------------ 正文 ------------ 大家好,罗罗又回来了(新书感言) 各位读者大大,各位好朋友,好基友,好同学,大罗罗又厚着脸皮来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打赏了。 新书《天下豪商》说的是北宋后期哲宗、徽宗朝的事情,说的是一个现代画师穿越到北宋元符元年的故事。 和罗罗之前的五本偏重大格局和争霸的小说不同,《天下豪商》将是一本小格局偏重生活流的小说,说起来也是罗罗的转型之作啦。当然,罗罗的书也不会生活到底,要不然也不选哲宗元符元年开局了,哲宗皇帝元符三年就驾崩了,随后即位的就是我们的大艺术家皇帝赵佶了…… 而在新书正式开始之前,罗罗要做一些说明。 新书主角姓武,名好古,是家中的长子,所以也可以称为武大郎,不过和那个卖炊饼的武大郎可不是一个人。武好古是北宋大画家武宗元的曾孙,妥妥的书画世家,前世也是美术学院科班出身的画师,所以炊饼什么的是不会去做的,开局肯定是走画家和画商的发展路线。 北宋开局的小说,罗罗也拜读过不少,不是科举晋升,就是军功上路。而科举晋升之后必是新政变法搞改革,由上而下带领大宋人民走上资本主义的康庄大道。而军功路子上升,自然就得谋朝篡国。 不过罗罗这次却要写一个有点另类的豪商路子。因为在罗罗看来,由士大夫去推动资本主义发展是非常困难的,哪怕一个两个士大夫官僚有这样的觉悟和认知,面对庞大的士大夫集团的阻扰,其实还是非常渺小的。 毕竟对士大夫而言,通过科举考试去获得政治上的权力,再用政治权力去换取经济利益才是正途。这就是所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可是大宋真宗赵恒说的是也。 为了保护这种“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权利,掌握宋朝政权的士大夫对保卫国家的武人都不遗余力进行压制,又如何会大力扶植商人阶级崛起,并且容忍他们蜕变为可以威胁士大夫政权的资产阶级?宋朝的重商,只是士大夫们需要商人为他们提供养兵的财富和各种享乐的玩意儿罢了。 所以罗罗这一次不打算写一个可以凭一己之力撼动整个科举士大夫集团的士大夫,当然也不想写什么铁血强宋……拥有万贯家资的豪商在大宋还有可能同士大夫们来点官商勾结,而能争善战的武夫在大宋简直就是谋朝篡位的嫌疑犯,想要铁血强宋实在太难了。 因此《天下豪商》的主角武好古,就是一介商人,一个重生在北宋末年繁华如梦的东京开封的书画商人。 不过,好在武好古重生的时代,还有一个千古第一的艺术家皇帝,而武好古又自带了后世高超的绘画技艺。凭着这么一个金手指,武好古才可以逐渐走上宋、辽、金、夏、高丽、日本、越南这个列国并存的东亚大舞台,成为游走各方之间的大豪商,最终开创出一个属于商人的新时代,用豪商的办法,挽回咱们华夏的天倾。 这宋朝虽然有点挫,但却是咱们华夏文明史上的一个高峰,军事是不大行的,但是在其他方面却是稳稳领先世界的,而且北宋的统治阶级还是中国封建王朝历史上最温和、最开明的。如果有那一朝可以让华夏的商人阶级发展壮大起来,大概也只有宋朝了。 再说一点理由,北宋并不是一个大一统的帝国,北方的辽、西北的夏,西南的大理和越南,后起的金,还有同大宋隔海而望的高丽,甚至倾慕华夏文化的日本,都是华夏经济文化圈子的一员。 宋朝所处的是一个列国并存的时代,相比大一统的帝国,列国时代无疑是有利于商人的成长发展。而宋朝商业的繁荣,也与此有一定的关系。 如果这样的列国并存能够再持续个二三百年,甚至可以更进一步产生类似几个威尼斯、热那亚那样商人自由邦,资本主义之花未必不能怒放于东亚诸夏之国。 到了那时,大宋才会真正铁血雄起! 好了,新书就说到这里。罗罗现在向大家保证,将会尽力把《天下豪商》这本书写好,令大家满意。...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 序章 斜阳残红,透过高悬的,小小的囚窗照进了囚室,显得格外凄然。 外面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和煦的春风带着一丝潮气吹进来,将弥漫在囚室里的霉烂和恶臭吹散,把生机盎然的春天的气息投入沉闷的囚室当中。 嘎吱吱! 刺耳的声音在昏昏沉沉的武浩耳边响起,他缓缓睁开眼睛,再次打量起眼前这间囚房。 不过十来个平方的大小,靠着土墙堆放着一些枯草,武浩的新身体就无力地躺在上面。 对,是新的身体!至少在武浩显得混乱的记忆中,他的灵魂现在所在的躯壳并不是原来的那副!这事儿太过诡异,以至于让武浩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走进了他的囚室…… 进来的是两个穿着圆领袍衫,戴着幞头,鬓边还插着朵花的男子,囚室内的光线太暗,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其中的一个男子走到昏昏沉沉的武浩身旁,蹲下身子,伸手在他的鼻孔处摸了摸。然后就用一种听上去非常古怪,但是武浩却偏偏能够听懂的口音对另一人说:“陈大官人,武好古这厮活过来了。” 被称为陈大官人的男子吐了口气,说:“好,好,活过来就好……王押司,没想这厮竟恁般胆小,吓也能吓死过去。” “大官人说得是,还要继续关押么?” “还关他作甚?若再死过去,中贵人要的东西谁去寻来?他那个兄弟甚底都不知道,而且还是府学生,可不大好拨弄。再说了,书画行也有书画行的规矩,也不能做得太过……” 陈大官人突然提高了嗓门,哼了一声:“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他们姓武的有何德行?也配拿着那等珍宝?若是不交出来,你们武家的苦头才刚刚开始呢!” 珍宝?什么珍宝? 浑浑噩噩中的武浩在自己脑海中乱成一团的记忆碎片中搜了搜,果然发现了一大堆的珍贵书画的信息,有武宗元的,有黄筌、黄居寀父子的,有崔白的,有郭熙的,有李唐的,还有米芾和黄庭坚的,好像还都是真迹! 而……这些宝贝真的都是自己家的?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记忆?这些宝贝故宫博物院里都不一定凑得出来,自己家怎么可能拥有? 要真有的话,自己就是个土豪高富帅了,还会没日没夜的加班画图,结果在开车回家的时候…… 不对啊! 不是明明翻车了吗?武浩又想起自己在游戏制作公司加班画原图,忙活到深夜才开车回家,大约因为太过疲劳,在路上晕晕乎乎的就翻了车! 武浩吃力的撑起脖子,四下看看,肯定不是医院……怎么瞅着像个牢房啊? 难道翻个车还犯了交通法规被抓了?就是被抓,这牢房也太破了一点? 武浩正糊涂的时候,被人唤作王押司的男子又开口了,这回好像是对武浩在说话:“武大郎,别他娘的装死了,快起来,今天就放你出去了。” 武大郎?还武松呢…… 想到“武大郎”这个名字,武浩的脑海中又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自己居然就是武大郎! 不过不是卖炊饼的武大郎,好像也不矮。他是在开封府潘楼街上武家画斋的少东家武大郎,大郎自然也不是的大名,他的名字是好古,还有一个字号,叫崇道。 这是怎么回事儿?是在做梦吗? 而更让武浩感到如在梦中的是,他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现在的不是什么21世纪,而是赵家天下的大宋元符元年! 他现在也不是21世纪游戏制作行业的原画师,而是大宋朝哲宗天子脚下的开封府的一介书画商人。似乎因为某件他自己也不知道稀世珍宝落了难,被皇城司拘捕,押进了开封府大牢。结果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天生又有些胆小的武大郎在大牢里面受了点惊吓,竟然死了过去…… 然后,就是武浩的灵魂不知怎么进入了这幅躯体。 这算什么?武浩心想,难道是灵魂穿越了吗? 还是撞车撞坏了脑子?...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 第一章 武大郎 (求收藏,求推荐) 踏青时节,连绵多日的细雨终于止住了。随着大相国寺的晨钟响起,辉煌艳丽,繁华似锦的开封府,又一次显出了最迷人的景。 护龙河两岸的垂柳随风而舞,金水河上的碧波**起伏。汴河、蔡河、五丈河之上,轴轳相连,绵延不绝,岸边更是车马络绎,货积如山。 北起安远门,南至潘楼街,长达二十余里的马行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大街两侧的商铺酒肆,无不是顾客盈门,百业兴隆。即使引车卖浆的小商小贩也穿绸衣、着丝履,一片富足盛世的景象,犹如真实版的《清明上河图》…… 武好古身在元符元年的开封马行街旁的一座茶坊之内,靠窗而坐,身旁放着一具崭新的三脚画架,画架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作,画的正是马行街上的风景。他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路人,脸上又一次透出了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灵魂穿越这种事情,真的是存在的! 因为这里真的是开封府,真的是北宋元符元年的开封府…… 在离开了开封府大牢十天之后,武好古终于接受了不可思议的现实,自己的灵魂穿越了大概九百多年,跑到一个宋朝古人的躯壳里去了。 武好古是他这一世的名字,而他的魂魄,却来自九百多年后的21世纪。如今的他身高七尺有余,体态清瘦文弱,面白无须,穿上一身整洁干净的青儒服,再戴上一块白头巾,似乎就是个文采风流的士子。 前世,他名叫武浩,是一个画技出众的画师,毕业于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拥有自幼积累起来的绘画功底,不仅专攻过西洋油画,也刻苦钻研过大中华的工笔丹青。 然而,要在21世纪的书画界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对没有什么圈内背景的他而言,却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所以从美院毕业之后,他就很现实地投入了漫画和游戏制作行业,成了一名收入还算不错的原画师。 但是他内心中,却总也抹不去成为大画家的梦想。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梦想很可能要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实现了。 他的灵魂因为一个21世纪的科学尚不能解释的原因而穿越了近920年,来到了公元1098年的开封府。武好古是他而今的名字,年20,家有薄产,出身书画世家,曾祖父是真宗和仁宗年间的大画家,有《朝元仙仗图》流传后世的武宗元。 武家传到了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这一代,家道就有些下坡了。虽然武诚之年轻时也入过翰林画院,可是却没有太大的成就,只做到了画院袛候翰林画院有待诏、艺学、袛候、学生和工匠五种职位,以待诏为尊就退职做了书画官牙牙人。 虽然也赚下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家产,但终究是一介商人,而且手中还拥有不少书画珍藏。在某些权贵眼中,这潘楼街武家恐怕就是一块流油的肥肉。 就在一个月前,灾祸终于降临,武诚之和武好古父子遭人陷害,以诈卖赝品入宫的罪名,双双被捕入了开封府大牢。 换了魂的武好古虽然在十天前被释放出了开封府,但是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却还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受罪,等着武好古这个大孝子凑钱凑东西去营救…… 其实照着北宋书画行的规矩,官牙贩假入宫也不是甚底罪过。书画一行,本就是百假一真,哪怕是宫中所藏多年的宝贝,也不一定都真。不过书画官牙还是有鉴定、识别之责的,通过他们贩入宫中的书画若是不真,理论上他们是要包退的。 不过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却少有包退的事情发生。一来是因为大宋官家宅心仁厚,不会和贩书卖画的商人太过计较……而且,书画作伪在大宋并不是罪过,官府相来不问。 毕竟能伪造名家书画之人,肯定都是和大宋官家共天下的读书人……堂堂读书人伪造个书画还能算罪过吗? 既然造假都不是罪过,就更没道理太为难贩假之人了。 所以贩假入宫被发现,最严重的处罚也就是包退罢了。如果要抓去开封府让各种青天用狗头铡咔嚓了,那可就没人敢卖书画文玩给大宋的官家和亲贵了,那样大宋王朝也就出不了宋徽宗那样的艺术家皇帝了…… 当然了,如果书画官牙一时退不了款子,理论上入侍省还是可以移文皇城司拿人的。 不过拿人也不是要问罪,而是为了迫使官牙商人快点筹款退货。而拿住的人也不是由皇城司或是入侍省看押,而是要移交给开封府的。 这其中手续是非常麻烦的,而且还得执掌开封府的文官青天大老爷同意才能押人。 而对入侍省的那些中贵人而言,最好还是少麻烦开封府的各种青天大老爷为好。 所以在武好古的躯体留下的记忆中,开封府的书画官牙因为卖假入宫被逮进去的事情极少发生,而每一次发生……都是有黑幕的! 而这黑幕,通常是和某件稀世珍宝有关! 所以这次武家父子的牢狱之灾,肯定和欺骗皇帝老子无关,而只可能由某件能让权贵为之疯狂的珍宝有关! 可是在武好古的记忆之中,武家虽有不少珍惜藏品,搁一千年后都是能在苏富比拍出上亿的东西。可是在如今的大宋元符元年,这些东西只是好,而谈不上稀世珍宝,不应该给武家带来如此的灾或…… 想到这些,武好古就忍不住埋怨起上苍了。 你让我魂穿一回,不给个金大腿抱抱也就算了,怎么还给个那么大的难题呢? 现在连对方究竟是谁,想要什么宝贝都不知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难道真的要给那帮没卵子的腌渍货整得倾家荡产然后变成一个卖炊饼的武大郎? 老天爷啊,您就行行好,给个金大腿抱一抱。 “像!真像!真是太像了……” 正在向冥冥之中的上苍祷告的武好古耳边突然响起了连声的感叹。 他忙扭头望去,只看见一个头方巾,耳鬓插花宋人男子都爱在耳鬓发髻上插朵画,身着白锦襴衫,体型高大魁梧,面目却显得清秀俊俏的男子立在三角画架之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武好古身旁那具三角画架上放着的尚未完成的画作。 这具三角画架是武好古从开封府牢房里面出来的几天后,让木匠根据自己画的图纸打造的,样子和后世的三角画架一样。 而摆在画架上的,则是一幅粘在木板上的尚未完成的炭条风景素描,就是用柳木条放在封闭的容器中烧出来的炭条在宣纸上画出来的风景画。 用炭条作画是素描画和油画、国画写实类起稿的常用手段,武好古当然是精通的。而且他在后世又专攻过超写实油画,也兼修过写实风格的工笔画,所以他炭条素描水平的确非常高的。 虽然中国古代绘画偏重写意,但并不代表写实风格的绘画就没有市场。大兴于唐宋的工笔画就讲究“尽其精微”和“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在工笔画中,不论是人物画,还是花鸟画,都力求于形似,注重写实。而武好古的今生,就刻苦工习过工笔画,而且还不错的画技。 出狱后思考了几日,武好古觉得自己想要在这北宋末年的开封府内,可以倚靠的也只有两世人生所积累起来的画技了,所以就恢复了前世今生画笔不离手的生活了。 看到眼前之人衣着华美,颇有气度,武好古也是一愣:莫非上苍灵验如此?真的给我根金大腿抱了? 他连忙站起身,拱了下手,“大官人过奖了。” 在武好古今生的记忆中,除了大量属于宋朝的绘画技艺和儒生必修的经史子集之外,还有许多日常生活方面的知识。所以他看见眼前这人的装束的年纪,就知多半哪里的吏员,也有可能有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所以才尊称一声“大官人”。 襴衫男子笑道:“郎君工笔之妙,实在叫人佩服。在下高俅,王刺史门下小吏,未请教郎君高姓大名。”...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 第二章 高俅 高……俅?他,他竟是太尉高俅? 武好古听到这个名字惊了一下:他就是上苍给自己的金大腿? 又或者仅仅是一场巧遇? 武好古又仔细想了想,高俅方才说自己是什么王刺史门下小吏,他口中的“王刺史”应该就是那个画史留名,但是在官场上却一辈子走霉运的驸马都尉,登州刺史王诜了。 王诜自己都不走运,他门下的小吏算什么金大腿?充其量是一根金大腿的幼苗。 至于巧遇什么的,武好古也大不相信,北宋开封府城内的人口总在百万以上,在百万人中巧遇“高太尉”那得是多大的缘分? 所以高俅的出现,对现在的武好古而言,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十之**也是为了那个劳什子的珍宝来的! 当然了,想要宝贝的肯定不是高俅本人……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嘛! 现在的高俅远远不是“有德者”,而他的那个倒霉主子王诜,却是出了名的书画迷……而王诜再不走运,也是将门勋贵出身的驸马爷,是武好古这等商人开罪不起的人物。 现在宝贝没有,想要宝贝的人又多了一伙,这麻烦……真越来越大了! “小底武好古,在潘楼街市集上勾当。” 想到这里,武好古还是恭敬地冲着未来的“高太尉”一拱手,报上了自家姓名。 高俅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想和武好古继续交谈。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高喊:“武大郎,你怎地还在这里?” 被人呼作“武大郎”,武好古只能在心中苦笑,回头看过去,就见一个道士打扮,鬓边插了一支翠芙蓉,身材比武好古稍矮的白面小道士沿着马行街快步走来,远远的便冲武好古大喊,显得非常焦急。 来人名叫刘无忌,是个“没牒”的候补道人。早先在开封城外的某个小道观里面“修仙”,三年前进了开封城,也在潘楼街和马行街一带厮混。算命、捉鬼、画符、看风水、卖药和书画私牙都是他的勾当。 因为有一张特别能侃的巧嘴,又和武好古年纪仿佛,也稍通书画文玩,所以和被换魂前的武好古混得挺熟。在武好古的照应下,常替武家画斋做些跑腿和打探消息的勾当,换些活命的辛苦钱,有时也能拉来些小生意稍微赚些佣金。 平日的这个时候,刘无忌应该在潘楼街市上找地方用晚饭。 潘楼位于皇宫大内以东,桑家瓦子以西,是开封府72家正店(可以酿酒发卖的酒店)中距离皇宫最近的。因此也就成了达官显贵们经常往来之处,而达官显贵又是文玩书画的主要买家。 所以潘楼以东的潘楼街也就成了古玩书画和真珠匹帛香药铺席汇聚之地,街南还开出不少鹰店,专门贩卖鹰鹘鸟禽。不过这些贩卖文玩书画和鸟类的店铺并不是从早到晚开业的,而是每天一早一晚才开张营业。 白天时,这些“珍玩”店铺前则会摆出许多吃食摊子,贩卖羊头、肚肺、赤白腰子、奶房、酥蜜食、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画之类的吃食。因为是沿街摆摊,面向的顾客也都是在潘楼街、马行街、桑家瓦子一带讨生活或游玩的平民,自然是价廉物美。 在开封府没有家室的刘无忌的晚餐大多都在潘楼街上的小吃摊子解决――北宋时期一日三餐的用餐习惯已经开始在大都市中流行,不过用餐时间和后世是不一样的。通常是晌午一餐,傍晚一餐,入夜后再吃一餐夜宵。 晚餐之后,刘无忌就会在潘楼街上替武家画斋做些打听消息或是跑腿之类的小事儿。而今天,刘无忌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就跑来了马行街,显然是有急事的。 武好古忙与高俅唱了个喏,然后出了茶坊,快步迎上前去。 “小乙哥,有甚底事情?” “小乙哥”是个市井间称呼,就和武好古的“武大郎”一样。北宋时,凡家中行大,多会称为“大”或“一”。因为“一”“乙”同音,“小一”就会被称为“小乙”。 刘无忌和武好古一样,都是家中长子,所以一个称刘小乙,一个唤作武大郎。 刘无忌急道:“大郎,你家的画斋又出事了。刚才我在潘楼街上寻吃食,见赵三黑子那厮带着人正往武家画斋那里去,说是要替误买了你家东西的朋友讨个公道,你还不赶快回去?” 武好古闻听,顿时咬咬牙。 “多谢小乙,我这就回去。” 说完,他拔脚就走。 刘无忌望了眼武好古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一声轻叹,刚想跟上去,却听身后有人道:“这位小道长且慢走。” 刘无忌停下脚步,回身看去。就见高俅站在武好古的那个奇怪的画架旁,正冲自己招手。于是连忙走上去拱手问:“大官人有事吗?” 高俅道:“武小哥的画架子忘了,不如给他送回去。” “多谢大官人提醒。” 刘无忌应了一声,上前去收起画架,高俅则小心拿了那幅粘在木板上的炭条画,跟着刘无忌一起向潘楼街方向走去。 路上,高俅问道:“在下高俅,不知小郎君高姓大名?” 刘无忌道:“高大官人,小底刘无忌。” 高俅打听道:“刘小哥,这武家画斋到底出了甚底事情?” “卖了赝品。” “赝品?”高俅噗哧一笑,“我当甚底。” 虽然宋朝的商人大体上是比较讲诚信的,假货在大部分行业中都比较少见,但是古玩书画市场却是个特例。同后世的艺术品市场中赝品混杂的情况一样,北宋开封的书画古玩交易中也存在非常严重的造假行为。 北宋书画市场上赝品泛滥,数量超过了真品百倍。根据宋四家之一的米芾在《画史》中的记载“李成真迹见两本,伪见三百本”,“吴道子真迹一二见,而伪见三百本”。 而在《画史》上写了许多造假作伪的事件和手段方法的米芾本人,其实也是个造假的高手。时常会借朋友书画,回家临摹,归还摹品而留其真迹,以此留下恶名。而如米芾一般造假作伪骗人的北宋文人士大夫,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文人士大夫的参与,也造成了北宋书画文玩造假官府基本不闻不问的情况――造假书画的大多是读书人,有些还有官身(米芾就是个官,而且还是将门出身的大艺术家),而被蒙骗的大多都是颇有身家的商人,所以也就没啥好追查的了。 高俅的主子王诜同样是个造假高手,米芾在《书史》中“揭发”,曾经亲眼看到“王诜将他所临王献之《鹅群帖》染色做旧,再装剪他书上跋于其后”。还说王诜“又临虞世南帖装染,使公卿跋”。 作为王诜的小吏,而且还在苏轼府上任过职的高俅,自然不会把伪造名家书画当成什么罪过。 “赝品本没有什么,”刘无忌也说,“然则武大郎的阿爹,原是书画官牙。” 官牙就是官府发牌认证的牙人(经济人、中间商),负责替官府“和买”(实际上也有点强买的意思)物品,还兼着管理市场秩序,是牙人行业中的翘楚。 北宋商业发达,私牙(没牌的)泛滥,但是官牙却不多。而开封府的书画官牙更是了不得,不仅要替宫廷、王府和官衙“和买”书画,而且还要负责参与宫廷所藏书画的鉴定,责任非常重大。 而且书画官牙不是有门路就能做的,那是个靠眼力凭本事吃饭的活儿,所以能当上书画官牙的都是开封书画行的大家,平日里不知道有多少家财万贯的“好事家”出重金请他们掌眼,但看走眼的事情难免也会有的。 “这也没甚底,”高俅却毫不在意,笑呵呵地道,“作伪固然不易,识假却是更难,便是大行家也难免走眼,按照行规办理就是了。” 在宋朝,各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行规,书画行亦不例外,贩伪被识破该怎么退赔,掌眼有误该怎么着,都是有规矩可循的。而且这些规矩对书画官牙商人都是很有利的……这规矩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定的嘛! “可是事情涉及到了宫中……”刘无忌连连摇头,“要包退的,武家一时拿不出恁般多的钱。” “怎么会?”高俅饶有兴趣地问,“宫中买入的书画都不甚昂贵,最多几千上万缗钱,若是赝品,入货的价钱顶多上千缗,一个书画官牙会亏不起?” 缗钱就是用绳穿连成串的钱,每串理论上应该有1000枚铜钱,不过北宋闹“钱荒”,所以一缗钱只有770枚铜钱。而此时开封府的米价,大约是一斗60-90枚铜钱,如果按其中位数计算,一缗钱约合十斗米。 几百缗钱对升斗小民而言固然是一笔巨款,但是对潘楼街市集上开画斋还拿着书画官牙身牌的武家而言,根本不算是大钱。 另外,大宋官家其实并不是特别有钱,在大部分的时候,他们的口袋都叫文官们牢牢盯着,不敢乱花钱的。因此可以用来玩收藏的钱并不是很多,买不起太贵的宝贝。几千上万缗的东西,对宫中而言已经算天价了。 刘无忌摇摇头说:“大官人有所不知,这次宫中同时要退七纸字画,总共五万余缗,而且还将武大官人和武大郎捕入开封府大牢,这大郎是十余日前才出来的……” “这……”高俅这才脸色一变,“原来是有人要陷害武家啊!” 刘无忌点点头,没有说话。 武家的确是被人给害了,而且还害得不浅! ------------ 第三章 包退 武大郎一边蒙着头走路,一边在脑海中和那场让武家面临灭顶之灾的大难有关的记忆碎片。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某天,下着雨,武家画斋没甚底生意。 武诚之,也就是武好古他爹在算账。武好古则在临一幅“黄家富贵”——五代和北宋初年的大画家黄筌、黄居寀父子的花鸟画因为风格华丽,适合宫廷的富贵气氛和装饰口味,所以黄筌体制深受皇家的喜爱,并成为北宋初期画院优劣取舍的程式。他们的画风又被称为“黄家富贵”。而在开封书画行,“黄家富贵”也泛指黄家父子的画,包括真迹、临本、摹本。 武家画斋所藏的珍品中,就有两纸“黄家富贵”的真迹,另外还有四纸可以乱真的精品摹本和临本。 顺便一提,摹本和临本中的精品在北宋也是极有价值的。因为北宋没有先进的照相和印刷技术,所以想要临摹名画的难度极高。寻常的画师连原本和精品临摹本都没有,拿什么去临摹? 因而,好的临本、摹本不仅有极高的观赏价值,而且可以用于书画学习——书画学习一般是从摹和临开始的。 临,是照着原作写或画;摹,是用薄纸(绢)蒙在原作上面写或画。 而临和摹各有长处,也各有不足。其中“临”容易学到笔法、笔画,但是不容易学到间架结构;而“摹”容易学到间架结构,可是不易学到笔法、笔画。从难易程度来说,摹易临难。不过两者都是画师或书法家的必修之课。 所以真正好的临本、摹本,都是很有价值的。 而在北宋开封的书画行,好的临本、摹本就是“比较真”的真品了,许多被书画官牙送进宫里面的东西,也就是“比较真”而已…… 那些比真理还真的真迹,就大宋官家口袋里那点零花钱,根本买不了几页纸。 所以当武家画斋的大门被勾当翰林书艺局的中贵人刘瑷和勾当翰林书艺局的中贵人梁师成带人敲开的时候,武诚之和武好古都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 直到他们一口气拿出了七纸书画说是要退钱! 这七纸书画分是书三纸画四纸。书是杨少师的《神仙起居法》、柳少师的行草《十六日》和蔡忠惠的一个扇面,上题杜牧之的《江南春》。 杨少师就是杨凝式,唐昭宗时的进士,后历仕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官至太子太保,世称“杨少师”,是五代著名的书法家。他的作品在宋朝便是珍品,说是一字千金也不为过。 武诚之送去宫中的这幅《神仙起居法》的确不真,但应该也是宋初的名家所临。 柳少师则是大名鼎鼎的柳公权,他同样当过太子太保,因此被尊称为“少师”。他的真笔字帖在北宋已经是极品了,武诚之搞不来,大宋官家赵煦(哲宗皇帝)肯定也买不起。所以武诚之送进宫的这纸字帖同样是精品临本,肯定也出自某个书法大家。 蔡忠惠则是蔡襄,他的真笔字帖在北宋元符年间同样昂贵而且非常稀有。武诚之送入宫中的这个扇面是个仿品,不过仿得很好,已经有了蔡襄的九成书**力。武诚之自己分析,该作品多半是米芾的大作。 四纸画则分别是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关仝的《关山旅行图》、董源的《夏山图》和张昉的《天女散花图》。这四纸画当然也都是临本,不过也属于临本中的精品。 既然是精品,又是卖给大宋官家的,所以武诚之也没好意思少要。这七纸画加一块儿,总共要了五万一千缗! 不过这五万一千缗并不都是武诚之拿进的,经手的画院待诏直和勾当画院、主管合同凭由司的中贵人,都是要吃回扣的。 真正落在武诚之手里的钱,也就在两万七八千缗。可是在入***侍省下属的合同凭由司的档案中,武家画斋是收足了五万一千缗的。 也就是说,武家得包退这五万一千缗…… 如此巨款,当然不易筹集,而宫中给的日期又急,根本不容慢慢武家出手藏品。所以武诚只能把手里珍藏的几幅名家真迹押了出去,加上手中的现钱,在期限到来时一共交上去三万三千缗。 结果入**侍省立即移文皇城司拿人,把武诚之、武好古父子一起抓进了开封府大牢,还要求武家在两个月内补齐余下的一万八千缗,否则就要抄家问罪…… 而到如今,两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半有余,武好古却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筹集到。 因为武家画斋根本没有生意上门,托潘楼街上的官私牙人帮着发卖所藏精品的事情,也是渺无音讯。 真真是急煞人呐! 很显然,陷害武家的人已经知会开封府的书画行:不得为武家画斋售卖书画提供方便了! 书画卖不出去,自己又该怎么筹集到一万八千缗钱呢? “武大郎来了!” 有人突然喝了一声,打断了武好古的思绪,好古抬头一瞧,原来已经到了潘楼街和马行街交汇的十字路口,路口的西南角就是赫赫有名的桑家瓦子,西北角则是内中瓦子。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内设不同的表演区,以棚为名。棚内设有用来表演的舞台,因四面围着栏杆而得名“勾栏”。 勾栏里通宵演出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琴曲、戏法等各种节目。也有货药饮食出售,还有看相、算卦、洗补衣物等等服务,通常还设有关扑场所(赌场)。差不多就是后世那种集购物、娱乐、休闲、餐饮、电影一体化的时尚购物中心的翻版。 而在开封府的几十家大大小小的瓦子中间,最大最兴隆的当属桑家瓦子。属于武家的那间小小的画斋,就在桑家瓦子的斜对面,内中瓦子的正对面。实实在在就是开封府最黄金的地段! 此时武家画斋门前的吃食摊子已经提前收掉了,一大群泼皮闲汉就堵在门口,还不少路人和潘楼街上的商家摊贩在围观,还不时传来一阵阵的争吵声。 武好古连忙加快脚步,来到铺子门前,却见一群闲汉地痞正堵着画斋紧闭的大门在叫骂。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朝武大郎走来,只见他一身黑衣,腰系大带,满脸都是横肉,目光中透出彪悍之气。 武好古的脑子中立即闪出了“赵铁牛”三个字。 “武大郎!”赵铁牛喝了一声,“你现在都从开封府大牢出来了,怎么还整日不见人?是不是卖了太多的赝品,没面目再来潘楼街了?” “赵大官人,”武好古没好气地一拱手,“潘楼街上书画行的勾当和你有甚底关系?你何故堵我家画斋的大门?” 赵铁牛是个泼皮头子,并不是什么斯文人,和书画行的确没甚底关联。 所谓的泼皮,就是地痞流氓。平日里三五成群,横行霸道,但是又不犯什么杀头充军的大罪,所以官府奈何不得他们,普通百姓更是不敢招惹。 而赵铁牛因为生得粗大,又有个禁军杂阶,而且还跟着桑家瓦子的扑交大高手林老虎练过相扑技法,因而在打架斗殴的时候少有对手,也就成了泼皮中的一霸。整条潘楼街都是他的“地盘”,在这里摆摊贩卖的商贩,都得向他上交例钱,也就是保护费。 不过他能勒索的也就是摊贩。潘楼、桑家瓦子、内中瓦子这些后台像钢板一样硬的大买卖自然不鸟他个泼皮,就算武家画斋这一类的书画文玩鹘鹰香药买卖,也不卖赵铁牛的账。 这些个勾当,都是替贵人们服务的,随便结交一点人物,都是赵铁牛这等泼皮招惹不起的。即便是现在落了难的武家,也不是赵铁牛可以随便拿捏的。 赵铁牛只是冷冷一笑,一伸手就从手底下的一个泼皮闲汉手中拿过个卷轴,在武好古面前晃了晃,“你那个专卖假画的阿爹,在三个月前蒙给马行街上万家铺子的东家万大官人的一纸《护法善神图》,说是张昉的真迹,索了八千缗,有没有这回事儿?” “有。”武好古记得的确有这笔买卖,只得承认下来。 宋朝是有合同凭由这回事儿的,大一些的买卖通常都会订立合同凭由,按照法律规定,合同凭由还需到官府印押。潘楼街市上的书画文玩勾当,只要数额巨大,一般也都会订立合同凭由。武诚在三个月前卖给万家铺子东家的一纸《护法善神图》就立了合同凭由。所以武好古现在也赖不掉,只能认了下来。 不过在武好古的记忆中,这纸《护法善神图》的确是张昉的真迹……至少有八成可能是真迹!所以在订立的合同上,武诚之承诺了如假包退! 当然不是全款退,而是按照行规,退九成款子。 赵铁牛呵呵一笑,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合同凭由,扔到了武好古面前,“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如假包退,就算是和你到开封府,官司也是稳赢的。武大郎你莫不是想要抵赖?八千缗打九折就是七千二百缗,什么时候拿出来?” ------------ 第四章 保人高俅 “姓赵的,这纸画可是真迹!退个甚底?” 回答的声音是从画斋紧闭的门内穿出的,然后武好古就看见画斋大门被人从里面给推开了。一个十六七岁,面目清秀,长得却有些瘦弱矮小的男孩出现在了门内。 男孩也是一身书生装扮,耳鬓插了支翠叶花,正怒气冲冲地看着武大郎。 这男孩原是武好古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好文,今年只有16岁,是个苦修儒业的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开封府学里面用功,不大到潘楼街来帮忙的,自然也不知道潘楼街的规矩。 这潘楼街上出去的书画真不真,不是买家或卖家自己说的,得由开封书画行的官牙或者翰林书艺局、翰林图画院的待诏们来鉴定。 而且按照规矩,由官牙商人卖出的书画,是不能由其他书画官牙来评说真伪的,必须让翰林待诏来掌眼。 “赵大官人,是哪位待诏出了文书说画是赝品?”武好古眉头一簇蹙,心里其实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陈大官人,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大官人!” 翰林院图画院待诏直就是所有待诏、艺学、袛侯、学生和匠人(翰林画院的五种职位)的领班,虽然不是官身(翰林图画院以待诏为尊,不过待诏也仅仅是吏人身份),但是已经无限接近出职(出职为官,是吏人转官的途径),随时可能得官。 而能当上待诏直的人,无一不是书画大行家,不仅画技出众,眼力一定也是非常出色的。在开封书画行,待诏直就是权威中的权威。 待诏直如果说武家卖出去的书画是赝品,那即便是真的也无用! 赵铁牛道:“掌眼文书在此,你自己看。” 赵铁牛又摸出一张文书扔到了武好古面前。武好古动也没动,武好文却从屋子里面冲出来,弯腰捡起那张文书,一目十行的扫过,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若是陈待诏出了掌眼文书,那武家卖得定然是假画了。” “是啊,武家画斋怎么尽干这种缺德的买卖?前些日子宫里面好像也找他家包退来着……” 周围响起一阵议论声,都是帮着赵铁牛说话的,武好文脸色极为难看,一双充满疑问的眼眸凝视着赵铁牛。 武好文脸色突然一变,大声喝道:“万家铺子的万大官人怎么自己不来?我看此事定有蹊跷!” 赵铁牛却毫不在意,嬉皮笑脸道:“武二郎,你若是不相信,尽管去马行街上的万家铺子寻万大官人问清楚……不过问清楚以后,这七千二百缗钱,可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的!” 武好古轻轻一叹,他知道问和不问都一个样! 万家铺子的万大官人是不敢忤逆那些觊觎武家珍宝的大人物的,而赵铁牛不用问,一定也是受人指使来出头当恶人的。 “画拿过来我看看。”武好古说。 赵铁牛笑了笑,就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了武好古,武好古接过卷轴看了看,上面有张封条,封条上押了“翰林院待诏直陈”的印鉴,印鉴一半押在封条上,另一半押在卷轴上。另外,在卷轴和封条的拼接处,还用行书写上了“赝品”和“陈佑文”等几个字。 武好古知道这是书画行请待诏或是官牙掌眼的规矩,卖家只有准备好退还钱物,才能在中人的主持下撕开封条,验看书画。如果书画不是所卖出的那一幅,那就衙门里面去分说了。 “既然有陈待诏的押印,那就照规矩办。” “大哥……” 听了这话,武好文几乎跳了起来。 “二郎,”武好古一挥手,打断弟弟的话,“书画行的规矩就是这样!” “可是家中哪有七千二百缗现钱?” 武家有店铺、有房产、还有许多堪称上品的书画,但是手面上的现钱却不太多,要不然也不用拿名家真迹向界身巷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抵押借贷了。 武好古故作轻松一笑,说道:“不过是七千二百缗,总会有办法筹集的。” 他又冲赵铁牛一拱手,“赵大官人,若是信得过我家,就宽限两三个月如何?” 退画的一方要给卖家宽限时日也是书画行的规矩,书画行的大买卖动辄几千上万缗钱。谁家也不会在后院搁那么大笔的现钱,因此必须得让卖家有时间筹钱。 “最多一个月,”赵铁牛看着武好古,一字一顿地说,“就一个月,不能再多了!” 他其实也不是存心和武家过不去,也是受人指使才出头来寻武家晦气的。一个月的宽限之期,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而是那人关照的。 “好,一个月就一个月!”武好古一拱手,“那也谢过赵大官人了。” “且慢,”赵铁牛这时一伸手,“武大郎,不是不信你,而是如今武家的家道明摆着不成了,一个月后真拿得出七千二百缗?万一你们兄弟跑了,某家又要到哪里去寻?” “那你要如何?” “嘿嘿,这样。这里有一张借据,你和你那个在牢子里的阿爹只要签了,一个月后,若不能还账,就拿你家的画斋做抵押。若还不够,某家也认倒霉了。” 武大郎冷笑:“赵铁牛,你倒说得出口。潘楼街市上的店面,市面上有三万缗也拿不下来,你居然抵做七千二百缗?这张借据,我父子可不会签的。这画斋就算要出手,也轮不到你来接盘……” “你……” 赵铁牛有些恼怒。 可是想到武家也有他这个泼皮开罪不起的朋友,也就不好逼人太甚。 “你不签也行,那就找个保人,”赵铁牛道。“若无人作保,那可就休怪赵某不讲情面了……” 保人? 武好古心想,这可是七千二百缗!武家风光的时候自然不是问题,现在哪里还有人敢出面作保? 正着急的时候,忽然围观的人群外有人高声喝道:“那鸟厮,休要逼人太甚。” 人群分了开来,让出一条路来,捧着幅画的高俅和扛着画架的刘无忌走了过来。 “我来作保如何?”高俅把画交给刘无忌,然后拍着胸脯说。 赵铁牛是老江湖,看了眼高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马上拱了下手:“不是大官人高姓大名?” 高俅道:“驸马王刺使府上小吏高俅,可能作保?” 听到高俅的话,赵铁牛和武大郎同时脸色一变。 高俅和武大郎并不熟,说是萍水相逢也不为过,凭什么替武好古作保?而且一保还是七千二百缗? 这个保人做得太蹊跷了! 武好古诧异地向高俅看去。高俅似乎早就料到了武好古的反应,朝他微微一笑。 “既然高大官人出面作保,小底自无异议。” 赵铁牛听到高俅报出驸马王刺史的名号,心里也呯呯直跳。 武家到底得了什么宝贝?居然招惹了恁般多的大人物? “既然可以,那就马上给我散去。至于这作保契约,明日我会和武大郎在开封县等候,咱们在开封县(开封府城内有开封、祥符二县)衙门签字画押。” “一言为定,小底明日巳时在开封县衙门前恭候二位大驾。” 赵铁牛冲高俅拱拱手,然后目光复杂地瞧了武大郎一眼,就灰溜溜带着手下的闲汉走了。 武大郎的前世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是今生的记忆却告诉他,潘楼街武家的麻烦现在变得越来越大了! “高太尉”当然是来者不善,而赵铁牛和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背后说不定也有大鳄,再加宫中的某位大貂珰(宦官的帽子称貂珰,因而大貂珰也指大宦官),简直都能凑齐一桌麻将了。 “多谢高大官人出手相助,小底武好文感激不尽。” 武大郎还在思前想后,他弟弟武好文却先开口道谢了。 “多谢大官人。”武好古也连忙拱手。 “呵呵,我也是看不过那无赖张狂。”高俅浑不在意的一摆手,笑道:“方才看大郎做得好工笔,实在喜欢得紧,这等画技怕是得了黄家富贵的真传,不知能否为在下画上一幅?” 武好古忙道:“多谢高大官人抬爱,三日后小底便将画卷送到府上。” 高俅笑道:“不必,我自来取就是。” “黄家富贵”就是五代后蜀大画家黄筌开创的画风,因为风格华丽、勾勒精细、设色浓丽,非常适合宫廷的富贵气氛和装饰口味,因此为北宋皇家所爱。在北宋初期就是画院优劣取舍的标准,对于以进入画院为目标修习画技的武家兄弟而言,“黄家富贵”都是他们能够手到擒来的。 但是高俅看到的炭条画并不是“黄家富贵”,而是后世的超写实素描,只是没有完成,所以才被高俅误认为工笔粉本(粉本泛指底稿,不一定非用白垩、土粉)。不过武好古现在也没办法把他的炭条素描拿出去卖,因为没有定画液炭条素描是无法长期保持,而定画液要用到酒精,至少得有高纯度的蒸馏白酒,这可得费些功夫…… 所以他也只能把超写实画风用在工笔上了,还好他在前世今生都苦练过工笔,画技也是相当不错的,再加上今生的功力,倒也可称得上大家手笔了。 ------------ 第五章 冯二娘 看到高俅要走,武好古也没有留客,而是亲自送他离去。回到画斋时,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只有刘无忌在帮着武好文张罗铺子开张。看到武好古回来,武好文有点埋怨地说:“大哥,你怎么就答应赵三黑子那个泼皮七千二百缗了?” “三黑子”是赵铁牛的诨号,意思是脸黑、心黑、手黑。 “你知道他是三黑子还问这话?”武好古讪讪一笑,“再说七千二百缗也不是甚底大钱,总有办法可以筹出来的。” 七千二百缗的确不是大钱,但那是对落难以前的武家而言的。现在别说七千二百缗,就是七百二十缗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到的了。 “你说得倒轻巧!” 武好文瞪了哥哥一眼,他和好古虽然是兄弟,但并不是一个妈生的,往日也不大亲近。 而且武好文修的是儒业,别看才十六七岁,但是却已经入了开封府学,将来不说科举及第,入个太学总还是有望的。如今大宋实行的是“三舍取士”(就是太学取士)和“科举取士”并行的路子。只要能入太学,将来多半有一个文官可以做。所以前途似锦的武二郎也就瞧不大上只能当个书画商人的武大郎了。 毕竟,如今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大宋朝啊! “二郎,驸马王刺史的人都出面了。”刘无忌看到两兄弟间有点不痛快,便想要离开,在走之前却忍不住又提了一句。 武好文问:“那位高大官人能帮我们?” 听了这话,武好古和刘无忌双双摇头。这武家二郎的儒业虽不错,但是人生阅历却太不足了,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武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呢。 “高大官人?哪一个高大官人?” 武好文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紧接着房门一开,幽香扑鼻,伴着那裙裾摇动,环佩轻鸣,走进一个明丽动人的美妇人。 “啊,娘亲。” “二娘。 “无忌见过武夫人。” 屋子里的三人都向这妇人行礼,武好古、武好文还分别管她叫“娘亲”和“二娘”。 原来这妇人是被押在开封府的武诚之武大官人的妻子,唤作冯二娘。不过武好古口中的“二娘”并非冯二娘的小名,而是“小妈”的意思。 这妇人并不是武好古的亲妈,而是武诚之十八年前从青楼里面典出的美伎(是伎而非妓),一开始是妾,后来还生了武好文,再后来武好古的亲妈文氏故去,她就被武诚扶之正了。不过武好古却仍旧管她叫“二娘”,而不是“娘亲”。 今天冯二娘显得有些焦虑,急急追问自己亲儿子道:“二哥儿,你方才说高大官人?他是谁?” 她管自己的儿子叫“二哥”,在后世听来非常奇怪,但是宋人就是这样称呼的。 “阿娘,”武好文回答道,“高大官人自称是驸马王刺史府上的小吏。” “王驸马也插手了?”冯二娘蹙起秀眉思想了想,然后又笑着对刘无忌说,“小乙哥,麻烦你带好文出去寻些吃食。” “阿娘……”武好文听到父亲要打发自己出去就露出了不满,又说,“方才赵三黑子来讹诈,说要退画,大哥允了他七千二百缗,还请高大官人作保……” “去,去,七千二百缗钱还难不倒你哥哥。”冯二娘挥挥手,“等会儿给我和大哥儿带些吃食就行。” …… 打发走了武好文和刘无忌,武家画斋里面就只剩下冯二娘、武好古“母子”俩了。 武好古合上门窗,有小心地点上两支白蜡,然后就和“小妈”冯二娘在店铺之内对面而坐。 武家的书画生意虽然不怎么让武好文参与,但是武好文的亲妈冯二娘倒是一直在书画商场上帮衬着丈夫。这是因为北宋理学还未大兴,风气远不像明清那么保守,而在书画文玩市场上更有女性的一席之地。 不仅有喜好收藏书画的贵族和士大夫家族的妇女,而且还有不少女性书画家,比较有名的是以善画花草蝶虫闻名的宋艳艳和善于伪造赝品,连米芾这样的伪造和鉴别大师都能骗过的王夫人(朝议大夫王之才妻)和李小妹(李公择、李公麟之妹)。 有了女性收藏家和书画艺术家,自然也就有了方便和她们打交道的女性书画牙人的一席之地了。 所以冯二娘从跟随武诚之武大官人开始,就一直参与丈夫书画生意直到现在。 “二娘,”武好古问,“爹爹在开封府大牢里还好么?” 今日冯二娘原来是去了趟开封府大牢,她苦苦笑道:“总还周全,该使得钱都使了,开封府的押司和差役都得了不少。 因而也没吃甚底苦头,只是不放心家里和画斋……我从衙门回来时还去了趟界身巷,想央潘大官人出面照应一二。” 界身巷就在潘楼街以南,是一条不算太长的街巷,但是其重要程度丝毫不在潘楼街、马行街这样的商业街之下。因为那里是十一世纪的“华尔街”,是大宋朝的金融中心。 考虑到如今大宋经济在全世界的占比,界身巷差不多也是全世界的金融中心了,那里才是真正的大鳄汇聚之地! 而潘楼街之所以可以成为开封府最大的书画文玩市场,其实也和界身巷的存在有关。 因为书画文玩交易动辄成千上万缗,而这种规模的交易是不可能通过铜钱进行的,要不然光是数钱和搬运就麻烦得要死了。因而高价值的银铤、金铤、盐引和茶引才是书画文玩市场上主要的交易“货币”,而要用它们进行交易,就少不了兑换交割这一环节了。 所以潘楼街市上的书画文玩铺子只是大额交易开始的地方,而大额交易完成的地方,通常是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 另外,书画文玩生意往往需要数额巨大的资金,存储和信贷也是少不了的。 而潘大官人名叫潘孝俺,是北宋开国功臣潘美之后,是“将门虎子”,有个荫补来的秉义郎的武阶官,同时也是个大商人,界身巷里面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相当于银行)便是他经营的买卖。 之前武诚为了筹集资金退还给宫里,还把自家珍藏的两幅武宗元的画和两幅黄居寀的画,外加一幅米芾临王献之的《中秋帖》都典押给了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附属的质库。而在武诚、武好古被关押进开封府大牢后,冯二娘更是几次三番去央求潘大官人设法搭救。 “潘大官人怎说的?”武好古连忙追问。 “没见着潘大官人,只见了他那个守望门寡的妹子。” 听了冯二娘的话,武好古脑海中立即浮出个娇媚玲珑,肌肤塞雪,体态高挑,一张瓜子脸又俏又媚,白净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还总喜欢着一身白衣的靓丽少女。 这女子名叫潘巧莲,又称潘十八姐(在潘家将门这一辈女子中行十八),是潘大官人潘孝庵的嫡亲妹子,今年只有17岁,几年前曾许配给赵家宗室的某人,结果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染病身亡去见赵匡胤了,所以她就成了“望门寡”。 不过北宋可少有贞节烈妇,这位潘巧莲也是早晚要嫁人的,只是一时寻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北宋将门女的夫婿首选就是宗室子,潘巧莲已经占过名额了,自然不会再轮上。现在就只能等元符三年的春闱大比后去榜下捉婿,嫁个进士老爷了。 哦,北宋的进士一向是豪门权贵之家的东床之选。凡是高中者,只要家中没有糟糠,那么多半就是“黄金屋”和“颜如玉”一块儿打包收获了。 因而,相当一部分有志科举的才俊也都选择晚婚,这样才能在高中之后马上迎娶白富美。 而那潘巧莲还不是个寻常的白富美,她是个很会持家经营的白富美。自打“守了”望门寡后,就跟着哥哥潘孝庵学做生意,兄妹俩一块儿打理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子。将来谁要娶了她,保管是个能持家的贤内助。 ------------ 第六章 潘巧莲 “那她怎么说?” 武好古提问的时候顺便吸了口气儿,努力将自己对潘巧云的爱慕之情压了下去。 这份浓浓的情爱是属于原来的那个武好古的。潘武两家的门第虽然有些差距,但因为祖上有交情,关系却是非常亲近的,所以武好古和潘巧云从小就认识,说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只是随着两人年纪长大,这份感情终究只能埋藏心底…… 而今的武好古虽然换了魂,但是心底的浓情,却依旧存在。 “十八姐说总归要保你父子周全,我家这些年也多亏有了潘家才可保全,只是这一回……” 冯二娘叹口气,接着道:“她还说等潘大官人从军营回来,再让我去相见,到时候总能想到办法的。” “潘大官人去军营了?”武好古问,“没听说有大典要办啊?” “银行家”并不是潘大官人的本职工作,他的本职是保卫大宋封建主义专政的职业军官,现在担任禁军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第十指挥的指挥使。 不过他这个指挥使很少在军中指挥麾下的两百多“大宋铁骑”(按照编制该有五百),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大宋的金融事业和文化艺术事业当中。只有在必须要捧日军的“铁骑”亮相的各种大典仪式到来时,他才会和手下的禁军战士们穿上特制的铠甲(又薄又漂亮),骑上矮小温顺的战马去装装样子。 这其实就是如今大部分禁军精锐的惯例了,不仅开封府的禁军大多如此,就连河北防御契丹铁骑的禁军也都在混日子。反正宋辽之间的和平已经维持了九十多年,看起来还会一直维持下去。 “是西北要出大事了,”冯二娘眉头蹙得更紧了,摇摇头说,“十八姐说章相公在横山连年兴兵筑城,逼得西贼快没路了,眼见着就要狗急跳墙,所以枢密院就下令上四军戒备了。” 西贼就是西夏。章相公则有两个,一个是宰相章惇,一个是章惇的堂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章楶。西北的大事则是在二章主持下的宋军对横山地区的持久攻势。 横山位于后世的陕西省北部,横亘千余里,地势险要,是西夏进攻宋朝的最前沿基地。横山若为西夏所有,大宋的陕西六路和河东路西北都就随时可能遭到西夏军的侵扰。 而横山一旦为大宋所取,西夏不仅会失去东进南下侵掠宋地的大据点,连自己的根本之地兴庆府也会暴露在宋军的兵锋之下。 虽说从横山到兴庆府之间还有四百多里的沙地荒原,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过去的。而且兴庆府还有黄河天险和坚固的城防可以倚仗,不大可能很快被北宋攻陷。 但是失去横山的西夏在战略上就将陷入全面的被动,不仅无法通过劫掠宋地获得财富补给,而且还必须在兴庆府的布防上面投入大量资源,今后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所以执掌西夏的小梁太后(西夏历史上出过两个梁太后,现在当政的是第二个梁太后)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横山失陷,肯定会倾举国之兵进行反扑,说不定还会请动辽兵相助。对此早有预料的宰相章惇就在几日前下令诸军备战。 “现在就怕捧日军真的给派上战场……”冯二娘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 捧日军号称禁军精锐,但是冯二娘这样的“老开封”岂会不知他们的底细?真要上了战场,哪里是如狼似虎的西贼的对手?要是潘大官人为国尽忠了,那武家唯一的靠山可就没有了。 “这次该不会让潘大官人他们上阵的,”武好古摇摇头,“章相公就是让捧日军做个样子,打仗有西军精锐就行了。而且西贼这些年没落得厉害,横山之役是输定了。” 武好古前世研究过宋徽宗时代的中国历史,也知道一些哲宗朝的大事。因此晓得眼下将要开打的是第二次平夏城之战,西夏的小梁太后很快就要兴兵四十万来犯,不过等待这位西夏太后的却是一场致命的惨败。 冯二娘轻轻点头:“只要潘大官人没事就好了。” …… 开封城外,汴河之上,碧波滟滟。 一艘画舫缓缓在河上行过,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画舫中传出的渺渺依稀的丝竹之音。历经白日轴轳相连的喧嚣之后,夜幕降临,汴河就变得格外优雅。晚风徐徐,歌舞声声,让人格外舒心。 一个高大魁梧,肤色白皙,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正坐在画舫之内。他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也无心欣赏汴河美景和家伎的演奏。 “都散了。”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衣少女飘然而入,挥手让正在演奏的女伎退散,然后笑盈盈坐在了那个高大男子的对面。这白衣少女生着长娇俏的瓜子脸,下巴上还有颗小小的美人痣,正是武大郎脑海中的潘巧莲潘十八姐。 “十八姐啊……你十一哥我今天可是吃了大苦痛。”男子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在后腰处轻轻揉着,似乎是受了点伤。 潘巧莲格格一笑,“你一个捧日军的指挥使,将着数百精骑,骑个马居然还跌下来闪了腰,要是真上阵和西贼打可怎么办啊?” 原来这个高大男子就是潘大官人,大宋禁军精锐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第十指挥的指挥使潘孝庵。 “捧日军上阵打西贼?”潘大官人翻了翻眼皮,“那西贼可就要乐翻了……不过章相公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潘大官人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潘巧莲眉头一蹙:“明日还去军营么?” “不去,告了假,总可以修养几日。” 潘巧莲点点头:“十一哥,冯二娘今天到铺子上来了。” “哦。”潘大官人轻轻转动手中的琉璃酒杯,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十一哥,今日傍晚,王驸马府上的小吏高俅出面帮了武大郎……莫非王晋卿也要插上一脚吗?” 潘大官人看了看妹妹,沉吟半晌后点点头道:“那还用问吗?若不是王晋卿看上了武家手里的重宝,那姓高的小吏怎会出头?” “重宝?” “起码是隋唐名家的东西,”潘大官人说,“五代和本朝的宝贝还不至于让王晋卿眼热。” “隋唐名家?难道是吴道子的真迹?” 潘大官人眉头轻轻一扬,“十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潘巧莲扫了哥哥一眼道:“奴也是猜的,武总之(武宗元)喜欢吴道子的画是出了名的,如果武家能有重宝,多半就是吴道子的真迹了。” “哦。”潘大官人笑了笑,“若是真有,还是赶紧献出去为好。王晋卿想要就给他……他和端王亲近,将来或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到时候总能给武大郎弄个画院待诏,未来兴许有出职为官的机会。” 端王就是赵佶,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也就是历史上的宋徽宗。开封府的贵族圈子里的人,大多知道他和驸马王诜关系亲密。 “时来运转?”潘巧莲仿佛从哥哥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难道官家他……” 潘大官人摇摇头,只是轻轻一叹。 官家赵煦今年只有二十多岁,可是身子骨却孱弱得很,还好色纵欲,恐怕不是长命之人。可这位爱好美色的官家却子嗣艰难,后宫一大堆的妃嫔只为他生五个儿女,其中只有一个儿子,只三月就夭折了。而四个女儿中也有一位也早夭了,现在只剩下三位公主。 而且自从绍圣三年(1096年)刘皇后怀上懿宁公主之后,宫中便没有妃嫔美人怀孕的消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开封亲贵圈子里面的人物,都在关注官家的几个弟弟。 赵煦是神宗皇帝的第六子,往下七八十三个皇子没长大就夭折了,还有一个老九申王赵佖是个瞎子,所以神宗第十一子端王赵佶就是如今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若是如此,倒是该把画献给王驸马。”潘巧莲蹙着秀眉,“可如果武家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那可如何是好?” 潘大官人一笑:“如此,武家便保不住了。”他看着妹妹,“这样的事情,在潘楼街上可不是没发生过。” ------------ 第七章 造假团伙 太阳渐渐西沉,便要落山。 可是对潘楼街市的书画古玩行而言,一天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华灯初上,日间还是小吃一条街的潘楼街市,现在又变回了书画文玩香药鹰鹘等各种玩物艺术品的汇集之地。满街都是闲来无事,前来寻觅些珍宝文玩的官员亲贵、富商大贾和文人墨客。 所谓乱世买黄金,盛世藏古董,只是看看如今潘楼街市的兴旺达到,便晓得大宋天下正是如日中天,如果不是有先见之明,大概谁也不会想到短短二十多年后,便有一场天倾大难了。 不过有先见之明的武大郎,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思考虑靖康年的大难了,因为他的武家画斋眼下就面临一场大难。如果过不去的话,他武大郎没准就会一无所有,比那个卖炊饼的武大郎都不如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连续爆出“假画丑闻”,武家画斋今晚几乎没有顾客上门,武大郎则坐在店铺的角落里,一个人喝着闷酒。 冯二娘、武好文都回了甜水巷的宅子,刘无忌也不知道去了何处,留在店铺里面的就只有武大郎一人。店铺有两层楼,二楼就是武大郎的卧室和画室,等潘楼街的夜市结束了,他通常会睡在这铺子里面。 不过今天晚上,武大郎肯定是难以入眠的。因为他知道武家没有什么宝贝是可以让王诜这等人物动心的! 可是人家偏偏已经盯了上来,咬上来了…… 这事儿,可真不好办了! 举起酒碗,武大郎刚要一饮而尽,却见从店铺外,走进来两个道士打扮的汉子。 “大郎,怎一个人在喝闷酒啊?” “大郎,是在生赵三黑那厮的鸟气么?” 武大郎醉眼朦胧,看着两人,原来是自己的两个酒肉朋友刘道士和郭半仙。 刘道士就是刘无忌。而郭半仙名叫郭京,不是郭靖,不过也是个黑脸膛的汉子,生得矮壮敦实。他是开封府禁军的兵士,是云骑军第二指挥下的一个骑兵,同时兼职在潘楼街和马行街一带算命,还兼书画私牙的勾当…… 这里说明一下,宋朝的私牙(牙人)泛滥,在潘楼街上混日子的人们十之七八是兼职私牙……私牙不需要牙行铺,也不要保证金,更不需要官府发放的身牌,几乎是个没本钱的买卖,做的人自然就多了,不过做的人多了,想要赚到钱就难了。 而武诚这样的书画官牙是有身份的大商人,不会满大街去兜生意,所以下面是有一大群大小私牙帮着跑腿的。而郭京和刘无忌就是其中的两个小私牙,和武大郎关系不错。 “是郭三郎和刘小乙啊,”武大郎冲来客招下手,“坐下一起喝两杯。” 郭半仙和刘道士相视苦笑,在武大郎两边坐下,郭半仙粗着嗓子说:“大郎,某听刘小乙说你被赵三黑子给欺了,被他讹了七千多缗?” 他今天白天没来潘楼街,而是去了军营……他是禁军骁骑嘛!当然得和潘大官人一样去军营装样子了,不过他的马上功夫比潘大官人好一些,至少没摔下来,但还是寻了个借口告了假。 他压低声音:“大郎,这钱可不能给……若有个一千缗,某就去寻几个禁军的兄弟,把赵三黑给做了!” 武大郎打了个酒嗝,“莫要生事了。 现在我家被人盯上了,得小心应付,只要能保一个月的清净,多花点钱也无妨。” “可是七千二百缗钱不是小数……”刘道士说,“不知能买多少张度牒。” 宋朝的度牒原来也是一种金融票据,在潘大官人的“银行”里面就有出售,不过售价一点都不便宜。如果没有横财入手,刘无忌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买到一个道士身份。 郭京和刘无忌是一直帮武家画斋跑腿的私牙,所以两人都知道武士诚和武好古是有造假画捞横财的本事的。 而且,武家现在明显惹上了麻烦,估计搞到最后,未必能在开封书画行立足了,至少没有办法单独撑起一间画斋。而武家如果要离开这天子脚下,临走之前少不得要捞上一大把。 有了一大笔横财,武家才能从潘家将门那里求来“平安符”,以后到了别处也能东山再起,继续他们祖传的书画行勾当。 而这横财,也是郭京、刘无忌两人的机会。所以郭京从军营里面回了潘楼街,见到了刘无忌,听说了武大郎傍晚时的遭遇,便马上想到了造假画弄钱的路子了。 这大概也是如今的武好古唯一的出路了。 和郭京对了下眼色,刘无忌接着对武好古说:“大郎,七千二百缗不是小数,以往对你家而言或不算甚底,但是如今……你看看这画斋可有生意上门么?” “那又怎样?书画行的勾当不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么?凭我的本领,这七千二百缗不算甚底,就是算上该给宫中的一万八千缗,也不是没办法筹到的。” 说完这番话,武大郎哈哈一笑,还打了个酒嗝,让郭京、刘无忌二人,顿时觉得机会就在眼前了。 郭京道:“大郎,你的手艺某和小乙哥都知晓的,一手黄家富贵可以乱真,吴家样(吴道子的样式)的白描也有个七七八八……” 灌了不少黄汤,本有些迷迷糊糊的武大郎听到郭京的话,顿时是清醒了一些,混沦的双眼,也露出了一丝警惕。他伸出手,攫住郭京的手臂。 “郭三郎,你莫不是在害我?” “害?这话怎说的?” 郭京闻言一愣,马上反问。 “三郎莫不知我家已被人盯上?若是再有把柄露出来……”武大郎说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两个朋友。 说是朋友,但也只是酒肉之交而已。 “嗨,怎会露出把柄?”郭京一笑,“又没叫你在自家画斋里做。” 刘无忌也说:“可以拿到大相国寺和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去卖,大郎你也莫出面,自有我和郭三哥去办,保管妥帖。” 开封府城内不止一个书画市场,而是一共有三个市场。 潘楼街市是其中最大也是最规范的市场。在那里勾当的都是武诚之这样的坐商,多半还和翰林画院和书艺局有关系,能拿到上等货品,哪怕是赝品也属上乘。 而大相国寺的市场是和庙会结合在一起的,每月开张八次,即朔、望、逢三、逢八日开放。也不单是卖书画文玩,而是什么东西都有,还有人在那里表演杂耍卖艺,其实是个定期开放的大集市。在那里搏买的书画文玩质量就参差不齐了,绝大部分都是粗制滥造的赝品,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二精品。这些精品主要都出自罢任官员,拿去大相国寺悄悄出手免得引人注目。 只是在大相国寺卖出的书画,即便是精品(不一定真),价值通常也不太大。而真正的高价精品,如果不走潘楼街市,那必是出现在东十字大街的鬼市子上。 所谓“鬼市子”是指“贸易而不相见”的交易方式,东十字大街上有许多茶坊就是鬼市交易的地点,那里通常五更(临晨四点多)点灯开盘,至晓即散。交易的货品常见来路不明,不大好见光的书画文玩,而买入货品的则都是书画文玩界的大行家,武大郎和武诚之父子也是东十字街的常客。 如果武大郎现在想要做假画,也只能在大相国寺和东十字街鬼市子出货。 而且,也只有造假画一个路子,能让武大郎在短期内猛捞上一票……只要有了钱,他大可以从开封溜走,先去扬州安家,等方腊造反过后再去杭州买房置地,多半能在未来的大乱中独善其身。 所以武好古早就有此打算了。 “我家和潘大官人是故交,”武大郎看着眼前两个酒肉朋友,一字一句地说,“若是真保不住家业,还能投靠潘家。” 他这话也就是吓唬一下郭京和刘无忌,潘大官人又不是潘家将门的家主,他不过是个从八品秉义郎。如果整治武家的“大恶人”真的要下狠手,潘大官人根本不顶事儿。 不过潘大官人随便一句话,还是能让郭京、刘无忌这样的人永远在开封府街头消失的! 所以只要武家父子不死,就能凭本事投到潘大官人门下,若是郭京、刘无忌敢害武大郎,到时候就该他们俩倒霉了。 “那是,那是。”郭京面不改色,“其实那样也没甚底要紧,凭你武大郎的本领,几千几万的还不是随手而来?没有店铺累着,日子过得更加逍遥。” “是啊,”刘无忌也说,“潘家质库的李掌案不就是这等逍遥么?” 潘家质库是附属于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主要向潘楼街市的书画文玩行放贷。自然需要大行家掌眼,而刘无忌提到李掌案就是个大行家,而且是大大的行家! 此人名叫李唐,是历史上的“南宋四家”之一,他的作品也是摆在故宫博物院(台北、北京的故宫博物院都有)里的――潘楼街市上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说得也是。”看到郭京、刘无忌的反应,武大郎不再有怀疑了――他现在有点风声鹤唳,看谁都像是“大恶人”派来的。 “就我等三人还是不行,”武大郎松开了郭京的胳膊,思索着说,“得叫上和尚。四兄弟一起,这买卖才能兴旺。” 和尚姓傅,现在就是大相国寺的小和尚,在出家前也在潘楼街市和马行街上厮混过,同武大郎、郭京、刘无忌等人打小相识,关系很不错。他最近拜了个叫“烧猪院”大师的大和尚为师,好像有点小权了。拉上他,武好古就能在大相国寺里租一间僧房安安稳稳的造假画了。 拿定了主意,武大郎就对郭京、刘无忌言道:“三哥、五哥,我这里有些东西,你们带去交给大相国寺的和尚,再跟和尚说,三日后我就搬去和他同住。” “好,我们这就去一趟。”郭京眉开眼笑地回答。 刘无忌点点头:“大郎,以后我兄弟就跟着你干了,但有差遣,尽管开口。” “好,”武大郎朝着两人点点头,“以后我等兄弟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 第八章 死局 夜色已深,又下起了细雨。 在甜水巷靠近汴河大街处的武家小院,仍旧亮着灯。 冯二娘和武好文母子就在书房里面相对而坐,一个五十来岁尚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推门进来,将两碗刚刚点好表面还泛着一层**白色泡沫的茶汤摆在母子二人面前,轻叹了一声,就要退出去,刚到门口却被冯二娘叫住了。 “王婆婆,你先睡,我和二郎还有话说。” 被冯二娘唤作“王婆婆”的女人是武家的佣人,在二娘当角伎的时候就一直伺候她了,武好文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看着王婆婆关门离开,冯二娘对武好文说:“二哥儿,明日开始不要再去画斋了。” “不去了?” “你爹爹的意思,画斋的事情,以后就让大哥儿料理……” “可大哥他能行吗?” “有甚底行不行的?”冯二年揉了揉太阳**,“你莫不是还是以为家的画斋还能撑下去?” “撑不下去?”武好文讶异地看着母亲。 冯二娘苦苦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你爹爹的意思……家里这次不伤筋动骨是保不住了。不过二郎你也莫担心,等你爹爹从开封府牢子里面出来就会同我和离,甜水巷的宅子和你老公公(指武宗元)留下的那幅《天女散花图》都会留给你和为娘。这样即便那些恶人要继续整治你爹和你大哥,也一时半会儿不会连累我们母子。 有那纸画铺路,为娘再去托托潘大官人,总能让你入了太学,到时候那些人就不敢动你了。” 原来今日冯二娘探监的时候已经和丈夫武诚商量好了家里的出路。在开封书画行滚打了一辈子的武诚之已经知道,武家画斋肯定保不住,即便武好古能变卖藏品,再把画斋押出去,凑够了钱退给宫里,也只能暂时苟且一阵子。 因而武诚之准备行断臂求生之法,和妻子二娘和离,把甜水巷的宅子和一幅珍贵书画留给妻子和次子。再用书画珍品去为二郎敲开太学的大门,只要武好古能入太学,那么武诚之和冯二娘就能保住了。 毕竟北宋一朝,真正掌权的不是中贵人和亲贵,而是士大夫文官。而太学则是文官的重要来源之一,根据“三舍法”,只要升入上舍,至少可获得“免解试”的待遇,如果在上舍考试中取得中等,就可以免礼部试。 北宋的科举分成在州府举行的解试,在礼部举行的礼部试和理论上由皇帝亲自主持阅卷的殿试三级,不过通过了礼部试的举子基本不会在殿试中被刷掉的。 所以只要能入太学,再按部就班升到上舍,就等于把一只脚跨进了尊贵的文官队伍了。 而一个太学或科举出身的文官,就是个从九品的登仕郎,也不是挂着五品、六品武臣衔的亲贵和中贵人随便拿捏的。即便暂时没有出仕的机会的太学下舍或内舍生,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因为太学在北宋素有“无官御史台”之称,太学生一旦闹起来,集体伏阙上书,连当朝宰相都头皮发麻,何况是没有甚底大权的亲贵和中贵人呢? 因此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之,现在能想到的出路,就是想方设法把次子武好古送进太学。 至于自己和长子好古,都是书画行里的人,也只能咬着牙去扛书画行的大难了…… …… 雨中的开封之夜显得有些清冷,汴河水上往来的画舫只比起昨夜少了一半,兴国寺桥下的酒肆,也冷冷清清的。 不过生意冷清,倒方便了那些要在这一夜碰头会面,说些悄悄话的人们。 赵铁牛在酒肆里坐下,还穿了一件白色锦襴衫,头上还戴着士子方巾。 只是他那副尊荣和大马金刀的坐相,哪里有半点士子风雅,活脱脱就是个扮起书生的强盗。 他要了一角酒,一斤切得四四方方的大相国寺烧猪肉,还有几个小菜。 北宋开封的大相国寺居然还开着卖熟肉的铺子!而且在开封府城内还颇有名气,人称“大相国寺烧猪院”。主持“烧猪院”的大和尚被唤作烧猪院和尚,烧得一手的好肉菜,便是武好古的好友傅和尚的师父了。 烧猪院的肉菜不仅在大相国寺开的饭食铺子中零售,而且还对外批发,所以有不少酒楼食肆干脆批发了烧猪院的肉菜来贩卖。 酒菜上来的时候,赵铁牛等候的那人也到了。 来人四五十岁,个头不高,肤色白皙,五官周正,蓄着几绺长髯,相貌儒雅潇洒。看打扮,也是书生模样,头上戴着一块黑色东坡巾,手持折扇,慢慢的走了进来。 “陈大官人,在这边。” 赵铁牛看到那人,忙举手招呼起来。 来人微微一点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赵五哥,可让我好找。 被称为陈大官人的男子,快步上前,在桌前坐下。 “来来来,刚端上来的烧猪院的东坡肘子,大官人来的正是时候。” 苏东坡如今虽然被贬官到了儋州(在海南岛),在政治上算是一败涂地,不过他创制的东坡肉却在开封城内大为流行。 赵铁牛热情的招呼来人,其中斟酒夹肉,哪里还有一点嚣张跋扈的泼皮模样?而来人也不推拒,大模大样地喝酒吃肉。 “好肉!果然是烧猪院的手艺。” “呵呵,烧猪院的东坡肉自是东京第一的。”赵铁牛一脸鹰犬笑容,“据说烧猪院的大和尚在出家前,就是东坡居士家里的厨子,一手肉菜那是举世无双了。” “是吗?” 陈大官人一笑,没有接着赵铁牛的茬往下说,而是语气淡淡地问:“赵五哥,那武大郎把画斋抵押了么?” “没,没有……”赵铁牛摇摇头。 “没有?”陈大官人一愣,“莫非他敢不认我的掌眼文书?” 原来这人就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今日傍晚赵铁牛拿得那卷张昉的《护法善神图》就是被他鉴定成赝品的。 “您的文书他哪敢不认?” 赵铁牛谄媚地一笑,“您可是开封书画行的泰斗啊,姓武不认,他还想不想再做这勾当?” 陈佑文皱眉,“莫非武家拿出了七千二百缗钱?” “他们哪有钱啊,”赵铁牛嗤笑道,“要有恁般多的钱,也该先用来搭救武诚之啊。” “那是怎么回事?” “是,是有人给武家做了保。” “给武家作保?”陈佑文愣了又愣,“是谁恁般仗义?” “那人自称是驸马王刺史门下小吏,名叫高俅。” “驸马王刺史……王诜?”陈佑文顿时有些紧张了,“王诜和武家有旧?” “没有,没听说过。”赵铁牛摇头,“我只知道武家和潘家将门的潘孝庵有些交情。” 陈佑文无所谓的一摆手,“潘孝庵不是嫡流,保不了武家的。” 潘家将门自潘美开始,已经传了一百几十年,如今光是男丁就超过千人。所以寻常的潘家子弟并不怎么值钱,只有潘家嫡流才比较精贵。比如马上就要迎娶德国长公主(不是金发碧眼的德意志公主,而是宋神宗的幼女)左卫将军潘意(是潘孝庵、潘巧莲的侄子辈)就足够保全武家。 而王诜则是和潘意一个级别的赵家女婿,而且还和继承皇位的大热门端王赵佶交好,的确是个招惹不起的大贵人。 “保了多久?”陈佑文问。 “一个月。” “好!”陈佑文点点头,“等一个月便是……一个月后,若是王诜替武家出头,我就且饶了他们。 若是王驸马不出头,那么武家的画斋和官牙身牌,就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到时候也亏不了你。 不过五哥你也别太担心王驸马那头,王驸马看中的是那东西,不是武家的人。若是没有东西奉上去,他又如何会替武家出头?而那东西,我看武家十有**是真没有。要不然武诚之那厮怎会还在开封府牢子里面呆着? 他是多少年的老书画行家了,什么事情没见过?怎会为了宝贝把身家性命填进去?” 原来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和潘楼街市上的泼皮头子赵铁牛谋取的并不是武家的珍宝,而是武家的店铺和官牙身牌。 赵铁牛有点担心地问:“可如果武家在一个月内拿出了七千二百缗,我们该如何是好?” 陈佑文轻轻哼了一声:“七千二百缗可不够……武诚之还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呢!莫非武好古就不管他老子死活了? 而且,他上哪儿寻那么多钱?潘楼街上还有谁敢照应他家的买卖?” 赵铁牛还是有些担心,他低声说:“潘楼街上自是您陈待诏一句话,可是还有鬼市子呢……” “鬼市子又如何?”陈佑文嗤笑,“你以为鬼市子上的人就不认识我陈佑文陈待诏了?再说武家有什么好东西我还不知道?我自会让人留心,怎么都要坏了他们的勾当。” “那是,那是。”赵铁牛这下终于放了心,“果然还是陈大官人神机妙算,潘楼武家这回怎么也逃不出您布下的死局了。” 陈佑文轻轻一笑,夹起一块泛着油光的东坡肉,“这死局可不是我布下的,而是书画行的劫数,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 第九章 一纸万缗 上 低垂的柳条风中摇晃,孟春的阳光暖暖洒在身上,和风拂过,将竹帘边缘吹得一动一动。时值正午,正是潘楼街和马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最热闹的时候,从武好古所在的小楼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大街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吃食铺子,一家挨着一家,飘着诱人的香气,各种叫卖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武家画斋的大门,此时却紧紧闭着,只有二楼沿街的窗户向外推开,竹子窗帘也拉起了一多半。 如果从窗外往里面看去,就能见到武好古正端坐在竖起放在木架上的大木板后面,面对着窗口,手中握着毛笔,不时在木板的另一面轻轻勾画。 木板的另一面铺着一幅三尺全开的熟绢,熟绢下面还有一张同样大小的生宣(就是没有刷过胶矾水的宣纸)做衬。衬纸用浆糊粘在木板上,熟绢的四周也涂上了浆糊,贴在了衬纸上面。 熟绢上画得是距离武家画斋不远的桑家瓦子的建筑,还用上了后世的透视法。所谓的透视法就是将几何学和光学的知识用于绘画,包括纵透视、斜透视、重叠法、近大远小法、近缩法、空气透视法、色彩透视法等等。 其实在中国传统的画技中也有类似的方法,比如高远法、平远法和深远法――三远法是由北宋画家郭熙(1090年去世)在他的著名山水画论著《林泉高致》中提出的。不过三远法主要是用在山水画上的特殊透视法,并不是写实画的技巧。 除了透视技法的运用,武好古正在创造的这幅工笔建筑画还用上了超级写实主义的画风。超级写实主义又称照相写实主义,画家通常不直接写生,而是先用照相机摄取所需的形象,再对着照片亦步亦趋地把形象复制到画布上,追求的就是巨细无遗的精确画面。如果用一个字概括,就是:像! 现在武好古当然没有照相机可用,甚至没有创作油画的工具和颜料。不过他还是可以将今世掌握的工笔技巧和后世的某些写实类工笔画的小技巧(武好古的前生也学过工笔,不过并不精深),比如喷洒法、立粉法等等,以及超写实主义的绘画技巧融合起来,尽可能做到丝毫毕现、精致入微。 这幅被武好古命名为《桑家瓦子图》的超写实工笔画,是从两天前,也就是武好古在自家画斋前被赵铁牛勒索七千二百缗钱的次日开始起稿的。因为画得太仔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完成。 而为了可以专心致志地绘画,武好古这两天连画斋都没有开,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在闭门作画了。 之所以画得那么认真,一来是他前世今生养成的习惯――在这两世中他都算不上大画家(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但是他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在创作,没有一幅画是马马虎虎画成的。 二来则是为了亮瞎“高太尉”和“王驸马”的眼珠子!现在武好古可以倚仗的只有自己的画技,不仅要靠着绘画技巧造假赚钱,还得靠它技惊汴梁。 只有技惊汴梁,达到了“宋四家”那样的高度,武好古才不用担心那些躲在暗处的“大恶人”为了“并不存在”的名画继续折腾自己。 当然了,成为“宋四家”这样的大画家,也是他两世人生的梦想。 轻轻的楼梯响动声传来了,然后就是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大郎,是你让人送了画具纸墨到我那里么?郭三哥和刘小乙他说你要搬到大相国寺来住……” 那声音说了一半,突然就停止了,脚步声也没了。武大郎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就看见郭京、刘无忌和一个眉眼中透着些许灵气,身材有些矮小的青年和尚并肩站在自己背后,三个人都张大着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愣愣地盯着武好古的画架在看。 “三哥,小乙、和尚,你们怎么来了?” 武大郎连忙站起身,从屋子里搬过三把交杌(折叠椅),请三人坐下。 “大郎,你这幅界画楼台简直绝了,是怎么画出来的?” “是啊,大郎,你在开封府大牢里走了一糟,这画技竟突飞猛进了!” “阿弥陀佛,大郎你莫不是画仙菩萨附体了?”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在交杌上坐下,眼珠子却不转睛地看着武大郎的画。他们知道武好古的黄家富贵在潘楼街上小有名气,吴家样白描的本事更是祖传的(武宗元是北宋白描大师),已经有了武宗元至少五成的功力,不过却称不得前途无量。 这是因为武好古的画还停留在“临”和“仿”的阶段,他临的黄家富贵和武宗元的白描可以乱真,但是“仿”的作品(仿就是没有摹本,自行发挥)却还抹不去刻意的成分,而且匠气太过,意境不足。 因此,武诚之也不大看好武好古的绘画一途上的前路,认为他不过是个书画官牙的前途,和自己一样。而郭京、刘无忌作为替武家画斋跑腿的小私牙,自然知道武诚之的这番评价。 可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这幅“界画楼台”,却分明是大家,不,应该是一代宗师的大作了! 虽然此画谈不上什么意境,但是却把工笔写实发挥到了极致,仿佛是把真实的景物缩小后搬到了熟绢布上。 郭京和刘无忌也算在潘楼街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私牙,傅和尚在大相国寺也见多识广,是见识过不少好的“界画”的,其中不乏名家之作(包括临本、摹本),可是竟没有一幅能与之相比。 此外,知道不少绘画笔法的郭京和刘无忌(他们毕竟是书画私牙,虽然不能画,但眼力还是有一点的),还看出武好古的这幅画已经用上了一些他并不掌握的技巧。 譬如这建筑物的“近大远小”和远处背景的“虚实、深浅、繁简变化”,全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光是这一手,就已经能让武大郎成为当世第一等的画师! 而且武大郎在图画细节和色彩上的处理手法,也显得极其高明,因此画出来的画就和真东西一模一样了。 这等写实到极致的画技,据郭京等人所知,并不是以往任何一位大家所创……很可能就是武好古开创的技法! 而能够开创出一种高明画技的画师,毫无疑问就是一代宗师! “大郎,你这画拿到大相国寺市集上去,上百缗都卖得出去啊!” 和郭京、刘无忌一块儿到来的青年和尚马上给尚未完成的画作估了价,他就是在大相国寺出家的傅和尚。这和尚虽然出了家,但是并未看破红尘,依旧和在潘楼街厮混时一样,兼职当书画文玩私牙,只是活动地点从潘楼街换到了大相国寺。 前日郭京和刘无忌刘道士去大相国寺寻他时,将武大郎准备放开手大干一场的事情告诉了他,因而今天他才郭京、刘无忌一起过来画斋。 傅和尚顿了顿又言道:“你有这等功力,何必再临他人的画?” “是啊,”郭京附和道,“便是画圣在世,怕也画不出这样的画?” 刘无忌也说:“至少在当今,大郎的界画可称一绝了。” 武好古闻听,微微一笑:“三哥,、小乙、和尚,你们都快把我夸上天了。可惜他们(指做局对付武家的人)要的是画圣、书圣的宝贝,不是我武大郎的画儿。” “那这画是给谁的?”傅和尚问。 “给王驸马府上的高俅画的。”武好古笑道,“不知能不能入了王驸马的法眼?” “自然能入的,”郭京肯定地说,“等到王驸马看了你的画,说不定就会保你家则个了。” “光是看恐怕还不行,”武好古轻轻摇头,“得等他临不出我的画,才会知道厉害。” “什么?王驸马会临不出?”傅和尚一愣,“他可是工笔大家啊。” 王诜在画坛上的地位可比他在官场上高多了,而且他善于临摹名家作品的名气,在开封书画行中也是尽人皆知的。 武好古摇摇头:“他临不出……只能摹!” 临,是照着原作写或画;摹,是用薄纸(绢)蒙在原作上面写或画。 因此临难而摹易! 而不掌握后世的透视法,想要很快临出武好古的这幅画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王诜得到这幅画后,一定会茶不思,饭不想的……而这就是武好古想要达到的目的。 因为武好古知道,驸马王诜有一位书画上的忘年之交,名叫赵佶! ------------ 第十章 一纸万缗 下 (求推荐,求收藏) “王驸马临不出,还有他在书画一途上的至交好友们都可以来试试。” 武好古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收拾清理画具,“等到他们都临不出了,我的画才会值钱,就是一纸万缗也是可能的。” “一纸万缗?” 傅和尚惊道:“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也不过如此?” 黄家富贵多指黄筌、黄居寀父子(黄居寀还有两个兄弟,也是黄家富贵一派,不过他们死得早,留下的作品不多)的作品,而徐熙野逸则是指南唐大画家徐熙的作品。和喜欢花团锦簇的黄家父子不同,徐熙的画作注重墨骨勾勒,淡施色彩,流露潇洒的风格,在五代末期和大宋初年时是可以与黄家富贵并称的流派。而黄居寀和徐熙的真迹,如今在潘楼街市上也就卖个几千缗一万缗的。 “这武家写实倒是不在富贵、野逸之下,只是一纸万缗……除非……”郭京看了看武好古,微笑不语了。 万缗可不是小钱,对于活着的画师而言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天价。 当然了,画师拿不到的高价,换成王诜、蔡京、苏东坡、黄庭坚这样的大官僚就不是问题了。 在宋朝的书画行,书画师的作品和精通绘画、书法的士大夫官僚的作品可不是一个价钱。 一方面书画师的地位本就不能和贵族官僚相比,他们的作品自然要被低看;另一方面书画师靠卖画写字为生,作品的供应量大,而贵族官僚不靠卖画写字吃饭,作品的供应量小,自然容易炒高了。 郭京说的“除非”,就是说除非武好古去中个进士,否则他的画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卖到一纸万缗是不大可能的。 只是郭京还不知道眼前这幅《桑家瓦子图》所展示的还不是武好古全部的本事。 武好古在另一世中真正拿手的超写实主义油画!虽然不是什么大师级的画家,但还是有些真功夫的。只要他能凑齐制作油画的材料(画具好弄,困难的是颜料、油和合适的画布),他画出来的人像或是景物,就能让王诜等人摹都摹不出来! 因为线条轮廓可以摹,但是西洋油画特有的丰富和逼真的色彩,是北宋的中国画家们无法模仿出来的——这并不是说油画技艺就高于国画,而是双方处于不同的体系,因此很难模仿对方,就是摹都摹不出来。 到了那时,武好古的画就会拥有足够的稀缺性和研究价值——东西方绘画不是一个体系,但是却可以互相借鉴学习。对于赵佶、王诜、米芾这样的大家而言,万缗又算得了什么? 而这些人一旦出高价求购,那么就一定会有人跟风,到时候武好古的画就能“炒”起来了。 这艺术品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是“炒”出来的!来自后世的武好古,自然知道这个门道。 所以他现在绝不能去大相国寺摆地摊卖画……要是按照傅和尚的定价,一纸百缗往外卖,卖出一百纸才一万缗,而有了一百纸的超写实工笔或油画在市面上流通,武好古有生之年都卖不出一纸万缗的画了。 而武好古正在创作的这幅《桑家瓦子图》也是不卖钱的,是要作为谢礼送给高俅。 不是为了拍高俅的马屁,而是为了抬高身价……如果要收钱,能要百缗就不错了,这无形中就给“超写实工笔”定了价。而且别人再要来买,武好古也不好拒绝,否则就太得罪人了。 所以武好古会把画送给高俅,实际上就是送给了王诜,让王诜来替自己做宣传。 而与此同时,他会告诉高俅自己要去城南的戴楼书院“用功”(实际上是去大相国寺眯着)。这样他就不再是个卖画的商人,而是个士子了……士子是清高的,不喜欢阿堵之物,不卖画是应该的。 不过武好古不卖自己的“超写实画”,不等于不仿别人的画去骗钱……哦,不能说骗,他现在是士子了,读书人的事情,能算骗吗? 武大郎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见楼下没有什么闲汉地痞在游荡,于是就关了窗户,重回座位。 他压低声音道:“我的画虽早晚有一纸万缗的时候,但终究是远水。要想解近渴,也只有做假了。” 屋子里的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闻言都的一阵心跳加速。武好古自己的画卖得再贵,和他们有甚底关系?可是武好古要造假画的话……那可就得一个好汉三个帮了,毕竟制假之后还有贩假,武好古一个人是很难兼顾周全的。 “大郎,”在这间屋子中年纪最大的郭京问,“你想做谁的画?” “画圣的画。” “吴道子的画?”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不由得互相看了看,都暗自感到心惊。他们本来以为武大郎会临摹几幅黄家富贵去卖钱。 黄家富贵是标准的院体画,市场是很大的,而且武好古家还藏了两幅真迹。有了真迹,临、摹都比较容易。以武好古的本事,应该能做出七八分“真”的画儿出来。 “大郎,你手里有原本吗?”刘无忌突然想起个事儿。 书画造假是分成“添改名款”、“割裂分装”、“临摹”和“模仿”等四个大类的。 其中“添改名款”是指在原有书画作品上动手脚,比如将“无名”(无款)变“有名”(落名家之款),或将“无名之款”(非名家)改为“有名之款”(名家)。 “割裂分装”则是将原画分割为数段,分装成数件**作品。 临摹,则是用“临”或者“摹”的技法复制一幅作品,然后再做旧、添名款,有时候还要添题跋——写在书籍,碑帖,字画等前面的文字叫做“题”;写在后面的,叫做“跋”,总称“题跋”。题跋还分为三类:作者的题跋,同时人的题跋,后人的题跋。题跋和款一样,都是鉴别书画真伪的依据。 而添改名款”、“割裂分装”和“临摹”三类伪造手法,都是少不了原本的。 只有“模仿”是不需要原本的,因为“模仿”实际上是一种创造,是用名家的笔法和画风,创造一幅新的作品,然后再做旧、添上名款和题跋,变成一幅古画。 而在这四大类书画造假方法中,难度最高的毫无疑问就是“模仿”了。 “没有原本,”武大郎的回答再次让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吃惊,“我打算模仿出吴道子的真迹!” “甚底!?” “模仿画圣?” “大郎你说真的?” “对,模仿画圣画人像。”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同声惊呼,虽然武大郎展示出来的“界画楼台”已经有宗师风范,但是吴道子善长的却是人物,由其善长佛道人物。 “大郎,你真能画人?”郭京有些怀疑地问。 人物也是中国古代绘画的一个重点,在所谓的“画家十三科”中,就有佛菩萨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刚鬼神罗汉和宿世人物等四科是画人的。不过真正擅长人物的画家却不是很多,从北宋初年至今,也就是赵光辅、武宗元、王诜、李公麟、李唐等为数不多的大家。 而唐朝的吴道子一手白描人物画,几乎就是一个难以超越的高峰!以武大郎的曾祖父武宗元模仿吴道子数十年才练就的一手吴家样白描,也不一定能模仿出画圣的人物,何况功力尚浅的武大郎? “不瞒三哥,”武大郎笑了起来,“好古拿手的就是画人像!” 武好古在另一世的艺术学院专修的是油画,而且还跟随过超写实油画的大师修过超写实主义油画,而人体绘画则是油画的重点之一。 虽然另一世的武好古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在油画这条路上走出太远,而是改行当了原画师,然而他的人体绘画的功底却打得非常扎实。 如果要比“写实”,也就是画得像,便是吴道子也比不上后世的超写实主义风格。 此外,武大郎的这一生又苦练过源于吴道子的白描,这是他们武家祖传的绝活,武大郎被换魂前已经有了武宗元的五成功力。现在更是结合了两世绘画技艺,在白描人体这方面,已经丝毫不弱于吴道子和武宗元了——呃,不是人像,而是人体。 吴道子所画人物的衣带如被风吹拂,具有迎风起舞的动势,故有“吴带当风”之称。现在的武好古在这方面仍然功力不足,不过要把模特的衣服扒光了画人体,那吴道子肯定是比不上武好古的…… “不信是吗?”武好古望满脸疑惑表情的三人一笑,“那我就先画上一纸给三位鉴赏则个。” “可是画什么呢?”武好古瞅着屋子里眉目清秀的小和尚道,“不如就先画个傅和尚看看!” 傅和尚一愣,“画贫僧?” “对,快快脱了僧袍,某家要写真!” 和尚一惊,“啊,还要脱衣服?” 武好古认真地点点头,“不须脱光,只脱个僧袍便可。” ------------ 第十一章 高俅哥哥 雨停了。 夜色,笼罩开封城。 又是一个热闹喧嚣的夜晚。 马行街上,人来人往,潘楼街市集,更是摩肩接踵……而位于两街相交之处的十字街口一侧的武家画斋,大门依旧紧闭。不过画斋二楼的窗户却敞开着,昏黄的烛光从屋内射出。 武好古站在屋内,面对着刚刚完成画作《桑家瓦子图》,面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幅超写实工笔画是他前世今生到现在为止,最出色的作品!两世的画技合一之后,似乎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桑家瓦子图》别说在如今的北宋,就是拿到后世也堪称是超写实主义画中的上品。 这幅画作要是能流传到新中国,那可是妥妥要摆进故宫博物院的国宝! 要是拿去苏富比,估计能拍出两亿以上的天价!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技惊汴梁画界并且名流画史,武好古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若真是能用画技吸引住王诜甚至是赵佶,目前武家的窘境有算甚底?自家说不定还能在这北宋时代中得到大富大贵的机会…… 就在武好古有些想入非非的时候,小楼之下突然传来了喊声。 “武大郎还未歇息?” 武好古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连忙探出脑袋张望,见楼下画斋门外立着的正是王驸马府的小吏高俅。 “哦,是高大官人呐,小底这就来给您开门。” 武大郎连忙一路小跑下去,给高俅打开了店门,将他迎请进来。 “怎不开市啊?”高俅走进漆黑一片的店堂,皱着眉头问。 “忙里偷闲而已,反正也没甚底生意。 对了,前日答应的工笔楼台已经画好了,只是尚未装裱,若是大官人明日过来就能妥帖了。” “无妨,无妨。”高俅哈哈一笑,“驸马府上养着装裱的匠人,不劳大郎动手。这个是……” 高俅的话才说到一半,却硬生生止住了。原来他已随着武大郎上了二楼,借着昏黄的火烛,看见了刚刚完成的《桑家瓦子图》。 高俅呆立在那里了。 是被眼前这幅恍如把桑家瓦子的景色用法术收进画里的画作给惊呆了。 他可是跟过苏轼和王诜这等书画大行家的人物,见过的书画文玩不计其数,早就养成了眼力。虽然比不了潘楼街上的官牙,但是书画好不好,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而眼前这幅画儿,在高俅看来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而是可以和唐画之祖展子虔,画中之圣吴道子的真迹媲美的珍宝了。 因为这幅画真正做到了栩栩如生,达到了写实的极致,和真实的景物几乎无二,而且高俅还不知道武好古是用什么办法把它画出来的? 高俅虽然自己不怎么能画,但是对各种笔法画技的了解,绝不在寻常的画师之下。可是却没有一种高俅所知的笔法画技,可以画出眼前这幅大作! 所以这幅画就是真正的珍宝,足以让王诜王驸马这样爱画如痴的贵人疯狂的珍宝。 它对王诜等人的价值,绝不在吴道子的真迹之下…… “大郎,某家今天只带了一个银铤,怕买不了你这大作……” 高俅终于开口了。 但没等他说完,武大郎就打断了他的话。 “高大官人,小底可不能收您的钱,前日若无大官人仗义相救,小底的画斋怕就要被赵铁牛那泼皮夺去了。” 高俅露出一抹愕然,看着武好古,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起来,他和那个姓赵的也没甚底两样,只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而武好古多半也知道其中的底细,他家毕竟是纵横开封书画市场三代的老资格书画商人。 可是明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武好古还是奉上了一幅堪称珍宝的画作,而且不收分文。 只要高俅将这幅画献给王驸马,一个大大的功劳是少不了的,而那王驸马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日后必然会有好处落下…… 而这好处归根结底,还是来自武好古! 想到这里,高俅一拱手,“大郎,莫再叫我甚底大官人,但叫哥哥便可。之前的事情,哥哥也不瞒你,都是奉命而为,算不了恩义。不过你这幅图画,哥哥还是拿了去,算是你献给王驸马的。 王驸马是爱画之人,定会看得上大郎你的本事。 别的不敢保,大郎你的周全,王驸马是定然能保下来的。若是寻得机会,说不定还能保你个绘画称旨。” 王驸马是亲贵,又是书画大家,照例是可以推荐翰林图画院待诏和艺学的。可高俅现在只提“绘画称旨”而不提画院待诏,实际上是在暗示武大郎不可入画院。 另外,绘画称旨的地位也略高于画院待诏。因为待诏是画院的“吏人”,守勾当图画院的中贵人节制。而称旨则是受宫廷庇护的自由画师,只需要在皇帝、太后需要的时候入宫绘画即可。 而且,绘画称旨一般都是皇帝、太后看重的画师,得官要比翰林待诏容易多了。而待诏出职(转官)参考吏人,得要慢慢熬资历。 根据宋真宗天禧十年的诏谕:御书院(图画院)翰林待诏、书艺(艺学)、袛候等入仕十年以上,无犯过者,与出职。 也就是说,武好古如果入画院,跳过学生这一级,直接做上待诏、艺学或袛候,起码也得熬十年才有机会出职。如果在这期间被勾当画院的中官捉个把柄,那要想得个官身真不知要到甚底时候了。 可要是当称旨,只有把皇帝、太后哄高兴了,或者有亲贵的推荐,立即就能当官…… “多谢哥哥提携。” 武好古神情自若,不卑不亢,向高俅轻轻拱手:“好古如今打算苦修一下儒业,明日便要搬去城南戴楼书院,不在潘楼街上勾当了。” 高俅眼睛一眯,看着武好古。 而武好古也正看着他,脸上透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对,还是读书好,且不说高中进士,就算能入了太学,也是前途无量。” 大宋官家最重读书人,进士出身前途自是光明。以武好古的年纪、长相和家财,若是能中进士,少不了有榜下捉婿的好事落下。到时候不是亲贵家的佳婿,就是和高官联姻,还有谁能动得了他家?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中进士的本事,他也不是真的要搬去戴楼书院居住,他其实是要去大相国寺居住。 之所以这么说,除了摆摆读书人的谱,也是因为他不希望王诜、高俅派人去大相国寺盯着,这样可不方便伪造假画。 武好古笑着一拱手道:“那就借哥哥的吉言,好古从明日起便要用功读书了。” 高俅哈哈大笑,抚掌对武好古道:“那哥哥便等着大郎你高中,若在有甚底不开眼的敢到书院寻事,只管着人到驸马府找你高俅哥哥我便是。” …… 第二天一早,又下起了雨。 武大郎没有开店,而是将店里面值钱的书画都装了箱子,又雇辆驴车,一并回了甜水巷的家中。武好文不在,只见到了冯二娘和王婆婆。两个女人都没闲着,而是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给还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准备饭食。 “小娘。” 武好古站在厨房门外,唤了一声。 冯二娘正在和王婆婆一起烙饼,听到武好古的声音一愣,忙回身过来,露出吃惊的表情。 “大郎怎么这时候回来?” “我想把画斋典押出去,所以就先把画斋里面的好东西拿回家来了。” “嗯?” 武好古叹了口气,迈步走进厨房,轻声道:“有陈待诏和赵铁牛那两个鸟厮做怪,画斋没甚底进项。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只有把画斋先典押出去筹钱了。” 冯二娘轻轻点头,然后有些忧心地说:“典押了画斋也好,只是画斋能值多少?如今我们欠了宫里面一万八千缗,还欠万家铺子的大官人七千二百缗。 便是将甜水巷的宅子典出去……” 说到要典宅子,冯二娘的眼圈就是一红,两行泪珠子仿佛断线的珍珠似的滚了下来,瞧着都让人怜惜。 武好古连忙摆手,“小娘莫担心,宅子不必典出去,老公公(指武宗元)的那幅《天女散花图》也不必拿出来。” 武诚之虽然只有四十来岁,但是他早就安排好身后事了。画斋和大部分的藏品以及书画官牙身牌都归长子武好古继承——书画官牙身牌是在开封府押了大笔保证金的,所以可以继承或转让。 而甜水巷的宅子和一幅武宗元的真迹《天女散花图》则归武好文所有。 另外,如果武诚之在武好文得官立业前就过世了,武好古还需赡养冯二娘并且负担起弟弟读书求学生活的开销——对于拿着书画官牙身牌,在潘楼街上有自家店铺的大商人而言,这点开销真不算甚底的…… 冯二娘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道:“若不拿出宅子和《天女散花图》,又要何处去筹钱?” “儿自有办法,”武好古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后妈,“店铺典给潘家金银铺,总能抵个一万缗,官牙身牌也值个几千,把买给万家铺子的《护法善神图》赎回来也能再卖个**千缗……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这样就好。”冯二娘眉头蹙得紧紧,“那纸《护法善神图》若是拿回来了,我倒是有门路可以把它出手了。九千不一定能卖,八千还是有把握的。” “那就劳烦小娘了。” ------------ 第十二章 醉罗汉 上 太阳渐渐西沉,夜色降临。 但是对于北宋东京开封府而言,繁华喧嚣的一天才堪堪过了一半。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突然间就亢奋杂乱起来。随着州桥夜市、马行街夜市、潘楼街夜市等等夜市的开放。整个开封府,一下子就变成了不夜之都。 武好古早就离开了第一甜水巷的家宅,现在正坐在一家脚店的角落里,同郭京、刘无忌二人一起喝酒。 在开封府内,有酒楼正店七十二家,脚店更是不计其数。武好古等人所在的这家脚店,就是大名鼎鼎的“烧猪院”,就坐落在大相国寺门外,出门就是州桥夜市,行人旅客摩肩接踵,透着无比繁华的气息。 “烧猪院”酒楼是大相国寺的产业,这大相国寺开店卖猪肉的事情,武好古在另一世就知道,因为此事被记载在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中。 不过魂穿到了北宋元符年间之后,武好古才知道开饭馆卖肉菜仅仅是大相国寺所经营的买卖的一部分,而且也不是甚底大买卖。 大相国寺的大买卖主要有三个,一是长生库,所谓长生库其实就是个银行,和界身巷上的那些金银绢帛交引铺做得是一样的买卖。 二是经营大相国寺市集,大相国寺占地面积很大,分为八大院,僧房散于各处,中厅两庑可容万人,每当市集之人,便租给商旅交易。 三是出租房屋,大相国寺自北宋初年起就不断翻修扩建,建成了大量的僧房,但是却没有那么多和尚来住,因而就将部分出租。 今天武好古关闭了画斋,也搬来了大相国寺,不过他没有租房,而是和自己的好朋友傅和尚挤在一间僧房里面。所以晚上在“烧猪院”里的这桌酒水,也算是庆贺乔迁的。 在酒桌上,武好古等人低声议着将要开始的假画勾当。 前日武好古用一幅炭条人体素描让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都信他能仿吴道子的画了,所以现在商量的便是怎么仿了。 首先是决定画什么样的人像?是仕女、帝王将相还是佛道神仙? 由于武好古的人物画本事还在写真上,没有模特或是照片是画不大好的(也不是不能画,只是画不太好)。而帝王扮相的模特是找不来的,而且帝王将相的衣裳也是没有的。 “仕女”到是好找,到青楼妓馆里去寻便是,只要舍得花钱,就是脱了衣服画人体也没甚底不行的。只是吴道子的人体写真白描……恐怕也忒惊世骇俗了。 而要画穿着衣服的仕女图,这衣服的样式又是个麻烦。比较当下和吴道子活跃的唐玄宗时代差了三百多年,衣服式样变化不小,若是弄错了就容易叫人识破。 所以画仕女图也很快被否决,商量到最后,大家都觉得“佛道神仙”中的和尚是最佳人选。因为寻常僧衣的变化不是很大,不需要特别准备衣服。 而且吴道子曾经创作过大量的壁画,因此留下了许多白描“粉本”(就是底稿),而这些白描“粉本”通常不落款,或者只是简单写上几个字,比如“孔子像”、“天王像”,也不用印。 因此仿吴道子的风格画“僧人像”不容易穿帮,只要上用武家祖传的“老绢”和“老墨”,再把“吴家样”的笔法、画风和后世人物写真的技巧结合起来。就能仿出一幅吴道子的真迹“粉本”了。 而这样一幅用了后世画技的工笔人物白描(武好古在后世也学过工笔白描)在大行家眼里,也还是“不够真”的――武大郎这次要兵行奇招,不走“高仿”的路线,而是在“吴家样”的基础上进行创新,走的是“托古骗人”的路子。 武大郎就是想用惟妙惟肖的白描人体和少量“吴带当风”的衣褶线条,再加上“旧绢旧墨”和其他做旧的手法营造出来的古朴感觉,去镇住开封书画行中的大行家。 毕竟他们谁也不曾见过如此逼真的白描人像,而书画行的勾当不仅要看画作的艺术性和欣赏性,还要讲究物以稀为贵。 而一幅“天下无二”的写实白描人像,再加上吴道子的笔法和画风,再加上做旧的效果,最后再加上一个动听的故事,基本上就能把这画认定为稀世珍品了……即便不是吴道子晚年画技大成时的作品,也一定是某位青出于蓝的吴门弟子的大作。 不过在开始进行创作之前,武大郎还遇到一个小小的难题。 “大郎你既然要真人做样子才能画,那最好能寻个有点气势的大和尚做样子。” 郭京和刘无忌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替武好古出着主意。 刘无忌说:“最好能有点罗汉气势,傅小哥那样的小白脸和尚可是不成的。” 郭京则道:“另外,大郎的人像画得实在太像了……” “像还不好么?”小道士刘无忌在潘楼街上做私牙的时间没有郭京那么久,经验自然不及后者,因而才有此一问。 “也不是不好,但是不像是画圣的图,画圣的图可没那么像。” 刘无忌笑道:“比画圣画得还像岂不是超过画圣了。” “不能这么说,”武大郎摇摇头,“绘画一道,不仅有写实,还有写意。画圣的人像是半写实半写意,而且极为传神。 要我临他的人像还行,若是要仿却不大容易。所以我干脆来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武大郎正说话的时候,却见傅和尚和另一人快步走来。和傅和尚一起的是个胖大和尚,高大肥壮,浓密的须髯犹如钢针,如果不是剃发带疤,还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衣、胸前挂着一串念珠,看起来就像个征战沙场的赳赳武夫。 瞧见这个胖大和尚,武好古眼前却是一亮,这和尚高大威武,一脸络腮大胡子,活脱脱就是个斩妖除魔的金刚罗汉。若是把他搬上绢布,那可就是一幅出自唐朝名家之手的《金刚罗汉图》了。 “大郎、三哥、小乙,都来见见我师父。” 原来这和尚竟是傅和尚的师父烧猪院和尚。 “小底拜见大师。” “见过大师。” 三人都站起身,向大和尚施礼。 “哈哈,甚底大师啊,贫僧慧明,便是个烧猪肉的和尚罢了。” 大和尚似乎刚喝了酒,一张嘴就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他一指傅和尚,“我这不成器的徒弟和我说,你们几个都是画师?” 武大郎拱拱手,“小底武大郎学过些工笔丹青。” “好好,”大和尚点点头,摸了摸自己光脑袋,“可是要在大相国寺寻个壁画勾当么?” 大相国寺不仅富得流油,而且花起钱也是如流水一般。其中最大的开销就是扩建禅院了,自北宋初年至今,一百多年间大工不断。而宋朝的寺院道观都喜欢用壁画进行装点,昔日宋真宗时修玉清昭应宫时,就召天下画师三千,从中选出百人专门负责壁画。 而大相国寺大工不断,自然就需要大量的画师来负责壁画绘制了。 “正是,”武大郎立即应道,“小底尤善佛道人像,想在大相国寺寻个勾当。” “是吗?”大和尚哈哈一笑,“若真有些本事,贫僧便荐你去功德院,这样你也能在开封府立了脚跟,将来总有机会的。” 修建寺庙在和尚们看来是“功德”,所以大相国寺便将负责工程的部门称为“功德院”了。而替大相国寺的功德院做画,也是开封城内许多尚没有成名的小画师的谋生手段。 因为开封府人口聚集,商业繁盛,所以房价也如后世的大都会一样,无论是买是租,都相当高昂。如果能得到一个替大相国寺画壁画的差遣,就能在寺院中居住,还能得到的斋饭供应。对于在开封没有房产,又无甚底身家的外来小画师来说,倒是一个在开封府立足的办法。 不过武大郎的目的却不是为了省几个房租,而是想诳大和尚慧明给自己当模特。 ------------ 第十三章 醉罗汉 中 “要画贫僧?” 听到武大郎的建议,烧猪院大和尚大笑了起来,“和尚我又不是甚底大德高僧,如何能上画?” “大师,不如坐下听小底慢慢道来。”武大郎一边拉过张椅子,一边冲傅和尚使了个眼色。 一旁的傅和尚忙说:“师父,后厨那边就是收工了,由弟子去盯着便是。” 现在已经是深夜,烧猪院酒楼的夜市差不多快要收了,店堂中的顾客也都酒足饭饱,陆陆续续地离去。烧猪院大和尚也没啥事儿,一时也睡不着,也觉得武大郎的提议甚是有趣,于是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想听听。 傅和尚则去后厨转了一圈,在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托盘,盘中放了一个酒壶,一副碗筷、一碟花生和一叠包子。然后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这些吃食都是大和尚的夜宵――和尚虽然烧猪肉,却不方便公开吃荤食。所以在外人面前,烧猪院和尚慧明大师是不会碰荤腥的。 当然了,他面前的包子是羊肉馅的……馅在包子里面,旁人应该是看不见的,也就不算破戒了。 大和尚抓起个包子咬了一大口,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冲着武大郎等人说:“你们也尝尝烧猪院的包子,虽比不上那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但也差不了太多。” 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其实就是灌汤包子,在后世也是个大路货,不过在北宋却是独一家的。烧猪院大和尚一直想要“山寨”,可惜那王楼守着秘密,大和尚一时也参不透其中的诀窍。 不过这敲门,武大郎却是知道的。 大郎也不客气,用筷子夹起了个热腾腾的包子,便和烧猪院和尚一般大咬一口。包子皮非常松软,里面是鲜美的羊肉馅,果然是上品,只是没有那一口烫嘴的鲜汤罢了。 武大郎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大师,依我看,烧猪院的包子可不在王楼之下。那王楼包子不过是小把戏,用熬制明胶的法子制了汤冻掺入馅料……” “甚底?”大和尚突然嚷了一声,一对眼珠子瞪得和铜铃似的,死死盯着武大郎,“你再说一遍!” 武大郎笑道:“大师,那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不过是在馅里掺了肉皮汤冻,那肉皮汤冻的制法和明胶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么浓,用料也没那么讲究,不需要牛筋、鹿筋,用猪皮、猪骨加上鲜汤慢慢熬制便可。” 明胶是配制胶矾水的原料,胶矾可以使眼色附着在画面上,不剥不落,因而胶矾水是工笔绘画的必须品。工笔绘画有个技法就叫“三矾九染”,就是指利用多次刷胶矾水的方法渲染色彩。 而配制胶矾水,则是大部分宋朝画师都掌握的技术。只是能将胶矾水和王楼包子联系在一起的,大概也只有武大郎了。 “原来如此!哈哈……”大和尚拍了拍自己的光头,“真是笨死了,怎就没有想到呢?” 他善烹肉菜,自然知道肉汁容易冻结。只是之前研究怎么做包子的时候,没想到将肉汁冻切碎掺进馅料的法子。现在被武大郎点破,顿时就豁然开朗起来。 这下大和尚也没心思同武大郎说话了,当下就站起身,冲着武大郎等人一拱手,“大郎,诸位,贫僧要少陪了,贫僧就是个急脾气,心里存不得事情,这就要去做几个梅花包子试试看了……等包子做得了,大郎想画贫僧就尽管画,若画得像了,贫僧就把大郎推荐给方丈师兄。 我们大相国寺可是皇家寺院,方丈师兄在太后那边也能说得上话,大郎的画要是真好,荐到宫中,就是待诏、称旨也能赏下来的。 若是你画得不好……莫不如就和贫僧学做包子。” 大和尚说完转头就走,好似旋风一样奔去了后厨。 往着和尚的背影,在座的三个人都互相看看,过了半晌,才听郭京开口。 “大郎,这和尚说得也是条路子啊。” “甚底路子,做包子吗?”刘无忌愣愣地追问了一句。 郭京哈哈一笑,“武大郎包子倒也琅琅上口。” “哈!” 武大郎也笑了。 那红扑扑带着些酒意的脸上,满是得色。 他眯着眼睛,低声道:“这倒是个麻烦,若真让烧猪院把我举荐上去了,东十字街的勾当就不容易做了。” 东十字街的勾当就是伪造假画弄钱,若是武大郎做了待诏、称旨,那他的这手人物画就被人知道了。 再要“托古骗钱”就不容易了…… 听到他的话,郭京和刘无忌都直摇头。 这武大郎怎么掉到钱眼里去了? 你家现在的麻烦是有钱就能解决的吗? 不过两人也没有去规劝武大郎“走正道”,毕竟那烧猪院和尚他们也不大认识,没准是个说话不靠谱的主儿呢? 而且,这大相国寺的方丈是什么路数,又有谁知道。 武大郎的心情仿佛很不错,虽然现在天色浓黑似墨,外面的州桥夜市也渐渐冷清下来,但是武大郎却一杯又一杯酒喝个不停,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武好古的上一世是滴酒不沾的,可是这一世他却颇好杯中之物,而且酒量还很大。多少杯黄汤下了肚,却还有个五六成清醒,只是他的酒瘾不小,喝起来就有点控制不住,早晚会把自己灌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陪着武大郎吃酒的三人都有点困了,互相看了看,就准备拉着武大郎离开烧猪院酒楼。 就在这时,傅和尚却从厨房出来了,看见武大郎等人还没有走,便上来说:“大郎、三哥、小乙,时候不早了,你们且回。” 郭京和刘无忌点点头,郭京便去搀扶武大郎,刘无忌则去拿武大郎从家里带来的画架和行李。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武大郎却顺口问了一句:“和尚,那包子做得了吗?” “哪儿恁般快啊,”傅和尚一笑,“大郎没熬过明胶么?怎么都需几个时辰,还得凉透了才能冻上。” “哦,也是。”武好古笑了笑,“那我等要去和烧猪院师父道个别么?” “不必了,”傅和尚苦笑,“我师父一边等着肉皮汤熬得,一边吃酒,已经在厨房里醉过去了。看来我得在厨房守到天明了……” “醉过去了?”武大郎摇摇晃晃站起身,“我便去瞧瞧。” 说着话,他也不要郭京、刘无忌两个人搀扶,就大摇大摆向烧猪院的厨房走去。 因为炉头上熬着汤(肉皮冻),所以厨房里面很热,武大郎一进去就出了身汗,酒劲也稍微过去一些。他定睛四下看看,发现厨房里面虽然点了灯,但非常昏暗,仿佛也没有人。 他正纳闷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阵如雷的酣声,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庞大的和尚正侧身躺在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上,正是烧猪院慧明。这和尚的上衣已经扯去,卷在腰间,露出满是刺青花纹的上身。 大郎走近了细看,发现这和尚的肚子很大,胸前和肚皮中间都是黑毛,胳膊粗壮有力,肌肉线条分明,其中一条胳膊抱着个酒葫芦,另一条胳膊撑着大脑袋,脑袋上那对铜铃般的大眼珠子张着,嘴里却传出了雷鸣般的呼噜声。 武好古看了一会儿,突然脱口而道:“好一个醉罗汉!” 听得武大郎叫嚷的声音,外面的三个人都急急进来了,那刘无忌来的匆忙,连画架子都拿在手中不曾放下。 武大郎瞧见刘无忌手中的画架,傻傻的笑了,还打了个酒嗝,“小乙哥快将画架子支起来,我便在这里画那醉罗汉。” 刘无忌摇摇头,心说:你都醉成这样了,还能画?真当自己是“好酒使气,每欲挥毫,必须酣饮”的画圣吴道子啊? “小乙哥,还不把画架子拿过来!”半醉半醒中的武大郎见刘无忌在那里发愣,又吼了一句。 刘无忌才哭笑不得地把画架子给武大郎摆好,又拿来了武大郎作画的笔墨纸砚和粘了生宣和熟宣的画板放在了架子上。 “研墨!”武大郎喊了一嗓子,趁着酒劲儿上涌,便拿起自己用柳条闷烧出来的炭条,开始在熟宣纸上起稿了…… ------------ 第十四章 醉罗汉 下 武大郎已经沉浸在绘画之中了,并未发现身旁围观的几个人,已然是目瞪口呆了。 他现在所绘的是一幅工笔白描人像画,但并不是他在后世专攻过的超写实主义画风,而是将他两世所掌握的写实主义和“吴家样”(武宗元的画风笔法都学吴道子)近乎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写实之中,又带着几分脱落其凡俗的意境,而画中醉卧的罗汉却又活灵活现,极具神韵。这种七分写实,三分写意的画风,倒是颇符合他现在的半醉半醒和这些日子以来如同置身梦中却又真真切切的心境。不由自主的,便把自己完全融入到了绘画之中。 在前世,十几年系统科学的绘画训练加上那么一些天赋,虽然没能让武好古成为大家,但是在绘画技巧的掌握上还是非常到位的。如果再加上今生十几年苦修的工笔丹青的本领,武大郎在写实画的技巧掌握上,可以说早就超过了画圣吴道子。 毕竟生活在唐朝的吴道子没有学过“结构人体”,也没研读过“绘画透视学”、“绘画构图学”、“绘画色彩学”,在写实绘画的技巧上当然不如一千多年后的专业画师。 但是在绘画的意境上,武大郎却是远远比不上那些唐宋名家,更达不到画圣吴道子“笔胜于象,骨气自高,树不言图,亦恨无墨”的境界。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他的画风对细节太过追求。特别是在创作油画的时候,一笔一画,都小心翼翼,试图将看到的画面分毫不差的搬到画布上。画出来的人或物,仿佛是从照片上搬来的,可是却少了几分生趣。 而在魂穿到了宋朝之后,他又将这种画风搬到了工笔上,提前了九百年开创了“超写实工笔画”,倒也算是一代宗师了,但就是少了中国画的那份飘逸潇洒的意境。 但是现在,半醉半醒的武大郎却突然达到了一种他此前从来没有触及的境界。 借着几分酒意,他似乎忘记了前世所学的各种写实绘画的技巧和要诀,不再刻意追求分毫不差。但是十几年苦修而来的后世画技却早已成了一种绘画的习惯,自然而然的就融入了他这一世的“吴家样”,形成了一种出于吴,胜于吴的画风。 一笔一画,都浑然天成,有若神助! 而在旁观看的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则完全被凝神挥笔的武好古给吸引住了。 他本以为“武家写实”(这是张择端对武好古画风的总结)和“吴家样”的差距很大,难以融合。却没想到喝得半醉的武好古,竟然能把“吴家样”发挥到极致,而且还和“武家写实”融合在了一起。 当武好古用勾线细笔(此时勾线笔还没有后世那样的细分)在炭条打出的底稿上立笔挥扫,势若旋风般的在熟宣纸上勾勒出个栩栩如生的“醉酒罗汉”时。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的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条缝。 此画,“罗汉”**的上身和面部极具立体感和真实感,肌肉,皮肤,毛发,五官,四肢,头颅,胸腹,甚至手掌手指这样的细节部分都完美展示在了画纸上,就如同将个活生生的“罗汉”印在了画上! 而“罗汉”的下半身还穿着衣衫,但武大郎却没有用完全写实的画风却描绘,而是用了吴道子开创的“兰叶描”来表现衣褶,画出了波折起伏、错落有致的“吴带当风”之势。 如果这幅画不是做在熟宣上,而是画在一幅陈年旧绢之上,再用上唐朝的易水松烟墨,谁敢说不是画圣的真迹? 即便不是出自画圣,也定然是画圣他老人家的某位青出于蓝的大能弟子所画,而能画出这样的画,就足够号称画圣了! 再看已经放下画笔,正在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前发愣的武好古,郭京等人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真的还是那个潘楼街上贩卖书画的武好古么? 该不会是被画圣给附体了…… ……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颇为舒适。 元符三年的气候比较寒冷,虽是季春近夏,但天气并不炎热。 在一间僧房中高卧的武大郎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感受到了透过一扇打开的窗户洒到自己身上的阳光。 武好古伸了个懒腰,随后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看了看窗外空中高悬的太阳,估摸了一下时间,快到晌午了。这一觉,睡得有点过头了。就在他打算洗漱一番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僧房的房门便被推开,刘无忌拿着个画轴走了进来。 “大郎,你醒了?” 刘无忌看见武好古,便兴冲冲到了他面前,然后将手中的画卷展了开来,“刚刚裱好,可惜不是画在陈绢上的,要不然明日五更就能拿去东十字街了。” 原来这位刘道士还有点多才多艺,不知和谁学过些裱糊的手艺,但也算不得多精通。 武大郎扫了一眼,顿时就被画卷上那个活生生的醉卧罗汉给惊呆了。 “这个……”他想了起来,但有不大确定,“这是我画的?” “不是你还是谁?”刘无忌收起画卷,递给武好古,“就这一纸罗汉像,要是用松烟墨摹在老绢上面,再染个色,你亲自装上旧裱,拿去东十字街鬼市,一万缗总是有的。” 武家干了多年的书画勾当,各种做旧造假的手段是非常精通的,而且也有工具原料。 书画做旧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染色,染色又分直染、浸染、拉染和熏染等几大类。 其中直染、浸染和拉染都是用藤黄、花青、赭石、胭脂、三青等颜料反复涂染宣纸、绢布或裱件,也可以使用浓茶或稀释过的食醋进行染色,从而使得纸绢裱件的颜色变成黄中略显灰色,很有些沧桑之感。 三种染法的区别是对象不同,直染用于宣纸做旧;浸染用于绢帛做旧;拉染则用于裱件做旧。 而熏染则是在书画做好以后,把书画挂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屋子里,用香火来熏。经过多日熏烤,纸张和绢布上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咖啡色。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在作画过程中后背染色,经过用藤黄加赭石,染成旧的颜色。 此外还可以将做好的书画放在生了虫的米缸或者面袋里面,故意让虫子在上面留下蛀咬的痕迹,以增加假画的年代感。 不过武好古因为家里收藏有陈年的画卷和老墨(都是用来造假的)和旧的裱画纸(绢),所以武好古可以在做旧这方面考究一些,先用旧绢老墨来做画,然后再进行加工做旧,便是行家里手也很难识破。 但是武好古做这幅画的时间太仓促,没有准备好落款、押印和题跋,所以还有欠缺,算不得十分“真”。 因此刘无忌才给估了一万缗的价。 武好古轻轻抚摸着自己做的画,露出了几分喜爱。这画,几乎将后世的写实技巧和传统的吴家样笔法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放在北宋,绝对是一幅可以让书画行家们疯狂的作品了! 让他们疯狂的不仅是此画可能是吴道子的真迹,还有描绘“罗汉”人体时用到的笔法。这笔法不仅高明,而且是他们所未见未知的。 他们若想要学习这种未知的笔法,就得买了画回去临摹。能出得起万缗的书画大家,在开封府还是很有一些的…… 但是一万缗钱也解不了武家面临的困境! 而且,武好古如今是造假团伙的头头,不是单独作案。所以造假得来的利益是不能独吞的!这一万缗钱,武好古最多能分一半,也就是五千缗。虽然是一笔巨款,但是对于武家而言,还是不够的。 “不能这样卖……”武好古想来半天,还是摇了摇头,“这幅画至少得卖上四万缗钱!” “四万?” 刘无忌闻听吃了一惊,“怎可能恁般多?便是画圣真迹,也不过如此?”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武好古对刘无忌一笑说,“书画行不怕没有好事家,就怕没有好东西。现在好东西有了,只要多寻些好事家,定能卖出个天价来的。” ------------ 第十五章 做局 将“价值四五万缗”的画卷小心收藏好了之后,武好古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便吩咐刘无忌寻郭京去“烧猪院”一起吃饭,自己则先去刷牙洗脸。 没错,是去刷牙,用牙刷来刷! 北宋不仅有牙刷而且还有牙膏!牙刷称为“刷牙子”,是用马尾和打了孔的小木棒扎成的。而牙膏则是一种用中药熬成的药膏。另外还有牙粉,是用中药捣成末,再筛出细粉来装袋。 在开封市面上出售的牙粉主要有“苏氏牙粉”和“沈氏牙粉”两种,前者据说是苏东坡的发明(苏东坡是发明家啊),后者是沈括的发明,而武大郎现在使用的就是“沈氏牙粉”。 除了牙刷、牙膏和牙粉之外,武好古还在自家画斋中找到一只水晶磨制的“放大镜”,另外在他在潘楼街市上还见过有人戴眼镜的。 洗漱完毕,换上了件月白色的儒服,又戴上一方白色士子巾,拿上把折扇,又取了一缗钱后,武好古便出了僧房往外走去。 到了僧房外面,武好古才发现今天是相国寺开放给万姓交易的日子。僧房之外,到处都是临时搭起来的彩幕、露屋和义铺,贩卖着各种武好古想得到或想不到的物件。各种叫卖、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在靠近中殿的地方,武好古还看到不少卖冷饮的摊子。 宋朝商业发达,各种各样能想到也能做到的买卖,都是有人在做的,其中就有冷饮这一行。 现在的天气虽然还不很炎热,但是在日头底下呆久了还是能沾上不少暑气,解渴降温的冷饮自然就有了市场。 摆在大相国寺内贩卖的冷饮还不止一种,单是武好古瞧见的就有类似后世“冰沙”或“刨冰”的“冰雪类”冷饮,以及被称为“渴水”和“熟水”的果汁或凉茶。 武好古从昨天深夜开始就滴水未进,看到渴水顿时觉得口干,便花了一个铜板买了碗杨梅渴水(杨梅汁,纯天然,无任何化学添加剂)喝了,感觉酸酸甜甜的,非常解渴。喝完后他才大步流星赶去了大相国寺外面的“烧猪院”酒楼。 “大郎,这边,在这边。” 刚一走进“烧猪院”后,就听见了傅和尚的声音。武好古循着声音看去,发现在“烧猪院”酒楼二楼的楼梯口,傅和尚一手捧着个蒸笼,一手正在向自己这边招着。 武大郎连忙上了二楼,见傅和尚满脸堆笑,手上又拿着个蒸包子的笼屉,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和尚,是不是灌浆包子做成了?” “成了,成了!”傅和尚笑道,“师父刚才还在念叨你呢……若是真有甚底过不去的关,尽管来投大相国寺。实在不行就把头发一剃,便不用怕了。凭着大郎的本事,将来总有出头的一天。” 把头发剃了自然是要当和尚了!而大宋的和尚也是有官的,最高的僧官机构称“左右街僧录司”,司中设左右街僧录、僧正、副僧路、讲经首座、讲论首座、鉴义等僧职。 而大相国寺因为是开封府头一号的皇家寺院,因而历代方丈都有僧正的官衔,还经常有方丈出任僧录。所以在东京开封府,大相国寺的和尚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人了。 如果武大郎在大相国寺落发,那么整治武家的那些人,的确会有所顾忌…… “那真是多谢你师父了。”武大郎连声道谢。 在宋朝当剃头落发容易,当一个有编制有靠山的和尚却不大容易。且不说度牒得花多少钱――买度牒的钱武好古是有的――单是大相国寺的山门便是打破头也难入的。 这大相国寺,可是如今全天下头一号有钱的寺庙! 跟着傅和尚,武大郎走进了一个位于二楼的包间,他的两个好兄弟,郭京和刘无忌都已经坐在里面了,不过并没有叫酒菜,只有几碗点茶摆在桌子上。 “先来几个灌汤包子吃吃。”傅和尚进了门,就将手里的笼屉摆在了桌上,又掀开了笼盖。里面是四个又白又胖,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不像是后世的小笼包、灌汤包,倒像是早饭摊上卖的没甚底肉的大肉包子。 武好古正好饿极了,也顾不得包子烫手,便捏起一个,不敢大口咬,只是咬了一小口,然后轻轻允吸里面的汤汁。 汤汁很鲜,混合着猪肉和羊肉味道。因为这是个掺了猪皮猪骨熬制的肉冻的羊肉包子,口味有点奇怪,不过还是非常好吃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做得太大,一个包子啃下去,胃口小点的就撑了。 “包子挺好,”武好古评论道,“就是太大了……如果能做小些。”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约是后世小笼包子的大小。“一口一个,那可就更好了。” “恁般小?”傅和尚摇摇头,“不好做啊。” “怎不好做?”武大郎看看手中啃了一半的包子,笑道,“这是个发面包子啊……要是做小了,未必要发面,薄薄一层皮子,里面都是汤汁和肉丸便可以了。” 傅和尚想了想,突然拍了下手,“大郎,真有你的……这包子竟然还可以这样做!若是师父知道了,大概真的想收你做个徒弟了。” 武好古笑道:“若真有那么一日,和尚便是师兄,可一定要好生关照我这个小师弟啊。” “哈哈哈……”包间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莫说笑话了。”武好古吃完了包子,轻轻打了个饱嗝,开始说正事了。 包间里面围着方桌子坐着的三个人都望着他,武好古说:“粉本(指昨天晚上完成的作品)已经有了,绢本几日内便能做出来,现在就是怎的卖出个高价了。” “高价得有好事家,”常在潘楼街上勾当的刘无忌接过问题说,“可那些好事家都在潘楼街上买东西,很少会去鬼市子……那里都行家在做。” 郭京也道:“在行家眼里,大郎做的画能有几分真?” 武好古说:“八分总有。” 刘无忌皱着眉头道:“莫不如多做几幅?” “多做几幅?”武好古一拍桌子道,“对,得多做几幅才是!”他看了看郭京和刘无忌,“摹上十,不,摹上二十本!” “摹《醉罗汉图》?”郭京问 “对!”武好古点点头,“摹上二十卷纸本,也不需要做旧,直接在画卷上写‘摹唐吴道子醉罗汉图’便可。” 刘无忌问:“有甚底用处?” “自是发卖。”武大郎说。 “去何处发卖?” “鬼市子!”武好古道,“开封府的各个大行家都派了人在鬼市子盯着……三五百缗的东西他们可以做主。不如先让他们把小乙的摹本买回去,好让那些大行家们先过过眼。再定下日子,就在鬼市子上唱卖原本。” “唱卖”就是拍卖,也是开封书画行中常用的买卖方式,不过鬼市子上发卖的东西大多见不得光,所以极少有用唱卖的。 “唱卖?”郭京皱起眉头,“若是让大行家们先看了摹本,该会来看看的……只是在鬼市子上唱卖怕不合规矩?” “鬼市子有甚底规矩?”武好古笑了笑,看着郭京和刘无忌,“三哥、小乙,有甚底主意?” 以武好古为首的制假团伙是有一定分工的,做画的是武好古,看家的是傅和尚,而在鬼市子上做局的则是郭京和刘无忌为主。 郭京和刘无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同时点点头说:“有!” 郭京道:“洒家和刘五早就商量过了,便要在鬼市子设下一局!” “好!”武好古拍了拍桌子,“便要设一个大局,把那些大行家都变成好事家!” ------------ 第十六章 鬼市子 靡靡细雨,无声无息降临了开封城。 谁也说不清楚,这细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凌晨的天色稍稍有些方亮的时候,雨丝蒙蒙,已经笼罩在潘楼街上空。柔柔细雨落在赶早的行人身上,只是稍稍有些凉意。 潘楼街上的书画斋,大部分都有灯光透出,有些还开了店门。早起的东家或是管事儿一个个都穿戴整齐,人人手里都拿着个寻常只有女人才戴的帷帽,从店铺里面出来。看到外面在下小雨,有些人回去拿伞,还有些干脆戴上帷帽便走了。 他们所有人都是向东而行,目的地也不甚远,就在潘楼街东头的东十字街口,也就是鬼市子了。 所谓“鬼市子”,其实就是一些开在东十字街口的茶坊。这些茶坊都是书画文玩行的行家开的,平时在这里聚会喝茶的互相打听消息的,多数书画文玩藏家或是官私牙商。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附着于潘楼街书画文玩行的圈子。 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有书画文玩行的藏家和商家,利用清晨天亮前的时段在东十字街口进行私下的交易。后来又有一些盗墓挖坟的土夫子也知道了这么个所在,于是也跑来东十字街发卖自己从地下刨出来的好东西。结果东十字街鬼市子便越发兴旺起来,成了做开封府书画文玩行勾当的人们常去的地方。 每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潘楼街上总有不少大行家们跑潘楼街去上早班。 武好古在武家遭难前,也常和父亲一起去东十字街鬼市子“淘宝”,而那里也是他练眼力的地方。 三月十五这天,武好古也在往东十字街口而去,不过他不是往常那副少东家的穿着,而是一身竖褐,做童仆打扮,一只手拿着顶可以遮住头脸的帷帽,另一只手还打着纸伞。不过伞盖并不在自己头上,而是罩着大摇大摆走在前方的郭京。 傅和尚也和武好古一模一样的打扮,只是多了顶假发,也替走在前方的刘无忌打着伞。 郭、刘二人是今天的主角,他们当然也不是常见到的样子了。给人算命的郭半仙穿上了吏人常穿的青色锦襴衫,头包青巾,腰中却挎了一柄又宽又长,顶端稍窄,有圆形护手盘,手柄上缠有饰带的“夏人剑”。 “夏人剑”是西夏出产的军器,锋利无比,比大宋朝廷提供给军将的刀剑更为精良,因此深得西军将校的喜爱。凡是常和西贼厮杀的西军将校,几乎人人都有柄“夏人剑”防身。 而郭京的户籍虽然落在开封府,但是祖籍却在延州(延安),父亲就是个大宋西军的小将,后来被调到开封禁军做马军教头。所以他才有祖传的夏人剑,马上的功夫也还过得去。 和郭京并肩而行的是斯斯文文的小白脸刘无忌,他虽然是个假道士,不过却是进过学的。所以肚子里面有点墨水,样子也像个文士,现在穿着儒服头戴士子巾,肩上背着一大捆画卷,一只手里还捏着把展开的折扇,一边走路一边给自己扇着。 一行四人都有了新的身份,武大郎和傅和尚不必说,便是哪家的仆童了。 郭京则扮个西军的军将,称“某部将”——部将是军中的差遣,是在“将兵法”实行后出现的,位于“正将”、“副将”之下。 刘无忌则扮个幕僚官,称“某机宜”。机宜就是书写机宜文字,是个幕职差遣,许多衙门下都有这类幕职存在。 而在“某部将”、“某机宜”的背后,还有一个不存在的进京读书的“某衙内”和“某衙内”他爹“某观察”——衙内是官二代的意思。观察使是武资阶官,正五品,在北宋来说是很大的官了。不过“观察使”这个官还分成两种情况,一是正任,二是遥郡。 正任的意思就是武阶官便是“某某观察使”,而遥郡则是个类似名誉性质的官,正式的武阶官通常是“某某大夫”。武臣拿到“正任”之前通常会先拿到“遥郡”,然后再“落阶”,也就是落去原任的阶官,将遥郡变成正任。 所以被人尊称为“观察”的武官也有“正任”和“遥郡”两种情况,在西军中“观察”也就有一大堆了。 “机宜,”当一行人走到东十字街口的时候,已经戴上了帷帽的郭京突然开口说起了关西话,“洒家见这里好些个茶铺,该去哪间?” 刘无忌摇着扇子说:“寻最大的便是。” 郭京撩起帷帽的纱罩,露出张粘了大胡子的黑脸,四下一看,便指着名为苏家铺子的茶坊道:“那间便是了。” “好,就去那间。” 听到刘无忌吩咐,郭京便迈开大步,快步流星往苏家铺子而去。 选择苏家铺子贩假,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苏家铺子是新开张的,原来在那里的是另一间茶坊,一年前不知怎就坏了事(估计是和武家画斋一样),被迫把铺子盘给了开封府赫赫有名的苏家老醋少东家苏利达苏大郎,于是就变成了苏家铺子。 而那个苏利达虽然酷爱书画文玩,但毕竟不是行家,在东十字街口勾当的时间也短,熟识的人自然也不多。 武好古等人去他那里,也就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了。 现在五更已过,苏家铺子也和东十字街口的其他茶坊一样,上了灯,昏昏暗暗的很有些神秘气氛。 刘无忌寻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先把背着的绑成一捆的画卷放好,然后才坐下来,武好古和傅和尚只能站着。郭京也坐了下来,还将一把用来吓人的夏人剑解下来放在桌上,然后便嚷嚷起来。 “店家,好酒好菜快给洒家端上来!” 他的嚷嚷没有招来酒菜,却引得哄堂大笑。苏家铺子的东家苏利达正在茶坊二楼的雅座里面招呼贵客,听见笑声便下了楼,早有小二和他说了,这个生得又大又胖,脸上总是堆着笑的苏大郎连忙走到刘无忌、郭京所在的桌子旁,扫了一眼“吓人剑”,陪着笑脸解释道:“这位客官,小店是茶坊,不卖酒菜的……” “那就先上几碗渴水,再来几十个包子,要羊肉馅的!” “这个……”苏二郎显得有些为难。 “怎的?怕洒家没钱结账么?” “不不不,只是……”苏二郎看了看四人戴着的帷帽,“客官知道东十字街的规矩?” “知道。”刘无忌拿出一缗铜钱扔在桌子上,“给我这朋友上几个炊饼垫下饥,再来两碗点茶。” 东十字街的茶坊在做鬼市子的勾当时也有一套独特的收费方式,是按桌(雅座包间)收费的,一张桌子就是一缗钱,而且要先付钱而不是用完后才结帐。雅座包间则收三缗钱,同样要先付。 这一缗或三缗钱并不是茶水点心钱,鬼市子的茶水点心都,不过也没啥好东西,就是点茶加炊饼。这一缗或三缗钱实际上是摊位租金。 因为在五更天跑东十字街口茶坊里来的,都不是为喝茶吃点心,而是为了买东西或卖东西。想买的自然不会在茶坊里面干坐着,是要一间间茶坊逛下来的,茶坊问他们是收不着钱的。而想卖的就得租张桌子或租个包间了。 来东十字街鬼市的都是做大买卖的,动辄几百上千,就是上万或者几万缗的交易也是非常多见的,自然不会再乎这一缗或者三缗小钱了。 苏大郎拿了钱也不多说一句,拱了拱手转身就走。这也是鬼市子的规矩,来人本来就藏头露尾,戴着个帷帽把脸都遮了,还有啥好聊的? 看到苏大郎走了,刘无忌就将从那一捆画卷中抽出一根卷轴,在桌子上摊了开来,正是一幅武好古摹得《醉罗汉图》。 ------------ 第十七章 摹本也贵 当店小二端了茶水和炊饼上来的时候,苏家铺子里的人已经多了不少,一楼大堂里几乎所有桌子都“租”了出去,每张桌子上都摆上了各种书画文玩。还有不少戴着帷帽的客人在四下转悠,不时在各张桌子前面驻足,仔细观察摆在桌上的每一件物品,又时还会和卖家交谈上几句。 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的大公子陈珍,过来一会儿也头戴着顶大帷帽走进了苏家铺子。他这段时间的心情非常不错,如果不是被帷帽帽檐垂下的薄纱遮了头脸,旁人就能看见他那张枣红色的长驴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最多再过一个月就会变成他陈珍陈大郎的产业了,而且武诚之的那张官牙身牌多半也会归他所有! 这可是他这个在画技上难有好前途的书画世家子弟,能够谋到的最好的前途了。 同时陈珍现在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在将来变成第二个武诚之。因为他爹陈佑文很快就要出职为官了……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大貂珰刘瑷已经允了下来,图画院下一个出职的,就是陈佑文! 虽然伎术官在大宋官场上没有什么好前程,多半就是挂个寄禄官然后继续干待诏直的差遣。不过有个官身和没有官身就是不一样!如果武诚之有个九品官职傍身,哪怕是武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等地步。 而且陈佑文今年才四十出头,如果保养得当再活三十年都是可能的。到时候陈珍那个画技出众的弟弟陈宝,早就干上了翰林画院待诏,多半还在老头子陈佑文的安排下出职为官了…… 而眼下正是陈佑文出职为官前最关键的时刻,只要陈家能找到一两件珍宝献上去,那出职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一向不大愿意早起的陈大郎,近一个月来每天都是天没亮就揣上一叠交引(茶叶交引,最初是在江、淮间领取盐茶的凭证,后来发展成了一种有价证券,在开封的书画交易中,交引起到了大额支付工具的作用),在东十字街口的茶坊里面转来转去。 可是一月转悠下来,陈大郎也没觅到甚底能入眼的好宝贝。今天他已经逛了几家茶坊,同样没见到好东西。不过他也不着急,书画文玩行最忌的就是一个“急”字,淘宝贝的不能急,有宝贝想要出手的同样急不得。 这事儿,就得耐住性子慢悠悠的来…… 慢悠悠走进苏家铺子陈珍突然觉得周围有些嚣杂,抬头一看,发现这间铺子里面的人明显比其他铺子要多,还有人小声的在互相交谈。 “一本摹本就要300缗,还不是甚底名家摹的,这原本他们想要多少?” “可不是嘛,还不止一本,有20本……” “那你买不买?” “呵呵,再说……” 陈珍听了一耳朵,马上就意识到可能有好东西出现了! 光是摹本就敢要300缗!还不是名家临摹的,而且摹本数量还不少,足足有20本…… 鬼市子上的勾当哪有这样做的? 可问题是,虽然茶坊里面的人都议论纷纷,表示不满,可是却没有人扭头便走! 如果不是好东西,人早走了。 “小哥,有甚底宝贝啊?”陈珍摸出了几个铜板,塞在一个店小二手中。 “画圣的摹本。” “甚底?”陈珍愣了愣,“只有摹本?” “说是有原本,但是今日只带了摹本过来,先卖摹本,等大行家们都见了,再来唱卖原本。” “还有这等事情?”陈珍愣了又愣。 鬼市子上的交易都是偷偷摸摸的,哪有唱卖的? “摹本在哪儿?”陈珍又问。 “就在那边。” 陈珍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在茶坊一角挤着不少戴着帷帽的人,人人手上都拿着个展开的画轴在看,有几个大概嫌薄纱隔着看不清,干脆把薄纱掀了起来。陈珍认出了其中的两人,是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掌眼先生李唐和端王府知客吴元瑜。 李唐肯定是来瞎逛的,他也没多少钱,根本买不起好东西,平日逛鬼市子就很少出手,哪怕出手买入的也是几十缗到二三百缗的东西。而他背后潘孝庵、潘巧莲两兄妹也不会在书画文玩上花巨款,所以李唐也不怕别人知道身份。 而端王府知客吴元瑜也是禁军将门出身,有个武臣阶官,本人却是书画大家。不过他不是替自己来“淘宝”的,而是帮着端王赵佶来看东西的。 在眼下的开封府,端王殿下还有谁敢招惹?所以他也不怕露出真面目。 陈珍凑了上去,挤到了吴元瑜身边,低声笑道:“吴大官人,得了甚底好东西?” 吴元瑜是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乐呵呵的样子看着像个富员外。他也是书画行里面出名的好脾气和没架子,听到有人发问,便笑着回道:“东西好不好不知道,但是这画确实是好的!你来看……” 说着话,吴元瑜就把展开的画卷送到了陈珍眼前,“这画上的醉罗汉的肉身部分,是真正做到了栩栩如生。五官、须发、头颅、四肢、手掌、胸腹,都做到了形神皆似,无一不真。而这等画人的笔法,是我平生所未见的。 至于罗汉的衣带,则是典型的吴带当风,是不是画圣的真迹还得看原本。” 陈珍也是个书画行家,用不着听吴元瑜介绍,就看出这纸《醉罗汉图》的绝妙之处了。且不说不知真假的“吴带当风”,单是这罗汉的肉身,便用了出生在书画世家的陈珍没有见过的高明笔法。 这时吴元瑜已经收起了画卷,然后走到郭京、刘无忌所在的那张桌子边上,将四十张十缗面值的茶叶交引递给了站在郭京身后的武大郎。 茶叶交引类似于一种以茶叶为抵押的债券,在开封城内充当大额交易货币时是要在面值上打折的。 通常十缗面值的交引在开封府的价值七缗至八缗之间,因而四十张十缗面值的交引,实际上的价值就在三百缗左右。 武好古验过了交引(干书画行勾当不识交引、度牒真伪是不行的),确定是真的以后便收了起来。 吴元瑜则冲着刘无忌一拱手道:“大官人,原本何时唱卖?” “五日后唱卖,还在苏家铺子。” “好,”吴元瑜点点头,“到时候我还会来捧场。” “那在下一定恭候大驾。”刘无忌站起身,像模像样地冲吴元瑜拱手行礼,然后目送对方离开。 这时郭京突然爽朗的大笑起来,“呵呵,观察的小衙内还真了不得啊,摹的本子也能卖出300缗!” “三哥,”刘无忌厉声道,“你怎就管不住一张嘴呢?” “哦哦……不说了,不说了。”郭京挨了训,却也没有真的闭嘴,而是马上嚷嚷起来,“时候不早了,诸位都看过了摹本。若是要买,那就拿钱过来,若不想买,便把画卷还来。” 原来吴元瑜是第一个掏钱购买的,之前看得人倒是不少,但是三百缗的要价也的确狠了一点,所以还没人掏钱。 不过看见吴元瑜这样的书画大行家痛快地掏了钱,武好古他们几个原本悬着的心可算是放平了。 因为他们知道,跟风的人很快就会出现! “买!” 果然郭京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了第二个买家,原来是武诚之的老友,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李唐。 他虽然没有甚底大钱,但是三百缗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也买了!” “买了!” “买……” 吴元瑜和李唐不仅是书画文玩行家,而且他们自己都是画师,能被他们看上的摹本肯定是好东西了。 于是所有手里拿着画卷的人都不再犹豫,纷纷掏出了交引、度牒。 而没有拿到摹本的人,包括陈珍在内,全都挤到了郭京、刘无忌的桌子前面,想要从剩下的摹本中拿到一本…… ------------ 第十八章 讲故事 “急个鸟?都给洒家站好了,一个个来!” 郭京看到场面有点乱,马上拿起“吓人剑”挥了挥……当然是剑未出鞘了,要不然就把人都吓跑了。 未出鞘的夏人剑还是非常吓人的,向前挤过来的人们都止住了脚步。 郭京扭头问刘无忌,“机宜,想买的人有点多啊。” 其实也多不了几个……之前刘无忌放出去十本,现在约莫还有十四五个戴着大帷帽的人在跟风。 刘无忌装模作样摇了摇纸扇子,然后说:“呵呵,还有二十多人,小乙哥,还有几本啊?” “机宜,还有十本。” “不够分了……怎么办?” 是啊?供不应求了,怎么办呢? “那就涨点儿价。”郭京说,“要不……卖五百一本?” “好,就五百缗一本,想要的赶紧,再晚点就天亮了。” 五百缗一本摹本,还不是名家摹的……这要价还真够恨的! 可是不买了,似乎也不行。看上《醉罗汉图》摹本的,要么本人是画师,要么背后有书画大家。这他们而言,《醉罗汉图》的原本不是势在必得,但是摹本却一定要得到的。 因为有了摹本,他们或者他们背后的大家,就能通过临摹学习画醉罗汉肉身的那种笔法画技了。 所以这五百缗买得不是一卷摹本,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高明笔法,因此不贵。 当然了,他们也可以不买,然后再托关系从别人哪里找来摹本自己摹一份。 可是人情债就不值钱了?能掏出三百五百买下摹本的都不是普通人,得有多大的面子才能让他们出借摹本? “五百就五百,我要了!”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陈佑文的长子陈珍,他的父亲是翰林待诏直,弟弟又瞄准了翰林图画院,归根结底还是要靠画技吃饭的。一种新出现的高明笔法,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志在必得。 “好勒。”刘无忌也看不见陈珍的脸,不知道他是武家对头的儿子(武好古和陈珍也不大熟悉,听不出对方的声音),于是拿起一个画轴就交给陈珍。 陈珍当然也不知道卖出摹本的是武大郎他们,因而也好不犹豫就数出六十七张十缗面值的交引。 待武好古拿过交引点验完毕后,陈珍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拱手问:“这位大官人,在下还想请教一二。” “问。” “在下想知道这画卷的原本出自何方?” 这个问题有点犯忌,犯了东十字街鬼市子的忌。 鬼市子的卖家既然都不露真面目,那么他们卖的东西的来历自然都有些不可说。 手里还拿着“吓人剑”的郭京似乎不晓得规矩,当下就说:“这个啊,洒家便告诉你了,原本是从西边流过来的……” “三哥,”刘无忌喊了一嗓子,“这话说不得。” “哎哟,洒家竟忘了,观察吩咐过的……” “三哥!”刘无忌高叫起来,郭京这下没了声儿。不过该说的故事,却已经说完了。 一口一个“洒家”的郭京说得是关西口音,手中还有“吓人剑”,而且行为举止一看就是个厮杀汉,显然是西军将校。而他口中的“观察”不必问,一定是某个大宋西军的将帅了。被郭京唤作“机宜”的书生打扮,操开封口音的刘无忌,显然就是“观察”的幕僚,书写机宜文字之流。还有一个没露面的“衙内”,当然就是“观察”的儿子,也是这些摹本的作者。 被西军将校称为“西边”的地方,肯定不是大宋疆土了,不是西夏,便是青唐吐蕃了。 也就是说,《醉罗汉图》的原本是来自西夏或是青唐吐蕃的。而书画行的大家们都知道,画圣吴道子当年曾经在敦煌停留了一段时间,还参与了敦煌石窟壁画的制作,所以吴道子的确有可能在敦煌留下粉本。而这粉本也的确有可能在三百多年后从西夏或者青唐再次流入中原,并且被某位镇守西陲的大宋西军之将得到…… 故事说完,今天武大郎等人的勾当也差不多完了,剩下的九卷摹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卖了出去。随后刘无忌和郭京带着两个仆童以及卖画所得的价值八千缗的交引,扬长而去了。 而吴道子真迹可能现世和一种前所未见的高明笔法的出现,也顿时在本就不太平静的开封府书画行,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 开封府衙,在一间靠近府衙大牢的耳房内,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正端着碗点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个又白又胖,山羊胡须有些杂乱,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这画上的罗汉……简直和真人一样!”白胖男子手中展开了一幅画卷,正仔细端详着。“而这罗汉的衣服,的确是吴带当风的笔法,是兰叶描。” 陈佑文品了口点茶,继续看着那男子,“向道兄真好眼力……不知向道兄怎么看幅《醉罗汉图》的原本?” 被他称为“向道兄”的,就是武好古、武好文兄弟的父亲,开封府书画官牙,潘楼街上武家画斋的东家武诚之(武诚之字向道)。 武诚之本人的画技虽称不上大家,但是因为他的祖父是北宋画吴家样的第一人武宗元,所以他对吴家样是极有研究的。如果论起对吴家样(并不是吴道子一人的画)的了解,整个大宋国内也没几人可以和他相比。 “看罗汉的衣服,不是画圣的真迹,便是他的弟子所画……但是观此罗汉的身躯,当是画圣弟子所作。” 吴道子的弟子,如卢稜伽、李生、张藏、韩虬、朱繇、翟琰等人,大多也是唐朝的大家。在如今的北宋元符年间,他们的真迹同样价值不菲。 “何以见得?”陈佑文问。 武诚之捋着胡须说:“这罗汉身躯所用的笔法看似出自画圣,但是在形真神似两方面,都已经超出了画圣……显然是青出于蓝了,这样的大画家,想来也只有画圣可以教出来的。” “难道不是画圣晚年画技大成后所作?” “画技大成?”武诚之摇摇头道,“画圣晚年在大庄严寺绘制的壁画,世间多有临本,待诏直应该见过?” 陈佑文点点头。 武诚之道:“画圣晚年对于人像画的功力,比之此画差距甚远,恐怕不是一二年间可以补齐的……因而此画当出自画圣的弟子。” “那向道兄能看出是哪一位画圣弟子做了此画吗?” “看不出,”武诚之小心收起了画卷,双手奉还给了陈佑文。“也许是某位不知名的画圣弟子?” 取回了《醉罗汉图》的摹本之后,陈佑文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武诚之看了看他,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异常,“待诏直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陈佑文压低了声音,说:“向道,你家有《八十七神仙图》吗?” 武诚之一愣,眉头拧了起来,“是吴道子的真迹?” 陈佑文轻轻点头。 武诚之奇道:“《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不是藏在万寿观吗?” 陈佑文低声说:“放在万寿观的是赝品。” “甚底?”武诚之吸了口凉气,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万寿观原是真宗皇帝耗费巨资修建的玉清昭应宫,是一座有三千六百多间房屋的特大道观,但是建成后仅仅七年便毁于一场大火,仅剩下长生、崇寿两座小殿。两殿后来又合称为万寿观,变成了一座规模不大的皇家道观。《八十七神仙图》原本就存放在玉清昭应宫中,在大火中得以保存,后又存放于万寿观内。 而武家老祖武宗元是北宋的吴家样第一人,临摹的吴道子的白描绝对可以乱真,他的《朝元仙仗图》(也是壁画粉本)就是通过临摹《八十七神仙图》而来的,两画的构图几乎完全相同,人物形象也相差无几。而且在负责玉清昭应宫壁画创作时还借用过《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作为样本。 如果有谁能做出赝品换下收藏于万寿观内的《八十七神仙图》,也就只有武宗元了! 陈佑文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武诚之,“放在万寿观的是赝品。” “赝品?谁说的?”武诚之连忙追问。他的额头上这会儿已经全是汗珠子了。 原来是《八十七神仙图》啊! 怪不得有权贵盯上武家了……可是武家手里根本没有这幅画啊! 陈佑文看了眼武诚之,吐出三个字:“米襄阳!” 米襄阳就是米芾!宋四家“蔡苏米黄”中的“米”,他的字画未必能称大宋第一,但是他鉴定字画的眼力和作伪的本领,肯定是天下第一的。 陈佑文顿了顿,低声说:“米襄阳说万寿观的《八十七神仙图》是令翁所画。” “这个,可就麻烦了!” 武诚之拍了拍额头,显得一筹莫展。 《八十七神仙图》可不是一般的画卷,而是纵约一尺,横过九尺的大卷,而且人物数量众多,场景宏大的巨作。除非能拿到原本临摹,否则根本不可能作伪。 而且,即便能临出摹本,也不可能骗过米芾……如果陈佑文说的不假,连武宗元的摹本都被看穿,天底下还有谁临的《八十七神仙图》能骗过去? 武家看来是真的没救了…… ------------ 第十九章 大貂珰 开封内城西北隅,金水河两岸,高门大宅成群成片地排列与此。从延福宫大内西墙直到内城西北角的天波门间,楼阁亭台便连绵不绝。聚集此地的,便是亲贵门第,宰相府邸,偶尔也有一二显得简朴低调些的宅院是属于执掌内侍省和入N内侍省的大貂珰的。 翰林图画院待诏陈佑文骑着一头毛驴,跟着名叫刘福的刘副都知府上的管家,借着夜色从内城东南的观音院宅邸一路走来,到将近午夜时才到了入N内侍省副都知,中卫大夫,密州防御使,主管合同凭由司刘有方,刘大貂珰的宅邸。 此时的宋朝的宦官人数虽然不多,只有一百多人,但是内侍省却有两个,分别是掌管宫掖中的内侍省和掌管机要事宜的入N内侍省。 刘有方现在就是入N内侍省的副都知,还兼主管合同凭由司。入N内侍省下有几个相当重要的属司:御药院、内东门司、国信所、军头引见司、合同凭由司等等。 其中以御药院权力最大,该司不仅负责宫廷药品和补品,祭祀大礼上的食品,科举考试、重大典礼及外交方面的宴会活动。 而且还兼管祭祀文字、宗教活动、制造管理皇帝服饰等等和御药一点儿边都不搭的事情,甚至还可以接受各式奏章!被称为“内制”的翰林学士院与皇帝之间的章奏传递就通过御药院进行。 另外,御药院还负责引导大臣觐见皇帝,并对其班次和顺序加以规范。而且,御药院的内侍还负责在君臣问对时侍立殿角——皇帝和大臣间的对话,都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除了御药院干着和名目不符的事情之外,内东门司同样不是看大门的机构,该司是皇帝和外界联系的一个秘密通道。特别是在太后临朝的时期,该司事权更重,因为皇太后和执政大臣议政的地点通常就在内东门。 国信所又称往来国信所,这是一个外交机构,负责和契丹(辽)、高丽等国使节交聘之事,也负责搜集情报。 军头引见司顾名思义,就是受理军队人员的升迁改官等需要面见皇帝或相关机构的申请和引见事宜的,同时还参与管理武举考试和军法审判,一度还兼管马步两直(皇帝亲兵),直到熙宁变法才废引见司兵,不过军头引见司的权力依旧很大。 而刘有方主管的合同凭由司在事权上虽不如御药院、东门司、国信司和引见司,但是也是个极为重要的司属。其主管的是禁中财物,负责赐下或宣索物品,包括主管军队功勋赏赐,也可以管到禁中所藏的书画文玩。从刘有方在宫外置下的宅院看,就可知主管合同凭由司是个油水非常丰厚的差遣。 这宅院,背靠金水河。面积虽不算大,却极其精致,亭台楼阁都打造得美轮美奂,还随处可见惟妙惟肖的壁画。 在院中一座名为物华阁的小阁楼里,陈佑武见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刘有方的养子,勾当翰林图画院的供奉官(内侍阶官)刘瑷。 刘瑷约莫三十多岁年纪,保养得极好,眉目清秀,肌肤细腻,一身文士打扮,鬓后插着一朵刚刚摘下的玫瑰花,显得有些妖娆。 “陈待诏,神仙图可在武家人手中么?” 站立在堂下的陈佑武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听到刘瑷的提问,忙回答道:“大官(宦官的尊称),那武诚之并不承认手里有《八十七神仙图》……” “哦,”刘瑷一笑,“也许真没有。不过……咱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待诏,你觉得呢?” “当然不能了,”陈佑文笑着说,“这是武诚之的劫数,即便中贵人饶了他,别家也饶不了他……而且姓武的也没有一点悔意,要不然今天他就该把珍藏的名家书画和潘楼街的店铺献给大官您。” “哈哈,咱家可不要他的店铺,不过他家的那些珍藏还是能看一眼的……” “大官放心,在下一定让姓武的将珍藏双手奉上。” 刘瑷瞧了眼陈佑文,接着就话锋一转道:“陈待诏,你今日去寻武诚之应该还有别的事情?” 陈佑文闻言马上取出了一个画轴,双手递了上去。刘瑷拿过画轴,轻轻展开,正是武好古摹的一幅《醉罗汉图》。 “这罗汉画得太好了,咱家勾管翰林图画院那么多年,也没见过再好的了……”刘瑷看着画上的罗汉像,吸了口气,“武宗元怎么说?” “他说这画的原本多半出自画圣的弟子。” “画圣弟子?”刘瑷想了想,“是哪一位?” “这他也不知道。”陈佑文说,“也许是某位不为人知的弟子。” 刘瑷又问:“可查明真迹在谁手中么?” “并不知道,”陈佑文回答,“只晓得是西军某位观察的衙内。” “西军的观察……”刘瑷摇摇头。 他和他养父刘有方都是“文艺宦官”,可不敢去惹西军的观察。而且如今横山大战在即,便是朝中的章相公也得宠着那帮骄兵悍将。 “大官,”陈佑文顿了顿又道,“小儿今日在鬼市子上见到了吴元瑜……他第一个买了摹本。” “吴元瑜?”刘瑷拧起眉头,“你说端王他会不会……” 陈佑文点点头,“多半会的,端王最喜书画。” “那咱家可就得把这原本拿到手中,”刘瑷自言自语,“再寻个机会献给端王殿下了。” “大官,小儿说西军的那些人准备在四日后在鬼市子唱卖原本,到时候小底就把画买了来孝敬给副都知。” “唱卖?”刘瑷愣了愣,“鬼市子甚底时候有这规矩了?” 刘瑷笑了笑说:“那些西军的厮杀汉哪懂鬼市子的规矩?” 刘瑷摇摇头,“那些厮杀汉却晓得怎么把东西卖个大价钱……也罢,四天后还是咱家父子亲自去一趟鬼市子。” …… 细雨靡靡,如轻纱,笼罩了开封府。 汴河大街上,冷冷清清。 不过武好古的好心情丝毫没有被这清冷的雨天给坏了。他现在正和自己的“小妈”冯二娘各骑着一头毛驴,沿着汴河大街往开封府而去。 他是去开封府探望被押的父亲武诚之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伪造和出卖假画,所以没有去探望过落难的老爹。不过今日他却得了空闲,也有心情去看武诚之了。 四日前在鬼市子上,他和郭京、刘无忌等四人大获成功,二十本由武好古临摹的《醉罗汉图》就换来了价值大约八千缗的交引。 因为《醉罗汉图》原本出自武好古之手,所以在当晚的“分赃宴”上,武好古独得了四千缗,再有一千缗作为“继续作案”的本钱,由傅和尚保管。另外三千缗则由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均分。 现在只待做旧的《醉罗汉图》的绢本(也是武好古亲自做的)在明日的唱卖中卖出个好价钱,武家便能凑够钱退给宫中和万家铺子了。 这样武诚之很快就能从开封府大牢里面出来,而武家退给宫中和万家铺子的钱也不是白退的,还可以拿回八纸书画。这些可都是精品啊,起码还能卖个两三万缗,如果再加上武家画斋和其他不大值钱的书画,将来可以由武好古继承的财产,怎么都不会少于五六万缗。 有了这份家当,武好古不能说一定能办成甚底大事儿,至少能在二十多年后那场大难来临之前做一些准备了…… ------------ 第二十章 开封府 开封府府衙的占地面积很大,几乎和大相国寺不相上下,位于开封府内城西南,距离大相国寺和州桥夜市并不太远。 府衙坐北朝南,高大巍峨的正门就开在汴河大街之上。正门平时都是关闭的,两侧的偏门才是供武好古、冯二娘这等人物进出的。不过和后世人们的想象不同,开封府的门禁并不森严,看守的衙役、军巡也不刁难出入的民人,只是粗略检查一下来人有没有兵器。 武好古和冯二娘只带了些吃食、衣物、几个银铤以及一个卷轴,在冯二娘塞了几个小钱后,便很快通过了开封府的正门。 府衙正门后是一栋两层高的鼓楼,就是击鼓鸣冤的地方。在鼓楼后方还有左中右三个仪门,分别通往开封府的左中右三厅。其中中厅是开封府的正厅,也就是知府老爷办公的地方。而左右两厅则是开封府的判官和推官办公之处,判官和推官都是辅佐开封府青天大老爷的文官,其中判官管辖着狱讼刑罚,不过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之却不是判官左厅管辖的,而是由开封府司录参军事的治所开封府司录司管辖。 开封府司录司简称府司,又叫府院,与左军巡院、右军巡院合称三院。三院在开封府体系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其中府司之下还设有府司西狱,就是所谓的开封府大牢。 而被关押在府司西狱中的,都是候审的嫌疑犯和证人,武大郎的父亲武诚之则是以证人的名义押在府司西狱中的。因而待遇要比在押嫌犯好多了,有个小小的单间,冯二娘还使钱买通了几个押司和衙役,送了床板铺盖进去,每日还按时送来饭食和替换的衣物。倒没让武诚之吃多少苦。 在一个被冯二娘打典过的姓朱的押司带领下,武好古和冯二娘走到一间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牢室前。透过一排木栅栏,武好古看见个穿着灰色长袍,光头没有戴巾帽的胖子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 “官人……” 牢房里坐着的男人,听到冯二娘的呼唤声,便站起转身,他的行动有些缓慢,转过身来后,武好古借着昏暗的光线,认出了那人便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武诚之。 “大郎,你也来了。”武诚之气色不大好,声音也有些沙。 “阿爹……孩儿马上就能筹到款子救您出来了。” 武好古瞧着木栅栏后面这个看上去非常萎靡的中年男子,心中突然涌出了悲痛的感觉,眼眸也跟着湿润起来了。 “哦,是吗?”武诚之慢慢走到了木栅栏前,看着儿子苦苦一笑,“大郎,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武好古看着父亲,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奇怪,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痛苦流露出来。 “阿爹……” 武诚之一抬手,止住了儿子的话,然后又冲妻子冯二娘打了个颜色。 一个小小的银铤马上就从冯二娘手中塞给了一旁的朱押司,二娘嗲声道:“押司,他们两父子多日未见了,不知能否借个干净一些的耳房让他们说会儿话?” 姓朱的押司收了银铤,自然好说话了。马上吩咐狱卒打开牢门,让武大郎进去把武诚之搀扶出来,然后便带着武家两父子和冯二娘去了一间靠近牢房的小小的耳房。 不过进房去的只有武诚之和武好古父子,冯二娘却在耳房外面的小院子里和朱押司有一句没一句唠着家常。 “大郎,前日听二娘说,你关了画斋,搬去书院住了?”武诚之在耳房内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后,便低声提问道。 “阿爹,”武好古回道,“儿想把画斋典出去后,就静下心来读点书。” “读书?”武诚之一愣,他这长子并不喜读书,倒是次子武好文在儒业上有些天分。 “去读些书也好,”武诚之微微一皱眉,“我家自你公公(指武好古的曾祖父武宗元)开始就岔了道,丢下儒业专攻起绘画小道了,到为父这一代,连个官身都没了,守不住家业也是理所当然的。” “守不住了?” 武诚之点点头,叹道:“是《八十七神仙图》啊!” “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武好古当然知道这幅在中国绘画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作了。 “对。” “可这幅画不是摆在万寿观吗?” 在武好古这一世的记忆中,同样有《八十七神仙图》的情况。 “摆在万寿观的是赝品……是你公公临的。” 武好古倒吸口凉气儿。这幅画即便在北宋,也堪称是国宝了!为了得到它,那些权贵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不过武好古还是有些不死心,追问道:“是谁看出来的?” “是米襄阳!” 居然是米芾,看来是错不了啦! 武好古连连摇头,“阿爹,现在如何是好? 宫中会不会来索《八十七神仙图》?若是拿不出来,会不会治我们的罪?” “官家怕还不知此事?”武诚之摇摇头,“若是官家过问了反而没事……此事又不是我父子干的,要追究要是你公公的错。他人都入了土,还能怎么着?开棺戮尸么?官家岂会为了一纸画做这等事体?” 偷了张画而已……也不能叫偷,读书人的事情,不算偷的。 不过就是用赝品换下了一张画而已,又不是要谋反。对一个文资的从六品士大夫朝官而言算甚底事情?就算当年抓了武宗元的现行,最多也就是贬个官罢了。 连主犯本人都没事儿,他的不知情的子孙还能有什么罪?如果这事报到哲宗皇帝那里,最多也就派人到武家寻一下,寻不到也就算了。若是这点器量都没有,还当甚底官家? 所以真正可怕的不是大宋官家,而是盯上武家宝贝的官…… 武好古想到了走,“阿爹,我们是不是该一走了之?” “不行啊,”武诚之摇摇头,“开封是天子脚下,是全天下最有王法的地方……我父子若不是在开封呆着,或许早就被人捉去严刑拷打了!” 大宋是有人权的!虽然不能和现代社会相比,但肯定是新中国以前最讲人权的时代,没有之一。 而北宋东京开封府城内,则又是整个大宋最讲理的地方。如果要放眼当下的世界,肯定也是平民百姓最能得到保护的地方。 所以觊觎《八十七神仙图》的那些人,到现在也只是在合法地陷害武家,并没有撕破脸来拿人。 但是这也不等于那些贵人会轻饶了武家,他们还是要“吃人”的,只是要文明、轻柔、优雅地把武家的家业吃掉。 如果武诚之、武好古父子应付得好,兴许还能留下些东西加上自己的性命,好在将来东山再起……如果这惶惶大宋还能有将来的话!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将自己带来的画卷,双手递给了父亲。 “阿爹,您看看这个东西怎么样?” 武好古接过画卷,轻轻展开,只看了一眼,眉头就动了一下。 “《醉罗汉图》?你也得了摹本……不对!这是,这是……” 武诚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手中的画卷,看了又看。 “是原本……这是原本?” “阿爹,”武好古缓缓地问,“您觉得这画是什么年代的?” “应该是唐朝的。”武诚之不假思索地道。 “是画圣的吗?” “不是,多半是画圣弟子所画,”武诚之说,“而且还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画圣弟子。” 听到武诚之的话,武好古心里顿时就是一松。他老子武诚之在开封府书画行里面也算是一号人物,而且还是以善于辨别鉴定“吴家样”出名的。 在辩识吴家样方面能和他相比的,大概也只有米芾和王诜了。如武好古做的这画能骗过武诚之,那么即便让米芾和王诜来看,也不见得能识破了……</div> ------------ 第二十一章 半片老纸 “不对啊,”武诚之这个时候突然觉察出了问题,愣愣看着儿子,低声问,“这等稀世珍品,如何在你手里?” “稀世珍品?”武好古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阿爹,应该是稀世赝品!” “赝品?” “没错,是赝品!” “谁做的?” “还有谁?”武好古一笑,“当然是孩儿做的!” 武诚之一脸讶异,看着儿子半晌说不出话。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幅《醉罗汉图》是武好古做的。 因为武好古的画技如何,他这当爹怎不知道?且不说那罗汉的身躯、四肢、五官了,就是那几笔吴家样的兰叶描也不是武好古能描出来的。 他要有这本事,早就入翰林图画院了,说不定连待诏都做上了。 可是这画若不是武好古做的,那又怎会在他手里?还有……这画若是真迹,只要走潘大官人的路子献出去,武家眼下的灾祸立时可解,现在武诚之应该已经回家眯着了。 所以这画,的确是假的! “是摹的?”武诚之还是不相信这幅《醉罗汉图》是儿子画出来的,他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在鬼市子寻到了半片老纸?” 在鬼市子上发卖的画不一定是完整的,因为鬼市子上的东西很多都是土夫子从地里刨出来的。玉器、铜器、金器埋土里时间久一点还好说,可以说“老纸”、“老绢”就没那么容易保存了。从棺材板子里面摸出来的书画,很多都不完整,而这种书画就被称为“半片老纸”了。 不过“半片老纸”不等于没有价值,关键得看这纸上是什么?如果是展子虔、吴道子这等大家的墨宝,那就想办法修复。哪怕是把“老纸”上的画摹下来,再用摹本“造”一幅老画,有时候也能蒙出个真迹的价。 “对,对,是摹的。”武好古也不和老子多废话了,连连点头道,“阿爹,儿子的确在鬼市子得了半片老纸做了这画……还能看得过眼?” “不错,做得不错。”武诚之满意地点点头,“这手艺……连你爹我都蒙过去了,将来是不愁吃喝了。” 他这是话中有话。 武家的家产好几万缗,还在开封府最好的市口有店铺,就是武好古啥都不会也不愁吃喝啊。 将来武好古要靠造假画的手艺才能吃口好饭,说明武家是难过此劫了。 不过武好古可不信这个邪,他还有“高俅哥哥”,将来没准还有个“赵佶哥哥”,如何保不住家业? “阿爹,你莫着急,”武好古安慰他爹道,“等儿子把这纸画蒙出去了,就凑够钱把您赎出来。今后的事情,父子同心,总能扛过去的。” 武诚之把手中的画卷收好,又递还给了武好古,点点头说:“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郎,为父还要和你说个事儿。” “甚底事情?” “为父打算从开封府大牢出去后,便同二娘和离了。” “和离?”武好古怔了怔,他知道自己这老爹是很喜欢冯二娘的,怎么说离就要离了呢?这宋朝人的婚姻看来也不是那么靠得住啊! 武诚之看着儿子,说:“这是为父的意思,书画行的祸事不能牵连到你二弟……他是读书种子,将来总有发达的一日。我父子只要能熬到那时,定能东山再起。”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靠武好文真的能行吗? 武好古想了想,可不记得宋朝历史上有这么一号大人物。靠他还不如靠“高俅哥哥”和“赵佶哥哥”呢! “一切全凭爹爹做主。”武好古也不好干涉父亲和小妈的婚姻啊,只能顺着老爹的意思说。 武诚之的心情仿佛好了一点,虽然家里的祸事总躲不过去,但是有了武好古做的那幅画,多少能再支撑一阵子。 “大郎,”武好古说,“一定要小心行事。” “孩儿明白了,孩儿一定小心。”武好古点了点头。 他现在做的事情风险极大,是要把一群爱画如痴的权贵当成“好事家”来骗。 一旦泄了汤,还不被那些人往死里整?到时候便是高俅哥哥,也保不了武好古了。 …… 在开封外城西北,金耀门外十余里的地方,有一处不是太大的庄园。这庄子规模虽然不大,但是修建得非常雅致,一砖一瓦还有后花园中小小的水池,明显都花了大心思。一看就知道是开封城内某家亲贵的修身养性的别墅。 大宋官家仁厚,虽然在开国之初释了功臣勋贵们的兵权,但是却保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平安富贵。如汉唐那样血洗勋臣豪门的事情,在本朝是从没有发生过的。 因而在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后,汴梁内外,稍微秀丽一些的所在,便都能看见这等精致秀雅的别墅庄园了。 就在这所别墅的后花园里面,一座四面张挂起薄纱帘幕的小亭子里面,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一老一少两个文士,都带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既潇洒又清爽。年老的白面长髯,气度雍容,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大半辈子的亲贵。年少的也儒雅英俊,谈笑之时,一双黑瞋瞋的眼睛不时转动,看起来就是一个精明人物。 打横陪着两位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白色锦襴衫,体型高大魁梧,面容同样清秀俊朗的男子,正是武好古的“高俅哥哥”。 在三人中间一张又大又矮的茶案上,摊开了一幅“界画楼台”,正是日前武好古交给高俅的《桑家瓦子图》。 年长一些的文士指着宛如真实场景一样的图画,“寅哥儿,人人都说你善于临画,技艺精湛,足可乱真。老夫却是不信的,除非你能当着老夫的面把这幅画给临下来。” 被称为寅哥儿的青年闻言眉头微蹙,双目凝视着《桑家瓦子图》,过了好半晌才道:“这画我还真临不了,只能摹……驸马,您从何处寻来的这幅界画?” 被称为驸马的老者就是驸马都尉,登州刺史王诜,他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画作一角,“上面不是有款吗?” “哦,”青年文士仔细一看,“武好古……没听说过啊。” 王诜看了高俅一眼,高俅道:“他是武宗元的曾孙,在潘楼街上勾当,武家画斋便是他家的。” 青年文士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不想潘楼街上竟有如此人物,我米友仁一定得会上一会。” 王诜笑道:“老夫和你一样,也想见见这位界画高手。 对了,寅哥儿,你方才也说得了幅奇画,不如拿出来给老夫看看?” “哦,险些忘记了。”米友仁笑了笑,便摸出个画轴,在茶案上摊了开来,正是张择端所摹的二十本《醉罗汉图》之一。 原来四日前在鬼市子上卖出的二十本《醉罗汉图》中,便有一本到了米芾之子米友仁手中。 “这个是……摹吴道子醉罗汉图?”王诜先看见了画上的跋,然后才见到那个栩栩如生的醉罗汉。 “是摹本,”米友仁说,“据说明日会在鬼市子的苏家铺子唱卖原本。” “唱卖原本?”王诜死死盯着图上罗汉在看,“寅哥儿,你怎么看这原本?” “应该不是画圣的真迹,画圣的人身可没那么像…… 我看这画,兴许是后假托画圣之名做的。” 米芾的儿子和米芾一样,都是书画大家,同时也都精通造假作伪,这眼力可不比武诚之差多少! “是赝品?”王诜问。 其实他也一样看出问题了。 米友仁摇了摇头,“是不是赝品,得看了原本才知道……画的确是好的,不在《桑家瓦子图》之下。能画到这个程度,也可当得画圣之名了。 现在就看这原本是何年月,品相如何了?” 王诜点点头,笑道:“也对,若是唐朝的画,便不是出自画圣之手,也是一件难得的好东西了。” 米友仁笑道:“驸马,此画明日便在鬼市子唱卖,不如我二人一起去看看如何?” “唱卖?好,便一起去。” ------------ 第二十二章 唱卖 一 (求收藏,求推荐) 孟春时节的开封府,气候湿润温和,雨水丰沛,有点类似后世的江南。 三月二十又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次日四更天时才渐渐止息。武好古走出大相国寺,呼吸着雨后格外清新的空气,心中的积郁被清扫一空。 今日便是唱卖《醉罗汉图》“原本”的时候了。 若能卖个好价钱,武家便能缓上一口气了,但若是卖不出价…… 武好古的一双眉毛又渐渐拧了起来。 郭京也看出了武好古的心思,只好在一旁低声打气,“大郎莫忧,五日前但是摹本就卖出去八千缗了,今日的原本怎么都卖出一万六?到时候我们兄弟把该得的钱都借你,便有两万四千,还怕还不上宫里和万家铺子的账?” “没错,若是卖得不好,我们就把该得的那份借给你。” “大郎,我等兄弟,总要助你渡了眼前的难关。” 在郭京之后,刘无忌、傅和尚也纷纷表了态。 很显然,他们事先已经商量过了,无论如何都要帮武好古渡了难关,这才是患难的好兄弟啊! 武好古也不做作推辞,而是冲着三人一拱手,说:“好古谢过了……这次只是个开头,这做画的勾当,日后还可以继续,总要让兄弟们都发了财。” “好,一言为定!” “就该如此。” “便一起发财。” 郭、刘、傅四人也都是爽气的性格,纷纷大笑着回答武好古。 武好古点了点头,“不多说了,好古先去了,在万家铺子里面候着诸位……到时,我等一起做个好局!” 这一局和上一局不一样,武好古不扮仆童,而是要去打个前站顺便做个托――毕竟在鬼市子上唱卖书画的事情过去没有发生过,会发生甚底事情,武好古心里也没底,因而才决定先走一步去万家铺子里面坐着。 而“做托”则是书画行常用的炒作手段,在唱卖活动中,“托”更是必须要安排的,以免唱卖的场面冷清。 由于武好古手头乏人可用,因此只能亲自上马做个托了。 从大相国寺到东十字街鬼市子的距离不近,得沿着汴河大街向东走上好几里地,拐上第二甜水巷往北走直到上了马行街后再往北,到潘楼街再拐弯向东,再走上一段,才是大名鼎鼎的东十字街鬼市子。 因为武好古今儿出门太早,天还没亮,街上也无甚底行人,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提着灯笼急匆匆地在蒙头赶路。 …… 界身巷,三层楼高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内,一间女儿家的闺房里面,天没亮便点上了灯。 潘巧莲正在梳妆打扮,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使在旁奉来了帷帽,还低声说:“李师父已经在大堂里面等着了,他说如果十八姐太乏起不来,他也能应付。” 原来潘巧莲昨夜住在铺子上,今儿又起大早,也是拜武好古所赐的。不过她不是为了买画而去万家铺子的,而是去给几个大买家提供“金融服务”的。 今天要做的买卖,金额很可能达到数万缗! 便是用百缗面值的交引也得几百上千张,交易起来很不方便。因此在潘家铺子上存了钱的几个大主顾就要求派人过去负责结算了。 这事儿本来应该潘孝庵来的,可是非常不巧,因为西边传来警讯,西夏小梁太后正在点集兵马,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打来了。所以潘孝庵再次接到军令,要去捧日军当值了。 而潘巧莲就只能“代兄出征”,起个大早带着管事、伙计去万家铺子了。 “他一老人家都能起大早,我才多大年岁,怎就起不来?小瓶儿,我们走。” 潘巧莲淡淡一笑,便起身接过帷帽,向门外走去。她那个唤作“小瓶儿”的女使,也连忙拎上个可以单肩斜挎的布包,也跟着出去了。 …… 开封内城西北,金水河畔,金翠楼台,杨柳垂垂的保宁赐第之内,今年已经五十岁的老驸马王诜也难得起了个大早。这个时候正在一个打着连天哈欠的小妾的伺候下更衣。在他的卧室里面,赫然摆着一个三角画架,和武好古让人打造的画架,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画架上面也摆着画板,板上也贴着生宣熟宣。而在宣纸之上,则是用炭条打得画稿,画稿上的内容,和武好古送给高俅的《桑家瓦子图》几乎完全一样,显然就是个摹本。 在妻子蜀国公主早逝,几个爱妾被宋神宗下诏杖打并配给士兵,本人也被一再贬斥(王诜虽然娶了公主,但是命运却有点坎坷,先是被好友苏东坡牵连被贬,然后又因为老婆早死再贬)之后,书画诗词就成了他的寄托。 不过为了一幅好画,起这么一个大早,却是很多年未有了。 门外传来了高俅的声音:“驸马爷,小米官人到了。” 小米官人就是米友仁,他和王诜是望年之交,也是书画一途上的知音,约了今日一起去苏家铺子见识一下《醉罗汉图》的原本。 王诜打了个哈欠问:“马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 “那便就去。”王诜冲着身旁伺候的小妾招了下手,后者马上把他扶起来,一起向门外走去。 …… “都有谁要去啊?”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驸马王诜的保宁赐第不远,入**侍省副都知刘有方的府上。上了年纪,很有点鹤发童颜的锦袍老者正和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刘瑷在说话。 “阿爹,孩儿所知,去的人有驸马王晋卿、端王府知客吴公器(吴元瑜)、光州防御使赵大年(赵令穰)、米襄阳家的米友仁,还有京裁造院作监守蔡居安(蔡攸)和御史台检法官李伯时也会去。” 刘瑷管这老者叫“爹”,看来这位老人家就是入**侍省副都知,中卫大夫,密州防御使,主管合同凭由司刘有方了。 “端王去吗?”刘有方问。 “不去。”刘瑷回说,“不过端王说了,不管谁得了原本,都得借他观看上几日便可。” 刘有方点点头,说:“端王是不合适去的……卖画的是个西军的观察衙内,端王是大宋的亲王,如何能去?” 亲王和边将接触,再发生几万缗的资金往来,赵佶就是跳进汴河也洗不干净了,所以他肯定不会去。 “哦,对了。”刘瑷又说,“孩儿还听人说,端王日前从王驸马处得了一幅界画的摹本,喜欢的紧,天天在王府里面临摹,仿佛入了迷。” “界画?”刘有方一愣,“端王又喜欢上界画了?大郎,哪里有好的界画楼台?” “孩儿吩咐陈佑文去寻了。” “甚好。”刘有方站起身,“时候差不多了,便去……对了,钱可带够了吗?” “不须带钱的,”刘瑷笑道,“孩儿让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派人去了,要花多少只管支取便是。” “好好,这样甚好。”刘有方往外门外走的时候,突然见刘瑷身边跟着的一个仆童手中拿着两顶帷帽,于是便道,“不必带帷帽了。” “不带帷帽?阿爹,那是鬼市子的规矩……” 刘有方一笑,“都是老相识了,有甚底不好商量的?难不成还真的把价钱抬到天上去便宜了那个西军观察?” ------------ 第二十三章 唱卖 二 一夜细雨过后,将东十字街口洗刷得干干净净。 现在,雨停了,却升起了薄薄的水雾,令东十字街口,若在烟雾飘渺中。 苏家铺子的苏利达也起了个大早,一如往日在张罗着开张,不过那张胖得鼓起来的面孔上,却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得意。 他是不顾家里人反对,借了他亲娘的私房才盘下这间茶坊的。 若是做不好,还不被那些只知道酿醋卖醋的兄弟叔伯们笑话死了? 可是在潘楼街在东十字街口,世世代代做书画文玩勾当的人又有几个看得上他苏大郎? 有好东西的时候不想着他,就拿些粗制滥造的赝品上门来蒙他这个好事家。 他们也不想想,开封府苏家老醋那可是从后梁朝就做起来的勾当,到如今有二百年了,都把苏家老醋卖去契丹国和高丽国了,连老赵家的女儿(赵氏宗女)都娶进了不下十个,会没见过宝贝? 不过在五天前,东十字街上的苏家铺子终于有了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将有至宝在苏家铺子亮相,而且还会用东十字街鬼市子从未有过的唱卖法出手! 如果那幅《醉罗汉》的原本能卖出个天价来,苏家铺子或许可以在唱卖的勾当上发展。如今开封府的书画文玩勾当中虽有唱卖,但是整个潘楼街加上东十字街口,就没有一家是专做唱卖的商铺。苏家铺子完全可以开个先河…… 就在苏大郎有些想入非非的时候,他的苏家铺子已经有了第一个客人。 “店家,一个桌面。” 客人戴着帷帽,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往角落里面一张桌子走去。 “这位客官,今天小店有大买卖要做……”苏大郎连忙满脸堆笑着上前,向来客解释情况。 “知道,唱卖《醉罗汉图》嘛。” 来人正是武大郎,他今天起得太早,连头毛驴都租不到,步行了快一个时辰才从大相国寺走到东十字街,早就脚疼腿酸满头汗了,而且还又渴又饿。 “先来碗凉水,再上几个炊饼。”说着话,他便将一串铜钱哗啦啦丢在了桌子上面。 “客官,可要取《醉罗汉图》的摹本一观么?”苏大郎收好铜钱,笑呵呵的又问。 “哦?你也花几百缗买了《醉罗汉图》的摹本?”武大郎不记得曾将摹本卖给过苏大郎。 “当然买了,”苏大郎哈哈一笑,“不过只花了五十缗。” “五十缗?”武大郎一愣。 “是李晞古摹的,”苏大郎说,“一本五十,可不少人买了。” 李晞古就是李唐,那日也在苏家铺子画三百缗买了本武好古摹的《醉罗汉图》。不过李唐的商业头脑也发达,他买了武好古的摹本回去后,又自己摹了二三十本在潘楼街上发卖,一本卖五十缗,不仅赚回了买画的三百缗,还多出了小一千。 “这倒是个发财的路子。”武大郎点了点头。 在北宋,学习绘画的最常见方法就是“摹”和“临”。想要在绘画一途上有所增益,就需要临摹名家的作品。 临摹的对象通常不可能是原本……名家原本多贵啊,没有个万儿八千根本拿不下。所以好的“摹本”和“临本”就是学习绘画的必须品了。 而日前在万家铺子卖出去的二十本武好古自己的摹本(自己摹自己的画)和李唐卖出去的二三十本摹本,都是物有所值的——因为它们可以让购买者通过临摹,学习后世的人体写真笔法! 当然了,后世的人体绘画可以用博大精深来形容,根本不是通过临摹一幅作品可以掌握的。 也就是,武好古在将来还可以通过出售人体绘画和写实工笔建筑图的摹本来赚取更多的利润…… 虽然这种“摹本”不可能达到一纸万缗的高价,但是胜在薄利多销啊。 而且,武好古也不必自己来摹,完全可以雇几个不出名的小画师来代笔。 想到这里,武好古心情大好,对苏大郎道:“便取来一看。” “好的。”苏大郎转身离开,不多时就有小二给武好古送来了李唐的摹本。 那可是历史上南宋四家之一的李唐啊!武好古隔着一层薄纱看着李唐的摹本,心想:连这等大家,都在摹我的画,看来920年后的画史上一定会有个北宋大家武大郎了…… 还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武好古正想到李唐的时候,苏大郎的声音又想了起来:“李师父,您来的可早啊。” 武好古抬起头,眯着眼睛往苏家铺子门口看去,入眼的却是个女子。 一身淡绿色的襦群,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的鸳鸯带,头上挽着仙人鬓,足蹬一双绣花鞋,看上去婀娜动人,风姿俏美。脸上略施了粉妆,显得娇媚无双。只是那眉宇间,似乎存在一丝忧虑之色。 武好古的那张脸面,突然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女子就是潘巧莲。她和李唐还有那个名叫小瓶儿的女使,还有几个抬着箱子的伙计,都没有戴帷帽。 “苏大郎,一个雅座包间。”李唐把三串铜钱丢给了满脸堆笑迎上去的苏大郎。 潘巧莲的美目在苏家铺子底层扫了一下,发现了戴着帷帽的武大郎,虽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武好古的目光,同样没有办法从潘巧莲身上挪开……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努力压制对潘巧莲的感情。 一方面是因为武好古知道他和潘巧莲之间的阶级相差不小,最后很难走到一起;另一方面,一个是武大郎,一个又是潘巧莲,实在太容易联想到武大郎和潘金莲了…… 可是今天他一看到潘巧莲本人,被牢牢压制住的爱意却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出来了。 难道……这就是爱到浓情处的滋味吗?武好古心想,可是这份情爱,到底属于谁呢?是我,还是那个丢了魂的“真武大郎”? “十八姐,上楼。” 就在武好古感到疑惑的时候,李唐已经指挥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伙计抬着箱子上了楼,然后又了唤潘巧莲上楼。 潘巧莲将目光从武大郎身上收回,亲亲叹了一声,便和李唐一起上楼。李唐也发现了潘巧莲方才的走神,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于是低声安慰道:“十八姐,莫担心了,书画行自有书画行的规矩,武家的难不过是倾家荡产而已。凭他们三父子的本事,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潘巧莲轻叹一声:“李师父,我也知道这规矩……可是大武哥哥这几日没了音讯,怎不叫人担心?” “他该在四下筹钱?” “筹钱?”潘巧莲摇摇头,轻声道,“要筹钱为甚不来我家的铺子?潘武两家几代的交情,如今他家落了难,我家总要帮衬则个的……” 潘巧莲和李唐一边轻声交谈,一边上了楼,进了靠窗临街的一间包厢雅座。 不多时,又有车马声从街上传来。苏家大郎知道有贵客,便忙不迭迎了出去,到了门外却见一个穿着锦衣华服,面白无须的老者在另一个四十来岁,同样衣着华丽的没胡须的男子搀扶下,从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里钻了出来。 宋朝的男子以蓄须为美,只要上了些年纪,一般都会开始留胡子,如果没有胡子,那多半就是生不出。而在开封府,若是见到年长无须,且衣着华美之人,那十之七八便是伺候官家的中贵人。 “小底见过两位大官人。”苏大郎上前施了一礼,然后才满脸堆笑道,“二位可知鬼市子的陋规?” “咱家知道。”上了年纪的老者开口就自称“咱家”,这可是中贵人常用的自称。 来人原来就是刘有方、刘瑷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宦官父子了。 “可有包间?”刘瑷大声发问。 “有,有。”苏大郎连声应着,做了个肃客的手势,便在前带路,将刘有方、刘瑷父子引入了自家铺子。 刘有方、刘瑷两父子身后还有几人跟从,其中两人便是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及其子陈宝,也都和刘氏两父子一般,没有戴帷帽。这两人却没有跟着两个没卵子的中贵人一起上楼,而是直奔坐在角落里面的武好古去了。</div> ------------ 第二十四章 唱卖 三 看见陈佑文、陈宝两父子朝自己这边走来,武好古便感到一阵急促的心跳。 这是害怕了! 不过这害怕不是发自灵魂的,而是来自武好古的躯体的自然反应。 很显然,原来那个武好古不是个胆大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给吓个魂飞魄散了。现在也不知道是魂没换干净还是别的原因,反正武大郎看着潘巧莲就忍不住喜欢,见了这两个姓陈的还是有点害怕。 “这位大官人,”陈佑文这时已经站定了,冲着端坐不动的武好古一拱手,“在下是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今日陪两位中贵人办事,还望行个方便!” 行甚底方便?难不成别人都不叫价,便叫刘有方那个没卵子的腌渍货低价得了爷爷的《醉罗汉图》么? 武好古一听这话脸都有点青了,看着陈佑文那张儒雅潇洒的书生面孔气就不大一处来。 自家的祸事,他们姓陈的也有一份! 现在他们居然还要自己在待会儿唱卖的时候行个方便……好方便他们快些逼死自家父子吗? 真是岂有此理! “哼!” 武好古的回答,只有冷冷一哼。 他这一哼,却把陈佑文陈大待诏直给镇住了。 陈佑文已经自报家门了,而且还提了“两位中贵人”,虽然没有报上刘有方、刘瑷的大名。但是只要常在开封府书画行走动的,谁不知他陈佑文是两位刘老公的人? 不给翰林图画院待诏直的面子就罢了,居然连两位大貂珰的面子也不给…… “你这鸟厮别给脸不要脸……” 陈佑文还在瞎琢磨,他儿子陈宝却先怒了。 陈宝今年才堪堪十六,模样和他爹一般的儒雅潇洒,只是没有胡子,瞧着也鲜嫩不少,按照后世的标准,就是一块小鲜肉。可是这小鲜肉脾气却不小,手上也有功夫,年纪轻轻就是翰林图画院的学生,成为待诏只是早晚之事。在潘楼街上勾当的人,见着他没有不头疼的,原来那个武好古也没少挨他欺负。 不过现如今的武好古已经脱胎换魂了,真不怕他,而且现在也不能露怯,要不然待会儿还怎么做托抬价啊? 再说了,刘有方、刘瑷都是在书画史上留名的人,武好古知道他们没甚大前途的。 而且在当下元符元年的东京开封府,能怼刘有方刘老公这个大貂珰的官实在太多了。凡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好男儿,都不惧他的。 “呯!”武好古猛一拍桌子,张口就骂,“哪儿来的腌渍货?敢如此放肆?” 陈宝当时就蒙了,他哪儿叫人这么怼过? “你……你可知我们是在陪入nei内侍省副都知办事?” 入nei内侍省副都知啊! 对于在潘楼街上勾当的人们而言,这简直就是天王老子。 “办事?”武好古又是一声冷哼,打起了官腔,“是在替官家办事还是打着官家的名义办自家之事?” “你……” 陈宝想和武好古争论,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武好古的话听上去不像是潘楼街上勾当的人说的,倒像是官衙里的老爷在说话。 “这位大官人,小儿年幼无知,如有得罪,请多包涵。” 陈佑文被武好古一番虚张声势唬住了,连忙阻止儿子继续和其争论。 开封府是天子脚下,那些东华门唱名后尾巴翘到天上去的愣头青文官太多了。这帮人发起疯来官家都不怕,他陈佑文别说还没出职,就是得了官,也不过是个“伎术官”,见着进士出身的文官照样抬不起头。 现在这位帷帽遮面的爷那么横,可别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文官大老爷。若是被这种人寻了晦气,刘有方、刘瑷两个老公可保不住陈家…… “小儿无知,多有得罪,请大官人见谅。”陈佑文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只得拱了拱手,拉着儿子陈宝去另一边找了张桌子坐下。但是两父子的目光,仍然死死盯着武好古。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再次响起了车马声音。苏大郎飞也似的迎了出去,接着武好古就听见了高俅的声音。 “可有雅座吗?” “有,有。” “一个雅座,再加一张桌子。” “好,好,里边请,里面请……” 跟着苏大郎进门的是几个华服锦袍,带着帷帽的男子,其中一人瞧见了没戴帽子气呼呼坐着的陈佑文。 “咦,陈待诏今天可是君子坦荡荡啊。” 上来就拿陈佑文开涮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陈佑文也不敢怠慢,忙起身施礼,“这位大官人说笑,在下今日是陪两位中贵人来此的。” “中贵人?” “是刘副都知和刘供奉。”陈佑文说,“他们就在楼上的雅座。” “是他们啊,倒要去相见的。”几个华服锦袍人中的一个说着话就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武好古隔着薄纱看见那人上了些年纪,蓄着长髯,很有些气度。 “小底拜见王刺史。”陈佑文认得那人是王诜,马上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王诜摆摆手,又对刚才就拿陈佑文开涮的人道,“寅哥儿,你也别遮着了,和我一块儿去见老刘、小刘。” “好啊。” 被唤作“寅哥儿”的男子也拿下了帷帽,这个人武好古认得,就是那个辩出万寿宫内的《八十七神仙图》是临本的米芾米襄阳的儿子,人称小米的米友仁。寅哥儿是他的小名,只有亲近的长辈才叫的。 王诜和米芾都是北宋开国勋臣的后代,同属于开封的世代将门。米家老祖是彰武军节度使米信,是赵匡胤的心腹。王家将门的老祖是武宁军节度使王全斌,带兵攻灭后蜀的就是他。 所以王米两家算是世交,而王诜和米芾两人因为爱好相同,关系尤为密切。 王诜和米友仁一起摘了帷帽,在苏大郎带领下上了二楼,先入了两位刘老公的包厢,接着米友仁独自出来,又进了潘巧莲所在的包厢。 显然,米家将门的米友仁和潘家将门的潘巧莲也是熟识的……苏家茶坊虽然有两层,不过从里面看却是“楼中楼”的布局,从底层的大厅可以看到二层的雅座。 武好古把满是敌意的目光收了回来,却看见高俅和几个大约是王、米两家仆童的人,都把遮住头脸的帷帽取了下来,在陈家父子旁边占了个桌子。 客人还在陆续赶来,进来的时候照规矩戴着帷帽,有几个看见了没戴帽子的陈佑文,便主动上去招呼,聊了几句,便和王诜、米友仁一样,脱了帽子上楼去和两位刘老公说话了。 武好古认得其中的三人,分别是端王府知客吴元瑜、光州防御使赵令穰和其弟隰州团练使赵令松。 吴元瑜是个老者,而两位姓赵的都是中年人,是相貌堂堂的男儿,蓄着络腮大胡子,穿着红罗包腰肚袍,看着像是赳赳武夫。 不过武好古知道两人的底细,他们俩是赵匡胤的五世孙,也是世戏台上赫赫有名的“八闲王”赵德芳的后人。两人现在虽然都当着大宋的高级武官,但实际上做的事情和武好古一样,都是画家,还是能把画摆进故宫博物院的大画家……如今北宋东京开封的将军们,还真都挺值钱的! 而如今这些在后世都赫赫有名的大画家,都为了武好古的一幅《醉罗汉图》大清老早就聚到了苏家茶坊。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武好古得意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被帷帽遮挡住的脸孔,却是铁青似黑! 因为来的那些大人物,全都被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请上了楼,去和刘有方、刘瑷两个老公相见了。 看来待会儿唱卖开始的时候,没有多少人会开口喊价了……</div> ------------ 第二十五章 唱卖 四 天色,将明。 随着天气日益变暖,白昼的时间也在延长,寅时才过了一半,天色变开始方亮了。 苏家茶坊里面灯火通明,高高的房梁上,还挂着十几只灯笼,照得挑高的底层大厅一派光明。 大厅里面,除了中间一张桌子是留给卖家的现在还空着,其他的桌子上都坐了人。还有些来晚的,没有占到桌子,只好立在厅内。 苏家铺子之内,竟有了些人山人海的意思。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三人组到了,当他们走进苏家铺子大门的时候,迎面就是一阵热风扑来。 郭京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作为禁军骁骑,他可是在三衙管军和枢密院的大老爷跟前亮过相的,自然不会被铺子里人山人海的场面吓住。一开口,还是纯粹的关西口音:“嚯,这铺子里怎恁般热啊?” “好像还有一张桌子空着,是给我们留的吗?”刘无忌稍稍有点紧张,不过语气听着还是挺镇定的。 “可把两位大官人给盼来了。” 刘无忌的话音刚落,苏家铺子的苏大郎就快步上前,躬身行李。 因为傅和尚还是仆童打扮,所以被苏大郎无视了,在他眼里只有两位大官人。 “这边请。”苏大郎毕恭毕敬做了个肃客的手势。 “哈哈,洒家谢了。”郭京一拱手,拎着“吓人剑”就大步向前,一看就是粗鄙武夫。 刘无忌抱着个画卷,在后跟随,显得小心翼翼(其实是有点害怕),应该是怀抱重宝。 陈佑文、陈宝父子,这时候也到了那张空着的桌子旁边,看见郭京等三人走来,陈佑文便施了一礼。 “在下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见过二位大官人。” “机宜,”郭京装作不知,回头问刘无忌,“翰林图画院待甚底直的,是个几品官啊?有没有你官大啊?” 听到这话,陈佑文的眉毛就微微一挑,看着刘无忌的眼神,多了几分尊敬。 “待诏直不是官,”刘无忌摇着纸扇子说,“得熬到出职才是个官。” “哦,那便和洒家一样了。” 两人一唱一和,自然还是在讲故事。 是在告诉众人,刘无忌这个机宜是个官!而且是文官(书写机宜文字、管勾机宜文字都是授予文官的差遣),很可能还在东华门前唱过名,你们是惹不起的! 而郭京的身份也不难猜到,他是个很快就要授官的无品武臣,该是进武校尉、进义校尉一级。这个级别的武官在西军一般都给能征善战的厮杀汉在做,你们是打不过的! “待诏,你有甚事寻洒家啊?” 郭京冲陈佑文拱拱手,大马金刀就往椅子上一坐,随后才是刘无忌坐下。 好跋扈啊! 众人看得直摇头,一个无品杂流的武官,居然不把管勾机宜文字(因为知道刘无忌是官,所以大家都认为他是管勾,而不是书写)的文官放在眼里。 不用说,这货一定是个只知道砍人的粗野武夫…… “在下想看一眼《醉罗汉图》的原本。” “机宜,能给他看吗?”郭京问刘无忌。 “能啊,翰林图画院待诏直可是书画大家。”刘无忌说着话,便双手奉上了手中的画卷。 陈佑文接过画卷,轻轻展开,果然是《醉罗汉图》的绢本,绢色泛黄,显得古扑陈旧,但是保持得很好,没有发霉和虫蛀的极限――考虑到此画出自气候干燥寒冷的西北,倒也是正常的。 画上的墨色有点褪了,不过仍然非常清晰,一笔一画,都透着大家风范。 罗汉的上半身没有穿衣服,肌肉、皮肤、五官、手掌都栩栩如生,身体各部的比例和结构也非常自然,看着就非常真实。罗汉的僧袍上半部扯了去,卷在腰间,因此腰部以下是有衣带的,典型的吴带当风,很有一些吴道子的味道。 不过能画出罗汉下半身的“吴带当风”的画师,在眼下开封府就有好多,画卷做旧对大行家而言也不难。 所以这画真正值钱的,还是罗汉的上半段身体部分。 能把人的身体画得那么好,那么真的画师,陈佑文是想不出有谁的,就是吴道子也做不到! “画上没有跋,没有款,没有印,怎知道是画圣真迹?”陈佑文问。 刘无忌笑道:“不瞒待诏,这画是不是吴道子的,没有人能说清楚。不过能把罗汉画到这种地步,可称画圣吗?” “倒也是。”陈佑文点了点头,说道,“这画从品相看,的确是古画,多半唐朝的东西,保存良好。 不过不能确定是吴道子的真迹,而且无款、无跋、无印,在收藏价值上是要打折扣的。” 陈佑文不愧是“老书画”了,一番评论,不仅公正严谨,而且还不着痕迹地把《醉罗汉图》的两大卖点之一――吴道子真迹给拿掉了! 还点出了此画另一大缺陷:无款、无跋、无印! 中国的书画收藏,讲究传承有序,也就是要有作者的落款,作者和收藏者的题跋、押印。但是这本《醉罗汉图》绢本上是什么都没有。 “陈待诏,让老夫也来掌一眼。” 陈佑文刚刚说完,李唐已经到了他身旁。李唐是代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来掌眼的。 今天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是负责为书画交易融资的,自然要看看东西好不好了。 陈佑文没有把画给李唐,而是问刘无忌,“机宜,可以吗?” “可以。” 李唐从陈佑文手中接过画卷,也仔细观看了起来。 “这应该是个粉本,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应该是敦煌石窟壁画的粉本。” 李唐继续发表评论道:“衣服的画风的确是吴道子的,但是罗汉的身体不是吴道子的……吴道子画得没那么好,这罗汉画得太好了。” 说完后,他就把画卷双手奉还给了陈佑文。 “还有人要看吗?”刘无忌又喊了一声。 “让老夫和小米也看看。” 王诜和米友仁双双出现在了楼梯口,王老驸马又道:“高俅,去把画拿上来。” “喏。”高俅唱了个喏,便起身走到了刘无忌跟前,拱手道:“大官人,可否让驸马王刺史看看画?” “驸马要看,自然可以。”刘无忌对一边的郭京道,“三哥,你陪这位高大官人走一遭。” “好勒。”郭京应了一声,提着“吓人剑”就和高俅一起上了楼。 王诜和米友仁一先一后看了画,都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就转身上楼,没有回自己的包间,而是进了刘有方和刘瑷所在的雅间。 很显然,他们和刘氏两父子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既然都看完了,那就开始唱卖。” 从高俅手中接过画卷,刘无忌便蹬着椅子站上了桌子,把画卷高举过头。 “此画,唱价两万缗,可有人要吗?” 两万缗不是小钱,不过对于“吴道子真迹”而言却是很便宜的。在唐朝后期的时候,吴道子的画就值这个价! 而北宋末年的经济不知比唐朝后期好多少倍……北宋末年什么的,也只有武好古知道,在别人看来,如今大宋内无藩镇外无强敌(西夏早就不强了,辽国也和宋朝和好多年),真正是太平安乐之世啊! 这古董字画能不贵吗? 不过唱卖就是这规矩,开价不能一步到位,这样才能引人竞买。 “这画,入**侍省的刘副都知要了,还望各位行个方便!”</div> ------------ 第二十六章 唱卖 完 行个方便的意思就是别和我争! 而且陈佑文一上来就亮明了入nei内侍省副都知的牌子,给人一种替宫里“和买”的感觉。 与此同时,刘有方也和王诜、米友仁、吴元瑜、赵令穰、赵令松还有另外几个书画大玩家都一一打了招呼。这些人也给刘大貂珰面子——倒不怕他这个没卵子的,而是他们和刘有方都是书画文玩行的同好,都是朋友,自然要给面子了。 所以,今天几个大玩家都不会出手,陈佑文只要镇住那些“好事家”,就能用比较低的价钱拿下武好古做的画了。 不过,武好古今天是无人如何都不能让他如愿的。 “两万一千缗。” 听到武好古的唱价,陈佑文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两万两千……” “两万五千!”不等陈佑文的话音落下,武好古马上就唱了价,而且一口就加价三千,显得极为坚决。 陈佑文看了看端坐不动的武好古,一拱手道:“这位大官人,在下的犬子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见谅。若是能留个名号,在下今晚潘楼摆酒赔罪,不知可否?” 武好古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聒噪!” “你……” “要不要啊?”武好古又怼了一句,“不要的话,画就是我的了。” “要!”陈佑文咬咬牙,“两万六千!” 喊价的时候,他冲着身边的儿子陈宝打个眼色,陈宝是个机灵孩子,自然明白爹爹的意思,马上就一溜烟跑上楼去报告了。 “两万七千。” 这个时候武好古又开始唱价了。 他其实不怕“自买自卖”的,只有能把《醉罗汉图》炒高,他也能拿着画当个大人情送给王诜王老驸马的……反正现在“高俅哥哥”的路子也有了。只要能搭上王诜的线,宋徽宗的路子还会远吗? “两万八千缗!” 陈佑文跟进唱价。 他不知道同他竞价的人是武好古,更不会知道他现在要得到的画是武好古画的。不过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陈家有钱啊! 陈家和武家一样,都是书画世家,同时也是书画行的巨头。虽然陈佑文在潘楼街上没有铺子,但是却在十几家书局、画斋里面拿着暗股,家中所藏也极为丰厚,而且在临近潘楼街的榆林街上还有店铺,实力远远超过武诚之。 这一次买《醉罗汉图》的钱当然也是他给出的……刘有方也不会白拿他的好处,事后少不得赏他一个出职为官! 而只要有了官,陈佑文在潘楼街市上的地位立马就能再上个台阶。虽然不是说一不二,但是要把买画的几万缗搂回来真是小菜一碟。 所以这幅《醉罗汉图》对陈佑文而言,也是势在必得的! “三万缗!” 而武好古现在并不介意把画炒高后自己吃进。 因为在北宋这个经济文化空前发展,商业无限繁荣的时代,以武好古的本事,要发展是不难的。 难就难在安全地发展起来! 只要能把“价值几万缗”,而且是独一无二的稀世名画送出去,武家总能有一张保护伞的。 “三万一千……” “三万两千!” “三万三千!” “三万四千……” 唱卖还在继续,双方似乎都认定了要拿下《醉罗汉图》,谁也不肯退让,只是一轮轮加价,很快就把这幅武好古在大相国寺里面做出来的画炒到了四万六千缗的天价上! 而随着唱价声一轮一轮响起,苏家铺子里的人们都摒住呼吸,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这场在鬼市子来说绝对是破天荒的唱卖,最后能唱出何等的高价来? 在苏家铺子二楼的一间雅座之内,满头华发的大貂珰刘有方也有些皱眉头了。 虽然买《醉罗汉图》不必他自掏腰包,陈佑文自会孝敬的。 但是今天他既然出面打招呼,就是不想让陈佑文掏太多。毕竟拿别人的孝敬也是要给回报的,拿人家越多,给得回报也就越多。 这就是官场的规矩! 如果陈佑文花个两三万把《醉罗汉图》拿下,一个出职为官也就能应付过去了。 可画真要唱到十万八万的,对他这个入nei内侍省副都知而言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想到这里,刘有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笑盈盈对身边的几个书画大家拱拱手:“咱家失陪则个。” 接着便在养子刘瑷和陈宝的搀扶下,缓缓踱出了雅间,在通往底层大厅的楼梯口站定了。 而此时,大厅中的唱卖还在继续,武好古刚刚喊出了“四万八千缗”的高价,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满头大汗的陈佑文。 陈佑文当然拿得出这四万八千缗,但是武好古一路唱价下来,都不带丝毫犹豫的,显然是底气十足……看来他多半不是东华门前唱名的好男儿,而是某个朝廷高官的衙内了! 他要是不跟着唱价,把画拱手让出,那是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刘有方和刘瑷,若是硬着头皮竞买,说不定就要得罪哪个朝廷重臣了。 别看今天聚在苏家铺子的亲贵和中贵人都同陈佑文挺不错的,可这些人在朝廷重臣面前根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 不过对陈佑文而言,不管是刘有方、刘瑷,还是某个不知名的重臣,都是他开罪不起的。 这可真是叫人为难啊! “五万缗!” 就在陈佑文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有个听上去有点尖细的嗓音轻轻报了个价。 陈佑文忙回头看去,原来是站在楼梯口的刘有方唱了价。 “这位大官人,咱家是入**侍省副都知刘有方,”刘有方冲着远处的武好古拱了拱手,温言道,“今日咱家只带了五万缗,若是大官人不愿相让,那咱家就只能认输了。 不知大官人愿意成全咱家这个爱画之人则个吗?” 刘有方的话虽说得客气,但其实却是将了武好古一军。 因为刘有方不仅放低了姿态,而且还自报了家门。如果武好古真的是能和他肩并肩的人物,或者更压他一头,自然也没必要再隐瞒身份了,要不然就让人看轻了。 毕竟刘有方就是个文艺范的中贵人,在开封府的权贵中根本排不上号,哪怕武好古是刚刚高中不久,还在做八品九品芝麻官的文臣,也不必惧他。 可武好古若是继续藏头盖脸,那么就说明他没有什么大背景了! “好,好一个刘大貂珰!”武好古站起身,拍了拍巴掌,却没有取下遮着脸面的帷帽。他冲着刘有方拱拱手,“今日不方便相见,来日定去府上拜访……在下,告辞了。” 说完武好古就快步往外走去。 “你这鸟厮到底是谁?”跟在刘有方身边的陈宝突然大喊起来,“总是藏头盖脸不敢见人,能算得好汉子吗?” 陈宝的话说得难听,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了。其实这也是在试探武好古,若他真有底气,又何惧露出真颜? 如果他没甚底气,那么门外可有刘有方家的仆童,只要刘大貂珰一句话,就能把武好古拦住。 武好古却加快脚步往外走,眼看就要出门了,陈佑文、陈宝、刘瑷几个人脸上都冒出了怒火,全看向刘大貂珰刘有方,似乎就在等他一声令下便要拿人了。 刘有方刘大貂珰却皱着眉头,这里毕竟是开封府,天子脚下,也不大好太蛮横…… “直贼娘的,你说谁不是好汉子!” 刘大貂珰还在犹豫,那边却“恼”了一个郭三郎,不过他也没掀开帷帽,而是锵的一声把“吓人剑”从剑鞘里面抽出来了。 “你给爷爷下来,来来来,来和爷爷大战上三百回合,看看谁是好汉子!” 他这么一闹,苏家铺子里看热闹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吸了口凉气。那手持利剑的厮杀汉子可是西军骁将,和那些骑个马都要跌下来的开封将门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别看今天聚在苏家铺子里面有一堆高品武官,可真要他们去和这个恼了的西军军汉打一架,恐怕都得吓尿了裤子。 平素在潘楼街上横行,瞧见郭京连正眼都不会给一个陈宝,这会儿更是腿肚子打颤,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个西军的厮杀汉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不,应该是要杀他才是,他不过是个只能用毛笔的文弱画师,和个西军杀将打个屁啊! 半个回合就得躺下了! “误会,误会……”还是苏家铺子的苏大郎胆子大些,满脸堆笑就迎着“吓人剑”去了,“这位大官人,您误会那位小哥了,他,他不是说您……” “不是说洒家是说谁?莫不是说我家观察?”郭京现在要掩护武好古走远,继续挥舞“吓人剑”对陈家父子大叫,“便是老章相公对我家观察也是客客气气的,你们是甚底东西?也敢对我家观察不敬?” 老章相公便是权相章惇的哥哥,主持西北军务的章楶。郭京这番话,便是表明他背后的观察乃是章楶的爱将,如今西北大战将起,老章相公的爱将是刘有方这个老公能惹得的? 这下没谁敢再出头说话了,刘有方、刘瑷这两个老公也有点发懵,早就忘记武好古已经开溜这档子事儿了。 “三哥,把剑收起来,”刘无忌看到火候差不多,便开口相劝,“这里可有不少贵人呢,若是惊吓到了,便是将主也保不了你,而且我们今日还有大事要做。” “也罢。”郭京将手中泛着寒光的利剑归了鞘,然后一直刘有方,“这位大官,方才可是你唱价五万缗的?” “正是咱家。”刘有方连忙应道。 “那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好好,便随咱家来。” 到了这个时候,刘有方心里其实有点数目,知道武好古是个抬价的托了。可是他也不敢再造次了,万一惹恼了那个厮杀汉,说不定就给捅个透心凉了。 而且,这个莽汉背后还有个观察,观察背后又是老章相公! 现在西北大战将起,正是两位章相公倚重西军武人的时候…… ------------ 第二十七章 洗洗才能用? 这是一个乌樟木雕制而成的木箱,静静地摆放在了桌面上。 温润的黄色,在油灯下更显柔和,一点也不显眼。箱子表面也没有什么雕花,而是保持着天然的木纹,还能看见几个木结疤。 这只箱子的外形,真是普通到了不能再普通的地步,但是这只箱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却是一点要不普通。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此刻都拢着手站在箱子旁边,三人脸上的笑容,自是掩饰都掩饰不了啦。 郭京笑道:“大郎,何不打开来看?” 武好古凝视着这个樟木箱子,片刻后迈步上前,打开锁扣,把箱子掀开。 里面堆满了用红丝带捆成一叠一叠的盐茶交引! 大宋货币以铜本制为主,白银亦可流通。但是铜和银对于动辄数千上万缗交易金额的开封府书画行而言,都太重太麻烦了。所以开封府书画行的大额交易,多半是用盐茶交引,通常都是十缗面值的交引按照七八缗折算成铜钱进行支付的。 “一共六千六百六十六张,全都是十缗面值的,已经点验过了。 大郎,这下发财了!发大财了!”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郭京郭三郎,现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六千六百六十六十缗交引,折合成铜钱正好是五万缗。按照书画行里面通行的分赃比例,其中的三千三百三十三张交引归武好古所有,余下的由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均分,每人可得一千一百一十一张,相当于八千三四百缗。 这笔巨款,足够让郭京、刘无忌、傅和尚三人一夜脱贫,在寸土寸金的北宋东京开封府城外买上一座大大的田庄,从此过上地主阶级的腐朽生活了。 若是在开封府外城内,八千三四百缗也足够买上一所很不错的宅子了——开封府的房价和后世的北上广深一样,都是贵到天上去的。置一所普普通通的住宅就得花上八千九千的,稍微好一点就得上万缗了。 而开封府城内普通劳动人民的工价(工资收入),通常就在每月两到五缗之间。往多了算,一年不过六十缗,得不吃不喝一百五十年才能买得起一处房产! 所以对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而言,原本在东京开封府买房就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可是现在,仅仅是一次书画赝品买卖,便让他们三人一步登天,成了有实力在开封府买房的一族了。 而且还可以做到有房无贷! 武好古看了眼前三个脸上快要乐开花的兄弟,也笑了起来:“的确是发财了,不过我们暂时还不能花用这些交引。 今天在苏家铺子里面,姓刘的大貂珰和陈佑文恐怕已经生了疑心,若回去再想想就能知道事情蹊跷了。 所以他们一定会四下查找我们……如果我们马上把这些交引花出去,那可就逃不过他们的眼线耳目了。” 这便是用交引进行结算的不便之处了,交引在开封府内相当于一种用盐和茶作为担保的大额票据,是“银行”间结算和大额买卖的支付工具。 而且,每一单使用交引的大额交易,通常都会有界身巷“金银绢帛交引铺”参与并提供“做市”服务——交引和铜钱的汇兑价格都是由界身巷控制的,一般是由界身巷的行首们(行业之首的意思)商量出一个统一的买入和卖出价,通常卖出价会比买入价贵个百分之五左右,这便是界身巷的重要利润来源了。 而界身巷和潘楼街之间的关系又实在太过密切,如果刘有方、陈佑文存心要打听,恐怕武好古等人一旦大量动用手里的交引,就会被他们发现了。 到时候可就有天大的祸事了! 所以武好古等人这次得到的六千六百六十六张交引和之前卖摹本得到的一千多张交引,现在都有个安全变现的难题。 “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要一直盯着,这交引甚底时候才能花出去?” 郭京和刘无忌都有些着急了,郭京是凡人,刘无忌是个假道士,都想着攒钱买房娶婆娘过日子呢。 傅和尚倒是不急,只是笑盈盈不说话。 “有办法的,”武好古一笑,“只需把这些交引‘洗一洗’,就能变成铜钱和银铤了。” 交引扎眼,而且还是有期限的,过期就只能折价换成新一届的交引,因此不能长期拿在手里。而铜钱和银铤就不同了,它们到处都能流通,根本无法追查。 “洗?” “怎么个洗法?” 郭京和刘无忌都没有洗钱的概念,因而有此一问。 武好古笑了笑说:“莫着急,大郎我有的是办法把交引变成黄铜白银的。 不过今日,我等还是收好了交引,再去烧猪院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便去烧猪院!” “一起吃酒去。” 武大郎这回显出了大本事,让跟随的兄弟都发了横财,大家自然以他为首,他要去喝酒,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三人便都随着一起去了。 …… 金水河畔,刘有方宅邸。 美轮美奂的物化阁上,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刘有方正坐在一张玫瑰椅上,手里拿着《醉罗汉图》的“原本”在细细观看,越看眉头却是拧得越紧了,看到后来还轻轻摇了摇头。 “阿爹,这幅画……” 刘瑷站在养父身后,也在看画,却没瞧出不妥。 “这画……和先前看见的摹本,几乎一模一样啊。” 刘有方淡淡地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疑虑。 刘瑷道:“摹本和原本自然是一样的……若是出自高手,完全可以乱真。” “是啊,”刘有方点点头,“完全可以乱真……都真到了为父都分不清原本、摹本的地步了。” 实际上,刘有方手中的画也是个摹本! 真正的原本是画在一张熟宣上的,现在还藏在武好古在大相国寺租住的僧房里面呢。 因为所有的摹本、原本都出自一人之手,自然也就难分仲伯了。 刘有方又摇摇头,“摹得太好了,儿啊,你自己也临摹过,觉得这幅画容易临摹吗?” “不易。”刘瑷摇摇头,“很难临,这画上的罗汉上半身孩儿临不了。摹倒是能摹出来,不过……” “不过摹得不好?”刘有方问。 “爹爹说的对,孩儿还摹不好,需多试几次。”刘瑷看着养父,“爹爹,您怀疑……” “不怀疑,我不怀疑,”刘有方轻轻卷起了《醉罗汉图》原本的画卷,“五万缗买下的东西,还怀疑个甚?寻个机会,便把图送去端王那边。” “那界身巷要不要盯着?” 刘有方哼了一声:“自是要盯着……老夫倒要看看,这幅《醉罗汉图》到底是哪个惹不起的西军观察?” 他原来没有怎么怀疑《醉罗汉图》的真伪,也不想深究下去。但是却知道今天的唱卖是有人在设局……那个和陈佑文叫价的人,多半是个托! 在开封府东十字街的鬼市子耍弄刘有方这样的人物,实在是有点活生生打脸了。 刘有方脾气再好,也很难咽下气去。 “好的,孩儿这就让人去盯严一些。” “还有《八十七神仙图》也得尽快弄到手里。”刘有方看了一眼养子,“端王殿下多半知道万寿观的那幅是临本了,以他的性子,准保想得到真迹……此事若是成了,你这辈子就不愁了,知道吗?” 刘瑷一怔,“孩儿这辈子,难道官家他……” 刘有方压低了声音:“官家命中无子了!” ------------ 第二十八章 小米 又是一连三天的靡靡细雨,打湿了开封府。 金水河畔的数行杨柳,在雨中摇曳。汴河、蔡河、五丈河上架着的座座飞桥,全都在雨中隐隐现现。延福宫东南潘楼街上的画斋、鹰店、香药铺子前都清清冷冷,少有过客旅人。 几辆驴车从雨中驶来,宽大坚固的木轮压过积水的街面,溅起水花,哗啦啦地滚动向前,沿着潘楼街向东,走了一段之后便拐上了界身巷,然后在一处高大气派的门脸外停了下来。 知客的小厮打着纸伞从门里面冲了出来,到了打头一辆驴车边上,问了一句,然后用宏亮的嗓门吼道:“小米官人里面请。” 小厮的喊声传到了店铺三楼,一间做书房布置的屋子里面。 “师父,你说大武哥哥近来在忙些什么?” 坐在一张圈椅中,看着窗外的密密的雨丝不住落下来,潘巧莲低声问道。 这座楼高三层,正脸宽达八丈有余的店面属于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潘孝庵潘大官人今天又被唤去军营当值,不在铺子里面,潘巧莲便来这里替哥哥坐镇。 不过她来铺子里坐着的真正原因,却是要候她那个两小无猜的大武哥哥,也就是武好古。 她早知武好古家里遇上了过不去的坎,急需要现钱周转,典押店铺藏品是唯一的法子。 而她能做的主,就是让武家的店铺、藏品多典些缗钱…… 可是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武大郎却不曾上门。 这下潘巧莲也有些着急了,日前还让教自己书画的师父李唐去打听消息。 结果却得知武大郎搬去了城南戴楼书院,据说要工习儒业了。 难不成这大武哥哥准备悬梁苦读,考个进士出身? 巧莲心想:若他真有这本事,两年后怎么都要将他从那金榜之下给捉了来…… 可是武家眼前的祸事,却是不可能拖到科举大比的那一天的。 在潘巧莲所在的书房里面,此时还坐着个文士打扮,耳鬓插着支铃兰花的男子,便是潘大官人的好友,替潘家质库掌眼的画师李唐,他同时也是教潘孝庵、潘巧莲兄妹绘画的老师。 听见潘巧莲的提问,李唐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道:“小米来了。” 小米就是米友仁,他和他爹米芾都善于书画,因而被并称为“大小米”。 “小米?”潘巧莲蹙了下秀眉,伸出纤指点了下书桌上的一幅画,“师父,赶紧把这幅武宗元的《仙女图》收起来,莫让小米看见。” 米友仁和他老子一样,都是书画大家,而且都善于临摹造假。常常向人借回名画描摹,再把真本留下,将摹本还给别人。虽然在文士圈子中,这种做法不仅不是骗,还能显出才华。 但是潘巧莲却有点看不上米友仁的这种“杀熟”的做派,不过米友仁却是潘大官人的朋友,仿佛还对潘巧莲有点意思。 李唐听到潘巧莲的话,只是笑着摇头:“十八姐,这《仙女图》又不真,岂能入得了小米的法眼,想来也就只有你喜欢了。” 这幅《仙女图》是武好古年少时摹得,被潘巧莲瞧见后索了来,便成了她的喜爱之物,时时把玩欣赏,还亲自动笔摹过几幅。 潘巧莲红着俏脸儿瞪了李唐一眼,“便是大武哥哥摹的又如何?大武哥哥的画技出众,早晚能超过他家老公公的。” 李唐连连摇头,武家大郎的画只能用“不错”来说,却远远称不上一个“好”。在潘楼街市集上,武好古摹的名家字画大概能值个几十缗,如是落“武好古”的款,大约也只有潘巧莲会买了…… 倒是现在求见的米友仁有成为名家的潜力,不仅临摹的名家书画足以乱真,而且自家的山水画也极为出色,和父亲米芾一起被称为米家山水。 “十八姐可在么?在下米友仁求见。” 李唐刚刚把武好古的摹的《仙女图》收好,书房外面就传来了米友仁的声音。 如今的北宋,理学尚未兴起,风气还是非常开放的,并没有什么大家闺秀不能见人的道理,况且潘巧莲现在算是半个寡妇。连婚嫁之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何况见人呢? “有请。”潘巧莲不冷不热地说。 然后就看见米友仁用一把纸扇撩开门帘,迈步走了进来。 “十八姐,晞古兄。”米友仁朝着屋内的两人拱拱手,待潘巧莲和李唐见过礼后,他就大模大样寻了把玫瑰椅坐了下来。 米友仁瞧了一眼潘巧莲那张冰霜一般的俏丽脸孔,心里就是一阵喜欢,不过他今天不是为这位美人而来的。 “晞古兄,”他问,“你可是有个在潘楼街上勾当的画师名叫武好古的?” “知道,”潘巧莲没好气的接过问题,“他现在做不得画师了。” “做不得画师?”米友仁一愣,“是何缘由?” 潘巧莲说:“须得问令尊了。” “啊?”米友仁顿感莫名其妙,“家父半月前就去涟水军任上了,叫我如何去问?” 涟水军相当于县,隶属楚州,军使就相当于县令。米芾虽然是将门出身(他是宋初勋臣米信之后,世代为将,是北宋将门培养出来的杰出大艺术家之一),但是却因为母亲当过宋神宗的**娘,而恩赐了一个文资官身。不过由于米芾不是进士出身,因而做了三十年文官也只升到了军使。 “那就是在令尊去涟水军前的事了,”潘巧莲说,“有传言说令尊在和刘副都知同游万寿观看《八十七神仙图》时鉴出其为赝品,还推测是武宗元在数十年前用摹本替下了真本……” 潘巧莲是从李唐那里得知此事的,而李唐则是日前去开封府大牢探望武诚之这个老朋友时得知的。 而米友仁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状况。 潘巧莲美目一转,扫了米友仁一眼,“这武宗元也不好,只顾自己所好,却累了子孙后代。” “《八十七神仙图》在武家后人手中?”米友仁顿时两眼放光,来了兴趣。 他也是个酷爱字画之人,据说他想换取一幅王羲之的真笔字帖被主人拒绝,竟要投水自尽。现在听闻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真迹可能落在民间,自然想要据为己有。 潘巧莲轻声一哼,刚想说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楼梯响动,然后便是一个潘家金银铺管事在门外报告:“十八姐,武家大郎来了,就在楼下大堂,说是要押了自家的店面。” 听说武好古来了,潘巧莲吐了口气,可是随即又蹙起了秀眉,樱桃小嘴也撅了起来,显得很不开心:大武哥哥一定是在别处筹不到钱才来的。 若是押了店面,一定赎不回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坐在她对面的米友仁却没有注意到潘巧莲的表情变化,只是笑道:“正说他,他就到了,还真是巧啊。” “你也要见奴的大武哥哥?”潘巧莲问。 “不瞒十八,我此来就是想打听他的消息。” 潘巧莲警惕地问:“也是为了《八十七神仙图》么?” “非也非也,”米友仁摇着纸扇子道,“《八十七神仙图》这样的至宝,轮不到我个国子监生来染指,我是为了《桑家瓦子图》而来的。” 潘巧莲愣了愣,“桑……桑家瓦子图?是界画吗?谁画的?” “武好古啊。” “大武哥哥?”潘巧莲道,“你莫不是搞错了?武好古的白描画和黄家富贵在潘楼街上数一数二(潘巧莲的标准),可是他的界画却没见过。” “十八姐你不知道,他的界画堪称当世第一!”米友仁苦笑道,“以我的画技,连临一幅《桑家瓦子图》都做不到啊。” ------------ 第二十九章 赌斗 武好古是来向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借钱的,虽然他手里面有三四千张交引,价值接近三万缗,足够支付给宫中和万家铺子的一共两万五千二百缗退款。 不过武好古还是多了个心眼,不敢一下子拿出这两万五千二百缗,而是依旧用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的地契向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质押借款。然后把自己的老子武诚之从开封府大牢里赎出来,再设计把手里的价值几万缗“黑钱”洗成白的。 至于洗钱的办法当然难不倒武好古了……他前世虽然没能当上艺术家,但也算是圈中人,对艺术品市场里面的洗钱黑幕可不陌生。 到时候他只要在苏家铺子再搞几次公开唱卖,通过自买自卖,就能把钱洗干净了。 跟着一个潘家金银铺的管事,武好古熟门熟路就上了潘家金银铺的三楼,兴冲冲走向潘孝庵潘大官人的书房,刚一进门就听见了一个让他无比心动的悦耳的女声。 “大武哥哥,快进来。” 武好古抬头一看,只见娉娉婷婷一个少女,身着一袭翠衣,俏生生地立在张书桌前,手中握着面团扇,向他欢快地招手,笑靥如花,十分动人。 对于这段本不属于他的情感,武好古心中是非常矛盾的。所以换魂后的这些日子,他都在有意回避和潘巧莲的见面。 可是今天还是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碰上了。 “大郎,快些来见见小米大官人。”正在武大郎有点尴尬的时候,一边的李唐却开了口。 李唐和武诚之关系很好,同武好古也非常熟悉,算是半个长辈。 而“小米”则是米友仁在开封府书画行的绰号,他爹米芾叫大米,他就是小米了。 武好古当然也认得这个小米大官人,毕竟他们父子是书画行的名人。不过米友仁却不认识武好古,其实他们是见过面,不过在出生名门的国子监生(宋朝官员之子八品以上可入国子监)米友仁眼里,书画铺子的伙计和掌柜都是可以无视的存在。 知道米友仁在,武好古自然要进去见面了,他家如今的祸事,归根结底是出在他老子米芾身上! 如果不是米芾多事,谁会知道万寿观的那幅《八十七神仙图》是假的? 而如今,解铃恐怕还需系铃人!武家要躲过眼前的劫数,总还得拿出一幅《八十七神仙图》才可…… “武好古见过米大官人。”武好古进了书房,先冲米友仁一拱手,然后才向潘巧莲和李唐招呼。“十八姐,李师父。” “大武哥哥,快些坐。”潘巧莲伸出纤纤玉手,热情招呼武好古落座。 武好古在一张玫瑰椅上坐好,却没有提借钱的事儿,而是目不转睛看着米友仁。 米友仁微微一笑,也拱了下手,“叫甚底大官人啊,在下不过是一介国子监生,算不得官人,武兄便唤我的字号元晖。” “元晖兄,”武好古道,“在下表字是崇道。” “甚好,”米友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显得非常阳光,“那你我以后称兄道弟便是了。” 潘巧莲看着两人称兄道弟,有点不耐烦了,于是便插话问:“大武哥哥,小米说你画了幅《桑家瓦子图》很是了得,可有这事?” 武好古看了眼米友仁,笑着说:“是有一幅《桑家瓦子图》,送给了王驸马府的高俅哥哥。” “对对对,就是那一幅。”米友仁感兴趣地问,“你怎画出来的?为甚我连临都临不好呢?” “寅哥儿,”潘巧莲和米友仁也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所以有时候会喊他的小名,“这世上也有你临不了的画?” 米友仁认真地点点头,“有两幅,一幅是《醉罗汉图》,一幅就是崇道的《桑家瓦子图》了。” 听了小米的话,武好古好不得意。这两幅画,可都是他的手笔。 “元晖兄说笑了,这两幅画有甚难临的?”武好古眼珠子转了转,开始用言语挑逗米友仁了。 “是啊,”潘巧莲笑吟吟看着米友仁道,“还是大武哥哥有本事,连《醉罗汉图》都临了出来,寅哥儿,这下你可遇到高人了。” “不信,不信。”米友仁闻言却连连摇头,“这《醉罗汉图》上的人像可画得传神之极,一笔一画都是功力,若是能一模一样临出来,便是当世之画圣了。” “临”是用来学习笔法的手段,若是能临到一模一样,便是掌握了《醉罗汉图》里面画人的笔法了。 这可是超越了画圣吴道子的笔法!若是掌握了,如何不是当世画圣? “呵呵,老夫也不相信。”李唐摸着胡子也在摇头,“大郎,除非你能当着老夫的面临上一本。” 武好古点点头,刚想答应下来,旁边的潘巧莲却抢着说:“可是这里没有《醉罗汉图》的摹本啊。” 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里面当然有不少《醉罗汉图》的摹本,有一本是武好古摹的,还有的都是李唐的手笔。 不过潘巧莲知道武好古的画技并不怎么出色,怕他吹破了牛才这么说的。 “倒也是。”李唐苦苦一笑,知道潘家十八姐就是喜欢武好古这个破落户,也只能帮着圆瞎话了。 “没有也无妨,”武好古明白潘巧莲的心思,朝她感激地一笑,“没有原图就写真。” 他看了看米友仁,“元晖兄,不知米家写真的本事如何?不如我二人赌斗一局画技如何?” “赌斗写真?是画人吗?”米友仁目光在屋子里面一扫,就落在了潘巧莲身上了,“十八,如何啊?” 中国古代,凡是临摹花果、草木、禽兽等实物的都叫写生;摹画人物肖像的则叫写真。 “写真?”潘巧莲看着武好古,有些担心地问,“大武哥哥,真的要和小米比写真吗?” 武好古写真的本事潘巧莲是知道一些的,几年前,他们俩还青梅竹马的时候,潘巧莲还常给武好古做“模特”呢。 不过武好古在写真这方面的本领也不算太出众,走得也是吴家样白描的路线。 “能。”武好古非常肯定点点头。 “那画谁好呢?”潘巧莲左右看看,书房里面只有武好古、米友仁、李唐和自己一共四人。 武好古和米友仁要绘画,能用来做画样的,就只有自己和李唐两人了。 不过武好古从没有画过李唐,只怕画不好啊…… “那便画奴。”潘巧莲娇羞地瞥了武好古一眼,“大武哥哥可要画好些。” 武好古暗暗吸了口气,他本来想画李唐的,没想到潘巧莲竟然自告奋勇。不过还别说,这丫头的身段姿色具是一流,能画她倒也不错,可惜不是人体…… “好的,便画十八姐。”米友仁抚掌笑道,“崇道兄,可要赌斗些什么?又如何分胜负呢?” 国人好赌斗的性子也是一脉相承的,宋人更是极爱赌博,甚至出现了一种名为关扑的亦商亦赌的赌博方式。 所谓关扑,即商人的所有商品既可以卖,亦可以扑。关扑双方约定好价格,用头钱(即铜钱)在瓦罐内或地下掷,根据头钱字幕的多少来判定输赢。赢可折钱取走所扑物品,输则付钱。 而以技艺为赌博手段的玩法,在宋朝同样非常流行。其中玩得最多的就是蹴鞠和相扑了。但凡蹴鞠,不论是私下进行,而是公开表演,都有大大小小的赌注押着。开封城内大大小小的相扑台更是直接连着赌档。 不过赌斗画技书法却不多见,毕竟书画好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大能说清楚的。 武好古看着米友仁,一字一句地说:“我押上《桑家瓦子图》的笔法,赌元晖兄家中的《八十七神仙图》摹本! 至于如何分胜负,便由元晖兄寻几个大行家来论一论。” ------------ 第三十章 美人恩 《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武好古是寻不来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东西在哪儿,被老祖宗弄没有了都不一定,所以只能搞个假的去忽悠人。 可是武好古手里没有《八十七神仙图》的精品摹本,这叫他如何生造出一卷吴道子的大作去蒙人? 像《醉罗汉图》那样的做法是不成的,《醉罗汉图》是仿古做伪,实际上是一种创作。而《八十七神仙图》只能临摹,因为这幅图的摹本(武宗元版)还在万寿观里面藏着呢,见过的人可有不少,武好古画个不一样的怎么蒙人? 可武好古偏偏没有资格去看画。 连看都看不着,这让武好古怎么做画啊? 好在他知道全天下还有一个地方一定有《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那就是米芾米襄阳家里了。 因为但凡有好画到了米家,那肯定是摹了又摹,临了又临的。 米友仁当然知道武好古在打甚主意,不过他也没点破,只是点点头说:“若真是家父看出了万寿观里的《八十七神仙图》不真,那我家该有摹本的,不过我真没见过……怕是被家父带去了涟水军。” 潘巧莲也明白武好古的想法,便吐了口气,嘲讽道:“寅哥儿怕胜不了直说便是,何必寻这等借口?若是东西在你爹爹那里,你偷也能偷来的。” “十八,你怎说话呢?”米友仁笑道,“儿子拿老子的东西怎能算偷?而且,只要我一封信过去,家父自会托人捎来的,只需费些时日。” 米友仁可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在国子监学生里面算得上品学兼优,除了喜欢临摹名家书画蒙人之外就没甚毛病了。在历史上还官运亨通,做到了兵部侍郎、敷文阁直学士,比他爹厉害多了。 所以他一封书信,的确可以从米芾那里要到《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而米芾的摹本,就等于是真迹了! 武好古暗暗舒了口气,笑道:“不需恁般麻烦,在下不日便要出京南下一趟,到时拿了书信自去一趟涟水军便是。” 他的确有出京一游的打算,主要是为“洗钱”,他和几个兄弟手中的几千张交引(主要是茶引)很难在开封府变现,但是却可以拿去设有榷货务(这是个专卖衙门的名称)的海州(距离涟水不远)换成茶叶,再运回开封府贩卖。当然也可以直接在海州的市面上出售,眼下的海州可是个大埠,几万缗价值的交引还是很容易出手的。 等到交引出手,再做几幅古画以武家画斋的名义在苏家铺子唱卖给自家的托子,便能将那几万缗“黑钱”洗白了。 “大武哥哥要南下去?”潘巧莲先一怔,随即又想到了武家如今的处境,“南下去也好,只是得小心一些。” 虽然出京有出京的风险……开封府之外的地方可没那么守规矩! 可是留在开封府却不是个办法,武家那点家业,早晚会被折腾干净的。 不过,潘巧莲旋即想到今后怕是难以和大武哥哥相见,便蹙起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武好古见她不乐,心里也顿时难受起来。他和潘巧莲之间虽然没有私定过终身,更没有反抗封建包办婚姻的想法,但的确都在心里装着对方。 说起来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那我若赢了,你的笔法如何传授?”米友仁这时插话问道。 他对自己的画技极有信心,虽然承认在界画楼台这一科上不如武好古,但是在吴家样的人物画像上可自信不会输给武好古。 该怎么传授呢? 武好古一时也有点犯难,绘画透视学的课本也背不出啊,而且就算背默下来,也都是后世的语句用词,米友仁能看懂? “那寅哥儿想怎么学?”潘巧莲美目一转,笑道,“要不然便跟着大武哥哥,让他手把手教。” 她其实还是在替武好古打算,米友仁是国子监生,出生开封勋贵将门,父亲还是涟水军使,祖母更是奶过大宋神宗皇帝。他要整天跟着武好古,别的贪图《八十七神仙图》的人也不好下狠手。 另外,说不定还会让人误以为武家已经把《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献给米芾了。 “还真是个好姑娘啊……” 武好古如何不知道潘巧莲的那点心思,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谁料一眼望出去,只觉得潘巧莲美艳无双,这世间便没有比她更出色的美人儿了,一时便看得呆了。 “行啊,就这样……崇道,崇道兄,如何啊?” “啊,”武好古这才反应过来,将目光从潘巧莲身上挪开,“便如此了……不过再下今日来的匆忙,没有带画架、笔墨和颜料,不如另选个日子如何?” 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里面当然有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不过却不是武好古用顺手的东西,而且也没有画架子。 “颜料?”李唐却是一愣,“还要设色吗?” 设色就是涂色、着色的意思。而武好古家传的“吴家样”是白描,也就是不设色的黑半图。 “对,设色,绢本!”武好古肯定地说。 绢本比纸本容易保持,所以传个几百上千年的老画多是绢本的。武好古觉得自己的《潘巧莲写真集》一定是神作,日后怎么也得放进故宫博物院? “好好好,设色绢本写真图,太好了!”米友仁抚掌笑道,“便约个时间、地点。十八姐,你来说。” 潘巧莲想了想,道:“那就四月初一,潘家园见面。” 潘家园是潘巧莲的老祖宗潘美的赐第,正式名称叫保忠坊赐第,位于开封府内城西北角,金水河畔。 不过这所老宅年久失修,早就没有潘家人常住了,变成了开封将门世家子弟聚会游玩的去处。 “一言为定。”米友仁瞧了眼武大郎,拱拱手道,“崇道兄,小弟在国子监还有些俗务,先走一步了。” …… “大武哥哥,这《八十七神仙图》上人物众多,都画得非常传神。便是米襄阳所摹,也难保不被识破……” 米友仁一走,李唐和潘巧莲就变得忧心忡忡了。 他们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八十七神仙图》可不是《醉罗汉图》可比的。《醉罗汉图》上的罗汉虽然真,但终究只有一个人物,而《八十七神仙图》上画了八十七个神仙,个个都姿态优美,表情生动,而且给人一种神仙列队而下的意趣和动感。 这幅画的真迹如果拿出来唱卖,可不是几万缗能拿下的,起码乘个十! 如果武好古造个假的蒙人,然后又被识破了,那可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因为,没有原本,何来摹本? 若是武好古拿出了摹本,再说自己没有原本,还有人相信吗? “识破了也有办法应付!”武好古淡淡一笑,取出了一份折叠起来的地契,摊开在潘巧莲面前。 潘巧莲扫了一眼,轻轻叹口气,“大武哥哥,想押多少?” “一万五千缗。” 武好古不想押太多,因为宋朝的贷款利息是超高的,年率百分之二十起,上到百分百的利都是稀松平常的。 “给三万缗。”潘巧莲却道,“你爹爹的身牌也拿来,奴给一万缗。” 武好古心中苦笑,自己遇上的大约是最好说话的“信贷部经理”了。 “十八姐,这个不合适……” “有甚不合适?”潘巧莲秀眉一剔,恨恨地道,“便和大武哥哥你说了,那姓陈的待诏早看上你家的店铺和身牌了,还和界身巷的各家管事打了招呼。 奴现在用四万缗拿下你家的铺子和身牌,转手就八万缗卖他了,中间还有四万缗可以赚呢。” “八万缗?他舍得吗?” 潘巧莲冷笑道:“他敢不舍得吗?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只是由我们这一房在经营,潘家各房各派都有股份的。” 潘孝庵、潘巧莲兄妹是庶出,又出自潘家各房中的分支,自然不可能拿着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大股。 而和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行生意相比,界身巷才是真正的大买卖,能在这里立起买卖的金银绢帛交引铺背后都是一个个的勋臣将门,有不少铺子背后干脆是赵家之人。根本不是陈佑文可以招惹的庞然大物! 所以陈佑文到时候只能忍气吞声被潘家勒索,这也是他在“食物链”上的位置所决定的。 不过武好古的武家在这条“食物链”上的位置却比陈家更低一等。 因而武好古和潘巧莲之间,更是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 第三十一章 风波又起 晨光明媚,开封府迎来了崭新一天。 把武家画斋抵押借出了三万缗钱后,武大郎心情格外愉悦。有了这笔钱,在开封府大牢里面苦了多日的武诚之也可以重获自由身,万家铺子那边也可以全数退款。而且在包退了卖给宫中和万大官人的八纸书画之后,还能多出四千多缗。 武家的书画官牙身牌稍后也能典出个万儿八千――凭此身牌,武好古可以入皇宫的东华门去合同凭由司衙署办事,所以昨日并没有马上典押给潘巧莲。 也就是说,光是典押店铺和身牌的所得,在了结了两场官司后,还能多余出一万四五千缗!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而且,退到手里的八纸书画也都是精品……不管真不真,三四万缗钱总是值的。 另外,武好古手中还有价值两万九千缗的交引,就是上回唱卖《醉罗汉图》的所得款项。 几笔款子相加,最后可以落到手中的钱款,竟然还有七八万缗之多! 不过最让武好古高兴的还不是钱多,而是《八十七神仙图》有了着落。 只要四月初一能在潘家园赌斗中胜了米友仁,他就能从米芾那里拿到《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如此便能再做个假画去献给刘有方了。 如果能从米芾手中拿到个绢本就更好了,直接做旧了献上去便可。反正刘有方、刘瑷父子的眼力也不是特别贼,多半还得让米芾掌眼。除非大米想把小米供出去,否则就泄不了汤。 至少暂时不会有事儿…… 至于将来,只要能顺着高俅哥哥的金大腿抱上赵佶哥哥的金恐龙腿,那就可以安稳个二十余年了。 “武大官人,前面便是东华门了。” 一个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管事,名叫潘安(不是貌似潘安的那位,是潘家奴仆出身的管事,所以跟着主家姓潘)的胖老头子的声音在武好古耳边响起。 皇宫大内的东华门快到了。 武好古连忙拉了拉缰绳,胯下的毛驴非常温顺听话,马上站住脚一动不动了。 他抬起头向前望去,入眼的就是朱红色的城墙和高大巍峨的城门楼。 那里便是大宋天子居停的东门,称为东华门,和西华门遥遥相对,东西两门中间则是一条将皇宫大内一分为二的甬道。甬道南面便是官家和朝廷大臣议事的所在,以北就是内廷后宫。 这处东华门就位于内宫外朝之间,同时又靠近马前街和潘楼街,因此就成了各种生活物资和供奉物品进入宫廷的通道。 而殿中省,内侍省,还有入**侍省管辖的御药院、合同凭由司和往来国信所的衙署,都设在东华门内。 武好古今天的目的地,就是东华门内的合同凭由司了。 “潘管事,”武好古从驴背上下来,冲着身后穿着锦袍,一脸知足笑容的胖老头拱了下手,“劳烦您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去见合同凭由司的中贵人。” 武好古凭书画官牙身牌可以入东华门,止于左承天祥符门。不过潘家管事潘安,以及和潘安一起到来的八辆装运银铤的驴车,还有帮着武好古一起押车的郭京、刘无忌两人,都是不能进入东华门的。 “去,别着急。”潘安也从驴子背上下来了,伸展着腿脚对武好古说,“宫里面规矩可大,都得慢慢来,好在小老儿性子慢,总能等的。” “多谢了。” 武好古又对自己的两个好兄弟说,“三哥,小乙,你们也在这里守着。” “大郎,你放心好了,出不了事。” “是啊,不会有事的。” 郭京和刘无忌说得不错,这里是皇宫大内门口,哪怕站岗放哨的禁军精锐都是架子货,也没人敢在这儿行凶打劫的。 嘱咐了一番之后,武好古便大步流星向东华门而去了。 …… 合同凭由司衙署正厅之内,一个管理文书兼跑腿的押司走进来,朝着正捧着碗点茶的刘有方行了一礼,通报道:“副都知,武家画斋的武好古到了。” 合同凭由司有两个监官,都称主管合同凭由司,向由高品入**侍省宦官充任。其中又以入**侍省副都知刘有方为主,凡是名贵物品的宣索、采购,都要由他要验才能入库。 “叫他等着。” 刘有方吩咐了一句,那押司唱了个喏就扭头离去。 而立在刘有方身边的陈佑文,则将七个卷轴恭恭敬敬摆放在了书案上。 “副都知,要退给武家画斋七纸书画,小底已经做好了。” 刘有方放下茶碗,伸出保养得非常不错的右手拿起其中一个卷轴,慢慢展开。 “杨少师的《神仙起居法》……”刘有方冷笑,“做得恰到好处啊,是谁的手笔?” 武诚之送进宫的《神仙起居法》本来就是个临本,不过却是出自宋初名家之手。 而刘有方拿在手中的这一本《神仙起居法》却是刚刚做好的,属于赝品中的赝品了。 不过做得还算不错,有个五六分真。拿去潘楼街市上贩卖总能有个几百上千缗。 “是犬儿陈宝做的。” 陈佑文满脸堆笑的回答,不过他心里面却是在流血流泪。 上回在苏家铺子刘有方拍下的那卷《醉罗汉图》的钱是他出的,足足五万缗啊! 比原本计划的多出了两万,可是刘有方却不愿意多担两万的人情,便把本来要退给武家的七纸书画给了陈佑文,并让他做七件赝品充数。 这七件赝品当然也不是随便做做的,面子上得要能交代,不能太次了。同时也不能做得太真,否则就太便宜武家了。 因而,陈佑文和两个儿子陈珍、陈宝就按照一千缗左右的价值做了七件仿品。 “你早知道那武好古今天要来吗?”刘有方又展开了另一副图卷,一边看一边问陈佑文。 “知道,”陈佑文咬咬牙,“潘家金银铺昨晚叫人捎话给小底,说是给武家铺子押了五万缗!” “哈哈,”刘有方笑了笑,“老夫看最多就押了两万五千?” “就一万五千缗也多了……”陈佑文说,“一定是潘家的小娘皮潘巧莲从中使了坏,听说她和武好古有奸情。” “奸情?”刘有方哈哈一笑,“男未婚,女未嫁,而且女的还是望门寡,还说甚奸情?” 初嫁从父,再嫁从己,那潘巧莲便是要嫁给武好古,从礼法上说也无不可,只是潘家将门一定会棒打鸳鸯。 “潘小娘子也就帮到这里了,你不必多想什么。”刘有方接着又说,“那武大郎若是个读书种子,潘家或许会把姑娘嫁他,可他偏偏只是个不入流的画师。” 武家和潘家的门第之差并不是完全不可逾越的,只要武好古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便可八抬大轿娶潘巧莲过门,而且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 这“唯有读书高”在大宋朝,可不是说说而已! 可惜武好古不是读书的料。 “小底明白。”陈佑文恭谨地道,“小底准备出六万缗买下武家画斋。” 刘有方点点头,说:“这就对了……武家毕竟是潘家西四房(潘孝庵这一系)三四代的世交,这二三十年,一直都是潘家西四房在护着武家。我们整治了武家,总要给潘家西四房一个交代。” “小底知道了。” 刘有方又问:“上次卖《醉罗汉图》的那些人可找到了?” “没有,”陈佑文回答,“界身巷那边没有可疑之人来兑换过大笔交引。” “哦,知道了。”刘有方挥挥手,“就去把这几纸书画给姓武的送去……退给武家的图准备好了吗?” “备好了。” “有几纸?” “一纸。” “一纸?是甚底?” “是《朝元仙仗图》。” ------------ 第三十二章 朝元仙仗图 上 依着武好古的盘算,宫里面退回的七纸书画也是要尽快变现的,那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资本,可以用来应付刘有方、刘瑷和陈佑文等人的后招。 他估摸着,只要支撑过今后的几个月到一年,他就不怕刘有方这等人物的欺负了。 这些日子以来,武好古也终于认清了一些形势。给他家招来祸患的原因,明面上是因为《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可能在武家,但是根本上的原因还是武家有钱无势,手里还有不少宝贝,才成了各方觊觎的肥肉。 要最终度过这场难关,办法也只有寻求到可以庇护武家的有力的保护伞――这法子看上去有点政治不正确,但却是唯一靠谱的。要不然还能怎么着? 闹资产阶级革命?可武好古现在还不是资产阶级呢,他就是一个卖书画的商人。一个生存在封建主义旧社会的北宋的传统商人,难不成还想不畏权贵抗争到底吗? 武好古可没有恁般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现在能想的,也就是怎么支撑过眼下的难关,然后用来自后世的画技笔法去攀附上那位“赵佶哥哥”。 有了“赵佶哥哥”做靠山,武好古才能在北宋末年的商场上大展一番拳脚。 有了足够的资本,或许有机会改变二十多年后的天倾之难了,即使不能改变,总可以独善其身…… 而要达成攀附“赵佶哥哥”这个小目标,他现在就不能叫人撵出开封府。 因为只有留在开封,他才有可能顺着“高俅哥哥”去搭“赵佶哥哥”,要是让人撵出了开封府,那可就再见不着高俅和赵佶了。 而要安稳的留在开封府,他就得有足够的资金应付新的“退货潮”,同时还要尽快伪造出《八十七神仙图》去交给刘有方、刘瑷这两个杀千刀的腌渍货。 然而令武好古意外的是,当他带着一万八千两白银(宫中不接受交引,只接受银铤、铜钱和会子)进入东华门,到达合同凭由司的衙署,然后在一间小小的耳房内见到陈佑文时,才知道要安稳的留在开封府可没想象的那么容易。 陈佑文一脸温和的笑容,对武好古道:“大郎,这七纸书画可验看过了?” 在他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神仙起居法》字帖、《十六日》字帖、《江南春》扇面、《雪景寒林图》、《关山旅行图》、《夏山图》和《天女散花图》一共七纸书画。 陈大待诏的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脸上的笑容虽然温和,可是嘴角却微微翘起,透出一抹嘲讽之意。 武好古坐在对面,却是一言不发。 放在他面前的七纸书画并不是武家送入宫中的东西,而是仿品。虽然武家送入宫中的那七纸书画也是仿品,但是仿品和仿品之间的价值差距,有时候也是天差地别的。 据武好古估计,后世摆在两个故宫博物院里面的许多北宋之前的书画,都有相当的几率出自米芾、米友仁和王诜等人之手,毕竟这几位就特喜欢“借真还假”,不知道折腾出多少高质量的赝品,都被人当宝贝藏起来了…… 这些宝贝传到21世纪,照样是国宝! 而21世纪高仿的东西,价值也就几千上万,再多就得靠蒙骗了。 “大郎,若是有甚不对的,可以去同刘副都知分说。若无甚不妥,签了合同凭由,你便可去开封府大牢接你爹爹出来了。” 陈佑文这番话的意思是:你要不签合同凭由,武诚之就得继续在开封府大牢里面蹲着了。 至于去找刘有方分说,那可就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清楚的了,若是拖延上几个月,武诚之能不能活着从开封府大牢里出来就不一定了。 而武好古要是签了退货的合同凭由,就确认了拿到的七纸书画便是当日送入宫中的书画。 那么价值至少两万几千缗的书画,就变成了只值几千缗的东西了。武好古一下就损失了小两万…… 平白无故又失了一大笔钱,武好古心中自然不快,但是形势如此,他也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 “书画自然无误,好古这就签了合同凭由。 至于那幅画的真迹,待家父出狱之后,我父子便去西都老家寻觅一番,或可有所收获。在我父子回京之前,恳请待诏直行个方便,日后定有重谢。” 说着话,武好古就提起了毛笔,在陈佑文拿来的三份合同凭由上签名画押――宋朝财政和商务管理都是比较规范的,至少在制度上是规范的。武好古签署的合同凭由是一式三份,他自己保管一份,一份由合同凭由司保管,一份由收到武家退款的祗候库(祗候库不属于内侍省或入nei内侍省管辖,而是由太府寺管理)保管。 陈佑文闻听,不禁冷笑。 武家要是真有《八十七神仙图》,怎么可能不在继承了武宗元书画衣钵的武诚之、武好古手中,反而在洛阳老家耕读传家的乡巴佬子弟手中? 而且开封府书画行内谁不知道,洛阳白波武家嫡系和开封混书画行的武家支脉因为分家早闹翻了? 人家洛阳白波武家是几代不分家,同耕同住的“义门”(义门是科举制度下发展起来的大家族组织形式,特点就是不分家和族内比较平等)。而开封武家不过是个人丁单薄,财富众多的商家……两边根本没什么共同语言的。 对于这一点,出身义门陈分支的陈佑文是在清楚不过了――不分家的义门是用来搏科举的,因为不分家的“大锅饭”可以让更多的族中子弟接受良好教育,从而提升科举“中签率”。 可是商人之家不能这么干,不分家不把产权搞清楚,一起吃大锅饭的买卖那是铁定要倒的。 “待诏直,这是合同凭由。”武好古摸出了几张十缗面值的交引,夹在两份合同凭由一起,双手递给了脸上挂着嘲讽笑容的陈佑文。 陈佑文接过两份合同凭由,却取出了夹在其中的交引,冷冷笑道:“大郎,你忘东西了。” “这……” 武好古的脸色顿时大变。他今生的商人记忆告诉他:商人送钱给官吏不是问题,送不出去才是个问题! 陈佑文温和地一笑,又变戏法般的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个画卷,摊开在了武好古面前。 “这是……”武好古知道事情不妙,可是看了这幅画,还是愣住了。 因为这是一幅吴家样的白描,武好古一眼就认出来了,竟然是《朝元仙仗图》……就是武宗元流传后世的成名大作! 而且还是真迹! 《朝元仙仗图》是《八十七神仙图》的临本,同时也是一幅壁画粉本。 不过这幅临本和《八十七神仙图》原本有很大不同,《朝元仙仗图》比《八十七神仙图》大得多,而且在每一个神仙画像上方都写了神仙的名号。 因为这幅《朝元仙仗图》是玉清昭应宫的壁画粉本,所以一直由武宗元保管,后来传给了子孙。在武诚之年轻时,以四万缗的代价(实收两万缗)卖给了宫中。 “待诏直,你这是要作甚?”武好古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这画不真……要退!” 武好古沉默了片刻,“文书在哪里?” 陈佑文轻蔑地看了武好古一眼,将一份押了印的文书摆在了武好古面前。 陈佑文厉声道:“四万缗,一个月内交齐,否则便要移文皇城司拿人了!” ------------ 第三十三章 朝元仙仗图 下 刚刚还上了宫里的一万八千缗,转眼又多了四万缗的阎王债! 武好古的心情,顿时变得格外沉重,刚刚出现在他心头的那点儿阳光,也全被阴霾给盖住了。 最让他心疼的是,《朝元仙仗图》这样的珍品多半也会落在陈佑文或刘有方手中。而武家付出的四万缗,最多只能换回一幅劣质的摹本。 如果算上之前武家用五万一千缗换回的七纸劣等赝品,多达九万缗钱的财富,就被刘有方、陈佑文两个腌渍货给讹去了。 若不是武好古之前靠《醉罗汉图》赚了两万九千缗,武家便立即就要倾家荡产,说不定还会家破人亡! 想到这里,武好古已经恨不得拿了郭京的“吓人剑”冲到陈佑文家里面把他们父子仨全都捅了。 好不容易压下杀人的念头,武好古吸了口气,对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兄弟,郭京和刘无忌说:“走,去开封府接我爹爹出来!” 在退了一万八千缗给宫中后,入nei内侍省立即就会移文开封府放人。在这个问题上,刘有方是不敢有所刁难的。 要不然武好古就能拿着退款的合同凭由去开封府击鼓鸣冤……在眼下的大宋哲宗朝,科举出身的文官们是很乐意找宦官和武将麻烦的。 这种把柄,刘副都知那样的老狐狸自不可能落下。 不过,若是武家在一个月后拿不出四万缗的救命钱。刘有方也不会客气,一定会把武诚之和武好古再一次抓进开封府大牢关起来。 到时候他还能不能活着出来,可就很不好说了。 不行,不能让那帮腌渍活把老子再逮去开封府大牢了。 想着怎么才能不“二进宫”的武好古,很快就到了开封府内城西南的开封府衙。 进入府衙大门,到了司录司官厅前时,突然看见冯二娘和武二郎正立在那里,还不时四下张望。 武二郎已经见到了哥哥,远远就冲他招手道:“大哥儿,事情如何了?” “妥了,拿到合同凭由了。”武好古从怀中取出押了印的合同凭由挥了下,一边走一边对弟弟说,“就等皇城司的移文到了,爹爹就能回家了。” “他们没有再难为我家?”穿了身月白衣裳,面色显得有些憔悴的冯二娘似乎看出了武好古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忧色。 武好古看了看二娘,又瞧了瞧满脸都是焦急的兄弟,笑了笑说:“没有甚底,一些小事,总能应付过去的。” 冯二娘听了大郎的话,没有再深究下去,只是点点头说:“那就好了。” 可是二娘的黛眉仍然微微蹙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上要和相濡以沫多年的武诚之和离的事情在烦恼? 郭京这时已经给司录司里面一个姓王的押司送了一缗钱,得了些小道,就来和武好古说:“大郎,皇城司的人已经到了,带来了释放武大官人的移文。司录司正在办理,王押司叫我们先去西狱的左二耳房候着,他自会把武大官人带来。” 武好古点点头,然后对冯二娘、武好文言道:“二娘,二哥,你们先去耳房等着,我和三哥过去瞧瞧阿爹。” “也好。”冯二娘舒了口气,拉着儿子武好文便熟门熟路往司录司西狱的耳房去了。 武好古又对刘无忌道:“小乙,劳你先去烧猪院订桌酒席,要包间的。” “好勒,我这便去了。”刘无忌应了一声,一溜烟去了。 “三哥,跟我来。”说完,武好古便和郭京一同往武诚之所在的牢房去了。 看守牢房的是个姓牛的押狱,早就得了武家十余缗的好处,见到武好古就如见了财神爷一般,满脸堆笑着相迎。 “武大官人,令尊过不多时就能出来了。” “多谢牛押狱。”武好古一边称谢,一边又递上一张十缗面值的交引,“在下多日为见家父,颇是思念,能否通融则个?” “行,行,行,跟我来。” 姓牛的押狱收了钱,自然甚底都好说了,很快就把武好古和郭京领到了看押武诚之的牢房之外。 之前说过,这间牢房不是关押凶徒的,而是供证人居住的,因此是个单间,现在也没安排看守。 武诚之知道自己今天就能出去,这会儿已经收拾停当,面对着木栅栏坐着。看见武好古、郭京和牛押狱一起进来,便站起身走到了栅栏前。 “我还有事要办,你们慢慢聊。”牛押狱也是老江湖,知道武家父子有话要说,他也不想听(知道得太多不好),当时就打开了牢门,然后拱拱手告退了。 “我去外面守着。”郭京接着也退了出去,牢房里面就剩下了武家父子,在两张长凳上相对而坐。 “大郎,怎样了?” 武诚之仿佛已经猜到了武好古在合同凭由司遇上了新的麻烦,刚一坐定就急急地问道。 “姓陈的那腌渍货给了七纸劣品书画,还要退《朝元仙仗图》,索价四万缗。” “甚?”武诚之脸色一黑,“退《朝元仙仗图》?他怎敢如此……” 《朝元仙仗图》和之前退给武家的七纸书画不同,那是武宗元的真迹,还是幅大作!纵一尺半,横近二十尺,图上人物有八十几个,而且参差有致,繁而不乱,神采飞动,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另外,做画的武宗元在世时不是寻常画师,而是堂堂六品文官,还不是“伎术官”出身,而是荫补入仕(娶了个宰相的外孙女,因此得了荫补)。因此他的画作是不能用寻常画师作品的标准来定价的。而且,武宗元已经过世几十年,传世的作品非常有限,真迹多被宫廷和豪门收藏,在市面上的价值也非常之高。 如果真的能用区区四万缗拿回《朝元仙仗图》的真迹,转手十万缗都能拿下。 不过,武诚之也知道,刘有方和陈佑文是不会把《朝元仙仗图》的真迹交给武家的。 就算武家奉上了四万缗,到手的也是一幅劣质仿品而已,而真迹自然落入了刘有方之手。 “他们有甚不敢的?”武好古冷笑道,“官家又不喜书画,心思全在富国强兵上面,宫中的书画文玩还不是任凭他们操弄?” 武诚之却连连摇头,“不是这个理儿!儿啊,你怎么连书画行的规矩都忘了?” “规矩?”武好古是换了魂的,自然不大在意宋朝的规矩,被老头子一提醒,方才记起了一些。 “阿爹,您是说去寻行会做主?” 宋朝的三百六十行都有行会,行会之首则称行首(每一行的行首不止一个),书画文玩行自不例外。 行会的规矩,便是刘有方这样的大貂珰都不能坏了,要不然整个开封书画文玩行都不敢和他做买卖了。 武诚之道:“之前的七纸书画是假的,但是合同凭由上又写明了是真的,便是把官司打到御前,错的也是我家。 可是《朝元仙仗图》是真的,而且交到宫里的时候,前任待诏直郭淳夫还出具了文书,这文书还在家里面放着呢!你可知郭淳夫是甚底人物?” 郭淳夫就是郭熙,北宋大画家,被神宗皇帝评为“天下第一”。他不仅能画,而且还是个绘画学家,著有画论《林泉高致》,掌眼的水准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在米芾、王诜之下。 由他鉴定过的《朝元仙仗图》,谁敢说是假的? 当然了,这位郭淳夫在八年前就死了,享年九十岁!他若不死,宫中书画行根本不可能让刘有方一人把持。 不过,他便是死了,他的鉴定文书还是权威。刘有方是不敢轻易推翻的! 另外,郭熙还有个儿子名叫郭思,也是书画大家,和父亲合著过《林泉高致》,一定会出面维护父亲的权威(人家是孝子嘛)。而且这个郭思还是个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十五年前中了进士,可不是刘有方能怼的人物。 “阿爹,您是说,刘大官是在欺我家不敢力抗吗?” 武好古已经明白刘有方和陈佑文在打什么算盘了!他们在讹诈武家,若是武家通过行会申诉。他们是不敢把官司打下去的! 甚至,他们都不会真的把《朝元仙仗图》退了……这事儿和之前退七纸假画不一样。那七纸画的确是假的,之前疏忽了,没有发现(负责鉴定的待诏会因此不得出职),现在发现了,要按照合同凭由退款。 道理上全对,就是把官司打到“包青天”那里,挨板子的还是武家! 至于给了多少回扣甚底的,武家有凭据吗?根本没有!而且拿钱的也不是刘有方、刘瑷,板子打不着他们的…… 而《朝元仙仗图》是真的,如果真退出去,就是宫中宝物散失。若是事情捅到御前,便是刘有方这样的大貂珰也吃不消。 他可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士大夫! 武好古咬咬牙说:“阿爹,那我家便不惧了,大不了打官司!” “你......”武诚之看着儿子,连连摇头,“你这孩子怎就那么冲呢?为父教你的书画行的规矩,你怎就全忘个干净了?” “甚底规矩?”武好古一时真记不起来。 “自是台底下的潜规矩啊!”</div> ------------ 第三十四章 都是祖宗不好 三更奉上,狂求收藏 规矩,还是有的! 武好古是因为换了魂,两世人生的记忆混在一起,有些东西一下子便记不清了。 所以一时忘记了规矩,也误会了刘有方、陈佑文这两个“守规矩”的恶人了。 他们虽然在整治武家,站在武家的立场上看,这俩货都该天打五雷轰。 但是站在开封府书画行的角度,他们没有做错。 错的是武家的老祖宗武宗元,他压根就不应该用摹本换了真迹,而且还换下了稀世珍宝《八十七神仙图》——用书画行的话说,干这种缺德事儿就是祸害子孙! 武宗元自己当然不怕了,他是六品朝官,还娶了宰相的外孙女,还深得真宗、仁宗皇帝的喜爱。就算当时有人瞧出了《八十七神仙图》给换了,也不敢说啊。 而且说了也没用,在真宗、仁宗两朝,武宗元就相当于米芾、王诜,他自己是最大的权威。 他说是真,假的也真! 他说是假,真的也假! 这就是书画行的规矩! 可问题是,他的子孙没他那么牛逼啊,考不上进士,也当不了官,更不是书画行的权威。 所以武宗元当年等于给子孙后代留了个定时炸弹,到了武诚之、武好古这一辈,轰的一下给米芾弄炸了。 站在书画行的立场,这事儿错不在刘有方、陈佑文,当然也不是米芾的错,而是在武宗元这个祸害子孙的老祖宗的错。 而祖宗的错,子孙就该担待……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宋,这也是规矩! 要不然开封府那么多富贵将门凭什么呀?还不是靠祖宗?而且大宋朝那么多官,凭本事考出来、打出来的其实是少数,靠祖荫当上的才是多呢! 祖宗有功,子孙跟着享福。祖宗有错,子孙跟着倒霉。这个规矩便是到了九百多年后,也没甚底不对啊!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嘛! 因而,武家倒霉是应该的! 当然了,倒霉倒到什么程度,也是有规矩的。 武宗元不过是弄了幅画玩玩,还不知丢在哪儿了…… 又不是勾结番邦,图谋不轨。 所以子孙破财是肯定的,人亡倒还不至于。 而陈佑文拿出《朝元仙仗图》要退,其实是个索贿的潜规则……不是真要退(真要借着这事儿把真迹眯了,那就该陈家子孙倒霉了),而是要武家按照《朝元仙仗图》的价值送钱,其实是在替刘有方索贿。 索贿这种勾当,谁也不能大明大方的要啊,大宋朝还是有王法的。所以书画行里面就搞出这么个潜规则……其实后世索贿也是这样,都是横挑毛病竖挑刺的,很少有人会公开说给多少钱的。 而钱送到了,刘有方也就相信《八十七神仙图》不在武家了,宫里以后也不再追究。 要钱不要命,这也是规矩,而刘有方,是守规矩的! 当然了,王诜、米芾这些人,会怎么出招,刘有方也不会过问。谁让武家摊上那么个惹祸的祖宗呢? 祖宗不好,能怪谁? …… “阿爹,他们要这个数?” 第一甜水巷,武家宅邸,书房之内,武好古一脸肉疼地伸出了巴掌,在老爹武诚之面前晃了晃。 武诚之点点头,“起码给五万……说不定得给八万!” “八万能了吗?”武好古问。 八万缗武诚之是没有的,不过武好古觉得自己本事很大,总有办法的。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没完没了啊…… “宫中那边可了,给了钱,他们就不能再追究,要不然便是坏规矩。”武诚之想了想,又说:“但是宫外……” 宫外还有许多权贵也在觊觎那张真该烧掉的《八十七神仙图》! “宫外怎么办?”武好古一边在心里面埋怨祖宗,一边和老爹商量对策。 “宫外……”武诚之想了想,“宫外就得入亲贵门下了!若如此,便是给祖宗丢人了!” “明明是祖宗惹得祸,怎么……” “说甚呢?”武诚之脸一沉,“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白波武家祖上是出过皇帝的,是你能非议的?” 白波武家是武士彟,就是武则天他爹的后人!武士彟在武周时候的封号是太祖无上孝明高皇帝,武则天也做过女皇帝。 所以白波武家祖上是出过皇帝的!现在去给人做门客,的确是丢了祖宗的人…… 可是现在又不是武则天在当女官家,这个牛逼的祖宗也不顶事儿啊。 训斥了儿子一句后,武诚之又道:“要入亲贵门下也不容易……毕竟有《八十七神仙图》这事儿,总还得去求潘大官人了。” 潘大官人自己是罩不住,但是潘家嫡流之长的潘孝严却可以收武好古入门为客。因为潘孝严的儿子已经和德国公主定亲,马上就是堂堂驸马都尉了。 而且他这个驸马都尉比王诜靠谱多了,因为王诜的公主老婆早死了,自己又是旧党人物,神宗、哲宗两位皇帝都不喜欢他。 可一听要入潘孝严门下,武好古便脱口而道:“不可!” “为何?”武诚之被儿子的反应惊了一下,愣愣看儿子。 是啊? 为什么不可? 武好古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武诚之一提出来,他潜意识便是万分抵触。 他琢磨了一会儿,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美艳如花的倩影。 是潘巧莲! 原来是为了她,武好古才不能入潘孝严门下。 因为门客是不可能娶主公家的闺女的……如今的大宋虽然早就不是门阀掌控了。但是门阀的遗风尚在,门客和主宫之间的阶级差距,几乎是不可逾越的。 潘家将门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一个门客……不仅是潘家门客娶不了,便是王家、曹家、米家这等将门之客,同样不能娶潘巧莲。 除非……武好古入了端王门下!因为端王将来便是宋徽宗,武好古是端王门客,便是潜邸旧人,天子家臣——这满朝亲贵,谁不是天子家臣?因而大家便是肩碰肩的人物了。 到时候,潘家将门一定会风风光光把潘巧莲嫁给武好古,而且还会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奉上。 那便是财色兼收,人生赢家了…… “不入潘家门下。”武好古下了决心。 武好古心想:潘巧莲是个好女子,对我有情有义,决不能让她嫁给那些满脑子封建思想的老顽固……要嫁也只能嫁给我这样有21世纪进步思想的新青年了! “那你想入谁的门下?” 武诚之又问,他不明白儿子的心思,他其实知道武好古和潘巧莲是两小无猜的,可是将潘巧莲娶进门当儿媳是想都不敢想的…… “入……入端王门下!”武好古知道历史。哲宗皇帝在元符三年春就崩了,然后便是端王赵佶做官家了。 也就是说,只要能入端王门下,再熬一年多就能把潘巧莲“救出封建主义的无边苦海”了…… “端王?”武诚之愣了又愣,“官家的十一弟?” “对,就是他!”武好古点了点头。 “你能够得着他?” 这是个问题,端王府门口也没挂着招聘门客的牌子。而且现在也不是战国,也没毛遂自荐去给人当门客的。 这事儿必须要有门路! 而端王府的门槛太高,武好古理论上是够不着的…… “够得着!” 有高太尉和王驸马,怎会够不着赵佶? 武好古寻思着,赵佶一定得到《桑家瓦子图》了,不过他怎么还不派人来请自己呢? 没想到这赵佶,居然是个慢性子…… 不行,还得再整点事情出来! 想到这里,武好古信心十足地道:“阿爹放心,儿子的画技现在突飞猛进,已经是天下第一了!而端王酷爱书画,凭儿的画技,只要再出点名,便会被端王请去了。” “你要怎么出名?” “我要和米友仁赌斗画技!” “啊!”</div> ------------ 第三十五章 冯二娘写真图 东十字街口,苏家茶坊的生意,这段时间兴隆了不少。 这座茶坊的历史,极为悠久,几乎和潘楼相去不多。能够作为东十字街口鬼市子的一部分,这座茶楼的格局,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茶楼里,唱的是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正合了眼下西北风烟大起的形势。 才方未时,茶楼里已是宾客络绎不绝。除了一些官宦子弟在这里聚会之外,就是潘楼街书画行的人物,也来这里饮茶。苏家茶坊本就是个高消费的地方!在日前的唱卖《醉罗汉图》后,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不仅有了女伎伶人唱曲弹奏,还有各色名茶糕点供应,收费也自然水涨船高。 在此喝上一壶茶,再听一段小曲,花费总要数百钱,所以不是普通人来的地方。 而那些光临茶楼的客官,其实也不为听曲品茗,更多是为了探听消息。 鬼市子上又出了甚底至宝,又有哪位高官要员来京,哪里又来了个腰缠万贯的好事家,何处会有诗词聚会……诸如此类的消息,往往都能在东十字街的茶楼里听到。潘楼街书画行的玩家和商家,也正是通过这里,获取各种各样的信息。有时候,玩家和商家也能在茶楼里面达成交易,几千几万的买卖,便在丝竹曲乐声中做成了。 也正是这许多因素共同作用,东十字街口的茶楼,就显得格外热闹了。 “苏大郎,今个这楼里怎地恁般多人?” 在茶楼靠窗的位子上,刚刚和人玩了一场蹴鞠的高俅,拉住了苏大郎,好奇地打听询问。 “高大郎,你还不知道?我们潘楼街上最近又出了个大画家。” 这苏大郎原来和高俅也是熟识的。高俅能够当上苏东坡和王诜的书吏,还能写一笔好字,又有一定的诗词歌赋功底,还会使枪弄帮,自然是有点出身的。 他其实也是禁军将门的“边角料”,和潘孝庵潘大官人相差不多,只是潘孝庵有个会做买卖的爹,而高俅没有摊上好爹。 而世代酿醋的苏大郎家自然也有些背景,能在开封府这个地界立了一百多年的买卖,没有背景可能吗? 他家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把闺女送进了宫,做了太宗皇帝的妃子。从真宗朝开始苏家老醋的历代主妇,都是从赵家宗室中迎来的县主。 除了和赵家宗室代代联姻(其实是花钱“买”来的)之外,苏家还不忘“榜下捉婿”,几乎每一代苏家家主都有个进士女婿,而苏大郎本人也有个在御史台做官的姐夫。 论起后台来,酿醋的苏家可比卖画的武家硬多了!而他本人,也勉强可以够得着开封府的衙内圈子——他爹娶了赵家的县主,还荫到了一个挂名的芝麻官,所以也是个胖衙内。 所以苏大郎和高俅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两人很早就认识了。 现在听到苏大郎的提问,高俅顿时笑了,“我怎不知道?如今潘楼街上能称书画大家的本就不多,最近冒出来的,大约只有武家画斋的少东家武好古了。” 苏大郎闻听,顿时流露出哂然之色,“大哥果然耳目通灵,居然连武好古都知道了。” “呵呵,不瞒苏大哥儿,我不仅知道武家大郎的本事,还将一幅出自他手的‘界画楼台’献给了驸马爷呢。 驸马爷和小米官人看来那画之后,都赞不绝口呐。” “怪不得,原来是小米官人见了武大郎的界画才想要与他比斗的。” “比斗界画?”高俅连连摇头,“那小米官人可赢不了……若是比山水,或许小米还能胜了那武大。” 苏大郎笑道:“不是比界画,大哥的耳目果然比不了小弟啊。” “不比界画?那比甚底?” “比写真。”苏大郎道,“四月初一,便在潘家园赌斗画技。” 高俅一怔,开口问道:“写真?白描人像?” “是不是白描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写真。”苏大郎非常确定地说,“高大郎,四月初一可要去潘家园一观啊?” 高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苏大哥,你是怎知四月初一潘园斗技的?” 苏大郎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我也是听人说的……大哥儿,我这地方消息虽然灵通,可大多是些没出处的消息。” 没出处的消息自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而放出这个消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将要在四月初一和米友仁比斗的武好古。 当然不是武好古自己去东十字街的茶楼里放消息的,而是他的两个好兄弟郭京和刘无忌去做的。 散布假消息也是郭京、刘无忌这等潘楼街小私牙的“日常业务”之一。 郭京和刘无忌现在都是有钱人了,放消息这等小事自是能做得顺手。他们花了点小钱,雇了几十个小私牙,两天时间就把消息传的满大街(潘楼街)都知道了。 高俅盘算了一番,又问苏大郎道:“大郎,武家大官人是不是从开封府放出来了?” “是啊,几日前才出来的。”苏大郎回答。 “那武家画斋还开着吗?”高俅又问。 “还开甚底画斋?”苏大郎道,“都典给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了……估摸着也赎不回了,过不多久就该改名陈家画斋了。” “原来如此。”高俅点点头,心想:怪不得昨日去戴楼书院寻他不着,应该是回家去了。 想到这里,高俅也不喝茶了,拿起自己的“鞠”(就是蹴鞠的鞠),和苏大郎打了声招呼,就往甜水巷的武家家宅而去了。 …… 高俅没有猜错,武好古这会儿正在家呆着,刚刚画完一幅《冯二娘写真图》,绢本,设色……哦,自然不是画人体了。 画中的冯二娘上身穿着红色直领褙子,内有抹胸裹肚,下身还穿着裙子,四平八稳端坐在一张玫瑰椅里面。看上去要多端庄就有多端庄,一点不似风尘歌伎出身,倒似个朝廷命妇。 这幅画是武诚之让他画的,从起稿开始,画了两天才完成设色。 “像,实在太像了……儿啊,你是在哪儿学的这写真人像的本领?” 而在前日武好古用炭条打稿的时候,武诚之就完全被儿子的画技给惊呆了。 他原本以为儿子的画技只是平平,不可能赢了米友仁。却不想儿子的写真本领如此之高,如以写实论,早就在画圣吴道子之上了! 现在看到设了色的《冯二娘写真图》,他都有点怀疑儿子被天上的画仙给附体了。 “孩儿的画技,当然是爹爹教的。” 武好古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熟绢从画板上取下,轻轻摊在了武诚之的书桌上。 “为父可教不出来……”武诚之皱着眉头看看儿子,觉得不像是神仙,然后又看了看画。 才接着说:“有这等画技,一个翰林待诏总是有的。人像写真最是不易,便是翰林图画院也没几个高手……他们都不如你啊! 儿啊,不如你去拜入刘有方门下。刘大貂珰掌宫中书画,手下就得有几个大才。你现在,便是大才了!” 入刘有方门下的意思是拜刘有方为师,再以刘有方门生的身份入翰林图画院。 这样不仅贿赂可以少给点,而且还可以得到宫中的庇护……以武好古人像写真的本事,只要给太后官家画上一纸,没准就能得宠了。 “去拜那个没卵子的腌渍货?”武好古一听见刘有方的名号,气就不大一处来,“哼,我不日便能靠上亲王,去做甚阉宦的门生?” 门生虽然比门客高档,但是宦官的门生却是太低贱了,如何配得上潘巧莲? 若是入了刘有方门下,那谁去拯救潘金莲,不,是救潘巧莲出苦海呢? ------------ 第三十六章 武好古学坏了 “你,你,你怎么敢和为父顶嘴……” 武诚之有点儿被儿子给气到了。 武好古被换魂前是孝子,老子说东他不敢往西,老子说一他不敢言二的。 顶嘴这等事情,自打武好古懂事开始,便从没发生过。 可是在开封府大牢里面呆了几天,出来后武好古咋就那么不听话了呢? 难道是在牢子里面跟人学坏了,变成逆子了,这可不行啊,得好好教训…… “阿爹,”武好古却是一脸正色地道,“吾家祖上可是出过皇帝的,如何能入阉宦门下? 若如此,吾父子百年后,有何面目见则天大圣皇帝于九泉?” “你……” 这嘴顶得武诚之这个爹都没话说了。好吗,连武则天都搬出来了! 现在是武则天不答应了,武诚之能比武则天还大吗?若是一定逼儿子去拜刘有方,那不孝的就是武诚之了,武则天的在天之灵是要生气的…… “官人,有王驸马府的高大官人来寻大郎,正在门外。” 正在武好古不知道该怎么教训儿子的时候,冯二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了。 武好古连忙对父亲一拱手道:“阿爹,这位高大官人是孩儿的通天梯,孩儿可不能怠慢于他。”他又指指书桌上的《冯二娘写真图》,“快快将这幅画收起来,在潘家园赌斗前莫叫人看见。” 说完,武好古便一阵风似的出了书房,又到了院子里面,看见冯二娘已经开了门,把高俅高大官人迎了进来。 看见高俅,武好古便一拱手,叫道:“高俅哥哥,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高俅晃了晃右手拎着的一个装着个“鞠”的网兜,笑道:“大郎,哥哥我方才在桑家瓦子外和人蹴鞠,现在顺道过来寻你则个。” 武好古当然知道高俅为何而来,他笑眯眯看着蹴鞠归来的高俅,笑道:“小弟听闻高俅哥哥蹴鞠技法高超,在开封府显有对手啊。” “蹴几脚鞠而已,”高俅道,“不过是雕虫小技,哪里比得了崇道你的画技?” “高俅哥哥说笑了,蹴鞠若是小技,那绘画也是小道,我兄弟就都是精通小技小道。 不若寻个日子,小弟便用绘画小道将哥哥的蹴鞠小技画到纸上如何?” “画个蹴鞠图么?” “对,就画个蹴鞠图。”武好古说着便拉高俅进了厅堂,武家的老女使王婆婆端上了两碗点茶,然后便出去了。 厅堂里面,就是武好古和高俅二人,武诚之也不知去哪儿生闷气了。 武好古接着说:“四月初一便约了小米官人在潘家园斗画儿,哥哥不如一起来看看。若比完了还早,便给哥哥也写个真。” “给我画写真?” “对,就是给哥哥画,”武好古笑着说,“便要将哥哥的蹴鞠技法留在纸上,将来还能将画刻印成书,好叫别人一看见便知哥哥蹴鞠的厉害。” “大郎说笑了,哥哥我的那点本事可上不得台面,要是被印在书上,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武大郎并不是在和高俅说笑,漫画(连环画)和画报可是个不错的勾当,基本可以算得上是他前世的老本行。 而且现在的开封府只有刊印邸报和广告的勾当,并没有漫画(连环画)、画报和真正新闻出版业。这几个勾当,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拥有未知的市场空间的蓝海! 如今这个北宋末年的商业门类虽然包罗万象,但是在武好古看来,却还有许多没有被开拓出来的蓝海在等着自己去畅游呢。 不过想要在蓝海中畅游,靠他一个人的力量也是不够的,要不然就算做成了,也是被权贵吃掉,所以他必须有最大的靠山才行!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起身对高俅道:“时候不早了,小弟约了两个朋友一起去烧猪院吃酒,哥哥若不嫌弃烧猪院粗鄙,便一起去如何?” 高俅哈哈一笑道:“去甚烧猪院啊,一起去我家里吃酒,我那浑家烧得猪肉可不比烧猪院的和尚差。” …… 榆林巷是靠近潘楼街的一条街巷,也是极为繁华,街巷之上店铺林立,布幌飘扬。 在街巷东面,靠近观音院的地方,开了一座书画斋,取名陈记画斋。画斋是前店**院的布局,三进三出,面积虽不算大,却极为精致。 这座画斋,便是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祖传的产业了。 在后院中一座小小的阁楼内,穿着身宽松的长袍的陈佑文,正盘腿坐在一张平榻上,手中捧着幅展开的画卷。那张颇为儒雅的面孔上,此时正流露出一抹淡淡笑容。 “三哥儿,今日怎地有闲暇,来老夫这边?” 在堂下,站立一个壮汉,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正是潘楼街上的泼皮首领赵铁牛。 “大官人……小底先给您道喜。” 陈佑文有喜了,而且还是双喜临门。一喜是他马上就要出职为官了,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刘瑷已经呈文上报,就等吏部核准便能赏他一个将仕郎了。 虽然只是个从九品下的将仕郎,属于最小的文官。 可是官就是官! 二喜则是武家画斋马上就要改姓陈了。虽然武家还有三个月的活当期,若是能凑出三万三千缗钱便能赎了当。 不过武家怎么可能拿得出恁般多的铜钱?他家可还“欠着”刘大貂珰五六万缗和万大官人的七千二百缗呢。 如果拿不出这两笔铜钱,武家父子早晚得被刘有方折腾得滚出开封府! 所以武家画斋,现在已经是陈佑文的囊中之物了。 虽然贵了一点,需得花上六万缗,不过也是值得的。因为开封府书画文玩行从来就是潘楼街、东十字街口和大相国寺集市三处勾当。 其中东十字街口还是潘楼街的附属,而大相国寺集市一个月才开张八天。 因而开封府书画文玩行就向以潘楼街市为尊。只有把买卖开在潘楼街市上,才有可能拿到书画官牙身牌,只有拿到了书画官牙身牌或成为待诏直,才有资格成为书画文玩行的行首。 陈佑文自己马上就是官了,而且还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是众待诏、艺学、袛候之首。如果他儿子陈珍再能杀入潘楼街,拿下官牙身牌,那就毫无疑问也会成为书画行会的行首了。 这样父子二人,两大行首,便可在开封府的书画文玩行中呼风唤雨。 区区六万缗钱,真个不算甚底啊。 “三哥儿,这次你也帮了不少忙,待老夫拿下了武家的店铺,少不了你的好处。” 赵铁牛拱拱手,“小底多谢大官人。”他顿了顿,又道,“大官人,小底还打听到个事儿,是和武家大郎有关系的。” “武家大郎?”陈佑文嗤的一笑,“那个鸟厮啊,除了张小白脸能讨潘家那小寡妇的喜欢,他还能有甚事情?” 赵铁牛道:“有消息说四月初一,他要和米家的小米官人在潘家园赌斗画技。” “你说甚?” 赵铁牛这话一出口,陈佑文马上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武大郎要和米友仁赌斗画技。” 陈佑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武大郎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赵铁牛一脸堆笑,“可不是吗,小底也觉得他是得了失心疯。” 陈佑文放下手中的画卷,看着赵铁牛问:“赵三郎,你的消息可准?” “准。”赵铁牛笑道,“小底还去米大官人府上寻了小米官人的贴身女使打听,消息是千真万确的。” 陈佑文点了点头,没有追问赵铁牛怎么认得米友仁的女使,而是转了个话题道:“王驸马府上的高俅这些日子可寻过武大郎。” “寻过,今日还去了武大郎家里。” “今日?”陈佑文挥挥手,“知道了,继续盯着姓武的便是……最多再过一个月,便可大功告成。到时候老夫做主,在潘楼街上给你寻十个吃食摊位。” “多谢陈大官人。” ------------ 第三十七章 房价猛如虎 天将酉时。 马行街上车水马龙,人行如潮,大多都是往安远门方向去的。 武好古和高俅各自骑了一匹出租驴(北宋的共享经济,花个几十文钱就能租头毛驴骑一天),也跟着人潮车马向北而行。 他们是往开封府城的城北厢而去。开封府城内共分两县八厢,两县是开封县和祥符县,八厢则是位于内城的左一厢、左二厢、右一厢、右二厢,以及位于外城的城北厢、城西厢、城东厢和城南厢。 其中右一厢和城西厢住得多是达官显贵,皇宫大内也位于右一厢。 右二厢、左一厢、左二厢、城东厢和城南厢都是工商庶民云集之地。武好古所住的第一甜水巷和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都位于左二厢。 而开封城北的城北厢的东北部,则禁军军营和中下层官兵家眷最多的地方,同时这里也是开封府工人阶级的聚居区。 没错,是工人阶级,不是军人阶级。 因为绝大部分不系将(便是没有按照《将兵法》进行整编,仍然维持王安石变法前将不知兵状态的军队,驻扎开封府的禁军大部分都是不系将的)禁军都是装样子的,官兵们基本不训练,只有在校阅、当值或着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才勉强做个花架子。 在平日里面,绝大部分不系将的禁军“精锐”都在忙自己的生活。中上层将领们不是在搞艺术就是在经营商业,而下层的兵士和那些不入流的杂品武臣,要么做点小买卖,要么就出卖劳动力,也有一些则欺行霸市当了泼皮…… 潘楼街上横行的赵铁牛,跟着武好古跑腿的郭京,都是住在城北厢的禁军下层官兵。 而未来的“太尉”,眼下的驸马府小吏高俅,原来也居住在开封城北厢。 随着人潮出了安远门,武好古马上就感到了些许不一样。 说起来这一次还是他魂穿以来,头一回出了繁华锦绣的开封内城呢。 这开封内城虽然拥挤,但是却随处都能嗅到富庶的气息,往来行人大多穿着体面的衣裳,口袋里也很有几个闲钱。而沿街的茶坊酒楼,都是装修得精致豪华,用不着到晚上,都能听见声声悦耳的丝竹之音。 在十一世纪的世界上,开封内城绝对可以算是天堂一般的存在了。 即便比起武好古的前生所在的时代,开封内城的繁华程度也能赶上一线大城市的中心区域了。 不过安远门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倒也不是说这里人少,而是处处得见破败的模样儿。 房屋大多显得低矮破旧,连着马前街的新封丘门大街虽然也和马前街一边儿宽,但是街边上却见不着甚底华丽高大的店铺。只有距离安远门不太远的州北瓦子显得高大体面。 这处瓦子和开封府内城的诸多瓦子也有些许不同,在瓦子大门外面,常年摆着个扑交的献台,这是不须花钱,便可观看的。 武好古和高俅路过的时候,献台之上,厮扑正炽,吸引了不少从内城出来的汉子,驻足观望,还不时大声叫好。 武大郎被这阵热闹吸引,扭头看去,却远远看见两个上身光溜溜,胸前还晃荡着两团软肉的女子,正在激烈搏斗! “是不着衣衫的女厮扑,”高俅笑道,“早些年间内城也有的,不过后来司马相公上了书,给禁掉了,现在只有外城的瓦子才有,其中最好的便是州北瓦子了。” 司马相公就是司马光,他在仁宗朝时上了一道《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的奏折,把开封内城人民喜闻乐见的“女子相扑”运动给禁没了。 不过开封外城,特别是城北厢的瓦子却不理这个,照样我行我素公开表演女厮扑。 只是白天时候不演,黄昏后才上演肉搏大戏,吸引一帮下了工的禁军苦汉子们的眼球。 武好古前世是看多了美女的,比这更刺激的都见过,所以瞅了两眼就把目光收回来了。 “城北厢的汉子们穷啊,”高俅一边骑着驴子,一边对武好古说,“好大小子娶不起婆娘的多了去,只能到州北瓦子前过过眼瘾了,便是朝中的相公也不好夺了他们这点嗜好,要不然闹将起来,便是相公也吃不消。” “那都是叫房子闹的……”武好古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就苦笑起来了。 他前世生活的城市就是以高房价闻名的,作为个“某漂”一族,自然只能望房心叹。 而今生,在北宋帝都开封府,同样也见识到大宋版的房价猛如虎。 开封居,大不易。 随随便便一个破旧小院子都能索价几千上万缗! 若是右一厢和城东厢的那些大宅,便是百万缗也难买。 而如今开封城内的工价,一月也不过是一缗到五缗。买房对挤在开封城北厢的穷苦人们而言,都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空梦。虽然官家早在几十年前就设立了提供廉租房的店宅务,可惜僧太多,粥太少(整个开封府城内只有一千多间廉租房),对绝大部分人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至于有军籍的开封府禁军兵将们,他们本人和家眷的住房理论上是不成问题的,因为北宋禁军允许家属随军屯驻。州北瓦子附近的许多名称中带个“营”字的街巷,原本都是军营。只是居住了太多的家眷和平民,看上去和寻常市集无异了。 可是开封禁军的员额有限,还在熙宁变法期间进行过裁剪,而且还一直存在较大的空额。也就是说,驻开封禁军的人数在过去几十年中一直在不断减少。 可是“***”、“军三代”和“军N代”的数量却不断增加! 结果大部分的“军N代”都无法在禁军中谋到个编制,成了没有保障的底层平民。其中的大部分并没有搬出原来的营区,结果就把禁军兵营集中的城北厢变成了个拥挤嚣杂的贫民窟。 同时,那些谋不到禁军编制的“军N代”还是拥有军籍的底层兵将们的负担……谁也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兄弟?现在可是家族关系比较亲密的宋朝啊! 所以也不能怪开封禁军上下没心思练兵打仗。 就大宋官家发下来的那点儿军饷,最多能顾着自己和几个近亲的吃喝。若是不另谋份赚钱的差事,别说帮衬兄弟了,就是本人成家立业也是大难题……且不说在开封府买房置业,想要娶妻生子总该租间稍大一些的房子? 而武好古自己,仿佛也马上就要从有房有铺的富二代,变成个无房户了……也不知道潘巧莲到时候还肯不肯嫁自己?若是肯嫁,必是真爱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是苦苦一笑,转头对高俅说:“高俅哥哥,我们先去寻我郭三哥和刘小乙。” “好啊,”高俅一笑,“他们住哪儿?” “他们住在左营北厢,郭三哥在那里有两间屋子,刘小乙和他住在一起,”武好古想了想,又道,“这会儿该在怡红院里泡着。” “怡红院?”高俅一脸坏笑看着武好古,“大郎,那可是个**的去处啊!” …… 州北瓦子附近,左厢老营街,怡红馆。 郭京这会儿正敞着衣襟,露着胸口浓密的黑毛,怀里倒着个几乎半裸的姐儿,正与刘无忌张狂畅饮。 桌子上是杯盘狼藉,不知吃了多少酒了。 刘无忌已经醉得不行了,躺在一个已是半老徐娘的姐儿怀里,已经有些熏熏然了,一只显得有些白嫩的爪子却捏着个外露的“大木瓜儿”,神态甚是陶醉。 “三哥,小乙我不是在做梦?” “做梦?做甚梦?” “天天怡红院里畅饮,还能和姐儿们**,这难道不是梦里才有的吗?” 听着刘无忌的醉话,郭京拿起酒杯就一饮而尽,把那姐儿搂在怀中,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大笑道:“这才到哪儿?遇了武大郎这个贵人,我们兄弟的好日子还长久着呢!” “三哥,这几日天天听你说武大郎,他到底是谁啊?” 抱着刘无忌的那个上了些年纪的姐儿突然说话,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和期待。 郭三郎笑道:“阎婆儿你个老姐儿还想吃多少嫩后生?你以为人人都似刘小乙恁般喜欢老的?告诉你,武家大哥儿是体面人,不会来你这个卖肉的破窑子的。 人家喜欢的是将主家的闺女……” 原来和刘无忌粘在一起的姐儿是怡红院的老鸨,姓阎,人称阎婆儿。年轻的时候也红过,却没抓住机会寻个好人家。 待到年老色驰了,便在开封城北厢寻了这个卖肉的窑子做起了老鸨。自己一般是不接客的,却喜欢招小白脸。 刘无忌这个假道士皮囊不赖,又读过点书,很和她的胃口,便勾搭在了一起,时不时就布施个肉身…… “将主家的闺女有甚了不起的?”阎婆儿一笑,“奴我当年红的时候,便是相公也睡过呢。 三哥儿,莫不如你就把那位武大官人引荐给奴,奴保管叫他乐上天去。” “你这婆儿又在胡说了!” 阎婆儿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谁?哪个不开眼的到老娘地盘上……” 阎婆儿才骂到一半,便瞧见高俅和武好古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哎哟,高大官人啊,奴奴得罪了,该打该打……”阎婆儿认得高俅,便轻轻将刘无忌扶在了玫瑰椅子上,自己莲步轻移迎了上去。 走了几步,却瞧见了武好古,便丢了个媚眼儿儿过去,娇滴滴地问:“这位大官人眼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 第三十八章 高俅家也不富裕 武好古瞧着眼前这个袒胸露**的女人,正有些发愣的时候,郭京已经醉醺醺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上前,顺手还在阎婆儿的一个大木瓜上拧了一把。 “阎婆儿,洒家来和你说,这位便是大名鼎鼎,潘楼街上的赛画圣武好古,武大官人!” “呦,原来是武大官人啊。” 阎婆儿向武好古盈盈一瞥,然后才轻轻将抹胸拉好,做了个万福,柔声道:“奴家阎七七,见过武大官人。” 武好古两世为人,都正经得很,这一世虽然也结交过几个歌伎,但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那一类,还从来没和这等豪放的风尘女子打过交道。但还是施了一礼:“原来是阎小姐,大郎有礼了。” “果然是个雏儿啊。”阎婆儿痴痴笑着,“若是奴年轻个十几岁,倒也当得起这一礼。不过如今奴就是个图痛快的老鸨……大郎若是有意,随时可以来怡红院寻奴的。” 武好古被她言语一欺,额头上冷汗直冒,吃吃地道:“阎小姐……在下,在下寻郭三哥和刘小乙有些俗务。” “还是文绉绉的,奴奴最喜欢了……”阎婆儿又抛了个媚眼给武好古,见对方没有反应,才扭头问郭京,“三哥儿,如何?” 郭京的酒量很好,吃到现在也只是微醉,看到武好古带着高俅一块儿寻来,知道一定有正事儿。便站起身对阎婆儿道:“婆儿,刘小乙醉得不行,今晚便留你这里了。我和武大郎,还有这位大官人一起去了。” “也好,便把刘小乙留下。”阎婆儿倒也通情达理,当下便和另一个姐儿扶着醉醺醺的刘无忌走了。 武好古这才给高俅和郭京互相介绍:“哥哥,这位便是我的兄弟郭京,人称郭三郎。方才那位是刘无忌,人称刘小乙。 三哥,这位大官人便是我常和你说的高俅哥哥了。” 郭京一拱手,施了一礼,“小底郭京,见过高大官人。” “莫说甚底大官人,”高俅客气地一挥手,“高某也是禁军出身的,和郭三哥算是同袍,不如兄弟相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我家,就在右三营巷。” 开封城北厢的这一带,地名多和军营有关,不过住在这里的也不都是禁军或禁军家眷。这是因为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裁了不少人,而且驻开封府的不系将禁军各部都有不少空额,各个指挥的实际兵力通常只有员额的一半。 所以能在禁军里面拿到一个编制,对开封城北厢的丁男而言,算是非常走运的。 不过即便“如此走运”的郭京,仍然无法再开封府置下产业,只能和自己的娘亲还有一个没出阁的妹子租了两间破屋子居住。 为了省点房钱,又把自己住的那屋子匀了一半给从外府过来的假道士刘无忌。 便是如此节俭,郭三郎还是存不下钱,买房是不用想的,就是到怡红院这等场所风流快活的机会也不很多。 直到不久前跟着武好古发了一笔,才变得大手大脚了些。 不过想要在开封府安家立业,再把自己的妹子体体面面嫁个好人家,就凭从《醉罗汉图》这单买卖上能分到的钱还是不够。 眼下的开封府,真的让武好古感到非常熟悉,仿佛就是他后世打拼的大都会。 钱,是很好赚的。哪怕是做工的,一个月也能有个几缗钱,抵得上许多小地方做一年的。 可是花钱的地方却更多,因而绝大部分的人都感到手头很紧。 哪怕是“太尉高俅”的家宅,看上去也不甚宽裕,没有院子,只有一栋依着狭窄的街巷而建的瓦屋。远没有武家在第一甜水巷的宅院宽敞气派,而且看着还有些残破,不知多少日子没有修过了。 当然了,能够在开封外城的城北厢有个小宅子,其实也是一份足够让人羡慕的家业了。 在武好古的印象中,这所房子没有个五六千缗是拿不下来的! 以高俅给人当书吏的收入,便是有些外快,也是很难买下这所宅子的,估计这房子也是高家先人留下的产业。 高俅带着武好古、郭京走进巷子的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穿着打着补丁的儒服的青年便朝他招呼起来。 “大哥儿,你可回了,嫂子和侄儿们都等得急了。” 高俅冲武好古和郭京一笑,指着那青年说,“他是我兄弟高廉,也在开封府学读书,和大郎家的老二该是同窗。” 除了一个弟弟,高俅还有三个“衙内”,分别名叫高尧康、高尧辅和高尧卿,现在都是小娃娃,在城北厢的私塾里面读书,现在都放课回家,等着开饭。 高俅的浑家,也就是妻子姓晁,三十多岁,是个高大粗壮的女人,皮肤很白,是典型的禁军女眷。由于北宋官家喜欢挑选高大肤白的汉子入上四军和诸班直,所以开封的禁军官兵包括将门在内都喜欢娶高大的女子为妻妾。 经过一百多年的“品种改良”,凡是老禁军或将门出来的男女,往往都是又高又白的。 高俅、晁氏、潘孝庵、潘巧莲、王诜都是这等长相。郭京也生得高大,只是粗黑了一些,在靠脸吃饭的北宋开封禁军里面怕是不会有太好前途。 高俅领着武好古、郭京进家门的时候,穿着麻衣和围裙,一副劳动人民妇女打扮的高晁氏已经带着三个孩子迎出来见客了。 晁氏的年龄应该比武好古的后妈冯二娘还小一些,不过因为生活艰辛,看上去却显老,眼角上都有了些鱼尾纹。生了三个孩子后身材也走了样。不过仍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 高俅的三个娃娃都还年幼,最大的高尧康也就十岁上下,身子还没有张开,矮矮瘦瘦的一个,也很规矩,恭恭敬敬向武好古和郭京行了礼,只是不知道长大了以后会不会去抢林冲的娘子? 露了个面以后,晁氏便带着三个没成年的娃娃去了后厨,并没有和高俅兄弟以及两个客人同席。 高家的房子不但看起来破旧,里头也非常拥挤,进门就是堂屋,里面摆着张方木桌,几把旧椅子。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因此屋内还点了油灯,光线很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一阵子连日阴雨,让这屋子有些发霉。武好古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怎么也挥不去的霉味,很像是武好古前世生活的拥挤的江南小镇上的民居。 四个人各寻了把椅子坐下,不一会儿,高俅的浑家晁氏便端上些酒菜吃食。有一盘兔子肉,一盘蒸羊肉,一盘绿油油的蔬菜,一碗炒鸡蛋、一叠花生还有一大盘子炊饼以及两壶浊酒。 高俅抱了抱拳,“一点家常小菜,不成敬意。” 郭京哈哈一笑:“家常小菜便可,改明日去我家,还没有这等吃食呐。” 武好古则是苦笑:“若是不能狠狠发上一票,待到月底,怕又要去开封府吃牢饭了。” “吃牢饭?怎就吃牢饭了?” 高俅的弟弟高廉早就饿了,一直盯着桌上的吃食看,等着开动,无意间听到有人要去吃牢饭,被吓了一跳,抬头就望着长得黑不溜秋的郭京。 “大郎,真的没路了?”高俅却同情地看着武好古问。 武好古也看着高俅,突然一笑道:“路,还有一条。” “是甚底路子?”高俅问。 “骗!” ------------ 第三十九章 武好古是骗子 “骗?” 这回高俅和高廉两兄弟都是一惊。 高廉惊的是自己的大哥怎么会认识这等马上便要被捉进开封府吃官司的骗子? 高俅则是无法想象武好古如何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骗到几万缗钱? “怎么骗?”高俅虚心请教。 武好古笑而不答,只是看着高廉。 “二郎,去和你嫂嫂他们一起吃。” “大哥……”高廉总觉得哥哥和骗子往来颇有不妥。想要劝说,却被高俅瞪了一眼,便没了法子,只好起身告退。 小小的堂屋里面,便只剩下了武好古、高俅和郭京三人。 武好古道:“不瞒哥哥,四月初一的潘家园赌斗便是一个骗局。” “骗局?骗……米友仁?”高俅一边问,一边给武好古和郭京各斟了杯酒。 武好古笑了笑,轻轻转动着酒杯,说:“小米答应赌斗,便是中计了。他父子素有大名,岂是小弟能相比的? 能和他赌斗,小弟便已经占了大便宜。况且小弟此局必胜,就能借着小米的大名向上一步了。 不过那几万缗钱,却要从别处去找。” 几万缗钱在武好古口中轻描淡写,郭京知道他的本事,自是听得两眼发亮,高俅却是愣了又愣。 “去何处寻几万缗?” “开个赌局不就有了?”武好古一笑,“我与米友仁本就是赌斗,何不再赌大些?” “赌大些?” 武好古看了看眼前的二人,笑道:“两位哥哥不如和我一起操办这事,在潘家园设个赌局,赢一把大的,一起发财。” 潘家园赌斗本来就是个局,武好古一开始诳米友仁入局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后来在家一个人琢磨了一番,发现这是个名利双收的机会。 所以才让郭京、刘无忌两人到处去放风,就是想多吸引点观众到潘家园。 结果又把“高太尉”给钓来了。 有了“高太尉”这个托,武好古便能在潘家园玩一把大的了。 “大郎,你要怎么做?”高俅听到“发财”,顿时来了兴致。 别看他跟着王驸马表面上风风光光,实际上却也穷得很。 王诜不过是个挂名的官,没有啥捞钱的机会,跟着他混的高俅自然也是两袖清风,要不然家里也不会那么不景气了。 而且高俅家里还有个没成家的弟弟高廉,还有三个儿子。高廉虽然入了开封府学,但是书读得一般,没甚底机会入太学,将来还得靠哥哥想办法谋出路。 而高俅的三个儿子将来也得读书成家立业……如果不能东华门外唱名,少不得还要给儿子们买房! 真是亚历山大啊! 武好古看着自己的“高俅哥哥”问道:“哥哥,四月初一那天,你能把王驸马诳到潘家园吗?” “不用诳,”高俅摇摇头说,“驸马爷就是个富贵闲人,他要知道潘家园赌斗的事儿自会去凑个热闹的。” “那敢情好啊!”武好古抚掌笑道,“高俅哥哥,那就再劳烦你备下几十份赌斗契约。” “行啊,我来做就是了。”高俅想了想,又问,“大郎,你是想叫王驸马做个赌斗的中间人吗?” “对!”武好古道,“赌局总得有个中人,要不然怎么能玩大了? 而且,王驸马在书画行中的地位如何,是有目共睹的。我与小米的赌局,也只有他有资格来判输赢了。” 宋朝人比较好赌(中国哪一朝不好赌?),什么事儿都能拿来赌一把。 画技比试,自然也可以设个局了。 不过这赌局不可能是武好古自己出面来设,就像后世的赌球不能由球队来操办一样,否则便没有公信力了。 另外,武好古和米友仁的赌斗也需要有书画行的大佬来做裁判。 武好古现在叫郭京、刘无忌二人在外大肆宣扬赌斗的事儿,必然会引起刘有方、陈佑文的注意。 如果这两人到了潘家园,极有可能会成为赌斗的裁判,这对武好古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所以武好古希望王诜可以到场,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拉一二可以在书画行中一言九鼎的人物,这样就不怕“黑哨”了。 “高大哥,你说李伯时有没有可能去潘家园?”武好古这时又问了个人。 “伯时”是李公麟的字号,而李公麟是神宗熙宁三年的进士,如今官拜御史检法。同时他也是当今著名的大画家,时称“画中第一人”。论画技,是在米芾、王诜之上的人物。 此公和王诜关系很好,而且居住在开封府,又是御史,若能把他诳到潘家园,一定能公正评定的。 “李伯时……若是驸马相邀,他一定会去的。”高俅笑道,“哥哥便想想办法。” 武好古冲高俅一拱手,“多谢高大哥了,此局若有进项,便分给高大哥三成。” “好说,好说。”高俅想了想,又问,“只是你有赌本吗?” “有。”武好古笑道,“吾家小有资产,便是如今,几万缗总能拿得出来的。” “好,那便联手做一局!” …… 从高俅家出来,已经过了亥时。 走在城北厢的小巷中,但见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清冷,洒向人间。 “时候太晚了,若再回内城怕要到明日了,而且夜路也不安全,不如去我家将就一晚。” 郭京跟在武好古身后,邀他去自己的住所过夜。 “也好。”武好古知道郭京主要担心自己的安全。 开封府城内到处都是军巡铺,治安情况是很好的,哪怕入夜也少有人拦路打劫。 不过武好古最近有点拉仇恨,还是小心些好。 “郭三哥,等四月初一事了,我打算去一趟海州。你能不能在禁军里面寻几个靠得住的兄弟,随我走一趟?” “去海州?去海州做甚?” “去洗钱,去给人家寻《八十七神仙图》,也给自家寻个退路。” “洗……钱?还要寻《八十七神仙图》?” 郭京完全不明白武好古想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跟着武好古肯定有钱赚。 而且还能赚大钱! 这才是关键。 “行!”郭京拍着胸脯道,“包在某身上了,开封的老禁军多不能打,不过某家识得几个从西军调来的教头,都在西边见过血杀过贼,可以一敌百。” “可靠得住?” 武好古其实只想寻几个看上去像一点的保镖,没想到郭京直接给他荐了西军来的硬手。 “靠得住,如何会靠不住?”郭京苦笑,“这几人又不是光棍,全是有家有口的,可除了武艺又不会别的营生,都穷极了。大郎手若肯一直雇他们,便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了。” 武好古闻听,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那些时代在开封府当禁军的军汉都有别的营生,军籍只是个编制。可是从西军调来的杂品武臣们却都是“没本事”的,到了开封府这个花花世界后,全都坐困愁城。 开封府虽好,却是对有钱有势的富贵人言的,若是要靠几个“死军饷”养活一家老小,那可真是活在人间地狱里面一样。 这开封府的花花世界,压根就不是个能养职业兵的地方,再好的兵,搁开封府放上几年也都变成牢骚满腹的中年苦汉子了,再上战场,便没有甚底锐气了…… ------------ 第四十章 郭小小 一夜无事。 当天色大亮,再次为开封府注入活力时,武好古也从一张收拾得很干净的窄小床铺上起身了。 床铺是刘无忌的,不过替武好古收拾这床铺的却是郭京那个嫁不出去的黑妹子郭小小。 小小今年十三岁,并不算丑,俊眉靓眼,珠圆玉润,还是小小萝莉已经有些曲线怒突了,个子更是和武好古差不多高,真不知长成了以后会婀娜成甚模样?只是这丫头的皮肤黑了一些。 不过郭小小难嫁并不是因为黑,而是因为拿不出嫁妆。 开封府的男儿们大多为房所累,女儿们则被嫁资困扰着。 没有嫁妆的女子,哪怕貌若天仙,也难嫁得好人家,除非姓赵……当然不是赵铁牛的赵,而是赵匡胤的赵! 赵宋皇家支派的女儿,一向是开封府商家主妇首选。在武家没有没落前,武诚之就一直想替儿子找个姓赵的媳妇。若是能得个县主,聘礼出到几万缗也无妨。 娶了县主,那可就能荫一个官了,若是有官,武家哪会有今天的祸事? 可惜县主没有寻到(县主也不是在铺子里面吊着卖的,得等机会才能弄到手),祸事却先一步上了门…… 而郭小小家贫,还有一个没房没钱(现在有钱了)的哥哥郭京,自然没指望嫁作人妇了。 所以郭京和老母亲穆氏一直都想把郭小小典给武好古做妾(做妾当然不必自带嫁妆,而且还可以拿进一笔),本来都和没被换魂的武好古说好了,就等武好古娶了姓赵的媳妇,就把郭小小送去暖床……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习俗,娶妻之前纳妾是对女家不敬,特别媳妇还是赵家之女。 结果却让武好古到了二十高龄还是个没睡过女人的童男子。 不过郭小小对武好古似乎也没甚底意思,天亮后进来收拾屋子的时候也不理大郎,还一个劲儿问“无忌哥哥”去了哪里?惹得郭京黑脸一板,指着妹子就一顿臭骂。 “你这丫头怎恁般不长眼呢?当着武家大官人的面问甚刘无忌啊?那小子哪里比得上武大官人?” 小小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睡眠不足,显得不太精神的武好古,却不大满意,小嘴儿一掘,嘟囔道:“你都把武大官人夸上了天,奴看还是无忌哥哥好……” “你你你……”郭京跺了跺脚,“气煞某家,某家今日就把你送去给武大官人暖床!” 说着话竟要去捉自己的妹子。 “不去,不去……” 小小仿佛受了惊的兔儿,叫了一声就一溜烟冲出了屋子。 郭京便要去追,却被武好古叫住了,“三哥,你做甚呢?小小不愿意就算了,过去你家贫,嫁不了妹子,现在还缺那几百缗的嫁资吗? 寻个夫家去做大妇,不比给人做妾强吗?” 郭京闻言却连连摇头,“大郎你生在富家,岂知贫贱夫妻百事哀啊……小小那样的野丫头,富庶之家根本瞧不上,只能嫁个城北厢的穷当兵,一辈子苦出不得头,哪里比得上做你的妾?” 武好古听了这话,也只能苦笑无言,因为郭京所言句句属实。 这开封府的兵都落到了这步田地,不就是有国无防吗? 看来二十多年后那场大难的根子,便在于此啊! 再说句大实话,让如今的武好古自己投兵从戎,去禁军当个丘八,也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等到四月初一后,他至少是和米友仁平起平坐的画师了,随便涂两笔就够禁军的大头兵们忙活大半辈子的了。 这种世道,谁还会把当兵看成个好勾当? 想到这里,他也没兴致再和郭京说下去了,便一抱拳道:“天色已明,我便回内城去了。明日便是四月初一了,你和小乙今晚一定要去大相国寺,明日一早便可带上交引到第一甜水巷来了。” 价值近五万八千缗的交引都藏在大相国寺傅和尚的僧房里面,武好古做的《醉罗汉图》的原本也在那里,都由傅和尚看守着。 “好的,某知道了。” 武好古吩咐完了,正准备离开,刘无忌却回来了。 他给郭京和武好古带来了早饭,同时还带来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 “大郎,阎小姐听说你的写真了得,想请你为怡红院的花魁画幅个像……” “小乙,你说甚呢?” 刘无忌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郭京打断了。 “怡红院就是个肉铺子,那里的小姐也配让大郎来画?大郎的画技早晚是绘画称旨,将来是要画官家画太后的。” 武好古笑道:“三郎,你言重了。其实小乙倒给我提了个醒,给小姐画写真也不是不行……” 刘无忌大喜,“大郎,你答应了?” “没有,”武好古连忙摇头,“阎小姐那里的女人我不画,至少现在不能画,将来再说。“ 看到刘无忌一脸失望表情,武好古劝导道:“小乙,你也是有身家的人了,怎么还往怡红院去寻阎小姐那个老鸨啊?不如等这次的事情了了,给你和三哥都说门好亲事。” “那你呢?”刘无忌笑着反问,“你莫不是还在想潘将主家的十八姐?” 一听刘无忌提起潘巧莲,武好古的心里就是扑通扑通的直跳,脸颊也有些发热。 “不提了,不提了。”武好古立起身,然后拍了拍郭京、刘无忌两人的肩膀,“郭三哥,把昨晚和高大哥商量的事情同小乙说说,等你们到了大相国寺再与和尚说了。 另外,这次在潘家园的局,你们也有份。进项高大哥拿三成,我拿四成,你们每人一成,行吗?” 其实在潘家园赌斗中,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的作用不大。不过武好古既然当他们是伙伴,就得带着他们发财。而且,他现在也需要几个好兄弟来帮衬,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行。” “一切都凭大郎做主。” “对了,三哥。”武好古想了想,又说,“回头让和尚做个账册,公中的钱由他管,但怎么用必须由我们四人商量着决定,也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 我们兄弟的勾当以后还要做下去,还得做大,必须得有个规矩。” “嗨,瞧你说的,我们都听你大郎的。” “对,对,你一个说了算就成。” 郭京和刘无忌这回都提出了异议,他们这些日子跟着武好古是分到大钱了,这辈子都没恁般阔过,自然听武好古的。 “既然你们听我的,便要立好规矩。”武好古摇摇头道,正色道,“我们兄弟的买卖才开张,今后还要做大事,如何能没个规矩?” “还要做大?” “这假画的勾当……” 武好古听了两人的话,嗤地一笑,“说甚呢?谁说一直要做假画了?我们以后要做的勾当大着呢,大到你们想都不敢想……好了,今天不谈这些,我先回内城去了,你们准备一下,也去寻和尚。” ------------ 第四十一章 机会要来了 天将隅中,刮起了东风,空中乌云翻卷,似乎有一场暴雨将至。 武诚之此时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狂暴的想要打人。 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便枯坐在书房之内,盯着武好古画得《冯二娘写真图》,目不转睛,动也不动。但是内心之中,却是一阵阵的狂风暴雨。 因为……他已经看出不对了! 他在潘楼街上的名气,也不是浪得来的,如何看不出武好古的这幅《冯二娘写真图》所有的笔法,和《醉罗汉图》如出一辙。 而且,《冯二娘写真图》在写实、写真方面的水准,略微还超过了《醉罗汉图》。用《醉罗汉图》上学来的笔法,是无论如何都画不出《冯二娘写真图》的,反过来倒是有可能…… 另外,《醉罗汉图》出世才多少时日?有谁能在恁般短的时间里,便将此画所用的笔法全部习得,还融会贯通,并且再有所升华呢? 也就是说,《冯二娘写真图》和《醉罗汉图》极有可能是一人所画! 而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武好古! 可是……武好古在绘画上面有多少水准,武诚之又怎会不知? 在武好古的印象中,他的长子顶天就是个二流画师,终其一生,也难入大雅之堂。潘楼街上的书画官牙,大概就是他能达到的最终高度了。 而现在……武好古已然是一代画圣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祖宗保佑,让武好古这小子突然开了窍吗?祖宗也是的,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就不托个梦说一声呢? 就在武诚之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进来的正是冯二娘。 冯二娘一脸的忧愁,看着枯坐不动的丈夫,显得非常难过。 “官人……怎就坐了半日呢?” 她今日上午去了开封府学看儿子武好文,回来便听王婆婆说武诚之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面。 “哦,”武诚之应了一声,“看画呢。” 冯二娘蹙了下秀眉,“看画看了一个晌午?” 她轻移莲步,到了武诚之背后,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图,“这幅啊,不是大郎画得么?可真像啊,没想到大郎的画技,竟到了如此地步。” “别说你没想到,”武诚之苦苦一笑,“便是我这个一手教会他画画的爹爹,也没想到……” “这总是好事?”冯二娘问,“这等画技,可称得当世第一人了。” “好,当然是好。”武诚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他不该拿这画技去骗人钱财。” “怎么了?”冯二娘有些奇怪,造假画骗钱的事情,武诚之自己也干了不少啊。 武诚之叹了口气,“娘子,明日便和我去把和离办了。” “还要……和离?凭大郎的画技,难道就不能……” “不好说,”武诚之叹了口气,“是福是祸,我也不知了……我这儿子,现在也不听我的。便只能由着他去了,只盼着别累到二郎。 对了,二郎怎么样了?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还有心思读书吗?” 冯二娘闻言也是一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 武好古想豪赌一把? 而且,还有必胜的把握! 对此,驸马王诜有点难以置信。 “高大郎,那武大郎的人像写真在潘楼街上可有名吗?” “无甚名气,不过他的界画楼台之前一样无人知晓,便是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本领。”高俅一边回答,一边将一幅刚刚裱好的《桑家瓦子图》挂在了另一幅《桑家瓦子图》旁。 老驸马王诜抱起胳膊,端详着眼前的两幅画,总算有个七八成像了。他吐了口气,说:“临摹了不下三十纸,才堪堪入门……若是要得其精髓,非穷十年之功不可。 他的人像写真若有界画楼台的本事,那无疑便是当世画圣了!” “画圣也不过是个画画的,”高俅满脸堆笑着说,“若是无人庇护,明日之后,他父子兄弟便在开封府无立锥之地了。” 王诜看了眼高俅。 “你想让我收他入门下?” 高俅笑道:“驸马,活的画圣,总比死的《八十七神仙图》好?” “好是好,”王诜摇摇头道,“可是我王诜只能留住死的《八十七神仙图》,却留不住活的画圣。而且我也老了,没有几个十年之功可以用在绘画一途上了。 对了,那武大郎还说要给你写真?” “是啊,他要画个《蹴鞠图》。” “画《蹴鞠图》?” 王诜想了想,“如果真画得好,倒是个机会啊。” “是武大郎的机会吗?”高俅问。 “也是你高大郎的。”王诜瞅了一眼自己的这个亲随,“机会只有一次,你好好把握。” 高俅不知道王诜要给自己和武大郎甚底机会,但是他本能感到,这次机会如果抓住了,是能改变命运的。 想到这里,高俅忙一揖到地,“驸马厚恩,高俅没齿不忘。” 王诜闻听,顿时笑了,“便这样。高大郎,去给老夫备车,老夫要去镇安坊会个老友,听说她最近得了个宝贝,甚是美艳啊!” “喏。” …… 此时在陈佑文的宅邸当中,几名如今在开封书画文玩行中大名鼎鼎的人物,都在他那宅院中济济一堂。 米友仁也在其间。虽然他是国子监生,又出身勋臣之家,属于前途无量的士大夫。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真正安身立命的本钱还是书画。 大宋开国以来,除了初年,绝大部分时间中勋臣亲贵都是富贵闲人。要得个官不难,但是要做大却是非常困难的,除非能凭本事考个进士。 如果走国子监的后门当个官,那就甭想政事堂、枢密院这等地方了,恐怕连知一府一州都很难轮上。多半就是在京当个闲官,或者出京做个知县百里侯罢了。 不过米友仁对外放做官也没甚兴趣,在开封府当个掌书画(翰林书艺局和画院是文官中官共管的)的官儿才是他的理想。不仅逍遥自在,而且油水也不差。 而要坐上这种位子,便要和画院、书院的待诏,还有潘楼街上勾当的头面人物搞好关系。 所以今天恭贺陈佑文出职为官的人中,就有米友仁的身影。 陈佑文出职在潘楼街市上是件大事儿,酒宴摆在了王楼,包下了王楼四塔中的一塔,摆了流水席,还请了当红的行首歌伎献艺。 不过现在还没到饭点儿,因此只是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聚集在陈佑文的宅子里面,一点果子,几壶点茶,聊着事情。而穿上了绿色公服的陈大官人,则是一脸的志得意满的模样。 他现在不再是吏员身份,而是真正的官人了! 虽然为了这个官,他着实下了血本,可是这本钱下得却值。因为有多大的官,才能发多大的财……现在陈佑文不仅有了官,而且待诏直的差遣也还抓在手中,是有官又有权。 这钱,还怕捞不回来吗? 不过终于如愿披上官袍的陈佑文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痛快,就是武诚之那个本来不怎么中用的儿子武好古,不知怎的就涨了本事! 居然有了一手能让王诜和米友仁都侧目的界画楼台……而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陈佑文陈大待诏,潘楼街上的巨头,竟对武好古的本事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前来道贺的米友仁亲口告诉他,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难道这武好古竟是深藏不露? 可是他为什么要怎么做?有甚底好处? 还有,他用言语激米友仁在潘家园赌斗,分明就是想出名啊! 在眼下这个武家已经变成一盘菜的时候显露真本事求名……分明就是不甘心被书画行的劫数给勒索一大票。 这……不合规矩啊! “元晖,你和他赌斗了甚底物件?”陈佑文轻轻放下茶碗,低声问米友仁。 米友仁的目光四下一扫,笑吟吟道:“待诏该可猜到的……如今武家因何遭难啊?” 陈佑文按了下额头,“糊涂了,竟没想到。”他笑了笑,“如此说来,那武大郎是急病乱投医?” “不好说,不好说。”米友仁只是摇头,“若是比山水,他当不如我,若是比界画,我自不如他。但是写真人像……他们武家可是传承了吴家样的。” “他的吴家样可不如你啊……”陈佑文说了一半,又忽然摇了摇头,“除非是过去没有显出真本事!” “过去没显出真本事是甚意思?” 陈佑文眼珠子一转,淡淡地道:“便是要寻个一鸣惊人的机会!” “一鸣惊人的机会?”米友仁眉头皱了皱,“那岂不是把我当垫脚石了?” ------------ 第四十二章 潘家园,西四房 【92zw】 雨夜,潘家园,西四房。^^^百度%@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很少住人的老宅中依稀亮起了灯火,潘孝庵和潘巧莲兄妹,在白天的时候就从开封府城外的庄园挪进了潘家园,还带来了好几十个仆役,将年久失修的院子好生打扫了一番。 因为明日会有许多开封府中能算一号的人物大驾光临,看米友仁和武好古的那场赌斗。 当然,同时也会一睹潘巧莲的绝色姿容…… 不过潘孝庵却一点都不关心明天的这场必将震惊开封画坛的比试,他现在正冲着摊开在自己面前的一幅《美人图》发怔。 图上的美人,是冯二娘! 图是冯二娘的老女使王婆婆送到潘孝庵手上的,目的是为了武好文能顺利进入太学。 入太学不像考科举,一纸定乾坤,那是需要拼爹的。可是武诚之这个爹现在坑了,所以冯二娘只能另外想辙。 而潘孝庵,则是她唯一能指望得上的人了。 不过她并没有把那幅武宗元的《天女散花图》献给潘孝庵,而是拿了武好古给她本人画的《冯二娘写真图》送来了…… 灯光之下,图上的冯二娘仿佛活了过来,又回到二十年前,和冯二娘在潘楼相见的那一刻。 “啊呀,这是冯二娘,怎恁般像?要是给县主嫂嫂见了如何是好?” 背后传来了潘巧莲大呼小叫的声音,潘十八姐不知甚时候进了书房,就立在潘大官人背后。. “十八,莫吓你十一哥了……你嫂就是见了这画也不会说甚的,不过是一幅画罢了。” “县主嫂嫂”自然是赵家之人,不过却不是花了大价钱迎来的。潘家将门和赵家皇室结亲是天经地义的,不必“买婚”,而且嫁入潘家的县主也不是那种落魄了的赵家女儿。相应的,这位“县主嫂嫂”的脾气也有点大,早年一直不许潘孝庵纳妾和蓄养家伎。 不过这几年,随着潘孝庵的几个儿女(都是县主嫂嫂生的)先后出生,县主嫂嫂对潘孝庵放松了不少。 潘孝庵看着妹子发问:“十八,你知这画出自谁人之手吗?” “谁?”潘巧莲扬了下秀眉,“不会是大武哥哥?” “就是他。” “那明日的比斗,大武哥哥就赢定了。” “赢是赢定了,可是祸事恐怕也要跟着来了。” “祸事?” 潘孝庵点点头,又取出一张李唐从苏家铺子买来的《醉罗汉图》摹本,放在了《冯二娘写真图》旁边。 “怎么样?”潘孝庵问,“看着是不是一人所画?” “一人所画?”潘巧莲怔了怔,“十一哥,你莫不是眼花了?” “不是我看出来的,”潘孝庵摇了摇头,“是李晞古看出来的。” “李晞古?”潘巧莲愣了愣,“《醉罗汉图》原来一直在武家手中?” “呵呵,”潘孝庵冷笑了几声,“为何不是《醉罗汉图》本就是武大郎造的伪作?” “啊!那幅画可坑了刘有方和陈佑文五万缗啊!” “而且我家也难逃同谋的嫌疑!”潘孝庵冷冷地道。^^^百度&@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哼!那又怎样?”潘巧莲挑了下秀眉,“我潘家人还惧他一个老公一个市侩?” 潘孝庵看看妹子,摇了摇头,叹口气:“惧是不惧的,可是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平白无故得罪刘有方和陈佑文,真也是的。他又这本事,早点显出了,早出人头地了,武家也不会有祸事。 况且,武好古如今也用不着我们去救了,这等画技……还怕没有贵人相助吗?和他们相比,我又算甚底?在我家也只有四哥(潘孝严)能收他入门了。 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甚么?”潘巧莲被他哥哥说得有些糊涂,追问道。 “只是不知道你们俩的心思了!”潘孝庵看着妹子,呵呵一笑,“你和他,未必无缘啊!” “十一哥,你是说……”潘巧莲讶异了则个,俏脸儿马上羞红起来,好似一个熟透的苹果一般。 潘孝庵摇了摇头,低声道:“可他若是入了四哥门下,你们俩就无缘了!” …… 当天光大亮时,武好古的两个好兄弟郭京和刘无忌就赶着一辆租来的马车到了第一甜水巷的“冯宅”——就是武好古的家,因为昨天武诚之同冯二娘和离,宅子已经过户给了二娘。 武好古因为今天有一场“大战”要打,所以早早起了,收拾好了画具画架。 而武诚之和冯二娘两人,因为昨晚一夜难眠,到天将亮时才睡着,所以还没醒来。武好文则住在府学里用功。王婆婆则早早出门不知去哪儿了? 所以武好古便一个人拿着画具画架出了门,上了郭京驾驭的马车,往潘家园而去了。 潘家园位于开封府的右一厢,在金水河畔,从武家过去得走潘楼街,再从皇宫大内前穿过。在马车到达潘楼街的时候,正遇上百官上朝,军巡铺封了路。 武好古便趁机下车去买炊饼包子,刚在街边一个摊子上买好了吃食,却听见有人在呼自己的名字。 “武大郎,是武大郎么?” 武好古回头一瞧,便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儒服,头上戴着东坡巾,耳鬓还插一支红花的大胖子在朝自己招手。 “是苏大郎?” 武好古认出来人正是苏家铺子的东家苏利达苏大郎。 苏胖子一阵风似的走了过来,一抱拳道:“武大哥,是去潘家园?” “正是。”武好古问,“苏大郎你是去何处?” “也是潘家园,”苏胖子哈哈笑着,“去看你怎么赢米友仁,还特地换了一件读书人的衣裳,免得看大门的不让进去。” “大郎你说笑了,”武好古当然知道开封苏家老醋的底,他指指自己乘坐的马车,“若不嫌弃,坐武某的马车一同去。” “好好好,求之不得。”胖子哈哈大笑,“潘家园可远得很,我苏胖子可走不动。” 武好古点了点头,他现在真是需要朋友的时候,可没理由把苏大郎这样的眼看就要在潘楼街上红起来的人物往外推。 郭京和刘无忌也是常在潘楼街上走动的人,自是去过几次苏家铺子,难得苏大郎的记性好,居然能叫出他们的名号。而且这胖子还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很快就和武好古、郭京、刘无忌打成一片了。 一路上,苏胖子都在吹嘘他的苏家铺子如今有多红火。因为上一场唱卖《醉罗汉图》的成功,现在苏家铺子俨然是东十字街上的头牌了。 而且苏胖子还想再组织几次唱卖,看看能不能把他的铺子往“唱卖行”的路子上带…… 他话里的意思武好古能听明白,是想在武家铺子倒闭后把武诚之、武好古两父子聘到自家铺子里去。 对如今的武好古而言,苏胖子的这种想法,倒也算是雪中送炭。 虽然武好古不会去给苏胖子掌眼,却还是挺感激这胖子的。 几个人说了一路,终于在将近巳时三刻的时候到了潘家园的正门门口。 武好古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一个十三四岁,女使打扮的少女在朝自己使劲在招手,这少女正是潘巧莲的贴身女使小瓶儿。【就爱中文】 ------------ 第四十三章 佳人有约 【92zw】 佳人有约。^^^百度&@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武好古跟着名叫小瓶儿的女使进了潘家园,七拐八弯后到了个破旧的小亭子里,见到了穿着一身月白衣裳,亭亭玉立的潘巧莲。 不过今天美人脸上却满是冰霜,见着武好古也不叫“大武哥哥”了,而是劈头盖脸便问:“《醉罗汉图》是不是你做的?” “醉……醉罗汉图?” 一听这问题,武好古的脸色立时大变,“十八姐,你,你都知道了?” “奴被你瞒得好苦!”潘巧莲的贝齿轻噬着红唇,轻轻跺脚,“为甚不早和奴说清楚?” “十八姐,你是怎知道的?”武好古紧张兮兮的追问。 潘巧莲轻轻瞪了武好古一眼,“奴见了你给你那小娘画的图了……画得可真好!” “我给……”武好古愣了又愣,“那图怎在你手中?” “不是在奴手中,”潘巧莲说,“是在我哥手中……”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给冯二娘画得写真怎么就落到潘大官人手中? 这事儿……听着好像有奸情啊! 武好古愣愣看着潘巧莲,潘巧莲也觉出不妥,蹙起秀眉,有些幽怨地说:“大武哥哥,不说这个……还是说说你今天的打算,可不能再瞒着奴了。” “好。”武好古也知道这个潘巧莲是向着自己的,咬咬牙便把自己准备在潘家园设个局骗点钱,再出个大名的计划一五一十都说了。^^%@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赌局完以后呢?”潘巧莲看着武好古,“你真以为刘有方和陈佑文是瞎子,看不出《醉罗汉图》是你做的?” 武好古其实没想那么多……他两世为人都是画家,又不是军师,怎么可能算无遗策?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能退了。 再说了,又高俅哥哥和赵佶哥哥,怕个鸟! “看出来我也不怕他们!”武好古说,“此事过后我就尽快离开开封府。 郭三郎和刘无忌同我一起走,而且三哥还会联络几个西军来的教头护送我离开。” 潘巧莲突然拧紧眉头望着武好古,“大武哥哥,你甚时候恁般胆大心细了?” 在她的印象中武好古有点胆小,而且也没那么多心思。 武好古被她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说:“十八,在开封府大牢的那些日子,我想清楚了许多。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不是畏首畏尾,该放手一搏就得放手一搏!” “说的也是。”潘巧莲看着武好古,无比认真地问,“那么……搏完以后呢? 离开开封府,远走高飞,再不回来了?” “不,”武好古摇了摇头,“要回来的,而且还要风风光光回来,叫那些人知道一下我的厉害。^^^百度&@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怎么……才能风风光光回来?” 武好古一笑:“端王!” “端王?”潘巧莲摇摇头,“大武哥哥,你怎够得着端王?” “我够不着,但是有人能够得着。” “谁?” “高俅,此人亦非池中之物,只欠一把登天之梯。”武好古说,“临走我要送他一笔钱,再给他一把登天梯,只要他搭上端王的线。我便能风风光光回开封了,到时候就……” 武好古为高俅准备的登天梯便是《蹴鞠写真图》,只要今天他能在赌斗中赢了米友仁,必然会名扬开封府。哪怕是深居王府的赵佶,也一定会知道武好古的大名。 而这幅《蹴鞠写真图》到那时,一定会被驸马王诜送给端王。以赵佶对绘画和蹴鞠的喜爱,肯定会一眼相中高俅――赵佶和高俅可是有缘人呢! “就怎么样?”潘巧莲接着武好古的话头追问,一对美目灼灼看着武好古,显然是在期待着什么。 武好古看着眼前娇媚动人的潘巧莲,一股浓情又从心底喷涌而出,再也抑制不住了。 他的灵魂虽然来自九百多年后,但是却继承了原来那个武好古的记忆和情感,尤其是对潘巧莲的情感。 从两人年幼时的青梅竹马,到日渐长成后的两情相悦,点点滴滴,皆在心头,怎么也挥不去。 一开始,武好古对这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总有一点排斥。可是和潘巧莲接触了几次后,却让他从心底里接受了这段感情。甚至还有些鄙视原先的那个武好古。 不就是门第上有点距离么?其实也不差太多,虽然潘巧莲是将门女,可武大郎也不是卖炊饼的,而是家资十万缗的画斋少东家。 如何就不能高攀一下? 武大郎配潘金莲……哦,配潘巧莲,那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还犹豫什么? “就娶你!”他突然大声喊道,“就娶你!我武大郎非你莫娶!” 潘巧莲胸脯快速起伏着,望着武好古的眼神顿时有些迷离,脸颊也越来越红。她和武好古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是潘巧莲不是武好古能高攀上的。 潘家将门不但门第高武家一等,而且潘家十八姐还是富豪,不是那等落魄的将门女和赵家女可比。 潘巧莲若是出嫁,陪嫁少不得价值几十万缗的美宅良田! 这份嫁资,在潘巧莲守了望门寡后,便是状元也能“捉”来了。潘家将门怎么会允许武好古平白无故占了这份便宜? 不过,这些并不是挡在武大郎和潘巧莲之间最大的障碍。阻止两人走到一起的,其实是武大郎的懦弱。 过去的武大郎,就是有点胆小,有些懦弱。虽然很能讨潘巧莲的喜欢,可是在面对仿佛高山一样的潘家将门时,却少了一些勇气。 这也是让潘巧莲稍微有些看不上武大郎的地方。 可是现在的武大郎却不知从哪儿得了一副好胆,居然敢诈骗刘有方这等人物! 而且不仅有了好胆,还有了个好心思,似乎想通过高俅那厮搭上端王的线……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了端王好书画,喜蹴鞠。 若能投了端王所好,一个没卵子的腌渍货算个甚? “好!一言为定!”潘巧莲被武好古的话羞的满脸通红,却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破旧的亭子之中,两双充满情爱的眼眸互相看着,眨也不眨一下。这一刻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对方。周围的花草树木和整个潘家园林,此刻都不存在于两人的世界当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好古才听见小瓶儿在大喊:“十八姐,十八姐,有贵客到了……” 潘巧莲这才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武好古身上挪开,扫了眼自己的小女使,“小瓶儿,谁来了?” “是小米官人到了,同来的还有李员外家的小郎君和赵侍郎家的三哥儿。” 来的都是平素里面和潘巧莲交往的官二代,潘巧莲朝着武大郎浅浅一笑:“大郎,奴信你,奴便在开封府等你用八抬大轿来娶。不过今天的赌局你莫出面,奴出面来和他们赌……大武哥哥你若赢了,他们没一定就耍赖了。若是奴赢了,看他们谁敢赖账?” 武大郎一脸喜欢地看着潘巧莲,低声道:“十八姐莫担心,我也不怕他们耍赖,便是他们能赖一时,也赖不了一世!” “那便好。”潘巧莲点了点头,“待会儿可一定要好好画,也叫小米官人知道奴的大武哥哥才是天下绘画第一人!”【就爱中文】 ------------ 第四十四章 聚会潘家园 【92zw】 潘家园是北宋开国名将潘美的赐第,位于金水河畔,天波门内,面积很大,是开封府内城最大的几个赐第之一。^^^百度$@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不过传承到了元符年间,这座昔日辉煌富丽的大宅却显出了破败的迹象。 虽然潘家将门的后人中依旧有不少在朝为官和富甲一方的存在,但是却没有谁愿意拿出巨资去修缮老宅——这所宅第是潘家将门公有的,潘家子孙人人有份,却没有人愿意为它掏大钱。而且潘家将门也没有没落,自然不会干出卖祖宅的事情,连租都懒得租出去。所以这间大宅就这样日益荒废,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府,也算得一景了。 不过对开封府的勋贵子弟和官二代们来说,有这么一个潘家园倒也不错,方便他们闲暇时游玩嬉戏。各种诗会、茶会、画会和蹴鞠会,常常在这座有些荒废,但是却没有完全荒废的园子里面举行。 今天要在潘家园举行的原是一场不公开的赌斗,可不知怎的就传得满城风雨。 都说潘楼街上的画师武好古要用画技挑战米芾家的大哥儿米友仁。 米友仁虽然是国子监生,将来肯定要做文官的,可是却早早被人冠上了书画奇才的头衔。而且米家的书画也的确当得起这大名,“米家山水”如今可是开封府书画行上的珍品,是没有任何一个在世的画师(不包括进士和贵族画家)的作品可以与之并论的! 现在居然有一个潘楼市集上勾当的人物向米友仁挑战画技,简直就是自不量力啊! 而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米友仁居然同意了赌斗。. 且不论输赢,光是米友仁同意赌斗,便会大大提升了武好古的身价。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想:今日之后,开封府书画行中,算是有了这武好古一席之地了…… 至于武好古赢了赌斗……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赌斗书画又不是争跤(相扑),被打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一方肯定是输家。书画好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而是很难分出高下优劣的。 而米友仁在画坛上的地位和米家的门第都高过名不见经传的武好古,因而两人斗画,还没有比武好古就先输了一大截。 除非他能有碾压米友仁的画技,否则怎么可能赢得了? 虽然赌斗胜负没有疑问,但是米友仁的号召力是明白着的,所以今天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有不少开封府的风流才子和书画行的大佬,赶来了潘家园看热闹。 而潘家西四房的潘大官人潘孝庵虽然不大愿意掺和到这场赌斗中去,但是也拗不过自己的妹子潘巧莲,只得硬着头皮尽地主之谊。派人将一座位于潘家园后花园的西阁打扫了一番,挂上了锦缎帘幕,备下了糕点茶酒,还让几个家伎在现场演奏丝竹曲乐,好不风雅。 武好古带着郭京和刘无忌走进这座楼阁的时候,里面已有二三十个来客,潘大官人潘孝庵也在,正和一个华服锦袍的老者在笑谈。^^^百度$@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好者的须发皆白,皮肤黝黑,手掌粗大,虽然穿着华服锦袍,却仍然像个老农,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土财主? 看见武好古进来,潘孝庵皱了皱眉头,便一指武好古,对老者道:“童员外,那便是武好古了。” “哦,哦,果然一表人才。”被人潘孝庵称为童员外的老者冲着武好古拱拱手,豪爽一笑,“老夫童湜,这厢有礼了。” “小底见过童员外。”武好古连忙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他听说过这个人。此人最近几年才活跃于开封府书画行的好事家,也从武诚之那里买过画,而且出手颇是大方。 不过武好古对他恭敬不是因为他的钱比较好骗,而是他有个大名鼎鼎的儿子,名叫童贯! “你便是武好古?”一个带着软帽幞头,身着青布儒衫,年纪看着不大,却显出雍容气度的白胖文士立起身,冲着武好古一拱手,笑道,“在下蔡攸,裁造院监守。” 蔡攸,蔡京的长子! 其父蔡京,眼下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之弟蔡汴更是位列宰执,拜尚书左丞。 “小底见过监守。” 武好古忙向蔡攸行礼。 蔡攸呵呵一笑,“听说你的界画楼台是一绝?” 武好古闻听此言心中就是一喜。 他可是“惜墨如金”的,界画楼台只往外送过一幅,便是给王诜的那纸《桑家瓦子图》。 而王诜属于旧党,还一直倒霉。蔡京、蔡汴都是新党,风头正劲,双方不会有太好的交情。所以蔡攸不大可能从王诜那里得知《桑家瓦子图》的存在。 而且《桑家瓦子图》在书画行中少有人知,蔡攸也不大可能从书画行知道。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蔡攸是从他努力巴结的端王赵佶那里知道这幅图画存在的。 未来的艺术家皇帝,应该已经知道武好古的大名了。 “小底的界画楼台的确可以一观,”武好古笑道,“若是监守不嫌,小底便为监守也画上一幅。” “那便多谢了。”蔡攸客客气气一拱手,满脸都是温和的笑容。 蔡攸的态度让在场的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今天仿佛是蔡攸主动和武好古招呼的,而且态度谦和,丝毫没有官架子,也没有拒绝武好古的赠画! 别以为给蔡攸这样的人物送礼很容易,人家的爸爸和叔叔都是副国级大老虎,刘有方和他们一比就是只小花猫。寻常的商人想给他们送礼都没门路,人家不收的。 不过现在收礼的是蔡攸,并不是蔡京、蔡汴。要不然武家的大难立马烟消云散,刘瑷、陈佑文这俩腌渍货还得上门去磕头赔罪! “也许是武好古的界画真好?”在一旁的潘孝庵心里面也有点儿犯嘀咕。 就在这时,潘巧莲的声音忽然传来了。 “武大郎,你可来了。” 武好古回身看去,只见潘巧莲带着三个文士正从门外进来,其中一人他认得,正是米友仁。另外两人是少年文士,一个约十七八岁,白色儒服,头戴东坡巾。 另一个更嫩,仿佛才十四五岁,而且生的极美,让武好古想起了后世颇为流行的影视小鲜肉。 “见过潘娘子。” 武大郎刚才是私会潘巧莲,也是私定终身,在面子上可不能显露出来,所以武好古还是依着礼向潘巧莲问候。 潘巧莲呵呵一笑,也仿佛和武好古不熟。“大郎,你可比小米官人早到了一步。哦,待奴来介绍,这两位便是赵侍郎家的大郎赵德甫和李员外家的小郎君李清照。” 听到李清照这个名字,武好古就是一愣,忙又多打量了几眼这个女扮男装的“千古第一才女”。 李清照仿佛也注意到武好古的反应,一拱手用煞是悦耳的声音道:“闲来无事,听闻小米官人召集画会,故而前来看个热闹。 对了,今天的画会可是吟诗作画么?” 吟诗作画是北宋文人比较喜爱的绘画形式,就是以诗为题进行绘画,以用绘画展现出诗的意境为佳。翰林图画院学生的招考题目也都是一句诗。 而写生和写真比之吟诗作画却是逊了一筹。 “是写真。”米友仁插话道。 “写真?”李清照一愣,“画谁?” 潘巧莲笑道:“画奴。” “画你?”李清照眨眨眼睛,看着美艳动人的潘巧莲,“那……谁来评定胜负呢?” “咱家来评定如何?”【就爱中文】 ------------ 第四十五章 开赌了 【92zw】 “咱家”这个自称眼下可不是人人用得的,它是高品宦官专用的。^^^百度$@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而这个自称“咱家”声音是从李清照背后传来的,女扮男装的李小娘子一回头,看见个白发苍苍没有胡须的老者正在一大一小两个文士打扮得男子搀扶下走进了阁楼。 李清照没有怎么见过“老公”,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问道:“老人家是中贵人么?” 来的是刘有方、陈佑文和陈宝三人。刘有方的眼光何等老辣,一眼就看出李清照是个小姑娘了。不过他也没点破,而是朝李清照笑了笑道:“小郎君,咱家是入nei内侍省副都知刘有方,够资格评定优劣吗?” 李清照吐了吐舌头:“这个我可不知道,得问赌斗之人。” “中贵人是书画大家,自然可以评定。”米友仁马上表了态。 陈佑文立即厉声问武好古,“武大郎,你说呢?” 武好古望着刘有方,毫不示弱地道:“刘大官自然可以评定,不过今日我与小米官人之赌,必将名留画史,只有一人来评定,怕不合适?” 陈佑文冷冷看着武好古,“那再加上本官呢?” 武好古瞥了他一眼,“你不合适。” 陈佑文冷哼一声:“为甚本官不合适?” 武好古一指陈宝,“令郎既然到此,想来也是准备参加赌斗的?” 听到这个理由,陈佑文和陈宝都是一愣。 武好古笑了笑,“怎么?潘楼街上的陈大才子不敢和某一比高下么?” “你……”陈宝本就瞧不起武好古,被他用言语一挑,如何能忍得住,“比就比……” “二郎!”陈佑文忙开口道,“你怎是小米官人的对手?” “与某一比便可,”武好古摸出了属于武诚之的官牙身牌,“赌斗一把如何?” 陈佑文多老的狐狸啊,看到武好古这等表现,就隐约觉得不对。^^^百度%@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可没等他开口拒绝,他儿子陈宝却大声应道:“赌就赌,某家胜不了小米官人,还胜不了你这丧家犬吗?” “赌多少?” 陈宝这下不敢做主了,扭头看着父亲。 “赌就赌,”陈佑文说,“本官押一万缗在小米官人身上,你接不接?” 他现在不敢押自己的儿子赢,但是押米友仁还是有把些握的。 “一万太少,”武好古哈哈一下,“押个三万缗如何?” 陈佑文嘲讽地一笑:“三万缗?你有吗?” “有!”武好古指了指郭京搬进阁楼的一个箱子,“都带来了!” 陈佑文脸色有些阴郁,“本官要验看。” 武好古一笑,“验看也不该是陈大官人?这赌斗之举该有个中人,不知何人愿意替在下和陈大官人做个见证?” 刘有方想开口接下这个中人,却有人抢了先,“老夫来做这个中人如何?”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阁楼一角靠着窗户的一张玫瑰椅上坐着的正是老驸马王诜。 “驸马自然做得中人。”陈佑文忙冲老驸马王诜拱了拱手。 “高俅,”王诜对身边伺候着的高俅说,“去验看则个。^^^百度$@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诺。” 趁着高俅验看的当口,武好古又冲着阁楼内的众人拱拱手,“小底今日和小米官人、陈宝赌斗画技,还缺两位评定,不知谁可相帮则个?” “算老夫一个。”武好古的话音刚落,和王诜并排坐着的一个五十岁上下,白面长髯的儒袍老者便应了一声。 刘有方循声望去,见了那人,连忙行了一礼道:“原来是龙眠居士啊。” 龙眠居士是李公麟的号,这位“画中第一”的李御史,果然被王诜请来了潘家园。 “老夫也来评定一二。”王诜看到李公麟出了面,便也笑着开口道,“寅哥儿,由老夫、龙眠居士和刘大官来评,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米友仁笑道,“看来今日这一比,便是画界佳话了。” 这时,高俅已经验看过了武好古带来的赌注,向王诜报告道:“秉驸马,武好古带来的交引、身牌、地契、房契,约莫价值八万缗。” “呵呵,八万缗,好大的赌注啊!”王诜笑问道,“陈待诏,你押多少?” 看到武好古的气势和决心,陈佑文一时竟落了下风,不知道该不该加码了。 “驸马,某家可能跟一把吗?” 这时突然站起个人想要跟风下注,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刘有方和王诜都不认得他,正想开口询问,潘大官人却先开了口道:“驸马,副都知,这位是纪忆之纪大官人,乃是太学上舍生,也是我家的世交,对书画之学颇有见地。” 太学上舍生,距离做官只有半步之遥了。而潘家的世交,不是将门就是巨贾。王诜和刘有方都不记得开封府有姓纪的将门,一时也想不起开封府哪家豪商是姓纪的。 “你要下注,老夫这个中人还能拦着?”王诜哈哈一笑,“说,想下多少注?押谁赢啊?” “下个一万缗,”纪忆之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押米元晖赢。” “你可带着现钱?”王诜笑问。 “没有现钱,立个契约便是。”纪忆之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一万缗,还能赖了不成。” “高俅,你可带着赌斗的契约?” “带了。”高俅笑道,“小底好赌,随身都带着契约,方便与人赌斗。” 这完全是瞎话,不过也没人计较。 当下高俅便取出契约,交给了纪忆之填了数字,签字画押。 “陈大官人,你可押注吗?”接着高俅又问陈佑文。 “押!”陈佑文咬咬牙,“押三万缗,赌小米官人胜。” 他可不敢赌自己的儿子赢,便押了米友仁。 “我押一千缗,赌小米官人胜。” “押五百,小米官人。” “我押三百,赌小米官人胜。” 宋人果然好赌,跟着下注的人真有不少。虽然没有谁和陈佑文还有那位纪大官人一样玩那么大,不过架不住人多啊。不一会儿,下注押米友仁胜的赌资便接近了七万,而押武好古赢的却只有区区一千缗,是和武大郎一起过来的苏家铺子的苏大郎押的。 “我也押!”就大部分人都下完了注以后,突然响起一个听着有点稚嫩的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官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李清照。 “你这小娃娃怎也学人赌钱啊。”李公麟认得李清照,有些哭笑不得。 李清照吐了吐小粉舌,“可是小娃娃也见钱眼开啊,明明有钱可捡,怎能无动于衷?” 这丫头也忒古灵精怪了。 李公麟苦苦一笑,“那么你个小娃娃想押多少?” “一缗,”李清照笑着一指武好古,“押他胜。” “押他?”李公麟看了眼武好古,又问李清照,“可有把握?若是输了,可别哭鼻子。” “输不了。”李清照笑道。 “何以见得?” 李清照指着武好古说:“他连赌本都带了了,显然早有准备,难不成是为了送钱吗? 还有,我看见押小米官人赢得人越多,他便越高兴,看来是胸有成竹的。” 这话……还真是有理啊! 武好古瞧了眼李清照,心说:这丫头真是赌神啊,不过就是忒多嘴了,这下可得少赚许多了……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冲着满脸都是惊诧表情的潘大官人拱拱手,“潘大官人,可能安排一间静室与我和小米官人、陈二郎吗?” 作画不是唱曲,是不需要恁般多观众的。 潘大官人眉头皱皱,“早就备好了……十八姐,你带他们去。” 一旁,武好古也从刘无忌手中接过了画架和一个存放各种画具的箱笼。 “还请三哥和小乙稍候。” “知道了。”刘无忌一笑,低声说,“我和三哥便在这里等你旗开得胜。” “等着数钱便是。” 武好古哈哈一笑,又看了被潘大官人请到座椅上的陈佑文一眼,见他一张原本白净的面孔正泛着青光,心中好不畅快。【就爱中文】 ------------ 第四十六章 潘巧莲写真图 上 【92zw】 “武大郎,小米官人,小陈员外,请跟奴来。^^^百度$@就爱中文+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潘巧莲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武好古扭头看过去,只见潘巧莲和她的小女使小瓶儿已经站在了通往楼阁二层的楼梯口。 武好古一手提着画架子,一手拎着箱笼,便随着潘巧莲走了上去。小米官人也早有准备,自有书僮替他拿着箱笼一起上了楼。陈宝并没有携带画具,不过也没关系,潘大官人早就在楼上预备好了文房四宝和胶矾水,而且都是上品,因而他便一个人摇着纸扇子走在最后,看上去倒也算风流潇洒。 楼阁二层的面积和一层一样,窗户全都开着,也没有挂上帘幕,显得宽敞明亮。窗外便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乏人料理,没甚好看的。稍远一些倒是有个不错的池子,一汪活水连着金水河,非常清澈。池子上面还夹着个九曲八拐的小桥,边上还堆着假山。 武好古分明记得自己儿时便去过那里,在桥上和潘巧莲追逐,在假山丛中捉迷藏,一次潘巧莲还失足落水,是自己跳进池子里把她捞上来的…… “这里有两张书案,小米官人和小陈员外你们一人一张。”潘巧莲笑吟吟地开口了,将楼阁中间摆着的两张书案分配给了米友仁和陈宝。 这两张书案本来是替武好古和米友仁备下的,不过潘巧莲知道武好古现在用个奇怪的画架子作画,因而又在楼阁里面另辟了个位置,摆上了案几和玫瑰椅,供武好古使用。所以就多出一张书案,正好给陈宝用。 “大武哥哥,”潘巧莲朝武好古柔柔一笑,伸出玉手一指那张摆在个高脚案几旁玫瑰椅说,“你便坐这里好么?” “好的。”武好古笑了笑,便在潘巧莲指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十八姐,你也坐。” 潘巧莲是今天写真的模特儿,当然是穿着衣服的……褙子、长裙、抹胸,一样不少,闻言便在一张榻上端端正正坐了下去,一张妩媚动人的俏脸儿也稍稍板了起来。 她这姿态是人物写真的标准姿态,给官家、太后、功臣画标准像的时候,人家都说这么端坐着,而且还都一脸正色,根本不会给个笑脸。 这叫宝相庄严。谁见过画像上的王侯将相是嬉皮笑脸的? 不过那对会说话的明丽眼眸,仍然掩不住流露出对武好古的浓情。 两人现在可是私定了终身……给心爱的女人画像,大概是身为画师能够遇上的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了。 当武好古拿起炭条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艺术生涯马上就要迎来高峰了。 这将是一幅充满感情的工笔写实人像写真。 武好古的前世是画过不少美女的(大部分画照片),不过那些美女都是人家的,他也就过个眼瘾罢了。因而画笔中是无法真正注入情感的,画出来的图,像则像矣,不过总少了些神韵。 不过今日,他画得是潘巧莲,今生最爱。 武好古完全沉浸到了绘画之中,而潘巧莲也完全投入进去了,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郎君,原本板着的面孔也不知不觉展开了笑颜。 不过这笑颜,只是对着武好古一人。 因而,武大郎笔下的潘巧莲不再是可以上“祖宗像”的模样儿,而是一个正和情郎相会的怀春少女。 那份羞怯,那份娇艳,那份欲拒还迎,那份沉浸于中不能自已,全都跃然纸上。 和武好古眉目传情了片刻,潘巧莲早就把宝相庄严忘在脑后,俏丽的面孔上挂出了媚丽的笑容。 而米友仁瞧见潘巧莲的媚笑,这气就不大一出来了。潘巧莲虽然是将门虎女,可是这长相却是有点儿媚,一笑起来,更是媚到骨子里去了。 这潘巧莲的媚态对武好古而言,固然是能醉人的温柔乡,可是对米友仁这个看客来说,却无疑有点折磨人了。 而且,他隐约知道,武好古是打算拿自己当个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他手中的画笔,便不知不觉带上了那么几分妒意,他笔下的潘巧莲也“活”了起来,不过他画的不是个恋爱中的少女,而是个红杏出墙的狐媚女子。 至于陈宝,他倒是画得最正经。在父亲陈佑文的指导下,陈宝打小就是以成为宫廷画师为目标进行训练的。 而宫廷画师所必修的,除了“黄家富贵”这样的装饰画,便是人像写真了――就是那种可以供在太庙里面给后人瞻仰的工笔人像。 所以陈宝的人像图其实画得很不错,如果不是遇上了武好古这个掌握了后世超写实绘画的“人形照相机”,他的前半生,本可过得顺风顺水的…… …… 武好古、米友仁和陈宝在楼上绘画的时候,楼阁底层内的人们则在闲聊。 今天的这场斗画,其实和诗会、茶会一样,都是开封府上流社会的一场聚会。 武好古等人的比斗只是个热闹,一群才子亲贵互相联络感情,交流消息才是正经事儿。 “纪秀才是哪里人士啊?” 刘有方本就是“文艺宦官”,和读书人打老了交道,说起话来不仅文绉绉的,而且柔声细气,听着十分舒服。 “在下是平江军人士。”纪忆之笑吟吟地回答。 平江就是苏州,那可是出了名的人文荟萃之地。那可是才子佳人遍地走的地方…… 能被平江军的官学荐入太学,要么真是才高八斗,要么就是有个超级给力的爹! 刘有方顿时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纪大才子有多了几分尊敬,微笑着问:“纪秀才家里是做甚的?” “区区商家,不值一提。” 商人在宋朝地位并不底下,不过毕竟不能和堂堂读书人相比。 “刘副都知,纪家可是平江首富。”一旁的潘大官人笑呵呵地补充道,“他家的买卖可多了,粮行、盐铺、金银绢帛铺、织坊……在平江可有纪半城之称呐。” “哦,失敬,失敬。” 刘有方点点头,心想:有多少德才能发多大财,这个理儿是天下通的。 纪家可以当上平江首富,在地方上必然世家大族,说不定在朝中也有高官做后盾的。这样的人物,还是应该拉拢结交则个的。 “子丞(潘大官人字子丞),听说这些日子你们捧日军苦得很啊,难不成真的会调去西边?” 驸马王诜这时和潘孝庵聊起了军中的事情。他和潘孝庵都是保卫大宋社稷的武臣,对军事自然也有些兴趣。 潘孝庵苦笑着摇头:“驸马,调去西边小侄倒不惧,老章相公还真能让捧日军上阵? 如今真叫人害怕的是北面有警……” “北面?辽人么?”王诜道,“都安稳了快百年了。” 潘孝庵点点头,“可不是么?然则听从燕云回来的客商们说,辽国的京州军也在日夜操练攻城,这可是要兴大兵南犯的征兆啊。” 京州军亦称五州乡军,是徵集临潢、辽阳、中京、析津、大同等五京道各州县的汉族、渤海族等的壮丁组成的部队。战斗力理论上不能和宫帐军相比,属于炮灰部队,不过在攻打坚城的时候,通常都是由他们出马的。 因而辽国动员京州兵的消息传来,大宋朝廷便不得不进行戒备了。 “我看辽兵是不会来的。”插话的是太学生纪忆之。 他笑了笑,言道:“辽宋盟好九十余年,兵革不兴,非是辽主守信,实乃有心无力也。如今北方有警,不过是在应付西贼,不会弃好成仇的。 况且,西军打个横山已经筋疲力尽了,想打兴庆府和灵州怕是要重蹈元丰年五路伐夏的覆辙了。两位章相公都亲历过元丰年事的,而且年事已高,如何不知道见好就收?” “有理,有理。” 一番评说,果然头头是道,在坐的众人立时都对这人刮目相看了。 就在潘孝庵想要继续发问的当口,楼梯声却响了起来,就看见陈佑武的儿子陈宝拿着一纸展开的画作,第一个走了下来。【就爱中文】 ------------ 第四十七章 潘巧莲写真图 中 【92zw】 陈宝走下楼梯的时候嘴角微微翘着,露出得意的颜色。 因为第一个画完也是功力! 人像写真和山水画、花鸟画、界画等等最大的不同,就是要讲究速度的。因为写真的对象都是大人物,不是官家、太后、亲王就是大官了,怎么可能一动不动坐上半天让你画? 所以有志于入翰林图画院的画师们,在人像写真画的技艺练习上,都讲究“快、真、细”三字诀。 而陈宝在“快”字诀上,已然胜了米友仁一筹……至于那武好古,陈宝实在想不通有甚资格和米友仁一较高下? 这人的画在潘楼街上的小字辈里面都只是二等的,是根本不能和自己相比的。 此时在楼阁底层的中间,两张书案已经拼在了一块儿,成了一张大桌子。陈宝知道是用来摆画的,便将自己的画作放了上去,没敢摆在中间,而是放在了一侧。 这是一幅白描人像图,并未设色,线条简练,不取逼真,但是却别有风神气韵。画上的潘巧莲端庄秀丽,神态自若,似像而非真,却极为传神。 刘有方第一个站起身,陈佑文忙上前去搀扶,两人一起走上前去看画。 “不错,不错,”刘有方连声夸奖道,“此画已然有了李伯时的几分神韵。 陈二郎,你的白描是师(师用在这里是仿的意思)龙眠居士的?” 陈宝一拱手道:“都知真好眼力,小底便是师龙眠居士的。” “师龙眠居士”并不是一定是拜李公麟为师,临摹李公麟的画作,学习他的笔法和构图,也是“师”。 刘有方笑着将画还给了陈宝,“去给龙眠居士看看,也叫他指点你一二,没准他一高兴,便收你做个门生。” 李公麟接过陈宝的画,细细看了起来,这幅画果然是仿自己的笔法而作的,已经有了自己五六成的笔力。考虑到陈宝的年纪,也是颇为难得了。 这孩子,果然是个可造之才! “不错,不错。”李公麟边说边把画还给了陈宝,“你这画不如寅哥儿是一定的,不过画得很不错,大有前途啊。若不是老夫性子孤僻,不喜收徒,便收了你啦。 不过日后你在绘画一途上,有甚底不通的,可来问我。” 陈宝闻言自是大喜,李公麟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能得到他的亲口指点,在画坛的地位立即就能蹿升上几个台阶! “小底多谢李御史。”陈宝拜了李公麟一礼,又喜气洋洋捧着画去寻王诜评定了。 ...... “好了。” 此时在楼阁二层,米友仁也轻轻舒了口气,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 同样是一幅白描,不过却比陈宝完成的那一幅要出色的多,不仅有“吴家样”和李公麟的路数,而且还用上了米友仁从《醉罗汉图》中体会出来的笔法和构图方法。特别是画中人物的手掌、眼眸和睫毛这等很难掌握的细节,都达到了《醉罗汉图》的六分功力。 而画中人物的神韵和意境,更似乎不在《醉罗汉图》之下!除非画出那《醉罗汉图》的画师复生,否则真没有谁能胜过米友仁米大画家了。 盯着这幅自己都觉得出色的画儿看了半天,米友仁才依依不舍得将目光移开,却看见潘巧莲还浓情蜜意地注视着武好古,武好古则手持一支细笔,在竖起来架在木架子上的画板上轻轻勾勒。 “崇道兄,在下也画完了。”米友仁站起身,轻声对武好古说了一句,可是武好古却没有丝毫反应,显然是全身心投入进了绘画之中。 米友仁无奈,只得对潘巧莲说道:“十八姐,我画完了。” 可是潘巧莲一样不理他,似乎她的世界中此刻只剩下了她和武好古两人了。 叹了口气,又狠狠瞪了武好古一眼,米友仁才拿着自己刚刚画好的大作气呼呼下了楼,然后也把自己的画作往一张临时拼起来的大桌子上一丢。 “好!此画真是得了《醉罗汉图》的精髓了。” 他的画刚刚落在桌上,便有人叫起了好。米友仁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太学上舍生纪易之在叫好。 “忆之兄过奖了。”米友仁和这纪易之早就认识,“忆之”其实是个字号,纪忆之的单名是一个“忆”字。 “不过奖,不过奖。”纪忆笑着摆摆手说,“元晖兄的画的确有了《醉罗汉图》的七八分神韵,《醉罗汉图》显示不到一月,能有此神韵着,全天下大约也不会有第二人了?” 这番吹捧之词却是合情合理的,虽然米友仁并不是当世第一的大画家,但他肯定是最年轻的大家。 年轻人学东西肯定比老人要快,而且米友仁素有“神童”之称,所以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家,即便同一时间拿到《醉罗汉图》,也不可能超过他。 米友仁闻言却苦笑了一声,看了眼楼梯,淡淡地说:“若是没有第二人,某今日来这里作甚?” “难道那武好古真能和元晖兄一较高低?” 米友仁点点头,“武家楼台本就不在我米家山水之下,若是他的写真也有界画楼台的本领……” “那怎么可能?”刘有方打断了米友仁的话,“绘画一途,也是博大精深的。武大郎年纪轻轻,能通其一科便是奇才了。若是他的界画可称大家,那么写真人像必不能和元晖你相比。 他这时也站起身,走到了摆着米友仁大作的桌子旁,只看了一眼,便道:“好画,真是好画……今日的比斗,胜负应该是分了!” 一旁的纪忆也轻轻点头,仿佛赞同刘有方的话,可是却不开口,然后便退了开去。 刘有方又将目光投向了王诜和李公麟,他们两人也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上来看画了。 王诜看了画,却轻轻摇了摇头,刘有方见了忙问,“怎的,这画不好么?” “画……自是好的,只是……”王诜扭头看了眼脸色不予的米友仁,便没在往下说。 实际上,他是看见了画上面潘巧莲的神色风韵,觉得非常不妥。 潘巧莲又不是个风尘女子,怎能画得这般风情万种?这画……如何画得是镇安坊的那两位,便对了。 李公麟上去一看,也大大皱眉,“画真是不错,论画技,不在老夫之下了。”他瞧了眼方才和自己斗嘴的小丫头李清照一眼,“看来今天这一局,是寅哥儿赢了。” 李清照一听这话就急了,捏着粉拳便道:“武大郎还没画好,怎生就是小米官人赢?这可不公平啊。” “也对,”李公麟笑了笑,“便再等上片刻,也叫你输得心服。” “不会的,不会的,”李清照连忙摇着脑袋,“清照不会看错的,今次必是武大郎胜!”【就爱中文】 ------------ 第四十八章 潘巧莲写真图 下 【92zw】 “开始设色了么?” 潘巧莲的声音,轻轻地在武好古耳边响了起来。. “是的。”正在用花青、藤黄、朱磦、墨汁、石绿、赭石等颜料配色的武好古柔声道,“十八姐,坐得久了,是吗?” “还好。” 潘巧莲从榻上起身,莲步轻移,到了武好古身后,看了画板上刚刚勾完线条的画作一眼,“呀,画得真好。” 她也是个行家,不仅懂画,而且自己也能来一点工笔丹青……她那师父李唐,可是历史上的南宋四家,可谓一派宗师。在他的教导下,潘巧莲的眼力又岂能差了?故而她看到《冯二娘写真图》的时候,就知道武好古的画技之高,已经到了可当得起“画圣”二字的地步。 而眼前这幅《潘巧莲写真图》的水准之高,更是超过了《冯二娘写真图》。 “都把奴画活了,”潘巧莲喜滋滋地说,“郎君一定是闭上眼睛就在想奴?” 武好古闻言真的闭上了眼睛,沉吟许久后才笑道:“好了,十八姐的样子现在便存在好古心中,便是离了开封府,也能天天相见了。” “那大武哥哥一定记得早些回来。” 武好古重重点头,“一定,最多半年,我便能风风光光回到开封府,到时候再做一笔大买卖,就可八抬大轿把你给娶了。” “嗯。” 郎情妾意,时间自是飞快流逝,转眼已是午时。 潘家的女使们又一次盈盈而来,奉上了待客的点茶小食。潘大官人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大口,目光却仍旧盯着通往二楼的楼梯,眉头紧皱。 武好古和潘巧莲两人(其实还有一个小瓶儿)在那里待得也忒久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而且两人还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头啊! 正在潘大官人急得有点耐不住的时候,刘有方突然发话了,“这也太慢了些?咱家宫里还有事儿,怎能一直等下去?” “是啊,”刘有方边上的陈佑文也帮腔道,“潘秉义,不如派人将武大郎唤下来……他若还没画好,便是输了。” 还没画好就是输了,而且一输可就是几万缗,这陈大官人真是好算盘! 在场的众人听到陈佑文的话,不由得便低看了他几分。 而潘孝庵潘大官人却是左右为难……若是一个陈佑文押了赌注,他也不在乎了,一个将仕郎而已。 可偏偏还有个刘有方,之前他可是画了五万缗买了武好古伪造的《醉罗汉图》,待会儿会不会看出来啊? 到时候,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少不得被刘有方记恨上,说不定还会失了潘楼街上的不少大主顾…… 可要是帮着刘有方、陈佑文,让武好古输光身家,他那个好妹子潘巧莲还不得跟着吵翻天? 潘大官人的爹妈都死得早,他老爹临终的时候还再三关照他要顾好妹子的,所以潘孝庵一直都很疼潘巧莲,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的…… 而且他妹子是寡居多金,年轻貌美,还是个望门寡,又身名门……这可是东华门外的好男儿们做梦都想得到的佳缘! 将来说不定潘大官人还要靠妹妹、妹夫来撑腰呢! “腌渍货!” 在心里面骂了一句后,潘大官人还是站起身,快步走向楼梯,才到楼梯口,却听见了脚步声传来。他忙抬头一瞧,便看见武好古和潘巧莲一块儿下楼来了。 而且武好古仿佛还牵着潘巧莲的小手! 这这这……成何体统? “大郎,你总算是画得了!” 潘大官人旋即开口,把沉浸在浓情蜜意中的二人给惊了一下,武好古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开了那只又白又嫩的纤纤玉手。 “潘大官人,”武好古有些尴尬地将才画完的画递了过去,“在下才画完,是有些慢了。” “何止是慢?”潘大官人顺手接过画,看了眼武大郎和妹子,摇了摇头,又是一叹,无话可说,便转过身快步走到那张摆了两幅画的桌子旁,将武好古的画也摆了上去。 “武大郎画完了,便是这幅了。”潘大官人摆好了画,才扫了一眼,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这画,比《冯二娘写真图》还要好! 画上的十八姐简直活了……只要真懂绘画大行家,谁见了都会怀疑此画和《醉罗汉图》是出自一人之手的。 那幅《醉罗汉图》可是坑了刘有方和陈佑文五万缗的,现在又是三万缗的赌注! 前前后后坑了人家八万缗,而且还狠狠耍了刘有方一把……那刘老公脾气再好也得发狂啊! “画得再好又如何?”陈佑文没看画就抢先发表评论了,“武大郎这图画了快一个晌午了,哪里是写真?明明是界画写生了。 这死物和活物,可不是一样的画法。” 武好古也不示弱,马上怼了陈佑文一句道:“陈将仕,今日可不是你们翰林图画院的比试,还轮不到你来定规矩?” “便是潘楼街上,本官也能说得上话!” “可这里是潘家园!“ 两人居然就要吵起来,真是有失体统。 “老夫来瞧瞧。”王诜从椅子上立了起来,一步三摇走了上前,只是扫了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一眼,便立时愣住了。 这画上的潘巧莲和真人,简直一模一样! 那种神形兼备的人像画,王诜也算见多了,便是李公麟的《西园雅集图》的原本(画的是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秦观等人在王诜府中作客聚会的情景),他也亲眼见过,当时还惊为神作。 可是和眼前这幅《潘巧莲写真图》一比,《西园雅集图》在人像写真方面,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而且,李公麟的《西园雅集图》是白描,米友仁所做的《潘巧莲写真图》也是白描,而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是设色,难度又大了不少…… 另外,武好古画得潘巧莲,仿佛和《醉罗汉图》上的罗汉是一个画风啊。 而且,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比那《醉罗汉图》还胜了不止一筹。 所以今天的比斗,武好古其实是用实力碾压了米友仁。 不对啊,这幅《潘巧莲写真图》所用的笔法不可能来源于《醉罗汉图》,反过来或许还差不多! 王诜想到这里,脸色就是一变,随即嘴角又微微翘起,露出了笑颜,却没有说话。 其实他和刘有方一样,都想得到可能在武宗元后人手中的《八十七神仙图》,不过刘有方有权,因而扮了恶人,而他只是个过气的驸马爷,只有几分薄面,所以就让高俅出面做好人。 可是没想到,死的宝贝没得到,却结交上了武好古这么一个绘画界的不世奇才。若是真能借他的一幅画把高俅送去端王门下,自己往后的日子,可就舒心了。 龙眠居士李公麟也凑上来了,他其实已经认定了米友仁获胜。虽然米友仁画得潘巧莲有点那个……但是就画论画,绝对是好的。 这米友仁在绘画一途上,果然不可限量啊! 不过武好古的画,他还是应该看一看的。 而这一看之下,龙眠居士李公麟立时也是脸色微变,“刘副都知,今日的赌斗,看来是武大郎赢了......我朝画界,是后继有人来,老夫这画中第一人的虚名,看来也该让给这位武小哥了。” 什么? 这下刘有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武大郎赢了米友仁?开玩笑?那是米友仁啊!米芾的儿子,公认的画界神童,未来的天下书画第一,他怎么可能输给武大郎!? 而且听李公麟的话,他是自认在画技上不如武大郎了! 那可是李公麟啊!若是论眼力,他或许比不上米芾、王诜,可是论画中的技艺,天下还有人比他更强的?【就爱中文】 ------------ 第四十九章 老狐狸,不简单 【92zw】 刘有方的老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变成开封府书画行中的笑柄了。 他虽然是中贵人,但却也是开封府书画行中的老前辈,是和王诜、苏东坡、米芾、黄庭坚、李公麟这等大家可以玩在一起的中贵人。从神宗朝起,他就一直主管宫中的书画,可以说大半辈子就在和书画打交道。 眼力自不用说了,米芾、王诜之下就属他眼力毒辣了。那幅挂在万寿观的《八十七神仙图》其实他早就看出不对了,只是没有说,而是设了个局,让米芾、王诜一起来看的。 除了眼力好之外,他自己也能写能画,潘楼街上寻常的书画师的水平都远不如他。 他常和人说笑:便是有一日出了宫,凭着眼力和书画的本事,也能在开封府找到饭吃。 可是现在居然走了个大眼,花了五万缗(钱最后是陈佑文出的)买了一幅假画! 而且造这幅画的人,不过是潘楼街上的一个无名小儿――他现在当然看出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和《醉罗汉图》是一个人画的了。 这眼力要没有,他也就太浪得虚名了! 而亏钱还是小问题,能到他这个位置的人,钱根本不算甚么,可是丢了面子却是大事儿。 他这回可真是在水沟里翻了船,以后还有甚面目说自己辨识书画的眼力是天下第三? 没有了这个“天下第三”,叫他如何在宫中立足? 他在宫中的地位,其实并不是很稳。看看他平素交好的人物便知了,王诜、苏东坡、黄庭坚等人都属于旧党!而他本人虽然党派色彩不浓,但毕竟也是和旧党交好的人物,因而并不被当今官家信任。 之所以还可以高居入Nei内侍省副都知和主管合同凭由司的位子,无非是有个精通书画文玩的名声,官家需要借助他去打理宫中所藏。 如果这名声被破了,官家还用得着他这个和旧党走得恁般近的阉宦么? “是我输了!” 米友仁一声叹息,将刘有方从自己的思绪给带来出来,刘有方扭头看过去,只见米友仁正将个信封,双手递给武好古。 “崇道兄的画技,比在下高了不止一筹,是当世第一人了!在下甘拜下风,这是便是赌注,还望笑纳。” 听了这番话,刘有方轻轻颔首,露出赞赏之色。 米芾果然有个好儿子啊,输了赌斗却不输人! 想要整治姓武的,日后还怕没有机会?何必现在当众丢人现眼?而且现在丢人现眼,就能治得了武好古了? 米友仁不输人,武好古当然也不能得意忘形,否则也叫人轻看。 而且武好古还知道米友仁日后深得高宗赵构的宠幸,在南宋时官拜兵部侍郎、敷文阁直学士。 不是进士出身,能爬到这等高位,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种人,还是尽可能不要得罪为好。 只见武好古恭敬地双手接过信封,也不看一眼就交给了刘无忌,然后又从刘无忌那里取过一叠折起的熟宣,转手送到了米友仁面前,笑道:“这是好古所绘的《界画楼台二十四法》,是好古钻研界画十余年的一点心得,便送与元晖兄一观,望勿推辞。” 所谓的《界画楼台二十四法》实际上是个忽悠人的东西,就是用后世的透视技法,画了二十四种亭台楼阁的形态。如果米友仁照着临摹,的确可以在界画一途上大有增益,但是要领悟出《绘画透视学》的真谛……有个数十寒暑之功,兴许能成功。 米友仁出了名的爱画成痴,见武好古将自己钻研界画的心得奉送,气便顺了不少。 而且他也知道,以“武家写真”的本事,武好古受封绘画称旨和做官都是早晚之事。说不定真的能把潘巧莲娶了,那可更是如虎添翼了。 到时候大家少不得都要在画院书局共事,所以结怨不如结缘。 当下便笑着接过武好古递上来的一叠熟宣,拱拱手道:“崇道兄的‘武家写真’,友仁也佩服的紧,改日一定登门求教。” 武好古哈哈笑道:“你我兄弟谈甚求教?切磋交流而已。” “大郎果然好本事,咱家可是看走眼了。” 刘有方柔和的声音也应景似的响了起来,再看他那张老脸上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不快? 他可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了,变脸的功夫可比书画上的造诣高多了。 此时的刘有方,俨然就是一个关爱晚辈的老爷爷,全是和颜悦色,哪有一点以势压人? 可越如此,就越让武好古心里没底。 不过场面上他也不能再去怼刘有方了,他可不想得个恃才傲物的恶名。 所以也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小子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副都知海涵,小子和陈待诏的赌斗,不过是玩笑罢了,当不得真的……” 刘有方闻言却大方地一挥手道:“不必不必,不过三万缗而已……花了这三万缗(不是他花,是他的走狗花的钱),认得了你这个奇才,值得,值得! 大郎啊,师圣已经出职了,画院空了个待诏的缺,你不如来做这个待诏。” “师圣”是陈佑文的字,取“师法画圣”之意。听到刘有方的话,他的心脏就是一紧。 他现在虽然做了官,可没打算把待诏直这个位子让出去。 因为他是伎术官,通常是拿不到好职位的,也就是甚么“送衣物使”(就是给前线部队送东西)之类的名义出去转一圈,风光则个。 若是普通的待诏还稀罕,但他这个待诏直根本不在乎。更不用说放弃待诏的职位了……没了待诏,待诏直自然也没有了,没有了待诏直,他在潘楼街市上的地位也就没了。 “大官(大官是宦官的尊称)错爱在下了,在下性子粗疏,当不得待诏的。” 武好古却不敢去当劳什子待诏,当了待诏就被刘有方捏在手里,难保日后不秋后算账。 而且当了待诏就被拘在开封府了,哪儿都不能去,想要做官起码得熬上十年。而现在已经是元符元年,后年春天便是哲宗天子驾崩,端王赵佶即位。 只要能顺着高俅攀上赵佶,只要再有一年多就有官身了,到时候再把潘巧莲娶了,便在开封府做些大买卖,还可以为二十多年后的大难寻找出路……多好的如意算盘啊? 武好古的拒绝让陈佑文长出口气,同时却让刘有方有些难堪。 刘有方知道,性子粗疏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其实就是看不上自己这个中官! 其实武好古若肯纳头便拜,刘有方是会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几万缗钱算个甚啊? 刘有方执掌开封书画行几十年,家产早就有几百万了(再说钱也不是他亏的)……钱不过是个数字,能得到官家、太后的欢心才是最要紧的。如果武好古肯投靠,便可以去给宫中的贵人画画,以他的写真绝活,还怕不能哄得官家、太后高兴? 只要官家、太后高兴了,就让刘有方拿五万十万出来也是毛毛雨。 可武好古偏偏不识抬举! 心里面恨极,可面子上却还是无比温和,刘有方笑道:“当不得待诏还可以当个称旨,你且等些时日,咱家再荐你去给太后画画,以你的画技,称旨是一定能赏下来的。” 武好古闻言忙施了一礼,恭谨道:“那好古便多谢副都知抬举了。” 被他这么一忽悠,武好古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的前世今生都是个画画的,并没有和刘有方这等老狐狸打过交道,更别说看透他的心思了。【就爱中文】 ------------ 第五十章 潘大官人的烦恼 【92zw】 入夜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驱散了下午时才聚集起一些的热气。 雨后的潘家园,空气非常清新,弥漫着一丝甜美的芬芳。雨水顺着残破的房檐,嘀嗒而下,落在青石铺就的走道上,旋即溅起点点水星。再远一些,古树、怪石、水池,全都笼罩在雨丝之下,恍若披上了一层薄纱。 “大郎,雨恁般大,别回了,便在西四房歇一晚。” 还在那个楼阁之中,二楼之上,方才给潘巧莲写真的所在,现在摆上了一桌酒席。中间摆了个涮锅,涮锅周围放满了各色肉片(牛羊兔肉)、蔬菜、切脍(生鱼片)和一大盘子东坡肉,以及几盘子酱料。热气腾腾的,很有些后世吃火锅的味道。 正在用饭的是潘孝庵、潘巧莲、李唐、武好古、郭京和刘无忌等六位。 这已经是武好古等人在潘家园里吃的第二餐了,中午赌斗结束之后,潘孝庵做东,便在潘家园中饮宴,还有家伎歌舞助兴,一直持续到将近申时才散去,好不快活。 在酒席上,武好古还和刘有方、米友仁把酒言欢,仿佛真的冰释前嫌了。 酒席之后,武好古又替高俅画了一幅《蹴鞠写真图》,也是工笔写真,不过并没有完成,只是勾完了线条,便入了夜,还下起了小雨。 在送高俅离开后,潘大官人就留武好古等人用饭,还让他们留宿在潘家园中。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武好古没有拒绝潘大官人的好意,他也想能多点时间和潘巧莲相处。 哪怕不在一间屋子里面,能在一个院子里面也是好的。 “大郎啊,”潘孝庵看了眼脸上溢满幸福表情的潘巧莲,叹了口气,“你今后有何打算?” “原打算出开封府避上一年半载,等高大哥攀上了端王再回来……” 武好古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潘大官人,他现在已经准备娶潘巧莲当老婆了,潘大官人就是他的大舅哥,不是外人了。 “高师严能攀上端王?”潘大官人问。 “师严”是高俅的字号,潘大官人交友广泛,和高俅也有些交情,因此称其字号。 “能。”武好古一笑,“高大哥言端王好蹴鞠、书画,我为高大哥所画的《蹴鞠写真图》必然可助他成为端王府门人。” “若如此……倒是一条活路。”潘孝庵轻轻点头。 “不过如今看来用不着离开东京了。”武好古喝了口酒,笑着说,“今日似与刘大貂珰冰释前嫌……看来之前,有些误会于他了。” “冰释前嫌?”潘孝庵哼了一声,“若是今日你答应入翰林图画院,便可冰释前嫌了。” “入图画院?”武好古摇摇头,“这不就落在他手中了吗?” “落在他手又如何?”潘孝庵说,“只要你可以为他所用,他便能容你……几万缗钱对他而言不是大数,能买来你这样的画师,还有甚不满意的?” 还有这么一说? 武好古想了想,还是觉得跟刘有方这个中贵人混吃亏了……顺着高俅的梯子,他有七八成把握可以直接攀上宋徽宗。 宋徽宗是皇帝,刘有方不过是个阉人。而且徽宗还年轻,至少可以保自己二十六七年,而刘有方看着都不长命了。 而且……攀不上宋徽宗,就娶不到潘巧莲这个美娇娘了,没有潘金莲,哦,是潘巧莲,叫武大郎怎么活啊? 潘孝庵仿佛看出了武好古的想法,却摇摇头说:“虽说官家身子骨孱弱,然毕竟只有二十几岁,这端王的逍遥王还有得做呢。 一个逍遥王,比副都知也强不了多少。本朝的王爷,有几个能掌点儿权的? 而且,你甚时候能入端王门下?六个月?还是一年?” 潘大官人的问题,武好古自然都想过了。哲宗皇帝还有一年多好活,然后就是赵佶的天下了。而高俅,便没有自己相助,也很快就要攀上端王这个高枝了。 自己最多在外面晃荡到元符三年初,便能风风光光回开封府,潘巧莲也是转眼就能娶到手的,何必去捧一个阉人的臭脚? “最晚元符三年初便能回来了,”武好古笑着对潘大官人说。“不过现在看来,也不必出去了……” “不出去?”潘大官人看着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武好古,“大郎,你既然不投效刘副都知,还想在开封府安稳下去?” “不能安稳么?”武好古摇摇头,有些不解。 其实他也知道留在开封府不安全,可留开封府能常常和潘巧莲见面啊! 潘大官人嗤地一笑,“还以为你忽然精明起来了,不想还是个呆子。”他摇摇头道,“做人永远须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况且你这次得罪的还不是寻常人物,而是个大貂珰。虽然本朝内臣收敛,不似汉唐恁般嚣张。但是你也没有一官傍身,也非是入了太学的‘无官御史’,真当他动你不得? 依我看,大郎你还是早些离京为好,还得多带护卫,以防不测。” “大郎,某看潘大官人言之有理,”郭京显然赞同潘孝庵的意见,他说,“某已经找好了三个能充护卫厮杀汉,都是西军出身的好汉,总能保你到海州的。” “还是郭兄弟周到。”潘大官人连连点头,“去海州暂避也不错,我在那边有个分号,也是金银绢帛交引铺,还有个庄子。你便去了,也可有个照应。” 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主营是交引,而交引则是商人向边军缴纳粮草后,再从开封府领取的可兑付盐、茶的凭证。 不过取得交引的都是粮商,并不会去贩卖盐、茶,便将交引在开封府卖给金银绢帛交引铺。而金银绢帛交引铺在设有榷货务和盐场的城市都有分号,在开封府收购的交引,便会运去那边销售给盐商、茶商。 另外,金银绢帛交引铺还会在这些城市以及开封府之间,进行“飞钱”,也就是汇款业务。武好古只需要在开封府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开据“飞钱交子”,便能将钱款“飞”去海州,十分方便。通过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飞钱系统”,武好古还能同潘巧莲保持通信。 为了自己的妹子,潘大官人考虑得还是非常周详的。 “十一哥,”潘巧莲却在替武好古着想,她蹙着秀眉问,“若是真如你所言,刘老公没有那么好相与,那他寻不到大郎,会不会寻武大官人和武二郎的晦气?” “会,多半是会的,”潘大官人看了眼武好古,“得让武向道寻个地方避则个,大郎,你可有安排么?” “可去大相国寺暂避。”武好古言道,“我与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和尚有交情,可让我爹去依附则个,只要不出大相国寺,应当可保无虞。” “和烧猪院有交情?”潘大官人突然道,“对了,你那个醉罗汉瞅着有点像烧猪院,该不是照着他画的? 武好古笑了笑,“还是十一哥好眼力。” 潘大官人点点头,“若是有他保着,便是皇城司也寻不到你爹爹。” 潘大官人说得是寻不到,意思是武诚之最好藏在大相国寺里面别露面。大相国寺是开封府最大的房东,用于出租的房屋比开封府的店楼务还多几倍,在那里藏个人自然是很难找到。如果还有个大和尚保着,刘大貂珰应该是够不着的。【就爱中文】 ------------ 第五十一章 潘家有女初长成 【92zw】 刘有方宅邸,物华阁。. “呯”的一声,一只白玉色的汝窑瓷碟砸得粉碎。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楼阁中的宁静,瓷屑在地板上四处飞溅。 刘有方光在白头坐在榻上,一双狭长的老眼中怒火闪动,隐约还显露出几分杀气。见他面露怒容,旁边的陈佑文束手不语,噤若寒蝉。 勾当翰林图画院的供奉官刘瑷急匆匆从门外进来,朝着养父施了一礼,道:“爹爹息怒,武好古不过是黄口小儿,不识抬举,早晚必自遭祸。” “咱家岂能同小儿斗气?咱家是气某人纵横潘楼街多年,竟然不知有此奇才出世!”刘有方厉声道:“陈将仕!” 陈佑文抖了下,躬身道:“在。” “《朝元仙仗图》不退了,明日一早便去武家将凭由取回,再把上次吞下的那七纸书画还给武家!” 陈佑文顿了顿,还是答道:“是。” 刘瑷微微叹息,蹲下身子仔细的将一地碎片全都捡拾起来,一边捡一边说:“阿爹,方才有小厮来报,王驸马家的高俅在潘家园呆到黄昏才走。武家大郎还没离开,看来是在潘家园留宿了。” 刘有方余怒未消,只哼了一声。 “阿爹,王驸马和潘秉义是甚底意思?莫不是真要为个黄口小儿和我们作对?” 刘有方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他是黄口小儿?你当我等是甚底?东华门唱过名的朝廷命官么? 你都一大把年纪,入宫二十多年了,怎就不知做内官最要紧的便是讨好主上吗? 凡是能讨主上需要的,便都是大的!凡是主上们不需要的,便都是小的! 那武大郎的界画楼台其实没甚么,是可有可无的。然则他的人像写真可是大本事啊!若是被王驸马献上去,往后官家、亲王要选妃,公主、郡主要招驸马,都得他先去画了……这可是炙手可热啊! 和他相比,你我算甚底?你的翰林图画院,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听了养父一番分析,刘瑷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先前他也没想恁般多,只觉得武好古虽然有本事,也不过是个画师,这等人物最大就是个伎术官。 可是刘有方却想得周全(他想到的事情,武好古和潘大官人还有王诜都还没想到,不过却是必然会发生的),他一见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便知这本事将来肯定会被用到选妃招驸马上面的。 往大了说,将来的皇后、太后、驸马,都得让武好古先写个真,这下武好古还不是炙手可热了? 到那时候满开封府的亲贵都得巴结武好古,要不然他笔下一歪,皇后、太后可就是别人家的闺女了! 刘瑷这个小小的供奉官和他一比,真不算甚么……若是武好古想要主管翰林图画院,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再说了,武好古本来就是开封府书画行出身,如何管不了翰林图画院? 刘瑷将瓷器碎片放好,“阿爹,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武好古的画技再高,也比不了您老人家伺候太后多年。您老人家总有办法对付他?” 刘有方的怒气似乎消散了一下,离开坐榻,走到窗边,“为父年事已高,又对太后忠心耿耿,和端王也交好,这辈子是不愁的。” 他推开窗户,负手远望。远处的延福宫只有昏暗的灯火传出,和灯火通明的开封街市,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有方低叹:“苦得却是你了,书画一途怕是走不通了……我等内臣,若不能用才艺讨好官家、太后,便只能不辞劳苦去边疆上替官家办事了。 回头为父寻个机会,让你走一趟横山(做走马承绶)。师圣,你也一起去。先做个送衣物,再给我儿当个机宜。” 去西军?这不是要老命么? 陈佑文几乎要晕过去了。待诏直没了也就罢了,居然还要送衣物去西军……现在西贼小梁太后可是在大点兵,不日就要倾国来战了。 这时候去西军,还要给刘瑷当机宜,这不是去送死吗?即便不被西贼杀了,便是一路劳苦,也得送了半条命…… 而且,从西军生还以后呢?待诏直肯定做不回去了,难不成就挂个将仕郎的空官在家吃老米? 现在整个潘楼街上的书画行都孝敬他,还不是因为有个待诏直,又是刘家父子的红人。 一旦没了待诏直的差遣,谁还鸟他一个空头将仕郎?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而且,他这些年在开封府书画行可是横行霸道,得罪了不少人,一朝失势,日子还能好过? 带着满腹心思,陈佑文在刘瑷的陪同下离开了物华阁,冒着小雨步行到了刘有方宅邸的大门口。 刚走出大门,陈佑文忽然压低声音对刘瑷道:“供奉,那武大郎实在太可恨了,莫不如让在下去寻人做了他……” 刘瑷却仿佛没听见陈佑文的话,只是一拱手道:“师圣兄走好,明日莫忘了随我同去武家送还书画取走退货凭由。” 说完便转身回了物华阁。 此时在物华阁中,刘有方哪里还有一点气急败坏的模样儿,正手拿着一本武好古摹的《醉罗汉图》在细细欣赏。 “父亲,”刘瑷上前低声道,“真的就这样放过武家了?” “不放过还能这么样?”刘有方道,“谁叫人家有真本事呢?之前别人不知道武好古的本事,他家又没半个官身,怎么弄都是书画行里的事情,旁人也就是看个戏。 如今却不同了,我们再要和他家为难,便会有人出来保了。若只是亲贵也罢了,就怕惹到那些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 对了,明日从武家回来后,再带上家里的那幅苏东坡字帖《醉翁亭记》去一趟小米官人那里,问他换一幅《潘巧莲图》的摹本。” 武好古、米友仁和陈宝画得三幅《潘巧莲写真图》,照规矩都要送到潘家的。 不过他们还是可以把画留几日,进行修饰和装裱的,不过以米友仁的秉性,肯定是要留下摹本的。 而刘有方在今天离开潘家园的时候,就提出用一幅苏东坡的真笔字帖换一纸《潘巧莲写真图》的摹本。 “用《醉翁亭记》换《潘巧莲图》?”刘瑷愣了一下。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差距可太大了。 字帖向来比书画值钱,而且苏东坡又是当世大家,米友仁只是未来的新星,两者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刘有方看了一眼养子,淡淡一笑,“《醉翁亭记》再好,如何比得过潘巧莲好?” “潘巧莲?”刘瑷愣了又愣 刘有方笑道:“潘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父亲是想……” 刘有方大笑道:“这也是潘家的福分……不是吗?” “是,是......这下真是便宜潘孝严、潘孝庵两兄弟了。” “都是自己人,说甚便宜不便宜的?画拿回来后,便准备去西北军前。”刘有方的语气已经放沉,“你的五年苦差(宋朝宦官要升高品,都要在五十岁前在边疆做满五年)还差一年,这次便去做完了。” 刘瑷连忙道:“孩儿知道了。”【就爱中文】 ------------ 第五十二章 误会,都是误会啊 【92zw】 当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了屋中时,武好古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 昨晚,他睡了一个穿越以来最踏实的好觉。 虽然昨天晚饭上潘大官人说得还挺吓人,不过武好古还是觉得问题不大了。 自己已经出了名,刘有方看上去也恁般不讲道理。出去避避风头只是以防万一,顺便再游历一下大宋的大好山河。再好好想想怎么完成拯救大宋江山这个大目标…… 如果能找个机会把潘巧莲也捎上就更美了,等旅行回来,高俅差不多也该勾上端王赵佶了,到时候便是高枕无忧了。 想着想着,武好古就睡过去了,还做了个无比香艳的春梦。在梦中,他在给潘巧莲画人体写真图,那身段,那姿色,真是人间极品。而且潘巧莲还一个劲儿朝他丢媚眼儿…… 武好古正准备上前去牵手的时候,鸡就叫了! 睁开眼睛,没有瞧见潘巧莲,武好古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很快打起精神,穿上衣服,走出房间,就看到门口的洗脸水,还有牙刷和牙粉都准备妥当。 而刘无忌则端着一个食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武好古,便笑道:“大郎醒了?且洗漱则个,早饭已经备好,快些吃。” “潘大官人还在吗?” 武好古一边刷牙一边问。 “潘大官人一早便走了……” 武好古忙问:“十八姐呢?” 刘无忌一边将刚出炉的包子和香喷喷的大米粥一样样摆好,一边笑着说道:“潘大官人都走了,这潘娘子自然……” “走了?”武好古好一阵失望。 “自然还在的。”门外传来了郭京的声音。 郭京提着“吓人剑”走了进来,他因为有个当教头的老爹,所以从小就养成了“闻鸡起舞”的习惯,家传的那点武艺还没有忘干净。 昨晚虽然住在潘家园,但是今天一大早还是在园子里舞剑,结果遇上了潘巧莲送潘大官人离开潘家园。 武好古笑道:“那便快些吃,待会儿离开的时候还能去和潘十八姐道个别。” “你一个去便可,”郭京笑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得先走了。” 郭京在开封府是有家口的,一个老娘,一个妹子,都在城北厢贫民窟里住着呢。 虽然郭京之前就发了财,可是害怕刘有方察觉买了假画,所以不敢怎么花用,也就没换房子。 现在已经没有这份担心了,郭京又不日要陪武好古离京,因此想尽快把房子买了,也给老娘一个舒服的住处。 至于他家的妹子小小,则还是想送给武好古做个妾。他已经瞧出来了,武好古必是能大富大贵的人物,得跟紧了才好。只要能跟紧了,一个妹妹算个甚? “小乙,”武好古洗漱完毕,在摆上了早饭的方桌旁坐好,“你用早饭也先走……去一趟大相国寺,同和尚说一说让我爹去寺里躲避的事情。 另外,再问问和尚,他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出京。” “带和尚出去作甚?”刘无忌问。 “和尚早就说要出去云游,这次不是机会?”武好古笑道,“而且和尚现在也发了,老呆在大相国寺里也没机会花用啊?” “也是,”刘无忌笑道,“而且带个和尚行走四方也方便。” …… “刘供奉,陈将仕,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哈哈,向道兄哪里来的见外话?你我兄弟相交多年,本就该多多走动,哪能每次都叫你远迎?” “是啊,向道兄,还不快快请我和供奉进去?” “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武诚之嘴上说请进,心里面其实一点都不欢迎两个访客。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长子武好古多半在潘家园闯了大祸,说不定还把刘有方给得罪惨了。 现在刘有方那个老狐狸一定知道了《醉罗汉图》是他那个惹祸的儿子武好古做的了……他都能想得到的事情,刘有方那个老狐狸会想不到? 所以昨天晚上武诚之整宿没睡,都在提心吊胆……结果今天一早,祸事终于来了! 好在武诚之也是混迹开封府书画行半辈子的老江湖了,想了一个晚上,也知道只能豁出去了。 大不了就带着儿子武好文和妻子(已经离婚)冯二娘潜逃出京,回西都洛阳避风头。 白波武家可是洛阳名门,也是武则天的那个“武”!现在虽然不能和武周那时候比,但依旧是个树大根深的“义门”,上千子弟不分家,全都聚族而居,势力还是有的。 大不了去老祖宗太原王牌(就是武则天他爹武士彟)位前磕头请罪,想来白波武家的那些长辈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只要能得到白波武家的庇护,武诚之、武好文就能安稳一段时间了。 当然了,武好文的太学是进不去了。不过还可以去嵩阳书院求学,将来未必不能在东华门外唱名…… 至于那个惹了祸事的武好古,武诚之也只能让他在开封府自生自灭了。 若是他能靠着一手人像写真攀附上权贵,那便是有大造化。 若是不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刘供奉,陈将仕,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事?” 待王婆婆端上了点茶之后,满心忐忑的武诚之便开门见山提问了。 “向道兄,”刘瑷温言道,“咱家和陈将仕是为一场误会而来。” 武诚之皱起眉头,“误会?” “对,”陈佑文满脸堆笑着说,“昨日刘副都知闲来无事,又细细看了看宫中所藏的那一幅《朝元仙仗图》,认定是真迹无疑!” “甚?” “你家送入宫中的《朝元仙仗图》是真的!” 武诚之愣了又愣,“那便是……不用退了?” 刘瑷笑着摆摆手,“自是不退了,真迹还退甚么?向道你莫不是糊涂了?“ “那四五万缗的......“武好古想说的是“四五万缗的贿赂“,《朝元仙仗图》本来就不是真要退,而是索贿! “甚底四五万缗啊?”刘瑷故作不知,“向道,你说甚呢?” “没,没甚么。”武诚之这才松了口气。四五万缗的贿赂总归不是小数,筹集起来是很费劲儿的。 刘瑷又道:“对了,那日令郎到东华门内退钱的时候,错拿些了东西。” “甚东西?”武诚之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是书画,”陈佑文笑着把话接了过来,“都是我一时大意,将小儿所摹的七纸书画退了出去,昨日才发觉不对,因而今日一早便拿了正品来你家了。 你且看看对也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儿?武诚之这下完全糊涂了,难道他儿子武好古已经攀附上刘有方都惹不起的大贵人了? 要真这样可就好了,真是祖宗保佑啊……【就爱中文】 ------------ 第五十三章 账房潘娘子 【92zw】 蒙蒙雨丝,随着东南风飘落下来,越来越密,将整个开封府都笼罩了起来。^^^百度&@就爱中文+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凉爽的东南风,配上柔柔的细雨,落在人的身上别有舒爽,根本阻不了开封府街头的人来人往。只是,武好古又有了一个留在潘家园和潘巧莲相处的机会。 潘巧莲也甚是善解人意,一见到武大郎便开口挽留,邀他在潘家园画完了那幅《蹴鞠图》再走。 现在《蹴鞠图》差不多完成了,图上画了个打着赤膊蹴鞠的“高太尉”。高俅虽然三十大几了,可是身材居然保持得相当不错,上身的肌肉线条十分优美,肚子也没凸出来,而且还能看到几块腹肌。 和他一比,武好古这一世简直就是个废柴宅男的体魄,怪不得会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给吓丢了魂。 幸好武好古的年纪不大,才堪堪二十,现在加强锻炼应该还能强身健体,如此才能在这个缺医少药大宋朝和潘巧莲白头偕老…… 放下毛笔的武好古忍不住又看了潘巧莲一眼,潘巧莲正拿着算盘和账本坐在一张书案后面,低着头认真地在做账。 她是在给武好古做账,武好古其实是让傅和尚管账的,不过傅和尚是个做饭的和尚,不是“开银行”的和尚,管钱做账的水平远不如家里有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潘巧莲的,所以他便请潘巧莲帮个忙。 另外,卖了《醉罗汉图》和赢了昨天的赌斗之后,武好古和他的三个兄弟们手里的财产大大增加。便是在开封府这个富豪遍地的地方,也算小有身家了。 若是到了开封府城外,便都是大财主了,自然要好生打理一番。 这理财之事,也得和潘巧莲好生商量。 北宋财主们的理财方式大约就是四种:一是窖藏;二是买地;三是放债;四是经营。 第一种方式武好古和潘巧莲都是不会考虑的,世界上哪有把钱埋在地下的商人? 而余下的三种方式,则是各有利弊。 买地收租看似最稳,不过回报率却很低,而附在土地上的税赋摊派也不少,除非是抵挡住官府税吏的名门大户,否则投资土地便不是甚好路数。 放债也不是眼下的武好古能做的,最多就是把钱存在潘大官人那里吃很少一点的利息。 而经营便是做买卖了,武好古现在就是个书画商人,书画行的勾当才是他最熟悉的。眼下武好古虽然发了两票,但是在还了欠账(欠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账)和退款后,剩余的资本也不大多,显然也没有跨行经营的条件。 这时潘巧莲已经把账算好了,抬起头发现武好古在看自己,便嫣然一笑道:“大武哥哥,账算好了……上回贩卖《醉罗汉图》你得了两万九千缗,从我家的金银铺又典出三万缗,退给宫中一万八千缗后,还余四万一千缗,若再退了《朝元仙仗图》,便只余一千缗。不过昨日你又赢了陈佑文和那个纪大官人他们七万缗,其中两万八千缗是你的,这样你便有两万九千缗的身家。 不过,你眼下还背着三万缗的债,武大官人也欠了六千多……我可以帮你转寰则个,但还是得将本就利的。” 忙活了那么长时间,居然还是负资产? 听潘巧莲算完了账,武好古苦苦一笑道:“铺子便不赎了,陈佑文要便给他,至于那些书画,便由家父自己去料理。反正他还有个官牙身牌可以典卖的。” “这般的话,你还有两万九千缗,另外,公中还有一千缗。”潘巧莲说,“且不知你那些兄弟们打算投多少?若他们不投,你便只有三万缗的本。其实也不少了,只是不知大武哥哥想做甚勾当?” “自然是书画了,不熟不做嘛。”武好古道,“无论将来要做多大的买卖,都得有个根本,这根本便是书画。” 武好古并不是兜里有俩钱就敢盲目扩张的性子,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书画还能做甚了? 玻璃、水泥、炼钢、蒸馏酒等等这些传说中穿越客用来赚大钱的金手指,他一美院出来的画师都不大懂。便是知道一个大方向,也得大把大把砸钱才能砸出成熟的产品。 印刷和出版倒是稍通一二,不过这都是要“烧钱投入”的。要出连环画就必须建立印刷工坊,雕版、油墨、纸张、装订、发行,各个环节也都要砸钱下去,三万缗的本钱够是够了,不过真要做起来得花不少时间。 而且武好古的连环画到时候肯定还得和盗版战斗! 如今的大宋朝仿佛没有《版权法》存在? 至于发行报纸,除了和印刷环节之外,还得为内容投资,至少得有记者和编辑?武好古一个人可搞不定。 另外,报纸想要卖广告就得有很大的发行量。而发行量肯定也是烧钱烧出来的……报纸必须要足够廉价,才能有很大的销量。只有用低价和精彩的内容培养出了读者看报的习惯,报纸才能通过广告盈利。 因此武好古必须先拿下一个可以为他源源不断提供“现金流”的根本,才能在别的行业展开战场。 而武好古在未来几年内能够拿下的行业,无疑就是开封府的书画文玩行了——只要有宋徽宗撑腰,武好古取代刘有方把持开封书画行根本没难度。 “书画?”潘巧莲问,“大武哥哥,书画勾当要怎么做?” 武好古道:“开封府进货,去海州贩卖。” “海州的书画比开封府要贵?” “得看是谁的书画了,”武好古解释说,“若是上了年头的古画或名家书画,自是开封府昂贵。 可要是活着的寻常书画师的书画,却是开封府便宜,海州昂贵。” 北宋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就在开封府,画师想要天下扬名,也只有到开封府来漂着。 所以就造成开封府有许多水准很高的不出名画师,数量一多,价钱自然就便宜了。 另外,销路很好的“黄家富贵”(当然不是黄筌、黄居寀父子的真迹)在开封府也很多(因为开封府有许多想入画院的画师),价钱也不贵。但是到了海州、扬州这等地方,因为供求关系(许多富商喜欢),价格就上去了。 因而书画行的行商都是在开封府收购普通书画师的作品,同时贩卖古画古帖的。 “那便是在开封府入货了……”潘巧莲蹙了下秀眉,“如果要入个三万缗的书画,怕是瞒不住刘有方、陈佑文的耳目?” “当然瞒不住了,”武好古摇摇头,笑道,“开封府市面上可称得上一个好字寻常书画也不太多,一万五千缗都不一定能收得齐。恐怕还得四处预订,总要迁延些时日才可。” 听说武好古要在开封府逗留些时日,潘巧莲的秀眉就又蹙紧了几分,“还是得尽快离开才好……如果想要多收书画,其实还有路子,可以从开封府的各家质库中取一些。奴可以替大武哥哥做个牙人,保管可以拿到便宜货。” “那就有劳十八姐了。”【就爱中文】 ------------ 第五十四章 书画行首 【92zw】 就在武大郎和潘巧莲计划着未来的书画生意时,榆林街上的陈家书画斋里,陈佑文抄起一个画卷,便重重摔在了青石地板上。^^^百度&@就爱中文+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真欺人太甚!” 在外面装了大半天笑脸的陈佑文一回到自家铺子里面,便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姓刘的都不是东西,给他们当牛做马恁么多年,一点小疏漏便翻脸不认人…… 姓武的更不是东西,有本事何必藏着掖着?某家又不是嫉贤妒能之辈,早让某家知道便是了,还怕某家害了武大郎不成? 现在可好,整个书画行都知道,我姓陈的嫉贤妒能害了姓武的父子! 好了,连待诏直也丢了,过些日子还要去西军吃苦,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也难怪陈佑文如此。 换魂以后武好古做事的确是坏了书画行的规矩,他从一开始就没把陈佑文当成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 而且在“巧遇”了高俅高太尉后,武好古眼睛里面,脑子里面就只有“高俅哥哥”和“赵佶哥哥”了,哪里还有陈佑文这只小虾米? 便是刘有方刘大貂珰,他都没太放在心上。 当然了,武好古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明明能抱上未来皇帝老子的金恐龙腿,谁还去巴结个老掉牙的宦官? 这可丢份啊! 不过在武好古来说天经地义的选择,却让陈佑文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 这让陈佑文,如何不恼? “爹爹莫如此,事情已然如此,便是气坏了身子,也没用处。” 在一旁,有个长着枣红色长驴脸,文士打扮的青年,正是陈佑文的长子陈珍。 但见他眼中杀气浮动,旋即冷冷一笑:“那姓武的小儿活着是个宝,若是不幸夭折了,他再有本事也无用了。 开封府的书画行,便还是爹爹的地盘!” “哦?” 陈佑文忙回身看去,“我儿想如何行事?” 其实陈佑文早就动了杀心,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出手。毕竟,他也是个拿笔杆子的,并不是玩刀把子的。 “爹爹觉得武好古和米友仁赌斗的赌注是甚么?” 陈佑文想了想,“只知米友仁给了他一个信封,也不知里面装了甚么?” “孩儿猜测,信封里面的东西一定和《八十七神仙图》有关。” 陈佑文问:“米友仁知道《八十七神仙图》的原本在何处?” “不知道,但是他肯定知道《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在哪里?” “米襄阳?” “对!”陈珍咬咬牙,“信封里面一定是写给米襄阳的信……武好古多半会拿着信去涟水军找米襄阳。” “会吗?”陈佑文摇摇头,“现在他自己可比《八十七神仙图》还值钱!” 武好古和《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哪一个比较值钱,那是看对谁而言的。 对于想要武好古画美人图的亲贵们而言,当然是武好古这个大活人值钱了。 因而武好古的本事让这些人物都知道了以后,愿意卖个人情,保一保武家的人便多了。 “便是不为了《八十七神仙图》,武好古也得走一趟涟水军。”陈珍分析说,“因为那米襄阳和王驸马,才是天下书画行中真正的行首啊!” 宋朝各行各业都有“行首”的说法,书画行自不例外。在开封府的书画行中,刘有方、刘瑷和陈佑文是公认的行首,不过米芾和王诜却是大宋一国书画行的行首! 只要他们两人掌过眼,判定为真迹的书画,便是假的也真了。 若是他们判定为假,便是真的,都会变成假的。 而且米芾、王诜伪造出来的书画,在市面上一般都能当成真迹来买卖——顺便一提,后世供在两个故宫博物院里面的许多书画,都有很大的概率是他们伪造的! 如果武好古只是想当个逍遥自在的绘画称旨,自是不必急着去巴结米芾、王诜。 可武好古若是有点野心,想要成为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那么就必须得到米芾、王诜两个大佬的支持。 现在王诜明显和武好古走得很近,而米芾则可能因为米友仁和武好古有点芥蒂,不过也不是甚底解不开的结。只要武好古奉上他的写真技巧,米芾一定会和他成为忘年之交。 到了那时,武好古有了王诜、米芾的加持,再交好一批开封权贵,便能一举取代刘有方、刘瑷和陈佑文坐上行首的宝座了…… 那可就是躺着都能捞钱的日子了! “若真是如此可就方便行事了!”陈佑文搓着手掌对儿子道,“大郎,去包一只画舫,再把赵铁牛约了来。” ……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趁着雨后的清爽,武好古别了潘巧莲,在两个潘家仆童的护送下回了第一甜水巷的家宅。 才一进屋,便从喜气洋洋的父亲武诚之那里听到个好消息。 “甚?我家的难关就算过了?” 武诚之吐出口气,笑着对儿子说:“大郎,看来这一搏算是得手了……祸事多半过去了,今日刘供奉和陈将仕亲自上了门,拿回了《朝元仙仗图》的退货凭由,还把那七纸书画的正品还给为父了。 另外,万家铺子的万大官人也派管事上门,送了厚礼认错,也不退那幅《护法善神图》了。” “这个……” 武好古露出犹疑之色。 按照昨晚潘孝庵的预计,刘有方是没那么好说话的,老家伙一定在憋甚底阴招。 可是现在刘瑷却把拴在武家脖子上的绞索给解开了,还让陈佑文将原本吃没的七纸书画还回来了。 这摆明了就是要和解啊。 “大郎,你是不是拜入刘副都知门下了?”一旁陪着武诚之的冯二娘也是一脸喜色,笑吟吟地发问。 “没啊。”武好古想了想,“不过某倒是送了两幅画给高大哥了。” 冯二娘问:“那便是拜入王驸马门下了?” “不能算拜入门下?”武好古摇摇头。 拜入门下便是充当门生小吏,便如高俅追随苏东坡和王诜恁般。 宋朝虽然不再是门阀社会,但是门阀遗风还是存在的。门生小吏的地位类比家臣,还存着一定的依附关系,也不可随便跳槽。 历史上高俅是苏东坡推荐给王诜,后来又被端王赵佶相中从王诜那里索去,并不是主动改换门第的。 如果武好古现在投入王诜或是刘有方门下,那么以后能不能改换门第去投端王赵佶,主动权可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另外,武好古现在和潘巧莲私定了终身,这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去投王诜或刘有方。 潘巧莲可不是潘金莲,她是潘家将门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王家将门或是刘有方的门客家臣?这事儿不仅潘家家主不会同意,便是王诜和刘有方也不会答应的。 所以武好古现在能投的,就只有端王赵佶! 赵佶的家臣将来就是“潜邸旧人”,身份完全不一样了,潘家将门多半会高高兴兴把潘巧莲嫁过门来的。 可是赵佶的地位太高了,仿佛也没传说中的那么“浪”(今年他才16岁,还小呐),武好古都折腾得整个开封书画界无人不知了,也没见赵佶哥哥的影子。 显然要攀上这根高枝儿还得过上一阵子。【就爱中文】 ------------ 第五十五章 不用毛笔用刀子 【92zw】 “没有入王驸马门下,却又回绝了刘大貂珰……” 冯二娘看了看自己的“前夫”武诚之,“官人,奴看我家这件难事未见得就过去了。^^^百度%@就爱中文+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武诚之想了想,问武好古道:“好古,你有何打算?” 武好古道:“孩儿打算出去走走……先在开封府收点书画,再到海州、扬州放出去,看看有没有甚好东西能收的,途径涟水军时再顺便去见见米襄阳。” 他取出了米友仁的那封书信递给了父亲,“小米官人给了我这封书信。” 信封并没有糊口,武诚之便掏出里面的信筏细细看完,不解地问:“大郎,你去寻米襄阳作甚?” “自是为了当上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 武好古打算的竟然和陈佑文的长子陈珍所预料的完全一样。 他估摸着靠《桑家瓦子图》和《高俅蹴鞠图》不仅可以攀上端王赵佶,还能把王驸马变成自己的支持者——这其实是一回事儿。 现在开封府书画行明面上的行首是陈佑文,不过真正的巨头却是王诜、米芾和刘有方。 武好古现在有王诜的支持,再加上赵佶这个总后台肯定能镇住刘有方,便有了三巨头之二的加持。如果再能搞定米芾,那么他毫无疑问将是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了! 这书画行行首的地位到他手里,便可以大展身手了。 他已经盘算好了,现在的开封府书画行太乱了,不仅充斥假货,而且也没有合理的拍卖定价机制,也没有权威的鉴定机构,更没有系统科学的人才培养体系。 而这些不仅可以大大规范开封府书画行,而且还都是赚大钱的机会啊! 只要他能在未来几年内把书画行的权威鉴定行、权威买卖行和书画学院,都一一建立起来。 那他就能得到一棵可以稳定提供现金流的摇钱树了。 有了稳定的现金流,他也就能开始投资那些需要烧钱的产业了。 “当书画行的行首……” 武诚之愣了一下,苦笑道:“不想我儿也有如此志气……” 他已经本能地感到自家大难真没有过去了。本来安分守己得有些过头的武大郎现在不知怎的,变得野心勃勃了。居然敢奢望起开封府书画行行首的位子……这个位子向来是翰林院的待诏直坐的,甚时候轮到书画牙人来当了? 这是坏规矩的…… 不过想到规矩,武诚之又是苦苦一笑。 按照书画行的规矩,自家应该倾家荡产才是。如今还能安居宅中,拥数万贯家财,还能和离了婚的爱妻双宿双飞,不就是靠着儿子一个劲儿打破书画行的规矩吗? 看来坏规矩,有时候也是好的。 “阿爹,儿和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和尚有些交情,若爹爹避居大相国寺,烧猪院大师定可保爹爹安泰。” “去大相国寺?” 武诚之蹙眉,想了想道:“书画行还是有规矩的,取财不害命。自本朝开国以来,开封府书画行中破败的不少,但是因为书画丢了性命的,还没有一人。 现在你已然是书画行中的一号人物了,将来总有个称旨可做的。为父何须躲藏到大相国寺中去?大不了便是再破点财。 只要你将来能当上称旨,好文能入得太学,吾家便是破败了也有再起的一日。” “阿爹……” 武好古看着这些时日消瘦了不少的武诚之,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了。他有点明白武诚之的意思了……武诚之不躲也不逃,便在家里等着刘有方的阴招! 这不是愚蠢消极,而是在替儿子们扛雷! 武好古是坏了规矩,但是后果他这个做爹爹的来担待! 另外,现在还是武好文入太学的关键时刻。开封府府学之内,将要开始各种拼爹。 在这个关键时刻,武诚之这个当爹的怎么能躲进大相国寺不出来? 这个爹,看来还不是靠得住的! …… 天将入夜的时候,一艘画舫,缓缓在汴河上行过。远远可以望见这艘画舫点着灯,但是却听不到丝竹之音,也没有女伎的小唱传出,显得格外宁静。 暮春晚风徐徐,让人格外舒畅。 可是坐在船舱中的陈佑文、赵铁牛和陈珍三人,却感觉到了无比的抑郁。 陈佑文直勾勾盯着在他对面端坐着喝闷酒的赵铁牛,眼中布满了血丝。 “五哥,这次定要拉某一把。” 赵铁牛冷冷一笑,“大官人要某如何帮衬?” “寻些江湖上的好汉,弄死那武好古。” 陈佑文说着,便打开了放在桌上的一个雕花樟木箱,里面满满当当放得都是交引。 “这里是五千缗,事成之后再给五千!” 赵铁牛眉头一蹙,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大官人,这个我怕是帮不得你……书画行有书画行的规矩,甚时候不用毛笔改用刀子了? 而且开封府的泼皮也有泼皮的规矩,将门保着的人,我们这些泼皮是不能动的。昨天晚上,武好古留宿潘家园!” 开封府的这些泼皮并不是不畏权势的,实际上他们中的骨干大多有禁军军籍,是不敢得罪上面的将门的。 “规矩?他姓武的不知坏了多少规矩了,某还守甚么规矩?” 陈佑文目光灼灼地看着赵铁牛,“而且,也没叫你在开封府城内下手,开封府内规矩大,出去了可就没恁般规矩了。 据某所知,武好古不日就要离京东行……此去,还会随身携带几万缗的交引!” “当真?”赵铁牛扬了扬眉毛。 “千真万确!”陈佑文继续说道,“那武好古不日便要启程去涟水军拜访米襄阳了,还会带上钱款去淮扬一带收购书画……机会难得啊!” 武好古去涟水军见米襄阳是陈佑文蒙着的,带上几万缗交引纯是胡说八道,就是想勾赵铁牛带人去劫道。 听到有恁般多的交引,赵铁牛眼睛顿时一亮,点点头道:“开封府外面规矩就少了,若是那厮真带着几万缗的家资,倒是不难寻伙草寇把他给劫了。” 宋朝正儿八经的农民起义不大多,但是落草为寇的却是不少。这当然也和宋朝重文抑武有关了,宋朝的地主阶级都是诗礼传家,武力值很弱,镇压地方的能力也就弱了,所以小股的草寇也就不那么容易剿灭了。 而赵铁牛这个官兵兼泼皮,本就是个半官方半江湖的人物,自然识得一些占山为王的好汉。 “光劫道可不成。”陈佑文一挥手,做了个砍人的手势。 “知道,某家知道该怎么做,保管叫他有去无回。” 陈佑文喜出望外,亲自给赵铁牛满上一杯酒。 “五哥果然是英雄好汉,若能斩了那厮的狗头,这潘楼街市上的富贵,我与五哥共有之!”【就爱中文】 ------------ 第五十六章 西园雅集 【92zw】 武好古醒来时,已过了辰时。 因为没有了压在心头的巨石,昨晚他睡得很沉,当他从床上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轻松无比,更感到莫名的神清气爽。他穿上衣袍,洗漱完毕之后,便去了厅堂。 “孩儿见过爹爹,小娘。” 武诚之和冯二娘都在厅堂之中,准备用早饭,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不知甚时候从府学回来了,也在厅堂里面。 武好古先是恭恭敬敬给武诚之和冯二娘见礼,虽然冯二娘已经同武诚之和离,但是仍然同居在一处,和以往并没有分别,因而武好古也继续当她是小妈。 “大哥儿,还安好吗?”武好文则主动问候了一声兄长。 他们兄弟关系并不亲近,但是当着父母的面,该有的礼节,武好文是不会忘记的。 “还好,”武好古礼貌的应了一句,“二哥的学业如何?明年是入太学还是去发解试?” 元符三年会有春闱大比,就是科举考试中最要紧的礼部试(省试)和殿试的合称。而明年,也就是元符二年则会举行发解试,也就是在州府举行的科举考试。发解试合格,便是举子(这个举子是一次性的),可以参加来年的大比。 若是在春闱大比中高中,便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了! “先是发解试,”武好文显得很有信心,“若能考好了,入太学便容易了。” 虽然朝廷早就开始推崇“三舍取士”,但是读书人还是看中科举。便是府学、州学推选学子入太学,往往也要看发解试的优劣。 发解试考好了,入太学便很容易了。而太学生也可以参加省试,如果高中了,立马就是大宋的民之父母了。如是落第,也能继续在太学里面熬资历,只要稳稳当当升入上舍,得官也不太难。 因而开封府的府学生们都想在发解试中考个优等,然后同时走太学和科举的路线。 除了科举和太学之外,开封府的读书人还有第三条通向官场的道路,便是投入权贵门下了,高俅便是走的这一条路了。 “大哥儿,今日要去王驸马府上?” 武好古才在饭桌旁坐下,准备用早饭,武诚之便问了起来。 “吃完早饭就去,”武好古道,“《蹴鞠图》昨日便好了,今日就给高大哥送去。” 武诚之点点头,看了眼武好文,“让二哥儿陪你一同去……也叫他见见世面。” 武好古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他是要让武好文在王大驸马面前混个脸熟。 这样万一发解试考砸了,也入不了太学,还能想办法去填高俅留下的缺,先在驸马府混个小吏,然后再谋出路。 “好的,”武好古瞅了眼弟弟,见有些不屑,便笑道,“王驸马的西园(保宁赐第的别称)可是常有名士往来的,二哥儿也该和他们结交一番了。” 结交名士对于科举并未大用,科举考试采取的是弥封誊录制。审卷的考官只能看到誊录的草卷,上面也没有姓名。举子亲笔的真卷在誊录(就是抄写)后都送归封弥官存档。 不过对于太学生而言,名声就显得比较重要了。如果能有个好名声,再结交上一些名士官员,有他们的提携便可安安稳稳升到上舍了。 明白了老爹的想法,武好古这个大孝子自然也要拉兄弟一把了。 如今的大宋,毕竟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 若是能让武好文顺利步入官场,今后武家的大买卖做得也就容易了。 早饭过后,武好古便带着已经装裱完毕的《蹴鞠图》,和弟弟武好文一同,施施然出了门,往金水河方向行去。连着几场春雨之后,天气依旧非常凉爽,今日又是阳光明媚。孟春的阳光,照在身上,非常舒服。 潘楼市集的早市,早就结束了,现在这条抵近宫阙的大街又成了美食街。街上客流如潮,两旁都是贩卖各种小吃小点的商贩,叫卖之声,甚至可以传进皇宫大内。 这等亲民的宫廷,在堂堂中华历史上,大约也只有宋朝才有了。 过了潘楼,便靠近御街了。这会儿早就过了上朝的时候,而退朝的时间却还没到。因此御街上同样是人流车流如潮,正准备横穿御街的时候,武好古却在一家书铺门口,看见穿着绿袍的蔡攸在晃悠。 “蔡监守!” 武好古高呼一声,便拉着武好文走了过去。 “咦,你是武崇道啊。” 蔡攸看到武好古,不免一怔。 神色间,露出一些亲热之色,似乎和武好古早就熟识一般。 “二哥儿,快来见见蔡大官人。”武好古将弟弟介绍给了蔡攸,“监守,这是舍弟武好文,开封府府学生。” “叫甚监守,”蔡攸哈哈一笑,对武好古道,“我表字是居安。” “居安兄。”武好古也不客气,直接就唤了蔡攸的字号。 “好好。”蔡攸这时瞧见武好古夹着个画卷,笑问道:“这是甚么?” “一幅《蹴鞠图》。”武好古说着便展开了画卷给蔡攸看。 “嚯,好一个壮士啊!”蔡攸看到图上栩栩如生的高俅,忍不住就赞叹起来,“他是谁?” 听到这问题,武好古笑了起来。 蔡攸见了图卷便有此一问,赵佶多半也是如此。 “他是王诜府上的书吏高俅,”武好古说,“极善蹴鞠。居安兄应该在潘家园见过他的。” “是吗?”蔡攸一笑,“那待会儿便要去再见则个。” “待会儿?”武好古瞧了瞧一身袍褂俱全的蔡攸,“居安兄不是要去裁造院么?” 蔡攸笑了笑,“早就告了假,今日要去西园雅集。” 西园是驸马王诜的保宁赐第的别称,雅集则是指文人雅士的聚会。 所谓“西园雅集”则是指开封府的一批文人雅士定期在驸马王诜家中聚会,武好古早就知晓有这事,不过却从没参加过。 蔡攸笑着说,“崇道兄,不如一同坐某的马车过去。” “那便多谢了。”武好古拱拱手,却见蔡攸仍然肃立不动,似乎在等人。 “居安兄在等人么?” 蔡攸哈哈一笑,“算是。” 算是?武好古不明白蔡攸的话,不过也没多问,便和弟弟武好文一起等候。 过了一会儿,御街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军巡,个个都持着棍棒,大声叫嚷:“百官退朝,闲人回避!” 原来散朝的时间到了。 蔡攸则对武好古拱拱手,“崇道兄稍候。” 说完他就理了理衣袍,大步流星往宫门方向去了。 “大哥儿,这位蔡监守是在作甚?”站在路边的武好文很有些奇怪,便问武好古。 “做官啊!”武好古突然笑了起来,“二哥儿,你也学着些……这蔡安居可是很会做官的。” “会做官?” “嗯,”武好古说,“能在退朝的大臣面前亮个相也是机会,是机会就不能错过,果然是个好男儿啊……对了,他爹还是枢密院的蔡承旨呢。” 武好文愕然,“蔡京之子?” “对啊,”武好古一笑,“可得好好结交,总不会错的。”【就爱中文】 ------------ 第五十七章 神秘少年(漏章已补上) 【92zw】 出乎武好古的预料,神秘少年并没有在西园雅集上露面, 当武好古、武好文随着高俅走进保宁赐第的后花园中,那里已有二三十人了,但是其中并没有那神秘少年,驸马王诜也不在。. 这些人似乎大部分都认得武好古,故而三人才一走进来,便立刻有人站起身打招呼,武好古也是一一回礼,高俅则不时替武好古介绍不认识的来客。 能出现在西园雅集上的,自然都是第一等的人物,现在居然都对武好古这个没一点功名,甚至连士子都算不上的人恭恭敬敬,倒是一向看不大上哥哥的武好文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不过武好古和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布衣商人,还不能算他们中间的一员。 和这些人寒暄了一阵之后,武好古和武好文便找了一处偏僻位置坐下,高俅则带着刚刚到手的《蹴鞠图》兴冲冲去寻王驸马了——这幅图画,今天可是他高俅的通天梯啊! “崇道,何故独坐于此?” 就在武好古坐在角落里准备观察一番传说中的西园雅集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叫他。 回身看去,却是一俗二僧三名男子,一俗是苏家铺子的苏大郎,一身士子打扮,看上去竟也有几分儒雅。二僧则是一老一壮,一矮一高。 矮小的是个老和尚,目测连一米五都不到,保养得不错,面目白净,没有多少皱纹,眉毛却是白了,显然有点岁数了。 高大的和尚正当壮年,身长超过六尺,虎背熊腰,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络腮胡须,显得杂乱。这模样和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大和尚倒有几分相像,不过这和尚却不似烧猪院整天乐呵呵,而是一脸的严肃,很有几分杀气。 “苏大郎怎地在此?” 武好古忙起身向苏大郎行礼。 苏大郎呵呵一笑,“我是奉了家父之命,陪着两位五台山来的高僧到这西园来看个热闹。 哦,待我来介绍,这位便武台山真容院高僧戒绝,这位是武台山文殊院高僧智深。” 五台山文殊院高僧智深? 这不是鲁智深吗?还真有这号人啊? 他到东京开封府来做甚?难不成和水浒里面那个鲁智深一样,是来大相国寺看菜园子的? 不对啊,大相国寺没有菜园子,那里的和尚都超有钱,怎会自己种菜? 对智深和尚的出现感到疑惑的武好古一时竟有些发呆了。 “崇道,崇道?” “啊!” 武好古清醒过来,忙露出赧然之色,“还请二位高僧见谅,方才小底一时出神,实在失礼。” 两位大和尚倒也没露出甚底不快,法号智深的大和尚不苟言笑,只是还了一礼。那个子矮小的戒绝老和尚却淡淡一笑道:“施主见到老僧和智深大师便一时出神,便是有缘了,待来日老僧离京东归之日,再去府上拜访。” “大师欲东归何处?”武好古随口一问。 “东归日本国。”老和尚笑道,“老僧是日本国人士,渡海入宋十余年矣,本欲埋骨中国,却因佛祖入梦,命吾东归,才来开封一行,与老友们道别的。” 原来是个想家的日本老和尚。 武好古笑道:“如此一说,大师和某家还真是有缘,某家不日也将东游海州,或可和大师同路。 对了,这位智深和尚,是否也要东行弘法?” 武好古说着,便好奇地打量着疑似鲁智深的大和尚,《水浒传》里仿佛没说过花和尚东渡日本? “洒家可去不得那日本国,”智深和尚开口便是关西口音,“洒家只护送戒绝大师到海州便回。” “去海州,那便是同路了。” 武好古心想,此去海州或许有点危险,若有个“鲁智深”相随,便又多了几分保障。 戒绝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那便一同前去海州,老僧这几日便挂单在大相国寺,待谒见了官家,就要东行了。” 还是一个可以谒见皇帝的高僧啊!武好古心说:这老和尚回了日本,多半也是个很有地位的大德高僧,一路上该是结交一二的…… 就在武好古想继续和日本老和尚戒绝交谈的时候,忽听高俅在耳边道:“大郎,驸马来了。” “哦。” 武好古和两个和尚忙回过身,不再交谈。 只见高俅手指的方向,老驸马王诜正和一三旬美妇,缓缓走上一座小桥,正往众人聚会之处行了。 待走近了些,武好古才发现那妇人竟是个绝色女子。两道罥烟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顾盼生姿,态生两靥似有忧愁,一身娇袭之中又带着几分媚态。 便是心有所属的武好古,乍一见这女子,也不由生出了倾慕怜爱之意。 王诜和那女子径直便向武好古走来,武好古忙上前几步,朝王诜施了一礼,“小底武好古见过王驸马。” 王诜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他身旁的美妇笑道:“你便是画人天下无双的武大郎了?” “天下无双可不敢当,武大郎便是在下。” 美妇笑了,“奴是李师师,不知可否请动大郎为奴画上一纸?” 武好古闻言愣住了。 李师师不是宋徽宗的姘头么?如今宋徽宗还是个少年郎,李师师怎会是个美妇人? 这年纪,不大合适啊……莫非宋徽宗喜欢的是熟妇? 不对,李师师的确是成名已久的角伎。想到李师师,武好古的脑海中突然就涌出了许多和她有关的内容。 原来在被换魂前,武好古便知李师师的大名了。这位李师师早就是一代名伎,花魁娘子。张先、晏几道、秦观、周邦彦等宋词大家,都和他有过交往。而且还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 譬如张先为李师师创作的词牌《师师令》,还晏道几的名句“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此外,被尊为婉约派一代词宗的秦观,也留下了“年来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口。”的名句。 其中,张先早在二十年前离世,晏几道今年也有六十岁了,秦观秦少游稍稍年轻,也是年近五十的老者了。 能和这些老一辈文人墨客相交的名伎,自然不会太年轻了,若是比宋徽宗还小,那二十年前是什么样子? 看来宋徽宗真的喜欢年长一些的熟妇…… “怎么?不方便吗?”自称是李师师的妇人笑着追问。 “方便,自是方便。”武好古道,“待某从海州回京,便为李娘子写真。” 他说着话心中却想:也不知道后世的故宫博物院里面会不会有北宋武大郎的名画《李师师写真集》存在? 李师师嫣然一笑,轻声道:“大郎,奴便在镇安坊的青衣楼等着,可别叫奴等太久了。” 武好古拱拱手,答道:“好,一言为定。”【就爱中文】 ------------ 第五十八章 鲁智深,李师师(漏章已补) ( ) ------------ 第五十九章 无房户林冲 ( ) ------------ 第六十章 一切为了买房 ( ) ------------ 第六十一章 似乎是无药可救了 ( ) ------------ 第六十二章 鲁智深也发了 ( ) ------------ 第六十三章 福星?祸星? ( ) ------------ 第六十四章 风风火火闯九州 ( ) ------------ 第六十五章 奴是潘金莲 ( ) ------------ 第六十六章 离京远去 ( ) ------------ 第六十七章 遇到个吴员外(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六十八章 好一番算计(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六十九章 难以抗拒的诱惑(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七十章 有理想的和尚(求推荐,求收藏) ( ) ------------ 第七十一章 和尚,再见(求推荐,求收藏) ( ) ------------ 第七十二章 前方发现梁山好汉(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七十三章 危险,发现西门庆(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七十四章 有病要早治(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七十五章 不要领便当(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七十六章 大郎,该吃药了(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七十七章 正人君子西门青 ( ) ------------ 第七十八章 梁山寇 一(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七十九章 梁山寇 二(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八十章 梁山寇 三(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八十一章 梁山寇 四 ( ) ------------ 第八十二章 梁山寇 五(求收藏,求推荐) ( ) ------------ 三江感言及一些说明 ( ) ------------ 第八十三章 梁山寇 六(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八十四章 梁山寇 完 (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八十五章 拯救好汉晁盖 上(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八十六章 拯救好汉晁盖 中(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八十七章 拯救好汉晁盖 下(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八十八章 学着点,武大郎 ( ) ------------ 第八十九章 再见,西门青 ( ) ------------ 第九十章 米芾 ( ) ------------ 第九十一章 武好古的平台和标准 ( ) ------------ 第九十二章 学生米友仁 ( ) ------------ 第九十三章 未来的根本之地 ( ) ------------ 第九十四章 又见纪才子 ( ) ------------ 第九十五章 墨娘子(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九十六章 佛法和子宫(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九十七章 名士(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九十八章 燕云四大家族(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九十九章 公司 上 ( ) ------------ 第100章 公司 下(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101章 明教(求收藏,求推荐) ( ) ------------ 第102章 海上的生意经(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朝阳,缓缓升起。 驱散了弥漫着海州湾内的薄雾。 暗灰色的海水,上下起伏,仿佛一匹轻轻波动的锦缎,令人心旷神怡。 海船在风帆和长桨的共同作用下,破浪而行,从海州湾南部穿行,直往十几里外的云台仙山而去。武好古坐在舱中,品着云台山产出的云雾点茶,悠然自得。 米友仁、西门青、马植、郭京、刘无忌、花满山和潘巧莲也都坐在舱中,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舱外的景色。 “这里便是进出海州的商船海舟停泊之处了。”花满山是海州人士,他家从宋初开始,就在海州经商,对海州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所以就客串起了“导游”。 武好古很感兴趣地问:“这里那么多船,都是哪里来的?是谁建造的?” 花满山笑道:“此处的船自是哪里来的都有,有从江南开来的,有日本国的,有高丽国的,有大辽国的,还有西方白番国的……和其他地方的船相比,这白番国的船才是最好的,都是能跑远海的。” 他口中的“白番国”指得是阿拉伯帝国。这个公元7世纪上半叶兴起的大帝国,如今早就进入了暮年。但是因为塞尔柱突厥人的到来,使得这个老大帝国看上去出现了中兴的局面――虽然国家的实权都落在了塞尔柱突厥人之手,但是这些皈依了ysl教的突厥人基本上继承了阿拉伯帝国的各种制度和文化传统。 巴格达城的繁华和阿拉伯海商对东西方贸易航线的控制,大体上也没有收到什么影响。 而控制了东西方贸易航线的阿拉伯商人,自然也攫取了大量的财富,生意也越做越大,都把生意做到海州来了! “我们大宋的船跑不了远海?”武好古问。 “也有能跑远海的,”花满山,“在明州、泉州和广州就一些海商会跑远海,最远的都去过竺国。 哦,东翁有所不知,这跑远海的船和船帆都是有讲究的,操船的办法也不一样。这里面的道亨,可深着呢。 还有,在远海航行因为看不到陆地,还得会看星星和阳光掌握方向,还得有专门的海图,才不至于迷行。另外,还得掌握各处海域一年四季的气候和风向…… 而这些,都是各家海商的命根子,外人很难学到的。” 原来做海商是很难的! 没有多年(通常是几代十几代人)的积累,你的船只能在近海走走,要去远海那是想都甭想。 更不用去发现一个新大陆了…… “你们花家呢?”武好古接着问,“你们能跑远海吗?” 花满山苦苦一笑,摇摇头:“我家最多跑跑高丽国,就这样还遇了台风翻了船! 东翁,您该不是想做海上的勾当?这可难了,还不仅是船只、气、海图和水手难搞,还有这个!” 着话,花满山就做了个砍人的手势。 “花四郎,你在做甚?”武好古没明白花满山的意思。 “他在砍人!”西门青一边喝茶一边。 “砍人?”正在看风景的潘巧莲听了一耳朵,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花满山,“难道海上也有梁山好汉吗?” 花满山笑了笑:“潘郎,大海上可是没王法的,哪条商路不是用弓箭刀枪打出来的? 别是遇上恁等杀人越货的海贼,便是正经海商,看见你船人少,照样起歹心。 至于大商帮争航路抢地盘时,那打起来就更凶狠了。可是成百艘几千料的大船在海上开战啊!” “成百艘几千料的大船海战?”郭京吸了口凉气,“便是朝廷的水师都没恁般多大船?” “没有,”花满山笑道,“朝廷的水师也就在近海转转,远海连去都不成。 在远海上,便是海商、海盗的下了!” “哎哟,那海上的勾当可真不好做啊,”潘巧莲,“大武哥哥,你是不是啊?” 可不是吗?海商这碗饭不好吃啊!武好古心:看来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要把海州建设成“抗金基地”也不容易啊。 不过这些海商成在海上打打杀杀,战斗力应该是有的。要真的能发展起来,可是一支能够依靠的武力,这海商虽然不容易搞,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项目啊! 哪怕烧钱也得烧出支船队来…… …… 今海上的风向不对,武好古等人乘坐的客舟是逆风航行,只能靠长桨划水,所以行进速度很慢。 等武好古和花满山聊完了海商,船才行到一半。 于是武好古又将话锋转向了和西门青合伙开公司的事儿。 “公……司?”西门青有些懵懂。 “出自孔子的《大同.列词传》,公者,数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一旁的马植倒是马上给出了解释,“大约就是合伙办个商行的意思。” “是书画文玩行的公司?”西门青问。 “嗯。”武好古点点头,“眼下先做这一行,等牢牢把持住了开封府的书画行,再向别的勾当扩展。” 在开封府外转悠了一大圈后,武好古已经充分认识到了生意难做的理儿。 所以他的野心固然不,然而步子却是很谨慎的,要先吃下最熟悉的书画行,之后才图谋别的行业。 “那我可得投点钱,”西门青笑了笑,看了眼武好古和米友仁,“开封府书画行还不是你们师徒俩了算?” “还要做别的勾当?”马植对武好古的生意经也有些兴趣,笑着问,“可了听听吗?” “可以啊,”武好古,“书画行和刻书行只隔了一层纸,最容易进去。” 他只是和马植了一半话,进入刻书行其实不是为了刻书出版的那些利益,而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发行报纸――报纸是舆论喉舌,可不是轻易就能进去的,得等待时机。 “刻书行之后,就是开封府的房地产行了。” “房地产?”潘巧莲惊讶地看着武好古,“大武哥哥,地产行的勾当要怎么做啊? 开封府城内,可没多少空地了。” 因为一道高大坚实的城墙和一条宽阔的护城河的存在,使得开封府城内和城外的交通很不方便(这年头也没什么公共交通),而且进出城池还得过税卡。所以在开封府城外搞房地产开发的空间不大,而开封府城内又早就见缝插针,能造的地方早就盖上房子了。 不过这点困难是难不住见识过后世房地产业大发展的武好古的……这开封府城向四周扩张有难度,可是向上还是有一定空间的,完全可以充分利用起来。 而且盖高楼还可以带动大宋建筑行业的发展,这对将来对抗女真入侵,也是颇有好处的。 “我自有办法,”想到这里,武好古便笑了起来,却没有当场点破玄机,只是,“如今开封府的房价都快升到上去了,这勾当要是做成了,能捞到的钱,比书画行还多十倍都不止啊!” ------------ 第103章 海上有云台 一(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旧闻草木皆仙药,欲与妻孥长相守……” 当武好古乘坐的客舟靠上郁州岛宿城港的码头上时,和潘巧莲一块儿站在甲板上遥望仙山的武好古忽然来了诗性,高声吟起了苏东坡的《次韵陈海州书怀》的前四句,而且还即兴发挥,做了些的改动。 苏东坡的原句是“欲弃妻孥守市阛”,意思是就算抛弃妻儿去那里(海上仙山)守门都愿意。而武好古则改成了“欲与妻孥长相守”,表示愿意和潘巧莲在这里隐居相守。 潘巧莲仿佛也被眼前的仙岛和武好古的诗文所感,一双美眸带着深情凝视自己的心上人,柔柔地:“大武哥哥,你不会和苏学士一样,只是在大话哄人开心?” 她这么,是因为苏东坡的这首诗后面还有四句,“雅志未成空自叹,故人相对若为颜。酒醒却忆儿童事,长恨双凫去莫攀。” 大意就是去仙山看大门什么的,都是为了面子胡的醉话云云。 “十八,”武好古看着虽然是男装打扮,但依然是千娇百媚的潘巧莲,笑道:“不如我们这一次游云台的时候,便选一块风景绝佳之地买下来,将来就在那里建个庄园作为隐居之处如何?” “嗯。”潘巧莲重重点头,可点完了头才觉得不妥,她和武好古身后还有一堆人在看着呢! 而且他们俩眼下可没什么名分,怎么就一块儿隐居仙山了呢? “大武哥哥,你又哄我。”潘巧莲羞得耳根通红,用力跺了跺脚,就一阵风似的顺着搭在船艏甲板上的跳板上了宿城港的码头。 宿城港就在宿城镇边上,而宿城镇则是东海县的县治,位于郁州岛的西南角上,两侧都是郁郁葱葱的云台山,其实就是个淤积成陆地的海湾。 不过这片陆地的形成却有些年头了,因为在汉代这里便是人烟繁盛的市镇和港口了。因而宿城也是一座古城,武好古现在看到的城池大约始建于唐代,已经显得有些残破。而且因为城池太,容纳不下聚居此地的居民和客商,所以城廓之外早就变成了个大市集,商馆遍布,酒肆林立,还开出了不少客栈。 因为宿城港就是出入郁州岛的主要口岸,也是宿城这里所有客栈的财路来源。为了抢生意,各间客栈的知客二们都紧盯着码头,看到有大号的客舟靠上来,顿时人人眼睛放光,蜂拥而上。 七八个店二都冲到了第一个走下船的潘巧莲跟前,七嘴八舌的竭力推荐着自家好处。武好古在船头看着也觉得似曾相识,后世的火车站汽车站门口,那些旅店的推销人员,也就是这样拉客的。不过这些宋朝的拉客二倒是斯文守礼,虽然一个个口若悬河着自家好处,但却不诋毁别家,也不会伸手上来生拉硬拽。 另外,在宋朝生活了好一段时间的武好古也知道,这些二的介绍基本是可信的。 宋朝的各行各业,除了书画行比较喜欢作假之外,别的行当大体都是讲诚信的。 武好古忍不住又有些感慨,如今这个时代,便是我中华文明的一个顶峰了!只可惜,这个文明的顶峰,却挡不住野蛮胡骑的冲击,从靖康年开始的倾,真不知摧残了多少民族的箐华? 所谓宋亡之后无华夏,还是有点道理的。至少后来复兴的华夏,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了…… 武好古微微有点失神,直到耳边响起了花满山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东翁,这边有间仙客居是大大有名的,招牌上的三个字,还是东坡居士题上去的。仙客居最好的是鱼脍,都是海里面现成捞上来的黄鱼割的,片片透光,入口即化。 另外,仙客居的河鲀鱼也是一绝,那烹制的可是鲜美异常,包您吃过以后是终身不忘,而且保证不会吃死人。” 所谓鱼脍就是生鱼片了,这是中华的传统美食,在唐宋年间还是非常流行的。 不过眼下没有挪威三文鱼,蓝鳍金枪鱼理论上有,不过是极罕见的。所以“大黄鱼刺身”是沿海地区最常见的鱼脍。而河鲀鱼就是河豚了,好吃是不用的,就是容易吃死人……所以武好古 武好古当下便笑道:“既然仙客居最好,那今日便去仙客居了,我做东,鱼脍、河鲀都要吃个过瘾!” 那仙客居的知客二,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顿时眉开眼笑,朝着周遭同行拱拱手,便大声招呼了一声:“仙客居,迎客了!”然后就做了个肃客的手势,指向了靠近码头的一间三层酒楼。 武好古也下了船,和潘巧莲一块儿大步向酒楼走去。在他们俩身后,西门青等人也依次下船,就朝酒楼行去。 这座酒楼是依水而建的,看上去有三层楼恁般高,实际上就上下两层,再底下是个垫高了的石头地基,显然是用来防大潮水的。 “二,仙客居的楼起得恁般高,是为了防水淹吗?”武好古上楼的时候问在前面迎道的那个知客二。 “也不全是为了防水淹,”二道,“建得高一些,正好可以看风景啊。到云台仙岛来的,还不都是为了观景的吗?” “也对,”武好古笑道,“那也得给我们选个景色绝佳的包间……可有啊?” “有,有的。”二道,“只是这样的包间是有门槛的,若是点的酒菜价钱不足十缗……” “怎会不够十缗?”武好古笑了笑,“我这边恁般多的人,胃口都好着呢,好酒好菜你只管上便是了。” 海州这里的农田,一亩要价不过几缗,十缗钱可值两三亩地呐!这消费限额,设得可不低。 不过对武好古这样的开封书画商人而言,十缗八缗的根本不算钱。别是当下了,便是在武好古扬名之前,请他去给书画作品掌眼的代价,一次也要十缗八缗的,而且这还是不出开封府城。 要是出城去看,还得按照距离远近加钱,来去路上的车马吃食,都是对方全包。 所以武好古这一世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人,十缗八缗的,真不在话下。 “对了,你们这儿有角伎吗?”武好古这话一出,他身旁男装打扮的潘巧莲马上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武好古连忙解释:“十八,我俩是不用角伎陪酒,可是今还有不少朋友……” 前头引路的二闻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二位,顿时笑了笑:“若是二位喜欢**,这宿城镇上也是有的,店立马可以安排。” “不用,不用,”武好古连连摇头,“你快快领路。” “好的,好的。” 转眼之间,这二就已经引武好古等人上了酒楼的二层。这酒楼很是不,光是二层上就有十几个包间,都在四周靠窗的地方。中间是个不大不的厅堂,摆着一面大柜和三个酒柜,围成个正方形,里面立着一个纸笔儿的管事,还有个当垆热酒的胡姬。是个三十多岁,腰肢丰满的女人,还是一头金发,显然是欧洲人种,也不知怎么到大宋来的?不过这金发女人的面目却远远比不上墨娘子,皮肤松弛,头发也没什么光泽了。 和墨娘子一样,这女子也是宋人打扮,看见来客了就忙不迭地招呼,开口就是地地道道的宋腔汉话。 一个穿古装汉服,汉话的金发妞……虽然武好古前世也见过许多生活在中国的洋人,可是这样的洋妞,倒是第一回见,于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才随着知客的二进了包间。 ------------ 第104章 海上有云台 二(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武好古等人坐进去的是仙客居最好的包间,位于酒楼的一个转角上,两面都有大开窗,一面对着云台山,一面对着海州湾。坐在里面,可以同时欣赏海景山色。 包间内中央摆着个大方桌子,这年头应该还没圆桌,反正武好古没见过。他自然坐上首,正对着大门,潘巧莲和西门青坐在他的左右两侧,其他人也各自坐下。方才在酒柜处见到的金发洋妞已经捧了一托盘的各色果子殷勤入内,唱喏赔笑道:“各位客官,这包间可满意吗?若是满意,便是这里如何?新鲜的大黄鱼切脍和河鲀鱼熬汤是本店的特色,还有好面饼,熟羊肉,还有徐海一带闻名的狗肉,准保各位满意尽兴。 另外,店还养着陪酒卖唱的伎女,不仅有汉女,还有高丽女、东瀛女和波斯女……” 米友仁这时忽然一摆手打断道:“娘子怎么称呼?是从哪儿来的?” “奴?”金毛妞一笑,“奴姓金,不记得从哪里来的,奴那时还,只隐约记得在海上漂了许久,然后就到了这里,被卖给了仙客居的东家为奴。” 没错,宋朝当然是有奴婢存在的!成跟在潘巧莲屁股后面的瓶儿就是个奴婢……她是潘巧莲的私人财产,而且是合法的! “那你知道是谁把你卖到海州来的?”马植接着又问。 “奴不知道,”金毛妞笑道,“若是客官想要买奴这样的金毛婢,奴倒是能给客官介绍几个做这行的番商。” 听到这番对话,一屋子的人都笑吟吟瞧着总是一副风流才子模样的米友仁:原来这位是喜欢金毛的。 米友仁却只当没看见,继续问:“有没有能歌善舞的白番女奴?” “有啊,有啊,只要您有钱,甚底女奴都有。”金毛妞笑道。“奴有个相好的,就是做这门勾当的,过几日便会上云台岛,奴就叫他在客栈里等上几日,如何?” 仙客居不仅是酒楼,还是间客栈。不过客房和酒楼不在一栋楼里面,客房在几千尺外的市镇上,是一个五间开的大院子。 不过武好古一行人不会住在仙客居,他们会去云台山上寻个寺庙道观居住,游玩一番后,再从宿城港离开。 “好,便一言为定了。” 金毛妞离开后,米友仁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笑吟吟对武好古:“学生见老师身边没有人伺候,便想送几个上等的白番家伎,老师的商社也用得着她们。现在开封府第一等的去处,都有姿色绝佳的女使招揽客人。” “甚底?”武好古听了这话一愣一愣的,“元晖,你,你,你想……” “对,对,对。”米友仁连连点头,笑道:“以老师的身份自是该有几个绝色在身边伺候着,风流才子嘛,谁不是如此?不过买来的奴婢是不大可能才貌双全的。 若是要养几个极品,还需有人来调教。学生看纪忆之的那个墨娘子不错,可以要来调教女奴。 而且光有白番婢也不够,还得养些宋婢、高丽婢,这才是风流才子该有的做派……” “寅哥儿,你在甚呢?”米友仁的话还没完,潘巧莲已经快跳起来了,杏眼圆睁,怒火都快喷出来烧着米友仁了。 武好古也眉头直皱,他想不明白米友仁为什么要当着潘巧莲这些话? 难道宋朝大部分的女人都不在乎男人找三的? “潘郎,米乙是好意,”西门青看了一眼米友仁,笑着打起了圆场,“大郎做的是台面上的勾当,怎么能没有美色相伴?马二哥,你是这个理儿?” 马植瞧了眼西门青,又看了看俏脸儿涨得通红的潘巧莲,苦苦一笑,转移话题道:“其实大郎还可以买几个白番战奴防身。” 武好古忙配合马植转换话题:“马二哥,没想到你还知道白番战奴的事情。” “怎不知道?”马植一笑,“大辽可是纵横万里的大国,西面便和黑汗回鹘接壤,他们便有古拉姆战奴,是汗王的私兵。听在更西边的一些地方,这些战奴兵也是可以买卖的,待过几日见了那金毛婢的相好,不妨问一问。” 花满山接过话题道:“甭到更西边,便是在大宋沿海贸易的白番商人们,就家家都养了战奴。既是行商的护卫,也是在海上劫掠的打手!” 阿拉伯人在海上的市面自然不全靠娴熟的航海技术,杀人放火也是必不可少的,因而能吃这行饭的阿拉伯商人,家家都养了战奴护卫。 “这等战奴,马二哥要来何用?”武好古打听道, “自是为了采众家之长。”马植,“大郎的画技高明,想来也是博众家之所长的。用兵练兵之道,亦不例外。大食国及西域诸强,皆蓄养战奴,必有所用,若有机会,不妨购买一二,以取所长。” 武好古对战奴并没有多少兴趣,于是又换了个话题:“听马二哥所言,似乎是精通兵法的。” 一旁西门青接过话题,笑道:“马家是燕云大族,马世伯又是马家的英才,自是文武双全的。” 武好古还不知道,燕云汉人大族的组织模式同大宋这边流行的义门是不一样的。 燕云汉人大族实际上是一个准军事组织,类似于汉末豪强,是武士家族也可!族长、少主和族中的骨干,必须允文允武。譬如后来成为蒙元爪牙的史泽家族、张柔家族(张弘范他们家)都是燕云汉人大族。 而在当下,燕京马家则是燕云地区最大几个汉人豪强家族之一。马植可以在历史上成就恁般事业,本领自然是有的。 另外,燕云汉人大族内部等级森严,家主和少主就是君!庶流子弟就是家臣,依附的外姓曲部则是兵和民。而且族中子弟(包括附庸),全都要练习武艺战阵,一旦有需要,他们就能马上组织军队! 这样的家族,在军事方面的能力,同大宋境内的那些立足科举的义门,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在确定了马植通兵法后,武好古仿佛半开玩笑地问:“那……若是马二哥将兵,守这个郁州岛,该在何处布防呢?” 马植愣了愣,他怎么也没想到武好古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守郁州岛?”马植追问了一句。 “对。”武好古点点头。 “就在这里。”马植,“就在宿城港口附近布防。” “为甚?”武好古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有兴趣。 “因为郁州岛就此处是平块地,可以展布兵马。”马植,“若在此处筑起海塘,再修建高城,纵有百万之敌,也攻不破郁州岛了。” “不能在山地沿海登陆吗?” 马植摇头道:“山险之地岂能轻入?况且还是经由海路而来,怎敢擅入险地绝地?若有闪失,便是全军尽失了。 另外,守岛之军,必会在云台山颠修建望楼,在山中险要布勒精锐,设置陷阱。”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若是马二哥掌兵,用多少人可守住郁州岛?” 什么意思?在场的人听着都有点糊涂,这武好古将来是想在郁州岛隐居,还是想夺了郁州岛做贼啊? 马植认真地想了想,:“若是精锐,若有海塘、坚城可倚,粮食充足,二三百人便可。” ------------ 第105章 海上有云台 三 <div id="content"> 海塘、坚城、二三百精锐…… 当然,还有一支可以纵横海上的船队! 这样便能在日后的大难发生时据守住海上云台山了。 武好古是个比较务实的人,也知道自己没甚大本事。他前世也不是理工男也不是军校生,造枪造炮带兵打仗统统不会。就算宋徽宗给他做枢密使,他面对稀烂的局面,一样束手无策。 不过上既然让他托生到了北宋元符年间,那他命中注定就是要做点什么的。 而真正要做成事情,就必须量力而行,先制定一个可以完成的目标,比如把云台山当成未来的抗金革命根据地来经营。 之所以选择云台山,也是从实际出发的……他眼下的力量也就能顾到云台山罢了,这里本就是大宋的繁荣之地,距离大宋首都开封府不到一千里,还有水路相连。 武好古若是愿意,每年都能来这里住上几个月。 而且,云台山是著名的“仙山”,本就是个权贵富豪隐居之所。武好古到这里盖个庄子修个道观都是合情合理的,若是能蛊惑了宋徽宗,没准还能在这里弄个赐第什么的,这样地方官就管不大着了。 至于二三百精锐……该怎么去弄呢? 花钱去买马木鲁克战奴吗? 这仿佛不大行?买上三五个是钱的问题,二三百……太多了,可不可靠就是问题了,而且也太眨眼了! 另外,就算这二三百马木鲁克战奴都和“无垢者”一样服从指挥,武好古估计自己也指挥不了。 他上回见了梁山寇都吓坏了,怎么可能指挥部队和金人去打? 看到武好古眉头深皱,若有所思,马植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问道:“大郎是在想用兵取胜之道吗?” 被人破了心思,武好古也不掖着藏着了,干脆挑明道:“可否请教一二?” 马植笑了笑道:“谈不上请教,在下也不是甚底兵法大家,不过略知一二。 在某看来,这用兵之道,首在选将!” “选将?” 武好古眉头一皱,马植仿佛了句废话。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理儿谁不知道啊? 看着武好古的表情,马植又是一笑:“而选将之道,呵呵,在于养士。” “选将和养士?”武好古完全不明白马植在什么。 马植看了一眼一脸懵懂的武好古,笑道:“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而上将军养士,就是虎蓄其爪牙。所谓士者,则是谋士、死士、门客、宗族腹心也。 有谋士可以划策,有死士可以陷阵,有门客可以经营,有宗族腹心可以护卫左右,从而形成势力。如此方能统御万军,无往而不利。” 米友仁闻言笑道:“马二哥所言之将,不就是五季藩镇,隋唐门阀,东汉豪强,战国公子吗?这是选将,还是养虎啊?” “选将,就是养虎。”马植笑道,“虎能伤狗,亦能噬主。而忠犬虽能护主,却难驱猛虎。若是养狗成羊,便是羊入虎口,毫无用处了。” 还别,马植的话还挺有道理的! 强汉盛唐都是养虎贻患,汉衰于豪强混战,唐困于藩镇割据。而挫宋则是把军队当狗来养,基本不容忍那种蓄养爪牙的良将存在。 莫如今还算太平的北宋,便是到了南宋乱世,自建幕府,自募兵士,自造器械的中兴诸将,也都是皇帝老子严防的对象。最后诛杀的诛杀,圈养的圈养…… 至于近代民族国家的新式军队,对于封建王朝而言,毫无疑问也是只危险的大老虎,甚至比各种“虎将”更加危险。 武好古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好学生米友仁已经和马植讨论开了。 “诚如马二哥言,如今大宋也只有西军将门,勉强可堪一用了。谋士、死士论不上,门客和宗族还是有一些的。至于开封将门,俱是不知兵、不养士,虽有宗族却不用的肥羊之辈了。不知辽国那边的情况如何?” 马植笑道:“比大宋更不如。” “还不如?”米友仁的语气有些惊讶,他出身米家将门,对兵事并非无知,自然也就有了恐辽之症了。 “辽国之政,表面上效仿大宋,但实际上类与隋唐,中枢以契丹为本,形同关陇;地方上依靠强宗大族,类似豪强;且又笼络草原诸部和生熟女直,以壮国威。若契丹腹心强悍,则豪强听命,部落恭顺,大辽国势便可鼎盛不衰。 而一旦腹心衰败,便是弱杆强枝,中外颠倒,安史之祸,瞬息而起,便是侥幸得以残喘,辽国也将困于藩镇割据,再无昔日之昌盛。” 米友仁问:“若是辽国类似唐朝,那现在大约是唐朝的那一代呢?” “宝年间。” “宝?”米友仁一愣,“那岂不是乱在当前了?” 马植一笑:“腹心已溃,但四肢俱壮,强肢弱躯,如何不是大祸在即?” “契丹腹心已溃?何也?” 马植大笑:“皆因为释教大兴,财富俱用于礼佛,壮士全都成了和尚。契丹国族,如何不糜烂呢?” 武好古听着马植的分析,连连点头。此人果有远见,所料之事,二十多年后便一一应验了。可惜辽国没有熬过“安史之乱”,因而北方实现了王朝更替,而非藩镇割据。 而新崛起的金国,则正处于“其兴也勃焉”的好时代,根本不是处于迟暮之年的北宋可以对抗的。 若是辽国能步了唐朝的后尘,把女真人镇压下去,然后再走上藩镇割据的路子,那北宋就能继续过平安腐朽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和潘巧莲对了一眼,然后又看向窗外的山色海景。 若是下太平,便能和潘巧莲在这个仙境一样的海岛悠游隐居,安乐终身了。 这才是作为艺术家穿越者的理想生活啊! …… 就在武好古向往着神仙眷侣的幸福生活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洒家便要个包间,好酒好菜只管上了……都要肉菜!今日洒家要吃肉喝酒,莫上那些能叫人嘴里淡出鸟的素斋!” 竟然遇上鲁智深了! 武好古听见这声音,便大声发问:“外面可是智深大师吗?” “正是洒家!”鲁智深的声音再次传来。 接着就是武好古所在的包间大门被推了开来,那个金毛娘子和一个端着个托盘的二,还有铁塔般的大和尚鲁智深一块儿走进来了。 那托盘上摆着一盘刚刚割好的大黄鱼鱼脍,一盘麻腐鸡皮,一盘胡豆,几叠酱料和两壶酒。 “我当是谁,原来是武大郎啊,”鲁智深见了武好古便笑了起来,“前几日和戒绝、临政他们分别的时候还到你呢。” 武好古起身冲着大和尚一拱手,“智深大师,一起用些,再和我戒绝大师、临政和尚的事情。” “好好,”鲁智深扫了眼桌上的酒菜,“怎如此清淡呢?多上些软羊肥肉好酒才是。” 武好古笑道:“都叫了,好酒好菜管够的。” ★百度搜关键词:或直接访问官方站★ ------------ 第106章 海上有云台 四(求收藏,求推荐) 初秋的阳光这个时候,从西面洒下,将眼前的叠叠山峦,都蒙上一层充满神秘的金黄色。云台山连绵起伏的四十七座山峰,海拔都只有数百米,但是全都聚集在一座方圆不过二百里的岛屿上,便是一处险了。 云台山从军事角度而言,诚如马植所言,是难攻不落的险地。可同时又是一座仙山,一路行来,处处可见殿阁楼台,上下道路,也全都进行过整修,虽然易守,然并不难行。 “大郎,此处有四十七座山峰,七十二所庙观,还有山谷十余,山洞、溪流、瀑布不计其数。山谷最大者名曰万寿谷,其侧山坡上便是法起寺,寺院始建于汉代,乃是中原佛法之起源也。” 鲁智深比武好古早到海州,已经在云台山上呆了些日子,便是住在法起寺内。这几日都在山上游览,知道了不少景色典故,今日便客串起了导游,一边领路,一边和武好古着。 武好古一行人这时已经到了万寿谷中,此谷长约四里,谷南有万寿山,因而得名。谷内有悬崖峭壁,还有溪水长流,期间还有九寿镜谭、倒崖、佛光崖、沐佛台等十几处自然景观。 而更加可贵的是,万寿谷乃至整个云台山虽然险峻,但并不偏僻。因为早就有了海东仙山之名,所以早在汉代就得到了充分的开发。山上遍布道路、建筑,进出非常方便,还有著名的特产云雾茶。 另外,云台山上水源极为丰沛,到处都有山溪瀑布,若是大军屯驻此地,也完全没有缺水的危险存在。 只要如马植所言,在山下的宿城港筑起海塘城堡,布勒几百精锐。这座云台山,就能变成一处毗邻中原大地的海上抗金要塞! 当然了,前提是能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保障云台山的对外交通和后勤供应。 “大郎,那便是法起寺了。”鲁智深这时指着立在谷北宿城山山坡上的重重楼阁,对武好古,“相传一千余年前,佛法传入中华时起,便有了这座大庙,最早来中原传法的僧人,都在此处修行、翻译佛经,因而有了法起之。 洒家这些日子,就住在法起寺,和寺中住持净因大师相熟,可以安排诸位入住寺中客房。” 武好古连连点头:“好,好,今晚便住在法起寺,早些休息,明日再游云台山。” 他的体力还是有点欠缺,从宿城港步行到了万寿谷,便觉得腰酸腿疼了,况且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寻个地方休息,便要走夜路了。 花满山也道:“东翁的是,今晚是得早些休息,这样明日鸡鸣便起,就能看一揽云台雾景了。那可真是白云雾色满苍梧,群山只露尖尖角。真可谓是云在山中,山在云上,云台仙境之名,便由此而来。” 大和尚鲁智深也道:“花哥的不错,若到云台山,便看云雾景,不定还能在云雾缭绕中看见人呢。” 武好古看了眼潘巧莲,“若能在此隐居,日日观云海,看日出,才是神仙境界。 大师,你在云台山的这些,可曾见过山中隐士?” “隐士么?”鲁智深笑道,“洒家倒真见过一些在山里面结庐而居的,是不是隐士便不知了。 只是大郎你问这个做甚?莫非也想在云台山中隐居吗?” “隐居可不敢,”武好古笑道,“不过是想在此置个别墅,每年来此住上几个月。” “老师真是好雅兴。”米友仁道,“其实家父也有此念,等再过几年,便告了老,在这山中起一观,与神仙做伴了。” 武好古这时忽然回头瞅了眼西门青和马植,这两人似乎没有甚底游山玩水的雅兴,从仙客居出来,便没有多少话,只是一路跟着。 不过这番表现也不叫人意外,西门青大概是个走私药材的郎中,马植则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古人!呃,对宋朝人而言,马植就是个古人,虽然汉话,通儒学,也是汉族,但是他的思维不是宋朝的,而是隋唐的。而且还不是隋唐盛世的思维,是身处乱世的脑子。 他和林万成、林冲都生错了年代。要是搁隋末唐初跟李二混,指不定有机会图形凌烟阁……哦,马植不是有机会,而是肯定能位列二十四功臣。 现在他所思所的,大约只有怎么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然后把燕云之地再一次变成汉家疆土? 不知不觉,武好古等人已经攀上了宿城山,来到了法起寺山门外。 这法起寺是依山而建,面向南方,面积很大,几乎可以和开封大相国寺相比。试想也正常,开封府的地皮多贵啊?就大相国寺的占地,要是拿出来开发房地产,“几个目标”就有了。 而云台山虽是仙山,不过也没多少富豪到这边来盖海景别墅,所以土地便宜得很。法起寺千年古刹,又号称中土佛法之源,要是了才怪呢。 不过法起寺虽是大庙古刹,可是香火并不兴旺,高高大大的山门看上去颇为冷清。 两个看守山门的头陀认得鲁大僧判,这个级别的和尚在开封府还不算甚底,可到了云台山就大得没边了。一个守门的头陀殷勤地将武好古等人迎入,一个飞也似的奔去通报方丈和尚。 走进寺院,武好古发现这座寺庙大而破旧,不仅香火不旺,连和尚都没怎么见到。 正奇怪的时候,念经的梵音入耳,武好古顺着声音看去,就见正对着山门,不知多少阶台阶上面,是一座巍峨的大雄宝殿,念经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现在正是晚课的时候。”鲁智深,“这边的和尚规矩大,早课晚课不曾耽误,过了正午就不吃饭了,一日两餐都是清汤寡水的,可苦得很。” 早晚念经,过午不食,都是和尚应守的戒律,只是鲁智深向来是花和尚,不理这套而已。 武好古等人拾阶而上,很快就到了大雄宝殿正前方的广场上,广场上摆着一只青铜铸就的巨大香鼎,用来燃放香火。 米友仁在宿城港的集市上请了些线香带上了山,现在拿出来分给众人,都点上摆在了香鼎之内。 而后,除了鲁智深和穿着道装郭京、刘无忌外,每个人又往香鼎后面摆着的功德箱里添了些香油钱。这时,一个又高又瘦,约莫四五十岁的和尚,在一个沙弥和方才那个去通报的守门头陀陪同下从大雄宝殿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鲁智深和武好古等人,便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智深法师,各位施主,两位道长,贫僧净因,是此处的主持和尚。” 武好古也行了个佛礼,模仿佛教信徒的口气道:“佛弟子是开封武好古,是智深法师的朋友,来云台山烧香,想在贵寺借宿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 第107章 海上有云台 完 法起寺尚客堂内,几盏云雾点茶,飘散着袅娜变幻的香气。武好古已经在法起寺的客房内安顿下来,沐浴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也没有戴幞头帕巾,只是插了一支木簪固定住发髻,然后便被沙弥请到了尚客堂,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用斋。 过午不食是和尚的戒律,武好古是“佛弟子”,还不需要守持这戒律的。开封府来的僧判级大和尚鲁智深也不守这戒律,武好古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尚客堂内坐了一会儿。 郭京和刘无忌两个假道士,还有马植、花满山二人也早就到了,正捧着茶碗和老和尚净因寒暄谈笑。西门青、潘巧莲和瓶儿都没露面,许是身子乏了,要憩片刻。 武好古其实也乏得很,不过却还不能歇着,因为他有正事儿和同净因老和尚。 寒暄的场面话很快就完了,就看见武好古一脸羡慕地:“净因法师,佛弟子到了云台山,见此地寺庙林立,梵音处处,顿觉十分喜欢,想要在这里置个山庄,好方便修持礼佛。只是置产一事非常麻烦,佛弟子在云台山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只能请教法师了。” 老和尚闻言一笑,脸上的皱纹也绽放开来:“施主还真是与佛有缘,若是早来个十半月,老僧也爱莫能助……这云台仙山虽然占地广大,可是能用来建个山庄的地皮也不大多,且都是有主的。若是主人不卖,纵有万金也是无用。 巧在半月之前,有个长居云台山的富商无疾而终,他的家人不愿意在云台山居住,想要出手山庄,也正好托到本寺。如果施主有意,不妨前去一观,若是还看得过去,最好早早出手买了。 毕竟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要等上一阵子了。” 老和尚的话,听着有点象后世的房地产中介! 武好古淡淡一笑,也没有露出着急的模样:“敢问法师,这座山庄占地多少,建在何处?” 老和尚道:“这座山庄占地约10亩,便在北云台山南麓的黄茅顶中部,周遭树木成荫,修竹掩映,清泉流水,极有意境。而且还能眺望云台雾景,可是整个云台山顶好的一个庄子了。” 这话听着仿佛是个售楼姐,不,是售楼和尚。 武好古不置可否,又问:“还有别的庄子吗?若没有现成的庄子,土地也可。 若是山里面没有,宿城镇周遭也是不错的。” 武好古其实压根不想在云台山修什么仙,他就是听了马植的分析,想着在云台山这边搞点“防御工事”……虽然现在距离靖康之耻还有二十多年,不过武好古所谋的事情不,有没多少头绪,因而得抓紧一些才行。 而根据马植给出的建议,主要的防御工事,应该摆在云台山脚下的宿城港地区。 在仙客居用饭的时候,武好古目测了一番,发现宿城港地区海滩并不开阔,大约只有四里长,两边都是大山。 若是能修个四里长的海塘,然后再沿着海塘修几个庄子,便可彻底封锁宿城港了。 未来的金兵肯定也没有坚船利炮,面对这种海防工事,只能束手无策。 如果武好古还能建立起一支能和大金水师抗衡的船队,就能把云台山建成一个海上抗金基地了。 当然了,对于未来,武好古能做的事情肯定不止“云台山抗金基地”这一项,不过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宿城港那边的地?”老和尚显得有些失望,云台山的地产,向来是“离神仙越近,价钱便越高的”,宿城港那边的平地反而不怎么值钱。 “有倒是有,”老和尚眼珠子转了转,便露出难色,“只是那边没有现成的庄子,只得买些菜地来自建了,在岛上营建,可不便宜啊。” 武好古抚掌笑笑:“花点钱不是问题,至于在岛上如何营建,自然还得请方丈法师和法起寺帮忙了。 至于那北云台山南麓黄茅顶的庄子,明日也去看看,若是能瞧得上,一并买下就是了。 对了,买主索价几何?宿城港的土地又是甚价钱?” 老和尚闻言大喜道:“那庄子的买主所价两千缗,虽然不便宜,可是那庄子真是不错的,在云台山上也不多见。 至于宿城港的地,那是贱得很,一亩就是两缗上下。施主买个百亩,也不过二百缗,只是要建成庄子还得花费不少。” 宋朝的房子也就是开封府城内比较贵,别的地方是很便宜的。便是位于云台仙境,占地十亩的山景+海景别墅,也不过索价两千,这还是老和尚在狮子大开口,若是要讨价还价,有个一千五也能拿下了。 当然,武好古今不会和老和尚讨价还价的,这事儿自有张熙载和花满山去做。 想到这里,武好古开怀笑道:“这样也好,明日便去看看山庄。法师,佛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法师或是法起寺中别的法师,帮着在下买入宿城港的田地建个庄子。” 老和尚看来心情极好,笑道:“出家人与人方便,何况施主又与佛有缘,这个忙我法起寺帮定了。 现在时候不早了,老僧陪诸位去用些斋饭,吃完以后,诸位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可以观日出,看雾海……这云台山的景色,便是那时最好了。” …… 鸡鸣时分,朝霞绚丽 起了个大早的武好古,第一个登上了法起寺的释迦塔,站在五层高塔上,眺望着日出云海的壮丽景色。 诺大的云台山和周遭的海州湾,此时都隐入了云海,只露出一个个山峰,仿佛云海中的礁石岛。东方的空是金红色的,有些刺眼的霞光漫过层云,铺满了半边际,仿佛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大郎,你看此处景色如何?” 武好古耳边响起了燕地口音,他回头看去,只见马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雄壮,浩瀚,无垠,”武好古,“和昔日魏武皇帝东临沧海时所见,堪有一比。” 马植却摇摇头,叹道:“太白山云海,却比此处更加壮丽!也难怪隋唐之时会六征高句丽。 只可惜先人功业,子孙却未能守全!” 太白山就是长白山,唐朝时称白山、太白山,契丹人把它的汉名改成了长白山。不过马植依旧称其旧名:太白山。 显然是不忘汉唐之雄风…… 武好古道:“马二哥竟想到了太白山?那里可是汉唐故土啊……” 马植点点头:“是啊,不知何日才能重归华夏?” “终有这一日的!”武好古脱口而出,“白山黑水,终有一日会回归华夏的!” 马植望着武好古,重重点头,“大郎,你的对,终有这一日的!” 武好古完全明白马植的心思――马植就是个“唐人”,想的事情和宋人是不大一样的,这大概就是他悲剧收场的原因? 而武好古,其实也不是宋人,他的灵魂来自九百多年后,同这个时候也是处处不合。 因此,他和马植直接,竟然在此刻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 第108章 云中对 (求收藏,求推荐) “两位可真敢想啊,我朝的太祖、太宗两位先帝也只想收复燕云之地,你们二位竟想要长白山,这岂不是要灭辽了?” 米友仁和西门青这时并肩上了高塔。米友仁一身青袍,手持把折扇,耳鬓上还插着支不知哪儿摘来的芍药花,果真是个风流才子。 西门青则是白衣胜雪,头上一帕方巾,手中也有一把折扇,虽然耳鬓后面空空如也,可还是显得有些妖娆。 话的是西门青,他虽然是幽州镇牙将之后,家中先辈也素有复燕之志,但是却没有人想过平辽。在西门青看来,大宋收复燕云已经是千难万难,要平辽,简直是痴人梦。 马植却笑了笑:“对大宋而言,复燕和平辽,其实是一件事! 若能复燕,辽东亦不难取。若无平辽之雄心,燕亦难复!而大宋太宗皇帝两次北伐之败,便是败于没有平辽之心。” “马二哥何有此言?”米友仁忍不住发问。 他到底将门出身,也知晓一些太宗北伐的成败,但是从未有人将复燕和灭辽等同起来。 马植一笑:“此论在辽国那边其实是有公论的。大辽国虽有南北两面,但失却其一便要亡国了,这南面北面,对大辽是一样紧要的。 因而燕云之战对大宋是锦上添花,对辽国却是存亡之战,必倾举国之兵一决生死,断无捐弃南面燕云之地以保北面之理。” “可辽国有万里疆域,去了南面的燕云之地,仍然不失为大国啊。” “哈哈,”马植摇头道,“元晖你有所不知,辽国虽有万里疆域,但大部分都是人烟稀少之地,真正富庶的也只有燕云和辽东一部。 若失去燕云,辽国的财富将十去七八,人口也要减少五成以上。而且契丹统御北方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草原诸部,生熟女直,渤海奚部都将背辽而去。 所谓万里大国,将会分崩离析,处处狼烟!” “得好,真是叫人豁然开朗!”武好古拍起了巴掌。 这马植肚子里是真有货色的!一番分析,将燕云之地对辽国的重要程度,阐述的明明白白,而且有理有据。 辽国失燕云不仅将失去大量的人口和财富,而且还会失去赖以统治草原沙漠和白山黑水的威信。 对北方部落而言,威信是等同于实力的。 有了威信,便会有别的部落来依附投靠。匈奴有威信的时候,草原上都依附匈奴,柔然崛起之人,大家都是柔然,到了突厥,则各部都投突厥,现在则是契丹称雄。 一旦契丹失去燕云之地,那些依附契丹的部落,马上就会认为契丹衰弱了,而一一背离。 到时候契丹可就真的要崩盘了! 所以燕云之地,就是契丹存亡之地,如果放弃燕云,契丹就会面临亡国灭族的危机。 如果契丹不是自己完蛋,大宋想取燕云,就必须要有灭亡契丹的决心! 而在燕京城下展开的决战,则是契丹的存亡之战,如果大宋获胜,那契丹的主力必然被粉碎,大宋根本不必止步在十六州,完全可以再造一个盛唐气象了。 “那马二哥以为,我大宋有力量平辽复燕吗?”米友仁这时皱着眉头问。 “有。”马植道,“大辽如今腹心已衰,弱干强枝,四方离心,早就不复昔日之勇。 而大宋国力蒸蒸日上,人口十倍于辽,财富百倍于辽,民生安乐,君臣和睦,四方平静,如何不能恢复燕云,平灭契丹?” “马二哥,”武好古插话道,“可我大宋的用兵取胜之法,终不及汉唐。 这十倍于辽的人口,百倍于辽的财富,是很难养出灭辽大军的。” “这有何难?”马植一笑,“若是百年前的契丹,那真是没有办法的。可时至今日,契丹早就病入膏肓了,腹心部只知道吃斋念佛,哪里还有战力?而大宋兵弱……再练一支新军不就行了? 用昔日后周世祖的法子,精选严练,配以上等的器械,再用西军的良将指挥。若是用人得法,十年可成劲旅。用完以后,再杯酒释兵权也不迟啊。如今大宋立国已一百余年,士民安乐,下归心,难道还怕几个带兵的将帅起甚底不臣之心吗?” 马植顿了顿,又言道:“与此同时,还可以用器械财帛收买联络辽国境内的部族豪强,如草原诸部、生女直部落等等,令其举兵以呼应大宋。 对了,如今草原上就有阻卜作乱,已经和契丹人打了六七年了。” 听了马植一番高论,武好古心道:果然没有看错,这马植真是大才啊! 将来或许可以早点将他举荐给宋徽宗,有了马植的辅佐,靖康之耻一定可以避免。 不定宋徽宗还能摇身一变成了宋武大帝呢! “不成,不成,”米友仁却连连摇头,“如今可不是五季乱世,怎可效仿周世祖呢?况且这周世祖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后来还不是在那个……那个陈桥驿兵变了? 再,大宋向来是各方分管兵权,怎么可能再练出一支难御的精兵?王荆公的《将兵法》便是极致了,选西军悍将练新军根本是不可能的,便是章相公也不敢再进一步了。要不然,他的相公可就到头了! 便是如今的那些西军将门,章相公也是不得已而用之。若是有一日西贼平定下来了,西军将门也是要夺了兵权圈到开封府的。” 米友仁的也对! 马植是知辽的,因而一眼可见辽国的死穴,所言所论是不会差太多的,但是他却不知宋! 而米友仁是大宋将门出身的艺术家,虽然不怎么知兵,但是却知道大宋兵弱难振的根本原因。 归根结底,就是怕别人学赵匡胤兵变夺权。其实也不仅仅是不相信武将,文官真要掌握兵权,大宋官家一样是不相信的。 所谓以文御武,不过是让文官去领导武将打仗,并不是让文官真正掌握兵权――宋朝的兵权是多头管理,拆得很散,很多衙门都能管一点,可是谁也复不了总责,除了完全不懂打仗的皇帝。 因此也不可能有一个或是几个大臣可以去负责训练新军,无论文资武资都不行! 至少在北宋是不行的,南宋倒是可以练新军,而且还练出了赫赫有名的岳家军和忠顺军、安丰军(后两支抵抗蒙古的主力)。 如今既然没有人能负责(除了皇帝本人),那再好的办法也是无法实现的。 释迦塔上安静了下来,马植和米友仁都不言语了,武好古的兴致也去了大半。 马植练新军的办法,在北宋恐怕是不可行的…… 可辽国若真如马植所言,已病入膏肓,那未来的下,将何从去呢? 就在塔上的几人各自陷入沉思的时候,楼梯响动传来,接着便是潘巧莲打了个哈欠的声音:“各位起的可真早啊,哇,外面可真是云山雾罩啊。大武哥哥,寅哥儿,你俩不如便在这里画上一纸,把云台山的美景收在图上,带回开封府。” ------------ 第109章 阿拉丁商会(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晨光明媚,云台仙境又迎来了崭新的一。 武好古等人已经在这座海上仙岛上住了十日,遍览了岛上的美景,还在法起寺净因大和尚的撮合下,花了一千四百六十缗,买下了北云台山南麓黄茅顶中部的一栋名叫云仙庐的宅院。在云台山脚下的宿城镇买田的事情则要费些时日,原来宿城镇上的田土都属于几个大地主,他们人都不在海州,不过净因老和尚打了包票,只要武好古肯出到三缗的高价,便是把宿城镇外的田都买了也行了。 于是武好古便留了四百缗的私交子给净因和尚,又捐了一百缗香火钱,把买田的事情全权委托给了老和尚,云仙庐也交给法起寺的和尚打理。 解决了在云台山购屋置地的事情之后,武好古心情愉悦了不少。虽然靖康之耻看起来还是历史的必然,但是能经营出一个抗金基地总是为挽救华夏倾尽了一份力。 况且,武好古现在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以后钱多了还可以加大抗金投资。 另外,辽国的未来也未必就是金代辽,或许会有一个辽版的藩镇割据,这样大宋不就能高枕无忧了? 今,便是武好古等人结束了云台山之行的日子。带着一份东海县衙刚刚用了印的山庄房契,武好古和同行的众人又一次来到了位于宿城港码头旁的仙客居,他们准备先在这里用餐,然后再乘船离开。 刚一上到酒楼的二层,武好古就看见那个金毛妞趴在柜台上,正跟一个背对着楼梯口,书生打扮的客人聊得正起劲儿。连武好古上楼来都没注意。 花满山走了过去,刚要话,金毛妞一抬头,看到了走在武好古身边的马植,立即叫道:“哎呀,马员外您来得可真巧,您托奴的事情有些眉目了,来来来,奴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泉州来的白思文白员外,是阿拉丁商会的总管。” 什么?阿拉丁?武好古听到这个名字便是一愣,阿拉丁怎么跑中国来了?不对,阿拉丁本来就是中国人……《一千零一夜》里面的阿拉丁就是个中国人。难道自己遇上了阿拉丁的原型? 武好古正瞎琢磨的时候,阿拉丁商会的总管已经转过身来了。 这个人个头不高,大约在五尺三寸左右的模样,肤色古铜,五官非常立体,鹰钩鼻子,眼眶深陷,一看就是番人的样貌。不过他的打扮,却是书生模样,月白色的儒衫,头上戴着醒目的绿色幞头,手持折扇,冲着马植、武好古等人一拱手,开口就是标准的大宋官话:“在下泉州白思文,不知哪位是米员外?” “在下米友仁。”米友仁上前,拱手答道。 听“米友仁”三个字,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微微一展眉,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位金娘子(金毛妞居然真的姓金),您有买卖想和我们阿拉丁商会做吗?” 阿拉丁是阿拉伯语,意思是“信仰的尊贵”,用来做商会的名称,表示对方教的信仰,和那个有盏神灯的阿拉丁没有什么关系。 “金娘子,给某还白员外开个包间。” “行啊,就字四号。” 米友仁又对武好古和马植道:“大郎,马二哥一起来。” “也好。”武好古对战奴的买卖的确有点兴趣。于是便叫郭京领着众人去了另一个包间,自己则跟着马植、米友仁、白思文去字四号包间。 现在正是饭点儿,米友仁叫上了几样酒菜,等酒菜上桌,掩上房门,米友仁才道:“白员外,金娘子和你过某家想要甚底了么?” 白思文颔首道:“了,米员外想要几个白番女奴。” “正是,”米友仁瞧了一眼自己的老师,“要调教好的,最好能歌善舞,会汉话。” “行,我们阿拉丁商会专门有人负责调教女奴。不过这价钱......” “看了货再,”米友仁道,“在下是开封府米家的米友仁。” “米官人!?”白思文吃了一惊,“失敬,失敬。” “知道去哪里寻我?” “知道,当然知道。” “那就行了。” “能搞到战奴吗?”马植这时插话问。 白思文看了眼马植,马植一拱手:“在下马植,是米员外的朋友。” “马员外。”白思文顿了顿,笑道,“您不会想要买几个白番战奴?” 马植一笑,不置可否:“那得看价钱是否合适了。” 白思文哈哈一笑,摇头道:“这战奴可不是轻易能卖的。” “既然不卖就算了。”马植一听就有点不高兴,起身便要走开。 “马员外留步,”白思文连忙叫住了马植,“听马员外口音,可是辽人?” “在下,燕京人士。”马植不愿意自己是辽人,只是燕京人。 “恕在下多嘴,”白思文笑问,“据在下所知,北地权贵富豪多豢养死士,还有族人可依,还有人喜欢购买草原少年加以调教。 这草原少年若是调教出来,可比古拉姆战奴强多了。” 还有这事儿? 武好古耳朵竖了起来,草原少年不就是蒙古族同胞(现在蒙古族还为成型)吗?后来扫荡欧亚大陆的就是他们的子孙,想来是非常能战斗的! “呵呵,看来白员外知道不少啊。”马植笑了笑,对武好古,“死士是要养的,花钱雇来的都不可靠,不能当成心腹来用。最好的便是买了贫儿自幼教养,虽然费时费力,但是养好了是能有大用的。 不过贫儿好买,教头却难得。若是我马家这样的大族,倒是不成问题,自有族中壮士可充教头。 若是没有心腹可用,便要从头开始。那么选择教头就非常要紧了,这教头不能只有一人,也不能只有一个来路,以免欺主。得多找几个教头,南海北的都有才好。 另外,教头最好也养一养,先让他们看家护院,干个几年再做教头就放心了。 总之,这等事情是不能急的,得慢慢来。” 武好古终于明白了,原来马植不是真要买战奴,而是以此为借口,教自己怎么养打手死士。 在开封府外面逛了一圈,武好古已经知道,这年头做买卖是要养打手养死士的! 要不然,各种好汉就能抢光了你! 至于海上的贸易,更是一门打出来的生意。如果没有心腹打手,单靠临时雇佣来的人员,谁能保证他们都像林万成、林冲和陆谦那么靠得住? 而且,林万成、林冲和陆谦只是保镖,不是打手,更非死士――他们只能保武好古不被贼人杀了,至于帮武好古欺负人的活儿,人家是不做的! 明白了马植的用意,武好古感激地一拱手,“好古多谢马二哥指点!” 马植笑着点点头:“不着急,慢慢来便是了,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就能养出些堪用的了。” 养自家的死士都要十年二十年,要养出精兵,恐怕费时更久? 想到这里,武好古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了。他倒是真羡慕那些三下两下就能练出精锐扫荡各种蛮夷的穿越主角。 可是自己偏偏不是这样的盖世英雄…… 这前路,看来还是艰难无比啊! ------------ 第110章 养成(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前路再难,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因为武好古知道自己不作为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将是眼前这个辉煌璀璨的文明陷入黑暗,遭受摧残,从而在未来的数百年间,失去自我进化的能力,而且陷入到倒退、封闭和保守中去。 而要做些什么,首先就必须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在大泽乡遭遇梁山贼寇一事告诉武好古,如今的大宋可不是处处都如开封府那样平静安详的。若是没有自保之力,武好古作为一个富翁,离开开封府就得提心吊胆,还做什么大事? 而且,万一未来的救国大业不成,武好古还得抢在开封城破,北地沦陷前逃走。所以,他必须要拥有一定的武力,可以保护他自己还家人朋友。 与此同时,他蓄养的武力也不能过于庞大。大宋对民间的武力虽然不至于完全封杀,但还是有所控制的。如《水浒传》中,随便一个什么庄什么市就能养起几千上万的兵马那是做梦。 以武好古将来可能拥有的官身和财富,蓄养一二百条精壮汉子,大约就是上限了。再要多,那可就得有个别人很难挑出错的名目和钢板一样硬的后台了。 既然能够蓄养的打手护卫人数有限,那么就必须要走精兵路线。 每一个都必须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最好能和林冲、陆谦一般。同时还要比他们两人更忠诚,更可靠。 就如马植所言,最好是买了贫儿自幼教养,还要请最好的教头严格训练,而训练他们的教头,还不能都是一伙的,要不然养出来的死士听谁的就不知道了! 而且,博采众家之长看来也是必要的。不能光是汉人武师,还得有西方的古拉姆战奴,有草原上的阻卜战士,有林海中的女真勇士,还有党项吐蕃的战士。得让这些人互相竞争,才能逼着他们拿出真本事。 如果能将他们的本事总结起来,变成一部训练战士的标准教材,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员外,”武好古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后,才笑着问白思文,“在下不想买甚底战奴。只想请几个教头,年老一些也可,不过功夫还得在身上。另外……最好是不信教的。” “不信教?”白思文当然知道武好古所指的“教”是什么。不过他也没生气,没有跳起来大骂武好古冒犯了神圣的信仰云云,更没有想揍武好古一顿……而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武员外,如果您要女奴,那都是不信教的。”白思文笑道,“不过古拉姆战士,照例都应该信教。当然了,如今也没有早些年恁般严谨了,便是信教的,也都浅得很。” 其实根据教法,msl贩卖msl为奴是不允许的,因此也不应该有古拉姆奴隶战士存在――他们如果信教就不应该是奴隶,若是奴隶战士就不应该信教! 不过随着阿拉伯帝国的壮大和繁荣,原本悍勇善战的阿拉伯骑士也开始朽坏,无力承担捍卫帝国的使命。于是从阿拉伯帝国的阿拔斯王朝开始,哈里发就开始蓄养奴隶侍卫来保护自己,这就是古拉姆军队的起源。 到了公元九世纪,由波斯-塔吉克人建立的萨曼王朝开始奴隶兵制度化、系统化和完善化,从而开创了古拉姆军事制度。也就是由封建主或商人出钱,对购买来的少年奴隶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同时灌输一定的宗教思想,将之培养成为优秀的战士。 实际上,这套体制也可以看成是近代军事学院的起源!其本质都是由国家出资,用系统化和标准化的方法培养军事人才。 而在这套体制出现之前,军事人才的训练和培养主要是由贵族、骑士、武士或是世家大族负责,成本自然也是他们自掏腰包。 而这些世家大族的付出,则通过垄断政权和土地收取回报――总之,赔本的买卖是没有人做的! 可是从宋朝开始,中国出现了平民社会和文官政治。在文官政治下,武士阶层失去了垄断政权和土地的可能,而平民社会又让培养军事人才的成本相对显得高昂。 一方面培养成本高昂,一方面回报又相对较低,自然也就抑制了家族培养军事人才的积极性。 而国家又不能承担起培养的成本,军事人才自然就显得稀有,军队的战斗力也就没了保证。 在军事人才本来就匮乏的宋朝,又因为担心军队出赵匡胤第二,搞了多头管理,层层分权的军事体制。使得北宋大部分的军队,处于既无人才,又无人可以负责的状态之中了。 “行啊,浅一点就行了,给我找两个。”武好古笑了起来,他原本还担心眼前这个白思文会勃然大怒,然后揍自己一顿……也不知道马植敢不敢保护自己?现在看来还行,白思文还是比较讲道理的。 白思文又问:“那女奴您要不要?” 年长的古拉姆是容易寻找的,不是每个古拉姆战士都能在青壮年时爬上高位的。 不过这些老年古拉姆不再是奴隶了,他们即便不能为自己赢得权位,也能赢得自由和一点财富。 所以白思文只能替武好古“请”他们来中国,而不是把他们贩卖到中国。因此这笔买卖,是赚不了几个的。 “女奴?”武好古吸了口气,“不要。 不过……你能给我搞几匹大食种马来中国吗?至于价钱,都好商量。” 大食种马就是阿拉伯公马了,军事人才要想办法培养,马种自然也要设法改良了。 “大食马?”白思文的脸上闪过一阵惊喜。 大食马可是能狮子大开口的宝贝啊! “不容易,不容易啊!”白思文面孔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剩下的只有苦恼了。“武员外,您要古拉姆老兵,这个还容易请……无非就是花点时间,总能请到几个的。 可是马……您可知这马是晕船的吗?” 马会晕船?武好古扭头看了眼马植,他是懂马的。 马植点了点头,:“马不仅晕船晕得厉害,而且还会不服水土。生长在酷热干燥之地的马,到了寒冷潮湿之地就很难养活。” “对对对……”白思文连连点头,愁眉苦脸道,“不容易啊,很不容易啊……” 武好古却笑了起来,“不容易就是有办法,对吗?,要多少定金?” 白思文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匹一千缗,货到再给一千缗。” “行!”武好古点了点头,“今日没带恁般多的钱,约个时日,我叫人送到店上。” “等等,”白思文摆了摆手,“还有一个条件。” “。” 白思文道:“马和人,只能送到泉州……您得派人到泉州来取。” “只到泉州?为什么?” 白思文:“因为产在竺的大食马有在泉州活过,再北面可就不保证了。” “行!”武好古问,“大约何时可以拿到马和人?” 白思文想了想,“两年,至少要两年。” “好,”武好古,“等货到了,写封信托人捎到开封府潘楼街的武家书画斋。” “好,一言为定!” ------------ 第111章 住手,武大郎(求收藏,求推荐) 夜又深了,武好古和潘巧莲却难以入眠。 因为潘巧莲的哥哥潘孝庵很快就要来海州了! 武好古和潘巧莲已经游完了云台仙山,还买下了一座山庄,便是将来两人做神仙眷侣的地方。 不过这神仙眷侣却是将来的事情,眼下等待他们的,却是正心急火撩般赶来的潘孝俺。 这个消息是海州潘家庄园的管家告诉他们的,潘孝俺不知怎么突然改变了放任妹妹和武好古自由恋爱的政策,十日前就出发离开开封府,往海州而来,要将妹妹带回开封府了。 对此,武好古和潘巧莲都认为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了! 潘巧莲毕竟是将门女,哪怕守了望门寡,多了一些自由,也不能私嫁给武好古。 便是这次和武好古一起出门,也是“伤风败俗”的,所以潘巧莲用化名还扮了男装。不过大宅门里是非多,也存不住秘密,多半还是传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等潘孝俺一到,潘巧莲多半会被她哥哥看管起来,直到武好古完成了做官发财的目标,然后才能明媒正娶! 到那时,武好古和潘巧莲,才能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 因此他和潘巧莲两人都知道,暂时的分离,是为了长久的厮守在一起。 可是真的等到暂别的时刻将至,两人还是彻夜难眠。 “十八,最多两三个月而已,到时候就能风风光光娶你了。” “嗯……路上可要心一些。” “知道,有马二哥,西门乙,哦,还有智深法师在,不会有事的。” “身体也要当心,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一定要吃药,可不能像上回那样了。” “呃,一定,一定,西门乙开得药,我一定吃。十八,你也要当心身体,就要凉了,记得多穿些衣裳。” “嗯,大武哥哥,奴记得了。但辽国那边更冷,大武哥哥可别着凉。” “放心,这些日子在外走动,比起之前闷在画斋里的时候,感觉强壮了不少。” “这样就好……还有,大武哥哥觉得马二哥如何?” “马二哥吗?倒是个人物,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但是这等人物也不宜深交……” “不宜深交?为甚?” 肩并肩坐在楼里面一张卧榻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和空中那轮圆月的情侣正在悄悄话。先是些关心对方的话,后来不知怎么,却把话题转到了马植身上了。 “因为他是英雄!”潘巧莲拧着秀眉道,“奴和大武哥哥都是凡人。英雄要做大事,要复燕平辽,要流芳千古。这固然没有甚底不好,但是英雄人物为达目的,是会不择手段的。 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其实你答应和他共赴燕云,已经有些不妥了……幸好没约时间,还是想办法推了。” 还别,潘巧莲到底是出身豪门的女人,看人还是有点准的。 马植在后世史书上是丑似的人物,但实际上他能往来宋金之间,促成联金灭辽的大业,使大宋一度恢复燕京,如何不是英雄? 至于后来的靖康之耻,这锅实在不该他来背。 “我知道,”武好古点点头,“等我回了开封府,便对他敬而远之就是了。” 这回他是在欺骗潘巧莲。因为武好古也想做成一件大事,就是挽回靖康之耻!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光是在云台山和海州做准备是不够的。最好的路子就是让辽国走上昔日唐中后期藩镇割据的路子,这样武好古和潘巧莲才能在大宋过真正安稳舒适的日子。 可是武好古的这个目标,靠他自己根本实现不了,只有马植能够做到。 马植和他背后的燕云汉人大族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们过高估计了大宋的力量(其实也没高估,只是低估了宋朝统治者的愚蠢),结果走了一条错误的路线,引发了靖康之难。 “对,一定要敬而远之,”潘巧莲又,“而且你也不要和朝中的新旧人物走得太近。你想要做名士就要有名士的超然,千万别像苏学士那样陷进党争。 将来,我们最好就久居在云台仙山……钱也不需太多,奴现在就有三四十万缗的嫁资,大武哥哥的书画商行再赚个几十万,有个百万便可了,再多也会遭祸的。” 潘巧莲是将门女,自就在一种讲究明哲保身的环境中长大,打骨子里就不想“做事”,只想享清福。各种自保和保家的办法,早就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武好古听了她的这些话,却有些暗皱眉头。 其实他也不是个想惹是非的性子,可是……靖康的是非能躲过去吗? 这神仙眷侣,不是我们俩想做就能做的! 就算武好古和潘巧莲逃去了江南,也得防着金兵在“搜山检海捉赵构”的时候波及到自己。 而且南宋初建时期的局势也纷乱得很,武好古和潘巧莲要真有百万缗的家产,又没有一点自保的武力,会不会被人当成肥猪宰了也不好。 “好,都听你的。”不过武好古也没有把真实的想法告诉潘巧莲,而点点头应付了一句,然后伸出一条胳膊,突然挽住了潘巧莲的纤腰。 潘巧莲嘤咛一声,细腰动了动,似乎想要从武好古的胳膊中挣脱出来,可是她用的力气是恁样的,而武好古的胳膊又出人意料的有力。 刚刚还仿佛是个大姐姐一样在告诉武好古将来要怎么做的潘巧莲,这会儿似乎有些慌了神,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 武好古哪里肯这样就放过潘巧莲?他突然扭过头,在潘巧莲俏丽嫩滑的脸颊上就香了一口。 “大武哥哥……”这下潘大姐可是羞的面红耳赤。 武好古那只原本按在她腹部的手掌,这时也开始慢慢向上挪,直奔那一对隆起来的“山峰”而去。 “不行,不行……” 嘴上喊着不行,心里面其实是万般愿意的。可是潘巧莲毕竟是宋朝人,还是大家闺秀,这个时候还是没有完全沦陷,还在有气无力的抵抗。 而就在武好古即将得手的时候,猛烈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大郎,郎君,马员外和智深法师到了!” 这是瓶儿的声音。武好古和潘巧莲在阁楼中相会的时候,她就在外面把风。 什么?什么?马植和鲁智深来了? 这也太不是时候了! 刚才还扭捏在一起的武好古和潘巧莲一下就分开了,两人连忙起身,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裳,又不约而同望了对方一眼。 武好古看到的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眉目含情,哪有办法恼怒? 心中道了一声可惜,武好古就对潘巧莲道:“十八,我们去见马二哥和智深和尚。” “嗯。”潘巧莲应了一声,便和武好古一起走到门口。 武好古推开了房门,就看见瓶儿紧张兮兮的在看自己,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射出的目光可是没有多少善意。 就在武好古想问问马植和鲁智深在哪儿的时候,瓶儿突然一把抓住潘巧莲的右手,拽着她就走,一阵风似的便下了阁楼。弄得武好古一头雾水,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叫那丫头当成大色狼了…… ------------ 第112章 救国真理 就在武好古差一点就把潘巧莲吃到嘴里面的次日,在淮河北岸,沿着运盐河北上的官道上,驰过三四十骑人马,这些人马都做风尘仆仆的客商打扮,还携带着弓箭直刀,脸上灰尘都是颇厚,一看就是不顾劳苦赶路所致。 而这三四十骑人马中,当先的一人,若是叫武好古和潘巧莲见了,肯定会大吃一惊。 原来此君正是潘巧莲的嫡亲哥哥,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东翁,官拜秉义郎,在捧日军中还有个指挥使军职的潘孝庵,潘大官人! 原本一直养尊处优,骑个马都会跌下来潘大官人,现在居然吃得恁般幸苦,一路骑马赶路,白净的面孔都晒得黝黑,还被风吹得有点儿干裂了。 不过,看他的马术显然也进步了不少,稳稳坐在马庵上,一只手控着缰绳,显得游刃有余。 看来,他这一路都是骑马行路的,终于练出来了。 “指挥使,”一个瞧上去就颇为精悍的中年男子这时策马到了潘大官人身旁,大声,“前方就是个馆驿了,可要进去休息一日?” 潘大官人闻言,就在马背上瞪了他一眼,骂道:“直娘贼的,歇个屁!要是把本官的国舅爷歇没了,看我不把你发去打西贼!” 话的人名叫陈希真,也是禁军的杂品武臣,一身的好本事,跟了潘孝庵总有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潘孝庵这个公子哥怎么能吃苦呢! 一连十日,人不解衣,马不卸鞍,拼了老命赶路……这劲头简直和潘家老祖潘美有一比了。 不过潘孝庵那么拼也正常的,因为他老妹潘巧莲被端王赵佶瞧上了,早就要了武好古画的《潘巧莲写真图》去,成临摹,十余日前还提出要见潘巧莲一面…… 这可多半是瞧上潘巧莲,要娶回去做正妃了――潘巧莲的身份摆着,入端王府就只能做正妃! 将来就是皇后啊! 这下潘孝庵再坐不住了,他妹子可跟武好古那白脸在一块儿呢,要是让武好古睡了……皇后可就没了! 所以潘孝庵当晚上就召集心腹,第二就出了开封府,日夜兼程,棒打鸳鸯来也…… 馆驿不入,饭还是要吃的,马儿也得喂,要不然可没力气继续赶路。 “便在这里休息,用些吃食,把马也喂则个。”潘孝庵拉住了缰绳,停下了胯下的走马,然后翻身下来,又把缰绳丢给了陈希真。 “陈大郎,去告诉弟兄们,到了海州都他n的给老子管住了嘴,谁要敢多嘴,待回了开封府,都给老子打西贼去!” “喏!”陈希真大声应了,然后却想到不对,又问了句,“指挥,你不让兄弟们甚?” “自是十八和端王的事情!”潘孝俺咬咬牙,“不许一个字!” “哦。”陈希真想了想,“可万一有人打听,该怎么?” 潘孝庵一想也对,他那妹子泼辣的很,而且有点离经叛道,嫁给端王赵佶这种别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在她看来也就那样了――反正她和武好古也不是甚贫贱夫妻,两人有的是钱,后台也算硬,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何必一头扎进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大宋皇宫? 不过对潘孝庵而言,他妹子要是做了皇后,他可就一步登,成了国舅爷啦!官职也会很快从八品秉义郎跃升到四五品的刺史,就和王诜一边大了,连带着他的几个儿子,也能荫补到官职。 他这一房,日后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所以这事儿在他,那是志在必得! 他思索了一下,厉声道:“就大宅门里有人在嚼舌头!别的话,一句也不许,知道了吗?” “知道了,底这便去吩咐。”陈希真连声应着,转身去了。 潘孝庵松了口气,才感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疼起来了。这一路上,他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现在就看金瓶儿那妮子办事是否得力了。 如果让姓武的把潘巧莲睡了又睡,生米都睡成熟饭了,那可就什么都黄了!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干柴烈火的,多等一个晚上,可就多一份危险! 潘孝庵想到这里,也不顾人困马乏,掏出干粮胡乱啃了几口,又喝了点凉水,便摇摇晃晃站起来大喊道:“弟兄们,都给老子起来,继续上路,今晚上一定要到海州潘家庄!本官重重有赏!” “喏!” …… “马二哥,像你这样的北朝儒生,都是学甚底的?”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没想到自己的头上绿云聚集,他正在和马植、米友仁,还有西门青三人在潘家庄园的听涛轩上观海、品茶、探讨人生理想。 虽然认识马植的时间不久,但是武好古对这位“马二哥”却已经佩服非常了。 人家是人才啊! 能文能武,满腹韬略。 虽然在历史书上是个丑角,但是大辽的灭亡他是出大力气的,燕云基本上也被他收复了,如果不是宋军的战斗力太差,大宋靠着他就算遂了一百六十余年的宏愿了! 而且武好古还知道,在大辽的末世中,还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儒生――大石林牙,耶律大石! 一个马植颠覆了大辽的锦绣江山,一个大石又凭借契丹残军开拓出了称霸中亚的西辽帝国,还打败了在西方如日中的塞尔柱突厥帝国! 光是这两个人物,同时代的北宋儒生中,又有几人可比? 在武好古的后世灵魂来看,这就是北朝儒家教育的成功,同时也是宋儒的失败! 要知道宋儒的数量百倍于辽儒,如果能出一百个耶律大石再加一百个马植,怎么会有靖康之耻? 所以武好古就打听起马植读什么书了? “学六艺啊,学君子六艺。”马植笑问,“大郎和乙都是读书人,该知道君子六艺?” “君子六艺”武好古当然知道了,就是“礼”、“乐”、“射”、“御”、“书”、“数”等六种技艺。 其中的“礼”,并不完全是礼仪的意思,还包括了制度、法律和军事方面的内容。譬如“五礼”中的“军礼”就是讲军队规章的。 而“射”和“御”也都和军事有关,一个是射箭,一个驾车和车战――现在没有车战了,自然是骑马和马战了。 也就是,君子六艺中是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相当实用的军事知识。而“数”艺和“书”艺,基本也是实用之学。 如果用后世的法,马植这样的“辽儒”主要是学实学的,而同时期的宋儒,则太注重道德文章而轻视了做事打仗的学问。 当然了,宋儒重文章主要是宋朝官家们故意引导出来的! 如马植和耶律大石这样的人物厉害是厉害,但是也实在忒危险了。一个整出联金灭辽,一个也杀将夺军去开辟了西辽江山,其实都不是好人...... 马植接着又道:“待到大郎北上燕云的时候,某家就领你去某求学十余载的燕山书院一游如何?” “好,一言为定!” 武好古隐约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寻到“救国真理”了。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打听燕山书院的事儿的时候,郭京的喊声突然传来了。 “大郎,潘大官人来了!” ------------ 强推感言及求首订 <div id="content"> 《下豪商》这个故事上传到今,已经有一个月零二十了,感谢总编锐利,责编虎牙的指导,感谢各位读者大大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正是有了你们的帮助和支持,这本书的成绩目前还算不错,也得到了强推的机会。 谢谢大家,罗罗一定努力创作,写出一部比之前几本更好的作品。 就如之前所言,罗罗的《下豪商》是一本转型之作。写到现在,相信很多读者已经看出了这本书和之前几本书的不同之处了。而在罗罗自己看来,本书和前几部作品最大的不同,是写了一个凡人穿越的故事。 本书的主角武好古是个21世纪的画家,虽然有比较高超的绘画技艺,但是在其他方面,他不过是个凡人,并不是降伟人。没有高明的权谋和钢铁般的意志,也不是什么军事才,就是一个凡人,一个匹夫。 但是下兴亡,匹夫有责! 何况是一个接受过21世纪爱国主义教育的新时代匹夫呢? 所以武好古仍然要走上救国之路,而不是在倾之际,只管自家的幸福生活。不过匹夫救国和降伟人救国还是不一样的,降伟人不需要去深入了解当时的国情,因为一切都了然于心,但是匹夫所知不多。降伟人也不需要探求救国真理,因为他们就是真理,而本书的武好古则需要上下求索,去找出一条可以挽救华夏倾的可行之途。 故事写到112章,真理已经浮出水面,但是知易行难,何况武好古只是凡人。凡人做成事情是很难的,无论是凡人豪商还是凡人进士,做点事情都是困难重重。因此武好古的故事还要很久,希望这是一个能受大家欢迎的“凡人流穿越者”的故事。 最后一下上架入v的情况,强推虽然是9月17日开始,不过上架还有一段时间,预计在10月1日正式上架收费。 罗罗现在是全职作者,又有老婆孩子要养活,所以在这里只能厚着脸皮,恳请各位读者大大,衣食父母,在10月1日以后,可以订阅罗罗的《下豪商》。 现在起点的赠币很多,每app上签到一下就有几个赠币,再贴上十个或十几个真币就能订阅罗罗的了,不过一毛多钱而已,如果在优惠活动时充钱,花费就更少了。 所以希望有能力的读者,尽可能看正版。 谢谢大家的支持,大罗罗顿首拜上。 ------------ 第113章 别了,潘巧莲 上(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潘大官人黑了,瘦了,精壮了。 以上这些是武好古见到潘孝庵时的第一印象。 人虽然还是那个人,可是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里里外外都显出了精悍和振奋,神采飞扬,仿佛立即就要飞起来一样。 “十八姐,大郎,啊,寅哥儿,你怎也在这里啊?” 从马背上下来,带着满身的风尘和汗臭的味道,潘孝庵大步流星的就进了院子,看见出门来迎接的武好古、潘巧莲、米友仁便大笑着招呼。 米友仁听见潘孝庵发问,也笑着回道:“十一哥,我刚刚拜了崇道先生为师,学习画技,现在自然要跟随老师左右。 倒是潘十一哥你怎就跑来海州了?如今横山前线大战在即,北面的辽人也蠢蠢欲动。捧日军该是枕戈待旦?” “寅哥儿知道西北大战在即,还有甚好问的?”潘孝庵满脸笑容,并无半点羞愧地,“某家这点本领,如何能上战场?便是去了也是给相公们添乱,因而告了病假,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十一哥一路好赶?不知是甚勾当,如此紧急?” 米友仁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得潘孝庵好不尴尬。不过面子上看潘大官人依旧笑得灿烂,没有半点做作。 “生意,生意上的事情。”潘孝庵道,“北风起了,正是海商扬帆南下的时候,此时放债利息最高。 海州这边的分号接了几单大买卖,不得不亲自过来主持则个。” 海商的买卖是“看风吃饭”,西北风起时便要南下,东南风起时就要北上。 因此海州港每到秋冬之季,就是商船满载离港的日子。此时自然也是资金紧张,利息高涨的时候。作为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东家,潘孝庵亲自赶来主持倒也合理。 只是这路赶得有些紧了。 “十一哥,海州这边向有老王掌柜坐镇,还有甚不放心的,看你人都黑瘦了,这一路也忒赶了?到底是甚大买卖?” 潘巧莲看到哥哥的模样很有些心疼,忙和瓶儿一块儿上去搀扶。 “是向泉州来的白番放债,”潘孝庵早就编好了词,“若是这几单买卖做成了,兴许将来能把买卖做到泉州去了。” “原来是这样,”潘巧莲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不过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一个劲儿的追问,于是便,“先去吃点,然后早点歇息。” “还真有点乏了,瓶儿,且扶我去沐浴更衣。”潘大官人就和瓶儿往屋子里走,突然停下脚步,一回头道,“对了,我离开开封的时候还见了端王府的高俅,他叫我捎个话,叫你早点回去,莫叫贵人等急了。” 起来武好古出门也有些时日了,也是时候回去再收一个好徒弟了。 “十八,看来是时候回去了。”武好古扭头便对潘巧莲。 “嗯……”潘巧莲才应了一声,他的好哥哥潘孝庵就急急咳了两声。 潘巧莲这才想起世俗间还有“淫奔”这回事儿! 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跟着情郎在外面转悠的够久了,若是再和武好古一起回去,这流言蜚语怕就要生出来了。 况且,她亲哥哥现在也到了海州。 于情于理,都该和哥哥一起回开封府。 “大郎,”潘巧莲撅了下樱桃嘴,“奴还是和十一哥一起回开封府。” 武好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这……也好,十八姐和十一哥一起,我就放心了。” 他不放心也没办法,现在可不是二十一世纪,如潘巧莲这样一路跟着武好古在外面游荡了那么久,就够离经叛道了。 若是再和武好古一起回去,不理自己的亲哥哥,那可就真成“淫奔”了。 而且,在武好古想来,自己和潘巧莲的分别只是暂时的。等回了开封府就能“收了”未来的宋徽宗! 虽然宋徽宗现在只是个亲王,但是给自己保个官身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有了端王、米芾、王诜等人的支持,开封书画行首也的闭着眼睛拿下,到时候可就能大把赚钱了…… 有了官,有了钱,还有钢板一样的后台,还怕娶不到潘巧莲? …… 潘孝庵的卧室里面,一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已经备好了,而伺候他洗澡的,只有一个瓶儿。 一进门,还没脱衣服,潘大官人就急急的问:“瓶儿,他们……没有那个?” “就差一点儿便要便宜那武大郎了,”瓶儿一边,一边心观察着潘大官人的颜色,“幸好奴婢使了个计,扰了他们则个。” 潘大官人大松口气。虽然眼下的北宋风气还比较开放,但是潘巧莲可是有机会嫁给端王,将来还要做皇后的,如果不是完璧,总归是个污点。 万一潘巧莲的肚子给武大郎弄大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现在总算是祖宗保佑,潘家将门要大兴了! “好!瓶儿,你做得很好。”潘孝庵心下大喜,对瓶儿道,“重重有赏!像要甚底,只管开口。” “奴婢甚底都不要,只盼能,能一直伺候十八姐。”瓶儿怯怯地。 “哈哈,”潘大官人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还真会话,也罢,便随了你的心愿,将来十八要是入了……呃,你便跟去做个陪嫁,也算潘家的人,将来少不了一番泼的富贵。” 什么意思? 瓶儿听得糊里糊涂,十八姐将来不就是嫁武好古吗?自己跟过去顶一个妾,怎么会有泼的富贵? 正糊涂的时候,潘大官人又话了,“走,走,去服侍十八,某这里用不着你了。” “喏。” 瓶儿应了一声便退了,可是心里面却更糊涂了。 潘大官人向来养尊处优,洗澡怎么能没个人伺候?而且闻着他身上发出来的气味和衣服上的灰尘,就知道大官人这些日子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这潘大官人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遇上了大的喜事,还是成了逃犯? …… “合股的商行吗?某也投一股。对了,大郎,你的商行是做甚底勾当的?” 洗把热水澡后,又换上了干净衣裳的潘大官人再一次出现在武好古跟前,就在内客堂里面,一边品着云雾点茶,一边话。 武好古把自己成立合股商行的打算和潘大官人了,马上就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书画文玩,”武好古,“都是武家的老本行,不过却是不一样的做法。” “怎么做?”潘大官人显得十分有兴趣。 “鉴定、唱卖和书画会馆。”武好古顿了顿,又言道,“我们不需要潘楼街的那些商家一样,去收了书画文玩来发卖,只需要做鉴定真伪和替人唱卖还有开设会馆三个勾当就行了。” 这样能行? 潘大官人其实是不信的,不过他现在就想把武好古马上打发了。 于是便道:“好的,这是个好买卖,某家入股一万缗。对了,某家的三哥也听了你的大名,很想见见你。” 潘巧莲道:“大武哥哥,奴家的三哥便是潘家将门之主,如今官拜恩州刺史,他儿子就要迎娶了德国公主了,这些日子他该在大名府整修老宅,以备驸马、公主去大名府祭祖省亲时居住。” 潘巧莲的祖籍就是河北大名府,虽然潘家将门中人大多住在开封府,但是祖宅、祖坟都在大名府。族中各房在大名府也都拥有庄园和住宅。 “大郎,某已经关照过在大名府的宅子了,”潘孝庵道,“你去了只管多住上几日,见过我三哥和驸马后,不妨再四下游历一番。” ------------ 第114 章 别了,潘巧莲 下 <div id="content"> 朝霞,自海平面升起。 武好古睁开眼时,已经亮了! 屋外传来了整理物品的声响,想来是郭京和刘无忌这两兄弟在外间帮武好古收拾行装。 因为潘大官人还要在海州逗留一段时间,潘巧莲自然也不好再和武好古一起上路了。因此今日便是武好古和潘巧莲暂别,并且踏上归程的日子。 不过武好古不会直赴开封府。一方面是因为他这次从开封府带出来的书画还有近三分之一没有出手;另一方面,潘大官人带来了潘家家主潘孝严想见武好古的要求,这个要求可不好拒绝,毕竟武好古还想做潘家的乘龙快婿呢。 所以,武好古就准备绕道兖州、济州、大名府和相州,最后才会返回开封府。 因为西门青之前和武好古过要回阳谷县一趟,所以武好古就让花满山走了一趟西门堂,约了西门青一起上路。 而今日就是和西门青约好的上路出发的日子了。 郭京、刘无忌还有张熙载前一日下午,就收拾好了行装,还准备好了走马。 因为潘巧莲不会随行,而且携带的书画数量也减少了三分之二以上。所以这一次上路要简单得多,没有再雇车,所有的人都骑上走马,还雇了两匹驮马用来驮运行李和书画。 另外,跟随武好古一起上路的米友仁还收拾好了画架、画笔、生熟宣纸、生熟画绢、砚台和各种颜料,都一一备齐。还别,米友仁这个徒弟,还是能派不少用场的! 武好古起身下床,走出房间来准备洗漱。 “大郎,早食已经准备好了,快来吃。” 潘巧莲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外间,依旧是一身男装,不过却遮不住那份妖娆。 她看上去很平静,仿佛昨晚上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大郎,东西都替你收拾好了。” 潘巧莲将一个包袱摆在了武好古身边的椅子上,有些唠叨地:“出门在外,银两总需带足,奴这里有个牛皮的招文袋,里面放了二十几个银铤。 对了,还有这柄夏人剑,是奴向十一哥讨要来的。 可惜大郎不会武艺,不过拿在手里也可防身。这次你要走的河北地界可不大好,这几十年不知发了多少大水,许多人活不了了,便落草为寇。所以一定得千万心……” 潘巧莲言语间,非常平静。可那絮絮叨叨,却让武好古感到了真正的关心。 “潘娘子,你莫担心大郎。”郭京拍着胸脯对潘巧莲,“某和刘乙总会尽力照顾的,而且这次还会和西门乙、马二哥同行,想来也不会有甚大事。” 马植是和西门青同行,自然也和武好古同路了。根据刘乙的回报,马植和西门青准备一路护送武好古到大名府才分手。 而且马植也不是一个人南下的,他可是燕云四大家族的公子,出趟国自是带着几个马家的护卫死士,都是家养的壮士,可比武好古临时雇佣的林万成、林冲和陆谦靠得住。 有他和西门青在,河北的强人是奈何不了武好古的。再,强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现在武好古的脑袋可“升值”了,没有个几万缗谁也不会出动的。 而这几万缗的巨资谁会出?陈佑文吗?那李进义现在还押在京东西路提刑司的大牢里呢,谁知道会不会把他供出来?他真要有那么多钱,还是先花在自保上面。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出门。”潘巧莲道。 “十八……” 武好古忍不住唤了一声,满是深情。 “好了,莫这般模样,大郎是大丈夫,当志在四方。 不过是去河北一行罢了,又不是甚龙潭虎穴,再还有马二哥和西门乙照顾。米也和你在一块儿,别看他出身世宦之家,其实是常在外行走的,他家的山水,靠闷在开封府可画不出来,虽然你是他老师,不过出门行路之事,你还是要多听他的话。” “嗯……十八你也要早回开封府,到时候我们就能再相见了。 用不了多久,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那是,那是……” 两人相视,突然间没了话。 只是在彼此眼中,都看到浓情蜜意和不舍之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米友仁的声音:“老师,马员外、西门员外到了。” 马植和西门青都住在西门堂,现在是赶来和武好古汇合的。 “那,我们走!” “嗯!” “大郎,我和十起送你。” 潘大官人也来了,换了一身显得有点宽松的青色襕衫,耳鬓还插了朵红花,显得神采奕奕。他拍着胸脯对武好古道:“有某在,十八出不了纰漏,如梁山恁般草寇,连碰都不敢来碰的。” 他这话还真不是吹的,且不他带来的二三十个护卫如何,但是他的大宋武官身份,就足以叫草寇们望而却步了。 因为若是杀了一个朝廷命官,那么草寇可就要荣升反贼了!若是没有泼的富贵可以博,谁去干这等买卖? “那便拜托十一哥了。”武好古郑重其事的向潘孝庵行了一礼。 “放心。”潘孝庵笑道,“某家的父母死的早,十八姐打就是和某一起的,某怎会亏待她?” 他这话的也不错,他们兄妹俩的确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是极好的。 便是这一次他准备狠心拆散潘巧莲和武好古,也是为了让妹子嫁的更好! 武好古一介画商,便是做到了画圣和商圣,又如何能和下之主相比? 况且,端王殿下也是一表人才,年纪还比潘巧莲一岁呢。 至于武好古,潘孝庵也不打算亏待——他和潘家族长潘孝严好了,就在潘家将门里面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算是潘孝严的闺女,再由潘孝庵拿出价值十万缗的一座大宅做嫁妆,嫁给武好古。 想来这样总能两全其美了? “一路走好。” 还蒙在鼓里的武好古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分别之苦,一咬牙,便从潘巧莲手中接过包袱和宝剑,便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面,身材高大的米友仁一身朴素装束,长剑在手,行囊在肩。看到武好古走来,拱了下手:“老师,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武好古随着米友仁往外走,郭京、刘无忌、张熙载、林万成、林冲和陆谦等人也跟着走了出去。在海州这里跟随武好古的花满楼并没有跟着一起离开,因为武好古在云台山上买了庄园,还托法起寺的静因大和尚购买土地,所以留他在海州办事儿。 众人很快就到了大门口,马植、西门青和几个西门家的护卫,都已经到了,全是一人一骑,还带着兵器。 和武好古等人一同北上的还有一个鲁智深,他要回趟五台山,向智真法师复了命,交待一番,再回开封府去做他的大相国寺僧判。 几个潘家的仆童各自牵了匹马过来,米友仁翻身上马,动作潇洒。武好古则在一个潘家仆童的帮助下上了马。 潘巧莲也一路送出了大门,“大郎,何时才能相见?” 武好古思索了一下,对潘巧莲:“冬,等开封覆雪之日,你我便能再见了。” ------------ 第115章 黄河在咆哮(求收藏,求推荐) 到黄河,人们必然会想到那条发源于高原,向东奔流入海的大河。那是华夏文明的母亲河,孕育了几千年的璀璨文明。 然而,在如今的大宋,这个华夏文化的一个高峰时代中,黄河母亲和她的子孙,却是闹了几十年的变扭,在短短几十年中,在黄河下游发生了几次大规模的改道。整个河北东路的南部,因为黄河的大改道和决口,几成白地。 如今济水之北,再无繁华景象! 八月金秋,向来是丰收的季节,济水之南,漫野都是沉甸甸等待收割的麦穗,路上的车马行人也络绎不绝,仿佛在提醒武好古:这是古典中华最美好的时代之一。 不过这个美好的时代,似乎只到济水为止。济水南北,就是两个世界了。 武好古现在看到的,就是田地荒芜,人迹稀少。 “怎会如此?济北田土怎就无人耕种呢?人都去哪儿了?” 武好古骑着马,和马植、西门青并辔而行。看着眼前一片荒芜景色,他忍不住发问:“大宋不是人多地少,连养马的地方都没有吗?眼前好好的土地,怎就没人种呢?” 西门青扭头看了眼武好古,突然嗤地一笑:“大郎,你还真是一心只学工笔画,两耳不闻黄河水啊。” “黄河水?” “老师,自仁宗朝以来,黄河边是水患不断,嘉祐元年、熙宁二年、熙宁四年、熙宁七年、元丰四年、元祐八年都发生大决口,大河改道,冲毁村镇田地无数。 其中熙宁七年那次大水尤其厉害,黄河夺淮入海,差点把徐州城都冲毁了!” “哦,我想起来了,苏东坡那年就在徐州当知州。”武好古有点想起来了。 他喃喃道:“没想到黄河为患至此,幸亏是在我朝,若是汉唐,只怕要激起大变了。” “哈哈,”马植却大笑道,“若是在汉唐,怎会恁般多的决口?” “怎么?”武好古问。 米友仁期期艾艾道:“其实,其实黄河恁般多的水患,大半都是人祸!” “人祸?”武好古问,“难不成是地方官贪渎,没有好生修筑河堤?” “若如此,倒也不会有那么多次决口和改道了。”马植,“大河泥沙淤积,河道抬高,年长日久就无法流淌,改道本是无法避免的。只是数十年间几易其道,呵呵……” 黄河下游在宋朝就是地上悬河了,若是宋朝有后世的工程能力,维持悬河也没甚不行的。 可是那年头蒸汽机都没有,全靠肩挑手抬的,而且劳动力数量也不太多,怎么可能维持悬河? 所以改道是正常的……可是几十年内就几易其道,而且水患连年,就不大正常了。 “怎会如此?”武好古追问。 “因为,因为,”米友仁支支吾吾,不肯下去。 “是因为黄河北流。”西门青替他答道,“黄河自己要向北而去,往辽国境内流淌。” 黄河北流? 武好古想了想,终于记起这回事儿了。 黄河好像在真宗年间就改了回道,造成了若干中规模的水灾,不过对宋朝的救灾能力而言也不是甚大事儿。可是由于这次改道却引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论调:黄河有可能北流入辽,而辽兵将会顺流而下直赴开封!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契丹大兵沿着黄河,飞流直下,大宋可就要亡国了。 而这一论调,逐渐就成为了士大夫的公论,到了仁宗朝的时候,仁宗皇帝和在朝诸公终于忍受不了黄河继续改道向北的可能性了。于是想要人定胜,不惜一切代价让黄河东流。 结果黄河东流工程刚刚开始就立竿见影发生水灾,到嘉祐元年终于发生了大决口,决口之后黄河在开德府境内就一分为二,一路向东,一路向北。 不过这事儿还没完! 到王安石掌权的熙宁年间,在王安石的领导下,大宋朝廷继续折腾黄河,堵塞了“两条黄河”中北流的一条。结果熙宁二年、四年两次大决口。 然后没有办法,王安石决定恢复二股河原状,好像还有人发明了一个清淤泥的东西名叫什么铁龙爪的,以防止河沙淤积,不过肯定是没有用的。没过多久,宋廷再次脑抽,又开大工堵北流黄河,想让黄河回到故道,再用铁龙爪疏浚河道。 结果熙宁七年又决口,还闹大发了,黄河夺淮入海,淹了四十五个县,冲毁田亩三十万顷! 到了元丰年间,大宋王朝仍然相信人定胜,继续折腾大河,结果继续决口,弄得宋神宗都灰了心,放弃了治河伟业。 不过到了元祐年间,宋朝又开始折腾,继续想用水利工程迫使黄河东流。 结果不用了,元祐八年黄河北流决堤,又是一通大水。不过宋朝君臣却因此决定堵塞北流河,迫使黄河东流。元祐九年,也就是四年之前,黄河再次决口改道,再次一路向北,流入了宋辽界河(后来的海河)。 马植瞧着眼前这一片荒芜景色,忍不住感慨道:“几十年水患人祸,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恐辽而起,可是这辽国又有甚好惧的?还当他们是百年前恁般悍勇吗?其实辽国可以沿河南下,大宋又为何不能沿着黄河北上呢? 若在丰水之际进兵,数十万大军都能乘舟北上,军粮辎重也可以水运,不知能省多少力气?而且界河之北,也多有大河可以行船。如今需要为黄河北流担心的,其实是契丹人啊!” 武好古沉默了! 其实魂穿重生以来,武好古就不止一次发觉宋人对北方辽国的恐惧已经入了骨髓。 而这种恐惧,其实也是一种仇恨,一种难以安枕的焦虑。 要彻底治愈这种恐惧和焦虑,靠一次又一次折腾黄河是不行的,只有复燕灭辽! 若是契丹强盛,宋朝也只能折腾黄河,空耗无数钱财,还淹死了不少无辜百姓。 可契丹一朝衰弱,北伐燕云,恢复汉家故土,恐怕就是大宋举国的意志了。 而这个国家意志,是武好古一个人可以改变的吗? “只怕会一贼灭,一贼又起。而且新贼尤自强过旧贼……” 武好古坐在马上,举目向远处北方眺望…… 而今只是河北疲敝,整个大宋的其他地方还是不错的。可一旦北朝实现了新旧更替,新生的野蛮政权,是腐朽安逸的大宋根本无力抵抗的。 到那时候,华夏文明可就要进入一个大大的倒退时期了。 而自己和潘巧莲,不知道会在何处? 想到这里,武好古用力吐出一口浊气。 他双腿一夹,催马紧走两步,“马二哥,乙哥,色不早,这荒郊野外的,还是再快一些,免得黑之后在野地露宿,要是再遇上贼寇,可就糟糕了。” “嗯,前面就是沧州地界。”西门青,“在故黄河岸边,有个大庄子,是吾家世交柴员外家的产业。今晚,便可在柴家过夜。” ------------ 第116章 不知西门是姐姐(求收藏,求推荐) 柴员外,也叫柴大官人的,并不是《水浒传》里面那个后周苗裔的旋风柴进。 在真实的历史上,后周皇帝柴荣没有公开的子孙传到北宋末年,他的四个儿子中的三个都在宋朝初年“不知其所终”了。曾经当过几皇帝的柴宗训则被贬居房州,在宋太祖开宝六年三月离奇去世,享年二十四岁,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因此柴荣一系,早就绝嗣了。旋风柴进,还有杨家将里面的柴郡主,都是不存在的。 也有一些野史记载了柴荣的一子在赵匡胤的默许下被潘巧莲的老祖宗潘美抱养,后来改姓了潘。也不知道和潘孝庵、潘巧莲有没有血缘关系? 不过现在居住河北沧州的这一门柴氏,倒是和柴荣有点血缘关系。他们和柴荣都是北周骠骑大将军柴烈(就是柴绍的祖父)的后裔,自唐末迁居沧州,至今有两百多年了。 两百多年的繁衍,使得这一门柴氏人丁兴旺,成了沧州无棣县的大族,称无棣柴氏。 而无棣柴氏和武好古在洛阳白波的宗亲们一样,也是一家义门,也称沧州义门柴。 武好古是在当日黄昏时,才和西门青等人一起抵达的。到了地方,他才发现无棣柴氏原是聚族而居的,整个柴家庄好似是个城堡,围墙之内有数百个院,每个院子里面住着的都是柴家人。 “这位哥,在下是阳谷西门家的西门青,是柴国栋柴都保正的朋友。” 柴家庄门外有柴姓的保丁站岗,挡住了武好古一行的去路,西门青则取出了早就备好的拜帖,双手奉给了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保丁。 那保丁拿过拜帖看了看,又叫西门青稍等,便一溜烟跑去通报了。 “乙,沧州一带是不是常有盗贼出末?”武好古翻身从马上下来,到了西门青身旁,望着柴家大院高大围墙和犹如城门楼似的正门,问西门青道。 西门青点了点头,低声:“沧州本是富庶之地,可惜数十年来累受水患,十室去了五六,还有些不肖之徒趁灾做乱,落草当了贼人。 为了防贼,同时也为了在水患中保命,沧州的大族,大多聚起宗族,还修了这等堡坞居住。柴家在沧州也是一等一的大族,自然如此。” “原来如此,”武好古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官府也不管他们?” “官府管谁?”西门青有点不明白武好古的问题。 “管柴家呀,”武好古,“聚族筑堡,还有族兵,还持着利器,这个……” “大郎,你在甚?”西门青瞪着大眼睛,有些奇怪的瞅着武好古,“官府要管也是管水患抓强盗,怎么会管好好的柴家? 你方才没听见我管柴员外叫柴都保正吗?那柴员外可是都保正,柴进的几百丁壮,都是保丁,保丁自然有兵器,官府还要定期校阅呢!” 武好古这时才记起来,宋朝有一个后世没有的“巡社制度”,就是一种地主土豪掌握的民间武装组织,又称弓箭社或忠义社。 而在王安石推行的新政中,又实行保甲法,将相当部分的弓箭社、忠义社变成了保甲武装。也就是朝廷合法的地方武装力量了! 之前武好古在虞城遇到的张都保就是一个都保正,手下也有好几百保丁。 不过和张都保正向比,柴都保正的实力肯定更强。 因为柴家是聚族而居的义门,几百保丁都是一族,容易团结。而且西门青还告诉武好古,柴家义门世世代代都走习武务农的路子。 习武是为了考武举得官身,务农则是柴家一族的谋生手段。而且柴家是几百子弟不分家的“真义门”,除了出过武进士的柴家分支,其他的族人都没多少私产,宗族便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因而打起架来都是远近闻名的凶人! 而阳谷西门这样的家族,为了在沧州走私,也向来交好柴家,西门青的爷爷还是柴都保正的把兄弟。 所以只要找到柴都保正,沧州路上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 “我家都保正有请。” 不多时,那位去通报的柴家保丁,便满脸堆笑的将西门青等人放进了柴家庄。 “大郎,米官人,智深法师,把马匹都交给柴家的保丁……跟我来。”西门青显然来过这里几次,认得庄内的道路,因而就在前面带路。 进了庄子,武好古马上感到了一种欣欣向荣的贫穷。 和开封府的人们相比,沧州柴家肯定是穷的,几百口丁男守着一两万亩不算肥沃的农田,还时常被水淹,而且也没有别的产业。 可是这些柴家子弟的生活也是欣欣向荣的,有房,有家,有宗族,有土地。现在正是用晚食的时候(柴家人肯定是一日两餐),庄子里面到处散发着肥肉的香气。 庄子里面有两条街道,呈十字相交。街道两边都是连片的房屋,没有店铺。在两条街道相交的地方,则是一个不大不的广场。广场四周摆着许多兵器架子,都是空的,并没有插上武器。 广场周围,还有几栋开面很大的建筑,门脸上挂着义门正宅、祖训堂、刑仗厅、柴家祠堂、柴家族学、讲武堂等等牌匾。 这柴家庄虽然不大,里面倒是五脏俱全,俨然是一个的王国…… 武好古一边跟着西门青往里走一边想:这柴家义门倒是一股力量,也不知洛阳白波的武家义门是不是一样的?若是能拉个一二百武家子弟去海州立个庄子,倒是一个依靠。 看来这封建宗族,有时候也有点用。 就在武好古盘算着等将来成了名士后要怎么认祖归宗,再把白波武家的人拉一部分出来的时候,忽听有个嘶哑的嗓音喊了一声。 “西门大姐,怎地这么快就来了?” 什么?西门大姐?难道是西门家的女儿嫁到柴家了?那得见见。 武好古抬起头,刚想要寻一下西门青的“姐姐”在哪儿时,却看见一个身材矮胖,肤色发黑,有一张圆脸,留着齐胸的白胡子,眼睛眯成一条缝的老爷子站在一处门廊下,冲着自己这边招手,刚才话的是他吗? “西门青见过柴家大爹爹,”这时西门青上前几步,朝着那矮胖老头行了一礼。“这一次是奉了我家大爹爹之命,护送几个朋友去北朝,还请柴家可以派人护送则个。” 老头哈哈一笑,开口就是那嘶哑的嗓音:“好,好。大姐儿,西门鹤那老儿还好吗?对了……你都老大不了,甚时候才给鹤老儿招个孙女婿啊?” 什么?什么?西门庆,不,西门青是大姐姐?武好古的嘴巴张得老大,然后又仔细瞧瞧西门青,这才发现他,哦,应该是她果真细皮嫩肉,眉目秀美,话的声音也不似男儿。 这个真是同行数十日,不知西门是姐姐…… ------------ 第117章 有缘人(求收藏,求推荐) 弯弯的柳叶眉,细长的丹凤眼,鼻梁挺直,肌肤白皙,朱唇皓齿……那张颇为精致的面容,虽然比不上潘巧莲的脸孔妩媚迷人,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而且还透着一股子飒爽英姿。 西门庆,哦,应该是西门青真的是女郎,而且还是个女中御姐…… 在柴员外家用晚饭的时候,武好古一直都在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西门青。细细打量了西门青的脸庞之后,他的目光又向下游动,只往西门的胸部而去。 武好古是什么人啊,前世可是美院高材生,专攻过超写实主义油画,对于人体结构是颇有研究的。虽然西门青穿着宽松的儒服,可是武好古那对招子还是能一眼看穿。 前胸果然鼓鼓囊囊的,尺寸怕是不在潘巧莲之下啊!不过这也正常,西门本来就不是个纤弱美人儿…… 西门这时也发现武好古正在“扫描”自己,从脸蛋看到了胸前……这子之前一路都挺正经的,怎么现在就露了本色了呢? 对了,那潘十八一看就是个艳色,穿着男装也遮不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媚丽。不必,定然是开封府的花魁娘子了……出门还带个角伎,这武好古还真是才子风流啊! 西门青其实也早看出潘巧莲是女郎了,不过她并不相信潘巧莲是甚底潘家将门的人――虽然武好古和米友仁都称潘巧莲是潘家将门的郎君。 可是在西门想来,将门女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英姿飒爽才对头,怎能媚态百生?而且还跟着武好古出双入对的……这可是淫奔!将门女是不会干这种事儿的。 这潘巧莲,定是个仰慕武大郎才华的艳伎…… 脑补了一番后,西门青对武好古的“好色”居然一点都不反感,反而挺了下胸脯,又对他嫣然一笑:“大郎,奴这一路也不是有意相瞒,只是女流之身行走江湖,实在颇有不便。” “无妨,无妨。”武好古笑着摇摇头,“乙……大姐是女中豪杰,好古好生佩服。” “甚女中豪杰啊,”柴家的老员外喝了些酒,起话便有些随意,当下便插话,“还不是他爹死得早,又没留下儿子,诺大的家业,只剩下西门娘子和她大爹爹守着,她大爹爹又有病,她不出来走江湖,谁还能来走? 不过大姐儿终是女流,还是得早些招赘个夫婿才好啊。” 西门家是半义门,族中子弟众多,自然不会允许西门鹤、西门青拥有的诺大产业落入外姓人手中。 所以西门鹤一直想让孙女招个上门女婿,好继承他的产业。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上门女婿可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去做的…… “柴家大爹爹,你甚底?”西门青的脸羞的通红,“奴才不招甚底上门女婿呢! 那些做赘婿的,没有一个是好人……” 得也是。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西门家的产业其实也没多大,还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好好的人根本干不了。这西门青,还是寻一个好人家嫁了,把那份家业让给族里面的好汉去继承。 “对对对,西门大姐好好的女子,招甚底上门女婿?嫁个官人才好。” 武好古的好学生米友仁不知怎的,突然关心起西门青的终身大事,他瞧了眼自己的老师武好古,一笑道:“要不,等回了开封府,我给西门娘子保个好媒?” 西门青本就通红的面孔变得更红,好似一只熟透的苹果,低着头细声细气地:“米官人,你怎也恁不正经呢?” 武好古也觉得米友仁的话不大妥,扭过头想瞪他一眼,却发现这子真笑吟吟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武好古心想:是要把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介绍给西门青吗? 倒是便宜那子了……想到这里,武好古又忍不住看向西门青,没想到对方也在看他,结果双目一对之下,武好古居然从西门青的射出的目光中发觉了浓浓的情意。 而且,他也觉得西门青在这一刻也显出了娇媚柔情,竟不亚于潘巧莲。一颦一笑之中,自有风情无限,叫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幸好潘巧莲不在,要不然一定会……武好古这时突然想到了潘巧莲,忙把眼睛从西门青身上挪开。 他只爱潘巧莲一人,呃,正室肯定是潘巧莲! 至于纳妾,西门青这种身份,也不可能做妾的。 而且,就算西门愿意做妾,潘巧莲多半也不会答应的…… 西门青也将目光挪开,却不怎的就转向了米友仁。米友仁冲她点了点头,又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胸脯。 意思大概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西门青羞的马上把脑袋低低垂了下去。其实她早在虞城的时候,就看上武好古了……武好古是年少英俊多金有财还有名,除了“好色”一点就没缺点了。 不过西门青根本不在乎武好古好色,哪怕妻妾成群她也是乐意的。 唯一叫人担心的还是武好古的身体有些弱,女人太多了怕吃不消,将来最好能习点武艺,把身体练一练。 …… “老师,您觉得西门大姐怎么样?” 晚饭已经用好了,武好古和米友仁一块儿进了柴老员外给他们安排的客房――柴家庄的条件有限,没有恁般多的好房子可以安排客人。因为武好古和米友仁是师徒,所以就安排在一个屋子里了。 洗漱完毕后,师徒两人一时睡不着,就坐在炕上扯起了闲篇。 武好古和米友仁早些时候还闹过点矛盾,没想到现在成了师徒,还很谈得来。 而这米友仁历史上可是混到兵部侍郎的人物,现在又将成为宋徽宗的师兄!将来的前途恐怕要超过历史同期了。 而且米友仁的儒学功底也是很高的,本人又是国子监生,若是将来能在“师弟”的关照下中个进士。 未来的“六贼”多半还得加一个米友仁,变成“七贼”了。 不过真能这样也不错,武好古心想:至少自己多了一个改变靖康之难的支点,虽然自己还不大知道要怎么去改变历史…… 就在武好古瞎琢磨的时候,他的好学生米友仁突然提及了西门大姐姐。 “嗯,是个好女人……”武好古脱口而道。 话一出口,他觉得有点不对,看了看米友仁:“元晖,你怎问这个?” “就是一问,”米友仁笑了笑,“一问而已。” “哦。”武好古点点头,心想:西门是个好女人,可惜和自己是无缘的……因为自己只爱潘巧莲。 米友仁看着老师,心里却想:武大郎和西门青才是有缘人呢,那潘巧莲……多半会喜欢上端王殿下? 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前程啊! ------------ 第118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上(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元晖,你觉得那位马植如何?他能和我朝的儒生相比吗?” 武好古和米友仁交谈的话题又转向了马植,这位辽国来的汉人大族子弟到哪儿总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马植?”米友仁笑了笑,摇摇头道,“老师,您怎把他和儒生想到一块儿去了?” “怎么?他不是儒生吗?他可是精通六艺,多半还师出北朝名儒?” “师出名儒?”米友仁还是摇头,“老师,虽然辽国这些年也开始崇儒了,不过他们的儒和我朝的儒还是……还是有些不同的。” “哦?”借着昏暗的烛光,武好古看着米友仁,似乎在等待他的结论。 “我朝的儒业以德为重,以文次之,所修的是文德。”米友仁,“而北朝的儒业,却偏重武略,教养出来的不是大儒,而是谋臣军将……这等人物自是有些用兵治国之才的,但是有才而无德,却是国家取乱的根本! 辽朝有马植这样的儒生,恐怕不是国家之福啊!” 武好古点点头,米友仁所言非虚,马植这样的人的确不是辽国之福! 米友仁接着:“另外,儒业若是兼修六艺,所育之人虽允文允武,但是研习六艺的花费太高,普下又有多少人家可以负担?若儒业以兼修六艺为上,又如何承担教化万众之则? 而万众百姓中的佼佼者若不能修儒,又如何科举入仕呢?如果没有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子堂的通之梯,这下英雄可就……” 科举的目的并不全是为了取材,而是为了搭起一部通梯,让下英雄都沉迷到经义文章中去。 只有这样,大宋王朝的内部才容易安稳! 米友仁笑了笑,又:“而且科举入仕之途是很难的,一千个读书人里面也不见得有一个能中进士。那些考来考去都考不中的儒生,要个个都和马植一样文武双全,满腹韬略……下还能太平?” 答案肯定是不能! 马植这样的“大儒”是既可以攘外,又可以乱内的!如果没有足够多的攘外机会可以给他们发挥,那他们就是一个个定时炸弹! 如果大宋有几万个十几万个马植这样的“儒”,契丹、女真是不怕的,就是铁木真来了也未见得能讨好,可是内乱大约也要来了。 汉以强亡的根源,大约就是曹操、袁绍、刘皇叔、诸葛亮这些“汉儒”本事太大了。 “可是辽国眼看就要大乱,”武好古思索着,“辽国的大乱迟早要波及到我朝,没准就是一场下大乱,若是我朝没有一大批允文允武的儒生可以担负下兴亡。 只怕这大好的河山,就再没有太平安逸的日子了!” 米友仁瞧着年纪和自己仿佛的武好古,很有一些哭笑不得,“老师,您还真是……真是心怀苍生啊。” “怎么?”武好古望了眼自己的学生,“你难道不知道‘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下兴亡,匹夫有责?”米友仁的脸色顿时郑重了一些,“这话得好啊,不知是哪位鸿儒所言?” 这八个字是清末大儒梁启超在顾炎武的名句:“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上总结归纳出来的。 不过武好古不能和米友仁提梁启超和顾炎武的名号,于是想了想,就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了一段《列女传》上的典故,他正色道:“昔日鲁漆室邑之女亦知夫鲁国有患者,君臣父子皆被其辱,祸及众庶,妇人独安所避乎! 你我皆是官宦之后,读书之人,焉能不知下兴亡与众庶祸福之关联?若下有倾覆之难,你我还得悠游逍遥乎?” “先生教诲的是。”米友仁刚才是坐着和武好古话的,现在听了他的一番言论,立马就站起来行礼了。 武好古现在的,可都是道理,是儒家的大道理! 就是拿去国子监和太学里面也可以一的。 武好古看见自己的学生如此态度,也来了劲头,哪里还有一丝睡意,继续往下道:“辽国的情形,若真如马植所言,便是大乱将至了! 如今下乃是三分,又以南北二朝并立为主。若是北朝大乱,我朝岂能置身事外?而北朝易主,到时候可就是新起强悍之贼取代衰败软弱之邻。” “下三分?”米友仁喃喃道,“老师的不错,如今下的确没有归于一统,燕云未复,灵夏也未收复。” 武好古点点头,“况且我朝君臣北望燕云一百多年矣,若是北朝有乱,又如何不会趁乱北伐?到时候北伐取胜,自然是汉唐之雄再现,若不胜,下当向何处去?” “老师,您觉得我朝北伐燕云能胜吗?” 武好古轻轻摇头,北伐燕云是胜不了的。靠开封府的那支名存实亡的禁军不行,靠看似强大的西军精锐同样是不行的。 至少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败得很惨!童贯指挥的北伐大军甚至不是被女真打败的,而是溃在辽国残兵手中。 耶律大石和萧干凭借为数不多的被女真人打残的兵力,就轻易粉碎了北宋的大军,彻底将一个军事上完全瓦解的弱宋王朝展示在了下人面前。 所以北伐燕云是赢不了的,而坐视女真摧毁辽国,全取了燕云之地,恐怕也安稳不了几年。 刚刚从林海雪原中出来的女真人可不是吃斋念佛很多年的契丹人! 一年三十万的岁币可打发不了他们。而且,辽宋之间的澶渊之盟,也是靠大宋将士浴血奋战打出来的! 而现在宋军的战斗力,还能和九十多年前的真宗朝相比? “元晖,辽国若是真的乱起来,对我大宋而言,同样是一场劫难!你我都是读书之人,而且也和大宋国运连在一起,得早做准备才是。” “早做准备?”米友仁沉默一会儿,“先生是想真的入仕途吗?” 米友仁的“真入仕途”当然不是做个不管正事的“文艺官”和“挂名官”,而是大宋朝真正掌权的科举文官。 宋朝虽然以“冗官”著称,官员数量很多(其实也就几万),但是真正能对朝政形成巨大影响力的,也就是文科举进士出身的官员。宰相必由进士出!若想入主中枢,就必须是进士出身。 而要为国家未来的命运做些准备,似乎也只有去做宰相了。 “真的入仕又能做甚?”武好古反问,“我朝自王荆公变法图强,事情做了不少,法也变了许多,国用也足以支持与西贼连年征战,冗兵也裁撤了几十万,还行了《将兵法》,整顿出了不少系将禁军。 元晖,你认为我朝还有甚底图强之举是可做,是可为之的?” 后世人人都知道王安石变法是失败的,可是在大宋元符年间,人们的看法恰恰相反。所有人都认为变法已成! 因为在王安石的追随者章惇、曾布和蔡卞等人的主持以及哲宗皇帝的支持下,王安石所倡导的多项新政,在元祐、绍圣和元符年间都已恢复实行。而王安石提出施行的《将兵法》,更是从来没有被废除过。 所以到了元符年间,熙宁变法可以已经取得了成功。便是让武好古去做宰相,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 第119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下(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真的没有可做的吗? 其实是有的!便是如后周世祖柴荣那样,练一支足以扫荡北国的雄兵! “还有练兵!”米友仁思索着,“王荆公所推的新法之中,最无争议的就是《将兵法》,然而《将兵法》只是强健了西军,却没有解决开封禁军和和河北禁军衰弱的问题。 因而如今我朝也出现了唐朝时的强枝弱干的局面……” 北宋的西军本来就和中央禁军和河北禁军不太一样,在熙宁新政前就存在府州折家军,麟州杨家军和青涧城种家军这样的世将,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其他北宋禁军是不大一样的。 熙宁变法中实行的《将兵法》又进一步加强了西军将门对军队的控制,再加上西北连年征战,军队得到锻炼,民风也日益强悍。所以西军的战斗力相对河北和开封禁军而言,实在是太强大了! 这种外强中虚的军事布局,是绝对不利于北宋朝廷的统治的。 而要消除西军作乱的隐患,方法只有两个:一是瓦解西军;二是在开封府练新军! 瓦解西军肯定是不行的,至少在西夏降伏前不能这么干,要不然梁太后就要到开封府来做太后了。 而在开封府编练新军……仿佛也不大可行,因为同样的事情,后周世祖柴荣就干过! 米友仁苦苦一笑,又言道:“其实我朝的新政皆因西贼而起,而西贼之祸又因兵弱而起。要摧破西贼,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练一支新军。因为军队都是日久则腐,承平则朽的。朽坏的军队是不堪用的,与其整顿,不如另起炉灶,再练新军。” 出身将门的米友仁对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的种种弊端,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九十多年没打什么大仗,又有“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弊端《将兵法》并没有在所有的禁军中推行,所以早就腐朽不堪用了。而且军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整顿,简直是难如登,还不如重新编练一支新军来的省事儿。 庆历新政和熙宁变法也的确如米友仁所言,起因就是西夏建国。而西夏之所以可以建立,归根结底还是宋军的战斗力薄弱,累败于党项。 而要解决兵弱的难题,那么改革的重点无疑应该在军事上。而军事改革的重点,当然应该着力于选将、募兵、练兵、制造器械这等事情上。 其中又以选将和募兵、练兵最为紧要。 可王安石所推行的新政,恰恰不是以选将、募兵、练兵为核心的。而是以理财为核心的,在通过各种开源节流的改革手段改善了财政状况之后,并没有将大量的财力投入到新军的组建上去。对原有禁军、厢军的整理也只做了一半,裁掉了一些冗军,设置了一些编制较大的“将”,罢了折腾军将的《更戍法》。 但是却没有对西军以外的各禁军进行真正有效的整理和训练,也无法改变“将从中御”和“发兵、统兵、调兵、监军”多头管理之类削弱将帅指挥权“家法度”。 只有西军稍稍开了个口子,形成了一个“军事特区”,才有了如今压着西夏打的“新政成果”。不过即便是这个“稍开”的口子,皇帝也没有放松对西军的控制。 而西军的军权其实也被拆得很散,文臣阃帅掌握调兵之权,西军将门握有统兵权,另外还有宫中派出,代表皇帝的宦官,比如李宪、秦翰、李舜举,还有后来的童贯等人,互相监督,互相扯皮,互相拖后腿,将就着和西夏打仗。 反正是绝对不能来个登台拜将,把西军大权集中在谁手里的。 但即便如此,现在也形成了西军独大的局面。若是没有强大的中央军制约,未来就不得不设法削弱西军这支唯一有战斗力的军队了…… “那为何不练新军呢?”武好古又问。 米友仁摇摇头,笑道:“老师何必明知故问?编练新军想要有所成效,必须授大臣以重权,选将、募兵、制器、训练,诸事皆系与一人或是一衙,事情方可成功。可是受命编练新军的大臣或官衙,又不免权责太重。而我朝的官家,又大多长与深宫,不谙兵事…… 而且,开封禁军的大权,内官是不能染指的,以免重蹈昔日唐朝神策军的覆辙。” 一句话:皇帝自己不懂,交给别人又不放心,也就只能什么都不做,继续混日子了。 若是辽国那边一样是吃斋念佛混日子,倒也没什么,大家一起混。 可是混日子的时代,终将要随着大辽帝国的崩溃,一去不复返了! “既然王荆公和章相公都做不了,”武好古看着米友仁,突然笑了起来,“那以你我之才,便是中了进士,又能做成何等大事?” 米友仁摇摇头,怎么做官他知道,怎么做事他就不懂了。 武好古笑了笑:“其实为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不过为师却知道将来这下是需要很多能做事的人。 就如马植恁般,允文允武,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才!若是能有个一千人,也许就能替国家做出一番大事业了!” 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拿到做事的大权的时候,培养一批做事的人才,倒不失为武大郎这个“匹夫”为下兴亡尽一份力的办法。 “老师要,要办书院?”米友仁有些诧异地问。 “怎么?”武好古看了眼自己的大徒弟,“不行吗?” 行当然是行的! 武好古虽然是商人,可他并不是卖炊饼的商贩,而是“书画第一人”,本身也是读书人。而且武好古的出身是洛阳白波武氏,是武则的亲戚,在唐朝是上《氏族志》的。 因为宋朝不重视士族,因而没有重修过《氏族志》,所以武好古理论上还是个士族,是有资格娶赵家女孩的赵家庶流的女子可以嫁给商人,但必须是能和士族搭上边的商人,这样才能和大宗正司交待。 另外,武好古得官也是早晚的事儿。 便是端王殿下做不了官家,一个保举上去,官家赵煦还能驳了弟弟的面子?到时候,武好古就是官方认证的真宗士大夫了! 再了,武好古都能当端王的“美术老师”,还不能办个书院? 只是,这书院不一定能办好。 米友仁不大确定地问:“老师,您的书院所授是何学问?” 若是教人画画,应该是有人来学的。 “要不先开个教人画画的画学?” 武好古也没开过学校,可不敢冒冒失失就去办“六艺书院”。研修“六艺”可是个投入高、费时久的活儿。而且还得从娃娃抓起,如果没有一定的办学经验,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就上马,多半是要搞砸的。 而且武好古准备开办的“画学”也是很有发展空间的。在开始的时候,这所学校只是一所纯粹教授美术技巧的“画学”,但是它的目标,却是一所传授艺术、医学、各种自然科学和工艺技术的“艺术和技术学院”。 “等画学办好了,办出些名头了,”武好古思索着,“就可以办个以武举为目标的六艺书院了。” 读书为做官已经深入宋人之心了,因而“六艺书院”也必须瞄准科举,要不然准保招不来学生。 而且,武好古要办的“六艺书院”首先想招收的也不是贫家子弟,而是义门大族和商人子弟……将来一旦下有难,这些人是可以迅速招募起一支“勤王”大军的!...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 第120章 还是西门好(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西门家的商队常常会在柴家庄上歇脚,庄上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还专门准备了一间院子给西门家的人路过时居住。现在武好古和米友仁就住在这间院子里面,隔壁就是突然变成了漂亮大姐姐的西门青。 西门青因为是女扮男装,有些女性使用的东西还是要带着的,又不方便让人看见,所以习惯了自己动手、自力更生。一大早起来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装了一个马包,叫了一个西门家的护卫提出去绑在马背上,自己却换上一身月白的襕衫在院子里面来回跺着步子,走几步停下来,朝武好古和米友仁居住的屋子看一眼,有时候还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有时候却蹙起秀眉,轻轻一叹…… 也不知道是不是旅途劳累,还是昨晚上和米友仁谈人生、谈理想,聊得太晚了。西门大姐姐在院子里转了老半,也没见武大郎推门出来。 就在西门大姐有些失望,想要自己离开去吃早饭的时候,却听见房门响动的声音,忙扭头看去,只见个高大、英俊,不失儒雅,气质高贵的青年站在门内。 原来是米友仁。西门大姐有些失望了……她知道米官人是谁,米芾的儿子,开封府的将门才子,国子监生,将来是要做大官的。 不过,他却不是西门大姐的菜。而且西门大姐也不可能“吃”下米,米可是正经的开封将门之子,还是官宦子弟,国子监生,可以一只脚已经踏上官场了。 “西门大姐。”米友仁对西门青恭敬非常,见面就行了个礼。 这可不是西门青受得起的! 西门青的曾祖父虽然中过武进士,但是她家算不上世宦之家,她又是个“走江湖”的女子。如何当得起米友仁的一礼? 除非……她能嫁给武好古,到时候就是米友仁和宋徽宗的师娘了! 到时候,便是阳谷西门一族,都能跟着沾光。 当然了,西门青现在还不知道武好古回了开封就要当端王殿下的“美术老师”了。 “米官人,”西门青也忙还了一礼,“大郎他……” 米友仁出了门,又轻手轻脚把房门关了,然后才对西门青道:“老师还在酣睡。” 武好古没有早起的习惯,而米友仁是练过些武艺的,因而习惯早起,无论睡得多晚,一大早总能起来。 “哦。”西门青应了一声。 米友仁又:“老师昨日还提起你呢,这一路多亏你照顾,要不然一条性命都要丢掉了。” “是吗?”西门青脸颊有些发烫,心里面也噗通乱跳起来。“那都是缘分,是缘分。” “是啊,您和老师有缘。”米友仁继续瞎扯道,“前路艰难,老师希望你可以一路陪伴……” 武好古压根就没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只是米友仁热心过头,想给自己的老师寻个良配。 什么?什么? 一路陪伴?是要一生一世吗?米友仁是在给武大郎保媒吗? 想到这里,西门青的脸颊滚烫,低着头,话都不知道怎么了。 米友仁缓缓地:“……陪伴他到开封府。” 这位怎么话大喘气呢? 不过有些失望的西门青还是满口答应,“嗯,我也有此意,河北路上不平静,多些人一起走也是好的。 况且,马二哥想要去开封府一游,我正好给他做个向导。” 马植倒是真要去开封府考察,他出来一次也不容易,自然不是单单为了见武好古一面,还要顺便考察一下宋朝的国力和民生,有可能的话,再通过武好古的线搭上几个大宋的权贵。 当然了,他也不知道武好古的路子恁般粗,可以直接通往大宋未来的官家赵佶…… “好,好,”米友仁连连点头,“马二哥的本领高强,若能一同去开封府,路上可就能保无虞了。” 米友仁话的时候,心思也转开了。 他是知道马植是什么人物的,那可是有大背景,有大本事的人……更重要的是,马植是真正“知辽”的。 他家是辽国汉人四大家族之一,族中的长辈、兄弟在辽国朝廷当官的数不胜数,自然知道辽国会不会真的力挺西夏…… 这样的人物,要是推荐给了宰相章惇,那么凭着举荐之功,他米友仁马上就可得官了。 “元晖,你在和谁话?” 米友仁正在心里面盘算着是不是快点捞个一官半职的时候,武好古的声音传来了。 原来武好古也起来了,正穿衣服的时候就听见米友仁在和谁话,于是就衣衫不整的拉开了房门。然后,一张有点中性的,红红的俏丽面庞,就出现在了武好古的眼眸中。 西门青……看上去好漂亮啊! 武好古瞅了眼羞答答的大姐姐,一边把根腰带系好,一边:“大姐起得可早。” “习武之人,都习惯早起了……”西门青红着脸,“大郎,时候不早了,你洗漱则个就来吃早食,吃完后柴家人便会护送我们出发。” “护送?”武好古眉头微皱,“前方不大安稳?” “前面是黄泛区了。”西门青叹了口气。 黄泛区当然是“三易回河”造成的! 如果北宋这一百多年间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恐怕“三易回河”还要在“联金灭辽”之上了。 就是因为“恐辽”,好端端的河北大平原给折腾得支离破碎,到处都有黄泛区,黄泛区不仅道路难行,而且盗贼丛生。便是西门家的走私商队,没有柴家这种地头蛇的护卫,也不大敢接近黄泛区。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面“有鬼”,武好古和西门青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竟然无话可了。 洗漱完毕后,武好古和米友仁就跟着西门青去吃了早饭,还在吃饭的厅堂里面见到了马植、林万成、郭京和刘无忌等人。 他们都已经吃好了早饭,也收拾停当,随时可以上路了。 武好古和西门青、米友仁在一张方桌子周围坐了下来,柴家的两个老妇给他们上了炊饼和稀粥。武好古低着头伸手去拿炊饼,却一下捏住了个滑溜溜的手背,他忙抬头一看,发现这只手背是属于西门大姐姐的! 西门大姐也正红着脸在看武好古,四目相对,都流露出复杂的目光。 “快吃,快吃,吃完了还要赶路呢。”米友仁很及时的给两人打了圆场。 吃完了早饭,林冲、张熙载就来报告,是一切准备就绪,柴家的护卫也都准备好了。 武好古吸了口气,对西门青道:“大姐,既然一切都准备妥当,那我们便去向柴老官人告辞,然后上路。” 西门青答应着,便和武好古、马植一起去见了柴老官人,然后出了柴家庄,扳鞍上马,扬鞭一路西去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 第121章 没有草场吗? <div id="content"> 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肥羊。 完全出乎了武好古的预料,他在传中的“黄泛区”看到的并不是一片黄水无边无际的场面。而是绿色的草原上散布着白云也似的羊群,在大草原上四下流动。整个地之间,就像一幅草原风景画。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属于大宋的河北东路,武好古大概会认为自己到了阻卜人的大草原上了呢! “大姐,这里怎恁多的草地?不是此地是黄泛区么?” 离开了柴家庄一路西行,已经走了两,武好古和西门青之间的尴尬也渐去了,赶路沉闷的时候,武好古开始主动寻西门青聊了。 西门青也恢复了江湖儿女的本色,和武好古在一起一点也不扭捏,笑着答道:“黄河决了恁多次,光是在河北东路境内改道就好几回了,这黄泛区在河北东路到处都是,我们现在路过的这处是老的黄泛区。大水早就退了好几年,又无甚人来耕种,便成了草地,附近的禁军占了下来养肥羊了。 大郎在开封府吃到的羊肉,恐怕就有出自河北东路黄泛之地的。” 武好古点点头,他换魂苏醒以来,可是吃了不少羊肉――在宋朝,猪肉似乎不大上台面,羊肉才是武好古这个层次的有钱人最主要的肉食,每年的消耗量应该是极大的。 “那些羊,难道不是从辽国买来的?” 在武好古前世的思维定式中,宋朝是没有多少养马之地的,这也是大宋军事上总处于被动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没有地方养马的大宋,又怎么会有恁般多的地盘养羊呢? “大郎开甚玩笑?”马植闻言笑了起来,“辽国才多少人在放羊?自己还得吃呢,怎有恁般多羊卖给大宋?据某所知,每年互市上卖出去的羊,顶就是三四十万只,够谁吃的?” 此时的大宋,据后世研究有一亿人口,便是没有恁般多,六七千万是怎么都少不了的。 而其中有能力消费羊肉的宋人,至少有上千万人,其中还有几十万挺能吃的官僚地主阶级成员,一年被吃掉的羊至少有几百上千万只――一只羊可没多少斤肉啊!根本不可能全从辽国进口,要不然辽人都得去吃素了。 所以在没有地方养马的宋朝的土地上,羊可是养了无数的! “对了,马二哥,”武好古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儿,“你可有办法从辽国走私几匹好的种马来大宋这边?” “几匹种马?”马植一笑,“大郎想要好马么?哥哥替你想办法就是了。” “那便多谢了,”武好古就在马上拱拱手,“好古想要在黄河边上找块草地养马……若是方便,还请马二哥聘几个养马人南来。” “养……养马?”马植一愣,“这可不易啊。 而且,就几匹种马,要怎么养马?” 武好古一笑:“马多了便是牧养,马少了就是饲养。牧养和饲养,各有所长,不是吗?” “少量饲养?那不就是《保马法》用的蠢办法么?”西门青听武好古想要“饲养马匹”,忍不住就嘟囔了一句。 所谓《保马法》,就是保甲养马法。初衷是想减省官府养马的开支,将一部分官养的马匹摊给河北、河东、陕西、京东西五路及开封府界诸县的保甲去饲养。官府提供一定的养马费用,若是马匹病死,则有养马户赔偿。 这项改革的初衷和王安石的其他新法一样,自然是好的。但是在推行过程中却几度兴废,造成了“保马”不成,牧监又完全废弛。到了如今,由于执行过程中的种种问题,《保马法》更成为了一向“扰民”和“害民”之法了。 而西门青一族都在京东东西路置产兴业,自然受过《保马法》的不少苦头。 武好古笑了笑道:“《保马法》的办法蠢,并不等于饲养马匹不可行……再我也不多养,有个几十匹便可了。” “既然是大郎要养,那便包在某身上了……”马植思索了一下,“辽国那边好马不少,不过那马中极品,却要去西边的回鹘寻了。那里是良马的产地,哥哥帮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几匹汗血宝马来做种马。” “不光是公马,”武好古插了句,“母马也要寻好的。” “母马也要好的?”西门青一愣,“大郎,你也忒讲究了?” 养马需要配种这事儿,宋朝人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宋人似乎不大会育种――种马和牝马都是可以通过人工培育(主要是配种和近亲繁殖)进行改良的。比如想要得到高大健壮的马匹,就可以用高大的种马、母马反复进行近亲繁殖(近亲繁殖还分近亲、内配和反配三种),强化高大的基因,从而得到高大强壮的母马。 再用高大的母马和汗血种、土库曼种、阿拉伯种的公马进行杂交,就会得到既高大又快速的“纯血马”了。 而在王安石推行的《保马法》,宋人就更加忽视育种的问题。王安石对道德文章是精通的,可是对于饲养畜牧之道,完全是外行。所以他老人家的《保马法》只管马的数量,不管马的质量。 根据《保马法》的规则,民户肯定喜欢饲养容易养活的,个头比较的马匹。因为这种马吃的少,而且不容易病死。至于能不能养出战马,民户才不会关心呢。 所以《保马法》只是保住了马的数量,并没有保住马的质量。因此如今的大宋“缺马”只是一个传,缺战马倒是真的。 而武好古其实也不懂养马,但是他却懂一点养狗。因为他的前世家里面就养过纯种金毛巡回犬,而且还是条能下崽卖钱的纯种狗,养了好几代。因而武好古知道高质量的纯种狗有多精贵,也知道好狗也是有“家谱”(血统证书)的,而且还知道几种狗的近亲交配方法…… 现在,武好古想把后世养狗的方法用到养马上来。不过他毕竟不是学生物学,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养育出高品质的战马。 就是知道也不容易!因为大宋这边根本没有好的种马,公种和母种都没有。前者还可以高价购买汗血马和阿拉巴马,而后者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培育繁殖了――公马负责打炮,一匹公马能搞定几十匹母马,所以从远方引入一两匹公马就能育种了。而母马因为需求的数量大,根本不可能搞到手,就只能自己来养了。 所以在宋朝培育优良战马的难点,大概就是引入阿拉伯种或汗血种的公马,以及养育出高大的本土母马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马二哥,西门大姐,你们都想想办法,帮我寻个几十匹好的母马,要高大强壮(能生养,而且容易配种)。公马,也尽可能选大个的,有几匹便可。至于……汗血马要公的,若是能搞来,花多少钱都行。” ------------ 第122章 未来的潘国舅(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十月深秋,北风在耳边呼啸,河北东路的旷野上一片萧瑟。 不过当武好古一行人靠近大宋王朝的北京大名府时,便立刻感受到了别样的繁华。 路边不再荒芜,都是刚刚收割完毕的农田。 现在正是晌午将要用食的时候,官道附近随处可见的村落庄园,全都飘出袅袅炊烟,给人一种富足的感觉。 再往前,便可以看见高大的城门楼。 高厚坚实的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雄浑之气。 那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川流不息,上面装满了从临近的磁州、定州运来的瓷器,时不时还有一群群牛羊被人驱赶着向大名府城而去,显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武好古牵着马,和西门青并肩走在自己这一行人的前面,随着车流人流缓步行走。他一边呼吸着和开封府几乎一模一样的繁华气息,一边又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三易回河”事件,河北东路几乎处处萧条,可偏偏繁荣了一座大名府城。还真有点“环大名贫困圈”的意思。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大名府城在唐朝中后期就因为强镇魏博而繁荣起来,成为河北首屈一指的大城。 到了大宋仁宗朝,更是将大名府抬到了陪都的位置,还将之作为河北东西两路的抗辽大本营来建设。雄城坚塞,虽然没有用来抵挡吃斋念佛的契丹铁骑,但是却挡住了滔滔黄河水。让大名雄城在历次黄河决口事件中,都安然无恙。 因此,河北东路的富商豪门,全都从老家搬入了大名府城,极大的繁荣了这座规模不亚于开封府的大城。 同时,由于黄河北流时正好从大名府城外通过,使得大名府左近各条水道的水量大增,通航能力也增长了几倍。来自契丹的牛羊毛皮,来自定州、磁州的瓷器,以及从南方沿着中运河―黄河运来的各种货物,全都汇集在了大名府城。 “大郎,前面便是北河门了,北河门右侧不远处就是下水关,那里是永济渠从北面进入大名府城的水道。因为永济渠还连着北流的黄河,所以进出下水关的船只极多,常常会出现堵塞。” 西门青的老家阳谷县就紧挨着大名府,西门一族也有人在大名开医馆药铺,因而她对大名府的情况非常熟悉。还没进北河门,就主动给武好古做起了导游。 在行到大名府城北异常宽阔的护城河边的时候,武好古等人也遇上了交通堵塞。入城的车马行人排起了长队,行进的速度跟蜗牛爬行差不多。 “大姐,”武好古道,“入城的陆路似乎也堵了。” 西门青点点头:“上回来的时候还不堵,不想今日竟然堵成这样。” 走在后面的大和尚鲁智深插话道:“该是和西面横山的大战有关系。” 郭京和鲁智深走在并排,这时笑道:“横山离此不知多远……这大名府的道路堵塞,怎会和横山有关?” “有关系的,”大和尚,“如今是十月了,西贼再不决战,这可就忒冷了。洒家估摸着,眼下可就是大战方酣的时候。 而这战事,多半与西贼是大大不利的! 在这时候,河北东西两路就得严加提防辽人南下,大名府入城的盘查自然严格了。” 还别,这大和尚的分析颇有道理。 武好古这时突然想到了马植,“马二哥入城的时候不会有麻烦?” “不会的,”西门青道,“早就安排好了文引,保管能过。况且还有智深大师和米官人在,有谁会为难智深大师和米家的朋友?” 西门青的不错,待到一行人过关的时候,鲁智深出示了度牒和僧官官照,守门的厢兵大概也是信佛的,都双手合十朝着大和尚行礼,对于和鲁智深一块儿到来的众人,也没有半点留难的意思。 进了北河门,便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直通大名府的宫城――大名府城是大宋的陪都,城市中心也有一座殿阁林立的宫城。 大街两侧,也和开封府内城一样,鳞次栉比的都是商铺酒楼,和这条大街十字相交的巷也都繁华异常。西门青高速武好古,大名府城最繁华的便是东北角了。而大名府城东北角最热闹的则是安平大街,也就是武好古等人现在所处的大街左近,以及永济渠两岸。 前者是整个大宋最大的牛羊马驮交易中心。 后者则是大宋最大的瓷器汇集之所――现在中国的瓷器生产中心还在北方,河北西路的定州、磁州都是赫赫有名的瓷都。而定窑和磁窑的产品,则都会汇集到大名府。再由瓷器商人将它们贩往开封府或是海州,而从海州出口的瓷器中,一多半都是从大名府运去的。 武好古对瓷器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他已经准备要办个养马场了,因此便留意了一番,发现和安平大街交叉的街巷中就有一条专门卖马的马市街。于是便想着安顿好了,再拉着懂马的西门青和马植过来看看,若是有好马,就先买下来,骑着回开封府。然后再想办法在河北什么地方搞个不大不的庄园,能养个几十匹种马,一百匹左右的幼驹就足够了。 他已经想好了,自家的马场不求数量,但求培育高大健壮的母马,等到母马“定了型”,再叫它们和汗血种或阿拉伯种的公马交配,大约就能养出精品战马了。 当然了,这恐怕是个需要持续投入几十年才可见到效果的烧钱买卖,和武好古准备开办的六艺书院是差不多的烧钱项目…… 会赚钱只能齐家,会烧钱才能救下啊! …… 大名府城南,高大的围墙圈起了一座正在施工的老宅子。宅子占地很大,从高处可以看见数十座楼阁耸立,不过全都显得破旧不堪。工人们进进出出,正在一部分楼阁周遭搭起架子,预备大修一番了。 大宅子的花园里面,也有不少农夫打扮的人在铲除杂草,还有些人则在铲除一片片不知什么时候被开出来的田埂,都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大宅后花园内,一栋已经被翻新过的楼阁二层内,此时正有一个眉清目朗,戴着青色幞头,一身儒衫,几缕长髯,大袖飘飘,望之直若八仙中的曹国舅的五十来岁的男子,正背着手看着院子里的施工。眉目之间,满满的都是喜色,藏也藏不住。 这男子,正是潘家将门的一族之长,刚刚封了恩州刺史的潘孝严,就是潘孝庵的族兄。 他现在的心情,真是好到了极点。因为潘家将门,马上就要双喜临门了! 一喜是他儿子潘意迎娶德国公主。这其实也没什么,大宋的公主没甚底权势,还会连累驸马不得出任实职。也就是开封府的将门热衷于和家联姻,好巩固他们既有的富贵。 二喜可就不得了啦!端王赵佶看上了潘孝严的十八妹潘巧莲! 这端王,将来很可能要做皇帝的!若是他娶了潘巧莲,那潘孝严到时候就是国舅了。 而且潘巧莲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那是个能生养的体型,将来生了儿子可就是太子啊! 到那时,潘家就是开封府,不,是大宋第一将门了! ------------ 第123章 以德服人(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一阵楼梯响动,传到了正得意的潘孝严耳朵里面,未来的国舅爷一扭头,只见一个高大俊朗,和他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青年上了楼。 “爹爹,”那青年冲着潘孝严拱了拱手,“七姐已经到了。” “意儿,七长得怎么样?能和你十八姑姑比吗?” 原来这青年便是潘孝严的长子,马上就要迎娶德国公主的左卫将军潘意了。他是和父亲一起到大名府来监督老宅修缮工程的。等大名府老宅修缮好了,他们父子俩还得去盯着开封府潘家园的修缮。 潘家娶进一个公主,可是要破费不少的! 不过这点花费也不算什么,因为潘家有两棵摇钱树,一是潘楼!潘楼的创始人是潘家的一个管家,实际上就是潘家将门的白手套――大宋立国初年的时候,经商并不是甚体面事情。所以勋贵们都叫心腹的家奴出面经商,自家则拿着大股坐享分红。 而潘家的第二棵摇钱树就是潘孝庵经营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了。这家铺子开得比较晚,是仁宗朝才开出来的。那个时候勋贵们都不认为经商丢人了,可以大明大方的开买卖。所以潘家将门也就不用白手套,直接叫族中会坐买卖的子弟出面了。 有这两大摇钱树撑着,如今的潘家可不是什么外强中干,而是真的有钱! 不过有钱有势的潘家将门,却不会仗势欺人,至少不会欺负武好古这样的人物……有可靠消息,端王赵佶对武好古的喜爱,是远远超过对潘巧莲的喜爱的! 这个画画的,将来没准就位极人臣了。 所以“潘大国舅”在这个时候,是很讲究以德服人的,在族里面寻了个姿色不亚于潘巧莲,年纪又比潘巧莲,而且脾气秉性也好的女孩,准备收做自己的女儿,然后再嫁给武好古。 “爹爹,七姐儿出落得可水灵了,”潘意笑着,“比起我十八姑姑还好看一些,而且还知书达理,秉性比十八姑姑好多了,想来也不亏待武好古。” “意儿,你怎么这么你十八姑姑?”潘孝严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 接着又点点头:“嗯,是不能亏待人家。再叫你十一叔准备一份嫁妆,风风光光把七姐儿嫁过去。 这样,我们潘家将门就是三喜临门了!” “爹爹,您也太看重这个武好古了?”潘意一笑,“他不就是一画画的。” 潘孝严瞧了儿子一眼,“要不是他的一幅画,你十八姑能入端王的眼? 要是照规矩选妃,她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啊!” 端王赵佶要选得是正妃,正妃是重德不重色的。而这个“德”,就量化成了投胎术。潘巧莲虽然是将门女,但她不是嫡出,有资格当亲王的正妃和皇后,但是理论上得排在别的嫡女之后。 另外,潘巧莲许过一次赵家宗子,还把人家“克”死了,这就没资格去选妃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资格都不大够的将门女,现在俨然是端王正妃的首选了――现在端王别人都不见,就要见她! 若是潘巧莲真的做了皇后,这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是武好古啊! “意儿,我们家是受了武好古恩惠的,”潘孝严教训道,“受人恩惠,必须报之德……这叫以德服人,知道吗?” “爹爹教训的是,孩儿一定谨记在心。” “对,对,”潘孝严点点头,“你将来就是我家的一家之主,必须要牢记以德服人,我家才能长久。若是忘记了这个道理,便会落得和王晋卿一样,一生坎坷了。” “孩儿知道了。” 潘孝严道:“去把七姐带过来,我亲眼瞧瞧她。” “孩儿马上去。” …… 同一时间,武好古一行人已经到了大名府城西的潘孝庵的宅子了。这所宅子和潘家祖宅是不能比的,不过也是五进五出的大宅。宅子边上就是大名府的金银巷,这里是大名府的“金融街”,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就开在此间。 武好古路过金银巷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发现大名府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店面比开封府界身巷的总店还气派,是大名府金银巷上最大,最气派的金银绢帛交引铺。 “潘家在这里势力是很大的,”西门青对武好古,“城南的潘家老宅更是大名府中仅次于皇宫的大宅子。 另外,大名府城外还有十几个潘家庄园,占有田地总在二十万亩以上。” 米友仁也:“潘家有钱在开封府将门中也是出名的,光是一个潘楼,一年就多少进项?何况还有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就大名府城外的那些田,根本就不算甚底了,都便宜得很。” 宋朝有个比较奇怪的现象,土地集中,但是寻常的土地价格并不贵。即便在开封府境内,寻常的农田也就在几缗到十缗间。隔上几年就被水淹一次的大名府的农田就更贱了,有些地方几百文就能买一亩田了。 “那大名府城内的房产呢?”武好古在潘孝庵宅邸门外等候的时候,又打听起来大名府的房价。 在大名府里面逛了一圈之后,武好古发现这里的人口密度也很大,至少有好几十万! 而且城中商业繁荣,也不比开封府差太多。 “大名府虽然人口众多,但房产并不太贵,”米友仁,“和开封府是不能相比的。” 北宋的高房价似乎就是开封府一处,别的地方都还可以。 张熙载这时候叩响了房门,应门的是一个老头子,耳朵有点背,听张熙载了大半,又见了潘孝庵的帖子,才咧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一笑,大声道:“哦,哦哦,原来是十一老爷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 米友仁上前施了一礼:“老人家,潘刺史可在大名府么?” “在,在的。”老人家道,“公主就要嫁到潘家了,祖宅、祖坟都要打理一番,可要忙一阵子了。 对了,你是哪家的郎君?” 还别,老头子的耳朵不好,眼光却是好的,一眼就看出米友仁出身不凡。 米友仁道:“我是米家的米友仁,家父是米元璋。” “哦,哦哦,”老头子连连点头,“原来是米官人呐,快请,快请进……来人呐,快来迎接米家的米官人! 快派人去大宅门通报,就米官人来大名府了。” 听老头这么一嚷嚷,米友仁便是苦苦一笑,对武好古:“老师,明日学生得先去潘家大宅拜见潘刺史了……我们这些将门,礼数特别多,一点都不能差了。” “哦,无妨,”武好古笑了笑,“你先去,后日我再去。” 他又扭头对马植、西门青、鲁智深还有林万成:“智深大师,马二哥,西门大姐,老林教头,你们都是懂马的,明日就陪我去逛逛马市街如何?” ------------ 第124章 岳和卖马 <div id="content"> 这是一条深幽狭长的巷子,虽不甚宽,却也能让二马并行。巷中铺着青石板,因为昨晚上下了一场秋雨,因而地面上还能看到潮湿的印迹,偶尔还能在这石板路上看到一坨散发着臭气的马粪。不过这坨马粪并不会存在太久,很快就会被人收集起来。 在大宋,人畜的粪便可都是能卖钱的肥料!朝廷的群牧监的官员们还能通过贩卖马粪赚上一笔外快呢。 因为粪可以卖钱,所以在宋朝的大都市如开封府和大名府之中,是没有难闻的粪便气味在漂浮的。 另外,宋朝人口百万的大都市也不大会出现污水横流的场面,因为宋朝的城市是有排水沟渠和集中给水系统的! 其中比较著名的就是赣州的“福寿沟”和苏东坡设计的广州蒲涧山泉引水入城工程。 在武好古生活的开封府城和眼下这座大名府城,武好古也见到了由水渠、水井和储水的方井组合而成的供水系统。在有些富豪之家中,甚至还修了“水龙管”,将清水从水源处直接引入家中的蓄水缸,看上去就好像后世的自来水似也。 而在大名府城内的这条名为马市街的狭长巷子上,武好古也看见了几个应该连着陶瓦管道的储水的方井。其中一个方井边上,还立着一匹四尺三寸多高的公马正在饮水。 “这马怎么样?”武好古问身边的几人。 “高约四尺三寸,看样子是河北土马,可以骑骑。”马植瞅了一眼,并不怎么感兴趣。 辽国马多,虽然也不讲究育种,而是以接近自然生长的牧养为主。但是胜在数量众多,可以百里挑一,精选战马。因此马植家中就拥有不少好马,也就瞧不上这匹河北土马了。 “这位客官好大口气,俺这匹马都快有四尺四寸了,便是做战马都够格了,只是可以骑骑?” 原来在这匹河北土马的另一侧,还有个正在洗马的少年,听见马植的评论便大声反驳起来了。 武好古走了几步,瞧见了那人,原来是个面目憨厚,身材倒颇高大的少年,他一边话,一边蹲着擦拭马腿,因此才被马的身体遮住了。 “相马可不能只看高矮,还得看骨骼、毛色、牙齿、形体、肌腱、马蹄,还有马儿是蠢笨还是聪明。” 马植也是个好与人争辩的性子,而且起马来也是头头是道,显然是个骑马、玩马的大行家。 那少年已经擦完了马,起身便行了一礼,憨厚笑道:“客官原来是行家,失敬,失敬了。 不过客官相马的眼界忒高,能入客官法眼的好马,恐怕只有官家的御马了。” 马植家里面的马,要是牵到宋朝来,质量肯定超过御马的。那些御马就是好看而已,真要骑着上战场是不行的。而马植家里面的马,都是能上战场的! 但是武好古的眼界更高,想要用后世养狗的方法,养出比契丹良马更好的精品马种! 所以这憨厚少年的马,其实也只是刚刚能入武好古的眼而已。 “郎君得也对,”武好古哈哈一笑,插话,“某家这朋友就是信口来。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憨厚少年道:“底姓岳名和,汤阴县人。” 汤阴岳和?没听过…… 武好古只晓得宋朝有个岳飞,现在大约还没生养出来呢。 “你家是养马的?”武好古又问。 “我家养马,也种地。”岳和如实回答。 原来是个富农。 武好古知道,能养得起马的农民是不可能太穷的,多半是个有几十上百亩田的富农,养马应该是个副业――河南人多地狭,主动养马的农户极少。不过大名府周遭因为三易回河事件的影响,人口没有恁般密集,人均土地也多,便有了养马的可能。 而且大名马市上多少也有点需求,也就促成了养马这个产业出现了。 不过养马业在河北也不会有太大规模,看看这个有点清冷和破旧的马市街就知道了。临近的羊市街、驴市街上的生意,可是相当火爆啊! 听西门青,这个马市街是条极老的街巷,大约是唐朝魏博藩镇的时候出现的。那时魏博军对战马的需求极大,才促使马市的产生。 而如今,宋朝的官军由群牧监提供战马,不需要从市场上购买。民间对马匹的需求不大,远远比不上对羊和驴子的需求恁般火爆。 另外,民间也不需要高大强壮的战马,走马、挽马、驮马的需求反而更大――其实宋朝各地都有马,西北有番马、西马,河北有土马,京东有东马,江淮有淮马,四川有川马,江南还有的兔儿马。 所谓大宋不能养马,就是一个传。 而大宋的马市上对战马没有兴趣才是真相――不是大宋朝廷不需要战马,而是市场不需要。 因此岳和带来的这匹四尺三寸有余的“大马”并不好卖,活脱脱是一匹亏本的滞销马。 “这马还行?”武好古这个马盲又扭头征求西门青的意见。 “还行,”西门青看了看马,“不过你要骑它就得先阉了它,要不然一定把你摔下马背。” 阉割过的公马性情温和,容易驾驭。以武好古的马术才堪堪能骑,要是不阉割了,就不知道谁骑谁了。 “不阉它,”武好古忙摇摇头,对西门青,“给你骑。” “送给我?”西门青脸颊一红,脑袋垂了下去。 “这马多少钱?”武好古的“帐房”张熙载出面询价了。 “这马要八十缗。” 八十缗对武好古是钱。 可是在汤阴县是能买上五六十亩好田的!而对这位卖马的岳和来,这八十缗不仅可以还上去年他爹岳立得病欠下的医药钱,还能用来迎娶邻村有名的美人姚大姐,从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 “太贵了……”张熙载开始侃价。 他其实也懂马,知道这匹马就是索价一百缗也不贵。但是……没人买啊! 这种“大马”的确可以做战马,可前提是买回去必须好好伺候,不仅要好吃好喝,还得有“好住”,还得有地方可以跑马。可是如林万成、林冲、陆谦这样的骑将,自己都没房住,让马住哪儿?更别有地方跑马了。 所以这封建农耕国家建立骑兵的基础,必须是有地方可以养马的富农、地主或是贵族,要么干脆就是msl的奴隶兵也行(奴隶兵的主人负担养马的成本)。想要靠养在大城市雇佣兵为基础建立强大骑兵军团是不可能的,无论有没有马。 “不行,就要八十缗。”岳和摇摇头,坚决不肯降价。 他不怎么会做生意,若不是老爹身体还没痊愈,他也不会出来卖马。旁人做买卖,都会把报价虚高一些,然后等着客人还价。 他倒好,直接给个一口价! “七十怎么样?”张熙载,“要不行,我就走了。你在这里卖马,每都得给马铺老板租金?一日也得几十文上百文的。 而且你这马就是骑着玩的,又不能用来驮货拉车,而且还娇贵,得好生伺候,还不如江南的兔儿马实在呢。” “就要八十缗……”岳和憨厚的面孔显出了纠结的表情,但还是不肯减价。 “就给八十缗。”这时武好古开口打断了正在侃价的张熙载,“岳哥,在下是开封武好古,素来喜爱好马。跟你打听个事儿,在你们汤阴县,养马的人家可多?” “多谢员外,”岳和喜形于色,回答道,“回员外的话,汤阴县倒有些养马户,听老人们,相州过去叫邺郡,向来是出将军的地方,便是如今也有好多习武考武举的人家,养马户也就比别处稍多了。” “原是如此。”武好古点点头。 科举的作用除了选拔官吏之外,就是引导民间兴学了。文举可以引入民间习孔孟之道,而武举则可以让民间研习弓马之术,理论上是可以做到文武兼备的。 可惜在具体实行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重文而轻武,以至于武举入仕之人大多转做了文官。同时武举又在文官的领导下进行,逐步偏向文科,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文科举的补充。 “这样,”武好古想了想,又道,“我再多给你十缗,请你帮我做件事,留心你们汤阴县中哪家养了好马,无论公母,我都高价收购。若是有了消息,便辛苦你来大名府一趟,报到西门堂。可知道大名府西门堂在哪里吗?” “知道的。”岳和回答道,“不过员外给的十缗底却不能收,这是无功受禄。” 武好古笑了笑,“那好,等你替我寻到了好马,再给筹佣也可。” 岳和这才点点头,又一拱手:“多谢武员外了。” ------------ 第125章 婚姻得听父母的 <div id="content"> “元晖,你怎突然来了大名府?” 大名府老宅大门外,潘家少主潘意驻足,看着前来拜访的米友仁疑惑问道:“而且还住在我十一叔的宅子里……你和我十一叔甚时候恁般亲近了?” 潘家少主潘意头戴东坡巾,身着月白印花缎子长衫,腰间还系着一个香囊,散着淡淡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他笑呵呵的看着米友仁发问,眼眉间还流出几丝笑意。 米友仁的打扮,比之潘意要朴素多了。 一身青长衫上沾染了不少风尘,全身上下的行头,都是最简单的,腰间还挎着柄“吓人剑”,看上去仿佛是个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武官。 他的这副打扮,当然和这些日子陪着武好古东奔西跑有关。骑马赶路,自然顾不得仪表了。而且河北地界也不平静,带着宝剑上路还可以吓唬一下歹人。 而做武夫装扮久了,米友仁也觉得挺威风的。他是个将门子,老祖宗本来就彪悍,再经过一百多年的“配种”,当然是个彪形大汉的胚子了,硬要装“鲜肉”也不好看,不如做武夫状。 所以今日也就没有换回文士打扮,就径直去了潘家老宅,结果看门的潘家家仆怎么都不相信来的是米襄阳家的公子,米官人米友仁。如果不是潘意正好有事要出门,米友仁怕是要被挡在外面了。 “大郎,某家这次是和师傅一起来的大名府,也是随家师一块儿入住潘十一郎府上的。” “你的师傅?”潘意看着米友仁的模样,心想:他不会拜了禁军的哪位教头学武艺了? 莫非是觉得习文无望,想去考个武进士? “某拜在了宋画第一人武崇道门下。” 米友仁接下去的话,叫潘意吃了一惊。 “武崇道?就是那个潘楼街上卖画的武大郎?” “正是家师。” 潘意眉头一蹙,疑惑问道:“令尊知道吗?” “当然知道。” “可你家学就是书画双绝,怎么能拜他人为师?” 米友仁笑吟吟道:“某不拜这个老师,是不敢在画中称绝的。而现在……呵呵,有点把握做画中一绝了。” “原是如此。”潘意点点头,道,“元晖,既然你是武大郎的学生,那么有件事情便要拜托你了。” “何事?” “进来。”潘意侧过身,做了个肃客的手势,将米友仁请进了自己的大宅。 “我想请你保个媒。” 到了潘家大宅的内客厅里面,潘意和米友仁刚刚落座,点茶还没上来,潘意就直入主题了。 “哦?”米友仁一怔,轻声问:“不会是给你家十八姑姑保?” “元晖笑了,”潘意笑道,“我十八姑姑的终身大事,我一个晚辈怎么能与闻? 我是想请你帮着我七妹保个大媒。” “你七妹?”米友仁想了想,“她是哪一房的?” “长房的。” 长房就是潘孝严、潘意这一房。 “长房?”米友仁一愣,“你的妹妹?我都认识啊,没有排第七的?” 潘意笑了笑,“是我爹从外房认来的女儿。” “外房”指得是潘美的兄弟潘佑的后裔,和潘家嫡流关系比较远,其中一部分居住在大名府。 潘意又道:“不过长相和人品都不错……起来可不比我十八姑姑差。” 潘巧莲生得高挑妩媚,堪称绝,但是却不够端庄,不大符合眼下士大夫择妻的标准。而且她的性子也忒野,便是在比较开放的北宋来,也有点不合名门闺秀的身份。 “另外,”潘意道,“我家还愿意陪上一二十万缗的嫁妆,总不能叫你师傅吃亏的。” 老潘家想得倒挺周全!米友仁心:若是自己那师傅看得开,弃了十八姐那疯丫头,将来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想到这里,米友仁笑了笑道:“倒是一门好姻缘。” 潘意哈哈一笑:“那是啊,我潘家素来是以德服人的。” “对,潘家是以德服人的。”米友仁眼珠子转转,“不过这个大媒,我是不能保的。” “为何?” “大郎,你是十八姐的晚辈,我是崇道先生的晚辈。”米友仁,“你这晚辈给长辈做媒,不合适?” 中国古人结婚,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因而媒人和父母是平级的,所以很少有晚辈给长辈做媒的。 “也对,”潘意点点头,“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 米友仁笑道:“是啊,想那潘楼街的武员外,怎么都不会拒绝潘家嫡流的女儿?况且,还有一二十万缗的陪嫁。” “哈哈,”潘意拍拍手道,“的对!婚姻之事,本来就该父母做主的。” 米友仁点点头,心想:端王的婚姻大事,岂是他自己可做主的?归根结底,就是向太后一句话啊! 可向太后她老人家,能看得上潘巧莲吗? 心里这么想,米友仁面上却是声不动。 潘意笑问:“元晖,你觉着谁去给武大郎和我家七姐撮合为好?” 米友仁思索了一番,笑道:“此事最好能请赵家之人出面。” “赵家之人”当然指赵宋宗亲了。现在满开封府的勋贵,除了潘家人之外,大约都希望撮合武好古和潘巧莲! 把潘巧莲挤出局,他们家的闺女才好上位啊! 因而能玉成此事的,也就只有赵家宗室了。 潘意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就参透了其中的关键,当下就冲着米友仁一拱手道:“元晖兄,家父打算请令师在潘家老宅盘桓几日,替吾家七姐画上几纸写真,不知可否?” “如何不可?”米友仁一笑,“不如把家师给你家七姐画的图也送去给端王,没准端王瞧上你家七姐了,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潘意笑道:“对谢元晖兄提醒……就这么办了!” 这可是双保险啊! …… “好啊,那我可得给那位潘七姐好好画几纸。” 武好古得知潘意的要求时,刚刚从大名府马市回来,正在院子里看西门青逗马玩呢。 他从岳和手里卖的是一匹爆脾气的公马,不阉割的话是很难骑的。好在这马是送给西门青的,她虽是女流,却也是马中的行家,知道怎么调教这等烈马。 而听到米友仁转告的潘意的要求时,武好古想当然认为潘家想把那个什么“潘七姐”塞给端王赵佶。 对此,他当然是愿意玉成的。 等他娶了潘巧莲,便和潘家是自己人了。如果未来宋徽宗的皇后娘娘姓潘,他也就是个拐弯抹角的皇亲国戚了。 “对了,那潘七姐叫甚名字?” “字叫素儿。” “潘素儿,多大了?” “十二岁,过了年就十三了。” 武好古一听笑了起来:“太了?端王能瞧得上?” 米友仁笑道:“那就得看老师您画得怎样了?” 武好古想了想,“是得好好画……看来不拿出真本事是不行了。” “真本事?”米友仁马上感兴趣地看着老师,“您的真本事是……” “到是候你就知道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 第126章 潘素儿 <div id="content"> 第二一早,武好古和米友仁便换了身干净的儒服,各骑一匹乖巧听话的走马,离了潘大官人在大名府的宅子,往城南的潘家老宅而去。 大名府的繁华热闹都在城北,城市的南面则是豪宅林立,不过却显得有些清冷。而且大部分的豪宅都有些陈旧,似乎几十年都没有好好修缮了。不过潘家将门在这里的老宅,看上去显得气派壮观,而且还有点焕然一新的样子。朱漆铜环的大门,精雕细凿的石头狮子,条石砌成的阶蹬,门左还有一排拴马石,门右则是一列悬灯杆,全都挂着写了“潘”字的气死风灯,大门两侧则是刚刚粉刷过的黛瓦白墙。 骑在马上往里看,隐约可以见到飞檐翅角,富丽堂皇。 马到了门前,武好古就想到了“一入侯门深似海”,这潘美当年可是封了韩国公的!身份比侯爵还高,他在大名府老家的宅邸,大约真的要其深如海了…… 自己能娶潘家的女儿,还能结交上未来的宋徽宗,前途可真是一片光明了! 仕途什么的不,便是做宋徽宗的“白手套”,未来聚敛起几个“目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后世做买卖,不都是要讲后台的吗? 有了几个“目标”,将来就是怎么烧钱的问题了……大宋可不是亡在没有钱,而是亡在有钱没烧好。 只要能从几个“目标”里面拿出一个,好好烧,都烧在刀刃上,都烧到位了,还怕烧不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武好古正琢磨着今后烧钱救国的美好前景时,潘府的门子已经打开了一扇偏门迎了出来。 “来的可是米家大郎和武崇道先生吗?” 这门子客气得很,显然是潘府的主人一早就关照过了。 米友仁开口道:“我是米友仁,这位是家师武崇道,是贵府的潘刺史和左卫将军邀我们来访的。 潘刺史和左卫将军可在府上吗?” 潘孝严的恩州刺史和潘意的左卫将军都是武阶官,而且官位不低。不过二人都没有职官,是有官无职,只拿钱,不用干活的! 这也是武好古的追求……他当然不是不想干活,而是不想替朝廷干活。因为大宋朝未来二十多年,只到灭亡,基本上都是新党的下。各种“富国”为目的的改革,都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而以强兵为目的的改革,又是注定无法实行的。 而且,宋徽宗还是大宋朝历史上权威最大的官家。 如果武好古能对宋徽宗施加影响,那就没有必要进入庞大的宋朝官僚系统了。若是不能,那么就算做到宰相也没啥用。 在徽宗朝,宰相还想限制官家? 这不是做梦吗? 而且武好古现在要做的事情,比如开办六艺书院,比如养育良种战马,比如开发海州和云台山,比如发展海洋贸易船队,比如用金钱参透辽国干涉大辽内政等等,都不是宰相能做的。 至于一边做宰相一边开公司……这可想得太美好了! 就大宋官家的那点心眼,会允许一个宰相手里掌握“几个目标”,还拥有一支能在海上驰聘的船队? 至于宰相办个六艺书院,教出一堆能骑马射箭的儒生……这不是要结党营私,就是在私蓄武力,都能往造反上面套了。 而勾结辽国汉人大族……据武好古所知,这个权力向来属于宦官主导的往来国信所!东府、西府,只能建言,不可直接参与。 要不然历史上马植干嘛去找童贯这个阉人? 实际上,宋朝宰相的权力并不大,而且还被御史言官死死盯着,稍有出格,弹章可就雪片一样飞来了,从开国到如今,也只有当今的章惇是个例外,独相多年,深得官家信任。不过他也不敢太出格,去干一些让官家起疑心的事情的。 反而是做个白手套商人,只要得到宋徽宗的充分信任,更加能做出一点事业。 毕竟“白手套”捞钱是给宋徽宗花用的,那是宋徽宗的自己人。而且“白手套”又不染指政权和兵权,也不是没卵子的宦官可以控制宫廷要挟君王,完全是人畜无害的。 另外,宋朝的宰相和官员通常都不会在一个任上做太久官家怕大臣养成势力因而正经的做官,常常会在各地辗转,不停熟悉新的岗位,能做事业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 所以做一只无害的白手套,默默地替大宋王朝添砖加瓦,仿佛才是武好古改变未来那段痛史的最佳路线。 “元晖兄,崇道先生,二位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当武好古和米友仁从马上下来,整理好衣袍的时候,潘家少主潘意已经大步出迎了。 “老师,这位是左卫将军。”米友仁给两人介绍,“大郎,这位是家师崇道先生。” “在下见过潘大官人。” 武好古连忙向潘意躬身行礼,他现在是白身,而潘意则是从五品的左卫将军左卫将军是个“环卫官”,不是环境卫生的官,而是什么都不管的官,名义上是“禁卫”,负责保卫官家,实际上就是在家里干拿俸禄。但终究是个官,而且品级不低,所以武好古得向他行礼。 潘意显得非常客气,一点没有将门少主的架子,看来已经将武好古当成“妹夫”看待了。 武好古在潘意和米友仁陪同下进了大门,一进门他就发现这所宅子里面到处都在施工。亭台楼阁周围大多搭着脚手架,树木山石周边也都有人在休整。 而且这宅子的占地极大,超过了开封府的那座潘家园,要是放在开封府,起码值几百万! 武好古跟着潘意和米友仁往宅子里面走,一连过了几进院子,又绕过一条长长的曲廊,才到了一进已经完全修缮一新的院子。院子里面没有工人在施工,只有几个青衣帽的家丁在打扫。 一个身着青袍,年约四十,中等身才,五官清朗,方巾下的头发和颌下的三缕短髯都梳得整整齐齐的男子,快步从堂屋内迎了出来。 武好古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潘家的管家或者管事。 青衣人向潘意施了一礼:“少主,七姐儿已经到了。” 武好古心想:看来今日是见不到潘家将门的老大,恩州刺史潘孝严了。不过想想也对,自己还是个白身,由未来的驸马爷出面招待,已经给足面子了。要见将门之主,起码得有个官身? 看来官身也得抓紧时间搞一个……等收了赵佶这个好徒儿后,就叫他保举一个。 潘意扭头对武好古一笑:“崇道,家父有些俗务,去见韩大府了。” 韩大府是资政殿学士,知大名府的韩忠彦,他是为相十载,辅佐三朝的重臣韩琦的长子,属于旧党人物,和开封府的将门勋贵自然比较亲近。 “不如先见一见吾家的七姐如何?”潘意接着。 “好,好的。” 潘意朝那青衣管事一挥手,管事边大步走去,推开了一道房门,唤道:“七姐儿,快出来。” “嗯,这就来。” 一个脆脆的,甜甜的,嫩嫩的声音响起,然后就看见一个提着红裙子的姑娘,仿佛一只快乐的燕子似的从屋子里飞了出来,到了潘意身边,俏巧地行了一礼,甜甜叫道:“素素见过哥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 第127章 潘素儿的微笑 上(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武好古认真打量着潘七姐的模样,这是一个金钗少女,穿一件月白色的对襟旋袄,下系红色襦裙,腰间还围着一条湖水绿色的围腰,显得落落大方,又十分可爱。她那张秀丽可爱的少女脸蛋,眉毛弯弯,樱桃嘴,宜喜宜嗔,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眸,黑白分明,灵动有神,带着一抹俏皮的笑意。 这女孩的身段有些娇,不似潘巧莲恁般高挑,脸蛋也有些婴儿肥,看着很讨人喜欢。 总之,这就是个可爱系的美少女。而潘巧莲和她一比,就是个妖艳系的大姐姐,倒是各有各的好,就看你好那一口了。 姑娘向自己才认识没多久的“大哥哥”行完了礼,就好奇地瞧着武好古和米友仁,大眼睛一眨一眨,仿佛是在问:你们是谁呀?到我家里作甚? “这位是米大哥,这位是武大哥。”潘意介绍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也是开封府有名的秀才,精通绘画。” 宋朝没有秀才功名,读书人都可以称秀才。 “米秀才,武秀才万福。”姑娘弯腰屈腿,向两人行了个福礼。 潘意又指了指武好古,“这位武秀才也是开封府第一画师,他是来替你画画的。” “替奴画画?”姑娘歪着头,如鸟睇人般打量着武好古,肥嘟嘟的脸上都是好奇的表情。 潘意笑吟吟道:“看什么,莫不是没见过武秀才这样的才子吗?” 姑娘摇摇头,然后对潘意浅笑一下,“哥哥,奴家只是没见过恁般年轻的画师,在我们乡下,画师都是……” “七姐儿!”潘意提高嗓门打断了潘七姐,“快和潘忠去书房习字,晚上我要检查的。” “哦。”姑娘应了一声,很不情愿地转身跟着那位青衣人去了。 而武好古脸上则渐渐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这丫头住在乡下的?潘孝严的女儿,怎么不住开封府,却住到乡下去了? 还有,这丫头都十二三岁了,怎么还要哥哥督促着习字啊? 这等大家闺秀,到了十二三的年纪,差不多都把该念的书念完了。再也学习下去,就是个人的兴趣了。哪里需要做哥哥的督促?这女孩又不能科举,学恁般多的诗书也无用啊。 难道潘家想把这丫头培养成李清照恁般的才女? “请,请坐,都请坐。” 武好古没有疑惑太久,就被潘意的大声招呼给打断了。 宾主很快分头落座,三个潘家的女使盈盈而入,送上了三碗点茶和几样点。茶点都装在青色的均窑瓷具当中,显得别有韵味。 茶香扑鼻而来,武好古一闻就知道是用福建凤凰山北苑茶庄产的鲜嫩茶芽精制压印而成的龙凤团茶点出的。龙凤团茶是蔡襄任福建路转运使时所创的名茶,一斤二十饼,极为珍贵,开始的时候是贡品,只有宫中才有。不过如今市面上也有出售,不过价格极其昂贵,达到了一饼二十缗! 也就是,一斤龙凤团茶(二十饼),价值高达四百缗! 而且,这还不是宋朝名茶中的极品。如今最贵的名茶名为“新龙团胜雪”,也是二十饼一斤,一饼价值四十缗,一斤茶叶的价值,竟高达八百缗! 如今的大宋便是如此,奢靡之风盛行。所以最容易赚到的钱,就是各种奢侈品了,其中也包括书画文玩。 武好古端起均窑的茶碗,品了一口用龙凤团冲点出来的茶水,感受了一番其中的风雅和奢靡――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用均窑的瓷器喝几百缗一斤(折合成后世的人民币,怎么也要好几万)的茶。 而且这种奢靡的生活,恐怕是自己下半辈子的日常了,真是太**了…… “老师,”武好古那个随便画点写点都能进故宫博物院的徒弟这时突然开口了,“您昨和我,要拿出您的真本事来画潘七姐,不知老师打算如何画呢?” “不是如何画,而是用甚底来画。” “哦?”米友仁,“老师的意思是……” 武好古看来一眼自己的徒儿,笑了笑道:“为师这次准备画一幅油画。” 油画,就是超写实主义风格的西洋油画了!武好古前世最拿手的本事,也是他在美术学院主修的项目。 而在眼下的大宋,却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一旦创作出油画《潘七姐写真》,送到端王赵佶面前,以赵佶对绘画艺术的酷爱,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寻武好古的。 到时候,再叫潘七姐做模特,兴许就能让端王喜欢上这个丫头……如果端王殿下真下的去口的话。 “油……油画?” 米友仁愣了又愣。 潘意笑着开口问:“这油……是猪油还是豆油?” “是胡麻油。” “麻油?”潘意想到的是香喷喷的芝麻油――这玩意能用来画画? “是胡麻油,不是麻油。”武好古补充道,“胡麻知道吗?” 潘意和米友仁都摇摇头。 “胡麻产自西方,胡麻油就是用胡麻籽榨出来的油,”武好古道,“西北苦寒之地比较多见,在我朝多用来入药,不过是调和颜料的上品。” 所谓的胡麻就是亚麻,是西洋油画的一种重要原料,胡麻籽油可以调和颜料,而胡麻织成的布则可以作为画布。而亚麻虽然是人类使用最早的然植物纤维,但是在中国栽培的历史却不长,特别是中原几乎没有亚麻种植。 因此这胡麻油是武好古从西门青那里搞来的,是西门家当作药材从辽国进口的。 另外,张熙载还告诉武好古,市面上也有许多种麻布,其中就有用胡麻织成的,是从辽国和西夏输入大宋的,数量不多,都是精品,价格自然也不便宜。不过用它来画油画,价钱自然不是问题了。 除了胡麻画布和胡麻油之外,用来画油画的颜料也有了着落。理论上,武好古只需要找到红、绿、蓝三种“原色”,就能调配出他想要的其他颜色,从而完成油画创作。 不过为了获得最佳的色彩,武好古还是尽可能多的收集颜料,现在已经得到了铅白(中国画颜料)、土黄(石黄,中药)、藤黄(中药)、朱红(中国红)、胭脂红(胭脂)、蓝(国画颜料)、青金石(蓝色)、石青(蓝铜)、赭石(黑色)、骨黑(用动物骨骼焙烧而成)等颜料。三原色中虽然还差绿色,不过却可以用黄色颜料和蓝色颜料调配出来。 至于画笔,武好古早在开封府时,用画了样子,寻制笔师傅订做了几十支。 因此现在创作油画的条件,基本成熟,虽然可以把潘素儿萝莉粉粉嫩嫩的可爱模样搬上画布,端到端王赵佶跟前了。 ------------ 第128章 潘素儿的微笑 下(求收藏,求推荐) “七姐儿,乖乖的,等画完了哥哥请你吃果子。” “真的有果子?你可别骗奴。” “不骗,不骗,我米友仁从来不骗人,人家都叫我米老实。” “你真的是米老实?” “嗯,我老实。” “好,奴相信你,一斤果子,不许赖。” “不赖,保证不赖。” “拉勾勾……” “好,拉勾就拉勾。” 米友仁笑眯眯的在哄潘素儿,他这神态,可以说是经典的问小萝莉要不要吃棒棒糖的怪蜀黍。 而怪蜀黍米友仁的老师武好古则站立在一副展开的三角画架后面,一手托着个调色板,一手捏着枝油画笔,脸上写满了神圣和庄严。 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潘素儿正在创造历史――油画的历史,将会从他们两人开始! 现在是大宋元符元年,换算成公历则是1098年,而画在画布上的油画,在历史上大约要在1100年-1200年间才会出现。在公元1200年,僧侣西奥费尔.鲁济罗斯写了有关油画论文《多样化的艺术形式》,在这篇论文中,他介绍了亚麻仁油和阿拉伯树脂的使用方法。这是关于西方油画最早的记载! 只有记载,并没有11世纪或12世纪的油画作品传世…… 而在西方油画出现前,早在公元七世纪至十世纪,阿富汗人就用油画颜料在佛教洞窟中绘制佛像。不过那并不是真正的油画,只能算是早期的起源。 实际上在西方文艺复兴时代来临之前,在西方美术和宋朝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哪怕是号称文化艺术鼎盛的阿拉伯文明,此时在绘画一途上和宋朝相比,最多也就是中小学美术课的水平。 所谓古代阿拉伯绘画艺术的杰作《哈利里玛卡梅集》插图拿来和同时代的中国画一比,简直不忍直视啊!那根本就是中学生在胡乱涂鸦…… 而武好古现在正在创作的《潘素儿的微笑》,毫无疑问将会是这个时空,历史上第一幅为人所知的油画。 这幅画将是会油画的开始! 而且还是一个很高的起点,如果他的油画作品可以传到海外,足够让西方和阿拉伯的那些画家――眼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职业――跪着膜拜上一千年了。 武好古本人,也将会成为油画这个人类美术史上最重要的绘画形式开山祖师! 他的每一幅作品,都将是全人类的艺术瑰宝,而他本人也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没有之一…… 真是太伟大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伟大的艺术家? 伟大的武好古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就在武好古想入非非的时候,“米老实”已经和小萝莉潘素儿谈好了价钱,一斤果子换她一个时辰……的安坐不动。 “老师,七姐儿答应了。” 米友仁呼了口气,对自己那位伟大的美术老师说:“一个时辰,就坐着不动,您抓紧点儿画!” 武好古这次画得有点慢,油画创造本来就比较慢,而且他画得又忒仔细,寻的还是超写实主义的路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不会完事儿。 而潘素儿一小丫头片子,怎么能理解这幅油画的伟大意义?第一天还肯老老实实给武好古画,第二天就不肯了。哪怕武好古告诉她,她的形象和名字,将会因为这幅画流传到千年之后,全世界都会知道她! 以后就不是蒙娜丽莎的微笑,而是潘素儿的微笑了! 可是小丫头片子不理解啊,她和武好古是有代沟的,根本不认为叫1000年后的未来人认识自己有多好。 还好武好古有个好徒弟米友仁,他有个能生养的爹,家里面弟妹一大堆,所以有哄孩子的经验。 于是一斤最多值几十文的果子,就搞定了“潘素儿的微笑”。 小丫头片子开开心心坐在一张玫瑰椅上,乐呵呵等着吃果子了。 这下武好古终于能继续他的创作了,不过“米老实”的努力最多也就为武好古换来一个时辰,潘素儿到底是个性格活泼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干坐太久。看来人体模特的事情,还得要抓紧…… 想到人体模特,武好古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墨娘子……人家到底是大洋马,这身段可真有料啊! 也不知道能不能从纪大官人那里把她索来? 另外,潘巧莲会同意自己纳妾养家伎吗? 这事儿仿佛有点难啊! 把纳妾蓄伎的想法从心头排除了,武好古就全神贯注投入到了绘画当中。在他创作的时候,米友仁就在边上仔细观看。 他这些时日跟着武好古,可以说是一下步入了一间华丽到让人难以想象的艺术殿堂。武好古传授给他的“透视”和“人体结构”方面的知识,让他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绘画还可以这样进行! 而在豁然开朗之后,他又立即发现,自己学到的仅仅只是皮毛,武好古那里还有更加高明和深奥的绘画技法,等着他慢慢学习和掌握。 比如现在武好古正在创作的油画,就是米友仁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 而用油彩和画布创作出色彩之丰富,质感之真实,明暗对比之强烈,都远远超过之前他对写实绘画极致的想象。 虽然《潘素儿的微笑》还没有最后完成,但是米友仁已经可以充分肯定,这幅作品在写实性方面,肯定可以超过《潘巧莲写真图》,可以说真正达到了将肉眼所见之一切,全都搬上画布的效果。 当然了,受制于颜料和胡麻油的质量,武好古现在创作的这幅油画,还是有些欠缺的。如果放到后世,也就是二流三流的作品。 不过放在公元1098年,却毫无疑问是一幅开山之作了。足够让几百年后的达.芬奇、拉斐尔和佛兰斯卡等人研究学习上好多年了! 艺术创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就在潘素儿再也坐不住的时候,就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了郭京的声音:“大郎,宫里面来人了,就在潘大官人的宅子里候着,请你快点去相见。” “甚底?宫里面来人?” 米友仁听了郭京的话就是一愣。 “三哥,进来说话。”武好古也感到奇怪,自己还没抱上端王殿下的粗腿呢,宫里面怎就来人了? 这事儿……不会又是刘有方那厮的诡计? 郭京推门进来,还在喘着粗气,显然是从潘孝庵的宅子一路赶来潘家老宅的。 “怎么回事?”武好古问,“来的是谁?” 郭京道:“大郎,似乎是这边的韩大府将智深和尚送的《毗沙门天》献进宫给太后娘娘了……所以太后才想召见你,于是便派了个姓童的大官来了大名府。 现在这位童大官正在潘大官人的宅子里等着,你快点回去一趟。” 姓童? 武好古心想:不会是童贯? ------------ 第129章 当童贯遇上了马植(求收藏,求推荐) 姓童的大官就是童贯,如今挂着个不大不小的供奉官的衔,在往来国信所担任殿侍官。他这个差遣如果遇上宋辽交聘频繁的时候,倒是可以出任送伴使或信使,做得好了倒是容易晋升。 可是如今宋辽正在“冷战”,大宋在西北横山和西贼大军决战,辽国则一边动员南京道和西京道的京州兵,一边静观局势发展。 毕竟辽道宗耶律洪基也没未卜先知的本事,不会知道小梁太后率领的大军,很快就要遭遇前所未有的惨败。所以辽道宗也不忙着向宋国施加太大的压力……这位迷信佛教的辽国皇帝,在对待大宋的问题上还是比较友好的,若是三足鼎立的局势能维持,他也不想多生事端。 因而童贯这些日子就比较闲,闲的都可以替向太后跑腿了。 不过出乎童贯的预料,本来一次简单的跑腿活儿,却叫他撞上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功业。 童贯居然在武好古暂住的潘孝庵在大名府的宅邸中,巧遇了一个对辽国内情了如指掌的商人。 一番交谈之后,童贯得知了许多连国信所和枢密院北面房都不知道的辽国内情。 比如,辽国的宫帐军现在正全力围剿名叫磨古斯的阻卜汗王!战争进行了六七年,虽然辽国朝廷一直宣称取胜,磨古斯也“死”了七回,但是每次都能“复活”,以致战争久拖不决。 而且,童贯还得知,契丹人为了打败磨古斯,不得不从他们一直严加提防的生女直领土上撤兵,所以生女直节度使的辖区,现在已经基本上脱离了辽国的控制。 与此同时,生女直完颜部酋长扬割太师(完颜盈歌,他是生女直节度使,辽人呼节度使为太师,因此称盈歌太师,扬割太师乃是谐音)又趁机扩充势力,一面吞并临近的女直诸部;一面遣使交好高丽,试图购买兵器甲胄,以进一步扩充武力。 看他野心勃勃的,若是一直壮大下去,恐怕早晚又是一个磨古斯了。 “马员外,你觉得女真有了铁器甲胄就会壮大?” 体貌魁梧,皮骨坚硬,腮下还生着少许胡须的童贯穿着绿色的公服,大马金刀的坐在厅堂的上座,端着碗散着清香的云雾茶,津津有味的听马植讲述辽国内情。听到不解处,也不端什么官架子,立即就会不耻下问。 马植的做派和童贯倒有七八成的相似,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显然和童贯颇为投机。 听到童贯的问题,他也是知无不言,笑答道:“大官有所不知,这契丹人的武力其实早就衰弱了,他们的腹心部战士已经没有昔日之勇。如今之所以能维持对阻卜和女直的一点优势,靠得就是严禁铁器。 据某所知,阻卜部和生女直完颜部手中的铠甲,都是不足1000副的,也许只有三四百副。他们的箭簇都是铁、骨混用,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才舍得用铁箭簇。 正因为如此,如今的契丹才得以勉强压制两部。若是叫阻卜和女直有了足够的铁器,契丹恐怕就要危在旦夕了。” 童贯眯着眼睛,仔细听着马植的话,等到马植说完,又沉默了片刻,才问:“难道阻卜和女直就没法子搞到铁器?” “难。”马植摇摇头道,“契丹人防得甚严,而且高丽、西夏、回鹘也都限制铁器流入阻卜和女直。” “为何要限制?”童贯问,“莫非是惧怕契丹势大?” 马植一笑:“大官有所不知,在北朝,人人皆知阻卜、生女直为虎狼。授虎狼以铁器,乃是助虎添翼。” 宋朝因为没有和阻卜、生女直接壤,不知道这两只被契丹人关起来的老虎有多厉害! 而高丽、西夏、回鹘他们都同阻卜或生女直接壤,自然知道这只大老虎一旦放出来是要吃人的。所以这些国家同阻卜、生女直打交道都多生了十七八个心眼,生怕把养虎贻患。 因而现在草原上和林海中,一点点铁都贵得跟什么似的,所以阻卜、生女直也就强大不起来了。 童贯听了马植一番话,心里面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另外,他对马植的身份也有所怀疑了。 因为马植对阻卜、女直问题的分析太透彻了,不像是商人能看清楚的。而且,马植虽然刻意用河北口音说话,但是和辽人接触过的童贯还是听出了一点燕地的味道。 这个马员外,很有可能是个辽国汉人…… 而且很可能是个宝! 童贯获了至宝,心情正大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房门被人推开,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双双向童贯行礼。 “米友仁见过童大官。” “武好古见过童大官。” 童贯认得米友仁,朝他微微一笑,算是还礼,然后目光一转,落在了武好古身上:“你是武崇道?” “在下正是潘楼街的武好古。” 武好古说话的时候,已经直起身子,开始打量眼前这个长胡子的宦官了。 说起来这位也算是身残志坚的典型,不顾身体上的残疾,毅然从戎,率领部队西北、江南、燕云四处征战,拓土河湟,平灭方腊。如果不是最后折在耶律大石手里,也算是劳苦功高了。 至于伐辽兵败,也只能说是运气太差了,居然遇上了耶律大石这位西辽开国之君兼中亚霸主级别的人物。而且当时辽金之战已经打了十几年,耶律大石的军队哪怕人少,其中也定然有许多和开了挂的女真人打生打死打了多年的悍勇老兵,战斗力肯定超过那支多头管理,互相拆台的宋军的…… “都坐,坐下说话。” 武好古正想着童贯悲剧性的下场时,这位长胡子的宦官已经开口了。 “多谢。” 武好古也不客气,谢了一声,就和米友仁一起寻了个位子坐下了。 “武崇道,”童贯的语气非常客气,笑吟吟道,“前几日韩大府送了一幅《戒绝罗汉真容图》入宫,是你画的?” “是的。” 武好古把一幅《毗沙门天》交给鲁智深送给韩忠彦只是表示尊敬,却没想到这位韩大府转手就让人把画送进宫了,更没想到向太后会立即派人来大名府征召。 童贯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可愿随咱家回开封府,入宫去给太后和官家画上一纸?” “能为太后和官家作画,在下求之不得。” 在宋朝,作为大画家,为宫廷服务是没有办法回避的,而且也没有必要回避,所以武好古当下就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在下在大名府这里还有半幅画没有完成,”武好古接着又问,“不知可否待在下画完后,再回开封府呢?” 童贯闻言微微蹙了下眉头,然后又用眼角瞥了眼马植――这是个人才,得找个机会好好聊聊――便点点头说:“那就再给你三日,三日后,随咱家启程回开封府,路上再赶一赶,总不能叫太后她老人家等急了。” “那便多谢童大官了。”武好古站起身,向童贯行了一礼,眼角却扫到了同样坐在这间屋子里面的马植。 马植和童贯提前二十年就相见了…… ------------ 第131章 赵佶不服(求收藏,求推荐) 开封。 冬雨绵绵。 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冬雨则只剩一片不忍,不可的肃杀了。 冬的雨,总会给人一种凄苦苍凉的感觉。 这场冬雨从早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到了午后仍不见停歇,刺骨的寒意也因此弥漫开来,地间一片萧瑟。 开封城外,金水河畔,一条泥泞的道上,一个穿着月白色袍服,撑着一把油纸伞的人,正在树林之间踽踽独行。 此处位于开封城西,距离开封府外城的西北水门不过数里,遥遥都能望见高大的城垣。因为金水河一年大部分时间可以通航,所以从此处入城也极方便,只需泛舟而入即可。 不过这里的居民并不太多,金水河两岸,有大片空旷的树木丛林,野趣盎然。而树林之中,又散落着一栋栋园林豪宅,都是开封府权贵们的别墅。 撑伞的白衣人出了林间道,面前赫然出现一片静静挺立在冬雨中的桂花树,树叶儿被冬雨浇得亮油油的,整片林子都充满了绿色的生机,哪怕冬雨渐渐变成了冬雪。 穿过这片桂花树林,便会看到一座楼。楼倚着一片缓坡而建,林木环绕,十分幽雅,楼外还有一道只到人肩头的篱笆墙,挡住了闲杂人等,却没有完全遮住墙外的风景。 白衣人没有停,径直向那楼走去。 在楼的滴水檐下,他收了纸伞,显出容貌来,原来正是武好古多日未见的高俅哥哥。凭着蹴鞠的好本事和一套为人处世的好手段,他现在已经是端王赵佶跟前的红人了,只是今不知怎么了,他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颊上,微微带着些无可奈何地苦笑。 他抬头看了眼铅灰色的空,叹了口气,便用力一甩伞上的雨水,推开楼的房门走进去了。楼内很静,只有一个持着宝剑的青衣壮汉面对房门,坐在一把玫瑰椅上,他的面目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 高俅了一声:“是我,高俅。” “知道了。”青衣人只是答了三个字,便不话了。 这时楼梯突然轻轻响动,有人下楼,人还没到,幽香以致,然后就看见裙裾摇曳,环佩叮当,从楼梯上下来一个明丽动人的妖娆妇人,这妇人一领玉色旋袄,一件水红的襦裙,手执团扇,身姿妖娆,恍若上的仙女珊珊而来。 “啊,是春娘子。”高俅连忙换上笑脸,行了一礼。 被他唤作春娘子的女子,名**兰,姓什么高俅也不知道。她今年二十五六上下,正是最有风韵的年纪。她原是向太后身边的侍女,不仅花容月貌,还精通文墨,深得太后的喜欢,后来被向太后送给了赵佶。 “呀,是高大哥啊,大王正起你呢。”春兰嫣然一笑,轻轻转身,“且随奴来。” 原来端王赵佶的大驾,正在这座位于开封城外,邻近金水河的楼里面。 高俅随着春兰上了二楼,楼的二楼布置的极其雅致,墙壁用江南运来的湘妃竹装饰,还挂着几纸书画,其中一幅就是武好古画的《潘巧莲写真图》。 房间中还漂浮着醉人的熏香和茶香混合的气味,一副高大的身才背对着楼梯,面前摆着个三角画架,架子上摆着画板,板上贴着生熟宣纸,纸上已经用碳条打了稿,画得正是潘巧莲。 高俅和春兰的脚步声还是惊到了正在做画的人,那人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的问:“是高俅么?” “正是底。”高俅在那人背后垂手站立,恭敬地,“底刚从潘府回来,潘孝庵和潘巧莲已经从大名府回来了。” 潘孝庵当然不能妹子跟男朋友武好古出门旅行了,要是了,潘巧莲还选什么亲王正妃啊?所以潘家对外的口径,就是潘巧莲去大名府省亲了。 “冬雨苦寒,怕是累了佳人。”那背影高大之人站了起来,转过了身体,正是大宋端王赵佶。 “也不曾苦了潘娘子,”高俅道,“底今日还见了她,起色精神俱佳……大王,是否要请她来相见?” “不,”赵佶摇摇头,笑道,“不妥,这可不妥……被外人知道要闲话的。” 高俅想了想,又:“大王,据底所知,这潘娘子有时会在界身巷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坐镇……” “唔,”赵佶点点头,“那就化个名去见她……见不着真人,照着一幅画来摹,总是不得其法啊!” 原来这些日子,赵佶几乎迷到《潘巧莲写真图》里面去了,临摹,临摹了总有十几幅,可是没一幅是临摹到位的。 “大王,其实您的画,已经有了那武好古九成的神韵,”高俅奉承道,“还差这一成……若是见了真人,一定能画好的。” 赵佶点点头,“也该是如此……那武好古纵然是才,也不过二十许岁,能有多少功力? 对了,他现在在哪儿?何时能回开封府?” “他现在到了大名府,约莫七八日后,可以回开封府了。” “七八日……”赵佶思索了片刻,“你去安排则个,明日便去拜访潘娘子!” “喏!”高俅应了一声,倒退着出了屋子,然后下楼出门去了。 端王要明日见潘巧莲,那他就得冒着雨雪再入开封府城,去寻潘大官人好生安排。 看着高俅离开,赵佶又转回身走到自己的画架前面,盯着宣纸上用碳条画出来的人像,反复端详。 看了半,才对身后的春兰:“春兰,你瞧瞧,我画的和武好古画的,谁比较好?” 春兰笑吟吟道:“现在是武好古画得好,不过大王进步神速,再有几日,就可以尽得起所能了,奴婢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赵佶回头对春兰:“等那武好古回了开封府,我便化个名去寻他比试一二,你看如何?” 原来赵佶不是米友仁,他虽然才华横溢,但是眼光还是不如米家父子的――米家父子可是《画史》、《书史》的作者,而且造假临摹的造诣之高,在中国历史上都是数一数二的。这看画的眼光自然是高的,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和武好古的差距,所以就乖乖拜师学艺了。 可端王是何等样人?那可是从就被人捧在手心里面的家贵胄,虽然痴迷书画,但是这心气可比常人高多了,自然不会轻易服输。而且他也的确有才,没有人教,光靠临摹居然也把《潘巧莲写真图》画到了七八成像。不过还有那么两三成,却是怎么也画不像了。想来想去,赵佶就觉得问题出在没有照着真人来画。 于是就想着寻到潘巧莲本人照着画,还打算在画熟了后,去找武好古比试一二。 名**兰的美人儿此时也哄着赵佶开心,咯咯笑道:“那姓武的能输给大王,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赵佶哈哈一笑:“也许是我输呢?” 春兰笑道:“那怎么可能?大王纵英才,文采风流,自古谁人可比?怎会输给潘楼街上一个卖画的?” ------------ 第132章 好学生,好兄弟(求收藏,求推荐) <div id="content"> 下着雪,武好古和米友仁这对师徒从清晨开始,就窝在潘孝庵在大名府的宅子里面没出门。今大和尚鲁智深又被知大名府的韩忠彦请去了――这是鲁智深第二次见韩忠彦了,上一次是武好古等人刚到大名府的时候,大和尚还带了一幅《毗沙门图》去拜见,结果这幅图就被送去了开封府,献给了向太后。 武好古本来也想和大和尚一起去,却被米友仁阻止了。 “元晖,你为何不让我去结交韩相公?” 武好古一边在一张调色板上调和油画颜料,一边问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 而米友仁则在替老师支起画架,还把画了一半,没有最后完成的《潘素儿的微笑》放了上去。听见武好古的问题,就是嗤地一笑:“旧党人物,还有必要结交么?” 武好古对如今宋朝的新旧两党之争,是看不大明白的――当然,他也知道等宋徽宗一亲政,新党很快就会占据绝对优势。 不过他对新旧两党的阵营划分,和各派骨干大佬的情况是不了解的。 米友仁看了老师一眼,笑道:“老师大概不知道朝中的新旧二党是怎么回事?” 武好古摇摇头。 米友仁笑了笑,又问:“那么,老师知道旧党为何总不讨官家的喜欢吗?” “旧党……”武好古想了想,“旧党因循守旧,不愿变通?” “变通?”米友仁摇摇头,“有甚好变通的? 国家的问题是兵弱,又非财穷。若是靠敛财才可以强兵,哪儿有契丹之强,西贼之凶?” 这个问题,之前米友仁已经和武好古讨论过了。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别大宋如今有七八千万的财入,就是有几个亿也白搭――这军队没人敢负责,也没人能负责,又怎么会强大? “那么旧党为何不为官家所喜?” “因为钱!”米友仁一笑,“旧党主张官不与民争利,便是不让官家和豪门大族争利……这其中的缘由,老师应该清楚?” “旧党人物,多出身北地大族。”武好古低声道,“可是新党……” “江南少世家,”米友仁道,“况且本朝立国之后数十年间,少有南人为相的。” 宋朝有个传言,是赵匡胤曾言:“不可用南人为相。” 这个传言真假莫辩,不过宋朝开国之后的直到真宗朝的数十年间,得以为相的南人,也只有晏殊、王若钦等寥寥几人。但是到了王安石新政开启后,南人为相就成了普遍现象。 其中的缘由,恐怕就是南方士人用为国敛财换取了皇帝的支持,从而纷纷入主中枢,在政治上压倒了北人的旧党。 米友仁道:“老师若是想为端王所用,就不宜和旧党人物太近……旧党将来即使得势,也是暂时的。” 武好古有些明白了,米友仁给自己的定位是“官家的自己人”,又不是科举正途出身,而且多半也是要替官家敛财的。 这等人物,去和韩相公这样的旧党大佬结交,根本是自取其辱,而且武好古一旦和旧党接近,他还能不能扮演“白手套”的角色都难了。 若是不去做白手套,那么武好古就真的只能终身在书画圈里面混了。钱是不会缺的,可是这挽救下的事业就别想了…… “新党、旧党,老师最好都敬而远之,”米友仁又将手中一匹胡麻布轻轻展开在了桌子上,然后认真地看着武好古,“免得被牵连入党争之中……若是陷进去,那可就做不了事情了。” 很显然,米友仁已经知道了武好古的心思――敛财不是他的目标,做事业才是! 而要做事,就不能陷入党同伐异的泥潭,只要不陷进去,哪怕新旧两党一起发力咬武好古,也不用害怕。 因为武好古是在替皇帝做事情! 想到这里,武好古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轻松地笑容,他拿起支特制的油画笔,蘸了蘸调色板上的蓝色颜料,然后涂在了米友仁展开的画布上,然后又同样地将红色和黄色颜料也涂了上去。 “调好了,元晖,你试试看。在画布上用画油画的感觉,同在纸绢上画工笔是完全不一样的。” …… 同一时刻,高俅已经入了开封府城,他撑着伞,在雨雪斜风中缓缓而行,风雪打湿了他的衣衫,他也没有注意,他的思绪已完全沉浸到和武好古、潘巧莲有关的点点滴滴中去了。 当刘有方从潘孝庵那里讨来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献给端王的时候,高俅就已经察觉出了不对。 但那时武好古和潘巧莲已经离开了开封府,而高俅人微言轻,根本不可能左右端王赵佶的意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亲王殿下被“潘巧莲迷住”。 而现在又是给端王殿下选择正妃的关键时刻! 根据大宋的祖制,皇后和亲王的王妃,都应该从勋贵女中挑选。潘巧莲正好符合这个条件,她是大宋开国功臣潘美的后裔。 而且,潘巧莲妩媚高挑,和身材高大的端王赵佶正好相配,又不是那种不大能生育的纤弱女子…… 若是入了王府,多半能替端王殿下生下一大窝子女的。 对于子嗣艰难的大宋皇家而言,潘巧莲其实是非常合适的皇后或亲王正妃的人选。 当然了,围绕端王选妃展开的博弈,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收场的。而且听宫中传出的消息,在选妃问题上有决定权的向太后的意思是:不着急,慢慢选…… 可是向太后不着急,作为武好古好兄弟的高俅却不能不着急。 若是端王殿下真的看上了潘巧莲,那么将她纳入房闱,也只是早晚之事啊! 另外,这位端王殿下的心气也比高俅所知的高了许多。对于武好古绘画上的才能,他可是不大服气,还存着赌斗的心思。 这次可是端王殿下,不是刘有方、陈佑文了…… 高俅长长地吁了口气,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不过并不是往界身巷而去,而是向镇安坊走去。 雪,下大了,变成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在风雪之中走了不知多久,高俅才停下脚步,站在了一栋修建的精美雅致的楼前。 楼上,李师师正举杯独酌。 这是她做开封府上厅行首,迷倒万千才子的时候置下的产业。 多半也是她的孤独终老之地,不过她却不愿意让李师师之名,从此在开封府方的风月场上湮灭。 在风月场上,花魁娘子的艺名,是可以传给养女的。 所以她将是第一代李师师,未来还会有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李师师! 另外,她现在也能将自己的绝代风华,留在纸绢之上,传承下去,直到永远了。 只是那个宋画第一人,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云游,返回开封府呢? 轻轻的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李师师没有转身,就知道是自己收养的闺女李来了。 这可是个漂亮到了极点的姑娘,而且还有一副动听的好嗓子,只是太,还不到十岁,也不知将来会不会长歪了? “妈妈,”李甜甜的嗓音响起,“端王府的高大官人求见。”21012 ------------ 第133章 纪大官人的花魁大比 <div id="content"> 下着雪,潘楼街上冷冷清清。武家画斋的大门也闭着,不过却有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纸射了出来,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影,对面而坐。 坐在里面的正是武诚之、武好文两父子。今是武好文念书的开封府学考试放榜的日子,武好文考得不错,得了个“上上”。下午的时候,开封府学正已经和武好文了,考虑提前推荐他去太学外舍读书。 而入了太学外社,武好文就有了“免解”的资格,可以在后年春直接去考礼部试。如果运气到了,可就要东华门外唱名了。 因此武好文才冒着雨雪从府学来到自家画斋,和父亲商量要怎么将“考虑”变成“正式推荐”。 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无非就是送钱……现在武家最不缺的,大概就是钱了! 这在几个月前,武家被钱逼得上无路,入地无门的情形,真的是壤之别啊。 而武家不差钱的原因,自然是在外云游的武好古了。 他人虽然不在开封府,但是也挡不住每上门送钱的人。这些人,都是来求画的,而且个个都有来头,不是开封府赫赫有名的将门,便是家财千万,后台比钢板还要硬的巨富,最差的也是红遍开封府的花魁娘子…… 他们送来的钱,武诚之哪里敢不收? 不收就是得罪大人物了! 而武好古居然能让恁般多的大人物或派人,或亲自上门送钱,这本事真也叫武诚之惊诧莫名了。 至于那个被武好古得罪到家的陈佑文,现在好像在西北军前效命,这些日子大约正在和西夏梁太后的五十万大军开战……就他的本事,多半已经做古了。 这可真是恶人有恶报了。 “这些日子,光是你哥的润笔定金,铺子里就收了快三万,”武诚之扒拉着算盘,“字画也卖出去好些,手头的现钱总有五万了……拿出一成给那个府学正该够了?” “哪里用得着五千?给个一千就足够了。”武好文连连摇头,“孩儿又不是没学问的,便是不入太学,凭孩儿的学问,过明年的发解试毫无问题,后年高中也是没一定的。” “能高中自然最好,”武诚之笑着,“不过太学还是要进的,入了太学,便是科举不中,也有机会授官的。” “不是东华门外唱名,这官做得也没意思。”武好文撇了撇嘴道,“反正我家如今也不缺一张官照了。 等大哥回了开封,大约只要入宫给官家、太后画上几纸,官就到手了?” “的也是。”武诚之脸上的笑容已经多的有点放不下了,“没想到你哥哥恁般有本事,我们武家这回可要兴旺起来了。” 听到老爹夸奖武好古,武好文的脸上却划过几分不屑。 现在武好古是很风光,可是这风光仅仅是在开封府亲贵圈子里的……大宋不比汉晋隋唐,亲贵不掌大权,不过是些富贵闲人罢了。 真正的好男儿,还是要在东华门外唱名的! 而这个人,在武家就只能是自己! 不过老爹得入太学的事情还是对的,自己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太学还是得入,而且必须成功。 正在武好文琢磨着该怎么确保自己必入太学的时候,画斋的房门突然被人拍响了。 “武员外可在么?下官是将仕郎纪忆。” 父子俩对望了一眼,都流出了喜色。 别看纪忆只是一个的将仕郎和同文馆孔目官,但是武家父子却知道他的能量相当不。 纪家是平江巨富,他家同不少江南籍贯的高官关系密切――如今朝中执权的,可都是南人! 而且,纪忆还是太学上舍生授官,授官前还是太学生的领袖,路子是很粗的。一定有办法让武好文顺利进入太学。 武家父子立即站了起来,一前一后到了店铺门口,武好文拉开了房门,就看见披着件裘皮袍子,头上戴着暖帽,手中还打着把纸伞的纪大官人就站在门外。 “武员外还在呐?”纪忆一笑,手了纸伞便进了屋,看见武好文也行了一礼,“是二郎啊,府学试结束了?考得如何?” “得了个上上。”武好文回答。 “上上?”纪忆笑道,“不错,可以保入太学了……不过太学入门还有一试,可不比发解试容易,你得用心准备。” 太学外舍只有2000个名额,有相当一部分还是给八品及八品以下官员子弟预留的,因而平民子弟要成功进入太学是非常困难的。 而太学内舍的名额只300人,上舍仅有100人。也就是,从外舍晋升到内舍和上舍的机会,只有五分之一。不过内舍可以免省试(礼部试),上舍可以免殿试直接授官,即便是外舍生也可以免解试直接去考省试,所以入太学的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 此外,太学生的晋升考试要比正规的科举容易“操纵”,只要找准了门路,买都能买到一个内舍生…… “晚生明白的。”武好文回答。 纪忆点点头,“幸而我在太学里面还有不少友人,可以替你几句话……只要你的学问足够,总能入太学的。 另外,我那里还有些书,明日你来取走,好好读读。” 纪忆要给武好文的,当然是入太学考试的复习材料,他可是太学里面的“学霸”,这些材料自是非常珍贵的。 武好文郑重行了一礼:“晚生多谢大官人。” 纪忆笑着摆摆手:“别忙着谢,要入太学,主要还是你自己的学问,我只能帮点忙。” 实际上他是帮了大忙,不过却轻描淡写,也不要人报答,这就有点名士豪侠的风范了。 而武好文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会把纪大官人的恩惠牢记在心。 分了宾主落座,武好文又端上了龙凤团茶点出的茶水后,纪忆便将话题引入了正题。 “武员外,下官此来是想请令郎帮个忙。” 他的“令郎”自然是武好古了,而“帮忙”也不是的,实际上就是一桩买卖。 “好,好。”武诚之笑道,“纪大官人是想叫吾儿做画吗?” “正是,”纪忆,“不过不止一幅。” “不止一幅?”武诚之心想:大买卖啊! 纪忆道:“在下的一个叔父想联合开封府的王楼、潘楼、丰乐楼、遇仙楼、清风楼和八仙楼还有撷芳楼一同办一个花魁大比,选出七大花魁和一位花魁行首。因而想请令郎出手,给花魁大比中夺魁的七大花魁各画上一纸,给花魁行首画上三纸……至于润笔,一纸给五千缗如何?” 一纸五千缗可是价! 武好古之前虽然跟几个朋友吹牛要一纸万缗,可那是在惜墨如金的前提下。现在纪大官人一出手就订了十纸,一纸给五千,十纸就是五万缗了! 若是再加上举办这次花魁大比其他开销,十万缗都能花出去…… 纪家的手笔,可真是不啊! …… 镇安坊,楼之中,昔日名动下的花魁娘子李师师,正在待客。 来客便是高俅。 李师师慵懒地靠在榻上,一身翠绿色的长裙,衬出了她的婀娜风姿,那张成熟而且精致动人的粉靥上,此时正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高大哥,你的事儿,奴自会转告给驸马的……而奴这里,正好有个消息,你家大王定会感兴趣的。” 高俅问:“是何消息?” “是一场花魁娘子的大比,”李师师道,“而且还要画选花魁行首。” “画选?”2212 ------------ 第134章 赵小乙和潘小郎(求推荐,求收藏) <div id="content"> 雪后的开封府,别有韵味。 整个城市,一片银装素裹,但同时却没有失去活力,人们并没有猫冬,街道上面依旧熙熙攘攘。 开封府的商业,不会因为黑夜而暂停,自然也不会因为寒冬而退避。 再了,开封府的雪虽然冷,但是雪后阳光一照,空气当中还是存着暖意,并不是难以忍受的。 潘巧莲也没有猫冬,而是一清早就换上了利落的男装,去了自家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她已经很多没有去那里了,不是不想去,而是她哥哥潘孝庵不让。潘孝庵她一介女流,抛头露面终不合适…… 哥哥变得如此迂腐,倒是让潘巧莲大感意外。不过今不知怎么,潘孝庵居然想开了,叫妹子换上男装去铺子里面坐镇了。 所谓坐镇,其实也没什么好“镇”的。金银绢帛交引铺有掌柜,有账房,有文案,有管事儿。一整套的班子,没有东家的人在也能自己运转。 不过潘巧莲还是愿意去铺子里面坐一坐,看看账本,亲眼见着一箱箱的金银绢帛交引被抬进抬出,闲暇的时候再去逛逛热闹的潘楼街。 这才是真实的,惬意的人生啊! 如果再能有武好古和她一起出双入对,那可就实在太完美了。 可是武好古的上进心……仿佛太强了一些。 潘巧莲的书画老师李唐也看出她有心事了,在一旁低声道:“十八姐莫担心,武家如今兴旺的很,登门求画者络绎不绝,一纸已经开到数千缗了……便是李龙眠的真迹,也不过如此。大郎的画中第一人,可是实实在在的。 而且几日前还有消息从宫中传出,大名的韩大府献了一纸《毗沙门图》给太后,太后见了后就着人去宣了。看来过不几日,武大郎便是称旨或待诏了,授官也是时间问题。” 李唐虽然是潘楼街上第一等的画师,但毕竟是民间人物,对于端王喜欢上了《潘巧莲写真图》是不知情的,更不知道由此引出的风波。 在他看来,武好古做官发财都是时间问题,所以和潘巧莲之间的鸿沟已经消失了,潘巧莲只要再耐心等上一阵子,就能和心爱之人终成眷属了。 他也是看着武好古和潘巧莲长大的,和武诚之也是老朋友,自是在心眼里替他们高兴的。 听了李唐的话,潘巧莲的心情倒是好转许多。 “老师,待会儿陪奴去武家画斋瞧一瞧。” “好啊,”李唐笑道,“老夫也想去潘楼街上逛逛,看看能不能捡个漏。” 书画文玩通常是不分家的,书画大家通常也是文玩行家,没事儿逛一下潘楼街,即便捡不着漏,也是一个乐趣。 “行啊,”潘巧莲笑道,“不如现在就去。” 两人正着话,一阵楼梯响动传来,有人上了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三楼。 来的是谁啊?怎么没有人通报就上三楼了? 潘巧莲和李唐互相看看对方,然后站起了身,准备迎客。 门帘被掀开了,进来的竟然是潘大官人自己和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个子书生,生得颇为俊俏,手上还捏着一个长长的卷轴。 “见过大官人,”李唐行了一礼,然后问青年书生,“这位郎君是……” “赵乙,”潘孝庵主动介绍道,“他可是开封府画坛上新近崛起的新秀,一手人物写真,不在武大郎之下啊。” 什么? 潘巧莲和李唐都有点难以置信。 武好古在人物写真上的造诣已经高到了让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别这个名声不显的赵乙,就是公认的书画才米友仁,现在不也乖乖拜了师父? “失敬,失敬。”李唐拱了拱手。 他总要给东家面子,而且他一眼就看出这个赵乙的不凡了,富贵的气质,是怎么都遮掩不了的。 “这位是李晞古,是开封府数一数二的画师,擅长人物、山水。”潘孝庵将李唐介绍给了这位赵乙。 “李晞古?”赵乙点点头,“听过。” 只是听? 李唐微微皱眉,他在开封府书画行可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一手山水画是公认可以同荆浩、范宽相比的。怎么到了这位的口中,就只是“听过”了? 另外,“乙”这个也不像是字号啊,这就是个家里面的排行啊,没有这样介绍朋友的? “这位是舍弟潘郎。”潘孝庵又开始介绍起潘巧莲了。 “郎”一样不可能是正式的名字,这就是“哥”、“弟”的意思。 “郎。” “乙。” 赵乙和潘巧莲互相行了一礼,然后互相看着对方,大眼瞪眼。 这位赵乙就是大宋端王赵佶了,潘孝庵当然是认识他的,潘巧莲也见过他一次,不过印象不深,而且那时赵佶才十三四岁,和现在不大一样。所以潘巧莲没有认出对方。 而赵佶则被眼前的潘巧莲给惊呆了……倒不是因为潘巧莲的绝色姿容,而是她和《潘巧莲写真图》画的,简直一模一样。 这武好古的画技,果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惊为人吗?” 潘孝庵看见赵佶的表情,心中一阵窃喜。 赵佶一定是看上自家妹子了,这国舅爷……有望了! 这时忽然有人嗯咳了一声,打破了有点古怪的沉默。咳嗽的人是李唐,他笑着问:“乙哥,你是带了幅画来吗?” 潘孝庵接过话题道:“乙哥是带了一幅画,晞古,你是行家,给掌掌眼。” 赵佶将带来的画卷展开在了一张书桌上,这是一幅《瑞鹤宫阙图》,就是几只仙鹤在延福宫上空盘旋。 “好!”李唐看了一眼,立即就叫起了好,“画得好……这仙鹤充满生趣,姿态优美,活灵活现。这宫阙……用上了‘武家界画’的技巧是吗?” 赵佶点点头:“好眼力。” 李唐:“用得好,俨然得了‘武家界画’的精髓……乙哥看来是画界奇才!足可以和武大郎相提并论了。” 他的话有吹捧的成分,赵佶的这幅《瑞鹤宫阙图》上用到的透视技巧还有些生硬,绝对不能和武好古比。但是李唐既然看出赵乙的不凡,当然要点好话了。 不过赵佶却一点不认为李唐是在吹捧自己,他一向认为自己赋极高,在绘画上虽然还不如武好古,但是差距不大,努力一把是可以追上去的。 所以这个李唐,眼力很不错啊! …… “终于画好了!元晖,你觉得如何?” 武好古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世界名画《潘素儿的微笑》,满意地点点头。这是自己时隔九百多年创作的第一幅油画,也是人类美术史上的第一幅油画! “太好了,老师,这画……老师,您莫不是画圣投胎的?” 米友仁的表情是难以置信——他是亲眼见武好古从打稿、调色到一笔一画把油彩抹好的。 这手法之娴熟,对色彩和明暗的运用之高明,俨然就是在这油画中浸淫了十数年,而且还得过名师指导的高手。 可武好古今年才二十岁啊,而且……这油画分明就是武好古自创的! “画圣投胎?”武好古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画好了,明就把这画交给左卫将军,然后便回开封府了。”21012 ------------ 第135章 远谋(求收藏,求推荐) 终于要回开封府了。 现在是大宋元符元年十一月,武好古的这一行,在开封府外走了三四个月。钱并没赚到几个,不过却交了朋友,长了见识,还对未来有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规划。 如果辽国的情况真如马植所言,腹心崩溃,那么未来还有两种可能:一是北朝实现王朝更替,新兴的女真王朝取代腐朽的契丹王朝,就如历史上的情况一样! 到时候,大宋就将面对一个刚刚崛起,正处于武力鼎盛状态下的大金。 第二种可能则是女真无法完全取代契丹,从而使北朝陷入分裂,而一个分裂的北朝,虽然在武力上也很强大,但并不是难以抵抗的。 所以武好古奋斗的目标,就是使北朝在未来的大乱中陷入分裂,而非王朝更替。 只不过,武好古而今的能力实在是太了,根本不足以影响北朝的未来。 幸而眼下还是元符元年,距离那场大难还有二十多年……不,是十六七年——那场下大乱可不能从靖康年开始算,而是应该从完颜阿骨打起兵作乱时算,大约就是1114年前后? 若是真想有所作为,就应该在北朝大乱起来的时候就积极参与进去,可不能等到宣和北伐的时候再想辙。那时候女真蛮子早就在十几年血与火的斗争中做大了,养成了一支所向劈泥的武力,宋军如果还是现在这样,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所以留给武好古的时间,不算太短,可也不是太长了。 而他又能用什么办法参与北朝的大乱呢? 现在想想,无非还是烧钱! 用钱去支持北朝的汉人大族、渤海豪强、奚族领袖、契丹的余烬,当然还有草原上的汗王!让他们武装起来,互相厮杀,谁弱就扶植谁,谁强就打压谁……这样也许能让北朝陷入持久的分裂的动乱。 而如此作为要烧掉的钱,恐怕是个文数字啊! 除了烧钱,武好古还得有人……如马植一样的能人!要不然,钱撒出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所以六艺书院还得办,最好能大办!不仅为武好古干涉北朝内乱提供人才,还可以为万一干涉失败后要进行的抗金战争准备人才……而这书院,不必也是个烧钱的大熔炉。 所谓的“六艺”比起现在大宋最主流的儒学教育,最主要的区别就是多了大量的军事教育。比如军礼,“射”和“御”。实际上也可以把六艺书院看成一所培养基层军事干部的军校——在大宋这边,如果没有乱世出现,这些六艺书院出来的学生,大约也只能去考武举? 而军事教育肯定是昂贵的,是非常烧钱的,这钱肯定不能让学生家里面出,要不然六艺书院就是开出来也没人来读。 这六艺书院的办学经费,也得武好古想办法来筹集…… 第三则是改良马种,这事儿仿佛没有前面两件重要。不过武好古还是准备要投资,因为改良马种的初期投入不会太大。而且马种改良一旦成功,还能为武好古带来可观的收入。 第四个花钱的大项目,则是端王赵佶,也就是未来的宋徽宗了。 武好古的画技当然可以让宋徽宗另眼相看,对于武好古未来的事业起步是很有帮助的。 如果武好古没什么雄心壮志,跟着宋徽宗身边用书画混混日子倒也能有二十多年荣华富贵。 可他要是想做成一些大事,那就得赚上几个“目标”才够,而要捞到那么钱,还不让满开封府的贪官和青当肥猪宰了(贪官为自己宰猪,青为国家宰猪),那就必须把宋徽宗喂得饱饱的。 用后世的话,武好古就是宋徽宗的一副负责捞钱的白手套。 这白手套得能捞上钱,还要让宋徽宗戴得舒服,还不能扎手……至少不能让宋徽宗觉得这副手套会扎手。 武好古的事业,才能如愿以偿开展下去。 这条路线看上去好像很憋屈,不过也没有别的法子。 武好古如果选择科举闻达——如果他考得上的话——哪怕进入了政事堂,能够自由支配的财富和活动的空间,肯定还远远比不上一个“白手套”豪商。 因为绝大部分“重文轻武”的大宋官家对宰相的防范程度,也就是仅次于手握重兵的将帅,是不会让哪位宰相可以在朝堂之外另开一番地的——如今的官家赵煦是个例外,重用章惇到了言无不从的地步,但是赵佶不是这样的官家。 在徽宗一朝,要通过大宋朝廷这个既臃肿,又低效,而且内部党争不断的官僚机构去完成对辽干涉和成千上万的六艺儒生的培养……几乎是在痴人梦! 想清楚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武好古却是沉沉的一叹。 在这个时代,他赚钱的本事真心不算了,可是要花钱的地方似乎更多啊……真不知道要赚多少个“目标”才够花? “大郎,前方就是白马渡口了!” “过了河,开封府城就不远了!” “这一路可算是有惊无险……等回了开封府,一定得去怡红院好好乐呵几。” “哈哈,乙,你还在想阎婆儿恁骚娘们?” “郭三哥,你就不想?这一路可把你憋坏了?” “哈哈……” 郭京和刘无忌一搭一档的对话声音,在武好古耳边响起来了。 武好古的这两位好友大概也和武好古一样,在憧憬着自己的未来。不过他们不知道二十多年后的浩劫,所以能想到的都是好事情。 前途对他们而言,还是一片光明的。 正和马植并辔而进童贯也听到了郭京和刘无忌的话,他马上停止了和马植的交谈,扭过头对武好古言道:“大郎,咱家已经叫人提前去渡口安排渡船了,今定然能渡河,过了河之后先去滑州城歇息一晚,明日再去开封府。” 这个时代黄河河道并不在开封府城北,而是在几十里到一百里开外的滑州和卫州境内通过。 所以过了黄河之后,还有一的路程才能到达开封府。 童贯又道:“等到了开封府后,你先准备则个,就在家中等候传召。” 太后宣召武好古回京可不等于马上会召见,太后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很多事情吩咐了以后就忘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想到?下面的人物,也就只能没完没了候着了。 “一切听凭大官吩咐。”武好古只是恭谨地回答。不过心里面还是有点忐忑,毕竟那个被自己狠狠得罪过的刘有方还在宫里面呢!谁知道这货会给自己下什么套? 不行,自己得尽快抱上宋徽宗的粗腿,要不然……这风险还是不能完全排除!也不知高俅哥哥给自己张罗的怎么样了? 另外,自己和陈佑文的账也得好好算一算。 这货居然雇佣梁山贼寇来杀自己!真是欺人太甚了,一定得给他点苦头吃吃才好。 ------------ 第136章 近忧(求收藏,求推荐) 阴寒刺骨的冬雪,飘飘扬扬,又一次洒落人间。 开封府,复又陷入一派冰封雪覆之中。那雪花,恍若鹅毛随风而舞,浮游空中,缓缓落下。 又是一夜的降雪,将整个城市变成了白皑皑的一片。 潘巧莲靠在窗上,看着窗外雪花纷落,院中的积雪越来越厚,却想到了少年时候和大武哥哥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的往事。那仿佛就是昨才发生的,可是转眼却是多年了。 那时她只是懵懵懂懂觉得大武哥哥最好,后来却又知道两人的情愫不过是镜花水月,而现在……大武哥哥很快就要做官了。 这次是太后宣召!还派了宫里面的中官去了大名府,等把大武哥哥带回来,便要入宫去画太后,画官家了。 以大武哥哥的画技,两幅画像完成后,授官那是早晚的。而且他的画现在也不便宜了,人像一纸已经开到了三五千缗,一年赚上几万缗是轻轻松松的。 若是再傍上了端王殿下,那往后可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半年住在开封府,半年住在云台山,一年卖上几纸画…… 想到往后快乐逍遥的日子,潘巧莲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缓缓回过身来。 屋中,潘大官人坐在一旁,脸上堆满了笑容,看着自家的妹子。 “十一哥,奴一介女流,怕不合适去见端王殿下?” 端王早就派人来寻过潘巧莲,是想要见一见《潘巧莲写真图》的真人。 没有别的什么,但是潘巧莲还是隐约感到一些不妥。 毕竟现在是端王选妃的关键时刻!虽然选妃这事儿,最终拍板的是向太后,可是向太后一向宠爱端王,这是开封府权贵圈子都知道的。所以只要端王看上的女人符合做王妃的要求,太后是不会不答应的。 而潘巧莲除了一个望门寡不大好之外,其他条件都符合。她是潘家将门女,身体也很好,生儿育女应该没什么问题,长得也漂亮,而且家里面也有钱,不是那种没落贵族。 有钱和将门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旧党一派了――旧党的根底就是北方豪门士大夫,而将门虽然不是士大夫阶层中最高级的进士文官,但毫无疑问也是士大夫的一员。 对于成为端王正妃,现在的潘巧莲可没多大兴趣。若是端王成不了官家,不过是个被圈在开封府的富贵闲人。比武好古也强不了太多,而且大宋的亲王谁不是妻妾成群的? 若是当了官家……呵呵,也不知什么原因,自仁宗皇帝之后,大宋官家的寿数就都不怎么长了。 英宗皇帝四十五岁驾崩,神宗皇帝三十八岁驾崩,而眼下的官家,才二十多岁就病病歪歪快不行了。 另外,现在宫中的斗争也越来越残酷,连正宫皇后都被官家给废掉了…… 这延福宫,就是龙潭虎穴啊!若是没有刺虎杀熊的手段,进去也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和大武哥哥一起做富贵闲人呢。 妹子的心思,潘孝庵如何不知? 嫁给端王对潘巧莲来没有什么好处,可是对潘家而言却是利益巨大的! 潘大官人捧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 沉思良久,才笑了笑道:“端王殿下只是存了一个和武大郎较量的心思……年轻人嘛,哪有恁般容易服人的?你若不让他见识个真颜,他怎么会知道大郎的厉害? 不过你的也对,女流之辈……呃,是不大适合抛头露面的。但也不是没办法变通的,你完全可以扮成男装去和端王见面嘛。也不要单独私会,可以在西园雅集上和端王殿下见面。 这开封府官宦勋贵家的才女扮成男装去参加诗会雅集的,也是常有之事,便是传扬出去,也是一番佳话。” 现在还是民风开放的北宋,不是理学大兴的明清,士大夫阶级女人还没有被彻底关进后宅。女扮男装参加各种文人集会的才女也不少见。 而且潘巧莲自己也是个好动的性子,就是嫁给了武好古后也不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况现在? 不过潘巧莲想了想,还是答道:“恐怕不大合适?” 潘大官人笑了起来:“怎么不合适?十八,你其实已经和端王殿下见过面了?” “见过吗?”潘巧莲笑了笑,“是不是时候见的?” “不是,就在几日前。” “几日前?” “赵乙就是端王?” “他就是端王殿下?”潘巧莲愣了愣。 潘孝庵笑道:“再见面的时候,你还是潘郎,他还是赵乙,这样可好?” “这样……好。” 潘孝庵吐了口气,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创造条件让妹妹和端王见面,若是端王看不上……那他也没办法,就只能便宜武好古那子了。 …… 武好古穿着厚厚的裘皮,身子缩成了一团,骑在一匹阉割过的,乖巧的走马上冒雪赶路。 雪很大,气也很冷。若是换了刘有方那样的太监,兴许就要在滑州歇息几日了。 可童贯不是文艺宦官,他是个一不怕苦,二不怕冷的军事宦官。别的宦官都把五年边疆军中效力当成苦差事,可是他自从入宫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边疆军前,更冷更苦的差事也不知做了多少。 而且他的身板也壮实的不似个阉人,恁般冷的气,他连裘皮也不需要,一件棉袍,批个羊毛斗篷,就能冒雪前行了。 武好古看着童大官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就琢磨:这货要是不阉了入宫,而是能有个堂堂正正从军的路子给他,大约也能成为一代名将? 在一行人中,能和他比的,也就是自幼长在辽西的马植了。开封府的雪,对马植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童贯和马植,两人依旧并辔而行,俨然是一对一见如故的好基友了。 两人交谈的内容,还是关于辽国的。 按照马植的法,现在辽国国内正打一场内战,同时还有一场外战正一触即发。 内战是草原上的北阻卜酋长磨古斯和契丹人在打生打死,历史上这场战争一直要打到磨古斯的儿子马尔忽思――称不亦鲁黑汗,是后来那个被铁木真灭掉的克烈部王汗的祖父――被契丹人杀死,才算彻底结束,当时已经是公元1110年了。 而一触即发的外战则是高丽和辽国之间的,准确的,是高丽国和契丹治下的女直人间的战争。 由于契丹人要集中精力对付北阻卜的叛乱,因而放松了对生女直诸部的控制。世代担任生女直节度使的完颜部想要趁机崛起,而王氏高丽同样蠢蠢欲动,想要伺机北伐夺取女直长白山诸部。 所以辽国所属的生女直节度使司和高丽国的战争,也到了将要爆发的时候了。 什么?骑马跟在马植和童贯身后的武好古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当他听到高丽国居然要和女真人开战,着实吃了一惊。 现在距离女真崛起就十几年来,女真人的武力应该很强了?也许还推不了契丹,但是高丽棒子怎么可能是对手? 这场战争,历史上一定没有发生? 要不然王氏高丽即使不灭国,也该被打成“南高丽”? ------------ 第137章 武大郎归来 上 <div id="content"> 王氏高丽和女真人的战争还真的发生过! 高丽肃宗,也就是如今的高丽国王王熙曾经两次派兵北伐女真,想要夺取女真部落控制的曷懒甸地区,也就是后世的朝鲜咸兴道一带。不过此时的高丽也学宋朝,搞重文轻武,军事力量薄弱,所以两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 不过高丽肃宗并不死心,接受了大臣尹瓘,就是现在出使大宋的那个高丽国枢密院知奏事尹瓘(他是个文官,高丽状元,不过很会练兵)的建议,编练新军“别武班”以提高军力。 但是在别武班练成的时候,高丽肃宗已经病逝,即位的睿宗拖延了两年,直到1107年才派尹瓘为元帅,统率别武班北伐曷懒甸。结果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拓地300里,俘虏、斩首女真人过万,并且在夺取的土地上筑了九个城。 高丽人的胜利成果并没有保存太久,当时的生女直节度使完颜乌束雅听取了其弟阿骨打的建议,派兵反攻曷懒甸,并且在1109年击败了由吴延宠(高丽进士,宋朝的海州人)率领的高丽军队,随后高丽国和女真议和,放弃了曷懒甸。 也就是,高丽和女真之间的战争陆陆续续打了七年(1102年-1109年),最后高丽国一无所获,算是打败了。但是也没输太多,更没有被打成“南高丽”。也许正是因为这场“七年战争”的结果,让女真人不敢太瞧高丽国。后来还在辽金战争的过程中,把原属于辽国的保州(义州)割给了高丽,使得高丽疆域抵达了鸭绿江以南。 总的来,高丽国在和女真的斗争中的表现比宋朝好看多了…… 不过武好古并不知道这段历史,而且现在也没多少心思去想女真和高丽人的战争。因为他现在已经能看见开封府高厚坚实的城墙了! 雪停了,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来,将开封府的外墙变成了透着一股子雄浑的金黄色。 官道上面也热闹起来了,车马行人川流不息,在这个寒冷的冬日,营造出了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不远处的开封府城则到处冒出黑烟,那是有人在燃煤取暖。这座拥有一百多万人口的大都市在冬日是依靠石炭,也就是煤炭取暖的。因此每到冬日,城市上空就是浓烟滚滚的,远远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座进入了工业化初期的城市一般。 望着被煤烟污染的空,武好古心头却涌出归心似箭的冲动。远行数月,不知家中可否安好?老爹武诚之有没有和冯二娘复婚?老弟武好文有没有寻到入太学的路子? 还有……潘巧莲此时,又在做什么? 一定是在家里面望穿秋水,等自己这个大武哥哥归来? 想到这里,武大郎心中立即就涌出一种甜蜜蜜的感受。将来要做的一大堆为国为民的大事似乎都变得朦胧起来。对现在的武好古来,先谋个官身,再抱上端王赵佶的大腿,最后风风光光的把潘巧莲娶过门,才是人生三件大事。 把这三件大事做完了,武好古在这个时代,才算是扎了根,安了家。这样才会有以后,才会有动力去为了将来的世界而奋斗。 看着开封府外城北门封丘门越来越近,一旁和武好古并辔而行的郭京和刘无忌,看着雄伟的城门,眼中闪烁着激动。 回家了,也有家可回了! 郭京在离开开封府前就买好了房子,算是在开封府真正的安家了! 刘无忌则把钱给了和他相好的阎婆儿,让她把怡红院的房子给盘下来,以后刘无忌就是怡红院的合伙人了,那里也算是他的家…… 更何况武好古还为他们安排了一条通之路,若是真的能攀附上端王殿下,将来的前程可就难以限量了! 有人欢喜,自也有人愁。 走在队伍最后的林万成、林冲两父子都是面带忧色。 回到开封府,也就意味着他们两父子加起来一个月二百四十缗的外快收入要没有了。 六月离京十一月还,前前后后总共在路上行了五个月,两父子又没甚底花用,总共能存下一千二百缗。 加上两父子之前存下的钱,已经有三千七八百了……开封府外城最便宜的房子,已经可以买上半间了。 可是另外半间在哪儿呢? 这武员外武大财神,什么时候才会再出一次开封府啊? “老林教头此次回来,可有打算?” 武好古这时忽然开口向愁眉苦脸的林万成询问了。 “啊,目前没有甚打算,还是回营继续当教头。” 教头有的当,总比没有的好,一个月杂七杂八也有几十缗呢。可惜老林教头已经老了,干不了几年差了。 一旦他告老回家,那么一大家子可就只剩下林冲一个赚钱的了。 到时候,房子就更没有指望了…… 老林教头想到这里,眼眶里面已经有泪珠子在晃动了。 “您老的年纪,在军营里面也干不了几年了?” 老林教头叹了口气,“能干就干。” “要是不能干了,我请你做个护卫如何?”武好古,“我给你开一百五十缗一个月,吃住全包了,你可愿意?” “甚?做护卫?我?” 老林头怎么也没想到武好古回请自己做护卫。倒不是他对自己的本事不自信,而是他的一大把年纪是明摆着的。 开封府里面的富贵人家请护卫保镖一般都要年轻力壮长相好的,如林冲和陆谦这样的最受欢迎。 毕竟开封府里面打打杀杀的事情少之又少,保镖护卫主要是拿来看的。 可自己一白胡子老头,拉出去也不好看啊! “怎么,不愿意?”武好古见对方没反应,又追问了一句。 他其实是听了马植的建议,想雇林万成做老教头——老林头可是调教出了林冲这样的悍将,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等将来自己的事业做大了,开始蓄养“童军”和开办六艺书院后,这老头就能派大用场了。 如果能给自己调教出十个“林冲”就好了——习武都是“班”,一个师父教十几二十个徒弟,其中十个能出师就不错了,而且每一个学生还得大量的教学经费投入。什么器械啊,马匹啊,护具啊,当然还要有很大的场地。 所以冷兵器时代优秀骑士和基层军官的培养成本是很高的! “愿意,愿意……怎么不愿意?”林万成大喜道,“我一回去马上去军营告老!” 武好古笑了笑:“也不必恁般着急,等我在开封府城外买好庄子你再来……对了,要不要给您老先预支个两年的薪水?” 武好古开出来的薪水是一年1800缗,两年就是3600缗。他让林万成预支,就是在帮林冲买房解决个人问题。 林冲这样的壮士可千万不能绝后啊,因为二十多年后的那场大难,还需要千千万万的“林冲”来保卫华夏文明呢! 所以林冲还是赶紧的娶妻生子,起码生五个儿子…… &amp;#x25b2;&amp;#x624b;&amp;#x673a;&amp;#x4e0b;&amp;#x8f7d;app&amp;#x770b;&amp;#x4e66;&amp;#x795e;&amp;#x5668;&amp;#xff0c;&amp;#x767e;&amp;#x5ea6;&amp;#x641c;&amp;#x5173;&amp;#x952e;&amp;#x8bcd;&amp;#xff1a;&amp;#x4e66;&amp;#x638c;&amp;#x67dc;app&amp;#x6216;&amp;#x76f4;&amp;#x63a5;&amp;#x8bbf;&amp;#x95ee;&amp;#x5b98;&amp;#x65b9;&amp;#x7f51;&amp;#x7ad9;&amp;#x25b2; ------------ 第138章 武大郎归来 下 “一路有三位护卫,好古感激不尽。 待好古安顿一番,再请三位吃酒。” 和林万成、林冲和陆谦分别的时候终于到了。 三人的薪水,现在兼任账房的张熙载在前一就给他们结清了。因而入了封丘门,就是武好古和这三个保镖分手的时候。他们仨都住在开封府的城北厢,一入封丘门就离家不远了。 林万成、林冲和陆谦三人,都喜气洋洋的和武好古等人道别。林家父子得了“飞来横财”,终于攒够买房的钱了!现在老林头冲着武好古一口一个东翁,恨不得明就辞了军职去扛枪保卫武大郎呢。 而陆谦一样满脸都是喜气,武好古没给他甚底好处,不过他却得到了童贯童大官的赏识。 这可真是攀上了登梯了! 看来是不用靠出卖林冲娘子去讨高衙内的欢心了…… 接着,武好古的两个好兄弟郭京和刘无忌也要回家去看看了。他们的住处在开封内城的安远门外,州北瓦子附近。 “大郎,我也要回去望一眼老娘和妹子了。” 郭京依依不舍的和武好古道别。 “大郎,我也去了,等安顿好了,再来寻你。” 刘无忌没自己要去怡红院――对于他和阎婆儿的恋情,武好古和郭京在面子上都是反对的,所以他也不愿意多。 武好古也冲两个好兄弟拱了拱手:“三哥,乙,就在此别过。你们这些日子跟着我也颇劳累,回去后好好歇息几日……五日后,我在丰乐楼摆酒,你们可一定要来啊。” “好,一定来。” “一定。” 武好古在丰乐楼摆酒是准备请不少人的,不仅有郭京和刘无忌,还打算请潘孝庵、米友仁、苏大郎、高俅和纪忆纪大官人。 而武好古请他们的目的,则是一起商量投资办商行的事儿。 这个合股商行是武好古做大事业的基础,是一定要办好的。 而办好合股商行难点并不是找到赚钱的项目――武好古怎么都是后世穿越来的,还有一手书画绝活,所以找到项目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在宋朝建立一个相对高效的“股份制公司”,就是武好古想要开办的合股商行。 这年头可没有《公司法》,也没有现成的《股份制公司章程》可以抄,而且他前世也不是学商学的,对公司管理的那一套,只是见过而已。 因此,现在他只能把可能入股的股东们都请来,大家伙商量着办,怎么都要拿出一个《股份制商行的章程》,然后才能照章开办商行。 入了安远门,沿着马行街又走了一段,到了丰乐楼附近的时候,童贯也和武好古、马植、米友仁拱手告别了。 “武大郎,马二哥,米乙,咱家要回宫去向太后复命了,便在这里别过。” 丰乐楼又名樊楼,是马行街上的一景,有东南西北中五座楼宇组成。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整体建筑高低起伏,檐角交错,富丽堂皇。是开封府最好的去处之一,皇宫大内的东华门就在丰乐楼的西面。 据在丰乐楼的三层上面,都可以遥遥窥见皇宫大内的东侧边缘! 这样的建筑若是在唐朝,大概早就被皇帝下旨给扒掉了。但是在宋朝,竟然矗立了那么多年,也不得不是个奇迹了。 现在只剩下了马植、米友仁、张熙载和武好古四人,牵着马走在马行街上了。不过他们也很快就要分开,武好古会回自己在第一甜水巷的家中,而马植则会借住到米友仁的府上,张熙载则会暂时居住在潘家书画斋内。 “马二哥,”武好古朝马植笑了笑,一边行路一边“你和那童大官挺谈得来啊。” 马植呵呵一笑,“实话,某在北朝时常听人言:南朝文治鼎盛,但武略不足,男儿皆怀毛笔而弃宝剑,比北朝妇人尤不如。不过见了这位童大官后,某就知道那些话都是无稽之谈了,南朝的宦官都如此知兵事通武略,何况士大夫?” 这马植…… 武好古听了马植的一番话,真是有些无语。 大宋的士大夫要都比童贯能打,那倒是的确能复燕灭辽了。 看到武好古有些不屑,马植还以为他看不上宦官,笑了笑又道:“大郎,某家看这童大官并非池中物,你以后可得和他好好结交才是啊。” “多谢马二哥提醒。”武好古知道对方想茬了,不过还是向他行了一礼。“三日后某在丰乐楼摆酒,你和元晖一起来。”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武好古看了看周围,已经快走到潘楼街了。他对米友仁道:“元晖,马二哥就交给你了,带着他在开封府城内好好游览一番,我们三日后再见。 廷扬,替我送马二哥去米府上。” …… 和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好朋友马植还有账房先生张熙载分手后,武好古便一个人走向了自家在潘楼街上的那间的店铺。 此时的潘楼街上热闹异常,到处都是吃食摊子,香气四溢,吆喝声此起彼伏,这个热闹劲儿,比起后世大都会的市中心商业街也不遑多让了。 武好古行了差不多一个上午,腹中早就有些饥饿了,也不想去酒楼里面吃了,就想在潘楼街上买几样吃,回自己的那个窝,也就是武家画斋里面美美吃上一顿。 在他的记忆中,这样的场面实在太多了……那仿佛才是真实的生活,如今的一切,倒是犹如梦幻一般了。 走到一个飘着羊汤香味儿的卖软羊面的铺子前面,武好古刚想叫老板给自己来上一大碗,眼角突然就扫到了自家铺子的大门。本来这个时候应该闭着的门,却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一个微胖的,上了年纪的男子,正扶着门框站立着。正是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 “大郎!是你吗?” “父亲,正是孩儿。” 武好古也顾不得买面了,连忙走了过去。 “大郎,你可回来了!” 武诚之看着多日不见的长子,眼眶中含着几滴热泪,不过还是挤出了笑脸儿。 “瘦了,黑了,不过却精神了,出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中留存着大量对父亲的情感,武好古一看见武诚之,也忍不住留起眼泪了。 “父亲,孩儿,孩儿……离家太久了,家里可好吗?” “好,一切都好。”武诚之把儿子牵着的马拴在了店门口竖着的一根拴马柱上,然后就拉着儿子进了店铺。 走进铺子,武好古突然发现铺子里面挂满了字画,其中大部分的品相都相当不错。有些应该在世的名家所作,有些是古画古贴或是高仿的精品。 很显然,武家画斋的生意也因为自己的出名,而有了极大的提升。 “这些日子,铺子里面生意兴隆,不少在开封府有名气的画师,都愿意把画送了这里寄卖……客人也比过去多了几倍。哦,对了,还有不少人登门求画来着,能挡的,为父都替你挡了,挡不了的,都收了定金。现在收了大概有五万多缗……” “五万多?”武好古吸了口气,“这得画到何年何月啊?” “也没多少,不过三四十幅……对了,纪忆之纪大官人一个人就定了十幅,我也没好意思推了。” “无妨,”武好古一笑,“他的生意得做。 对了,潘十八回来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潘娘子她……” 一提到潘巧莲,武诚之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吞吞吐吐的不肯话了。 ------------ 第139章 潘巧莲和赵佶的故事 (第三更,求首订) <div id="content"> “怎么了?潘十八她怎么啦?” 看到父亲吞吞吐吐,武好古有点着急了。 现在可是缺医少药的北宋,一点毛病就能要人命的。潘巧莲虽然身体一直不错,在武好古的记忆中好像她就没生过病。可是也保不齐就来一场大的…… “是不是病了?”武好古追问。 “没,没有。”看着儿子一副焦急的模样,武诚之叹了口气,“她没病,只是……” “到底出了甚事情?”武好古看父亲吞吞吐吐的,心里更加着急,连声的追问,“您倒是呀!” 武诚之又是一叹,道:“只是有个传闻,是……是端王殿下很可能相中了潘十八,要娶她做妃子了!” “甚?”武好古眨了眨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端王殿下可能看上潘十八了!” “不可能!”武好古连忙摇头,“这不可能……爹爹,这是谣传!” 当然不可能了!武好古看过《宋史.徽宗本纪》的,宋徽宗的五个皇后里面就没有姓潘的。而且宋徽宗,不,应该是端王赵佶现在还没婚配呢,要娶的应该是第一任皇后王氏,她是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北宋开国时期的大臣王祐的后人。 虽然《宋史》是蒙古人编纂的,其中错漏颇多,可是在宋徽宗的老婆是谁的问题上,总不会造假? “大郎……”武诚之看看儿子眉头皱了皱,“扮了男装的潘十八昨都和端王在西园雅集上见过面了,好多人都亲眼所见。而且,而且……” “而且甚底?” “而且端王还当场挥毫泼墨,为潘十八画了一幅写真!” “就这些?”武好古又问。 “就这些。”武诚之回答。 武好古呼了口气,笑道:“没有甚大不了的,不过是一幅画而已……爹爹替孩儿接的勾当中,大多是替女子写真?” 哪怕是在宋朝这个时代,画师替女子画写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更没有画个画就看上眼的事情。 “这……” 武诚之看看儿子,也不知道该什么了? 若是在平时,一幅画的确不明什么。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啊?现在是端王选妃的当口,而潘巧莲又是有资格当王妃的开封将门女。那么端王殿下为潘巧莲画画这事儿,可就很不寻常了。 甚至根本不用他们俩看对眼儿,只要宫里那位太后觉得端王和潘巧莲不错,一道懿旨下来,可就…… …… 开封府外城,城西厢,新建成的端王府富丽堂皇,殿廊亭榭,参差错落,塘池湖泊,波光粼粼。后花园中还种植了名贵花木,苍松翠竹。 今年只有十六岁的大宋端王殿下刚刚结束了一场蹴鞠,正在后花园中一间帷幔遮挡起来,还生着火炉的亭子里面,**着结实健壮的上身,任由心爱的侍女春兰用巾帕替他擦去汗水。 这位大宋亲王和他的文弱的父亲还有兄弟们似乎是完全不同的,高大、健康、强壮、热爱运动。不仅喜爱蹴鞠,而且还精通骑射,尤其喜欢骑着烈马奔驰,一点都不似中朝的亲王,倒像是个草原少年。 但有谁要认为端王殿下只是精通武略而不通文采,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在文章、书法、诗词、绘画、音乐上的造诣,全都达到了大家的水准。 也许绘画还不如武好古、李公麟,文章诗词也不如苏东坡,音乐比刘铣、吴良辅也稍逊一些,书法可能也比不上四大家(苏黄米蔡),骑马射箭肯定也不如禁军里面的高手。 不过,别人能在诸多才艺中精通一门就很了不起了,可是这位大王是样样精通的全才。而且端王殿下今年可只有十六岁,再过个十年,他的各项才艺还不是稳稳能居下第一? 若是端王做了官家,多半也能做到古今帝王第一人? 春兰替端王擦完上身时,突然想到了端王成为官家的可能,哦,不是可能,几乎是必然了。 因为宫中的姐妹们传出消息:官家这些日子白为西北战事操劳,晚上又要为子嗣传承而努力,身体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大王,刘大官求见。” 就在端王着急在两个宫女伺候下,刚刚穿好袍褂,戴上幞头的时候,刚刚陪他蹴鞠的高俅的声音就在亭子外面响了起来。 刘大官就是刘有方,自从将两幅《潘巧莲写真图》(分别是米友仁和武好古画的)献给端王之后,他就成了端王府的常客,还会时常送来一些名家字画和古玩珍品。 “好的,叫他去品逸轩等候。” 端王赵佶吩咐了一声,就和春兰一起出了亭子,向建在后花园中的品逸轩走去。品逸轩其实是个三层高的楼阁,一层和二层是用存放赵佶收藏的文玩和书画,三层则是赵佶画画练字的地方。就在品逸轩三层靠西的一面墙壁上,赫然挂着两幅《潘巧莲写真图》。 只是这两幅《潘巧莲写真图》上的潘巧莲,却是完全不同的打扮和气质,一个是仿佛正在和情郎相会的美少女,眉目神色中流出的都是浓浓爱意。另一个则是位俊俏精致的郎君,一身月白儒服,头顶东坡巾,手持一把合起来的折扇,看上去飘逸潇洒。 两幅《潘巧莲写真图》都是形神兼备的精品,两幅画上的潘巧莲五官精致写实,表情生动自然,身形比例协调,衣着飘逸盎然,画面色彩鲜艳明快。如果赵佶的作品还有什么不足,便是潘巧莲的手部、毛发和眼瞳等细节部分的处理还不太到位。 不过只是靠临摹《潘巧莲写真图》和《醉罗汉图》,就能将画技提高到这种程度,这赵佶的绘画赋之高,也的确到了让人震惊的地步了。 “如何?孤王的这幅《潘巧莲写真图》能和武好古的相比吗?” 听见推门的声音和脚本轻响,正抱着胳膊在看画的赵佶也不回头,开口就询问了起来。 来人正是高俅和刘有方。 “能,”回答问题的是刘有方,“精细部分还差一些,不过大王只要能多临摹一些武好古的画,就一定能超过他了。” 一旁的高俅听了这话,眉头不禁一皱。 刘有方得不错,以端王赵佶的赋,要达到武好古的那幅《潘巧莲写真图》的水准,根本不用拜师,多多临摹即可了。 “大王,太后叫老奴给您又拿了幅武好古的画儿来。” 着话儿,刘有方就将一幅《毗沙门图》轻轻展开在了端王赵佶背后的书桌上面。 赵佶转过身,扫了眼书桌上的画儿,笑了笑道:“画得不错,不过却不如那幅《潘巧莲写真图》。” 武好古画潘巧莲是投入真情的,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了。而《毗沙门图》则是信手画来,随意发挥。 “这画先放在孤王这里,”赵佶道,“待孤临摹上几本……对了,那武好古可回开封府了?” “回了,”刘有方,“昨日方回。” “好!”端王赵佶笑了笑,“待孤王摹好了这本《毗沙门图》便去邀斗一场!” ------------ 第140章 端王的挑战(第一更,求首订) 依照着武好古的计划,最多再有几个月,他就能风风光光的把潘巧莲这个大宋朝的白富美用八抬大轿娶回家了。【】 别看他和潘巧莲间存着些门第上的差距,但是只要他得了官身,差距便不存在了。 虽然武好古家是潘楼街上的画商,不过严格论起来,也是士族经商。他的曾祖父还做过六品朝官,还娶了当朝宰相的外孙女。而且武好古出身的洛阳义门武也是西京大族,按照唐朝的《氏族志》可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大宋不大重视士族,因而没有编过《氏族志》,所以太原王传下来的武家在宋朝也算是士族门第,是有资格娶赵家女人为妻的――赵家庶流的女子多被商家所娶,但是老赵家也不是恁般掉价的。人家早就立了规矩,必须士族出身,才能娶赵家女人。 所以武好古连赵匡胤的女性后裔都有资格娶了,何况潘美的后代潘巧莲? 因此门第不是问题,问题只是官身、财产和……房子! 而这一切,仿佛都不是问题。 官身来的比想象中还要快,不等端王保举,童贯就来宣召了。等见了太后,把《戒绝罗汉真容图》一献,一个九品芝麻官还不是转眼就能到手的? 至于财产和房子,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上次离开开封府的时候,武好古手头就有好三万多缗的货和现金。在外面转悠了一圈,虽然没赚什么,但是也没赔钱。而武诚之这些日子又替儿子收了五万缗的订金……这下武好古手头的现金就奔八万缗而去了。 另外,武好古还有一幅米芾亲自伪造的《八十七神仙图》,拿到市面上,两万缗怎么都能卖出去。 也就是,十万缗的房子,武好古只要想买,随时可以拿下,都不需要按揭贷款的。【】 像他这样,有官、有钱、有房,而且还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艺术家的男人,还怕娶不上潘巧莲? 然而令武好古意想不到的是,当他在回到开封府的次日赶到潘孝庵的宅邸,想要见潘巧莲一面时,却被告知潘巧莲现在不方便和他见面。 潘巧莲的兄长潘孝庵一脸为难之色,对武好古道:“大郎,这件事恐怕有点不合适,也不合礼法啊。” 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茶几,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武好古坐在对面,却是一言不发。 “大郎,你可知人言可畏? 你和十八两情相悦我是知道的,但是潘家不是门户,而是世家大族,光是族中丁男就不下千人。这人一多,是非和礼数也就多了,而且也存不住事儿。上回你和十八一块儿离开开封府没几,私奔的话就传出来了。非是我在乎人言,而是生在潘家将门就得守将门的规矩家法,是不是这道理?” 这话,听上去很在理。 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这是《礼记》上的话,也是世家大族所遵循的婚姻法则之一。私奔的行径,是绝对不为所容的。 当然了,宋朝对于“奔”的界定没有后来的明清那么严格。见个面,谈一下人生理想什么的,也不算“奔”,只要别谈到床上去或者两口不告而别就行。 而潘巧莲之前和武好古一起离开开封府出游的行为,其实已经踩了私奔的红线! 这事儿要是做实了,潘孝庵和潘巧莲可在潘家大宅门里可就没脸见人了。所以潘孝庵现在的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武好古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十一哥言之有理,好古也知道,之前的事情可能让十八姐的清誉受损。 但是好古今冒昧前来,只是想见十八姐一面,别无它意,还恳请十一哥行个方便。 而且好古这次是被太后宣召而还的,不日就要去为太后绘画,一个官身想来不在话下……到时候,便能明媒正娶十八姐了。” 潘孝庵闻听,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 “大郎,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着话,潘孝庵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到武好古跟前,“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全下都是这么办的。你和十八又不是没见过面,不知道根底的,现在有甚必要相会去招惹流言蜚语? 这样,若大郎真个想见十八,只要不是私会,潘家也不会拦着,如何?” 这话等于没,潘巧莲和武好古在公开场合见了面,潘家怎么阻止?可问题是,潘巧莲现在已经不大在界身巷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出现了,武好古也没办法和她联络,又如何知道她会在哪儿出现? 连这个都不知道,武好古又如何和她见面?潘孝庵大概不会好心到帮助通风报信? 而且武好古也不是呆子,还会看不穿潘孝庵的心思? 潘巧莲也许对做端王赵佶的妻子没有多大兴趣,可是潘孝庵绝对想当国舅爷。因为大宋一朝,凡是皇后的父亲或是嫡兄,起码都有刺史以上的官位。这官位虽然是空的,但还是能给潘孝庵带去巨大的利益。 别的不,但是由一个刺史带来的荫补名额,就能让潘孝庵所有的儿子都当官! 如果再算上皇后或太后(潘巧莲)能给潘家带去的荫补官额度,潘孝庵女婿和孙子都不用愁了。 至于由皇后、皇太后带来的灰色利益,那就更是多的数都数不清。 所以现在满开封府的勋贵将门,都在为自家的女儿争这个位子,潘孝庵又怎么会对此无动于衷? 他现在没有把武好古一顿乱棍打出门去,大概是觉得潘巧莲虽然占了先手,但也不见得有十足的把握,所以还要留着武好古这个备胎? “既然十一哥怎么,那么好古便只能听命了。” 武好古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潘孝庵抱了个拳,“好古还有俗务在身,便不讨扰了,告辞!” “那我送送你。”潘孝庵依旧是一副和气生财的乐呵模样,笑着起身相送。 “大郎,”一边往外面走,潘孝庵一边,“不论何时,父母之命总是要讲的……你回去后,尽快谋个官身,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你爹爹去办。” 什么意思? 武好古闻言又有点糊涂了。潘大官人是想让自己走“正规渠道”把潘巧莲娶了? 原来是错怪了潘大官人?武好古心想:也许“古人”就是这样的?不过官身的事情最好快点弄好了,然后就叫老爹寻了媒人去向潘家提亲,省得夜长梦多。 …… “高俅,刘大官,你们都看看,孤王这幅《毗沙门图》临得如何?” 端王府,品逸轩内。 端王赵佶刚刚临好了一幅《毗沙门图》,在书桌上展了开来和武好古的原画在做对比。他身边则站着高俅和刘有方二人,都是一脸发自内心的佩服。 这位王爷,还真是画中才啊! “临”可不是“摹”,难度高了不知道多少。能在恁般短的时间里,将武好古的画临到这种程度,当世之间恐怕也难寻出第二人了? 高俅惊得不知该什么,刘有方却摇头晃脑地评论开来了:“大王,您的这纸《毗沙门图》和原画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却尽得了原画的精髓,而且还有所突破。 原画上的毗沙门应该是照着真人画的,写实的功夫是到家了,可是意境不足。在老奴看来,还不如那幅《醉罗汉图》好。而大王所画,却补了原画的不足。图上的毗沙门表情更加夸张,体形也更加威武,衣衫怒张,显出了护法战神的威武。” 虽然只是的改动,但是却由如画龙点睛,让赵佶所临的《毗沙门图》在艺术性上超过了原画。 听了刘有方的一番评论,赵佶得意地一笑,对刘有方:“刘大官,等孤王再摹一幅《毗沙门图》,你就将两幅画都拿去丰乐楼挂起来。” “老奴知道了。” 着话,赵佶就提起毛笔,在刚刚临好的《毗沙门图》上题上了“布衣书生赵乙”的落款。 临了人家的画,而且还在临的基础上有所突破,然后再将临本和摹本(摹本是基本一样的)挂到丰乐楼这种开封府士子名流聚会的地方去显摆,这就是在邀斗了! 武好古若是不敢应战,那么他的“画中第一人”的虚名就要拱手让人,他的画自然也就没有现在那么值钱了。 “大王,那武大郎不过是一介布衣,怎敢和您比斗?”高俅笑道。 当然不希望武好古和赵佶去斗画――赵佶可不是米友仁,后者不过是个国子监生,赵佶是大王,搞不好还要做官家的…… 武好古输了自然丢脸,还会失去“画中第一人”的虚名,要是赢了……赵佶会不会下什么黑手也不好啊! 赵佶回头看了眼高俅,笑着点头:“你提醒的是,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的语气突然放沉,“可知道?” 高俅心里面抖了一下,连忙回答道:“知道,卑职知道。” 赵佶一笑:“若是那武好古就这点本事,倒也是不错的,不过还是配不上画中第一人的名号。他若真的想赢了孤王,还是得多拿出点真本事才行啊!” ------------ 第141章 赵小乙是谁 上(月票满50加更) 离开潘大官人的府邸之后,一头雾水的武好古就回了潘楼街上的店铺。【】他的账房先生张熙载如今就住在店铺的二层,武好古自己则搬回了第一甜水巷的住宅居住。 当然,两人都是暂住。 因为手头有了许多现金,武好古就决定在开封府购置一所体面的住宅了,还计划在潘楼街上买一间大大的铺子,作为将来书画商行的总部和唱卖行。 不过买房子不是买大白菜,得有个过程。因而武好古和张熙载两人,就只能暂时住在店铺和甜水巷的宅子里面了。 武好古回到铺子里面的时候正是将申时,潘楼街的晚市还没有开张。不过武家画斋里面却有个客人,正在和张熙载笑。武好古老远就听出了来客是苏家铺子的苏利达苏大郎。 “大郎怎地在我这里如此悠闲?” 武好古推门进去,朝苏大郎唱了个肥喏,顺便拉了把玫瑰椅子,坐到了苏大郎身边。 “这就要问你了,”苏大郎笑着,“你回了开封也不来寻我这个老朋友,若不是今日张二哥拿着你的帖子到我的茶楼来,都不知道你已回开封了。” “那还真得赔个不是了,”武好古打着哈哈,“待到酒宴之上,我就自罚三杯如何?” 苏大郎笑道:“一言为定,到时候可不许耍赖。” “一定一定。” 武好古满口答应,然后笑吟吟看着苏大郎。他知道这位苏大郎也是个大忙人,不会无缘无故在自家铺子里面待那么久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果然,苏大郎寒暄了几句之后,就问起了开办合股商行的事情。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大郎,你的茶铺如今还有唱卖的勾当吗?” “唱卖?”苏大郎一愣,点点头道,“有是有,只是淡得很,一个月也未见得有一次唱卖。” 武好古笑了笑:“可知道为何如此清淡吗?” “嗨,这勾当本来就淡。”苏大郎一笑,“鬼市上的好东西本就不多见,而且真假莫辩,买卖双方又不大愿意抛头露面。” 后世的书画行,其实是分成拍卖行、文玩行和画廊三大类。其中拍卖行……不考虑中国国内那种泛滥的局面,主要就是做精品的,一般都会有专业可靠的鉴定作为保证;古玩行业假货就比较多了,是考验收藏者眼力的地方,捡漏和被蒙钱都是共存的;画廊一般是卖当代画家,也就是活人书画的地方,通常是直接从画家那里进货,是保真的。 而在宋朝,这三大类书画交易是合一的,没有专业的拍卖行,也没有画廊,都是大杂烩一样的书画文玩行。 武好古现在,就准备把拍卖行和画廊这两个行业做起来,而且还要做成行业中的第一品牌。 “如果能有一家既能辩真伪,又能为顾客保密的唱卖行出来,能不能做起来?” “能辩真伪,又能保密?”苏大郎苦苦一笑,“这当然能做起来了……如今玩书画古玩的有几个真懂行?还不都是些好事家?要是能有个保真又保密的地方,多花钱他们也买啊。 不过这勾当,我那店是做不了的,要不然非得让人一把火给烧了。 等等,武大哥,您的商行不会要做这个勾当?这可不容易啊!” 武好古点点头,:“这不过是两个主要的勾当之一,还有一个就是保真书画斋。” “保真书画斋?”苏大郎愣了又愣,“这个和唱卖行有何不同?” “唱卖行卖得都是珍品,大部分是古人的东西。保真画斋里面卖今人的作品,价值比较低,直接从画家书法家那里进货。还可以定期举办书画展出,让开封府的名家进行品评。” 苏大郎抽了口凉气,“大郎啊,你这是要一口吞下开封府书画文玩行啊!” 武好古笑了笑,“一口吞下是不敢的,吃下三分之一。” 开封府书画文玩行一年上千万的流水怎么都有,三分之一起码有三百万。而且这是个高附加值的行业,毛利打个两成还不是闭着眼睛的?二百万的三成就是六十万啊! 哪怕净利润再打个对折,三十万缗也是个文数字了……要知道大宋一年给辽国的岁币也就是这个数。 当然了,三十万缗要是在开封府买房子,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三四十套而已! “怎么样?”武好古问,“这买卖可做得?” 苏大郎点点头道:“做是能做的,可是……你这样可挡了不少人的财路!潘楼街上,恐怕人人都会把你当成死对头?” 那是当然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不过武好古在后世见识过的商业手段也多的是,知道要怎么应付。 “不怕,”武好古笑了笑,“苏大郎,我可不会一刀子下去就斩了人家的财路。这事儿得慢慢来,由易至难,由浅及深,先做保真画斋,再做真伪鉴定,然后是唱卖……”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 首先从潘楼街市不大重视的当代书画绘画作品下手,做一个极有品位,能够吸引名家和阔佬的保真书画斋。 或者,叫书画会馆也行。 为此武好古本人必须拿下画中第一人的名头,还必须开办画学,招募招收一批老师和学生。 这样才能保证足够的优质货源供应,同时获得一定的炒作书画作品的能力。 在这以后,武好古才会开始运营书画唱卖行。当然了,唱卖行也是从当代作品开始,逐步向古代的书画文玩珍品发展。等到拿下了书画文玩珍品市场后,唱卖行还可以直接进军房地产,把房地产中介的业务拿下一部分。 另外,书画艺术品唱卖,还是一个洗钱和贿赂的渠道,真要是能做到“保密”,那可就太受欢迎了…… “而且,”接着武好古又是一笑,“多大的买卖多大的后台,这个道理,好古还是明白的。” 现在武好古所有的盘算,都是建立在能攀上端王金大腿的基础上的。这个基础要是没有了,那以后就是独善其身。 最多就是在云台山办个六艺书院,教出几十个一百个允文允武的人才,让他们在靖康之难中一显身手。 苏大郎微微一笑:“大郎,你可听过一个名叫赵乙的士子?” “赵乙?”武好古想了想,真不记得历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是谁?”武好古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苏大郎,他不明白苏大郎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么一号人物? 苏大郎看着武好古,一字一顿地:“今午饭的时候,某在丰乐楼看见了两幅《毗沙门图》,落款就是布衣书生赵乙。” “两幅《毗沙门图》?”武好古一愣,“是谁挂在那里的?” 苏大郎笑了笑,:“你的老熟人,入内nei侍省副都知刘有方!” 又是这老东西!? 武好古一听到这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 自己马上就要攀上端王了,他怎么还没完没了啊? 不对啊,他弄两幅《毗沙门图》的摹本挂在丰乐楼是什么意思?是找自己的麻烦还是在替自己做宣传? 不行,一定得去看个明白。 武好古腾的一下站起身,对张熙载:“廷扬,我和苏大郎走一趟丰乐楼。若是晚上我还没回,铺子就不开了。” 张熙载做账房是没问题,当个管事也凑合,不过书画文玩是不懂的,所以武好古不在,铺子就不能开了。 吩咐完毕后,武好古就和苏大郎一起出了门,急匆匆往丰乐楼去了。 丰乐楼距离武好古的画斋并不远,步行一炷香也就到了。 丰乐楼的面积是很大的,由五座三层高的巨大建筑物组成,每座建筑直接还架起了飞桥相互连通,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如果走进丰乐楼的建筑群,又会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座园林化的超级大酒楼。五座楼宇中的四座由围墙相连,将中楼包围其间,围墙之内,廊庑掩映,亭阁排列,吊窗花竹,各垂帘幕,仿佛是一座园林式的多层住宅区…… 武好古和苏大郎直接由丰乐楼的西楼入内,从被称为“门床马道”的面向平民大众的底层餐厅穿过。然后又通过一条笔直的廊道,直接进入了丰乐中楼的底层大厅。 这处大厅有点类似宫殿,面积很大,气势也不,只是显得有些陈旧,画在廊柱墙壁上的壁画全都色泽斑驳,似乎多年没有修补过了。地板也有些坑坑洼洼,不过这也明此处几十年来一直都是人来人往的。 武好古的脑海中出现了关于丰乐楼的记忆,原来这座中楼的底层大厅并不是用来摆酒席的,而是给文人士子聚会,或是花魁娘子献艺使用的。 大厅靠北的一堵墙壁上,则钉了一排挂钩,是专门给文人墨客们展出自己的书画诗词的地方。 武好古和苏大郎到达的时候,这堵墙壁前面,正立着不少看客,大部分都是穿着儒服的士子,也有一些是做员外装扮的,所有人都仰着脖子,在观看两幅挂在高处,由一排灯笼照亮的画卷。 而那两幅画,就是《毗沙门图》,不过其中一幅似乎和原画有所不同。 ------------ 第142章 赵小乙是谁 下(月票满100的加更) <div id="content"> 夜了,屋外又下起了雪。 寒冬已至,连日的夜间风雪,让开封府的气温急速下降。 不过武家在第一甜水巷的家宅里面,却是热腾腾的一片。冯二娘和王婆儿一起忙碌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弄好一席“暖锅”。所谓“暖锅”就是涮火锅,其实自古就有了。后世流传所谓火锅是蒙古人或者女真人发明的法,完全是扯淡。 不就是把食物切成块薄片丢到水锅或汤锅里面煮熟吗?多简单的事儿啊!古时候那种铜釜啊,铜鼎啊,不就都能涮火锅吗? 这种吃法在唐宋被人称为“暖锅”,是冬非常流行的吃法。 当然了,这种“暖锅”和后世的“火锅”还是有不同之处的。吃“暖锅”时,各种肉片不是一片一片下锅涮的,而是一盘一盘下去的……反正武好古没见过有谁夹着一片肉在那里涮的。 今冯二娘准备的是兔子肉和羊肉,两种肉都切了不是很薄的薄片,各准备了两大盘,又用酒、酱、椒、桂做成了调味汁,还准备了豆腐、面筋、豆芽菜和白菜等几种素食配菜。 顺便一下,武诚之和冯二娘现在已经“破镜重圆”,两人又是恩爱夫妻了。当妻子在厨房里面准备晚餐的时候,武诚之这个大男人还主动进去帮忙,将妻子准备好的暖锅、肉片、蔬菜、酱料,一一端上了餐桌。 武家的两兄弟这个时候则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武好文在温习功课,他已经得到了开封府学的举荐,获得了参加太学考的资格。明年开春,他就将和从大宋各地汇聚而来的儒生,参加太学入学考试了。其中的2000名幸运者可以考入太学外舍,成为一名光荣的太学生。 根据《三舍法》的规定,太学外舍生的学期是一年,内舍和上舍都是两年。而由外舍入内舍的考试非常激烈,2000名太学外舍生中,只有300人可入内舍,300名内舍生中,又有100人可考入上舍。 由此可见,太学内的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 不过再激烈也是多了一条做官的路子――入太学照样可以参加科举!所以武好文这几日都啃纪大官人给的“复习材料”,每不到深更半夜是绝不就寝的,真个拿出了志在必得的劲头。 而武好古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画画,画一幅《毗沙门图》,不过不是原本的写实风,而是在写实的基础上加入写意的成分,画成半写实半写意。 就是昨他在丰乐楼中楼底层大厅里见到的赵乙的那幅改进版《毗沙门图》的画法。其实武好古也能画这种半写意半写实的画,他前世的正经职业是原画师,卡通的、唯美的、写实的,各种魔幻、科幻、仙侠、娘化、东西方的风格,他都能画。 他现在画的就是一幅中式魔幻工笔风格的半写实鲁智深,画面非常绚丽和细腻,可以给人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艺术上的好坏难以评价,不过看着还是蛮好的。 武好古放下手中的毛笔,借着稍显昏暗灯光,看着刚刚画好的“动漫版”《毗沙门图》,眉头却微微皱起。 倒不是担心自己的画技输给那个“布衣书生赵乙”,而是吃不准那个赵乙到底什么来路? 他是赵佶吗? 看落款题字,仿佛不是瘦金体…… 不过现在赵佶才十六七岁,大约还没创出瘦金体? 武好古昨就让张熙载去找郭京,让郭三哥去高俅家里面打听一下。可是直到现在,也没个回音。 就在武好古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用人用力敲门。 “谁啊?” 刚刚忙完晚餐的冯二娘擦了擦手,快步走去院子里询问。 门外传来了吴地的口语,“我是纪忆,武大郎和武二郎的朋友!” “纪大官人怎地这般晚来?” 冯二娘立即就给来人开了门,并没有什么怀疑,这边可是开封内城,子脚下,几百步就是一个军巡铺,便是梁山好汉来了,也要夹起尾巴装好人的。 门外站着的正是打着伞纪大官人,没有车马,应该是步行而来的。其实纪大官人在开封府内的宅邸就在任店街上,距离武家不远,走着过来也没几步。 武好古在屋中听到动静,放下毛笔,起身出了书房。 这时候纪忆已经走进了院子,大步流星到了屋檐下面,才收了纸伞,就看见了武好古,便笑着道:“大郎,这几日你可去过丰乐楼吗?” “进屋。”武好古知道对方也是为“布衣赵乙”而来,忙将其请进了屋子。 武诚之和武好文也迎了上来,客气的和纪忆见礼。 武诚之满脸堆笑着:“纪大官人来的正好,不如就在寒舍用个暖锅。” “那就叨扰了。” “快请,快请……” 武家父子客气的将纪大官人请入了席,分宾主落座。因为有来客,冯二娘就不方便上席,便和王婆儿一起去用饭了。 暖锅已经点上了火,不过锅里面的汤水却没沸腾,于是桌上的父子三人和纪忆就一边喝着酒,一边话。 “忆之兄可知那布衣赵乙是何人?” 寒暄了几句,武好古就直入主题了。他知道纪忆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不仅官场上朋友很多,而且不久前还是太学生的领袖。所以就向他打听起赵乙了。 纪忆一笑,摇摇头:“若是知道,我就不来了。” “忆之兄也不知道?” 武好古扬了下眉毛。 不知道也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那幅画是刘有方拿起丰乐楼的,而纪忆和刘有方的关系是很不错的,如果赵乙的身份是可以的,那么刘有方绝对不会瞒着纪忆。 现在既然瞒着,那就明赵乙绝不是普通人,甚至他就是端王赵佶本人! 武好古心:如果赵乙就是赵佶,那么……这位爷可比米友仁难伺候多了。 不过想想也对,米友仁的出身比赵佶差远了,心气再高也不能和那位“才艺古今第一”的皇帝相比啊。若是不经过一番较量,那人恐怕是不会服了自己“画中第一人”的名号的。 若是不服,自己别做他的美术老师了,就是好朋友大概也做不成啊。 当然了,碾压这个“赵乙”的实力,武好古是有的! “赵乙”最多也就临摹出武好古的工笔写实,油画他可摹不了,更别临了。 不过这样恶狠狠的打脸有意思吗?人家将来要做皇帝的,你现在打他的脸,他记仇了,将来就算不砍脑壳,也能送你去亚龙湾住海景别墅…… 另外,这纪忆大晚上的冒雪而来,恐怕也不是要看自己恶狠狠抽赵佶的脸?这位爷出手阔绰,交友广泛,到哪儿都一大堆朋友,显然是个会做人会做官的角儿。 这种人怎么会要看未来的皇帝被打脸? 想到这里。武好古笑吟吟望着纪忆纪大官人,仿佛在等他的建议。 “这是以画会友,是读书人的雅事儿。” 纪忆一开口就定了调,他接着言道:“便是要分高下,也得慢慢来……慢慢来,才能交上朋友。” 有道理! 这脸得慢慢打,轻轻打,打出感情,打成好基友。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武好古佩服地点点头,“忆之兄,还有吗?” “在分高下的时候,最好能让对方的画技有所增益。” 纪忆准是认定“赵乙”就是“赵佶”了! 画到这个份上,武好古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这回是端王想玩,那么自己就得陪着玩了。还得让赵佶玩得尽兴,还得在玩的过程中提高技艺,当然还得佩服自己本事……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和赵佶做好基友。 做了宋徽宗的好基友,将来才能救国救民! “明白,明白了。”武好古连连点头,“多谢忆之兄提点。” 纪忆笑了笑,又道:“另外……崇道还记得我家的墨娘子吗?” “记得,当然记得。”武好古点点头,他怎么能忘记墨娘子那个极品人体模特?要是不能把她的人体留在画布上传给后世,那可真是一大憾事啊! 纪忆笑道:“不如大郎去为墨娘子画一纸,然后挂在丰乐楼如何?” 这倒不错……武好古心想:人体画不成,人像写真也可以啊。 “好,”武好古点点头,“若是忆之兄舍得,那某就去给墨娘子画上一纸。” “有甚舍不得?”纪忆一笑,“家伎而已。” “好,好,那就这么好了。”武好古顿了顿,“明日便去贵府如何?” “不,这几日她不在我家。”纪忆笑道,“她住在城西的一座庵堂之内。” 庵堂? 出家当尼姑了?这可就太可惜了! 武好古一愣。 纪忆笑道:“明我派马车来接你过去。” “好。”武好古笑着一点头,“对了,忆之兄,你上次在我家的画斋订了十幅画,是要办个花魁大比的……这花魁大比何时开始啊?” 纪忆笑了笑:“这不已经开始了吗?” “给墨娘子的画是……” 纪忆摇摇头:“只是个引子,可不是那十纸画之一。” ------------ 第143章 模范官(月票满150的加更) <div id="content"> 武好古醒来时,已过了辰时。 昨晚上他陪纪忆喝酒吃暖锅,喝得稍微有点高了,所以这一躺下就睡得有点沉。早上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昏沉沉的,看来以后还是要少喝一点为好。他换了一身衣服,走了一圈之后,才觉得精神了一些。 “你总算醒了,纪家的马车早就到了,赶紧洗漱则个,吃点东西便去。” 武诚之没有去开店,就坐在武好古的卧室外,看到他出来,就和他了纪家车马已到的事情。 纪忆纪大官人如今不仅是武家的财神爷,而且还能保武好文入太学……武诚之自然要巴结一下了。 “纪家……哦,想起来了。”武好古则想起了墨娘子。恁般婀娜的女人,怎么被纪忆那厮送去庵堂了? 这可不行,一定得寻个机会解救她! “知道了,爹爹,儿子这就过去。”武好古刚挪了步子,突然想起皇宫大内里面还有个老太婆呢。 也不知怎么了,向太后急急派童贯到大名府把自己宣回了开封府,却又好像忘记有这回事儿一般——其实老太太这两因为孟皇后被废的事情,在和官家赵煦怄气,哪儿心情宣武好古进宫去? 看来还得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童贯,武好古心道:还是叫上米友仁和马植一块儿去…… “爹爹,”武好古停下脚步又道,“若是宫中来人,就马上派人去纪家。” “知道,知道。”武诚之笑道,“你放心……你又不是待诏,不必随叫随到,便是授了称旨,也都是提前一二日传召的。” 翰林画院待诏、艺学和祗候也不是没有一点自由的,他们是得轮流当值,只要保证一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翰林画院里面值班,随时准备出任务就行了。 而绘画称旨就更自由了,便是官家宣召,通常也不必马上过去,而是会定在一日或几日后去觐见。 “那便放心了,”武好古笑了笑,“阿爹,儿子去洗漱了。” 武好古洗漱完毕,随便吃了点早餐,便带上画具画架,施施然出了门,门外就是一辆两匹“兔儿马”拉的马车,一个穿着体面的车夫站在车子边上,看见武好古出来,便上前去行礼。 “在下纪安,奉家主纪将仕之命在此等候武崇道武员外。” “某家便是。”武好古道,“认得米襄阳府上吗?” “去过几次。” “好。”武好古点点头,“那就先去米府,再去那个庵堂。” 武好古去米芾府上自然是为了找上米友仁,赵乙的事情,他也不能只听纪忆一个人的,也得听听米友仁的意见。 “喏。” 车夫应了一声,便将武好古的画具画架都装进了车厢,然后又把武好古扶了进去,这才驾着马车,缓缓上路。 大概是因为平江来的纪忆比较怕冷,他的马车里面很暖和,车门、车窗的做工考究,严丝合缝,漏风不多,还有厚厚的棉布窗帘。车厢里面没有座位,乘客只能盘腿而坐,不过底下铺了厚厚的熊皮,坐在上面非常舒服。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本来就有点昏昏沉沉的武好古坐在里头被摇得昏昏欲睡,就在快睡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车夫的喊声:“武员外,米府到了。” 米芾的府邸在开封府外城的西厢,距离赵佶的端王府并不远。这里虽然是外城,但却是好地方,周围都是权门勋贵的宅邸。 米府看大门的家人早就知道自家的少主拜了武好古为师,所以听来的是武好古,就连忙去通报了。不多久,武好古就看见米友仁一路跑的迎了出来。 “老师,学生正准备去您家呢,没想到您倒先来了。” “元晖,知道赵乙是谁吗?” 武好古也不和自己的学生废话,上来就直截了当问了。 米友仁道:“不知道,不过可猜到……十有七八是家的那人。” 武好古点点头,又问:“马二哥在吗?” “出去了。”米友仁,“是去逛大相国寺了。” 今是大相国寺市集开张的日子,马植要去逛一逛也是正常的。 武好古点点头:“今没事儿?” 米友仁:“没有。” “那好,带上画具,跟我来……我们去画美人图。” “好啊!” …… 巳时,雪花又飘落下来。 两个穿着绿袍的青年官员,正在潘楼街和御街相交的路口,寻了处避风的地方,一边交谈,一边在等候着什么。 这两位,武好古都认识的,一个是蔡攸,一个就纪忆了。 他们这会儿不好好在暖和的地方躲着,而是跑这儿来喝西北风的目的也是相同的,就是要给大宋端王赵佶殿下看个样子。 看到没……大宋还有这等不惧严寒而且气度不凡的芝麻绿豆官等着提拔呢! 真的,做官,特别是做一个一心想往上爬的官,是很考验毅力的事情。 光是想在大官面前混个脸熟,蔡攸和纪忆现在就是风雨无阻,不畏寒暑,而且他们二位还都托了爹妈的福,生一副好皮囊。 大概是因为西军刚有捷报传来,今日的早朝散得有些晚了,两个前途无量的九品芝麻官等得无聊,就在一片风雪中交流起来了。 “忆之兄,你可听过一个布衣书生赵乙?” “听了,”纪忆一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看戏?只是看戏?” “还得做戏,陪着别人做戏。” “哈哈,”蔡攸大笑,“有蔡某的份吗?” “居安兄,令尊可是……” 蔡攸连连摇头:“家父是家父,我是我……这官,可不能让长辈帮着做啊。” “对,对,对!”纪忆翘起了大拇哥,“还是居安兄懂得做官的大道,兄弟得多多向你请教。” “那赵乙这台戏……” “一起来,一起来。”纪忆笑道,“不过,居安兄得指点在下一二……在下家里世代都是做海商的,不大会做官啊。” “没事儿,没事儿,”蔡攸笑道,“忆之兄是能做事的,家里又不缺钱,只要能在东华门外唱名,还怕没有飞黄腾达的一日? 起来,我们大宋一朝官是很多的,可是能真正替家办事的官才几个?” “替家办事?”纪忆仿佛有些不懂,愣愣望着蔡攸。“还有不替家办事的?” “怎么没有?”蔡攸压低声音,“知道文潞公的那句名言吗?” 文璐公就是文彦博,历仕仁、英、神、哲四朝,封了潞国公,去年刚刚去世。 “文潞公的名言可是:‘为与士大夫治下,非与百姓治下也’这句吗?” “后面半句拿掉,”蔡攸笑道,“再想想元祐党人怎么会那么倒霉……就能参透做官的学问了。” 元祐党人就是旧党,而“为与士大夫治下”则是旧党的执政理念,也是他们倒霉的原因。 大宋官家优待士大夫是没错的,但绝对不是想和士大夫“共下”。这个道理参不透,就有去亚龙湾住海景别墅的风险了。 蔡攸瞧了纪忆一眼,笑道:“忆之兄和某都是南人,想来不会似那些榆木脑袋的北人一般,一定是能参透其中道理的。 以忆之兄的本领,将来总有荐跻二府的时候,所以今后你我还得多多往来啊。” 新党旧党,很大程度上是按照地域划分的。籍贯在南方,通过科举入仕的文官,比较容易加入新党。而北地豪门出身的文官,然倾向旧党。 另外,新旧两党在执政理念上最大的分歧,就是“为与士大夫治下”了——这是旧党的理念,而新党……当然也不是真的要“与百姓治下”,而是在替官家做事。至少,在王安石之后,新党人物就是这么做官的。 而蔡京同志更是全心全意为官家服务的模范官…… 燕人马植这个时候,也正在和一个大宋模范官见面,这官还是个宦官!马植去大相国寺闲逛只是个借口,他出了米府就上了早就候在门口的童贯派来的马车,直接去了童贯在宫外的宅邸。 到了童府之后,就马上被童贯请进了内堂。 “马员外,你与我明,你可是辽人?” 听到童贯的问题,马植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看了看左右,发现没有第三人在场,才用一口燕地口音答道:“某家是医巫闾山马家的马植,字良嗣。” 童贯的眼皮一张,目光炯炯地看着马植:“燕云四大家族之一的医巫闾山马家?” “正是!” 童贯看着马植:“是马人望让你来的?” 马植一笑:“在下的大伯是辽国的忠臣。” “哦。”童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良嗣兄日前对某家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马植笑道,“所以耶律洪基现在只是虚张声势,根本不可能挥军南侵! 他要是真有余力,也该用在生女直部身上!” 童贯眉头紧皱,“可是我朝刚刚在横山得到大捷,西贼已经危在旦夕了。” 马植一笑:“大官何必相欺,中朝没有马军,西贼哪怕败了也能全师而退,亡国是不会的……耶律洪基有何必要兴师南犯? 再了,耶律洪基不可能弃了磨古斯,若是那样,便是磨古斯赢了北阻卜之战!到时候阻卜各部,就要一统在磨古斯的大纛之下……这便是草原千年来的惯例,威望就是实力啊!” “好!”童贯抚掌大笑,“咱家这就把你的写成奏折,密呈给官家了!” ------------ 第144章 金明池,莲花庵(月票200加更) <div id="content"> 快到午时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但空气中犹自弥漫着那种南方的冬日才有的阴冷潮湿,令开封府城,若被一层冰沙覆盖。 武好古和米友仁挤在狭窄的马车车厢里,两个大男人散发出来的体温被熊皮褥子和棉布窗帘保存得很好,因此没有觉得寒冷。 两人聊了一路,都在商量怎么哄端王开心。 论起来也挺丢人的,一穿越者,还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现在竟然一心想着拍马屁。 不过在宋朝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武好古已经知道要做事情,就必须把未来的官家哄好了的真理了。 因为在大宋官家那张温和的面孔之下,拥有的却是无与伦比的集权。后来的朱熹曾经评价宋朝治理地方的政策是:兵也收了,财也收了,赏罚刑政一切收了。 实际上,各种“收了”的权,通常不是到了东西两府的宰执手中(哲宗朝是个例外),而是通过一套低效的,互相制肘的官僚体系,全都集中到了官家一人之手。 官家的温和,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根本没有谁能威胁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亚龙湾看海”基本上就是文官们最严厉的处分了。苏东坡现在就在海南岛,如果武好古将来不想去亚龙湾长住的话,把宋徽宗哄到位是非常必要的。 而米友仁的马屁功夫也是不亚于他的书画本事的,一路上又给了武好古不少好的建议。 这个徒弟,真是收对了!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到了地方,嘎然而停了。 “两位员外,到地方了。” 车夫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车厢内两个“马屁精”的对话。 武好古先从车厢里面钻出来,被一阵寒风激了一下,身子一抖,然后才搓着巴掌四下张望。发现眼前是一条长墙,长墙之内还有一些殿阁楼台样子的建筑。 “这是……” “这是金明池。”米友仁的声音响了起来。 “金明池?”武好古想起了《金明池夺标图》和张择端。 “这里是皇家御苑,更早的时候是教练水军之处。”米友仁,“南边还有一个琼林苑,也是皇家御苑。就是赐琼林宴的地方。” 琼林宴就是皇帝请新科进士吃顿好的,以示嘉奖鼓励。一开始就在琼林苑办,后来不一定在琼林苑摆酒了,不过琼林宴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金明池,琼林苑……好地方啊!”武好古又扭头往西看去,高大巍峨的开封府外城西墙赫然入目,看上去也不太远。 “这一带当然是好地方了。”米友仁笑道,“除了两家御苑,周遭都是开封府豪门的别墅,还有一些道观寺庵,都是做豪门买卖的。没想到纪大官人家的墨娘子居然进了这里的庵堂……” “对了,”武好古问那车夫,“庵堂在何处?” “过了前面的树林便是了。” 车夫指着前方一片覆盖了些许白雪的树林,“林中有路可行,过了之后就是了。” 米友仁笑道:“老师,此间都是如此……用树木竹林相隔,不失野趣风雅。” “好,”武好古点点头,“我们走着去。” 那马车夫也道:“底拴好马车,就帮二位员外把画具扛去。” 武好古了声“有劳”,就和米友仁一块儿向树林走了去。这片树林看着挺近,走着倒也有点距离。 “这边空旷得很啊。”武好古一边走一边问米友仁。 “的确空旷,”米友仁道,“开封府城西面这一代都是如此。” 这个地方,用后世的话,就是个高档别墅区。 “开封城内那么挤,就没想过在这边兴建一番?” 武好古敏锐的“地产商思维”马上就转动起来了。他早就想做地产了,不过开封府城内可以发挥的余地不大――没有多少土地了,真的要赚大钱,就得在城外做文章了。 “兴建?”米友仁笑了笑,“老师,这里如何兴建?” 办法一定是有的! 武好古心想:这里就挨着开封府城,周围环境也不错,最关键的是还有两座离宫别院,而且也足够空旷……完全可以开发啊! “元晖,”武好古走进青石铺成的林间道时忽然问,“这边的土地可昂贵?” “昂贵?”米友仁笑了笑,“看和哪里比……比开封府城内是便宜多了。”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看来是有戏的。不过这是个大项目,眼下是做不成的,而且……自己的股份商行还没正式成立,根本运作不了这种大项目。 还是先定个目标。 “元晖,我们把书画会馆开在这里行吗?” “书画会馆?”米友仁四下看看,“偏了一点……不过也不是不行,最好在城内建个一点的用来收货。” 金明池、琼林苑附近都是开封府豪门的别墅,把书画会馆建在这里是合适的。不过城内一定要有个分号用来收货,“画廊”也应该建在城内。 “还是你想得周到。”武好古点点头。 这时,师徒二人已经过了树林,眼前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这里是一大片的田垄,约有三四十亩,田垄边上,倚着另外一片树林的是一座的寺庵,名曰莲花庵。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这座寺庵和大相国寺、法起寺这等殿阁林立的大庙不一样,走的是而精致的路线。莲花庵内的楼榭亭台,桥流水,廊柱斗檐,就连花园之中装饰的假山石,都透着一种精心打磨过的线条之美。 见了这些而精致的建筑,武好古就知道,这里是一家私庙。所谓私庙有两类,一类是神棍庙祝私自建立的庙宇,用来哄骗善男信女的香火钱;一类就是大富大贵人家因为自家女眷想要皈依我佛而修的庙宇。 而这莲花庵应该是后一种情况,不过不是纪忆为墨娘子建的,而是他从哪个富豪之家手中买下的。因为走进了庵堂,武好古就发现这座寺庵的建筑充满了沧桑陈旧之感,至少也是百年以上的老房子了。 不过纪忆愿意为墨娘子买下这座寺庵,也明她不是个寻常的家伎。 武好古和米友仁到达的时候,寺庵的大门敞开,没有人阻拦,他们便不请自入。里面没有发现尼姑,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使在打扫院落。 米友仁问那女使:“墨娘子在吗?” “墨娘子在藏经阁楼上,你们自己去。” 寺庵虽,却也五脏俱全,还在后院修了一座藏经阁,也是的,非常精致的建筑,而且看上去比庵中其它的建筑都要新,显然是刚刚修缮过的。 藏经阁只是个名号,里面没有藏经,而是藏了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两层的楼阁被布置成了居所,一楼是会客和用餐的厅堂以及一间练功房;二楼是美人的闺房和卧室,还有一间悬挂着明尊画像的静室。 武好古和米友仁到来的时候,墨娘子刚刚练完功,浑身上下香汗淋漓,一双玉手中还各执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 哦,她可不是什么女剑客,而是在练剑舞。她的好身材可是来之不易的,不仅要控制饮食,还得日日勤练舞蹈……哪怕永远都没有观众。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墨娘子就收好宝剑,拿着块帕巾一边抹着汗水一边出了练功房,还随口问着:“刘婆婆,客人到了没有?” 话音才落,便看见儒生装扮的武好古和米友仁正走进门。武好古也瞧见了墨娘子,她上身穿着大红色的窄袖短襦,配一条高腰开叉的长裙,腰中还系了一条黑色的丝巾,不仅让她显得亭亭玉立,还完全衬托出了一副婀娜丰腴的好身材。 和那日在海州所见时不同,今日的墨娘子没有化妆,是和武好古素颜相见的,自然少了几分艳丽,不过却有一种居家主妇的颜色……即便不施粉黛,她依旧是个绝色! 墨娘子开口了,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清脆甜美,犹如音绕耳:“奴奴见过武员外,米员外。” 武好古看着眼前的美人有些呆了,米友仁却先开了口:“墨娘子,我和老师是得了纪大官人所允,来这里写真的,要你做个样子……纪大官人可和你过?” “已经差人来了,”墨娘子瞧了一眼正在打量自己的武好古,嫣然一笑,“武员外想怎么画都行。” 画人体也行? 武好古的脑海中划过了这个诱人的想法……这可是艺术啊,以后能放在故宫、卢浮宫、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和大英博物馆这种地方展出的艺术! 不过在宋朝,还是有点惊世骇俗了,特别是墨娘子还是别人的家伎。 想到这里,武好古打消了不切实际的想法,温和地一笑:“那就多谢墨娘子了。” 他看了眼香汗淋漓的墨娘子,又问:“墨娘子刚刚练完功?” 墨娘子一笑:“练了舞蹈,都是过去做角伎时的功夫,现在用不上了。” “没想到墨娘子还能歌善舞。”武好古笑道,“这可太好了,今日便画一幅《墨娘子舞蹈图》……总要叫下人都知道墨娘子的舞技有多高。 对了,墨娘子,你最善的是何种舞蹈?” “奴最善波斯肚皮舞。” ------------ 第145章 番美人,肚皮舞(第六更,狂求订阅) <div id="content"> 正午的阳光从桂花树的叶隙间洒下,透入了薄薄的窗户纸,在厚厚的,松软的波斯地毯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 随着悠扬中带着几分悲呛的波斯语的歌唱声和一阵清脆的铃声同时响起,一个纤美的身影飞旋着出现在武好古和米友仁的视线中。歌声陡然高亢,语速越来越急,那身影旋转的也越来越快,飘逸的长裙化为一条腓红的影子,完全将武好古和米友仁的目光吸引住了。 歌声忽然一顿,那个飞快旋转的身影一瞬间禁止下来,长裙旋转着低垂下去,仿佛一朵盛开的玫瑰突然收敛了花瓣。 舞者黑褐色的长发被掩盖在长长的红色纱巾之下,脸上罩着一幅淡红色的面纱,将半张面孔遮住,只露出洁白的额头和一对深陷的,闪烁着泪花的明眸。她的上身穿着一件窄的红色胸衣,傲人的双峰被鲜红的丝绸包裹着,显露出中间白腻诱人的沟壑。她的红裙裙腰开得极低,露出了雪白的腰肢和腹。她的腰腹不算纤细,可是却丰腴的恰到好处,充满了迷人的雌性之美。 长裙之下,是一双雪白的足,两只脚踝上还各带一串铃铛,方才伴舞的铃声,就是它们发出的。 “叮、叮、叮……” 犹如籁般的歌声又响了起来,节奏缓缓的,非常动听。那截雪滑的腰肢缓缓扭动起来,稍显丰腴而又柔软异常,白嫩的肌肤如脂如雪,随着歌声以奇特的韵律抖动,令观者心醉神迷。 歌声渐渐急促,铃声也越来越响,舞者的腰腹扭动也渐渐加快,她左侧的腰胯向前挺出,又顺着一个圆滑的弧线向后收回,然后右侧的腰胯顺势向前,然后再次收回……一边摇摆,一边上下蠕动,雪白的腰腹波浪般起伏着,两座山峰也随着舞蹈的节奏震颤不已。 舞者显然是从未放松过刻苦的练习,她的体力好的惊人,如此剧烈的舞动之下,呼吸似乎还保持着平和,歌声也没有收到任何影响,依旧动听而悠长。 由腰腹创造出来的奇迹般的美和只应上才有的曼妙歌声一直持续着,仿佛会直到永远。 武好古当然知道现在正在献舞献歌的是墨娘子——一个完美的舞者、歌者,却从没有大红大紫。 可是她一定没有放弃梦想,要不然不会将状态保持到如此地步。武好古心想:她遇到自己,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因为自己可以将她最美丽的一面永远保留在画布上,传给后世。 这样,她的有生之年也许没有大红大紫,但是未来的人们,却能从自己的油画上领略她的绝世风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歌声和铃声再一次嘎然而止。 “好!人好,歌好,舞好……” 米友仁的叫好声惊醒了武好古,他忙用力鼓掌,大声赞道:“墨娘子才是歌中第一,舞中第一啊!” 墨娘子摘下了面纱,露出了那张充满异国情调的美丽脸庞,带着微笑,屈膝弯腰,行了个福礼,用柔美的声音答道:“两位员外过奖了,奴奴的歌舞不过是道,能为两位才子献艺,实在是三生有幸。” “墨娘子何须过谦,你的歌舞之技,分明已登大道。”武好古道,“我看这次的花魁大比也无须比了,墨娘子就是当之无愧的花魁。” 宋朝的花魁娘子是角伎,伎就是卖艺不卖身的意思,可不是失足妇女干的妓。所以花魁娘子并不是后世的妓女,而是人民艺术家。 顺便提一下,大宋翰林画院、翰林书艺局和翰林太医院系统出身的官,也被称为伎术官,用“伎”和角伎的“伎”是一样的。 墨娘子笑了笑:“花魁大比选得可不是花魁婆婆,奴奴都二十七了,再来选花魁娘子不是笑死人? 不过这次的花魁大比也不是没有奴奴一点儿事,奴奴的一个徒弟是要来参加的。” 二十七八岁在后世还算是嫩的,可北宋是个男子三十六岁可以自称老夫的时代……后世的很多鲜肉要来了宋朝,个个混不了几年就都是老夫了。 至于女人,三十多岁做老奶奶的大有人在,二十七岁的墨娘子的确有点“老了”。便是选上了花魁,也红不了几年。纪忆纪大官人这次花了血本办花魁大比,自然不会捧一个二十七八的花魁。 “墨娘子的徒弟会是这次的花魁吗?”武好古打听道。 墨娘子一笑:“这可不好……花魁大比有花魁大比的规矩,不是谁出了钱就能决定花魁人选的。” 的也是,纪忆再有钱,不过是个江南来的过江龙,在开封府的豪门公子们眼里不过是个南蛮子。想要用钱操纵花魁大比,想都别想! 而且就算勉强得手,也只是得罪人而已。所以纪忆要捧红的人,一定拥有无可争辩的实力……譬如眼前这位墨娘子的实力就不容置疑,如果她出马,光是歌喉和舞姿,就足以碾压对手了。 不过纪忆花那么多钱搞这么一出,目的又是何在呢? 武好古想了想,猜不出来。 墨娘子又开了口:“武员外,您瞧奴奴这身打扮,可上得了画绢吗?” 她的打扮自然是好看的,完全显出了婀娜的身段。可是……却不容易画! 人体是很不好画的,因为人结构很复杂,又是情感和肢体语言都极其生动的物种,所以要画到真实传神是非常困难的。 特别是宋朝的画家们对人体结构还没有充分的认知和掌握,也缺乏画人体的机会。因此画人在这个时代往往就是画个脸,然后加上吴家样的服饰,很少会画人的身体。 而墨娘子的这身打扮有点省衣料,露出了大片的肌肤,而且曲线婀娜,体态迷人。要画好是非常困难的! 武好古笑道:“上得了,墨娘子这身打扮太好了,一定会艳惊开封府的!” 人体难画,却难不倒科班出身的武好古! 因为后世绘画学习的重点就是人体!几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绘画大师穷尽精力研究人体,也总结出了许多经验和技巧,还有了系统的人体绘画训练模式和绘画套路。 而如武好古这样从学画的画师,在入美院之前,光是人物人体的速写,就画了不下数万张,早就熟能生巧了。 所以画好人体对武好古来也不是太难……当然了,要画出超写实主义的人体油画还是很难的。不过武好古也没必要马上拿出这样的杀手锏去碾压宋徽宗,得慢慢玩才能玩出基情嘛。 不过对武好古不是太难的人体,也够宋徽宗这个绘画才临摹学习上好一阵子了。 …… 武好古开始为墨娘子画画的时候,赵佶刚刚回到自己的端王府。因为西北有捷报传来,北方又有警报传来,所以今的朝会就开得比平时更久一点了。 不过端王却并不感到无聊,因为他在朝会上听到了不少让人兴奋的消息。 大宋西军在横山山脉中的平夏城取得了宋夏开战以来所未有的大捷!是役西贼梁太后统兵百万(实际只有四十万)而来,一上来就把宋军在横山最大的据点平夏城团团包围,并且展开了猛攻。 而宋军一方早有准备,阃帅章楶早在西夏大军到来前,就派出西军名将郭成率领泾原路第十一将进驻平夏城。同时又从陕西各路抽调重兵在横山前线展开,不过并不以为平夏解围为目标,而是采取了战兵在外,坚城在内的战术。 在战前对于平夏城的坚守战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在战时则以平夏坚城消耗敌军。这番布置让梁太后的“围点打援”企图完全落空,不得不对平夏城展开了十三的猛攻。结果不仅没有能攻下平夏城,反而损失惨重,同时外围夏军据点又屡屡遭到宋军的突袭,损失同样不。而几十万人攻城不拔,求战不得,只能空耗粮草,直到气转冷,口粮消耗殆尽,全军陷入恐慌之时,梁太后才不得不痛哭撤军。 而夏军撤退之际,大宋西军又在章楶的指挥下展开多次迅快速反击,还出动了人数超过一万的骑兵军团,深入都山,俘获了包括两名西夏大将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在内的三千余人以及十万以上的牛羊! 现在,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都被装进囚车,正往开封而来! 虽然赵佶只是个享福的王爷,可毕竟年轻气盛,从朝堂上出来,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还一路和高俅着兵事武艺,大有一种要请缨从戎的意思。 不过在宋朝,这意思也就是想想而已,可当不得真。他那点过剩的精力,也只能用在和武好古比斗画技这种事上面。 “高俅,”还没走到王府后花园的宝绘阁,赵佶就迫不及待地向高俅下了命令,“去一趟潘家,请潘郎。” 潘郎就是潘巧莲,上次她是以男装和赵佶相见,自称“潘郎”,因此赵佶现在就当她是“郎”了。 高俅皱了下眉,“大王,怕不合适……” “不合适?”赵佶想了想,“那就请她明去潘家园……就本王得了匹好马,请她骑着玩。” ------------ 第146章 波斯王书(月票满250加更) <div id="content"> “不去!不去!就不去……” 高俅在潘大官人家里遇上了一个正在大发雷霆的“潘郎”。他是被潘孝庵客气的请进去的,却差一点被潘巧莲给赶出来。 “十八啊,那可是端王殿下……” 潘孝庵在一旁好生相劝,可是潘巧莲却压根不领情,板着俏脸哼了一声,道:“他是端王与奴何干?奴早就许过赵家人了,难不成还有第二回?再了,奴已经有了大武哥哥了……大武哥哥呢?他怎么还不来寻奴?人不来,连信都没有一封!” 听见潘巧莲的话,高俅心想:看来潘孝庵已经阻断了武好古和潘巧莲的联络……他是一心想当国舅爷了。 不过这也不是痴心妄想,毕竟对端王而言,妃子就得从将门勋贵里面寻,而潘巧莲至少混了眼熟,比别的面都没见过的总强一点?所以只要端王赵佶觉得还行,向太后那边多半不会“棒打鸳鸯”,毕竟太后和潘家都是大名同乡啊,潘巧莲指不定真的有机会做皇后! 潘孝庵笑眯眯道:“十八啊,武大郎现在可忙了……他爹前些日子给他接了几十幅画的买卖,光是订金就收了五万缗。 你叫他哪有时间来寻你?你又是贪玩的性子,一粘上他就是一整日,那些画要到何时才画完? 另外,宫中也有事找他,事情办好了随时就能做官。” 被哥哥这么一,潘巧莲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不行,奴明日就要去寻大武哥哥!”她,“端王那边……以后再。” 以后再是什么意思? 高俅有些为难的看了潘孝庵一眼。 “十八,这样……这样不好?” “有甚不好?”潘巧莲道,“刚刚下了雪,恁般冷,骑甚底马?还是等后气暖和一些,再到潘家园去骑马。” 这也是个理由。 其实,赵佶也不是真的要找潘巧莲骑马,只是寻个理由叫她去做模特而已。 为什么老找她? 因为赵佶只会画潘巧莲和鲁智深还有烧猪院和尚……人体哪儿那么好画?没有几千上万张的速写打基础,也没看过后世的《绘画人体结构》教材,赵佶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中,掌握复杂的人体绘画技巧。 他只是通过反复临摹,掌握了潘巧莲、高俅、鲁智深和烧猪院和尚的基本身材特点,而且还必须是特定的动作姿态他才能画。 现在鲁智深去了五台山,烧猪院和尚……赵佶还不知道有这个人,所以赵佶就只剩下了高俅和潘巧莲这两个可用的模特。 而“打赤膊的高俅”赵佶画得都有点倒胃口了,所以就想找比较养眼的潘巧莲去调剂一下。 至于男女之情,不能一点没有,不过他还是比较喜欢风姿绰约的春兰姐姐。但是就如高俅想的,若是现在向太后要他在一堆将门勋贵女中挑一个做老婆,中头奖的肯定是潘巧莲! “那好,”高俅笑道,“明日气的确太冷,不如就约后日在潘家园。” 听高俅这么一,潘孝庵也没了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不行,奴一个人不去,得叫上大武哥哥。”潘巧莲马上得尺进尺。 潘孝庵的脸色微变,现在端王似乎有点看上他妹妹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叫上武好古,那端王殿下会怎么看? “呃……好!” 心里面万分的不愿意,不过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妹子的脾气,可不能和她当面拧着来,最好是口头上答应,似底下使坏。 “我马上派人去找武好古。”潘孝庵,“十八,这样可好?” “让瓶儿也一起去。”潘巧莲。 “好,就这样!” 一见潘孝庵答应,高俅心里也松了口气。只要端王殿下知道武好古和潘巧莲凑一块儿了,多半会在心里把潘巧莲打入另册。 不过接下去的事情,却出乎了高俅的预料……武好古不在开封府城内,而且今晚上也不会回城。 他要在墨娘子的莲花庵内过夜了! 因为他画的《墨娘子舞蹈图》是一幅非常精细的作品,还是一幅“八尺对开”的画作。 所谓“八尺对开”是国画常见尺寸中较大的一种,换算成后世的公制尺寸,差不多是248cmx61cm了。 因为画卷的长度超过了后世的2米,足够可以画上一个真人大的墨娘子在上面了。 之所以要画个那么大的墨娘子,主要是考虑到这幅画要挂在丰乐楼中楼供人参观品评,若是太,远观的人就看不见了。 可是画得太大耗时就多,武好古又浪费了不少时间让墨娘子摆出各种造型,因此这幅画今晚上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 色已黑,莲花庵中的绘画暂告段落。 墨娘子叫自己的女使准备了便宴,就在庵堂内招待武好古和米友仁。 在饭桌上面,武好古突然问起了墨娘子今白舞蹈时吟唱的波斯歌曲是什么?那歌曲一开始的时候听上去非常悲凉,仿佛在一件让人伤心欲绝的往事。 “那是《王书》,”墨娘子道,“是奴奴先祖的家乡波斯的诗歌,开头那段用汉话来唱是这样的……” 着话,她又开始一展歌喉了:“吾等与波斯休戚相关,愿为波斯而一决死战。为保卫国王和子子孙孙,保卫妻子儿女骨肉至亲,人人甘愿献出生命,决不把祖国拱手让人。勇士,你若光荣献出生命,强似忍辱苟活屈身事人……” “这是……”武好古对伊朗历史并不了解,不知道《王书》中的这首诗歌诞生在什么样的背景之下。 “这首诗歌最早出现在波斯灭亡之前,大约是中土的大唐初年,所吟唱的是波斯勇士抵抗大食敌人的事迹。后来这首诗歌被一度复兴的萨曼波斯的诗人收入了《王书》。” 原来如此,这是一首反对阿拉伯人也许还有方教的诗歌…… 武好古看了一眼祖先从波斯逃出来的墨娘子,心下叹了口气。她的祖先可以从波斯万里迢迢逃到中土,想必也是有点地位和身价,也不甘心做亡国奴的人。而且还将《王书》里面的诗歌传承给了后人,大约是期望他们有朝一日可以解放波斯祖国? 可惜总不随人意,波斯直到21世纪,也没有真正恢复过来……古代的波斯,不复存在了! 和波斯人相比,两亡下的中华,还算是比较幸运的。 想到波斯和华夏人民共同的命运和不大一样的结局,武好古的心情就又有一点点郁闷了。 虽然华夏最终从两亡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但是因为这两场倾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如果这两场倾,特别是第一场的大宋倾没有发生,中华会发展进步成什么样,真的不好评论啊! “墨娘子,”米友仁这时忽然问,“你家先人是何时来中华的?” “我家先人最早是唐朝中期时来到中华的,定居在广州。”墨娘子蹙着秀眉,“到唐朝末年时,听波斯复兴,又一度返回故土,可惜……时过境迁,此波斯已非彼波斯了。因而在五代时,又举家迁来了中朝。” 墨娘子所指的波斯复兴是指萨曼王朝的崛起,萨曼王朝和萨珊王朝有血统关系,但是这个王朝只是恢复了波斯人的疆土,没有恢复波斯人的信仰和思想……所以在中国生活了一百余年,保留了传统的波斯文化和宗教的墨家人(摩尼教徒)在那里找不到归属感,于是就再一次流亡,回到了中国。 “中华和波斯远隔万里,你们来去倒是挺方便啊。”米友仁又问。 “我家先人是海商,”墨娘子道,“如何不方便?” “海商?”武好古看了看墨娘子,“那你怎么……怎么成了纪家的家伎?是不是家里遭了海难?” 墨娘子苦笑着摇摇头,道:“海难倒是不惧的……大海商又不是只有一条船,可是我家是真正的波斯人,信的教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才被他们排斥,慢慢的就做不下去了。” 海商风险大,收益也高,几条船出去,一条船回来也赚了,所以大海商是有抗风险能力的。 但问题是,墨娘子家是正宗的波斯人,又是摩尼教的“选民家族”,在方教徒控制的海上行商时往往比纪家这个汉人海商还要艰难。 所以墨家海商就渐渐衰败,在经济上依附于纪家了。不过也没到了要让女儿去给人做家伎的地步,墨娘子的家伎身份其实一个掩护。 “信的教?”武好古忽然想到了“波斯明教”,问了一句,“你家信的是何种宗教?” “是琐罗亚斯德教。”墨娘子念了一个波斯词儿,是拜火教的意思。她可不会傻到和人自己是摩尼教徒――摩尼教现在可有点失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酿出变乱。 武好古听不懂波斯话,不过肯定那话语不是“摩尼”,也就没有再往“波斯明教”那方面去想了。毕竟“波斯明教”只是金庸先生的一本。 而在宋朝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摩尼教”(明教)大起义,则是汉人方腊发动的,和波斯人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 第147章 吃醋(月票满300加更) <div id="content"> 潘家园,大花园。 作为大宋开国功臣潘美的赐第,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潘家园是开封府城内少有的花园里可以跑马的宅邸。 顺便提一句,家里面有地方可以养马和跑马,其实由家庭培养优秀武官的必备条件! 如果连个养马、跑马的地方都没有,培养出来的武官在骑战这方面,是很难做到精通的。而武好古认识的林万成、林冲、陆谦就是家中无马的“骑将”,全靠在禁军校场上骑官马练本事。 这马上的本事在如今的大宋武官中来,还是很不错的,但是要和马植这样的北地豪强子弟相比,还是差一些的,更不用和那些马背上长大的人相比了。 而潘家园的大花园,则是个真正能养马、跑马的好去处。只可惜一百多年来,潘家将门就没几个子弟在这里骑马,就算有,也是和潘巧莲一样骑着玩的。要指望他们骑马作战保卫大宋,那可真是有点想多了。 被牵来给潘巧莲骑着玩的,是一匹肩高接近五尺的“高头大马”,这是一匹刚刚由群牧监送到宫中的御马。因为生得高大健壮,正好来配大块头的端王,所以官家赵煦就把它赐给了自己的这位弟弟。 不过有点可惜……好好的一匹公马,就因为要“入宫”,便给阉割掉了,再也不能把自己的优秀基因遗传给后代了。 而阉割过的公马是非常容易驾驭的,便是潘巧莲怎么个女流,也能轻易骑在上面纵马奔驰。 只是平日里面挺喜欢骑马玩的潘巧莲,今日显得闷闷不乐。而她闷闷不乐的原因,则是武好古没有如期出现。 潘孝庵在昨日就派了家里的管事儿同瓶儿一块儿,去了武家在第一甜水巷的住宅和潘楼街上的画斋。 结果都没寻到武好古的人影,只是见到了潘诚之和武好古的账房张熙载。两人都告诉他武好古去城外纪大官人的宅子画画了。 没有见到武好古,潘家的管事和瓶儿只得留了口信,可是潘巧莲在潘家园却没有等到武好古,只见到了很可能有机会染指皇位的端王殿下。 骑着马在潘家大花园的雪土地面上奔跑了一会儿,回到端王所在的一个刚刚粉刷一新的八角亭(也是为了迎娶德国公主装修的)的时候,一身男装打扮的潘巧莲看见穿着月白色儒服,耳鬓插了支梅花的端王赵佶跟前已经支起了画架。 高俅和潘巧莲的哥哥潘孝庵都垂手站立在端王身后,潘孝庵脸上的笑容多的都快要堆不下了,也不知道端王和他了什么? 感到气氛很不对头的潘巧莲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把缰绳丢给了一个赵佶带来的侍卫,然后径直往亭子里走去。 赵佶看见潘巧莲走来,乐呵呵的就问:“郎,我这匹黑云骓怎么样?可是来去如风?” “是匹好马。”潘巧莲上前行了一礼,“人言端王殿下爱马懂马,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言。” 端王赵佶几乎是个全才,不仅书法、绘画、诗词、曲乐、围棋这些文人技能都很高明,就连骑马和射箭都很有一手! 只可惜这么一个什么都会玩的人,偏偏不会做皇帝…… 不过眼下谁也不知道赵佶的真面目——武好古和如今的宰相章惇肯定例外——因而人人都把他当成未来明君候选人。 而且因为是文武双全,赵佶似乎也有望摆脱自真宗以来,官家个个体弱的惯例。 而身体好,就意味能生育,将来不必为没有继承人发愁。另外,身体好多半能活得久……未来就不大会出现女主临朝的事情了。 正因为这些原因,潘巧莲也早就把宋徽宗当成未来的官家了,自然不敢给未来的官家看脸色。所以一见到赵佶,脸上的那些不快便没了踪影,只剩下淡淡,甜甜的笑容。 “郎,”赵佶也温和一笑,对潘巧莲道,“孤王方才看你骑马的姿态不错,能否骑在马上让孤王画上一纸?” “还要画马?这可不容易啊。” 潘巧莲也懂得些绘画,知道画马是很有难度的,和画人差不多。当今画坛上,画马画得好的,只有那位将“画中第一人”的头衔让给武好古的李公麟一人而已。 “孤王临摹过龙眠先生的马,”赵佶笑道,“今日便想将龙眠先生的马和武大郎的人合在一起,看看能不能有所增益。” 为了在丰乐楼的比斗中压倒武好古,这位端王殿下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不仅请了潘巧莲来做模特,而且还把从李公麟那里学来的画马的技巧也用上了。 “那好,我再骑回马。”潘巧莲又向端王拱了下手,转身就要去骑马。 “那就有劳了。”端王赵佶得意地笑了笑。 潘巧莲现在是男装,又骑在马上,只要稍稍虚化一下她的五官,这幅画就能挂在丰乐楼上去和武好古一比高低了。因为此画是有人有马,难度比之武好古的那些只有人像的绘画要高,自然可以在比斗中占个上风了。 其实“画中第一人”的虚名对赵佶来没有多少意义,他现在享受的就是比斗的过程。 就在潘巧莲往那匹“高头大马”走去的时候,有人突然进了大花园,一路跑着向赵佶所在的亭子而去。 “大王,刘大官来了。” 高俅眼尖,老远就看见来人是入内nei侍省副都知刘有方。 “哦?他来了,”赵佶听闻,便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一定是武好古在丰乐楼挂出了新作。” 赵佶猜得不错,刘有方的胳膊肘下面的确夹着一个短棍似也的卷轴,气喘吁吁的便到了赵佶跟前。不等他行礼,赵佶就道:“不必多礼了,快把画卷展开。” “喏。” 刘有方躬了下身,然后就和高俅搭住卷轴的两头,把一幅七尺余长的《墨娘子舞蹈图》展开在了端王赵佶跟前。 图上正是一个穿着胸衣长裙戴着面纱,扭动婀娜的躯体,做出诱人姿态的,真人大的白番舞女。 “好!”赵佶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叫起了好,“画好,人更好……有意思,真有意思!” 听见他大声叫好,潘巧莲也没心思去骑马了,她知道丰乐楼斗画的事情,自然也能猜到刘有方这老家伙兴冲冲而来一定是给赵佶带来了武好古的新作。于是就折返回来,偷偷溜到了赵佶身后,探着脑袋一看,却瞧见了一大片白花花的女人身体。 图上的女人身材极好,“婀娜”这两字仿佛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而且姿态又是如此诱人,别是男人,便是潘巧莲这个女子见了也不禁脸红起来。 这是大武哥哥画的? 他怎么画这种不知羞的图? 对了,这画上的女人是…… 潘巧莲看见了落款,上面题着:“墨娘子舞蹈图武好古画”等几个大字。是非常端正的楷书,是清朝黄自元的字体,同武好古之前(被魂穿前)写的苏东坡的楷书不大一样。 不过潘巧莲在上次陪同武好古外出的时候,就见他写过这种字体,所以知道是他的亲笔。 竟然是墨娘子! 潘巧莲看见题款,马上就想起了武好古在海州的酒楼里面认识那个纪家的家伎。 可是一个纪家的家伎怎么会出现在武大郎的绘画上? 而且还穿成这样…… 潘巧莲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武好古画得是寻常的艳伎,她顶多就是的吃点醋。可是墨娘子是何等的姿色和歌喉?而且又是纪忆的家伎……家伎甚至妾被当成礼品在士大夫之间转送可是稀松平常的! 那个纪忆和武好古似乎很亲热,且又是个豪爽慷慨的性子,没准一高兴就把墨娘子送了武好古。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喜欢别的女人! 一想到武好古身边很可能有了一个姿色无双的艳丽家伎相伴,潘巧莲顿时就觉得无比委屈,眼眶一算,几颗晶莹的泪珠子就滚出来了…… “这女人是谁?她是谁?” 赵佶现在好像忘记要给潘巧莲画画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墨娘子舞蹈图》和墨娘子给吸引了。 图不必了,比赵佶画的那些人物写真都要高明! 看来武好古的画中第一人还是有点真才实料的。 而图上的美人……可真是太好了,这身材,这姿态,比春兰姐姐不知好看了多少。这么好的美人,可一定得认识一下。 “她是墨娘子。”刘有方回答。 “孤王知道,”赵佶,“可墨娘子是谁?” “墨娘子……”刘有方一笑,“兴许是哪家的艳妓?这个,这个老奴不大懂的。” 也是啊! 赵佶点点头,妓女的事情刘有方肯定没研究,要不然就不对了。 “高俅,你知道吗?” “底不知。” 高俅肯定不会知道,他不是花酒地的男人。一个三十多岁还能保持运动颠覆状态的“足球运动员”的生活,一定是非常自律的。要是泡妓院,身子早垮了,还踢什么球啊? 而且,高俅也没那么多钱去上墨娘子这种级别的女人。 “潘秉义,你可认识她?” “不知。”潘孝庵看了眼气呼呼的妹子,笑道,“应该不是开封府的角伎……可能是武大郎从外面买来的艳色?” 潘巧莲却瞪了哥哥一眼,“我知道!我知道去哪里寻这个墨娘子,端王殿下,明日我陪你去寻她如何?” ------------ 第148章 赵小乙来了(第350票加更) <div id="content"> “郎,你怎将我带到甜水巷来了?武大郎好像就住这里?” 在榆林巷和第一甜水巷相交的十字路口,赵佶驻足,疑惑地问身边的潘巧莲道:“难道那墨娘子是武大郎的家伎?” 赵佶头戴东坡巾,身着青色印花缎子长衫,腰间挂着个散着异香的香囊,耳鬓插着粉红的腊梅花。他笑呵呵的看着潘巧莲问道,眼眉间还流露出羡慕的神采。 潘巧莲的打扮,比之赵佶也不分上下。 月白色的缎子长衫,外面再加上一件辽国出产的羊毛布披风,腰间还系着根革带,革带上还挂着柄短剑,倒是符合她现在的将门公子的身份。 今赵佶请了假,没有去上朝,一大早就去潘孝庵府上寻潘巧莲。潘孝庵自然不会阻拦,马上叫潘巧莲扮上男装陪赵佶出了门。为了掩人耳目,还叫妹子带上宝剑,假装赵佶的保镖。 当然了,赵佶也不可能真的让潘巧莲保护。就在他和潘巧莲周围十几步开外,高俅带领的十几个端王府的护卫正在严密警卫。 “那女人才不是武大郎的家伎呢……武家不过是门户,怎养得起家伎?那墨娘子是武大郎的朋友纪忆之的家伎。” “谁?” 赵佶眉头一蹙,疑惑问道。 “便是新入同文馆的孔目官,将仕郎纪忆。” “原来是他。” 赵佶这才想起来那个经常和蔡攸一起冒着风雪去上班的绿袍官,他曾经远远见过此人,也没有同他过话,没想到这个芝麻绿豆官家里还有这种艳色。 “他是豪门出身?”赵佶问。 潘巧莲微微一笑,“他家是江南巨富,听还做海上的买卖,这墨娘子兴许就是他家的船队从西洋弄来的。” “哦。”赵佶点点头,轻声道:“这纪忆还真是个会托生的。 不对啊,既然墨娘子是纪家的人,你怎带我来武家寻武大郎?” 潘巧莲早就知道赵佶会有此一问,当下就笑道:“不去找武大郎,又怎么找墨娘子?总不能直接去和纪忆开口讨要?这事情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那纪忆是太学生出身,据还是上舍之中的第一才子,将来肯定是要考进士的,他怎么会公然结交亲王?” 一个堂堂太学生出身的文官送女人去结交亲王……这事儿要传出去,纪忆马上就会变成清高的大宋文官们鄙视的对象。如果纪忆的官再大一点,别送女人给亲王,就是和亲王私下见面都会被御史一阵弹劾的。 所以这事儿即便要做,也不能直接做,得绕个圈子。 比如把墨娘子送给才子武好古,文官结交武大才子这个是没问题。再由武好古转赠给端王也没有什么不可,武好古即便做了文官也不是科举清流,本就是陪君王玩乐的“艺术官”。所以送美女给亲王也没什么,御史言官也不会去弹劾一个画画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赵佶骚骚头,笑道,“那我们就去武家一趟。” “嗯,”潘巧莲笑道,“我来带路。” 两人着话,便走进了第一甜水巷。 …… 潘巧莲和赵佶往武好古家去的时候,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正准备出门。他们是去丰乐楼吃饭,丰乐楼的这顿饭,武好古回开封府的时候就定下了。 在他忙着给墨娘子画画的时候,张熙载就替他订了酒席送了请帖,邀请的人不少,除了和武好古一起回开封府的郭京、刘无忌、米友仁、马植、林万成、林冲、陆谦之外,还请了纪忆和苏大郎,武好古又叫上了自己的兄弟武好文,总共有十一个人。 酒席的时间定在中午,兄弟两人已经穿好了出客的衣服,在书房里面话。 “二哥,米元晖和纪忆之今都会来的,你要和他们多多亲近。” 武好古和弟弟武好文一直都不大亲近,不过最近两兄弟的关系似乎好转了许多。自从武好古回来,他们俩就经常在一起话。 他们讨论的话题大多不是家常之事,而是集中于怎么往上爬的问题上! 现在武好文入太学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下一个关键就是入太学内舍了。入太学外舍只能免发解试,入内舍才能免省试――也就是获得了做官的通行证。不过2000名太学外舍生中,只有300人可以入内舍,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而且,这里面的竞争可不仅仅是有没有真本事的问题! “大哥,我知道的,他们二人都是人中龙凤,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 武好古点点头,米友仁在历史上就混得不错。不过纪忆却没听过……但是看他现在的为人处世,想来也会有脱颖而出的机会。 历史上肯定有很多人物是因为没有机会而埋没掉的,而自己的蝴蝶效应一定会给许多人崛起的机会。 “另外,”武好古又对弟弟,“入了太学后,花钱的地方一定很多,你不要省,家里现在有的是钱了。 太学生里面一定人才济济,但是有些人可能比较贫寒,你要想办法多帮助他们。可以叫他们写了字卖给自家的铺子……总会有个让他们满意的价钱的。” 太学不录取八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所以里面是没有大官二代的。能入太学的,要么有钱,要么就真有才了。 有钱的不屑卖字,而有财的则极有可能会在未来唱名东华门。因此多结交几个总是不错的,至于太学里面博士、学录、监书库、监厨官等低级官员,更应该多多结交了。 因而多多撒钱,总是不错的。 武好古还想再交待几句的时候,武家宅院的房门就被人拍响了。 “篷,篷,篷……” “谁啊?” 应声的是冯二娘,武诚之去看铺子了,王婆则去买菜,家里除了武氏兄弟就是冯二娘了。 院子大门被敲响的时候,她正在厅堂里面给武好文缝衣裳,听到声音就应了一下。 “是我,潘十八。” 这是潘巧莲的声音,冯二娘当然听得出来,她是常去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和潘家兄妹都比较熟。 “来了,这就来。”她也没多想,当下就放下手中的衣衫针线,快步进了院子里去给来客开门。 门一打开,潘巧莲没见着,却看见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美少年,一双有点色色的,又非常有神的眼珠子正在打量自己。 冯二娘轻蹙黛眉,低声道:“这位郎是谁?怎地来敲我家的门?” 冯二娘看见的正是端王赵佶,大宋未来的徽宗子。 赵佶跟着潘巧莲出来,本就是想要猎艳的――其实潘巧莲也是个艳色,不过赵佶偏偏喜欢成熟一些的女人,对潘巧莲这个姑娘没多大兴趣。墨娘子二十七八的年纪,又是丰腴型的西方女人,正合他的胃口。 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冯二娘,虽然三十多岁了,可是却风韵不减,而这身材,更是妖娆丰腴到了极点。虽然不能和墨娘子比,但也不失为极品熟妇一枚啊! 也不知道她是武好古的什么人?赵佶心想:多半是娘亲或是娘?看武家的门户,也不是能养家伎的。 赵佶想到这里,便问道:“你,呃,这位娘子,某家赵……赵乙,是潘郎的朋友。” 潘郎是谁? 冯二娘正迷糊呢,潘巧莲已经从赵佶高大的身躯后面转出来了,瞧见冯二娘一脸娇羞,但是没有看见赵佶色迷迷的眼神,所以些奇怪。 “二娘,我就是潘郎,不认得了吗?” 冯二娘尴尬一笑,又看了眼赵佶,发现刚才那副色色的眼神已经没了踪影,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潘巧莲又指着赵佶道:“二娘,这位赵乙,是我的表弟,也精通书画。 乙哥,这是冯二娘,是此间的主母。” 冯二娘也反应过来,大声招呼道:“原来是赵乙啊,快进来,快请进……大郎,潘十八来了。” 正在和弟弟话的武好古听见潘十八来了,立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可是好久都没看见潘巧莲了! “大哥,我和你一起去。”武好文也跟着起身。 他和潘巧莲不熟,可眼见着人家很快就是嫂子了,而且还是有钱的嫂子,总要去热络一下的。 “好,一起去。” 武好古着话,已经快步出了书房,到了厅堂里面,第一眼望见的却不是让他朝思暮想的潘十八姐,而是个看着有点眼熟的英俊生……也不是很,而是好大的个子。 就在武好古使劲在脑海中这个大个子青年的时候,脸上仿佛挂了层寒霜的潘巧莲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了。 “十八姐……”武好古看着自己的“未婚妻”,突然一阵心虚。 他好像有点不大专一啊! 在河北路上和西门大姐姐亲近的有些过了…… “你来了,”武好古挤出几分笑容,突然又注意到了赵佶,“这位郎君是?” 赵佶也不等潘巧莲介绍,自己就开口了:“我就是赵乙!” 武好古吸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赵佶,“赵乙?你是开封布衣书生赵乙?” 赵佶不知道对方早识破了赵乙的身份,还以为武好古是因为自己出色的画技而惊讶呢。 “对,我就是开封赵乙!”赵佶道,“今日是来寻墨娘子的。” ------------ 第149章 拉皮条(今天第10更奉上) 寻墨娘子? 赵佶看上墨娘子了? 他是来找我拉皮条的? 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现在成了个拉皮条的了…… 武好古面颊抽搐了几下,终于还是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他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在赵佶眼睛里还是比不上一个波斯舞女! 不过……拉皮条就拉皮条,反正这种事情历史书是不会记载的,也许达.芬奇也干过这种事情。 “原来是赵哥,”武好古笑道,“你见过《墨娘子舞蹈图》了?” “见过了,”赵佶笑道,“画得不错……呃,我还没有临摹过,今就想见见墨娘子。” 赵佶昨花了大半时间画了《潘巧莲骑马图》的粉本,所以没时间去临摹《墨娘子舞蹈图》,因此也没体会到这幅图上运用的人体绘画的技巧有多么高超。 之前赵佶画的潘巧莲都是穿着许多衣服的,其实就是画脸画手,然后再加个吴家样的衣服。 而“吴家样”在北宋画坛上非常流行,修过画技的人都反复练习过,赵佶非常拿手。所以只要通过临摹武好古的画掌握了潘巧莲面部和手部的特点,就不难画潘巧莲了。 可是《墨娘子舞蹈图》可不一样,那是真正的人体! 没有上万张速写的功底和系统化的训练,能掌握才有鬼! 想到这里,武好古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赵哥想见墨娘子是?行啊……正好,某家正要去丰乐楼赴宴,墨娘子的主人纪忆之也要来的,他不定会带上墨娘子,您不妨和某同去。” “纪忆也去了?”赵佶皱皱眉,“还有谁?” 纪忆是文官,而且还不是亲贵官,赵佶是亲王……文官结交亲王总是不大好的。虽然纪忆只是个芝麻官,可保不齐人家背后有人啊。如果纪忆背后是新党的人物,向太后知道了一定不高兴,如果他背后是旧党,那皇帝哥哥又要生气了。 这年头,大宋的王爷也不好当啊! “没有谁了,”武好古一笑,“就是几个朋友,没有官员了。” “乙哥,”潘巧莲提醒道,“你可是我表弟,怎见不得纪大官人?” “哦。”赵佶想想也是,自己又不是用王爷的身份去的,就是个布衣书生嘛! “好,那就去看看。”赵佶笑着点点头。 武好古并没有马上和赵佶一起出门,而是将自己的兄弟介绍给了赵佶。 “赵哥,他是我的弟弟武好文,字崇文。现在是开封府学生,很快就要入太学了。” 武好文今也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穿一件蓝色长衫,腰间系着香囊,鬓角也插了一支梅花,显得格外俊俏。 赵佶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错,太学生,很不错,若是能东华门外唱名就更好了。” 武好文有点发愣,这位赵乙什么来路?怎么这样话啊?口气听着好像是什么大官……可看他的年纪仿佛比自己还,难道就是个目中无人的权贵子弟? 不过武好文到底是饱读诗书的,礼数还是要讲的,于是行了一礼道:“郎君所言极是,好文自立志要在东华门外唱名的。” 武好古听了弟弟的话,心:你可得快一点考个进士,要不然科举考试就被你眼前这尊大神暂停了……到时候你再想考进士,就只有去辽国或高丽国考了。 “时候不早了……”武好古又看了一眼潘巧莲,脸色还是不大好看,难道是知道了西门青是女的?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嫉妒心有点重,看来是不会同意自己纳妾养家伎的…… 武好古笑道:“赵哥,十八,我们走。” “好,好,走。”赵佶着话,忍不住又看了眼冯二娘。 的确不错,是个好女人,可惜是良家…… …… 武好古等人出门的时候,纪忆纪大官人和米友仁、苏大郎、马植,还有张熙载都已经到了丰乐楼。不过墨娘子却没跟来……墨娘子并不是专业的家伎,人家只是偶尔出来做一次的。 而且,武好古请客,哪有让客人自带陪酒女郎的? 至于陪酒的姐,张熙载早就叫好了,就是丰乐楼的姐。丰乐楼本就是一家兼走情色路线的大酒楼。 除了丰乐楼底层的门床马道没有姐可叫,楼上的雅间阁子的回廊间内,都有陪宴女郎随时听候召唤,俗称“点花牌”。不过随时候召的只有“花牌”,没有“花魁”。如果客人想要丰乐楼的花魁娘子陪酒,必须要提前预定,能不能请到也不一定。 而且,寻常的客人,就算请到了花魁,也就是进雅间阁子奉酒一杯而已。 所以武好古没让张熙载点花魁,就是点了十张花牌,她们现在正陪着已经抵达的几人喝茶。 米友仁则趁这个机会在给纪大官人还有苏大郎着生意上的事情。 “……我老师在生意上的头脑,实话,可一点不比绘画差啊。书画会馆、保真书画斋、书画唱卖和鉴定这些生意,都是本利大,稳赚不赔的,而且还都是雅事。 挺扬已经算过了,若是先在西城外的金明池、琼林苑附近建个会馆,在潘楼街上建个保真书画斋,再加上一些准备金,所需投入的本钱最多就是三十万缗。第一年主要展开布局,不考虑赚钱,第二年就能大显身手,三年就可以回本了。” 三十万缗投资,稳赚不赔,三年回本……这话要放后世非给人当成非法集资或是传销什么的。 不过现在这话的人是米友仁! 《画史》和《书史》就是他和他爸爸编的,而他造的假多半已经造进故宫博物院被当成了国宝! 历史上他还掌过画学――相当于宋朝的中央美术学院院长! 他现在和人书画上的生意,谁要不相信他,那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米友仁接着:“现在三分之二的股本已经有人认购了,还差十万缗的股本,大郎,忆之兄,二位可有意认购?” 其实武好古的合股商行根本没有吸收过二十万缗的股本,而是将一缗实收(其实还没收,只是有人认购)的资本,计算成了价值两缗的股份。也就是,最多只能收到十万缗的股本。 其中武好古、潘巧莲准备拿出七万五千缗,拿下合股商行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米友仁替老爹认购了八千缗,还服驸马王诜认购了七千缗,剩下的一万缗实出资本中的六千缗,则由西门青、张熙载、花满山、马植、郭京、刘无忌等人认购,还有四千则由武好古垫资替高俅认购的。 不过纪忆和苏大郎两人,是必须实打实的拿出十万缗入股的。这样,武好古的合股商行一开始就能圈到二十万缗的巨额资本。在开封府的书画文玩行里也就能排得上号了。 根据武好古的计划,这笔资本目前有三个主要投向,一是在潘楼街上买个大一些的铺子改造成“保真画斋”,专门做“当代书画家”,特别是没有出名的“当代书画家”的生意。 二是投入书画会馆的建设,这个会馆将设在开封府城西面的金明池和琼林苑一带。书画会馆的主要业务是鉴定、拍卖、收购和以书画会友――就是一个会员制的艺术沙龙。 三是用来充作流动资金,为后续业务的展开提供资金上的支持。 “行啊!我出五万缗,还有五万忆之兄来出,如何啊?” 苏大郎早就和武好古讨论过书画商行的业务了,而且他也懂点行,自然马上就认购了五万缗。 “可以,我出五万。”纪忆也没有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五万缗对纪家来并不是特别大的数目,而且眼前的这笔投资绝对是值得的……且不三年回本――纪忆不看重一年一万多缗的回报――光是成为书画商行的重要股东所能带来的附加利益,也足够让他掏钱。 什么是附加利益? 就是方便操纵书画商行的唱卖活动……书画,特别是当代士大夫书画的交易,从来都是充满猫腻的。 收受贿赂是犯王法的,就算不杀头不坐牢,亚龙湾看海也不好过啊。可是写几个字去唱卖,卖个几千一万的,这个合法? 就是御史台知道了,也没法弹劾的。 文人卖字那是经地义的,就连本朝真宗皇帝也过: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这都要弹劾就是在和普下读书人为难了。 另外,行贿送书画也是常有的,可是这书画值多少就不好了。如果能从一个权威的唱卖行走一边,再抬一下价钱,那可就是花钱送大礼了。 那么大的利益,纪忆纪大官人的脑子那么活络,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十万缗的大生意,不到一炷香就谈妥了,让米友仁觉得自己很有做生意的赋,刚想几句恭喜发财的话,门外传来了迎客二的声音。 “客官,这里就是中二一号雅间了。” “中二一”的中是指丰乐楼的中楼,二是指二楼,一则是雅间号――字第一号!也是这一层最好的一间雅间。 二的声音刚落,中二一号雅间的房门就被推开了。武好古、武好文、潘巧莲、高俅,还有化名赵乙的端王赵佶依次走了进来。 ------------ 第150章 都是马屁精(月票满400加更) <div id="content"> “你,你……” 米友仁这个时候看见赵佶了,他当然是认识端王赵佶的,米家父子本就是开封府书画圈中最顶尖的存在,和驸马王诜是一个级别的,且又是顶级亲贵,怎么会不认识赵佶? 不过他还是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赵佶给惊住了,抬起手指着赵佶好一阵结巴……也许他根本没惊到,武好古心:只是假装吃惊。 “元晖啊,”赵佶怕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号,连忙插话,“我是赵乙啊,不记得了吗?” “赵乙?你是开封府布衣书生赵乙!?” 赵佶话音未落,纪忆和米友仁同时惊呼起来。 两人都是一副看见大明星的表情,就差上去求签名求和影了……不过武好古可不相信这两位会不知道赵乙就是端王赵佶。 他们可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啊! 看来做官还是要有点演技才行的。 赵佶不知道自己遇上了两个“好演员”,心里自是得意洋洋的。特别是对纪忆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因为纪忆的面部表情显得特别“可爱”,将崇拜、迷恋和敬佩等复杂的表情诠释的淋漓尽致。 真是个好官啊!赵佶也认出了纪忆心想:以后若遂人愿了,得提拔则个…… 顺便提一下,赵佶和纪忆之前之是远远见过对方,因此一下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原来是乙哥啊,在下开封苏大郎,您的画画得太好了,在下实在太喜欢了,今日一定要求上一纸,至于润笔,您开个价,在下绝不还价……” 苏大郎这个时候已经捧着一叠交引凑上来了,一张胖脸上满满都是尊敬,这个面部表情,可不比纪忆差多少啊。 又是一个好人儿!不知道有没有官身?若是没有的话,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大宋怎么能让这样的好人做一介平民呢……赵佶看了看那叠厚厚的交引,没有打算拿,不过心里那个得意啊!还得意洋洋看了眼武好古,仿佛在:看到没有?市场已经给出了评价! 又是一个马屁精! 武好古心想:你就不能有点骨气吗?做人要有骨气,要堂堂正正!我武好古怎么尽交这样的朋友? 想到这里,他一脸正色地问纪忆道:“忆之兄,墨娘子没有来?” “墨娘子?”纪忆一怔,“没有啊……她不是一直都在城西金明池西南的莲花庵吗?” 美人儿原来在莲花庵啊! 赵佶马上就不动声色,记下了地址……他不打算再提这个问题了,作为大宋的亲王,他不能太轻佻了。 打算停当之后,赵佶又将目光投向了雅间里面还没有什么表现的二人,马植和张熙载。 张熙载还好,他不知道情况,所以就端出一副恭喜发财,人畜无害的表情。赵佶没怎么在意,然后他就被长得威风凛凛的马植给吸引住了。 马植也在看他,瞪着眼睛,显得非常惊讶。他当然不知道赵乙就是端王赵佶——下一任大宋官家的热门人选!而且他也不知道“开封布衣书生赵乙”什么的。 这几日,他几乎和童贯见面,畅谈北朝军政,哪有心情关注文人斗画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 不过看纪忆、苏大郎、武好古等人对这位赵乙的态度,也就能猜出此人的身份一定不寻常了。 “这位壮士如何称呼?”赵佶看着马植,称呼他为“壮士”。 “在下马植,河北人士。”马植见赵佶被人众星捧月一样,也不敢怠慢,起身行了一礼。不过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河北马植。 “河北人士,”赵佶突然想到了日趋紧张的辽宋关系,于是又问了句,“河北哪里?” “河北东路,清州。” 清州就是日后的河北青县一带,现在是个面积很,地势狭长的州,北面靠近宋辽边境的界河(就是海河),南面和东面是沧州,西面则是信安军、霸州和河间府。 由于黄河北流正好从清州过境入辽,使得原本战略地位并不特别突出的清州,一下子成了宋朝君臣非常关注的地方。 一旦清州有警,大宋恐怕就有大难了。 “清州地方上可安稳?”赵佶问,“北面可安稳?” “安稳,”马植道,“黄河北流虽然害了沧州和河间府,不过对清州却是好的。” “好?”赵佶有些不明白。 马植笑道:“清州如今成了宋辽交易的要冲,由黄河北运南来的货物,都要从清州过。 至于北面……某家就是个商人,不大清楚状况。就知道北面如今自己也麻烦缠身,根本抽不出他们的宫帐军,就是一些京州兵在瞎咋呼。” “北面麻烦缠身?”赵佶感兴趣地问,“是甚麻烦?” “阻卜。”马植道,“就是漠北草原上的那些游牧之民,如今号曰阻卜,有东南西北四部,北阻卜七年前就反了,契丹人一直和他们打到现在,都还没有平定呢。” “还有这等事情?”赵佶有些吃惊。 这个时代消息闭塞,便是他这个亲王,对草原上的事情也所知不多——这当然也是大宋朝廷有点忽视情报工作造成的。 历史上北阻卜和契丹打了十几年,都不见有宋朝暗通北阻卜的史料出现。而宋金联盟,完全是辽国汉人马植在一手操办,如果不是他,大宋朝廷估计要到女真席卷燕云时才会知道辽金战争的事情。 “此事千真万确。”马植道。 他对大宋国内的“不知辽”也有点惊讶。大宋一方面有严重的恐辽症,同时又不知辽,似乎也没有派出大量的细作往辽国刺探……若是大宋真的想在将来复燕平辽,一定得多搞些细作,最好成立一个专门刺探外国情报的衙门! 赵佶想的没有马植那么深远,他只知道这回大宋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至少能在西北扬眉吐气一回,若是能乘势灭了西贼就好了…… 就在赵佶有点想入非非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二招呼的声音:“三位客官,这边请……中二一号雅间到了。” 这回来的是武好古的两个兄弟郭京、刘无忌,还有老军汉林万成和他儿子林冲。陆谦陆乙并没有来,他今日有军务缠身,走不大开。 林家父子都穿着青布襕衫,已洗的有些发白,全身上下的行头,都显得非常简朴,只有林冲在鬓角上插一朵梅花,倒是让他显得年轻精神了一些。 这两父子看着依旧有些忧愁,还是在为林冲的娘子问题发愁。虽然有了武好古提供的贷款,一间的房子总算有着落了。 可是张木匠,就是那个什么武艺都不会的张教头依然看不上林冲……老头子嫌弃林冲没本事,怕女儿跟着吃苦。 而且就在林冲护着武好古在外行走的时候,号称开封禁军第一针的“绣花于家”的大郎于百花已经托了媒人向张教头提亲,想要娶张娘子做填房了! “绣花于”可厉害了,祖上是魏府牙军银枪孝节都的悍将,在“赵在礼屠军”后投靠了石敬瑭,后来又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和大宋,虽然没有得到什么高官,但也是大宋开国时代的军将。 而在下太平之后,于家可就更了不起了,一边世世代代当着禁军的武臣,偶尔还出几个**品的武官;一边还开起了绣坊,经营出了诺大一份家业! 这“绣花于家”的本事,林万成林冲父子哪什么去比? 弓马骑射……早就过时了! 赵佶对林万成父子的兴趣也不大,倒是被郭京、刘无忌两个道士给吸引住了。道教是赵宋的国教,赵家的祖先还被遵奉为道教的尊,就是财神爷赵公明。所以包括赵佶在内的赵家之人都信道教,赵佶更是喜欢和道士亲近。 而郭京和刘无忌两个混迹江湖的假道士也真有点道亨,看见被众人围着捧着的赵佶,马上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了。 至于是谁,不敢乱猜。 打卦算命这一行也是博大精深的,不过郭京、刘无忌两人不过是入门级的水平,还不能真正看透命理术数。只能靠“看”、“听”、“”、“演”四字真经混点钱。 所谓看,不是看相,而是看人的表情、神态、衣着、出手等等。通过这些去揣摩对方的心思,猜测对方的地位。 而听,其实和看一样,也是通过观察进行分析,推测出对方大概的身份地位和内心的想法。 至于和演,则都是建立在看和听基础之上的。只有看准了,听对了,才能好演好。 而今,郭京和刘无忌一看就看出赵佶不简单了。不仅被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而且气质仪态都显得高雅不凡,被人捧着没有一点扭捏,显然是早就习惯了的。 另外,他们刚才在廊道中还看见了高俅和几个端王府的护卫……所以用不着听,光是看就能看清楚了。 而看清楚后,就是“”和“演”了。 不过要好和演好可不容易,一不心就会错话,演砸锅…… 好在郭京和刘无忌都是有点江湖经验的,知道“”的关键不在话多,“演”的关键更不在戏多。 他们是神棍,又不是戏子。 于是两人互相打了个眼色,然后一起上前到了赵佶跟前,同时行礼,恭恭敬敬,一揖到地…… ------------ 第151章 谁是马屁第一人(月票满450票加更) 看见两个道士进来,武好古就在心里面暗叫了一声不好! 因为巴结端王赵佶的事情,武好古早就和郭京、刘无忌了。而今这样的场面,两个神棍要是再看不出赵乙就是赵佶,他们也别在神棍界混了。 可是郭京和刘无忌一旦点破了赵佶的身份,那……可就不好玩了。 虽然“端王轻佻”的评论是流传史册的,而且也得到了公认。但是赵佶现在可不知道,他更不会知道这间屋子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所以一旦被点破,那么赵佶很有可能端起大宋亲王的臭架子,以后不和大家一起玩了。 这多没劲啊! 而且,武好古、纪忆之、苏大郎这些人什么身份?凭什么去巴结一个高高在上亲王殿下? 如果不是赵佶玩性大,换成他哥赵煦,你想跪舔你有资格吗? 因而看见郭京和刘无忌大礼参拜赵佶,三个一心要拍赵佶马屁的家伙,都把心脏提到嗓子眼了。 可千万别什么“拜见端王殿下”的话!要了就糟糕了…… 不过还好,两个神棍参拜完毕,一言不发就闪到一边儿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赵佶糊涂了,他本来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两个道士看穿了。可是那俩道士怎么拜完了以后就不言语了? 什么意思啊? 他们为什么拜自己? 赵佶很有些奇怪,看着郭京、刘无忌问:“二位羽客方才因何拜我?” 郭京听见问题,念了句“福生无量尊”,然后才微笑着答道:“贫道今日出门前多饮了几杯,因而方才进门时眼花,将郎君看成上的大道君,所以才拜的……真是叫郎君见笑了。” 什么?把我看成大道君了?这什么眼神呢? 赵佶觉得有趣,又问刘无忌道:“你呢?你也喝多了?” 刘无忌笑道:“贫道倒没有喝多。” 赵佶又问:“那你也把我看成了大道君吗?” “没有。”刘无忌,“只是贫道昨日梦见了希夷老祖,他贫道今日有仙缘,可见到下凡的仙君。方才见了郎君,贫道便知老祖所言不虚,因此才拜的。” 希夷老祖就是陈抟,五代宋初时的大道人,被周世祖封了白云先生,宋太祖则封他为希夷先生。据活了118岁,在北宋端拱初年才仙逝于华山张超谷。 在后来,这位希夷先生就被道家当成了神仙,称为希夷老祖或陈抟老祖了。 陈抟老祖托梦赵佶是“仙君”,这个在赵佶看来是可能的……因为他本来就是“神的子孙”嘛,他家老祖是赵公明啊! “有意思,有点意思。”赵佶听了两人的辞,表面上只是淡淡一笑,不过心里却记住这两个道士。 赵佶顿了顿又问:“不知两位羽客高姓大名,在何处修行?” 郭京:“贫道郭京,号清玄,在海东云台仙山修行。”然后他又一指自己身边的刘无忌,“这位是刘无忌,号清虚,和贫道一起在云台仙山。” “云台仙山?”赵佶对这个话题极有兴趣,他不仅喜欢神仙,而且还爱玩,可惜身为亲王的他,只能在开封府地界上转悠。 “可是‘郁郁苍梧海上山,方丈瀛台有无间’的郁州云台山?” “正是。”郭京笑着一指武好古道,“贫道就是在云台山遇见这位崇道先生的。” “哦?”赵佶笑问,“大郎,你也去过云台山?” “去过,”武好古,“还在云台山画了一幅《云台山居图》。” “《云台山居图》?在哪里?” 武好古笑道:“在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中,你若想看,明日派人来取就是了。” 《云台山居图》是一幅山水画,不过也不是寻常的山水,而是一幅工笔写实山水画。完美的将云雾笼罩中的云台山美景记录在了画绢之上。 “好,好,”赵佶笑了起来,“明日便叫人去取。” 他是真的想去下间云游的,可惜生在家,就注定少了凡人的那份自在,也只能通过武好古的画,一览云台山的美景了。 …… 丰乐楼,中二一号雅间内传出了丝竹和欢笑的声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真是到了宾主尽欢的时候。首次以一个“布衣士子”的身份和人结交的端王赵佶,也享受到了士子的快乐。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开心……在陪宴的乐伎的丝竹和歌唱声中,赵佶甚至觉得自己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而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凭着自家的才华游戏人间,大概会比现在更加快乐? 平日里有些贪杯的武好古,今却是没有一点酒兴,每次端起酒碗就只是浅浅的抿一口。因为他需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去应付赵佶,同时还要观察纪忆、米友仁、苏大郎、郭京、刘无忌五只“马屁精”的一举一动。 并不是为了鄙视他们,而是为了向他们学习! 大宋毕竟是个封建社会!可不能和后世的新中国比,不拍马屁,不假话,想靠一身铁骨铮铮就做成大事是不可能。那种人就算不去亚龙湾住海景别墅,也不会得到宋徽宗这样的昏君的宠信。 没有昏君的宠信,做个青史留名的嘴炮好官没有问题,但是要做出救国救民的大事,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做事,就得先把宋徽宗哄开心了! 而要哄好了宋徽宗……光靠磕头做奴才是不行的,这货根本不吃这一套啊。 再了,他要人给自己磕头,何必装赵乙?直接把武好古叫去端王府磕头不就行了? 这个出生在家的“道君”,要的就是当凡人的那种逍遥和快乐。 这一点可是有真实的历史可以证明的! 就在武好古向“马屁精”们学习的时候,纪忆忌大官人突然把话题引到武好古和“赵乙”的书画比斗之上了。 “乙哥,句实话,你和武大郎的画技比斗是不大公平的。” “不公平?”赵佶一愣,“哪里不公平?” 纪忆笑道:“譬如那纸《毗沙门图》,武大郎是照着人画的,而你是照着画画的……这里面的难度可大不一样啊!” 对啊!好像是不大公平。 赵佶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 纪忆又道:“真要比斗,就该公平,都照着真人画。” 武好古听了这话心道:那宋徽宗还不得输得北都找不着? “画谁呢?” 赵佶却兴致勃勃地问。 他和武好古比画,一是不服武好古的“画中第一人”;第二就是贪玩,亲王的生活太无聊,自己给自己找个乐子而已。 输赢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过程好玩罢了。 “画美人。”纪忆,“还不能是一方相熟的美人……以防一方画熟了。这样就不公平了!” “对,有道理。”赵佶点点头,觉得这个纪忆虽然是芝麻绿豆官,但见识还是很有一点的。 “那要画谁?”武好古这时插话问道,“难道要画墨娘子?” 纪忆摇摇头笑道:“墨娘子你已经画过了,这可是占便宜的。” 武好古心想:就是那幅《墨娘子舞蹈图》叫赵佶去临,他没有一两年的功夫也临不好! 纪忆看了眼武好古,又看了看赵佶,笑道:“不如这样,二位不如借这一次开封府花魁大比的机会,各画十幅花魁图,然后挂在王楼、潘楼、丰乐楼、遇仙楼、清风楼和八仙楼还有撷芳楼,让开封府的士子庶民来选出一个胜者如何?” 什么? 要让赵佶也来画花魁,还要和自己比试,而且还是一画十幅,这纪忆该不会早就计划好了? 武好古想到这里,突然间就恍然大悟了。 这纪忆之原来在下一盘大棋啊! 花费巨资办花魁大比,再请自己给获胜的花魁画像,再加上这次把家伎墨娘子拿出来给自己做模特……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在布局,而布局的目的,则是引赵佶这位未来的皇帝入局! 而把赵佶引入局的目的,不必了,自然是为了拍马屁…… 凭着这份拍马屁的功夫和心思,在如今的大宋可称下第一了! 看来这位纪忆纪大官人,在这个时空怎么都要位列七贼……呃,也许是八贼(再加一个米贼友仁)了! “好啊!”赵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着了纪忆的道,反而大声叫好道:“大郎,你看怎么样?我们比上一场吗?” “比就比!”武好古笑着瞥了纪忆一眼,“不知有何彩头?” “自是有彩头的,”纪忆笑道,“铜钱如何?” 铜钱? 武好古和赵佶同时一怔,钱是好的……可是不是俗了一点? 纪忆笑道:“既然要叫士子庶民来评,那怎么个评法?我的方法就是扔铜钱。在两幅画下放上箩筐,他们觉得谁画得好,就往里面投一个铜板,不许多投,就投一个。 最后只需要数一数铜板多少,就能分出上下了。而取胜的一方,就把所有的铜板都拿走,如何?” 这不是投票吗?纪忆还真是会动心思啊!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赵佶笑道,“这法子好,就这么办了!” ------------ 第152章 谁的通天梯,求月票,求订阅) <div id="content"> 事情的发展……还算顺利! 只是还算而已。 因为武好古本来只想自己一个人搭上端王赵佶通梯,最多再带上郭京、刘无忌两个好基友。可是没想到,现在变成了一堆人围着赵佶在拍马屁…… 而且武好古的马屁功夫看起来也不够高明,至少比不上纪忆纪大官人。 另外……潘巧莲这丫头不知怎么的,和端王赵佶仿佛很亲近。 虽然看不出两人有什么男女之情,但是眼下毕竟是宋朝啊,这种关系似乎也不大对头。再了……现在又是端王选妃的关键时刻,这潘巧莲不会变成潘皇后? “十八,这些日子我去寻了你几次,你十一哥总拦着不让我见你……” 酒足饭饱后从丰乐楼里出来的时候,武好古和潘巧莲都不约而同走在众人的后面,接着这个机会,多日不见的两人,总算能点悄悄话了。 一听武好古提起这件事,潘巧莲的秀眉也蹙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在嚼舌头,我们俩私奔了……你也知道的,将门是非多,十一哥也是为我好。” 武好古听了,忍不住看了眼被一堆人围在中间的端王赵佶。 “十八,你怎么和他一起来我家的?他可是……” 潘巧莲没有从武好古的话中听出醋意,只是:“这事儿也赖你,上次在潘家园给我画的写真出了大名气,他也知道了,就叫人索了去。临摹不过瘾,还要画真人。 不过现在好了,他要去寻你的墨娘子了!” 什么叫“你的墨娘子”? 武好古也听出醋味儿了,连忙笑着解释道:“那不是为了和赵乙比试嘛……不对,这事儿怕是纪大官人的一个局?” 潘巧莲瞥了自己的情郎一眼,低声:“才看出来啊,你呀……就是人家的梯子!” 可不是嘛,纪大官人现在就跟在赵佶身边,聊得可起劲儿呢!看来赵佶和他,是相见恨晚啊! 若是来日赵佶登基亲政了,纪忆还不得红得发紫发亮?搞不好还能当上蔡京老贼的接班人,成为北宋新党的第四代掌门人……如果北宋还有未来的话。 “做梯子就做梯子,”武好古看了眼高高大大的赵佶,低声对潘巧莲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我看纪忆之是个人物,将来肯定有用得上的时候。” 武好古知道自己不是做官的料,也不打算在官场上呼风唤雨,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不需要官场上的朋友。 相比勋贵和北人背景的米友仁,南人和平民出身的纪忆才是有资格进入新党核心的人物。 而且米友仁的学识(儒学)肯定不如纪忆,不一定能考上进士。若是考不上进士,未来要出头就不容易。 所以能结交上纪忆这个朋友也不错!不定将来可以通过他去影响宣和北伐的结果。 潘巧莲看了武好古一眼,还是摇摇头:“纪忆之眼里未必会有你这么一号人物……不过我们也不做大事,面子上他总还是会敬你一些的。” “若是要做大事呢?”武好古试探着问。 “做大事?你要做甚大事?”潘巧莲又些警惕地看着武好古。她根本不希望武好古去做大事,不仅不希望,最好武好古连那个心思都别起。 因为生在将门的潘巧莲本就是游走在大宋权力核心周围的人物,知道那些可以做成大事的人,都是什么样的?都付出了什么?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只是,”武好古笑了笑,“我能做甚啊?” 他也知道潘巧莲的心思,可是未来的历史进程如此悲惨,不由得武好古不努力奋斗。 潘巧莲点点头:“那就好……不过你若真的要做大事,那以后就没有朋友,只有同党了! 现在关系再好,将来一旦处于不同阵营,可就是死对头了!便是同党,为了利益,还是会斗个你死我活的!” 她顿了顿,笑道:“不过,想要做大事,你得先考个进士……你考得上吗?” “考不上啊!”武好古摇摇头。 可做大事一定要考进士吗? 武好古可不这么认为,而且他还知道自己的大事如果不成功,纪忆马屁本事再好,将来也是挡不住女真铁骑的! …… 丰乐楼是在马行街上的,众人从丰乐楼出来,沿着马行街向南,行到潘楼街和马行街相交的十字街口时,便要分手了。 赵佶和米友仁、马植一起走了,郭京、刘无忌、林万成、林冲四人则折返向北,往北厢的住所而去。 武好古、武好文、纪忆、苏大郎还有潘巧莲一起,则沿着潘楼街往东走。今的气很不错,晴空万里,也没有什么风,走在街上感到非常温暖。因此潘楼街上也是人头攒动,各种各样的吃摊都摆了出来,飘着香气,吆喝声不绝于耳。 这一幕,又让武好古想起了自己在后世生活工作的城市,也想起了二十多年后的倾之劫。 所以大事儿还得干,可不能遂了潘巧莲的心思。 “忆之兄,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现在已经是武好古和纪忆并肩而行了。 纪忆闻言苦苦一笑,对武好古道:“既然入了官场,便是要努力向上,耍点手段也是不得已。 其实还是崇道你比较自在啊,风流才子一个,又有大把的钱可使,可以云游下,自由自在,便是宰相都不如你快活。” “宰相?”武好古一笑,“那么是忆之兄见过章相公了?” “几面之缘而已。”纪忆笑道。 还真会巴结大官! 武好古心想:历史上他不会是受了章惇的牵连,在宋徽宗即位后就淡出官场,最后湮灭在滚滚历史长河中了?真要那样,自己可就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了。 “看来忆之兄今后定能飞黄腾达,在下可得交你这个好朋友。” 纪忆应景似的大笑:“崇道,你我现在就已经是至交好友了……对了,那位马植是何来头?我看他不大像商人啊。” “不像商人?”武好古早就知道纪忆会问起马植了,所以没有感到诧异,“你觉得他是何人物?” 纪忆眉头微皱,“他像高丽人。” “像高丽人?”武好古一愣,马植哪里像高丽棒子了? “这几日住在同文馆里面的高丽枢密院知奏事尹瓘的气质就和他挺相似的。” 纪忆提到的这个高丽大臣的确和马植有差不多的背景,他出身在高丽功臣之家,是坡平尹氏的嫡子,虽然是状元出身的文官,但是高丽的科举主要是拼爹的。 所以尹瓘受得并不是科举应试教育,而是和马植一样,允文允武,还会带兵打仗——和宋朝文官在后方运筹帷幄的带兵方法可不一样,人家是要临阵指挥,而且兵有时候还是自己练的。 “这尹瓘是何等气质?”武好古问。 “不似文官,也不像武将,似乎是兼具两者之长。” “允文允武,”武好古一笑,“古之名将,不多是如此吗?” 纪忆一想,点了点头,皱眉道:“对,就是这样……可他一个商人,又何来这等气质?” 武好古:“他不是商人……他现在就住在米府,等过上几日,我把他约出来和你单独见面如何?” 纪忆显然发现了马植的价值!今日宴席上马植的那一番话,肯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那便多谢了。”纪忆笑着一拱手。“今日就此别过,待来日各楼花魁选出来了,再请你去莲花庵画画。” “好,”武好古笑道,“一言为定。” 完这番话,纪忆又和武好文招呼了一下,了几句鼓励的话语,便就此别过,快步往任店街上的宅邸走去。 今他可是收获颇丰,而接下去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可要忙碌一阵子了。 …… “你拜了武好古为师?元晖,你家可是书画双绝啊!” “大王,那武好古在绘画一图上的本事可比我强太多了,不服不行啊。” “强太多了?孤王怎不知道?” “大王,我家有一些老师亲笔写的绘画书册和样图,明我给您送去,您看了就知道了。” “那他的画比孤王……” “这可不好比,绘画一图,写实写意,各有千秋,我师父的本事在写实上面。若无师父的教导,以在下的愚笨之资,穷尽一生,都不可能达到师父的三成。” “他真的恁般厉害?” “真的,我师父的绘画本身可高强了。” 色将近黄昏的时候,武好古的好学生米友仁已经亲自将端王赵佶送回王府了。还跟着赵佶一起进了书房,见到了赵佶画的一大堆“潘巧莲图”。而且他一看就看出了赵佶并没有掌握武好古人体绘画的皮毛,基本上还循着“吴家样”的路子在画。 虽然通过临摹《潘巧莲写真图》掌握了潘巧莲的脸部和手部的绘画法方,加上“吴家样”的衣带当风,也能画出不错的人像图,但是绝对画不了衣服穿得很少的墨娘子。 好在武好古已经教了米友仁不少真本事,现在米友仁正好拿出来转授给赵佶,这样赵佶就能继续玩下去,也会知道自己和武好古的差距有多大。同时,米友仁也会得到一部登之梯…… ------------ 第153章 待诏直长 汴河大街上,潘孝庵潘大官人的宅子里面,武好古和潘巧莲双双而至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潘巧莲是和端王赵佶一起走的,回来的时候,赵佶变成了武大郎…… 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等着妹子回家的潘大官人,顿时就有挨了一闷棍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武大郎这臭子怎么又和自己的好妹妹勾搭在一起了呢? 端王殿下在哪里?他便是不亲自送潘巧莲回家也该派高俅走一趟啊!怎么变成了武大郎?难道……难道端王殿下知道了武大郎和潘巧莲的情事儿? 自己的国舅爷就要没有了? 想到这里,潘孝庵连拔剑砍死武好古的心思都有了。不过心思归心思,大庭广众下砍死妹子的情郎还是不行的。 况且,皇后大位的角逐也不是恁般容易的,涉及到的因素太多了。比如官家的意思,向太后的意思,宰相的意思……若是向太后和官家心里有了人选,轮不到潘巧莲做皇后,那武好古也是不错的妹夫人选。 “大郎,十八,可把你们等回来了。” 潘孝庵四下望了望,没见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人,便连忙将武好古和潘巧莲请进了自己的宅子,还一路把他们带进了内堂。 “大宅门里是非多,你们两个……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省得有人嚼舌头根子。” 在内堂里面坐下后,潘孝庵就一脸诚恳地对武好古和潘巧莲。 “知道了,”潘巧莲并不怀疑哥哥,只是笑道,“奴以后会心的……大武哥哥,你以后也得心些才好。” “那就好,那就好了。”潘孝庵连连点头,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妹妹叫武大郎心什么?难到是心自己? 武好古知道潘巧莲还在吃墨娘子的醋,她的话是叫自己离墨娘子远一些,人家现在是端王赵佶的女人了! 不过正是因为墨娘子看上去要归端王了,潘巧莲也就没有继续吃醋……况且,武好古只是为墨娘子画了幅画,又没有做别的事情。 潘巧莲心道:应该没做……不过就算有甚底也不要紧,那女人落到端王手里,不会再吐出来了。 “知道,知道了。”武好古苦笑道,“接下去可得忙上一阵子了……这些日子到画宅订画的人太多了,光是订金就收了超过五万,恐怕得忙上几个月才能画完。 另外,还得筹备书画商行的事情……城外的会馆,城内的保真画斋,都得尽快建起来。画斋最好能在花魁大比结束前开张,这样就能将我和端王所画的二十幅画都放进去供人观摩上一阵子了。 只要能打响招牌,那下面的生意就容易做了。” 武好古慢慢着自己的商业计划,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计划,不过是些摸着石头过河的设想。 他是个不错的画家,但并不是一个商业上的管理人才。对于如何创建并且打理一家商行或者公司,是没有多少经验的,一切都得摸索着来。 幸好他挑了一个自己非常熟悉,而且是有高利润的行业入手。这样管理上就算粗放一些,利润还是有保障的。 若是冒冒失失进入一些低利润的行业,比如开个饭馆,以他的经营水平,多半会亏得血本无归的。 潘巧莲听着很感兴趣,显然她并没有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皇后娘娘,而是一心一意准备当个逍遥自在的老板娘。 而潘孝庵根本没心思听这个,他的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看到妹子的表情,就有点心焦了。 他这些日子,其实也在端王府和刘有方那里使了钱。知道端王殿下和自家妹子相处的还算愉快。【】虽然没有看出什么男女之情,但至少两个人能到一块儿,玩到一块儿。 这就已经可以了……毕竟别的皇后大位竞争者,端王殿下连画像都没见过! 潘巧莲的领先优势,还是颇大的。 生意上的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潘孝庵正要在家中设宴,招待武好古时,门外女使突然来报,“有武家人前来,在门外求见。” 武好古一怔,忙站起身来。 这几日他可一直在等宫中的宣召,现在家里来人,莫非是宫里的官家、太后想要自己去画图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从门外走进一人,正是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他没有和哥哥一起送潘巧莲回家,而是自己先回了第一甜水巷的宅院。 “大哥,快些回家。” “怎么了?家中出了何事?” “宫中来人了,是翰林图画院的梁大官,是有敕命于你,让你立刻返回家中。” 梁大官就是梁师成,原本是勾当翰林书艺局,在刘瑷去西军当走马后,就被任命为图画院的勾当官了。 这个人,日后可要位列六贼的,而且还号称是苏东坡的私生子,还以中官身份中了进士,可是个大牛! 武好古正巡视着要结交一下梁师成的时候,潘孝庵已经大笑着给他道喜了。 “恭喜大郎,看来要不几日,你便不再是布衣了。” 潘巧莲更是大喜,笑道:“大武哥哥,终于等来了,快些回去……若是得了绘画称旨,就叫张二郎(张熙载)来通报则个。” “好,好的,”武好古吸了口气,冲着潘大官人一拱手,笑道,“十一哥,那好古便先告辞了。” …… 梁师成起来也是武诚之、武好古父子的熟人,因为武家画斋的主营其实是书画――不仅有绘画,还有书法作品。而梁师成之前管的是翰林书艺局,是负责宫中书法作品的收集、制作和管理的,也从武家手里进过货,上次的退货风波也有他一份。 不过那时他是奉命行事,而且也没怎么出头,所以也谈不上和武家结怨。 当武好古跟着弟弟武好文急匆匆回到第一甜水巷的家宅中的时候,穿着一身绿色官袍,面白无须,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梁师成正在厅堂里面和武诚之一起喝茶话。 “大郎,快过来拜见梁大官。” 看见儿子进来,武诚之连忙招手唤武大郎上前。 “见过梁大官。” 武好古上前行了一礼,并不是磕头大礼,仅仅是拱了拱手,弯了下腰――这是宋朝平民见官的标准礼仪,叩头什么的……那是认罪哀求的时候才行的礼。 “不必多礼,先接敕命。” 梁师成满脸堆笑,显得非常客气,话的声音也极温和,没有一点“大奸臣”的模样儿。 着话,梁师成就站起身,取出了一封黄麻敕书。宋朝的“王言”,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圣旨是分为:制、诏、诰、敕、旨、册、谕、令、檄等类型的,各自代表不同的概念。 其中诰和敕,是指官吏接受封赠的寻常文书,一般是黄麻纸上书写的。其中封赐五品以上官吏称之为诰命,五品以下则称为敕命。 另外,和后世人们想象的不同,在宋朝接受敕命是不需要行跪拜大礼的。跪拜大礼在宋朝是相当隆重的,不是后来的大清朝,官员百姓动不动就矮半截。 在宋朝,只有“宣麻”才需要跪受制书(不是诰和敕),而“宣麻”的意思宣读写在白麻纸上的制书。根据宋代礼制,自妃后、皇太子、亲王、公主、宰相、枢密、节度使并降制,用白麻纸书! 所以武好古想跪还没资格呢! 另外,“宣麻”时的制书都是翰林学士亲自起草的。而敕书则是“海词”,就是现成的训词,写上名字就能用,人人都是一样的。 而今梁师成带来给武好古的敕命,就是一份“海词”,内容是敕命武好古为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 没错,并不是绘画称旨,而是待诏直长,就是之前陈佑文担任的那个差遣。待诏直是略称,正式的称谓就是待诏直长。 这下武好古稍微有点傻眼了。 因为待诏直长只是大吏,并不是官,而且要得官也没有绘画称旨那么容易,根据规定,必须十年无过,才能出职为官。 当然了,并不是这差遣不好。 实际上,开封府书画行里面所有的人(除了武好古),都是情愿当待诏直长而不愿做绘画称旨的。 因为绘画称旨就是个空头名号,没有一点实权。而待诏直长则是翰林图画院内的三号人物,上头就是俩勾当官。而且还是开封府书画行当然的行首,书画行里所有的商家都得巴结待诏直长。要不然不仅宫中的生意没得做,待诏直长还能利用书画行首的地位整治商家,比如开具不利的鉴定文书,比如和买商家的珍藏等等。 谁要有了这个差遣,一年有纯的一万缗进项(去除给上峰的孝敬后)都不必动笔绘画。 不过这份差遣也不是轻易可得的,绘画高手是肯定的,一般还得在翰林图画院多年任职熬资历,还得拿出一大笔来孝敬打点,才能补了这个缺。 武好古一没入过翰林图画院;二没孝敬打点,而且还和刘有方结了梁子,怎么就得了待诏直长这么个肥缺了? 这事儿……不会又是刘有方在使坏? 这老家伙怎么没完没了啦! ------------ 第154章 无奈(第二更) <div id="content"> “梁大官,这图画院待诏直长怎么会授给在下的?是不是刘大官的意思?” 看着眼前这封黄麻敕命,武好古也不和梁师成废话了,直截了当便问。 梁师成笑吟吟看了武好古一眼,现在武好古还没“领旨谢恩”呢,理论上他还可以“不就”,也就是不奉诏。在宋朝,这么干是不会被砍脑壳的。不过官家会非常不高兴…… “崇道兄,你可知这个待诏直长有多少人想做?又价值几许?” 一个待诏直长,便是有资格担当的资深待诏,也得花上三四万缗才能入手。武好古现在出过一个大子儿吗?刘有方是憎恨金钱还是太喜欢武好古了,就把这么个肥缺给了他? 至于往后的鞋……武好古今在和谁“玩”啊? 赵佶! 端王赵佶! 眼下的皇位继承热门人选! 就算他做了待诏直长,这鞋也不是刘有方能做主让他穿的。所以刘有方根本不可能自找麻烦,把武好古这么一个有后台的刺头找去做待诏直长。 “那……”武好古更糊涂了,“那如何会给我做?还请大官明言。” 着话,他就给老爹武诚之打了个眼色,一张五百缗的“私交子”就塞到梁师成手中了。 梁师成接过“私交子”,苦苦一笑道:“和你也无妨,你的待诏直长是官家让给的。” 官家? 武好古一愣,大宋当今的官家不就是哲宗皇帝赵煦吗?他好像不认识自己啊,也没听过赵煦有多热爱绘画艺术,为什么要给自己怎么一个肥缺? 难道是端王赵佶回去后和哥哥了自己的本事? 看到武好古一头雾水的模样,梁师成也只剩下了苦笑。本来待诏直长这个位子他准备三万缗卖出去的,自己至少能得一万五千缗。买主都寻好了,就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官家不知怎么,突然把自己叫去,问了武好古的情况,然后随口就给封了待诏直长…… 一个价值三四万缗的肥缺,在皇帝眼中,什么都不是啊! 另外,武好古能得官家钦点当待诏直长,后台可是和钢板一样硬啊!以后谁敢问他要贿赂?而且他还恁般年轻,在待诏直长的位置上没准能干上几十年,不定还会从待诏直长直升上掌画院…… 一想到今后要和武好古长期搭班,梁师成就有一种哭都哭不出来的感觉。不过面子上还得堆满了笑容,“崇道兄,你可是受官家看重之人,今后在翰林图画院里,你我可要互相照应则个。也不必称咱家大官了,就叫咱家的字号。” “不就”是不可能了,武好古可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皇帝金口玉言要给你个肥缺,还敢“不就”的话,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如今大宋的官家赵煦可不是个特别好脾气的主儿,他连相濡以沫的皇后娘娘废就废了,那些旧党人物不合他心意的打发去“亚龙湾”,也不皱一下眉头。这个家伙分明就是个心黑手狠的官家……知道他会怎么整治自己?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武好古也不是什么好汉。 想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武好古马上换上了一张笑脸,冲着梁师成一拱手道:“守道兄,我真个没想到可以做上待诏直长的位子……因而也未有准备,不过应尽的礼数,我还是知道的,以后一定补上。” “礼数”就是送钱! 如果现在是刘瑷在做翰林图画院的勾当官,武好古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的。但是梁师成……人家可是“六贼”之一! 这种人为,能不得罪,最好别去得罪他。 所以钱还是要给一些的,不过也不必给三万那么多,有个一万缗也算尽到礼数了……毕竟这个差遣是官家要给的,又不是向梁师成买的。 梁师成听武好古这么一,也是眉开眼笑,倒不是贪图那点钱,而是知晓了武好古的态度。只要能谈钱,大家就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了,以后总是可以相处的。 “还有一事,”梁师成笑着又,“明日午时前后你就到翰林图画院来,等候官家的宣召。 至于入职的一应手续,等见过官家后,咱家带你去办。” “待诏”之职,顾名思义就是等待召见,虽然不是每都要当职,但是比当绘画称旨可忙多了。 “知道了,”武好古道,“明日一定准时到翰林图画院。” “好,好,这样就好。”梁师成站起身,“咱家要早些回去复命了,今日便不叨扰了。” 武好古和武诚之两父子听梁师成这么,也不好在挽留,便起身一路把梁师成送出了门。 …… 月光,如洗。 武家宅邸的书房中,灯火一直晃动到了深夜。 武好古和父亲相对而坐,书桌上摆了一壶浊酒和两个菜,父子二人一边对饮,一边在着将来的打算。 刚刚过去的一,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白的时候和端王赵佶来了个樊楼相会(丰乐楼又名樊楼),然后又在潘家见了潘巧莲,到了傍晚还得到了一个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的差遣……这当然是喜事儿,画院待诏直长几乎百分之百可以“出职”,又是开封府书画行的当然行首,因而是寻常画师(没有官职的画师)梦寐以求的职位。 就在几个月前,武好古(被魂穿前)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坐上待诏直长的宝座。 可现在,他居然有点嫌弃这个职位“不自由”,“出职”前的等待时间也太久。 想起来,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啊! 不过,武诚之的嘴却是笑得快合不拢了。如今的局面,潘楼街武家可真是要大兴了……他的长子居然做了待诏直长,而且只有二十岁出头!这在翰林图画院历史上,就没有第二人了。 而他的次子也是太学在望,不定再过上一年多,就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了! “好,太好了……”他又饮了一杯酒,笑吟吟对儿子道,“你还不到二十,便是待诏直长了! 以后就算安安稳稳熬资历,三十岁前也能拿到官身了。不过你的本事大,不能用常理度之,我看也就是这两三年便可有个官了,到时候画院就是你我二人共掌了。” 武好古对共掌翰林图画院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他倒是想成为画学的掌门人――画学是宋徽宗时期开办的一所国立的专业美术学校,武好古倒是想将这所学校拿到手里好好办一下。 如果有可能的话,把画学办成一所中世纪标准的大学就好了…… “爹爹,”武好古眉头微皱,现在他的计划有点被打乱了,“翰林图画院的差事……不容易当?” 武诚之听闻,却是哈哈一笑:“有甚不容易的?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你如今是朝中有人!还怕做不好一个待诏直长?” “朝中有人?”武好古一愣,“您是……端王?” 他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大可能是他……没有恁般快的。” 如果不算上一回在王诜的西园门口的一面之缘,武好古和赵佶只是刚刚认识,对方怎么可能马上就给自己恁般大的一个好处? “那是谁?”武诚之笑吟吟问。 “不知道啊。”武好古。 武诚之笑着一摆手:“无妨……总是有个贵人的,你不知道,别人一样不知道。不知道深浅,谁又敢招惹你? 况且上一任待诏直长,如今可在西北军前吃苦呢!” 这话也对。武好古的待诏直长是官家钦点,万一是官家看重他的本事呢?这后台够硬了? 武诚之又道:“另外,翰林图画院又不是第一才开张,各种规矩都完备了。你只需一切照规矩办,总是能应付下来的。 不过一点你一定要记着,刚才的那位梁大官一定得喂饱了。明日就带上一万五千缗去送他,以后也要经常孝敬……另外再带上二三十张百缗的私交子,见了中贵人便送一张,总不会错的。” “要喂那么多?”武好古听了父亲的话又些肉麻。 武诚之一笑:“不多,不多……你去喂梁大官,别人也会来孝敬你。等办妥了入职事宜,便在潘楼街大摆宴席,把开封府书画行的东家都请来。你给梁大官的那些,马上就能捞回来的。” 和父亲讨论了一番,武好古心里有些底了,便将话锋转到了和潘巧莲的婚事上面。 “爹爹,这待诏直长虽然不是官,但也是个不错的差遣,出职不过是时间问题。”武好古顿了顿,看着父亲,“那么儿子和潘十八的婚事……” 不是官身,似乎是差了那么一些。 不过待诏直长的差遣可比一个九品芝麻官值钱多了,而且……武好古还有端王赵佶这条线。 一个官身,不过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 所以武好古就不想再耽误下去,早些把潘巧莲娶了,也好真正在这个世界安定下来。 “爹爹知道的,”武诚之笑了笑,“潘十八是个好姑娘,你若能娶了也是福分啊。爹爹回头就去寻人做媒提亲,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多半也能成功的。” ------------ 第155章 官家赵煦(550票加更,求订阅) 崇政殿。【】 病怏怏的大宋官家赵煦现在有点焦急,又有点兴奋。他低头盯着铺在御案上的河北西路安抚使司送来的急报。“边疆有警”四个字一入眼,就像被刺了一下,视线随即便离开了那份奏章。这不是第一份从北方送来的警报了,河北东路和河东路的告急奏章,在昨就由六百里加急快马送入了开封府, 三份奏章的内容,都是大同异,俱是通报北朝异动的! 北朝,也就是辽国的“异动”,早在宋夏横山战役开打前,朝堂之上就已经充分讨论过了。 虽然包括宰相章惇在内的一干重臣,都一致认为契丹人不会为了宋夏之争就撕毁已经存在了九十余年的《澶渊之盟》,去挑起一场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战争。 但是现在宋军在横山—平夏城战役中取得的胜利,已经大大超出了之前的设想。 宋军不仅守住了平夏坚城,击退了数十万西贼连续十三的猛攻,而且还频频深入西夏境内,接连摧破城寨、伏击西贼,甚至还趁着西贼大军撤退的混乱,以郭成、折可适率两千精骑奇袭西夏重镇都山,俘虏三千多人,获牛羊十余万,还活捉了西贼的六路统军嵬名阿埋! 这一连串的胜利可不是在被动防御城寨中取得的,而是在野战和攻城作战中取得的,而且战场都在西夏境内。 经过这一系列的作战,宋夏之战的主动权,已经完全落在了宋军之手! 现在大宋的西军,看来也完全具备了在大漠草原上和西贼面对面野战并且取胜的实力。 虽然宋军暂时还没有能力攻破兴庆府和灵州这样的大而坚固的城池,不过却可以通过不断的野战和骚扰削弱西夏。 同时,章惇和曾布还提出了重启河湟作战的计划。准备利用青唐吐蕃之主瞎征新继,地位不稳,属下各有篡夺之心的机会进攻河湟,夺取青唐,从而包抄西贼南线。 总之,宰相章惇和枢密使曾布现在都认为,灭亡西贼,或者将西贼从灵夏一带驱逐(迫使西夏西迁去中亚)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大了。 只需要坚持目前的战略——不攻灵夏坚城,不与西贼停战,不断扩大战线——西贼早晚是会坚持不住的。 特别是大宋目前完全控制了横山一带,可以将西贼阻挡在大宋腹地之外了,这样西贼就无法通过掠夺宋地获得财富以支持战争了。 可以,西贼的灭亡,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可是契丹人会眼睁睁看着“三国鼎立”的一方消灭或者远逐而走吗? 应该是不会的! 而契丹人要加入战争的话,大宋能抵挡住吗? 这个问题,赵煦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自从平夏城大捷的消息传来,他就整宿整宿失眠,身体也每况愈下,腰疼的老毛病也日益沉重起来……打了大个胜仗居然还吓成这样,出去都丢人啊! 就在赵煦夙夜忧叹,满朝重臣议论纷纷,各执一词,但谁也拿不出有服力的论据的时候,被太后打发出去跑腿的供奉官童贯却在几日前上了道密折。是在宣召画师武好古的时候,在武好古身边遇上了一个很可能是辽国四大家族之一的医巫闾山马家的子弟,还从他那里打听到了许多辽国的重要内情…… 其实往来国信所一直在刺探辽国的情报,也得到了一些北阻卜之乱和生女直部可能会有变乱的报告,不过都非常含糊,有些还自相矛盾。根本不能和童贯在密奏中报告的事情相比! 如果那份奏章中所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辽国根本就在是虚张声势……因为他们的“四十万”宫帐军根本抽不出来! 否则阻卜各部和生女直部统统都要大乱,契丹人除非不要他们的北面老家,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宋修理西夏。 而西夏一旦被大宋消灭或是驱逐,那么大宋立即就能抽调出20万见过血,打老了仗的精锐,还能获得大量的吐蕃、河西良马,骑兵的实力也能大上一个台阶。 接下去只要派出章惇、章楶、曾布这样的能臣去整顿一下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和河东路,把那里打造得如陕西诸路一样,可以支持长期战争。就能再和契丹人打一场持久战了…… 也不求一举恢复燕云,只要能拖出一个辽国内乱,大宋就能如愿以偿收复幽燕之地了。 虽然不能确定真伪,但是赵煦还是马上召见了童贯,听他足足了一个时辰,然后心情大好,不仅给童贯升了官,还给顺手赏了一个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给那个名叫武好古的画师——赵煦也见过韩彦忠送来的《毗沙门图》和鲁智深,因此知道武好古的本事完全可以当待诏。 当晚上,赵煦还美美睡了一觉。不过醒来以后又开始忐忑不安了…… 崇政殿中,宰执、两制(翰林学士和中书舍人),能够决定大宋国策的重臣们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对辽、对夏政策的辩论。站在宰执们的队列中,章惇显得胸有成竹。哲宗一朝,出现了一个和北宋其余几朝皆有不同的情况,就是“独相”。 官家赵煦在用人方面的标准,和别的赵家子都不一样。他不相信“异论相搅”的帝王心术,而是采取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政策。那个让他“不疑”的人就是如今大宋唯一的宰相章惇,真正的大权在握。 章惇独相,而他的堂兄章楶则在西线担任阃帅(帅臣,安抚使、置制使之类),这样的组合别放在官家祖传疑心病的宋朝,就是在汉唐也不多见啊! 不过这种“用人不疑”的政策,在对西夏的作战中,却是得到了很好的结果。如今西军取得的战绩,是西贼为祸以来最好的。 之所以会这样,一方面是二章的能力的确超群。虽然章惇在历史上的评价很差,属于奸臣。但是在他当政的年月中,大宋国库充盈,军事力量强大,国内民生也算平稳。在对外战争中更是接连取胜——可不是那种挨打胜率70%的连胜,而是真正开疆辟土,打得西夏和青唐吐蕃俯首称臣。 赵煦看着须发皆白,但是仍然精神抖擞的老丞相,心想:若上再能给自己和章惇十年,大宋的积弱就可一扫而光了…… “章卿,”赵煦开了口,声音略略有些嘶哑,“西路之事,一切皆按原定方略执行,讨伐青唐之役,照常准备。北路……加强戒备,不可示弱于契丹。” “臣等遵旨。” 赵煦的话,让章惇一阵感动:明君啊!用人不疑,对前线大胆放权,而且在契丹人的恫吓之下毫无畏惧……有这样的官家,实在大宋之福啊! 只是官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脸色灰暗,身材瘦削,走路都摇摇晃晃。 官家才二十多岁啊! 怎么就病成了这样? 难道老爷就瞧不得大宋有强盛起来的一吗? “都退。” 赵煦觉得有些乏了,便让宰执们都出了崇政殿,去忙各自的事情了。其实今早朝之后,他根本不必再召集宰执到崇政殿开会了。 只是因为心神不宁,才把章惇、曾布等人都召来议事。他本来想在崇政殿上出示童贯的密折,不过想想也不妥当。一来,他也不知这马植的底细如何,万一是辽人的细作呢? 二来,若这马植真的是上赐给自己的一份厚礼,也得好好运用……不应该轻易将之示人,否则走漏了消息,被契丹人知道了就不好了。 想了想,他突然问左右道:“那个画师……叫武好古的在哪里?快去找他来见过。” “喏!” 守在崇政殿里面的一个内官闻言应了一声,转身便向翰林图画院走去。翰林图画院又称翰林图画局,属于翰林院下设的太医、文、书艺、医官等四局之一。衙署设在宫城内部的宣祐门内东廊,从东华门进入皇宫后,再过一道左承门,沿着一条甬道向西走上百步,就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的北面是宣祐门,南面则是左银台门。从宣祐门入内,右侧就是翰林四局、六尚局、御厨、讲筵所、资善堂等附属宫廷的机构。左侧就是崇政殿、延和殿和景福殿三座皇帝日常办公和休息的宫殿。 就在宣召的内官往翰林图画局而来的时候,武好古正在梁师成的陪同下参观画局并且和同僚们见面。 画局占据的内东廊其实就是一排廊屋,有属于待诏、艺学和祗候的画室,画局学生的教室,工匠们的工室,以及属于勾当官和待诏直长的房间。待诏、艺学和祗候的定员并不多,待诏包括直长在内只有三人,艺学有六人,祗候是四人,一共只有十三人,而且经常不满员。 至于翰林图画局所负责的工作,当然是绘画,但又不局限于艺术。之所以这么,是因为北宋的翰林图画局居然还有谍报的职责! ------------ 第156章 画院是特务机关 北宋的翰林图画院居然是个兼职的特务机关! “守道兄,你甚?我们画局还负有刺探敌情之责?” 就在宣祐门内东郎画局的衙署之内,刚刚参观完画局各房,还和几个早就认识的待诏、艺学和祗候礼貌性的招呼了一番之后,武好古就从自己的顶头上司勾当画局的梁师成那里听到一件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 原来他进入的不是……不仅仅是一个艺术机构,而且还是一个特务机关! 梁师成告诉他,翰林画院的职责除了完成宫廷交付的绘画任务,比如装饰画、人像画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且秘密的使命,就是利用画师身份为掩护,刺探敌国情报。 看着一脸讶异的武好古,梁师成又笑了笑,显得非常和蔼……这好脸色可是武好古用两万缗的私交子买来的! 这份厚礼已经超出了梁师成的心理价位,叫他如何不满意? 梁师成笑道:“崇道,你很快就是待诏直长了,这事儿自该与你交待一番。 我们画局的画师向来承担着绘制地图和谍画之责。画局所绘之地图,不仅有我朝的江山乾坤图,还有西贼和北朝的山川形势和城池河流。此外,北朝、西贼、高丽、大理等诸国的人物风情,也都需要画局的画师去画了,再给官家和两府的宰执观看。 崇道的界画和人像写真号称下第一,将来是少不了要跟着往来国信所的信使前往北朝的。若是能画下燕山形势和辽主样貌回来献给官家,那边立即就能赐官了。” 原来北宋的翰林图画院不仅兼有特务机关的功能,而且还是一个军事测绘部门! 这样的安排在后世看来完全是瞎胡闹,相当于中央美术学院干了一部分国防部和国家安全部的工作。不过在宋朝来是完全正常的,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没有卫星。地图、人像全靠手工绘制,如果大宋官家想知道辽国的皇帝和文武重臣长什么样,不就得派出“人形照相机”去画吗? 至于画地图和画城关的差事,不给专业的画家还能给谁?枢密院北面房的文官?不可能啊,科举考试又不考这个。禁军的军官?林冲、陆谦这样的,他们画出来的图能看吗? 所以还是叫翰林画院的画师去画。因此大宋的翰林图画院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特务机关和军事测绘部门了。 这时武好古也想起了一个宋太祖年间的典故,宋太祖赵匡胤就曾经派出翰林待诏王霭以使臣身份前往南唐,偷偷画下了南唐大臣宋齐丘、韩熙载、林仁肇的写真。还利用林仁肇的写真图搞了个离间计,让李煜杀掉了自己的大将。 另外,在流传后世的宋画中,还有不少疑似“谍画”的作品,比如《关山行旅图》、《峡岭溪桥图》、《柳塘牧马图》等等。 还别,哲宗赵煦还真是有点“识人之明”的。武好古前世可是苦练过速写和素描的,如果追求速度的话,五分钟就能完成一张人物速写。这个速度到了大宋,还不是妥妥的谍画第一人? 而且,武好古在前世还帮人做过工笔写实风格的中国地图,对于中国的山川地形还算熟悉。画出来的地图,大概也是下第一的。 有了这样的本事,想要在翰林图画院里混个官身,成为大宋的王牌间谍似乎也是菜一碟。 不过他还是很有一点哭笑不得,自己怎么糊里糊涂的就成了大宋王朝的一个高级特工人员了…… “梁供奉,新来的待诏直武好古可在?” 就在武好古对于成为特务这个现实还有点难以接受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然后就是房门被推开的吱吱声。 “原来是杨供奉。”梁师成一边应着话儿,一边拉了一把武好古的衣袖,“崇道,咱家给你介绍,这位是御药院的杨供奉,如今可是殿上侍奉官家之人。” 供奉是宦官的一个阶官,算不上高品,但是也不,属于中层。御药院则是入内nei侍省下权力极大的一个衙署,所管辖的范围是极广的,其中一项就是派出殿侍紧跟在官家左右——在官家和宰相问对时,唯一可以在常侍奉的就是御药院派出的殿侍! 而这位杨供奉,就是在崇政殿中侍奉官家赵煦的殿侍之一,是赵煦的心腹宦官,单名一个戬字,约莫三十多岁,面皮白净,身材瘦削,穿一身做工考究的绿色袍服,头戴一顶用貂尾装饰的冠帽,手持着一个拂尘。 “底见过杨大官。” 武好古连忙躬身行礼。他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杨供奉就是位列六贼的杨戬,不过该尽的礼数还是得尽的。 杨戬瞥了武好古一眼,道:“早就听人你是画中第一人,今日一见,不想如此年少。 也罢,官家宣你去见,且随咱家来。” 武好古闻言却没有挪步,而是又施了一礼,“底的确年少,也不知宫中礼仪,今日得沐清光,实在惶恐之极,还望大官指点一二。” 着话,一张叠成豆腐干状的“私交子”便塞到了杨戬手中。杨戬接过“私交子”看也不看就收了起来,再开口的语气,又比之前和气了不少。 “官家为人随和,你也不必太过惶恐,入殿后行揖拜之礼,殿下站立,除非官家许可,否则不可直视颜,也不可言语喧哗,官家问话后才可如实应答。另外,尽快显得庄重沉稳一些。” 在大宋跪拜大礼并不多见,便是面君也不一定要跪下去三拜九叩,只有在隆重的大朝会(每年元旦、冬至才有),三年一次的郊祀大礼上才需要行跪拜礼。常朝参见,行肃拜(作揖)礼即可。 淳化三年时,太宗赵光义令有司申举常参礼仪十五条中就规定:常参文武官或有朝堂行私礼,跪拜,待漏行立失序,谈笑喧哗,入正衙门执笏不端,行立迟缓,至班列行立不正,趋拜失仪,言语微喧,穿班仗,出阁门不即就班,无故离位,廊下食、行坐失仪,入朝及退朝不从正衙门出入,非公事入中书。犯者夺奉一月;有司振举,拒不伏者,录奏贬降。 也就是,官员在平常参见中给皇帝老子磕头是不允许的! 至于老百姓见到皇帝老子的时候,是跪拜还是作揖,都是可以的,就算连揖都不做,也不会砍脑壳的。根据宋代绘画《迎銮图》、《舆驾观汴涨图》和《望贤迎驾图》上所显示的信息,宋朝的老百姓见皇上的时候都没啥规矩…… 交待了一番之后,杨戬又照例验看了武好古刚刚拿到的腰牌,然后就领着武好古出了画局,沿着一条甬道向北行走了约几十步,就到了崇政殿前。 武好古留在殿门外,杨戬进殿回复。 很快,殿中就传出话来:“宣武好古进殿。” 这是武好古第一次觐见子,诚惶诚恐是有一点的,不过更多的还是惋惜。虽然史书上对于大宋当今的哲宗子评价不高,但是哲宗在位时宋朝对外两败西夏、收复青唐,对内民生也算安泰。如果他能有宋徽宗那么长寿,大宋在他的领导下,或许能安度由辽国崩溃引发的变乱也不一定啊! 武好古进殿的时候,发现在有些阴森的大殿中还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那个长胡子的宦官童贯。 不过武好古也没功夫去想童贯和自己同时出现在崇政殿是不是有什么缘由,只是依着杨戬的交待,冲着御座所在的方向行了肃拜之礼,又大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就肃立不动。 赵煦也没有去考究武好古有没有殿前失仪,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然后发出了和杨戬同样的感慨:“不想如此年轻。” 他本来以为武好古该是在画坛成名多年之人,怎么都该人到中年才是的。没想到却是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几岁的青年。 “你多大年纪。”官家又问。 “臣年二十。”武好古如实回答。 他的生理年龄是二十,不过却练了三十年以上的画技,早就不是“废纸三千”(古人习画条件有限,不可能如后世一样敞开了画),而是“废纸十万”了。论起功底之扎实,普之下的确无人能及。 “《毗沙门图》是你画的?” “正是。”武好古答道。 赵煦还是难以置信,又问:“那就画上一纸。” 这是要考试了。赵煦觉得之前随口就给了个待诏直,考都没考,的确有些唐突了。现在发现武好古那么年轻,觉得需要补考一下。 他一指站在大殿内的童贯道:“便画他,须得多久画好?” 武好古知道皇帝要考自己,这可是他入翰林图画院的第一考! 要是考砸了,翰林待诏直可就没了……到时候他就成了开封府书画行的笑柄,而且送给梁师成的那两万缗钱,也都打了水漂! 这官家赵煦,还真他妈难伺候! “若陛下想一考臣下,有一刻钟即可。” ------------ 第157章 谍王武好古 “一刻钟?” 哲宗皇帝闻言笑了起来,“你这子莫不是在胡话?” “臣下并非妄言,”武好古道,“不过一刻钟所画之图,乃是用特制的铅笔画于纸上,色泽单调,只能供官家一观,难以流传后世……这也是臣下平日练习之法。” “铅笔?”赵佶道,“是铅椠的铅吗?” “正是。” 铅椠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铅笔加上木板。其中铅是指黑铅条,并不是真正的铅笔,而是石墨研磨成粉后和胶搓条。椠就是木板。两者合一就是一种简单的书写工具,是吏员们常用的工具。武好古很早就找到了“铅条”,不过用了之后却发现太软,不适合素描。所以就在开封府的笔铺定制了掺入粘土,再加上木杆的“铅笔”——和后世的铅笔当然也不一样,铅条不是包裹在木杆内,而是夹在木杆头部的凹槽里,用起来很不方便,所以武好古通常用碳条打稿。 不过今他准备展现给赵煦的是自己的速写绝技,所以就不用碳条了——炭粉附着能力差,不易保存,而以石墨为主要成分的铅条则不易被擦去。 武好古还知道,官家赵煦对于书画兴趣并不大,他关心的是军国大事!如果武好古的画技能在军国之事上起到一些作用,那么待诏直长的位子便能坐的舒舒服服了。 而速写绝对是最强的“谍画”技能了! “那就画来看看,”赵煦道,“便在崇政殿内画。” 一刻钟的时间,赵煦还是可以等的。 武好古道:“容臣下去取来画具。” 赵煦点点头:“可。” 武好古又是一个肃拜,转身便出了崇政殿。 赵煦看着他离去,微微皱眉:“不会是个妄人?” 这是在问童贯,因为赵煦原本不知道武好古,是童贯和他起的。 童贯拱手道:“陛下,米芾之子米友仁已经拜了武好古为师,学习画技。” “真有这事儿?” 赵煦不怎么重视书画,但还是知道米芾是什么人的。 “千真万确,”童贯道,“米友仁便是随着武好古同奴婢一起回开封府的。” 正话的时候,又有殿侍通报:“画局待诏武好古求见。” “宣。” 武好古进来的时候,只拿了一包铅笔和一个的,贴好了宣纸的画板。 赵煦看着有点奇怪,便问:“你所持何物?” “秉陛下,乃是画板和铅笔。”武好古回答。 赵煦点点头,“那便画。” 他并没有叫人计时,武好古虽然声称半刻钟即可,但是身为官家,也不能恁般计较。 武好古拱手道:“臣恳请席地而画。” 崇政殿内是摆着供翰林学士和中书舍人使用(拟旨时用)的书案,不过武好古没有看见,所以干脆要求坐在地上画了。 “可。” 得到了赵煦的允许,武好古就在童贯对面盘腿坐下,把画板熟练的架在腿上,左手扶住,右手取出只用刀子削尖的铅笔。他之前的心情一直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面君,不害怕是假的。不过当柳木碳条拿在手里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 绘画对于他,早就是一种本能,如呼吸,如走路,如眨眼。纵使心情紧张,这本能还是不会忘记的。 而且这御前绘画,穿了就是糊弄外行,只要拿出他昔日考美院时三成的水准,就足够让赵煦刮目相看了。 深吸了口气后,武好古就开始作画了。 他并没有去画童贯的全身像,而是画了个大头像,就是画了童贯的头部和颈部、肩部。不过画得却比较仔细,不仅用心勾勒了线条,还用上了后世的明暗技法。 因为有前世十几年习画和超过十万张速写的扎实功底,武好古画得如同行云流水,一笔一画,都是恰到好处,无比流畅,转眼之间,一幅《童贯头像速写》已经完成了。 “陛下,臣画好了。” 画好了? 赵煦一怔,半刻钟好像都没有,怎就好了? “童贯,呈上来。” “喏。” 武好古心的将画板平端,双手交给了童贯。 “童大官,请拿好了。” 童贯在接过画板前,先扫了一眼,借助殿内阴暗的光线,他看见了难以置信的画面,仅仅是黑白两色(其实还有灰色)和一堆线条的组合,便画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自己……就和他在铜镜中所见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这武好古,果然是画中第一人啊! 而且……这等“快画”的本事,若是用在谍画上面,那可真厉害了,别人画一幅,他能画上十幅二十幅的,便是将整个大辽都搬上画纸,不定也有可能啊! 画板被童贯心地呈到了官家赵煦跟前的御案之上。赵煦看了一眼,顿时就和童贯一样的惊讶了。 画上的童贯和真人极为相似……反正只要一看画,马上就知道是童贯了!拿上这画,都能去寻相士给童贯看相了。 “果然是有真本领的!”赵煦又道,“武好古,抬起头来,看着朕!” 武好古闻言把头抬了起来,和御座上的那位身穿红袍,头戴长脚幞头的青年对视着。 虽然光线很暗,但是武好古仍然可以看出赵煦的脸色灰败,体态瘦削,俨然一副有病在身的模样。一想到这位青年子的年龄和历史上的早逝,以及他的早逝所带来的后果,武好古就有一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他若不死,华夏未必会有靖康倾…… “看清楚了吗?”赵煦问。 “看清楚了。”武好古有点明白赵煦的意思了。 考试还在继续! 不过赵煦这次要考的,不仅是武好古的画技,还有他的记忆力……或者,是对人像的记忆能力。 因为有很多人是可以见,但是不能当面绘画的。比如大辽皇帝耶律洪基就不一定肯老老实实做武好古的模特。 “记住了吗?”赵煦问。 “记住了。”武好古回答。 凭记忆进行速写又称默写速写,是速写练习中的一门技巧,要去画师依靠观察记住模特的形象特征、结构和动态,然后进行默记速写。 “再去画,”赵煦,“回画局去画,画好后再拿来给朕看。” “喏。” 武好古拜了拜,拿上自己的那包碳条笔,退出了崇政殿,然后快步回了不远处的画局。 梁师成见他快步而来,以为是要拿东西,便问:“又需甚底?何不使人来知会?” “可有宣纸?速速拿来给我。”武好古也不解释,直接就索取了一张生宣,然后摊开在书桌上,就开始用碳条笔默写官家赵煦的人像了。 梁师成就站在一边瞧着,只看了一会儿,脸色也大变了。 这画得不是官家吗? 而且恁般快,还恁般像…… 画好了赵煦的速写,武好古才发现梁师成真呆呆地站在自己身边,便一拱手问:“守道兄,你看我画的可像吗?” “像,实在太像了……便是宫中收藏的官家写真像也不过如此啊。” “那就好。”武好古笑了笑,“可借笔墨一用吗?” “好好,咱家替你研墨。” “多谢大官了。” 武好古也不客气了,他是第一来,在翰林图画院里面没有自己的学生伺候,若是现在要先研墨,再绘画,就要耽误时辰了。 就在梁师成手脚麻利的替武好古研磨的时候,武好古又选了一张熟宣和一张生宣,用浆糊粘了下,摊开在了书桌上,然后又选了一支细笔,便开始照着那幅默写的速写在熟宣纸上勾勒起来了。 这回是白描人像,是一幅半身像,画得并不复杂,完全走写实风格,也没有用上“吴带当风”的技巧——其实就是一幅北宋版的“证件照”,谈不上什么艺术性,但绝对够真够像,正好用来画谍画。 拿着刚刚画好,墨迹都没有干透的“谍画写真”,武好古又一次进了崇政殿。 “陛下,臣画好了。” 赵煦满意地点点头。这次武好古花的时间也不久,就不知道画得怎样了? “呈上来。” 这次是杨戬从武好古手中接过画纸,捧到了赵煦面前。 赵煦身子向前一倾,仔细看了图画,然后微微一笑:“武好古,你果然是画中第一人啊!” 这是御口亲封吗? 武好古心里想着,嘴上还要谦虚几句:“臣的画技只是法,实不足挂齿。” “法用对了地方,也能利国利民,能利国利民,就不能不足挂齿了。”赵煦和他的艺术家弟弟不一样,他对“画”的要求不是出于艺术,而是出于实用的。 所以武好古就算把《潘素儿的微笑》拿出来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觉得有多好。但是武好古若是能画了燕云城关和辽朝君臣的写真带来给他,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不过赵煦今召见武好古并不全是因为画技,他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童贯和朕,马植是你的朋友?”赵煦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武好古,“你可知他底细?” 马植?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若是武好古如实而,那么西门青家的不法之事都得曝光! 而且……西门一族是幽州牙兵集团的后人,在辽国那边还有许多同党。这事儿,赵煦会怎么想?宰相章惇和枢密使曾布会怎么想? “陛下,”武好古思索着,“据臣所知,马植是个海商……还有一身的武艺,见识也非常广博,臣是在海州游云台山时和他结识的。” “海商?” 武好古点点头道:“据臣所知,马家乃是做东海贸易勾当的,他家的海舟可由海州、密州、登州等港直达辽国的苏州,高丽国的海州,还有日本国的博多。” “可以泛海到辽国的苏州?”赵煦低声沉吟,若有所思。 ------------ 第158章 苏大掌柜 从崇政殿出来后,武好古又回了翰林图画院,跟着梁师成一同去办妥了各种手续,还得到了一间自己专用的画室。然后梁师成又交待了一番画院的规矩,画院的待诏是不必要每入宫当值的。但是必须保证白时至少有一名待诏人在画院。 因此画院的待诏就必须轮流当值,通常是一名待诏连续当值一旬,然后再换一人。不过武好古是新入职,还有一个熟悉的过程,不必马上参加轮值。 而待诏的日常工作,除了奉旨作画之外,还有管理、鉴定宫中收藏画作和教导画院学生之责。 画院学士的额定人数是四十人,分为一等十人,二等十人,三等二十人。当祗候出现空缺时,便要从学生中挑选画技高明者填补。 不过,祗候很少出现空缺。因为祗候要升艺学和待诏很不容易,出职的机会也很少。所以一个祗候往往会任职数十年! 但是翰林画院的学生还是“很值钱”的,是全下的青年画师所向往的画学圣地。 因为翰林画院里面收藏者海量的画作,不一定真,但一定好!就是仿品,也都是精品,还有许多宫廷大画家的真迹收藏。而这些作品,都可以由学生进行临摹,而且还会有画院的待诏、艺学去指导学生习画。 这样的机会,在画院之外是很难得的。除非是米友仁这样的公子哥学画,否则民间画师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多少名家真迹,根本没有什么临摹的机会。 而临摹,又是如今习画的主要手段。 所以入画院习画是民间画师增进技艺的捷径,而且一入画院,哪怕只是个学生,马上也能身价陡增。一纸画作,最便宜也能卖个十缗八缗的了。 因而入画院习画的名额,向来也是叫人打破头去抢夺的,不多的名额,通常都被画师世家和开封府书画行的大商人承包了……当然是要送钱给几个待诏的! 若不是武好古被魂穿前的画技实在难登大雅,他老爹武诚之早就花钱把他送入画院做学生了。 而现在,武好古当了待诏中最值钱的待诏直长,自然也会得到三四个学生名额(陈佑文的学生被赶走了)去卖钱。 除了拿画院学生的名额卖钱之外,武好古还可以打着待诏直长的名义另收学生,因为待诏直长可以从宫中拿出自己的摹本(临摹名家画作)给学生临摹,所以也是公认的良师,可以收到不错的学生……或者得到许多学费! 再有一个捞钱的手段,就是利用待诏直长的身份去给人掌眼。武好古之前自己蒙出去一幅《醉罗汉图》,把刘有方和王诜都戏弄了。因此他的眼力(一般认为能造假必能识假)是公认的,现在又有了待诏直长和画中第一人的身份,还收了米友仁这样的徒弟,所以请他掌眼的代价可低不了。 而开封府的书画行为了避免他利用这个身份和名气找茬,少不得要孝敬上一大笔的。 另外,待诏直长还有品评绘画的资格!因为待诏直长代表了宫廷,所以给出的评价是具有一定权威性的。虽然比不过米芾、王诜、李公麟,但还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奉上大笔孝敬。 最后,待诏直长自己的作品,在开封府书画市场上也有比较高的价值……当然,这条财路对武好古没有意义,因为他现在的润笔已经达到了和李公麟不相上下的水平了。 在没有进士身份的在世画家中,绝对是第一高的身价! 总之,待诏直长在“大吏”绝对是一个最来钱的缺。 而武好古在拿到这个缺的第一,就得到了官家赵煦的亲口嘉许:画中第一人! 这身价可就更了不得了! 赵煦可不是随便的,他是在崇政殿召见的武好古,当时是有起居郎在殿侧侍立。所以赵煦夸奖武好古的话当场就记录下来,将来要收进《哲宗实录》的。 而宫廷之中,向来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武好古得到官家赞许的消息,马上就传个遍,再见到武好古的人,态度立即变得恭敬而且热情,仿佛都和武好古有多少年的交情似的。 所以等他一个个应付完了这些新朋友,从宫中出来,已经是将酉时了。而等武好古回到自己家中,色已经完全变黑。在和父亲、妈了几句今觐见子的情况之后,感到精神疲惫的武好古便吃了点东西,便自去睡了。 虽然他今也没干什么力气活,也没赶多少路,但是在崇政殿上,与子对话,还要当着子的面速写,还给子画了默写速写,实在是很伤精神。武好古睡到床上的时候,希望自己可以早日习惯这样日日和君王相处的生活。 …… 翌日清早,武好古难得起了个大早,他今还要再去翰林图画院。昨只是办了入职的各种手续,还没有正式加入到翰林图画院这个综合了艺术、军事和谍报功能的宫廷衙署中去。 所以今还要再去和梁师成以及另外一名勾当官,还有名义上主管翰林图画院的翰林院的文官老爷们见面,之后如果还有时间,再去丰乐楼摆酒,宴请翰林图画院的同僚,联络一下感情,顺便谈一谈参加待诏轮班和带学生的事情。 “大郎,昨晚上你睡了之后,苏家铺子的苏大郎来了一回,我见你睡的深沉,就没有叫你起来。” 武好古刚刚洗漱完毕,还没吃早饭,他爹武诚之就告诉他苏大郎昨晚来访的消息。 武好古看了看色,刚刚放亮,入宫还有点早,便对父亲:“爹爹,我们一起去趟苏家铺子。” “也好,”武诚之点点头道,“那苏大郎可在商行投了五万缗巨资的,怎么都要把他当财神爷供一供。” 武好古点点头,其实他对苏大郎的印象很不错,也有意要深交一下,还想请他参加商行的经营。特别是现在武好古得了个待诏直长的差事,不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商行里面去了,必须得找个懂些书画,又懂买卖的大掌柜,而苏大郎似乎是不错的人选。 披上了一件羊毛斗篷,武好古也不吃早饭,就和父亲一起出了门,直奔潘楼街而去。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早市已经结束了,这里又变成了美食街,到处都是卖早点的摊子。 武诚之买了两个刚刚出炉的大肉包子,给了武好古一个,两人一边吃一边走,等到包子吃完,父子两人也到了苏大郎的茶楼。 “崇道兄!” 正准备进去,忽然有人叫武好古的字号。 顺声音看过去,却见苏家茶楼二楼的一个窗户探出一张肥脸儿,正是苏达利苏大郎。 “武世伯,崇道兄,你们是来吃茶的?” 武好古笑道:“是了寻大郎你的。” “快请,快请。” 苏大郎着话,脑袋已经缩了回去。 武家父子进了茶楼,就看见苏大郎好似一阵风也的奔了下来,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大胖子。 “武世伯,崇道兄,楼上请。” 苏大郎唱了个肥喏,便客气的将两父子请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 雅间的面积并不大,但是装饰很典雅,带着一些江南风韵。雅间里面摆的不是寻常的桌椅,而是几张矮脚茶案和蒲团坐垫,需要跪坐品茶,极有情调。 武家父子虽是商人,但是不失风雅,自然懂得跪坐的礼仪,端端正正坐了下来。苏大郎倒是随性,直接盘腿而坐在了武家父子对面的一张茶案之后。 马上就有茶楼的伙计端来了香气四溢的点茶,虽然不是用昂贵的龙凤茶饼点的,但绝对也是茶中的上品。 “崇道兄,先给你道声喜了。” 伙计一走,苏大郎就笑呵呵拱了下手:“画院待诏直长和画中第一人啊……还都是御口钦点的!” 这苏大郎的消息果然灵通! 武好古笑了笑道:“承蒙官家错爱,好古不胜惶恐啊。” 苏大郎笑了笑,“当今官家何等英明?怎会错爱与你?依某看,崇道兄很快就要被委以重任了。” “重任?”武好古一愣。他对“重任”其实是有思想准备的,要不然赵煦为何恁般看重自己? 这位官家又不是什么艺术家皇帝……不过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苏大郎居然也知道了这事儿。 苏大郎看着武好古,“崇道兄该知道的。” 武好古苦笑了笑,“不想大郎你也知道。” “某怎不知?”苏大郎笑道,“某家可是拜了画院杜老待诏为师的。” 杜老待诏名用德,是画院里面老资格的待诏,出身开封府书画世家,在元祐三年就升了待诏,到今年已经熬够了十年,理论上可以出职了。在武好古当上待诏直长前,他可是继任待诏直长的第一人选! 不过这位杜老待诏的绘画水平其实不咋地,他的本事主要在眼力上,鉴定绘画作品的水准仅次于米芾、王诜、刘有方这几位。 另外,杜老爷子还有个本事就是收徒弟。秉承着有教无类的原则广收门徒,光是在潘楼街上就有几十个弟子。 ------------ 第159章 佳士得行 得知了苏大郎拜了杜用德为师之后,武好古眉头不禁一蹙。【】 因为他也知道杜用德资格很老,论资排辈也该做待诏直长了,而这个位子却被自己抢了,心情怎么样是可想而知的。 昨日他去宫中的时候并没见着这杜老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挨家里生闷气呢? 他正想打听一下杜老头对自己这个晚辈后生的态度的时候,苏大郎就先开了口:“不瞒崇道兄,家师对这待诏直长可早就志在必得,在陈佑文出职后就开始运筹,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了。” 武好古苦苦一笑:“我却是从未谋求过待诏直长。” 苏大郎微微一笑:“这便是命数了……且不我师父了,还是崇道兄的商行,五万缗已经存入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了,随时可以转入你的名下。” 这五万缗是投资书画商行的钱,之前在丰乐楼中只是谈了个出资意向,并没有马上把私交子交给武好古。 “不着急,不着急。”武好古摆摆手,笑道,“商行还在草创之中,章程还没有立起来,架子也没搭好。” 书画商行,现在还停留在概念和创意之上! 武好古才回开封府几呢,哪里来得及将一个商业创意变成实实在在的经营实体? 对于有着后世眼光的武好古而已,创意容易,实现可就难多了! “大郎,”武好古看了眼一脸恭喜发财的苏大郎,笑了笑道,“今过来,就是想和你论一论商行的章程和架子……我们这商行不是一个东家,而是有许多股东,因而必须有个特别的章程,还得搭一个议事管事的架子。” 苏大郎听了武好古的话,眉头微皱:这个仿佛有点麻烦…… 合股商行现在就有,不过主要是家族制的,虽然族中许多人都有股份,但是了算的还是族长和商行大总管两人。苏大郎家的“苏家老醋”就是这么经营了一百多年。 有时候,以某个家族为主导的商行也会吸收外姓人的投资。不过是不会让外姓股东参与管理的,只是分红给外姓人而已。 至于由几个比较平等的股东一起参与经营的商行,也不是没有,不过总会闹出各种纠纷,最后不欢而散。 武好古着话,看了自己的父亲武诚之一眼,对于合股商行的运营,他们俩父子还没时间好好谈一谈呢。 起来,他们俩父子的感情,还真的有点冷淡。 武好古扭过头,继续:“首先合股商行不是一家一人的产业,我现在只占了五成股份,将来肯定还会减少,所以商行必须要有一个一众股东合议大事的规矩……因此最先要搭起来的应该是股东会的架子。” “股东会……”苏大郎点点头,“那股东会该谁了算?” “投票,”武好古,“可以把商行股份拆成二百股,一股一票。” 武好古准备成立的商行将会有二十万缗的股本(实收资本没有那么多),他准备按照一千缗股本一股,拆成二百股,这样股东会总共就有二百个单位的投票权。 “那股东会都能议甚底事情呢?”苏大郎接着问。 “一是商行章程;二是商行的大掌柜和账房总管的人选;三是重大的支出事项;四是审查商行账目;五是决定商行分红;六是吸收新的股东……眼下就是这六个事项,将来如有需要增加,再由股东会讨论投票。” 武好古也不是正经学商的,对于如何搭建一个股份商行的问题,也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好在他现在要进入的是一个从古至今都属高利润的行业,不需要太精细的管理。【】 “那商行章程又该怎么定?”苏大郎继续发问。 武好古:“这个我也没全部想好,现在就提几条:一是商行为众家共有;二是商行如果发生亏损,股本亏光为止,与股东之其余家产无关;三是商行解散之规程;四是商行之财物度支规定;五是商行股东会之权限;六是商行大掌柜之权限;七是商行账房总管之权限;八是商行雇佣与解除雇佣之规定……” “亏?”苏大郎听了武好古的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你都是待诏直长了,还是御口钦封的画中第一人……怎么可能会亏?” 的确不大可能! 书画收藏和别的行业不同,在这个行业花大钱的大多是“好事家”,东西好坏他们不是“真懂”――多数是不懂还要装懂的棒槌――所以都得听权威专家的话。 而武好古有了待诏直长和“画中第一人”(这可是皇帝封的),就是可以和米芾、王诜平起平坐的特大权威了。 他好东西,真东西,那东西就是好的和真的! 如果他在那些二三流的画作上题款押印,这画马上就能涨个十倍! 多半啊,后世的权威专家还得在字画上找武大郎的款和印……找到了,东西才是好的! 这样买卖还能做亏了,武好古得多笨呢? 武好古也笑了起来,看着苏大郎道:“真不会亏?” “不会,不可能,”苏大郎道,“肯定赚大钱!” “肯定赚?” “对!肯定的!” “那……你来干大掌柜的怎么样?” 武好古的话一出口,坐在他身边的武诚之脸色就有点发青。 武家的生意,怎么能让外人来干大掌柜?就算武好古忙不过来,不亲自掌握大权,也该让老爹出马啊! “我?”苏大郎也觉得不大好,眼光投向武诚之,“不行,这可不行,这是你家的买卖……” 武好古的眼角也扫了下老爹,大掌柜不给老爹是有道理的! 武老爹其实不会做生意,要不然武好古魂穿过来的时候也不会在大牢里面蹲着了。 而且武家画斋在武诚之手中那么多年,一直在混日子,就是凭祖上的功德吃口逍遥饭而已。要不然武宗元留下的买卖,怎么会几万缗都拿不出来? 反观苏大郎,却是个会做买卖的。他本不是书画行的人,却硬生生杀进来,而且还抓住了武好古在他家茶楼里唱卖《醉罗汉图》的机会,把苏家茶楼做成了潘楼街上第一茶楼,还是全开封府唯一唱卖书画文玩的地方。 这就是本事! 另外,就武好古的观察,这苏大郎还是个特会拉关系的主儿,拍马屁的本事绝不在纪大官人之下。如果让他来做大掌柜,肯定能哄好了端王赵佶这尊大神。 “就是你了!这可不是我一家的买卖,而是大家的买卖。”武好古抚掌笑道,“而且也不要你的五万缗,就把这间茶楼折成股本……也省得我再去寻地方了。 将这里改建一下,就做个保真画斋。” 书画会馆(唱卖行)可以建在城外的金明池、琼林院一带。因为那是唱卖好东西的地方,不怕远,而且周围都是开封府豪门的别墅,对这些好事家而言也不怎么远。 但是保真画斋是面对收藏市场的中层的,这些人都住在开封府城内,没事逛逛潘楼街,淘换点不知道真假的东西,这是雅趣。 要他们去城外……不仅是远的问题,气氛也不对啊。这些身价不到十万缗的家伙,去了城外金明池、琼林苑一带是会自卑的! 另外,让苏大郎拿自己的茶楼入股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吞并了书画唱卖业务的唯一竞争对手。 “怎么样?干不干?” 武好古看着苏大郎发问。 苏大郎看看武好古,又看看一言不发的武诚之,很有些两难。 武好古给他的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武诚之…… 的雅间之内,顿时就沉默下来,气氛也显得有些压抑。 “爹爹,”武好古突然开口,轻声道,“您老年纪大了,辛苦了恁多年,也该享福了。现在不仅孩儿有了成,二哥儿也很快就要做官了。 所以孩儿准备在城西琼林苑附近置个庄子,让您和娘一起安享清福。生意上的事情,孩儿自能料理的。” 这话……还算中听。 武诚之的脸色缓了下来,笑道:“也不要你花钱……你的买卖才开张,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家的画斋还能卖几个钱,我这里也有积蓄,足够置一处体面的大宅子了。也不必去城外,就在城西厢。” 开封府城内有八个厢,其中右一厢和城西厢都是豪宅区。买个宅子随随便便就得十万二十万的,若是能称得上府邸的房子,一百万都要! “行啊,”武好古笑道,“爹爹您尽管去挑宅子,钱不够便找孩儿拿,十万八万的不在话下。” 十万八万缗对如今的武好古而言也不是数目,远远谈不上不在话下。不过为了安抚自己的老爹,这笔钱还是得出的。 看到武诚之满意了,苏大郎也就不担心什么了,立即就接下了书画商行大掌柜的位子,也答应把自家的茶楼拿出来入股了。 武好古笑了笑,又道:“现在大掌柜有了,那么也是时候给书画商行起个正式的名称了,就叫……佳士得行如何?” 苏大郎拍拍手道:“佳士得行?好,好名字!” ------------ 第160章 送你升官发财 开封城,右一厢,金水河畔。 武好古的“老朋友”,入内nei侍省副都知刘有方的宅邸,这个时候正有客来访。 访客是武好古的顶头上司,勾当翰林图画院的梁师成。翰林图画院的勾当官向来是两人,轮流当班。昨日当班的是梁师成,今日他便得了闲,跑来见刘有方问计了。 现在已经是冬季了,外面虽然没有雪花飘扬,但是对上了年纪的老宦官刘有方来,这气还是冷得让他难以承受。 在宅子的内堂上,这时摆放着一个火炉,火炉里炭火熊熊。 刘有方抿了一口烧酒,捻起一颗罗汉豆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文士打扮的男子,正从招文带里面掏出一叠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私交子。 这人,正是武好古的顶头上司梁师成。 “副都知,这是姓武的孝敬您老人家的。” 刘有方冷冷道:“那厮给你的?” 梁师成苦苦一笑:“有甚办法?官家叫他来的,谁有办法赶他走?” “没有办法?”刘有方皮笑肉不笑地,“老夫上了年纪,没几年活头了,也不在乎了……不过你还年轻,搞不好可得跟着他混一辈子! 他现在就是官家亲口封的画中第一人,将来这翰林图画局还不是他的地盘?到时候你这个勾当官就得给他跑腿了。” “谁不是呢!” 梁师成也是欲哭无泪。别看武好古现在对自己挺恭敬的,将来怎么着可不好。毕竟武好古是连刘有方都敢怼的狠角色!而且……官家现在正宠他!不定什么时候就赐个官,到时候梁师成还控制得了翰林图画局吗? 梁师成一声叹息:“早知如此,就在书艺局呆着。” 书艺局里面也有一个梁师成搞不定的人物,名叫贾祥,也是个内官。原本和梁师成一起做勾当官,但是因为此人资格老,对书法极有研究,所以牢牢把持了书艺局。梁师成在里面呆着没意思,就寻了个机会跑到图画局来充大王了。谁知道遇上了武好古这个“画中第一人”。 这可真是亏大发了!贾祥再怎么,都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宦官,没几年活头了。而武好古才二十岁……梁师成怎么熬? “若嫌他碍事,”刘有方看了一眼梁师成,“办法还是有的!” “有办法?”梁师成道,“副都知要底自请外放去做走马?” “做走马?”刘有方一笑,“不想你还有这等志气? 你若是想去,老夫倒是可以安排的。不如去熙河路,章相公正在谋划对青唐吐蕃用兵,兴许是个立功的机会。” “副都知,您就饶了我,我哪有那本事?” 梁师成连连摆手。他可不是童贯那样的军事宦官,他走的是文艺路线,专攻书法绘画。要他去和青唐吐蕃作战的前线当“走马”,那还不把他给吓死? 刘有方看了眼梁师成,嗤的一笑:“谁叫你自己走?你不会寻个机会送姓武的走?” “赶不走啊!”梁师成摇摇头。 武好古是官家下旨请来的,梁师成一个没卵子的阉宦想赶在他?活腻了是? “赶?老夫的是送!”刘有方笑着摇头,他伸出右手,向上指了指,“往上送!” “往上……送?” 刘有方道:“送他一场功劳,让他升官发财!” “让武好古升官发财?”梁师成看着刘有方,寻思着您老和武好古不是对头吗? 看着梁师成还有点懵懂,刘有方干脆挑明道:“叫他去画谍画啊!这都不知道? 眼下不是现成的机会?西贼大败,北朝蠢蠢欲动,两边的使臣也该频繁走动了。正好叫姓武的走一遭北朝,若是能回来,总归有功劳的。” 北宋的情报工作和别的事情一样,也是多头管理,没人负责的。翰林画院、往来国信所、鸿胪寺名下的几个衙门还有枢密院北面房都可涉及情报工作。但是却没有一个真正负总责的特务衙门。 所以情侦工作往往就附属于外交活动,而不是单独展开。只有当宋辽两国外交往来频繁的时候,才方便进行情报收集。而且由于大宋的使团往往在辽人的严密监控之下,因此情报调查工作的效率也不高。 “谍画底自是知道的,”梁师成摇摇头,“可是……可是画完后,他还是会回图画局的,多半还会得官啊!” “得官好啊,”刘有方笑道,“得了官就可以出职了……他不是能画谍画吗?你就把他的功劳往大了,干脆荐他去枢密院、鸿胪寺,让他去和那帮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厮混在一起。” 刘有方完,起身拂袖而走。 梁师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忙躬身相送。 刘有方的这招是官场上常见的招术,对于赶不走的对头,干脆送你一场富贵,让高高兴兴滚蛋! 而且武好古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在翰林图画院里面称王称霸没问题,要是以伎术官身份去了枢密院画地图……那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还不得受欺负? 看起来,这姜果然是老的辣…… …… 开封府城西,金明池附近的官道之上,几骑走马正缓缓行进。 当先一骑,特别的高大。不仅马大,而且人高。骑在马上的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年,身着锦衣襕衫,披着裘皮斗篷,显得富贵逼人,跟在他背后的几骑,也都是鲜衣怒马,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出游。 骑马的富贵公子,正是大宋端王赵佶,他今日便是去莲花庵寻找墨娘子的。不过不是去画《墨娘子舞蹈图》的。 这图,真心难画! 因为图上的墨娘子衣服穿少了,而且动作又忒妖娆,赵佶临了几次,都不得要领。后来米友仁送来了武好古给的《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更是让赵佶一下步入了人体绘画的殿堂。 不过仅仅是步入而已,还没到来去自如的地步。所以,他今没有携带画具,不是去画美人的,而是去和美人相会的。 高俅这会儿则骑马跟在赵佶背后,正反反复复着武好古昨日面君和“默写速画”的事儿。 “真的只有半刻钟?” “真的,”高俅,“这是童贯亲口告诉底的……那武好古只用一支铅笔,不到半刻钟就把他的头像画在纸上了。而且还和真人一模一样,比翰林图画院里面所有的人都画得好。 后来他还默画了官家的半身像,只是盯着官家看了半刻钟,就把官家的样貌画了个七八分像。连官家都夸他是画中第一人呢!” “这倒的确是本事!”赵佶笑道,“改日我得好好见识则个。” 赵佶已经有点服气了,不仅是因为武好古露的一手“速写默写”,还因为《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 二十种人体部位的样图,都画得惟妙惟肖,充满生意。光是这本《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就足以让武好古在画史上的地位超过当世任何一位大家了。 赵佶甚至认为,画圣的名号,或许也要转给武好古了! 因为吴道子的“吴带当风”,实在比不上武好古的《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 而且,赵佶还发现,用《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上的画法,是画不出《墨娘子舞蹈图》的。 这明,《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仅仅是个入门教材。 “大王,论语上: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武大郎在画技上,可能做您的老师吗?” 赵佶认真的想了想,笑道:“能……不过孤王还是得和他较量一番。因为绘画一图,并不只有写实。” 对于武好古的人体写实,赵佶已经有点服了。 但是他和武好古约好的“花魁绘画之比”并没有规定要写实啊。 赵佶又道:“他的画……还是少了那么一点意境。” 意境? 高俅心道:这玩意不清楚? 赵佶顿了顿,又:“我现在得到了他的《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再加上吴带当风的技法,还是可以和他一比的。” 其实赵佶并不认为自己会赢,只是想比斗一番……他这王爷,当得忒没劲了,连开封府地界都不能出,就是只关在笼子里面的富贵金丝雀。 好不容易有一堆人来哄着他玩,还不玩个尽兴啊! 高俅顿了顿,突然又道:“大王,您要这么的话……底觉得,您画墨娘子是很难胜过武好古的。” “哦?为何?” “因为墨娘子的身段忒婀娜,而且……这衣裳也忒清凉了,有伤风化。” “哈哈。”赵佶笑了笑,不置可否。 高俅又:“不过您不必跟着他画啊,他画墨娘子,您完全可以画别的娘子。” “别的娘子?谁啊?”赵佶问,“你不会叫我去画潘巧莲?” “怎么会?她的写真又不能挂在丰乐楼让人看。”高俅笑道,“不知大王听没听过这么一首《生查子》,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 第161章 章惇 很少有人知道,平江军来的纪忆和当朝宰相章惇有着那么一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这层关系要从章惇的父亲章俞起,章俞也是进士出身,在高中之后的第一任官职就是平江军下属的吴县主簿。而吴县正是纪忆的老家,纪家是当地的豪门名绅。纪忆的一个叔祖当时正好在做吴县押司,和章俞混得很熟。后来还将纪家忆的一个姑姑嫁入了浦城章家。 有了这层关系,纪忆也勉强可以算是宰相章惇的自己人了。如果换成那种结党营私的奸相,没准还会大大提拔一下纪忆。 但是章惇却是一个非常自律的奸相,哪怕独相多年,也不曾破格提拔过章氏一门的子弟和亲戚。 所以纪忆可以有现在的局面,都是自己努力读书和拍马屁得来的。不过纪忆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还是非常努力的往章惇门下钻营。但成果并不显著,大概在纪忆高中进士之前,章惇是不会特别看重他了。 而今日不知怎的,堂堂的章相公,竟然破格召见他这位的将仕郎,同文馆孔目官了。 跟着一个操福建口音的章家老仆,纪忆行走在章惇的相府之内。这处府邸并不是章惇的私产,而是官产,章惇只是居住其间。因为是给宰相居住的府邸,面积是不的,但是官产总是乏人料理,所以有些陈旧。 另外,相府之中的往来人等也不多,除了操一口难懂的福建话的章府家人外,只有很少的几个幕僚书吏。那种“门客三千”的宰相,在宋朝是不可能出现的。 章惇今年已经六十三岁,须发皆白,略显清矍,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久居人上的气势,话时总带着几分福建的乡音。 “忆之,高丽国的枢密院知奏事尹瓘是何出身?才能如何?” 纪忆向章惇见礼之后,就听到一个颇让他意外的问题。 “尹瓘是高丽国的勋贵,先祖是高丽开国功臣,他本人则是高丽国的状元。”纪忆和尹瓘的儿子尹奉相处很好,早就把尹家的老底打听清楚了,他,“至于尹瓘的才能,下官看来,他是文武双全,才识过人。” 眼下的高丽国也搞重文轻武和科举取士,不过他们的科举取士是要拼爹妈——拼爹还不够!连亲妈都必须是正房才行!实际上还是门阀体制,因此能够培养几个允文允武还自带门客、死士、宗族的大儒……当然了,大部分高丽国进士都是些没大本事的纨绔子弟,但尹瓘是个例外。 “文武双全?”章惇问,“你怎知道?” “下官见过他骑马射箭,还见过他亲自调教身边的卫士。” “还算仔细。”章惇点点头,面无表情,“那么……你可知高丽国近期有否对外用兵的打算?” “知道一些,”纪忆,“他们要对生女直用兵……在一个叫曷懒甸的地方。” 章惇挑了下发白的眉毛,“如此机密之事,你怎知晓?” “下官听尹瓘身边的武士的,”纪忆道,“他们当时的是高丽话,以为下官听不懂,因此才露了点机密。” “你还懂高丽话?” “懂一些,”纪忆,“属下家里是海商,因为要和海外人交易,所以族学之中就有教高丽话、日本话、安南话、大食话、波斯话和契丹话的。” 章惇问:“你都会?” “哪能都会啊?”纪忆摇摇头,“属下只会高丽话、契丹话和波斯话,因此那些高丽人的,属下都能听得懂。” 章惇点了点头,如今大宋文华鼎盛,通道德文章的官员一抓一大把,可是懂契丹话、高丽话的文官可真是凤毛麟角。 这纪忆不仅办事勤勉,脑筋活络,还通契丹、高丽语言,还是太学上舍才子出身,中个进士想来也没多难,而且……还是个南方人! 不错,很不错! 想到这里,章惇又问起了正事儿,“生女直部不是辽国的臣属吗?高丽国对生女直用兵,就不怕辽国发兵讨伐?” 纪忆早就把这事儿打听清楚了,当下就答道:“辽国已经从生女直部属地撤兵,如今生女直和高丽一样,俨然都是独立之国了。所以高丽和生女直交兵,契丹人多半是乐见的。” “辽国从生女直撤兵了?” “高丽人是这样的。” 章惇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因为他今日在崇政殿问对时,已经从官家那里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应该是往来国信所打听到的。 现在这条消息又通过高丽人得到了验证,从而大大提高了官家所的其他几个非常关键的辽国内情的可信度。 这可真是佑大宋啊!在眼下这个辽宋对峙的当口,居然送给大宋一个如此关键的辽国内情来源! 不过这个情报来源到底靠不靠得住,还是得进行一番调查的。这个纪忆还不错,可以叫他走一趟辽国。 …… 纪忆纪大官人面见宰相章惇的时候,武好古正在翰林图画局的官署内和自己的另一个顶头上司,勾当画院的供奉官李忠话。 李忠年约四旬,生的仪表堂堂,略显威武,透出一股子武将的杀伐之气,看着就不是个文艺宦官。武好古也早就认得此人,知道他是已故的武泰军节度使李宪的养子,年轻时一直跟着养父东征西讨。只是在李宪失势后受了牵连,吃了不少苦头,有些心灰意冷。在赵煦亲政,新党再次得势之后,他也没再去军前效力,而是谋了个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差遣。实际上也不管什么事儿,他也不懂绘画啊,就是在画院混混日子,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 不过武好古今还是送了他一份厚礼,当然不能和给梁师成的那一份相比,但是也价值两千缗。 也不知道是因为收了武好古的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今李忠话的兴致似乎很高,和武好古聊得有味起来了。 只是他和武好古的谈话和绘画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在开头的寒暄客套之后,就问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崇道,你会骑马吗?” “会一点,但是骑不好。” “射箭会吗?” “不会。” “长枪马槊……” “不会。” “哦,兵法读过几本?” “一本也没读过。” “那排兵布阵一定也不懂?” “不懂。” “地理懂吗?” “懂,懂一些。” “契丹话可能讲一点?” “不能。” 武好古被问的一头雾水,都有点怀疑自己走错门到了枢密院了,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一一照实回答了。 问完了问题,李忠又点点头,自言自语地道:“骑马得练,射箭得学,长枪马槊就算了,兵书得读一读,还有排兵布阵必须得懂。地理……还得考一考啊。” 什么意思? 这里真的是翰林图画院? 是不是跑错门了,进了军头引见司了? 武好古正糊涂的时候,李忠笑着解释起来:“昨梁守道和你过谍画的事情了?” 武好古答道:“了一些。” 李忠笑道:“你的默写和快画,咱家都听人了。这可是画谍画的绝活啊……不过这谍画不仅仅是画技,还得善伪装,有眼力。这样才能潜入敌境,才能知道该去哪儿画,画甚底。” 画家特务原来也是不好做的,不仅得掌握高超的画技,而且还得对军事和地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要不然根本不知道该画什么? 另外,契丹人和党项人也不是傻缺,他们早就知道大宋是有“谍画”的,自然会对使团中的画家心提防。因而入辽、入夏的画院画师,通常都会有个假身份。比如伪装个随员护卫什么的,若是懂一点契丹话,装个通事就更好了。 李忠着话就瞧了一眼武好古,没有在他脸上瞧出什么害怕的表情,这才放了心。画院的画师大多胆,愿意往辽国、西夏这些地方跑的本就不多,往往一听到就吓得脸色发白了。 遇上这等人,李忠也是非常为难的,不派是不行的,硬派他们去,又不会认真画,只知道胡乱应付差事。 谍画完全是个“良心活”,画得对不对,准不准,全靠画家的良心,身在后方的画院勾当官根本无法检验。 而这位武好古看上去还有点胆子,没准能带回些有用的谍画。 李忠温和一笑:“崇道,不如这样,你暂时也别参加待诏轮班了……抓紧时间补一补骑马、射箭和兵书,就由咱家和往来国信所的童大官来教。” 还真给人当成超级特工培养了? 不过这思路也对,间谍画家也是需要培养的,以后有机会也要训练一些才是…… 另外,绘图和地理也应该是六艺书院里面的必修课。这两门学问,在军事上都是能用上的。 武好古微微皱眉道:“李大官,在下入画院之前还接了不少画……怎么都得画完?” “可以,”李忠道,“还有时间的,你也不必来补军学,一个月来个十日就够了。 不过……你以后最好别卖太多画,要懂得惜墨如金。更不能因为在外面接私活误了公事,否则官家就会下旨封了你的笔,不让你往外卖画了。” 画院待诏被官家下旨封笔(指不让私自接单)的事情,在哲宗朝没发生过。不过前面的神宗朝和后面的徽宗朝都是有的! “在下明白。”武好古一拱手。 ------------ 第162章 熟女,才女 镇安坊,青衣楼。 这庭院,三进三出,面积不大,却是雅致到了极点,而且背靠着汴河,坐在楼之上就能欣赏汴河风景,颇有一些匠心。 李师师现在就慵懒的靠着楼的窗户坐着,一身红色长裙,衬托出完全成熟了的婀娜躯体,岁月留在她那张粉靥上的痕迹,非但没有让这份美艳失色,反而让她显得更加诱人。 “乙哥,今日怎地又有闲暇,来奴这边?” 在李师师对面,坐着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一个是高俅,还有一个则是高俅的“好朋友”赵乙,也就是端王赵佶了。 赵佶一向觉得自己是很有魅力的,比起那个“奉旨填词”的倒霉蛋柳永柳三变不知强了多少。 论文采,他绝不再柳永之下——这可是公认的,米芾、王诜、赵大年、吴元俞这些成名多年的才子都是这么认为的。 论书法,他的一手字儿,米芾都自愧不如,听蔡京见了都叫好! 论绘画……呃,大约也就是武好古能压他一头了。不过赵佶觉得自己这几日临摹《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受益颇多,大概除了武好古之外,全下已经没有人能相比了。 不过武好古的才气还是不能和自己相比的,因为他只有画才,而无多少文才、书才,更不用音律、围棋、骑马、射箭、蹴鞠等等了。 全下,堪称全才之人,大约也只有端王赵佶一人尔。 所以赵佶现在特别不愿意拿端王的名头去泡妞,拿个王爷的名头,就是自家的瞎子哥哥(申王)也猎尽下绝色的。 但是这有意思吗?这不就是用权位迫使女人就范吗?和那些一掷千金的土豪有何区别? 堂堂下第一才子,怎么能这样干? 想到这里,赵佶就瞥了眼身旁的高俅。 还是高俅这厮机灵,叫自己用赵乙的名头去会墨娘子和眼前这位李师师。这才是才子会佳人,宝剑配英雄啊。 而眼前这位李师师……想当年可是让张先、晏几道、秦观这些大才子都为之神魂颠倒的开封府第一歌伎,现在不照样倒贴上来了? “生这几日在家中习画,颇有长进,便想画一纸美人图试试身手。而在这开封府中值得一画的美人之中,姐姐可称第一,因而今日便来姐姐这里了。” “你这郎君正是会讨好人,奴的年纪明明都可做你的娘亲了,还一口一个姐姐……” 李师师掩着嘴,吃吃笑了。 但旋即,她便道:“如此,奴就随了你的心意。” 高俅这个时候立了起来,笑呵呵道:“又是画画,没意思,太没意思……某家且去寻人耍一场蹴鞠。” 赵佶笑道:“你啊,就是能武不能文,去,去。” 高俅拱了拱手,便下来阁楼,又出了院,不过没有去找人踢球,而是和几个端王府的侍卫一起守护着李师师的青衣楼,嘴角却显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 他这次算是够机灵,看出了端王殿下就好熟透了的妇人,那春兰和墨娘子都是“熟”的,而这李师师,不仅熟,而且还是名满开封府的花魁娘子,光是那几首写给她的诗词,就足够让她压倒纪忆家的墨娘子了——用才艺征服李师师带来的成就感,怎么都能超过征服名不见经传的墨娘子? …… 妖媚的眸光在赵佶身上扫过,真个叫赵佶心中大叫一声:真销魂也! “真不明白,你和那武大郎明明是惺惺相惜,又何必非要斗出个高下呢? 你替奴写了真,是要挂在丰乐楼上和他比斗的?” “这样不好吗?” 赵佶一边支着画架,一边反问。 李师师笑了,“不雅了,书画本就讲一个雅字。以画会友,以画明志,以画寄情。可你和武大郎现在是以画斗气了……” “斗气?”赵佶一笑,“谁气了?” “难道不是?”李师师,“他画了墨娘子,你就来画奴……还约了要画开封诸楼的花魁娘子进行比试。这不是斗气是甚?” “怎么是斗气?这不是很好吗?”赵佶朗声笑道,“会友、明志、寄情,雅是雅了,却只是关上门在屋子里玩风雅,不能让下人共雅。 而且……也无黄白之物落袋,你叫我和武大郎两个才子去喝西北风吗? 师师姐,你可知道现在有多少好事家想买我和武大郎的画吗?听现在已经有人开出八千缗要买挂在丰乐楼的《墨娘子舞蹈图》了。也不知道我画的师师姐能价值几许?” 艺术品的价值大半靠炒!武好古和赵乙的这番比斗,就是个炒作的过程。不少开封府的豪门勋贵知道内幕,就跟着捧场,而不知道内幕的好事家可就要当冤大头了……哦,也不算当冤大头,谁要能用合理的价格把这幅画买回去,那就是宋徽宗的知音了。 李师师当然知道内幕的,她笑了又笑,“怎么都得值一万缗?不过你可不能独吞了,得分奴一半。” 能值那么多吗? 赵佶笑了笑,他可没恁般乐观。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可以是古今未有的奇画,而且皇帝哥哥又刚刚“封”了他一个“画中第一人”,因而才有人出到八千缗。 而自己今要画的《李师师图》,在画技上是没有办法做到古今未有的。虽然有李师师这个卖点,不过一万缗还是有点难度的…… 不过四五千缗应该是有的……若能卖出这个价,便是明自己不靠王爷的身份,也能在凭才艺悠游潇洒,绝不比那奉旨填词的柳三变差。 他终究是靠青楼女子在倒贴,总有吃软饭的嫌疑。 “好啊,分一半便分一半。” 赵佶笑道:“不过你得做我一个人的画样子。” 怎么着?这还是个细水……应该是洪水长流的买卖了? 这钱也太好赚了? 李师师心中一阵狂喜,她虽然艳色无双,可毕竟隐退多年,而且又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吃的,用的,住的,无一不是好的,这荷包难免一日日瘪下去。 现在不仅勾上了端王这个才子,还得了这么一个躺着都能赚钱的勾当,真是太好了! …… “在下武好古,见过王娘子。”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在和异性见面。为了今的会面,他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月白色锦襕衫,耳鬓上还少见的插上了一支腊梅花。 如此打扮,自是为了给今要见的女孩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他今日所见之人,就是端王赵佶,也就是未来的徽宗皇帝在历史上的真命女,德州刺史王藻之女王娘子。 这王娘子今年只有十四五岁,比武好古在大名府认识的潘素儿大不了多少。不过却显得恬静淡雅了许多,站在那里,身穿着一袭翠衣,俏生生的立在一座月亮门下,手中还握着一卷书,看着就是个才女。 “武秀才。” 王大才女屈膝弯腰,行了个福礼,用银铃般的声音对武好古道:“奴这样打扮,还上得了画吗?” “可以了,应该可以了。” 武好古还了一礼,然后又对一旁坐在一把玫瑰椅上,做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道:“王刺史,您觉得这样可好?” 这个王刺史不是驸马王诜,而是德州刺史王藻。他的女儿现在也待字闺中,而他家又正好符合皇家选妃的标准。因此也花了几千缗请武好古来给他女儿画像,本来以为武好古会过一阵子才到他家来。 没想到昨米友仁就上门来通知:“画中第一人”武好古今日就会上门——武好古当然是第一个替王娘子画了,人家可是历史上的正牌皇后! 而她能在一大堆名媛佳丽中脱颖而出,必然是有原因的!不是赵佶看对了眼,就是宫里面的太后娘娘喜欢她。所以武好古也就跟着历史走了,把最大的一注压在她身上了。 王藻父女今日则是起了个大早,就在府里等着武大画家光临了。 武好古和米友仁倒是没有爽约,来的挺早的,但是却没有马上动笔,而是不断让王娘子换衣服,还在王府里面到处取景。忙活到了快近中午,才找到了一个充满雅趣的月亮门,还让王娘子扮成了才女。 “元晖,你觉得可好?” 王藻看了一上午,眼睛都有点花了,而且他看来自己的闺女穿什么都好看,所以就没了主意,干脆问米友仁了。 “好!”米友仁点点头,“王世伯,令爱的这装扮,端王殿下怎么样不好,但是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喜欢的。 太后她老人家年轻时,也是才女啊!” 向太后年轻时什么样,米友仁听父亲米芾过的——并不以姿色侍君,而以才德著称! 而眼前这位王娘子,论起姿色,别潘巧莲,就是潘素儿都比不过,硬要有什么好的,就是这份恬静淡雅了。 且不论有没有才,反正装成个才女还是挺像的。所以武好古给王娘子选择的扮相,不仅最大限度突出了她的优点,而且还投了太后所好,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如果王娘子真的如历史上一样被选为王妃,又当上皇后,那她可就欠了武好古一份大大的人情了。 ------------ 第163章 向太后 晨光洒满了金水河。 河面已经封冻,仿佛一面巨大的铜镜,反射出了金色的光芒。昨晚上降了雪,河岸边的杨柳枝条上满是冰花雪花,恍如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巾。这就是元符元年冬的开封府,冰雪之下,仍然透出那一份雍容和华贵。 大相国寺悠扬的钟声传来时,皇城内的慈德宫里,今年五十三岁的向太后,早就用完了早餐,在两个样貌娇媚如花的宫女陪伴下,在院子里面散步。 太后从几年前开始就发了福,人胖了,可身体却越来越弱,还总觉得胸闷气短。叫翰林医官来瞧过了,是肝火上炎,痰浊内蕴,气阴两虚。开了药,还让老太后多多走动,别一到晚老坐着。 所以向太后就养成了每早上起来散步的好习惯。不过在向太后自己看来,她的毛病靠散步和吃中药根本没有大用……因为这毛病就是叫当今大宋的昏君赵煦和独霸朝纲的奸臣章惇给气出来的。 作为大名府豪门向家(和潘巧莲是同乡)出来的女子,向太后然的就是旧党支持者。而且把她捧上皇后宝座的高太后(英宗的皇后)又是旧党的领袖,在神宗皇帝死后以太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废除新法,重用旧党。而在高太后死后,向太后则接替她成为了旧党人物的总后台。 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向体弱多病,看上去还有点懦弱的赵煦在亲政之后,居然敢推翻了高太后的政策,重新启用新党,恢复了新法,还连年用兵,穷兵黩武,都快把西贼打垮了……呃,打垮西贼当然是好事儿,可是北面的辽国肯眼睁睁看着西贼垮掉? 肯定不可能啊!到时候,大辽的四十万宫帐兵,一百二十万京州兵就要沿着黄河席卷南来,大宋就要亡国了! 最为可恨的是,昏君赵煦还在奸相章惇的煽动之下,不顾太后的坚决反对,废黜了贤良淑德的孟皇后,还立了身份卑微,相貌美艳,但不守臣妾之礼的刘氏为后。 现在的大宋真是内有妖后,外有奸相,行新法害民,还在边疆妄动刀兵。长此以往,可就要国将不国了。 不过让大宋重回正轨的希望也还是有的,而且还不……那个昏庸无道的官家赵煦已经身患重疾。翰林医官的诊断是“纵欲内伤,耗气伤,累及脾肾,致脾虚失运,肾络不通”(大概是慢性肾炎什么的)。总之,就是要英年早逝了,现在就不知道能熬多久了? 而赵煦现在又没有留下一个儿子可以继承大统,而且也没有一个侄子。他一旦驾崩,必然是从诸弟之中选择继承人。向太后则可以循高太后之惯例,临朝听政,尽废新法,扫荡诸奸了。 在赵煦的几个弟弟当中,向太后最看得上的,毫无疑问就是神宗第十一子端王赵佶了。 这位端王不仅才华横溢,而且长相也非常英俊,身体更是强壮的不似赵家的皇子。如果让他继续大统,将来肯定不用担心官家早逝和生不出儿子来继承大统这样事情——这可不是向太后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开封府勋贵豪门一致认定的。 起来,这实在也是因为赵佶太多优秀了。用后世的评价来,就是“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可是现在谁又能想到一个诸事皆能的皇子,独独不会做皇帝呢?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看见一个穿着绯色袍服,手拿拂尘,头上戴着貂珰的上了年纪的胖宦官一路跑着就进了院子。 这宦官姓庞,名宽,是入内nei侍省押班,勾当内东门司,阶官是拱卫大夫,在宦官中属于高品了,因为上了年纪,跑了一路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向太后见了他又胖又喘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胖儿,看你喘的,先歇口气,有话慢慢。” “胖儿”是庞宽的名,他是大名府人,自打向太后嫁给还是颖王的赵顼时就一直伺候着她。那时庞宽还是个孩子,因为长得胖乎乎的,所以大家都叫他胖儿。不过如今却只有向太后一个人还这么叫他了。 老“胖儿”喘允了气儿,一张肥脸上就堆满了笑儿了,先给太后行了一礼,然后才笑道:“太后,两位观察都来了,就在内东门候着。” 内东门是宫内一道特别重要的大门,是连接内中和外殿的主要通道,同时也是内外命妇入内觐见太后的通道。如果出现垂帘听政的局面,皇太后和执政大臣们议政的地点也在内东门附近。 因此在北宋的宫廷之中,就出现了一个内东门司,隶属于入内nei侍省,勾当官通常是两人,其中一人肯定是太后的心腹。这位被向太后称为“胖儿”的庞宽,就是内东门司的两个勾当官之一。 而他所的两位观察,则是向太后的兄弟向宗良和向宗回。因为北宋有抑制勋贵和外戚的政治传统,身为外戚的向家兄弟只能当挂名官儿,没有实权的。所以这二位现在一个是利州观察使,一个是相州观察使,都是正五品的正任官,就是没有实职,住在开封府吃喝玩乐,也常常入宫看望向太后。 不过他们不能到慈德宫来看望太后,只能在内东门附近的殿和太后见面。 “他们俩都来了?”向太后笑了笑,“一定是有事儿?胖儿,叫他们去资善堂候着。” “喏。” 庞宽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跑步去内东门,却被向太后叫住了。 “胖儿,慢点走……都上了年纪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谢太后,老奴慢点走就是了。” 庞胖儿这才放慢脚步慢悠悠去了,向太后则笑着吩咐左右道:“摆驾资善堂。” …… 资善堂就是内东门侧的一个殿,如果大宋如今是太后临朝,那么这里就是太后接见宰执的地方。不过现在大宋还是官家赵煦在掌舵,资善堂便是太后、皇后和内命妇们同外戚见面的地方。 武好古这样的画院画师给太后、皇后和内命妇们写真的地点,有时候也会摆在资善堂。 而给宫廷中的女人们写真要比画皇上、画皇子麻烦,需要熟悉一大堆繁文缛节。这也是武好古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见着向太后的原因——他可是向太后让人招入开封府的。 不过武好古暂时没资格觐见太后并不妨碍他的作品进入宫中,今向家的两位观察就是受人之托,给向太后带来了两幅武好古的作品。 都是人像写真,画得都是女人。 一幅是《才女王娘子》,一幅是《潘素儿的微笑》。前者还好,虽然画得真切,也不过是传统的工笔画。而后者,却让第一眼见到它的向太后看花了眼,把画上的潘素儿当成了真人。 “谁家的丫头,怎跑到资善堂了……”向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进了资善堂,没瞧见两个兄弟,却看见了一个十二三岁,漂亮的跟瓷娃娃似的丫头在冲自己笑,愣了一下后,居然招了下手,“快过来,给哀家仔细瞧瞧。” “哈哈哈……” 接着向太后就听见自己的两个兄弟在发笑。 “大哥儿,二哥儿,你们为何发笑?” 向太后有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兄弟,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而且一向都比较正经,不应该“驾前失仪”啊。 向家不是真正的勋贵纨绔,而是书香门第。老祖宗向瑀在大宋开国时不过是个文官,不算功臣。 而让向家发迹的向敏中则是太宗年间的进士,后来的向家子孙也都走读书做官的路线,不一定是进士,但一定是读书人。 不过向宗良和向宗回却受了向太后的“连累”,失去了科举上进的机会,只能一辈子当个享福的亲贵。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向太后在给神宗诸子选妃的时候就放了话:向族勿以女置选中。 “大姐,您眼花了,这里可没谁家的闺女,只有一幅画。” 向太后的弟弟,相州观察使向宗回这时笑着向姐姐解释。 “画?” 老太后定睛再看,仿佛真是一幅装在木框里面的画。 “真的是画?”向太后上前两步,终于确定了。“这也太真了?画得比那个,那个武好古还要好。” “大姐,这画就是武好古画的。”利州观察使向宗良笑道,“真是活灵活现,我和子发(向宗回)刚看见的时候也以为是见了真人。” 向太后又问:“这孩子是谁?” “她是潘家人,恩州刺史的女儿,驸马爷的妹妹,行七,字素儿。” “多大了?”太后又问。 “十二,马上就十三了。” “太了一些,配给端王有点了,不过可以给越王留着,这画就送去越王府。”向太后皱了皱眉,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另外一幅图,上面是一个手拿书卷的清秀女子,看着非常讨人喜欢,年纪大约十四五岁,“她是谁?也是潘家的女儿吗?” “不是的,他是王家的。” “那个王家?” “三槐王家,是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 ------------ 第164章 花招儿(月票650加更) 向太后盯着图画上的“王才女”瞧了一会儿,并没有表态,只是问:“这幅图画得也好,谁画的?” “是武好古。”向宗良,“过两还会有曹家、石家、米家、杨家、韩家、李家、刘家等勋贵将门送画入宫,都是那武好古画的。” “都是他画的?”向太后扬了下眉毛,笑道:“那他可有的好忙了,那何时才能轮到哀家啊?” “大姐,哪有让您等的道理?”向宗回一笑,“您一句话,他还不得乖乖的来供您差遣?” 向太后摆摆手,指了指“王才女图”,“替诸王选妃才是正事,哀家一个老太婆,有甚好急的?等就等。” “您可不老,”向宗良道,“您才五十,怎么能老?现在开封府市井间七十八十的老太太都多的是。我看您身子骨可硬朗的很,怎么都能活九十岁。” “九十岁?那不成了老妖精了?” 向太后嘴上怎么,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她的身体一向“硬朗”,也没啥毛病――翰林医官们都这么的,他们一致认为向太后至少能活到八十岁…… 太医们都这么,肯定是不会错的! 向太后这时笑着又问:“对了,这些日子开封府市面上有甚趣事儿?” 老太太贵为太后,尊荣无比,但是却享受不到普通人的那一份自由。在北宋,哪怕是勋贵官僚家的妇人,也可以经常出门游玩。可是宫中的后妃,却只能终日被圈在富贵牢笼里面,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听宦官和自家的亲戚一些宫外好玩的事情。 “大姐,这段时间,开封府市井中最有意思的事情有两件,”向宗回道,“一是王楼、潘楼、丰乐楼、遇仙楼、清风楼和八仙楼还有撷芳楼一同在办一个花魁大比,要选出七大花魁和一个花魁行首,而且选花魁行首的办法还是画选。” “画选?怎么选?” “就是将七大花魁的样子画在纸上,搁在一起,让开封府的士子庶民来丢铜板,谁得到的铜板最多,谁就是花魁行首。” “丢铜板?”向太后哈哈笑道,“这可真有意思……可就不怕有人弄虚作假,顾些人来投铜板?” 向宗良插话,“就是选个花魁娘子,图个乐子,何必恁般认真?” “那另一件好玩的事情呢?”向太后又问。 “另一件好玩的事情就是……”向宗回了一半,突然看到哥哥在给自己打眼色,这才想起来第二件事情和端王有关,于是止住了话儿。 “怎么啦?”向太后问,“怎么不下去了?” “大姐,这第二件事情是……” “快,快。” “是端王和那武好古比斗画技。” “甚?”向太后一怔,“端王?他和武好古比斗?”老太太眉头一蹙,“这有点太轻佻了?” 向宗良马上补充道:“大姐,端王没露自己的名号,而是以赵乙的名义去和武好古比试的,那个武好古多半也不知道赵乙就是端王。” “这还差不多。”向太后的眉头稍稍一松,然后又拧了起来,“可是那武好古画技恁般高明,佶儿如何是他的对手?输了可怎么办?” 这老太太刚才还赵佶轻佻,一会儿居然担心赵佶在斗画中输了不开心了……很显然,她是把赵佶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了! 而且她也不觉得轻佻有啥不好,如今的官家赵煦倒是一点不轻佻,严肃的很! “输不了的。”向宗回笑道,“大姐,你知道他们要用甚法子分个高低胜负吗?” 太后问:“快,是甚法子?” “也是丢铜钱决胜负,和花魁大比一块儿进行。”向宗良,“在两人画的十四幅花魁画,分成七组相比,在画下放上箩筐,他们觉得谁画得好,就往里面投一个铜板,不许多投,就投一个。 最后只需要数一数铜板多少,就能分出两幅画的上下了。而取胜的一方,就把所有的铜板都拿走,等到七组画都比好了,就知道谁输谁赢了。” 向太后一笑:“还有这种法子?那可不能让佶儿输了。” 向宗良又道:“听比完之后,还要把这些画拿出了唱卖……我看这回端王可是要赚上一大笔了。” …… 把唱卖放在比斗之后进行的法子是佳士得合股商行大掌柜苏利达苏大郎想出来的。和武好古相比,他才是真正的奸商,脑袋里装得都是怎么把钱从客官的招文袋里面骗出来的法子。 所以一看到赵乙把《李师师写真图》挂到了丰乐楼,立马就有了趁热打铁进行唱卖的主意。 唱卖可是武好古计划中佳士得行的主业啊! 而要将这个主业一炮打响并不容易。因为书画行的交易方式早就形成了惯例,基本上就没唱卖什么事儿。 如果没有一场足够吸引眼球的唱卖打出佳士得的人气和名气,唱卖想要在短期内成为书画文玩交易的主要方式之一是不可能的。 而武好古和赵乙之间的比斗……表面上看似乎是一场闹剧,但是知晓内幕的开封豪门勋贵,必然会去捧场。 而且《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都可算得上是当事精品。 《墨娘子舞蹈图》自不必了,而《李师师写真图》虽然在绘画技巧上远比不上《墨娘子舞蹈图》,但是所画的对象却是昔日名满开封府的花魁娘子李师师啊! 这个名头对苏大郎这个年纪的开封子是没有多大号召力的,可是对现在三十岁以上的开封子来,那可是人人都想一睹其风采的。 “这次的机会可不能放过了,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在佳士得行的股东会上,刚刚被正式推举为大掌柜的苏大郎正眉飞色舞地着自己的打算。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过这场唱卖不能马上进行,得好好……” “宣传,得好好宣传。” 苏胖子正琢磨要用什么词儿的时候,武好古就提了“宣传”一词儿。 “宣扬传颂……用的好!”纪忆也在原来属于苏大郎,现在成了佳士得行总行的茶楼里参加股东会,他笑着,“崇道,你想怎么宣传?” “印花招儿。”武好古,“忆之兄,元晖,你们知道开封府有哪家刻书比较好吗?” 所谓的花招儿并不是耍花招儿,而是广告纸或广告传单的意思。宋朝的社会商业化程度很高,广告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并且流行了。 不过此时大部分的“花招儿”并不是印的,而是画出来的,反正开封府有的是三流画师,让他们画个几十纸也不需要多少钱,比刻板子方便多了。 但是武好古这次要的“花招儿”数量很多,还是刻板子比较划算。 “刻书吗?”米友仁笑道,“当然是国子监啊,官刻监本,自然是最好的。其次是家塾刻本,凡是世家大族必有家塾,凡是家塾必有刻本,那也是不惜工本的好东西。质量参差不齐的则是坊刻本,大相国寺的东荣六郎书铺和集贤堂书铺的刻本都还不错。” 纪忆则:“坊刻书还是两浙和福建的比较好……其实我家就有个刻坊,开在明州,名叫纪家文字铺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刻书,或者叫印刷业肯定是武好古准备进入的行业――这可是新闻和出版业的基础,而这两个行业的重要意义则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饭要一口口吃,生意也要一桩桩来做。 “国子监的人肯接私活吗?” “肯啊。”米友仁一笑,“这年头连禁军都在干私活,何况国子监的匠人?” 也是,开封府的房子那么贵,不接点私活,就国子监开的几个死工钱,雕版刻字的匠人非绝了种不可。 “那版子就请国子监的人来弄,”武好古顿了顿,“传单上的画我来,字嘛……元晖,你来写。” 这份“花招儿”武好古也是用了心思的――这是广告行啊!北宋开封府的商家们本就会打广告,也有印在纸上的广告。但是广告的质量很差,没有精心制作,而且也没有专业的广告公司。 因此广告行也是个碧蓝碧蓝的蓝海! 另外,印在花招儿上画也可以看成连环画或漫画的起源,这可是武好古前世的本行。 所以他准备亲自出手,将墨娘子和李师师的“漫画形象”画在花招儿上,再请米友仁这样的书法大家出手(米友仁的书法并不在于开宗立派,而是能将名家笔法模仿到乱真),配上一段诗词。 可以毫不夸张的,这份花招儿如果印好了,本身就是具有收藏价值的藏品。 “好,这事儿学生来操办。”米友仁当仁不让接下了任务。 他就是国子监生,又是米芾的儿子,在国子监里面人头太熟了。而且他们米家家塾刻书也是找国子监帮忙的,这事儿熟门熟路啊。 “等花招儿印好了,”武好古对苏利达道,“挑出一部分精美的,送去各家大户名门,印得差一些的去国子监、太学、开封府学、潘楼街、界身巷、大相国寺和各处瓦子散发。” “这得不少人去做啊,”苏利达皱了下眉,“我们人手不多。” 现在佳士得行的股东会刚刚成立,还任命了苏利达当大掌柜,张熙载做大帐房,此外就是十几个原来是苏家茶楼的伙计当跑腿的厮。让他们去给开封府的大户人家送传单大概就要累断腿了,再要去街上发传单,那是根本忙不过来的。 “找刘二狗的人去做。”武好古想了想,对穿着道装的刘无忌道,“他不是想当潘楼街上的老大吗?那就帮我做事。” 所谓的“老大”其实是地痞流氓的老大。这个位子之前是赵铁牛的,但是铁牛现在逼上梁山了,所以潘楼街上的混混就没有了头头。 而武好古作为书画行首和待诏直长,对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行和地痞无赖是有支配之权的――和后世武侠里面的情况不同,现实中大宋的江湖人物,绝大部分都是想当朝廷鹰犬而不得的,能被武好古这样的“大吏”驱使也算是有了后台。 刘无忌笑了笑道:“行,我这就去,叫他明日便来拜见。” “不须那么急,”米友仁插话道,“老师最近事多,等过一阵子。” 武好古其实抽得出一点时间,不过他的好学生都了,也就不驳了,点点头道:“叫他先把潘楼街管起来,拜见的事情可以等一等。” ------------ 第165章 花花公子 佳士得行的股东会还在继续,起来这个股东会并不容易召集,因为有几个主要股东都是大忙人,便是今日人也没到齐,还缺了王诜、马植、西门清和花满山四人。 王诜和武好古等人差着辈份,自然不会来这个股东会和辈坐而论商。马植则和童贯粘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建一场不世之功,武好古的“买卖”不在他眼里。西门清人不在开封府,当然不能与会。而花满楼几日前倒是来了开封,还带来了几张地契——通过法起寺的“和尚中介”,他已经帮武好古买下了郁州岛上的大片土地,足够起一处大庄园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摊上了一个善于买房买地的名声,反正武好古没有让他马上参与到佳士得行的运营中来,而是叫他陪着武诚之去看房看地……现在武家可发达了,自然不能再住第一甜水巷的宅子,而是要在开封府的西巷买一处价值十万缗的大宅。 另外,佳士得行还准备在开封府城西寻找地皮建书画会馆,买地的事情也交给了花满楼。 看着样子,武好古是打算把他培养成房地产公司的大掌柜了…… 顺便提一下,在武好古的计划中,书画会馆才是“佳士得唱卖行”的大本营,将要在那里的唱卖的还不仅是书画,还将包括土地、房产、珠宝、古玩、车马、奴婢等等一切可以唱卖的东西和……人! 而且,书画会馆还会实行“会员制”,最好把开封府的豪门权贵都囊括进来,当然了……宋徽宗,也就是赵乙肯定是“字一号”会员!有了他这块金字招牌,那就不怕别的权贵不来。 而权贵们都来了,那开封府甚至大宋其他地方的豪商自然也会打破头要加入……他们这些阔佬自然是付费会员! 总之,会馆一旦做起来,不仅是一个躺着都能赚钱的勾当,而且还会成为一个汇集大宋政治精英和商业精英的所在,能够发挥的作用真的是难以估量的。 不过会馆的建设和开办必须按部就班,现在是不能操之过急的,因为赵佶眼下还是端王,不是官家,轻佻一点不要紧,交际的人物太多太杂就不好了。 眼下真正需要上心的,还是围绕“武赵斗画”和“花魁大比”展开业务。 “忆之,等到花招儿弄好了,我还想再印一本画册。”武好古这时向纪忆提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画册?”纪忆愣了愣,这事儿该去和米友仁谈?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画册的名称就叫《花魁》。” “《花魁》?这是……” “就是开封府花魁娘子们的画册啊。”武好古笑道,“我想就从这次的花魁娘子大比开始,我们佳士得行就要参与进去,给花魁娘子们出画册……不是有七个楼参加吗?可以一楼出一本,李师师和墨娘子再各出一本,一共出九本。这还是第一期的计划。” 这是要出写真集了! 同时也是武大艺术家向大宋出版宣传领域开拓的第一阵! 作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家,武好古的思路自然异于常人的。他的“出版宣传”路线不是从为国为民呐喊的报纸开始的,而是从刊登青楼花魁写真的画册开始的。 他要做是不是大宋的《大公报》,而是大宋的《花花公子》。 武好古接着:“一本画册可以有十二到二十四页,全部是花魁和寻常角伎的写真和介绍,再配上诗词,一本卖个一缗钱,一个月出一本……可以吗?” 这实际上也是一本娱乐月刊,上面刊登的实就是宋朝的娱乐明星……人家是“伎”,不是“妓”,偏旁不同,就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性质了。 “应该可以啊……”纪忆想了想,笑道,“一缗钱该是能卖出去,关键是东西得好,名头得大。画册不比文章,字印得差一点也能读。画册必须得画得好,印得精。” 画得好对武好古来不是问题,印得精……应该也没太大的难度,只要花钱请最好的师傅雕版,用最好的纸张油墨,总是能印好的。 至于名头,有了“画中第一人”如果还不够的话,就加上李师师、墨娘子和七大花魁。和她们这个级别的角伎(墨娘子不是角伎)喝杯茶都得二三十缗,花一缗钱买个二十四页的写真集还嫌贵? “而且那些花魁、角伎应该也乐意,毕竟能替她们打响名头。不过这事儿我不方便出面,让墨娘子去就行了。” 纪忆现在已经勾上了赵佶,又得了章惇的赏识,是时候“洁身自好”一些了。 而且他也没意识到《花魁》画册实际上是武好古产业布局的关键一步,走好了将会让佳士得行实现飞跃式的进步。 《花魁》画册本身是属于出版业的,出版业的上游是印刷业,印刷业的上游又是染料、油墨和造纸。而和出版业平行的则是新闻和广告两个行业,出版业的下游则牵着教育。 若是能从上到下全都发展起来,那可真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而且还有利于武好古染指大宋政坛的话语权…… 想要将这一连串产业发展起来的关键,在武好古看来就是钱!没有钱,是不可能发展出那么多产业的。 所以武好古就决定从最容易赚钱的那一部分入手,这样才可以迅速打开局面。 而这个突破口,肯定不是几文钱一张,上面都是文字的报纸,只能是一缗钱一本,上面印着娇滴滴的花魁娘子的《花魁》画册! 这可是个两头都能收钱,不定还能卖广告的画册! 开头的九本是用来打响名号的,等到《花魁》画册在开封府的名头打出来了,武好古就准备将《花魁》做成月刊,每个月都推出一个花魁娘子和十二个金钗娘子。不仅开封府的角伎可以入选,大名府、应府、洛阳府、京兆府、徐州、海州、密州、扬州甚至江南和巴蜀等地的美伎也都可以入选。 而且……还得搞竞价排名! 入选的“花魁”和“金钗”,还得做一次画模,由佳士得行派出的画师给她们画了写真,并且挂在佳士得画斋里面展出。将来如果真的大红大紫了,这幅写真又拿起唱卖了…… 总之,《花魁》画册的盈利能力,应该是绝对有保证的。 而《花魁》的盈利,则可以保证佳士得商行在印刷行业中的投入。等到自营的印刷坊“养”出来的,佳士得行就能出版“年画”、“连环画”、“画报”和各种书籍,再以此为基础,进军新闻出版业。 同时,在印刷行发展起来后,佳士得行还可以投资研发“彩印”技术,“彩印”又可以延伸出“染料”和“印染”,“印染”搞好了就能跨行进入纺织业了——实际上,画家同“染料”、“印染”两个行当也不是隔着山的,他们在绘画过程中使用的颜料和染料其实是差不多的东西。而给绢画设色,实际上就是在“染色”。 如果佳士得行真的能借助《花魁》画册,在未来几年乃至十年内成为出版印刷业、染料(颜料)业和纺织业的巨头。 那么佳士得行就算步入了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大门了…… 未来的宏图大展是有望的,不过在大展拳脚之前,武好古和佳士得行还面临着人事上的困境。 佳士得的底蕴太薄,根本没有人才的积累。 想到人事问题,武好古忍不住就有点皱眉头,他对众人道:“现在商行的生意是不愁的,无非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可是人还是不够用。我看,除了唱卖的事情,传单的事情和建筑商馆的事情之外,就是人事最要紧了。得成立一个专管人事的……房,就叫房。商行之下就是科了。 现在需要把账房、人事房、唱卖房和商馆房先建起来,稍后还要建一个画册房、书画房和印刻房。大郎,你看怎么样?” “我也正想这事儿呢,”苏大郎思索着,“账房还是挺扬的,唱卖的事情我熟,唱卖房的管事儿我自己来,商馆房可以叫子虚(花满山)来管,至于人事房……” “元晖,”武好古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学生米友仁,“你来,你一定行的。” “老师,我是国子监生啊。”米友仁摇摇头,似乎有些顾虑。 “国子监生就不能管自家的买卖了?”武好古笑了笑道,“佳士得行你米家有份的! 而且,也没叫你用真名啊。就用米乙这个名号,也不要你做多久,帮我做几个月就行了。现在毕竟是商行草创,人事房是最难做的时候,只有你能来了。” 米友仁可是当过掌画学(大宋美术学院院长)和兵部侍郎(国防部副部长)的,一个的商行人士房还会管不了? 而且,佳士得行人事房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挖人家的墙角。而私人的墙角肯定没有大宋封建主义的墙角好挖了。 佳士得行挖人的重点,肯定得瞄准了各种官营的手工作坊。而掌握这些作坊的人,不是宫里的宦官就是那些荫补入仕的“官n代”。米友仁和这些“n代目”都熟,挖点人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 第166章 行首不好当 回到开封,转眼已经一个月。 日子过得飞快,凛冬已至,风雪交加,在不经意间,已经给开封城罩上了一层银装。 武好古最近的事情很多,也很忙。 首先,他忙着完成武诚之接的那一堆绘画勾当,几乎每隔一,都会进入一座深如烟海的豪门,去画一个盈盈十几岁的美少女。当然都是工笔写真,不是《潘素儿的微笑》这样的油画,否则还真没那么容易完成――不仅是油画创作本身就比较慢,还因为如今世界上只有武好古一人掌握了油画技法,他必须独立完成全部绘画工作,根本没有人可以代笔。 而工笔写真就轻松多了,武好古只需要勾勒好线条,设色的工作可以丢给米友仁和武诚之去完成。 所以忙活了一个月后,武诚之接下的单大部分已经完成。武好古的手头也因此多出了好几万缗的“润笔金”。 有了这笔钱,不仅武好古对佳士得行的出资全部到位,而且还能应付替家里在开封府城西厢置业的开销。 武诚之看中了一套位于金水河畔,靠近西北水门的大宅子。五进五出,还有一个的后花园。和王家西苑和潘家的潘家园是不能比的,不过也算是一处体面的大宅了。 宅子原来的主人是旧党的一个高官,被一贬再贬,就快去亚龙湾看海了,家里又要嫁女儿,需要赔上一大笔嫁妆,只得卖了开封府的宅子。 这宅子的索价是十万缗! 真的不便宜,但是开封府的房价就是这么离谱!最后花满山好歹,才还掉了五千,以九万五千缗的价格成交。 而武家为了拿出这笔钱,又把第一甜水巷的宅子和潘楼街上的老铺出了手,换到了七万缗,所以武好古实际上就贴进去两万五千缗,算是给老爹寻了个安度晚年的安乐窝――实际上他爹根本不老,还没到安享晚年的时候呢! 不过这笔钱还是花得挺值的,原本和父亲、兄弟、妈挤在一个院子里的武好古,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一进院子,那可是个带着堂屋、厢房、廊屋的大院子。 足够给武好古当新房,迎娶潘家将门的潘巧莲了。 除了自己“婚房”之外,武好古还给张熙载、花满山和林万成分配了一个院子,能让他们俩把家眷从虞城和海州接到开封府来住了。 另外,武好古的兄弟武好文也得到了一进敞亮的院子。 在忙着买房卖房和完成绘画订单的同时,武好古还忙着应付翰林图画院和书画行的一摊事情。 宋朝的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行规和行首,通过制定行规和推选行首就能达到一定程度的行业自律。在有些行业,行首还要负责和官府打交道,应付各种和买还有摊派。所以能坐稳这位子的,通常都有点背景,也有些手腕。 而在书画行,根据惯例,待诏直长就是当然的行首。因为存在书、画两个分类,所以书画行的行首向来是两人,一人是翰林书艺局待诏直长,一人则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 不过书画行向来是以画为主的,倒不是因为书法作品卖得少,而是专业书法家人数很少……书法是士大夫的基本功,所以大部分的书法作品都是士子和官员提供的。而绘画则不然,做官写不了一手好字会被人瞧不起,会不会画画是无所谓的。所以士大夫画家比士大夫书法家少太多了,留给专业画家的空间也就大了。 如今代表书艺局出任书画行首的是一个名叫夏国诚的老头,样貌和蔼可亲,是个不得罪人的老狐狸,能模仿不少名家书法,眼力据也不错,因为识破过一本米芾伪造的王献之真笔字帖而名噪一时。 武家父子和夏老头是认识的,毕竟大家都是干书画勾当的,所以在忙完了手头的一堆事情后,武诚之、武好古就备了一份礼品,去拜访夏老头了。 别看夏老头的书法也没啥名气,可他是世袭的书艺局――翰林四局都有世袭现象存在,当上了待诏直长的武好古现在也有权力把自己的后代招入画局――累世经营之下,家产还是颇为丰厚的,和武家一样,都住在豪宅林立的西城厢,也是一栋十万缗级别的大宅子。 夏老头也知道武好古现在的风头有多猛,因此对他这个二十来岁的后生非常客气,亲自出迎,还在内堂摆酒款待来访的武家父子。借着一丝酒劲,老头子似乎对武好古敞开了心扉,了很多贴心的话语。 “向道,大郎,这些日子可有人和你们过那赵乙的身份? 我告诉你们,他很可能就是当今官家的十一弟端王啊!书画行里面不少耳目通灵的老家伙都知道了……他们表面上对大郎你挺尊敬的,实则都等着看你家的笑话。” “啊?” 武好古得了这个消息,马上装作吓了一跳。 “赵……赵乙是端王!?” 武诚之则被真的吓着了,紧张地看着自己这个本事很大,但是招惹的是非比本事还大的儿子。 上回惹到刘有方已经快把人吓死了,这回怎么就惹上端王了? 这端王……将来很可能要做皇帝的! 夏老头继续:“大郎,其实和端王玩玩也没甚底,赵家的亲王都是大器量的人,不定还会因此看重与你。但是同行是冤家……而你又恁般年轻,终不能服人,所以这待诏直长和书画行首对你是高处不胜寒了。” 武好古眉头紧皱,显得非常焦虑,“那该如何是好?” 夏老头摇摇头道:“你啊,就不该接下待诏直长……当时就该辞谢掉,做个书艺或是祗候就好了。” 会好?武好古心道:越大越好做才是啊! 待诏直长还是了,要是赵煦直接赐个九品芝麻官,至少开封府书画行里没有人敢不服自己了。 心里这么琢磨,脸上却依旧一副快要急死的样子,“现在待诏直长都做了,再请辞的话……” “现在当然不能辞了,”夏老头捋着白胡子,一副关爱晚辈的模样,“官家都你是画中第一人了,这待诏直长你不做,谁还敢做?谁要代替你去做,岂不是官家搞错了?” 官家永远不会错……至少对翰林图画局的人来是这样的。 “不过……”老头子眯着老眼看了武好古一眼,“书画行首却不一定非要待诏直长来做的。” 待诏直长是当然的书画行首! 但是,书画行首不是官方的职位,而是行业推举的。如果武好古自己推辞,那么大家也就顺理成章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画界元老了。 武好古听到这里,已经有点明白了。 他连连点头,“的也是,只是这书画行首,谁来比较合适?” 夏老头道:“还有谁?自然是翰林画院的杜待诏了。” 原来是杜用德想做书画行首!他当不上待诏直长,捞个书画行首做也聊胜于无。 夏国诚:“他当年可是以艺学的身份,上书给神宗皇帝的,在书画行中可谓德高望重!” 杜用德上书神宗的事儿是真的,为的是改变画院论资排辈而不重画技的惯例……他的上书肯定是有效的,要不然现在当待诏直长的肯定是他了! 熬了那么多年,熬资历也该熬上了。 结果因为他自己的上书,现在画院的待诏直长必须是画技第一(在画院中)才行,这个人当然是武好古了……真是叫杜老头有苦难言啊。 武好古看着夏国诚问:“若是我不肯让出行首呢?难道会没有人推举我吗?” 虽然待诏直长必是行首,但是推举的过场还是要的。 不过武好古背后也不是没人,米芾、王诜都会站在他一边。这两人虽然不是书画行的正式成员,可是话比待诏直长还管用呢。 所以没有人来推举武好古的局面是不可能出现的。 最多就是杜用德也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不过那是没有用的,因为武好古还可以提出斗画技定输赢。 而杜用德的画技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武好古的,连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都能轻轻松松战胜他。 “这个……”夏老头也看着武好古,花白的眉头轻轻皱起,“这样的话,你得赢了赵乙才行。 要不然就会有人推举赵乙做书画行首了!” 这不是在搅局吗? 赵佶是要做皇帝的,怎么做行首? 武好古追问:“赢了就行?” 夏老头一笑:“赢了就行。 只是赵乙的真实身份……恐怕是赢不了的?” 武好古赢了端王,那杜用德自然不敢再生事端了。若是端王怀恨在心,那以后自有武好古的苦头。若是端王因此反而欣赏武好古,那杜用德又算老几?凭什么和武好古争? 可是……杜用德的这番谋划,夏国诚怎么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杜用德亲口和他的? 他们俩的关系就恁么铁? 这事儿,好像有点蹊跷啊,不行,回头一定得找米友仁好好问问。 武好古心: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他一定是拿手的。 ------------ 第167章 媚上和欺下 “姜果然是老的辣!” 米友仁听完武好古的事情,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勾心斗角,何况是书画行这个名利场?一个待诏直长,一个书画行首,背后牵扯到的利益有几十万上百万,相关各方怎么肯乖乖让给武好古? 便是米家父子给武好古的支持,也不是无条件的。 佳士得行的利益有他们父子一份不,光是米友仁搭上端王赵佶这条线,就让米家父子赚翻了。 端王赵佶是作为亲王被教养长大的,身边没有什么人可用!米友仁现在就是他夹带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可用之才了。将来如果能中个进士,那么位列宰执不过是时间问题。 便是中不了进士,也能走武将的路线,以米友仁的将门背景,有赵佶的提携,要不了十五年就能当上三衙管军。虽然不如文官尊贵,但是利益还是非常丰厚的。 武好古恼道:“这两个老家伙算甚底东西?竟然敢给我抹眼药!” “他们是老前辈啊,在书画行经营了几十年,怎么就不能给老师您下点绊子呢?” 米友仁这话的时候,气定神闲,仿佛浑然不在心上。其实这等事情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别杜用德、夏国诚两个老家伙和武好古没什么交情,便是米家大宅门里就不斗了?照样斗得鸡飞狗跳,只是表面上维持着一团和气。 就是武好古自家,呵呵,他们和白波武家宗门不照样不往来那么多年了! 而且,武好文和武好古两兄弟之间……瞅着也不是很和睦啊。 出来混,和人斗争那是正常的! “那我该怎么办?”武好古道,“难道我就这样让两个老东西戏弄不成?” 武好古的本事在书画上,商业头脑也有一点,但是在与人斗争这块上,还是太嫩了。 米友仁心想:亏得你收了我做徒儿,要不然叫人阴死了都不知道。 “老师,您知道那两个老家伙在打甚底算盘吗?” “知道,他们知道会有人捧赵乙的场,若是赵乙赢了,就可以顺势拿掉我的书画行首了!” “您,您这叫知道?”米友仁苦笑着直摇头。 “怎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老师,为官之道,在于媚上欺下……恩威皆出于上,所以上面一定要哄好了。只要上面喜欢您,就不怕下面人不服气。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哄好了端王殿下,只要端王高兴了,下面的事情学生请家父出面去摆平。” 杜用德和夏国诚也就怼一下武好古,老米要出头他们可就不敢再蹦跶了。 所以对武好古而言,下面的刺头根本不必考虑,需要考虑的上面的端王,现在端王赵佶可玩得正起劲呢。 米友仁继续道:“所以那两个老家伙其实就是在挑您去和端王斗……端王的场子一定有人捧,而您又是佳士得行的东家,一样可以在比斗的时候造假。若是您用造假的办法赢了端王,一定是瞒不过端王的耳目的,那样可就落了下成了,端王就会轻看您,以后也不会再和您深交了。” 武好古再次沉默了! 姓夏的老家伙太阴险了!自己差一点就上当了…… “那我要如何讨好端王?在比试中故意输给他?” “这倒不必,”米友仁一笑,“端王想要仗着权势来赢你,他就不会用赵乙的名号了。 您若故意让他,也会叫他低看了。” 还真难伺候!赢也不好,输也不行…… 武好古心道:就冲这份难伺候,赵佶被捉去五国城也是活该! 想到这里,武好古的眉头蹙了起来:“若真个如此难伺候,我该如何是好?” 米友仁一笑:“老师会下双陆棋吗?” “会一点。” 双陆棋又名握槊,是一种运气成分很大的棋盘游戏,在宋朝的时候非常流行,几乎人人都会玩一点。 不过在后世却因为乾隆皇帝的封杀而失传了! 米友仁道:“玩双陆,最没意思的就是知道对手会让着你……本来就是搏戏,知道了结果还有意思吗?” 怎么没有意思?可以赢钱啊!武好古心:玩双陆大多会下注赌钱的,这个东西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麻将……不过对米友仁和赵佶而言,钱大概只是个数字? 其实钱对武好古自己来,也快变成数字了! 他现在缺的是可以用来扭转靖康国难的“目标们”,买豪宅置庄园的钱是绝对不缺的。 “那要怎么玩?”武好古问。 “当然是像真的一样玩了!”米友仁,“有人捧他的场,那是他的事情,您就当不知道,认认真真的和他比。就算输,也要输得起,放得下,要让他感到您是个可以玩在一起的人,这朋友才能交得上。 至于书画行首和画中第一人的虚名,都不要紧。端王不会在乎,官家一样不会在乎。只要他们俩看重您,您就把书画行首让给杜用德,他也是您的门下走狗……到时候就看他是不是知趣懂事了。” “他那么坏,我还要用他?” “坏才有用啊!”米友仁道,“李晞古烂好人一个,有用吗?我师爷(武诚之)也是个烂好人,有用吗?您都不肯把佳士得行大掌柜给他老人家做。 而且潘楼街上也需要有人作恶人,要不然您怎么充好人?只有好人,没有恶人,行首就是假的,待诏直长也没人当回事了。 这上一定要媚,下也需要有人去欺负……” 米友仁果然是有一套的! 论画技,他是武好古的学生。论马屁,论做官,论欺上媚下……武好古连他的一成本领都没有! …… “底刘二狗,拜见武大官人!” 前脚刚刚把米友仁送出了门,后脚就有一条门下走狗被刘无忌和郭京带来了。 来的是刘二狗,就是刘无忌八杆子也不一定能打着的亲戚,在潘楼街上做地痞的那个刘二狗。 “二狗”其实不是他的名字,而且他也不行二。之所以被人唤作“二狗”,是因为他和赵铁牛曾经跟随同一个地痞老大,被称为潘楼街上两恶狗。赵铁牛是大狗,他就是二狗了。 不过恶狗到了武好古面前,却乖巧的好像一只哈巴狗。进了武家大宅,高高大大的个子缩了起来,是一路低头弯腰,到了武好古跟前,便是深深一拜。 “郭三哥,刘乙,你们都坐,坐。” 武好古是在正堂见刘二狗的,也不拿正眼看立在堂下的刘二狗,只是客气的招呼郭京和刘无忌落座。 郭京和刘无忌现在也体面起来了,穿着考究的道袍,执着拂尘,还蓄起了胡子,看来是准备充得到高人了。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这两位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怡红院)里闷着,闷头看书,看道家的书。 要充活神仙去蒙赵佶,肚子里面也得有料啊。要不然着话就得露馅,两个江湖术士,赵佶是没有兴趣的。 而刘二狗这些日子则在受煎熬,有点像科举放榜前的日子……现在赵铁牛已经上了梁山,潘楼街上的地痞闲汉就以他为首了。可是最终谁能成为这条“油水街”的老大,还得武好古这个书画行首(其实还不是)来点将。 如果武好古支持别人,那他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而武好古又是连着一个月都没见他! 虽然这段时间武好古的事情是有点多,但是……给潘楼街立个大哥,这也是要事儿? 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铺子和鹰店后台都很硬,不是江湖大哥能欺负的,可是那些吃摊子都是要大哥去“打理”的……一年下来,光是能落在口袋里的规费就超过一万缗! 虽然这钱不是刘二狗一个人拿,可依旧是一票大钱啊。若是到了别人的手里,他可是死了也不闭眼的。 “大郎,这就是刘二狗了,是我堂兄。” 刘无忌开口话了,“二狗,抬起头,让大官人好好看看。” “喏。” 刘二狗这才直起腰,平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武好古,才看了一眼,就感到一股子慑人的气势——这可是败了梁山寇,还把赵铁牛都逼上梁山的武大官人啊——他连忙又把脑袋低了下去。 武好古早就认识刘二狗,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还是蛮凶狠的一个人,身躯胖大,满脸横肉,话也冲,动不动就寻人争跤(摔跤),人是没有打死过,不过却打残了几个。 原本那个武好古,在心底里面还是很怕刘二狗的。 可是现在,武好古却觉得他根本不值一提了……和开封府外面那些凶人相比,同开封府内的大人物相比,都不算什么,就是一条走狗罢了。 “行了。”武好古挥挥手,“见过了……就这么着,潘楼街你去看着,一切照老规矩就行了。 另外,你可认得开封府城外那些挖坟摸金的人吗?” “认得几个……” 武好古的这个问题让刘二狗大感意外,虽然书画文玩行中一直有“明器”(随葬品)在交易,但是谁都忌讳这个,是只做不的。 “知道了,”武好古点点头,“乙哥,替我送送刘二哥。” ------------ 第168章 画仙观 上 刚过中午。 从黄河以北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这种气,并不适合出城。不过武好古还是叫上了林万成,然后跟着两个兄弟一块儿骑着驴子出了固子门,到了开封府城外。 固子门位于开封府外城的西面城墙上,靠东北的位置,向北一些就是西北水门,是金水河出城的口子,向南不远就是万胜门,那是官家车驾出城的地方。出了万胜门行不多远就是金明池了。 而武好古、郭京、刘无忌和林万成今日要去的地方,其实也在金明池附近,是一座位于汴河水畔的道观。 顺便提一下,开封府的水运交通非常发达,内河络四通八达,又通过护龙河(外城的护城河)互相连接在一起。而金明池则通过一条人工挖掘的河道连着汴河,也是开封府城水系的一部分。 而开封府的水系由通过汴河和大运河连着淮河、长江、黄河和宋辽之间的界河。从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水运体系,成为了支持中原经济的基础,也造就了开封府的繁华。 不过水运带来的繁华也就止步于开封府了,由于泥沙淤积和河道抬高,开封府以西的中原地区水运就很不方便。所以大宋帝国的首都,便选择在了这个四面都是平原,无险可守的大城市了。 在一百多年的繁华安逸之后,原本保卫开封府的禁军,早就腐朽不堪,到了瓦解的地步。但是居住在此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和大宋帝国同荣同休的亲贵豪门,都丝毫没有意识到城市被解除武装的后果,只是在尽情享受着眼前的繁荣。 开封府城的西面,正是这片繁华奢靡最为集中的所在。过了护龙河,华丽而又优雅的庄园、别墅、寺庙、宫观就接连不断入了眼帘,每一座都是用尽了心思,建筑得极为雅致。 不过这些专供富豪权贵享用的建筑物的价格和城内的房屋相比,却是比较便宜的——北宋开封府的房子,也是要讲地段的。 如果按照面积(占地面积)单价来计算,内城的房价是最昂贵的,然后依次是外城的城西厢、城东厢、城南厢、城北厢和城西的这片豪宅聚集区了。 城西豪宅的单价虽然便宜,但是总价可不低,基本上没有低于三万缗的存在。而且住在这里也不方便,没有什么市集,进出开封府城得走上好长时间。 “大郎,那处道观我和乙都去看过了,虽然不大,但是非常精致,也不算陈旧,是元祐年间建造的。” 一边骑驴赶路,郭京一边着花满山花了半个月时间找来的一处待售的道观。 当然也是一座私立的“野观”,原本属于高家将门——其实就高俅他们家,不过高俅是庶流,这座道观属于高家将门嫡流。 高俅所属的高家将门(宋朝有两个高家将门)和西门家其实是老乡,都是幽州牙兵集团出身。不过祖上有两人(高霸、高乾父子)被契丹人派去南唐出使,结果不知道被谁刺杀了一个老的(高霸),剩下一个的(高乾)被南唐安置在亳州。后来高乾投靠了赵匡胤,做了个官,他的儿子高琼则当了赵光义藩邸的侍卫,后来立了不少战功,成为了功臣,开创了一个高家将门。 这种在辽国有亲戚的将门勋贵,在大宋这边还不止一家。还有一个赵家将门居然是燕云四大家族之一的赵家的亲戚。 他们家祖上就是被契丹人击败后投降当了汉奸的后唐大将赵德均、赵延寿父子! 当时赵延寿有个儿子名叫赵匡赞(后来改名赵赞)的,也跟着父祖一起投降当了汉奸,后来跟着契丹人南征后晋,被任命为河中节度使。在契丹北归时赵延寿被带走了,可赵匡赞却留在了河中,投降了后汉,后来又投降了后周,再后来又投降了大宋,投降来投降去的,居然成了投降出了一家开国功臣,封了卫国公,活到宋太宗年间才去世。 不过赵家将门和高家将门虽然在契丹有亲戚,但是亲戚之间却没有什么往来,要不然大宋对辽国的事情也不会无知到现在这种地步了…… 再回过头高家将门,到了英宗朝,高家将门因为出了一个皇后高滔滔,从此势力大涨,成为了开封府勋贵之首。 不过在哲宗皇帝亲政后,高家将门就因为高太后的旧党领袖地位而急速衰弱。不仅作为高家庶流的高俅一官难求,连高家将门嫡流都要靠卖房子来维持了。 “高家要多少?” “要两万八千缗,”郭京,“是不便宜,但我和乙都看过了,觉得还可以接受。因为这座道观的地契上还包括周边的一大片空地,现在种了许多桂花树,若是清理一部分出来,还可以用来建造书画会馆。一块地,就能办两件事。” “是啊,”刘无忌也道,“那块地边上就是汴河,还带个码头,可以停靠画舫。这样开封府的亲贵就可以乘着画舫过来了。” “地有多大?”武好古问。 “总共有一百八十亩!”郭京笑道,“足够盖房子了,就算要跑马都够了。” 一百八十亩搁在开封城内得几百万了,若是离城再远一点,就得按照寻常农地计价,最多就是几百缗……这房地产最重要的,还是地段啊! “一百八十亩……倒是不了。”武好古点点头。 他是预备在开封府城西弄块地好好开发一下的,书画会馆仅仅是第一步。之后他还想在书画会馆附近修建一座“武家画学”。 如果可能的话,武好古还想鼓动宋徽宗将国子监、太学、武学、医学、律学、开封府学等等一大堆官办学校,统统迁出开封府城,都搬到城西来。 这样就能在城西建起一片“学院区”,从而带动“学区房”的销售…… 三个人一边话一边前行,很快就到了一座隐藏在一片桂花树林中的道观前。 这座道观名叫白云观,规模有点袖珍,不过建筑却极为精致,透出浓浓的富贵气息。 武好古等人抵达白云观的时候,道观内外冷冷清清,除了一个看门的老头和提前抵达的花满山,就没有别的人了,也没有一个道士。 很显然,这是一座已经被废弃的道观,也不知道原来在这里修道的是什么人? 花满山就在道观山门灵观殿(与山门合一)外迎候武好古,他一拱手道:“东翁,高家的高刺史有事来不了了。” 高家如今的家主是宁州刺史高公纪,目前正在坐冷板凳,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的,或许是因为卖祖产没脸面,所以才不来的? “能看看吗?” “能看,能看的。”和花满楼一起的那个老头子连声应道。 这老头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气色也很不错,穿着一件有点褪色的青色绵袍,也比较体面,看来是高家的老仆,被安排在这里养老的。 “老人家贵姓。”武好古从驴子上下来,客气地问。 “免贵,姓高。” 武好古点点头,仆人跟主家姓在宋朝也是常有的。 “高老伯,可以领着我们看一看吗?” “行啊,跟我来。”高老头做了个肃客的手势,然后就在前面带路,把武好古等三人领进了道观。 观内不是很干净,地上积雪很厚,显然没有人打扫。三清殿的门窗都闭着,不过窗户纸大部分都破了,不少地方油漆也剥落下来。 “破败了,”高老头苦笑着,“多少年没有人在这里了……越来越破了。” 其实维持在开封府城外的别墅、宫观和寺庙是非常费钱的,家道中落的将门都负担不起——将门家大业大人也多,如果经营不得法,衰弱起来也很快的。 要经营将门,最好的路子是经商,如潘家将门有潘楼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所以才能长保富庶。 而高家的产业主要是土地,收入有限,一旦在政治上失势就很难维持了。 不过高家的苦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一旦哲宗皇帝去世,向太后临朝,高家人一定会得到重用的。 穿过灵官殿,武好古随着高老头,走到一座主神殿中,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神像,四周墙壁上也没有壁画。 根据道观的寻常布局,入门的灵官殿供奉的大多是王灵官,用来镇守山门。灵观殿后则是主神殿,各处供奉的就不一样了,就看信什么神仙了。主神殿后一般是三清殿,供奉道教体系中的最高神——三清尊神。 “三哥,乙,”武好古就在空空荡荡的主神殿里驻了足,对跟着他的郭京、刘无忌道,“便在这里供奉画仙人如何?” “画仙人?” 郭京和刘无忌一愣,没听过有这个仙人啊? 莫非是吴道子成了仙? 又或者……你武好古自己就是画仙人? 看见两个好兄弟不话,武好古只是淡淡一笑:“便如此,就将这里改为画仙观,供奉画仙……我还要在这间大殿中画上壁画《八十七仙人图》,然后供奉上画仙的雕塑。” ------------ 第169章 画仙观 下 白云观,也就是将来的画仙观,现在看起来有些破旧失修,但是底子还是很不错的。 房屋的用料都很结实,建造的也非常讲究,而且这座宫观的年头也不大久,只需要进行一番整修,就能让它焕然一新了。 这座宫观的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却五脏俱全。不仅有灵官殿、主神殿和三清殿,还有财神殿、文昌殿、祖师殿、三官殿、药王殿、娘娘殿、救苦殿和斗姆殿等八个偏殿。 另外,还有钟楼、鼓楼、藏书楼、斋堂、客堂、单房、书房等等的附属建筑,全都修建的非常精巧别致。 “平面图……就是白云观的图样。” “大官人所的,老朽就不知了,兴许有,兴许丢失了,毕竟恁多年了……” 在离开白云观的时候,武好古问了一下建筑平面图的情况,而那高老头的回答也不让人意外,就是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武好古也就不再追问了。反正房子在这里,回头自己费些时间再画就是了。 除了建筑平面图,还要画下周遭的地形图,还要画下道观中每一座建筑的结构图和外观图——这就是建筑学的起源啊! 武好古虽然是学油画的,但是也修过一点室内设计和景观设计(他前世就读的美院有建筑学院,学生可以选修跨专业的课程),所以能画一点建筑平面图和结构图,也会做点设计。 至于古建筑和工程,他虽然不懂,但是可以凭着之前修过的室内设计、景观设计课程,再慢慢进行研究。 在回城的途中,武好古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要怎么对白云观(画仙观)进行改建和装潢,不知不觉间就行到了金水河畔…… “老师!” 正骑着毛驴行进间,忽听有人叫他的名字。 顺声音看过去,却见在路旁一座茶肆里,米友仁从二楼的一个窗户探出头,正向他招手。 “咏茶?” 武好古看了眼那茶楼门口挂着的匾额上的两个大字,顿时一怔。【】 这是苏东坡的字啊! 他又想了想,才忆起米芾曾经做过一首《满庭芳》的词牌,词题就叫《咏茶》,而且还是和苏东坡在扬州一起品茗名茶“密云龙”时所作的。 这茶楼不会是米家的产业? 武好古四下一看,果然发现这里就在米芾的宅邸附近。 “乙,这座茶肆不会是你家的产业?” 武好古从毛驴上下来,然后就和郭京、刘无忌道别,独自上了茶楼二楼,一边打发问,一边打量周遭环境。 茶楼面积不大,根本不能和苏大郎的茶楼相比,而且一层并不迎客,就是二楼的三四百平方米的面积在经营。不过这里的装饰却充满了文人气息,还带着几分江南风韵。茶楼的墙壁也极有特色,白色的石灰墙壁上写满了大字儿。 当然不是乱写的,都是一首首诗词,内容多和茶有关。 如此一座茶楼,俨然就是一处开封府文人墨客们聚会品茗的地方。 “此处是家父昔年和东坡先生在扬州品茗‘密云龙’后,回京所设的。主要用来招待一些朋友和士子。 哦,今日赵乙和潘郎也在此处。” 赵乙和……潘郎? 武好古皱皱眉头,总觉得不对。米芾却拉着武好古,走到茶桌旁边坐下。 茶桌是用竹子做成的,显得有些陈旧,但是却韵味十足。在茶桌周围,除了赵佶和男装打扮的潘金莲,还有一个两个年轻文士,其中一个正是潘家将门少主,左卫将军潘意。另一个看着比潘巧莲还“鲜嫩”,而且生得十分娇,雪白的肌肤,纯洁的明眸,一副恬恬静静的模样。 “这位是赵十郎,是潘左卫的朋友。”米友仁指着那美少年给武好古介绍。“这位是武崇道,方得了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 又是一个姓赵的……而且还不以真名示人。 武好古心中已经有了点数,这位赵十郎,多半是赵乙的弟弟……也可能是妹子。 “在下赵十,多次听人谈及画中第一人,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那赵十郎微微欠身,朝武好古笑道。他话的声音很细,还有故意捏着嗓子的感觉,和潘巧莲扮成男装时的腔调很像,多半是个雌儿。 而武好古忙还了一礼,然后又给赵佶、潘巧莲和潘意施了礼。这三位也都还了礼,就仿佛是文人士子茶楼相会似的。 见完了礼,武好古就在潘巧莲身边坐了下来,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佶听他一问,怔了下,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武好古。 潘巧莲看了眼武好古,微微一笑,显得有些得意,“今日是陪我家大哥儿出来转转的。” 什么意思? 武好古听着这话有些发懵。其实潘巧莲是陪她的侄子潘意来“相亲”的,现在是北宋,可不是理学大兴的时代。虽然婚姻大事是要父母做主的,但是婚姻的当事人也可以在上床之前见一见面,也可以表达一些不同意见。 而见面的地点,要么就是“诗会”、“茶会”上,要么就是在“咏茶”这样的高级茶楼里。 潘意今要见的,当然就是赵佶带来的德国公主,就是那位赵十郎了。他是神宗皇帝的十女,也是官家赵煦和端王赵佶的妹妹。妹妹去相亲,自然要哥哥作陪。 德国公主最长的哥哥是官家,当然不可能管这事儿,比官家的是申王赵佖,但他是个瞎子,不可能让个瞎子陪着德国公主去相亲?所以就是赵佶陪着德国公主出门了。 而相亲的地点,也是赵佶安排的。就选在了最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的米友仁家的茶楼里面了。 结果正好撞上了武好古。 “方才见老师骑着毛驴从西而来,可是从城外回来的?” 米友仁看见场面稍有尴尬,于是就打了个岔。 武好古点点头道:“是从城西高家的白云观而来。” “高家将门的白云观?” 潘意知道这个地方,“那里可荒废好几年了。” “某想将那边盘下来,交给两位道友做个子孙观。” 道教宫观向来有“子孙观”和“丛林观”之分,所谓子孙观就是观主的私产,可以父子相传或师徒相传,而丛林观则是下道众公有,观主由道众信徒选举产生,不得世袭继承。 一般而言,丛林观都是大道观,往往在北宋朝廷的控制下。而子孙观都是观,就如城西高家白云观这样的。 “那两位道友,可是日前在丰乐楼见过的?”赵佶又问。 他对道士是很有兴趣的,况且这两位道人在丰乐楼的那次酒宴中表现出了一点道亨。 “正是。”武好古道,“等道观盘下来,某还打算重新修缮一番……好好花点心思。” 赵佶问:“打算供奉那路神仙?” 武好古答道:“供奉画仙人。” “画仙人?”化名赵十郎的德国公主来了兴趣,“可没听过上有这路神仙啊。” 武好古笑了笑,“绘画一途也有道的,既然有道,就一定有神仙在管。” 赵佶点了点头,然后又认真地端详着武好古。 他早就让人打听过武好古的经历了,所以知道武好古在被开封府逮去之前,本是个平庸的画师,而在被开封府大牢释放后突然就在画技上突飞猛进,俨然就是一代画圣了。 而武好古后来又在云台山遇到了两个道亨高深的道人,现在又要弄个“画仙观”……他是不是真的在开封府大牢里眯着的时候被画仙人点化过了? 武好古也瞧了一眼赵佶,又看了看女扮男装的潘巧莲,再扫了眼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 本来是自己想巴结宋徽宗的,现在怎么人人都在巴结他,而且都巴结的比自己还成功呢? 看来自己得努力一点了。 “乙哥,你也是画中高人,不如一起来替画仙观的修缮出点力。” “出力?”赵佶一愣。“怎么出力?” 赵佶心想:装修房子我可不会啊。 武好古笑道:“其实绘画一途并不全是雅趣,也是实用之学。山水画可以用来绘制地图,界画楼台可以用来修缮房屋,颜料设色可以用来印染布料。” 似乎有点道理! 赵佶听了武好古的法,微微点头。 绘画果然是实用之学! 只是这界画楼台怕是不能用在盖房子上面?那得先有房子才能画啊,若是没有房子,要怎么去画? “大郎,”赵佶道,“这界画楼台之法怎么用来修缮房屋?” “自是先把自己的想法画出来,再照着画来修房子。” 武好古肯定是要涉足建筑业的!因为他不能放过房地产这个利润丰厚的行业,而在宋朝,开发商的模式是行不通的。现在可没一个成熟的建筑市场,也没多少家建筑商可以发包。 而且,武好古想要造的房子也没有现成的式样,必须重新设计,精心建造。 这种事情,可不能假手他人。 “似乎是可以的,”潘意接过了武好古的话题道,“开封府的潘家园和大名府的老宅修缮的时候,有些工匠手里就有图样。” 米友仁补充道:“将作监里不就存了许多样图?而且还有专门的图集,称为《元祐法式》,如今正在丁忧的前将作监李明仲还受命编修新版的营造法式。” 武好古抚掌笑道:“这可好啊,元晖,你路子广,可能将《元祐法式》借出来给我和乙一观?” ------------ 第170章 大学在哪里 上 “借《元祐法式》吗?”米友仁思索着道,“这倒不成问题,家父和李明仲有些交情,莫是《元祐法式》,便是正在编修新版的营造法式也可以借出来的。” 米友仁的李明仲就是北宋著名的建筑家李诫,他是官宦世家出身,曾祖父李惟寅、祖父李惇裕、父亲李南公和弟弟李譓都是文官。他的父亲李南公为官几十年,如今还在世,官拜户部尚书,龙图阁直学士。他的哥哥李譓则是前任的陕西转运判官,因为不久前死了老妈(李南公的老婆),和哥哥一样在家里丁忧。 丁忧这事儿放他们家是挺奇怪的,一个快八十岁,刚刚丧偶的爸爸上班赚钱养家,俩六十上下的儿子整宅家里做孝子——这怎么看都有点变扭啊! 难道不应该是伤心欲绝的爸爸在家养着,两个老孝子出给官家打工赚钱养家吗? 不过俩老孝子在家呆着也有好处,就是方便了武好古、米友仁和赵乙登门拜访。 因为李南公家也在开封府右一厢,距离米家的茶楼很近——俩老头也是“咏茶”的常客,如果去写满大字的墙壁上仔细找找,还能发现他们俩的诗词呢。 从茶楼出来,武好古、米友仁就同赵佶和潘意约了时间,在第二中午就去李南公府上拜访。 因为李南公是个老寿星,所以他俩儿子到了五六十岁还没在开封府单独买房居住——“父别居”是不孝,因而在开封府李家一大家子人就只能挤在一个宅子里面了。这倒也抑制了开封府的房地产需求…… 武好古等人是在中午快到饭点的时候,才到了李家门外的。倒不是为了蹭饭,而是要等赵佶下朝。赵佶是端王,而且还挂着司空也不知道是司徒的官衔,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还是要经常上朝的……不是要去,也不能都不去,总之是个麻烦事儿。 退朝后,赵佶先回了王府,换了一身便服,才带着一个亲随,在高俅等人的暗自护卫下,到了米家的“咏茶”茶楼。 武好古、米友仁和潘意已经到了,于是便一起去了不远处的李南公府上。潘意、米友仁和武好古都递了拜帖,赵佶还是自称赵乙,并没有递上端王的名刺。 对于潘意、米友仁和武好古的来访,李家两兄弟稍稍有点意外。 “明仲,潘家这段时间在兴大工,潘左卫找你应该是为了营造上的事情?” 李家两孝子中的弟弟李譓一边看着张卷子,一边对哥哥李诫。他看的卷子是李诫写的,是一篇应试的文章。 原来在家丁忧的李诫也没闲着,每都在弟弟李譓的辅导下温习道德文章,准备在三年守孝期过后去参加科举大比…… 没错,李诫这个官是倒霉的“伎术官”,因为他年少时醉心杂学,在道德文章上下的功夫不足,所以没有中过进士。 他不仅是个建筑学家,而且还精通地理、历史、古文字、音乐和六博(一种棋类游戏),除了《营造法式》之外,他还写过《续山海经》、《续同姓名录》、《马经》、《古篆文》、《琵琶经》和《六博经》等多部著作。 论起真才实干,他弟弟李譓和父亲李南公,其实都大大不如他的。但是李南公和李譓都是进士,东华门外唱名,是真正的好汉。 而李诫虽然博学多才,可偏偏少了一个进士,因此一直在官场蹉跎。而进士也成了他老人家的心结,一大把年纪了,还想考一个出来。所以在遍修《营造法式》的同时,他还在工习道德文章,希望能在丁忧结束后去科场上一试身手。 虽然60多岁中进士晚了一点,但是总比没有的好?而且他爹妈都是高寿,自己的身体也很好,中了进士以后,应该还能替国家效力多年的…… “快快有请,”李诫吩咐家人道,“请他们到书房相见。【】” 哪怕武好古他们是踩着饭点来的,李家兄弟也不会招待他们,因为现在是丁忧期间。 是不能大吃大喝的,那样就不孝了。 家人走后,李诫拿起了米友仁和武好古的拜帖,摇摇头道:“此二人都是大才,可惜走错了路,在道上花费了太多精力。若是将来在科场上没有建树,终究要蹉跎一生的。” 李譓捋着花白的胡子,看着和自己一样须发花白,显得有些清矍的兄长,只是轻轻叹息。 论起才干,他自知不如兄长……没有进士还可以做到通直郎(从六品朝官)和将作监,满朝之中,恐怕也找不到第几人了。 可是没有进士而执掌实职的文资朝官在官场上的日子有多难,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在官场上,抬不起头啊! 又叹了口气,李譓有些同情地看着哥哥,摇摇头,“明仲,你的文章还是差一点火候啊。你看这一段……” “是吗?”李诫伸出脖子,看着弟弟在自己的文章上指指点点,眉头越皱越紧。 他的文章写得并不差,但是到不了必中进士的地步,只能碰运气,而李诫在科场上的运气,一直都不咋地好。 而且他毕竟上了年纪,思路没有年轻时那么好了,虽然文字功夫更加老练,但是写出来的东西也变得圆滑而没有棱角,无大错,也不能让人拍案叫好……这是文章虽好,但是不能打动考官。 这样的文章用来写公文、写王言都可以,唯独不能用来科举。 李诫正皱眉头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李府的仆人推开房门,随着一阵凉风,赵佶、武好古和米友仁依次走了进来。 “端……端……” 李诫耳边突然响起了弟弟李譓满是惊诧的声音,然后就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原来是李譓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还把椅子给带翻在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诫扭头往门口看去,就见一个瞧着非常眼熟的青年正背着手,大模大样站在那里。 这人是…… “在下开封赵乙,见过二位李大官人。” 赵佶开口了,自然不会自己是端王。 端王私见大臣是犯忌的——他可以去见王诜、潘孝严、潘意这样的亲贵官,一起吃喝嫖赌都没问题,御史老爷只当看不见,这是宋朝的惯例。 但是朝臣级别的文官……这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二李现在正丁忧呢,属于一个模糊区域。如果二李的父亲在家,赵佶是无论如何不会进门。 当然了,赵佶还是报了个假名,这对二李也没坏处。 “啊,原来你就是赵乙……”李诫忽然想起又个名叫赵乙的画师正在挑战画中第一人武好古,没有想到竟然是端王赵佶! “武好古见过二位李大官人。” “晚辈米友仁见过二位李大官人。” 武好古和米友仁都恭恭敬敬行了礼。 “你就是武崇道?”李诫又看着武好古,“我见过你的画作摹本……画得太好了!” “先生过奖了。”武好古又拜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子打量眼前这位皮肤有点黑,长子一对金鱼眼的六十多岁的老者。 “先生是……” “老夫李诫。” 原来他就是李诫!武好古没有看过《营造法式》,但是他知道有这本书,也知道这本书在中国古建筑史上的地位。 此人就是中国古建筑史上的第一人啊! “原来是明仲先生,久仰久仰。” 李诫一直身边的年轻一些,面相有些刻薄的李譓,“这是舍弟李智甫。” “见过智甫先生。” 李譓的官声并不好,素来以刻薄待人著称。若是武好古在单独遇上他,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不过今情况不同,武好古可是和端王一起来的…… “坐,快请坐。”李譓满脸堆笑,伸手指着屋子里面的几张玫瑰椅,请赵佶、武好古和米友仁落座。 然后又吩咐家人去准备最好的“密云龙”点茶。仿佛来的不是三个晚辈子,而是他老子李南公的同辈老人。 “明仲先生,”开口的是赵佶,他其实早就认识李譓和李诫了,不过从来没用“先生”称呼过他们,今是个例外。“听你在编修新版的营造法式?” 竟然是为了《营造法式》! 李譓看了眼哥哥,目光中满是羡慕。 端王将来很可能要做官家的…… “正是。”李诫愣愣地回答。 “可能借来一观?”赵佶问。 “老夫还没写完呢……”李诫答道,“还缺了许多样图。” “缺了样图?”赵佶笑道,“那正好,我和米乙、武大郎都善于界画,就帮你画了。” 什么? 都管米友仁叫“乙”,管武好古叫“大郎”了? 李家俩个老兄弟心下都吃了一惊——米友仁这下要飞黄腾达了……他要是能中个进士,将来十有七八就是宰执啊!以后看到米芾一定要客气一些。 而那武好古……也不知道他的文章如何?不过就算中不了进士,将来的总有一个朝官可以做的。 听赵佶称自己“大郎”,又要一起给李诫画插图,武好古心中也是一阵惊喜。 虽然收赵佶做弟子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不过和赵佶做好基友的目的,看来是能达成的。 大家一起画女人,一起画插图,一起设计画仙观,对了,还要一起捞一笔大钱…… ------------ 第171章 大学在哪里 下(700月票加更) “元晖,这李明仲真是下奇才啊!” 十字街口,佳士得总行的书房内,武好古一边翻看着厚厚一大叠从李诫那里借来,还没有装订的《营造法式》的草稿,一边忍不住赞叹起来。 这是一本奇书啊! 谁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不注重科学技术?这本《营造法式》明明就是一本《建筑工程标准施工大全》啊!上面列出了包括壕寨、石作、大木作、木作、雕作、旋作、锯作、竹作、瓦作、泥作,彩画作、砖作、窑作共十三种一百七十六项工程的尺度标准以及基本操作要领。 这本书如果再加上运用了几何学知识的样图、平面图和绘图方法,是完全可以作为将来画学(美术学院)建筑院的标准教材使用的! 而且,利用《营造法式》上的十三个工种(作)分类和施工标准为依据,佳士得行完全可以组织起自己的建筑行…… 当然了,一个建筑行也不可能靠一本书就撑起来,还必须有足够数量的工匠和“工程师”……呃,不仅仅是建筑行需要工匠和工程师,而是佳士得行想要冲出书画文玩行,进入建筑、印刷、纺织、“化工”(染料、火药什么的)、冶金、造船、畜牧(养马)、航海等行业,就必须拥有大量的技术人才。 “这样的奇才,我朝可有不少啊。”米友仁手里拿着支“铅笔”,正在一张黏在画板上的宣纸上画速写(画武好古),听见老师的话,就一心二用,回答道,“绍圣二年才过世的梦溪丈人更是古今少有的奇才,他的《梦溪笔谈》中所涉及的学问更多更杂,而且他还是进士出身呢。” “《梦溪笔谈》?沈括?” 武好古听到《梦溪笔谈》便是好一阵激动,“元晖,你能搞到《梦溪笔谈》的书稿吗?” “可以啊,”米友仁道,“回头我给家父写封信,叫他想办法去讨要一部。” 沈括是杭州钱塘县人,而《梦溪笔谈》诞生在他晚年隐居的润州梦溪园。现在这部奇书还在刻印过程中,估计也印不了几本,能得到的都是当下的名士,米芾肯定有办法拿到。 如果《营造法式》是一部建筑施工标准大全,那么《梦溪笔谈》毫无疑问就是一本百科全书了,全书共六百零九条(不同版本稍有出入),内容涉及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领域。 其中属于自然科学方面的内容占了总数的36%,基本上囊括了截止11世纪末的中国科学技术的全部成就。 如果好好整理一下,完全可以从这本《梦溪笔谈》中寻找到一所11世纪标准的世界级的综合类大学的大部分教材! 这是一部可以撑起一所大学的奇书啊! 只要将这部奇书“拆开”来,分成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门类,一所大学就有了……当然,还需要很多教育经费,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似乎不是什么问题。 对了,截止11世纪,中国还没有谁系统总结出“科学方法”。但是只要有了大学,有了探究科学真理的精神和场所,总结出“科学方法”,并且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推动自然科学的进步,就是必然的结果。 “还有一位奇人,”米友仁这时又记起了一位宋朝大科学家,“太子少师苏子容……他的《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也是奇书啊!” 苏颂! 武好古马上想起来了,这个人发明了个钟表擒纵器,被英国人李约瑟称为“中国古代和中世纪最伟大的博物学家和科学家之一”……谁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不重视自然科学的? 至少在宋朝哲宗年间,就同时存在过沈括、苏颂和李诫三位大科学家。 对了,还有一个燕肃燕龙图也是个科学家,而且还是个画家兼科学家,著有《海潮图》,制造出了记里鼓车,莲花漏(计时装置),其中记里鼓车在画院里面还存有实物呢。 另外,还有一位以活字印刷术名留后世的毕升…… 可以北宋时期中国,不仅在文化艺术领域处于高峰,在自然科学领域同样拥有巨大的成就。 相比西方灰暗的中世纪和已经开始没落的阿拉伯,眼下的北宋,正在释放耀眼的光芒。 可是这光芒,却是昙花一现,就在女真和蒙古的铁蹄之下,化为灰烬! 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出现了! 武好古已经有点压抑不住心里面的激动了。 他原本就有开办大学的设想,不过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把一所大学撑起了。因为他自己不是理科生,他就是一个艺术生,肚子里那点自然科学的知识是不够一所大学使用的。 而且他掌握的是后世起源于西方的科学知识,和东方科学并不是一个体系……你这个东西拿出来,人家看不懂啊! 比如一个化学公式写出来谁认得是什么啊? 还有许多化学元素、数学和物理的术语,东西方的名称都不一样。 武好古必须把那些他自己都记不全的后世自然科学的知识,都变成宋朝人能看得懂的语言文字,才有可能支撑起一所的大学。 而现在,有了《梦溪笔谈》、《营造方式》、《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等等宋朝的科学书籍,开办大学就容易多了。 只需要把这些书籍“拆开”了,分门别类整理成系,一所类似近现代模式的大学不就有了? 可别看这种分门别类的大学在促进科学技术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因为很少有人可以像沈括这样涉及那么广泛的――其实沈括的学识也有杂而不精的问题――必须要分成诸多门类,然后才能集中精力钻研其中的一类或几类。 而且大学还能集中多位科学家的精力和脑力用于一个或几个项目研究,研究和传授科学知识完全可以成为职业而不是单纯的个人兴趣。 “元晖,得把《梦溪笔谈》、《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这三本书都得想办法弄到手,多少钱不论。” 武好古已经拿定了主意,“还得去寻一些能看懂这三本书和《营造方式》的士子,这样才能把这三本书拆分整理成许多本专注一类学问的书本……拆得细一些才好研修。” “这样的士子……可不好找啊。”米友仁摇着头。“这杂学毕竟不列入科举,学通了最多就是一伎术官。” 武好古笑着一拍桌子:“伎书官?对了,司农寺、国子监、将作监、军器监、少府监、都水监、翰林医官局这些衙署里面总有吏员能读懂?” 宋朝有伎术官,自然也有管伎术的衙门,这些衙署里面不仅有官,而且还有吏员。和官不同,宋朝的吏员是可以世袭的。官可以不懂行,但是下面的吏员必须懂,他们世世代代可都靠这点学问吃饭呢。 “他们应该能看,”米友仁想了想,“只要老师舍得花钱,还可以从这些吏员家门中请些人到佳士得行来。” 吏员虽然有世袭的路子,不过世袭的名额有些,总有轮不上的子侄。 米友仁又:“这些日子学士已经从国子监的吏员世家中找了两个善于印刻书籍的子弟。一个姓谢名尚宾,一个名叫魏四海。家里面都世世代代在国子监书库充当吏员。” 国子监书库并不是一个藏书的地方,而是掌管印刻和出售书籍的官署,宋初的时候名叫国子监印书钱物所,在太宗朝才改名为国子监书库的。因为朝廷对国子监书库出版的书籍要求很高,通常要经过校勘、复勘和主判管阁官三道审核程序。 因此能世代都在国子监书库充当吏员的家族都不简单,培养出的子弟在刻书这一行中,全是大行家。实际上,许多私人刻坊都有国子监书库吏员家族在后面撑着。 “好,安排则个,”武好古,“我见见他们,若是可用,便请过来……就在佳士得行里成立一个伎术房,把他们放在伎术房里面。” 目前草创中的佳士得行的组织模式是这样的,最大一级是“行”(商行),商行由股东会掌握最高权力,行之下是“房”。 诸房之首是大掌柜房,直接向商行股东会负责。账房则接受大掌柜房的指挥,但是必须每月向股东会进行报告并且提交账目,接受审查,有双重隶属的关系。而大掌柜房之下除了账房之外,还有人事房、唱卖房和商馆房。 另外,还有计划建立画册房、印刻行和书画房。不过现在情况有变,武好古就琢磨着先成立一个伎术房,负责刻印(目前是刻印传单)和整理伎术书籍这两大业务。至于将来,伎术房还可以发展成为佳士得行的技术研发部门…… ------------ 第172章 都料匠 北宋的手工业非常发达,能工巧匠自然不少,在雕版印刷这一行也不例外。 不过,米友仁给武好古寻来的谢尚宾和魏四海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手艺人,因为他们的手艺并不好。雕版、制墨、印刷、装书……这些刻书行的手艺他们都会做,但是都不精通。如果真的要亲自动手,也就相当于学徒刚刚出师的水准。 但是他们却是行内公认的“大匠”,或者叫“总匠”、“都料匠”。他们的工作不是亲自干活,而是指挥别的工匠和学徒干活。 用后世的话来,他们就是印刷行业的工程师。 在宋朝,大部分手工行都有“都料匠”、“总匠”或“大匠”的存在。其中名留后世的就是开宝寺塔的建造者喻浩,因为欧阳修在自己的《归田录》中记录了此人,并称其为:用心之精盖如此。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至今木工皆以预都料为法。 而那位正在编修《营造法式》的李诫,和武好古的老祖宗武宗元从某种意义上,也是都料匠。前者是建筑行业的总工程师,后者是负责室内装修(壁画)的工程师…… 这下午,就在武好古刚刚从城西莲花庵墨娘子那里归来,并且带回几张铅笔素描的时候。米友仁已经带着个年纪轻轻的都料匠,候在佳士得行的书房(武好古的办公室)内了。 “老师,你可回来了。” 米友仁等得有些焦急,见到武好古进了门,连忙就开始介绍了。 “这两位就是您要的人,这位是谢都料。”他先指着一位身穿青色儒袍,五官非常秀气,留着几缕修剪的非常整齐的胡须的青年道,“他是刻书谢家的人,如今在国子监书库勾当。” “在下谢尚宾,见过武大官人。” 米友仁介绍完毕,谢尚宾就是躬身一礼。 “你是官匠?”武好古看着他问。 “在下是和雇的民匠。”谢尚宾回答道。 宋朝的手工业发展和之前的时代不同,民营手工业发展迅猛,而官营手工业相对滑坡——这滑坡不是和唐朝五代相比,而是和民营手工业的大发展相比。 而民营手工业的崛起,就造成了官匠流失。优秀的工匠可以在坊间得到更高的报酬,也可以自己创业开设工坊,所以都不大愿意进入官营手工业充当官匠。 另外提一下,在宋朝还有一种“兵匠”,就是拥有军籍的匠人,一般挂厢军军籍——宋朝的厢军其实不是真正的军队,而挂个军籍替朝廷做各种杂务的人员。类似于后世的警察、税务人员、消防队、国营企业员工等等之类。 不过真有本事的人,也一样不会愿意去当个挂军籍的军匠。 所以宋朝的官营手工业就出现了大量“和雇”民匠的情况,而一些民匠也喜欢这种“来去自由”的雇佣模式。他们可以在官营手工业中学到本事,然后再出去赚大钱。 这种“和雇”的模式,在解决了官营手工业人手不足的问题的同时,也在提高民间手工业的技术水平。 “老师,这位是魏都料,”米友仁这时又指着另外一位年长一些,做员外打扮,面目显得忠厚老实的男子道,“他也是刻书世家出身,是刻书魏家的人。也是国子监和雇的民匠,转年就可以到我们佳士得行来了。” 宋朝因为没有社会化的职业教育,所以职业世袭还是主流。师傅教徒弟,难免是要留一手的!爸爸教儿子,才会毫无保留。 所以一门手艺不干上几代,别人是不会相信你有真本事的! “二位都料,坐下话。” 看到两人落座,武好古点点头,继续发问。 “二位读过书吗?” “读过的。”看着挺老实的魏四海一笑,“干刻书行的,不读书可不行……实不相瞒,底年少时还进过府学,考过一次发解试呢。” “进过府学?”武好古心:书念得比自己(魂穿前)强啊! “怎么不读下去?”武好古又打听道。 “大官人,开封府手艺行里都是这样的。”魏四海苦笑道,“一次发解试不过,就得去学本事了。” 本朝工商地位高于前代,是允许参加科举考试的。不过工商户对于科举考试通常没有地主那么执着,不大会没完没了考下去,通常一次不过发解试也就算了——这大概也和开封府这样的大城市生活成本高有关,若是在乡下当地主,有个两百亩,一年收个二十缗(相当于)的租,就能维持一户“士大夫地主”躬耕生活了。 当然了,这也和以道德文章为取士标准的科举制度下的“低成本教育”有关。 科举制度所带来的,不是高成本的精英教育,而是低成本的“普及教育”,读书的花费并不高。地主富农都可以承担,一次次科举落地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浪费点不值钱的时间罢了…… 而这种科举上升的模式对于数量庞大,生活成本比较低的中地主家庭是最有利的。 “那你也考过发解试?”武好古又问谢尚宾。 “考过,”谢尚宾道,“不过底没入过府学……所以学问比魏大哥还不如,但是各种门类的书,底还是看过许多的。” 刻书行的普通工匠可以不读书,哪怕不识字也没关系。但是刻书行的都料匠必须读过书,而且还必须读过各种杂书,不一定要精通,但必须能读通。因为送到他们手上的书稿不可能没有一点错漏,字迹也不一定清晰。所以刻书行的都料匠不仅要“审稿”,有时候还要抄书,所以都是有文化的。 武好古点点头,顺手就在桌子上拿出两张李诫写的关于“石作”的书稿,分别递给了谢尚宾和魏四海。 “看得懂吗?”武好古问二人道。 “看得懂,”谢尚宾道,“是石作,也就是采石、垒石、石板、石刻等等……似乎是《元祐法式》里的内容。” 武好古又看着魏四海,四海道:“底手里这张不是《元祐法式》里面的,《元祐法式》的石作篇底见过,和这篇不一样,没有恁般细致。” 看来这魏四海负责过《元祐法式》的刻印。 “还行啊。”武好古笑了笑,给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打了个眼色。 米友仁马上道:“老师,两位都料在国子监是拿100缗的年例,和效用士差不多,我们佳士得要请他们,得加给三倍……” 100缗加给三倍就是400缗! 索价不低,但也不是狮子大开口。因为他们可是国子监出来的都料匠——身上背着金字招牌的! “加给三倍没问题,”武好古笑了笑,“不过得先试试本事。” 着话,他又拿起两张墨娘子的素描递给了谢尚宾和魏四海。 “这是墨娘子……” “这画……是用甚东西画上去的?” 两人拿过素描,看了一眼,都被惊呆了。 他们当然知道佳士得行的大东家是画中第一人武好古,而且也去过丰乐楼看美人图——自从墨娘子和李师师的画像挂在了丰乐楼,丰乐楼都快变成旅游景点了,生意比平时好了一倍都不止。一楼的门床马道更是连个位子都等不着! 可是两人现在看见了墨娘子的半身素描像,还是大感惊讶。 仅仅是黑、白、灰三种颜色,再加上一堆线条,便将墨娘子刻画得栩栩如生。 但是这份功力,就不负了“画中第一人”的称号了。 “能刻出来吗?”武好古看着两人问。 “刻不出来……” “底也刻不出。” 不意外。 刻不出来是正常的,因为武好古在这两张素描上运用了光影素描法,可不容易印出来。 “换两张。”武好古又给了两张素描,这是两张线条素描,不过还是用了一些明暗处理的手法。 “头发不能这样,画得太细了,刻不出来,就是刻出来了,也印不好。” “鼻子这里也得改一改,都用线条就成。” 武好古点点头,看来印刷技术改进的余地还是很大的。不过这事儿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行啊,明日你们再来,我给你们白描的图,你们拿去寻人雕版开印。”武好古,“若是印得好,便给你们500缗的年例,行不行?” “行,大官人您等着看好。” “给某5日,保管把事情办妥。” 这回两个都料匠都拍了胸脯,白描的图是不难刻的,年画和佛像都是这样的图。他们只要去寻了国子监里面最好的刻匠,花个十缗八缗就能把版子雕出来了,这活儿可比刻书容易多了。 …… 今的阳光很明媚,也没什么风。 接近年关时的开封城,寒意稍退,城市中心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处处透着繁华的气息。 武好古和米友仁一块儿出了佳士得的店门,沿途不时与人招呼。他们俩是向西而去的,肩膀上都背着用来速写的画板。 两人沿着潘楼街一路来,在潘楼下面拐了个弯,寻到了一处出租牲口的店铺,租了两头毛驴,骑着向镇安坊而去。 他们去镇安坊是找李师师的,墨娘子的素描有了,李师师可还没画呢。虽然武好古在几个月前就答应给她画上一纸,可是这承诺一直没有兑现。倒不是抽不出空闲,而是李师师不知怎的就勾搭上了端王殿下,成了“赵乙”的专职模特儿…… ------------ 第173章 算是朋友了 十二月的开封府,冬色怡人。 气温虽然很低,但是因为没有风,也不潮湿,所以太阳照在身上就能感觉到几分暖意。 如今的大宋帝国正处于最好的时代,不仅对西夏的战争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国内也算是风调雨顺,作为帝国首善之地的开封府,更是沉浸在一片繁华富庶之中。 大概是受了大宋开国以来便极力推崇的重文轻武思想的影响,如今开封府的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之中,人们谈论的最热门的话题,却不是西线的大捷,而是围绕李师师、墨娘子、武好古和赵乙这四个展开的一段佳话…… 才子佳人,风花雪月,才是这座温柔富裕之城的最爱。 赵佶和王诜都在镇安坊的青衣楼上,一块儿听李师师唱曲儿。 王诜这段时间非常低调,因为他是大宋驸马界的反面教材! 再过不久,德国公主就要下嫁左卫将军潘意了。所以为了敲打潘意,让他好好对待德国公主,官家赵煦上个月还在朝堂上把王诜揪出来批斗了一番…… 现在还有传闻,官家准备把他贬到涯海角去和苏东坡作伴! 这可真是吓死王驸马了,每次上朝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官家金口一开,他就要去“亚龙湾看海”了。 而赵佶还是非常够朋友的,并没有因为王诜走霉运而疏远他。不仅在哥哥面前给他求了情,而且今退了朝还请王诜到镇安坊听李师师唱曲儿。 一曲唱罢,师师躬身而退,屋子里面只剩下了赵佶和王诜。 “驸马,我和官家求了情,不会把你贬太远的……” 听了赵佶安慰人的话,王诜刚刚好看一些的脸色就垮下去了。 还是要贬啊! 只是不去和苏东坡作伴。 看到老驸马沉默不语,赵佶拿出一个画卷,在老驸马面前展了开了。 “你看这里如何?” 老驸马扫了一眼,图上云山雾罩的,看着倒是挺有味道的,不过他哪有这个心情啊? “这是武好古的《云台山居图》。”赵佶。“没想到他的山水画也有大家风范啊……写实工笔的山水,真是难得。” “云台山?”王诜一听到云台山,就想起了苏东坡,哭丧着脸道,“唉,昔日苏东坡就去过云台山,还留下了佳句:郁郁苍梧海上山,瀛台方丈有无间……不想今日却人在涯海角了,也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回中原?” 赵佶一笑:“驸马,把你贬到云台山如何?” 真的要贬了? 王诜一蹙眉头,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云台山素称仙境,肯定比亚龙湾好,可是怎么能和开封府相比? 自己年纪都一大把了,一辈子不得志,现在还要去海州,真是太倒霉了。 半晌后,王诜轻声道:“是编管海州吗?” 宋朝的贬官也是分档次的,最好的贬出知州,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待遇,通常是宰执一级的高官才能在失势的时候出京去做知州。而一般的官员被贬都是跑去偏远州郡做通判、别驾、监督、团练副使什么的。再惨一点,就是削去一切职务,某地安置。而最重的处罚就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某地编管了——也就是剥夺官身,再加一个发配边远监视居住了。 “没有恁般严重的,怎么可能是编管呢?”赵佶连连摇头,“就是海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而已。” 团练副使这官听上去蛮大的,但实际上是加在被贬官员身上的虚衔,“安置”则有监视居住的意思。 王诜叹了口气,道:“这也不轻啊……和昔日苏东坡乌台诗案后一样了,再贬就是去涯海角了。” “不会再贬了,”赵佶安慰王诜道,“官家了,到海州止了,你去那里安心居住,过上两年就让你回来。” “也只得如此……” 王诜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倒霉,娶了公主后又遇上公主早死?其实公主的死和他没什么关系……虽然他身边有不少女人,但是蜀国长公主并没太吃醋,还是和他非常恩爱的。 而且公主病重之前,王诜已经因为被苏东坡的“乌台诗案”牵连给贬到外地去了。蜀国公主怎么可能被一个见不着的驸马给气病了?因为见不着驸马相思成疾才差不多!她临终前还求高太后让王诜回家呢,她怎么可能是被王诜气死的呢? 可是神宗皇帝偏偏迁怒王诜,没过多久又把他贬去了均州,直到元祐元年才被知道真相的高太后召回复职。 不过高太后一死,哲宗皇帝又看他不顺眼了…… “驸马爷,乙哥,武大郎和米乙来了。” 李师师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武大郎?”赵佶一愣,“是来找我的?他该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镇安坊。”他朝王驸马一笑,“驸马,那个武大郎还不知道赵乙就是端王赵佶呢,所以就只能到镇安坊来找我了。” 会不知道?王诜寻思着:半个开封府都快知道了,武好古多机灵一个人?会不知道?他也就是在陪你玩……这份心思,倒也颇深,将来不定能成一番事业。 可惜这人在儒学上没有多少功力,终究难成大器啊! 不过他也没点穿,只是站起身拱拱手:“老夫要回去收拾行李,好准备去海州居住了,便先告辞了。” 赵佶笑着点点头,“安心,不会有甚难过的。” 然后他又对门外的李师师道:“师师姐,送驸马从后门离开。” “知道了。”李师师应了一声,便拉开门,把驸马王诜带去了后门,让他悄悄离开,然后又亲自去把武好古和米友仁请上了楼。 “乙哥,你也在啊。” 武好古一进门,就看见穿着一袭月白长袍,耳鬓插着支梅花赵佶在朝自己微笑,连忙上前去拱了拱手,“方才还和米乙提到你呢。” “是吗?”赵佶笑吟吟道,“提我何事?” “乙哥,你先看看这个。”米友仁将自己背着的画板递给了赵佶。 赵佶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一张宣纸,宣纸上用黑灰线条画了个栩栩如生的美人,正是墨娘子。 “这是……碳条画?”赵佶伸手轻轻摸了摸,然后又看看手指,“不是碳条?” “是铅笔。”武好古道。 “铅笔?” “就是铅椠的铅。”米友仁又从自己的笔袋里面取出了一支简易铅笔递了过去,“我师父叫笔匠作了这么个铅笔,这可是习画的至宝啊!” “这个是习画的至宝?” 赵佶接过铅笔看了又看,怎么都不像是宝贝啊。 米友仁解释道:“此物加上家师所创的速写之法,可以将练习绘画的速度加快百倍!画个人像只需半刻钟,一日写真数十纸也不费多少时间。” 绘画也是要讲熟能生巧的,中国古代的画家习画将近“费纸三千”,也就是画上三千张,技术自然就好了。而武好古现在的画技则是建立在几万张也许十万张(具体多少他也记不清)的高强度训练上的。 而这种高强度的绘画训练,不可能是油画和国画,只能是铅笔和碳条素描。铅笔相比碳条容易使用和携带,可以走到哪里画到哪里。 以赵佶的财力,自然不会买不起纸,有了铅笔和速写,他练习绘画的效率就会大幅提高了。 听了米友仁的这番话,赵佶终于明白武好古的画技为什么会那么高明了! 一定是画仙人传了他“铅笔”和“速什么写”的。现在武好古又把这个看家本领传给了自己,真是够朋友啊…… “原来如此!” 赵乙终于明白了武大郎一片“好心”,冲着武好古一拱手,笑道,“大郎,多谢了……有了这铅笔和速画之法,我的画技可就要突飞猛进了。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米友仁闻言顿时面色一变。 这话……端王可没和谁过!他是君王,君王是孤家寡人,没有什么朋友的!据米友仁所知,赵佶也就是把王诜当个朋友。 现在,武好古也是赵佶的朋友了。 “好!我们现在就是好友了。”武好古哈哈笑了笑,“今日我先给李娘子画几张速写,然后我们再去烧猪院吃酒如何?” “烧猪院?”赵佶哈哈笑了起来,“是不是大相国寺的和尚开的烧猪院?” “是啊,”武好古道,“烧猪院和尚慧明的徒弟临政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常去那里吃酒。” “临政和尚?”赵佶问,“他也会烧猪吗?” 武好古笑道:“他现在去了日本国做外来和尚了。” “日本国做外来和尚?”赵佶听了觉得好玩,“怎么回事?” 武好古笑了笑,“且等我给李娘子写了真,去烧猪院的路上再……很快的,只要一刻钟就行。” “一刻钟?”赵佶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大郎,听人你在宫里面还画了默写?真有这事儿?” “有啊,”武好古道,“都是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赵佶点点头,冲着李师师一招手,“师师姐,就让大郎画几张,也叫我开开眼界。” 李师师甜甜一笑,“好的。” ------------ 第174章 一起来修书吧 武好古和米友仁把赵佶带到了烧猪院,刚刚寻了个雅间落座,烧猪院大和尚就推门进来了。 武好古回到开封府已有多日,和烧猪院大和尚却是第一次相见。 大和尚手里拿着封信,见到武好古就:“大郎,你来的可真是时候,临政的书信方才寄到。” “傅和尚的信?他可到了日本国?” 武好古连忙追问。 “到了,早就到了。”烧猪院和尚,“信是从日本国的平安京寄出的,临政在信上,他还见到了日本国的和尚官家。” “和尚官家?”赵佶盯着烧猪院和尚看了一会儿,已经发现他就是那个“醉罗汉”了,又听他的有趣,于是就问:“怎么回事?日本国的和尚做了官家?” “是官家出家做了和尚,”烧猪院和尚笑着,“称白河院法皇,不过日本一国的大权还在这位做了和尚的官家手中。临政那子平日也不好好念经,如今竟能做了和尚官家的座上宾,看来真是与我佛有缘呐。” 武好古从烧猪院和尚手中接过书信,展开看了起来。其实也没写什么,除了些问候的话,就写了自己在日本国的遭遇。 他是从海州出发,直赴日本国的,过程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风浪,只是晕船晕得厉害。到了日本国的大宰府博多之后歇息了几日,然后才把自己带去日本国的丝绸贩卖了换成黄金带着继续上路。 博多虽是个日本港口,但是居民却多是宋人,大部分是明州一带的海商。宋人在博多的聚居区被称为“唐房”——虽然现在是大宋下了,但是日本国人似乎还没有忘记唐朝。他们称宋人为“唐人”,宋人居住区为“唐房”,连大宋出产的货物都被称为“唐物”。而傅和尚,自然也是“唐僧”了! “唐房”就在港口旁边,是博多最繁华的地段,大片大片的都是非常华丽的建筑。在博多的大街上,也随处可见穿着大宋服饰,操浙江方言的宋朝商人。 而这些商人大多极为富有,家资数百万者也不乏其人!在博多附近,就有许多恢宏的寺庙,都是宋商所资助建造的。傅临政跟着戒绝老和尚一起,也成了不少宋商的座上宾,收到了大量的捐助,足够在平安京建一座相国寺了。 管理博多的日本衙门叫大宰府,大宋和高丽国同日本的贸易也是由这个衙门负责管理的。不过戒绝和尚是大宋官家封过的高僧,又是原来日本国的高僧和大官,所以大宰府的日本官人没有收傅和尚的税就放行了。 在博多呆了些日子后,傅和尚就换乘走濑户内海的商船去往一个名叫难波的港口。难波距离日本国的首都平安京很近,因此也是一座繁荣的港口城市。不过却没有什么宋人,都是日本国自己的商人。 傅和尚和戒绝在难波没有住几,就启程入了平安京。平安京是日本国最大的城市,也是首善之地。同时还是一座“唐式”的城市,拥有和大宋城池一样的城墙,城外风景秀丽,山青水美,城内街道整洁,市面繁华更胜过博多。平安京内外佛寺和神社林立,居民都敬佛礼佛,因而彬彬有礼,城中的贵人大都能“唐语”,还时常举行歌会和茶会,喜好吟诵诗歌,钻研书画,陶冶情操——估计傅和尚和一帮宅男公卿混在一起了。 在平安京城内的皇宫,傅和尚真的见到了一个剃了光头的日本老和尚官家。然后傅和尚就代表开封大相国寺献上了礼物,就是武好古画的《戒绝罗汉真容图》、《毗沙门图》和《飞图》。日本和尚老官家也是识货的,马上就看出了这三幅画是“无价之宝”,亲自在画上题诗押印,收进宫中宝库当成国宝了。 称着白河院法皇大喜之际,傅和尚就提出了要在日本国建立相国寺弘法的请求,白河院法皇立即就应允了傅和尚所请,很大方的将平安京御所北面的一块土地划给了傅和尚,让他在那里修建一座平安京相国寺。同时还封傅和尚做了权律师和相国寺造寺司。 在书信上傅和尚还解释了“权律师”和“造寺司”是什么意思,前者是日本国僧纲官位,准五级,相当于从五品。“造寺司”则相当于“职官”,就是负责建造寺院的官,相国寺造寺司就是负责建造平安京的相国寺。 “外来和尚好念经”果然是真理啊! 傅和尚在开封府也就是个做饭的和尚,现在去了日本国可就牛逼了,居然当了从五品的大和尚,简直就是一步登啊! 武好古一字一句念着傅和尚的信,目光却不停打量着赵佶。这位大宋端王正有味在听着呢,不知道是不是把日本国的事情当成奇闻来听了。 “哈哈,和尚官家,是怎么想出来的?”赵佶笑着问烧猪院和尚,“法师,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是日本国的使臣吗?” “不是,是几个往来日本国贸易的明州海商。”烧猪院和尚回答。 米友仁在旁插话道:“这日本国并没有向我朝派出过正式的使臣,两边的往来都是由和尚在做。” “这是为何?” “大概是因为日本国的官家称皇?”武好古,“这个名分太大了,不好打交道。” 宋朝虽然对外挺挫的,但还是有点死要面子。也就是和辽国行平等国礼,高丽、西夏、大理、安南都被当成属国看待的。 而日本国的官家是皇,上的皇帝,自然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不可能向大宋官家称臣,这样两边就不大好正式交往了。 不过由和尚代替使者往来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宋朝和日本也够不大着对方,而且两国官家都是关门大王——现在的日本还不是武家时代,辅佐白河院法皇执政的一堆平安京都不愿意出的废物公卿,至于给白河院充当打手的北面武士也没多少战斗力,只能欺负一下不听话的公卿,要打出去是不行的。 “大郎,你知道的还真多啊。”赵佶笑呵呵看着武好古,“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武好古没有自己看得什么书,而是转了个话题,“对了,最近我还听了一本奇书,名叫《梦溪笔谈》的。上面的内容包罗万象,记载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梦溪笔谈》?”赵佶似乎没有听过这本书,“是谁著的?” “是前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延州的沈存中沈龙图。”武好古,“他在元丰五年的永乐城之战后就被贬,此后就专心学问,在熙宁九年奉旨编绘《下郡县图》,绘图完成后就迁往润州梦溪园居住,费时六年编修了《梦溪笔谈》。据此书内容极丰,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沈存中,”赵佶点点头,“可是个奇人啊,这部书……” “我这就写信托家父去讨要。”米友仁已经明白武好古的想法了,他笑道,“乙,等书讨来后,我们一起来整理编修一番。” “整理……编修?” 武好古道:“这部书据有30卷,内容过于繁杂庞大。如果想要刻印,那就必须加以整理,再分门别类,将一部《梦溪笔谈》拆成数本乃至数十部书籍。 这样就能让更多的人可以研习梦溪丈人的学问了。” 一部30卷的《梦溪笔谈》想要刻印发行是很困难的,而且也没什么人需要一整部《梦溪笔谈》,就算大学开出来了,大家需要的也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 另外,沈括是当大官的,而且在官场上有不大得意,知道他会在《梦溪笔谈》里面写点什么不该写的话? 要是整部出版了,叫那些御史言官看见了还了得? 所以必须得进行整理和编修,而且为了以防万一,还得有一个不怕御史老爷的人参与编修。而将来的大宋,唯一一个不怕人参的,肯定就是徽宗赵佶了。 只要他参与了《梦溪笔谈》的整理编修,那么这部书和从中衍生出来的书籍就不可能被大宋朝廷列为禁书了。 此外,武好古现在整理编修《梦溪笔谈》的目的是想把它当成未来的大学教材。而宋徽宗的参与甚至领衔,一定会对未来的大学有所帮助——这可是皇帝的学问,谁敢来批斗?而学好皇帝的学问,给个官做似乎也是应该的…… 当然了,让宋徽宗参与大学教材的编修还得注意防止“教条主义”,可不能因为教材是宋徽宗编修的,上面的内容就是真理了。 一定得引入科学和实证主义的观念,得让宋徽宗自己写个序言,加在每一本教材的开篇。 “先看看,”赵佶想了想,笑道,“若真的有意思,就依大郎所言,我们一起来整理编修一番。” 武好古一笑:“要编修的话,可不止《梦溪笔谈》,还有苏魏公(苏颂)的《图经本草》和《新仪象法要》,李将作正在编修的《营造法式》等等,都可以拿来一起整理编修。 这件事情若是成了,我们就能名留青史了!” ------------ 第175章 赚钱的路子可真多啊 烧猪院和尚把傅和尚的书信交给武好古后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武好古则点了一桌子的肉菜和烧酒(不是白酒的意思),和赵佶、米友仁边吃边聊。 “乙,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比试如何?” 武好古和赵乙的斗画,可是眼下开封府的一个热门话题。 不过现在由武好古来问赵乙这个问题,还是显得有些尴尬,赵乙和米友仁都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赵乙轻声道:“不比也罢,实在的,光是你的铅笔速写就能做实了画中第一人的地位了。” 赵佶和武好古的比试纯是好玩,用章惇的话,就是轻佻。比就比了,图个好玩罢了——后来搞什么花石纲和宣和北伐都是这个路子。 不过在和武好古接触多了以后,他却发现自己的画技完全不是武好古的对手。特别是他知道了“铅笔速写”这门练画的技法后,才知道自己和武好古的差距有多大了。 自己画一张的时间,人家几十张都画了,还怎么比? “甚底画中第一人?”武好古笑了笑,“虚名而已。 不过这份虚名,也是很值点钱的……所以,你我还得比试一番。” 赵佶一蹙眉头,未曾开口。武好古就接着道:“乙,你看如今我们俩人的画作多热门啊?每去丰乐楼赏画的人,都快把丰乐楼的门槛给踏破了。等到唱卖的那一日,你的《李师师写真图》,我的《墨娘子舞蹈图》肯定都能卖出个价。 而且之后你我还各有10幅《花魁图》要画,画好之后也定然能唱卖出一个价的。 所以这场斗画,你我都是赢家,而且已经赢了不少啦!” 武好古到底是了解后世艺术品市场的游戏规则的人,知道炒作对艺术品的“价值发现”有多么重要。 再好的艺术品,如果完全排除了炒作的成分,也是很难卖出一个高价值的。而武好古和赵乙的这场斗画,也因为某些知道也不能的原因,成为了一场疯狂炒作。 当然了,被炒作起来的还不仅仅是武好古和赵乙的画儿,还有被当成模特的墨娘子和李师师。 墨娘子之前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家伎”,而李师师虽然红极一时,但是也隐退多年,名气大不如前了。 可是现在她们俩的画像就被挂在丰乐楼最显眼的地方,每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豪商权贵们去一睹芳容。 还有不少善于舞文弄墨的才子在两幅画像旁边题了诗词,更有不知道多少土豪砸下重金想要一亲芳泽。 这还是刚刚开始呢! 等到佳士得行出版了《花魁》画册,李师师和墨娘子真不知道要红成什么样子呢。 “老师,”米友仁皱着眉头问,“那这画中第一人该给谁?” “无所谓啊,”武好古一笑,“画中第一人可以一年评出一个啊,我们三个人人都可以做啊,有了这个名头,才容易发财嘛。” 发财?赵佶听了这话有点乐了。 这武好古画倒是好,可人怎么就恁么俗啊? “乙,”武好古看赵佶有些发愣,马上就明白他的心思了,笑了笑道:“钱财固然是俗物,可却是万万不能少的俗物,否则钱到用时便知少了!” “钱到用时便知少?”赵佶现在还没到花钱如流水的时候,所以不大能理解这句话。但他还是觉得武好古是个很能弄钱的朋友…… 他想了想又道:“是一年一比吗?” “对,一年一比,就由佳士得行来办。” 武好古点点头道:“可以和花魁娘子的大比一起来办……以画选秀,以秀选画。” 他的意思是想让佳士得行包揽花魁娘子大比和画中第一人大比。如果能成功,《花魁》画册肯定也能大火,佳士得行就算突破了书画古玩行,进入到印刷刻书出版这几个关键行业中了。 而且,今年的画中第一人大比只有两人参加,以后可不止两人,会有更多的青年画家参加。这不仅会让画中第一人大比变得更加热闹,还会让佳士得行有机会发现更多的“当代杰出画家”,对于“佳士得画斋”的运营也大有好处。 可谓一举多得! 不过绘画行的附加价值,肯定还不止这些。 因为在傅和尚给武好古捎来的书信最后还提出了一条看似不大合理的要求:请武好古远赴东瀛去为老和尚官家白河院法皇写真……还要把白河院画成佛祖的模样! 武好古肯定是没功夫去日本国的,他接下去多半还得去辽国出差呢。 不过和日本老和尚官家的买卖还是要做的,而且最好能拉上宋徽宗一起去做。 不仅要把买卖做到日本国,而且还要做到高丽国,还要做到大辽国……不仅是为了赚钱,而且还为了打造出一支可以纵横东亚海上的船队。 而一支可以纵横东亚海上的船队,当然是一支海上的武力! 只要这支海上武力存在,并且掌握在武好古手中,辽东、辽西的绵长海岸线,就随时处于被入侵的危险之中。 女真铁骑可以南下,汉家的海船也可以北上,这就是礼尚往来,增进民族和谐了。 而要打造出这样一支可以和女真人礼尚往来的海上力量,不仅是烧钱的问题,还必须有几条繁荣的海上贸易线做支撑。要做到这一点,在武好古看来,最佳的路线就是同日本国老和尚官家,还有高丽国的国王建立联系。 当然,能拉上宋徽宗一起参与,就最理想不过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对笑着对赵佶道:“其实利用画中第一人大比和花魁大比高价卖画还只是利,真正的大利,还在这封信中啊。” 着话,武好古就把傅和尚的信递给了赵佶。 “这信中了什么?” 赵佶接过书信看了起来,看了半,也没发现哪儿有大利可图。 “看最后,”武好古,“日本国的老和尚官家想要我去给他写真,还想我把他画成佛祖的样子。” 白河院法皇虽然是个极有权威的日本皇(法皇),不过他的权威并不是建立在皇权强大基础上的,而是因为公家政治已经到了末路,才让皇的权威相对上升。 所以日本皇权的基础并不牢靠,这也是白河院要出家做法皇的原因——他是在借助佛门的力量增强自己的权威。 而将自己变成佛祖在人间的化身,毫无疑问有助于白河院法皇巩固自己的权威。 “哦……”赵佶道,“大郎,你想去日本?” “当然不去了,”武好古一笑,“一路上风大浪急的,如何能去? 不过,我不去还可以让别人去啊!” 别人? 赵佶看了看米友仁,心想:武大郎不会想让米友仁去日本? 米友仁当然也不能去,现在武好古可离不开这个官场狐狸的指点。所以不能让他冒险去日本国,万一淹死了,武好古可就玩不转赵佶了。 “我想再收个徒弟,传给他铅笔速写之法,”武好古笑道,“这样就能让他去把日本老和尚官家的样貌画了带回来了,我再照着老和尚的样貌画个佛祖像。如果能找到好的雕刻匠人,还可以给那老和尚刻个佛像,一并送去日本国,摆进相国寺里面,这样就能把日本相国寺的市面做起来。有了日本相国寺做后盾,同日本国的贸易就容易多了。” 武好古知道一点欧洲人大航海时代的做法,他们是贸易和宗教不分家,一边贸易,一边传教。贸易和传教互相配合,以获取最大的利益。 而傅和尚现在果然忽悠住了日本的白河院法皇,这对武好古的海贸雄心而言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就是核心竞争力啊! “乙,”武好古笑吟吟看着赵乙,“我看你器宇不凡,想必是世家子弟,这门和日本国贸易的勾当,不如我们一起来做?” “一起做?” 赵佶显得有些犹豫。 宋朝的亲王当然可以做生意了,宋朝是不禁止官员经商的。在宋初的时候,高官显贵们还有些看不上工商业,一般不会公开做买卖,都是借着家奴的名义去做的。 不过现在谁也没这顾虑了,就是亲王投资商业也不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是赵佶不定是要做官家的…… 米友仁这时对赵佶:“乙,我听人海贸素来是有大利的,明州、泉州、扬州和海州的海商中,拥有几百万缗家产者比比皆是,最富有的可能有几千万家财,可谓是富可敌国啊! 如果我们和能和日本国的官家做贸易,一定可以赚到更多的钱,而且对国家也是有好处的。” 也对啊! 米友仁的一番话顿时打消了赵佶一半的顾虑,大宋官家和日本国官家互通有无,这可不丢人…… 武好古这时也想到了一个理由,他:“而且从日本国渡海北上约2000里,便是原来渤海国的地盘,如今则是女直人的属地……通过日本中转,我朝便可绕开高丽国,直接同女直人往来了!” ------------ 第176章 贺正旦 和赵佶、米友仁两人吃完了饭,武好古便告辞离去。 今得到了傅和尚的来信,着实让他有点兴奋——这可是佳士得行未来进入海贸行的突破口啊!若是真的能借助傅和尚的日本相国寺在日本国的北陆地区搞到一个贸易中转港,那么大宋的船队就能绕过朝鲜半岛前往海参崴了……海参崴城市现在肯定是没有的,但是然的港湾应该是存在的。 而且海参崴是建在一个什么半岛上面的,也许还有岛屿可以驻扎,地形应该是非常险要的。若是加以建设,应该可以建成一个难以攻克的要塞型港口。 这可是抵在女真人背后的一把尖刀啊! 其实也不需要从海参崴要塞出兵,只要通过这个要塞源源不断贩卖铁质兵器给敢于反抗金国的部落,应该就能达到牵制金兵的目的…… 虽然只是的牵制,可总是一个好的开端? 另外,历史上的渤海国的中心仿佛就在海参崴附近。也不知道现在那里还有没有渤海国的余烬? 若是能扶植起一个比较强大渤海政权,那可就有女真人喝一壶的了。 关于渤海人的问题,武好古通过马植的叙述也有所了解。渤海人在辽国境内的数量不少,和契丹人不相上下,不过社会和经济地位却是非常低下的。 据马植所言,在辽国直辖的领土上,主要生活着契丹、奚、汉、渤海、熟女直等民族。其中契丹人和奚人关系非常密切,契丹和奚同是源出鲜卑宇文部的一支,而且两部又是近邻,世世代代通婚。因此在契丹崛起的过程中,奚人也搭了便车,成为了辽国的国族。萧(述律)这个姓氏,就被赐给了奚人的各个部落贵族。奚人萧氏,也就是大辽国的后族萧氏——辽国皇后几乎都出自萧氏。 因此也可以将奚人看成是契丹人的一部,而不是一个独立的民族了。在大辽国内。契丹人和奚人都是一等国族! 而汉人在大辽实际上二等人,因为大辽国实行的是“南北两面”制,也可以是一国两制,汉人在“南面”有一定的自治权,而且汉人大族基本垄断了辽国的科举,在辽国的官僚体系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近二三十年的辽国宰执重臣中,汉人的数量占到了一半以上。 另外,汉人官员还长期操控着辽国的财政和对外贸易。在辽国的五京计司官员中,汉人长期占据九成以上,“计使”则几乎全是汉人。而五京计司管理的范围非常广泛,除了征收租调之外,还管理盐课、坑冶、商麴等事务。可以,辽国的经济,除了畜牧业之外,完全在汉人大族的控制之下。 虽然普通的汉人还是饱受压迫的,但是他们这些大族其实是很滋润的,拥有的财富不在耶律和萧氏之下。 至于渤海人,差不多是最苦逼的。汉人还有个“南面系统”,汉人大族还能通过科举入仕,还可以通过替国家理财和同宋国、高丽贸易致富。渤海人却没有自己的“东面系统”,只是在北面诸帐官下列了一个渤海帐司,油水远远比不上汉人官僚。 而渤海人的世家大族因为有一个“大氏王族”(渤海王族姓大)的存在,还多次发动叛乱,因此一直得不到辽国朝廷的信任。渤海人的高、张、杨、窦、乌、李等六大家族中,很少有人可以位列大辽宰执,地位远远比不上汉人的四大家族。 至于渤海人经济地位就更不能比了,基本上属于受压迫最重的民族。 因此渤海人对辽人的反抗精神,也远远强于汉人。在辽国历史上经常发生由大氏王族后裔或渤海六大家族成员领导的起义。 另外还有不少渤海王族和贵族成员避走高丽,末代渤海王大諲撰的世子大光显就在渤海亡国后率领数万部民避走高丽,至今仍有后裔存在。 如果渤海人能趁着辽国崩溃的机会复国,也许可以消耗女真人的实力。 这念头,在武好古的脑海中一起来,他脸上的神采就忍不住要飞扬起来了…… 大宋面对的显然不是一场死局! 虽然宋军的战斗力靠不住,但是手里可以打得牌还是有几张的。除了一直梦想要复国的渤海人之外,还有草原上的阻卜,还有许多想要在乱世中一显身手的北地汉人豪强。 如果这些力量都能发动起来,再加上契丹人和奚人的余烬,女真人真的能“满万不可敌”,把他们都砍瓜切菜一般收拾了? “崇道!” 就在武好古乐呵呵的向潘楼街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听声音,有点尖细。 武好古停下脚步,回身顺着那声音看去,却见大街的另一边站着个穿着月白色儒袍,头戴东坡巾的文士模样的男子,正是梁师成。 武好古这些日子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几乎没有怎么在翰林图画院露过面。李忠给他安排的训练课程,也都能推则推,实在不是个模仿员工。 不过武好古在对待上司的问题上,还是非常恭敬的。一看见梁师成就快步走了过去,上前便唱了个肥诺:“见过梁大官。” 梁师成却把面孔一板,“崇道,你叫我梁大官可太生疏了,是不把我做朋友吗?” “守道,守道兄。”武好古连忙改口。 梁师成也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这几日都不见你的人影,忙得很?” “都是些俗务……” 梁师成笑着问:“还有多少俗务?” “俗务那里有完结的时候……哦,守道兄,可是官家、太后召唤吗?” 梁师成摇摇头,“官家、太后的宣召好应付,今次的事情却有点扎手。不过,若是做好了,你可就要做官了。” 什么事情? 武好古一琢磨,就有点明白了,大概是要自己去辽国画谍画? 这事儿还真不能推脱了。 因为武好古早就答应了马植要去燕云走一遭的,而且武好古为将来的打算,也需要对辽国多多了解。 若不亲眼去看看,能了解吗?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笑道:“是何事情?” 梁师成笑道:“正旦将至,辽国今年还会向以往一样派出贺正旦使。” 大宋和大辽每年都会互派“贺正旦使”去对方的京城,祝贺元旦。同时,大宋的一些属国也会派出使臣来东京祝贺元旦。 而“贺正旦”的活动不仅仅是在朝堂上祝贺一声,还包括赐宴、比试射箭、摔跤、检阅军队等活动。 不过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宋辽两国因为西夏在横山大败而陷入了关系紧张,边疆上已经开始出现规模的摩擦了。 因此开封府的朝堂上一直在争论是否要派出贺正旦使赴辽的问题。 而朝议的结果,则是不派贺正旦使,以抗议辽国最近边境上的挑衅。可是辽国方面,却在不久之前通知大宋,他们将会按照惯例派出贺正旦使。 辽国的这个决定,则让朝中不少重臣和哲宗皇帝都大松口气——在大宋不派贺正旦使的情况下,辽国的这个决定是可以看成希望缓和的表示。 这明辽国之前的一系列边境威吓行动,都是虚张声势,他们根本没有开打的决心。 看来现在的宋辽两国就是麻杆打狼,两头都害怕啊! 既然辽国也怕打仗,那么双方停滞了一段时间的外交斡旋就将进入高潮了。 在今进行的崇政殿问对上,宰相章惇向官家赵煦提出建议,在正旦之后遣使赴辽进行“回访”,顺便搜集辽国境内的情报。 搜集情报的重点就是两个,一是绘制谍画;二是通过马植和辽国境内的汉人义士接触,看看能不能建立联系渠道。 而武好古作为“谍画第一人”和翰林图画局待诏直长,自然是要出马去辽国一行的。 所以得到通知的梁师成,便亲自到佳士得行在十字街口上的总店,想要找武好古商量一下前去辽国公干的事宜。 结果刚到潘楼街,就碰巧遇上了背着画板返回的武好古。 “他们派出了贺正旦使,那我们是不是也要派贺正旦使?” 武好古看着梁师成,有些吃不大准。 现在可是个关键时刻,《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都在丰乐楼挂了好一阵子了,差不多该唱卖了。 而且开封“七大楼”的花魁都已经选出来了,武好古要准备为她们画写真了。这个时候要是被抓去出使辽国,那可就太耽误事情了。 “我们不派贺正旦使,”梁师成笑道,“现在都十一月了,也来不及派了。不过开春以后,立即就要派出使团回访。崇道兄必须得跟着去了……最晚两月初就得出发了,你得抓紧时间准备则个。 另外,明日你得来翰林图画局,有些事情须得早些商议好了。不仅是谍画的事儿,还有贺正旦的事儿……我们翰林图画局得好好表现则个,好好画些东西,以显示我朝的大国威仪。” ------------ 第177章 陈佑文回来了 十一月底,隆冬已至,冰封雪覆。 不管开封府城内是如何的繁华热闹,可以是出了高大巍峨的城墙,便立刻就能感受到冬的肃杀。 官道一旁的金水河早已封冻,没有了往昔的轳轴相连,另一旁则是雪覆的农田村落,农人早就猫冬了,只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告诉冒雪行路的人们:待到瑞雪化尽时,又是春花烂漫日。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高大恢弘的西水门了。 高厚而坚固的城垣,在冬日的阳光下透出一股朝气象。 路上往来的车马行人也多了起来,虽然谈不上川流不息,但还是营造出一番生机盎然的景状。 陈佑文坐在一辆四面漏风的马车里面,将一件裘皮的袍子紧紧裹在身上,撩开了厚厚的窗帘,看着外面的景物,呼吸着这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空气,一边有一种归心似箭的冲动,一边又害怕回到这座让他魂牵梦绕的城市。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在从横山军前返回时,接到了儿子陈珍的一封书信。信中述了武好古风风光光回到开封府,还有赵铁牛因为勾结梁山寇和拦路抢劫的罪名被通缉…… 赵铁牛可是拿了自家的钱去勾结梁山寇的!论起罪名来,自己才是幕后元凶?他要是被抓到了,会不会把自己供出去? 一定会的! 赵三黑子可没恁般义气…… 坐在马车里面的陈佑文现在真是悔恨交加,弃官逃亡的心思都有了。 可是心中总还是有侥幸的念头。也许赵铁牛不会被抓住,儿子陈珍的信上还了:赵铁牛多半是上了梁山,落草为寇了。 上了梁山,那可就没有恁般容易被抓住了。自己总还有发卖了家当,卷款潜逃的机会?陈佑文一路上都在盘算这事儿,他是有身家的!城里面有店铺和房子,手里还有不少藏品,现钱也有不少,城外还有土地。 林林总总加一块儿,十几万缗还是有的! 这份家业搁在开封府不算什么,可是在别处,俨然是一方巨富了。要他舍了家业逃跑,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 再了,他在开封府还有不少路子。他可是当过待诏直长的,交友自是广泛,除了刘有方、刘瑷这两个老公,不少当朝重臣也都和他有点交情。便是赵铁牛咬了他,他有路子,有十几万的家产,还怕铲不平事情? 至于武好古,哪怕他当了待诏直长,根基也浅得很,最多就是在亲贵圈子里有几个靠山。 可那又如何? 大宋的亲贵又不掌什么权,文官……东华门外唱过名的文官才是真正辅佐官家治理下的重臣。 一想到自己和几个朝廷重臣之间的交情,陈佑文提着的心就稍稍放下了一些。 无非就是破财免灾…… …… “陈佑文那厮快回来了?” 正在自家宅院的花园里面散步的入内nei侍省副都知刘有方忽然停下脚步,问身后刚刚来访的勾当翰林图画院的梁师成。 “快了,就快回来了,可能这几日就能到。”梁师成一笑,“为了早点回来,他可是使了不少钱。” 刘有方呵呵一笑:“他这次也是因祸得福,横山大捷他也跟着沾光,该要转官了?” “转一官总有的,该是从九品上的文林郎了。” 转官就是升官,一般来,伎术官要升官是很难的……又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有个官就不错,还升什么? 不过军功晋升的路子还是不能堵死的,这次横山大捷是西贼作乱以来所未有之大捷。所以在军前效力的文武官员人人有份,起码都能转是一官。如果陈佑文舍得使钱,转上两官做个正九品的登仕郎都是有可能的。 “不如再提携他一把,”刘有方笑道,“让他也去辽国走一遭。” 原来梁师成今是为了派遣画师赴辽的事情来和刘有方商量的。虽然画院这边有了武好古这个“才”,可也不能只派他一个啊。万一要是水土不服倒下了,这趟任务怎么办? 而且,武好古这个待诏直长是个光杆,下面没有徒弟跟着(米友仁不是画院的人,也不可能去辽国),一个人出远门可不方便,所以必须得有个老待诏领着。 可是杜用德因为没有做上待诏直长正一肚子火气,肯定不会出去。而另外一个待诏是个“黄家富贵”的高手,花鸟画一流,可是不大会画界画和山水画。派他去辽国能干什么?去画辽国的花花草草? 如果不派个待诏,派个艺学和武好古搭班的话,也有不妥。因为武好古占了待诏直长的位子也就堵了一个艺学晋升待诏的路。下面的几个艺学表面上没什么,心里面一定恨死武好古了,怎么肯和武好古一块儿去辽国? 至少梁师成的面子是不够用的,得叫刘有方出面话。 可是没想到,刘有方居然推荐了陈佑文——他可是武好古的老冤家啊!让他和武好古一起出去,那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这刘有方安得到底是什么心啊? 刘有方回头看了梁师成一眼,笑了笑道:“老夫知道他们二人有些误会,但是官场之上,谁没有几个冤家对头?大家不照样同朝为官?见了面还不是称兄道弟? 老夫推荐陈佑文绝不是想给武好古下绊子,而是真心想把事情办好。一来这陈佑文是走过北朝的;二来他成名多年,北朝那边一定会全力提防他的,正好给武好古打了掩护。 而武好古虽然名气也大,但是毕竟太年轻,北朝那边一定没人认识他,而且看着也不像是个高手。到时候换个假身份,装个花花公子,还有哪里去不得?” 还别,刘有方到底是几十年的“老书画”了,实际上也是个“老特务”,不知道布置过多少次“谍画行动”,各种套路早就烂熟于心了。 “可是……”梁师成还是摇头,“可是他们俩……” “不用担心,”刘有方笑了笑,“这你不用担心……这次回访的副使可是童刚夫。西军的厮杀汉他都能摆弄,两个画画的还不是被他弄在股掌中?” …… 丰乐楼,中三一号雅间。 这里是整个丰乐楼最好的雅间,装饰得非常考究,在室内墙壁上还画了壁画,描绘的是仙女献舞。如果推开朝南的窗户,则可以从高处俯瞰开封府,将这座下首善之城的冬日景色,尽数收入眼底。 武好古这时就坐在这个雅间之内,和童贯、马植、纪忆、米友仁一起喝酒话,因为得事情涉及机密,所以也没叫歌伎,就哥几个在里面干吃。 涉及机密的事情,自是出使辽国和“谍画行动”了。 因为马植的缘故,童贯不久前也升了官,从供奉提到了押班,还做了往来国信所的勾当官,所以才有资格出任访辽的副使了。 纪忆的官运也来了,官是没有转,不过却从同文管调入了枢密院北面房!这可是个容易立功升官的地方。 而且纪忆刚入北面房,就得到了一个随行出使辽国担任通事的机会——这是章惇在提携纪忆,因为这次使辽有马植和武好古两张王牌,躺着也能立功的。而且纪忆还负有特殊的使命,要和马植一起去医巫闾山见马家的长辈。 此事如果办好了,那可是妥妥的一件奇功,回来转几个官是肯定的。如果能在明年的春闱大比中过关,那纪忆可就真的要飞黄腾达了。 而武好古本人,也被选入了使团作为随员,准备作为一个宋朝的画家特务去辽国画谍画了。 其实就算他不当待诏直长,也入不了使团,他也是要去大辽国走一遭的,现在倒是遂了他的心愿。 至于米友仁,自然是不会去辽国的。他是国子监生,还没授官呢。而且武好古也需要他留在开封府看着佳士得行的摊子…… 另外,端王赵佶也需要有人去勾着。武好古不在的时候,这个光荣使命就是米友仁的了。 酒过三巡之后,武好古又问起了出使辽国的正使人选,“忆之兄,你可知这一次的正使是谁啊?” 纪忆之答道:“应该是礼部尚书蹇授之。” 武好古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官?于是就看了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一眼,米不言语,只是眉头微皱,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不过这也正常,能被权相章惇大用的人,肯定不是个好好先生。 纪忆接着又道:“蹇龙图是章相公的左膀右臂,有他带着我们出使辽国,事情总不会办砸的。” 蹇授之名序辰,授之是字号,龙图阁待制是他的馆职,对于文官而言是极大的荣誉,所以纪忆称他为蹇龙图。 武好古眉头微皱,“那此行赴辽,在下要画何等样的图带回来呢?” 纪忆笑了笑,“这某可不知了,得问童大官。” “总归是谍画,”童贯笑道,“这里可不方便……不过凭崇道兄你的画技,是少不了一场大功的。” ------------ 第178章 新党人物 中书门下省,政事堂。 森严得让人产生了压抑感觉的宰相都堂之内,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左仆射,上柱国,观文殿大学士章惇和往常一样,袍褂整齐,带着幞头,笔直端坐在书案之后。 他正在和三位身穿朱紫公服的高官谈话,这三人一看便知是久居人上的,都上了些年纪,都有一部能彰显出男子威仪的大胡子。和章惇面对面而坐,身材稍显瘦,面色阴沉的老者是枢密使曾布。 曾布如今是新党的二号人物,官职和威望仅次于章惇,是完全有资格和章惇一起入主政事堂担任右仆射的。根据大宋一直以来的祖制,也应该让他入政事堂做右相的。可是章惇偏偏要独相,还利用官家的信任,什么要权责系于一人,新法才可成功。 而官家也糊涂,居然相信这个奸臣的话,真的让他独相多年。更让人生气的是,章惇虽然是奸臣,但做事的手段一流,独相的这几年,大宋国力蒸蒸日上,特别是在横山大败西贼,俨然确立了对西夏的形胜。 另外,章惇的运气好的让人难以置信。本来以为辽人的压力能让章惇焦头烂额,没想到有消息传来,辽国现在自己先焦头烂额了。国内阻卜人造反,在草原上打了六年快七年了,还没有平定下去的苗头。 同时,被契丹人压迫了恁多年的女直人,据也趁着契丹人在草原上吃瘪的机会雄起了。生女直节度使完颜扬歌雄心勃勃,一心想要统一生女直各部。 而一直以来都是辽人附庸的高丽,现在也蠢蠢欲动,想要趁吞掉几个临近的生女直部落…… 如若这些消息都是真的,没准这燕云之地,就在章子厚手中恢复了,这可大宋开国以来的字头一号大功啊! 一想到章惇有可能得到的复燕大功,曾布的心情就万分复杂起来了。他毕竟是枢密使,若是燕云恢复,还能少了他一份功劳吗? 可是章惇的独相,恐怕也要因此独到老死了? 心情复杂的曾布一言不发,连眼皮都耷拉着,仿佛一尊石像,岿然不动。 坐在他左首边的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如果曾布盯着那张空悬着的右仆射(右相)的宝座而不得,因此记恨章惇。那么有一张面团脸,看上去仿佛是个好好先生的蔡京则因为没有如愿得到同知枢密院或枢密副使的位子而深恨曾布。 论起在新党中的资历和办事的能力,蔡京早该坐上枢密副使了,和他同年中进士的蔡卞,现在都是尚书左丞(副相)了,可他却还是个枢密院都承旨……之所以官运如此之“差”,全是因为曾布以蔡卞备位枢府为名,阻止了蔡京的同时提拔,只让他做了都承旨。 也就是,现在章惇当了曾布的路,曾布又当了蔡京的道。在斗垮了旧党之后,原本还算团结的新党,现在早已经分裂成了几块,只是还没有公开进行恶斗罢了。 “相公,”蔡京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笑着开了口,“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如今还不是对北朝用兵之际,但是伐谋的时候,看来是到了。 不过对北朝的伐谋,必须要认真布置,心推行,最好由一个朝廷重臣亲自负责。” 章惇摸了摸胡子,轻轻点头。 蔡京一下子就中了问题的关键。对北朝的伐谋一定要有人负责,还必须是重臣负责,最好是枢密副使一级的重臣专管对辽国的伐谋!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五年之内,把辽国内部的情况完全掌握,同时和辽国内部各种“反契丹势力”建立起联络。 与此同时,对于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的整顿也要跟上。同样要有重臣去出任安抚制置使,把陕西诸路的那一套办法运用于河北东、河北西、河东三路。使这三路可以支持大战! 当然了,河北东、河北西、河东三路的禁军也必须好好整顿,至少要达到西军的水准…… 章惇盘算了一番,觉得达成这一目标最大的问题倒不是辽国内部——辽国内部肯定有麻烦,要不然耶律洪基不可能派出贺正旦使——而是官家的身体,如果他能再支撑十年,即使燕云不能恢复,河北东、河北西和河东三路也将固若金汤! 可是官家的身体…… 看到章惇的眉头越皱越紧,将要出使辽国的蹇序辰的眉头也紧了起来——他就坐在曾布的右首边,年纪看上去比曾布、蔡京都,面相也非常和蔼,和人话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带着几分微笑。 不过谁要当他是个好相与的角色,那一定会倒大霉的。实际上他是章惇手下最会咬人的狗! 他在绍圣年间还是个不大不的中书舍人、同修国史,现在却做到了礼部尚书这样的高位,靠得就是狂咬司马光和朝中的其他旧党人物。当时他上疏建议将反对变法的元祐党人言行汇编成册,做罪证收藏,被哲宗诏准。后来他还和中过状元的新党干将徐铎一起主持此事,因为下手狠辣得到了章惇的赏识,从而飞黄腾达。 可是会咬人不等于会搞外交和情报…… 若是只会咬人不会做别的事情,章相公的重用也就到此为止了! 想到这里,蹇序辰就直接发问了:“相公,在下去辽国出使,须得心留意何事?” 章惇用老眼扫了自己的这个心腹一下,做了那么久的礼部尚书,居然问出这么低能的问题。 不过,知道要问清楚也不算太笨了…… …… “忆之兄,你看着两张花招儿印得如何?” 丰乐楼的酒宴已经散了,不过武好古并没有马上回家去准备远行。而是拉着纪忆去了佳士得行总店,在总店的书房里,他给纪忆看了刚刚印好的李师师和墨娘子的花招儿——是用来招揽客观来参加《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唱卖的。 谢尚宾和魏四海这两个都料匠都是有点本事的,很快就找了最好的雕版师傅,把武好古给他们的两张线条素描印好了。 而且还印得不错,差不多有后世连环画人书的水准,看来佳士得行将来可以涉足“人书”的出版发行了。 “印得不错,画得更好!”纪忆拿着两张印好的传单,看了又看,“光是这两张纸都能卖钱了……” “以后,”武好古笑了笑,“眼下可没时间了做这个勾当了……忆之兄,我打算将这两份传单加印上数万,尔后雇人在开封府各处散发,招揽客人来唱卖《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争取在正旦之前,就把两幅图画唱卖出去。 至于另外七位花魁娘子的写真图,看来要在佳士得行挂上几个月了。” “行啊,反正不急,”纪忆点点头,冲武好古一笑,“你和端王的斗画拖得越久越好。” “那是自然的,”武好古顿了顿,“拖得越久,我、赵乙、墨娘子和李师师就越红了。” 现在的花魁大比和赵武斗画,几乎成了开封府市井中最热门的话题了,简直红得发紫。而武好古、赵乙、墨娘子和李师师,都成了“红人”,用后世的话,就是“红”。 而“红了”,自然就“贵了”。 而且还是武好古和赵乙一起走红……这也算是一种特殊关系? 纪忆也得意的笑了起来,他仿佛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不仅搭上了端王殿下的线,而且还能通过唱卖十幅花魁图把他这些日子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钱再捞一点回来——武好古画的花魁图可是卖给纪忆的,纪忆一共拿出五万缗的“价”,不过瞧眼下的热门程度,这十幅画转手卖出个十万缗是完全可能的。即便扣掉给佳士得行的佣金,他还是能净赚上四万缗。 另外,墨娘子现在也被炒红了,虽然她不能真的“去卖”,但是可以卖印刷版的写真图啊……一张几十文的,卖出去几万张也是一笔大钱啊。 “不过眼下有个难题,”武好古,“若是要唱卖《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那就不可能是一个价钱……” 这是个问题! 若是从艺术欣赏的角度看,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肯定比赵佶的《李师师写真图》好。 可问题是,现在有很多人都知道赵乙就是赵佶了,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所以到时候,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极有可能在唱卖中输惨了。 虽然他和赵乙的比斗不会因为这场唱卖而分出胜负,可是这画中第一人的名头,终究是会不稳的。 对于想利用“画中第一人”的名声大大捞上一笔的武好古而言,这可不是好消息。 而且,赵佶也不是傻瓜,他自己也知道技不如人,若是在唱卖的时候出了“不大正常”的价格,他一定会知道别人看破了赵乙的身份! “哈哈,这事儿好办!”纪忆闻言笑了起来,“只管去唱卖,到时候可能有个叫他满意,让你也不丢面子的两全之策。” ------------ 第179章 一起做特务 桑家瓦子是开封府众多瓦子勾栏中最热闹的,就位于潘楼街和马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距离皇宫大内也没多远。 虽然地处开封府最黄金的地段,但是因为桑家瓦子开办的很早,在大宋开国之初便存在了,因而得以占据了很大的面积。瓦子里面,酒幌飘扬,店铺林立。 两条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碎石铺成的大路,就在桑家瓦子里面向交,形成了十字路口,道路两边则遍布勾栏。所谓勾栏,相当于后世的戏院。就是搭个遮风挡雨的棚子,四面围以板壁,一面有门,供观众出入。门口通常贴有称作“招子”或“花招儿”的花花绿绿的纸榜,向观众预告演出。有的勾栏门首,还要悬挂“旗牌、帐额、神帧、靠背”等装饰物或演出用具,以广招徕。勾栏内部设有戏台和观众席。戏台一般高出地面,台口围以栏杆,勾栏之名也因此而得。 勾栏里面表演的节目也是五花八门,有杂剧、讲史、诸宫调、傀儡戏、影戏、杂交和扑跤等各种伎艺。而其中最为流行的则是杂剧、诸宫调和扑跤。 所谓杂剧就是戏曲,比如《庄家不识勾栏》和《汉钟离度脱蓝采和》两部戏就在开封府的各家瓦子里面久演不衰。 而诸宫调则是一种唱,通常由韵文和散文两部分组成,表演时采取歌唱和白相间的方式。 杂剧面对的观众主要是市井之民,演员也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诸宫调的观众则比较上档次,主要是文人士子,表演者多为歌伎。不仅在勾栏瓦巷中有专门的勾栏用于表演诸宫调,在开封七十二楼和各处青楼里面勾当的女伎(妓)也大多能演唱诸宫调。不少士大夫官僚的家伎,也都精通诸宫调。 刚刚才灰溜溜的回到开封府的陈佑文也是个喜欢诸宫调的文士,家里面蓄着个善唱诸宫调的妾,名叫高真真的,和冯二娘一般,都是青楼里面出身的。可惜冯二娘熬出了头,生了儿子,转了大房。而这位高真真伺候了陈佑文十五年,也没有一儿半女,而且陈家还有大妇坐镇…… 不过陈佑文喜欢的还是这个会唱曲的妾,哪怕她早就不了,而且还很胖――不是丰满,是胖!一样是熟妇,她的身材样貌可不能和冯二娘相比。 可是陈佑文就是喜欢这胖子,冯二娘那样的,他还瞧不上呢! 回了开封府后,也不理事,就成带着这个“老妾”逛瓦子,听曲,好一个混吃等死的态度。 今日气晴朗,风和日丽,且是一个逛街的好日子,陈佑文起床后,又带着“高胖胖”(原来叫高真真,肥了以后陈佑文就戏常称她为高胖胖)出了门,直奔桑家瓦子而去。 到了他平日里最喜欢去的一家名叫“三传”的勾栏,还没到门口,就见人潮汹涌。 陈佑文道:“真真,今日是谁在三传勾栏登台?” “好像是阎七七。” “阎七七?听着耳熟……” “就是那个人尽可夫的阎七七,后来去开了怡红院的。” 原来今在三传勾栏登台的是刘无忌的那个老情人儿。她当年真的红过,只是不够矜持,太过风骚,得了个人尽可夫的名声。不过她倒是乐在其中,后来还在城北厢开了怡红院,做起了卖肉的老鸨,成了青楼界的笑柄,倒也出了名。 陈佑文眉头微微一蹙,“她不会在三传勾栏上荤的?”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内城,她就不怕被捉去开封县打板子?” “倒也是,那这里怎么恁般多的人?” 高胖胖道:“老爷,不必猜了,且去看看。” “也好。” 陈佑文点点头,就和高胖胖挤进了人群,进去后才知道,原来挤在这里的人并没有进入勾栏,而是拥在勾栏外面看墙上贴着的几幅“纸榜”。还有几个闲汉模样的人,手里捏了一叠花招儿在散发,其中一个还塞给了陈佑文两张。 “这是……” 陈佑文展开其中一张花招儿,只看了一眼,就吃了一惊。 花招儿上画着,准确的是印着一个美女半身像,虽然只是线描的,可是这简简单单的线条,却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画像。 这五官,这秀发,这神态,简直画活了! “这不是李师师吗?”高胖胖和李师师自是相熟的,只是在丈夫身边瞧了一眼,马上就认了出来。 没错,这是李师师! 陈佑文也认出来了李师师,他再定睛一看,发现了李师师的画像右侧有一段印上去的文字。大意是将会在新年之前的十二月二十,在丰乐楼的中楼底层唱卖赵乙的《李师师写真图》和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另外还会有落干名家字画,将会一同在丰乐楼中发卖…… 武好古! 又是武好古! 这张花招儿一定是根据武好古的画刻板印刷的? 印出来的都那么好了,这画出来的该好成什么样? 另外……花招儿上的字好像是王献之的! 当然了,王献之早死了,不可能是亲笔的。但是能把王献之的字模仿到这种程度的,恐怕也不是寻常人物? 还有,赵乙是谁? 能画李师师,还能把李师师的画挂出来唱卖,而且还姓赵……这个“赵”肯定不是赵铁牛的赵,多半就是赵匡胤的赵啊! 这人是谁? 不会是……端端端王赵佶? 想到这里,陈佑文一下就慌了神,开封府不能呆了,再呆下去要没命了! 就在陈佑文琢磨着要马上变卖家产逃到外地去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这不是陈将仕吗?正要去找你呢?” 抓我? 陈佑文也是做贼心虚,把“找”听成了“抓”,还以为是开封府的提辖官带人来捉自己这个“梁山贼寇”了,当下也不管妾高胖胖了,扭头就跑。也不知道是不是慌不择路,跑错了方向,和叫他的那人迎面撞在了一起。 那人差点被他撞翻,幸好身边有随从扶了一把,不过那人并没有生气,依旧细声细气地问:“陈将仕,你这是怎么了?便是多日未见,也不必这般投怀送抱啊?” 陈佑文这才定睛看了看眼前这人,原来是宫中的中贵人梁师成。 陈佑文连忙行礼:“梁大官,在下方才没有站稳,滑了一跤……” “无妨,无妨。”梁师成笑了笑,摆摆手道,“正寻你有些事情呢。” “寻我?”陈佑文一愣,他现在不是翰林图画局的人了,梁师成能找他作甚? 梁师成笑了笑,:“这边不方便话,且随我来。” …… 梁师成和陈佑文相遇的时候,武好古正在拉弓,一张孩子玩的软弓,被他用力拉开,搭上羽箭,然后咻的一声射了出去,正中十几步开外的靶心,不过箭头没有刺入木靶,而是弹开后轻轻落地。 “准到是挺准的,就是力气了一点……” 一旁童贯皱眉道:“崇道,你的力气不够,还得练啊。” 武好古摇摇头,嬉笑道:“刚夫兄,我的力气可不,不过不是拉弓的力气,而是握笔的力气。” 童贯眉头一蹙,武好古显然对习武没有什么兴趣,三打渔,两晒,难得来城西琼林苑内跟自己练一练。好在自己也不是真的要把武好古调教成个武官,仅仅是叫他熟悉一下军事,到时候别画得不着边际。 “也罢,也罢,”童贯摇摇头,“你射几箭就成了……现在和咱家一块儿骑马回城,顺便也练练马术。” 武好古的马术比射箭要好些,毕竟去海州走过一遭,一路上基本是骑马赶路,也算是练出来一些。 当下,两人便各骑了一匹马,出了琼林苑,沿着汴河向东行去,不一会儿就入了开封府外城。 沿着汴河大街往内城去的路上,童贯看似无心地道:“崇道,陈佑文回来了。” 陈佑文? 这厮居然没有死在横山……对了,横山之战宋朝是大捷,根本没死几个人。 “哦。”武好古只是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其实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赵铁牛已经变卖了家产,上梁山去了。不过这事儿并没有牵扯上陈佑文…… 而且,陈佑文现在是官,还是文官……要弄死可不容易。 “听你们俩有些过节?”童贯问。 武好古笑了笑,“事情,不足挂齿。” “那就好了。”童贯一笑,“和你了,这一次使辽,他也是随员。将以翰林图画局待诏的名义前往。” 什么? 他也去辽国? 这倒不错! 武好古心中冷笑,不过面子上还是不动声色,“他是待诏,那在下……” “你以武官的名义去,”童贯道,“也不要用武好古的大名,可以化名潘孝忠。” 童贯是老特务了,走过好多次辽国,而且都是负责搜集情报的,自然早就想好渗透方案。 武好古虽然成名未久,但是名气却蹿升很快,难免会引起辽人的注意,所以绝对不能让武好古以真名使辽。 同时,因为宋朝一直有派遣“谍画师”的传统,所以还得安排个打掩护的大画师,刚刚从横山回来的陈佑文,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 第180章 女人如衣服? 潘楼街,潘楼之上。 邻近御街的一个雅间之内,隐隐约约传出了悠扬的丝竹和歌唱声。历经了白日的喧嚣之后,夜幕降临,御街变得格外宁静。隆冬的寒风呼啸,让开封府原本繁荣的夜市变得有些萧瑟了。 而陈佑文如今的心情,也如窗外的冬景,低落到了极点。 他无心欣赏窗外万家灯火的开封夜景,只是直勾勾看着在他对面端坐品酒的梁师成,眼中布满血丝。 “守道,那赵乙就是端王?” 梁师成呵呵一笑,“我可没这么啊。” “这可如何是好?” 陈佑文着,端起酒杯,恶狠狠一饮而尽。 梁师成眉头一蹙,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佑之,你这是作甚?他便是傍上了亲王,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啊?你马上就是文林郎了,从九品上的文官,待这次使辽归来,多半还要升官。就算他也做了官,也不过是个九品官,还能陷害于你?” “可是,可是他和端王……” 梁师成大笑,“端王不过一时贪玩罢了,根本不可能和他深交。端王是何人物?武好古凭什么和他玩在一起?他们若真的能玩在一起,端王也不必化名赵乙了。 而且,伴君如伴虎!别看端王现在玩得兴起,和他交好,可一旦玩性过了,也就怎么回事。到时候你和他同朝为官,谁也奈何不了谁。你为何恁般惧怕?你真以为他能拿你怎么样?” 我这不是勾结梁山贼寇吗? 陈佑文心:这罪名要落下来,便是不掉脑袋,也要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然后发配编管,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陈佑文也不敢和梁师成实情啊……这事儿现在就是个放在他屁股下面的火盆子,时时刻刻在烧烤他的屁股,而且又不能叫人知道,只能咬着牙生扛。 这火烧屁股的日子,别提有多难过了! 不过陈佑文再细细品味一番梁师成的话,突然间眼前就是一亮。 “对,守道兄得很对。”陈佑文笑了起来,“在下一时想岔了……再我和武好古又没甚深仇大恨,一点的过节罢了。” “对了对了,一点的过节。”梁师成哈哈大笑,“这样,明日咱家和童刚夫做东,请你们二位吃个和好酒,吃完了酒……你们就同心协力,一起为官家,为朝廷效命如何?” “好,好,就这样。” …… 和好酒摆在了任店街上的任店,此处也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一。不过排场和档次是远远比不了潘楼和丰乐楼的,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梁师成和童贯两人早早就来了,也没有点菜叫歌伎,只是叫了点茶,就在雅间里面喝茶话。 谈话的内容都和使辽有关,当下最关心这件差事的,除了官家赵煦和宰相章惇之外,大概就是这两个阉人了。特别是童贯,俨然已经将出使辽国当成了日后飞黄腾达的本钱。 “守道,你瞧着这陈佑之到了北朝,能和武大郎相安无事吗?” 梁师成抿了口点茶,笑了笑:“如何不能?恁大的功劳摆着,谁不想要?这次的差事办好了,官家一高兴,武大郎立马就能做官,不定还能转上六七个官。便是陈佑文,也少不了一转二转的。” 转官在宋朝难也难,容易也容易。 要是循资上升的路,转一官也得磨上好几年。特别是陈佑武和武好古都不是进士科出身,三任六考的磨勘可不好过(从选人到京官需要历经的考核和熬资历的过程)。通常情况下,他们俩要是走文资的话,妥妥会被卡在改官(升京官)这一官,一辈子就是选人了。便是能按部就班升上去,三任六考就是九年时间啊! 所以使辽画谍画这个立功晋升的路子,谁会不好好珍惜? “按照以往惯例,”梁师成道,“能画下辽国皇太孙的写真,能画几个辽国边城图,那就个是大功了。 不过武大郎的本事肯定不止这些,没准能把辽国的满朝文武都画下来,或许连燕京城都能一丝不差的画在纸上。 这样的功劳,若是走武资,还不是一口气转七个官?” 武好古现在还没授官,所以做文官做武官的可能性都有。而谍画建功属于军功,升武官可能较大。 而武好古现在的职位是待诏直长,相当于无品武官中的进武校尉,一转就是从九品承信郎,二转就是从九品承节郎,三转是正九品保义郎,四转是正九品成忠郎,五转是正九品忠翊郎,六转是正九品忠训郎,七转则是从八品秉义郎。也就是和潘孝庵潘大官人一边大了,再升两级就是正八品修武郎……这可就越过了大使臣的门槛,跻身于中级武官了。 对于武好古而言,大使臣的门槛也不是不可逾越的……若是官家真的要对辽国用兵,那得花多少地图啊?以章惇、章楶认真严谨的性子,恨不得把整个燕云所有的城池都原原本本,一点不差的画下来! 这得多少功劳啊?若是燕云得复,论起功劳,武好古别一个大使臣,横行官(属于高阶武官了)都到了! 虽然武好古不可能去担任军职,但是大使臣是可以做知县的,若是能升到横行,做几年知州都没一定。 做官要紧,武好古和陈佑文那点过节(童贯和梁师成都不知道陈佑文曾经买凶杀武好古)算个屁啊。 …… “武崇道,武崇道……” 童贯和梁师成自以为可以调节武好古同陈佑文之间矛盾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在任店街上了,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乍一回头,却看见陈佑文正向自己快步走来。 “是你?你想做甚?” 武好古被吓了一跳,这可是个买了梁山好汉要杀自己的人呐!一个高大的身躯马上挡在了他的身前,这是老林教头林万成,现在是武好古的贴身保镖。 自从知道陈佑文回到了开封府,他每次出门,就都带着这位老林教头了。 这回轮到陈佑文害怕了,他到底在西军呆过,见识过真正的厮杀汉是什么模样的! 他马上立定,笑嘻嘻的冲武好古行礼,“武崇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陈佑文啊。” 武好古轻轻拱了下手,“原来是陈将仕,少见了。” 这里是任店街,又有林万成保护,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所以礼数还是要进的。 “能借一步话吗?”陈佑文笑呵呵地问。 什么意思?武好古一愣,难道他在暗中埋伏了杀手?就在武好古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陈佑文又抛出句话。 “有一件要事相告,和潘十八姐有关。” 潘巧莲? 武好古的心里当即就是咯噔一下。 他其实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潘巧莲会和赵佶经常见面这事儿要没猫腻才有鬼!现在可不是21世纪,而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 潘孝庵那个死胖子多半想给自己戴绿帽子! “好!跟我来。” 武好古四下看了看,然后就快步向任店街边上的一座茶楼走去,陈佑文和林万成也跟了上去。茶楼的一层没有什么客人,武好古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和陈佑文面对面坐了下来,林万成则在邻桌坐了下来。 厮上了迎客,武好古叫了两壶茶,又给了几个铜板的费便打发了。 “陈将仕,有话就。” 陈佑文笑了笑,道:“之前,你得答应一个条件。” “来听听。” “你我之间的过节,在使辽回来之前,就当没有发生,如何?” 陈佑文紧盯着武好古,开出了条件。 这条件其实不算什么,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行!”武好古顿了顿,“。” 陈佑文稍稍松了口气,“你可知道潘巧莲是怎么和端王搭上的?” 武好古点点头,“因为我的一幅画。” “对了一半!”陈佑文道,“没有刘大貂珰和潘秉义的安排,端王也见不着潘十八!” “你怎么知道的?”武好古反问,“你不是刚刚回来?” 陈佑文笑了笑,“你知道我在西边给谁当机宜?刘家两父子之间的书信往来,我都知道!这事儿就是刘大貂珰安排的,潘秉义和潘刺史也早就同刘大貂珰勾结在一起了。对了,你的学生米元晖其实也知道这事儿!” 他是刘瑷的机宜,而刘瑷又是刘有方的养子,而且陈佑文和刘瑷的关系一直都不错。所以刘瑷的书信,都是由陈佑文保管的。因此陈佑文就从刘有方和刘瑷间往来的书信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然后整理出了真相。 武好古道:“可潘十八许过宗子了。” “那又如何?”陈佑文笑道,“你去问问米元晖,太后有多宠端王。 而且……太后可是大名府人,和潘家是同乡。潘向二府,其实也是通婚的!只要端王有意思,许过宗子根本不是个事儿。当然了,潘十八要真的成了皇后,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女人嘛,就是一件衣裳!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怕没有好女人?” ------------ 第181章 米友仁!你个逆徒! “米友仁!你个逆徒……” 米友仁刚一走进佳士得行的书房(其实是武好古的办公室兼工作室),就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得他一脸懵懂,抬起头看看,只瞧见一个怒气冲冲的武好古立在书桌后面。 怎么回事?怎么就逆徒了?这不还没干欺师灭祖的事情呢…… “老师,您这是……” “端王是怎么认识潘十八的?”武好古气呼呼看着米友仁,“是不是你把你的那纸写真图给了刘有方的?” 原来是这事儿啊! 米友仁一琢磨,不对啊……那时候我还没拜你做师父呢,怎么就是逆徒了?这先后顺序不能错了。 “老师,”米友仁一脸委屈地道,“您这是怎么了?” 武好古看到米友仁一脸的无辜,气就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他把潘巧莲的写真图给了刘有方,现在自己早就把潘巧莲娶过门了,不定孩子都怀上了。 “你怎么了?”武好古瞪着他,“如今潘家一心要把巧莲送入端王府,你这不是出卖了师娘吗?” 出卖师娘……她还没嫁你呢!米友仁苦苦一笑,摇摇头道:“老师,其实潘十八没甚好的,就是人漂亮。可是娶妻娶德,纳妾才纳色呢。您要娶了有德之妻,还怕没有绝色之妾吗?您不是喜欢墨娘子吗?学生出面帮您去讨要,保管能得到的。” 拍端王赵佶马屁的竞争还是很激烈的! 虽然都是后世不齿的行为,但是如今是北宋啊,赵佶又是未来的皇帝,拍他的马屁可不容易了。 就连纪忆这样的高手,也有失算的时候。 他为端王赵佶准备的女人被高俅推出的李师师劫了胡! 虽然墨娘子比李师师年轻,身材也比李师师好,唱功和舞蹈也都超过了李师师。可是墨娘子是处女,也不是真正的歌伎,她是明教的圣女,过去是不近男子的。这样的女人在勾男人这方面怎么能和纵横开封青楼界二十年的李师师相比? 而且,墨娘子的文采也不如李师师。除了歌唱、舞蹈和弹琴之外,诗歌、书法、绘画、各种棋类都不行。 更糟糕的是,她和赵佶没有共同语言。李师师一开口都是才子佳人的事情――她自己就是佳人,认识的都是才子。可是墨娘子不是这个才子佳人圈子里的,她一开口都是波斯、大食、航海什么的……一次两次赵佶或许觉得有点意思,多了可就不耐听了。 赵佶是艺术家皇帝,又不是大航海家皇帝。 所以赵佶已经有日子没去画墨娘子了,反而常往镇安坊走动。 不过纪忆的马屁神功肯定也不会只有一招,所以这位将来名列六贼,哦,应该是七贼或者八贼(加米友仁是八贼)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看到武好古沉默无语,米友仁以为老师对潘巧莲的情感有所动摇,于是接着:“老师,其实十八姐儿除了漂亮,真没甚好的了,性子野,胆子大,脾气更大,时候还会动手打人,和她差不多的将门子将门女都被她欺负过。我看您就把她让给端王算了……” 什么话! 这老婆怎么能让? 这可不是个人问题,而要是对历史负责的问题!赵佶的老婆是王皇后,这怎么能改? 武好古心:赵佶已经够轻佻的了,要是再有潘巧莲这样的野丫头当皇后,大宋该给糟蹋成什么样?万一再生出个性子随她的太子……南下的少数民族恐怕抓不到他们母子? 米友仁不知道他老师正在胡思乱想,继续:“老师,我看西门大姐就不错,端庄、稳重、贤淑、温柔,大妇就该娶这样的……” “等等!”武好古一下打断了米友仁,“你在谁?西门青?她还温柔?她可比潘十八凶多了!” 潘巧莲如果做了太后,那就是慈禧太后,女真帝国主义是很难抓到她的。如果西门青做了太后,恐怕就是萧燕燕了…… “老师,西门大姐是贤内助啊。”米友仁道,“而且西门一族还可以为您所用! 这西门一族和潘家将门可不一样!” 西门一族是刀口舔血的,潘家将门早就朽成富贵闲人了。 而且,潘巧莲也不是潘家少主,娶了她也不能得到支配潘家的地位。而西门青在西门家族中地位很高,武好古如果以官身迎娶她,那西门一家就会变成武好古爪牙。 至于潘家的钱财……武好古现在不缺钱,他缺的是爪牙。 米友仁劝道:“老师,您娶潘巧莲只是娶一人,而娶西门青则是娶了西门一族啊!” 武好古听米友仁这么一,气已经消了不少,可是他不能听米友仁的话。原因也不清楚,就是潜意识里面知道自己不能没有潘巧莲! 这大概就是爱情? “元晖,我知道西门青好,可是潘十八和我是青梅竹马。”武好古道,“我不能让她入宫……而且入宫对她也不是好事儿。” 不好? 米友仁心想:端王怎么可能不好? 他是要做官家的人!潘巧莲入了宫就是皇后,将来不定就是太后! 武好古这时看着米友仁,“元晖,你得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才能把潘十八娶到手?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什么?出这种馊主意? 米友仁看着自己的老师,哭笑不得,半晌之后,沉沉叹了口气道:“唉,老师,学生是有办法的……可是学生还是要劝您一句,婚姻之事,也可是一架向上的梯子。若能借着婚姻弥补自身所不足,就可以更上层楼了。” 在米友仁的字典中肯定没有爱情这两个字的,有的是只是一场场算计。 在他看来和潘巧莲结婚能得到的,无非就是二十万到三十万缗的嫁妆。对眼下的武好古而言,这笔钱不算什么。而西门青手中,则握有武好古最需要的人力资源…… “还是你的办法。”武好古问。 米友仁叹口气:“办法其实也简单,您先当着端王的面挑明您和潘巧莲的关系,然后再请他做媒。不过这样一来,就等于告诉端王您识破他的身份了……” 这大概就是陈佑文的盘算? 武好古心想:这货肯定知道赵乙就是赵佶! 呵呵,这赵佶伪装成赵乙玩得挺欢,还自以为没人识破,可实际满开封的有心人都知道了。 “识破就识破!” 武好古咬咬牙,“早晚都是要识破的。” 是啊,谁也不可能一直装下去。 米友仁皱皱眉头,“可是也不能让端王知道我们一直把他当猴在耍……” 赵佶只是贪玩,再加上年少无知,容易被骗,但也不是傻瓜。如果知道武好古一直在哄着他玩,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那你得给为师出个主意!” 武好古现在把米友仁这个学生当狗头军师了,也懒得自己想辙,直接就问他了。 “得找个人来识破端王……” 找个人来背锅! 不能是武好古一早就知道,得是刚刚才知道! “找谁?” “这事儿得靠纪忆之。” “纪忆之?他肯吗?” 武好古以为让纪忆来背黑锅。 “不是让纪忆之来识破,是让纪忆之去找个能识破端王身份,又不怕端王怪罪到人。” 谁那么牛逼? “让他去找谁?” “蔡学士。” “蔡京?” 米友仁点点头:“纪忆之现在去了枢密院北面房,蔡元长又是枢密院都承旨。而且蔡元长之子蔡居安又是纪忆之的好友,就由纪忆之出面去请蔡元长来参加丰乐楼唱卖......” ------------ 第182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 “蔡京一定会来?” 武好古有些怀疑地问。 蔡京不是勋贵,是朝廷重臣,新党干将,去丰乐楼和端王赵佶见面恐怕不大合适? “会来的。” 米友仁点点头道:“蔡元长向来长袖善舞,虽为新党干将,但是和旧党不少人物关系也算不错。昔日宣仁太后(高滔滔)临朝,重用旧党人物,他马上就投靠了司马相公。这等拼命做官的人物,怎么会放过结交端王的机会?” “要结交也得暗中进行?” “暗中?”米友仁笑了笑,“暗中哪有光明正大的装傻好?皇城司可不是等闲的衙门,御史们更可以风闻言事,蔡元长要是私会端王,一旦传出风声,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还是大庭广众,葵葵众目下来得干净!” 丰乐楼唱卖时,到场的人许多,大多是开封亲贵。蔡京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有人可以证明。以蔡京出神入化的马屁功夫,准能不叫人捉了辫子。 听了米友仁的一番话,武好古终于确定纪忆可以请来蔡京了,可是他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 “蔡学士能来,潘秉义不一定会来?”武好古,“就是他肯来,潘十八姐呢?她现在被潘秉义拘起来了,我都见不着。” “这好办,”米友仁一笑,“让端王去写请帖,端王的请帖,潘十一和十八姐敢不来?” “端王肯写?” “当然了,”米友仁笑道,“我一个人写来不及啊,他字儿那么好,帮个忙不应该吗?他现在可是您的朋友啊。而且丰乐楼唱卖他也有一份,不该写几张请帖?” 还是米友仁鬼点子多!武好古心想:怪不得历史上能当上兵部侍郎!而如今他还通过自己和赵佶混那么熟,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八贼之一的武好古已经认定米友仁和纪忆有做“贼”的潜力了…… “我还得和潘十八见个面,”武好古又给自己“贼学生”米友仁出难题了,“你得给为师想个办法。” “见面是不可能的!”米友仁摇摇头,“潘秉义可不糊涂……而且,要真见了面,搞不好就打草惊蛇了。” 可是不见面,武好古怎知潘巧莲的心意? “写封信。” “信?”武好古想了想,“叫谁送去?” “高师严。”米友仁道,“他也是老师的朋友?” 高师严就是高俅,现在是赵佶的心腹,因为赵佶的命令,已经很久没有和武好古见面了。 不过高俅这人据挺讲义气的,应该肯帮这个忙。 “也好!”武好古点点头,“替为师磨墨,为师要写首情词给十八姐。” 情词? 米友仁一愣,心:老师您还有这等文采? “快研墨!”武好古看见米友仁发愣,便催促道,“今日便叫你看看为师的文采!” 米友仁只得连声应着,去给武好古准备笔墨。 武好古当然是有点文采的,书画不分家嘛!特别是练过工笔的都能写几个毛笔字,他的前世今生都练过,现在写的是清代黄自元的正楷《间架结构九十二法》。和米友仁、赵佶的书法自不能比,不过也算好的。 当下他就提起毛笔,酝酿了一下感情,回忆往昔和潘巧莲在一起快乐时光,马上就想起一首脍炙人口的“情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写完了的李莫愁李仙子挂在嘴边的半截《摸鱼儿.雁丘词》,武好古又厚着脸皮写上了:“思潘十八姐由感而发,相思之苦,几成苛疾,唯愿长相厮守,荒而地老,开封武大郎手书。” “老师……写好了?” 米友仁站在武好古边上看,见他写到“只影向谁去”的时候已经有点呆了……有这文采,你干嘛不去科场一试?要是中了个进士,早晚能位列宰执的。 不过接下来武好古没有写《摸鱼儿.雁丘词》的下半截,而是直接什么“思潘十八姐由感而做”云云的了。 这下米友仁更是呆住了。武好古写的应该是《摸鱼儿》词牌,应该是双片一百一十六字,前片六仄韵,后片七仄韵才对。可武好古只写了前片就算完了……这是怎么回事? “写好了!” “后片呢?”米友仁追问。 那么好的词,只有半截怎么行啊? “后片?”武好古心:后片李莫愁又不念,我哪儿知道去? “没有了,没有后片,”武好古摇摇头,“就这些了。” 就这些?米友仁心:恁么好的词牌,就是前片没后片……这怎么传世啊?这算不算有文采呢? 收好了武好古写的半截“情词”,米友仁就和武好古一起去镇安坊等高俅了这段时间赵佶一下朝就会换了便服去镇安坊找李师师,高俅自然跟着,他主子在青衣楼里会美人的时候,他就在街边一个茶铺里面喝茶。 这日他刚和几个王府的侍卫走进茶铺,就看见武好古和米友仁两人在角落里面坐着。两人也看见他了,也不上去招呼,而立起身进了个雅间。高俅安排了一下几个侍卫,然后自己也溜进了那个雅间。 “高大哥,少见了。” 武好古唱了个喏,就请高俅坐下话,也没什么寒暄的,就直入了主题。 “给潘十八带封信?” 高俅想了想,点点头:“好,某去试试……不过某不一定能见得着十八姐。” “见得着,”米友仁插话道,“我师父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两封端王手书的请帖叫你送去……一封给十八姐,一封给潘秉义。你只要把我师父的手书夹在请帖中,亲手交给潘十八姐即可。” “端王的手书请帖……”高俅看了看武好古和米友仁,点点头道,“这倒是可以见着十八姐的,或者还可以替端王捎上句话。” 捎上句话自是“矫诏”,赵佶若是做了皇帝,那可就是个罪过了,不过现在没甚底要紧。 …… “忆之,这份请帖是……” 同一时刻,刚刚调到枢密院北面房当孔目官的纪忆正将一份请帖双手递给枢密院都承旨蔡京。 “佳士得行?”蔡京低声念出了大红贴子上,米友仁亲笔书写的“佳士得行”四个字,点点头:“好字!是米元晖写的?” 纪忆笑道:“还是蔡学士眼力好,一看就看出来了。” 蔡京哈哈一笑,捋着大胡子:“老夫是猜的,米的字还自成一体,又能仿各家笔迹,实在是很难认的。不过他的字的确是好,一辈中,大概只有端王可以和他相比了。只是他在书法绘画上耗费的经历太多,以至于耽误了学问,忆之,你可不能学他啊。” “学士教诲,晚生自当铭记。” 蔡京翻看了请帖,里面赫然贴着两张“花招儿”,正是李师师和墨娘子的人像。 “这是李师师?”蔡京先认出了李师师,然后又看见了墨娘子,“她是白番女人?” “正是,”纪忆道,“她就是墨娘子。” “墨娘子……”蔡京点点头,“她是泉州来的?” 蔡京是兴化军仙游县人,家乡距离此时的世界第一大港泉州很近,因此他对外洋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不是,她世居明州,已经好几代人了。” “好几代?这样的人你也能找到,”蔡京看了眼纪忆,“你可真有本事啊!” 纪忆笑道:“其实这事儿,令郎也有一份。” “居安吗?”蔡京哼了一声,“就知道走捷径,却不知正道才是真正的捷径!” 他吸了口气,“也罢,老夫就走这一趟,也算是为你们这些晚辈铺路了。” 纪忆躬身一礼,“那便多谢蔡学士了。” ------------ 第183章 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 “先别忙着谢。”蔡京看着纪忆道,“你也得帮老夫做件事儿。” “请学士吩咐。” 蔡京眯着眼睛道,右手摸着胡子,半晌才道:“老夫想知道那位心底里面是怎么想的?” 也的“那位”,自然是端王殿下了! 虽然章惇的布置是尽可能传位给赵煦的侄子,以避免出现向太后临朝的情况——实际上宋朝出现过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情况,就是在哲宗皇帝未亲政前。当时垂帘的是高太后而不是向太后。 不过这个情况有点特殊,因为高太后在神宗皇帝年幼时就曾经垂帘听政,权威很大,根本不是宰执重臣们能压制的。而向太后因为在高太后二次临朝期间表现软弱,给人一种压不住场面的观感。想要以太皇太后的地位临朝听政,还是有些难度的。 但是万一官家龙驭宾之时没有侄子,那么要阻挡向太后临朝就很困难了。 所以蔡京还是想在端王身上押上一注的! “心底里面?”纪忆看着蔡京,“蔡学士指得是甚事情?” “不世之功!” 所谓不世之功,自然是指恢复燕云了。 北宋的历代官家对于燕云,若一点都不曾想过的,大概也是没有的。不过真的为恢复做过一番努力的,也就是开国的太祖、太宗,和后来的神宗,以及当今的官家四人。 抛开太祖和太宗两朝不论——他们二位在世时的北宋的政治格局同后来是不一样的,那时到底还是开国气象,重文轻武的现象也只刚刚开始——后来数朝,官家或太后对于“恢复”的态度,可是直接决定朝局走向,特别是新旧两党的沉浮的。 因为旧党那伙人,道德文章毛笔字都是好的,但是富国强兵的办法是没有的。让这些人执政,无非就是不折腾,好好过日子。如果官家的锐气磨尽了,或是根本就没什么锐气的老太后执政,旧党得势是肯定的。 而官家一旦以恢复燕云或者灭亡西夏为己任,那么得到重用的肯定是新党。且不论新党有没有辅佐官家恢复燕云的本事,他们至少会往这个方向折腾啊!能不能恢复燕云是能力问题,愿不愿意努力是态度问题。 所以旧党是无能力也无意愿富国强兵——也许是他们早就看透了大宋官家的心眼容不下燕云十六州! 而新党则是有一点能力,也愿意朝着恢复燕云的大方向去折腾——只是折腾着前进,而不是放开手脚去练一支新军。这事儿,哪怕如今深受子信任的章惇都是不敢的。 因而新旧两党争斗的关键,就是官家对恢复燕云的态度,或者是渴望恢复的程度。 现在官家赵煦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能支撑多久谁都没底。而章惇虽然促成了皇后改立,扶植起了亲新党的刘皇后,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变出一个皇太子或是皇太侄来继承皇位。 如果没有一辈的继承人,那么刘皇后就没有办法变成临朝听政的刘太后。那么官家赵煦一旦过早去世,那憎恨新党的向太后就会临朝了…… 不过最有可能即位的端王赵佶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转年就是十七了,便是向太后临朝,也没几年好临了——实际上向太后只听了七个月的政就去世了!而在赵煦死后三个月,他的侄子赵亶(后来的钦宗赵恒)就出世了。 如果向太后早死几个月,哲宗皇帝晚死几个月。那就没赵佶什么事儿了,就是他儿子赵亶婴儿即位,而被章惇拱上后位的刘太后会临朝听政,宰相章惇可就要大权独揽了…… …… “试探赵乙?这是……章相公的意思?” 佳士得行总店,书房之内,武好古、纪忆、米友仁和苏大郎四人正在商议十日后的“丰乐楼大唱卖”。 纪忆却在这时提出了一个让武好古有些意外的要求。 对于武好古的反问,纪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有人想知道赵乙是否想恢复燕云?” 那还用得着试探? 武好古心:这位不是想,而是完成了恢复燕云的功业——可惜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然后就把整个北方都丢了,自己也跟着去白山黑水间劳动改造了。 不过武好古不能把这个“机”泄露给纪忆,就是泄露了人家也不信。那要怎么试探赵佶呢? 他思索了半晌,才对纪忆:“实不相瞒,自从上次见了官家后,我就一直在画一幅《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准备献给官家,以贺横山大捷。” “《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你想把这幅图……”纪忆心:官家要是能横刀立马,谁还关心端王想什么呀? “把这幅图放在丰乐楼里给赵乙观看,”武好古,“而忆之兄就看赵乙的反应。” 武好古正在创作的《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是照着历史上一幅名画《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道的拿破仑》画的。这幅图武好古在后世可是临过好多次的,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现在他就是把拿破仑换成了赵煦……图上官家赵煦挎着一匹立起来的骏马,腰间挎着横刀,身披黄色的斗篷,高举右手,指向前方,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直捣灵夏! 这图要是能赶在出使辽国前献上去,官家赵煦看了还不得马上给武好古赐个官?而且这幅《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的作用也不仅是哄官家高兴,还能挂出来给各国使者参观——看到没有?这就是如今的大宋皇帝,厉害?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大宋官家!尔等蛮夷,还不赶紧跪了! “好!”纪忆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便如此……不过能让我先看看那幅画吗?” “行啊,”武好古一笑,“虽然还没有画好,不过已经可以看了。” 这是一幅油画,创作的过程自然比较长,所以还没有完成。不过武好古为了画好赵煦的衣服,还用铅笔打了好几幅稿,纪忆要看也能看了。 “对了,忆之,”米友仁这时忽然问道,“蔡承旨会来吗?” “会!”纪忆笑道,“他和蔡攸都会来。而且他还会给个台阶让你和赵乙下。”他顿了顿,又,“蔡承旨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不好好表现一番?他只要想表现,就会把台阶拿出来了……这样你和赵乙之间,多半就不必分甚底高下了。至少在十日后的丰乐楼是不必分高下的。” “这样就好。”武好古也笑了笑,他不知道纪忆的台阶是什么?不过蔡京要在赵佶面前不露声色的表现一番是肯定的,要不然就对不起传了几百年的奸相之名了。 不过蔡京怎么玩和武好古没关系,只要能让蔡京背一下锅就行了。 几个人正在议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佳士得行的伙计的声音。 “大东家,大掌柜,陈文林来访。” 陈文林就是文林郎陈佑文,他沾了西北横山大捷的光,刚刚升了文林郎,前几还在潘楼大摆宴席,还给武好古和武诚之发了请帖,不过武家父子没去,其他人去的也不多,大部分都只是叫人送上一份贺礼,闹了个冷场。 没想到今他又厚着脸皮到佳士得行来了,不过佳士得行是买卖,来的都是客。 “元晖,”武好古想了想,就对米友仁,“和我一起去见见他。” 着又对纪忆和苏大郎拱拱手道:“先议到这里,待会儿我做东,去潘楼吃顿好的。” ------------ 第184章 好官潘孝庵 潘大官人升官了! 因为他所在的捧日军在西线横山大捷时日夜戒备,保卫开封府有功,因而从义郎以下,三年内无过者,各转一官。而潘大官人之前的阶官是从八品的秉义郎,属于使臣阶中的第二级,往上是从八品的从义郎,再升一级才进入大使臣级。 宋朝官员升级图中有几个“大关口”,都是很难过去的。比如文官由选人升京官,又京官升朝官;武官又使臣升大使臣,又大使臣升横班,都是很不容易的。 而在一个大级别内升一级,通常熬个资历就能熬出来。潘孝庵就是从荫补来的承信郎一路熬资历熬到如今的从义郎的。 不过由从义郎升到大使臣级的修武郎也是时间问题,因为潘大官人为官是非常不错的。不仅上官喜欢他这个“开银行”的下级,下面的无品武臣和兵也都觉得他是个好官。既不克扣下属,也不逼着大家伙出操训练,还经常自掏腰包请吃请喝,若是叫人帮自家做事,从来都是给足工钱的。 这样的好官简直就是官僚界的楷模,自然不会被记过——他为官恁么多年,就没犯过什么错,每次磨勘都是顺利通过。 所以今次也毫无悬念转了一官,成了使臣一级中官阶最高的从义郎,眼看就能升到大使臣了,到时候可就步入中级武官的序列了。 因为升了官,潘大官人就在自家位于开封府城西厢的大宅子里面大摆宴席,请了捧日军里面的上官,还请了他的那个指挥里面的二百多官兵,一起来吃喝......还不收礼物。 请得人太多,厅堂里面都摆不下桌子,就在院子里搭了不少棚子。高俅带着端王赵佶手书的请帖过来的时候,酒席还没开始,客人正陆陆续续而来,潘大官人则是一身锦襕衫,头戴幞头,耳鬓插花,在几个心腹部下的簇拥下,站在大门口迎客。 看见高俅,潘大官人哈哈笑着就迎上去唱了个喏:“高大哥儿,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高俅还了个礼,笑道:“是乙哥叫我过来的。” “乙哥”自然是赵佶了! “是吗?”潘孝庵连忙做了个肃客的手势,“里面请,内堂话。” 潘孝庵的宅子也大,比武好古的新家还要大几倍,市价至少七八十万缗,所以是有内中外三个客堂的。 外客堂现在大摆宴席,内客堂则是安安静静,正好用来款待贵客。 上好的“密云龙”点茶上来的时候,潘孝庵已经笑着将几张私交子递给高俅了——这是整整一千缗!这可不是潘孝庵第一次给高俅送钱了…… 要不潘孝庵是难得的好官呢?他的这出手之阔绰,完全不是寻常的八品武官能拿出来的,更难得的是他还从来不喝兵血……完全是在贴钱做官,全心全意为大宋江山服务啊! 拿了潘孝庵的钱,高俅很有点亏心,他现在好像是在坑潘大官人,还收人家的钱——不收是不好意思的,潘大官人那么好的一官儿,全心全意为大宋江山服务,你高俅不收他的钱,于心何忍啊? 不过武好古给他的钱更多!光是上回在潘家园的赌斗就分了两万多,靠这笔钱高俅还在开封府城北厢买了个院子。而且他现在可以混到端王身边,也多亏了武好古,所以他也不能对不起武好古了。 至于欠潘孝庵的人情,只有来日得志后慢慢还了……虽然潘巧莲多半当不上皇后,可是潘孝庵的官儿还可以升啊,只要端王将来真成了官家,那可就是一切皆有可能了。 没准可以提拔他当个三衙管军……有了这样好的三衙管军,那可真是大宋朝几十万禁军兄弟的福气啊! “十一哥,”高俅笑着摸出了两张丰乐楼唱卖的请帖,将其中一张递给了潘孝庵,“这是端王殿下叫我带来给你的……这请帖是端王殿下亲笔写的。” “端王亲笔?” 潘孝庵接过请帖,翻看一看,果然是端王的笔迹。他又盯着高俅手中拿着的另一张请帖在看,心想:这张应该是给十八的? 端王殿下亲自给自己和十八姐写了请帖……看来王妃非是十八姐莫属了! “这张是给十八姐的。”高俅笑道,“端王吩咐了,叫我亲自把请帖给十八姐。 另外,端王殿下还托我带话给十八姐。” 高俅对潘孝庵而言也不是外人,他是高家将门的人,只是过去混得不大好罢了,但是身份还是在的——历史上赵佶提拔他做了三衙管军是完全符合惯例的。他要真是个混子,三衙禁军怎么管得住?那里面将门子可车载斗量的,若是都不服气,这管军怎么当? 大刀阔斧的整人?开封禁军那是能整顿的吗?时时刻刻扣你个图谋不轨的帽子…… “行啊!”潘孝庵根本没多想什么,很爽快的就叫人请来了潘巧莲。 潘巧莲穿了件月白色的对襟袄儿,下系白裙,腰间还缠一条青色的腰裙,显得利落洒脱,快步走来,一张俏丽的脸孔上却都是不情愿的表情。 虽然潘孝庵到现在都没要把她嫁给端王,可是她哪里不知道哥哥的心思?她又不傻。 而且她也不大愿意嫁给端王,倒不是端王赵佶不好……而是宫中的水太混,也不自在。如果离得远,也许见到的都是荣华富贵,可是潘巧莲这个层级的女人,哪里不知道女人入宫侍君,都是为家人而活,自己是没有多少乐趣的。便是做了垂帘听政的太后,也是宫墙之内的富贵囚徒。 对于没多少家底的女子,这种生活也许有点吸引力。可是对潘巧莲而言,皇宫能给她的一切,除了儿子可能的皇位之外,她都有了,即使现在没有,武好古也都能给她。 而皇宫给不了她的自由自在,武好古也能给。 可是潘巧莲也知道,皇家选妃的事情,她也扛不住,而且……她哥更是热心的不得了! 她要做了皇后,潘孝庵才是最大的赢家! 按照惯例,皇后的亲哥哥都能做到刺史、团练史、防御史一类的高官,侄子们也肯定能得到荫补的官位。 “十八姐,这是乙哥托我交给你的。”高俅双手将请帖递给了潘巧莲,又使了个眼色,“乙哥还:十二月二十,丰乐楼中,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啊! 潘孝庵激动得都快晕过去了,皇后十有八九就是自家妹子了…… “好好好,不见不散,一言为定!”潘孝庵一边着,一边拉着高俅就往外走,“高大哥,你我兄弟可是多日未见了,今一定得一醉方休……十八姐的事情若是成了,兄弟定有重谢!” 他只顾和高俅许诺,完全忘了自家妹子正呆立在内堂里面,两眼通红,口中低声念着武好古的情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念到这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流水般的落了下来。 写得太好了! 凄婉缠绵,感人至深,文字之间流露出来的都是真情啊! 如果没有真情,凭武好古的文采怎么可能写出恁么好的一首,不,是半首词牌呢? 这武大郎,分明就是个痴情的郎君,一心只想着和潘巧莲相依为命,冬去春来,几多风雨…… 这样的痴男子,而且还是画中第一人,还超级会赚钱,绝不会让爱人吃一点苦……叫潘巧莲如何不喜欢呢? ------------ 第185章 裸官陈佑文 陈佑文是和他两个儿子陈珍、陈宝一块儿来的,不是空手,而是拿来了十几卷书画,都是精品。其中有一幅范宽的,一幅巨然的,一幅黄居寀和苏东坡的是精品中的精品! “范宽的,巨然的,黄居寀,还有苏东坡的……” 武好古一边展开放在一张长方形的大画案上的画卷,一边发出感慨惊讶的声音。让他感到惊讶的四纸书画都是大家真迹!不但精,而且足够真……至少在武好古看来,都是真的。 他看完后,又让米友仁看。米友仁的画技不如武好古,但是眼力却在武好古之上——他可是参与了和这两本中国书画界的权威著作的编修的! 米友仁看得很仔细,一共十五卷书画,一张张,一遍遍的看,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全部看完。 就在米友仁看画的同时,武好古让厮上了茶,就在一旁待客的茶案旁坐着和陈家父子话。 寒暄了几句后,武好古就直入主题了,“陈文林,您拿这些画过来是想请我们佳士得行帮着唱卖吗?” 佳士得行现在是以唱卖书画为主业的,而且又费了那么大力气办起了眼下这场“下第一拍”,当然不能只唱卖和这两幅画了。 所以从上个月开始,苏大郎就在想方设法征集拍品了。不过并没有征集到多少精品——毕竟唱卖书画还是个新鲜事物,谁心里都没底。万一没有什么人来竞买,低价成交了可就不划算了。 没想到,武好古的老冤家陈佑文在这个当口,居然拿来了十五纸书画,其中还有四纸是精品中的精品。 陈佑文笑着点点头:“没错,老夫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书画,就想托佳士得行唱卖出去。” 武好古看着陈佑文道:“范宽的,巨然的,黄居寀,还有苏东坡的可都镇店之宝啊!” 镇店之宝就是摆在那里给人看,除非不得已绝不往外卖的宝贝! 做书画古玩行的买卖,要是没有几件镇店之宝,是要让同行笑话的。 “老夫已经做官了,”陈佑文摸着胡子道,“书画文玩行的勾当就不做了。” 不做了? 真的假的? 大宋也没不让官人经商啊,而且你这个官人又不是正经考出来的,也不是凭本事投胎投出来了,装什么清高? 武好古愣了愣,又看看陈珍、陈宝这对兄弟,都是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仿佛两只蔫了的茄子。 书画行可来钱啊! 几千上万的,在别的行当累断腰也不见得有,在书画行里只要上点档次的店铺,谁一年没上万的进项? 现在要退出,换谁都不甘心啊。 不过陈佑文这老子选择退出也是对的! 书画行的钱好赚,不过“坑”也足够大,要是没有后台很容易就掉进去出不来的。武家之前不就掉进去了?虽然陈佑文现在有个官身,可是现在年纪也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俩宝贝儿子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况且,他和武好古之间的事儿还没完呢! 所以趁现在处理掉家里的书画买卖,还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老师,都看过了,东西都够真。” 米友仁这时已经看完了书画,走到了武好古身边,也坐了下来。 陈佑文拿来的东西当然都是真的……现在武好古身边有米友仁,而且武家父子自己也是大行家。陈佑文要整点假东西来骗他们是不大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可能成功的,除非他也像武好古一样,能整出点与众不同的精品假货。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对陈佑文道:“文林的东西自是好的,不过佳士得的规矩是必须要出鉴定文书,这文书是要收点辛苦费的。若是由米元晖来出具文书,润笔必须先给,一个字收三缗钱!” 佳士得的鉴定文书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出的,目前只有米友仁、武好古和武诚之三人能出具文书。出文书的人当然是要拿钱的,而且每人的钱都不一样。 武好古出一张文书索价是五十缗,武诚之的文书索价十缗,而米友仁的文书最贵,按字计价,一字三缗! 是的,米友仁出具的文书比武好古的文书贵得多!而且必须先给钱,无论书画最后能不能卖出去,这钱都不能退。 不过人家不是贵得没道理,如今书画行市上米友仁的大字儿一个没十缗都拿不下来,现在只收三缗那是超级优惠价——宋朝的书画市场就是如此,字贴向来贵过绘画。譬如米芾的字贴就比米芾的山水要贵得多。 所以米友仁的鉴定文书可以直接写在画卷和书贴上做题跋的,而他的跋一题上去,这画的身价立马就不同了…… 当然了,如果题跋的人换成赵佶,那么他的题跋和押印的价值很有可能超过书画本身。历史上有很多宋徽宗题跋押印的书画因此被裁减过——有的奸商就裁下有宋徽宗的字和押印的部分单卖了。 “行啊,”陈佑文冲着米友仁笑了笑,“那就劳烦米官人了。” 陈佑文果然是行家! 让米友仁在画卷书贴上题字绝对不会亏本的。 武好古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等元晖题完了跋那,我们就敲定这些书画的底价,合同凭由我会叫人准备则个,签完合同以后,便把这十五纸书画都封好装箱……锁头和封条可带来了?” “带来了,全都带来了。” 鉴定完成后给书画贴封、装箱、再贴封条、最后上锁的这套程序是苏大郎想出来的,为的就是防止东西被调包。 而且封条和锁头都必须买家自备,封条上面的字自己写,锁头的钥匙自己拿着。如果还不放心,就留个人在佳士得行总店住着亲自看管也行。 …… “阿爹,我们真的不做书画行了?” 陈家父子三人签了合同,贴了封条,亲自锁上了箱子,又交了几百缗的“鉴定费”之后,才一出佳士得行,没走几多远,陈佑文的儿子陈宝就忍不住问了起来。 陈佑文看了儿子一眼,冷冷道:“有多大德,拥多少财。我家的书画文玩都出了手起码有十几万,店铺至少也能卖个十万缗……再加上手里的现钱,三十万都有,还不够你们俩吃喝玩乐一辈子?” “连铺子都卖了?我们不在开封府住下去了?” 陈佑文的长子陈珍也是一愣,他的铺子和宅子是连在一起的,分开卖可不方便。 “人挪活,树挪死……”陈佑文有些凄凉地道,“武好古那厮,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趁着现在,为父还有点关系,身上还有个文林郎,一定要替你们安排好后路。 这开封府,你们不能住了,尽快搬走,和你们的娘亲一起走。” “去哪儿?”陈宝问。 陈珍也感到非常吃惊:“是啊,爹爹,我们不住开封府,要去哪里?” “去扬州。”陈佑文压低声音道,“为父早有安排,扬州那边有个宅子,是用假名字买的,你们俩和你们的娘亲在那边也有假户籍。只要悄悄过去,没有人知道是你们。你们到了扬州后不要做事,安安稳稳过日子,等为父的消息便可。” ------------ 第186章 讨要墨娘子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颇为舒适,是个出行的好时候。 北宋时期的中原,四季很分明,冬的气温较低,但是在晴朗的白,阳光照射之下,还是能感觉到一些温暖的。 武好古今日是和苏大郎、林万成一起出城来到莲花庵的,前一他就让人去约了纪忆纪大官人,要在这里和他谈个事情。 在莲花庵前,三人下了马,武好古和苏大郎把缰绳丢给了林万成,然后就一块儿进了寺庵。 刚走进山门,耳边隐隐约约的就传来了悠扬悦耳的吟唱声,这是墨娘子的歌喉。 纪忆早到了,就在莲花庵的大殿内和一个伺候墨娘子的老女使着话。瞧见武好古和苏大郎,便中止了谈话,快步出去相迎了。 寒暄了一番之后,三个人便一起去了莲花庵后院,那座墨娘子居住的楼阁。 和上一次来这里时相比,这座楼阁重新布置过了。原本墨娘子练舞的房间,被改成了一间波斯风情的客厅。地上铺了松软的地毯,角落里安放了火炉,烧得暖暖的,屋子中间还摆上了只到人膝盖的矮桌。墨娘子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穿了一身异域风情的波斯女装,有些儿紧身,将一副婀娜的好身材完全凸显出来了。 武好古走进去的时候,她正端着个托盘蹲在矮桌子旁边,一样样的将托盘上摆着的银质酒壶和酒杯摆到桌子上。 看见武好古和纪忆还有苏大郎走进来,墨娘子忙放好托盘,然后起身行了个福礼:“奴奴见过武大官人,苏员外。” “墨娘子,少见了。”武好古还了一礼。 墨娘子又蹲了下去,将酒壶酒杯全都放好,就要起身离开,却被武好古叫住了:“等一等,墨娘子,今日某和大郎是为你而来的,不如你也一起听听。” “为奴而来?” 墨娘子一愣,随即一张白皙的面孔就刷的红了下去。 纪忆也有点发愣,墨娘子可不是真正的家伎,而是明教的圣女。 勾引一下赵佶也罢了,也算是为了教派的生存而牺牲,可武好古…… 屋子里面的场面,顿时有些尴尬了,过了好一阵子,纪忆才反应过来,“坐,都坐下话,墨莉,你也坐。” 墨娘子的名字原来是墨莉……倒是挺配她的。 “忆之兄,”武好古坐下后,又用仿佛色迷迷的眼神看了眼有些害羞的墨娘子,然后笑道,“丰乐楼的唱卖大会,如今准备得差不多了。除了两幅压轴的画,还弄了三十二幅字画,其中还有四幅精品。不算《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就这些字画如果都能拍出个适当的价钱,二十万缗是没有问题的……光是抽成就能有两万!” 一场唱卖就抽成两万……不,还不止两万,《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肯定是能拍出高价的! 这可真是日进斗金了。如果这样的唱卖一个月能组织一次,佳士得行一年的纯利就能超过二十万了。 若是由“花魁唱卖”衍生出的《花魁》画册能顺利开办出来,一年发行十二本,一本赚他个一万缗也不是太难。 那可就是一年三十万缗了…… 纪忆心下也有点佩服武好古了,他们纪家海商号称平江纪半城,一年的进项也就是六十多万缗――那可不是纪忆一个人的,那得八个房分呐! 苏大郎接过话题,嘻嘻笑道:“忆之,实不相瞒,我们佳士得行现在还是草创,拢共也没几个人,要运作恁么大的买卖实在不易。虽然米官人这些日子从国子监里面拉了不少人过来,我也从老苏家拉了几个人过来。 可是崇道和我,我们佳士得行还缺个唱卖师傅……我想着这唱卖和唱曲都是唱,就觉着墨娘子能行。” 唱卖……师傅? 纪忆和墨娘子互相瞧了对方一眼:这武好古还真会找借口啊! “忆之,”武好古也笑道,“这唱卖的言语也是有大学问的,得知道怎么操弄人心……我本想去请李师师出山,不想她傍上了端王,所以就只能请你割爱了。” 割爱? 这用词妥当吗? 纪忆心下还是觉得武好古想把墨娘子纳入房帏,但是又不好马上拒绝,便只能给墨娘子打了个眼色。 墨娘子看了看武好古,总觉得这子有点色色的。上次画画的时候,他那个神情,瞧着就不正经……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就要摇头,可是却听见武好古又开了口。 “我们佳士得的唱卖将来肯定是要做大的,不仅是书画文玩,还会扩张到土地房产,珠宝良驹,画舫楼船……总之,只要能卖的,都可以引入唱卖之法。而且唱卖行也不可能只有开封佳士得一间,将来一定会有人和我们做一样的勾当,佳士得行也会在各地开设分店。 总之,唱卖这一行大有可为啊。而墨娘子你现在加入,便是唱卖师傅们的祖师爷了!” 祖师爷什么的,墨娘子倒不在乎,但是唱卖一行如果真的能做大,墨娘子就可以广收门徒,还能结交权贵富豪……对于明教,应该也是有利的?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心动,正想再和纪忆交换一下眼色,谁知两下一对眼神,纪忆就以为墨娘子答应了,于是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某便割爱了。” 什么? 这就把自己割出去了? 墨娘子一愣,抬头看了眼一脸惊喜表情的武好古,然后又看了看纪忆。 纪忆冲她笑了笑,“至于墨莉的卖身契……我过几日就送到佳士得行总店。” 卖身契? 墨娘子瞪了纪忆一眼,自己什么时候卖给纪家了? 家伎什么的,不过是方便她在开封府活动的身份掩护而已!现在怎么要假戏成真……真的把自己送给武好古那厮做家伎了? 这可怎么办啊?武好古那么色,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不,不,不。” 墨娘子真着急的时候,武好古却连连摇头道:“墨娘子可不是个物件,卖身契之类的,还是快快毁去。她入佳士得行,便是一房管事,是有自由之身的。” 对于万恶的奴隶制,武好古还是有点排斥的,特别是把墨娘子这样的女人当成奴隶……真是太邪恶了!武好古觉得自己的灵魂来自纯洁的21世纪,绝不能做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最多……最多就是把墨娘子变成一个自由的三! 而且墨娘子的形象、嗓音,还有她因为《墨娘子舞蹈图》形成的名气,都让她成为了事实上的花魁娘子。让她继续做家伎,实在是太委屈了,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名分。 “一房管事?”纪忆点点头,“那么,某就毁了墨莉的卖身契。墨莉,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身了。” “好!”武好古笑了笑,又对纪忆道,“不过让墨娘子住在佳士得总店也不合适,住我家……”他看了眼墨莉,“也不大好,就让她在这莲花庵暂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纪忆豪爽的一摆手,“行,想住多久都行。” “也不须住多久,等到佳士得行在画仙观旁的会馆建好了,便让墨娘子住过去。” 画仙观的改造扩建还没有开始,因为武好古暂时抽不出时间去搞建筑设计。准备建在画仙观旁的佳士得会馆,就更加八字没一撇了。所以就只能让墨娘子在莲花庵继续居住一段时间了。 不过武好古的这话在墨娘子听了,还是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 ------------ 第187章 丰乐楼唱卖(月票800加更) 丰乐楼又名樊楼、白矾楼,是开封府七十二家正店之首,也是规模最大的酒楼。这座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大酒楼位于东华门外,紧邻着马行街的景明坊。景明坊是个唐朝留下的老地名,原本的“坊”是城中城的布局,拥有如城墙一般的围墙和如城门一般的坊门。不过到了商业极度繁华的宋朝,碍事的坊墙、坊门早就拆除,所谓的“坊”也就成了个地名,类似于后世的“某某街道”。而建在景明坊地盘上的丰乐楼,也就成了临马行街而建,正对着皇宫御苑的东华门,就是“好汉”们唱名的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沾了东华门唱名的光,明明距离开封府的官僚勋贵聚居的城西有一段距离的丰乐楼,一直以来都是开封府的勋贵、官员、文人和豪商们最喜欢聚会之所。 而丰乐楼最热闹的时候,通常是夜深灯火之时,因此有“夜深灯火上矾楼”的法。不过大宋元符元年十二月二十这日,才过中午,丰乐楼前的马行街上,就已经是车流人潮滚滚而来,把本来就很拥挤的马行街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潘孝庵潘大官人和妹子潘巧莲共乘的马车,也被堵在了马行街上,慢慢向前爬着,这速度都和蜗牛车差不多了。 潘巧莲笑道:“十一哥,今日大武哥哥和端王的这一比,可吸引了不少人呢。” “是啊,武大郎这段时间可没少费心思啊,只是……” 潘大官人眉头微微一蹙,撩开车帘,探出脑袋四下观望。 已经有不少显贵官员受不了拥堵,从马车上下来步行了。潘孝严还认得其中几个,都是禁军的同僚,分别是曹家的(曹彬的后人)、赵家(投降专家赵赞的后人)、石家(石守信他们家)的将门子。全都是衣着华美,前呼后拥,招摇而去。 大宋官家虽然重文轻武,但是对于开国的那些勋贵名将的后裔还是很照顾的。真正被轻的都是狄青这号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出来的武将,而不是潘大官人这号投胎投出来的武将。 而且当年艺祖的杯酒赦兵权也不是真的一杯酒就解决问题了,而是赐下了大量的良田美宅。如今开封府城内外,一半的地皮都是归这些开国将门所有!单是土地升值带来的利益,就让他们肥得留油了! 另外,本朝既不禁官员经商,又不抑土地兼并。因而大大方便了这些开国将门聚敛财富。而且这些开国将门又通过互相联姻和同赵家联姻,早就形成了一个整体,一家有难,各家相助。就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文官,想要咬一家开国将门,也得好好掂量则个。 顺便提一句,大宋的这些开国将门的后代也不都是纨绔子弟,能读书上进的人也不少,而且又和太宗、真宗和仁宗朝崛起的北方文官集团联姻结盟从某种程度上,在政坛上和新党敌对的旧党,就是他们在政治上的盟友。 而新党,因为多是南方出身的平民士大夫,和这些富得流油的北方勋贵没有甚关联,就成了抑制他们的力量。 不过老赵家出来的官家,终究离不开异论相搅的帝王术,哪怕是能支持章惇独揽朝纲的哲宗皇帝,也不会把世代都由将门子们把持的开封禁军交给新党去整顿……只要新党控制不了开封禁军,就得老老实实给官家做事! “十八,我们也下车步行。” 潘孝庵把脑袋缩回去,对自家扮了男装的妹子:“外头的熟人不少,武大郎的佳士得行这下可是名声大噪了。” “应该是名利双收。”潘巧莲手里捏着张花招儿,嘻嘻一笑,“你看看上面,好东西不少啊!” 这张花招儿是后来加印的,上面不是美人像,而是一份拍卖物品的名目、底价和顺序。 武好古和赵佶的两幅画自然是压轴的,而在它们之前还有三十二幅字画,都是名家真迹。 另外还有主持唱卖的唱卖师的名讳,居然是墨娘子墨莉本人。 这墨娘子是一画而红,想要一亲芳泽的富豪亲贵不知多少,可是却不知上哪儿去寻?今日居然出现在唱卖物品的名单下面可惜她是不卖的,要不然肯定能拍出一个价。 此外,这张花招儿上还,昔日艳冠开封府的李师师,也会亲自出席唱卖,会拿着赵乙为她画的写真,上台展示! 光是这两个美人和到处散发的“美人花招儿”,就足够吸引眼球了。而且在唱卖之前,还进行了恁长时间的丰乐楼展示,还有“画中第一人”的比试,真是赚足了眼球。 现在开封府城内,已经没有多少人不知道这场唱卖了! “还真没想到,这武大郎的生意经高明如此。”潘孝庵摇摇头,“只可惜他不过是个商人。” “商人?”潘巧莲把手中的花招儿丢给哥哥,嘻嘻一笑下了马车,“你我不是商人?” “我可是官人。”潘孝庵也跟着下了车,和妹妹一起步行。 “不就是个从八品,”潘巧莲嗤的一笑,“等大武哥哥从辽国回来,至少也是个大使臣,不定还能得个京官,到时就在你之上了。” 京官并不是在京城做官的意思,而是文官的一个“大级别”,相当于武官的“大使臣”。文散官位从八品下承务郎往上直到正八品给事郎,都属于京官这一级。京官往上就是朝官,属于高中级文官了在北宋,七品文官可不是芝麻绿豆。京官往下则称选人,也称“幕职官”,属于低级文官。 若是文官做到京官,哪怕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地位也高于潘孝庵这个荫补来的大使臣了。 “还是当上了再。”潘孝庵笑了笑,对于武好古,他其实也不是百分之百排斥的。 毕竟端王正妃只有一个,他也不敢保证自家妹子必胜。 所以他听到武好古使辽这事儿,是特别的高兴。因为去趟辽国不容易,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等他回来了,端王的妃也选完了。潘巧莲要选上了,也就没武好古什么事儿了。 要选不上,武好古也是不错的妹婿…… 打着如意算盘的潘孝庵和妹子一块儿到丰乐楼西楼门口的时候,早就有丰乐楼的厮迎了上来,唱了个肥喏:“潘大官人,里面请,中楼马道,字三号桌给您留着。” 潘孝庵是丰乐楼的常客,厮自然认得他。 而中楼马道的字三号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位次。 中楼马道指得是丰乐中楼的底层,也就是用来举行唱卖的地方。唱卖不可能在的雅座包房里面举行,所以只能选择在丰乐楼中楼底层了。 在苏大郎和高俅的安排下,这里被布置了一番,摆出了几十张桌子,按照距离拍卖台的远近,按照“地玄黄”和数字序列进行编号能在里面有张桌子的可都是大人物,身份不够的,就只能在中楼外面的院子里坐着。 而字序列的桌子都摆在拍卖台的北面,坐北望南,是最尊贵的位子,端王赵佶肯定坐在那一片,多半就是字一号桌。 也就是,字三号就在字一号边上……光是这个座次,就能让满开封府的勋贵都对潘孝庵刮目相看了。 当然了,潘孝庵的座次还是不能和武好古、米友仁、纪忆、李师师、墨娘子相比的,他们几个,现在就坐在特别宽大的字一号桌周围,其中武好古和米友仁更是坐在赵佶左右! ------------ 第188章 日进斗金 潘家兄妹走进丰乐中楼马道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了,武好古、赵佶、米友仁、纪忆、李师师都到了,正坐一块儿喝茶聊。 苏大郎、墨娘子和高俅也到了,不过他们没有入坐。 墨娘子正和几个卖主一起在唱卖台上“开箱子”,就是由卖主和她一起验看事先密封的装卖品的箱子,缺认无误后再由卖家亲自打开,取出里面的物件,一一摆放在唱卖台上的十几个摆成个“回”字的画案之上――墨娘子是空手上台,之后也会空手下台,没有玩调包计的可能。所有的东西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拍出去的,买主付钱后就可上台取走,也可以由武好古和苏大郎亲自把卖品送到他们手中同时收钱,拍不出去的,就由卖主在唱卖结束后自行取走。 高俅则带着几个赵佶的护卫,化妆成了富豪的模样,坐在角落里面暗中保护端王。 苏大郎则一身员外打扮,站在中楼马道唯一开放的正西入口处,满脸堆笑着迎客。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更不是有钱就能进去的! 今的唱卖会可是日后佳士得书画会馆的起源,而佳士得书画会馆是个格调很高的风雅之地,能够入会的都是文人雅士,土豪想要进去,那得交上一大笔的会费年费……好像还是有钱就能去啊?呃,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可不行。因为现在还是佳士得行的装逼阶段,只等逼装起来了,才能卖出好价钱! 所以现在有钱没品(官品)的主,砸多少私交子下来,苏大郎还是满脸堆笑的拒绝:“对不住,里面的位子都叫人订下了,有太后的兄弟,有曹右卫,有王刺史,有韩左卫,有潘驸马,有赵留后,有吴武功,有米襄阳,有李龙眠,还有蔡承旨,有蹇尚书,有薛翠微,还刘大官和童大官……您看看,每张桌子都有人了。” 这可真是了不得啊,能坐进去的都是大人物啊,不是显贵就是大官,居然还有太后的两位兄弟和正当红的蔡京、蹇序辰! 看来有几个臭钱的主只能给挡在外头了。 不过外头其实也不错,丰乐楼本就是园林风格的酒楼,在丰乐五楼之间的院子里,种了不少桂花腊梅,还搭了许多亭子,棚子,全都用锦缎围了起来,还有厮女使往来伺候。还可以点上酒菜,叫上歌伎,边吃边听曲边参加唱卖――坐在外头的人当然也可以喊价,不过不能乱喊,得付上两成的押金。 另外,坐在外面亭子里的人,只要喊了价,付了押金,就能去中楼看东西。不过中楼里面可没他们的位子,只能站着看……这不但看不起人吗?所以真有钱的,以后还是花钱买个会员。 潘家兄妹到达的时候,丰乐楼的院子里面的亭子、棚子差不多都快坐满了,女使和厮们往来穿梭,端着好酒好菜点心茶水,流水般的送往各个亭子棚子。 “居然恁般热闹!”潘孝庵瞧着这场面着实有点惊讶。 他是为端王赵佶而来的,可院子里的这些人知道赵乙就是端王吗? 他们凑什么热闹啊? “大武哥哥真是有本事,”潘巧莲拍拍手道,“居然可以运营出这么个局面!” “嗨,那是他的本事吗?”潘孝庵现在可听不得这个话,“那是赵乙、米元晖、苏大郎、纪忆之、李师师和墨娘子一起合力做出来的局面。” 潘巧莲笑吟吟看着哥哥,“大武哥哥能把这些人拧在一起做事,还不是本事吗?” 潘孝庵一愣,仿佛是这么回事啊! 武好古起来除了画画别的什么都不行啊,文不能考科举,武不能入行伍,生意做得也不算太精明?上次和十八姐出去一圈也没赚到什么钱。 可这次怎么就做出恁般大的事业了? 光是今日一次唱卖,这佳士得行就能赚到两万以上? 真正的日进斗金啊! …… 日进斗金当然是武好古的人生目标,斗金差不多有三百多斤重,五万多两,相当于五十几万缗铜钱。日入五十几万,一年就是两亿……两个目标就有了! 不过赚到两个目标是救不了惶惶大宋的,只有把这两个目标烧好了,才能救了大宋朝那个什么都能当就是不能当皇上的赵佶。 第一个需要烧钱的项目现在已经开始了,这个项目的名字叫大学! 而要办大学,首先得有教材。 就在丰乐楼唱卖前几,米友仁的爸爸米芾从涟水军回开封府了。他还带回了整整三十卷的《梦溪笔谈》。 在听武好古和赵乙还有他儿子米友仁准备将这部奇书分拆、整理并且出版之后,米芾二话不,马上就把《梦溪笔谈》送到了佳士得行。 在他老人家看来,这可是个才才能想出来的马屁啊! 《梦溪笔谈》是奇书更是杂书,对这部书进行分拆和整理其实是一种创作,把一部大杂烩一样的书,变成分门别类的十几部“专业类书籍”,这可是门大学问啊! 而且《梦溪笔谈》是不可能大量发行的,三十卷的大部头谁买?但是拆分成十几部书后,就能大量印刷和发行了。 到了那时,沈括不过是这十几部书的作者之一――分拆、整理还要加入别的书籍上的内容,这就是一种创作,而主持这项工作的人,如赵佶、米友仁和武好古同样也是作者了! 这就等于让端王赵佶成为了十几本书的作者……著书立,这得多大的学问啊? 而武好古想得也和米芾差不多,无论如何都得把赵佶拉进大学教材的编修工作中来。 只有这样,“大学生”才有可能做官,而能做官,才能让大学吸引到足够是学生。 所以就趁着今和赵佶见面的机会,武好古把自己和米友仁、魏四海、谢尚宾四个人花了好大劲儿才编出来的“大学教材”目录拿给赵佶过目了。 “这有意思,这是谁想出来的?” 赵佶拿到目录,没有看里面的字儿,就在研究写目录的本子了。 因为这是一本线装本! 这年头大宋的书只有蝴蝶装、折经装和旋风装,没有线装的。其中又以蝴蝶装最为主流――这是一种最接近于线装的册页装订法,是将书页依照中缝,将印有文字的一面朝里、对折起来,再以中缝为准,将全书各页对齐,用浆糊粘附在另一包装纸上,最后裁齐成册的装订形式。 这种装订方法有三大缺陷,第一是只有一面是有字的,另一面是白纸,造成了很大的浪费;第二是靠浆糊粘连书脊的方式成册,是很容易散乱的,不利于翻看和保存;第三则是装订起来很麻烦,又进一步提高了书籍印刷的成本。 如果将蝴蝶装的书改成线装版,不仅利于保存,而且成本至少可以减半。 “这当然是我师父想出来的,”米友仁在旁道,“这办法一出,全下的读书人可就都能受惠了。” “不错,这线装本的确订得牢靠,不容易散架。”赵佶对金钱概念不深,只觉得这线装的书比蝴蝶装的不易散落。 接着赵佶又翻开了书页,仔细看了起来。里面的内容是目录,武好古和米友仁给《梦溪笔谈》分了类,将原本比较杂乱的内容归纳为:文学、算学、格物、礼学、军学、律学、史学、地理、医药、乐律、书画、文历法、农桑渔林、营造、器械、冶金、杂谈、辩证等十八个门类。根据武好古的计划,《梦溪笔谈》将会被拆分成十八个部分,同时还要加入不少其它相关书籍的内容,从而整理出十八部由浅入深的“大学教材”。 而赵佶、武好古和米友仁,则将会成为这十八部教材的总编纂…… ------------ 第189章 山寨要来了 “佑之,你真的不做书画行了?” “不做了,做不成了……” “怎就做不成?你可是从九品的文官呐!” “那又怎地?你真以为我是惧怕他人的下作手段吗?我家也是几代的书画世家,就没一点路子可以自保?” “那佑之你……” “我是怕佳士得行!” “怕佳士得行?” “对,就是佳士得行!佳士得行的唱卖早晚会挤得我们没有立足之地……” “会吗?” 在丰乐中楼马道的一角,刚刚验完卖品的陈佑文在黄字区也有一张靠着角落的桌子,他是今的大卖家,总不能辇到院子里去? 所以苏大郎就给他安排了张靠边的桌子,桌子很,除了陈佑文本人外,还可以坐三个人。陈佑文就请了自己在画院时的同僚杜用德,以及画院的艺学,书画世家出身的勾处士两人。 和陈佑文、武好古一边经营铺子一边做待诏一样,杜用德和勾处士家里也都有诺大的买卖,自然也是书画文玩行的。 特别是后者更号称是翰林院鉴赏(眼力)第一!眼力之好,连陈佑文都自愧不如。如果不是身份低微,仅仅是一介艺学,他在掌眼这一行的名气,绝不会在米芾、王诜之下。 本来在陈佑文出职后,杜用德会升待诏直长,而勾处士也会升待诏。可是武好古的空降让两个人的如意算盘都落了空,所以现在两人都有点不服气,因而就和陈佑文走得比较近了。 不过他们也不敢公开去怼风头正劲的武好古,只敢搞点动作,给武好古挖几个坑。拖着不让武好古出任书画行首,就是他们俩扇出来的阴风。挑武好古去和赵乙斗也是他们在给武好古挖坑……可别以为他们俩这么干是鸡蛋碰石头,实际上他们也不简单。 杜用德的资格很老,在开封府的勋贵圈子里朋友很多,还收了许多名门子弟当徒弟。而且他家的杜家老铺里面还不少豪门子弟的暗股,武好古根本动不了他! 而勾处士其实也是端王府的门下走狗,专门替赵佶搜集书画,不久前还寻到了徐熙所画《碧槛蜀葵图》四扇屏中遗失的两幅——这就是驸马王诜一直在寻找的宝贝《蜀葵图》,赵佶得到之后,就转送给了老朋友王诜,准备让他带着去云台山了。 所以武好古想要对付他们俩也麻烦,而且他们俩的动作和陈佑文买凶杀武好古还是不一样的——武大郎就算要收拾他们,也得排在陈佑文之后。而要收拾陈佑文,在开封府是不能下手的。 陈佑文大也是个从九品文林郎,武好古在开封府能拿他怎么样? 而陈佑文也不笨,也早就看出了武好古不会放过自己,所早早就在预备后路了。 在预备后路的同时,陈佑文也不忘了给武好古挖个坑抹点眼药…… “会不会,你们等着看就是了!” 陈佑文冷笑道:“书画文玩这一行,以往都没有明码实价的。而且手里有东西的卖家,和有钱想要东西的买家,通常是很难见着面的。东西只有打我们手里过一过,才有可能变成钱! 至于我们在中间赚多少,呵呵…… 可是如今,武好古弄出恁般大的唱卖市面。这等于让买家和卖家直接接触了,唱卖行就是帮助唱卖和鉴定真伪,从中的抽水也明码实价……对于卖家而言,唱卖所得肯定比卖给我们要多得多。而对买家而言,出价也许会贵一些,但是真伪有保证,而且不大会错过想要的东西。 所以唱卖这种书画文玩的交易方式一旦推广开来,传统的书画文玩店铺不都得关门大吉,能够获取的利润肯定也大大减少。 “那可怎么办?”杜用德这老头听完陈佑文的分析就急了,他的铺子里面有不少世家的股份,每年的分红可不能少! 勾处士显得比较镇定,没有吱声。他有一对能捡漏的招子,所以唱卖行对他来是喜忧参半,一方面会抢他的生意,另一方面也方便他把捡来的“漏”出手。 陈佑文看了满脸焦急的杜用德和不动声色的勾处士一眼,笑了笑道:“你们也可以开个唱卖行啊!” “对啊!”杜用德轻轻拍了拍桌子,“他能开,我们就不能了?佑之,二郎(勾处士),我们一起干!” 勾处士笑了笑,一指台上的墨娘子,“杜老,唱卖快开始了,我们先看。” …… “乙,唱卖快开始了,我们要不要上台去看看东西?” 武好古这时也正在对赵佶着差不多的话,客人陆陆续续到齐了,丰乐中楼的底层里面坐得满满当当,几十张桌子周围有两三百号人物。 潘孝庵和潘巧莲两兄妹来了,就坐在武好古身边的字三号桌旁——座次都是武好古和苏大郎安排的,潘家兄妹当然要挨着武好古坐了! 而在赵佶身边的字二号桌旁,坐着的是向太后的两个兄弟向宗良和向宗回,两兄弟装得不认识赵佶,不过他们随身带来的招文袋里面都塞满了“私交子”,足足有两万缗! 这是专门用来给赵佶捧场的……赵佶的画,怎么都不能比武好古的画便宜? 蔡京和蔡攸两父子此时也已经到了,不过他们不是坐在字号区,那样就太尴尬了——向家兄弟和潘家兄妹陪着赵佶玩玩没什么,蔡京可是文官,还是重臣,还是要保持清高的。 所以蔡京父子都坐在地字一号桌旁,和字一号桌隔着个拍卖台,是看不见对方的。和蔡京、蔡攸坐一块儿的,还有一个礼部尚书蹇序辰。他其实不大清楚赵佶、赵乙什么的,就是清楚也不会去结交。一方面因为他是礼部尚书,朝廷重臣,结交亲王是大忌;另一方面他就是章惇的一条恶狗,紧跟章相公,替章相公咬人办事才安身立命之道,不需要去攀附端王。 他只是想见见李师师,所以才找纪忆要了张贴子——李师师对他而言,就是年轻时代的一场春梦。 这是情怀! 至于蔡京,他和蹇序辰不一样,他是新党干将不假,但是章惇不是王安石啊。他弟弟蔡卞可是娶了王安石的女儿的,因而在新党内部,蔡家兄弟也是个大山头,不在章惇、曾布之下,不存在蔡京给章惇当走狗的问题。 不过蔡京一样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巴结赵佶,所以也装成了李师师的“粉丝”,这会儿正在和蹇序辰大谈特谈自己当年怎么和李师师交往的趣事,听得蹇序辰满脸惊讶。 蔡京可是少年得大志,23岁就登进士第了,李师师大红大紫的那几年,蔡京都知开封府了……这样官和李师师这么个花魁娘子交往,肯定会变成一段佳话(要搁后世就是丑闻)的,怎么在当时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蔡京也和他弟弟蔡卞一样怕老婆? 就在这时,蔡京之子蔡攸突然插话道:“父亲,蹇尚书,有人上去看书画了,我们也去看看。” 蔡京抬起头往拍卖台上望了一眼,笑着点点头:“好!就去看看,授之,一起去吗?” “好,一起去看看。” 着话,蔡京、蔡攸、蹇序辰三人就一起走向了通往拍卖台上的阶梯。而与此同时,武好古、赵佶、米友仁、纪忆也从另一个方向上台。身材高大的米友仁故意走在赵佶前面,而赵佶则垂着脑袋,似乎这样别人就不会把他认出来了…… ------------ 第190章 知音蔡京 丰乐中楼马道(就是底层)的采光不大好,位于大堂中央的唱卖台面因为远离四面的窗户,就更显得幽暗了。为了让买家可以看清书画,苏大郎和墨娘子让人在每一张画案旁都点了栀子灯,就是用一个栀子果实样子的灯罩套着个半人多高的灯台,里面点上巨烛或灯油。因为灯罩是用薄纸和纱布糊起来的,非常容易点燃,所以还在每盏栀子灯旁安排了一个掌灯厮,既掌灯,又看着画案,不让客人碰翻了栀子灯或是拿走画卷。 武好古、赵佶、米友人和纪忆当然不会去看《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了,他们上台后就直奔苏东坡的《海上书怀诗帖》而去了。 如果排除炒卖和马屁的因素,在今日所唱卖的物品中,这幅字算得上是最有价值的物件了。 在中国古代的艺术品和文物收藏中,书法作品的价值向来是高于绘画的――什么原因不好,反正定价机制就是这样的。 而苏东坡的字,在大宋元符年间已经拥有很高的价值了!不仅因为他是宋四家之一,当时有名的大才子,而且还因为他在绍圣四年,以62岁“高龄”被放逐到了儋州,也就是去“亚龙湾看海”了。当时的海南岛可不是什么国际旅游岛,就是个瘴疠丛生的偏远岛屿,以62岁的年纪过去,基本上就回不来了。 因此苏东坡的字,是拥有相当的稀缺性的极品! 不过赵佶对苏东坡的字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不是不喜欢,而是苏东坡比较倒霉,因为一个“乌台诗案”差点被宋神宗杀掉,后来又因此成了旧党的典型人物。所以哲宗亲政后,马上就把他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一脚踢到海南岛去自生自灭了。连带着苏东坡的书法作品也打上了旧党的标签,赵佶要是把这幅字买回王府,那可保不齐有人要在赵煦跟前嚼舌头了。 作为亲王和武好古、米友仁玩在一起不是过错,迷恋李师师这样的艳伎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表现出对旧党的同情可就不一样了…… 别看赵佶让身边一群“玩伴”哄得团团转,但是在原则性的问题上,他可一点不糊涂。 看了一眼苏东坡的书法后,他就转到范宽的《雪山图》的那边去了。范宽被后世称为北宋山水三大家之一,北宋初年的大画家,画的是“大写意”的山水画。号称“对景造意,写山真骨”,他画的山峰峦浑厚端庄,气势壮阔伟岸,令人有雄奇险峻之感。和武好古的“写实山水”不是一个路数。这样的山水画,武好古是画不大好的,不过赵佶却也拿手。 在驻足在范宽的图画前,看着纸上的雪山,想象着北国山河冰封雪覆的雄伟景色,心下有些感慨――身为亲王,富贵荣华自是不缺,可是却没有周游下,领略山河之美的那种士子枢密之快乐…… “好!画得好,兼工带写,自成一体……你看这李师师的面部描绘精细,栩栩如生,服饰背景却是写意画风,逸笔草草却是神采飞扬,笔精墨妙! 这《李师师图》画得太好了,纵使画圣再生,也不过如此了!” 就在这时,赵佶听到有人在评品自己的《李师师图》,而且评论的非常中肯――《李师师图》是赵佶的得意之作,所用的画技的确超过了唐朝的画圣吴道子……能看出这一点,明那人是个真懂画的。 想到这里,赵佶就半侧过身,用眼角扫了一下,只看见一个有些发福的五六十岁的老者在一个中年和一个青年的簇拥下,站在摆放《李师师图》的画案前摇头晃脑。 三个人的背影看着都挺熟,可就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墨娘子,”方才评画的老者这时把墨莉叫了过去,“老夫要在这纸画上题个跋。” 题跋? 赵佶闻言一愣,哪儿有这样的?画儿还没买回去就题跋?你谁啊?你是苏东坡还是蔡京? 赵佶正想着,那老者又开了口:“老夫是蔡京。” 真是蔡京啊! 难怪瞅着背影眼熟呢,赵佶心道,原来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啊!怪不得他能看懂自己的画……真是遇到知音了。现在不能和他交往,以后有了机会,一定得和他交个朋友,没事儿找了一起品评书画,倒也是件美事儿。 对了,那个相貌堂堂的蔡攸是他的儿子,他们父子果然都是大宋的栋梁之臣啊! “原来是蔡承旨,奴奴有礼了。”墨娘子不认得蔡京,但是她知道今来客中有他,当下连忙行了个福礼,又吩咐跟随自己的一个老使女去取来笔墨。 在待拍卖的书画上面题跋的要求,通常是很无礼的,不过由蔡京提出就当别论了。 蔡京可是“苏黄米蔡”四大家之一啊!他的题跋可值老钱了,如果这幅《李师师图》不是宋徽宗画的,那跋不定就叫人剪了单卖了。 笔墨送上,蔡京又道:“老夫就题一首张三中(张先)的《师师令》……昔日师师十二三岁,便是凭着这首《师师令》名扬开封府,一举成为上厅行首的。 而今日师师则要凭着这纸《师师图》将这绝色姿容流传后世了,老夫就借张三中的《师师令》,为师师,为此《师师图》增色少许了。” 《师师令》可有七十几个字儿呢!又是蔡京的亲笔,即使没有《师师图》,这些字题出来也能值好几千缗了…… 蔡京倒是给武好古和赵佶找了个好台阶下――现在《师师图》卖得再贵,也不明什么了,毕竟有蔡京的字垫着,搁哪儿都贵! 这七十几个字儿,蔡京题得非常仔细,好一会儿才写得,显然是用上真功夫了。就在他写字的时候,身边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了,都是勋贵豪门里出来的人物,全都装作没有看见赵佶。看着蔡京在那里挥毫泼墨,全都纷纷翘起大拇哥夸赞起来。 “这纸《师师图》画得可真好,绝对是传世的佳品,也不知最后谁有幸能收藏了。” “听那位赵乙还很年轻呐,不到十八岁……” “我朝竟有如此少年英才,实在是上庇佑啊!” “这等才华若是去科举,恐怕可以下大魁了。” “真是少年英才啊!若是能招他为婿就好了。” “是啊,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听着滔滔不绝的马屁,武好古都有点儿替赵佶脸红了……这位端王殿下有才是肯定的,不过整被人这样捧着,心理一定也是扭曲的? 估计那位哲宗皇帝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高太后、向太后还有一帮文官大青可不会恁般哄着他――赵煦是被当成皇帝教养的,哄着岂不是被哄成昏君了? 而这位端王殿下,一是亲王,就是应该被哄着玩的;二是真有本事……也就从到大都让人捧着,生活在马屁的海洋中了。 这样的人去做皇帝,自然就容易被人蒙骗了。做成昏君很正常,要是不昏才是见鬼了。 赵佶听着大家伙的马屁,也觉得有些过了。他的《师师图》肯定是好的,但是《墨娘子舞蹈图》也不差啊,怎么就没人去品评则个? 他正想到这里,就听见有人起《墨娘子舞蹈图》了。 “依我看这幅《师师图》比起《墨娘子舞蹈图》在写实方面,还是大有不如的!” 居然有人真话了! 武好古和赵佶同时扭头看去,话的是个金毛文士,看着非常高大,仪表堂堂,正是武好古昔日在王诜的西园赐第门口见到的太学生王甫。也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公子,怎么就进了丰乐中楼马道了? ------------ 第191章 奸夫** “这《墨娘子舞蹈图》上的墨娘子的身形、线条、姿态,全然和真人无二,极其传神,已经将写实发挥到了极致。这可不是大家风范,而是宗师风范了! 依我看,此图若传后世,其在画史上的地位,必然能同《八十七神仙图》还有《送子王图》不相上下。” 这王甫……不简单啊! 怪不得能在历史上位列六贼了! 武好古现在多少有点官场经验了,知道王甫的这番话不是为了替武好古鸣不平,而是为了给赵佶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如果王甫跟着一起拍赵佶的马屁,他必然会泯于众人——开封府的这帮勋贵,谁不是马屁界的精英?而且赵佶又是从长在马屁海中的,早听惯了,所以寻常的马屁根本不入耳,还不如些与众不同的话。 “这人姓甚名谁?何方高就?” 赵佶果然被王甫给吸引了,低声问身旁的米友仁。 “他姓王名甫,表字将明,是祥符县人,太学内舍生。” 王甫这长相比较奇特,自然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米友仁知道他是谁? “是内舍生啊,”赵佶点点头,“怪不得有此见识。” 这个人物,赵佶算是牢牢记下了! 武好古心里却想:现在蔡京、王甫都在赵佶那里挂了号,童贯也崭露头角了,梁师成又是自己的上司,搭上赵佶的线估计是早晚的事儿。现在就差个盖园子的建筑商朱勔和家里开银楼的李邦彦就能凑齐六贼了……对了,朱勔仿佛是平江军人,和纪忆是同乡,回头问一问,如果认识就早点招来开封府,佳士得行还缺个大建筑师呢。 书画看完了,武好古和赵佶、米友仁、纪忆又回到了字第一号桌坐下。还是老位子,不过右首边却换成了潘巧莲——潘巧莲和潘孝庵所坐的字三号桌就在武好古的右首边,不过之前潘孝庵坐在靠近武好古的位子上,现在不知怎么换成了潘巧莲。 武好古看了一眼坐在潘巧莲另一边,脸色有点不好看的潘孝庵,笑道:“十八姐,瞧上哪幅画儿了?待会儿我买下来送你。” 这话一出,赵佶和潘孝庵都有些色变了。 能上佳士得行唱卖的东西能便宜?动辄都是几千上万的,武好古要买下来送潘巧莲? 这是什么关系?他们俩……莫非有奸情? “好啊!”潘巧莲一开口,潘孝庵和赵佶就更吃惊了,“就东坡居士的那幅《海上书怀诗帖》,买下来将来就挂到我们在云台山的庄园里。” 什么!? 潘孝庵听到这话惊得张大了嘴,一句话都不出来了! 自己这妹子也忒不争气了?都琢磨着要和武好古一起住了…… 怎么一副急着要送上门去的样子啊? 而且……怎么能当着端王殿下的面这话? 这是奸夫**啊! 这下国舅爷没有了,刺史也没有了,儿子们的荫补官也没有了,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想到这里,潘孝庵就恶狠狠瞪了武好古这个奸夫一眼,活吃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这武好古太狡猾了,居然利用丰乐楼唱卖把自己和妹子勾出来,然后当着端王殿下的面勾引自家不争气的妹子!也亏得他是个读圣贤书的,怎么是这等品性? 不行,自家妹子嫁猪嫁狗都不能嫁给他! 赵佶也有点吃惊,他其实没有想过潘巧莲是潘家将门为他准备的王妃候选人之一,他只是觉得潘巧莲挺有意思的。一个姑娘家的会骑马会射箭,也懂一些书法绘画,知道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不少,是个不错的玩伴。至少比自己的姐妹有意思多了。 不过没想到在男女问题上竟然如此随便……幸好没有选她做王妃,否则被人绿了都没一定! “行啊!”武好古听到潘巧莲的回答,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到底是宋朝的传统女性,对待感情问题还是认真的,不会因为认识了个端王就移情别恋,而且也没有因为自己“要来”了墨娘子就提分手。 看来……她也未必不能接受西门青啊! 这宋朝传统女性就是好啊。 “就买下《海上书怀诗帖》了!”武好古满口答应道,“以后就挂在云台山的别墅里,我们还要在云台山上建个大大的庄园。” “嗯!就这样!”潘巧莲用力点了点头,又瞧了眼自家那个还在发傻的哥哥,再看看并没有显出怒气的赵佶,这才轻轻吐了口气。 她可以不在乎哥哥的想法,却不能不在乎端王赵佶。如果端王因为这件事情而恼怒,那么她和大武哥哥日后的生活就不好过了。 武好古也用眼角在打量端王,发现对方的反应并不激烈,也送了口气——不是为自己和潘巧莲,而是为下苍生!若是端王娶了潘巧莲,靖康耻不知道会给折腾成什么样呢! 米友仁这个时候则悄悄起身,跑到唱卖台边上给墨娘子通风报信——趁热打铁,马上唱卖《海上书怀诗帖》。 …… “诸位客官请了,今日第一件要唱卖的便是东坡居士的《海上书怀诗帖》……” 墨娘子得到了指示,马上改变了唱卖的顺序,第一个拿起了苏东坡写的字帖。 她和自己的一个女使抓住卷轴的两头,将字帖高高举起,象征性地进行了展示,然后报出了唱卖的低价。 “低价七千缗,一次加价五百缗。” 这幅苏东坡的字帖并不是很大,纵约一尺,横约两尺,带上落款,上面一共有六十五个字,还有苏东坡押印。另外还附带一份米友仁亲笔的鉴赏文书——米友仁没有在这幅诗帖上题字,因为他的字还是不能和苏东坡相比,写上去有班门弄斧的感觉。 “元晖,你来唱价,不论多少,都替为师买下!” 武好古没有自己喊价,而是让米友仁替自己喊——他的官场手段不怎么样,但是商业头脑还是有的。 这间大堂里面真正的人物,一定知道赵佶这些日子和米友仁走得很近…… “七千五百缗!” 米友仁一张嘴,大堂里面不少人马上就听出来了。然后就开始联想……这是米友仁想买?还是武好古想买?又或者是端王殿下想要? 这些人都知道佳士得行有米家的股份,武好古又是佳士得行的大股东——这家书画唱卖行似乎就是武家、米家、苏家和纪家的产业,如果他们几家想要这幅字,何必唱卖?直接拿下就是了…… 所以现在米友仁多半是在替端王出价……也许是端王一开始没想要,现在看到了又起了心思? 也有可能是端王想通过唱买苏东坡的字帖表明自己对旧党的态度! 这位端王殿下一定是支持旧党的! 想到这些,马上就没人敢跟着喊价了,场面显得有些冷清。 七千五百缗拿下苏东坡的一幅大字儿,那可真是赚翻了! “八千缗!” 武好古正得意的时候,他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悲愤无比的声音,好像是潘大官人在喊价。 武好古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快气炸了的潘大官人瞪圆了眼珠子在看自己,一副按捺不住要来暴打自己一顿的模样儿。 “八千五百缗……” “一万缗!” 潘孝庵大吼一声,直接把价钱抬到一万缗了。 他现在也气昏了头,又不能当着端王的面暴打武好古,唯一能做的就是拿钱砸武好古了——武好古是有钱,但是潘大官人更有钱! 老子就是有钱…… 武好古有点傻眼,端王赵佶则更加傻眼——潘孝庵怎么恁般生气?是不是武好古把潘巧莲睡了? 这就是武好古不对了……潘巧莲是将门女啊,应该明媒正娶,怎么弄成了奸夫**了呢? ------------ 第192章 端王的礼物 “一万零五百缗!” 潘大官人毫不犹豫,又叫出了一万零五百缗的价钱,然后恶狠狠看着武好古,好像是在:还跟吗?你有恁么多钱吗? “一万一千缗!” 武好古亲自出马喊价了,而且毫不退缩,论起钱,现在的他当然不如潘孝庵多,但是……他有一个很靠得住的好徒弟! 而且……潘巧莲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武好古被自己的亲哥哥逼得倾家荡产? “一万一千五百缗!” “一万两千缗!” 转眼的功夫,这幅《海上书怀帖》已经被抬到一万两千缗了……这个价钱并不算离谱,可是也不便宜了,再炒下去,就贵了! “十一哥!”潘巧莲心疼了,那都是她的钱啊! 怎么能这样白白打水漂? 所以看见自家哥哥又要喊价,马上就开口阻止了。 “十八,你别管!”潘孝庵看了眼武好古,这子气定神闲,似是胸有成竹,太可恨了! 一定得拿钱砸死他! “一万二千五百缗。” 这时又有人喊价了,但不是潘孝庵,而是赵佶。 端王赵佶。 潘孝庵听得出赵佶的声音,然后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武好古:看到没有?连端王殿下都瞧你不顺眼了!你可惨了!我妹妹嫁猪嫁狗都不能嫁给你! “大郎,”赵佶这时又话了,“你不必喊价了,这画我买下送你……这些日子,你给了我不少好东西,我也该送你件礼物,既然你喜欢这幅《海上书怀帖》,就送你了。” “那便多谢了。”武好古转过身,冲着赵佶拱了下手,又用眼角打量了一下坐在端王另一边的米友仁。 这子,一脸的坏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儿……武好古之前的预计一点没错,他在和潘孝庵砸钱斗气的时候,米友仁则抓紧时间和赵佶咬耳朵,他和赵佶:您这些日子可得了武大郎不少好处,明武大郎是把您当真朋友的,现在朋友有难,您是不是应该帮一把? 赵佶一想也对,虽然这事儿是武好古不对——把人家大好的闺女睡了,不过木以成舟,潘孝庵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自己还是给个台阶让他们下。 潘孝庵听了赵佶的这番话真是欲哭无泪啊! 他有钱能砸武好古,能砸端王赵佶吗?他可是武官,要惹恼了未来的官家就不是去涯海角了,而是要去西北前线杀贼……不,应该被贼杀了。 不过这妹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嫁给武大郎的!你武大郎有本事就和潘十八一起私奔! 下定了决心,潘孝庵也不言语了,闭着眼睛一边生闷气去了。 丰乐楼的唱卖还在继续。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苏东坡的《海上书怀帖》唱出了个不错的价钱,接下去的三十一纸书画的竞买都非常激烈。几乎每一纸书画,都要经过几轮乃至十几轮的竞价才能最终完成唱卖。而这些书画的最终成交价,都比直接卖给潘楼街上的书画斋贵了至少五成! 很显然,今日的这场书画唱卖到现在为止,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以后谁手里还有真东西、好东西,就不大会拿去潘楼街上的书画斋出手了,除非东西见不得光…… 至于那未成名的画家、书法家的作品,等到佳士得会馆和佳士得画斋正式开张运营后,肯定也会大量涌向佳士得这个书画文玩界的第一行了! 看来用不了多久,武好古的事业就能获得一个相当强大的现金流的支持了…… 正在武好古盘算着下一步要如何开展印刷和教育两大事业的时候,丰乐中楼的底层大堂内忽然一阵骚动。 “太像了,和画上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莫不是用了法术,将墨娘子的影子收到画儿上去了?” “这番邦女子,真尤物啊!” “若是年轻十岁,定是一代花魁……” 坐在大堂内的人们议论纷纷,议论的对象正是换上了肚皮舞衣的墨娘子。原来今日唱卖的压轴大戏开锣了,换上舞衣的墨娘子现在就立在被挂起来的《墨娘子舞蹈图》旁,摆出了和图上的自己相同的姿势。 《墨娘子舞蹈图》在场的人们都是看了又看的,可是之前并没有把人和图放在一块儿看。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想到这图上的墨娘子和真人,居然相似到这种程度!以至于有人都怀疑武好古是施了法术,将墨娘子的样子收到纸上去了…… 同时,还有不少人被身着舞衣的墨娘子的美艳所震惊。画得再好看,毕竟不是真的,只可惜今日唱卖的只是画,不是人…… “七千缗!” 唱卖开始了,低价五千,但是一上来就有人喊出了七千缗的高价,俨然是志在必得了! 喊价的声音是从黄字区的角落里传出的,这声音武好古听着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倒是他身边的赵佶笑着:“喊价的好像是勾艺学,他的眼力可是有名的好啊!” 这下武好古马上就记起来了,翰林图画局里面有个名叫勾处士的艺学。出身书画世家,眼力很好,似乎还是端王府上的常客,一直在替端王搜集书画。之前在画局里面,他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的,今居然第一个捧自己的场,这是想要投靠吗? “八千缗!” 武好古正琢磨着勾处士的意图,有个人又加了一千缗。喊价的人也在黄字区,不过座次比较靠前,而且喊价的时候站了起来,武好古可以看到一头金发。 原来是王甫!他好像是王诜的远房亲戚,世世代代管着王楼,很有一点身家,本人则是太学生,刚刚升入上舍,等于是个候补官员了。 “八千五百缗!” “九千缗!” 这时又有两人加入了竞买,都是开封府的勋贵子弟,也不知道是看上了武好古的画还是墨娘子的人?不过最后胜出的还是财大气粗的王甫,成交的价格高达一万一千缗! 对于这个时代在世的画家而言,这个价钱绝对是价了。 不过放在这幅《墨娘子舞蹈图》上,这个价钱也算合理。因为武好古已经用了种种手段,将这幅画炒红了。 既然炒红了,贵一点也就没什么了。 实际上,苏黄米蔡四大才子现在也没死呢,他们的东西那么贵,也在于“红”了。 而对王甫来,可以在端王赵佶面前多露几回脸,一万一千缗花得就值当了。若是能借机打入端王身边的“艺术圈子”,那可就赚翻了。 现在轮到李师师上场了! 一袭白衣,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秋波闪闪,娴娴静静走上台来。 如果一身艳丽舞衣的墨娘子突出的是一个艳字,那么李师师今走的就是淡雅宁静的路线。她的年纪,她的身材,她的舞姿,她的歌喉,都是比不过墨娘子的。 但是她的淡雅气质,却是文人士大夫们所钟爱的。要不然她也不会一出道就被张先、晏几道、秦观这样的人物所追捧了。 而她往赵佶的《李师师写真图》旁一立,顿时也衬托出了图画的意境了。 比写实,赵佶根本不是武好古的对手! 而比写意,比书画的文人气质,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则逊色不少。 毕竟《墨娘子舞蹈图》画得本就是一个风姿绰约的波斯舞女,又怎会有宋朝文人的意境? 这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儿。 “这图不必唱卖了!” 一个带着些许闽音的老者的声音,突然从地字号区域响起。 “如此雅致之物,怎能用铜钱来衡量?真是太俗了……老夫蔡京绝不允许!” ------------ 第193章 正人君子 蔡京不许? 蔡京凭什么不许? 蔡京怎么敢不许? 蔡京的一席话,所有人都震惊了。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赵乙就是赵佶?这也太糊涂了? 还是……他有什么特别高明的马屁手段? 武好古悄悄看了赵佶和纪忆一眼。赵佶有些皱眉,莫非蔡学士发现自己是端王了?而纪忆则和武好古对视了一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蔡京在长子蔡攸的搀扶下,大步走上了唱卖台。冲着李师师微微点头,李师师则行了个福礼,清清淡淡地道:“蔡学士,多年不见,还安好吗?” 蔡京和李师师果然是老相识! “还好,”蔡京没有显得太过热情,只是对李师师道,“你这画不该拿到佳士得来唱卖的。” “那该拿去何地唱卖?”李师师笑问。 蔡京摸着胡子道:“哪里都不合适……不如让给老夫。” “好啊,”李师师一笑,“不过这画不是奴的,奴可不能做主把它送给学士。” “老夫从来不白拿别人的东西,”蔡京摸着胡须道,“不过老夫也不会买下这画。” 不买,又不白拿。 蔡京什么意思? “老夫拿东西换!” “换?”李师师一蹙秀眉,“奴素闻学士两袖清风……不知能用何物交换?” 蔡京是两袖清风?武好古心:这李师师还真会话!怪不得能当花魁娘子。 “老夫身无长物,但有一支毛笔,能写几个大字。”蔡京正色道,“能用字换这幅雅作吗?” 这脸皮也忒厚了? 武好古心:做官原来需要厚脸皮的,自己总是要做官的,一定要向蔡学士好好学习,早日练出一张铁面皮。 “学士是要用字帖换画儿?”李师师顿时露出了惊喜。 身无长物,两袖清风的蔡京的字可值钱了! 人家是宋四家中的“蔡”啊! “攸儿。”蔡京对蔡攸道,“把老夫书写的《洛神赋》长卷拿出来!” 蔡京的《洛神赋》啊!武好古翻了翻眼皮,《洛神赋》全文一千多字,写出来就是书法长卷。而且要写好是很难的,历史上出名的《洛神赋帖》有王羲之的《洛神赋》、王献之的《洛神赋十三行》,以及赵孟頫的《洛神赋》。前二者只有拓片传世,后者原本被故宫博物院收藏。现在又多了一个蔡京版的《洛神赋》了…… 而且以蔡京的书帖在目前市场上的价格,一千多字儿的书法长卷《洛神赋》还不得卖个好几万缗?这可比赵佶的《李师师图》值钱多了。 这个马屁拍得可高级啊! …… 唱卖大会结束了,看热闹的人都走了,有所收获的人则在丰乐中楼二楼三楼的雅座里面,叫了酒食茶点,一边享用一边等着佳士得行的人上来收钱交货。 蔡京、蔡攸和蹇序辰则坐进了丰乐中楼三层的一个雅间,没有叫歌伎,也没点几个菜——他们现在都是两袖清风的正人君子嘛! 酒菜刚刚上来,门外就传来了蔡家仆人的声音:“老爷,武员外、苏员外求见。” 原来是武好古和苏大郎来给蔡京送画来了。 “让他们进来。”蔡京笑呵呵地。 然后就看见雅座的门被一下推开,武好古和苏大郎一前一后走进来,武好古手里还拿着个长卷,应该就是赵佶的《李师师写真图》。 “见过蔡学士,蹇尚书,蔡大官人。” 武好古和苏大郎给蔡京等人行了礼,蔡京则非常客气地请他们二人落座。 “蔡学士,这是您的画。” 武好古双手奉上了画卷,蔡攸接了过去,又将他老爹手书的《洛神赋》交给了武好古。 蔡京眯着眼睛,看着武好古,微笑着点头,一脸和蔼,不像是一代权奸,倒似是一个邻家老伯伯。 蔡攸长相很好,比蔡京要英俊多了,温文儒雅,活脱脱的儒家君子。 蹇序辰看上去也是个好好享受,面孔白净,留着几缕漆黑的须髯,嘴边挂着微笑,看上去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你不错啊!”蔡京笑道,“年纪,做出恁般大事,真是了不起啊。” 蔡京的话听着很客气,不过武好古却感觉到了一丝敲打的意思。 他如果是挂着个环卫官的亲贵子弟,和赵佶玩在一起没问题,亲贵不就干这个的吗? 若武好古是个和纪忆一样的太学生出身的文官,拍赵佶的马屁拍出花儿来虽然让清流鄙视。但是蔡京是不会出言敲打的……不会拍马屁还做什么官啊?就是做了官,也做不了事儿。 可武好古偏偏是个商人!虽然官身在望了,但他和亲贵,和东华门外唱名的文官是不一样的,他只是个商人出身的伎术官,是人!得了官家的宠信,也是近幸人。 人,就应该知进退! 可是蔡京却从武好古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不知进退”。而且武好古这个不知进退的人还挺有本事的,这可就是把双刃之剑了。 “学士,晚生只是机缘巧合。”武好古斟酌着用词,“而且……晚生也做不了甚大事。” 话是这么,可是武好古心里却想:我要不做点大事,您老的儿媳和老婆也许还有个把闺女、孙女就得去给少数民族当慰安妇了。 蔡京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摆摆手道:“崇道是?老夫可没拦着你做事情……年轻人,肯做事,能做事是好的。 不过我朝家法素来以读书人为重,要做事,读书上进是少不了的。要不然做事就是事倍功半。你的本事忆之都和我了,这次使辽归来,总会有个官身。其实做了官再考科举比较容易,回来以后就安心读书,先去考个进士,这样才能放手做事。” 这番话又是好话了——宋朝的科举大致上有两个关口,一是发解试;二是礼部试。以武好古的水平,那是一个都过不了的。不过他一旦有了官身,那就可以走个后门,不考发解试,而是考锁厅试。相比发解试,锁厅试要容易多了,而且运作的空间也大。武好古只要读过些书,再多多花钱通路子,总是能闯过去的。 过了锁厅,就是礼部试了。以武好古目前的水平肯定是要落地的,但是……只要赵佶做了皇帝,就可以亲自帮他开后门了!这种事情宋徽宗干过不少,现在勾当翰林图画局的梁师成不就中了“后门进士”? 这后门,梁师成能走,武大郎就走不得? 皇帝帮你开后门,还怕中不了?下大魁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有一个第五甲的同进士出身,哪怕是最后一名,武好古的身份立马就不一样了。 就一下子从商人和近幸变成高高在上的文官了! 这蔡京先用言语敲打,然后又给武好古指了条明道,这手段……实在是高啊! “在下多谢蔡学士提点。”武好古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哼哼,武崇道,这一次使辽可不容易!”蹇序辰忽然插了一句,一口川音,阴阳怪气地,“转眼就是正旦,你也玩够了,该用心准备使辽了……若不然,本官就去向圣上请旨,封了你的笔!” 武好古刚刚卖出一幅一万一千缗的画儿,要被官家赵煦封了笔,那可就损失惨重了! “在下明白。”武好古的回答不卑不亢。 不就是一个礼部尚书嘛……他现在已经抱上了宋徽宗的金大腿,而且还交上了不少未来的“贼人”做朋友,若是真的决心科举,将来妥妥的就是北宋九贼之一了! ------------ 第194章 赵佶被震惊了 “六哥,你怎在这里……” 端王赵佶一推门就看见自己的六哥骑在一匹立起来的雄健的骏马上,右臂高举向前,目光炯炯看自己。在他的身后,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向前。 不对啊!赵佶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是在丰乐楼里面玩呢! 这里是丰乐中楼三层字六号雅间啊,怎么会有一个骑在马的皇帝?丰乐楼里是不让骑马的…… 而且……官家哥哥的身子骨那么弱,能起得了恁般雄健的骏马?还一身戎服,腰挎横刀!这是官家哥哥吗?这明明是太祖皇帝啊! 觉得不对,赵佶马上揉眼睛,然后定睛在瞧,发现还是老样子,眼前还是有一个横刀立马的官家。不过这官家不是个活物,而是一幅画,一幅真实程度远远超过赵佶想象的画。 没错,他现在看见的就是武好古创作的油画《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 “这是一幅画?” 他还是不敢确信,大声问身边的米友仁。 “大王,这是一幅油画,名叫《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是我师父画了准备献给官家的,今日就要带入东华门放到画局里去。” 米友仁一本正经着忽悠人的话。 赵佶在惊讶之余,却又有点感慨。他六哥一个病秧子都整打打打的快把西贼打死了,要是能这样横刀立马,没准真的御驾亲征去打把梁太后捉来了。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六哥若真能如此,下何愁不太平啊,大宋何愁不能复燕云……” 这话很重要啊! 现在赵佶身边只有米友仁一人,又是突然见到《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脱口而出的话虽是无心,却又是真言无疑! 原来赵佶是渴望哥哥能横刀立马,打出一个太平世界的! 这明他心里面对新党的成就还是认可的虽然新党和新党目前的领袖章惇有种种不是,但是他们的确在力(权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升了西军的战斗力,使得大宋拥有了一支真正能战的军队。 而且在新党的努力下,大宋的陕西地区已经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军政体系宋军打仗是非常依赖民伕和后勤支援的。因为部队的野战能力不强,往往需要步步为营,一边打一边修筑堡垒城池,没有足够的民伕和后勤是根本打不了的。 而大宋陕西五路三十四军州已经建立起了一整套的军事动员体系,一声令下就能动员起数以十万计的民伕和民兵。因此才可以用很短的时间,在前线构筑起一个又一个坚固的堡垒。活生生的用堡垒推进的战术把横山从西夏手中夺了下来。 虽然打法有点笨笨的,但是效果还是有的……只要坚持下去,西贼早晚会被拖垮。 等西贼完蛋了,再把陕西五路和西军的法子用到河北东、河北西和河东……只要辽国真的内乱起来,大宋还怕收不回燕云十六州? 存在着如此的前景,朝中的新党大佬们现在最怕的是遇上一个对国事无欲无求,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庸君。靠着新党几十年打拼下来的成就(在横山大捷之后,西夏全面陷入被动,无力入侵,因此大宋又有了混日子的可能),安安稳稳做个几十年缩头乌龟。要是这样,新党可就完了……而大宋也将失去平灭西夏、收复燕云的时机。 借口有事先走的纪忆,这时正躲在字五号雅间内偷窥,他长长出了口气:真是佑大宋啊!这位才华横溢的端王殿下若是当了官家,也定然是一位有为之君!燕云恢复,指日可待了! …… 武好古和苏大郎一起走进字六号雅间的时候,端王赵佶还在盯着《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看着呢。脸上的表情,几分羡慕,几分自豪,就差一声感叹:大丈夫当如此了! 听到推门的声音,赵佶这才一回头,看见武好古和苏大郎一前一后进来了。 两个人的样子都怪怪的,很不自然,进门后也没落座,而是站在赵佶背后。 干嘛站着? 哦,是了,官家哥哥还“骑在马上”呢! “元晖,找张布把图盖起来。”赵佶吩咐米友仁道。 “不必了。”武好古淡淡地道,“便是将官家的画像遮起来,我和苏大郎也不敢坐了。” “为何?”赵佶一愣。 武好古却已经躬身一揖:“拜见端王殿下。” “啊……” 赵佶一愣,他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会被识破,但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你怎知我是端王?”赵佶感到有些奇怪,自己的身份一直隐藏的不错,怎么就被识破了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马上就明白了。 “是蔡学士和你的?”赵佶转过身,笑了笑,“他一定是瞧见我了……怪不得他肯用自己写的《洛神赋》长卷换我的《李师师图》。” 他顿了顿,又道:“坐,崇道,大郎,乙,你们都坐下。这里不是王府,你们也还是我的朋友嘛。” 还是朋友……只是不能像过去一样愉快的玩耍了。不过对武好古而言,能和赵佶交往到这一步,也算达到目的了。 武好古也不客气,拉了把椅子就第一个坐了下去。接着赵佶、米友仁和一脸蒙逼的苏大郎(他现在也算是端王的朋友?)也都坐下去了。 赵佶一指身后这画,问道:“这画可是要送进宫里去的?” “正是,”武好古,“辽使将至,官家命图画局做几幅可以彰显我大宋国威的画,这幅画就是其中之一。” 这话半真半假,其实武好古在图画局的命令下达前就开始画了,不过他也的确准备把这幅《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交上去应付差事。 “元晖这画是用胡麻油调和颜料,然后在胡麻布上画出来的?” “是的。” 赵佶感兴趣地问:“能教我画油画吗?” “当然能了。”武好古笑道,“不过得等我使辽归来,而且你还得练熟了铅笔速写……速写是油画的基础,大王你还得再练上至少一万张才行。” “好,那便一言为定。” “等等,”武好古打断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条件?”赵佶笑道,“,想要甚?” “想请端王给我做个媒。” “做媒?”赵佶笑了笑,“和潘十八姐?” “正是,”武好古道,“我和十八姐乃是青梅竹马,两无猜……如今也是两情相悦。” “是啊,”米友仁在旁道,“几日前我师父还写了首词给十八姐,写得可好了。” “哦?怎么写的?” 米友仁嗯咳了一声,酝酿了一下感觉,然后才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好,好,写得真好!”赵佶拍了拍手,“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武好古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埋怨李莫愁,为什么每次都只念一半呢?难道是忘记后面一半是什么了? “也不错了,”赵佶点点头,“这词牌若是流出去,不定会有人续上后片的。” 续上后片的事情不重要,能不能把潘巧莲娶回家才是要紧事儿! 武好古看着赵佶追问道:“端王,那做媒的事情……” “包在我身上了!”赵佶笑道,“我明日就去一趟潘家,把这事儿和潘十一郎了,你看可好。” ------------ 第195章 端王为媒 端王赵佶大体上还是个话算话的青年,对朋友也是挺够意思的,之前为了让“老朋友”王诜可以贬得近一点,好一点,没少和哥哥赵煦磨嘴皮子。而今日一散朝,他就带着高俅还有其他几个随从,骑着马儿往潘孝庵的府邸而去了。 潘孝庵的官虽然不大,但是家境极富,在开封府城西厢的大宅辉煌富丽,殿廊亭榭,参差错落,塘池湖泊,则冻得如明镜一般。 “这潘十一的府邸又称潘园,是潘家将门在开封府城内的四园之一。另外三园分别是内城波门内的潘家园,潘家嫡流世居的大潘园,以及刚刚赐给左卫将军的北园赐第。除了这四大宅邸之外,潘家将门在开封府城内还拥有不下二十处中等宅子,在开封府城西还有十余处庄园。自打太祖、太宗年间传下的将门中,潘家的富贵也是一等一的。” 高俅骑着马跟在端王赵佶身后,一边前行一边着潘家将门的情况,言语之中满满都是羡慕。 他所在的高家虽然也是将门,但不能和潘家这种开国将门相比。毕竟开国将门得赐田宅的时候,开封府还不是很繁华,便是城内都有不少空地,可以拿来赏赐功臣。而这些田宅如今都升值了不知多少,随便拿一座出来都值个几百万缗! 另外,赵匡胤的政策就是以富贵换兵权。因而是鼓励勋贵们购置产业的,所以在得赐的田宅之外,国初的将门还通过家仆或疏宗涉足工商——其实这些将门老祖在当军阀的时候也都涉足工商,他们需要从工商业中敛财养兵嘛!所以这伙人做起买卖来也是熟门熟路。 如今开封府的工商百业中,就有相当部分是由这些开国将门在经营操纵的。 而高俅所在将门兴起稍晚,开封府内的好田好宅好买卖都让人占了,所以在财力上就差了不少。 赵佶点了点头,笑道:“潘家是祖传的富贵,一百多年都不衰,而武大郎则是自己打拼出的富贵,不定也能传个数百年,他们两家联姻,也算是门当户对?” 高俅笑道:“当然是门当户对了,武大郎虽然在潘楼街卖过画,但是他祖上可是唐朝的开国功臣太原王,也是位列《氏族志》的。唯一差点的,就是武大郎没个官身。” “官身还不是早晚之事?”赵佶一笑,“他现在就是待诏直长,再升一级就可授官了……他去辽国走一遭,回来还怕没有个官?” “大王的极是。” “对了,还有八字……武大郎的八字和潘十八的八字合不合?”赵佶也是第一次给人做媒,没有什么经验,到了潘园门口才记起自己不知道武大郎的八字。 “合的,他们是八字相合。”高俅笑道,“底昨日就让人去查过了。” 高俅是让人去问陆谦的老婆高娘子的,她是媒婆子,又是高家将门的边角料,自然知道潘巧莲的八字儿。而武好古的八字儿她也知道,是郭京告诉她的——郭京一度想把妹子送给武好古做妾,自然也要合一下八字的。 而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八字对过之后,至少不是相克。 两人在着,忽听一阵銮铃响动。 一辆马车由远而近,在潘园门前停下。 从车上走下一个穿着青色锦襕衫的胖大男子,相貌堂堂,可是却愁眉苦脸,正是潘大官人潘孝庵。 潘孝庵现在的心情就像做了过山车,前一刻还高高在上,一览众山,后一刻就跌到了谷底,而且还是个冰冷刺骨的冰谷底部。 昨从丰乐楼回家后,他连晚饭都没吃,也不理妹妹和老婆们,一个人就关屋子里蒙头大睡。今在禁军衙署里面也昏昏沉沉的,谁也不理。这会儿甚至没发现赵佶和高俅策马而来,只管自己往府邸里面钻。结果还是高俅大声发喊把他给叫住了。 “端王……”潘孝庵转过身,抬头一看就是一怔,连忙躬身一揖,“见过端王殿下。” 赵佶笑了笑,从马背上跃下,“潘供奉,我今日有事寻你。” “嗯?” 潘孝庵又是一愣:有事寻我?十八都要和姓武的私奔了,还寻个甚啊! “是好事儿,”高俅在旁道,“还不赶紧请大王入府!” “有请,有请,快快有请。” …… “潘供奉,我今日是为你家十八姐而来的。” 在潘园的内堂里面,赵佶刚一落座,点茶还没上来,就立即道出了来意。 “为十八姐儿?” 潘孝庵听了这话,眼珠子都瞪大了。 端王是什么意思? 要娶十八姐? 不能啊,这事儿没有男方亲自上门来的,就是王爷也不能这样啊。 难道是想纳十八为妾?纳妾倒是可以直接上门提出的。 可是这个……不妥? 潘巧莲虽然不是潘家将门嫡流,但终究是将门女,给亲王做妾是不合规矩的,除非端王袭了大统,那就没有问题了。 不过端王真的想要纳潘十八姐为妾,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潘孝庵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笑吟吟看着端王赵佶,等着他接着往下。 “大王是来给潘十八媒的。”高俅站在赵佶身旁,满脸堆笑着,“男家是洛阳武家的子弟,大唐太原王的二十一代孙……” 洛阳武家?太原王的二十一代孙……不会是武好古? 潘孝庵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佶笑道:“这人你也认识,就是翰林图画院的待诏直长,官家亲封的画中第一人武崇道。” 真的是武大郎! 潘孝庵想到武大郎就气不大一处来,可现在是端王殿下亲开金口给武大郎做媒!他也不能一口拒绝啊! 而且端王既然开口为武好古和潘巧莲做媒了,也就明潘巧莲入宫“梦碎”,是不可能嫁给端王了,哪怕做也不行了。那么武大郎也就不失为一个上佳之选了。 武大郎可是年少多金,而且官身在望,最关键的是端王赵佶还肯出面给他做媒。这明……赵佶是很喜欢武大郎的!而赵佶将来又极有可能做皇帝,到时候武大郎还不是闭着眼睛升官发财? 这样的佳婿,潘家不要,有的是人要! 潘孝庵到底是将门中的“银行家”,脑筋是很灵光的,一点儿都不死板。所以转念一想,就认定武好古是佳婿了。不过也不能让武好古太容易把十八姐儿搞到手,一定得折腾他一下。 打定了主意,潘孝庵便冲赵佶拱了拱手,“大王,您的那人,在下也是认识的,的确是一时才俊。不过……他的祖上武士彟是唐朝的勋贵,不是本朝的勋贵。而他本人也没有一官傍身,终究是个吏员商家,如何能配将门虎女?” 赵佶笑着点点头,“不就是一个官嘛,待他使辽归来,我六哥总能给他一个官的,若是供奉等不得,我便去保举则个如何?” 虽然老赵家是开官帽铺的,但是端王赵佶可以保举的人数还是非常有限的,高俅跟了他不少日子,都还没官身呢! 现在端王居然肯为了武好古早几日做官,就拿出一个保举名额,明他是把武好古当真朋友的…… “不必!”潘孝庵摆摆手,他可不会让武好古占这份“便宜”,因为他知道人情是有限的,哪怕武好古和赵佶关系铁,这人情也是越用越少。所以有限的人情,一定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他:“武大郎想娶我妹子可以,但必须凭本事得官!而且官还不能,文官得到京官,武官得到大使臣,要么就是科举入仕,只要东华门外唱名,立即就能娶十八姐儿。” ------------ 第196章 官家不哭 宰相章惇经由垂拱殿入了大内,在一个宣赞舍人的引领下,向崇政殿走去。宣赞舍人隶属于閤门司,掌管传宣赞谒,是皇帝与百官之间的“桥梁”。 在唐朝时,閤门司是由宦官掌控的,而本朝子遂行的是让臣下分权相制的策略。自然不会让宦官控制自己和外臣见面交流的通道。因而掌握閤门司的是开封勋贵,閤门司的官员都是武资,大部分是勋贵子弟,也有一些是武举及第入仕之臣。 而垂拱殿则是官家日常早朝的地方。在宋朝建立初期,官家上朝的地方通常在外朝的大庆殿或文德殿。不过如今这两座大殿已经变成了礼仪性的摆设,除了重大的日子,官家并不御外朝大殿,而是在内朝的垂拱殿早朝。 垂拱殿也由此变成了朝臣进入大内面君的门户,而官家在内朝办公和召对臣僚的地点,则通常是崇政殿。 作为宰相的章惇,不知多少次从垂拱殿步行到崇政殿,可以闭着眼睛都能走到。不过宫廷的礼仪是不能废的,还须由宣赞舍人引领。 到了崇政殿门外,章惇立定等候,那么宣赞舍人则向殿**侍通报。 不需多久,一个有些矮胖,皮肤也不大白净的内侍从殿里出来,向章惇等人行了一礼,然后凑上前去,低声对章惇道:“相公,官家今日心情不予,刚刚在殿内流泪了。” 和章惇话的这个内侍名叫刘有端,四十许岁,是入内nei侍省的押班,勾当御药院。和以往在宫中任职的宦官不大敢公开结交外臣的情况不同,刘有端这个内官却和宰相章惇往来密切。 同时,他还是新任的刘皇后的心腹。通过他,当时还是贵妃的刘皇后就和宰相章惇勾结,促成了孟皇后的被废和刘皇后的继立。 这哲宗皇帝治下的大宋,还真是有点另类——不仅出现了长期独相和一党把持朝政的情况,而且还出现内宫、内官和外朝勾结的事情,可谓是家法大坏。因后世史家对开疆辟土的哲宗皇帝以及辅佐他的章惇评价普遍不高。 基本上就是昏君加奸相的最佳组合了,正是由于他们二位坏了祖宗家法,才造成了后来的靖康之耻。再顺着昏君赵煦**相章惇往上追查,靖康之耻的责任就落到了王安石头上了。 听“昏君”赵煦在哭,“奸相”章惇愣了愣,低声问:“官家因何而哭?” “因为一幅画。”刘友端叹息一声,“今日翰林图画局送了一幅画到崇政殿,官家一开始见了还大为赞叹,可是没一会儿就哭起来了……” 一幅画把官家弄哭了?这是什么画?不会是《流民图》那样的画——章惇马上就想到了神宗年间的一幅《流民图》,这图是光州司法参军郑侠所画,用以批评王安石的新政。随同《流民图》奉上的还有一道《论新法进流民图疏》。结果宋神宗展视《流民图》后,夜不能寐,第二早朝时下了“责躬诏”,罢去方田、保甲、青苗诸法…… 莫不是又有哪个旧党余孽上了《流民图》之类的“逆图”了?这可不行,得马上治罪啊! 章惇的白眉毛一拧,面露凶相,问道:“谁的画?” “是翰林画局待诏直长武好古的画。” “武好古?”章惇心想:一个的待诏直长竟恁般大胆?一定要重重治罪! 想到这里,他便整整衣衫,随着刘友端进了殿门。 大殿深处,穿着常服的官家赵煦正坐在案后,看着《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暗自落泪。 因为《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是面向赵煦摆放的,所以从章惇站立的位子看去,只能见到一块竖着摆放在架子上的木板。 虽然很想马上看看那幅惹哭了皇帝画,但是章惇还是先行了揖拜之礼。 “赐座,上茶。” 官家赵煦的声音传来,很轻,显得中气不足,听得章惇好一阵心疼。 很快就有内侍搬了个杌子过来,放在章惇身后。宰执大臣召对时赐座是惯例,章惇也不谦辞,大模大样就坐了下去,还从另一个内侍手中接过了茶碗。而他的目光却盯着那个木板,显得非常好奇。 赵煦看见章惇的样子,苦笑道:“把这画儿掉个个儿,让章卿看看。” “喏。” 马上就有两个内侍上前,端起画板下的木架子,转了个面,将有图画的那一面对着章惇。 “这是……” 章惇看见画上横刀立马的官家赵煦立即就被惊了一下,差点儿把手里的茶碗给砸了。 “画得可好?”赵煦问。 “这……”章惇盯着图画上面,横刀立马,仿佛在指挥万马千军的赵煦看了一会儿,一对老眼居然也有些湿润了。 这画……太真了!和真人一模一样!而且还画出了章惇和赵煦藏得最深的心思。 如果赵煦的身体还能立马横刀,挥军征伐……燕云何愁不复,西贼何愁不灭啊! 可是年纪轻轻的皇帝,身体却已经无法承担他的雄心壮志了。 “陛下,这画……” 章惇一开口,却不知该什么了? 武好古的确画了一幅好图啊,可惜这图上的一幕,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实现了,怪不得皇帝见了图画会流泪不止。 “陛下,您还年轻,好生将养几年,身子骨养好了,便能和图上一样,御驾亲征了。” 顿了一顿,章惇还是了几句哄赵煦开心的话。 赵煦点了点头,一指眼前的画道:“章卿,朕打算将此画挂去都亭驿内。” 都亭驿位于汴河北岸旧城光化坊的都亭驿,是专门接待辽国使节的。再有几日大辽国的贺正旦使就要抵达那里,这幅《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正好摆在都亭驿内吓唬辽人……看到没有?我们大宋官家是很厉害的,你们这些辽人不服的话就放马过来! …… “文官要到京官?武官要到大使臣……” 端王赵佶正在自家王府里和武好古着潘孝庵嫁妹的条件。 条件不是房子,也不是聘礼,这个对武好古根本不是问题——光是几前的丰乐楼唱卖,佳士得行获得的纯利就超过了两万缗!武好古还卖出了《墨娘子舞蹈图》获利一万缗(给了佳士得行一千缗佣金)。 另外,佳士得行印刷的带有墨娘子和李师师图像的花招儿现在也值钱了,一张可以卖到几十文! 这明出版《花魁》画册是完全可行的——没钱去泡花魁,还没钱买本画册过过眼瘾吗?《花魁》画册只要能打响了,可就是一个滚滚财源了。 所以房子和聘礼都不是问题,潘孝庵也没有提出,他提出的要求是让武好古取得“京官”、“大使臣”或科举及第的地位。 这要求……可真有点高了。 不是武好古没办法做到京官或大使臣,而是很难在短期内取得这样的地位。如果给武好古几年时间,那倒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可是潘巧莲转年就是十八岁了,再等几年不就是老姑娘了? “其实也不很难,”赵佶笑着,“我六哥和当朝宰相章子厚都是赏罚分明的路数,只要你使辽建功够大,一个大使臣不算甚底。” “可怎么才算功劳够大呢?”武好古皱着眉头问。 “这个……”赵佶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毕竟本朝也没出过像大郎你恁般能画的画师。 或许你该去问问纪忆之?他不是在枢密院吗?该知道相公们想要甚底样子的谍画?” ------------ 第197章 功劳必须大大的 出了端王府,林万成就牵了马过来。武好古翻身上马,与林万成一起向内城行去。 此时将黄昏,金红色的光芒洒满了开封城。街上拥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道路两旁的店铺里传出吆喝叫卖的声音,处处都透着繁荣和喜庆的气息。 武好古很想快些见到纪忆,好早点打听清楚章惇和曾布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谍画?可是却被人群挡住,只能耐着性子缓缓而行。 纪忆的宅邸就在任店街上,距离武好古原来住的第一甜水巷不远。过了御街,沿着潘楼街向东,到了佳士得行总店所在的十字街口再向北拐弯就到了任店街。纪家的宅邸当然不是沿大街的,而是在一条巷子上。 巷子的入口就在那栋名叫任店的大酒楼旁,拐弯一进去,就能看见一个好大的宅邸门脸儿,富丽堂皇,飞檐斗拱的宅门上挂着“纪府”的牌子。门口还有一列拴马柱,两个穿着短衣的仆童正在打扫尘除,看见武好古和林万成过来了,都上了唱喏行礼。 门口迎出一个满面春风的中年人,笑吟吟的抱拳行礼。武好古从马背上下来,还没自报家门,那人就用一口吴音对武好古:“官人可是武待诏吗?” 武好古微笑抱拳:“正是武好古,您是……” 那中年人也微笑:“在下纪磊,是忆之的堂兄。” 纪家是平江首富,自然是人丁兴旺,共有八个房,纪忆只是长房的少主。他如今在开封府混得风生水起,不仅巴结上了端王赵佶,还成了章惇、蔡京的党羽,要应付的事情也就多了,需要有人帮衬,而且纪家在开封府也有买卖需要专人主持,于是就把这纪磊和另外几个子弟从平江调到开封府来了。 这就是大族的好处了,有自家人可以帮衬,不像武家现在就父子兄弟三人。 “原来是纪员外,久仰,久仰。”武好古客套了一番,就问:“不知纪大官人在家吗?” 纪忆也是个忙人,枢密院北面房有一堆事儿,还得读书准备科举,还得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拍马屁。这官做得也真不容易啊! 纪磊笑道:“回来了,刚从章相公府上回来,正在读书呢……武员外,您先和我来。” 着话,便做个肃客的手势,将武好古请进了纪府的外客堂,还叫人上了点茶。茶水刚一上来,纪忆就快步而来了。瞧见武好古就唱了个喏,然后便笑道:“崇道兄,你来的可瞧,省得我明日去佳士得行总店寻你了。” 武好古现在依旧没有开始在翰林图画局轮值,每白就在佳士得行总店呆着,一边处理商业上的事儿,一边在那里给墨娘子、李师师以及其他几个被选出来的花魁画写真其实主要还是画线条素描,都是为《花魁》画册准备的。七个花魁加上墨娘子、李师师一共九个美女,每人一本“写真集”,每本写真集上有二十四纸写真图,一共有二百一十六张图。不过实际上不可能画那么少,至少得画五百张铅笔线条素描,再从中挑出好的,交给苏大郎、谢尚宾、魏四海等人去安排刻印装订发行。 这项工作,必须在武好古随着访辽使团离开开封府前完成,否则佳士得行的画册业务就不能如期展开了。 除此之外,武好古还在为使辽谍画工作操劳。他对燕云和辽西、辽东地形并不是一无所知,因为前世的职业,他曾经画过一些油画风格的地图,其中就有中国地图。由于反复画过多次,所以还有一点记忆,现在可以把这些图样从脑海中捣腾出来,画在纸上。等到了燕云,再和马植提供的地图对比,再实地考察一番,差不多就能画出一幅逼真形象的《辽国南面地图》了。 这可是大大的一份功劳啊! 另外,武好古琢磨着还可以把燕京城“搬”到纸上,画个几十纸上百纸的铅笔素描,再从马家拿到燕京平面图。等回了开封府后,就能做一个按比例缩的燕京城模型了。 有了这模型,理论上就能一比一复制出个燕京城…… “忆之兄,你寻我有甚事情?”听到纪忆的话,武好古就笑着发问。“可是又有大买卖要照顾弟。” “不是,哪有那么多大买卖?而且……你现在哪里忙得开?有买卖也做不了啊。”纪忆笑着摇摇头道,“是章相公要见你。” “啊……”武好古一愣,“忆之,你章相公要见我?” “没错,”纪忆,“明日你在佳士得行等着,等我忙完了公事就来带你去相府拜见。” “忆之兄,可知章相公因何召见在下吗?” 武好古有些忐忑地问。 章惇肯定比赵煦、赵佶两兄弟难伺候!后面这二位终究还是青少年,而且长在深宫王府,阅历和章惇相比可差着等级呢! 而且章惇在官斗中出了名的凶狠难缠,对待下属也颇为严苛,稍有失误就会受到惩罚。而武好古这些日子疏于翰林图画院的本职工作,整日忙着私活和勾搭端王赵佶…… 纪忆笑了笑道:“章相公自然是为了使辽的事情召见你我的……起来这事儿还真和你脱不了干系,那位马良嗣不就是你从海州带到大名府的?要没有你,童大官也见不着他。若马良嗣真的出身辽国大族,又心向我朝,你也会有份功劳的。章相公素来是赏罚分明,有功是必赏的。” “这个……”武好古闻言突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问,“莫非章相公有意恢复燕云?” 他可不记得历史上章惇提出过北伐燕云的建议也许是他没机会提出,也许历史书上没有记载这方面的谋划。 纪忆一笑:“这事儿谁不想?只是过去做不到,如今嘛……有几分可能了。” 有可能吗? 武好古心道:这事儿在赵佶和童贯手中可搞砸了!不过……章惇可不是赵佶和童贯之流。前者是什么都会,就不会当皇帝,而后者其实有点将才,但他毕竟不是章楶这样的阃帅。 童贯只能指挥十万北伐大军,而且还只能通过西军和河北军的将主指挥,根本指挥不动河北东、西两路的地方文官。指挥不了地方文官,北伐大军就很难得到河北东、西两路地方的全力配合,而宋军在对西夏作战中惯用的“堡垒推进、步步为营”的战术是根本离不开地方民伕配合的。 历史上河北地方对于战争的支持能力,根本不能和陕西相比。宣和北伐的时候,河北不少地方还闹起了民变……这明宣和北伐的准备工作搞得太糟糕了,根本支撑不了一场长期而且艰苦的伐辽战争。 如果宣和北伐可以让章惇来主导,肯定会进行充分的准备,先整顿河北,然后再沿着界河—桑干河一路“堡垒推进”,稳扎稳打地磨过去,耶律大石就算三头六臂也是没办法的。 历史上耶律大石和萧干仅仅凭着万把人同童贯的宋军在反复血战。靠这点兵力,野战突袭还能打打,打堡垒战肯定不行的。那可是实打实的消耗,在横山之战中梁太后的几十万大兵都打不下只有五千人守卫的平夏城。耶律大石的几千万把人还能打出花儿来? 如果宋军能稳扎稳打,把堡垒一路修到燕京城外理论上是可能的,因为桑干河就从燕京城西流过,而且这条河还是辽东粮食海运入燕京的通道,在丰水季节的通航能力不会太差,足够支持大军后勤宣和北伐的结局恐怕就可以改写了。 ------------ 第198章 孺子可教 对身为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的武好古而言,见官家、见太后,肯定都比见章惇要容易一些。这位章相公可不是那种只会“取圣旨”、“领圣旨”和“已得圣旨”的三旨相公,而是真正大权在握的权相。 每去他府上求见的官员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哪里轮得到武好古这个“大吏”去见? 不过例外的事情总是有的,武好古跟着纪忆,刚一入相府,在门房通报了一番,很快就有个操福建口音的章家老仆,领着武好古和纪忆在又大又旧的府邸中七拐八弯了。很快就到了一间堂屋之外,章惇就在里面坐着。不过武好古和纪忆都不能进去,门口有章家的家仆守着。 把武好古和纪忆两人带来的那名章家老仆吩咐了一声:“二位官人稍后,容老儿去通禀一声。” “老丈辛苦了。”武好古连忙摸出一张私交子递了上去。 那老头却一愣,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相公不许的。” 完便迈步入了厅堂。 一旁的纪忆则低声对武好古言道:“章府、曾府这等宰执重臣府上都是家规森严的,你不必如此。” 宋朝官场当然也是腐败的,不过眼下的哲宗朝还不是“无官不贪,无事不贿”,还没到了进个宰相的门就要给多少贿赂的地步——这要是给御史老爷们知道了还不得批斗成宰执级大老虎? 过了不到半刻钟,那个章府老仆就出来了,冲着纪忆拱拱手:“纪官人,相公叫你先进去。”然后又对武好古,“武员外,你稍等片刻。” 完,他就引着纪忆走进了章顿所在的厅堂。 “下官纪忆,见过章相公。” 纪忆走入厅堂,冲着坐在书案后面低头批阅公文的章惇施了一礼。 “坐。” 章顿头也不抬,只了一个字。 厅堂里面摆着待客的茶几和玫瑰椅,纪忆挑了把椅子,端端正正就坐了下去。 “蔡元长告诉老夫,你结交上了端王殿下?” 章惇的语气显得颇为严厉。 其实纪忆这个级别的文官巴结亲王也没什么要紧的,又不是宰辅重臣,连进士都没中呢。不过章惇已经将纪忆看成自己一党的人物了,他背着自己去结交亲王,当然要敲打一番。 “相公,”纪忆倒是不慌不忙地,“下官是在武好古那里结识端王的,当时端王自称是赵乙,下官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知道不知道都已经结交上了,而且纪忆还替章惇打摸了摸赵佶的底牌。 章惇顿了顿,“下不为例。记住,近幸之路是邪道,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当走正道,走正道,才能做大事。” “相公教诲,下官谨记。” 章惇又道:“马植此人如何?他也是武好古的朋友?你和他结交过吗?” “下官和马植见过几面,并无多少交情。” 纪忆这些日子忙得很,又要拍赵佶的马屁,又要巴结蔡京,还要准备使辽,哪有功夫去顾及马植? “那就去结交!”章惇道,“马植这条线关系重大,不能让给童贯独占了……另外,你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口风?相公的意思是……”纪忆顿了顿,“相公是想知道医巫闾山马家想要的到底是甚底?” 纪忆是读书人,但绝不是书呆子。他当然不会相信马植仅仅因为不甘心让燕云汉人被契丹奴役就冒险南来联络的。他很可能是医巫闾山马家,甚至是燕云汉人四大家族派到开封来探路的使者…… 孺子可教! 章惇轻轻点头。纪忆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明他的胸中还是藏着机谋的。如今大宋的文官,道德文章都是好的,可是外交军略却普遍差着火候……科举考孔孟之道,不考鬼谷之术啊! “先探一探,”章惇,“然后再来报我。” “下官明白了。” 章惇道:“叫武好古进来。” “喏。” 马上有守在堂内的章家仆童应了一声,出去把正在外面等候的武好古叫进来了。 “晚生武好古,见过章相公。”武好古走进了昏暗的厅堂,看见一个穿着青布儒服,头戴黑纱的幞头老者坐在书案后面,知道一定是章惇,于是便深深一揖。 “武大郎是?你不错啊,已经和端王玩在一起了。” 章惇开口了,他也不抬头看武好古,只是是一边看着不知道什么公文,一边和武好古话。 借着放在章惇书桌上的油灯,武好古打量了一番老宰相。他看上去很老,须发皆白,满脸皱纹,比后世六十多岁的老头要老得多,看着足有七十多岁。 苍老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平稳的没有一丝波动。 “端王酷爱绘画,恰巧和在下趣味相投。”武好古斟酌着回答。 “哦。”章惇低声应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再开口已经开始正事儿了。 “你,去辽国能画甚底?” “画山川、画河流,画城池,画人物。” 听了武好古的话,章惇才放下手中的文书,抬起头看着立在堂下的武好古。 “你都能画?” “我都能画,”武好古也看着章惇,“而且都应该把这些画下来,带回大宋。” 章惇一阵沉默,只是看着武好古,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老宰相又道:“你知道界河、白沟河、拒马河、无定河和桑干河吗?” 章惇的其实就是后世的海河流域,界河大约就是后世的海河,白沟河和拒马河大约就是后世的大清河,无定河则是后世的永定河,是海河的支流,桑干河则是无定河上游的支流。和后世海河流域水量不足的情况不同,此时海河流域来水充足,特别在黄河北流入界河后整个流域的通航能力大增。 “知道一些。” 章惇点点头:“这几条河就是你此行的重中之重!特别是黄河入界之口,界河入海之口,无定河入界河之口,桑干河入无定河之口,都必须画仔细了。河口地形,辽国有无城池,以及城池的样子,通航的船只的样子,都给老夫一一画下来。可明白吗?” “明白了。” 武好古心想:章惇真的在谋划攻辽?听他的意思,仿佛要以宋辽界河为北伐燕云的出发线,还想要沿着无定河—桑干河向燕京城逼近?也许还要建立一支水军,沿着黄河北上进入界河? 这个北伐路线,比历史上宣和北伐的路线,是不是要稍稍靠谱一些呢? 章惇又道:“除了这几条河,燕京城也须画上一画……尽可能画仔细了。另外,有可能的话,辽国平州境内的滦河入海之口,辽国耀州境内的辽河入海之口,以及辽东苏州关的情况,也都给老夫画下来。” 要画的东西还不少啊!这一回出使恐怕画不完啊! 章惇仿佛知道武好古的疑问,接着:“这次画不完没有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去辽国。” 这大辽国还得常去?武好古心道:这章惇仿佛要认真准备伐辽了……不过这位的宰相宝座仿佛坐不了多久了!就算因为自己的蝴蝶翅膀有所改变,他多半也战胜不了自然规律,他都六十多了,等到阿骨打在白山黑水之间举起反旗,他老人家在不在世可都不好了…… 没有了章惇,也没有了宋哲宗,大宋的宣和北伐,还会按照章惇现在制定的方略进行吗? 仿佛还是不大靠谱啊! “武大郎,你好好去做事,”章惇这时又开了口,“若有功劳,朝廷自不吝赏赐!” ------------ 第199章 萧好古 哗啦啦马蹄声响,几十骑雄俊健马疾驰在开封府城北的官道上。马上骑士,全都穿着左衽长袍,头上戴着帽遮上翻,帽耳同样上翻,帽盔略尖的契丹风雪帽。这样的打扮,在开封府左近虽不常见,却也不算稀罕。路上的行人看到这些胡服裘帽的骑士,也不大害怕,只是闪避在了路边,让这些纵马疾驰的胡人快些通过。 这几十名骑士,都是契丹武士,他们簇拥着一个蓄着一部大胡子的中年人。他个子挺拔,略微显得有点消瘦。看起来似乎应该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可是却披着契丹锦袍,骑在马上纵马疾驰,身体随着战马奔驰自然起伏,宛然就是个马背上长大的北朝英豪。 此人姓萧,名好古,官拜大辽国高州管内观察使,北枢密院都承旨,是这一次使宋贺正旦的正使。 辽国的官制和宋朝一样复杂,也分本官、职官、功臣号,有时还有什么试官,还有虚授官和遥领官,非常复杂。而这位萧好古的“高州管内观察使”则是个本官,是个高级武官,只是用来标示官阶的,实际上高州并不需要他去观察有时候授下的某某州某某使中的某某州,都不在辽国境内,而是在宋朝,想去观察一下都不成…… 萧好古的职官则是北枢密院都承旨,这官儿看上去好像和蔡京的枢密院都承旨差不多,但实际上却比蔡京官大。因为辽国是重武轻文,枢密院的地位在中书省之上,枢密使也比宰相官大。实际上,北、南枢密院才是总理朝政的衙门! 目前总管北、南两个枢密院的就是辽国的皇位继承人耶律延禧。顺便一下,耶律延禧是辽国当今皇帝耶律洪基的孙子,不过他并不是皇太孙,而是辽国的下兵马大元帅,总北、南院枢密院事,加任尚书令。 在北、南两个枢密院中,又是以北枢密院为尊的。所以萧好古这个辽国北枢密院都承旨是个足够分量的贺正旦使。 而担任贺正旦副使的,则是个汉人文官,中大夫,北面林牙承旨刘云。 这位刘云虽然是文官,而且还是进士出身,可是长得却是又黑又壮,还蓄着络腮胡子,骑在马背上的矫健程度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契丹武士。 实际上,他这个进士出身的文官的武艺比萧好古这个武官也差不太多。今次在开封玉园参加射箭比试的就不是萧好古,而是这个刘林牙。 之所以会这样,倒不是因为他出身燕京刘氏(燕云四大家族之一),从就接受的就是允文允武的训练,而是因为萧好古这个奚人亲贵的武艺实在有点儿水……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大辽立国比大宋还早了几十年! 世代后族的萧家贵人们都享了二百多年清福,如果不是有一个四季捺钵制,让这些契丹贵人一年四季跟着皇帝在四个捺钵地来往转悠,他们大概连马都不会骑了。 幸好大家还能骑马!纵马奔驰的刘云心想:要不然这次根本不可能在恁般短的时间里,从冬捺钵所在的西京大同府境内的桑干河畔(传统的冬捺钵地在更北面的广平淀)一路奔驰到大宋境内的开封府,从而赶上贺正旦的名目…… 起来这次的事情也真够丢人的!为了胁迫宋国放弃在横山之战中占领的土地,并且归还西夏,大辽皇帝改变了冬捺钵地,跑到了距离宋国代州不远的桑干河畔扎营,一度还毕竟到雁门关以北数里的地方,以施加压力。 可是宋国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强硬,不仅不肯归还占领西夏的土地,而且还继续在横山以西发起“浅攻”(章楶提出的战法,就是规模的、持续的、不深入的进攻),虽然一时也灭不掉西夏,但是却是持续给西夏放血。由于横山一线完全被宋国控制,西夏不可能通过突入宋境大掠来弥补自身的损失,所以只能不停失血,早晚会被打死的…… 更让辽国皇帝没想到的是,宋国不仅对辽国的威胁置之不理,而且还违反了多年的惯例,没有派出贺正旦使! 这下可把耶律洪基和他的大臣们给吓坏了……呃,宋朝不派人来贺正旦是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不贺正旦很可能是宋辽绝交的开始! 而宋辽绝交就意味着一年五十万缗的岁币(澶渊之盟后一开始是三十万,后来又利用宋夏战争迫使宋朝加了二十万)要泡汤。现在北阻卜还没打完,而且肯定还要没完没了打下去,生女直的节度使完颜盈哥(宋朝叫他完颜扬哥)又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开个战场……要是再没了这一年五十万的岁币,大辽的军费怎么办? 而且,宋国一旦停付岁币,辽国得出兵征讨?要是就这么算了,大辽境内的汉人肯定要有想法的…… 好嘛,西边的阻卜没打完,东边的生女直眼看又要打,南边的宋辽再起刀兵……三线开战,还让不让人活了? 到时候三线开战,只要有一线战败,大辽国就有覆灭的危机! 现在一个北阻卜就打得焦头烂额了,再来两个强敌,要能打赢才是见了鬼。而打不赢的结果,就是辽国同时陷入三个必死战争泥潭。 所以耶律洪基也顾不得上国体面(宋辽一直在争朝上国的名分),以贺正旦为名,派出了萧好古和刘云日夜兼程去宋国的开封府,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搞得辽宋关系破裂! 和宋朝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刘云这时策马到了萧好古身边,大声用契丹语道:“萧观察,这里已经是开封府地界了,最多再有一日,便能住进都亭驿了。” “一路好赶呐!”萧好古轻轻一扯缰绳,放慢了一些马速,“刘林牙,你是常常往来宋国的,你觉着今次该用何策略?” “自是威压恐吓了!”刘云道,“宋国官家和太后都养在深宫,不习武艺,因而胆懦弱,先恐吓一番总不会错的。” 刘云所在的燕京刘氏子弟世代都从事“外交”,那个成功迫使宋国增加了二十万缗岁币的刘六符就是刘云的伯父。而刘家子弟对宋外交的诀窍,就是威压恐吓。 “这次能吓得住吗?”萧好古皱着眉头问,“虽然如今南朝是昏君奸臣当道,但是这对君臣的胆子有点大了。” 赵煦因为恢复新法“害民”,所以在“国际”上的评价不高,普遍认为他是个昏君。当权的章惇则不必了,“国际公认”的大奸臣。 刘云苦苦一笑道:“这对昏君奸臣是有点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过吓唬则个总不错的,真要吓不住再想别的办法。” …… “再往右,再往右偏一点,对,对,就这样,一定要让辽人一进屋就能看见。” 同一时候,武好古正在都亭驿里面指挥几个驿卒安放油画《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油画放在一个特质的木架子上,正对都亭驿的大门,只要辽人的使臣一进门,马上就能看见油画。 纪忆则抱着胳膊站在武好古身边,他现在的职官是权枢密院编修官,编制上属于枢密院编修司(之前写成北面房是错的,因为纪忆的将仕郎官太,只能授权编修),还得到了编修《北朝纪略》的任务实际上就是将访辽的见闻和武好古画的地图、谍画编修成册。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差遣,他才得以参与到接待辽国贺正旦使的活动之中,充任馆伴通事,实际上就是馆伴使的翻译官。 所谓馆伴使则是负责在开封府相伴辽国、高丽等国来使的官员,通常由重臣出任。和馆伴使相对的还有一个接伴使,就是在辽国、高丽等国使臣入境后负责相接的官员。 这次辽国使臣来的忽然,朝廷来不及派出重臣充接伴使,只是在河东路选了个武官接伴。不过馆伴使却派出了重臣,正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纪忆因为上次替蔡京摸清了端王赵佶的底牌,又和蔡京的儿子蔡攸交好,现在已经成了蔡京的心腹。 而这一次接待辽使的策略,早就已经定下,就是强硬而不失礼。将《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摆放到都亭驿,无疑就是展现强硬的手段。 这等于在告诉辽使,大宋子已经准备好御驾亲征了! 你们辽人有胆,就放马过来! “挂好了,”武好古回头看着纪忆,“忆之兄,你看如何啊?” “不错,不错。”纪忆笑着点点头,然后又对身边主管都亭驿的一名李姓内官一拱手(都亭驿归往来国信所管理,主管官员都是内侍),“李大官,劳烦关照馆内诸人,若辽使问起此画,就言是官家在琼林苑校阅殿前诸班时由翰林图画院画师所作。” “咱家知道了,上头早就关照过了。”这名姓李的老宦官笑道,“请将仕回禀蔡学士,明日保管能唬辽使一个心惊胆颤。” ------------ 第200章 还不快拜! 一夜,无事。 翌日便是腊月二十六日,年关将近,却又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虽然是瑞雪兆丰年,但也令下陡寒。 不过开封府辞旧迎新的喜气,却没有因为这一场冬雪而有丝毫减色。坊巷里,显得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搭起棚子的摊贩,街上都是冒雪出行采购年货的行人。大雪,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方才停歇下来,笼罩在开封城头的乌云也随之散去,阳光普照,给白雪覆盖的大宋首善之城罩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 由封丘门入城,现在策马走在马行街上的辽使萧好古、刘云也感受到这份欣欣向上的繁荣,心中不由大为感慨:大宋明明是主昏臣奸,可偏偏没有一点亡国的征兆……至少在他们两个辽使看来,这国一时半会儿是亡不了,非但亡不了,而且还充满了向上的活力。 不仅经济繁荣,民生富足,连军事也愈发强大了…… 而大辽这边,明明是圣君当道,还有佛祖庇佑,可是这国力却是山河日下,似乎怎么也阻挡不了……“日下”的可不仅仅是契丹人的武力,还有大辽境内的农商百业! 如果这个时候去大辽国最繁华的大都市南京析府街头转上一圈,肯定看不到这种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倒是能见到不少乞丐聚集在各大寺庙门外行乞。每早上还能在街头看到不少冻饿而死的“倒卧”,真是惨不忍睹。 至于析府城外,那就凋敝得更加严重了。如果在冬季出城,走在官道上举目四望,能看到的除了为数不多的豪门堡坞,就是荒废破败的村舍。 若是再偏僻一些,那可是盗贼林立,没甚王法的地方了,不仅往来的客商常常被抢,便是契丹贵人的牛羊,也三两头被横行燕山南北的马贼给劫了去,还真是无法无了…… 虽然心里面万分羡慕大宋的繁华兴旺,不过萧好古和刘云两个辽使的面子上,却都是一脸的鄙视表情。骑在马上,下巴高高昂着,根本不拿正眼儿瞧人,还一边骑马一边用契丹话儿聊。 “皆言南人柔弱,不习弓马,唯善经营,又贪图安逸享受,今日见了,果是如此啊。” “观察所言极是,南人习文,北人习武,南人善经营,北人善弓马,古之亦然。若不是我主仁厚,不愿生灵涂炭,此时就该是我契丹铁骑南下打草谷的时候了。” “是啊,如今黄河北流入燕,大河堑已然不存,我契丹大军若欲南征,只需顺流而下,二十日便可在开封府城外牧马了。” “若不是皇上久习佛法,慈悲怜悯,这会儿我契丹大军,恐怕就已经滚滚而来了!” 两人一唱一喝着吓唬人的话,的是契丹话,却也不怕陪着他们入城的馆伴使蔡京听不懂,蔡学士身边可跟着馆伴通事纪忆呢。 两个辽使一句,纪忆就声儿翻译一句,翻得分毫不差。所以蔡京完全知道萧好古和刘云在什么?不过他却一点儿不害怕,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不多时,两个牛逼吹得都快把吹破的辽使就在蔡京等人的陪伴之下,到了位于开封府城右二厢的州桥投西大街,都亭驿就位于这条大街的街北。 和开封府城内大部分街道一样,州桥投西大街上也是店铺林立。和都亭驿相对的是开封府最大的珠宝铺梁家珠子铺,梁家珠子铺两边大多是书画斋和花果铺,大街向南延伸就是州桥,过了州桥就是两座大酒楼,一座是张家酒店,一座是王楼就是以山洞梅花包子闻名后世的王楼,不过在北宋时,包子对王楼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生意,这座大酒楼和潘楼、丰乐楼一样,都是开封府七十二家正店之一。 “都亭驿到了!” 纪忆用契丹话大声嚷嚷道:“请正使、副使下马入驿馆休息则个。” 两个辽使闻言都勒住缰绳,向前望去,就见一个阔大的门脸儿,屋宇式的大门楼,斗拱飞檐,金柱红门,气派非凡。门口全是顶盔贯甲的护卫,持着长枪,立成两排。栓马桩则是一排一排的,足可以供上百匹马使用。一个头戴貂珰,手持着拂尘的大貂珰,就是那位李大官带着几个吏员和黄门站在门脸儿内,武好古也在其中,做吏员打扮,笑呵呵地看热闹。 看到辽使从马上下来,那李大官用仿佛吟诗一样的调子喊道:“奉旨迎辽使,唯愿两朝修盟好,请了。” 辽人的贺正旦副使刘云也用同样的语调,用契丹话答道:“奉旨贺正旦,北南二朝如兄弟!” 这套应景一样的答对词儿早就是惯例了。宋辽两国的和平相交了快一百年,许多外交活动都行成了惯例,什么话,送什么礼,都是有例可循的。 伴馆使蔡京这时笑吟吟上前道:“二位国使请先在都亭驿少歇,待正旦日上大朝会拜贺皇帝,初二赐国宴,初三玉园和我朝西军壮士比试射箭。” 贺正旦的活动安排也都是惯例了,蔡京不,萧好古和刘云也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今次南来的两位辽使还肩负着别的使命。 当下辽国贺正旦副使刘云就沉着声道:“蔡伴使,我二人奉旨南来,并不全为贺正旦,还要问问贵国官家,何故兴兵于横山,侵夺夏国疆土城池?” 蔡京闻言笑了笑,道:“此事乃我朝家事,于北国何干?所谓夏国,本是由我朝之定难军节度使司叛乱而来,所有土地,皆是我朝之国土。我朝兴兵荡平西贼,就如同贵朝讨伐不臣之北阻卜。若贵使要以西贼问我朝,那我朝也要以北阻卜问贵朝了。贵朝何故兴兵草原,侵夺北阻卜人的牛羊草场?” 问的好! 跟在李大官身后的武好古听了蔡京的话,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这奸臣果然是奸的,客客气气的一番话里面,全都是杀机啊! 两个辽国使臣则是吓了一跳,宋人的枢密院都承旨怎么提及北阻卜了? 莫不是磨古斯那个怎么打都打不死的逆贼勾结上了宋朝? 这阻卜草原上从来都不缺亡命的壮士,缺的就是铁!若是宋人能送上几十万斤铁给北阻卜汗王磨古斯,那大辽国的麻烦可就要没完没了啦。 两个辽使互相瞧了对方一眼:这事儿可不能等闲视之!一定得先查明情况,再行定夺…… 若是宋人真的和磨古斯之间有了联系,那么大辽就必须在西夏问题上让步了。 反正西夏一时半会儿是死不掉的,而磨古斯则是必须要打死的!要是让他在阻卜草原上做大了,大辽国可就有亡国的危险了。 想到这里,两个辽使也不什么吓唬人的话了,蒙着头就往都亭驿里面走。都亭驿是庭院式的布局,大门里面是正院,正院两侧是两排廊房,正北又是一道二门,进了二门才能看见正堂大厅。 两个辽使就在蔡京、李大官和纪忆等人的陪同下一路往里走,迈步就进了大厅,抬头一看就发现了一个横刀立马的大宋官家! “谁?” “怎骑着马?” 两个辽使没见过这么“真”的话儿,都下意识的以为瞧见了真人,都惊呼起来了。 都亭驿的大厅里面怎么会有人骑马? 而且还是横刀立马…… 萧好古和刘云正糊涂的时候,耳边突然有人大喊:“此乃我大宋官家的真容图!还不快快行揖拜之礼!” 什么? 这是张画儿? 这画上的人是大宋的昏君? 刘云是当过贺正旦使的,曾经见过哲宗皇帝,当下定睛一瞧,果然是大宋的昏君。 这昏君横刀立马,黄色的斗篷迎风飘扬,还在挥舞右手……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 这是要御驾亲征? 刘云心道:原来大宋的君不是昏了,而是疯了……大辽铁骑还没南下,他就准备要御驾亲征了! “观察,图上的人是大宋官家!”刘云忙用契丹话对萧好古。 “真是大宋官家?”萧好古吸了口凉气,大宋的昏君原来是这样的…… “还不快拜!” 纪忆朗声又道。 拜? 辽国使臣向来以上国使者自居,拜大宋官家的真人都勉强,现在要拜一幅画……这个太丢份了? 不能拜! 萧好古大声道:“此乃图画,非真人,不可行拜礼!” “见此画如见真人,”蔡京冷笑道,“官家以此画代己以迎二使,若不拜,便回。” 什么? 便回?这是要绝交吗? 两个辽国使者有点蒙逼了,绝交就不给岁币了,不给岁币就是逼着大辽开战了!大宋官家真的疯了……可辽国现在能和大宋开战吗? 肯定不能啊! 虽然宋国主昏臣奸,但是宋国的西军不弱啊,都把统兵五十万的西夏梁太后打哭了。而大辽国现在都不可能拉出那么多兵……而且西夏国力虽然远远不如大辽,可是西夏国内没有那么多乱子,打败了也不会崩盘,辽国就不一样了。如果辽国老皇帝哭着回去了,那么阻卜、女直、渤海,还有南面的汉儿一起造反,辽国转眼就没了。 两个辽使互相看看,没办法,还是拜……就当拜死人了。 ------------ 第201章 很奸的奸相 “真的拜了?” 崇政殿内,大宋官家赵煦大声发问。 “拜了,两位辽使都行了揖拜之礼。” 回答的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他将辽国使团安置在都亭驿后,就立即入宫面君,向赵煦汇报试探辽使的情况。 现在宋辽两国其实都不想开战。大宋的河北禁军根本不堪大用,若是辽兵南下,靠他们是挡不住的,他们能守住城池就不错了。恐怕辽兵很快就能冲到开封左近! 可是冲到开封府城下不等于可以破城而入。因为现在的大宋官家手中有一支让辽国非常忌惮的军队西军!西军号称有二十万效用之士,在刚刚取得大捷的横山之战中展现出了非常强大的战斗力。 如果有几万西军入援开封府,再有章惇这样的“奸臣”指挥,辽国纵然出动十万皮室军也不可能打破开封府城。 而且……辽国也不可能抽出十万皮室军(宫帐兵)。所谓四十万宫帐兵根本就是个吓唬人的,契丹国族才多少人?怎么可能有四十万精锐?而且现在契丹人还迷信佛教,四十万大兵是没有的,四十万僧尼倒差不多了。 实际上真正能战的契丹兵也就是十几万,还得分出不少去对付阻卜人,还得留一些看家并震慑女直、渤海和南面汉儿。真正能南下的也就几万人……要是在开封府城下北大宋西军击败,那可就是辽国历史的终结! 总的来,现在辽宋两国的外交博弈中,宋国略占些优势,而辽国则处于弱势……除非辽人可以在明年开春后马上平定北阻卜,或者在河东、河北前线迅速打破几个宋军重兵把守的重镇,否则辽国就没有摊牌的本钱。 而大宋则可以搏一下,反正现在梁太后已经被打哭了,横山一线完全落入了大宋之手,接下去只需增筑城池堡垒,就能稳守防御失却横山对西夏是相当致命的,因为横山和兴庆府之间是几百里沙地。如果西夏不能在横山囤积粮草,就必须携粮从兴庆出击,去攻击占据山险的宋军堡垒,获胜的可能几乎为零。 这就意味着宋军可以用较少的兵力在陕西布防,从而相当一部西军调出用于河东、河北和固守开封府。 也就是,现在和辽国摊牌,无非就是河北被辽兵蹂躏,亡国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当然了,如果能在河北、河东地方都整顿完毕后再摊牌,那大宋就稳操胜券了。 “章卿,曾卿,朕想要停了每年五十万的岁币,你们看怎么样?” 赵煦仿佛有点心血来潮,提出了一个颇为激进的对辽交涉方案。 “不可!” 宰相章惇还没开口,枢密使曾布就抢答道:“若绝岁币,宋辽必然开衅,河北东、西两路恐被蹂躏,恐怕得不偿失。” 宋辽边境上的河东路地形险要,容易防御。可是河北东、河北西两路都是一马平川,容易被辽国骑兵突入。 “陛下,”章惇站起身,淡淡地道,“老臣以为……我朝还有比绝岁币更好的选择。” 比绝岁币更好? 开战? 赵煦和在场的曾布、蔡卞、蔡京和蹇序辰都有点诧异,目光全都聚集到了章惇身上。 章惇道:“西贼之所以为祸,全是因为梁氏好战,若能联合辽人除去梁氏,则西北可大安矣。” 梁氏就是梁太后,她是个汉人,父亲是已故西夏国相梁乙埋,姑姑是夏毅宗谅祚的皇后,也就是老梁太后,丈夫则是夏惠宗秉常。在老梁太后和夏惠宗相继病逝后以太后的身份,“辅佐”儿子乾顺临朝听政。 而这位梁氏汉家女和她的姑姑老梁太后一样,都是战争狂人,在执政之后就连续发起侵宋战争,十三年战火不熄。 不过在大宋的昏君赵煦**相章惇开始执政后,梁太后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从元祐八年(1093年)至今,除了在绍圣三年(1096年)打过一场胜仗打破了宋军的金明寨之外,就没打过什么胜仗,一直在吃败仗。不仅横山完全丢光,连西夏在横山以西的据点都山以及都山附近的盐州(有个大型盐池,是西夏重要的财源)都快丢光了。 根据章惇和曾布等人制定的计划,宋军在完全控制横山和都山后,不会立即挥军进攻西夏的老巢兴庆府和灵州,而是会在横山-都山布防固守,同时对河湟用兵,包抄西夏的南路。 在收复河湟和巩固了都山-横山防线后,再发起连续不断“浅攻”,消耗西夏有限的国力,预计有个三年五载的,西夏不亡国也得迁往敦煌,然后向西开拓去了…… 章惇道:“梁氏向来穷兵黩武,若继续执掌西夏,必不会坐视我朝恢复河湟。若能将其除去,则西夏在数年之内必不能再兴大兵,只能坐视我收复河湟。河湟若得,西夏大势必去。西夏或走或亡,则辽国必然势孤。到时候,我朝再绝岁币,以铁器通阻卜,不愁辽国不乱。辽国若起内乱,燕云则必可恢复。” “梁氏是西夏太后,焉能被轻易除去?”赵煦将信将疑地问。 梁太后的确是个大麻烦,她虽然老吃败仗,但是却屡北屡战。如果让她执掌西夏,肯定是要垂死挣扎的。 如果能把她除掉,那么夏主乾顺年幼德薄,又要处理国内的梁氏余党(这些家伙还都是主战派),没有几年的折腾根本腾不出手。有了这几年时间,大宋就能吞并青唐吐蕃,同时完成对西夏发动东南两面攻势的准备。 到时候也不需要打几十万人的大决战,只需要不停“浅攻”再加上“堡垒推进”,西夏几年内就得完蛋! 可是梁太后毕竟掌握西夏十三年,也不是搞掉就搞掉的。 章惇道:“据被俘虏的西夏六路统军嵬名阿埋所言,西夏国主乾顺和嵬名一族(皇族)中有不少人都对梁氏屡战屡败大为不满,意欲除之而后快。只是忌惮辽主对梁氏的支持和我朝的压力,而不敢动手。 若我朝能以除掉梁氏罪魁为条件,阴许和议,以辽主洪基之昏聩,必然会助我铲除梁氏。梁氏若去,西夏则不足为虑矣。” 好一个奸诈无信的奸相! 居然要用“假议和”欺骗耶律洪基,利用辽国在西夏的影响力联合西夏国内的反梁氏力量,一起逼死梁太后…… 只要梁太后一死,西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盟友青唐吐蕃被宋军攻灭。而青唐吐蕃一灭,西夏就危在旦夕了。 赵煦还是眉头深皱,“耶律洪基真有恁般昏聩吗?他岂能不知梁氏一死,西夏至少几年内不得用兵?若西夏无力用兵,朕又岂会休退兵马,还复疆土?” “陛下,此事还需使个反间计。”章惇笑道,“只要辽主相信梁太后预备举国归顺我朝,他就会除去此祸患了。” 耶律洪基会相信这种事情? 赵煦难以置信,“要如何用计?” 在场的蔡京这时插话道:“陛下,臣献一计,可效仿太祖除南唐林仁肇之法。” 林仁肇是南唐名将,被宋太祖派出的特务画家暗中写真,悬挂在了开封府的功臣阁里给李煜的弟弟李从善看,是投降的信物。结果就被糊里糊涂的李煜给一杯毒酒做掉了…… 赵煦皱皱眉:“我们有梁太后的画像?” “没有。”蔡京道,“不过开封此地有人据是画仙托生,应该不需要见到梁太后就能替她写真的。” 赵煦哈哈笑道:“蔡卿在笑?不见到梁太后,如何能写真?你真当武好古是仙人?” 蔡京一笑:“陛下难道忘了嵬名阿埋就在开封府吗?若得嵬名阿埋指点,武大郎总能画出个七八分相似?这就足以要了梁太后的性命了。臣所知,刑部和各地提刑司中便有画师可以根据他人的描绘画影图形的。” “也对。”赵煦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若是能成,朕就赏他一个官身。” …… “画梁太后?” 在翰林图画院里听到梁师成提出的要求,武好古有些发愣,“要我去西夏?” “不去西夏,就在开封府画……马上画!” “可我没见过她啊!”武好古道,“这如何画得出来?” 梁师成皱着眉头道:“若是有个非常熟悉梁氏的人做指点,你能把梁氏的样子画出来吗?” “这个……”武好古心:这不成了模拟画像了吗?什么“3号眼+5号鼻+8号嘴之类的…… “能画吗?” “可以试试看……”武好古皱着眉头,“不一定能画好,但是可以试试。 对了,画这图有何用处?” 梁师成不知道有人要用这幅画像去使反间计,只是道:“是官家要,也许官家想看看和我朝为难了十几年的那婆娘是甚模样?” “好,”武好古点点头,“容我准备几日。” “越快越好,”梁师成道,“官家急等着看呢。”8) ------------ 第202章 夺命的写真 “老师?您莫不是在开玩笑?没见过人也能画?提刑衙门的画影图形可没几张像的……” 佳士得行总店的书房里面,武好古正用一支铅笔在一张生宣上画着人脸的轮廓。听到学生米友仁的疑问,淡淡一笑道:“人的脸型是有规律可循的,脸的轮廓大致可分为八种,如国字脸、目字脸、田字脸、由字脸、申字脸、甲字脸、用字脸和风字脸。 根据五官的分布,可分为内脸型、外脸型、上脸形、下脸型、吊脸形和垂脸型。根据胖瘦不同,还可分为胖脸型和瘦脸型两种。 另外,人脸上的颌骨、颧骨、额骨,也都可以分为几个类型。耳、鼻、眼、眉、嘴,也可以一一分门别类。 最后就是表情和神韵也可以八个大类,人的气质则可以分成四个大类。 现在为师就要将这些分类一一画在宣纸上,然后带去给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仔细挑选。只要他不骗我,我就能画出一个六七分相似的西夏梁太后了。” 嵬名阿埋是西夏皇族名将,颇为梁太后倚重,自然对梁太后非常熟悉——西夏可没大宋那么讲究,垂帘听政不过而已,根本没有帘子遮挡。而且梁太后还多次统兵出征,上了前线就更不讲究了。 妹勒都逋的地位虽然不如嵬名阿埋,但也是都监军司的监军,是西夏的名将,多次见过梁太后。 所以只要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肯好好配合,武好古就能画个大概了——他当然不是“模拟画像”是专家,如果换成后世公安系统的“模拟画像”专家来画,就不是六七分相似了,而是有八分九分的相似。 不过有六七分相似也足够糊弄人了,现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宋朝画家画人像写真还没这水准呢,更不用西夏画师的水平了。如果一幅六七分相似的《梁太后写真图》送到了年老昏聩耶律洪基手中,梁太后恐怕就有大麻烦了。 武好古一张张画着,花了差不多一个上午,才画好了几十张样图,都是铅笔画。 “好了,”画好以后,武好古又对米友仁一笑,“元晖,和为师一起去枢密院找纪忆之……他会带我们去折府见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 折府就是府州折家将在开封府的府邸。折家将在后世也算大名鼎鼎,不少人都知道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镇守府州,是大宋将门中比较特殊的存在。是有地盘,有私兵的割据军阀——大概是赵家的太祖、太宗在“杯酒释兵权”的时候把他们家给忘了? 不过拥有一州之地的折家在北宋一朝中对赵家子倒是忠心耿耿,一直是宋朝在西北边疆上的重要支柱。虽然折家祖上是党项血统,可是在和党项族统治的西夏作战时从没手软过。 在刚刚结束的横山之战中,折家的折可适就立下了大功,带领三千骑兵突袭西夏在横山以西的重镇都山得手,俘获了西夏大将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还在都山的山阴修建了都砦,作为宋军控制都山重镇的据点。而被俘的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酋,则由折家将门的“世子”折可大亲自押送入开封府,软禁在折家在波门内的府邸之中。 因为章楶的请求(他想要从这两人口中得到西夏的情报),官家赵煦已经赦免了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人的“罪恶”——西夏对大宋而言是臣属,这俩货当然是反贼了,既然是反贼就可以招安了。 所以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人现在就安心住在折府里面,等着做大宋朝的官了。而且以他们二位,特别是嵬名阿埋在西夏的地位,大宋官家赐下的官位肯定不了,下半辈子的吃喝玩乐是不愁的。 当然了,他们想要在开封府过上好日子,还是要看表现的…… …… “折皇城,在下是枢密院编修司的编修官纪忆,持故牒前来拜访。” 午饭后不久,武好古、米友仁就跟着纪忆到了波门内的折府大宅。纪忆向出折家的门房示了用来证明身份的牌券,然后就看见一个高大粗壮的中年汉子出迎,这汉子自称是府州兵马钤辖,皇城使,带御器械折可大。 兵马钤辖类似于后世的警备司令,管辖一州、一路或多路兵马——不是那种大权在握的管,而是和各方面互相掣肘的情况下将就着管一下。在《将兵法》实行后,这个职位已经有点被架空了。 不过折可大的府州兵马钤辖可是真有实权的,因为府州的兵马都是折家的私兵。 而皇城使则是武官阶(之前用了政和改制后的武官阶,现在修改过来了),是诸司使中的一个,属于大使臣级别。带御器械则是一个“职名”,就是荣誉头衔。真正的带御器械是御前亲侍,带着武器贴身保卫官家的“高手”。 论起官位来,折可大可比纪忆大多了,本不该亲自出迎的。不过他是武官,又是那种最让人不放心的拥兵自重的武官,而纪忆则是枢密院的官……哪怕是从九品,折可大都不敢等闲视之。而且纪忆还带来了枢密使曾布签发的故牒——就是上司达于下级的文书,结尾有“特此下牒”四个字。实际上就是枢密院给折可大下达的一道命令。 将纪忆等人迎入了客堂之后,折可大一面吩咐家人上茶待客,一面从纪忆手中接过了故牒,展开后细细看了起来。 故牒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枢密院编修司需要编修一本和西夏有关的书册,因此安排纪编修带令史和翰林图画局画师询问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位“降人”,命令折可大全力配合,同时还要保守秘密。 事情似乎不大,不过毕竟是枢密院的命令,折可大就不得不心应付了。 其实连纪忆和武好古都不知道章惇、蔡京的计谋,那可是崇政殿召对时定下的计策,肯定要保密的。 “原来是要见两位降人?”折可大想了想,又问,“是一个个见,还是一起见?” “这还有甚法么?”纪忆不大明白,不过武好古却是知道折可大的意思。 “纪官人,得一个个见他们,免得串供相欺。” 上面的命令是要画出西夏梁太后的写真图,而且要尽可能真实。那就不能让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给欺骗了。 所以两个人得分开见,而且还不能让他们有串供的机会。 “原来如此,那便分开见。”纪忆又问折可大道,“皇城,不知二位西夏降人能汉话吗?” 纪忆会汉语、契丹语、高丽语和波斯语,不过不会党项语言。 折可大笑了笑,回答道:“这二人会一点汉话,不过他们汉话你们恐怕是听不懂,不如由洒家来做个通事。” “如此也好。” 折可大是汉化的党项人,又一直在和党项族统治的西夏打仗,党项语言肯定是好的。而且章楶会派他来开封府,那他一定能镇住两个党项降人。 “不知纪编修想先见哪一位?”折可大问。 纪忆想了想,回头看着武好古,“崇道,先见嵬名阿埋如何?他和梁太后比较亲近,应该能牢记她的长相。” “也好。”武好古道,“等画好了,再叫妹勒都逋验看,若能一眼认出,那就差不离了。” 武好古今要画的只是铅笔素描,也不必画全身,画个头像就行了——身材什么的,问个高矮胖瘦,然后再向问清楚西夏太后的服饰就行了。回去以后再画一幅工笔设色的写真,就能应付差事了。 …… 枢密院,编修司。 临近年关的十二月二十八日,纪忆终于带着武好古刚刚画好的一幅《梁太后写真图》送到了蔡京跟前。 “她是梁太后?”蔡京看着图上的女人,约莫三十五六岁,鹅蛋脸,大眼睛,弯眉毛,高鼻梁,樱桃般的嘴儿,皮肤白皙,是个难得的美人儿。眉宇之中,藏不住的是浓浓的忧色和杀气,还有一种久居人上的显贵气质。 “学士,她就是梁太后……已经叫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分别验看了,有七八分相似。” “七八分?”蔡京问,“能一眼看出来吗?” “据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是能看出来的。” “服饰对吗?”蔡京问得非常仔细。 “对。”纪忆,“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都看过了,折皇城也画对了。” “没叫甚闲杂人等知晓?”蔡京又问。 “并无闲杂人等知晓。”纪忆回答。“只有下官、武大郎、米元晖、折城皇和二位西夏降人知道。” 蔡京笑了笑:“忆之,你知道本官为何有此一问?” 纪忆可不傻,蔡京这么反复询问,他当然知道这幅《梁太后写真图》的用处不简单了。 “下官猜想学士是要用计?” 蔡京点点头,“知道是对谁用计么?” “对……契丹人?” 蔡京哈哈大笑起来:“好!果然聪明!既然你能看破,那就听老夫的安排,给两位辽使下个套。” ------------ 第203章 过年 宋朝的元旦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过年、过春节。因为宋朝没有公历、农历之分,所以元旦就是新年的第一,就是春节。 对宋人而言,一年中有三个最重要的节日,分别是元旦(元日)、寒食、冬至,凡是官员,除了事关军国要务之外,在这三个节日各有七日的假期。此外还有庆节、上元节、圣节、夏至、先节、中元节、下元节、降圣节等等节假,一年合计有七十六。 此外,凡是父母远居(3000里外),每三年还有30日的探亲假。 不过武好古现在还是吏人,不能享受官人的假期。另外,翰林图画院也是个一年到头都要有画师值守的地方。所以只有轮值,没有休假。 好在武好古有充分的理由不参加轮值,他要准备使辽大任啊!而且还经常有官家吩咐下来的特别任务。比如之前给未谋面的西夏梁太后写真,元日后的初八还要入宫去给向太后画油画…… 那么多事情缠身,梁师成也就不好意思再叫武好古轮值了。 因而他才能忙里偷闲,好好过个“年”。 早在十二月初,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和妈冯二娘,就开始筹划元日的吃喝玩乐了。 在即将过去的一年中,武家可真是有惊无险,低开走高,最后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当然应该要好好铺张浪费一番了。 而且,现在的武好古可牛逼了!不再是潘楼街上不起眼的一个画斋少东家。而是御口亲封的画中第一人,翰林图画院的待诏直长,还是眼下牛气冲,财源滚滚的佳士得行大东家。 另外,更值得庆祝的是,武好古还成功的巴结上了大宋官家的亲弟弟和最有可能的皇位继承人端王殿下――端王赵佶出面替武好古做媒迎娶潘巧莲的消息,现在可传遍了开封府书画行了。 自打大宋开国以来,还没有那一位书画行的同仁前辈有过这般际遇呢! 不过武好古也不能因为攀上了端王的金大腿就不认得书画行的老伙计了,这太不近人情了,也不符合宋朝的文化传统。 他怎么都得在元符二年的元日给大家伙一个好好拍一拍马屁的机会? 书画行里面的各家掌柜们早就准备好厚礼了,就等着寻个机会往武大待诏手里送呢! 武好古那么好的人,怎么忍心把大家的一番心意(价值十好几万)往外推呢? 这是不对的! 而且武好古现在连书画行首都没当上,也没指定谁来替他当呢!这怎么能行? 开封府的书画行怎么能没有武好古武大待诏的英明领导? 没有武好古,大家伙心里都没底啊! 除了开封府书画行的朋友们之外,洛阳白波武家的亲戚也得请一些――武家三父子和洛阳白波的武家义门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双方的矛盾是在武诚之父亲那一辈产生的……无非是金钱上的纠纷,对于眼下的武家而言,一万两万根本不算甚大钱。 所以武诚之早在十二月初就托人给白波武家庄去信,表示愿意给白坡家塾捐学田五千亩,并且邀请白波武家派人到开封府共庆元日。 此外,武好古的佳士得行的股东和伙计也得好好聚一聚。这份买卖虽然才开张,不过却打出了一个开门红!怎么都得庆祝一番?而且,因为佳士得行的买卖红火了起来,伙计的人数也增加了不少,机构设置也日趋完善。包括大书房(武好古的办公室)、大掌柜房、大账房、人事房、唱卖房、商馆房、伎术房、画册房、护卫房、杂务房等十个房。 除了苏大郎、张熙载和米友仁照旧管着掌柜房、账房、人事房之外,花满山掌管了商馆房;墨娘子管着唱卖房;米友仁从国子监挖来的魏四海和谢尚宾分别负责画册、伎术二房。前者的主要业务是发行《花魁》画册和印刷花招儿,后者则是配合整理编修《营造法式》、《梦溪笔谈》等伎术书籍。 林冲他爹林万成也做了一房管事,掌管了在丰乐楼唱卖后成立的护卫房。现在佳士得行的书画文玩买卖已经打开了局面,这些日子有不少卖家带着宝贝上门,想要在下一场“花魁写真唱卖”时出手。那么好东西存在佳士得总店里面,没有好手看护着可不成。 于是林万成就“升了官”,然后又亲自去禁军挖人,挖来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教头,还雇了十几个开封府城外乡间的壮汉,都是有家有口,清清白白的,也能轮几下枪棒,能开七八斗的强弓。 杂务房的管事儿姓周名高,是郭京推荐给武好古的,此外也是禁军子弟,和郭京打就认得,也和郭京一般不善武艺,不过却读过几年书。后来在几家将门当过差,很不得意,知道郭京出人头地了便去投靠,又给推荐给武好古了。 武好古亲自考验了一番,发现这人什么都会,见识也很广,但是没一样算是精通的。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用,就给安排了个杂务房管事儿,又让他自己去招募了十几个打杂的伙计。 除了护卫房和杂务房扩充了人手,其余的八个房也都开始招募人手。 米友仁继续挖大宋封建主义的墙角,不仅从国子监书库里面又挖了一个上了年纪的都料,以及几个和雇的匠人充实伎术房和画册房,还通过李诫的介绍,从将作监那边挖了来个名叫黄植生的年轻都料匠和十三名经验老道的“作匠”(只精通一个工种)。这十四人现在都归在商馆房名下,负责筹备画仙观和佳士得会馆两项工程。 另外,米友仁还给自己寻了个“接班人”――他的身份明摆着,肯定是要做官的,元日过了就得全力备战元符三年的科举考试了。 虽然他凭本事投了个好胎,还拍得一手的好马屁,但是在宋朝想要成为真正的重臣高官,光靠投胎和马屁还是不行的,道德文章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所以米友仁就给武好古推荐了自家“咏茶”茶楼的掌柜,名叫屈华杰的不第秀才做了人事房的副管事儿。 这屈秀才本是个读书人,三十许岁,生得白白胖胖,开封县人,家里面世代都是吏人。不过他却因为少时醉心科举,误了进入官衙的机会,被人荐到米芾府上做了书吏,后来又被派去管理“咏茶”茶楼,和米官人的关系不错。 墨娘子的唱卖房也在扩充人手,不过她不是直接招人,而是收了七八个徒弟,真个做起了唱卖师的祖师爷。 佳士得行的这些个新人旧人,加在一块儿都有上百号了,元日的酒席,他们都是要分批出席的――武家是洛阳人,当然照着洛阳的风俗摆流水席了,而且佳士得行也需要人留守,不可能一股脑的都来。 武好古自己“大书房”当然也要扩充人手了,总不能一直让米友仁这样的角色打下手?而大书房也不是个人人都能进的……进大书房可不是扫地擦桌子,那是杂务房管的。大书房里给武好古打下手的,得精通书画,还有读过书,能看懂各种伎术书籍。这样的人可不好寻。 好在米友仁有主意,他让武好古打出收徒弟的招牌。画中第一人兼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的徒弟对绘画圈内的人,毫无疑问是有吸引力的,不怕没有人来,人来了,武好古就能从中选出合意的了。 不过武好古也没太多的功夫去考徒弟,于是就把收徒的要求告知了开封府的各大书画斋,叫它们推荐人选,在元日这一一并带到武府来。 武家的人手这些日子也在扩充,之前武家虽然有点儿钱,但毕竟是门户,只有个院子,人多了也挤不下啊。 现在可厉害了,开封府西城厢有了五进五出的大宅子不算,在城外还在到处看房子看地(不算画仙观和会馆,那是佳士得的产业),预备要再弄一处庄园,在海州云台山也有了别墅和土地。这样的家境,可不能只有王婆一个下人伺候。 所以在搬入了开封府城西厢的新宅之后,冯二娘和王婆就雇了十几个奴婢。所谓的奴婢,并不是“私婢”(宋朝也存在官私婢,不过那都是世家大族才有的),而是雇佣来的契约奴婢,就是一次给一笔钱,换取奴婢最多十年的部分人身自由和劳力,期满解约。和后世完全拥有人身自由的工人阶级不同,也不同于“律比牲畜”的奴隶。算是一种中间形态。 家里的人一多,红火的过节气氛也出来了。一大早上,武家大院里面就熙熙攘攘起来,搭棚子,摆桌子,架起炉灶,还请来了烧猪院的和尚大师傅,好酒好菜一样样准备起来,还不时能听到王婆子充满喜庆的吆喝:“员外了,今儿是元旦,给你们加菜加肉,还要放赏……一人都给三缗,这样的主家,哪里去寻呦!” ------------ 第204章 权力的产业 武好古坐在自己的书法里面,似乎还没从繁忙当中醒过来似的。他魂穿而来,到现在还没一年呢,却做出了诺大的事业。这等成功的背后,当然是一个忙得快飞起来的武好古。 什么双休啊,什么年假啊,什么一例一休啊,统统都没有的。那可真是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大宋的封建主义事业。忙得连谈恋爱和搞三的时间都没了,自打回了开封府,都没和潘巧莲一起逛过街,现在都把墨娘子“要”来了,也没时间去和她商量画人体的事儿,甚至连手都没牵过…… 看来创业、做官、溜须拍马这些事儿没一件是容易的,白手套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便是过个大年也不安生……过年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走门子和拍马屁的日子啊! 起来真是丢了穿越者的脸,别人穿越一回都救国救民干大事,最起码也得折腾出一个什么制约皇权的宪法,顺便再抽一下当朝权奸的老脸儿。 可武好古这些日子净忙着拍马屁了……整个就是一马屁精穿越了! 好不容易过个年,就是除夜和元日可以暂时远离拍马屁――因为当开封府的各种奸臣和青在这都得养足精神,因为他们第二凌晨就得起床去参加元日大朝会,去拍皇帝和太后的马屁,通常得从鸡叫拍到鬼叫才能回家睡觉。所以从元月初二开始,才是开封府的官拍大官马屁的时候。 武好古正琢磨着要继续自己的马屁事业的时候,脚步声轻轻响起,就看见他现在的左膀右臂们,米友仁、苏大郎、郭京、刘无忌、张熙载、花满山、魏四海、谢尚宾,还有长得并不高的矮胖子杂物房管事周高,还有那个从将作监跳槽过来,长得高高瘦瘦,有一张端正的国字脸的黄植生黄都料,都穿戴整齐,齐齐的走了进来。只缺一个守在佳士得总店的林万成,和那个候补人体模特墨娘子没来。 武好古先向新来的黄植生招了下手:“达仁(黄植生的字号)……你来的正好,画仙观的草图我已经画好了,你来看看……” 画仙观可是个相当重要的马屁工程,必须要抓紧完成! 图纸和施工计划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赴辽国前一定要完成,在武好古返回时工程必须结束。这样武好古就能在画仙观内和赵佶继续研究科学真理了…… 话没完,郭京就笑着使了个眼色,众人齐齐行礼:“先祝员外(老师)岁岁平安!” 武好古一怔,不自觉的也笑着起来回礼。一时却不知道什么好了。米友仁已经笑着递了一份清单过来:“老师,学生拟了张名单,名单上的人是一定要去拜一拜的。” 真是好学生啊!武好古感激地看了一眼米友仁,如果没有他,自己都不知道该给谁送礼,该给多少礼物。这是学问啊!可惜米友仁终究要做八贼(恐怕是九贼才是)之一的……自己还是应该尽快去找一个狗头军师才好。 苏大郎也笑着递上了另一份清单,“东翁,这是元日宴会客人的名单,名单上的人,都确定要出席了。除了自己人,都是书画行的人物……还有就是想拜在您门下的画师。” 这些都是来拍武好古马屁的人……送出去,不就是为了变本加厉的回收吗? 其实武好古早就该收礼了,只是太忙,没有功夫料理这事儿,所以才拖到现在……一个连正式的官身都没有的大吏,居然忙得连收礼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吏要是不升官还有理吗? “好,好。”武好古连了两个好,不过也没看苏大郎递上的名单――这些人都不要紧,人物而已。识相的可以把书画行首给他们中的一人,不识相的话,等自己从辽国回来就狠狠的收拾! 他打开的是米友仁递上的名单,名单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就是蔡京! 蔡京可是奸臣啊…… 穿越客不是应该啪啪啪打奸臣耳刮子的吗?怎么能去拍奸臣马屁呢? 而且蔡京还是新党大佬,如果和他走的太近,是不是有“入党”的嫌疑? 武好古有些犹豫,“蔡学士他……” “蔡学士在丰乐楼时得那番话,就等于把梯子递给您了。”米友仁,“老师若不上去,蔡学士会怎么想?” “马”已经把屁股露给你了,你不拍两下,“马”可是要生气的――你以为蔡京的马屁是个人就能拍的?人家可是枢密院都承旨,跻身宰执不过是时间问题。官场上不知多少人想拍他的马屁而不得…… 米友仁接着道:“老师如果只想做好眼下的书画勾当,不和蔡学士交好也无妨。可老师若有意办学……蔡学士是必须要结交的。” 武好古要办的不是单纯的画学,他是画中第一人,办画学不愁没有弟子。但是要办“大学”,办六艺书院,武好古既不是鸿儒又不是进士,就算中了个后门进士,清流士林也未必服气…… 所以必须有蔡京这样的文官大佬的支持! 至于那些青史留名的那些正派文官……他们要么是哲宗皇帝憎恨的旧党,要么干脆自命清高,根本看不上武好古。 “而且,”米友仁的话还没完,“老师使辽归来,多半会出职授官,以老师在画界的地位,若授职官,多半是枢密院编修司的编修官。而蔡学士则以都承旨执掌着枢密院编修司。” 枢密院啊!那是有军功的衙门……蔡京的手松一松,武好古要转官就容易多了。 另外,如果有蔡京罩着武好古,将来武好古要过锁厅试就没什么问题了……宋徽宗要帮着作弊,武好古也得凭自己的本事先过了锁厅试啊。总不能让宋徽宗下令给武好古免解试?这个吃相也太难看了。 “得对!”武好古想了想,又问:“别人呢?怎就只有蔡学士一个?” “别人去份帖子,送点礼物即可,学生会替老师准备妥当的。”米友仁笑道,“官场上的靠山不是拼数量的,管用的靠山,一座就够了。要是巴结的新党人物太多了,难免被人贴上新党走卒的标签。” 巴结上官和“入党”并不是一回事儿……而且新党、旧党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的。武好古现在还不是官人,就算授了官,也不过是个不入清流的伎术官,是不够资格“入党”的,最多是个走卒。这就没多大意思了,所以武好古现在对新旧两党还是敬而远之,巴结的只是蔡京个人。 “蹇尚书那边也不须打典一番?” 蹇序辰是武好古使辽任务中的顶头上司,上司的马屁理应要拍的,所以武好古准备在元日后带上厚礼去拜访。 “不必。”米友仁摇头道,“他是有名的酷吏,仇人遍及官场,所以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是不敢收受他人厚赠的。老师即便巴结上了此人,早晚也会被他连累,而蔡学士却是个好人好官。” 蔡京虽然在后世位列“六贼”,仿佛是个大恶人,不过在当下却是出了名的好人好官。办事能力是公认的,马屁功夫是一流的,而且和各方面的关系都处得不错,朋友遍布新旧两党。如果他有什么不好的,除了有点腐败之外,就是没啥原则,是个拼命做官的好官。 “好,”武好古笑了起来,“那就只拜蔡学士这一尊神仙了。对了,要送怎样的礼物?” 米友仁并没有在清单上列出礼物的名称,所以武大郎才有此一问。 “这个不急,”米友仁笑道,“且看老师这两日能收到甚底……蔡学士酷爱字帖,若能得到一纸已故的本朝或五代名家的真笔字帖,再转送给蔡学士即可。” 名家的真笔字帖一向是北宋官僚们最喜欢的礼品,它们的价格昂贵也与此有关。武好古家虽然世代经营书画,但是一直以画为主,手中存有的字帖多为仿品或二三流书法家的作品。拿去送给蔡京这样的书法大家,就显得有点失礼了。 好在武好古现在也不是只出不进,他也一样有资格收取书画行各大商家的孝敬――这其实也是一项特殊的产业了,行贿买官,做官收贿,再从贿赂中拿出一部分往上送……还是一个良性循环啊! “好,”武好古笑了笑,目光扫了屋子里面一般左膀右臂一圈,“我也忙得很,书画行首是做不过来的,就看谁比较懂事儿了。” 着话,武好古就站起身,走到书架上拿出个红漆的箱子摆在书案上,打开以后,里面原来是满满当当的红包。红包里面装得都是私交子,少则十缗,多则数百缗,红包上面还写着一个个姓名。都是佳士得行的掌柜、管事、伙计,郭京和刘无忌也各有一份。 “大家伙这些日子都幸苦了,”武好古笑道,“我们的佳士得行也挺红火,这些红包就是一点心意,等过完了年,佳士得行还另有分红给大家。一个个来,米元晖,这是给你的……” ------------ 第205章 妙不可言的徒弟 武好古正想着开封府书画行那些算得上号的人物会给自己送多少好东西的时候,就在除夜的上午,便有人陆续登门拜访来了。第一个上门的居然是一直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的杜用德杜老前辈,是他的那个记名弟子苏大郎陪着一块儿来的,而且还给武好古带来了一份厚礼和一个妙不可言的徒弟。 “崇道先生的画技,实是下第一,老儿是万分佩服的。只可惜老儿早生了几十年,如今已是垂暮之人,学不会甚底了,要不然一定要拜在先生门下习画。幸而老儿有个孙女名唤文玉,年方二八,自幼跟随老夫工习书画,颇有赋,可惜未得名师指点。日前她在丰乐楼见了崇道先生的大作,万分的仰慕,就想要拜在先生门下,一边习画,一边侍奉先生的起居,便是心满意足了……” 杜用德这个老儿十分认真的了这么老长一撅,然后就眼观鼻鼻观心的退了一步,拍拍手向厅堂外一声招呼。就看一个身穿淡绿色襦裙,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的鸳鸯带,头上挽着仙人髻,足蹬一双弓鞋,看着只觉婀娜动人,风姿俏美的少女走了进来。少女的肤色莹白如玉,五官明丽秀美,一双明眸之间,流露着崇拜的眼神。 少女走到武好古跟前,便是盈盈一拜,然后开口就是银铃般的嗓音:“奴家杜文玉拜见先生。” 还真是一个好徒弟啊…… 武好古细细打量着这个名叫杜文玉的少女,真是柔美动人,不是潘巧莲那种带着点妖艳的美,也不是墨娘子的丰腴成熟之美,而是温柔娴静之美,可谓是标准的宋朝淑女。 “……娘子,你要跟我学画?” 武好古有点拿不准主意,这么标致的美人儿……真的只是自己的学生? “东翁,”苏大郎满脸堆笑着双手奉上了一张礼单,“这是文玉的拜师之仪,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还有薄礼! 武好古接过礼单一看,马上吸了口气儿,这个杜老儿可真舍得。 因为礼单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范文正公真笔师鲁帖! 杜老头可真下血本了……一个孙女(也不一定是亲的)其实真不算什么,可是范仲淹的《师鲁帖》却是重宝啊! 范仲淹是和苏黄米蔡一个级别的大家,书法造诣上兴许不如苏黄米蔡,但他是一代名相,又过世多年,作品存世有限,而且大宋变法新政的序幕起来也是由他开启的。 这幅字帖只要献给了蔡京,那么自己十有七八就能带个官身北上使辽了。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望着满脸堆笑的杜用德,“杜待诏,这份《师鲁帖》真是我想要的……便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这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我也做不过来,就给你了。而且我的待诏直长也做不了几日,使辽归来多半就要出职,到时候就推荐你来接班。 只是这收徒……” 如果是个男孩,武好古收了就收了,即便学不会什么,带在身边跑跑腿也是好的。但是这杜文玉却是美人如玉…… 男画师收女弟子的事儿,在宋朝也是有的。潘巧莲不就拜了李唐做师傅吗? 可是女弟子和男弟子终是不一样的,男弟子可以带在身边时时教导,即便教不会什么,一个师徒名分有时候也能各取所需。而女弟子必须是画师上门去传授技艺,若是带在身边,那多半就是名为弟子,实为侍妾了…… “先生且慢拒绝。” 武好古的话还没完,杜文玉却急着插嘴了,“还请先生先考文玉的画技,若文玉实不堪教导,再拒绝不迟。” 这话……得也对。 “也好,”武好古点点头,“杜娘子,先你擅长甚底?” “奴家善长工笔花鸟。” “擅长工笔?”武好古笑了笑,“可我不考你这个……会用碳条吗?” 中国传统的工笔画也是要打稿的,而打稿所用的工具就是碳条。 “会。” 武好古又看了眼杜娘子,见她挺着胸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真有点本事。 不过武好古更看重的却是赋! “来人,去取个生鸡蛋。” 他唤来了个女使去给自己拿来了一个鸡蛋。 “画鸡蛋?”杜文玉愣了愣。 武好古点点头。等鸡蛋拿过来了,他又取过自己的画板,粘上一张生宣,又拿出了碳条笔。 “我先画,你看着……站到我背后来看。” “哦。” 少女画家应了一声,就轻移莲步到了武好古身后,然后目不转睛盯着武好古熟练,且故意放慢的笔法在宣纸上画出了一只横放的鸡蛋。 “真像啊……”看到展现在纸上的鸡蛋,少女画家不由赞叹了一声。她虽然学画十载,一手工笔花鸟已经得了黄家富贵的神韵。可是却从没画过鸡蛋,更没想到用碳条可以画出如此写实的绘画。 武好古回头对杜文玉一笑道:“该你了……若是能画个四五分像,我便收你为徒。” “四五分?” 杜文玉心里面有点儿不服气,不就是个鸡蛋吗?自己学了十年画,还会画不了?不过她面子上还是非常恭敬地从武好古那里接过画板和碳条,细细画了起来。 这回轮到武好古站在杜文玉背后了,一股处子的幽香扑面而来,少女的背影和正面一样好看,秀发乌黑发亮,粉颈又细又长,皮肤白净细腻得如牛乳一般,真不知捻在手上,是何等滋味? “先生,画好了。” 少女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是一张笑靥如花的粉面出现在武好古眼前。 “哦,给我看看。” 武好古将目光从美人脸上挪开,转到了画案上的鸡蛋图上,眉毛顿时一扬。 画得很不错啊! 不仅鸡蛋的轮廓画得有模有样,阴影部分处理的也不错……相对第一次画碳条鸡蛋的新手而言,是非常不错的! 这丫头,有绘画的赋,是一块难得的璞玉,若是好生打磨,不定可以尽得自己的衣钵。 想到这里,武好古冲着杜用德笑道:“杜待诏,你的这个孙女不错啊,很有赋,我收她做徒儿了。今后就……” 到这里,武好古突然顿住了,又瞧了瞧杜文玉,又看了看杜用德。 杜老头一笑:“今后就让文玉跟随在先生身边,早晚服侍。” “好!”武好古也不客气,冲着杜老头一拱手,“杜老待诏,那我们两家,今后就是自己人了!” …… 就在武好古收下美女徒弟,还得到了范仲淹的《师鲁帖》的这一,他的好朋友纪忆纪大官人正陪着两位辽国来的使臣,在开封府街头闲逛。 今是除夜之日,也就是大年三十了。和后世越来越淡的年味儿不同,北宋开封府的除夜之日差不多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儿。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人山人海,开封府的居民们都穿上了他们最好的衣服,拖家带口的在街头往来。街市上的店铺摊贩也抓紧最后的时间兜售他们的年货,什么腊药、锦装、新历、诸般大门神、桃符、钟馗、春帖、行贴儿、金彩、缕花、幡胜、馈岁盘盒、酒檐、羊腔、果子、五色纸钱、糁盆、百事吉、胶牙饧等等。名目还真是不少,不过对于购买力颇强的开封府城居民而言,这等消费倒不算甚底。 开封府的各处瓦子巷也迎来了最好的时候,瓦子门口都搭起了供人观看的舞台,或是表演杂剧,或是演唱诸宫调,在外城的瓦子门口还有最养眼的女相扑可看。 在开封府城使馆云集的西南角,大街上还时不时能看见穿着异国服装的来客,他们都是来自高丽、交趾、回纥、于阗、真腊、大理、三佛齐等国的使臣,开封府的繁华,同样让他们留连忘返。 不过萧好古和刘云在这个时候,却没有多少兴致逛街了,因为他们刚刚在州桥市集附近的王楼上,碰到了一群穿着汉人服饰的党项人! 为首的一人,萧好古还在出访西夏时见过,正是嵬名阿埋!嵬名阿埋被俘的消息萧好古是知道的,可是今被他遇上的嵬名阿埋却怎么也不似是俘虏,身边一群党项人装扮的家伙前呼后拥,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回纥美妾相伴。 嵬名阿埋前呼后拥地走进王楼的时候,萧好古和刘云还有纪忆都坐在角落里面,所以没有被嵬名阿埋发现。而阿埋则对自己身边的回纥美妾用党项话在夸夸其谈:“墨莉雅,等到西平王府建成,我们就能在开封府长住了。到时候,你都能逛开封府了……” 西平王府?在开封? 萧好古和刘云都是辽国的“外交家”,能听懂党项话。所以两人听了嵬名阿埋的话,都是脸色大变。 西平王可是西夏嵬名家族首领在称帝前的封号――这可是大宋朝廷封的! 这嵬名阿埋的话是什么意思?难得是大宋官家要封他做西平王?不会这种好事……若不是他做西平王,那是谁要做? 不会是现在的西夏皇帝嵬名乾顺? ------------ 第206章 林牙窃画 “西平王府?不曾听闻,是和西贼有关的吗?” 多喝了几杯酒的纪忆听到刘云仿佛无意间问及的“西平王府”,只是一脸茫然。 “是和西贼有关,”刘云注视着纪忆,低声道,“西贼过去不就是你们的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吗?” “西贼的使臣都在都亭西驿,”纪忆又喝了口王楼玉酿,笑着,“那边从十一月起就在修缮了,早不能住人了。” 都亭西驿的地段没有都亭驿好,是在开封府外城的城西厢,是在庆历议和后修建的,比都亭驿要新,现在都亭驿都多年未曾大修,没来由要修缮都亭西驿啊。 而且都亭西驿是用来款待西夏、回纥、吐蕃等多国使团的,现在西夏使团不来,不等于别国使团不来啊,怎么就关门修缮了?该不会是要把都亭西驿改建成西平王府? “可听有西夏使团到了开封府?”刘云继续打听。 “不曾听闻。”纪忆摇摇头道,“西边不是还在打仗吗?怎么会有使团往来?” “那嵬名阿埋不是在开封府吗?” “嵬名阿埋是捉来的,”纪忆一笑道,“现在关在御史台狱里面。” 御史台狱是用来关押犯罪待审的臣子的,条件比较优越,用来关押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也算是优待了。可是御史台狱再优待,大概也不能请假出来逛街? 两个辽国使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这事儿……很古怪啊! 宋人在都山抓到妹勒都逋也就罢了,他是都山监军司监军,官虽然不,但也没到统帅级别,一个不心被逮了也可能。 可嵬名阿埋是西夏六路统军啊!这么大的一个大将出动一次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上千精锐护卫?怎么可能就让两三千轻骑奔袭的宋军给活捉了?那个是没甚大用的宋军还是大辽的铁林军?就算是大辽铁军要抓个阻卜磨古斯还不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没抓到真的! 而且就算嵬名阿埋的护卫打不过宋军,还不会护着嵬名阿埋跑吗?嵬名阿埋跑不了还不会抹脖子自杀吗?怎么就恁般丢人做了宋人的俘虏?而且还是一个可以带着老婆来王楼大吃大喝的俘虏! 这事儿要是没蹊跷,什么事儿才算有蹊跷? 不行,一定得去都亭西驿一探究竟! 打定了主意,两个辽使也没心思喝酒逛街了,马上和纪忆一起回了都亭驿,又换上了儒服幞头,然后甩开了纪忆和都亭驿里面的宋朝官吏——宋朝也是一百多年的老牌封建王朝了,早就不是事事上心的新锐了,所以都亭驿的看守向来松懈——翻墙头出了都亭驿,然后就一路向西去了都亭西驿。 都亭西驿果然在修缮,不少地方搭着脚手架,不过却没有人在施工,毕竟今是除夜,工匠们多半放了大假。都亭西驿的大门紧闭,门前还有几个无精打采的厢兵在看守,也没什么军纪,一边看守还在一边扯闲篇,也没留意萧好古和刘云两个儒生。 萧好古和刘云就溜着墙角听了一耳朵。 “那个回纥娘们可真白啊,那身段,那姿势,和佳士得行的墨娘子都不分上下了……” “嗨嗨嗨,注意点儿,那女的和墨娘子可不一样,墨娘子是花魁,她可是官眷!那个党项羌可是赐了国姓的,好像还封了个劳什子定难军节度副使……” 党项羌?赐国姓? 不用了,肯定是嵬名阿埋那个货了。 而且还封了定难军节度副使?宋朝的武阶官里面可没节度副使这个级别……不对,这个定难军节度副使不是阶官,而是职官啊! 嵬名乾顺……也许是赵乾顺那子当定难军节度使,嵬名阿埋当节度副使!西夏要重新变成大宋的定难军了! 这下可坏喽,大辽的可要塌下来了! 西夏的国土可就接着阻卜人的地盘,而且边境线很长,根本不可能封锁起来,到时候铁器就会源源不断流入阻卜了。 另外,西夏一旦变成了大宋的定难军,那大宋西军的二十万效用士马上就可以转用到河东、河北了…… “刘林牙,这墙你能翻得过去吗?” 萧好古还是留了个心眼儿的,于是就想让身手矫健的刘云刘林牙翻墙潜入都亭西驿打探一番。 “这边不行,这边人多……”刘云四下张望一番,对萧好古道,“观察,我们绕着都亭西驿走一圈,寻个人少的地方。” “行。” 萧好古点点头,就跟着刘云一块儿沿着都亭西驿的墙角绕圈子。都亭西驿所在的地盘虽然不如内城那么热闹,不过也是挺繁荣的,更加上现在正是除夜,街上全是人,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还真不容易。 不过所幸不亡辽,两个人居然找到了一扇虚掩着的边门,一上了年纪的老厢兵大概是从门里面出来的,就在街边一个面摊子上呼噜呼噜吃着一碗软羊面呢。 两个辽使也真是好胆,居然趁着这机会,推开那扇边门就钻了进去。门里面是一个刚刚修缮了一半的厅堂,厅堂的大门上挂了个牌匾,上书“归义堂”,字儿写得很好,一看就是出自名家(蔡京写的)。 萧好古吩咐刘云道:“我来把风,你进去看看。” “好勒。”刘云应了一声,就快步跑到归义堂门口,发现这里的门也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门里面是个空空荡荡的大厅,没有人,墙壁刚刚刷白,在朝北的一面墙上还有才开始描线的壁画,也不知要画什么?还有个木头架子,上面悬挂着一幅展开的画卷,应该是粉本,不过背对着刘云。 刘云快步奔上去,绕道画架的正面,接着昏暗的光线一看,顿时就脸色大变。 画上的人,竟然是西夏梁太后! 刘云曾经出使过西夏,多次面见梁太后,因而一眼就认了图上的女人就是西夏当今太后。 看来这里要画的壁画应该是“梁氏夫人率众归义反正图”什么的…… 这梁太后多半是被宋军打得走投无路,向辽国求救又得不到援助,就打了背辽投宋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刘云咬了咬牙,一把摘下挂在画架子上的画卷,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怎么?” 萧好古看见刘云偷了幅画出来,也有点发愣。 这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还带偷东西的呢?出去多丢人啊,堂堂一大辽林牙,跑开封府做贼来了……这要是给宋人逮着了,辽国的颜面何存? “快跑,快跑……” 刘云显得慌慌张张的,他是燕云四大家族出身,又是进士,什么时候偷过东西啊?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自然是慌张的,偷了东西后的第一反应当然就是跑了。 可不能让宋人捉了去! 萧好古看到他跑了,没办法,也只好跟着一块儿跑,他是从犯啊! 两人一溜烟就从刚才进来的偏门出去了。两个人跑了一段,发现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大松口气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刘林牙,你怎么偷了幅画?” “偷?怎么是偷啊?窃……是窃!”刘云一边纠正萧好古的错误法,一边把他拉到墙角,然后把手里的画卷展开,“你看看,你看看这是甚底?” 萧好古是懂一点书画的,也知道燕云刘家收藏了不少书画,于是就先去瞄了眼落款的地方,上面还真有字儿:翰林图画院臣用德摹。 “是摹本?”萧好古有些失望地道,“还是翰林图画院的画师摹的……” 摹本不值钱啊,你刘大林牙要窃也窃个好的…… “摹本?”刘云一愣,“观察,你看画上的人啊!画上的人你可认识?” 看人?什么人? 萧好古这才定睛一看,失声道:“是梁太后!怎么是她?她的画像怎么会在宋国?” “就是她啊!”刘云跺跺脚,“一定是她要投降宋国,所以才叫人画了写真送到开封府来让宋朝的昏君奸臣认个脸熟的。 那个嵬名阿埋一定是她的密使!” “怎么办?”萧好古问。 “得赶紧派人把这幅画送去给皇帝看啊!” “对,对,对……一定得快!” …… 纪忆在章惇的相府中飞快行走着,他现在可以不经通报,直入相府内堂了! 这可是章惇的子弟和心腹才有的待遇! 不过纪忆只是暂时拥有了心腹的待遇,因为他是的确有机密要务必须当面向章惇汇报。而这机密要务,就是安排辽国的两位使臣拿到杜用德临摹的《梁太后写真图》。而且还要做得衣无缝! 他是几前才从章惇那里得到命令的,时间很短,而且要求很高,换成了皇城司都不一定能完成。可是他纪忆纪大官人,却非常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四个契丹使团的成员就骑马出城,向北飞奔而去了。 不必,那幅《梁太后写真图》,正由他们带着送往耶律洪基的大帐……这条离间计使得可真好啊!纪忆一边走一边琢磨:自己和武大郎大概可以立上一大功了! ------------ 第207章 大机遇 和上一回到访章府时看到的清冷不同,今日纪忆在章惇府上看到的是一派人定兴旺的场面,诺大的府邸中进进出出的都是操着闽地口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都穿上了新衣,脸上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纪忆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上门来溜须拍马的官员,而是章惇的家人亲属。 蒲城章家可是福建的世家大族,从唐朝后期开始就有做到了刺史一级的高官。在五代时,蒲城章家的六世祖章仔钧、章惇的高祖父章仁彻、章惇的曾祖父章文炎都是闽国的重臣,章惇的祖父章佺和章仔钧的儿子章仁徹又先后出仕南唐(南唐灭闽后章家投靠南唐),担任高官。 进入了下太平的大宋朝之后,蒲城章家的子弟们又纷纷走上了科举入仕的光明大道,在章惇父亲一辈中就出了章得象这样的重臣,章惇的父亲章俞也高中进士。而到了章惇和章惇子侄这两辈,蒲城章家更是人才辈出,光是高中进士的就有十几人之多!其中章惇的侄子(比章惇大十岁)还在嘉祐二年下大魁(章惇在这年第一次中进士,因为考得没有侄子好选择了“复读”)。而章惇、章楶二兄弟(族兄弟)不仅中了进士,而且还成为了国之重臣,一个独相多年,一个则在西北督军多年,这样组合在大宋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了。 而在章惇、章楶显赫无比的同时,他们的儿子们也纷纷高中进士,现在要么在开封府为官,要么在地方上任职……可真是个叫人羡慕的科举名门啊! 今日是除夕之夜,那些在地方上做官的章家子弟大多赶到了开封府,在开封任职,或是在开封府苦读的章家子侄也都放了假,现在全都聚到了章惇的相府。 来的大部分都是官人,可是纪忆却感觉不到逼人的富贵气息。寒酸当然是不可能的,宋朝实行的是高薪养廉,官员的薪俸福利很好,不需要贪腐也能过得比较舒适。但是也仅仅是舒适,达不到富贵奢侈的地步。宰执之家若是处处显得寒酸,那就未免有故作清廉的虚伪,如果处处弥漫着富贵奢侈,那肯定就是个贪官了。 而章惇这位公认的“权奸”,据纪忆所知,却不是个大贪官。不仅不怎么贪腐,而且也不任用私人,过分提拔子弟。除了早年间和长辈的妾**之外,在操守也揪不出什么辫子。 当然了,士林清流给章惇扣上的“权奸”帽子也不是污蔑——人家本来就没章惇是大贪官,大奸臣并不等于大贪官……章惇的“奸”不在于搂钱,而在于弄权。 章惇独相和章楶掌兵这两件事本身就够得上弄权的罪名了。更不用他上台以后不断罗织罪名,打击异己,使本来就有点白热化的新旧党争变得更为激烈。 大宋的祖宗家法讲究的是“异论相搅”和“分权制衡”。兵、财、刑、政互相分离,各司其职,各扯后腿。而章惇则大权独揽(用宋朝的标准是大权独揽),坏了“异论相搅”和“分权制衡”的规矩,把朝堂搞成了一言堂。 不过章惇“一言堂”的基础也不是章家自己的实力,更不是新党团体的力量,而是公认的昏君哲宗皇帝对章惇的支持。 昏君哲宗一心想要平灭西夏、收复燕云。自然就不能容忍一个闹哄哄的,互相扯后腿的朝堂存在了。 实际上,章惇领导的一言堂朝廷,扩大的并不是相权,而是君权——这是因为章惇领导的文官集团没有突破“掌兵”这个关口,没有真正的兵权,新党随时倒台,旧党也随时可以卷土重来。而新旧两党的矛盾激化,就给了后来的宋徽宗轻松掌控朝廷,并且不受任何制约的可能……所以差点把西夏灭亡的哲宗(再多活十年西夏肯定没了)和章惇就成了公认的昏君奸臣! 呃,很复杂的逻辑。 章惇本人肯定是搞不清楚的,而且也没这个功夫去琢磨恁般长远的问题。在这个除夜之日,他正忙着对辽国和西夏施展奸计呢。 章惇这个奸臣可是对内对外都很奸的! “做得好!”章惇听完了纪忆的报告,抚掌大笑道,“梁太后便是不死,西贼内部也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不定西贼真的就此归顺我朝了。” “若真能如此,相公便是我朝第一功臣了!” “呵呵,”章惇摸着白胡子,笑吟吟看着纪忆,“恢复燕云者,才是第一功臣,老夫老矣,看不见这一日了。不过你纪忆之还年少,不定来日将兵恢复燕云者,就是你了。” 纪忆一听,连忙起身施礼道:“下官恐难当大任。” 章惇笑了笑,不置可否,也没有再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老夫记得你家是海商?” “正是。” 章惇又问:“是信奉摩尼教的海商?” 纪忆听了这话心中就是一惊,连忙解释道:“我家先人为了习得波斯人航海的本领,收容了波斯的摩尼教徒,那都是唐朝的事情了,下官是不信摩尼教的……” 章惇摆摆手笑道:“老夫都知道,老夫可是福建人呐。” 他不仅是福建人,他家祖上还是闽国的重臣,海商和摩尼教、方教的那点事情怎么会一点不知道?而且章家和纪家还有亲呢,当然知道纪家有人信摩尼教了。 “你刚才你家先人学了波斯人航海的本事?”章惇接着问,“本事如何?最远能够去到何方?” “最远能去三佛齐和竺,”纪忆如实回道,“不过并不常去那边。” “打不过大食海商?”章惇问。 “也不是打不过。”纪忆道,“最主要还是大食海商占了地利……三佛齐以西,都是人家的地盘。就是在三佛齐国,也有大食海商的据点。” “哦。”章惇点了点头,又问,“那辽东、辽西和燕云沿海,是谁家的地盘?” 纪忆答道:“宋商、辽商、高丽商人都占一部分。” 章惇接着又问:“你们平江纪家呢?” 纪忆回答:“也占一部分。” “哦。”章惇问,“那么朝廷呢?” “朝廷?”纪忆一怔,“相公,朝廷不做海贸的……海上的事情,风险忒大,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纯是拿命在搏富贵啊!” 章惇笑了笑道:“你当老夫要夺你家组成的厚利吗?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老夫想知道朝廷能不能将辽东、辽西和燕云沿海上的海商引为己用?” “这可……不大容易啊。”纪忆皱起眉头,“毕竟海上的事情,官府是很难管住的。” 章惇捋了捋胡子,笑道:“那你就慢慢想办法……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对了,这次使辽归来,不要走陆路了。要坐船,都给老夫坐船回来,还要分两路,一路走黄河,一路走海上。这船,都由你家来出。这可是个机会,好好把握!” “好的,下官马上去安排。” 纪忆明白章惇是在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做官也是一样的!没有建立功业的大机遇,靠按部就班慢慢磨勘,是很难有章惇如今的地位的。 想要早日跻荐两府,就必须有蹿升的大机遇! 章惇点点头笑道:“也不着急,先把元旦过好了……对了,你的家眷都在平江吗?” 纪忆道:“再下尚未婚配,老母住在平江。” “哦,”章惇笑道,“那今晚就在老夫这里过除夜。” 纪忆的“未婚配”是指没有明媒正娶的大老婆,妾和家伎是有许多的,孩子也有三个了,都在等他回家吃年夜饭呢。 不过纪忆是不会放弃和章惇一块儿吃年夜饭的机会的……章相公此举不定还有别的意思,他老人家可有好多女儿、侄女、孙女呢! …… “大郎君,老员外请你赶紧出去迎接洛阳老家的亲戚。” 同一时间,武好古刚刚送走了又一波上门送礼的访客,正准备和新收的徒弟杜文玉探讨一下绘画心得的时候。武家的一个家仆飞也似的就跑来报告了。 果然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武好古他们家和洛阳白波武家多少年没有往来了,现在居然一封信过去,就有亲戚来串门了。 武好古对自己的女徒弟笑了笑,道:“文玉,你先回……等你见过了师娘,再搬到为师这里来。” 杜文玉的身份可有点擦边球的意思,名为师徒,实际上……要看潘巧莲的意思了。 杜娘子红着脸蛋儿,轻声问道:“那学生何时在登门来侍奉老师?” 她其实是杜老头的亲孙女,是庶出的,在杜家大宅门里也没甚地位。不过也不至于给爷爷当礼物送给武好古,拜武好古为师,那是她自己提出的。她从习画,极有赋,本来会成为杜家的一代造假高手,不过却在临摹武好古的作品时被对方的才所折服,才有了拜师学艺的想法……而她爷爷也就顺水推舟了! 武好古打量了她一眼,笑着:“过完元日后,每日去佳士得行的大书房。 不过这几日你也不能闲着,每画五十张鸡蛋速写。” ------------ 第208章 穷亲戚 当武好古匆匆赶到外院的滴水檐前时,就看见武诚之还有自己的亲弟弟武好文已经笑吟吟的站在当间儿了,面前还有十几个土头土脑的人儿,一个个风尘仆仆的,穿得也粗糙,挑着大包包的行李和洛阳乡下的土产。 一个年纪看上去有五十许岁,身材干瘦,胡子拉碴的老头儿,正拉着武诚之的手,着洛阳话儿:“兄长甚时候回白波镇看看呢?我们这一辈兄弟八十几个,就属哥哥出人头地了,所谓富贵不还故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 这老头竟然管武诚之叫“兄长”,这可不是“某某哥儿”的意思,而是他的年纪真的比武诚之要……不过这脸长得也忒显老了? 武诚之心:看着老,多半日子过得苦!自家老爹除了在开封府大牢里受了惊,这辈子就是个享福人呐,要不然也不会保养得恁般好了。而这老头居然年纪比老爹还,看来这白波武家混得不咋地啊。 看见武好古出来,武诚之笑着冲儿子招手:“大郎,快来拜见你七叔。” 武好古笑着上前去给老头见了一礼:“侄拜见叔父,并贺叔父节安!” “这便是大郎?老叔在白波镇就听过你的大名了。”老头儿着话,就递过一串用彩绳穿着的铜钱,“这是老叔给你的压岁钱。” 压岁钱的习俗最早在汉朝就有了,到了唐朝又演变成了春日散钱的风俗,后来春日散钱又演变成了元旦日给晚辈压岁钱。一般只给没有成家立业的晚辈,娶了老婆以后就不用给了。 武好古收下了压岁钱,道了声谢,就站在了老爹武诚之的身后。武诚之又对二儿子笑道:“二哥儿,你先带着好字辈的兄弟们去西跨院安顿下来。” 西跨院是给武好文成家立业用的宅院,现在还空着。因为武好文孤身一人,没必要独占一进院子,就和爹妈住在一起了。所以这进院子正好用来安置洛阳来的远亲。 武二郎领着一堆好字辈的兄弟走了,武好古则陪着武诚之一块儿,将那个和武诚之平辈的老头请进了武诚之那一进院子的内客堂,然后分宾主落座,武家的使女马上就端上了待客的香茶点心。 “老家还好吗?” 寒暄了几句后,武诚之就打听起了洛阳老家的情况。他和洛阳那边也好多年没往来了,所以印象还停留在几十年前。 这白波义门武可也是洛阳大族,号称“聚族两千口,同居三百年”,想当年还是所谓的“洛阳第一家”,想来也是挺风光的。可是今见了洛阳来的亲戚,武诚之却觉得他们落魄的很,不像是洛阳第一家…… 听了武诚之的问题,武诚昌,就是那给武好古压岁钱的老头连连摇头:“恁多年憋不出一个进士,苦啊!” 大宋是没有举人、秀才功名的,考不上进士就是穷措大一个!可别什么读书人地位高云云的,没有进士功名傍身,算什么读书人? 所谓“士农工商”四民,在唐朝的时候是很清楚的,士就是士族,那是要凭真本事投胎的!朝廷有专人修《氏族志》,名列其上的才是士族。农工商也分得很清楚,工商都有“市籍”,工商末业的工商是市籍工商,不是士族去做买卖开作坊。 可是到了宋朝,“士”这个等级其实已经有点泡沫化了。读书人是士,这个标准太虚无,也很难证明……读过多少书才是读书人?又要如何证明? 后来的明朝、清朝的秀才有“监照”可以证明秀才、举人身份的。可是宋朝没有这个制度,发解试仅仅是一次考试,只是明有资格参加次年的礼部试――只有一次!考不中下回还得重新考发解试。 除了读书人的士子身份很难证明之外,朝廷其实也没什么优待给读书人。所谓不杀读书人,不杀士大夫云云的,那是指文官! 而没有官身,也不大会投胎的读书人,其实就是“农工商”之流。如果瞧不起工商末业,不屑为之的话,那就是“农”了。所谓的白波义门武,就是一群聚族而居不分家的农夫罢了。 早些年白波武家比较风光的时候,族里面是有官人的,在洛阳地方上还有押司、书吏,更兼人多势众,倒也是一方土豪。 不过在几十年没出一个进士之后,白波武家的势力也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下滑。而且由于白波义门武是真的不分家吃大锅饭的“真义门”,也就不适合从事工商了,只能依靠土地来养活整个家族和家族中子弟读书了。 可是土地的收益又十分有限,洛阳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土,又加上武家逐渐失去了政治上的势力,不得不按照普通农家的标准来缴纳各种苛捐杂税,财力也就日渐困顿。 与此同时,族中的人口却因为繁衍生息,日益增多。人多而地不增,白波武家自然是日渐落魄。几十年前还是靠收租子过活儿的地主阶级,现在已经混成了自耕自食的农民了。 在这种情况下,白波武家的白坡家塾也就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虽然还开办着,但是教育水平太低,就是让族中子弟认点儿字读点儿罢了,根本培养不出进士。便是西进洛阳府的发解试,也成了阻拦白波武家子弟上升的拦路虎了,每次能通过发解试的子弟都寥寥无几。 所以武诚之寄出的书信,在白波武家可是引起轰动了……五千亩学田啊!一年总能收上几百石(宋朝的一石是92.5宋斤,相当于59.2公斤)的租子? 虽然不能让白坡家塾恢复到鼎盛时期的局面,但是总能培养出不少能过发解试的子弟了,万一其中有人高中了,那白波义门武就能再现昔日的辉煌了。 所以白波义门武的族长武忠义就派了长子武诚昌带了十几个子弟(带那么子弟是为了把武诚之捐赠的铜钱挑回去)直奔开封府而来了。 “真不想老家的日子恁般艰难……”武诚之听完自己的这从没见过的族弟诉完苦,也跟着一起摇头。 坐在一旁的武好古这时插话问道:“七叔,不知老家现在有多少丁口?” “光是男丁就有一千三百多口,”武诚昌苦笑起来,“守着一千顷田苦捱着。” 一千顷就是十万亩,给一千三百多口人分,平均下来人均也有七十多亩,看着仿佛不少。可那一千三百多是指男丁,也就是中男加上成丁,加上女人和未到中男的男孩还有六十以上的破老,人均耕地恐怕连三十亩都没了。 而且洛阳的田绝大部分是旱田,也不肥沃,就算是丰年一亩地也就能收个一百斤麦子。扣掉各种税赋和种田的成本,再留下种子,能省下三十斤就算多了,三十亩田在丰年的时候也就900斤麦子的纯收入,就是十石不到一点儿,在洛阳农村发卖的话,差不多有6缗铜钱……这就是“士农工商”四民中为本的农人,还是富农的收入了!而且还是丰年的收入,不是平均收入,如果要综合考虑丰年、平年和荒年的话,这份收入还得减半! 不过这样微薄的收入,在大宋的农人当中,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所以白波义门武直到今,还可以维持耕读传家的门面。当然了,白波义门武可以用那么薄弱的财力维持子弟的教育,也和文章取士的游戏规则有很大关系。 在钻牛角尖的文章取士的规则之下,读书人不必允文允武,也不需要研修实学,只需要集中精力学好儒家经义和做文章即可,学习成本被压缩到了最低。 在家族内部实行平均主义和义务教育的义门,则正好适应了宋朝的科举制度,可以用相对较低的成本教育最多的子弟,用广种薄收的方法,为家族博取进士功名。 而允文允武兼修实学的高成本精英教育,在文章取士的规则下,则是对家族的兴旺发达相当不利。因为除非特别有钱,否则高成本的教育就不能保证足够多的人数。 譬如白波义门武,人均不过三十亩地,丰年不过几缗铜钱。而一匹走马在西北的汉番互士上起码也得几十缗,牵到了洛阳以后怎么都要一百多缗!马都买不起,还想允文允武? 而接受精英教育的人数少了,考取进士的概率自然就低了……哪怕高中后的前途更好,也是个高投入低产出的赔钱买卖,肯做的人自然就少了。 不过武好古却是个愿意赔钱赚吆喝的人! “七叔,”武好古笑着,“我看武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是有了5000亩学田,一年又能有多少收入?能教出多少好学生?” “谁不是呢!”武诚昌苦苦一笑,“可那又有甚法子呢?” 武好古一笑:“有法子啊。” “甚法子?” 武好古道:“树挪死,人挪活啊!” “挪?往哪儿挪?” “挪去海州和徐州!” ------------ 第209章 分家 “去海州和徐州?” 听到武好古的建议,武诚昌武老爷子就有点皱眉头了。 “那边很好吗?”实际年龄还比武诚之几岁的老爷子问,“我们武家在洛阳可呆了好几百年了……” 白波武家的祖先是武则当女皇的时候迁居洛阳的洛阳是武周的首都嘛!可是现在皇上姓赵,而且洛阳也日益没落,根本没什么好的了,只不过是故土难离而已。 武好古笑了笑:“海州、徐州当然好了!海州有港口,又近淮河,水运发达,还有云台仙山,可谓人杰地灵。 至于徐州就更好了,不仅有运河之利,还有盘马山的铁矿和铜矿,还有石碳,可谓是物产丰饶。” 武好古这些日子除了画画、做买卖、拍马屁之外,还认真研究了一下大宋各地的风土人情和物产交通翰林图画院里面有大宋的江山社稷图,虽然画得不准,但是上面标明了各地的物产和人口。 一番考察之后,武好古发现大宋目前最好的地盘其实就徐海(徐州海战)之地了。 因为徐州有非常不错的煤矿和铁矿!而且还都是已经在开采中的矿山,其中铁矿位于彭城县境内的盘马山,是个千年老矿,不过并没有枯竭的迹象(到世纪还在挖呢),大宋太平兴国四年在那里设立个利国监,专管冶铁,现在是大宋的冶铁重镇! 煤矿就不必了,徐州在后世可是赫赫有名的百年煤城,而徐州的煤矿就是在宋朝发现并且开始开采的。 而一个地方,如果集中了煤矿和铁矿,又靠近海口,水运交通又非常便利,而且又是粮食产区和大平原,人口也比较多……这前途可就难以限量了! 对了,徐州附近还有不少瓷窑,是北宋重要的瓷器生产中心!虽然不是什么好瓷,但是生产规模却不,产品通过海州港口销就可远销四方。 所以,武好古现在就琢磨着要在佳士得行的事业取得相当的成功之后,将徐海二州作为未来的投资重点。 他看着自己的族叔,微笑着:“若是七叔有意让一部分武家子弟到徐海一带安家,侄最多可以出资购地千顷。” 一千顷就是十万亩! 按照徐州、海州一带的平均地价,最多需要花费二十万缗! 这个口一开,不仅武诚昌有点发愣,连武大郎他爹武诚之也是一愣一愣的。 那可是二十万缗啊,就这样白给那些穷亲戚了?武大郎莫不是喝多了? 武诚之想了想,又不确定地问:“大,大郎,你的意思是让白波武家的子弟都去徐、海二州安家吗?” “阿爹,”武好古笑道,“孩儿的意思是让一部分武家子弟去徐、海二州。 白波武家现在光是男丁就有1300多口,都挤在一地可不好,应该分一分了。分一分,才好开枝散叶嘛!” 武好古当然不会白白掏出二十万缗了……他的意思是要把白波武家一拆二,拿一半去徐海二州建个分家,自己当这个分家的族长。 这样他就有了一个宗族可以依靠了! 那个马植不是了吗?为将之道,就是要有谋士、死士、门客和宗族。 谋士和死士得靠六艺书院来培养,门客可以慢慢招揽,宗族当然得去白波武家找了……他们就是啊!而且白波武家本就是个考科举的义门,武好古完全可以用应武举的名义开设“六艺家塾”,先教导出一批精通六艺的子侄兄弟。 另外,若是有几百武家男丁迁往了徐州、海州,再聚族而居的话,那就能建成一到两个“大保”了。 这保丁可是大宋合法的民间武力啊! “此事对留在白波的武家子弟也是好处的。”武好古接着相劝道,“若是能分出一半人,土地还是原来那些,不就等于每人多了一倍的田土吗?” 这其实也是双赢,白波义门武又不是靠打架横行洛阳的,人家靠得是科举。光是人多也没用,还得办好家塾才行。虽然道德文章的教育成本比较低,但是终究要花一点钱的。而现在白波武家面临的困难,其实就是人口繁衍太多,土地又没有增长,以至于原本应该用在教育上的钱都哪去养人了。 若是人口减半,教育经费自然就相对充裕了,就能保证每一个子弟都接受到比较良好的教育。 “此事……”武诚昌将目光转向了武诚之,似乎是在询问这个开封武家的一家之长的意思武好古的条件算不算数啊? 武诚之却苦苦一笑,指指儿子道:“我这个家是分了的,大哥儿长袖善武,家业自是丰厚,这处大宅子他就出了好几万,徐州、海州买田置地的钱也是他自己的。” 什么? 老子还在,儿子们就分了家?这也忒不孝了?看来开封武家虽然有的是钱,但终究是商人,在孝义礼法上是不能和白波义门武相比的。 武诚昌眉头一皱,刚想开口教训一下武好古这个逆子,又忽然想到这子是个财神爷,他人虽然不好,可是他的钱都是好的!于是刚到最边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武好古看见武诚昌皱眉头,以为这老儿想为自己的家要点好处,于是就笑道:“七叔,我现在是翰林图画局待诏直长,过一阵子就要跟着礼部的蹇尚书使辽,照例可以带几个学生。不如就在来开封府的自家兄弟中选一个,翰林图院学生虽然不是官身,但好歹也是个吏员,也有一份皇粮的。” 什么?翰林院的吏人! 这下武老儿的眼睛都亮起来了,翰林图画院的学生在开封府不算甚底,可是在洛阳那边已经可以唬人了,至少可以唬一下县衙里面负责收税的胥吏。另外,这个翰林图画院的俸禄应该不会太少?怎么都挂着“翰林”的名头…… “行!”武老儿笑道,“便叫你九弟好义跟着你。” 武好义自然是武诚昌的亲儿子了! “那么在徐州、海州建分家的事儿?” “包在老儿身上了!”武诚昌满口答应了下来,白波武家真正管事儿的是他。 他爹武忠义其实不管甚事,那老头就是个书呆子,一辈子迷在科举里面。年少时曾经是洛阳有名的神童,十七岁时第一次考解试就一举过关,当时可是名动洛阳,不少人都以为白波武家马上就要出个进士了。 可没想到武忠义在科举上的气运就止于发解试了,前前后后考了七次,每次都顺利通过解试但是却折在了礼部试上。蹉跎到了四十岁时还得了个免解贡生的资格,可以不经过解试直接去考礼部试了。不过免解之后的武忠义还是次次都名落孙山,考到六十多岁还不死心,现在还在家里苦读,准备参加元符三年的礼部试…… 正话的时候,武好文带着个二十多岁,身材瘦削的青年走了进来。 “爹爹,洛阳来的兄弟们已经安顿好了,”他告诉武诚之,“我看他们都又累又饿,就和这位九哥儿了,让兄弟们先去用流水席了。” 这帮穷亲戚起来也真是可怜,出趟远门也没带几个钱,一路上风餐露宿,吃的都是没甚底油水的干粮。到了武家大宅里,闻见各种肉菜的香气,肚皮都不由自主的咕噜噜响起来了。 于是武好文就和武诚昌的儿子武好义商量了一下,先安排大部分的洛阳武家穷兄弟先去吃喝了,然后自己和武好义再去回禀。 不过这么一,武诚昌的老脸儿就有些发红了,正尴尬的时候,武好古站起身笑着打起了圆场:“二哥儿,被你这么一,我都有些饿了。 爹爹,七叔,我们不如也入席,一边吃一边聊。” “好,”武诚之笑道,“那便入席……今日可是请了大相国寺烧猪院的和尚上门来烹制肉菜的,七哥儿也尝尝这些酒肉和尚的手艺。” …… “禀员外,端王府的高大官人和翰林图画院的艺学勾员外到了。” 武好古、武诚之、武诚昌等人刚刚入席,酒菜还没上来,就有武家的仆人前来通传了。 是高俅到了!而且还带来了图画院艺学勾处士。武好古忙不迭地向武诚昌告罪,匆匆走到门外。就瞧见高俅和勾处士两人都是文士打扮,衣襟当风,倜傥不群。高俅和勾处士身后还各有个人儿,高俅背后站了个女的,正是陆谦的老婆高娘子,她和高俅有亲,还是城北厢有名的媒婆。高俅今把她带来是为了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姻大事儿。 赵佶的“做媒”就是一,虽然是一句顶一万句,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把潘巧莲送进武家这可是娶妻,不是纳妾!三书六礼的程序可不能少,而这个过程必须由媒婆主持。高俅把高娘子带过来,就是商量做媒的事儿。 而勾处士身后则立着个书生装备的青年,看着比武好古还少几岁,怀里捧着几个卷轴,也不知是不是勾处士的学生。8) ------------ 第210章 张择端 武好古看见高娘子,马上就是满脸喜色,什么话也不,疾步前趋就是一个肥喏:“高大哥,高娘子,勾艺学,祝岁岁大安,里面请了。” 开封武家可是今年开封府书画行里的传奇了,春的时候还在倒大霉,这家眼看着就要败了,可是到了年中却峰回路转,武好古异军突起成了“画中第一人”,待到年底更是红火的不像话了。 这般际遇,自然要好庆祝一番。因而今日的除夜筵席,也该大大操办上一场。请帖撒出去好几百,不仅请了武诚之在潘楼街上的老朋友,还请了武好古的新朋友和翰林图画院的下属,还请了武好文在府学时的同窗和老师,当然还有洛阳武家的宗亲。 现在武家大宅的各个院子里面都搭起了遮风挡雪的棚子,棚子里面摆上了方桌和椅子,还有武家的仆人和临时雇来的帮工等候在那里,就等着开席了。 不过高俅和勾处士还有高娘子都是贵客,自然不能在棚子里面开吃。武好古便将他们一路请进了武家大宅的正厅,这里才是贵客们用餐的地方。 武诚之和武好文父子就站在正厅门外的滴水檐下,看见来客就上前去见礼寒暄。 武家父子都认识高俅和高娘子,同勾处士更是老相识,只是跟着勾处士一块儿进来的青年非常眼生,谁也没见过。 “正道,”寒暄完毕,勾处士就先从对青年,“把长安许道宁的《关山密雪图》取来。” 许道宁是北宋中期的画家,他原本是开生药铺的商人,善于林木、平远、野水。在开封经营药铺时以画吸引顾客,随药送画,逐渐得名。被当时真、仁二朝三度宣麻的宰相张士逊称为“李成谢世范宽死,唯有长安许道宁”。也就是将许道宁和北宋初年的山水画大师李成、范宽相提并论了。 不过许道宁的画作价格还是不能和李成、范宽相比的,因为他早年卖药的时候送出了太多的画作,压低了价钱。现在他虽然死了快五十年了,他的画作的市场价也就在两三千之间。 勾处士送上怎么一份“薄礼”,就是身为下属聊表一下心意而已——他和一心想做行首的杜用德不一样,他是靠眼力和手上的功夫混市面的。而且早就巴结上了端王赵佶,虽然不是赵佶的朋友,但是靠着一对火眼金睛,还是深得赵佶喜爱的。 “这是我在大相国寺捡的,”勾处士笑道,“就用来贺崇道兄出任待诏直长。” 所谓的“捡”,当然不是别人不心丢了,让勾处士捡了去的意思。而是捡漏! 在书画文玩圈里面,捡漏的事情是常常能听到的。不过捡漏被骗的事情其实更多! 捡漏这事儿,不仅要考验眼力,而且还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还考验一个人的心境。 只有那种既有眼力,又有那一份耐心和心境的玩家,才能捡到漏。谁要是憋着劲儿一定要去大相国寺市集或是鬼市子捡个漏,那多半是要打眼的。 武好古和米友仁的眼力虽然都不错,但是他们忙着做买卖拍马屁,根本没有那份心境,所以从来不想捡漏的事情。 “捡的?”武好古接过画卷,看了看裱件,保养的不好,非常陈旧,还有虫蛀的痕迹。然后他又展开了画卷,只见大山陡耸,四面峻厚,密雪覆盖其上,气势极见宏壮,大山左外侧一亭翼然,远眺陂陀纵横,野水层层。 不过这幅画上却没有落款和印押,也没有可以证明是许道宁所画的名家题跋——在宋朝,无款、无跋、无押印的“三无画作”是非常多见的。 一般情况下,没有成大名的画师都不会落款押印,除非是东华门外唱了名的好汉画的。 就算成了名的画家,如果是画院的待诏、艺学、袛候,一般也不会在为宫廷所画的画作上落款押印,除非有特旨。所以很多流传下来的宋朝名画上都没落款押印,确定是谁画的要么靠专家鉴定(猜?),要么就是《宣和画谱》上的记载。 另外,作为壁画粉本保留下来的画作,通常情况下也不会有落款押印。那幅赫赫有名的《八十七神仙图》就是如此,是徐悲鸿和张大千经过研究推测,认定其为吴道子所画的——这可是时隔一千多年的认证啊! 书画行中的权威就是如此牛逼! 而武好古是没有这等眼力的,他对“吴家样”(吴道子和仿吴道子)和“黄家富贵”是比较在行的,可以看个七七八八。不过山水画他看不准,得让他的大弟子米友仁来看。 不过勾处士的“眼力第一”也不是吹出来的,他看着真,那多半就是真的了。 把画卷收好后,武好古又笑吟吟看着勾处士,因为他发现跟着勾处士一起来的青年手中还有一个画卷。 “正道,把你的画也给武待诏看看。”勾处士着,又对武好古道,“他是我在逛大相国寺时发现的人才,原本是读书人,不过家里面遭了些变故,只得卖画为生,还给大相国寺画壁画。 不过很有赋,今带他过来是推荐给你做徒弟的。” “哦。” 武好古点点头,又是一个徒弟。他又仔细瞧了眼那青年,约莫十七八岁,看着非常文弱,一张长脸,额头又宽又高,皮肤很白,鼻子和脸颊上有一些雀斑。 “拿来我看看。” 青年闻言双手捧上一个卷轴。武好古接过来以后,轻轻展开。只看了一眼,脸上就显出了惊喜。 这是一幅界画,画得是大相国寺市集。不过不是武好古的“超写实风格”,而是兼工带写,也就是半写实半写意。画得还算不错,建筑布局合理,格局也很大,也比较细致,不足之处就是比例失真,透视也没处理好。 另外,这画上还画了许多个人儿,都是逛街的民众,画得不算太好,但是也能称得上活泼简练。 看到这画风,武好古马上就想起了一个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宋朝画家——张择端! “画得甚好!”武好古问,“请问高姓大名?” 那青年轻轻吐了口气,露出了朴实的笑容,又行了一礼:“在下东武张择端,愿拜先生为师!” 真的是张择端!而且还要拜自己为师! “张正道!”武好古笑了起来,“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学生了!”接着他把画交还给了张择端,又冲勾处士一拱手,“勾二哥,在下多谢了。” “事一桩,何足言谢?”勾处士笑了笑,又道,“不过在下今日登门,还是有一事相求的。” 一事相求?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他不会想当书画行首?这个位子已经许了杜用德了。 勾处士道:“在下想请教唱卖一行的规矩?” 请教规矩的意思,就是想要入行! 宋朝的商业环境和后世不大一样,是存在行会和行首的。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行会、行首,也有相应的行规。如果行外人要进入,那就要寻到行首问规矩,征得对方同意,才可以和和气气的入行营业。 而勾处士的这一问,就是将唱卖行当成了独立于书画行的一个新行业了。 因为开封府只有一间唱卖行,武好古自然就是唱卖行的行首了。勾处士的这一问,是符合商场规矩的。 而武好古不能“不许开”,想吃独食是不行的——他又不是朝廷,怎么可能“专卖”,不过他可以提出入行的门槛和规矩。当然也得合情合理,要不然勾处士还可以请开封府各行各业的行首一起来公论。 “唱卖行是个新行当,规矩还在摸索之中。” 武好古斟酌着用词,“在下马上就要使辽……要不等再下回来后再议如何?” 这也合理,国事为重嘛! 而且武好古的确也没想吃独食……吃独食是长不大的!这唱卖行可是个颠覆性的行业,唱卖书画文玩只是个开始,以后还可以唱卖土地、房产和大宗货品等等。一年的交易额(仅开封府)上亿缗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么大的行业,武好古想要全部吞下去也不现实。不过武好古也不能马上就让勾处士杀进唱卖行,因为佳士得行只是草创,根基不牢。所以他现在能够采取的就是拖延,拖上几个月到一年,等佳士得市面做大了,再让别人进来,一起做大唱卖行业。 勾处士拱了拱手,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他顿了顿,“实不相瞒,在上一次丰乐楼唱卖之后,书画行里面不少人都动了心思,在下只是替大家问个路。” 因为武好古是从书画文玩行切入唱卖行的,第一个受到冲击的自然是书画文玩行了。已经感受到危机的不少书画文玩行的东家、掌柜们,早就在私下商量着寻找出路了。 武好古笑道:“无妨,无妨,武某本来就想请书画行的朋友一起来做大唱卖这个行业的。不如就在今的除夜宴上,向书画行的朋友宣布此事。” ------------ 第211章 未来 客人还在一波一波的到来,有书画行的朋友,有佳士得行的管事、伙计,还有米家、潘家、纪家这些大户豪门派来的家仆拿着家主的名敕还带着礼物,甚至还有王楼、潘楼、丰乐楼、遇仙楼、清风楼和八仙楼还有撷芳楼的管事现在“花魁大比”还没结束,这些开封名楼的东家或大掌柜都还有求于武好古呢! 武好古的老朋友郭京和刘无忌也来了,这次他们都带着家眷,郭京带着自己的妹子和老妈,刘无忌则是和阎婆儿那个上了年纪的艳妓一块儿来的。另外还有远渡日本的傅和尚的父母、兄弟,也都跟着一块儿来武家吃除夜宴了。 哦,对了,燕人马植也到了。他是一个人来的,也没叫人通报,只是在门口向武家的家仆出示了请帖,就一个人悄悄进来了。 他是贵客,本来应该在武家的正厅中落座的。不过他却没有去和武好古见面,而是在热闹的武家大厅里面四下转悠起来。由于摆得是流水席面,除了正厅之外的各处也没什么固定的座次。所以马植就选了个不起眼的棚子钻了进去,和一群不知道哪儿来的农夫坐在了一块儿。 之所以如此低调,是因为这一次马植南来的任务已经超额不知多少倍完成了。他已经顺着武好古线搭上了童贯,还顺着童贯的线搭上了大宋朝廷。虽然童贯和大宋官家什么好处都没给他,但是他们会派武好古随着回访使团出使大辽,就已经明问题了。 武好古现在可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而大宋的翰林图画院向来负有刺探他国情报的责任,而且武好古又和自己关系亲近。 马植在一番脑补之后,倒也猜到了一部分真相,他以为大宋朝廷是派武好古去和自己背后的人物,也是医巫闾山马家的二号人物,大辽林牙院的南面林牙马人杰见面的! 因为在这个时空马植早了十几年就和大宋朝廷建立了联系,所以他还不是燕云汉人豪强中那一股不满辽国统治、心向大宋的“分离主义”势力的头头。这伙人现在的头目是他的叔叔马人杰。 正如章惇、纪忆所猜测的那样,辽国境内的这些心向大宋的汉族豪强也不是无条件热爱宋朝的……现在又不是民族主义和民族解放大兴的年代,这些汉族豪强在辽国那边混得又不是很惨,之所以会生出二心,民族感情的因素当然是有的,但主要还是他们发现大辽已经江河日下,崩溃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大辽的崩溃,对于这些汉人豪强来,则是风险和机遇并存的! 因为大辽的灭亡,必然意味着北朝,甚至是全下的一轮权力洗牌。在这轮权力大洗牌中抓住机会,就可以乘势而起!否则,就会成为战乱的牺牲品,甚至可能人亡族灭。 所以察觉到辽国将要灭亡的汉人豪强都很惶恐,同时也有不少人生出了野心契丹人要是完蛋了,他们这些掌握着大量的土地和人口的豪强门阀,有没有机会趁势而起,节度一方呢? 没错,就是节度一方,不是一个节度使的空头名号,而是真如唐季五代的节度使一样,掌控一方地,号令数万雄兵! 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啊! 辽国的汉人豪强和宋朝的勋贵或是科举出身的文官可不是一个思路,他们的是门阀,是豪强,脑筋还停留在隋唐。 看看大宋如今的国泰民安,看看开封府这座下首善之城的繁华富庶,再看看大宋西军的强悍善战,如今燕云的汉人门阀是不敢去想效仿关陇行事的,那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节度了。 若是大宋朝廷能随了大家的心愿,那么未来辽国大乱之日,就是燕云恢复之时,不定连辽东、辽西也能一并拿下了! 只是大宋官家,能答应在燕云、辽东和辽西设立藩镇吗? 如果大宋官家不肯,那么燕云的汉人豪族恐怕就很难齐心协力了…… …… 马植一个坐在角落里一边吃喝,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和老爹武诚之,老弟武好文一块儿忙着贴门神,贴桃符,拜祖宗,然后还要挨桌给客人们敬酒拜年……简直一刻都停不下来。 今晚的来客除了少数在开封府没有家眷,或者是合家一块儿过来的之外,其他人都是赶场子吃饭来着。特别是书画行的东家、掌柜们,个个都大财主,家里面不少人等着他们回去呢。若不是武好古实在太忙,直到现在都没得功夫和大家聚一聚,他们才不会亲自过来呢。 因为要一点行内的事情,武家就在武好古居住的东跨院的内堂里面,给这些人摆出了几张大桌子,满满当当摆出了“八冷十六热”的洛阳流水席,还摆出了各色好酒。 武好古和武诚之在各个摆着酒席的院子和厅堂转了一圈之后,最后才直奔东跨院的内堂而来,在一片招呼声中入了席。 入席之后,又是一轮敬酒,自然是先敬武诚之,再灌武好古。幸好武好古这具身体“自带”了好酒量,喝了那么多,脑子还挺清醒,只是脸有些红,倒不影响话:“诸位,这一年我们开封府书画行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有好事,也有不好的事儿,不过总是好事儿比较多些!至于明年怎么样,还是请杜老行首给!” 杜老行首就是杜用德了,人家拿出了范仲淹的《师鲁帖》外加一个如花似玉的孙女,武好古自然支持他做行首了,所以现在一上来就把这事儿挑明了。而他这样随随便便的就指定了一个行首,其实也是在告诉书画行的这些东翁还有掌柜的,行首没甚了不起,不过是他武好古一句话! 而武好古为什么会把行首的位子给杜用德,能够坐进这间屋子的人,即便现在不知道,很快也会弄清楚的…… 书画行的另一个行首,翰林书艺局的待诏直长夏国诚第一个附和。他能坐这把交椅,自然是属狐狸的,马上就猜到了杜用德下了血本拍武好古的马屁。杜用德也不客气,端着酒杯站起身,笑呵呵的就代表书画行又敬了武好古一杯。 然后才满脸堆笑着:“既然武待诏直看得起老夫,那老夫就两句,打哪儿起呢? 哦,就是日前的丰乐楼唱卖开始!这事儿可是我们书画行的大事儿啊!” 他这话一出来,原本有些闹哄哄的席面上瞬时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杜用德。 杜老头笑了笑,又道:“这事儿,大家伙一定都有想法……唱卖的价钱贵,但是东西有保证,买的,卖的,都满意,唯独我们这些原本居中的牙人吃了亏。可是大家想过没有,我们这些牙人是靠谁吃饭的?还不是买家、卖家么?以往靠两头蒙的路子,真的就能赚个盆满钵溢了?老夫看着也未必。一来蒙来蒙去的买卖难开张;二来我们各家在外地都有货源的,开封府主要是出手古董字画的地方,所以唱卖抬高了古董字画的行事,对我们也是有利的;三嘛……这唱卖行,可是个全新的勾当,佳士得只是开先河的第一家。” 开先河的第一家! 意思是还可以有第二家,第三家…… 可是武好古能答应吗? 大家连忙去看武好古的脸色,武好古笑了笑道:“一家的独食是吃不大的,而且唱卖行能卖的也不仅仅是书画文玩。我的佳士得行开了先河,以后书画行的各位都可以跟进的。大家一起把这唱卖一行做大了!” 唱卖行其实也是一个可以横向发展的行业,唱卖就是拍卖,拍卖则是一种公开透明的交易方式。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拍卖的,艺术品和古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在拍卖的历史上,最先出现的是奴隶拍卖,然后是战利品、商品和土地。实际上,交易所这个行当,就是从拍卖行衍生出来的。 因此唱卖一行的容量是大到难以想象的,武好古的佳士得行根本吃不下去,也不敢一口吞了,必须得拉上一批有背景的同行一块儿干。 所以他根本不怕别人加入进来,但是他不能让出这个行业的主导权。 他的目光在厅堂内扫一圈,然后放沉了声音道:“过完了元日,我有趟差要出,在我回来的时候,不希望听有人办了第二家唱卖行……不过我不是要挡大家的财路,而是要和大家一起商量出个行规。等规矩商量好了,各位要开买卖也容易了不少,对不对啊?” “对!”杜用德马上接口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在武待诏直回来前,谁也不能开出第二家唱卖行,要不然就是和整个书画行做对。” 夏国诚夏老头也:“就是这个理儿……横竖就是几个月,谁还等不得了?大家有功夫,就好好收集一些书画文玩,到时候高价唱出去就都有了!” ------------ 第212章 送女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当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时,元符元年已经变成了去岁,元符二年元日的子时已经来临了。 按照惯例,新年的第一声爆竹必然是从高院深墙的延福宫中传出的。所谓的爆竹,早就不是把竹子丢进火中燃烧,发出噼啪爆响的声音了。而是真正的火药鞭炮和烟花! 以硫磺、木炭、硝石为主要成分,可以爆燃的火药在宋朝早就出现了——并不是《武经总要》上记载的成分非常复杂的,加入了大量油脂的军用火药,那种火药其实是一种燃烧弹的填装物,加在鞭炮和烟花里面根本点不响。 而填装在宋人燃放的爆竹烟花中的火药,不仅可以一点就着,而且还有类似于后世“二脚踢”的爆竹,就是可以发射上半空才爆响的爆竹。填装在这些爆竹里面的,无疑就是“一硝二磺三木炭”的黑火药,虽然不是颗粒化的黑火药,但是也足够可以用于发射弹丸了。 所以到宋朝发明黑火药救国的想法,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宋人本来就有这东西,只是他们没有可以发射弹丸的枪炮——制造枪炮的难度可以比制造火药大多了! 至于可以点燃爆炸的手雷,铸造外壳的难度也不,而且投掷手雷的掷弹兵更是不容易训练——真要能练出几千掷弹兵,还扔什么手雷,直接拿陌刀砍人得了。 因而《武经总要》上记载的那种“燃烧火药”,还是一种在宋代来比较实用的武器,在陆战中的作用兴许不太大,但是在水战(海战)中还是很有用的。只要有个能安装在船上的弹射装置,可以把燃烧弹丢到几百米外,就能在水上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当武好古想到火药、燃烧弹和未来的海军建设的时候,他正和马植、纪忆,还有一名叫章怡的中年人一起,走在爆竹声声,人山人海的御街上。 马植是在武家的除夜流水席结束后找到武好古的,他还给武好古带来了一个有点特别的好消息:西门青将会在二月来开封府,然后和马植一同赴辽。 据是想要搭使团的便车,携带一批黄金去辽国采购生药。 而和马植同行不就是和武好古同行吗? 看来武大郎和西门庆……是西门青的缘分还没有尽啊! 而纪忆则是直接从章惇府上过来的。还带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章家人,长得有些干枯,看着像个老头,留着山羊胡子。据纪忆介绍,此公和章惇是同辈,都是蒲城章家的子弟,名毅,字子毅,官拜门下省都事,承事郎。 章惇的职官全称是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行侍中事,很长的官名,意思就是首相。 其中的尚书左仆射就来源于三省之一的尚书省,尚书省的最高长官理应是尚书令,但是在宋朝这个官职是虚设的,尚书左仆射才是尚书省最大的官。 门下侍郎行侍中事则来源于三省中门下省,门下省理论上的长官是侍中,很少委任,和尚书令一样都是空的,门下侍郎行侍中事才是门下省最大的官。 也就是,章惇理论上是三省之中尚书、门下二省的最高长官。而一直空缺的次相的职官则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行中书令事。从字面上解释就是尚书省的第二长官兼中书省的长官。 但是宋朝的官制比较乱,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门下侍郎、中书侍郎这些职官并不实际负责尚书、门下、中书三省事,而是由另外委派的“判尚书省事”、“判门下省事”和“判中书省事”真正掌管三省。 所以真正遵守制度,也不结党营私的宋朝宰相的事权是很的,连名义上应该归自己官的三省都管不了。而没有什么事权,自然就只能做一个做不了什么事情的好官了…… 不过章惇是要做大事的奸相嘛,自然就要揽权了。揽权的方式有三:一是独相以免掣肘,二是结党以揽朝纲,三是任用心腹以掌机要。 而这位和纪忆一起出现的章毅所担任的门下省都事,就是门下省中的机要职官。相当于机要秘书,很的一个官,但是却处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子上,就是章惇用来掌握机要的心腹。 门下省可是负责审议诏令王言的,传中宋朝宰相可以封驳圣旨的权力,就是通过门下省来实现的! 顺便一提,宋朝的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分别负责诏令王言的执行、草拟和审议,也就是中书拟旨,门下审议,尚书执行。 而所有进入门下省接受审议的诏令,都要经过这位章大都事的法眼! 所以这个人物对章惇而言有多心腹,由此就可想而知了。而他之所以只是一个正八品的承事郎,多半也是少了一个进士功名……这就是章惇守规矩的地方了,他虽然掌握大权,但是绝不会为自己人谋取不合规矩的利益。所以他是个奸在路子上的奸臣。 四个人互相拜了新岁之后,纪忆就提出同去潘楼一游,于是便结伴出行,刚过子时,四人就走到了御街和潘楼街的相交之处,纪忆这时停下脚步,抬手一指张灯结彩的潘楼。 “子毅先生,崇道兄,良嗣兄,我们一起上潘楼观景如何?” 潘楼观景是开封府元日的传统节目,因为潘楼就位于御街和潘楼街的交汇处,建得又比较高大,视线极佳,正好用来观看元日这在御街上举行的各种表演和游行。 在元日这一,坐在潘楼之内,吃吃喝喝,听着曲儿,看着楼下的表演和游行,也算是一件雅事儿。不过潘楼上能够用来观景的位子可不大好预订,寻常百姓是不用想的。便是一般的富豪,也不够面子在元日在潘楼靠御街的这一面订下个雅间儿。 不过纪忆总是有办法的,武好古等人才到潘楼的大门口,就看见潘楼的二管事儿潘兴业满脸堆笑的出迎了。 这潘楼其实是潘家将门的产业,不过并不是由潘家将门的子弟在经营——当年潘楼开张的时候,经商还是一件很低级的事情。所以经营潘楼的是潘美的一个假子和这个假子的后代,潘家将门只是坐享分红。 而这位潘兴业则是那位潘美假子的后人,从十六岁起就在潘楼做事,一步步从跑堂的伙计爬到了如今的二管事儿——这是潘楼的三号人物,再往上就是大管事和掌柜了。 “纪大官人,章大官人也在啊!”这位潘兴业是个三十许岁的中年人,因为常年在潘楼这个到处都是美食的地方做事,所以有些肥胖,不过却是胖得相貌堂堂,他先向纪忆和章毅唱了个喏,然后就看见武好古了,脸色就变得有点儿古怪。 “哦,崇道也来了……”潘兴业冲着武好古拱拱手,然后凑近了些低声道,“地字七号间。” 地字七号间?什么意思?难道是纪忆定下的包间? 武好古一时没有明白,潘兴业却已经做了个肃客的手势,把纪忆、章毅和马植请上了潘楼。不过却不是地字诸间所在的二楼,而是字诸间所在的二楼,一个位于潘楼街和御街交汇处的包间,实现极佳。 包间里面已经有四个绝色女子在等候了,都是盈盈十七八的年纪,而且还都是肌肤塞雪,鼻梁高挺,眼眸微陷,一看就知道是白番和汉人的混血。 四个女子见到纪忆,立即就迎了上来,盈盈一福,开口就是软糯的吴语:“见过大官人。” 纪忆回头对武好古、章毅和马植三人一笑:“她们都是我从平江带来的家伎,都是墨娘子调教过的,你们一人挑一个带回去,算是纪某的一点心意。” 这就是传中的“送女”吗?武好古心想:这纪忆是有绿帽情节吗? 其实宋朝官场上互赠家伎甚至侍妾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章毅第一个拱拱手,笑着回道:“那便多谢了!” 武好古却有点犹豫,美女,而且是混血美女,他当然是喜欢的! 但是潘巧莲会怎么想?她还没嫁过门,武好古就收了女徒弟,现在又要收个家伎…… 正犹豫的时候,他突然看见的纪忆打过来的眼色——纪忆瞪了武好古一眼,显得有些着急。 武好古这才反应过来:纪忆是在往马植身边安插眼线!自己要是拒绝了,马植也就有理由推辞了。 他当下也拱了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纪忆笑了笑,又瞧着马植,然后一指四个混血女孩中最漂亮的一位,“良嗣兄,这是影儿,是墨娘子的得意弟子,可看得过眼?” 马植呵呵一笑,眼睛似乎都亮了,当下就拱拱手笑道:“大官人真是太客气了,在下多谢了。” “大郎,你选谁?”纪忆又笑着问武好古。 真的能选一个?不是假装选一个,待会儿还要完璧归还的? 武好古心头顿时一阵荡漾。他穿越以来,可还是个童男子呢! ------------ 第213章 太腐败了 北宋开封府的元日庆典活动是从“大傩仪”开始的,所谓的“傩”就是传中管驱除瘟疫的神——傩神。而大傩仪则是由宫廷举办的驱除瘟疫的祭礼。由皇城司、教坊司和殿前诸班亲自上场,戴着假面,穿上绣画戏服,扮成镇殿将军、判官、门神、钟馗、土地神、灶君等等各路神仙,浩浩荡荡千余人,护着假扮的傩神,吹吹打打出宣德门,沿着御街一路向南,直奔南熏门而去,出了南熏门再走往转龙湾,在那里挖个坑把疫病鬼怪埋起来,称“埋崇”,至此大傩仪才宣告结束。 大傩仪之后,则是元日百官及诸国使臣拜贺之礼。所谓百官及诸国使臣拜贺之礼实际上是元日大朝会的替代。宋承前代之制,于元日、五月朔、冬至行大朝会之礼。设御座于大庆殿,设黄麾仗于殿之内外,陈贡物于宫架南。群官、宗室、使臣各服其服,中书侍郎以诸方镇表案,给事中以祥瑞案。帝服通冠、绛纱袍受拜贺……总之繁文缛节一大堆,不过在潘楼上是看不到大朝礼的,只能看到百官和使臣浩浩荡荡的从御街通过,还有禁军将士着甲胄列队护送,对了,开封府国子监学、太学、武学、学的诸生也会参加大朝礼。若是遇上科举大比之年,还会有各地的举子参加,对开封府云英未嫁的佳人们来,这可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不过大朝会之礼不是每年元日都会举行,有六种情况是可以不行大朝会的,分别是:一、皇帝个人身体不佳;二、皇室有凶事;三、受服制所限(比如死了太后穿孝服);四、有军事行动;五、有大灾,百姓饥寒;六、气不宜。故而北宋一朝总共只举办过五十次大朝会。 今年则因为西北战事还在进行,因而不行大朝会之礼,改为皇帝登东华门受白官及使臣拜贺。不过省事儿的只是皇帝,百官、使臣和诸生还是得熬着通宵(不是起床,而是根本没得睡),沿着御街去往东华门拜贺,也是挺累人的。 武好古并不是官人,所以没有资格参加拜贺礼的,而纪忆和章毅到达潘楼之前,就已经命人把全套的朝服送到了潘楼。大傩仪一结束,他们俩就要换上朝服去拜皇上了。 现在拜皇上的时间还没到,大傩仪的队伍正吹吹打打的从宣德门里出来。从宣德门到南熏门这条御街大道沿街地势高处,或酒楼或亭台,都已经被被开封府有钱有势的人占了,家里有人得病难治的,就置上香案贡品,称为“请傩”,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其他人则摆上菜,温几插酒,或是家人,或是朋友,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等着看文武百官和番邦使者还有禁军将士们浩浩荡荡地通过。 开封城的闲汉百姓们,兜里没那么多闲钱,就在街边沿途挤挤挨挨,凑成一团,翘脚观望。还有不少提篮挑担的贩,沿着这条大道叫卖吃食和热气腾腾的茶汤,还有一些商贩则在路边搭起彩棚,摆出各色玩意,比如、冠梳、领抹、缎匹、花朵、玩具等物,歌叫关扑。关扑就是一种以商品为诱饵的赌博,赌客花上远低于商品价值的钱财就能去赌一把手气,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得到商品,运气不好,钱财就归了卖家。每年元日至初三,开封内城到处都是关扑摊铺。 开封府的三衙禁军有一部分已经上街当值了,别看这些军汉平时也不怎么训练,都是吊儿郎当的,不过今可不一样,个个都精神十足,穿上红色的战袄,戴上范阳笠,佩刀持枪,从南熏门一直站到宣德门,看上去就仿佛是真正的精锐恁般。 在潘楼的字三号包间里面,马植这个时候已经和纪忆、章毅亲近了不少,滔滔不绝在和他们着燕京城内除夜和元日的状况。 “燕京苦啊,便是除夜和元日也没恁般多的吃喝玩乐,都没有钱,有钱的也不大在外面玩,外面只有成群结队的乞丐!” “对,就是要饭的,开封府偶尔也能看见,不过不能和燕京比……燕京就是个乞丐城!特别是元日前后,要饭的叫花子都快把城给挤爆了,门都出不去!” “不管,契丹人不管的,百十年前不让乞丐进城,现在不管了。现在契丹贵人都吃斋念佛,心善着呢,怎么能把叫花子往城外的冰雪地赶?不仅不赶,各大寺庙,各个大户人家从除夜开始都要大开粥场。不过就是这样还是有不少饿死、冻死的!每早上都能见到有死人倒毙街头!” “叫花子都是城外的农人啊,都是客户。辽国早就没有自耕之农了。土地要么是寺庙的,要么是契丹贵人的,要么就是汉人、渤海大族的。汉人、渤海人的农夫都是客户,一年到头的劳作,所得不足温饱,没得办法只得在农闲时进城乞讨。再过不下去,就得卖儿卖女,或是自卖为奴,真正的人间地狱……” 原来大辽国内真是民不聊生啊! 武好古没有参与讨论,也不关心这些。他正在欣赏自己刚刚得到奴隶——一个清艳得不可方物的混血美人,头发是淡金色的,眉毛弯弯细细,眼眸又大又亮,鼻子又高又尖,皮肤自是洁白如雪,胸脯挺起来更是相当可观,更妙的是这混血妞还能用一口好听的姑苏口音唱歌,可有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她还是武好古的奴隶……听着都邪恶啊!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这个名唤影儿的女孩不是宋人,而是一个在明州的日本妓女所生,父亲是个白番海商,早就不知所踪了。这个日本妓女也狠心,回国的时候没把女儿带走,而是卖给了纪忆。因为她不是宋人,所以就是一件可以合法买卖的商品了——她是私奴,而不是契约奴。 也就是,在纪忆把她送给武好古后,从法律上讲她就永远属于武好古,武好古让她干什么都行…… 上次已经放过了墨娘子,这次可不能再放过影儿了。武好古一边看着影儿,一边暗自下了决心。 都穿越那么久了,而且还当上了宋朝的超级有钱人,居然还过得跟个穷屌丝一样……也就是房子大一点而已。 不行,这次一定得好好腐败一下了!一定得当个腐败透顶的奴隶主!回去就腐败! “武郎,武郎,你在想甚事情?”混血美人影儿的俏脸儿凑了过来,还带着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武好古这时才发现自己握着的酒杯倾斜着,酒水都洒在了桌面上,显然是走神了不知多久。 纪忆、章毅和马植早就结束了谈话,纪忆和章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朝服换上了,曲领大袖,下施横襕,束以革带,头顶幞头,脚踏乌皮靴。 这副打扮,应该是准备去拜皇上了。 武好古这时才知道大傩仪已经结束,该让大宋的官员们上场了。他忙站起身,笑着冲纪忆和章毅拱拱手,“章官人,忆之兄,我送你们下楼。” “我也送送你们。”马植也道。 着话,几个人就鱼贯出了包间,影儿美人也喜滋滋跟在武好古身后。她知道武好古是谁?而且也看得出武好古被自己迷住了……以后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武好古也是走两步不时回头看看自己刚得到的美人奴隶……真是漂亮啊!自家这两一定在走桃花运,单身生活终于到头了。 正得意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潘巧莲的声音:“大武哥哥!你怎么不来寻奴?” 是潘巧莲?她怎么在这儿? 对了,这个潘楼是她家的产业…… 武好古回头一看,就看见潘巧莲正笑靥如花地站在地字七号包间门外冲自己招手。 “忆之兄、章官人,在下有点俗务,便不送了。马大哥,暂且别过。”武好古先向纪忆、章毅和马植招呼了一番后,才快步向潘巧莲走去,而他的奴隶影儿也乐呵呵跟着他。 “咦,好漂亮的女伎,新来的吗?”潘巧莲也注意到跟在武好古背后的混血美女了,不过没有吃醋的意思——宋朝有点身份的人出去和朋友喝酒都要叫女伎相陪的,这样要吃醋,那就只有嫁个穷人了…… 影儿大概也不知道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关系,听潘巧莲一问,笑着就道:“奴不是潘楼的角伎,奴是武员外的家伎。” 家伎? 武好古的家伎? 潘巧莲这下可怔住了,她还没嫁过门呢,武好古居然就开始蓄家伎了,而且还是恁般漂亮的家伎。 “不,不,不,她不是家伎。”武好古看到潘巧莲要生气的样子,好一阵心虚,“她,她就是个丫鬟,是纪忆之刚刚送我的,我想叫她伺候你,十八姐,你看她还能过眼吗?” “纪忆之刚刚送的丫鬟?”潘巧莲愣了愣,“有那么漂亮的丫鬟吗?” “漂亮?”武好古一脸茫然地,“我不觉得啊,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啊……其实我这个人有点脸盲的。” ------------ 第214章 郁闷啊,太郁闷了 世界上最郁闷的事情并不是得了脸盲症,看不出自己的女奴是个大美人,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敌人一好起来,自己却一烂下去…… 头上顶着个死沉死沉,仿佛一个大莲叶似的金冠,身着一件根本不保暖的紫色窄狭紧身袍的萧好古现在脖子很酸,还很冷,而且还很郁闷。 他是贺正旦使嘛,自然要去东华门拜见大宋官家的。所以也一大清早就穿上了辽朝使臣的礼服,还戴上那个可笑的大金冠早年的大辽贺正旦使一定都是脖子很粗的彪形大汉,可是他萧好古是个胎里素,脖子纤细得很,扛着这么个金冠可是受罪啊。 不过更受罪的还是观看开封府繁荣富庶的市容! 这才是泱泱大国的首善之地啊!哪里像辽国,中京、南京、西京和东京都是叫花子城,一到农闲都是臭要饭的,看着就是大事不妙了。 至于大辽国的第一首都上京城,叫花子稍微少点,可是却忒过荒凉清冷,与其是大国首都,不如是个镇压阻卜各部的边疆要塞。而一旦阻卜各部被草原上的强者统一起来,上京临潢府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而西夏一旦变回了大宋的定难军节度使司,那么对阻卜草原的“铁禁”就会消失。同样的,对大宋的“马禁”也将不复存在。到时,大辽的国势可就岌岌可危了。 再反观大宋国,虽然里里外外也存在不少问题。譬如和大辽国一样,都有土地兼并之祸。但是宋国的工商发达,可以承受因为土地兼并造成的农业税收减少和大量农民失地后的吃饭问题。而且宋国早就不是门阀下,还存在着大量同耕同食的义门,所以土地兼并问题也没辽国那么严重。 另外,大宋的兵制因为的募兵,只要朝廷有钱就能有兵,土地兼并对募兵多寡根本没影响。而辽国就不一样了,辽国号称一百二十万的京州兵是亦农亦兵的路线,类似于隋唐的府兵。辽国朝廷不仅不发军饷,还要求京州兵自备武器马匹。所以汉族和渤海族的农民必须有一定的土地才能负担兵役啊。一旦破产失地沦为客户,饭都吃不饱,还怎么负担兵役? 所谓的一百二十万京州兵,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只有少数汉人、渤海人的大族还能在必要的时候拉出一些族兵……可是一旦宋军北伐,这些手握族兵的大族,是不是会和契丹人同心呢? 想到这里,萧好古就忍不住看了眼走在自己前面的一队人马,是大宋捧日军的铁骑!个个顶盔贯甲,耀武扬威,虽然胯下的战马有些矮,但是人家身上的甲胄(其实也是减了料的,只是萧好古不知道),还有那一条条精壮的汉子却是真的!看着就又高又壮,比起大辽精锐的铁林军也不差多少…… 这还是传中最没用的大宋开封禁军呐,要是换成西军精锐指不定强悍成什么样了? 看来元日拜贺之后要举行的谈判之中,会是相当艰难的! …… “影儿妹妹,以后你就跟着我了,乖乖的,我是不会亏待你的!”潘巧莲拉着花儿般艳丽的混血妹妹道。 影儿乖巧地点点头:“嗯,奴奴都听姐姐的。” “影儿妹妹有姓吗?” 影儿摇摇头道:“奴奴没有姓,只有个名儿。” “那就跟我姓,以后就叫潘影儿。” “好的,姐姐,奴现在起就是潘影儿了。” 感觉已经降伏了混血萝莉的潘巧莲又扭头对武好古道:“唔,大武哥哥,你现在也是阔起来了,身边的确得有伺候的人儿。不如这样,奴把瓶儿送给你,叫她伺候你。” “瓶儿啊,好,好的……” “十八姐,奴……”整跟在潘巧莲屁股后面的瓶儿没想到要被送人了,这下可着急了。 “怎么?不答应么?”潘巧莲马上面孔一板,瞪了她一眼,还真有点将门虎女的威风。 “奴婢不敢……”瓶儿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儿,委屈地点点头。 “那就好好跟着大武哥哥!”潘巧莲道,“一步也不能离开。” 如花似玉的混血奴隶就这样变成了个还没有长大起来的姑娘了。而且这个姑娘到底是来伺候自己的,还是来监视自己的都不好啊! 武好古有些不舍的看了还没吃到嘴,哦,连搂搂抱抱都还没有来的影儿一眼,挤出了一脸苦笑。 看来米友仁的也有点道理……这潘巧莲看着很好,就是有点扎手,看来以后还需要好好调教才行啊。 潘巧莲看着武好古,又看看自己新得到的丫鬟,美滋滋笑了起来。其实她也知道武好古在打什么主意……男人嘛,都这样,阔起来了就变坏。武好古现在阔成这样了,不起点心思那一定是有毛病的。 不过没有关系,武好古她是降得住的!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武好古纳妾蓄家伎……这其实是早晚的事儿,不过能晚一点总是好的。 自己至少要像县主嫂嫂一样,挡个十年八年的。 想到这里,潘巧莲就对地字七号包间里面坐着的潘孝庵的正房大夫人和几个妾招招手,“各位嫂嫂,你们继续玩,奴先回了。” 原来今潘大官人要去当值穿上偷工减料的盔甲,骑上缩水的战马走在那个头上戴着个超重金冠的辽国使臣前面。萧好古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走在他前面的那个宋朝武士很可能比辽国的皇帝还有钱! 而潘巧莲现在就回家去也是不可能的,她要和大武哥哥武好古私会游玩才是真的。 元日的开封府城可是最热闹,最好玩的! 而且,她还要打听一下武好古使辽的事儿……大概什么时候动身?要去多久?回来以后能做个什么样的官儿? 她哥哥潘孝庵可是开出了很高的条件,要武好古做到京官或是大使臣才能娶她呢。 “十八,你放心好了,最晚元符三年我一定能做上京官或大使臣的,如果还不行,我就去考一个进士。” 武好古信誓旦旦的向潘巧莲做出了保证如果历史没有变化,哲宗皇帝在元符三年二月间就驾崩了!然后就是端王赵佶的下,自己便是做不到京官和大使臣,潘孝庵也不会再拦着自己娶潘巧莲了…… “进士?”潘巧莲哈哈笑了起来,“这话让二郎还差不多,你可真是越来越会吹大牛了。” 是吹大牛吗?武好古寻思道:进士对自己还真没多难,若是真的需要,运动一个又何妨?便是元符三年不行,崇宁二年也一定可以运动到一个进士的…… 拿定了主意,武好古又把话题转到了佳士得行上,使辽的任务可不能在大街上乱的。 “十八姐,等过了元日,你也来佳士得行总店帮忙好吗?” “奴?”潘巧莲有些意外,不过随即就明白武好古的意思了,“大武哥哥,你是想让奴在你北上后帮助管佳士得行?” “没错,”武好古道,“我爹过了元日就要去洛阳省亲,一起起码得几个月,而且他也不是个能做大买卖的人。所以佳士得行就烦劳你和苏大郎、米元晖照看了。另外,你能把李晞古拉到佳士得行来吗?” 李唐不仅是个画家,他对书画文玩的鉴赏眼力也很高明,在潘家金银交引绢帛铺就是负责掌眼的。 而武好古的佳士得行现在最大的短板,就是没多少眼力好掌眼师傅。武好古自己只能看“吴家样”和“黄家富贵”的画,武诚之的水准和儿子差不多,苏大郎的眼力更差,米友仁倒是有一双火眼金睛,不仅精通字画,也能看金玉瓷器,但是米友仁早晚是要步入官场的,他在佳士得行干不了太久。 潘巧莲想了想,点点头:“这事儿得和我十一哥商量则个,若是他能寻到接替他的人,我就把他拉过来。” “好,太好了。” 武好古和潘巧莲一边话,一边就上了潘楼的三层,进了字三号包间,就是纪忆包下的那一间。这里可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他们俩寻了个正对着御街的窗口刚一站好,扑灭而来的都是混合着硝烟味儿的冷空气。御街两旁悬挂着两排气死风灯,笔直向南延伸,气死风灯下面,熙熙攘攘的挤满了看热闹的开封城的市民。不少人市民手里也提着各色的花灯,远远看去,仿佛就是两条星光的溪。 “来了,来了!” 潘巧莲突然抬手指向南方,武好古看了过去,只见一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火龙,正从两条星光溪之间滚涌而来。 那应该就是去东华门拜贺正旦的官员、使臣、诸生和禁军官兵了。武好古心想:明年的今,自己应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了!到了明年二月,官家赵煦就要丢下刚刚开了个局的强宋大业龙驭宾了,而后就是赵佶的时代了…… ------------ 第215章 受人爱戴的昏君 元符二年,元日。 渐渐方亮了,但是太阳却没有露面。这是一个阴沉沉的早晨,还刮起了凛冽的北风,风虽然不大,但刮在脸上还是如刀割一样的疼。东华门外的广场上挤满了人,都是等待大宋官家现身的官员、使臣、禁军和诸生。其中就有脖子酸痛到了发麻的萧好古,他头上顶着的大金冠实在太重了!而且还得继续顶上好几个时辰,明还得顶着它去吃饭…… 他甚至都有点羡慕自己的副使刘云了,根据传统,刘云身穿的是比较正常的汉式官服。只是在腰间扎了一根金带,足以一个巴掌宽,里面是牛皮,外面是十几块沉甸甸的纯金护片儿也有炫富的嫌疑! 不过在萧好古看来,这样的打扮简直愚蠢透顶!大辽国跟宋朝面前炫什么富啊?而且当年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根本就不能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富有。 “下雪了!下雪了!” “这是瑞雪!” “是瑞雪!” 等着拜皇上的队伍里突然传来低呼声,带着一种惊喜。 新年第一下雨不是吉兆,凄风苦雨,谁都不会舒服。但是下雪却象征着一个丰年……不过这是长城以南农耕之民的看法,萧好古这个吃斋念佛的契丹人却是眉头大皱。 元日的开封府如果还在下大雪,那就意味着今春的气温很低,北方的大草原上很可能会有一场白灾(雪灾)。孟春的白灾对牧民而言,则是最最难熬的。饿了一冬的畜群急需进食嫩草,如果因为降雪推迟了草原的复苏,就不知有多少阻卜牧民因为失去了牛羊而不得不在饿死和南下劫掠之间进行选择了! 与此同时,可以到山南(燕山以南)过冬的契丹牧民也会因为气候原因推迟北上……而他们在山南多留一日,就会和汉人多起一些冲突,若是留得太久,还有可能会误了山南的农时。 总之,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气越来越冷,北方草原上阻卜人的日子也越来越艰难了。而这些蛮子又不肯安安静静的饿死,一挨饿就要造反,一造反就怎么也没办法扑灭…… 等得有点不耐烦的萧好古突然问身旁立着的刘云道:“刘林牙,宋人的官家甚时候才登东华门?” 刘云扭过头向身后张望了几下,道:“快了,就快来了……百姓已经快聚满了。” “百姓?”萧好古也回头张望,嚯,身后的广场还有马前街上果然是人山人海。“他们来作甚?” 刘云道:“来拜贺官家啊。” 萧好古一愣,“拜完后有钱可领?” “没有的。”刘云道,“开封的宋人都拥戴他们的官家,我记得十几年前神宗子驾崩时开封百姓还日夜痛哭呢。” 痛哭?萧好古心想:神宗不是昏君吗?宋人哭他作甚?宋人真是太愚蠢了!这点辽人就比他们聪明,要是大辽国现在的那位明君驾崩了,除了和尚尼姑是没有什么人会真正痛哭的…… 同一时间,被潘巧莲拖到东华门外广场上的武好古也在心里面犯嘀咕:那么大的雪不好好在家眯着,十几万人跑到东华门外的广场上,就是为了远远的拜一拜登东华门的官家赵煦,而且还是自发的……这里真的是大宋吗?怎么有点像某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国家啊? 官家赵煦这个时候很可能真的变成昏君了,昏头昏脑的一个君!虽然不举行元日大朝会,但是家的除夜守岁还是有恁多的繁文缛节,一会儿要拜祖宗,一会儿要拜大神,一会儿要拜太后,一会儿又要装模作样的让人拜,从昨中午开始一直忙得现在,累都快累死了。 可是再苦再累也得干下去啊!而且不仅要干好眼前的工作,还得努力制造下一任大宋官家……虽然赵煦的身体实在不好,肾脏多半也有毛病,但是他还是很努力的在后宫的美女们“牵手”,这份努力干好本职工作的敬业精神,真是值得大宋亿万子民们和后世人的人们好好学习的。 就在赵煦暗自向上祈祷可以早一点让后宫的某一位佳丽怀上龙种的时候,他乘坐的御辇已经到达了东华门下。 “陛下,文武百官及四方使臣、诸生、开封府庶黎百姓,已在东华门外恭候。” 知閤门事曹诵(曹彬的后人)顶盔贯甲,走到赵煦御辇之前大声禀报。 赵煦的心神收了回来,庄重地道:“摆驾东华楼(东华门城楼)。” …… 冲的鼓乐响彻云霄,武好古原本的记忆中就听过这段鼓乐仿佛也是到东华门前拜皇上! 这鼓乐响起,就意味着皇上要来了。潘巧莲显得很激动,拉着武好古的袖子嚷嚷道:“大武哥哥,官家,官家要来了!” 用得着那么激动吗?武好古心:别人激动也就算了,你激动什么呀?要不是陈佑文揭发得及时,没准你就成了下一任官家的老婆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一群人影出现在东华楼上的时候,围观的开封百姓就开始山呼万岁了。潘巧莲和她的两个“奴隶”金瓶儿、潘影儿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武好古则伸着脖子四下张望,不是在望皇上,皇上他是见过的,而且他现在站的地方距离东华楼太远,根本不可能看清楚皇上的样子。 他只想看看开封府百姓狂热的模样儿这的确有点出乎意料,现在早就不是大宋开国初年了,而是弊端显现的北宋中后期,百姓居然还是如此拥戴大宋的官家。显然这个大宋朝的统治,还是比较让人满意的,至少能让开封府的百姓满意…… 官家赵煦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听着欢呼的声音,精神顿时振作起来了。他稍稍低头,把目光投向了靠近东华楼的百官、使臣和诸生。稍一,就发现了个金光闪闪的“大帽子”,那是辽使的金冠,自从他坐上皇帝宝座时起,就一直想把这顶金光闪闪的帽子从讨厌的辽使头上拿走……这个目标,现在看起来还是有望可以实现的! “摆驾垂拱殿,”赵煦在东华楼上站了片刻,感觉有点寒冷,于是便对知閤门事曹诵道,“宣章惇、蔡京和辽国使臣觐见。” 虽然大朝会不办,但是辽国使臣还是要上殿面君的。况且今次来访的辽使可不单是为了贺正旦,还负着“调停”宋夏之战的使命呢! 而且皇城司刚刚还密报辽国使臣昨下午在都亭西驿里面偷了幅画…… 看来章惇和蔡京的计策很有可能会成功!要是真的能把西夏的梁太后弄死,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自打十三年前当了太后,就年年发兵犯境,可没少吓唬当时还是少年的自己……如果能把这女人捉到开封府来就更好了! …… 终于轮到觐见了! 萧好古伸手扶了扶脑袋上的金冠,然后对身边的刘云用契丹话:“且去看看大宋的官家能否真的横刀立马!” 刘云笑了笑道:“多半是假的,大宋官家哪里能骑得了马?” 逞完了口舌之利,两个辽使就跟着前来宣召的閤门宣赞,大摇大摆的往东华门内走去。 此时此刻,章惇和蔡京二人在一个宣赞的引领下,已经走入了东华门,一边行走一边还在低声交谈。 蔡京:“相公,辽使竟然把挂在都亭西驿里面的那幅画偷走了,看来是上当了。” 章惇笑了笑:“哈哈,那武大郎还真有本事,若是辽主也上了当,那就给他的官做。” “纪忆之也不错啊,”蔡京又道,“把两个辽使骗得团团转……也该给他记上一功。” “唔,是个能人。”章惇点点头,“等他使辽回京就放假,好让他全力以赴准备明年的春闱大比……若有个进士,你我便是后继有人了。” “哦,相公如此看重此人?”蔡京一愣,他没想到章惇居然把纪忆和新党的接班人等同起来了。 章惇笑道:“你我都老了,平灭西夏或许能在你我手中完成,但是恢复燕云只有留待后来人了。元长,你看如今朝中,有谁能做这后来之人?” “令郎怎么样?”蔡京试探地问。 章惇的几个儿子都已经中了进士,在朝为官了。 “举贤还是要避亲的,”章惇,“而且我这几个犬子都刚直太过,将来做个安抚就到头了。倒是你家的大哥儿能继承你的衣钵啊。” “你攸儿?”蔡京摇摇头,“是有点本事,可就太轻佻了……” 到“轻佻”,章惇和蔡京同时都不话了。官家赵煦的身体依旧让人担忧,而且后宫恁般多的佳丽中也没谁怀上龙种……现在就看几个亲王什么时候能给家生出儿子了,要不然这大位恐怕就要落在轻佻的端王身上了。 虽然端王的心思也和官家一样,是要平夏灭辽的,但是他的轻佻本性,实在不适合统御下,更不用要去应付两场灭国之战了。 ------------ 第216章 朕就要太后 “休退兵马,还复疆土?哈哈哈……” 大宋官家赵煦听完辽国贺正旦副使刘云提出的辽国调停宋夏战争的条件,突然仰大笑起来了。 然后赵煦又道:“朕不许!尔欲战乎?” 这底气…… 两个辽使虽然早就知道大宋昏君不会恁般好话,可也没想到赵煦居然敢:“尔欲战乎?” 现在已经不是辽使在恐吓宋君了,而是反过来,宋朝皇帝在吓唬辽使了。 而且更让两个辽使感到无语的是:他们真的很害怕! 因为西夏梁太后很可能要投降大宋了!看看赵煦的底气,两个辽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现在的问题不是大辽怎么救西夏,而是大辽怎么阻止西夏投降大宋了。 靠宋辽开战倒是能暂时阻止西夏投降……可问题是能打赢吗?也不被打败,就是陷入持久,大辽国就受不了啊。现在大辽国的后院正乱着呢,阻卜磨古斯不知甚时候才能打死。而女直的完颜盈哥又利用大辽放松控制的机会东征西讨,想要一统女直各部。 一旦完颜家族完成了统一女直的目标,接下去不用也是对辽国开战。 而女直、阻卜和大宋一旦联手反辽,西夏也一定会结束观望加入大宋一边,到时辽国肯定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现在摆在辽国面前的选项,肯定没有和宋国开一仗这一项。不仅不能开战,而且还得想方设法稳住宋国,以免宋国在大辽和阻卜、女直开战时在背后捅一刀…… 可是辽国也不能放弃西夏!因为西夏一旦回归大宋,宋辽之间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宋国一方面可以从西夏获得战马和骑兵,一方面还可以通过西夏的土地向阻卜提供铁器。 垂拱殿中的气压越来越低,压得两个辽使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陛下!”刘云终于提起口气,开口争辩道,“我大辽和夏国由如父子,断不能容忍贵国肆意欺凌夏国。若陛下真的决意吞并夏国,那我大辽铁骑就将席卷南下!” 话是狠话,但是立场已经后退了一大步。 不再是“休退兵马,还复疆土”,而是不要灭掉西夏了——当然了,西夏主动投降大宋也属于“吞并夏国”的范畴之内。 虽然现在西夏被打得只剩下了半条命,但是有了辽国的支援,再拖延个十年八年是不成问题的。有了这十年八年,大辽就有机会灭掉阻卜磨古斯,再粉碎女直的野心。 赵煦看了一眼在场的宰相章惇,章惇马上从杌子上站起身,道:“陛下,西贼罪恶深重,且狡诈无信,反覆无常,尤喜一面修贡,一面犯边,殊为可恨,若今日稍纵,只怕来日再次兴兵犯境。因而臣以为,不可对西贼行纵虎之策!” 奸相果然是可恨的!完全不顾两国生灵涂炭啊! 萧好古和刘云听了章惇的话,恨得压根直痒痒。 萧好古直接用汉话道:“若贵国执意灭夏,那我大辽铁骑也只有南下决一死战了!” “尔要战?”赵煦冷冷一笑,“那便决一死战!” 这昏君果然有点疯! 两个大辽使臣真的有点无语了,宋太宗伐辽败北后,还没出过真的敢主动挑衅大辽的宋朝皇帝呢……怎么就那么倒霉,让他们遇上了呢? 萧好古和刘云对望了一眼,两人额头上已经布满汗珠子了。大辽使臣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刘云咬咬牙道:“陛下,若两国战事一起,可就要生灵涂炭了,黄河两岸必然化为焦土!” 这话其实不是威胁,因为赵煦已经出开战的狠话了。辽使真要有底气,就该扭头便走的。 可现在他们能走吗?耶律洪基早就和他们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宋国绝交! 也就是,哪怕暂时不救西夏,辽国也要避免和宋国开战! 只是现在西夏貌似要投靠大宋啊…… 当然了,现在的西夏国内也不是梁太后的一言堂。她和宋朝打了十三年的拉锯战,还被打得大败亏输,威信早就扫地了,如果再要降宋,国内多半会大起波澜,除非……辽国主动抛弃西夏! 因为现在的西夏没有辽国的支持,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投宋也就是唯一的出路了。 既然是唯一的出路,那也就没啥好争的了,大家一起投降算了。 所以,现在西夏出现了投宋的可能,辽国反而要摆出坚决支持西夏的姿态。只有这样,西夏国内的亲辽派才能和投降派进行坚决的斗争。 萧好古和刘云昨回到都亭驿后,一面派人把《梁太后写真图》送去耶律洪基那里,一面就关起门来商议对策。 而商量的结果,就是大辽不能放弃西夏,同时又不能真的和大宋决裂。 实话,要完成这个交涉目标,还是需要很高的外交手腕的…… 万幸的是,大辽是明君当朝,所以派出了萧好古和刘云这样的外交才,及时识破了宋朝昏君奸臣的诡计。 商量了半个晚上后,两人已经找到了突破口。 萧好古这个时候:“章相公方才是夏国狡诈无信,反覆无常吗?” 章惇怒道:“难道不是?十三年来,西贼屡次撕毁和约,犯我疆界,杀我百姓,毁我城池,其罪不可赦!” 赵煦也恨恨地:“自朕御极以来,西贼便欺朕年幼,连年来犯,真是可恨之极!如今朕岂能轻饶他们?” 看到赵煦发怒的模样,萧好古和刘云都不约而同想到了梁太后很可能在自投罗——这个女人也是脑子坏掉了,投降谁不好去投降大宋官家,人家可是从就被你欺负大的,这要是落在人家手里,呵呵…… 不过这也是个办法!或许可以用梁氏一条性命,化解了宋夏之间的生死之局。 “陛下,”萧好古,“其实夏国上下本不欲与贵国交战,连年犯境只是夏国太后梁氏所为,只要梁氏归政夏国国主,夏国就不会侵犯贵国了。陛下若还不相信,我大辽皇帝可以为宋夏和睦做保。” “不行!”赵煦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过他也没把话死,“西贼与我朝的事情,不需辽国做保……若梁氏、乾顺母子真心悔过,当亲入开封,向朕请罪,朕自会饶恕他们。” 入开封请罪不就是投降吗?请完罪还想回兴庆府去?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萧好古摇摇头道:“陛下,梁氏乃一**后,乾顺乃一国之主,岂能到外国都城去请罪?” 赵煦冷冷一哼,抬起手似乎就要赶人了。两个辽国使臣都是一惊,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听见充当伴馆使的蔡京开口了。 “陛下,不如叫梁氏夫人入朝,留其子乾顺在兴庆府自守。” 这就是让西夏梁太后到开封府做人质! 萧好古和刘云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觉得有些为难。 一国之君把亲妈送给外国的皇帝……这可真是千古未有的奇耻大辱了! 而且这个亲妈还是垂帘听政十三年的狠角色,真要她去开封府做人质,她还不要发飙砍人?再了,她要真的肯去,大辽就能放心吗? 这个女人,还是早点除掉为好! “也罢!” 两个辽使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赵煦已经话了,“就叫梁氏入朝请罪!朕倒要见见这个饶我边境十三年的女人是何模样!”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吗? 萧好古和刘云互相看看,刚想提出异议,这边大宋官家一挥手就宣布会见结束了——当然不是把两位辽使打发回国,而仅仅是元日的会见结束。赵煦表现出的强硬,其实也是一种外交姿态罢了。 …… 萧好古和刘云走了,章惇和蔡京却没有离开垂拱殿,官家赵煦还有事儿和他们俩商议。 “陛下,辽人应该已经中计了。” 章惇对赵煦:“若能将武好古所画之图送去兴庆府给梁太后看,西贼不定会有一场变乱。” 奸相的奸计可真是一条又一条啊!现在辽国和西夏境内的亲辽派肯定不相信梁太后了。而梁太后如果被蒙在鼓里,很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可她要是有了准备,那么西夏的国都之内没准就是一场火并了。无论最后谁胜谁败,受损的肯定是西夏党项人的元气。虽然不至于就此灭国,但是肯定有余力去支援青唐吐蕃了。 而只要大宋可以轻易吞并青唐,对西夏的战略包围就算完全确立了。 蔡京则笑道:“兴许西贼的梁太后真的会穷途来投。” 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梁太后是西夏**,又执政十三年,对西夏的内情肯定了如指掌,而且还有一批心腹,如果都能跑到大宋来,那西夏可就更加没落了。 赵煦点点头道:“她若肯来,朕当以亲王母妃礼遇之。” 官家赵煦虽然憎恨梁氏,但她真的肯来相投,还是会给予礼遇和厚待的。 他想了想,又对章惇:“再叫令兄给西夏梁氏写封亲笔信,告诉她若不如意,可来相投,朕将不计前嫌。” “臣遵旨。” ------------ 第217章 最好的时代 思武好古随着潘巧莲,神思不属的在大相国寺的人流当中挤来挤去。 九百多年前的开封府,在元日节庆之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大街巷都张灯结彩,各处瓦子勾栏都全开放,吃喝玩乐一刻也不停歇。大相国寺的市集也从除夜那日就开放了,一直要闹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后才会关闭。 这种繁荣的程度,已经不下于后世的大都会了。在全世界范围内,大概也是首屈一指的? 此时的大宋,应该是全世界最富裕的国家,不仅是gdp总量上的富裕,而且在人均生活水平上,毫无疑问也位于全世界的顶峰。 这个王朝虽然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按照传中的周期率理论,应该是接近末世的衰败时期了。可是武好古却根本感觉不到多少衰败的气息,虽然和其他华夏王朝一样,北宋也面临人口日益增长和土地日益集中这两大难题。 但是发达的工商业和长江流域的不断开发,吸纳了富裕的劳动力并且提供了充足的食品。而大宋的文官政治虽然造成了武力偏弱,但是对于民生和财政两方面还是做得很不错的,比后来的大明官儿和大清官儿不知好了多少倍。 现在无疑是古典中国最美好,也是最富裕的时代! 而且,这还是一个不断进步中的时代,不是明清那种停滞不前的盛世。而是科技、文化、经济不断发展进步的盛世。 毕昇、燕肃、苏颂、沈括、钱乙、李诫、唐慎微……随着武好古开始主导整理编修未来的“大学教材”,一个又一个宋朝大科学家的名字出现在武好古眼前。 而这几人中的苏颂、钱乙、李诫和唐慎微如今还在世,算是当代科学家。这明宋朝时期的华夏文明是在不断进步当中的,哦,更准确一些,不仅是宋朝,宋朝之前的历朝、历代,中国的经济、文化、技术都在不断进步。 而宋朝因为文治鼎盛的缘故,在科学、文化和经济领域的成就更加显著,超过了之前的时代。 武好古觉得,眼前的这个时代大体上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动力,根本不需要自己开科学技术方面的金手指他其实也不懂多少科学知识只要能闯过靖康国难和以后的蒙古铁骑这两道坎儿,就能依靠自身的发展动能,进化出一个近现代东方文明! 句政治上不正确的话,在武好古看来,古代华夏文明的停滞期,多半是从蒙古铁骑踏破南宋开始的,而女真铁骑攻破开封府,则是这个大停滞时代来临的前奏…… 整个大相国寺,满满的都是尽情享受着盛世繁华的开封城的居民,他们无疑是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幸福的百姓如果他们有自己的房子的话!在这座工商发达的城市中,哪怕给人做工,一年也能有个几十缗的进项,足够让一家老过上比较富足的生活了。若是有门手艺,一年几百缗也是不难赚到的。 这份收入要是搁在开封府外的乡村,差不多就是个大地主了! 这么好的时代……应该是有可能维持下去的!原本应该在宣和年间才和童贯搭上线的马植,现在已经摸到了通梯。他虽然还是顺着童贯的线上去的,可如今的官家可是赵煦,宰执则是章惇。这两位的手段岂是赵佶和蔡京能比的? 正在进行的对辽交涉应该就和历史上不一样了,现在的赵煦和章惇对于辽国的内情,可比历史上了解太多了。 而这一次自己去辽国的任务,显然也是在为将来的北伐打基础…… 可是官家赵煦的生命,毕竟要到尽头了,到时章惇多半也会下野,而自己在大宋政治生活中的作用也会越来越大。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引导大宋躲开靖康之难呢? 不知不觉当中,武好古已经被潘巧莲带到了大佛殿后面靠近资圣门的地方。这里摆出来的都是贩卖书籍古玩图画的摊位,游人比别处少些,都是文人士大夫。 潘巧莲在这里遇到了熟人,突然叫喊了起来:“赵三哥,李大姐,你们也在这里啊!” 武好古听到“赵三哥”,以为是赵佶的那位亲戚,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相当俊朗的书生,身边还站着个娉娉婷婷的少女。两人瞧着都有点儿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大武哥哥,他们是给事中赵德甫和李易安啊,你在潘家园见过他们俩的。” 潘巧莲一提醒,武好古才想起这二位就是赵明诚和李清照。他们可是开封府的才子佳人中有名的一对不仅是因为才子配才女,而且还因为他们二人的家庭分属新旧二党。 赵明诚他爹赵挺之是新党大将,章惇的心腹,官拜门下省给事中。而李清照他爹李格非则是苏门后四学士和韩琦门下士,属于旧党的精英,现在官拜礼部员外郎。 两个老的是官场宿敌,斗得不亦乐乎,两个的却两情相悦谈起了恋爱,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若是在平日,李清照肯定是“变装会情郎”的,但是根据宋朝的风俗,元日后的这几里,士大夫家的女子可以纵情游走于市井之间的。 武好古连忙上前去施了一礼:“原来是德甫兄和李娘子。” 李清照还了个福礼,笑吟吟道:“武大哥,你的那半片《摸鱼儿》写的可真好,不知可有后片吗?” 被李清照一问,武好古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他现在已经有诗文传世的才了……哪怕他只留下半片《摸鱼儿》词牌! 毕竟半片可以传世好的词牌也比一大堆烂词要好,所以在潘巧莲把武好古的(是武好古的吗?)半片《摸鱼儿.情为何物》(因为没有后片,所以不是《雁丘词》了)传出去后,武好古就勉勉强强跻身才子的行列了。 武大才子红着脸儿:“在下的才气有限,只做得出个前片,真叫李娘子见笑了。” 李清照笑道:“一个前片也足以传世了,奴怎敢见笑?” 赵明诚也道:“听崇道兄最近正在整理梦溪丈人的《梦溪笔谈》?” “确有此事。”武好古苦笑着,“不过开始整理才知道,梦溪丈人的学识太广,完全超出常人的想象……在下又才疏学浅,不知何时才能将梦溪丈人的学问整理分类,编修成册了。若是能多一些饱学之士参与,世人就早日看到分类编册的《梦溪笔谈》了。” 其实武好古的学问还是足够完成《梦溪笔谈》的分类整理的,不过他还是想着要多勾搭一些宋朝的才子名士参与到“大学教材”的编修中来。 毕竟未来的大学也不能只有教材,还需要有一大批的教授。武好古自己是没功夫当教授的,赵佶和米友仁肯定也是大忙人。而眼前的赵明诚和李清照似乎都挺清闲的…… “德甫,”李清照果然来了兴趣,对赵明诚道,“德甫,不如我们也去借几卷《梦溪笔谈》看看,不定能帮着武大哥整理则个。” “这个……”赵良诚有些犹豫,他是国子监生,还想在元符三年的春闱大比上一展身手呢,可没那么多功夫用在杂学上。 “就去看看,”李清照显然拿定了主意,“梦溪丈人可是我朝第一博学之士,而且多涉及实用之学,德甫你将来若是为官,也能定用上《梦溪笔谈》中的学问。” 被李清照这么一,赵良诚果然动了心,冲武好古拱拱手道:“在下也早就久闻《梦溪丈人》的学问,若能习得一二,也是三生有幸。” “好啊,”武好古点点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一同去佳士得总店,三十卷《梦溪笔谈》现在都存在那里。” “也好,”赵明诚点点头,笑道,“反正今也得闲,便一起去看看。” 他爹和李清照的爹现在都忙着“元日拜贺”,便是回了府也要休憩安歇,明日才是这等官宦人家互相拜年的时候儿。所以赵明诚和李清照今日都是有空闲的。 …… 武好古和赵明诚两个才子,带着潘巧莲、李清照、潘影儿和金瓶儿四位佳人一起出了大相国寺。一出山门,看到的却是更汹涌的人潮。 清晨开始下起来的大雪还没有停止,树木和屋顶之上,都覆上了层层的白雪。四处还有人放起了烟花,一点点流星扶摇直上空,啪的一声炸开,溅出了无数星光。 看着身边的潘巧莲,盈盈十八的少女,就如同这个时代一样,都是最美好的。 也许还会有更加美好的岁月,在未来等待着自己、潘巧莲和整个中华。 雪花星火之下,就见一人安步当车,缓缓朝刚走出大相国寺的武好古走来:“武大哥,果然是你,多日不见,还记得西门乙吗?” 那人清秀挺拔,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儒服长袍,戴着幞头,耳鬓插着枝腊梅花,正是武好古多日未见,却又时时刻刻想着的西门大姐西门青。 ------------ 第218章 西门的心意 <content> 在开封府民间繁华热闹的时候,垂拱殿内的朝觐活动还在继续。 w w wnbsp;. . c o m 此时在殿内觐见大宋皇帝的是高丽国使臣尹瓘和副使赵珪。两个高丽使臣都能说汉话——此时高丽国并没有自建字,虽然出现了用汉字的音和义标记高丽语的“吏读”,不过尹瓘和赵珪这种层次的高丽官,都是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毕竟汉语才是高丽王国真正的官方语言,科举考试和吟诗作对时都要用到的。 和宋辽之间时常剑拔弩张的关系不同,大宋和高丽国之间的关系,至少在表面还是非常和睦的。 当然了,小的摩擦不是没有。因为大宋一直实行“联丽制辽”的政策,对高丽国使团一向优容,因此让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丽使臣钻了空子,在往来路需索挥霍,不过这样的情况在哲宗亲政后大大改善了——赵煦和章惇都是较计较的性格,没有之前的官家和宰执那么穷大方。 “听说你们高丽国想要对千里长城以北的生女直部落用兵?” 一番寒暄问候之后,大宋天子突然问起了一个让尹瓘和赵珪都始料未及的问题。 大宋天子提及的“千里长城”是此时高丽国的北方边墙,是高丽靖宗在位时修建的。据说是为了收复被契丹人占领的鸭绿江以南地区,至于要怎么样用一道距离鸭绿江很远的边墙去收复鸭绿江以南的土地,这个问题只有高丽人自己才能想明白了。 在千里长城竣工后,这道西起鸭绿江入海口附近,东跨威远、兴化、静州、宁海等十三城,东傅于大海,延袤千余里的石城,成了高丽国和辽国以及附属于辽的生女直部的边境线了。 至于越过千里长城北伐辽国的事情,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 而这一次,因为契丹人主动从生女直的土地撤退,一定程度造成了高丽西北边境外的权力真空。 于是高丽君臣想起了靖宗先王的遗志,想要收回一部分鸭绿江以南的失地。不过他们还是不敢去招惹辽国,所以不敢在西线靠近鸭绿江入海口的地方东手,打算向位于高丽国东北部的曷懒甸下手。 不过这事儿现在还处于讨论阶段,虽然开京城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是这个年头信息传播速度很慢,在开京城外都没什么人知道。没想到宋朝的天子已经得知此事了 “陛下,”尹瓘摸着自己的胡须,一双标志性的高丽三角眼眯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位“昏聩”名声在外的大宋昏君,斟酌着用词道,“我国并无意对千里长城以北用兵,只是现在大辽国势稍退,撤出了部分驻扎于我国东北边境外的驻兵,使得生女直诸部群龙失首,因此有一些生女直部落意欲归附我国。” 他的用词很谨慎,但还是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第一是辽国的确从生女直属地撤兵了——这事儿也可看成是契丹人衰弱的标志 第二是生女直诸部现在还没有一个共主,是群龙无首。 第三是高丽国将会通过征抚并用的手段吞并一部分生女直部落。 第四嘛,是高丽国并不想和辽国因为生女直部落的地盘翻脸。 也是说高丽国会先请求辽国的同意,然后再向千里长城以北出击——实际,高丽国对千里长城以北的出击,对辽国是有利的,因为高丽国很可能同企图一统生女直各部的女直完颜部爆发战争。 这场战争无论谁胜谁败,都会拖延生女直统一的步伐,而给辽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赵煦和章惇对望了一眼,章惇微微摇头,赵煦则轻轻点头。这对君臣之间是存在某种程度的默契的,对个眼神,做几个小动作,知道对方的意思了。 赵煦开口道:“朕闻女直民风强悍,野性难驯,尤在契丹之,高丽国若要用兵于千里长城以北,须得千万小心。 若高丽国大王许可,朕希望可以派出翰林图画院的画师前往贵国,以记录高丽国大兵与生女直交战之场面。” 尹瓘心想:宋朝的官家一定在打联合女直对付辽国的主意……派画师赴高丽是想看看女直人到底能不能打? 此事倒不大好拒绝,毕竟高丽国从宋国那里得到的好处是很不少的…… …… “来来来,再干一杯,小乙哥,我们一醉方休” 武好古殷勤的给西门青斟了一碗酒,又给自己满。 和西门青在大相国寺外巧遇之后,武好古带着她和赵明诚、李清照、潘巧莲一起去了佳士得行,又给赵明诚和李清照《梦溪笔谈》的卷二十四、卷二十五内容都是杂志。然后又请赵明诚、李清照等人在潘楼用了午饭,才和赵明诚、李清照、潘巧莲和潘影儿分了手。最后才跟着西门青一起回到了大相国寺——西门青原来住在大相国寺出租的僧房内,怪不得才会和武好古巧遇。 两人又在大相国寺内逛了一会儿,才找到烧猪院酒楼要了一个包间,点了一些酒菜,摆出了一个促膝谈心的架势。小瓶儿则很尽责的在旁边伺候。 看见武好古起身给倒酒,小瓶儿赶紧接过了酒瓶,小心翼翼的给他们倒,又迈着小碎步退到了一边儿。只是那张粉嫩的小脸儿,写满了委屈的表情。 西门青的目光则微微带着些幽怨,她大概已经知道了武好古和潘巧莲的“订婚”,只是不知她为什么还要到开封府来? 难道是想给自己做妾?武好古心想:这可真是委屈她了…… 心里这么想,武好古的嘴却一本正经地问:“小乙哥,听马二哥说你想和我一起去辽国?” 和你?听着像私奔啊…… 西门青听到这问题,脸颊稍稍有些发烫。 “嗯。”西门轻轻点头,“这是我大爹爹的意思……” 大爹爹是爷爷的意思,西门青的爷爷难道想把孙女给自己做妾? 武好古当下心思荡漾起来——他和潘巧莲的感情是“继承”来的,和西门青才是真正自由恋爱的…… 武大郎刚想问个明白,却发现西门青的目光在朝自己身边扫,武好古这才想起小瓶儿还在呢。 这事儿,最好还是先瞒着点小瓶儿……她太小了,不能理解复杂的感情问题。 “小瓶儿,”武好古说着话从招袋里面摸出了个银挺,递给了小瓶儿,“你拿这个雇辆车,去十八姐那里取了自己的衣物再去我家,可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 小瓶儿接过银挺拿在手里掂了掂,沉沉的足有二十两重,“郎君,可花不了恁多银子。” “剩下的留着花。”武好古很大方的一挥手。 他现在早不是刚穿越那会儿了,行贿受贿的事儿都干了,还会搞不定一个小丫鬟? “谢大郎君。”小瓶儿果然喜滋滋的收了银子,一蹦一跳的走了。 “大姐,”看到小瓶儿走了,武好古马对西门道,“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什么意思? 西门青一愣,随即脸颊变得更红了,低着头道:“我大爹爹是知道你此行不易,才叫我沿途护送照顾你……” 说到这里,西门青自己也觉得怪怪的。她虽然常常行走江湖,但终究是个女流,怎么能去照顾武好古这个大男人? 听去好像还是要给他做妾啊 武好古则喜眉梢,笑眯眯看着西门,心想:西门老爷爷还真是个大好人啊,恁般漂亮的孙女送给自己了……不对啊,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西门青为情所困,不顾礼法,投怀送抱,自荐枕席也罢了,可那老头图个啥? “大姐,你大爹爹为甚要你跟我去辽国?”武好古问。 西门看着武好古,含情脉脉,过了一会儿,才幽幽一声叹息:“还不是为了祖宗。” 为了祖宗? 西门又道:“大郎,你该知道我家先祖是幽州牙将?” 武好古点点头。 西门说:“昔日石贼割让燕云十六州与契丹,我家先祖和其他一些幽州镇牙将不甘永世沦为异族奴仆,便聚义立誓要恢复幽燕,驱除胡虏。他们有些人诈降契丹,在燕云之地暗自聚集力量,有些则南迁到了河北、京东等地安家,作为潜伏幽燕的汉家志士们的外援。我家先祖,便是南迁诸将之一。不想一百六十多年恍然而过,北复燕云却遥遥无期。只是祖宗之志,身为后辈者不敢忘怀。” 原来是这样 武好古听完了西门的述说,眉头却微微拧起。西门的故事很感人,但肯定是半真半假。她家祖是幽州镇牙将多半是真的,不甘心做契丹人的走狗也是真的。至于其他……姑且当是真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点点头道:“好,大姐,你还继续女扮男装,先住到我家。我会让人给你收拾个干净的房间,也不叫人去打扫,保证不会泄露你的身份。”</content> : ------------ 第219章 奸臣奸党 <content> 正月初二很快到了,气温依然很低,虽然没有落雪,但是北风仍然凛冽,吹在脸,生生的有些刺痛。 武好古一大早起来拜过亲爹武诚之后,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西门青住的房间犹豫,正思索着要不要去敲门时,他的徒弟米友仁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见到武好古在院里,急忙前行礼。 武好古问他:“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你家没有亲戚要走吗?” 米友仁道:“我家的那些亲戚哪有蔡学士要紧?老师莫不是忘了今天要去蔡学士府拜访的?对了,老师,你昨天可收到好东西了吗?” “收到一幅范正公的《师鲁帖》,”武好古道,“对了,你还多了个师妹和师弟。” “范正的字帖可是好东西啊……”米友仁笑了笑道,“我师妹和师弟又是谁啊?” 武好古道:“你师妹是杜用德的孙女,《师鲁帖》也是他送的。” “杜……杜玉吗?”米友仁用夸张的表情看着老师,“老师,她可是有名的美人和才女啊”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为师看的是她的才华,至于美女……为师可没留意。” 米友仁笑了笑,没有说话。 武好古又说:“你师弟名叫张择端,字正道。一手界画楼台不你差,将来一定大有前途。”他顿了顿,“他是勾处士推荐给为师的,再过几日会搬到为师这里,到时候再介绍你们认识。” “哦。”米友仁点点头道,“有了师弟可以陪老师北,我也放心了。” “小米官人,和你师父一起北的可不止你师弟,还有我。” 这是西门青的声音。话音刚落,西门青住的屋子房门哗啦啦被推开了,看见做士打扮的西门青从屋子里面出来。 米友仁愣了愣,“西门大……” “小乙”武好古忙打断了米友仁,“是西门小乙。” “小乙哥。”米友仁行了个礼,然后看看西门青,又一脸佩服地看了看武好古。 以武好古的身份和财产,娶到西门青不是本事,可是能让西门青这样的女人“淫奔”过来,那可真是大本事了。 “元晖,小乙,你们等我一会儿。”武好古招呼了一声,转身进屋,取来了《师鲁帖》的卷轴,递给了米友仁,“你看看。” 武好古对法字帖的鉴赏水平是不如米友仁的,所以他想让米友仁先过过眼。 “是真迹。”米友仁点点头,把字帖收好,交还给了武好古,“老师,有这本字帖,蔡学士一定会让您带着官身北的。” 其实武好古现在已经立了个大功劳画《小梁太后写真图》,赐个官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件事情不是通过画院做的,梁师成不能替武好古请功,得由直接负责此事的蔡京提出。而蔡京提还是不提,在两可之间了…… “好,那便去蔡学士府。”武好古回头看了西门青一眼,“小乙,你要一起去吗?” 西门青点点头,“也好,不过我不方便和蔡学士见面。” 蔡京阅人无数,西门青的性别可瞒不过他的法眼,为免尴尬,西门青不想和他见面。 “好,我们这出门,”武好古道,“路再寻些吃食把早饭解决了。” 蔡京如今的府邸也在开封府的城西厢,距离武好古的住宅并不大远,是一座颇有气派的大宅。 武好古和米友仁、西门青到达的时候,蔡府大门口的几排栓马石已经栓了十好几匹走马,还有不少马夫和家仆打扮的男子在马匹旁等候――这些显然都是来拜访蔡京的官员们的坐骑。和后世电视剧里包青天坐着大轿子出行不一样,北宋的各种青天一般都是骑马的,因为轿子只是帝王和后妃的代步工具,其他人是没有资格享受的,除非是年老体衰或是患病的大臣,皇帝才会特许坐轿子。 今天来拍蔡京马屁的官员没有恁般年老德高的,所以蔡府门前只有马,没有轿子。 而蔡京的马屁也不是想拍拍的,必须得排队,武好古在蔡府的门房递了名敕、礼单和一个红包,然后被带到一间耳房里面候着,耳房里面还有十好几个人在等候。应该都是门来溜须拍马的芝麻绿豆官。武好古顿时有了一种在后世银行拿号排队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叫道自己?也不知道排队拍马屁有没有vIP号这会事儿? 武好古和米友仁互相看了一眼,在角落里面寻了把椅子坐下,西门青则扮作武好古的跟班,站在他身后。 在武好古和米友仁旁边,有一个穿着青色儒服的男子,年纪很轻,约莫二十四五岁,长得非常儒雅,端坐在椅子坐着等候。 这男子认得米友仁,见他坐在自己身边愣了愣,低声问:“元晖兄,你也来了?” 米友仁笑道:“蒙亨兄来的,小弟来不的?”说着他一指武好古,“这位是家师武崇道,今日小弟是陪家师来拜访蔡学士的。” “武崇道?画第一人?” “正是。”武好古拱了拱手。 米友仁又指着那名儒士对武好古说:“老师,这位是白蒙亨,郑州司户参军,左林郎。” 白蒙亨的“蒙亨”是字号,此人的大名叫白时,历史也是徽宗、钦宗二朝的重臣,不过如今还是默默无名的小官。 司户参军是个掌户籍、赋税、仓库交纳等事的小官,一般授予新科进士,而左林郎其实是林郎,加个“左”字只是说明得授此官的人是进士出身的好汉。 宋朝曾经两度给一些低级官的阶官前加“左”和“右”,以区别出身。不过大家在互相介绍和称呼的时候,往往会隐去“右”而突出“左”。譬如陈佑的林郎是“右”的,但是没有人会称呼他为陈右林,通常都称他为陈林。因为没有进士出身在官场是丢人的事儿,没必要特别突出一下了。 “久仰,久仰。”武好古向白时行了一礼。 白时也客气的还了一礼,然后在椅子坐了下来,也没有和武好古、米友仁再说什么,眉头还微微皱着,似乎有些忐忑。 武好古猜想此人一定是第一回来拍蔡京的马屁,担心送礼太薄,马屁拍不去……拍马屁这事儿,对于家境不富裕,又没捞到肥缺的官员来说,还是挺不容易的。 …… “哦?武大郎和米元晖来了?” 蔡京这时刚刚洗漱完毕,正坐在内堂里面吃蟹黄包子呢。蔡家的蟹黄包子可是讲究的很,用的蟹黄都从平江军购来的。是每年八九月间,用平江军阳澄湖的螃蟹煮熟,取出蟹膏蟹黄,用猪油炒熟,然后装罐密封,运到开封府来的。因为路途遥远,制作工艺讲究,所以一罐蟹黄在开封府的售价都在数十缗不等,是非常昂贵的食材――至于后世史说蔡京家的蟹黄馒头每个成本要一千三百缗那是瞎扯淡,蔡京是贪官又不是冤大头,辛辛苦苦凭本事贪来的钱能让下面的人这样随随便便蒙骗走了? “父亲,这是礼单。”蔡攸双手奉了武好古送的礼单。 不过蔡京没有接,他两只手各捏个蟹黄包子,正津津有味啃着呢。 “是甚好东西?”蔡京问。 “是范正公的《师鲁帖》。” “《师鲁帖》?”蔡京扬了扬眉毛,笑道,“还真是好东西啊,叫他们来见。” “现在来?”蔡攸看着老爹正吃包子呢,有些不确定的追问了一句。 拍马屁也要讲个先来后到?武好古和米友仁刚来啊,在他们俩前面还有好几十个芝麻绿豆官等着呢。怎么让他们俩插队了?说起来,米友仁和武好古还不是官儿呢。 “现在,”蔡京笑着吩咐身边伺候的下人,“加三副碗筷,再蒸三笼蟹黄包子……攸儿,你也一起作陪。” 这是要和武好古、米友仁一块吃早饭,这是多大的面子啊。而且他们俩可都是布衣,官身都没有呢。 蔡攸问了一句,“父亲,是不是太过了?” 蔡京看了儿子一眼,嗤笑道:“做人不能只看当下,武大郎和米元晖现在是布衣,可人家是端王的布衣之交。将来一旦端王即位,此二人说不定能荐跻二府。” “荐跻二府?”蔡攸吸了口气,“会有恁般官运?” 蔡京一笑:“端王不似今,为人轻佻,重用好友私交才在情理之。所以这二人将来必有大用,我们现在礼待他们,将来能和他们互为援引,你快去把他们请来我这里。” 蔡攸听了父亲的一番分析,心顿时大喜,因为他们父子俩也已经巴结那位端王殿下了 若是米友仁和武好古未来都有机会当宰执,那自己入主两府还不是十拿九稳之事?到时候大家能结成奸党……不,是结成忠党,一起尽心尽力辅佐圣君了……</content> : ------------ 第220章 方镇和墙头草 “来来来,新鲜出炉的王楼梅花山洞包子,马二哥,你吃的时候可得心了,包子里面可有滚烫的鲜汤。” 同一时间,纪忆、马植和章毅三人,正在州桥夜市附近的王楼里面的一个雅间里面吃包子。 纪忆送出的两个混血美人显然是收到效果了,他和马植、章毅之间的关系瞬间就被拉近了。 正月初二一大早,纪忆就以交割卖身契约的名义,将马植和章毅约到了王楼。先奉上了两张象征着混血美女产权的契约,然后又做东请二人吃早饭。 的包间雅座里面,除了纪忆、马植和章毅三人之外,就是三位混血美人。 既然没有外人,那么纪忆也就能打开窗和马植亮话了。 纪忆笑了笑道:“马二哥真是好本事啊,只身南来,不过数月时间,就已经搅动了京华烟云。便是当今子,也知道了二哥的大名。而兄弟此番北上,其实也是为了二哥搅起的风云。事到如今,二哥就没有甚底想和兄弟交待的吗?” 他目光炯炯:“你们医巫闾山马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还请二哥向兄弟明言。” 听了纪忆的问题,马植却是微微蹙眉。实际上他只是为了武好古南来的,并没有想过能和大宋朝廷建立起直接的联络。起来也有点丢人,马植辛辛苦苦跑这么一趟,其实也是为了马屁——拍大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和大辽国皇位继承人耶律延禧的马屁! 虽然医巫闾山马家和燕云其他大族一直以来都存着逐辽复汉的心思,但是只要一日没有举起叛辽的大旗,他们就还是大辽国的臣子。而为人臣者,就得兢兢业业的拍人君的马屁。这就是人臣的修养,也是人臣的敬业精神。 而医巫闾山马家的两位当家人,马人望和马人杰,都是北朝汉臣中的佼佼者。他们作为汉人,能在契丹人统治的大辽位极人臣,这个马屁功夫自然是顶级的。 拍马屁的精髓,就是要投其所好,所谓“上有所好,不必甚焉”。大宋的昏君赵煦的所好是平夏灭辽,奸臣章惇就努力的富国强兵。而大辽的明君耶律洪基是个佛教狂人,作为大辽的忠臣马人望、马人杰兄弟当然就要努力修庙了。 可是光修庙也不足以突出他们二位的忠心啊,现在辽国的贵人谁不修庙饭僧啊?要不是耶律洪基对佛教非常认真,这些辽国大官肯定都剃了头去装和尚了。 而就在马家兄弟因为马屁问题夙夜忧叹的时候,西门青就派人送来了勾上了大宋画中第一人武好古的消息。 当时身在燕京的马人杰马上就想到了将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画成菩萨转世的方法去拍马屁。 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都迷信佛教,特别相信转世投胎的道理。如果看到自己的前世是佛祖身边的菩萨、金刚,那肯定是高兴得不行。 所以就打发马植南下去请武好古,先好好,不行就叫西门青用美人计,美人计再不成就把武好古绑来燕京也可。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出人意料,马植顺着武好古的这条线居然搭上了自己的命中贵人童贯!马植加上童贯,自然是剧烈的化学反应。结果事情越闹越大,弄得大宋的昏君奸臣都知道马植此人了。还打算派密使去和医巫闾山马家的当家人见面。 马植苦笑了一下,端起茶碗,“实不相瞒,我家在北朝也是世代门阀,位极人臣的。忆之兄、子毅兄可知门阀是甚底吗?” 纪忆和章毅点点头。 门阀在宋朝也是有的,比如曹家将门、潘家将门、高家将门、王家将门等等的,就是门阀。将门子女世世代代和老赵家通婚,门中子弟用不着参加科举考试也能荫补入仕。 便是章惇、蔡京所在的家族,因为名臣倍出,也有许多子弟可以不经过科举就荫补入仕,所以也有点门阀的影子了。比如章毅自己就没有考上进士,靠荫补得了个官。 不过在宋朝这边,荫补来的文官在仕途上是不能和科举考出来的文官相比的。要不然章毅也不会入仕恁多年还是个芝麻大的官儿了。 而在辽国那边,虽然也有科举考试,但是考出来的官在仕途上是没有优势的——辽国本来就是重武轻文,而辽国的科举只有文举没有武举,武官都是世选、恩补而来。自然就没有科举出身高人一等的道理了。 另外,由于辽国皇帝对科举的重视程度较低,只是将其当成了笼络汉人门阀的一种手段,自然也就懒得去管什么科场舞弊了……这事儿本来就是哄汉人大族玩的,何必认真呢? 所以辽国的进士绝大部分都出自以汉人四大家族为首的十几二十个汉人大族。寒门崛起,屌丝逆袭什么的,在辽国是想都别想。 马植接着道:“既然二位知道门阀是甚底,那么你们看,大宋官家又能给燕云汉人门阀甚底呢?”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燕云的汉人门阀在辽国那边混得不错——大辽国的体制就是保护门阀利益的嘛。 相反,宋朝的体制则是限制门阀的!宋朝真正掌权的是科举出身的文官,而且宋朝的科举比较严谨,是不拼爹的。 既然如此,燕云的汉人门阀为什么要帮着限制自己利益的宋朝去对付保护自己利益的辽朝? 当然了,辽国本身的衰弱是燕云汉族门阀生出异心的主要原因。辽国的体制对门阀再有利,混不下去也是空的。 不过这并不等于燕云汉人门阀要给大宋卖命,这事儿……毕竟是有风险的。没有相当大的利益,谁肯跟着干? 纪忆看着马植,吐出了两个字:“方镇!” 方镇就是藩镇,独霸一方,不受朝廷节制,镇帅父死子袭。实际上就是独立王国! 马植点点头,笑道:“若得方镇之封,只待辽国北疆大乱,燕云各家便能为大宋所用,数万精兵,百万石的军粮,瞬息可得。朝廷只需一旅之师再加铜钱数千万缗,就可尽复燕云十六州并辽西、辽东之土了。” 这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门阀体制就这样,土地和民众都被门阀权贵牢牢控制着,同时门阀家族都拥有相当强大的武力作为基干力量。因而门阀权贵就能轻易动员组织起庞大的军队呼应宋军的北伐。 所以只要宋朝能够给出让燕云门阀满意的条件,在辽国陷入危机是恢复燕云应该是很容易的。 可问题是朝廷能封一堆方镇出来吗? 纪忆当下就和章毅换了下眼色,两人都没什么把握。 章毅又问:“马二哥,那如果朝廷不肯在燕云大封方镇呢?” 不肯? 马植脸上的神色微微变幻,若不肯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 燕云豪强可不是宋人,他们梦中的故国是大唐不是大宋,想法也和宋人不一样。东华门外唱名才是好男儿的道理,他们是不能理解的。 思索了一会儿,马植苦笑道:“若是朝廷不肯,那么只要朝廷兵开进燕云,各地豪强还是会望风归附的,只是……” 看到马植吞吞吐吐,纪忆追问了道:“只是甚底?” 马植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没有方镇之封,就不能指望他人舍命相助了。” 也就是,如果大宋封大家当节度使,那么大家就出死力相帮——毕竟打下来的地盘都是自家的,怎么能不出死力?所以到时候宋军看戏,他们来拼命。 如果没有方镇节帅可以做,那么大家也不会和大宋为敌,当一堆墙头草还是可以的。 纪忆点了点头,又和章毅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个马植还算爽快,一下子就把底牌亮出来了。现在就看子和当朝的章相公怎么选择了。 …… “崇道,元晖,你二人的本事,老夫已经见识到了,能在恁般短的时间里,把佳士得行打理到如此程度,这实干之才是有的,很好,很好。” 武好古和米友仁这时已经见到了蔡京,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还请两人吃了美味的蟹黄包子,哪有一丝奸臣的模样?妥妥就是一个邻家老伯。 夸奖了几句之后,蔡老伯又一次严肃地教导两位晚辈:“不过你们也不能把精力都用在生意上面,我朝毕竟是以读书人为重的。崇道,等你使辽归来,一定要用心读书了。要不然就赶不上年底的锁厅试了。” 锁厅试只有官人才可以去考,蔡京怎么,意思就是武好古到年底时肯定是个官了。 武好古摇摇头道:“学士,晚生学识浅薄,不大能文。” 蔡京一怔,“怎么会呢?那个‘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是不是你写的?写得恁般好,怎么就不能文了?” 那是抄的! 武好古当然不能和蔡京真话,只是道:“晚生于经义上无甚赋……” 蔡京一挥手,笑道:“这个还不容易?不就是经义嘛,容易得很。攸儿,稍后叫人送你叔父注释的《三经新义》、《字》、《易解》、《论语解》和《孟子解》去武家还有米家。” ------------ 第221章 入党 <content> “老师,你不该收下蔡注的《三经新义》、《字说》、《易解》、《论语解》和《孟子解》。 ” 当武好古和米友仁、西门青一同离开蔡府,往武家而去的半路,米友仁皱着眉头和武好古说话,似乎是在埋怨自己的老师。 “不是几本嘛,”武好古有些不以为意。“元晖,你要觉得不好,别看是了。” 此时宋朝的科举也受到了新旧二党争斗的影响,在旧党当权时以诗赋取士,而在新党台后又会改成经义取士,搞得天下士子们无所适从。 经义取士是做章了,和后世人们印象用一篇八股章决定举子前途的科举考试差不多。 而用什么样的经义去取士呢?自然是新党的创始人王安石本人的学说——荆公新学了。主要是《三新经义》和《字说》,其《三新经义》即《诗义》、《义》、《周礼义》。另外,由其他新党大老攥写的《易解》、《论语解》和《孟子解》也是科举考试有可能用得的经义。 而这些经义的本质,是用王安石和其他新党要人对孔孟之道的理解。 按照旧党人物们的看法,认为王安石和新党的这种做法是将孔孟之道偷换成了自己的思想,因此极是反感。 “有甚好不好的?”米友仁叹了口气,“这些都是荆公新学的籍,是眼下的士林之宗,又有王荆公之婿蔡元度的注释,当然是科场利器。只是我们得了蔡门的学问,差不多是蔡氏一党了。” 什么?什么?拿了几本入党了?这入党的门槛也忒低了? 武好古不大确定地问:“我们……我们现在是新党了?” “不是,现在还不是。”米友仁道,“我们若是读了蔡氏注释的经义后得以高,那无疑是蔡学士兄弟的门生,是新党人了。” 原来入党还是有门槛的,必须进士,或者官官阶达到一定的高度才能入新党。要不然最多是个新党走狗。 “哦,”武好古松了口气,“那你着甚急啊?你我现在可还没高呢。” “这不是很快要大了吗?”米友仁皱眉道,“万一了,得去蔡府称谢递门生帖,日后是蔡京一党了。” 武好古心想:这倒是个问题,蔡京是奸臣啊,自己要是入了蔡党,那不也成了奸臣了? 米友仁还在往下说:“其实天子若是身强体壮,成为蔡京一党也是无妨的……面有人,官也容易做。可现在官家的身体可不大好,万一又是太后临朝,可如何是好?” 向太后是旧党的后台,如果让他垂帘听政,那肯定要尽斥新党人。到时候米友仁和武好古说不定也跟着吃瓜落。 而且米友仁又是亲贵圈子的人,天然倾向旧党,现在有可能被打新党标签,自然非常忐忑——别闹到最后里外不是人 不过武好古不大担心这事儿,因为他知道蔡京在徽宗一朝可是极尽荣华的。而且向太后好像也没垂帘太久,估计也不长命……多半到不了自己高,向太后已经过世了。 “莫担心了,”武好古笑道,“进士可不易得,为师怕是没恁等学问,这一科是不想了,你好好用功或有希望。还是先把进士拿到手,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况且,你算了进士,多半也是个司户参军或是主簿之类的官儿,有甚好怕的?做几年,端王总归亲政了?” 米友仁想了想,点点头道:“老师说得也对……还是先把进士拿到手为好。不过进士殊不易得,光靠自习还是不成的,须有名师教导。” “名师?”武好古皱皱眉,“何处可以寻到名师?” 武好古一开始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走科举升的路线——实际他现在也没走这条正道,他走的是做生意加拍马屁的邪道,但是当他升到一定高度之后,已经开始觉得一个进士身份是很有用的。 哪怕是倒数第一的正奏名进士宋朝还有特奏名进士,这个是用来安抚屡试不的穷措大的,有名无实,一般不会给职官,也能大大方便他日后办学和交游官场。 当然了,寻着正途,他是不可能高的,哪怕得到了蔡京给予的“科举秘籍”。可是宋徽宗要帮着开挂的话……进士还是可以搞到手的。 不过,武好古的章也得过得去啊要不然宋徽宗的挂也不好开啊。 “老师,让我想想。”米友仁思索道,“国子监和太学里面有些名师的……那些民间院的先生不行,他们的所学应付不了科举。” 王安石的《三新经义》对民间院的打击很大,因为民间院往往代表各个学派,譬如关学、洛学、蜀学,各自都对孔孟之道有自己的理解。 而且,大家对孔孟之道的研究,都是建立在汉、唐以来研究的基础的。可王安石推出的《三新经义》否定了汉、唐以来的研究,称为:“先儒传注,一切废不用”。这也否定了大量民间儒学院多年积累的研究成果。 道理谁对谁错且不论,但是要应举不得不去钻研王安石的学问了。所以国子学、太学、各地府学和州学这些官学,成了学习“应试”的荆公新学最好的场所。 不过武好古根本不可能去太学和府学,不是进不去,而是没这功夫。 “老师,”米友仁想了想说,“我帮你想想办法,等您从辽国回来,一准帮你找个能教做章的先生。” “好,一言为定。” …… “方镇?” 章惇正在自己的房内听着纪忆和章毅的回报,一边听,一边无意识的用手指敲击着桌。 这个条件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的……章惇虽然是官,但他是真懂兵事的。知道打仗这种事情,成算是越多越好。所以不能把想要投靠的燕云豪族往外推。 而且大宋是喜欢玩杯酒赦兵权的,而是要“赦兵权”,也得先把人家诓成自己的属下啊。小梁太后的兵权你别说一杯酒,是一坛子酒也赦不了啊。 完全可以先把燕云豪族诓过来当大宋的节度使,然后再谈条件赦兵权……国初那些被赦了兵权的将门现在不也活得挺自在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相之下,唐季五代的镇帅哪有那么好过?一帮牙兵三天两头闹军乱,指不定什么时候叫人给宰了 章惇想到这里,对纪忆说:“忆之,你可懂兵事吗?” “不大懂。”纪忆摇摇头。 他懂得够多了,明教、儒学、商业、马屁、几门外语,航海也懂,再要懂兵事不成诸葛亮了。 “唔,”章惇想了想,“那找个懂行的……那个童贯懂兵事?” “懂的。”章毅道,“他是李宪的徒弟,在西军前线多年。” “好”章惇点点头,“叫他去看看……那些人既然想当镇帅,那得有当镇帅的实力才行。” 想要做节度使当然要有实力了,而这些燕云豪族有多少战力,也不能让纪忆和武好古这两个外行去看。 …… 这个时候,武好古已经和西门青一起回到了自家的大宅子里面。 武好古现在住的宅子很大,里面住得人也很多,不过都是住在主院和西跨院,武好古的东跨院里面只有他、西门青和小瓶儿三人。 小瓶儿不在家,很可能是去潘巧莲那里打小报告了,武好古也没怎么在意,吩咐仆人去取了些酒食,在自己的内客堂里和西门青一块对饮共食。一边用餐,武好古还问起了在海州、徐州一带购买土地的事情。 “你要买多少地?”西门青问。 “一千顷。” “一千……亩?” “不是亩,是顷。” “那是……十万亩?”西门青有些吃惊,“那可得花不少呐。” “钱不是问题。”武好古的回答非常霸气,他现在面对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还有可能被人当成奸党。而唯一不成问题的是钱了……不是钱吗 “钱不成问题,”西门青看着武好古,“那没问题了……我写封信给我大爹爹,让他想想办法。” “大姐,”武好古又说,“我想要的是连成一片的土地,至少要有一部分连成片。” 卖十万亩地在宋朝不是问题,宋朝不抑制兼并,土地买卖自然非常活跃。不过想要买到大面积的成片土地却有点困难。因为土地的频繁交易和继承,造成了土地所有权的支离破碎,能买到的往往是小块土地。 “一定要徐、海二州的地?”西门青蹙起秀眉,“河北东路的土地行不行?” 河北东路因为经常被水淹,所以空地很多,找大片的土地也不难。 “河北的不要,淮阳军、涟水军和密州的土地也可以。”武好古又说了三个地方。 淮阳军在徐、海二州之间,涟水军是米芾当知军的地方,在海州南面。而密州则在海州北面,是后世的日照、青岛一带,此时在后世的青岛一带也有一个大港,名叫板桥港。</content> : ------------ 第222章 极大的绳索 ”“土地总是能买到的,”西门青和武好古的“独对”还在继续,西门有些疑惑地问:“只是你要买恁多土地作甚?” 其实在宋朝土地的回报率并不高,一方面因为农业技术所限,土地的亩产不高。在淮北一带,寻常的旱地一年收100斤麦子就不少了。10万亩地不过1000万斤麦子的年产量……这还是无灾无难的丰年才有的产量。 而这1000万斤也不都是地主的,还要扣掉佃户的口粮,来年的种子,各种赋税摊派,最后能收30斤的租子已经够狠的了。若是要历年平均,15斤麦子也不一定收得了。10万亩土地不过收入150万斤麦子,差不多1.5-1.6万石,在开封府的售价不过一万多缗。在徐、海一带,一万缗都卖不出去。 而要购买10万亩土地,怎么都要15-20万缗。所以土地的回报率其实是很低的,大约就是5%多一点儿,投入太多的资本根本就是浪费。 因此很少有商人会把太多的资金投到土地上——宋朝的商人都会买点土地,不过也没有谁赚到钱就去买地,买到了足以阻碍资本主义发展的地步。因为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宋朝的“农”并不比“工商”高等。也不存在农家子弟读了几本书就是“士”的法……农工商在科举面前是平等的,考不上都等于零,考上了一样做官。要是考不上,从事工商好歹还比较容易赚钱,当个农夫,可就真的很难翻身了。 “我是为了安置洛阳的宗族,”武好古,“我家本是洛阳大族,上承自李唐武周,族中子弟数以千计。不过现在洛阳的宗家衰弱的厉害,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因而我打算分一半人口到徐海之间安置,大约需要10万亩土地。” 西门青眼眸睁得好大,觉得很不可思议,“大郎,你真要分半个白波义门武去徐海之间安置吗?” “对,”武好古点点头,“我做他们的新族长。” “当族长?” 西门青寻思:武大郎赚钱该多容易啊?居然可以这样随便花用……为了一个没大用族长就砸出去十几二十万缗? 武好古似乎看出了西门的疑惑,笑着:“这些日子我算是想清楚了,我若真的想成就一番事业,还是离不开宗族支持的。单枪匹马的,在眼下这个太平世道还好,真要大乱起来,那可就要叫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句不好听的,现在若是下大乱起来了,以武好古现在能够控制的力量,想要逃到江南去安度晚年,都有点吃力啊。更不用去挽回将来的倾了! 要挽倾,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继续力量。宗族的力量,六艺书院的力量,佳士得行的力量,门客死士的力量,当然还有官府的力量……越多越好! 而在这些所有的力量中,义门宗族的力量无疑是核心。宗族就是封建族权了,很反动的东西,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之一——这是后世红朝太祖的话,自是比真金还真的真理,但同时也明了封建族权的有效性。 武大郎要砸钱培养精通六艺,允文允武,上马能砍人,下马能整人的“乱世儒生”,怎么能不用“极大的绳索”把他们捆住了?不捆住了,他们就各投明主去了,武好古的钱不就都白花了吗? 有了用“极大的绳索”捆住的武氏宗族的“六艺儒生”,武好古就有了自己的基干力量。然后就能通过联姻和徐、海一带的其他豪门大族结盟,再以大族联姻同盟为基础招收六艺书院的学生,建立起封建师徒依附关系。 这样一旦下有难,武好古就能发动自己的学生去各自的宗族乡党招募战士。就如同晚清的湘军一样,用师生父子兄弟姻亲同乡这一系列的特殊关系组织起一支凝聚力很强的雇佣军。 与此同时,有了以宗族为基础的六艺儒生作为后盾,武好古就能放心大胆的建立自己的“古拉姆近卫军”和“马木鲁克近卫军”了——这种“奴隶兵”蓄养的成本是非常高的,而且养多了还容易让人误以为要造反,所以武好古不打算多养,有个几百到一千个充当死士选锋就足够了。 有了这两股力量,在未来的乱世中,武好古就能做一些事情了。 至于如林家父子这样的宋朝官军武臣,人家是几代人吃赵家饭穿赵家衣的,从到大的梦想也是当赵家官……利用他们是可以的,要把他们当成心腹,那可就太蠢了。 “乱起来?” 西门青愣愣地看着武好古,“大郎,哪里,哪里要乱?” “辽国啊。”武好古一笑,“大姐,马二哥不是一直辽国要乱吗?我们肯定会被卷入到辽国的乱世之中,现在不做准备,将来可就追悔莫及了。” “辽国的乱世会波及大宋?”西门青看着武好古,“你就恁般肯定?” “辽国不就在1000里之外吗?”武好古苦笑道,“昔日渔阳鼙鼓动地来,才一个多月就杀入了洛阳城。来日辽国乱起,中原就真能置身事外?” 辽国大乱,其实就是下大乱啊! 大宋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因为大宋和辽国是同属一个“下”的。不论是谁代辽而起,都不会止步于宋辽边境。即便是没有任何一股力量可以取代大辽成为北方霸主,北朝的战火蔓延到宋朝的土地上也是时间问题。 “这事儿……”西门青摇摇头,“大郎你可真是心忧下啊!” “我心忧下?”武好古看着西门青,“你家不也一直在北望燕云吗?” “我家……”西门青轻叹一声,刚想什么,门外传来了家仆的声音,“大郎君,童大官和梁大官到访。” …… 童贯和梁师成是武好古的上司,上司给下属拜年……这事儿在官场上是不多见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关键是下属的后台有多硬!武好古现在抱上了端王赵佶的粗腿,眼看着又得了蔡京的赏识,马上就是蔡门奸党了。两个中贵人自然不敢在武好古面前拿上官的架子了。 不过他们也不好意思是来给武好古拜年的,这也忒丢人了,所以他们是以找武好古商量公事的名义到访的。 现在需要商量的公事,自然就是去出访辽国的事情了。 “这位是西门青,在下的朋友,会同在下一起北上。另外在下还想带一位徒弟北上。不知合乎规矩吗?” 把两个中贵人请进自己的内堂后,武好古就把西门青介绍给梁师成认识——童贯早在大名府时就认识了西门青,所以不必武好古再介绍一遍了。 而童贯和梁师成都是什么眼神啊,当然都瞧出了西门青是个雌儿。当下都有点儿鄙视——这也忒风流了?北上赴辽还带个女人在身边,像什么话?那像我们俩,都是一心替官家办事儿,从来不想女人。 鄙视归鄙视,面子上总还是客气的。 童贯笑道:“无妨的,崇道你是化名北上,公开的身份是右班殿直潘孝义,是官人,自然可以带家仆侍妾。至于徒弟,自然是可以带的。” 听到童贯“侍妾”,西门青的脸颊就是一热:自己不会真的成了武大郎的侍妾? 武好古瞄了脸蛋通红的西门青一眼,心头也是一荡。 童贯接着:“官家昨日已经给辽使开出了同西贼讲和的条件了,只等辽主答应,我们便可北上了。” 条件就是交出梁太后! 在宋辽交涉的历史上,可以算是强硬到了极点——非但拒绝了辽国提出的“休退兵马,还复疆土”的要求,还反过来索要西夏太后! 不过赵煦和章惇都认为,辽主多半会部分答应宋朝的条件。主动把梁太后交给宋朝是不大可能的,而且也抓不着,但是设计铲除梁太后或是逼迫梁太后出走大宋还是有可能的。 所以在正月初二上午,赵煦就给往来国信所和翰林图画局下达了随时准备北上赴辽的谕旨。 武好古问:“大概何时动身?” “估计是二月初。”童贯,“辽使昨日派了信使北上,路上往返总要三十余日。二月初十前,使团当可北上了。” 梁师成道:“崇道兄北上前,画院这里还有件差事要了,便是给太后画一幅油画。” “油画比较费时,”武好古想了想,“最好能在正月初十前入宫打稿。” “好的,咱家回去就秉明太后,尽快安排。”梁师成想了想,又,“至于画院的事儿,崇道兄暂时不必理会,就专心替太后画画,同时准备北上。” “如此甚好。”武好古自是满口答应,其实他根本无心料理画院的事情。 接下去的一个月,他可有一大堆私事要理呢。佳士得行才刚刚上轨道,商馆和画仙观的施工图纸要搞定,端王那里还要好好联络一下感情,最后就是编修“大学教材”的事情也要抓紧。 ------------ 第223章 大辽圣君 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响起,就看见一支羽箭脱弦而出,去势极快,直直扑向一只在雪地中怒吼的猛虎,不偏不倚,正中猛虎的屁股。 “嗷!”吃痛的老虎哀嚎一声,转过身扑了起来,似乎想要扑向那个用弓箭射伤自己的老者。可无奈老虎的身体被绳索牢牢拴在一棵参大树上,根本无法向前半分。 射箭的是个骑在马上的老人,面相阴沉,胡须和眉毛都发白了,头上戴着契丹式样的风雪皮帽,身上穿着白色的长袍,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 看见老人一箭射中了老虎的屁股,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同样戴着风雪皮帽,穿着白色长袍的青年诵了句佛号,用契丹话道:“皇爷爷还是心善,不忍射杀猛虎,只射它的屁股,不如将它放生。” 被称为皇爷爷的老人,当然就是金庸笔下那位萧峰萧大侠的主子,如今的大辽国皇帝,史称辽道宗的耶律洪基。 不过和金大侠笔下那位野心勃勃的耶律洪基不同,现实中的这位辽道宗从来都没想过要南下灭宋。就是想也是白想,因为大辽国在他的治理下国势日衰,差不多就是王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而造成大辽国势日衰的原因,当然就是佛教大兴了!佛教本不是契丹人的信仰,契丹人原本信奉萨满教。最初是为了安抚被契丹统治的汉人、渤海人才大兴佛教的。可是没想到,原先比较淳朴的契丹人更加容易被佛教蛊惑。 在耶律洪基即位时,佛教在大契丹国(辽国历史上曾经反复使用“辽”和“契丹”两个国号,在辽道宗即位时,国号是大契丹)已经是一派佛国景象了。契丹国内,佛寺林立,僧尼遍地,契丹国族更是人人信佛,个个向善。 而耶律洪基本人,更是个无比虔诚的佛弟子。即位之后,广印佛经,大建佛塔寺庙,饭僧多达四十万众光是养这四十万个和尚尼姑,就让人口不过千余万的大辽国有点不堪负重了! 另外,耶律洪基还是文艺爱好者,精通音律,善于书画,爱好诗赋。对于大宋,他也是一直抱着非常友好的态度,在位几十年,从没真正动过和宋朝开战的念头。 不过谁要因为这老头是个老好人一样的皇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不忍杀死老虎的老皇帝也存着凶残的一面,他的皇后萧观音和太子耶律浚,都是被他给狠心害死的……而且被他自己害死的耶律浚还是他唯一的儿子,在搞死亲儿子后,他好像又得了不育之症,再生不出儿子了。没有办法生儿子,最后只好把被害死的耶律浚的独子耶律延禧接进宫,作为皇位继承人,不过却没有正式册立为皇太孙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生育能力还抱有幻想? 总之,耶律延禧的日子也过得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一他家善良的老爷爷布种成功,然后就把他给弄死了…… 为了能在爷爷有了新的儿子时保住命,耶律延禧这些年不用,自然也是苦修马屁功夫的。 而马屁神功的第一诀窍,就是投其所好。耶律洪基老爷爷信佛,耶律延禧这个乖孙儿就成吃斋念经,还动不动就表示要去庙里面出家当和尚。 虽然六岁那年就做了大辽国的中书令,十七岁就当了下兵马大元帅,总北、南枢密院事,加任尚书令。但是耶律延禧直到现在,也不敢去染指大辽的政权、兵权,一年到头不是在庙里面磕头念经,就是跟在皇爷爷屁股后面装乖孙子。 他的马屁功夫其实也不怎么高明,但是这态度是好的……马屁拍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拍不拍马屁是态度问题。 听到孙子的恭维话,耶律洪基收起马弓,笑骂道:“你这子越来越会话了,朕分明就是射偏了,怎就是心善?还要放生?放生了这头猛虎,草原上的牧人和牛羊岂不是要遭殃了?” “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唐突了。” 耶律洪基看着孙子一副乖巧的模样,笑道:“你来射死它,利落些,别让它受苦。” “遵旨。” 耶律延禧就在马上抱了下拳,然后取出自己的马弓,搭上一支羽箭,嗖的一箭射出去,正中了大老虎的脖子。老虎惨叫一声,倒在了雪地当中,献血泊泊而出,染红了一大片的雪土。 “大王威武!” 周遭护卫的契丹武士大声欢呼起来。 耶律洪基也笑着点点头,“好,好啊,有吾儿当年的威风!” 听到这夸奖之词,耶律延禧的身子不由得就是一颤。 就在这时,几骑飞奔而来,是耶律洪基御帐的袛候郎君。所谓的袛候郎君,就是耶律洪基身边亲信执事,以契丹贵族子弟为主,也有奚、汉、渤海贵族子弟和品官子弟。主要负责皇帝宫帐的日常起居,并且执行有关公务。 几骑袛候郎君飞马到了耶律延禧跟前,然后下马行礼,其中一人还掏出一个卷轴和一封奏章,双手递给了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接过卷轴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女人的画像,画像旁还有汉字:翰林图画院臣用德摹。 “是甚底?”耶律洪基这时发问道。 “是一幅画。” “画?”耶律洪基一愣。 耶律延禧将画递给了祖父,自己则展开了奏章看了起来,“皇爷爷,信是萧好古写来的,他这画上的女人是夏国的梁太后……” “哦,她就是梁太后啊,挺漂亮的……不对啊,萧好古不是去宋国了吗?难道朕记错了?他去的是夏国?” “不,皇爷爷没有记错,萧好古的确是去宋国了。” “去宋国了怎么会得到梁太后的画像?” “信上,这画是他和刘云从开封府的西平王府工地偷来的……” “偷?”耶律洪基一怔,“西平王府工地?西平王不是,不是……不是夏国主在宋朝为臣时候的封号吗?” “是啊,萧好古在信上,夏国的梁太后很可能要投降宋国,那个嵬名阿埋并不是被俘的,而是梁太后的密使,已经被封了定难军节度副使了。” “竟,竟有此事?”耶律洪基那是倒吸凉气儿,这事儿听着也忒吓人了,西夏要是降了大宋,那么宋辽之间的平衡可就彻底被打破了。 “这画不会有假?”耶律洪基问了一句。 “皇爷爷,萧好古和刘云都去过夏国,认得梁太后,应该不会有假。”耶律延禧想了想,又道,“冬捺钵中还有去过夏国的大臣,可以叫他们再看。” “对,对。”耶律洪基连连点头,刚想下令回营,又有几骑袛候郎君飞马赶到。 这回送来的是萧好古、刘云联名的奏章,内容是觐见宋朝官家时得到的宋朝和西夏停战言和的条件。 “皇爷爷,宋主想要梁太后去开封府!” 耶律延禧看完奏章后大声对爷爷:“而且他还不肯把侵占夏国的土地归还。” 耶律洪基眉头深皱,低声道:“看来梁太后真的要降宋了……” “皇爷爷,我们可不能让夏国倒向大宋啊!”耶律延禧急忙道,“请皇爷爷下令进攻雁门关!” 为了震慑宋国,这一次耶律洪基的冬捺钵营地迁到了靠近雁门关的桑干河畔。只要一日一夜,大军就能展开对雁门关的攻势。 “莽撞!”耶律洪基怒喝了一声,“冬捺钵营地才多少兵马?如何能去打雁门关?” 冬捺钵其实就是冬季行宫的意思,护卫行宫的则是辽国的宫帐军,又称宫分军。辽国宫帐或宫分制又名斡鲁朵制,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加强辽国中央权力的制度。 根据辽制,子践位,置宫卫,分州县,析部族,设官府,籍户口,备兵马。 也就是,只要有皇帝即位,就要设置一个宫卫,从州县部族抽调人口,分割土地充实这个宫卫,而且还要设立官府和军队。 而这个宫卫则是直属于皇帝本人的力量,而且在皇帝死后也不会解散,依旧由下一任皇帝控制这并不是下一任皇帝不会再为自己设立新的宫帐了。 通过这个制度,每一任辽国皇帝或皇后(并不是每个皇后都有宫卫)甚至亲王都会建立一个直属于皇室的宫卫,分割旗下部族州县的人口土地。实际上是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办法慢慢削弱部族和州县(主要削弱部族),加强契丹皇家的力量。 当大辽皇位传到耶律洪基时,辽国先后建立了十一个宫和一个王府。下辖宫分户18.7万,拥有宫分军9.1万。 除了9.1万宫分军之外,辽国皇帝还掌握着左、右皮室军,左、右皮室军最初的时候是御帐亲军,人数多达3万。不过随着宫分军人数的增长,皮室军渐渐变成了辽国的边军,屯驻在宋辽边境的要冲和辽国的五京。 所以护卫耶律洪基的御营亲军都是从十一宫一府的宫分军中挑选的,当然不会把9.1万人都选来,通常就是1万人左右。此外,还有驻扎西京道的少量皮室军也可以随时调动。总兵力不会超过1.5万,靠他们去打雁门关,肯定是不行的…… ------------ 第224章 还是和谐好 除了直属大辽皇帝的十一二万宫分军和皮室军之外,辽国皇帝能够立即动用的部队,还有不到两万人的汉人侍卫亲军。这些侍卫亲军都驻扎在南京道,分为南北衙兵、左右羽林兵、控鹤兵、神武兵、雄捷兵、骁武兵等八营,全都是由燕云汉人大族子弟组成的精锐。 此外在东京道还有一支由渤海人组成的精兵,号称渤海都,有“三人渤海当一虎”之称,不过人数很少,只有区区数千。 当然了,堂堂大辽皇帝也不可能只有十三四万人的军队,就这点人马是无法控制诺大的帝国的。 在大辽的兵籍账册上,还有部族军和京州乡兵这两大军事组织。 其中部族兵主要是指比较靠得住的契丹、溪人部族,契丹部族有内四部族(遥辇九帐族,横帐三父房族,国舅帐拔里、乙室已族,国舅别部),南北王府(五院、六院部),奚王六部,乙室部、品部、楮特部、乌隗部、涅剌部、突吕不部、突举部等大不一的契丹和溪族部落,以及一些被辽国南北宰相府(辽国南北宰相府和奚王府都是管理部族的地方政权)牢牢控制的各部族。林林总总的大约有三十几个,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长。 部族数量增长并不是因为有多少新的部族效忠大辽皇帝,而是析分原有的部族,增加新的部族。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辽国的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向大宋官家学习,也开始加强中央集权。而加强中央集权,当然就要削弱自治的部族。而削弱部族的方式主要三个,一是建宫卫――因为宫分户主要来源就是各个部族,每建一个宫分,都要从各部族割出一些精壮户和土地,而宫卫只有建立,少有解散的。在辽国历史上只有耶律洪基的皇太叔耶律重元的宫卫因为叛乱被解散,不过其拥有的宫分户也没有归还各部族,而是分给了其他宫卫。 因此,每一次建立新的宫卫,都是对辽国部族实力的一次削弱。虽然单次削弱的程度不大,但是架不住积少成多。到了辽道宗耶律洪基时期,辽国已经先后建立了十一宫一府的宫卫,宫分户总数达到了十八万三千户。其中至少八万户是取自各个忠于契丹皇室的部族。 可别看了这八万户,这可不是中原的农户,而是草原上牧民户。历史成吉思汗一统蒙古诸部时,麾下不过九十五个千户,也就是九万五千户! 而在割走从属部族八万户和大量牧场的同时,辽国又采取了析部族的方式,对麾下部族进行拆分,不断成立新的部族,从而达到削弱各部实力的目标。在三十几个效忠辽国的部族中,至少有十多个是通过“析部族”的方式从别的部族抽调人口割取土地后成立的。 第三个削弱部族的方式则是频繁征调部族军卫戍边疆和征战。虽然辽国的宫分军数量越来越多,部族实力越来越弱,但是部族的卫戍和征战任务却没有丝毫减轻。辽国的四方边境,除了南京道和西京道同宋朝接壤的边境之外,几乎都是由部族军轮戍。而每有征伐,冲锋陷阵的主力也都是部族军。久而久之,辽国的部族军就面临消耗过大,补充不及的困境。 与此同时,长期的战争,又让这些部族内部产生了严重的分化。部族上层通过战争获得赏赐和掠夺战利品致富,而部族底层则因为残酷的战争消耗而人亡财穷。早在辽圣宗年间,忠于大辽的部族贫民就到了需要朝廷救济才能生存的地步了。他们负担兵役的能力,自然也就大打折扣了。 而人数庞大的宫分军却很被精心保存起来,很少参加苦战激战。而且各宫卫的领地也大都在辽国的核心腹地,水草肥美,也没有敌人威胁,日子过得安逸舒适。战斗力嘛,也就渐渐向大宋禁军看齐了。 部族越战越弱,而宫分又越养越没用,堂堂大辽国就这样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了。 早在耶律洪基登基之前,他老爹辽兴宗耶律宗真就在两次对西夏的大战中丢人现眼。两次亲征都被西夏打败,其中一次还是趁着夏主元昊之丧兴兵,结果照样吃了败仗……在同西夏的战争中,辽军的表现也不比宋军强多少。 而到了辽道宗洪基执政的晚期,一场北阻卜人的叛乱,又让世人看清了大辽的虚弱。为了镇压北阻卜人,辽国不仅调动了一部分军,还尽最大的努力抽调部族军,连原本部署在生女直土地上的部族军,也都抽调一空,用于北阻卜之战了。 如果现在大辽还想对大宋开战,哪怕仅仅是一场施加压力的边境冲突,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在返回冬捺钵营地的路上,耶律洪基就好像一个帐房先生似的,反复在心里面计算着可以用来吓唬大宋昏君赵煦的军队。 部族军是没有办法再抽调了,除了镇州建安军的两万“凡有征战,不得抽移”的部族军,各部精壮都已经用于招讨磨古斯了。 宫分军和皮室军倒是能抽调出五六万人,不过这些军队的战斗力是很可疑的。用他们去攻打宋军的雄关坚城恐怕是输多败少,如果宋军从横山一线调来精锐西军,恐怕都能在野战中摧破宫分军了…… 要真的发生这种状况,那无疑就是辽国的灭顶之灾了! 宫分军不怎么能战,汉军侍卫亲军八营也是差不多几十年没怎么打仗的部队。 如果遇上同样长期未战大宋河北禁军还不用担心,要是遇上和西夏人大战的大宋西军肯定被吊打。 另外,现在南京道、西京道的汉人农民都苦得很,如果没有八营汉人禁军镇压着,没准就揭竿而起了…… 至于渤海都倒是能战,东京道比较乱,大大的冲突就没停过。 可是毕竟只有几千人……而且,把他们从东京道调走的话,东京道的兵力就太虚了,万一生女直有变,东京道就得乱成一锅粥了。 至于汉人和渤海人的乡兵,兵籍上数量不少,偶尔也能让他们吓唬一下宋人――耶律洪基之前已经下令南京道、西京道的京州兵动员了。 但是让他们开上战场是不可能的,光是这些叫花子兵离开本乡后的吃饭问题和装备问题,就是不可能解决的难题。 “陛下,此图上的女子的确是夏国太后梁氏!” 这时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祖孙二人已经回到了冬捺钵营地,入了宫帐,并且召集了身在营地的大辽知南枢密院事耶律俨和北枢密院使耶律阿思以及北府宰相萧兀纳三人议事。 大辽第一掷骰子高手,知南枢密院事耶律俨(他本是汉人,姓李,赐姓耶律,他的知南枢密院事就掷骰子赢来的)曾经多次出使西夏,认得梁太后这个疯女人,所以很快就确认图上的女人就是梁氏。 “陛下,梁氏投宋当是为形势所迫,我朝若能迫使宋国休退兵马,一定可以阻止梁氏归宋。” 首先提出意见的北府宰相萧兀纳是耶律延禧的老师,极受耶律洪基的信任,而且也能提出一些真知灼见,他:“若不能迫使宋国退兵,那就必须设法除去梁太后,同时支持夏主乾顺亲政。” “老师,”耶律延禧却不大喜欢曾经全力保护自己免被耶律乙辛加害的老师,总喜欢和老师唱反调,这次也不例外,“若除去梁太后,夏国还有何人可以与宋朝对抗?” “没有了。”萧兀纳摇摇头道,“梁氏与宋国大战十三年,已经让夏国民尽财穷,便是不除了她,夏国也无力再和宋朝相抗。” 萧兀纳之所以如此主张并不是因为糊涂,而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将阻卜和女直视为大辽的心腹大患。在他看来,辽国是不可能被宋国灭亡,只可能亡在女直和阻卜手中! 所以宁愿放弃西夏,也不能忽视阻卜和女直的威胁! 掷骰子高手耶律俨也附和道:“大王,如今北阻卜战事迁延,生女直又蠢蠢欲动,我大辽是不能和宋国持久相斗的。若助夏伐宋,国家就有可能陷入灭顶之灾。若逼迫梁太后,则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弭夏国投宋之祸,实是唯一之选。” 他是燕京人,家族产业都在燕云,而且又是汉人,自然不愿意辽宋开战了。而且他也知道,辽国的南京道这些年因为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已经到了民难以聊生的地步,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对大宋的长期战争。 耶律洪基问:“可是要如何除去梁氏?” 大辽皇帝其实早就有了决断,他这个人一向亲宋,而且年纪又大,特别不愿意挑起一场自己有生之年都不可能结束的战争。 “陛下,老臣可以带兵数万,以援夏为名走一趟兴庆府。” 请命的是北枢密院使耶律阿思,他是耶律洪基最信任的老臣,年纪比耶律洪基还大一些,今年已经过七十了,不过还是很会和稀泥的。 ------------ 第225章 后爹 “走一趟兴庆府?” 耶律洪基眉头大皱道:“阿思,你就不怕梁氏铤而走险?昔日先帝曾两次伐夏,可都不能取胜啊!” “老臣不怕!”耶律阿思摸了摸白胡子,笑道:“因为梁氏对宋用兵十三年,非但没有取胜,还失却了横山和都山,国中民怨沸腾,人心浮动,梁氏权柄摇摇欲坠,不得不投宋以自保。而其国中党项权贵,十之七八都被梁氏所瞒,根本不知其暗通宋朝,否则我朝怎会一无所知? 因此我大军以援夏而至,梁氏根本不可能发动大军相抗,而仅依靠少数梁氏亲信死党,又不足以取胜。若其不胜,又暴露了投宋的图谋,夏国的党项权贵肯定群起而攻,到时梁氏一门必将死无葬身之所。 所以老臣以为梁氏必不敢押上全族性命去铤而走险。” “不铤而走险,难道还会坐以待毙?”耶律延禧问。 耶律阿思笑道:“老臣以为梁氏不会铤而走险,也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出奔投宋!” “出奔投宋?”耶律延禧一愣,“那夏国岂不是要变成宋国的定难军了?” “梁氏可以投宋,夏国却不会投宋。”耶律阿思笑道,“因为夏国自立已经数十年,国中党项权贵早就自在惯了,不到山穷水尽,如何会甘心向宋朝降伏?如今山穷水尽的只是梁氏,并不是夏国啊。” 耶律延禧又问:“那梁氏会不会劫持国主乾顺归宋?” 耶律阿思一笑:“劫持了又如何?嵬名一族可以当国主的多的是,她若劫走了乾顺,陛下可以再立一个。” 耶律洪基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好!朕只要夏国存在,是不在乎谁来当国主的! 阿思,朕就命你率宫分军两万,皮室军一万,往救夏国!朕再给你一道密旨,许你鸩杀梁氏,并辅佐乾顺亲政。 另外,你可遣人将宋国送来的《梁氏写真图》先送往兴庆府。再告知梁氏若她肯自行出走而留下乾顺,朕将以公主许配之。到时候,她自可在开封府安享荣华,她儿子照样是夏国国主,我大辽则和夏国情同翁婿。” 大辽老皇帝和耶律阿思还真是一对好君臣,当臣子的会和稀泥,当皇上的一样喜欢和稀泥,君臣二人居然商量出了一个能让大辽、西夏、大宋都满意的解决方案。 耶律延禧松了口气,其实他也不想和宋国打仗,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稀泥才会提出进攻雁门关的,他问:“皇爷爷,大宋那边该如何回应?” 耶律洪基笑了笑:“好办,赵煦那昏君不是要梁太后吗?朕答应了还不行吗?老夫看梁太后的画像还是颇有姿色的,赵煦若想纳梁太后为妃,朕可以做个媒……这样赵煦就是夏国主乾顺的后爹了,宋夏总该能和平相处了?” 能满意吗? 大宋官家操了西夏的太后,当了西夏国主乾顺的后爹,而乾顺又迎娶辽国的公主做了辽国皇帝的女婿。 这样……辽国皇帝和大宋官家就是亲家了! 真是民族大和谐啊! …… “后……后爹?” 赵煦发现自己很有可能要喜当爹的时候,已经是元符二年二月初五了。 这早朝之后,赵煦就得知辽国使臣求见,是刚刚得到了辽主谕旨。于是赵煦就在崇政殿接见辽使,陪同接见的还有宰相章惇,枢密使曾布和枢密院都承旨蔡京。 原本君臣几个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们想象中辽主耶律洪基很有可能做出威慑性的举动,甚至会发兵进攻雁门关。因此在正月间,赵煦就秘密从西军抽调了三万精锐入援河东路。还密令河北东、西两路,河东路禁军戒严备战。 而今辽使在崇政殿上的通报,让宋朝的几个君臣都大吃了一惊。 耶律洪基居然要把西夏梁太后嫁给赵煦,让赵煦做夏主乾顺的后爹……认爹这种事情,在五代和宋朝的外交中并不是没有先例的。石敬瑭不就认了契丹爹?可是认爹不等于要把妈送去给人操啊! 真不知道耶律洪基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李元昊那厮要知道他大白高国(西夏)的太后要送去给大宋官家操着玩了,也不知会不会给气活过来? 脑袋上顶着个大金冠的萧好古扫了一眼大殿里面目瞪口呆的君臣几个,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使命还得完成啊,他对赵煦:“陛下,我大辽皇帝素来希望三国间可以和睦共处,无奈梁氏太后好斗跋扈,连年开衅大宋,如今也只有请大宋皇帝亲自管教于她了……” 怎么管教? 赵煦心想:难道还吊起来打不成? 萧好古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我大辽的十万宫帐兵如今已经在去往兴庆府的途中,想来夏国的梁氏太后很快就会自缚入开封府请罪了……若是陛下觉得她的姿色还堪入目,就请将其纳入后宫。这样大辽、大宋和夏国就互为姻亲了。今后一定能和平共处的。” 好像……有点道理啊! 赵煦看了眼章惇,老头子正使劲儿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儿。再瞅瞅曾布,他张着嘴巴,吃惊不的样子。而蔡京已经用大袖子捂着嘴巴了,看来是实在忍不住了。 不过这事儿虽然荒唐,却也是大快人心。大宋和西夏交兵那么多年,吃亏的时候多,占便宜的时候少,而这次可真是占尽了便宜! 即便不把西夏梁太后纳入后宫,把她养在开封府做人质,也能让西夏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对大宋俯首听命。 有了西夏的俯首听命,大宋要收复和巩固河湟地区就容易多了。有了河湟之地后,大宋就能和黄头回纥(甘州回纥的余部)建立联络,从而获得来自西域的良马。 “章卿,曾卿,蔡卿,”目送两位辽国使臣离开崇政殿后,一向严肃的赵煦脸上的笑容也掩饰不住了,笑着问道,“可是大获全胜了?” 章惇笑道:“的确是大获全胜了,只待梁氏入朝,西贼将不复为我朝之边患矣。” 曾布也:“西贼为祸数十年,今日终为陛下所平,臣为陛下贺,为大宋社稷贺。” 蔡京则道:“梁氏掌夏国十三年,心腹部众极多,陛下若能以礼相待,渐收其心,来日必可让西贼内部生变,到时就可一鼓荡平了。” 赵煦得意地点点头,笑道:“此次对辽夏用计成功,章卿、蔡卿自是功不可没,那个武好古也有大功,都应该嘉奖。其余有功之臣,也都要论功行赏,两府尽快拿出有功之臣的名单和嘉奖之法。该转官的就转官,该封爵的就封爵,该赐钱的就多多赐钱!” ……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幅《梁太后写真图》已经变成了巨大的蝴蝶翅膀,很可能要把夏主乾顺变成宋朝皇帝的拖油瓶儿子了…… 不过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在短暂的元日假期之后,武好古就接到了一单不赚钱的绘画任务——提向太后画全家福,而且还是油画! 这位老太太的要求还真是不低,画上不仅要有向太后本人,还要绘上神宗皇帝所有在世的儿女和妃子,总共有向太后、朱太妃(哲宗生母)、官家赵煦、申王赵佖、端王赵佶、燕王赵俣、简王赵似、越王赵偲、康国公主、德国公主等十人。 十个人物凑一块儿的大型油画当然是不容易画的,武好古一个人很难在短时期完成,于是他就干脆找上了米友仁和赵佶,三个人一块儿来画。 先由武好古画了向太后、朱太妃、官家赵煦和端王赵佶的站姿及坐姿铅笔素描,然后再由米友仁去画申王、燕王、简王和越王的铅笔素描,赵佶则去画了康国、德国两位公主殿下。 再由武好古在端王府内,先画了粉本(铅笔画),确定了油画的布局和每个人的姿态服装,最后再在一块超大的胡麻布上绘油画。 也是三个人一起动手了——赵佶负责用碳条在油画上打稿,米友仁则负责调和油彩,而武好古则负责涂抹油彩。当然了,赵佶和米友仁的工作,都是在武好古的指导下进行的,实际上就是武好古在教授赵佶和米友仁油画技巧……同时也是在增进他和端王赵佶之间的友谊。 绘画有价,情谊无价嘛! 在传授油画技巧并且共同完成《向太后全家福》的同时,武好古也没有忘记“大学教材”的编修和佳士得会馆及画仙观的修缮。 会馆和画仙观的图纸,在二月初的时候就完成了全部绘制工作,可以开工建设了。“大学教材”的编修也有了一定的进展,《算学》和《营造法式》的插图在正月底时就全部完成了。 另外,佳士得行还正月二十八日举行了第二场大唱卖,总共拍出了价值二十八万五千缗的书画和古玩!其中还包括武好古的一幅《花魁图》。 《花魁》画册的创号刊,也在二月初一完成了刻版,很快就可以印刷发行了…… ------------ 第226章 唯有读书高 ,渐渐黑了。 当武好古和米友仁还有金瓶儿一起从端王府出来时,已接近了黄昏。 若按照后世的时间,差不多是晚上六点多钟。如果再早些时候,这个时间色已经全黑了。不过现在已是二月初春了,白的时间正在延长,所以还有一些昏昏沉沉的亮色。 一轮皎月已经出现在了际,弯弯的,朦胧的,透出一丝清冷的气息。 风吹了过来,还是很冷,现在正是春寒料峭时。 武好古紧了紧衣袍,翻身上马,就朝米友仁的宅邸而去。 端王府、米府和武家的新宅院都在开封府的城西厢,离得并不远。街上这时很热闹,黄昏对开封府而言,其实就是夜生活的开始。城西厢又开封府的豪宅区,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白的时候忙着做官赚钱,月华初上之时,自然要开始享受生活了。 走在大街上,放眼望去,满目尽是繁华。 青楼酒肆,生意兴隆,车马行人,络绎不绝。 金水河已经解冻,不时有画舫穿行,从船上传来一阵阵丝竹歌舞声,悠扬婉转,若隐若现。 在米府门外和米友仁分别之后,武好古继续策马向南,金瓶儿则骑着一头毛驴跟着主子,行走在大街上。 不知为何,武好古却突然生出一种不舍离去的感受。 现在已经是二月份了,离出发使辽的时间,非常近了。 只待辽使收到耶律洪基下达的谕旨,使团应该就要出发了。 至于宋辽决裂的可能性,在武好古看来是不可能存在的……历史上两国就没决裂嘛! 现在总不会因为自己这点的蝴蝶效应,就惹出一场宋辽大战? 若是没有宋辽大战,那么年迈的辽国皇帝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宋将横山之役的全部胜利果实都吞下去了。 这样自己就得暂时放下刚刚进入正轨的事业和这繁华的开封府城,以及未婚妻潘巧莲,还有墨娘子、杜文玉、潘影儿等一干红颜,踏上北去的旅程了。 幸好,还有西门相伴。而且金瓶儿也不会跟着北去……话这丫头跟在身边,还真是不方便啊!不仅不能和西门青进一步联络感情,连女徒弟杜文玉也不能叫到宅子里来伺候,师徒二人,只能在佳士得行里面相见,而且还在潘巧莲和金瓶儿的眼皮底下! 真是连眉目传情,都不大方便啊…… …… 回到家,已经过了戌时。 他突然发现诺大的武家宅门前张灯结彩,住在武家的老林教头正和武好古的徒弟张择端一块儿在点鞭炮,看见武好古骑马而来,老林教头连忙踩灭了火线,免得鞭炮炸响惊了武大郎的坐骑。 “老林教头,”武好古翻身下马,“怎么回事儿?宅子里有喜事儿吗?” 老林教头闻言一愣,随即就哈哈一笑道:“东翁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今日可是太学试放榜的日子啊!” 哦,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儿了! 武好古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全然忘了家里面还有一个书呆子兄弟呢。 “中了?” 武好古问。 这不废话嘛! 要落榜了还张灯结彩不成缺心眼了? “中了,中了……榜上排行第二十八,是高中啊!” 老林教头满脸羡慕的向武好古报喜,“二郎君真是大才子啊,东华门外唱名看来是早晚之事了。” “排到二十八名?”武好古微微有些吃惊。 北宋的太学外舍是每年一月底二月初举行入学试的,因为招生额度高达两千人,因此入学试的难度并不太高,大约就是两三人取一人,以武好文的学识,考中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在两千人排到二十八名,却是很不容易的! 武好古隐约记得纪忆当年入太学的太学试就考了个三十一名,现在武好文居然比他还高了三名。 难道武家要来个一门两进士(还有一个是他自己)了?武好古恬不知耻地想着:真要是一门两进士了,武家可真的要大兴了! “老师,”张择端也是读过书的,同样羡慕地,“太学内舍试是两千中取一百五十(太学内舍有三百人,学制是两年,因此一年招收一百五十人),而且一年后就要考了。以师叔的学问,十之七八年顺利过关的,到时候师叔要中进士就容易多了。” 太学内舍生的学制是两年,两年期满考试合格,即便没有得到升入上舍的资格,也能免礼部试一次,直接参加廷试。虽然免礼部试的廷试和通过礼部试筛选的廷试享受的待遇不一样,是有可能黯落的,不过通过的比例可比参加礼部试高多了。所以入了太学上舍,就等于拿到了半个进士。不过太学出身的进士和礼部试―廷试考出来的进士,在含金量上还是不一样的,都是赐同进士出身,在官场上仍然被看成是太学出身。 所以纪忆这样的太学生会选择升入上舍,在取得官职后走锁厅和礼部试、殿试的程序拿到进士身份。这样就是太学加进士出身,含金量是极高的,今后的仕途晋升也会非常顺利。 武好文若是有志气,多半也会走这条路线,也有可能在明年二月间去参加礼部试――太学外舍生有免解资格,可以直接参加礼部试,如果高中了,就不必再去参加内舍试了。不过这条路线不是每个太学生都可以走的,必须是在礼部试的前一年入太学才行。要不然等不到礼部试就已经考入太学上舍或者被淘汰了。 也就是,最快到明年,武好文就有可能成为东华门外唱卖的好汉了! 武好古把缰绳交给了林万成,就带着瓶儿一块儿进了宅门。宅门里面张灯结彩,进进出出的仆人都是喜气洋洋。 跟在武好古身边的瓶儿也一个劲儿夸起了武好文,“还是二哥儿有本事,恁般年轻就是太学生了,将来一定可以中进士,光大武家门楣的。” 武好古扭头看了瓶儿一眼,这丫头一脸的痴迷,该不是喜欢上武好文那个书呆子了? “唔,”武好古应了一声,对瓶儿道,“瓶儿,那我把你送给二哥儿做妾如何?” “啊?”丫头惊了一下,忙跑到武好古身前,仰着脸儿看着武好古,“主人,奴婢是十八姐的人,一生一世都要跟着十八姐的!” 怎么还是潘巧莲的人?不是已经送给自己了吗?武好古皱着眉头又问:“那十八姐要嫁给我了,你怎么办?” “奴婢也跟着呀。”丫头认真地,“十八姐到哪儿奴婢都跟着!” 真是忠心啊!只是你还嫁人吗?难道以后也做自己的妾? 武好古心想:自家养大的奴婢就是不一样啊……这次去辽国一定得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买奴隶,买上几百个从养育训练,将来才能把他们变成自己的马木鲁克! 心里想着一定要建立自己的“马木鲁克”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带着瓶儿到了正院的厅堂。堂上已经摆上了酒席,武诚之、武好文还有他那个远房兄弟武诚昌以及洛阳武家的那些好字辈兄弟都已经入了席。 看见武好古进来,武好文便从椅子上起身,迎向武好古,脸上都是温和中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大哥,你可回来了。” 今,他是开封武家,不,应该是整个武氏宗族的骄子了!虽然他哥哥武好古赚钱好像流水一样快,但是真正能光耀武氏门楣的,还是他武好文――这事儿放在武家也挺奇怪的,武家祖上出过一个女皇和好多个王候将相,一个破进士能谈得上光宗耀祖? 不过宋人唯有读书高思想已经入了骨髓,社会上的价值观就是这样的。 另外,太学生已经勉强可以位列士大夫了!太学生可以伏阙上书,凡遇大典可以和官员一起参加觐见,还有少量的补贴可以拿。在开封府,可是连宰相都有点头疼的群体。 从社会等级而言,太学生已经属于士农工商四民中的士了,比武好古这个工商末业的确高了一等。 “恭喜二哥儿。”武好古的心里实话,也有点羡慕自己这个书呆子弟弟了……太学生已经到手了,进士大约也不远了,而且不是后门开来的! 只是不知道他已经做了官,会不会有机会名流青史了――可能性还是有的!那位端王殿下,至少知道有这么一个武家才子。 以后当了官家,没准会好好提拔则个…… “同喜,同喜。”武好文笑道,“若无大哥儿撑起家门,弟也不能用心读书,自然不会有今日的太学生了。”着话,武好文就是躬身一礼,“弟谢过大哥儿了。” 倒是兄友弟恭!也不知道以后同朝为官时能不能结成忠党?若是真能兄弟同心,一起为下苍生尽力就好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拉着自己兄弟的手,一边往厅堂走一边笑道:“太学是藏龙卧虎之地,你可不能只顾读圣贤书,必要的交际是不能省的,要用钱只管去找张廷扬拿。” ------------ 第227章 武大郎当官 “章卿,泾原路、鄜延路、环庆路、熙河路等处可有新的奏报?” 二月初六,崇政殿内,大宋官家赵煦问起了他最关心的西线局势。虽然大宋朝廷已经决定接受辽国的调停,以梁氏入开封府为条件,停止对西夏的攻势。但是现在梁氏还未出奔,所以前线的战事便没有停止。 非但没有停止,陕西前沿各路还加强了进攻,不断拔除西夏的前线据点,扩大横山战役的胜利成果。 而赵煦则急于得知梁氏是否前来投奔的消息——梁氏的价值可不在横山和都山之下!所以他不问枢密使曾布,而是直接向负责联络梁氏的泾原路安抚使章楶的弟弟章惇询问了。 章惇出班回道:“西贼自横山惨败后,已不复成军,大漠东南,都是我军纵横之地。陕西四路和河东路,目前正在准备大举筑城,在东路,鄜延路、河东路和麟府二州正在发动民伕,将在春暖雪化之后,沿横山增筑十三座堡寨,从而形成绵延三百多里的防线,同时在葭芦寨增设晋宁军,将党项人逐入沙漠。 此外,环庆路也将在横山修建三座堡寨,还将在距离西贼韦州监军司仅十里的地方增筑一寨。 在泾原路方向,将由平夏城向北,一直扩展到西贼南牟会行宫之地,占据整个都山,并且在都山设立西安州。此西安州距离熙河路通会堡仅五十里,边面连接,一旦巩固,西夏都山监军司将不复存在!而且都山附近有盐州盐池,此地也已经被我军占据。据报,仅此盐池,每月所产青盐就价值十四万缗!此盐池归属我方,西贼财力将大大受损。” 都是好消息啊! 梁太后这次真的是把内裤都输掉了,除了乖乖到开封府做人质,恐怕没有别的什么活路了。 不过,梁太后似乎还在坚持,并没有回应章楶的信函。 “至于西贼梁氏,”章惇,“若不出奔我朝,必会死于内乱,已不足为虑了。” 梁氏兵败于宋,失信于辽,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投靠大宋,还有荣华富贵可享,若是留在西夏硬撑只有死路一条了。 现在就看梁氏心意如何?是愿意作为太后而死,还是作为臣妾偷生了? 赵煦想了想,又吩咐道:“叫章楶再给梁太后去信,告诉她若肯来开封,必不会受辱。朕已经给她修建王府,供她居住,一切供应,都依亲王之例。” 大宋的亲王供应,比起西夏的太后可好多了,不过梁太后的确值这个价! 所以在场的大臣也没什么异议。赵煦又开始和宰执们讨论下一个议题——论功行赏的问题。西线将士的功早就论过了,现在要论的此次对辽交涉之功。 无论梁太后最后是入朝还是被杀死,定计的章惇,献策的蔡京,直接布署骗局的纪忆,以及画了《梁太后写真图》的武好古和米友仁,统统都是有功的。 章惇、曾布和蔡京昨日就拟好了一个论功的奏章,呈给了官家赵煦。而赵煦现在心情大好,所以今的崇政殿奏对上就和宰执们起此事了。 章惇其实没什么好赏的,他的官职没什么好升的了,无非就是升个爵位或增加点实封的食邑再给几个荫补做官的额度。 蔡京则是晋升枢密副使,当了曾布的副手——曾布之前一直想堵蔡京的路,这次蔡京立了大功,自是堵不住了。 纪忆原本是就是将仕郎,给他的奖赏是转两官,从将仕郎迁登仕郎。文资转官不易,而且纪忆去年才授了将仕郎,几个月就连升两级迁登仕郎,实在是厚赏了。 至于他的差遣还是原来的枢密院编修司编修官,因为这个职司本是授予从八品文官的,纪忆正式的职官名称前其实还有个“权发遣”,是权发遣枢密院编修官。 米友仁这次也沾了光,授了个将仕郎的文官,不过没有职司,也就是差遣。如今下官多阙少,往往是三四个官争一个位子。新晋的选人,更是必须去吏部左选司缴三代家状,同时还有时间限制,必须在四季的第一个月的十五日以前去吏部左选司登记,才能排得上号。可见一个职司有多难得! 以上这几人的论功,赵煦都没什么异议,不过在武好古的论功上却提出了异议。 “武好古画中第一人,又是翰林图画局待诏直长,应该是风雅之人,怎么论功授了个武官?” 原来蔡京给武好古定了个武资转三官的奖励,授正九品右班殿直,同样没有给职司,所以他还可以继续干翰林院待诏直长。 这个奖励,可是蔡京收了武好古送的范仲淹的真笔字帖《师鲁帖》后定下的。当然是深思熟虑过的——蔡京虽然是奸臣,但是人家奸在路子上,收了好处,就会把事儿办妥。 虽然宋朝是文贵武轻,但是真正的“贵”的文官必须是科举出身,如果武好古一辈子考不上进士,那么在文官路子上是走不远的。没有出身的文官,是很难晋升的。即便升上去,也会被士林视为异类,大加排挤,日子不会好过。 而且蔡攸还把潘孝庵提出的“嫁妹条件”(这事儿在开封府亲贵圈子里不是秘密)告诉了蔡京。在蔡京看来,武好古若是没有一个出身,想要升到京官那得猴年马月了。还是走武官的路子容易升官。宋朝的武官是升官容易,降级也容易。立了功就是七级八级的升也是意思,犯了错一撸到底也常有的事儿。 不过武好古一个画谍画、画地图的,不大容易犯下大错——只要有蔡京罩着就行了,所以高升到大使臣没啥困难的。 至于文贵武轻什么的……蔡京觉得武好古文采不错,完全可以考个进士出来。中了文进士照例就能武换文,大使臣直接就变成京官儿了,多好啊? 若是考不上进士,那就老老实实做个武官,武好古不会打带兵也没关系,禁军里面有的是不会带兵打仗的武官,也不多他一个。只要他舍得花钱,一样可以步步高升,没准将来还能做个地方官。 武好古的赏赐既然是蔡京定下的,现在子的问题,自然要由蔡京来回答了。 蔡京出班答道:“陛下,武好古虽是风雅之人,但是其所长之谍画乃事关军略,将来难免还要随军而动。因此臣以为,武好古今后应该多多研习武艺兵事,授其武资正是为了激励其习武。” 赵煦听了这番解释,也觉得有理,便点点头道:“那就先授他一个右班殿直,你去和他,将来若真做不了武官,再让他换文也可。” 宋朝文官换武官很容易——因为没有什么人要换,反之则很难。在历史上的哲宗一朝,只有很少量的武官转换成了文资!现在赵煦等于开了金口,给了武好古一个武换文的机会! “陛下圣明!” 蔡京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金口是皇上开的,人情却是他蔡学士的。武好古今后若真的中了进士,那必然就是蔡氏忠党中人了……这武好古的文采怎么样不好,但是理财的本事是很大的,这样的人物如果能收到门下,将来是可以派大用处。 …… 黄昏时分,武好古和往常一样,骑着走马和瓶儿一起走在热闹的街道上,瓶儿骑着毛驴,手里拿着个羊头签儿,美美的吃着。 羊头签是一种零食,就是用猪油裹着熟羊头肉,里边拌上调味料一通油炸,出锅后外焦里嫩,飘香四溢。 瓶儿正是嘴馋的年纪,看到这种好吃的就忍不住要买了吃。而且她现在也有钱了,武好古可不敢亏待她这个“奴隶”,每个月给她开了十缗的例钱……比开封府劳动人民的“平均工资”高了几倍! 所以刚才在路上她瞧见有卖羊头签儿的,便掏钱买了几串儿。 武好古则在偷眼打量这姑娘,其实她也挺漂亮的,就是了一点,才十三岁,不大好下口……姑娘,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收房了。 “东翁!大喜啊!” “东翁!大喜了……” 武好古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可以收了瓶儿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东翁……大喜”什么的。 他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自家宅院门前……自家大门口又挂上了大红灯笼!而且老林教头又在点鞭炮了! 这回是谁高中了?武好古一想,脸上马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武二郎已经中过了,再要中等明年春闱大比。 这回应该是自己做官了! 林万成已经跑了上来,到了武好古马前就行了一礼:“给官人贺喜!宫中刚刚来人,宣了敕命,给您授了正九品的右班殿直! 东翁,您现在是大官人啦!” 武好古吐了口气,终于做官了,而且还是个正九品的武官,再转六个官就是大使臣了,到时候就能娶潘巧莲啦…… ------------ 第228章 小梁太后 夜色当中,大白高国太后梁氏,一身戎服,抱着胳膊站在兴庆府的城楼上,高挑而丰满的身形站得笔直,秀美的面庞上笼罩着愁云,两只眼眸在黑暗当中,显得深邃如渊。 她此时身在兴庆府城北的德胜门城楼上,面向北方,在目之所及的远方,是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是上的繁星,然而却是在地面上的。 那里是数万辽兵的宿营地! 这些辽兵本来是她三次遣使苦苦哀求请来的,可是现在他们却成了扎在她心头的一把利刃了。就在十八前和十二前,她先后接到了来自渭州的大宋泾原路安抚使章楶和督军援夏的大辽北枢密院使耶律阿思的手书! 两封手书的内容都大同异,全都指梁太后遣使赴开封请降,还奉上了自己的画像。现在让她赶紧启程,去开封府向大宋官家赵煦请罪…… 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可是无论是章楶的信使还是耶律阿思的信使,都带来了一幅梁太后本人的画像。 画像是真的!梁太后自己左看右看,都觉得没错啊,图上的人就是自己啊! 这是自己的画像……可是这画像是什么时候画的?梁太后却一点也记不得了。而且她更想不明白,这画像是怎么落到大宋官家手中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就更没办法去像大辽国的耶律阿思解释了。 若是在以往,梁太后也不惧几万辽兵。辽国现在困于北阻卜之乱,自己都有点焦头烂额,怎么可能真的对西夏用兵? 可是偏偏梁太后刚刚输掉了一场输不起的战争!丢掉了整个横山和都山。现在西夏和大宋的东部边境已经从横山一线移到了大漠戈壁——这意味着西夏基本不可能向东和向东南出击攻打宋国了! 而宋国则可以通过向青唐吐蕃发起进攻来包抄西夏的南部。而一旦青唐吐蕃再次降伏大宋,西夏就会陷入东南两面受敌的困境中。 虽然不会一下子亡国,但是日子会过得很苦很穷。西夏将无法通过河西走廊获取商业上的利益,也不能通过掠夺宋朝的陕西诸路获利。 而且还得在东南两路部署重兵,时时刻刻防备宋军的“浅攻”和“堡垒推进”。这将西夏陷入没完没了的持久战之中。 所以,横山之败就标志着梁太后十三年执政的全面失败…… 她被大宋的昏君奸臣打得一败涂地了! 在这种情况下,辽国就是西夏唯一的救命稻草,而现在这根稻草变成了绞索,要求梁太后把权力交给儿子,自己去开封府向宋朝的昏君请罪! 不去行吗? 还能打下去吗? 自杀呢? 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思绪翻来覆去,让站在德胜楼上的梁太后最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烦躁的挥动粉拳砸在了城墙的垛口上面。 看着姐姐愤懑,最为心腹的梁乙毗不出声的走到了梁太后身边。 不用回头,梁太后就知道是自己这个最信得过的弟弟过来了。他虽然没有哥哥梁乙逋的本事,但是胜在忠心耿耿,就好像一条狗一样听话。 所以在梁乙逋死后(是被梁太后除掉的),梁太后最倚仗的梁氏族人就是他了。 “三哥,兴庆府没问题?” 放在平日,梁太后绝不会出这样的话。梁氏控制西夏大权已经三十年了!兴庆府内外早就遍植亲信。拱卫兴庆府的中右厢朝顺军司又在梁氏一门的梁永能、梁格嵬控制之下。卫戍军统军也是梁家的梁讫多埋。可她还是觉得随时可能会祸起萧墙…… 梁氏党羽虽然遍植兴庆府内外,但是西夏的国族毕竟是党项人!而且自梁太后的姑母梁太后掌权至今,西夏实行的都是“胡化”国策,大力推进“去中国化”。虽然最高权力被汉人掌握,但是西夏党项人的势力却没有任何削弱。 这种讨好党项人以稳定统治的政策,使得梁氏政权在西夏的根基非常薄弱。一旦梁氏的统治不利于党项人,马上就会祸起都门。哪怕梁氏族人担当了兴庆府内外各军的都统和监军也没有什么用,因为这些军队的中层和基层军官都是党项人。 梁乙毗看了姐姐一眼,这个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大难临头:“太后,我有梁氏族兵三千,都已经调入兴庆府城,将皇宫遮护得严密……若是太后准备东去,这三千人足以一路护卫周全……” “你甚底?”梁太后怒喝道,“你难道也要把哀家卖给宋主?” “姐,”梁乙毗都快哭出来了,“大宋的章楶今日又遣使送信,只要二姐肯去开封,宋主将待以亲王之礼……一切供养,都循亲王例,荣华富贵,绝不会比在兴庆府少。” “你……” 看见弟弟这副熊样,梁太后也知道指望不上了。可她现在也没了主意,和城外的辽兵开打是不可能的,命令一下达,城内的党项人就要炸毛了。 既然大辽不容,西夏又呆不下去,不投宋难道去跳黄河啊? 她梁太后是不怕死的,可梁氏一门恁般多人,都肯跟着一起死?大家死光光又有甚用处? 还不如逃去大宋,没准将来还有出头之日呢? 想到这里,梁太后哀叹了一声:“各家都整理好行装了吗?” 西夏虽穷,但是梁氏毕竟掌国三十年,总归能搜刮到不少的。即便没有多少黄白之物,好马、宝剑、瘊子甲之类的可有的是,若带去开封府,总能卖不少钱? “好了!全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梁太后点了点头,“好,亮就走……派人去辽军营中告知,就我明日就还政给国主,然后启程赴宋谢罪,请他们退兵五十里。” “好,我这就去。”梁乙毗送了口气,刚想扭头去传令,又被梁太后叫住。 “等等,你再去告诉各家,都要做好死战的准备。”梁太后正色道,“只要一刻不入宋境,我们都有灭族的危险!” “知道了。”梁乙毗得令而去了。 梁太后则继续在城楼之上站立,只是将目光转向了东方,口中喃喃自语:“到底是谁把哀家的画像交给宋人的?这画像,又是谁画的呢?要是哀家寻到了那人,一定要千刀万剐,方泄心头之恨!” …… 武好古这个时候没来由的抖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也没拿稳,哗啦一声落在地板上碎开了。 他现在正在潘楼大摆宴席,庆祝自己升官发财!对,的确是升官和发财。 因为他今刚刚在吏部右选司递了家状注了官身,官告虽然还没拿到(此时官告院已经被裁撤,文武官官告都由吏部负责制作),不过武好古从现在开始,已经是正经的大宋正九品武官了!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大宋帝国统治集团的光荣一员了! 除了升官之外,《花魁》画册创刊号的试发行也大获成功。《花魁》画册的创刊号一共有三十六页(不包括封面),是线装本,其中三十页是李师师和墨娘子的白描写真图,还有六页是“花招儿”——就是白描写真图加上广告词儿。一页“花招儿”收费一千缗! 而三十六页装的《花魁》画册的定价是450文(其中50文给零售方),佳士得行的所得差不多是半缗钱了,绝对不便宜!不过通过开封府的书画斋试发行的2000册却在很短的时间里销售一空。不少书画斋看到《花魁》画册好卖,还自行加价销售,最贵的卖到了2缗一本! 另外,出了血本在《花魁》画册上打广告的六个艳伎也都一夜爆红,成了可以和七大花魁相提并论的红角伎了。 虽然《花魁》画册的试发行只为佳士得行取得了7000缗的销售收入,但是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这明武好古又一次找准了市场的热点——情色嘛,永恒的热点,怎么可能不赚钱?武好古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傻乎乎的去印评论朝政的报纸,那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取得了成功的武好古已经决定投资建设佳士得行自己的印刻工场,还要投资研发彩印。 同时,又加印了2万册《花魁》创刊号,而且加价到500文(实收)。 如此双喜临门,武好古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了。于是就在潘楼大摆宴席,主要请了书画行里面的朋友——现在他们又多了一个身份,成了《花魁》画册的分销商了。通过他们,武好古甚至可以把这本画册买到大宋的其他城市去! 另外,潘家兄妹,米家父子,纪忆,马植,童贯,梁师成,李忠,高俅、蔡攸、郭京和刘无忌等人也都接到了请帖。对了,高俅的那个亲戚高娘子也被请来了,武好古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和潘孝庵敲定迎娶潘巧莲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是大宋正九品武官了,又是端王赵佶的朋友,还加入了蔡氏忠党,后台钢板一般的硬!这次使辽归来肯定还要升官的,哪怕到不了大使臣也不会差太多。 能不能通融则个,先让武大郎娶了潘巧莲? ------------ 第229章 谈婚论嫁 一武好古、潘孝庵等人所在的包间中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媒婆高娘子侃侃而谈,把武好古的种种优点一一阐述。还别说,这个高媒婆的嘴还真是能说,吹得天花乱坠,都快把武好古夸上了天。 不过她说的那些,在武好古看来都是基本属实的。他现在的条件别说在宋朝,就是搁后世那也是炙手可热的金龟婿啊!他可是堂堂的富一代加上官一代啊! 他的佳士得行现在是大宋,不,是全世界最大的拍卖行,而且很快就会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出版商和纸面传媒。现在是十一世纪,世界上大部分地方连纸都没有呢!所以武好古的佳士得行大约可以类比后世的互联网巨头,估值怎么都得好多个“小目标”? 而且武好古的佳士得行还拥有极强的盈利能力,开业当年就取得了一万余缗的纯利!元符二年的纯利保守估计也能突破二十万缗! 对现在的佳士得行来说赚钱太容易了,只需要两个月组织一次书画文玩唱卖,一个月发行一期《花魁》画册,就能躺着把二十万缗给赚了这样的盈利还没有考虑到《花魁》画册在开封府以外地区的市场,也没有考虑到进一步挖掘《花魁》画册的广告价值。可以说是相当保守的! 拥有这样的盈利能力,就是按照保守的市盈率估值,武好古也有上百万缗的身价了。 另外,武好古现在已经注了官身,是堂堂的大宋正九品武官了。虽然只是个芝麻官,可是武好古今年才刚刚21岁啊!后世这个年纪大学都没毕业呢,武好古却已经是官了,而且还是朝中有人的官……前途一片大好啊! 这么好的金龟婿,潘家若是不要,那可有的是富贵人家要把女儿嫁给武好古! 在高娘子吹捧完了武好古之后,童贯又告诉大家两个内幕消息:一是向太后已经敲定了端王殿下的王妃人选,就是三槐王家的才女,德州刺史王藻的闺女。而且大婚的日期也已经定下,就是元符二年六月初六。 第二则是向太后一看到《潘素儿的微笑》,就马上相中了可爱的小姑娘潘素儿,当时就决定把她嫁给先帝第十四子永宁郡王赵偲。 听到第二个消息时,潘孝庵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和武好古彻底翻脸。 因为皇家和将门的联姻也讲究雨露均沾,没有同一辈皇子从一家将门赢取两位王妃的道理。若是向太后一开始就看上了潘素儿,那么潘巧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嫁给端王…… 而除了端王之外,武好古实在是开封府里数得上号的金龟婿了。如果潘家真的不要……没准就让蔡京捡去了,他们兴化蔡家有的是待字闺中的黄毛丫头。 “高娘子说的甚是,武大郎和我家十八姐的确是青梅竹马的缘分。 之前我提的要求的确有些高了,倒不是大郎做不到大使臣,而是十八年纪也不小了,今年都十八岁了,再等两年就是老姑娘了。我看不如这样,等大郎再回开封府后就把十八姐娶过门。” 说着话潘孝庵满脸堆笑,看了武诚之一眼。 “向道兄,你看如何啊?” “行啊,等大郎回来后,就寻个吉日把十八姐风风光光娶了。” 今天酒宴上虽然讨论的是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姻大事,但是他们俩是没有发言权的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嘛! 武大郎的父亲是武诚之,而潘巧莲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所以就是长兄为父,由潘孝庵做主了。 而武大郎只能旁听,至于潘巧莲则是听都没得听。因为她和武大郎不在一个包间里面。今天的酒宴上,女眷有专门的包间雅座,潘巧莲和冯二娘,还有潘孝庵的大老婆赵氏,还有已经变成潘巧莲闺蜜的李清照以及墨娘子、杜文玉、潘影儿都坐在一个包间里面。 小丫头金瓶儿则在武大郎所在的包间门外蹲着,竖着耳朵仔细听里面说什么…… “向道,三书六礼的事儿,我们全听高娘子的。”潘孝庵这个时候收敛了一下笑容,表情认真起来了,“今天就议一议陪嫁多少。” 这个……武好古其实无所谓! 他又不再乎钱,他在乎的是人!潘巧莲、西门青、杜文玉、潘影儿、金瓶儿、墨娘子……他都是挺在乎的! 不过他还是很尊重潘巧莲的,不能先纳妾后娶妻,也不能不经过潘巧莲的同意就纳妾……如果潘巧莲不同意,那就只能置几房外室了。 所以迎娶潘巧莲是以后美好生活的开始! “这个你说多少就多少。”武诚之也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因为他知道潘孝庵和潘巧莲兄妹情深,怎么都不会亏待妹妹的。 潘孝庵道:“那我就说个数,就给三十万缗!” 这个数字一出口,在坐的人除了武好古,都不由得吸了口气儿。这潘大官人还真有钱啊,嫁个妹子就给恁般多的陪嫁。 潘大官人扫了武好古一眼,又道:“十八还有些私房,那是不计算在这三十万里面的……这三十万缗也不都是现钱。有房产,有土地。上回十八和我说过,你想和她在海州长住,所以我在海州的那个庄子和一万多亩土地就算在陪嫁里面了。 开封府城西还有一个庄子,就在琼林苑边上,不算大,连宅子带周围的土地就是五百亩,也算在陪嫁里面了。” 他说的两处地产都是极好的,不是那种破败不堪的宅子,而是维护得很好的房产。两处加在一起,大约值个七八万缗的样子。 “另外,开封府城内还有我的十几处宅子和店铺,除了小潘园之外,还可以选一处十万左右的给十八做陪嫁。这样十七八万缗就差不多了,余下的就给现钱。” 三十万缗的巨资,在潘孝庵说来简直轻描淡写,在武好古听来也没太过激动。一个是十一世纪的“银行家”,一个是宋朝的“互联网巨头”,都是那种不在乎钱的主儿,三十万缗对他们俩来说,也就是中等意思。 这两家,说起来还真是门当户对啊! “十一哥,我能要城北厢的封丘门大街上的那处大库房吗?” 武好古这个时候突然插了句话,提出想要城北厢的一处地产。 “大库房?”潘孝庵想了想,“封丘门内的那个旧米仓?” 武好古想要的地方原是个米仓,并不是潘孝庵私人的产业,而是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产业是抵债资产,原本属于一家纲商(就是跑运输的商户),因为经营不善破了产,就把这处库房抵给潘家铺子了。 不过开封府的城北厢地段并不太好,特别是靠近封丘门的地段,那里不是兵营就是库房,商业不大繁荣,也没有豪宅市场。恁般大的一个米仓想要出手也不容易,于是就被出租给了几个米商,其实也收不到几个租金,因为现在很多商人都在开封府城外沿河的地方买了土地建了库房和手工工场。 “对,就是那个旧米仓。”武好古笑道,“能给十八做陪嫁吗?” “能啊。”潘孝庵问,“大郎,你是不是想在那里搞个刻印工场?” 现在《花魁》画册的印刷和装订都是外包的,不过那并不是长久之计。随着画册发行规模的增大,佳士得行必须要有自己的刻印工场了。 “刻印工场已经选好地盘了,”武好古笑着对潘孝庵说,“预备建在开封府城东南的陈留县。” 陈留县是开封府下下的五州四十二县之一,是个大县,位于汴河(运河)之畔,交通非常方便,人口也很多。距离开封府也不远,地价也比开封府便宜太多了。有几千缗到一万缗的投资,就能在那里建成一个很大的手工工场了。 除了陈留的工场,武好古还计划在海州建立一个“分场”,用来印刷发行连环画、年画和佛道画像以及各种书籍。 “不是办工场,那个米仓还有甚用处?”潘孝庵有些糊涂了。 武好古笑道:“可以搞房产生意啊。” “房……房产?”潘孝庵皱着眉头问,“封丘门内的房产要卖多少钱?有钱人也不住那儿啊?” 开封府的有钱人都住在城西,城北原来都是兵营,现在也不怎么繁华。也不是说没有地产需求,而是购买力不足。独门独栋的小楼他们买不起,而公寓式的住宅在宋朝又不存在。 “可以试试看。”武好古思索着说,“我想建造一种新式的住房,这是一种可以分套出售的楼房。” 新式住房当然就是一梯两户的三层小楼,每户都有独立的厨房和排水设施,不过没有设计自来水,只能用公共水井和水槽供水。住在三层的居民得受点儿累,上上下下的打水。 不过在武好古看来,像林教头这样有点钱,但是又不太多的开封府单身汉们,应该不会对自己的住房提出太高的要求,有个能让他们买得起的房子就很不错了! ------------ 第230章 武嘉诚 一佳士得行的大书房里面现在摆出了几个木质的建筑模型,就摆在大书房中央几张拼起来的大画案上面。 木质的建筑模型是将作监跳槽过来的都料匠黄植生打造的,黄植生行四,人称都料黄四郎,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在建筑行内已经小有名气。 而他的拿手绝活就是“建模”,所“建模”就是制作建筑的木头模型。他做的木模按照一定的比例放大后,就和实际建成的建筑一模一样,而且模型制作的非常精巧,可以拆卸和组装。所以主顾在房子建成前,就能通过黄四郎的模型了解建筑内部的情况。 他的这门手艺,在佳士得行可算是派上大用场了。元符二年的元日过后,武好古领衔设计的“三层民居楼”、“画仙观”和“佳士得会馆”的图纸,以及建成以后的想象图,就陆续交到了黄四郎手中。 拿到图纸后,黄四郎先是改图那些图纸都是武好古、米友仁和赵佶画出来的,他们都是艺术家,不是建筑家。完全照他们画的东西来盖,房子是有可能会倒塌的。 和武好古商量着改完了图以后,黄四郎就找了几个木工,一块儿动手建模。前前后后花了十天时间,终于在二月中旬把三组建筑模型都弄好了,呈现在了武好古、赵佶、米友仁和潘孝庵跟前了。 潘孝庵和武好古之间的矛盾已经完全化解,在敲定了潘巧莲和武好古的婚姻大事后,也被拉入了武好古的商业活动中来了。 佳士得行和唱卖和画册业务当然没他的份儿,而且他一“银行家”也看不上那些“小买卖”。不过开封府的房地产买卖却是动辄数万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大生意,不由得他不动心。 而当他参与到武好古的地产生意中后,又发现端王赵佶不知怎么的,也饶有兴趣的加入了武好古的“建筑事业”中。那种“三层民居楼”也许没有端王参与设计,不过佳士得会馆和画仙观的设计绝对有端王赵佶的参与。 既然端王殿下经常会出现在佳士得行总店的大书房内,那潘大官人自然也要腿勤一点,常往那里走动了。 现在国舅爷泡汤了,可是赵佶的马屁还得好好拍啊! 今天不是潘孝庵去军营当值的日子,所以在自家的金银绢帛交引铺里面处理了一下生意上的事务之后,就和在佳士得行兼职的李唐一起去了佳士得行总店,想看看端王赵佶在不在? 到了佳士得行总店的大厅里面,就看见高俅正和墨娘子隔着柜台在扯闲篇儿,就知道赵佶一定在楼上的大书房里面了。 和高俅还有墨娘子招呼了一声,潘孝庵就大摇大摆上了二楼,大书房门口站着个青衣扈从,是端王府的人,早就被潘孝庵喂饱了。看见他走来,就朗声通报道:“潘供奉到了。” “请他进来。” 端王赵佶的声音传来。 那名青衣扈从马上推开了房门,潘孝庵快步走了进去,发现大书房里面可不少人呢。不仅端王赵佶在里面,武好古、米友仁、郭京、刘无忌都在,还有潘大官人的妹子潘巧莲,还有赵佶的老相好李师师也都在大书房里面。 除了赵佶,所有的男人都朝潘孝庵拱了拱手,两个女人则行了福礼。潘孝庵则走到了赵佶跟前,恭恭敬敬行了揖拜之礼。 赵佶半转过身,对潘孝庵笑了笑,然后指着大画案上的模型笑道:“你来看看,这是黄四郎刚刚做好的房样子。” “房样子”有很多,靠左边是一堆房子,大大小小的挤在一块儿,潘孝庵瞅了瞅,仿佛是座庙,应该就是“画仙观”了。对这个他没什么兴趣,于是又将目光投向了中间的房子。中间的房子很奇怪,是个长房型的大楼房,有四层楼高,十二个开间儿,砖木结构,顶部有双层的重檐歇山顶。 “这是甚房子?怎恁般高大?” 武好古接过问题回答道:“十一哥,这是佳士得会馆的一号楼,建在城外和画仙观在一块儿。等建成以后,佳士得行的唱卖都会在那边进行。” 现在佳士得行的唱卖都租用丰乐楼的地方,租金不菲,也不方便,而且还不利于保密。丰乐楼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佳士得行的保密措施是不大好弄的。 另外还有个安全问题,丰乐楼进进出出的口子太多,进出的闲杂人等更多,很容易发生劫案或窃案。 所以武好古一开始就准备自建拍卖会馆,而这拍卖会馆怎么造,也颇费了武大郎一番心思。 他要造一个独一无二,让人见了以后就终身难以忘怀的建筑。可是他也不是学建筑的,不大懂行啊! 结果一番搜肠刮肚之后,发现自己的记忆中还真有一座“中式大楼”,其实也不是真的大楼,而是北京正阳门箭楼。他在北京上学的时候画过这座箭楼。所以就以这个箭楼为基础,画了一座四层的中式大楼出来。 当然了,箭楼下面的城墙是没有的,也没正阳门箭楼那么高,只有四层。而且楼房的底层也画上了进出的大门,而且所有的窗户都改成了半月形。 另外,建筑的内部也进行了一番设计。画上了底层大厅、二层拍卖大厅、顶层拍卖大厅、顶层大餐厅、底层大餐厅、大库房、大书房等等一系列的房间,而且还设计了排水和水塔供水系统。 不过潘孝庵现在看到的建筑模型并不是完全按照武好古的设计做出来的,而是由黄植生黄四郎进行了好一番改动之后,才勉强做出来的。 之所以是勉强,是因为黄四郎没有把握可以建成这栋四层高的“摩天大楼”。他需要先建成一栋较小的,三层高的民居楼,然后才有把握开始建造四层大楼。 而三层民居楼的模型也做好了,就放在四层“摩天大楼”旁边。因为层高矮了不少,也没有那么宽大,开间也只有区区八间,因而看上去小了很多。 “十一哥,你瞧这个。”武好古指着“三层民居楼”的模型说,“这是佳士得行马上要开始建的楼房,先在画仙观旁开建一栋,作为佳士得行的宿舍楼。” 这都宿舍楼是一梯两户,有二十个套间。结构和后世的居民楼有点类似。每个套间都是两居一厅一厨房一浴室的布局,有供水有排水……煤气、电和网络当然是没有的! 建好以后也不会出售,而是作为员工宿舍分配给在开封府没有房子的佳士得行雇员居住这其实也不完全是福利,他们也是实验对象。这房子可采用了许多新技术,排水、供水系统(都是用竹管的宋朝技术)好不好用?会不会渗漏?隔音效果好不好?炒菜的油烟能不能忍受? 等等一大堆的问题,都得真人住在里面才能知道。 另外,还有产权问题需要解决。因为这种楼房是共用土地的,地契和房契怎么办理也是个问题。 当然了,等到赵佶当了皇上后,政策上的问题就不存在了…… 等到各种问题都解决了,武好古就准备在开封府城内找地方进行开发建设了。 “十一哥,”武好古对潘孝庵说,“我们在封丘门内的那块地(就是那个旧米仓)有十亩,至少可以盖五栋八开间的三层民居和一排两层的商铺,一共可以建一百二十个套间和二十个铺位。一个套间哪怕只能卖出两千缗,也能收入二十四万缗,二十个铺位按照一个三千缗,也能卖出六万缗。总共能卖出三十万缗……” 房地产虽然是能赚到几个小目标的大买卖,不过武好古起步还是非常谨慎的,先从最便宜,当然也是最好卖的楼盘开始两千缗的房产在开封府城内那是“绝种盘”,卖不出去是不可能的。 等到做好了这个盘,积累了建筑和销售的经验,武好古才会进一步大展拳脚,向一个小小的目标发起冲击。 不过在这之前,佳士得行还会先进入房地产销售领域。 房地产是可以拍卖的! 特别是开封府的房地产交易金额都很大,通常都在一万缗以上。这么大的交易完全可以走拍卖的渠道。 另外,《花魁》画册的局面打开后,武好古就有了一个投放房产广告的窗口了。这年头狎妓是士大夫和富豪们很日常的娱乐,追捧花魁和购买《花魁》画册的也是这个层次的人。同时,这些人也是开封府房地产的主要买家和卖家。 在《花魁》画册上投放房地产广告,可以说是找对了地方。所以在加印的《花魁》画册创刊号上,武好古就加上了一页房产广告。不是卖房子,而是征集房源,由佳士得行公开唱卖。 武好古正滔滔不绝的和潘孝庵还有端王赵佶说着自己的商业创意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墨娘子的声音:“东翁,纪大官人来了,说有公务寻你。” ------------ 第231章 武好古变了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 第232章 一路有你相伴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 作品相关 ------------ 第233章 买一个节度使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 第234章 秘密入辽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 第235章 忠臣马人望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 第236章 破坏民族和谐的反贼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 第237章 燕京欢迎您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一  “渤海人大致上来说,亲宋而仇汉。” 西门青的回答让武好古有意外。 宋和汉似乎是一体的,亲宋自应该亲汉,反宋才会仇汉。可是辽国的渤海人却有些矛盾,即亲宋又仇汉。 西门青斟酌着用词,说道:“渤海人并不仇恨宋人,反而视宋人为救他们出苦海的希望。但是对于辽国汉人,他们是恨之入骨的。” “为何如此?”武好古还是一头雾水。 西门笑道:“因为辽国汉人大族压迫渤海奴更甚于契丹,渤海奴自然深恨汉人。 但是在他们看来,能够打倒辽国的只有南方的宋朝。而他们要出苦海,再复海东盛国,就必须要灭亡辽国。” 辽国的北、南二面官素有“北面管军,南面管民”的说法。意思是北面管主要管军事和军民合一的宫帐、部落和头下军州。而南面官则以管理行汉制的民众为主,渤海人正是从汉制的民众,所以主要由南面官管理(头下军州和宫帐系统中也有渤海人)。而南面管主要是汉人,因此直接压迫渤海人的也主要是汉人。 “渤海人反辽?” 西门点点头:“渤海奴反辽的决心远远超过辽国的汉人大族。辽国的汉人大族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反,而渤海奴是一有机会就要反的。” 西门说的是事实! 在辽国历史上,除开那些叛服不定的边远部族,造反最积极的就是渤海人了。大规模的反辽武装起义就有辽景宗保定七年的黄龙府燕颇起义和辽圣宗太平九年的大延琳起义,在后来女真崛起之时,渤海人更是接连发动起义响应女真人。其中规模较大的就是饶州渤海人起义、东京辽阳高永昌起义,沉重打击了契丹人的统治。 相比之下,辽国境内的汉人在大辽崩溃的过程中并没有起到多少推动的作用,反而有不少人追随契丹人抵抗女真和宋军,甚至在追随耶律大石西征的人员中,也有不少汉人…… 这辽国的民族问题,还真是挺复杂的。 武好古摇了摇头,“我看渤海人反汉反辽是无疑的,亲宋则未必啊!” 历史上给女真人充当先锋的郭药师不就是个渤海人吗?大宋待他不薄吧?让他镇守燕山府,还给了他无数的粮饷兵器,助他大肆扩军,可是他最后又如何报答大宋的? 武好古斩钉截铁地道:“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郎,你这是……” 西门青对武好古的立场大感惊讶,“渤海人可是和契丹誓不两立的,若是要在大辽国内寻找盟友,大约也只有渤海-女直之族了。” “渤海-女直之族?”武好古眉头拧得更紧,“为何将他们并在一起说?” “渤海-女直素为一体啊。” “为何是一体的?” 西门青解释说:“渤海人和女直人的祖先都靺鞨,靺鞨有数十部,以粟末靺鞨和黑水靺鞨最为强大。渤海国的立国之祖大祚荣出自粟末靺鞨。而女直人如今的首领完颜部则是黑水靺鞨的后裔。而在渤海国灭亡之后,渤海遗民大部被辽人内迁,余众和渤海故地现在几乎都归了女直。所以渤海女直非常接近,同为一体。” 原来渤海人和女直人根本就是一家人! 历史上渤海国的地盘在大部分渤海人搬家后,也逐渐成为了女直人的地盘。而留在渤海故地的渤海遗民,也纷纷加入了女直。而在渤海人的历次抗辽斗争中,女直人全都毫无保留的参加其中。因此也就有了女直-渤海本一家的说法。 “这不就是乃我族类,其心必同吗?”武好古一摊手,对西门青说,“渤海、女直本是同族,因而同心!而辽国的汉人和我大宋汉人亦是同族,也肯定比渤海可靠。” 武好古原本幻想利用渤海人的国家去牵制女真人的金国,现在听说了渤海-女直本一体的说法,差不多已经打消了一半。 也不是说一定不行,只是得从长计议,小心选择代理人,决不能让自己扶植起来的渤海人最后成了女真人的帮凶。 如果实在找不到可靠的扶植对象,情愿把资源都投在马植身上。这位仁兄对汉民族的忠诚,那是经过了历史考验的。 西门青看着表情凝重的武好古,也有点儿发愣。而就在这时,马植突然带着纪忆走上了船舱的顶部。 “大郎,大姐,燕京城就要到了!” 燕京,不,应该是北京到了! 武好古的心情顿时有些澎湃,他知道历史上的辽南京城就在北京市的房山区。而北京市,则是武好古的前世上大学的地方。他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这座城市中度过的。 另外,在北京市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房并且拥有户口,也是他曾经的梦想,不可企及啊。哦,他曾经还想要交上一个北京女朋友…… 这些属于前世的梦想,现在看起来是可以轻松实现了。 他已经向西门青打听过了,现在“北京市房山区”的房价可便宜了,比徐州彭城县还便宜。有个几百缗一千缗就能买个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这对武好古来说就是毛毛雨啦。 至于户口……马植他叔马人望就是管这个的,分分秒秒可以办一个。可能比办武好古现在拥有的“河南省开封市祥符区”的户口还要容易。 交女朋友有点困难,不过马植和武好古说过,现在的燕京城里是有人口买卖的。武大郎完全可以买一个“北京房山区”的女朋友,还是挺漂亮的那一种,而且还花不了多少钱! 真是多年梦想一夜成真啊,只是实现梦想的方式,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 当武好古看见魂牵梦绕的“北京市房山区”时,已经将近末时。他看到的是一座洒满了金色阳光的,巨大的城堡。 城墙是灰色的,高大巍峨,绝不比武好古记忆中的那些被精心保存的北京市内的老城墙低矮。当然了,并没有正阳门箭楼这样的防御工事。辽南京析津府的城门楼看上去都是木制的,但同样非常高大,看着也很结实,显然是不大容易攻占的。 “世伯,可来得及入城吗?” 西门青这时问马植道。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析津府的城门会在每天的酉时一刻准时关闭,架在护城河上的吊桥也会收起。到时候,哪怕马植的叔叔是南京警巡使,武好古一行人也入不了城了。 而在燕京城外过夜,除非能进入世家大族的庄园,否则也是很不安全的。 附近的燕山上就有不少贼寇,别说北来的宋人,就是南下避寒的契丹部落也经常被他们抢劫。 在后来的历史上,辽国的汉人强盗甚至还抢劫了辽国皇帝的行宫,劫走了不少宫女和财物!真是很无法无天的。 “抓紧一点!”马植道,“可不能在城外过夜,要不然保不齐被燕山上下来的强盗劫了。” 强盗?武好古一愣。 北京,不,应该是辽南京大门口会有强盗?这个治安也太差了一些吧?马植他叔叔的警巡使是怎么当的? “我们带着不少财物,”纪忆这时也道,“得快些进城……要不然就只能在船上过夜。” “必须进城!”马植摇摇头,“船上的渤海奴靠不住。” 纪忆和武好古都带了不少黄金,虽然大部分都已经交给马植了——纪忆给了马植五百两,武好古给了一千两——但是他们身边还是有不少金子,要是叫贼人知道了,麻烦就大了。 船身抖动了一下,靠上了码头。 这是一个由南京三司转运判官管理的码头,码头上坐着一群衣衫褴褛,看上去非常邋遢的民伕,旁边还有穿着圆领长袍,戴着交脚幞头,挎着腰刀的吏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看守。 民伕应该是在码头服徭役的汉人,看他们的样子,一个个愁眉苦脸的,都很瘦,真是不能和开封府的百姓相比。看来热爱大辽祖国的汉人仅仅是极少数世家大族,普通劳动人民是不会喜欢辽国的。 看到有船只靠码头,一个辽国的吏人,应该是汉吏就顺着跳板上了船。马植迎了上去,出示了自己的官告,那吏人连忙行了揖拜之礼,非常恭敬。 武好古心想:看来辽国境内的等级远比宋朝要森严,在开封府里面,一个吏人见了挂着虚衔的将门子可没恁般恭敬。 马植大喊了起来:“跟着某家的人等可以下了,带好行礼物品,随某进城,码头这边不会检查。” 然后又见他低声吩咐那吏人几句,吏人立即一溜烟的跑去,很快就和另外几个吏人牵来了四匹健壮的走马,还招呼了六七个等候在码头上的民伕。 沉重的行礼——主要是马植携带的黄金,都装在箱子里面,让那些民伕挑着,马植、童贯、纪忆、武好古和西门青则都上了马,其他人则步行跟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距离桑干河并不太远的,高大的燕京城墙走去了。 ------------ 第238章 乞丐之都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萧条、清冷、高墙和乞丐! 这便是大辽帝国最繁华的南京析津府城给武好古的第一印象。 一座大概有三十万人口的城市,虽然不能和后世的背北京市房山区相比,但是清冷萧条到如此地步,也实在出乎武好古的预料。 他在这个时代已经进入过不少宋朝的城池了,哪怕是个小小的县城,小则小矣,但是城内总能看到一丝繁华,只要一入城,就能见到鳞次栉比的店铺酒肆,拉客的伙计小厮恨不得堵到城门口来。只要一有大队的客商行者,都能在第一时间听到连声的唱叫。 可是当武好古从析津府城西面的清晋门入城后,却没有看见任何一家店铺!只有一条笔直的大路,大路两侧的壕沟以及高墙。城墙里面,居然还有高墙!这是什么城啊? 因为没有沿街的店铺和叫卖的伙计,所以走进析津府的武好古顿时感到了清冷和萧条。不过还没有等他问清缘由,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就从大路两旁的壕沟里面钻了出来,好像打埋伏一样,冲到了武好古等人的马前便拜,口中还念念有词。 “大官人赏小的几个铜子发善心,小的愿大官人升官发财长命百岁……” “大官人是菩萨转世罗汉下凡间,赏小的几个度春荒的铜子吧。” “大官人行行好吧……” 武好古被这潮水一样冲出来的乞丐吓了一跳。 这北京市房山区,不,应该是大辽南京析津府怎么成丐帮总舵了?武好古虽然在开封府就听不知道谁说过燕京城中乞丐多,可是却也没想到一进城就成群结队涌上来了! 看来金大侠并不了解北宋年间的历史,要不然丐帮不应该是宋朝的帮会,而应该是辽国的帮会。 马植早就有准备,他也不让人驱赶那些乞丐,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大把铜钱往路边的壕沟里抛去。和武好古并辔而行的西门青也摸出了铜钱往另一边的壕沟里抛。本来拦路要饭的乞丐们纷纷散开去抢钱,趁着这个机会,马植大声喊道:“都快些走,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快也快不到哪儿去,析津府城内的道路虽然宽阔笔直,可是却不许跑马。 不过堵在清晋门内的乞丐并没有追着要钱后来武好古才知道,析津府是有丐帮的,而且不止一个,各个丐帮都有地盘。大约是析津八门中的六门各有一帮(还有两个门直通宫城和官衙,那地方不给要饭),城内的二十六坊也是各有一个丐帮,一共有三十二个丐帮,日常的弟子有好几千,若是到了年关农闲的时候,进城要饭的乞丐会多达数万! 那时析津府就真的可以开丐帮大会了! “怎么会有恁多乞丐?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武好古回头看着为了抢几个铜板乱成一团的乞丐们,心里有些难过这里可是他魂牵梦绕的北京市房山区啊!于是就向西门青打听。 “都是燕京周遭的农人,大多是燕四家和燕京李家(就是掷骰子枢密耶律俨他们家)的客户(佃户)。”西门青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若不是这五家的人,还不让进城要饭呢!” 武好古讶异道:“甚底?要个饭还要大族同意?” “那当然啊,”西门青冷笑说,“大郎还以为在大宋呢,一张流民图就能让当朝的相公倒台!这边可是大辽,若无世家大族的允许,下面的客户曲部只得做个安安饿殍,现在能入析津府要饭,已经是主家的恩典了。” 大宋纵有千般不是,毕竟是平民社会了,且不论居于顶层的朝廷如何,至少中层的那些诗礼传家的地主是不能和燕四家这样的世家门阀相比的! 宋朝的读书人地主都是战五渣,若是把下面的农民压迫太苦逼反了,他们自己是打不过的,只得求朝廷出动官兵去镇压了这事儿多麻烦啊?而且大宋官家也不相信带兵的武官,万一镇压来镇压去镇压成了藩镇怎么收场? 所以大宋朝廷和地主阶级对下层的压迫还是比较收敛的,时常还会把没饭吃快要造反的穷人招进厢军,好歹不让人家在造反和饿死之间选择。 而辽国这里就不一样了,世家大族都是有武力的,族兵、门客、死士、谋士什么的一大堆。下面的小民造反根本过不了他们这一关! 压根不用契丹人出手,几个大族自己就镇压了。 “到地方了!” 马植这时有喊了一声。 到了?到哪儿了? 武好古抬头一瞧,又到了个城门口,就在笔直的大街左侧。这座城门比刚才进入燕京的清晋门小了许多,不过高度却是和清晋门差不多,两边的城墙也非常高大。在城门洞上方还刻着三个汉字甘泉坊。 “大郎,这是坊。”西门青解释说,“析津府城是座唐城,和本朝的城池不同,乃是城内有城的。析津府城内有二十六坊,每座坊都有一圈城墙和四座城门。析津府的商户,只能在坊内经营,不得在坊外的大街上摆摊设店。” 原来如此! 怪不得析津府城乍一看恁般萧条,原来还有城中城啊。武好古心道:难怪历史上宋军打进了燕京城后还被辽兵撵出来,原来燕京城内还有二十六个小城(其实是二十七个,武好古漏了宫城)……自己这回一定得把燕京城内的情况都画出来,最好再叫黄四郎做个模型献给官家。 “大郎,下马吧。”西门青这时又说,“坊内通常是不得骑马的。” “哦。”武好古应了一声,就翻身下了走马,又把缰绳交给了一个送他们进城的小吏。 广源坊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熙熙攘攘的,非常热闹,门口则守着几个坊丁。 这些坊丁都和送武好古他们进城的吏人一样的打扮,持着长枪,挎着弓箭,并没有着甲,但是看上去就非常彪悍。 “见过二郎君。” 他们看到马植,纷纷上前行礼。 “这甘泉坊是马家在析津府城内的据点。”西门青继续充当“导游”,“燕四家和最近崛起的燕京李家在析津府内都有一坊之地,契丹内四部也各占了一坊。余下的十几个坊中,除了北市坊、南安坊和东安坊之外,也都被大族占据,不过是两三家大族合占一个坊。” 那么牛逼啊! 武好古这下真是开了眼界了,原本还以为医巫闾山马家和潘巧莲家差不多,没想到人家那么厉害,在辽国五京中最大的燕京城里有一个城坊! 这块地皮要是能传到21世纪,那还不得值个一千个小目标啊! “诸位,先到某家宅中暂歇。”马植这时候又开口说话了,说完就一挥手,然后头一个大步往甘泉坊内走去。 甘泉坊内有两条相交成十字形的大街,其中一条,就是武好古进坊的这条街上,鳞次栉比都是店铺,有饭馆酒肆旅店,也有青楼茶馆,不过主要的还是丝绸铺和瓷器铺这两种铺子贩卖的都是马家的老巢辽西大凌河一带的盛产的辽丝和辽瓷。 武好古和西门青也连忙跟上,进了坊门,结果又看见不少乞丐跪在地上,口中喊着“给马二郎君请安”之类的话儿。 马植则哈哈笑着,不知在向谁吩咐:“赏饭,都赏饭!” 武好古看着燕京这里小老百姓低贱成这样,皱着眉头就想去问马植哪儿有买小奴隶?结果才走两步就给西门青一把拽住了。 “大姐,你这是……” “大郎,”西门青低声说,“你现在是南朝的画师,没有马世伯的召唤,是不能靠近他五步之内的。” 什么?这是在大街上啊! 西门青摇摇头,一指走在大路中央的马植,果然没什么人敢靠近他,只有那个西门吹灯和尚同他走在一起。另外,纪忆送给他的美妾月儿跟在他后面。 “在坊内我们得走两边,”西门青又说,“中间都是世家大族或是契丹国族的贵人们和贵人们的妻妾还有护卫走的。” 什么?走个路还得分中间两边的……这些世家大族也忒霸道了吧? 灵魂来自21世纪,身体又属于已经平民化的大宋的武好古当然不大清楚士族社会中的大士族有多霸道了!他在后世看的那些描述汉晋隋唐的、电影,也很少会揭露这样一个事实:这些时代都是一小撮世家大族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时代! 腹诽了一番后,武好古也没得办法,只好和西门青一起溜着街边走路。走了大约一千步,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比较窄,也分不了中间和两边了,于是武好古可以跟在高贵的马植背后。 巷子里面也没店铺,两边都是高墙,也不知是谁家的宅院?又走了数百步,才看见一扇敞开的大门,应该是后门,不过门前站着一大群人,都是青衣短打,看见马植都大礼揖拜,还有个人用浓重的燕地口音大喊:“恭迎二老爷回府。” 这里原来是马植在燕京城的府邸! ------------ 第239章 官人,不要! 武好古再没有想到,马植在燕京的宅邸,竟然是如此的富丽堂皇。从后门走进去就是个大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应有尽有。武家在开封府的“十万缗豪宅”大约还没人家一个后花园大。 除了房子好,伺候的人也多,奴仆丫鬟那是一群群地向马植行礼,数都数不过来。还有一些大概是马二老爷的妻妾,个个都花枝招展的,看得武好古都有些眼花了。 很明显,马植这厮在辽国这边的生活是相当腐败的! 跟着马植在这间不知有多大的宅子里面转了几圈,武好古等人才被带到了一间都可以成为“殿”的厅堂里面。马植这才站住了,转过身拱拱手道“此处便是寒舍了。” 这还是寒舍?武好古吸了口凉气,要是不寒的舍,该是什么样子? 马植笑嘻嘻的扫了一眼有些发怔的武好古,又道“今日且先安住下。马金刚!” “老奴在。” 自称奴婢的是一个五十许岁的老汉,生得非常魁梧,须发花白,五官非常端正,此时恭敬的向马植抱拳行礼。 “你来安排客房。”马植一指武好古和西门青,“这是南朝来的武画师和武夫人,给他们安排一个安静些的小院子。” 西门青闻言脸皮一红,偷眼瞄了一下武好古,只见武大郎满脸都是奸计得逞的笑容,羞的立马就把脑袋垂下去了。 武好古则是暗自窃喜这下终于可以把西门青吃到嘴里啦! 马植还在继续吩咐“这位是董画师,这位是纪画师,给他们安排在一个院子里面。” 董画师就是童贯,纪画师就是纪忆。根据计划,他们并不会在燕京长住。因为他们要去医巫闾山考察马家的势力,所以呆不了几日就要离开的。 而武好古和西门青则要在燕京住上一段时间,以便完成华严寺的壁画。 马植最后又道“给其他人再安排一个院子。” “喏!” 名叫马金刚的男子大约是马植的管家,应了一声后就开始分配伺候的仆人。给武好古和西门青派了两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仆。 马植这时又冲众人拱拱手,笑道“先安顿则个,再请诸位品尝我们燕云的美酒佳肴。” 说完就很有派头的一招手,两个女仆就先从张择端那里接过了武好古的行礼,然后就走到武好古跟前行了个福礼“武先生,武夫人,请随奴婢来吧。” 武好古和西门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就跟着两个马家的女仆去了。然后又是一番七拐八弯,才到了一个相当雅致的院子里面。院子并不大,只有一座小楼,不过小楼的装饰却处处显着精美。 “这小楼中有几间卧室?”进入小楼的时候,西门青有些惴惴地问。 “就一间,”其中一个稍微有点肥胖的女仆回答,“在二楼。另外还有一间书房也在二楼,底楼是吃饭和会客的地方。若是先生和夫人觉得乏了,今晚也可以在小楼内用膳。” 就一间睡房?西门青听了有些着急,心想也不知有几张床?若只i i 有一张,自己打地铺行吗?大郎不会想叫自己陪睡吧?这可怎么办?自己还没嫁给他呢…… “乏了,是有点乏,随便弄些酒菜送了就行了,再烧点洗澡水。”武好古则看了那个知趣的胖女仆一眼,马上摸出了个小银铤递了过去,“这是赏你们俩的。” 两个女仆替武好古和西门青安顿了一下,就欢天喜地的去了,小楼之内,就只剩下了武好古和西门青二人了。 …… 夜色已深,以劳顿为由推托了酒宴的武好古和西门青二人,已经在小楼之中用好了晚饭,滚烫的洗澡水也由两个马家的女仆准备完毕。 现在就等着才子佳人,共浴鸳鸯了。 西门青仿佛知道武好古马上就要轻薄自己了,一身武艺的大姐这个时候却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只是在用做澡房的小间儿里面,寻了个角落站着,窈窕健美的躯体紧张得绷了起来,一对明眸却只是紧张兮兮看着武好古关牢了门窗。 武好古看见她这模样,也觉得好玩。西门青可不是潘巧莲,她不说一身武艺吧,至少可以轻轻松松把自己给收拾了,可是现在却像一只完全无害的小白兔,就等着自己这只大灰狼下嘴了。 唔,看上去还真是美味可口啊。 “大姐儿,还等甚底?”武好古两手一伸,笑嘻嘻道,“还不来替我宽衣!” “大郎……”西门青轻轻叫着,却不听武好古的话。 “青儿,你得叫我官人了。”武好古笑着说,“还不过来。” 西门青只是看着武好古,不知所措。 虽然她早就喜欢上了武好古,可是却从没想过就这样什么名分都没有就跟从于他。哪怕不是正妻,做妾也是有手续的。现在这样,岂不是连妾都不如? “青儿,你在等甚底?”武好古看着西门青的模样儿,就忍不住想欺负她一下,于是板着面孔说,“可是要我动武家的家法吗?” 动家法?西门青下意识的摸了下屁股,俏丽的面孔上顿时浮出了委屈的表情“官人……” 还真是“好欺负”啊! 武好古一阵窃喜。这西门青要是不肯给自己欺负,自己还真拿她没辙。 “快过来。” “哦。”西门青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点头,迈着碎步就到了武好古身边,却不动手替武好古宽衣。 武好古借着小屋里面的蜡烛打量着西门青,一张稍有些硬朗的脸孔,也算俏丽。双眸中的深情,如同一汪秋水,她哪里是好欺负,分明就是盼着武好古来欺负吧? 在往下看,那可就颇为可观了!虽然比不了墨娘子,但却比潘巧莲要丰满太多了。而且西门的身材高挑,比武好古还略略高一些,想必也有两条大长腿。 看她没有动作,武好古就干脆展开臂膀,一下搂住了她的腰肢,这下西门更加手足无措。 “大姐,还是从了大郎吧。” 武好古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身为一个中国封建i i 社会的官僚和富商,到现在还是个处男,说出去真是丢了大宋封建主义的脸了。 “大……官人……” 西门青刚一开口,武好古的嘴就亲了上去。西门青突然被武好古亲了,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就任凭武好古轻薄了。 武好古开始给西门青宽衣解带了。 西门青紧闭着双眼,呼吸也急促起来了,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失去保存了二十余年的贞洁了。而且还是和人淫奔……她想要用力推开武好古,可是浑身的力气却都不知去了哪里,只得任凭一对大手粗暴的撕扯自己的衣衫。也许武好古在这方面的实践经验也非常欠缺,所以动作有些粗暴,几次还弄疼了西门青,可是似乎在被侵犯的西门青却浑身发热了起来,脸颊、胸口,还有那不可说的地方,都热得发烫,仿佛马上要融化了一般。 “官人,不要……” 武好古的动作越来越粗重,西门青细声呢喃着提出了抗议。可是却马上遭到了镇压柔软的胸部被拍打了一记! 他怎么可以这样? 西门心中抗议着,嘴上却不敢再说不要了。不过她的投降路线并没有换来温柔的对待,她感到自己的软肉被武好古撕咬起来了…… 不能这样,再这样奴要生气了!奴可是杀过人的,生起气来可比潘巧莲可怕多了! 西门青心里想着,然后却把胸脯挺的更高了。 武好古似乎知道错了,双手突然离开了她娇嫩的躯体。 好吧,奴就饶了你这一次。西门青闭着眼睛在想。自家早晚是大郎的人,世上哪有做妾的痛殴官人的道理?这事情想都不该想的。 刺啦一声,西门青的裙子被人粗暴的扯掉了。 “官人……”她惊呼起来。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一只大手用力捏着她的颈后往下按。西门青感到自己的身体压在了澡盆子上,炙热的蒸汽熏在了她的面孔上。 这是要干什么?要行家法吗?西门青委屈地想着奴都那么乖了,怎还要行家法?也许是大郎知道奴有武艺,想要立一立夫纲?嗯,这样也对,是该立夫纲的…… 就在西门青开始理解武好古的行为时,一对大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胯部,接着她的小腿内部又被踢了两下。 “分开些!” 西门青下意识服从着武好古的命令,然后有些懵懂的想着武好古会怎么立威?她还很想告诉武好古,自己并不怕挨打,她的一身武艺,还不是爷爷的棍棒底下出来的?只是现在这样实在太叫人害羞了…… “要进来了。”武好古又说了一句。 西门青以为要挨打了,马上哭了一声表示抗议,随后她的隐秘之处突然被不知什么东西重重冲撞了一下! “啊!” 西门青疼得惨叫了一声,然后脑海中就是一片空白…… 武家的家法,果然是厉害啊! ------------ 第240章 马植也要飞黄腾达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 第241章 大辽赵家人 “行!” 马人望眯着眼睛盘算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华严大寺建在香山,还是给你安排一个玉河县令吧……” 香山是属于玉河县管辖的,而在建(基本建成)的燕京华严大寺并不是马家的家庙,而是皇家寺院,马人望不过是请旨督造。而根据辽国的制度,修造皇家寺院是可以动用隶宫州县民户的。 所谓隶宫州县民户,就是隶属各宫帐的汉地州县民户,他们不是宫分户,也归属地方州县管理,但是税赋都交给宫帐,同时还要负担宫帐派下的徭役。修建皇家寺庙自然是宫帐徭役,是隶宫州县民户的份内事儿。 马植听到有玉河县令可以做,心下大喜,看见叔父欲言又止,马上笑道:“需要多少铜?叔父不妨说个数吧。” 这个……当然是买官的钱了! 和大宋那边不同,辽国的县官大部分都是花钱买的!哦,这个还不是腐败,而是光明正大的制度。 大辽国的五京留守是有权任命县令、录事以下官员的。既然这个权力都放给五京留守了,他们当然要卖官了。 当然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任命的,必须是本官达到一定级别,才可以做县令。 而马植的本官是供军使,足够资格当县令了。 “一百万,”马人望笑道,“这是给南京留守韩资国和同知留守萧保先的,多是多了些,可是玉田是大县,县上的利润庄收益丰厚,还是赚得回来的。” 一百万当然不是一百万缗,而是一百万文,在辽国这里也就是一千缗。 和大宋相比,大辽就是个穷逼。区区一千缗对燕四家之一的马家而言,居然是笔大钱! 当然了,马家的“穷”只是穷在没有钱上……后世的人恐怕很难理解,穷不就是没有钱吗?其实也不是啦,钱的多少和商品经济的发展有关。而大辽现在的经济结构还是庄园经济,就是自给自足,不怎么需要用钱,也赚不到什么钱。 比如马植在燕京这里,吃的、用的、住的、睡的,基本都是由远在中京道(医巫闾山在中京道)的庄园提供,根本不花什么钱。而他的庄园虽然占地很大,客户(佃户)也不少,可是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利润可以上缴。 另外,辽国官员的俸禄也不是以钱为主的,其中只有在廷(中央)任职的官员才是真正拿俸禄。州县官、宫帐官、部族官没有正经的俸禄,而是授予各种性质的庄园。州县官有利润庄,宫帐官和部族官有宫分户、头下户,还有许多契丹豪门(包括玉田韩氏的几个显赫分支)还拥有自家世袭的头下军州。 所以辽国就是世家大族加庄园经济加部族经济,都是很“穷”的。这个钱在宋朝那边大多是讲多少“缗”,而在辽国这边主要还是讲“文”的。 武好古给马植的一千两黄金在辽国这边就是一千五百万,好大一笔钱啊!如果马植的本官再大一点,真的能买到一个州军节度使! “对了,你和赵钟哥打小就要好是吗?” 马人望和侄子说完了买官的事情,话锋一转,又提到了赵钟哥。 “是啊,我和钟哥都是香山先生的学生,”马植的眉头拧了起来。“钟哥又怎么了?” “他上燕山做贼了。”马人望苦着脸道,“老夫现在是南京警巡使,你看看……” “做贼?”马植一怔,“镇州赵家的郎君做了贼?” 辽国汉人中的燕四家,就是韩、赵、刘、马四家,虽然并称,但是这四家的地位其实相差很大。四家中又以玉田韩氏和镇州赵氏为尊。 玉田韩氏就是韩德让的一族,早在韩德让的祖父韩知古一代,他家就显贵异常了,韩知古做了中书令,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做了南京留守,还受封燕王。而韩德让就更厉害了,和承天太后萧绰勾搭成奸,官至大丞相,总南北枢密院事,还赐下耶律姓氏和皇族身份,入了横帐季父房!更牛逼的是,他还建立了自己的宫帐,辽国目前的十一宫一府中的一府,就是文忠王府,便是韩德让的宫帐。 而且和历史上其他睡了太后的权臣不一样,韩德让还遇上一个有“绿母情节”的辽圣宗耶律隆绪。在承天太后过世后,耶律隆绪仍然和韩德让亲如父子。在韩德让死后,还把他葬在了自己母亲的陵墓边。 而玉田韩家也在辽圣宗的关照下继续膨胀,成为了大辽第三姓,仅次于耶律氏和萧氏,而且可以享受耶律氏皇族的待遇。所以韩氏家主和嫡子都有耶律姓氏,正妻都姓萧。 这样的门第,是医巫闾山马家根本不能相比的! 不过镇州赵家倒是可以和玉田韩家一比。因为镇州赵家的老祖赵德钧是辽国最大一号汉奸! 韩德让他们家也是汉奸,但称不上大汉奸,因为韩家老祖韩知古六岁就被契丹人捉去当奴隶,所以才效忠契丹的。而赵德钧本来是后唐的幽州节度使,和石敬瑭争做儿皇帝失败,才做了契丹的大官。 后来赵德钧的儿子赵延寿又做了伐晋的急先锋,继续父亲为完的汉奸事业,也想要做儿皇帝,但是又被契丹人放了鸽子。不过在这次攻打晋国的行动中,赵延寿的长子赵匡赞却留在了中原投降了后汉做了河中节度使,后来又投降这个投降那个,一路投降到了赵匡胤麾下,居然靠投降投出了一家显赫将门。 不过赵匡赞(投降赵匡胤后改名赵赞)的几个儿子还留在辽国继续当汉奸,而且还得到了辽国重用。于是就出现了一赵分仕南北,而且都是高官显贵的局面。现在辽国的参知政事赵孝严,中京留守赵延睦(前任南府宰相)都是大辽这边的赵家之人。 另外,镇州赵家和玉田韩家一样,还有不少子弟出任了州军节度使,是真正显赫的大族。 这样的大族子弟,现在居然上山做强盗了! “还不是因为不让姓赵,”马人望摇摇头,叹息道,“钟哥毕竟是孽生的,他妈又是个奴婢……” 马植闻言笑道:“不就是姓赵嘛,这有啥难的,天底下恁般多人姓赵,也不多他一个。侄儿回头劝劝他,叫他别胡闹了。” “好好,这样最好。”马人望点点头道,“都是燕四家的子弟,落草为寇算怎么回事儿。” 他顿了顿,“你劝他如果不听,不妨让你老师慕容香山出面,他的话总该有点用处吧。” “知道,侄儿知道了。” …… “要做县令了?那可恭喜马二哥了。” 武好古知道马植要当上县令,已经是他抵达燕京的第二天下午了。是马植来向武好古、西门青贺“之喜”的时候告知的。 “有甚好恭喜的?”马植笑道,“不过是花钱买了官……说起来还得多谢你和大姐借了某家一千金,要不然还买不起呢。” “哦,”武好古点点头,“花了一千金买的县令?” 他知道辽国是州军通常就管几个县,有一万金应该可以搞定了,算来也不太贵。 “那里需要一千金,”马植摇摇头,“一百万钱而已。” “一百万钱……恁般便宜?” “不便宜了,”马植一笑,“又不是大宋的富县,不过是辽国的穷县罢了。钱没有多少,破事一大堆。” 玉田县在辽国其实是富县,不过还是捞不到太多的钱,因为县内的大部分土地和人口,都已经被燕云豪门和十一宫一府(契丹皇家)还有几座大庙瓜分完毕。南京道派下来的税赋指标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完成过了…… 武好古点点头,顺着马植的路子往下说:“要来钱,还得是能贸易的州军,比如苏州。” “苏州?苏州安复军?” “就是那里。”武好古掰着手指头说,“大辽东京道的毛皮、药材、鹰鹞、马匹,还有珍惜木料若是能输往大宋,都是值不少钱的。怎么样?二哥能谋到苏州安复军的节度使吗?” “大郎,你真觉得苏州安复军好?”马植望着武好古问。 “如何不好?”武好古反问,“南临大海,北据城关,往登州而去不过船行一日。” “可是苏州安复军距离燕京太远。” “燕京?”武好古明白马植的眼睛主要看着燕云十六州,“燕京的功劳太大,油水太足,岂是你我能够吃下去的?便是你们医巫闾山马家,现在也做不了南京道的主吧?而且马二哥仿佛也做不了你们马家的族长,可是啊?” 马植并不言语。 武好古接着说:“海贸可是有大利可图的,毛皮、药材、鹰鹞、马匹还有珍惜木材在东京道不值钱,可要运到了海州,可就统统价值不菲了。二哥若做了节度使,我们就可以独占了苏州贸易之利,一年百万缗的利润也不在话下。有了恁般多的钱,二哥的苏州之主做得才舒坦啊。而且,苏州孤悬海外,对开封而言是鞭长莫及,自可循府州之利,由马家永镇世继。这样难道不好吗?” ------------ 第242章 北慕容 |♂, “大郎,”马植被武好古这么一说,还是有些犹豫,想了想后才说,“不如这样吧,明日你随某去香山,拜见某家的老师香山慕容先生,你和他老人家也说说。” 香山慕容? 听着怎么都是武侠风啊? “这位慕容先生是……” “官人,他可是燕地大儒!”西门青现在就陪着武好古身边,听到马植提起慕容先生,便插嘴道,“而且慕容先生所属的玉河慕容家和我阳谷西门家一样,都是幽州牙将出身,都不忘恢复燕云。” 马植点点头,说道:“大姐的西门家号称南西门,玉河慕容家则称北慕容,并为幽州牙将的笔头。” 武好古心说:怎么是南西门,北慕容呢?你们把萧峰萧大侠放在哪里了? “那这位慕容先生所在的玉河慕容家,也是燕地豪门吗?”武好古问。 西门青曾经给过武好古一本关于燕云大族的小册子,里面并没有玉河慕容这一家,所以武好古才有此一问。 “玉河慕容和留在燕地的西门族人,都是赵氏家臣,”西门青小声说,“因而算不得豪门大族。” 赵氏?哪个赵氏? 难道是赵德钧和赵延寿他们家? 武好古一想,这才记起来赵德钧和赵延寿父子也是幽州镇将出身。在刘氏桀燕破灭后,赵德钧便出任了幽州节度使,在投降契丹后赵德钧又做了契丹的幽州节度使,后来赵延寿又继承了这个职位,再后来幽州改为南京道,赵延寿又是第一任南京留守。西门家自称是幽州牙将出身,不会就是赵延寿的手下吧? 西门家闹了半天,原来是汉奸赵家的家臣啊!汉奸赵家把他们安插在大宋的地盘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是不忘恢复燕云,还是不忘南下夺了汉人的江山? 武好古心里这样想,当然不能说出来了,因为西门姐姐肯定是好人。他又问马植道:“那赵家也有人不忘恢复?” 他知道和医巫闾山马家相比,镇州赵家才是真正的豪门大族——人家到底是幽州节度使的底子。如果赵家真的肯反正投降大宋(反正他们家也善于投降),那燕云之战将来就容易打了。 马植摇摇头,笑道:“赵家的事情得问家师慕容先生了。” 马植不肯说,武好古却是心中有数。赵家若是没有一点野心,那么南西门早就该败落了。可若说镇州赵家这样的大辽豪族会跳出来当出头鸟,武好古也是不会相信的。 看看他们家老祖在五代十国时候的表现,就能想象当灰孙子的都是什么货色了。 不过在原本的历史上,镇州赵家好像也没玩出什么花样。也不知道是赵氏子孙太没用,还是契丹人早就提防他们家的习惯性投降毛病,早早夺了大权? …… 春风,和煦。 武好古和马植、西门青、张择端还有林冲林教头等人,选了个春光明媚的好天出了燕京这个乞丐城,骑马往附近的香山而去了。 燕京城外不似城内恁般压抑,没有高大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城墙,也没有成群结队褴褛的乞丐,连天空都显得比城内明亮深远了不少。 在绿色的原野上,零星点缀着一处处小小的城池。不时有大队的车马从这些小小的城池中开出来,在绿色的大地上流动。 武好古一行人也是鲜衣怒马,成群结队。马植一改在南朝时独来独往的风格,带上了几十骑的护卫、家仆和侍女,还有一辆大车上拉着各种吃喝玩乐的用具。当先还有一骑壮士,高高举着一面绣着“马”字的大旗,在前面开路。 很有一种土皇帝出行的排场。 不过这样的排场在燕京周遭好像非常普遍,从燕京清晋门出来,向北走了不到二十里,武好古就看见了四个差不多的队伍。 “大郎,他们都是去游猎的。”马植笑着告诉武好古,“燕云这里没甚底好玩的,除了女人之外,也就是游猎、马球和握槊了。” 西门青也是一身契丹风格的劲装,弓箭就挂在马背上,策马走在武好古身边,听到马植的话,她就低声给武好古解释说:“在燕云这边若是不能骑射,是连纨绔子弟都不敢称的。” 燕云的豪族玩得和隋唐的门阀差不多,不流行宅男的。豪门子弟如果连骑马、射箭和打马球都玩不好,那是连纨绔都称不上,只能是废物了。 “这些小城是做甚低用的?” 马家的车马大队路过了一座靠近官道的小小的城池,这城池的外墙是夯土的,城外还挖了又深又宽的壕沟,城墙上隐约还有巡逻的兵丁。 身为“特务”的武好古见了这样的堡垒,自然要打听一下了。 “这是燕地豪强的堡坞,”西门青代马植回答说,“大辽这边,凡是豪族大姓,都会建堡而居,堡坞周围通常都是他们的田土,堡坞里面都聚着族兵,囤着粮草。” 这分明就是东汉豪强的作风啊! “辽国的朝廷不管?” “管?”马植笑道,“姓耶律的和姓萧的不是如此?能够位列宰执的贵人,谁家没有私城和头下军州?” “私城?” “就是放大的堡坞。”马植道,“在南京道、中京道并不多,不过在上京道、西京道和东京道就多了。豪门大姓家家都私设城池,做大了就去求个头下军州的名号,算是自家世代的领地了。” 头下军州原来就是辽国豪强的私人领地! “辽国不是建宫帐,析部族吗?怎么还会出现那么多头下军州、私城和堡坞呢?” 马植摇摇头,“自是一边建宫帐、析部族,一边建头下军州和私城、堡坞了……这等事体要说清楚可不易。总之,如今的大辽国就是一片散沙罢了。” 其实也不难说清楚,建宫帐和析部族是用来对付旧部族的,而设头下军州和私城、堡坞的,则是新崛起的贵族豪强,当然也包括契丹皇族中的许多人。 所以辽国就是一边搞中央集权,一边在慢慢散架之中…… 这个情况有点像汉朝,所谓“汉以强亡”也可以往辽身上套——如果把完颜女真看成辽国的组成部分的话,辽就是以强亡的。 而一旦完颜女真替代耶律契丹成为帝国的新主人,以“其兴也勃”之势把辽国的各种豪强整合在一起,产生的战斗力根本不是北宋可以抵抗的。 这大宋的江山,看起来真的很危险啊! …… 从此时的燕京城(北京市房山区)到香山,大约有四十多里地。武好古等人骑马走了一个多时辰,差不多就到了香山脚下。 香山武好古是很熟的……当然是九百多年后的香山,他在北京念书时常去那里写生。什么碧云寺、精宜园、双清别墅、玉华山庄,还有著名的香山红叶等等的,他都不知去过多少次了。 不过现在,这些著名的景物统统都没有。可见的,就是满目的苍翠和绵延的山势了,以及一座位于香山南麓脚下的,正在建造的大寺庙了。 这座名为大寺庙在后世并不存在,看来是毁于战火了。 武好古问马植道:“二哥,那便是华严寺吧?” “是的。”马植笑道,“是某家那叔父挖空心思建起来的,他昔日在松山做县令时还敢为运炭的松山民伕请命,被萧吐浑那厮捉进牢里也不屈服。如今官做大了,却是一心要讨好皇帝和燕王,为了建筑这寺庙,也不知动用了多少玉河县的民伕。” “哦,”武好古问,“马警巡还被契丹人捉进大牢?那是怎么放出来的?” “据说是萧吐浑觉得某家的叔父一心为了百姓,大为感动,才把他放了,还向朝廷推荐我叔父。” 武好古说:“那萧吐浑是好官啊。” 萧吐浑一个堂堂的中京留守,这可是辽国最大一级的官了!被个芝麻大的县令给顶了——马人望的县令多半还是从萧吐浑手里买的呢——居然不狂怒,还向上级推荐。大辽朝居然有这样的好官,太叫人意外了。 “哪儿啊,”马植压低声音道,“这事儿其实是今日要见的慕容先生一手安排的,还送了萧吐浑那厮的婆娘六千两白银!” 马植哼哼道:“要不然就凭一个顶撞上官再加没有按时完成运炭入泽州的差事,我叔父的官就做到头了。中京留守哪里还会说他爱民,还向上举荐……想得美!” 好官不当易啊!武好古心想:看来做好官必须得有钱,还得能找到送钱的路子,哦,还要有一个有本事的师爷。 只有这样才能一送一个准,才能飞黄腾达! “这慕容先生还是有点本事的。”武好古点点头,“二哥,要不你把慕容先生聘去做谋主吧。” 武好古并没有想把慕容先生请回宋朝去帮自己,因为宋朝官场是他所不了解的。武好古必须要寻个宋朝本土的官场老狐狸…… “这事儿,”马植笑了笑,“那就且看香山先生对苏州安复军节度使感不感兴趣了。” ------------ 第243章 好大一个儒 武好古又跟着马植,在绵延的香山中行进了不知多久,就在午时将至的时候,他们穿过了一片稀疏的树林,然后就看见一座小小的堡坞出现在一片山谷之中。 堡坞前面有一片开阔地,一条小溪蜿蜒淌过。在小溪的东面,二三十名穿着窄袖劲装的少年,正立成一条直线,人人手中都拎着长长的步弓,腰间还挎着装满羽箭的箭袋。 在这些少年的正前方,靠近小溪之处,站立着满脸虬髯的大汉,高约六尺七八,穿着一件宽袖儒衫,头上戴着东坡巾,正一手持着长弓,一手拉动弓弦还搭上羽箭。弓开得很满,然后才是崩的一声轻响,羽箭离弦而且,如流星一般射向小溪对岸,约七八十步开外的一排标靶,正中其中一靶的靶心。 武好古牵动缰绳,驻马观望,看到箭中靶心,刚想叫好,又是一声弓弦响动传来。原来这个儒服壮汉已经射出了第二箭,接着又是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是连珠射!一连射出了二十七箭,箭箭都命中靶心! “好!” 有人在武好古耳边叫好了,他一回头,看见那人正是一路跟随而来的林冲林教头。 能让林冲叫好,这人射术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那壮汉早就看到有人来了,现在又听见叫好,于是收起长弓,用宏亮的嗓音喊道:“叫好的那人,可能射否?” “能射!”林冲一边答复,一边策马向前,到了那壮汉身旁,才从马背上跃下,然后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步弓和箭囊。 “好,射几箭看看。” “行!” 这段时间显得有点萎靡的林冲,今天不知怎么来了意气,举起弓箭,摆好身架,也开始连珠射了。也是崩崩崩一阵狂射,射出了二十五箭,也是箭箭直中靶心! 武好古、马植和西门青这时已经下了马,牵着马也走了过去。武好古看到林冲收起了射箭的姿态,低声嘀咕道:“怎么只有二十五箭” 林冲听了这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是个非常服从的好下属,武好古现在大宋堂堂的正九品武官,还是林冲的上司(林冲执行的是公差),自然可以说他的不是了,就是指着鼻子骂娘,他也得受着。 不过那个儒服壮汉听了却没来由恼了起来:“兀那小子,此间哪有你说话的份?要说话,就先来射上二十箭!” 二十箭? 武好古一箭都射不了啊! 看着凶神恶煞一样的儒服汉子,武好古下意识的就后退了几步,心里也直犯嘀咕:这个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大儒慕容先生吧? 看他一身儒服,应该是个儒,而且真的很大只啊,怎不是大儒? 这样的儒要是去了开封府,至少在射箭一项上,是可以力压群儒的。便是那个被卖油翁讽刺的陈状元还活着,多半也射不了二十七发连珠箭――其实射箭准只是个开始。 然后还要射得远,射得快,射得多! 在武好古认识的所有武士当中,林冲和陆谦都能射到二十五箭,而这位北地大儒可以射二十七箭也许更多! “咳,兀那小子,尔是哪家的郎君?”北地大儒怒喝道,“怎不言语?” “在下西门庆。”武好古报上自己的化名――他以潘孝义的名义使北,但是却不能用这个名字在燕云晃悠。当然了,也不能说自己是武好古,万一有人知道这个大名呢? 所以他就给自己起了“西门庆”这个名字。 “西门家的人?” “正是。” 大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既然是西门家的人,见了某家还不磕头?” 磕头?武好古一怔,老子见了皇帝都不磕头,你个大儒算什么?不就是会射箭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还有钱呢!是很有钱! 武好古不跪,还瞪了大儒一眼。 大儒刚要发怒,西门青已经上前一步,行了个揖拜大礼:“妾身西门青拜见少主。” 少主?西门青叫他少主? 武好古看了看那大儒,然后一把拉过西门青,“他不是慕容先生吗?还有,你为甚叫他少主?” 西门青露出些许惊恐,低声说:“大郎,他是镇州赵家的少主” “不就是赵卫公家嘛” 赵卫公就是赵赞,他在宋朝封了卫国公,开创了一家将门,开封子都称其为赵卫公家。武好古认识他们家的好几个公子哥,都是肩碰肩的酒肉朋友。 “怎么是赵卫公家?”姓赵的大儒也有些糊涂,“分明是赵魏王家不对,兀那小子,你是南人!” 赵延寿在辽国封了魏王,因此称赵魏王家。 “某是南朝来的,”武好古已经知道对方不好惹,忙一拱手道,“是来求见慕容先生的” “见家师的?”赵大儒一挥手,“那也得先给某家磕头!” 磕头? 武好古心说:你家在开封的兄弟和我都称兄道弟的! “某不会磕头!”武好古说着话扭头往身后去找马植,只见这马植正捂着嘴在偷笑。 怎么回事?自己被人耍了? “你不是赵家的人” 武好古的话一出口,那大儒的脸色突然铁青起来,抡起拳头就往武好古这边走来:“兀那小子,你也敢说这话,看某家不揍死你!” “林教头!”武好古一看不对,赶紧呼救。 林冲反应也快,已经奋力扑上前去,挥动手臂挡了大儒的大拳头一下。 大儒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已经摆出肉搏架势的林冲,嘿嘿一笑道:“想比拳脚吗?某家穿的衣服不对,待会儿换了衣裳再比。你先让开,让某家揍那小子十拳八拳。” “不能让”武好古看着那大儒心中就后怕,马上宣布道,“林教头挡住那厮,待回了开封,我送你一套宅子!带院子的宅子!” 林冲已经有房子了,不过又破又小的,张娘子他爹看不上。现在听到可以有大房子拿,马上来了劲头,一双豹眼圆睁,怒视着大儒,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 看来房子是战斗力的源泉啊! 大儒看到林冲要拼命的样子,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正琢磨着要不要打的时候,刚才一直偷笑的马植已经开口了:“钟哥儿,人家又没说错,你发甚底怒啊?” 大儒这才看见马植,跺了跺脚,怒道:“姓马的,你说甚呢?” “你不是人家的少主啊!”马植说,“你现在又不姓赵。” “某家姓赵!”大儒跺着脚道,“某家就是姓赵!” 马植淡淡地说:“你家相公已经说你不姓赵了。” “他他老糊涂了!”大儒恨恨地说,“某家的爹爹在世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马植两手一摊,“可令尊已经过世了” 原来是大族内部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武好古已经明白了,这个赵什么钟哥的,多半是庶孽之子(宋朝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过都过时了),不被家族认可。 这么一个好汉,就因为投胎不好,就不被承认这世家大族用人的标准,也是够差劲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哈哈一笑:“不就是一个赵姓嘛!有甚了不起的!” 听了武好古的狂言,不仅某大儒震惊了,连一旁看白戏的少年,还有跟着马植过来的马家家丁,全都震惊了。 燕四家排第二的赵啊! 全大辽,除了耶律、萧和韩,就是姓赵的最厉害了。谁要是托生在赵家,那就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个南人居然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是脑子有毛病吧? 武好古看到大家都在发愣,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昏话,就大步走到马植跟前,低声问:“马二哥,那大块头可是镇州赵家的孽子?” “是啊”马植苦笑道,“是在下的同窗好友,不过如今是个大麻烦了。” 赵钟哥因为和家里面闹翻,带着一伙人上了燕山去做强盗了。今日不知怎么跑到香山书院来玩了 “有甚麻烦?不就是一个赵姓嘛。”武好古说,“给他弄回来不就是了。” 弄回来? 马植白了武好古一眼:“大郎,此间可不是南朝,姓氏出身是最要紧的。” 赵钟哥当然可以姓赵,这没有问题但是,不能是镇州赵氏的赵!别的什么赵都行,就是这个不行。 而没有镇州赵氏的出身,他在辽国这里就很难有出头之日!最多就是投靠别的大族做个门客死士。 “此人信誉如何?”武好古似乎成竹在胸,又问起了个似乎不相关的问题。 “自是一诺千金”马植犹疑地看着武好古,“大郎,你想做甚?” “某要带他回开封去姓赵,可以吗?” 带去开封姓赵? 马植怎么也没想到武好古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镇州赵家的嫡系说起来并不在燕京,燕京赵魏王一系其实都是小老婆养的庶流之后。开封府的大投降派赵赞才是长子嫡孙啊!以武好古在开封的门路,让这个赵钟哥入赵卫公家谱还不是小菜一碟? 到时候,就是赵延睦也不能说赵钟哥不是镇州赵家的子孙了 ------------ 第244章 去开封姓赵(为盟主清风徐来加更) “钟哥儿,今日某家和这位庆哥儿就是为你姓甚底来寻先生的。先生可在吗?” 马植的这番话一出口,“大儒”钟哥儿(现在不能叫他赵钟哥,因为他不配姓赵)马上不闹了。表情变得非常严肃,看着马植问:“马二哥,你莫寻某的开心,某家的一字(指姓氏)便是耶律家的天子也不好过问,你和这个西门庆会有甚办法?” 听到钟哥儿称自己为西门庆,武好古也眉头大皱。在这个时代,当面称人家的姓名是极不尊重的表现。虽然辽国这里规矩可能没那么大,但是这个钟哥儿毕竟是儒生啊,怎么恁般没规矩?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有些不快的接过问题:“马二哥没办法的,不过某家有办法!” 钟哥儿的一字耶律家的天子不大好过问,但是赵家的亲王一定能说得上话。大宋毕竟不是门阀社会了,这“一字”的问题没那么严谨,像钟哥儿这样的孽生子都是可以入家谱的。 “你有甚办法?”钟哥儿一脸不屑地问。 “某有钱!”武好古回答。 西门青在旁补充了一句:“奴的这位堂弟家中是开封府的地产商,是巨富。” 钟哥儿嗤笑一声:“原来是个商人。” 二三十个辽国的世家少年听了他的话也哄笑起来。 后世有些人以为重文轻武的宋朝商人地位低贱,可以随便给读书人欺负着玩。实际上,由于宋朝的士族已经泡沫化,读书人也不是一个阶级。而商人的地位其实比农夫要高——相信古代的农夫比商人牛逼的人一定没长脑子!而且拿开封府城市户口的人,除了潘家这样的将门子,赵家的宗子,就是禁军的赤佬和工商户了。比如郭京是禁军赤佬,武好古做官之前是工商户,郭京会比武好古有地位?在大宋官家眼里,开封府的工商户会比不上城外种地的农夫? 至于科举,工商户一样可以去考,没有什么限制。只是工商户相比农夫(地主)人数少许多,所以中进士的人也少,宋朝当权主要还是地主阶级官僚。 而在同时期世家大族统治的辽国,工商户才是真正的贱民! 辽国工匠大部分都是官私奴婢,没有人权的。而商人则大多依附世家大族,名分上也是家奴。只有极少数工商户是独立的自由人——这种情况在开封府是不敢想象的,上百万工商户都是将门的家奴?那赵家皇帝还睡得着觉吗? 现在一个低贱的商人居然声称可以解决钟哥儿的“一字”,这可真在开国际玩笑了。 武好古还是第一次被人恁般嘲笑,而且还是被一帮辽国穷鬼嘲笑,真是婶婶可忍,叔叔都不可忍。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嗯咳了一声,正在哄笑的小穷鬼们一下都都噤了声,都变得规规矩矩了。 钟哥儿也不嘲讽武好古了,转过身,恭恭敬敬的向嗯咳声传出的地方行了一礼:“先生。” 马植也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先生,学生马植带南西门的朋友来拜。” 能被马植和赵钟哥称为老师的人,自然就是慕容香山了。 武好古凝神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件褪了色的青色儒袍,头发花白,颌下留着一丛看着乱糟糟的山羊胡的清瘦老者缓步走来。老者又走近了些,武好古发现他的腰背有些佝偻,眼睛也有些浑浊,白多黑少,一看就像个老糊涂。 “是南西门的人啊。”老者慢吞吞道,“那就跟老夫来吧。” 说完老头就转过身,颤巍巍的向那座堡坞走去:“钟哥儿也来,其他人继续练弓。” “喏。” 那群“小穷鬼”世家子们都恭恭敬敬的答应着。 “走吧。”马植对武好古说,“你和我去见先生,让其他人留在这里。” 武好古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钟哥儿,马植笑道:“莫担心他,你可是真有法子让他姓赵的。来吧……一起见见慕容先生。” 武好古跟着马植一起走进了那座堡坞,高墙之内是一圈低矮的房舍,不是什么砖瓦房,大多是夯土的茅屋,都是依着城墙修建的,大概是想借用城墙作为房屋的一堵墙壁吧? 顺便提一下,这座堡坞的城墙也是夯土的,外面也没有包砖,看上去非常简陋。 靠东边城墙修建的茅屋是个牲口棚,养了许多马匹,散发出一股臭哄哄的味道。 靠着西面城墙修建的似乎是几间教室,武好古进去的时候,从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慕容先生摇摇晃晃的走向了靠着北墙修建的一长排茅屋中的一间。走进了武好古才发现,这是一间用石块一层层堆砌起来,表面长满了爬墙虎,木质的房门半掩着,一名十二三岁的胖乎乎的书僮正靠在墙角打盹。 “金刚奴,醒醒。”钟哥儿吼了一声。 小胖墩睁开眼,他的嘴唇下还粘着些酱汁,伸出舌头舔了舔,才慢慢站了起来,冲着慕容老头施了一礼:“先生。” “有客,去弄些茶点。”慕容先生吩咐一声,就自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武好古、马植和钟哥儿随后就跟了进去,西门青却守在了外头。 屋子里面光线很暗,地上铺着厚厚的草席,还摆着几个蒲团和矮桌,看来是要席地而坐的。 所以进屋的人都脱了鞋子,一个脚臭的气味儿就顿时蔓延了开来。武好古瞄了铁塔一般的钟哥儿一眼,心说:还世家大族呢,脚都不洗干净…… “都坐吧。” 慕容先生自己先在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然后又指着两边的几个蒲团,叫武好古、马植、钟哥儿都坐好了。 “老夫慕容忘忧,”慕容老头儿笑着冲武好古拱拱手,“不知贵客高姓大名,在南朝所居何职?” “忘忧”应该是老头子的“号”,也可能是道号,那就是忘忧子了。 “在下西门……” 武好古一开口,慕容先生就大笑起来,“这位小哥,老夫虽然糊涂,却也知道你不是西门庆。” 武好古瞄了马植一眼,看见对方摇摇头,于是又说:“不瞒老先生,在下潘孝义,官拜右班殿直,閤门袛侯。” “原来你姓潘?可是南朝潘郑王之后?”钟哥儿嚷嚷起来了,语气中居然多了几分恭敬。 潘郑王是王爵,赵卫公只是公爵……在开封府,潘家将门可比赵家将门要尊贵。 而且人家的“潘”是真才实料的,他的“赵”可有点儿虚。 “正是。”武好古冲着钟哥儿拱了拱手,“下官是化名入辽的,方才多有得罪,万望见谅。” “呵呵。”慕容香山笑了笑,不知可否。 “先生,”马植补充说,“潘殿直已经知道我们的谋划了。” 看来这老头子本来就是马植背后的谋主!武好古心想:说不定马植这厮的主见都来自慕容老头,可惜这老头太老了,估计等到辽国大乱的时候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可真是“天下未乱身先死”啊! 更可悲的是,在他身强力壮的时代,被世家大族和契丹国族垄断的大辽政坛上,根本就没有这个“赵氏家臣”慕容先生的立足之地。 一个“忘忧”的号,背后该是说不出的无奈吧? “而且,”马植接着说,“潘殿直还有个建议。” “哦?” “他希望我们可以拿下苏州安复军节度使这个职位,”马植说,“他还愿意出资助我们去运动官职。” “苏州安复军节度使?”慕容老头眯着浑浊的眼眸,看着武好古。“章相公想要从海路伐辽?” “伐辽?”武好古一笑,“先生认为辽还需要伐吗?” 他自设一问,然后又自己回答道:“先生,我看是不需要的……大辽如今已有了分崩离析之势,我朝与其北伐,还不如和大辽的豪强世家联手。” 在抵达燕京之前,武好古以为辽国灭亡的原因只有佛教大兴使得契丹国族武力衰弱。 可现在他已经知晓,被少数国族和世家垄断的辽国,实际上已经处于土地、人民、财富都被瓜分完毕的状态了。即使没有佛教大兴,现在被寺院掌握的资源,也很快会变成国族贵人和世家的囊中之物。 现在的辽国很像许多中原汉人王朝的末世,社会财富被瓜分完毕,人民生活极其困苦,而朝廷手中又没几个大子儿可用。 这样的国家,其实就是在等待有人点燃大乱的导火索。 女真部落的崛起,就是点燃辽国大乱的那根导火索。而这根导火索一旦点燃,辽国必然会内外皆乱,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由于辽国的力量是被瓜分,而不是消失了,所以一旦这种力量被新崛起的强势政权挖掘出来,大宋就要倒霉了。 所以武好古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千方百计阻止或延缓女真人“统一”辽国故地。 宣和北伐和联金伐辽,实际上都是在帮助女真加快统一“辽国”的步伐,看起来都是不可取的。 不过坐视女真统一“辽国”的鸵鸟路线,同样是在等死。唯一的办法,就是积极的参与到辽国的分裂战争中去。 就像后来的民国乱世中,各种外部势力积极支持中国的地方军阀反抗中央政府一样…… ------------ 第245章 辽东路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 第246章 最后的晚餐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 第247章 自由市 上 武好古和西门青还有钟哥儿一块儿走在好热闹的一条大街上,街上满满登登,到处都是商号门脸儿,全都挂着各家各色的招牌认旗。当中一处大宅门,深广不知道几许,生意更是兴隆,连门槛都被踩得溜光。宅门上挂着鎏金的招牌“韩家丰乐楼”。 不用说,这座“丰乐楼”是属于大辽韩家人的,“丰乐楼”的名字,则多半是从开封府山寨来的。 “潘官人,这边就是析津府,不,应该是全大辽最好的去处了,韩家的几个郎君都说这边和开封府的丰乐楼不相上下。” 钟哥儿一指那座山寨丰乐楼,笑呵呵地说:“今日也走累了,不如去楼中坐一坐,边看这北市坊的街景,边喝点马奶酒,再吃点燕地的美食。” “就依钟哥儿的。” 武好古也觉着有些腿酸了,今天他随着钟哥儿一起逛了析津府内最大的三个坊:南安坊、东安坊和北市坊。 这三个坊虽然冠上了“南”、“东”、“北”的抬头,不过都是位于析津府城的北部,是相邻的呈品字形排列的三个坊。其中南安坊位于西南,东安坊在东南,北市坊则在北面。 三个坊的功用也差不多,都是析津府的工商汇聚之地。 其中南安坊和东安坊是“百工汇聚之所”,开设有大量的手工作坊,全都是官营的,由南京三司使司和南京转运使司分别管辖。制造的产品五花八门,除了不产盐铁(有铁工铺,但是不产生熟铁)丝瓷之外,几乎应有尽有。只是工坊的规模看上去都不大,而且也不怎么忙碌都有磨洋工的嫌疑。 而北市坊,则是析津府城真正的繁华之地。在西夏崛起以后,随着宋夏之间长达数十年的拉锯战,传统的河西商路几乎完全断绝。陆上丝绸之路的主要通道就转向了草原。而大辽南京析津府这里就成了丝绸之路新的起点,同时也是西方和中原交流的最大的汇聚点。 来自草原林海的牲口、毛皮、药材;西域的美玉、琉璃、宝马、乳香;中原的茶叶、瓷器、丝绸,全都在析津府的北市坊交汇。 整个坊市喧嚣而嘈杂,各种民族的人交错往来。一队队的骆驼,一列列的车马不断穿城而过。包着铁圈的木轮碾得大街上铺着的石板上火星四溅。穿着有点肮脏的长袍的契丹商人(户籍上肯定是贵人)腰里别着刀子,脖子上挂着念珠,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晃悠。来自宋朝的商人则穿着丝绸面料的衫袍,背后带着一两个燕云当地的护卫,小心的在街道边上行走。还有来自高丽国的高丽商人,打扮和宋人几乎一样,只是见着谁都点头哈腰。留着辫子的渤海人也是随处可见,他们大多是贩卖毛皮和生药的商人,也没有店铺,就在街边上摆个地摊,拿出他们的货品来贩卖,倒也生意兴隆。 这里和析津府的其它二十几个坊一样,到处都是乞丐,在街头巷尾穿来穿去。管理这处坊市的南京警巡院的官吏和士兵们,和开封府的军巡铺兵也有点像,都懒洋洋的在街上闲逛,有时候还去寻一下渤海人的麻烦,敲诈几个小钱。 整个坊市,就这样充满了一种畸形的活力。 武好古在钟哥儿的陪同下登上了韩家丰乐楼的三层,进了一间视线很好的包间。 “不想燕云也有这等繁华之所啊。” 站在包间的窗户口,武好古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发出了一声感慨。 “繁华?”刚刚点酒的钟哥儿听了武好古的话嗤笑起来,“难不成此处比开封府还繁华么?” “开封府自是不如的,”武好古摇摇头,若有所思地道,“但是析津府还是比某原本想象的要繁华。 对了,钟哥儿你可知这里的商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哪儿的都有,”钟哥儿一指站在武好古身边陪着看风景的西门青,“你的西门小娘子原先也常来这里。” “哦,析津府的生意好做吗?” “不好做。”西门青说,“若不是赵家、马家多年来的照应,我家的生意早就倒了。” 西门家如果不承认和镇州赵家的主从关系,那他们在燕云就是寻常商人了这种世家大族垄断一切的地方,没有背景的商人根本生存不下去。 “那么对士人而言呢?”武好古又问,“析津好吗?” “好个逑!”钟哥儿哼哼道,“吃人的地方。” 他的话语中全是恨意!也不知是恨大辽还是恨赵家?也许两个都恨吧? “吃人?”武好古一笑,“像钟哥儿这样怀才不遇的,在析津府不少吧?” “家家都有啊!”钟哥儿道,“大辽这边可不是凭本事做官,是讲出身的可世选的名额有限,哪家不是斗得鸡飞狗跳?” “姓耶律的和姓萧的也斗?” “斗!”钟哥儿冷笑道,“他们斗得更狠!燕四家内部斗到没了姓就到头了,他们则要斗到没了命连皇帝家的老婆孩子叔叔女婿都弄死了,遑论他人?” 说着话,他又冷哼了几声:“大辽这里可不比宋国,斗到贬官外放就完了。大辽这边每一朝都要斗死几家近支的皇族和宰执重臣!别看他们现在得意,等到燕王登了基,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了。” 这算是诅咒吗? 武好古回头看了一眼满满都是怨念的钟哥儿,钟哥儿也发现了武好古的古怪眼神,嘿嘿一笑:“这可不是咒谁。当年耶律乙辛得势的时候,谁不巴结他?害昭怀太子的时候,又有谁不落井下石?就连我那老师香山先生也唉,不说了,在台上的人,都要自保啊!” 武好古心想:原来慕容老头也做过对不起昭怀太子的事儿!怪不得要和自己一块儿去见章惇呢,这是要叛逃啊! 钟哥儿说着话突然前俯后仰的大笑了起来,说道:“可谁知道皇帝居然生不出儿女了最后没有人继承皇位,只好把孙子找来接班,将来等燕王即位了,还不知道要诛灭多少家呢!” 这事儿的确也是个笑话,皇帝杀太子这事儿并不罕见,但是皇帝杀了太子以后没有人接班,只好让被杀掉的太子儿子来接班,这可就是稀罕事儿了。 而在大家一起陷害昭怀太子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身强力壮的皇上居然生不出孩子了他之前和皇后萧观音可生了四个孩子,结果换了别的女人就一个都生不出来了! 有一段时间,大辽国的贵人们都在替耶律洪基想办法,到处找能生养的姓萧的女人送去给耶律洪基,就数耶律乙辛的儿子最忠心,把很能生孩子的老婆都送给皇帝了 可最后就是生不出来,别说儿子,女儿都没半个。 忙活了好几年,耶律洪基也灰了心,只好安排亲孙子(到底是不是亲的也不好说)接班。而耶律洪基最信任的重臣耶律乙辛就倒了霉,家破人亡了。 不过当初一起跟着害昭怀太子的可不仅是耶律乙辛一家,这事儿可是态度问题!不跟一把,那就有太子余党的嫌疑了!而且当时看昭怀太子和耶律延禧都是死老虎,谁能想到有那种剧情反转? 现在眼看着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耶律延禧随时可能成为大辽的新皇帝,到时候指不定怎么反攻倒算呢。 所以曾经参与陷害昭怀太子母子的大辽重臣世家们个个都提心吊胆,谁都不知道好好的一家就被耶律延禧给灭掉了 “怎就没个地方让大家躲一躲呢?” 武好古突然提出了一个看似简单,但是做起来却很困难的事儿。 “躲?”钟哥儿嗤的一笑,“往哪儿躲?宋国吗?” “不行吗?”武好古笑道,“如今天下可不是一国。当初春秋战国的时候,贵人们不一有难就往别国去了?” “耶律乙辛倒是想跑来着,”钟哥儿道,“只是没跑了至于旁人,都是家大业大的,怎是说走就能走得了的?而且到了南边,吃甚底用甚底?” “不能在没事儿的时候提前预备吗?”武好古又问。 这事儿在后世腐朽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可是很多见的,把一部分的资产和家人摆在外国,合理分散风险。 “怎么预备?”钟哥儿反问,“大宋的边关恁般好过吗?若是没有个接应,去了以后两眼一抹黑的,趁几个小钱能做甚底?” 大宋也不是完全开放,资金、人员的流动也不是很方便,而且大宋的繁华之地都远离燕云,界河边上的城镇都破破烂烂的,根本没有办法显示出大宋封建主义的优越性。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你说得有理啊,若是能有一个去处,在宋辽之间,又是法外之地,能让人财物资自由出入,而且水陆交通便利,还能让居住在那边的北地才子投考大宋的科举钟哥儿,你说会不会有许多辽国的失意士人和商人移居过去?” ------------ 第248章 自由市 下http://www.bqg3.com 辽代的燕云美食一样样被端上了桌子,和九百多年后的北京菜还真有点儿像,主菜是一个热腾腾的火锅摆在中间儿,四周放上了几大桶生羊肉,都切得很粗旷——这点和武好古在后世常吃的北京涮羊肉不一样,最老,最正宗的涮羊肉原来是一桶一桶上来的! 桶装羊肉旁边,还摆上了蒜泥、葱丝、酱、盐、醋等佐料。 除了羊肉,钟哥儿还叫了一种称为“濡肉”的菜肴,就是用盐水浸泡的咸猪肉,据说是燕云名菜。也是切成大块大块的,满满都是梁山好汉的画风。 在大盘大桶端上来的肉食之外,武好古还见到了一大桶菜饭——不是咸肉菜饭,是羊肉菜饭,有点像后世的新疆手抓羊肉饭。用看不出来是什么菜的蔬菜和宋朝进口的大米,还有羊肉一块煮出来的干饭,闻着很香,吃起来很腻。 酒也上来了,是满满一“浑脱”的酒。“浑脱”是一种用整张牛皮制成的储酒器。拿上来后,由西门青捧着给武好古和钟哥儿倒酒——那可是一牛皮的酒啊!也亏得西门青是从小练武的女人,还真能当壮工使唤。 从“牛皮”里面倒出来的不是用粮谷酿造的酒,而是“乳酒”,用不知道什么牲畜的**酿造的酒。 用来喝酒的器皿被称为“瓠”,就是成熟的瓠子(葫芦的变种)外壳一切二,可以装不少酒。 喝了半瓠酒,吃了半桶肉之后,武好古就没什么胃口,开始继续和钟哥儿讨论起在燕云附近建立“自由城市”的想法。 他前世是学油画的,对于西方文艺复兴的历史也知道一些,自然晓得自由城市在欧洲文艺复兴和资本主义初级阶段所起到的作用——说它们是资本主义的摇篮也不为过啊!不仅文艺复兴是从意大利的自由城邦开始的,就连后来资本主义的各种制度法律,也是起源于威尼斯、热那亚这样城邦国家。 而武好古现在也想稍微复制一下欧洲自由城市的成功经验。当然了,这个设想中的自由城市并不是针对大宋封建主义的,而是专门为辽国设立。 大体上而言,现在的辽国是个政治经济都很糟糕的国家。世家垄断一切,政争激烈且没有底线。虽然整个世家被诛灭的情况没有发生过,但是一家一户的灭门惨案却是经常发生的。 在即将到来的权力交替中,不诛灭个几十上百户的,耶律延禧怎么对得起自己惨死的老爹和奶奶? 而且,不多杀一点也没法立威啊!一帮世家大族都是牛逼哄哄的,不多杀一点谁还怕皇上? 另外,世家内斗还在不断制造钟哥儿这样的“孽庶之子”——这个钟哥儿看着就很能打,而且也不是完全不能文,他还是慕容先生的门生呢! 慕容先生可是中过进士,当过太子伴读的大儒,他交出来的学生能差得了? 武好古猜想,让这货去考宋朝的文进士肯定不行,但是武进士搞不好就高中了。 这种有本事的庶孽之子,辽国不要……也不能用(用了就坏了世选制的规矩),大宋完全可以延揽拉拢嘛。 大宋是可以凭本事做官的! 他们一个个因为投胎投得不上不下的,所以得到了接受世家六艺教育的机会,但是又没有地方发挥才干,个个都是怀才不遇,憋着股邪气,把他们招揽到大宋,将来就是北伐的急先锋啊! 眼前这个钟哥儿一定得弄回去,树立一个“姓赵的典型”,不仅“一字”要解决,还得让他中个武状元什么的,东华门外唱名,黄金榜之下捉婿……也叫北地不配姓什么的男儿看看:大宋是可以凭本事做官的! 而且这些“钟哥儿”们大宋不拉拢,将来辽国的乱世一到,没准就投靠女真蛮子了,要这样......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要让“钟哥儿”们入宋,不能靠武好古这样入辽拉拢,效率太低了。一定要有一个可以吸引他们前来的“自由之市”。 这地方一定要离辽国很近,而且容易出入,还要能反映大宋封建主义的优越性…… 当然了,武好古想要吸引的不仅是“钟哥儿”们,还有辽国的资本! 辽国绝对不是一个投资置业的好去处,别说寻常的商人在辽国很难生存,就是世家大族出身,也是随时抄家灭门。 即便眼下轮不到抄家灭门,等待1115年护步达岗之战后,大辽的官员们就真的不需要一个作为退路的所在?当然了,界河边上的自由市不是真正的退路,而是退路的入口,资金通过这里可以流向更安全的地方。 不过宋朝这边吧……比辽国是好多了,但也不是特别规矩,灭门的知府是说说的——灭门这事儿不容易办理——但是能叫人破产的县令还是蛮多的。 所以用来吸引辽国资本、人才的地方,必须是个司法体制相对完善的自由市……而这种特殊化的城市,也只有用对辽“统战”的名义才有可能说服宋徽宗支持。 除了吸引人才和资本之外,武好古还想将这个靠近燕云的自由市变成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实际上,析津府并不是一个商业中心的理想之地。 首先析津府并不靠海,来自东京道和中京道的大宗商品,如果不想千里迢迢陆运,就必须通过海运加内河运输的方式送到析津府城。 可是内河运输的船只和海运船只是不完全一样的,用海船走内河,特别是走桑干河这样通航能力并不强的内河是很不方便的。只能把海船造得比较小,这样抗风浪的能力又不足。 其次,析津府的工商业环境糟糕到极点,城市本身也不是作为商业中心布局建设的,它就是一座军事堡垒。城内被分割出二十六个坊,交通很不方便。 在武好古看来,如果能有一个商业城市出现在界河边上,大约就是后世天津附近的地方,一定可以抢了析津府的生意…… 同时,这座自由城市在未来也可以作为宣和北伐的一个大据点! 历史上的宣和北伐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后勤保障糟糕透顶。如果能有一个“天津自由市”存在,能有大量的海商、海船依托“天津市”展开贸易,几十万石的军粮输送应该就不是问题了。 而一旦金兵南下,依托界河,背靠大海的“天津市”,又可以作为抵抗金兵的据点存在! 虽然“天津市”一开始并不能作为城池来建设。但大辽实际上也不是一夜崩溃的。历史上护步达岗战役发生在公元1115年,而金兵南下则是1126年,中间可有11年时间能用来增筑天津城呢!只要舍得花钱,11年时间什么城筑不起来? 而沿着界河-桑干河是可以直抵燕京城下的!如果不拔掉这个据点,女真铁骑真的敢挥师南下? 应该……是不敢的吧?就是敢,“天津城”还是有存在的价值。 …… “这个主意真是你想出来的?” 再回到香山已经是两日后了。武好古是在忙完了交接手续的马植陪同下从析津府城回到属于玉河县的香山的。没有马上去香山的华严寺,而是先去了慕容先生的香山书院——西门青会住在书院里面,辽国的华严寺可不像日本的那些寺庙,可以带着女人在里面过小日子,肉当然也不给吃的。 所以武好古在创作《最后的晚餐》这幅大型壁画时,只能把西门青安置在香山书院,抽空过去和她牵牵手…… 在香山书院,武好古就把自己的“自由市设想”给了慕容忘忧……的确是给,不是告诉。 因为武好古不准备自己去献策,而是要让慕容先生去献策。慕容忘忧是燕云大儒嘛,他献策上“弱辽之策”比较像回事儿。武好古则是嘴上没毛,说了别人也不大会听的。 而慕容忘忧听完武好古的主意,对武好古就更另眼相看了。当下都有点怀疑武好古背后还有高人了。 “慕容先生,这是在下的想法。”武好古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慕容忘忧心想:大宋真是人才济济啊,这么一个膏粱子弟,居然有这样的韬略! “办法不错,应该会有效果的。”慕容忘忧点点头,认真的思索了一番,“辽国这边没问题……花个一两万缗就能取得修建榷场的许可了。” 这个自由市肯定不能以城池的名义建,因为根据《澶渊之盟》,宋朝在边境区域是不允许增筑城池的。 不过榷场却可以造,只是要双方同意,而且榷场造多大也没明确的规定,是有漏洞可以钻的。 “大宋那边,”武好古想了想,“只要有先生的献策,某家总有办法让它落实的。” 他不知道赵煦和章惇会怎么想?用“自由市”吸引辽国的人才和资本当然是好的,但是这个东西对大宋本身也是有一定颠覆性的,持重的君主和宰相一定不会轻易允许。 不过赵佶是轻佻的,比较容易上当……http://www.bqg3.com ------------ 第249章 纸上谈兵 也许是下了几场春雨,在中国北方河朔之地绵延上千里,有小黄河之称的桑干河的水位终于也涨起来了,卷动翻腾着从燕云之地流过。 之前借口水浅,在界河上来回转悠了将近二十天的两艘属于大宋使团的楼船,终于开始北上了。在水轮的驱动下,缓缓的,向析津府城驶去。 一个穿着朱色官服,戴着幞头的文官,这时正带着一大群穿着绿袍的官员,在其中一艘楼船的顶部平台上,大模大样地观察地形。 在他身旁,还有一个矮胖文官,正在画案上挥毫泼墨,似乎想将桑干河两岸的景色全都收入画纸。 桑干河两岸都是葱绿的麦田,麦子的长势看着还不错。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几座小小的堡坞,也不知属于哪家豪强的? 在河堤上,有一队护卫的骑兵,都是辽国汉军侍卫亲军的打扮,骑着骏马,带着弓箭,举着马枪,约有1000人。他们是大辽接班使马人望率领的队伍。 马人望是半个月前从析津府出发,带着1000南、北衙的骑兵去迎接大宋礼部尚书蹇序辰率领的使团。 而这次迎接任务并不顺利,蹇序辰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在拖延时间,借口桑干河水浅,无法让楼船通过而不愿马上入辽。 这其实是个荒唐的借口,因为楼船最多也就开到析津府城。在那儿可见不着大辽天子耶律洪基——计划中的朝见地点是春捺钵地鸭子河(混同江),那里可在长春州呢。所以根本不可能一路行船,大部分路段还是骑马的。 现在即便楼船难行,多骑一段时间的马也就到了。 不过马人望也没去催促蹇序辰,而是由着他拖了近二十日,才缓慢北上。 “尚书,已经画好了。” 楼船上,那位有点肥胖的绿袍官员这时放下了毛笔,将一张有兼工带写的山水画双手递给了穿朱红色官服的大员。 这肥胖的绿袍官员,正是武好古的老相识陈佑文。而那着朱红袍的官儿,则是此时大宋使辽的正使蹇序辰。 “好,画得好,有了范宽的七八分神韵了。”蹇序辰装模作样看了看画儿,然后就交给了自己的副使李忠。 “李大官,”蹇序辰又将目光转向了马人望率领的骑兵,“你是常在西军走动的,自是知兵的……那些契丹人的骑兵比西贼的骑兵如何?” “尚书,那些不是契丹骑兵,是南京道的汉兵侍卫亲军的骑兵。” “都是汉人?”蹇序辰问。 “都是汉人。”李忠回答。 “战力如何?” 李忠思索了一番,“应该是不如党项铁鹞子的,也不如我们的西军精锐。” “不如西军?”蹇序辰感兴趣地问,“若是动用西军,能沿着桑干河直抵析津府吗?” “这个……”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李忠是李宪的养子,是真正知兵的。也知道宋军的问题在哪儿……部队的战斗力是一方面,上面的指挥也是非常重要的。现在西军可以发挥出战斗力,很大程度上是章惇、章楶这对文官兄弟是真知兵的。 大宋的文官中自以为知兵的有很多,但是真懂的却没几个。章惇、章楶两兄弟难得是真懂,而且还真好处在可以发上力的位子上。 若是没有章氏兄弟,小梁太后现在也不会搬去开封府住。 可是章惇、章楶都老了,还能奔哒几年?他们要死了……谁能去接他们的班? 身边这位蹇序辰蹇尚书吗? 李忠想到这里斟酌着说:“若是在西北相遇,西军的骑兵自然能胜得他们。不过在燕云开战……不好说,真个不好说了。” 蹇序辰想了想,“为何就不好说了?” 李忠道:“河北东、西两路承平数十年,禁军、民众、官吏都不知如何作战了。这样的情况就和西贼刚开始作乱时的陕西、河东仿佛。 另外,三易回河之苦,也让河北东路失了元气……” “可是燕云这些年也不好啊。”蹇序辰说,“都说已经是民难聊生,国将不国了。” 李忠笑了笑道:“那也是啊……兴许大兵一到,就望风而降了。不过苦战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也对。”蹇序辰点了点头,没有再和李忠继续讨论将来的兵事……这场战争,十年之内大概都不会发生吧?现在讨论还是太早了。 …… “大郎,大郎,刚刚收到消息,宋使很快就要到了,你的壁画还需几日?” 马植走进了一座刚刚建成,还散发着木料清香的佛殿,对正在给壁画涂抹油彩的武好古和张择端二人低声通报了大宋使团即将抵达析津府的消息。 “至少还需要七八天吧……”武好古一边用特制的画笔往墙上涂抹颜料,一边回答道,“这幅壁画有十四个人物,还是油画风格,不容易画啊!” 若不是油画,倒是可以让张择端留下完成绘画。如果米友仁在此,倒是也可以代一下笔。可现在,武好古只能独自画完这幅《最后的晚餐》了。 “实在不行,我就不去鸭子河了。”武好古说,“燕京城的全图也需要二三十日才能完成。” 燕京全图是武好古此行的另一项重要使命,也是可以立大功的项目——他打算将燕京二十六坊(宫城是画不仔细的)全部一一复制到画纸上。当然是画铅笔素描了,从不同角度画上只是一百张,然后再一一编号保存。等返回开封府后,就能根据图画,由黄四郎的团队做出一个燕京城市模型。 有了这个模型,以后宋军要攻占燕京城应该就容易多了……如果再考究一点,甚至可以用一比一的比例复制一个燕京城,让承担攻城任务的部队进行“实地演练”。 虽然武好古并不赞成用武力收复燕云,但是最坏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万一燕云豪门不愿意归附大宋,“辽东路”也拖不住女真前进的脚步,那么抢在女真人前面拿下燕云之地也是很有必要的。 而要快速拿下燕云之地,在武好古看来,就只有用雷霆万钧的气势夺下燕京城了。 只要在燕京之战中展现出强大的战斗力,那么燕云汉人大族才会真心归附。 有了燕云汉人大族的归附,女真人再想南下,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相比之下,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的写真图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且陈佑文也在使团之中,完全可以由他去完成这个任务。 马植也知道燕京全图的重要性,点点头道:“使团那边,没有问题吧?” 武好古笑了笑:“去说一声就行了……二哥,有办法让我进入使馆吗?” 马植道:“当然没有问题,到时候我和钟哥儿一块儿陪你去。” “好,一言为定。” …… 在析津府城东北的龙烟铁矿里,在一所渤海工匠居住的大宅院内,满满当当的坐着的都是人。不少人光着的脚上都是泥,像是刚刚从泥地里走来似的。这些人看上去基本都是苦力模样,也有几个穿着长袍的人,像是有点身份地位的。几个渤海妇女,抱着酒缸,小心翼翼的给每个人手中的酒碗添加酒水。厨房那边,还飘来了著肉的香味。 一间屋子里面,坐着十来个衣着更加华丽的汉子,穿得是汉家的服饰,脑后却梳着大辫子,是典型的渤海服饰。 他们围着一张方桌子坐着,在面朝大门的位子上,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孔黝黑而且粗糙,显然是经过风霜的。他的体系矮壮而敦实,目光炯炯有神,留着一部络腮胡子,活脱脱就是后世电视里面的猛张飞。 他似乎是这些渤海人的头头,正在叽哩咕噜说着渤海话儿。 “宝剑王说了,我们渤海人受尽压迫的时代马上就要过去了,海东盛国必将再现人间!契丹人的国运到头了,代之而起的,必是我们的海东盛国!” “海东盛国!” “海东盛国!” 在场的渤海人都欢呼起来,人人都眼含热泪。这些人都不是寻常的渤海奴,而是渤海右姓的子弟,在析津府或是经商,或是当个管理官营工坊的小官。 和能够担任执政和州军节度使的汉人大族子弟相比,这些渤海右姓子弟是根本没有前途可言的。他们的地位,甚至连家臣级的汉人豪强子弟都不如。后者虽然很难做到节度使,但还是能担任许多肥缺的,而他们只能一辈子担任最低级的官员。 所以这些右姓子弟们,直到今日,还不忘他们的海东盛国。 不过想要恢复渤海国,靠渤海人自己的力量看上去也不大够,哪怕联合上女真人,也很难有掀翻契丹的实力。 而且渤海右姓和大氏王族们最想要的,还是他们的海东盛国,并不是一个女真人统治的国家——虽然他们在这个国家中的地位肯定比在大辽好上千万倍,但还是下策。 在这种情况下,渤海人取得大宋的支援就很有必要了。而要取得大宋的支援,渤海人就必须展现出实力和决心! ------------ 第250章 起义好吗 “光明君,宝剑王有没有说我们何时可以揭竿而起?现在契丹人已经衰弱了,连软弱的汉人都敢欺负契丹,我们渤海壮士难道还不如汉人吗?” 说话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渤海右姓子,满脸乱蓬蓬的大胡子。人也晒得黑黑的,显然是常年在外奔走之人。 被他称为“光明君”的就是那个四十多岁的渤海人的头头 天下豪商第250章 起义好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251章 良心有点少 “谢大官人……” 四个不到十岁的男孩跪在地上,一副感激涕零状。武好古就大马金刀的坐在他们的对面,钟哥儿则抱着胳膊笑呵呵的站在武好古身边。 这四个男孩都是钟哥儿从析津府的人市子上买回来的奴隶! 没错,就是受苦受难的奴隶! 武好古现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奴隶主啦! 虽然他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小女奴叫金瓶儿的,不过他们俩的主奴关系是不符合经济学定义的。因为武好古每个月给金瓶儿开了十缗的工钱,这个小奴隶每天也不干啥事儿,就是在武家吃吃喝喝,拿得工钱比开封府的禁军上兵还多一倍,哦,还要负责监视武好古这个主子…… 而这一次钟哥儿带来香山华严寺的这五个看上去脏兮兮,而且都很瘦的男孩,可就苦了! 不仅不会有工钱拿,而且在今后的几年中,肯定会遭受非人的折磨――会有严酷的训练、纪律和惩罚在等待他们。而且可以肯定,他们之中肯定会有人无法熬过那几年,被淘汰,甚至死去! 不过即便他们熬过了噩梦般的训练,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命运。 因为他们将会被培养成战奴,残酷的战场,才是他们的归宿! 不过残酷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对这几个奴隶男孩而言,从现在开始的一段时间,将是非常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 武好古的三徒弟张择端正在将几套粗布衣裳分发给跪在地上的男孩。从今天开始,他们可以告别饥寒交迫了…… 钟哥儿之前还教了武好古一点驾驭死士的小窍门,辽国的镇州赵家当然是有死士的! 契丹人恁般纵然燕四家这样的汉人豪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些汉人豪门手中有杀人的刀!族兵、门客、死士、谋士,一样都不少。 契丹人真要欺人太甚,他们就能夺了燕京城投宋! 而钟哥儿之前是姓过赵的,又因为从小就特别大只,所以是作为族中战将培养的,自然知道怎么调教和驾驭死士――燕云各家的死士最早都可以追述到幽州镇时期。当时因为牙兵军乱频繁,镇将们都会在牙兵之外再养一支私兵。 对待死士,也是要恩威并施的。而施恩和加威的,最好是两种人。一般来说是主公施恩,战将加威。通俗一点,就是家主和少主装好人,负责驱使死士上战场的战将做恶人。从小就这样调教,等到死士调教出来了,就会对家主忠心耿耿,同时又会惧怕战将。 武好古当然是家主了,而且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好人。所以刚才就亲切地宣布了赐给衣食鞋袜的好消息……大家以后跟着自己,就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幸福生活了。 另外,武好古还亲自给四个小奴隶起名。不管他们过去姓什么?是什么族的?现在都跟武好古姓了,武好古按照《千字文》给他们起了名。 四个男孩,分别被善良仁慈的奴隶主武好古取名为武天、武地、武玄、武黄。 “正道,带他们下去用餐吧,”武好古受完了四个小奴隶的跪拜,就吩咐张择端说,“给他们吃饱……” “不能吃饱!”钟哥儿已经很自觉的扮演恶人了,他沉着声说,“如今还没开始操练,怎么可以吃饱?养一身膘有甚用?喂个七分饱就可以了。” 只有七分饱? 虽然吃饭七分饱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可这四个还是孩子,都在长身体,还不给吃饱……这个钟哥儿真是太坏了! “好吧!”武好古点点头,对张择端说,“正道,就七分饱,知道了吗?” “喏!” 张择端领了武好古命令,带着四个欢天喜地的小可怜去了――他们都是燕云一带的贫苦农民的儿子,长那么大就没穿过新衣服新鞋子,也没吃过七分饱…… “钟哥儿,七分饱够吗?” 小可怜们走了,武好古又有些良心发现……他的良心最近有点少了,需要好好发现一点。 “不能放开了吃,会吃坏肚子的。”钟哥儿摇摇头道,“等回了开封府给他们开始练了,再慢慢放开……他们这个年纪,只要训练和饮食能跟上,是练得出来的。” 原来钟哥儿也不是替武好古心疼饭钱,而是怕那几个小子吃出胃病。 “那就要辛苦钟哥儿了。” 武好古站起身,笑着冲钟哥儿一拱手。 原来他也不是要白帮忙的,而是要钟哥儿跟自己几年,作为姓赵的代i i 价。 “辛苦甚底,”钟哥儿笑道,“一字的事情最大,要真能入了卫公家谱,你就是赵某的大恩人。” “只是入谱而已,”武好古笑道,“没有多难的……不过荫补的官职你是轮不上的。要在南面做官,还得走科举的路子。明年的大比肯定赶不上,得要再过三年才能高中武进士,到时候我们就是同朝为臣了。” 其实做官也是赵佶一句话而已……不过武好古想用他几年,所以不会替他求官。 不过入了《赵卫公家谱》后,钟哥儿就可以去参加科举了。文举他是中不了的,但是武举问题不大,说不定还能整个武状元出来。 到时候,他可就是广大燕云名门庶孽之子们的好榜样了! “便是同朝为臣了,某也是出自殿直门下。”钟哥儿的回答也让武好古十分满意。 宋朝还是有一点士族时代的传统,门生、门客还是类比家臣的。钟哥儿现在自认出自武好古门下(他还不知道武好古的真名),那么以后就可以结成忠党,一起为国效力了…… “殿直,”钟哥儿这时又道,“今日在人市子上,有贩子和某说,过几日会有一批阻卜少年运到析津府,大约有二三十个。” “阻卜少年?是何来路?都是磨古斯的人吗?” 武好古知道北阻卜汗王磨古斯正在和契丹人打仗,也许会有一些俘虏被卖到燕云来。 “被抓到燕京来卖的阻卜人都说是磨古斯的人。”钟哥儿一笑,“若有三分之一真是磨古斯部落的人,北阻卜之战早结束了。” “也对。”武好古一笑,“我也不管他们从哪儿来的,只要你看着不错,都买下来吧。” 武好古既然用《千字文》给自己的“马木鲁克”命名,自然想要建成一支1人的“马木鲁克”私兵。不过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死士千人可不是小数目,要是被人发现了,武好古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养几十个护卫的问题并不大,就是说出去也没关系――武好古现在不是特务吗?理论上要经常深入辽国办事,连护卫都不给养,要是遇上危险咋办?难道要挺着死吗? 所以武好古的第一步“马木鲁克计划”就打算养1个以内的死士。然后再视情况和需要增加死士的数量,最终达到1之数。 另外,六艺书院也可以在白波武家分家启动后开始建设。具体怎么办可以请教慕容先生,反正他也要跟着去开封府的。 至于六艺书院的学生,可以从武家和西门家的少年郎中挑选,他们都是自己人,应该比较靠得住…… 而这六艺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也不一定会跟着武好古去“勤王”,没准在武好古的一番运作之下,女真根本打不到开封府呢? 所以武好古还是会将考取武进士作为“六艺书生”们的一个重要的学习目标。 武好古正想和钟哥儿说说六艺书院的事情,他和钟哥儿居住的禅院大门就被人推开了,就看见西门青脚步匆匆走进来,见到武好古就行了个福礼“官人,马世伯刚刚遣人来报,说大宋使团今日就可到达析津府城,会入住城南的永平馆。” 永平馆位于析津府的城南,属于宫城范围,哪怕有马人望和马植的配合,武好古也很难进入。不过马植却可以入内,他是辽国的官员,有是接伴使马人望的侄子,自然可以入使馆办事。 所以武好古可以通过马植,向永平馆内的大宋使团传递消息。如果有可能的话,再约出一两个不大重要的随员。这样武好古就能把在析津府进行特务活动的成果,一一告知使团了。 说实在的,成果还是非常丰厚的! 另外,武好古还要和使团说一下自己不打算去给辽国皇帝和燕王耶律延禧写真的决定――他在析津府城可有不少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呢! 最后,马植和纪忆的去向也要交代则个。这二位现在应该到了医巫闾山的马家私城参观访问了,不过他们是能赶上去鸭子河春捺钵地的行程的。 只要使团能在析津府稍微多呆几天。 “马二哥现在还在玉河县城?”武好古问西门青。 “对。”西门青笑道,“他如今才做了县令,可有一大堆事情要办呢,不过现在官人的事情可比甚底都重要。” 武好古点点头“那就去告诉马家的来人,明日下午我和他在北市坊的韩家丰乐楼见面。” “好的,奴这就去。” ------------ 第252章 星星之火 析津府城,玉华门外。 大旗招展,虎贲如林。 数千名汉奸侍卫亲军,顶盔贯甲,手持兵刃,腰挎弓箭,一声不吭的肃立成了两列,从桑干河码头,一直延伸到了玉华门。 玉华门是析津府城的两座西门之一,在靠西南的位置上,进入玉华门后就是辽南京的宫城了。 辽南京析津府的宫城布局也有点奇怪,不是在城市的北部或是中心,而是缩在城市的西南角,距离桑干河并不远。 除了没有什么人居住的宫殿――析津府理论上是辽南京,不过辽国的皇帝整年在四个捺钵间和上京间转悠,根本不会来南京。所以析津府的宫殿其实是空的,宫殿之外的一大堆官署,除了南京留守司、南京三司使司和南京转运使司之外,也是虚置的。 除了以上这些,析津府的宫城内还有两个巨大的兵营,分别属于驻扎析津府的契丹宫帐兵和汉奸侍卫亲军。 接待宋使的永平馆也在析津府宫城内,就挨着侍卫亲军的大营。这个时候,大辽国的南京留守韩资国和留守同知萧保先,已经领着一大群辽国的官员,袍褂整齐,在永平馆前等候了。 韩资国的年纪和马人望仿佛,因为投胎水平过硬,所以官运好了很多,现在已经做到了和辽国的宰执重臣肩碰肩的南京留守。 虽然官做得不小,不过韩资国现在的心情却是一点也不好。因为如今大辽国的国势正在走下坡,而走得很厉害。 燕四家中的赵、马、刘三家对于辽国的衰弱,兴许还存在什么小算盘。可是玉田韩家却是真正与国同休的! 韩家并不是单纯的汉人了……实际上,韩家嫡流的汉人血统已经非常稀薄了,因为他们都赐了耶律姓氏,入了横帐季父房,和萧氏后族婚配。而且他们家族理论上的族长(韩德让没有子孙,这一支其实是皇族耶律家过继给韩德让的)还世袭着文忠王府,是契丹十一宫一府宫帐之一。 所以他们更多的是契丹贵人,而不是汉人了!一旦大辽有难,玉田韩家恐怕是要和契丹人共存亡的! 前一阵子宋辽关系紧张的时候,留守在析津府的韩资国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生怕哪天一睁开眼睛,宋军就杀到析津府城下来了。 还好,现在来到的只是大宋的使团…… 就在韩资国稍稍松了口气儿的时候,南京道统军司统军刘洪突然凑了上来:“留守,刚刚得到快马急报,龙烟铁山的渤海奴正在闹事。” 龙烟铁山是辽国的冶铁重镇,同时也是辽国兵器的主要产地。地点并不在南京道内,而是在西京道的可汗州境内,就是后世张家口的位置。 此处虽然不属于南京道管辖,但是距离南京道非常近,所以可汗州的官员发现龙烟铁山有变后,就立即向南京道求援了。 “闹得很大吗?”韩资国眉头一皱,属于西京道管辖的龙烟铁山出了乱子,居然向南京道求救――这个乱子恐怕小不了啊! “说是有几千矿徒和锻奴起事,好像还打出了‘宝剑王’的旗号。” “甚底?起事……”韩资国一怔,“在可汗州?这些渤海奴疯了吗?” 这事儿的确不可思议! 可汗州的全称是可汗州清平军,州治是怀来县,龙烟铁山就在怀来县境内。因为属于燕云之地,周围大都是汉人的地盘。他们渤海人在那里起什么事啊?难不成还想占领析津府统治汉人?这些渤海奴疯了吧? “搞错了吧?”韩资国不大确定地问了一句,“会不会是一闹?” 矿徒和工匠闹事儿在辽国非常多见,通常是为了生活在闹,因为辽国朝廷给这些“官奴婢”的待遇很低。 “有可能,”刘洪说,“要不先派一队骑兵去查明情况?” “就这样!”韩国资点点头,“宋使就要入城了,可别闹得鸡飞狗跳的,让人家看了笑话。 另外,析津府内也有不少渤海奴……派人去盯着,千万别让他们闹起来。” “喏!” 辽国的南京留守韩资国和南京道统军使刘洪两人做出了一个很官僚决定。 他们想当然的认为渤海奴不会在龙烟铁山和析津府这样的地方起义,因为这里是汉人的地盘,要起义也是汉人起义啊,他们渤海人要起义也该去辽东起义。 既然不大可能起义,那多半就是闹事。现在又是宋使入城的时候,兴师动众调兵镇压,是会让宋人误以为辽国的江山岌岌可危了…… 所以韩国资和刘洪就这样错过了镇压起义的最佳时机。不过,这并不是他们俩在最近这段时间会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 “宋军北来,渤海将兴!” “大宋渤海,共伐契丹!” 从三月二十七日深夜开始,龙烟铁山突然乱起!铁山的渤海奴打起来“宝剑王”的旗号,夺取了铁山库房内储存的刀枪弓箭(龙烟铁山本身就是打造兵器的所在),四下并起。看守铁山的少量契丹兵丁因为疏于防范,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被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渤海奴消灭。 到了中午的时候,也就是韩资国、刘洪接到快马急报的时候,龙烟铁山和周遭地方,已经完全在起义的渤海奴的控制之下了。 除战告捷的渤海奴并没有忘记“团结”汉族同胞,所以就根据计划,喊出了“宋军北来,渤海将兴”和“大宋渤海,共伐契丹”这两个口号,试图蛊惑附近的汉人农民参加起义。 燕云汉人大族是不会上当的,而且他们也没有造反的动力。但是燕云一带的底层汉人,其实也和渤海奴一样,都是生活在地狱之中的! 所以一听说“宋军北来”,还真有不少不明真相的汉人贫苦农人上了当,拿起刀枪农具,加入了渤海人的起义队伍。 可能是因为害怕某个吃错药的汉人大族突然暴起夺取龙烟铁山怎么个军工重镇。 所以在铁山附近,是不允许汉人堡寨存在的。而没有什么防御能力的汉人村落,又抵挡不住声势浩大的渤海奴起义军,大军所过,这些村落就纷纷沦陷了。 而怀来县城内的可汗州清平军节度使司,更是一筹莫展,这里可是燕云腹地啊,谁会想到龙烟铁山的渤海人会吃错药造反了?因而可汗州清平军的武备极差,几乎是空有军号。 变起之时,也无从调集乡兵,而且也没有什么乡兵可以征调――所谓一百二十万京州兵,是必须建立在国家拥有大量自耕农基础上的。 可如今燕云地区的自耕农早就绝种了,土地和人口都被世家大族控制,哪里还有京州兵可用? 无兵可用的可汗州清平军节度使也只能一边求援,一边死守怀来县城了。 到了当天夜间,起义的渤海奴已经扫荡了周围的村落,在谎言的作用下,人数也扩充到了三万之众――不仅是精壮,也包括了老弱妇孺,不过声势还是非常巨大的。 山野之间,到处都是火把星星点点! …… …… 析津府城此刻也笼罩在乌沉沉一片的夜色中了,乌云在夜空当中低低的垂压着,不时有隐约的闷雷声在天空当中滚过。 伴着不时响起的雷声响起的,还有响成了一片的“闭门鼓”。辽国的许多制度都是学习唐朝的,其中也包括宵禁,每天晚上大约两更天(晚上9点到11点)的时候,辽国的所有城市中都会响起“闭门鼓”。析津府当然也不例外! 析津府的闭门鼓敲600下,敲完以后城内的大街小巷上,就不允许无故行走了,否则就要触犯“犯夜”之罪,要打二十下屁股的。 而每天早上五更三刻之后(早上5点多),析津府城内又会擂响400下“开门鼓”,开门鼓毕,才可上街行走。 当今夜的闭门鼓响起来之后,整个析津府城的街头,已经是一片黑暗,除了打更的更夫和巡逻的兵士之外,基本上就没有行人了。除非是公务在身,或者是为了家中病人买药请医,否则是不允许在闭门鼓后上街的。 析津府城内的二十六坊,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四门紧闭,整个城市,就这样被分割成了二十几个单独的区域,显得空空荡荡又安安静静。 哪怕是析津府内最繁荣的商业中心北市坊,此时也安静得犹如一座鬼城。不过和其他二十几坊稍有不同,北市坊中还有几条街巷的房屋中透出灯火,还传出丝竹歌唱之声。这几条街巷,就是析津府的青楼楚馆集中之所在。 在靠近北市坊南门的一条“柳巷”中,有一处位置偏僻,外观也显得破旧的大青楼,名叫海东馆的,是析津府中档次最低的一座青楼。背后是几家渤海右姓,在里面卖身不卖艺的,也都是从辽东来的渤海姬――在大辽,渤海姬几乎就是最低等的存在了,根本入不了契丹贵人和汉世家子的眼,就是到析津府经商的宋人、高丽人和回纥人都看不上他们。所以光顾这里的,也就是一些下等的苦力匠人。 有时候,比如今晚,也会有远来的商队包了场子,让那些许久没有尝过女色的汉子们尽兴享乐一番……js3v3 ------------ 第253章 苦难的力量 被人包场的海东馆现在也是门窗紧闭,没有一丝灯光透出,只是隐约有响动的声音传出来――这样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灯光在这个时代可是个“奢侈”的物件儿。对武好古这样的富豪来说,点灯自不是问题,但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灯火通明可是不菲的开销,进海东馆玩乐的客人又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富贵人,怎舍得花费几十文钱去点上一灯? 不过大概不会有人想到,今夜的海东馆的大堂之内,却是灯火通明,只是在窗户和破损的地方,都用了黑布遮挡起来,一点亮光也透不出去。 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或蹲或坐,每个人都神色兴奋。几乎没有人在交谈,只是心神不属的在那里沉默等候。 不时有穿着长袍的汉子站在大堂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拿着张写满名字的纸点名叫人。叫到的人马上兴高采烈的答应,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一溜烟的上楼,去享受他们所剩不多的人生…… 将近三百个人,就这样静静等候着被喊道自己的名字,然后欢天喜地的上楼,最多两刻钟后,则一脸舒爽的从楼上下来。 诱人的煮肉的香味,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让等候的人们更加兴奋,几乎每个人都大张着嘴努力吸气,仿佛想把这香味儿统统都收入肺腑。 有肉,有酒,有女人……传说中的极乐世界也不外乎如此了吧?苦了一辈子,现在临死总算享受过了,死亦无憾了! 死亦无憾的人们,自然是死士! 是渤海死士! 不必怀疑他们的死志,因为他们本来就活在地狱之中,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 而像他们这样活在地狱中的人们,在契丹人统治下的大辽国中,还不知有多少! 后世研究这段历史的人们,常常喜欢挑大宋朝的种种不是,却有意无意忽略了少数民族统治的辽国,其实已经是地狱一般的末世了。 绝大部分的渤海人、女真人、阻卜人和汉人,都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 而当几百万地狱中的人们在绝望中奋起一搏的时候,处于末世的辽国和处于安逸富饶中的大宋,都是不堪一击的! 苦难,也是战斗力啊! …… 海东馆的二楼,一间原来算是很上档次的雅间里面,并没有女人的影子,被人称为“光明君”的渤海反贼首领正坐在一张书案后面,刚刚写完了一封不知道给谁的书信,拿在手里,似乎在仔细斟酌。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汉人打扮的青年――其实在析津府的汉人和渤海人穿着类似,只是发型不同。这青年没有梳辫子,而是将头发梳成了个发髻,用一根玉簪穿了起来。 “光明君放心好了,我现在是中京道派来的接伴宋使的随员,可以自由出入永平馆的。” 说话的青年姓高,名永昌,虽然是汉人打扮,但却是个渤海人,是渤海右姓高氏的嫡系子弟,刚刚中了进士,现在是中京留守司的录事。 他这次是被中京留守司派到析津府协调接伴宋使事宜的――等待大宋使团出了南京道辖区进入中京道以后,接伴事宜就得由中京道留守司负责了。 所以这位高永昌就被中京留守司打发到析津府和南京道方面的接伴官员协调,自然可以出入永平馆了。 “那就好!”光明君目光灼灼看着高永昌说,“这封书信,必须送到宋使或是副使手中……同时还不能暴露你的身份。” 高永昌接过信筏,没有细看上面的内容,就将其收到了一只白色的信封之中。 “光明君,你带来恁般多的壮士进城,是想做甚底?”收好了书信后,高永昌并没有离开,而是问起对方带那么多人入城干什么? 光明君沉沉开口,声音又低又短促,震着高永昌的耳膜:“做甚?自然是做死了!要不然那些人怎么会有敞开了吃酒肉和玩女人的机会?173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契丹人的衰弱,也等到了大辽的末世。可是有机会取代大辽的人并不只有我们渤海人,还有我们的同宗女直人,还有草原上的阻卜人,还有燕云这里的汉人……阻卜人早就揭竿而起了,生女直人也摆脱了契丹人的暴政,据我所知燕云这里的汉人大族也有人在秘密联络宋朝!而我们渤海奴受契丹狗贼的苦最多,难道不应该抓住这次雄起的机会吗?” 他猛地一挥手:“我们渤海奴受苦太多,力量也没有汉人、女直人和阻卜人恁般强大。所能拿得出手的,无非就是不惧死而已。渤海人悍不畏死,就是我们手中最大的本钱……只有让宋人看到我们渤海人不畏死,他们才会支持我们,和我们联手一起对付契丹人! 现在龙烟铁山的渤海奴已经起事了,要不了两三日,驻析津府的汉军就会开走。到时候,就是我们在析津府揭竿而起的时候了。” 光明君的这封书信,被放到了大宋使辽正使蹇序辰的书案上。 “这宝剑王和光明君是甚底人啊?” 看完了书信,蹇序辰就把副使李忠了自己居住的房间内,把书信给了对方。 “据说是故渤海王族大氏家族的人物,不忘故国,一心想要恢复基业。” 李忠倒是听说过他们,“不过两人的真名没有人知道,所以辽人通常称他们为大宝剑和大光明。” “宝剑”和“光明”当然不可能是大氏族人的名讳了。如今大氏家族的首领叫大公鼎,是公字辈的,他的儿子则是昌字辈的。也就是说,大宝剑和大光明多半也是这两个辈份的人。 “大氏王族的力量强大吗?” “不怎么强大,”李忠说,“渤海人在大辽有渤海奴之称,便是大氏王族之后,也得不到重用。如今大氏家族的族长大公鼎入仕已经二十多年,只得了一个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也不小了。”蹇序辰说。 “没大用处,”李忠道,“辽国和我朝不同,素来是重文轻武,而且还重北轻南。大理寺卿是个南面文官,根本没有多少实权的。另外,大氏王族被契丹人屠过几次,余下的都分遣各地安置,力量不强,甚至比不过渤海六右姓。 不过大氏王族不仅在辽国有人,也有一些流落到了高丽国。据说,渤海灭国时,其世子大光显就拥众数万投奔高丽,还被高丽国太祖王建赐了王姓。 这大宝剑和大光明也有可能是从高丽国而来的渤海王族后裔。” 李忠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向马植或是童贯请教过一番的。 “那我们要派人去见他们吗?”蹇序辰笑问道。 “咱家去吧,”李忠说,“见一面又少不了甚底,说不定有好处呢。” 这个回答,正中了蹇序辰的下怀,于是笑了笑道:“这样也好,可是你有办法离开使馆去北市坊吗?” 这的确是个麻烦,因为永平坊并不在析津府城的闹市,而且析津府城又被隔成了二十几个坊,要从永平馆到北市坊,需要进出两道关门(坊门),不经过辽人同意,宋使根本通不过。 不过李忠并没有为这个问题困扰太久,因为马植在当天下午就带来了武好古的口信。同时也送了一个从永平馆前往北市坊的机会――武好古约了使团的成员在北市坊的韩家丰乐楼见面。 …… “甚底?龙烟铁山的渤海奴起义?” “是啊,刚刚得到的消息,闹得挺大的,连怀来县城都告急了。” 武好古是在北市坊内的一座客栈内听说龙烟铁山发生起义的消息的。他是前一天傍晚入城的,没有去马家,而是去了北市坊内一座名为“四方居”的大客栈,租了最好的两个上房,他和西门青住一间,钟哥儿和林冲住一间,张择端则留在华严寺里面看着壁画。 马植则是晚饭的时候才到四方居的,在四方居和武好古、钟哥儿一块儿用饭的时候,他把在自己的叔叔马人望那里听来的这个消息告诉了武好古。 “怀来都告急了?”钟哥儿哼哼笑着说,“这下可不少人能立功了!良嗣,你不去吗?” 马植摇摇头,“我要去的话,这会儿都在路上了。” “已经在路上了?”武好古问,“出了多少兵?” “侍卫八营都去了!”马植说,“可汗州清平军上报说有几万反贼……这可是大功啊,而且还能抓不少奴隶。某若不是买了县令,现在也该去捞一把了。” 捞一把?听着好像很容易啊! 大约是看出了武好古的疑惑,钟哥儿笑着解释道:“龙烟的渤海奴中能战的精壮不过几千,所谓数万应该包括老弱妇孺了。” “都去了,析津府会不会空虚?”武好古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这可是传说中的农民,不,应该是工人武装起义啊! “空虚?”马植一笑,“要看是谁起义,若是燕四家要起义,燕京城当然空虚了。可要是城内的渤海奴想反……哼哼,那就是送人头,送功劳了!” ------------ 第254章 暴动开始了 春雨细细密密的落了下来,将析津府再一次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虽说春雨贵如油,但是对居住在析津府城内的工商之民而言,雨天意味着街头行人稀少,商铺生意清淡,连货物运输,也会因为道路积水泥泞,而变得非常不方便。 析津府城是唐朝留下的老城,当年始建的时候虽然有完善的排水系统,武好古入城时看到的街道两侧的沟渠就是用来排水的。可是如今这些水渠大多堵塞不能使用了,若是雨下得大了,析津府内就会到处污水横流了! 另外,析津府的北市坊、东安坊和南安坊内的道路也都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非常容易积水。 一辆有着“马”字标记的马车,就在这一片污水雨水中穿过。车夫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用力的控驭着奔跑的健马。还有几个马家的门客豪奴,也穿着蓑衣,腰挎刀剑,骑着高头大马,行在马车后面,马蹄踩在积水的路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车轮马蹄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碾过踏过,激起了一片片污水,抛洒在冒雨出门做生意的小贩,还有可怜的乞丐身上。 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开封府,马车上和马背上的人早就被人指着背影痛骂了,说不定还会有正义感爆棚的御史上本参合这等闹市跑马车的不法官员。 不过这里是南京析津府,这辆马车和后面骑马的门客家奴是属于燕四家之一的医巫闾山马家的! 只是跑个车马,溅人家一身泥水,又没撞死人命。便是撞死个把贱民,赔几十缗钱,死者家里面还要千恩万谢了:马家真是仁义啊!撞死人还赔钱…… 坐在马车里面的李忠推开了车窗,望着窗外行人商贩纷纷避走的场景,心里面好生的羡慕啊! 他在开封府也算是一个大貂珰了!可出门很少敢坐车,都是自己小心翼翼地骑马或干脆步行的。不是买不起车,而是害怕车夫技术不到家撞了人……哪怕撞了个要饭的,做小买卖的,被御史言官知道了,也能参得你土头灰脸。 在开封府的大宋官人们,你可以关起门来受贿,也可以在朝堂上营私结党做奸臣,但是绝对不能嚣张。官一嚣张,离倒霉就不远了。 而在大辽的析津府,有权有势的大官那才真是威风呢! 用大宋的标准来看,他们个个都是“姓嚣名张”的主……大宋官家的权力虽然没有被关进笼子,但是大宋官员,特别是武官和宦官,可一直在笼子里面呆着呢。 说实在的,做大辽的官,特别是武官,才真是过瘾! 就在李忠羡慕大辽一帮“穷官”的时候,马家的马车已经在北市坊内的韩家丰乐楼前停下了。 韩家丰乐楼的一个管事飞也似的奔来迎接马家的贵客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打伞的奴仆——他们都是奴隶!和主要依靠自由民和契约奴(其实也是良人)经营的宋朝的工商业不同,大辽的工商业基本是靠奴隶在运营。 官营工商业用的是官奴婢,这座韩家丰乐楼用的,主要都是玉田韩家的私奴婢,只有大掌柜、账房先生和几个管事是韩家家臣家的庶孽子。 “李员外,下车吧。”马植笑着对李忠说,“武大郎应该已经到了。” “甚好。”李忠点点头,便跟着马植一起下了马车。 其实李忠今天到北市坊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找武好古,而是要和渤海光明君见面。 不过光明君的信里面并没有说在哪儿见,只说李忠只要到了北市坊,他就马上会知道…… 这家伙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而在来北市坊的途中,马植还告诉李忠,龙烟铁山和怀来县那边出了点小状况,大约有几万个渤海反贼夺取了铁山,现在还在围攻怀来县城。 听到这个消息,李忠已经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渤海人在燕云起义?明显不可能成功啊。 他们想干什么? 还有……他们一边起义一边联络宋使,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带着一脑袋的疑惑,穿着便服还粘上假胡子的李忠跟着马植下了车。马植问了声“钟哥儿在哪里?”,出迎的管事马上就领着马植上了韩家丰乐楼的二楼,在一间门牌上写着“玄”字的包间外面看到了几个面目有些邋遢的壮汉,他们是钟哥儿的伙伴——都是和他一起做贼的赵家客户家的壮士,现在钟哥儿不做贼了,他们也就跟着下来山,还做钟哥儿的伙伴。 几个壮汉都认得马植,纷纷向他行礼,还有一个推门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看见武好古和钟哥儿一起从包间儿里面出来了。 “这个是李员外,南朝来的商人。”马植不等武好古给李忠见礼,就抢先一步介绍。 马植又对李忠道:“李员外,这是赵家的郎君,这是西门大郎,快行礼吧。” “见过赵大官人,西门大官人……”李忠的反应还算快,马上给钟哥儿和武好古行了礼。然后才和马植一起进了包间,包间的门一合上,才是武好古和钟哥儿向李忠行礼——在辽国这边,可没有赵家人给个商人行礼的道理!要是叫包间外面的韩家奴仆见了,一准要穿帮的。 …… “光明君,他们进了韩家丰乐楼。”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韩家丰乐楼不远的海东馆内,光明君已经得到了手下的汇报。 “我们的人?都各自就位了吗?”光明君问。 “已经就位,就等您一声令下了。” 马上就有做汉人打扮的渤海反贼小头目向他汇报。 光明君也不是傻瓜,他早就想到了龙烟铁山乱起之后,析津府城内的渤海人一定会被南京警巡院盯起来。所以在今日举事之前,他就让麾下的300死士都改了发型,梳了发髻装成了汉人的乞丐,暗藏了刀剑。 现在这些已经散到了析津府北市坊和南安坊各处,只等光明君一声令下,就要夺取析津府内最大的坊了。 “好!”光明君笑着下令,“开始吧!去敲鼓吧!叫儿郎们好好干,一定要尽快拿下整个北市坊和南安坊的北门。 “喏!” 这个光明君在历史上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大名,不过看他的这番布置,就可知其是有一定军事才能的。 他并没有选择渤海人最多的南安坊作为暴动的主场,而是选择先拿下渤海人不多,防备也不大严格的北市坊。 同时,他还把南安坊的北门,也就是南安坊距离北市坊最近的坊门选做了次要目标。 如果北市坊中的行动顺利,南安坊的北门又得了手,那么就再攻入南安坊,看看能不能发动那里的渤海奴,大家一块儿大闹一场。 …… “咚咚咚……” 一阵鼓声从北市坊的鼓楼中传来,传到了刚刚在北市坊的一间名为群芳阁的“宋式青楼”里面销魂了一夜的耶律观音奴耳中。 所谓“宋式青楼”就是把北地的女伎包装成宋朝来的角伎,唱个曲,吟个诗,弹个琴什么的,屋子里面还到处挂上宋朝来的书画,也不是什么名家的东西,不过就是充个门面罢了。 这样一番包装之后,原本一天要让二十几个汉子上的姐儿,摇身一变就成了什么红行首,可以去糊弄析津府这边附庸风雅的爷们了。 不过燕四家这种汉地豪门的爷们是不可能上当的,这种“宋式青楼”主要就是骗骗北面来的契丹贵人,什么横帐三父房的龙子龙孙是最好这口的……要是不好这口,他们也不会谋个南面差事到析津府来做官了。 如今在析津府做南京行宫都部署的官儿的耶律观音奴就特别喜欢这些“宋女”,在析津府的这些日子,他也不怎么去官署办事儿,整日就在北市坊的“宋楼”流连。 日子过得都有点昏了头,听就有人敲鼓,还以为是“闭门鼓”呢,于是就从车厢里面伸出半个脑袋,对他的一个汉人管事说:“闭门鼓怎么响了?莫不是在群芳阁睡过了头?不如再返回去吧,某还要和遥芳娘子探讨诗词呢……” “老爷,”他的汉人管事说,“现在才过正午,怎么会敲闭门鼓。” 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就传来了叫骂的声音。 “臭要饭的,路中间是你走得么?还不快滚!” 耶律观音奴听出这是自己的一个家将耶律大狗在骂人。耶律大狗姓耶律,也算是皇族,但不是横帐三父房出身,而五院部的耶律,成色不大够,不过在析津府还是很高贵的。现在居然被几个瞎了眼的臭要饭的拦在了北市坊南门附近。 “贵人,给几个小钱吧。” “是啊,我们几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 几个乞丐也不知怎么了,见到发怒的契丹大贵人一点不害怕,还笑嘻嘻的伸手讨饭。 “混帐!”耶律大狗策马向前,挥动马鞭就要抽打拦路的乞丐。可是眼见就要挨打的乞丐居然敢躲闪——契丹贵人要打,你居然还敢躲! 当了三十多年契丹人的耶律大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乞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有个乞丐突然跃起,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用力把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js3v3 ------------ 第255章 这不是真的吧 出身契丹五院部的勇士耶律大狗现在完全懵逼了,他堂堂的一个契丹勇士,在南京道这里向来是横着走的,连燕四家的那些少主郎君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 至于寻常的汉儿和渤海奴,还不是任他打任他骂,马鞭儿抽下去连躲闪都不敢的,更不用说还手了。 可是今天他竟然被几个汉儿乞丐从马背上拽了下来,摁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这是在做梦吧? 耶律大狗正分不清现实和梦幻的时候,突然被人重重踢一脚在腰上,疼得他哇哇大叫。 不是做梦!这是真的!析津府的乞丐造反了……不,应该说是在寻死! 一定是对要饭这项很没有前途的工作彻底绝望,想要早死早托生了。 可是你们寻死为什么要带上我这个契丹贵人呢?真是太可恨了…… 想到自己正在被一群准备寻死的乞丐殴打,契丹五院部的勇士耶律大狗就忍不住用汉语怒吼起来。 “救命啊!快来人啊!快来救命……” 其实不用耶律大狗喊救命,守在析津府北市坊北门口的十几个汉人乡兵就已经发现这难以置信的一幕了。 顺便提一下,此时辽国的京州兵(乡兵)体系总体而言已经崩溃了。因为这个体系是建立在国家存在大量自耕农的基础上的。自耕农的数量一旦减少到可以忽略的地步,这种不支饷还要自备一部分装备的乡兵当然维持不了。 不过,这并不等于京州兵的完全消失。实际上消失的只是国家控制的京州兵,取而代之的是世家大族控制的京州兵。虽然后者的数量远远没有120万那么多,不过还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武力。 现在被派到北市坊看大门的,就是燕四家的京州兵,名义上则由南京警巡院管辖。其中被派来看守北市坊南门的,则是燕四家中势力最大的玉田韩家控制的京州兵――这可不是随便分配的,因为商人要运送货品出入北市坊都要纳税,而看门的京州兵则兼管收税。而北市坊的四门因为所处地段不同,出入的人流物流也大不一样,看门人的油水自然也是有差别的。 大致上,北市坊的南、北二门都比较肥,东、西二门则要差不少。所以南、比二门都是韩家和赵家在管,东、西二门则给刘家和马家人管。 而被派去管北市坊诸门的燕四家子弟,当然也不可能是赵钟哥这样的武夫,而是善于经营的世家庶子――要不然怎么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货物该收多少税? 今天看守北门的韩家京州兵的指挥就是这么一个会做买卖的韩家庶孽子,名叫韩资舟,和韩家如今的当主韩资让是同一辈,却因为是孽生的而不得重用。不过这个韩家孽子比钟哥儿要走运,至少没有把“一字”给丢了,所以现在还能得个油水丰厚的差事。 已经上了点年纪的韩资舟虽然善于经营,自己也开着商行,但却不是一个武士,也不是那种玩刀马弓箭的纨绔子弟(他出身不好,没有资格纨绔)。多年浸淫在酒色中的身子更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了虚胖,走路都喘得很。 昨天晚上他也是在北市坊的青楼里面度过的,不过不是玩文艺,而是上了一个充满西域风情的回纥妞,事先还吃了一剂西门合欢散――就是西门青家的西门堂配制的――真是雄风大振啊!不过也有点不良反应,就是第二天上午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有时候还会产生了幻觉。 坐在一个雨蓬里面昏昏欲睡的韩资舟这时就很确定自己又产生幻觉了,因为他看见几个臭要饭的把个契丹武士从马上拽下来正在揍…… 而且,那个契丹武士居然还用汉话在喊救命! 这么荒唐的事情一定是幻觉,不可能是真的。 “指挥,快看那边,有一群臭要饭的在揍契丹老爷。” “老天爷啊,这伙臭要饭的疯了吗?” “敢打契丹老爷,也忒有种了吧?” 就在他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时候,已经和他在一个雨蓬里面避雨的韩家乡兵大声嚷嚷开了。 什么?这是真的?不是幻觉? 韩资舟韩大指挥连忙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似乎真的不是幻觉。 “来人呐,快去搭救契丹老爷,再把那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臭要饭的都给我抓起来!” 韩大指挥的警惕性也实在忒低,压根就没想到暴动造反什么的,还以为是一群发了疯的乞丐在闹事儿,也没多想就大声下令自己的手下去搭救契丹贵人了。他自己也抄起一把刀子,摇摇晃晃的向雨幕里面冲去了。 就在守门的京州兵离开自己的岗位,乱纷纷的向正在挨打的耶律大狗涌去的时候,形势再次发生了剧变。从街道两旁的小巷子里面,突然间就涌出了数十个手持利刃的乞丐,呐喊着就扑向韩大指挥的京州兵。 正抱着头挨着喊救命的耶律大狗这时也发现不对了,因为他看见正围着他的乞丐们纷纷亮出了明晃晃的短刀! 怎么会有刀子? 这些臭要饭的要杀自己? 别,别捅啊…… 噗哧!噗哧!噗哧! 耶律大狗内心的呼声没有一点作用,他很快就听见了利刃刺入人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然后就是剧痛从前胸和后背传来。他惊恐的大叫,看见鲜血从自己的胸前喷出,力气也在飞快的流逝。 没有人再殴打他了,耶律大狗就这样被丢在了肮脏的泥水里面,身体越来越冷,有气无力的叫唤着,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荒诞的一幕。 最后,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有点可笑的念头:好像……好像有人在造反! 造反? 这是造反吗? 韩资舟韩大指挥这时也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他分明看见几个也许更多的衣衫褴褛的乞丐,手持着好像是长矛的东西,怪叫着向自己冲过来。 看见明晃晃的矛尖儿,韩资舟想到的确是刀子应该怎么用?他手里有一把刀,是很好看的日本刀,是一个到析津府北市坊做买卖的宋国商人送给他的。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如果他的老祖宗韩德让在场的话,可能会告诉他:在拿刀子和人搏斗的时候,千万千万要把刀子先从刀鞘里拔出来…… 当他发现自己忘了拔刀的时候,几根长枪已经捅到了跟前,他想用插在刀鞘里面的刀去格挡,但是同时刺过来的长矛有好几杆,应该挡哪一杆呢? 就在他没想到答案的时候,几杆挟着劲风,用足浑身力气再加上奔跑产生的惯性加力一起刺过来的长矛已经到了眼前。说是迟、那是快,韩资舟就感到自己的腹部和胸部被什么东西用极大的力气撞击了几下,接着就是难以承受的剧痛传来,然后就是双腿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 他低头一看,整个大脑马上被无边的恐惧占据了,他看见三根木杆插在了他的右胸和腹部。 他喊救命,可是刚一张嘴,剧痛又一次传来,原来那三杆刺穿了他的身体的长矛正在往外抽! 真疼啊! 韩资舟惨叫了一声,眼前一黑,永远失去了知觉! 此时此刻,夺取北市坊南门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因为韩资舟的那些手下,都知道应该怎么对付几十杆向自己刺过来的长矛……就是赶紧逃走! 毫无疑问,这是非常有效的保命方法。坐在马车上准备出坊的耶律观音奴也知道这个方法,他也在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杀人啦,救命啊!乞丐杀人啦……” 耶律观音奴的喊声传进了韩家丰乐楼,正在给李忠敬酒的武好古也听见了,喝得稍微有点醉的武好古心里想着:发生了乞丐杀人事件吗?难道是因为讨不到钱而行凶的? 马植也听到这喊声了,他微微有些奇怪,北市坊内可有不少乡兵驻防,他们这是怎么了?没听见呼救吗?为什么不去拿人?还是呼救之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马植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乞丐造反事件”并不仅仅发生在北市坊的南门,而是在北市坊的四座坊门同时上演。战斗无一例外都进行的非常顺利,猝不及防的乡兵很快就被杀散,四座坊门全都落到了造反的渤海奴之手。 得手后的200多渤海奴马上开始放声大喊起来:“反啦!造反啦!” “杀契丹!迎宋军!” “宋军来啦!” “杀尽契丹……” 正在大桶吃肉,大瓠喝酒的马植和钟哥儿还有武好古听到这喊声全都是万分震惊。 宋……宋军打来了? 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突然袭击?武好古不确定地想着:莫非自己的蝴蝶效应大到了如此地步,让北伐燕云的战争提前了二十多年? “李大官,这……”武好古看着和自己同样吃惊的李忠,“这是真的吗?” “甚底是真的?” “当然是朝廷大军北伐了!”武好古问。 “不可能……”李忠用力摇摇头,“这怎么可能?朝廷大军北伐咱家怎么会不知道?” ------------ 第256章 奴隶盼造反 正在北市坊中一间粮行的屋檐下蜷缩着挨饿的乞丐王二狗原是玉田韩家的客户,世世代代都租种韩家的土地。去年的收成不好,又遇上老爹生病用药,因此出现了诺大的亏空,欠了韩家一笔印子钱。到年关结账的时候没法还,又不敢赖韩家的账,只能把自己老婆送去抵债。韩家人见他的老婆有点儿姿色,就没留她在玉田韩家大宅里做佣工,而是送到析津府城北市坊的青楼里面卖身。 没了老婆,爹爹又在年初病死的王二狗心灰意冷,也不想再种地了,干脆退了佃,又向韩家的主子求了个进城要饭的机会。就在两三月间入了析津府,在他老婆卖身的北市坊行乞,似乎是巴望着能远远看他婆娘一眼。 昨日他还真见着了自家的婆娘,不过却是见她被吊在青楼大门口打,也不知她犯了什么错,打了昏死过去才扛进了青楼,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所以今天王二狗连要饭的心思也没了,就在青楼一条街外的一间粮行屋檐下坐着流眼泪。 这日子,太叫人绝望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隐约听见有人在呐喊。 “反啦!造反啦!” “杀契丹,迎宋军!” “宋军来啦……” 反? 有人造反? 王二狗抖了一下,抬起头往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持着刀枪,一边前进一边在呐喊。 这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一天没吃饭饿晕了花了眼? 正在王二狗恍惚的时候,造反的乞丐们已经到了他的跟前,其中一个大个子乞丐发现了他,瓮声瓮气的问他:“喂,你有饭吃吗?” “没,没饭吃。”王二狗回答。 “你有衣穿吗?” “没有……” “你有婆娘吗?” 一听到婆娘,王二狗悲从心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大个子乞丐又道:“你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也没有婆娘,不反他娘的还能做甚?” “反……” “一起反了吧!”那大个子乞丐鼓动道,“大宋官家已经派了天兵北伐,来解救我们了,现在造契丹人的反,将来就是复燕的功臣!” 还有这种事? 王二狗猛地站了起来,向那些挥舞着刀枪的乞丐走去,不知道是谁塞给他一把刀。他接过了刀子,一只大手握着刀把,浑身的热血骤然沸腾起来了。 “反了!反他娘的!” 王二狗大喊了一声,顿时就拥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他看了一眼自己老婆所在的烟花柳巷,然后猛然回头,便跟着大家一起向前走去。 “反了!” “反了吧……” “不如反了!” “反他娘的……” 雨幕下的北市坊,这个时候已经是一片叫反了。这座坊市和开封府城最大的不同,就是存在太多绝望中的奴隶和乞丐了。这里没有庞大的,而且相对比较富裕的工商户――别以为只有武好古这样的大商人才是工商户,替武好古打工的在户籍也是工商户!这些人的收入,虽然不够在开封府买房置业,但是就11世纪末的全球而言,毫无疑问是相当高的。 所以在开封府找人造反,是非常有难度的事情。 而在析津府的北市坊内,却没有多少富裕和自由的工商业者的,只有少数依附于大族的工商业者和大量从事工商业的奴隶,差不多是最绝望的人们。 奴隶……盼造反啊! 造反,意味着财富和权力的再分配。而处于绝望中的奴隶们能够在造反中失去的,只有锁链和充满苦难的生命……得到的,却可能是一切! 所以当造反的机会出现时,有相当一部分奴隶,义无反顾的就加入其中了。 几支从北市坊的四座坊门出发的乞丐队伍,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几十人,但是他们在北市坊的大街小巷上转了几圈后,队伍就迅速的膨胀起来了,最后变成了四股造反的洪流! 彻底的混乱也如期而至了! 雨中的北市坊内,抢劫、杀人、强奸、偷窃、破坏,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罪恶,瞬间就迸发出来,让这座原本平静的坊市,突然变成了一个罪恶之都。 和所有的造反、暴动还有革命行动一样,这次发生在析津府北市坊的暴动,也造成了社会秩序的丧失。不少并不想跟着一起造反的人们,为得到什么或是保护什么,或自觉或不自觉的,也都加入到这场动乱中来了。 而且发动这场暴动的渤海反贼光明君也根本没有想过要维持秩序。 因为他知道造反根本不会成功…… 不过现在北市坊中的乱子,已经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了。 仅仅三百名决死之士,居然就闹出了恁般大的乱子,看来他们的牺牲还是很有价值的。 “光明君,我们夺下南安坊北门了!” 坐镇海东馆内的光明君再一次得到了一个让他兴奋的好消息。 “南安坊乱起来了吗?” “乱起来了!董老虎请您派兵增援,一举拿下南安坊!” “好!”光明君站起身,“传令给董老黑,叫他带本部人马立即赶去南安坊,无论如何都要把那里的渤海奴发动起来!” “喏!” 手下领命而去,光明军则站起身,对身旁一个看着非常干瘦的老者说:“高统军,你来替我指挥。” “光明君,您要去哪儿?”被称为高统军的老者问。 他这个统军当然是宝剑王封的,在今日之前,也没有什么军可以给他统。不过他还是知道,今天的造反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这会儿心里面是非常忐忑的,看到光明君要离开,心里就更没底了。 “我要去见宋朝的副使了。”光明君笑道,“韩家丰乐楼怎么样了?围起来没有?” “已经围起来了,就不知道宋使有没有趁乱逃走?” 光明君笑了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 这……这怎么可能!? 这里还是辽朝末年的析津府吗?怎么闹成这样了?看着有点法兰西大革命的意思啊! 武好古这个时候站在韩家丰乐楼二楼的一个窗口,看着外面大街上叫嚷、纷乱、潮水一般的人群。很有一种再次穿越的错觉。如果不是那些乱纷纷的人们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中国古人,呐喊的口号也是“杀契丹,迎宋军”什么的,武好古真的要以为自己穿越到什么革命起义中去了……而且看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显然不是和人民群众在一块儿啊! 不过即便确定自己还在宋朝,哦,应该是在辽朝,但是武好古仍然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眼前这场莫名其妙发生的暴动对自己而言,肯定不是好事儿……如果是好事儿,就不会叫人围在这里了! 马植这个时候大步走到了武好古背后,用安慰的口气说道:“大郎,莫慌张,楼下的门窗已经关紧了,还有几十号能战的,他们是打不进来的。” “马二哥莫哄我……”武好古摇摇头,“若是有几十个披甲携弓的壮士,外面的乌合之众是不足虑的,可是谁会披着甲带着弓箭来饭馆?” 武好古这些日子跟着童贯、李忠两个中贵人多少习了一点兵法,已经知道披甲和不披甲的战士在战斗力上的差距了。 若是有几十个林冲和钟哥儿这样的好汉披上步人甲,外面那些乌合之众是立马就可以杀散的――如果没练过的人,用刀剑是根本砍不动步人甲,而破甲的钝器也压根挥舞不动,唯一能用来破甲的就是长枪长矛之类的长柄利器,用助跑后刺杀或是近距离拍打的方法都可以破甲。不过那必须列阵而战,现在这样乱哄哄挤在一起,长柄兵刃是施展不开的。 可是现在林冲和钟哥儿并没有甲,也没有弓箭,连长柄的兵器都没有,能用的只有刀剑和锅盖改装的盾牌…… 所以在现场指挥的马植(他是玉河县令,又是军供使,官职是这间酒楼里最大的),根本不敢带人往外冲,只得固守待援。 可问题是这个援什么时候能到啊?析津府内的八营汉奸侍卫亲军仿佛都出城去了,还有兵力迅速镇压暴动吗? 还有,这个破酒楼可能守得住?外头的乱民看上去起码有千(实际上没那么多,只是武好古太害怕,看着就多了)啊! 难道一条大好的性命,就要无端送在这里了? 就在武好古怕得要死的时候,楼下大街上的人群突然一阵扰动,然后就看见十几个持着刀剑的乞丐簇拥着一个戴着面具,穿着锦袍的汉子向酒楼走来。 “酒楼里面的人听着,”楼下不知道是谁扯着嗓门喊起来了,“大渤海国宝剑王麾下相公光明君在此!” “果然是渤海奴!”马植在武好古耳边嘟囔了一句。 楼下的人还在喊叫:“光明君请大宋使臣出来搭话,有要事相商,大宋使臣可在酒楼里面吗?” 什么?这些渤海人想干什么?武好古听了这话,脸色马上就有些难看了,渤海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和李忠在酒楼里面的? ------------ 第257章 好一个火坑 “甚底?这个光明君是和大官您约好的?” 在一间只有武好古和李忠两个人的包间儿里面,武好古听到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渤海反贼光明君居然和大宋使团勾搭上了!这事儿是历史上本就有的,还是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出来的? “那,那,那这次他们造反也是……” 李忠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这次造反咱家也没料到……他们居然敢在析津府里面大闹,也的确是有种!” 有种?有阴谋才对!武好古要是再不明白,那就别再想什么挽天倾、救华夏了。 现在大宋使臣被堵在了韩家丰乐楼里面,这个杀千刀的光明君又嚷嚷着要见面! 这事儿要是让辽国皇帝知道了,宋辽之间还不要决裂啊。而宋辽一决裂,渤海人雄起的机会可就来了。 这个光明君还有他背后的宝剑王,用得好计策啊!也不知道这货在历史上是怎么仆街的?历史上渤海人在护步达岗战役后起兵造反的领袖人物仿佛姓高啊。难道是因为他们俩年纪太老,没有熬到阿骨打起兵的那天? “大官,那现在怎么办?”武好古急着问,“那个狗屁光明君要见您……您若是和他见了,辽人肯定会误会的,说不定会扣押使团! 若是不见,说不定他们就要发动攻击打进酒楼了!现在酒楼里面只有几十个能打的,没有盔甲也没有弓箭,肯定是守不住的。这可如何是好?” “自然要派人去见!”李忠咬咬牙。 武好古一愣,“大官,您要去见光明君?” “不是咱家!”李忠脸色铁青的回答。 “那是谁?” “你!” “我?”武好古看着李大官,“大官你叫我去见?” 李忠点点头,“咱家是副使,如何可以露面?咱家要是露了面,大宋和大辽还不马上打起来?” “我是密使啊!”武好古反驳道,“我也不能露面……” “正因为你是密使,”李忠说,“你才可以露面,到时候使团就说没有你这个人。” 什么意思?要抛弃自己?武好古看着眼前的阉货,心里面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不能去!”武好古坚决地说。 李忠看着武好古,脸色一变,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大郎,事到如今,咱家是不能露面的,要不然宋辽之间少不了一番厮杀。而且……咱家一露面,辽人还能放过使团?若是使团被扣,你还能独自脱身而去?你真以为陈佑文那厮回为你保守秘密?” 这个……好像有点道理啊! 李忠一露面,就等于做实了宋朝使团参与了渤海人的暴动。到时候,使团一定会被辽人控制起来。而陈佑文那货本来就盼着自己死,肯定会出卖自己……届时,医巫闾山马家就可能将自己灭口。 “那就谁都不出去!”武好古说,“大不了杀开一条血路!” 李忠笑吟吟看着武好古,“要说杀出去……咱家倒是有几分把握,咱家怎么都是和西贼战过的人。可是你能行吗?你在开封府的时候可练过武艺了?” 好像没有……武好古尽忙着赚钱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钱好像不管用了。武好古心说:这回可真是武到用时方恨少了!这次若是脱了险,一定要听西门青的话,好好练一练武艺。 “可是我见了光明君后又要如何脱身?”武好古铁青着脸问。“总不能陪他死在这里吧?” 李忠笑了起来:“你以为光明君这样的人会死在析津府?” 武好古一想也对,光明君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渤海民族的大革命家,大革命家当然要保住有用之身了……否则怎么领导以后的革命斗争? 所以光明君一定寻好了退路,绝不会死在析津府的! “大官要我随光明君脱身?”武好古皱着眉头问,“那么我又如何从光明君的身边走脱?” 李忠笑了笑道:“此事是极容易的,光明君要你有何用?去给他画写真图吗?况且……你还有钱啊!” “有钱?” 李忠道:“你以为那些渤海人想从我大宋手中得到的是甚底?还不是钱吗!” “这钱怎么给?”武好古皱着眉头,“我身边可没带多少钱……” “钱当然不能在辽国给了,”李忠笑道,“而且也不用你来掏腰包……这钱,朝廷自会出的,你只要和他商量一个数额和交钱的方法就可以了。” 原来李忠到了现在这个时刻,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实际上,光明君发动的这场暴动,让李忠看到了渤海人的价值――他们没收钱就搞暴动了,收了钱岂不是干得更卖力?把钱给他们……恐怕比给燕四家这群狐狸更划算吧? 也不说以后怎么样,就是这次龙烟铁山和析津府城的暴动,就值个十好几万缗的……龙烟铁山可是辽国的军工重镇,析津府又是辽国的钱袋子,这么一闹,辽人不知要损失多少呢! 有了这两次暴动,去找大宋官家要点钱根本不是问题。而且大宋官家给了钱,还会给蹇序辰、李忠、武好古等人记上大功。 “这可是大功啊!”李忠鼓励武好古说,“若不是咱家现在不能出面,这份功劳可不会给你分润……现在好了,等你办好了差事回了开封府,五六个官都能转了,没准一步就当上大使臣了。” 勾结上渤海反贼的功劳可比画下析津府全图要大多了,况且还在辽国大闹了一场……这份功劳着实不小了。 虽然武好古也不在乎这点功劳,可他现在也被困在酒楼里面,外面都是愤怒的革命群众,要是打进来了,还不把他当成契丹走狗当场击毙啊!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武好古咬咬牙,“不过我得安排则个。” 李忠大松口气,笑道:“等会儿再安排,咱家先和你说说要怎么让这酒楼里的人脱身。得和他这样说,这酒楼里面还有我们在析津府的眼线,连着燕四家,是万万不能失陷的,让他把这酒楼里所有的人都放出北市坊去。” 这酒楼里所有的人就包括李忠自己啊!他现在可不能留在险地。而且,这次的事情到底能闹多大,他现在也拿不准。万一燕四家真的趁机动员兵力把燕京拿下了呢?他们其实是有这个实力的,现在渤海人的作乱,正好给了他们动员京州兵的借口。 虽然燕四家起兵拿下燕京投宋这事儿看起来不大可能,但是总要努力争取一下。 若是天上真的掉下恁般大的馅饼,那他肯定得参与其中啊,这可是封王的功劳…… …… “不行,奴得和相公在一起!” 西门青一听说武好古要出去和光明君见面,而且还不带着自己,顿时就有些急了。 “奴让你睡了又睡,却连个名分都没有,万一……” 西门青说到这里,突然有人用力嗯咳了一声,她这才发现,在这间包间儿里面,可不止她和武好古两人!马植、林冲、钟哥儿三位都在呢! 当然了,武好古和西门青牵手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可是西门青现在把这事儿嚷嚷出来,还是有点让人脸红的。 “大姐,”武好古是后来人,不大在乎宋朝人的眼光,他看着脸儿涨得通红的西门青,“没有甚底万一……有林教头和钟哥儿保护,我总归能平安的。况且那些渤海奴也不是要害我,他们无非是要大宋的支持。” “可是你不会武功……”西门青看着武好古,一双美眸中已经全是泪水了,“可是奴还是害怕……” “没事儿的,”武好古笑道,“不让你跟着不是因为有多险,而是析津府这里还有些事情要料理……我这一路画了两百多张谍画,都由你和张正道保存,务必要带回开封府去。我在这边还买了几个人,也得带回去。 另外还有慕容先生也要去南边,你也得想办法把他安全送到开封府。” 事情果然还有不少,也只有交给西门青,武好古才能放心。 看着泪水涟涟,似乎已经变成了小女人的西门大姐,武好古摸出手绢,在她脸上轻轻擦拭,“大姐,莫哭了……我这次说不定比你更早回到大宋境内呢! 等回了开封府,我就纳你为妾,好吗?” “嗯!”西门青重重点头,她的人已经是武好古的了,是妻是妾,都得一辈子追随了。不过她也不担心武好古对自己不好,更不必担心被潘巧莲欺负……她可是杀过人的,还不止一个!可凶猛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我们也不要在开封府见面,约个近一点的地方,你说在哪儿?” “去沧州柴家庄吧,”西门青道,“奴就去那里等你。” “好的,不见不散!”武好古说着话,又对马植道,“马二哥,西门大姐交给你照顾了。” 马植说:“大郎,你放心。” 武好古点点头,“林教头,钟哥儿,带上家伙,跟某来吧……我们去会一会这个渤海光明君!”js3v3 ------------ 第258章 在历史的机遇面前 和马植、西门青一起骑着马从析津府北市坊里面逃出来的李忠,发现析津府的大街上热闹得有点不像话了,到处都是慌乱的人们,或骑着马,或坐着车,或是步行,或是在已经关闭的坊门口大声哭喊呼喝,偶尔还能听见孩子在放声大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混乱中和父母走散了? 而传说中天下无敌的契丹铁骑,却是踪影全无,而且也没见到有一个析津府的京州兵在大街上维持秩序。 真是一副末世景象啊! 看到辽国的末世,李忠的心情仿佛好了不少,他回头看了眼马植,这个一心向着大宋的燕云汉人豪族子弟,眉头却紧紧拧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良嗣,”李忠呼唤着马植的字号,“你看可有机会?” 机会? 马植一愣,“甚机会?” 李忠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自是取燕京的机会了。” 取燕京? 虽然周遭的环境无比嘈杂,李忠的话音又轻,但是这三个字马植却听得分明,仿佛不是从李忠的口中,而是从马植自己的心底发出的。 现在的确是取燕京的机会! 龙烟铁山乱了,燕京城内又有渤海奴起义,眼见着就是一副天下大乱的模样儿了。 在这种情况下,南京道统军司肯定要下令集结京州兵。而现在的南京道京州兵,不就是燕四家这样的燕云豪门的家兵吗?各家一旦得到了集结兵马的命令,极短的时间里面就能集中起数万乃至十万人的大军,都是汉人的武力啊!便是在燕京城内,也能有两三万人! 而燕京城内的契丹驻军才多少?不过三四千而已,其中又有几个能战的?燕京这种花花世界,对草原贵人的腐蚀能力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要夺取燕京,对燕云汉人豪门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且渤海奴现在还夺取了龙烟铁山,那里可是大辽最紧要的军工重镇,虽然没有多少打造好的兵器存在那里,但是上好的铁料总有几十万斤的,铁匠锻奴也是现成的。 如果和渤海奴联手,龙烟铁山马上就可以开工,源源不断的向燕云汉军提供兵器。 只要南面的大宋能够助以钱粮,分封节镇,再调两三万西军精锐以为外援。 整个大辽的南京道,肯定能尽为汉家之土! “此事若能成功,四家皆可封王,永镇燕云!” 当马植和李忠策马来到靠近析津府宫城时,周围已经非常冷清,没有旁人了,于是李忠就开始封官许愿了。 这愿许得有点儿大,不过也在尺寸上面――现在不是燕四家做内应,而是燕四家直接动手取燕京了,大宋开出的价码自然不能低了。 只是燕四家现在有这样的决心和意愿吗? ……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步行在一群从南安坊中跑出来的辽国的小官吏、商人、工匠、妇孺,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人中间,那个渤海反贼光明君也和他在一起。 光明君的面具已经拿走了。面具下的面孔既不光,也不明。而是个猛张飞似的长相,还换上了一身契丹人的长袍。发型倒还没换,还是汉人的发髻,不过在析津府内有不少契丹人汉化程度很高,不仅留着发髻,而且还会学着汉人士子吟诗作对泡红行首,整个就是山寨的大宋文官儿。 这个光明君现在大概就在扮演这么一个契丹贵人,身边除了武好古、林冲、钟哥儿之外,就是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姿色居然都还看得过去,也不知是从哪儿寻来的? 武好古也披上了一件契丹式的长袍,身边也跟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发育得却非常丰满的女孩,她和别的女人打扮的不一样,穿着一件丝绸长袍,似乎是金黄色的头发梳成七八根辫子,用丝带缠绕着垂下,显然是装成了个契丹贵族的姬妾。 林冲和钟哥儿则扮成了契丹武士,腰挎弯刀,护在武好古和光明君身旁。 大街上此时已经有了京州兵的身影,都披了甲,携带了弓箭和长枪,一副临阵的姿态,大队大队的从各个坊的大门里面开出来,在街道上布设开来,挡住了从北市坊方向跑来的人们进行询问和检查。 武好古看着这场面就有点儿发颤,他现在可是勾结渤海反贼的大宋密使…… “萧郎,莫惊慌。” 陪在武好古身边的女孩倒是比他胆肥,还开口安慰他说:“你现在可是国舅别部出身的萧家贵人,不用怕那些京州兵的。” 可是这萧家贵人是假的啊!要是真的遇上了严加盘查,还不马上穿了帮? 武好古瞄了一眼身旁这个大概在假扮耶律家小娘子的女孩,发现这小丫头居然是个白种人,而且长得也算可口,眉毛弯弯,眼眸碧绿,肌肤赛雪,小嘴樱樱,鼻梁挺拔,美中不足的只是脸盘子圆润了一些。至于身材,被大袍子包裹着也瞧不出来,只知道胸脯鼓鼓囊囊的,好像挺有料的……光明君那厮叫这姑娘跟着自己,大概是想用美人计吧?哼,若是那样,某就来个将计就计! “咱是算斡鲁朵著帐买卖郎君,尔等还不快快推开!” 光明君的粗重的嗓门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武好古的思绪。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光明君正将一块腰牌丢给一个京州兵的小将。 “萧郎,放心好了,令牌是真的。”武好古身边的女孩一点不慌张,还悄悄和武好古咬着耳朵。 令牌果然是真的……至少没让人看出来是假的,拦路检查的京州兵马上放行。 这“算斡鲁朵”可是个不好招惹的存在!斡鲁朵就是宫帐的意思,算斡鲁朵则是辽太祖耶律亿所置的宫帐,汉言弘义宫,乃是十一宫一府中排名第一的宫帐! 而每个宫帐,都在南京析津府设有提辖司,负责管理本宫帐驻防析津府的兵马,同时也负责本宫帐在析津府的买卖和经营。著帐买卖郎君则是宫帐下属的著帐郎君院内的一分支机构的官员,顾名思义就是管做买卖的。 至于著帐郎君院所管辖的则是著帐户,也就是宫帐的奴隶,都是由犯罪的贵族、世官家属及其后代子孙。其中当然也有渤海大氏的子孙,而这位“光明君”的先祖,就是算斡鲁朵的著帐户。不过他的先辈比较能钻营巴结,摆脱了著帐户的身份,成了宫分户,而且还得了个负责做买卖的官职――他这样的情况,在契丹的诸宫帐和各头下军州中并不罕见。渤海奴隶和契丹主子,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而在历史上的护步达岗战役时,耶律章奴谋立皇叔耶律淳失败后,就曾经发动被安置在上京道的渤海奴起义,给了大辽沉重的一击…… …… “封王?封节度使……二哥儿,你说这事儿能行?” 同一时间,马人望和马植两叔侄已经在析津府宫城内的衙署里面见了面。 在警巡院的一间僻静的耳房内,马植把李忠的条件,原原本本都告诉给了马人望,换来的则是一声长叹和反问。 能行吗? 夺取燕京是没有问题的,只要燕四家联手,不要到天黑就能把燕京拿下来。 现在正往龙烟铁山去的一万八千侍卫亲军也是燕云大族能控制的武装,只要燕四家一致,立即就能倒戈。 燕京周遭的州县堡坞,基本上都在燕云豪门掌控当中,倒戈易帜也没多难。 至于封王、封节度使……将来会不会杯酒赦兵权不好说,但是眼下大宋官家肯定会封的。 可问题是燕四家跟着契丹人混了一百多年,汉奸当得习惯了。若是大宋北伐军痛殴了契丹铁骑,他们自然愿意倒戈。又或者契丹主力大军被阻卜、女直人彻底打垮了,他们也愿意改换门庭。 可是现在让他们当造反的主力,这个风险似乎不小啊!不仅是被契丹人打败的风险,还有各家心意难以捉摸的风险! 马植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的确不行啊……人心难测,我们也不能拿马家的基业去冒险。” 他们马家可不是一无所有的渤海奴,失去的可不是锁链,而是荣华富贵…… 马人望对侄儿的回答非常满意,点点头道:“没错,我家在大辽这边是世代相传的富贵,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岂可轻易拿来冒险?虽然大辽的这艘船已经千疮百孔,但是毕竟还没有沉。” “叔父,”马植道,“既然现在不是反辽的时机,那么就不能轻易放过这些渤海奴了!” 马人望哼了一声,目光中滑过几分杀气,“自然不可轻饶!我已经下令坊中的族兵动员,可以有300名甲士和500名弓箭手,另外警巡院在城内也有1200人,都交给你指挥,去攻打北市坊,可有把握?” “有!”马植点点头,“今晚上就能夺回北市坊了。” “今晚就行?” 马植轻蔑一笑:“不过就是一群无甲无弓的乱民,一群臭要饭的而已……只要寻一台攻城槌砸开坊门,甲士冲进去两三个时辰就行了。”js3v3 ------------ 第259章 海军之始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在析津府内名为长乐坊的高大的坊墙之上,已经换回了汉人装扮的武好古,正和依旧是契丹人打扮的光明君一起,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地方。 那里正在爆发一场激战,哦,也不能算激战,而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渤海奴在析津府城中的起义注定是要悲剧的,虽然他们发动了一些汉族底层民众加入了起义队伍,但是力量仍然过于薄弱,能够参与战斗的不过几千,而且没有什么好装备,组织和战术也糟糕之极。 在夺取了北市坊和南安坊后,起义者仿佛不知所措了,只是关闭了坊门作为防御的手段。 与此同时,析津府内的“反动势力”迅速做出了反应。以燕四族为首的汉人世家大族到下午的时候,就组织起了上万京州兵。其中的两千人更是马上投入了对北市坊的进攻,他们从析津府的军器库里面拖来了一具攻城槌用来锤击北市坊的西门,同时还让几百名弓箭手在坊墙下列阵射箭,把一波波的羽箭抛射到坊内,以驱散集中在坊门和坊墙上的“义军”。 北市坊的坊门并不能和真正的城门相比,被攻城槌锤了没几下就轰然倒下。 然后,顶盔贯甲的马植就带着他的300马家甲士如同300只猛虎一样冲入了北市坊,现在大约正在里面杀人放火抢劫抓奴隶吧? “光明君,你们这样有意义吗?” 听着远方传来的喊声越来越轻,武好古叹了口气,扭头问身边长得有点有勇无谋的光明君。 “活着替契丹人做奴隶就有意义了?”光明君笑着反问。 武好古不言语,虽然好死总不如赖活着......可是人各有志,人家没准就是若为自由顾,杀头不要紧的主儿呢? 光明君用沉重的语气说:“没有吃,没有穿,脚下无寸土,头上无片瓦,终日劳作不得歇息……这样的日子,活着也和死去没有分别。 而在大辽国,过这种日子的人可不只有我们渤海奴……今次在北市坊内揭竿而起的,也不仅仅是渤海奴,也有很多一钱汉儿!” 一钱汉本是骂人的话,但是武好古知道,光明君的话并不在侮辱汉人,而是在说一个事实……在燕云,在辽国的其他地方,大部分的汉人只是一钱汉而已。他们和渤海人一样,都在盼着契丹的天塌下来。 只是汉人的世家大族满足于和契丹人一起压迫自己的同胞,不肯领导他们去推翻契丹的统治。 而渤海人的大族右姓因为没有参加分肥的机会,不得已走上了领导反抗的道路…… 光明君问:“现在贵使和蹇正使、李副使现在应该明白,谁才是契丹人真正的敌人吧?” 武好古叹了口气,谁是契丹人真正的敌人他早就知道了!不过……他不认为自己和大宋是契丹真正的敌人。如果契丹的统治能够维持下去,那该多好啊! 可是这个如果是不存在的! “光明君,”武好古笑了笑,“本官回去以后,一定会将析津府内发生的事情,如实上奏官家。若是您和宝剑王有甚底请求,本官也可代为上奏。” 光明君咧嘴笑了起来,摸了摸大胡子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我们渤海人的复国之志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百多年来不知发动过多少次起义。可是因为我们的力量还是没有充分发挥出来,所以起义都不大成功。” “那光明君认为是何原因让渤海人的力量无法发挥?” “因为没有钱。”光明君的回答让武好古稍微有些意外。 “钱?难道不是缺乏铁器吗?” 在武好古的印象中,铁器一直是困扰北方少数民族崛起的一个瓶颈。现在的阻卜人就是因为没有铁,所以才被战斗力已经严重下降的契丹人压着打。 光明君闻言大笑起来:“贵使一定以为我们渤海人是游牧渔猎之民吧?” 对了!武好古想了起来,渤海人早就汉化了,是农耕定居之民,也有比较发达的手工业。 光明君接着说:“大辽的铁,大多都是我们渤海锻奴在打造……我们渤海人怎么会没有铁?” 原来渤海人是有铁的!他们自己就会打铁! 这对武好古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啊! 因为渤海―女真本为一体!渤海有铁,女真自然有铁了!看来大宋根本不可能用“铁禁”之策去削弱女真的战斗力了。 “钱……”武好古继续应付着光明君,他其实根本不想支持渤海人,只是这种事情他说了也不算,“你们也需要用钱雇兵吗?” 在他的印象中,北方的少数民族崛起的时候,一般都不搞雇佣军的。 光明君苦苦一笑:“贵使以为我们渤海人还是部族之民吗?只要族长一声令下,族中壮士就能自备弓马粮食参加作战?” 是了,渤海人也是定居的农民。 “渤海不是有右姓大族吗?”武好古不确定地问,“他们莫非和燕四家一样?” “自然不一样!”光明君说,“但是他们也需要用钱……我们渤海人是很缺钱的。” 这个光明君自然不会和武好古说实话了,实际上不是渤海大族右姓们见钱眼开,而是他和宝剑王所属的大氏王族如今势力衰弱,同时内部也分崩离析,如果没有充足的金钱,是根本不可能驱使右姓诸家,建立自己的领导地位。 另外,渤海人毕竟是定居的农耕民族,商业也早就发展起来了。所以金钱在他们的生活和生产中是有一定作用的,而用钱也可以雇佣到壮士。 若是渤海大氏要举兵,自然就需要花钱雇佣大量的武士来充当自己的嫡系。 要不然都是右姓大族的人马,这渤海国到时候谁说了算?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你们要钱,官家那边肯定会掏钱……“大送”嘛,别的事情不会,就是送钱比较拿手。契丹那边一年送五十万,党项那边一年送二十万,渤海人一年送个几万算什么事儿?况且渤海人还不白拿钱,人家还办事儿呢! “那么……”武好古顿了顿,“你们要怎么收钱呢?官家若是要联合你们渤海,一年赐下数万缗总是有的。当然了,也不会都给钱,估计是钱、绢各半,也可能都给绢帛,毕竟我朝这些年有点缺铜了。可恁般多的铜钱和绢帛,要如何运往你们那里?” 什么?这就讨论运输铜钱绢帛的问题了? 光明君愣了愣,他也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那么快……哦,也不是事情进展多快,而是眼前这个宋朝的九品小官想得有点远了。 不过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就讨论一下吧。 “这钱帛运送倒是个问题,”光明君问,“不知贵使有何办法?” 这年头可没有一个国际支付结算体系,几万缗的铜钱绢帛是很重的,而且体积庞大,若是要从开封府送往渤海人聚居的辽阳府,可……真是不大容易的。 “当然要海运,陆上是没有办法的。”武好古其实早就有主意了,“另外,也不能直接运送铜钱,因为我朝是禁止铜钱外流的,若是被辽人的关卡发现,一定会起疑心。所以要把钱换成物,就运送一些能在辽国出手的东西给你们。而你们呐,就成立一个商行,用来出手这些货物。这样辽人就很难查出来了…… 对了,这个商行最好别用渤海人的名义,也别用宋人的名义,就用高丽人的名义来办吧。” 武好古这番谋划,其实是在为自己成立一个“特许”海运商行找借口。 因为支援渤海人的事儿虽然势在必行,但是大宋朝廷上那般人胆子都很小,不可能公开支持,多半会采取私下秘密支持的办法。 而武好古正好设法把这差事接到手里,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成立一间有“特权”的海运商行了。 武好古想要的“特权”倒不是税收方面的优惠――反正就是个运输的纲商――他要的是在“纲船”上安装军弩和发石器的特权! 理由当然是要避免被契丹水师逮住……为此,这种海运纲船也应该造得比较特殊,不仅要坚固,而且还要足够快速,船上的水手和打手也要配置充足。 这样就是遇到了契丹水师――也不知道有没有――武家纲船也能凭借强大战斗力和速度逃脱。 实际上,武好古就想建立一支可以在中国近海、高丽西海和日本西部水域来去自如的战船队! 而有了战船队之后,海上的贸易就容易做成了…… “好!好!就这样!”光明君连连点头答应着,实际上他虽然是“买卖郎君”,但是并不会做生意,更不懂海贸。现在听武好古这么一说,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对了,”光明君笑道,“某是不能陪你去开封府的,某这个买卖郎君可有一大摊子事儿呢!不如这样吧……某叫两个人陪你去。” 说着话,光明君就大手一招:“郭药师,罗汉婢,你们过来则个!”js3v3 ------------ 第260章 郭药师 郭药师虽然没有黄药师著名,不过在后世也算是名声赫赫!北宋的崩溃和这位渤海族的倒戈将军是分不开的。 顺便再提一下,金大侠笔下脍炙人口的东邪黄药师的名讳“药师”,在北宋是很少被人用做名字的。倒是在辽国,什么“药师”、“金刚”、“罗汉”、“和尚”之类的佛教名字比比皆是。 郭药师的药师就是来源于药师佛,而和郭药师一起来到的那个陪着武好古从北市坊里面出来的契丹打扮的小姑娘的名字则叫罗汉婢。 “小子铁州郭药师,见过大官人。” 借着明亮的月光,武好古见到了自称铁州郭药师的少年,这是个十六七岁,高高瘦瘦和根竹竿差不多的男孩子。长相不错,浓眉大眼,虎头虎脑。 这男孩就是那个日后害苦了大宋的郭药师? 武好古望着他,心头居然闪过了一丝杀意! “他是辽东铁州郭氏的子弟,”光明君笑着介绍道,“也是在下的女婿。” 那么小已经结婚了?武好古又看了被唤作罗汉婢的女孩一眼,正是那个刚才陪着自己的白种女孩。武好古心说:她不会是郭药师的老婆吧?郭药师居然娶了个白妞儿,只可惜小小年纪就要守寡了…… “药师,”光明君又道,“你跟着这位潘官人,给老夫传个消息。” “喏。” 郭药师大声答应,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很可能一脚踏入了死地! 光明君又一指那女孩,笑着对武好古道:“她是个女直婢,是铁州郭家自小买来养大的,一个月前才送进海东馆,不过还没叫人**,现在就送给潘大官人暖个床吧。“ 什么?这是......这是女直人?女直人是金发碧眼的?这个明明是斯拉夫人或日耳曼人啊,哦,也不是纯种,多半是混了东亚人血统的杂种斯拉夫或日耳曼,不过主要的血统应该是白种的,怎么就成了女直人?武好古一愣一愣的,心说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光明君,这姑娘真的是女直人?”武好古有点不大确定地问。 “是啊,”光明君笑道,“是曷苏馆女直人,现在看看挺漂亮的吧?不过上了年纪就粗糙肥胖了,到时候就只能做个仆妇了。” 上了年纪就发胖......这不还是毛妹吗? 光明君又对疑似毛妹的罗汉婢道:”罗汉婢,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潘大官人的奴婢了,一定要好好伺候大官人,不得半分忤逆。“ ”奴婢知道了,“毛妹冲着武好古甜甜一笑,然后又顺从的匍匐在地上,拜了拜说,”奴婢拜见大官人,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服侍大官人,若是惹得大官人不高兴,大官人尽管打骂。” 还可以打骂?这为奴为婢态度倒是不错的,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武好古心想:回头一定得试试...... “光明君,”武好古又把目光转到了光明君身上,“那我们何时可以离开燕京返回大宋?” 他其实还可以选择去马家的甘泉坊找马植。不过这样一来,就会暴露马植和宋朝之间存在的秘密联系。所以这条线,现在是不能碰的,武好古只能选择和郭药师、罗汉婢一起离开辽国,然后在沧州柴家庄和西门青等人会合。 “等几日吧,”光明君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正冒出火光的北市坊,“等风头过了,你们再走也不迟。” 说着话,他又吩咐罗汉婢说:“罗汉婢,去伺候潘官人早些休息吧。” “喏。” 罗汉婢应了一声,笑嘻嘻上前去拉起武好古,两人就一块儿下了坊墙。 现在只剩下了光明君和郭药师在遥望火光的方向了。 “值得的!”光明君仿佛在自言自语,“为了海东盛国的再兴,死人是在所难免的……” “对!”郭药师也颇为赞同的说,“是在所难免的!他们能为海东盛国而死,应该感到荣耀!” 光明君点点头:“是该感到荣耀……药师,好好干吧!我没有儿子,将来我的大姓和光明君,就由你来继承吧。” “谢岳丈。”郭药师闻言大喜,忙向自己的岳父老泰山躬身行礼。 …… “李大官,看来之前我们找错人了!” 同一时刻,在永平坊内一座楼阁之上,蹇序辰和李忠正肩并肩站在一扇窗户口,望着北市坊和南安坊的火光。 “尚书,”李忠听了蹇序辰的话,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渤海人才是反辽的中坚,不过我们现在找到他们也不算晚。这些渤海人还真是有种,是真敢和契丹人打的。而那些燕云汉人大族可就不怎么样了……恁般好的机会,就这样放过了!” 蹇序辰笑道:“我们总是不辱使命了……李大官,我们今晚就各自写了奏章,向官家禀明此事吧。” 李忠提醒道:“尚书,我们和渤海人接触的事儿可不能在奏章上写出来。” “为何?” “奏章有可能被辽人截获。” “会吗?” 李忠点点头道:“现在是辽国的非常时期,还是小心为妙。” “那要如何上奏?” “可以让人带上蜡丸帛书和口信。”李忠指了指在另外一个窗口画画的陈佑文――他正在画《燕京夜乱图》,就是把燕京城晚上起火作战的场景收在画纸上,带回开封后让官家赵煦开开心。 “陈文林,”蹇序辰叫了陈佑文一声。 “下官在。”陈佑文心中一阵窃喜,他知道自己马上要立功了――他要捎回去的口信,起码能让他转上一官啊! “你跑一趟开封府吧。”蹇序辰道,“把《燕京夜乱图》也带上……另外,本官和李大官会各写一个奏折,还会有一封蜡丸书,你也一并带上。 万一蜡丸书遗失,你要亲口告诉官家,本官和李大官已经命随员武好古联络上了渤海遗臣光明君。” “喏!” …… “你是汉人,为何要反?” “没饭吃,没衣穿,没天理!” “可是造反会死!” “哈哈哈,某活着都不惧,还惧死吗?” “疯子!” 身披铁甲的马植骂了一句,将手中的直刀向前伸出,用力刺进了一个被捆着的汉人反贼的胸膛。 北市坊的暴动,现在已经被马植率领的甲士轻松镇压了。燕云的汉人门阀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有一点他们肯定比南方的士大夫地主要强得多,就是镇压的能力。 不算已经跟着汉奸侍卫亲军出战的子弟,马家在燕京城内还能动员出300甲士,其中一半是铠甲,一半是皮甲。 这样的战斗力别说是南方的普通地主,就是开封府的将门勋贵也拿不出来。否则靖康年时大宋朝就不会恁般狼狈了,开封府城内的将门勋贵也有好几十家,若是家家有个两三百甲士,至少也能有一战之力了。 而这一次和燕云豪门作对的渤海奴和汉人底层平民,其实都没什么战斗力。 这些人不是农夫就是匠人,要么就是要饭的,不经过一番锤炼能有什么战斗力?怎么可能打得过甲士? 历史上渤海人造反的决心不小,可是每次都被轻松击败,原因就在于他们和汉人一样,都是农耕定居之民,不大善于作战了。而渤海右姓又不得契丹信任,长期处于被削弱的状态,所以战斗力不能和燕云豪门相比。 现在轰轰烈烈的“燕京奴隶武装起义”已经被残酷镇压了,杀了不知多少人,还有数以千计的起义者被俘,然后一个个拖到马植面前――并不是全都要杀掉,医务闾山马家素来是以仁义著称的豪门。 凡是跪地求饶的,都可以成为马家的奴隶。成为奴隶后主动指认出起义领袖的,就可以成为管事奴隶。至于威武不能屈的,如果不是起义领袖,就马上杀掉! 而被捕的起义领袖,则要严刑拷问,揪出企图颠覆大辽封建主义国家的叛乱分子! 造反的头目倒是抓住几个,都承认是渤海奴,是反贼大宝剑和大光明的手下。而且马植还查明,这一次发生在析津府内和龙烟铁山的起义则是大光明直接领导的。 不过刚刚立下大功的马植现在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一次的渤海人叛乱就是当着大宋使团的面进行的――渤海人在造反,而燕四家则帮着契丹人镇压! 只要宋国使臣不是瞎子聋子,就该知道谁是真正反对契丹人的,谁是三心二意脚踏两只船的…… 另外,武大郎也不知道有没有逃脱?万一死在了乱军之中,他可就少了个大金主了。 几个带队杀人的马家子弟已经笑呵呵的来向马植报功了,也不等他们开口,马植就先问道:“有没有发现大光明?” “这厮早跑了!”一个马家子弟说,“根据海东馆的几个婊子交待,这厮在夺下北市坊后就悄悄溜了。” 另一个马家子则说:“还有人看见这厮去韩家丰乐楼寻了个宋朝使臣!” “这是没有的事儿!”马植摇摇头,“宋朝使臣都在永平坊,一个都不少……这一定是渤海奴的离间计!”js3v3 ------------ 第261章 女真人(求支持) 析津府,长乐坊西南角。【本章节首发、爱、有、声、网,请记住网址(om)】算斡鲁朵著帐买卖局在这里占了一所相当宽大,但是显得有点老旧的院子,是用来当成库房的,大部分的房屋里面都堆满了散发着臭味的皮毛。 也不知道是光明君刻意安排的,还是这个院子异味太重不大好住人,总之这院子里面少有人住,还都是光明君的心腹。 大约这里才是渤海反贼在南京道真正的大据点吧把据点安排在了敌人的心腹之中,还真是不容易察觉啊 住在这里的武好古寻思着:这些渤海反贼搞秘密工作的本事,可比自己强多了 想着要向渤海反贼学习的时候,换了一身契丹式长袍的武好古正笼着袖子,走向院子最深处的一间“密室”。他已经在那间“密室”里面住了快半个月了,其间没有再离开这院子半步,除了郭药师、钟哥儿、林冲和罗汉婢之外,也没和其他人说过话儿。 不过他也没虚度时光,这些日子,他都跟着钟哥儿和林冲习武。不仅学习弓箭,还要学习刀剑。练弓主要是拉弓,问郭药师要来了小孩用的软弓让武好古天天拉。刀剑则是学拔和收的姿势据说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拔剑拔刀练不好,砍人捅人就无从说起了。 练了一上午的拔刀,练得手腕生疼的武好古这时已经到了自己居住的“密室”门口。房门被推开了,一个金发小妞柔顺的跪伏在地,冲着武好古拜了拜:“奴婢恭迎主人。” 金发小妞自然就是武好古的女真女奴罗汉婢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天生为奴的性子还是被郭药师家调教好了的,总之是非常柔顺乖巧,而且绝对听话,还任打任骂,毫无怨言 真是个引诱人犯罪的小丫头。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因此丧失警惕性这丫头可是凶残的女真人啊而且还是狡诈阴险的郭药师家调教出来的。说不定是个女特务,可不能被她勾了魂 等把她带回了开封府,一定要好好的拷问一番 “奴婢伺候主人用餐吧。”罗汉婢抬起身子,笑吟吟看着武好古说。 虽然武好古对她没安好心,可是罗汉婢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宋人主子。主子又年轻又俊俏,而且还是宋人的大官,跟了他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哪怕武大主子有时候凶了些,可是罗汉婢却就是喜欢 “唔”武好古看见罗汉婢乐呵呵的模样,面孔就已经板了下来。也不怎么搭理她,就自己走向屋子中间的饭桌。 饭桌很矮,也没配椅子,是要席地跪坐的,并不舒服。不过饭菜倒是挺可口的,都是罗汉婢精心准备的,有蒸羊肉,有鱼脍,有铁角草一种野菜和牛肉熬的汤,主食则是一种烙饼,全都是罗汉婢亲手做的。 “奴婢去给您准备洗澡水。”看见武好古开始享用自己做的美食,心中溢满了幸福感的罗汉婢就想去给武好古打水烧水准备让他洗个热水澡。 “等一会儿,先陪我说会儿话吧。” “哦。”罗汉婢喜滋滋地点头。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有资格陪睡的奴婢,可是跟了武好古半个月,却一直被当成使唤丫头,稍微有点小郁闷。今天武好古不知怎么要和她说话看来是要亲近则个。 “你们葛苏馆女直都是黄头碧眼的吗” 武好古已经拐弯抹角的向郭药师打听过了罗汉婢的种族问题了。据郭药师说,罗汉婢是铁州一带的葛苏馆女直人,这一部女直都是黄头发绿眼睛的,皮肤也很白 郭药师说着似乎无心,武好古这个听众却是大大有意的。 原来铁州一带有大量的葛苏馆女直人而郭药师家又是铁州大族他家和女直人不可能没有关系吧搞不好这货就有女直血统 “是啊,”罗汉婢回答道,“我们葛苏馆女直又名黄头女直,大都是奴婢这等长相的。” 黄头女真原来真的是毛子啊武好古记得历史上有“黄头女真”的记载,这伙人好像是金军中的强兵,号称什么“硬军”的。 “那你们是熟女直还是生女直” “是熟女直,”罗汉婢说,“我们葛苏馆女直都是著籍熟户。” “著籍熟户” “就是入了大辽国的户籍,便是熟女直了。若是不入户籍,就是生女直。” 原来生女直、熟女直是这样分的。武好古本来还以为生女直和熟女直是由生产方式不同进行区分的。种地的是熟女直,打猎或游牧的就是生女直了。 “你们葛苏馆女直人多吗”武好古接着又打听道。 “多,有好多好多。” 武好古皱着眉头问:“好多好多是多少” “比一百还多”罗汉婢认真地回答。 “到底是多少”武好古很不满意。 罗汉婢看见主子生气,忙拜伏道:“主子恕罪,奴婢不知比一百还多的是甚了” 不识数 挺大的姑娘,怎么不识熟呢武好古心里鄙视了一番大辽的国民教育,接着又问:“那么你听说过完颜部吗” “听说过,”罗汉婢抬起头,又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奴婢的姓氏就是完颜。” 啊 这个丫头是可怕的女真完颜部的人 不对啊,完颜部不是生女直吗而且,葛苏馆部不是在辽东半岛上吗完颜部应该在混同江啊。 “你撒谎”武好古又些生气地说。 罗汉婢有点犯迷糊,没听懂武好古的话,她可老实了,从来不撒谎的。不过她还是顺服的一拜:“奴婢错了,请主子责罚。” 这就可以责罚了武好古摇头:“你不可能姓完颜。” “主人说的是,”罗汉婢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奴婢没有姓奴婢只是出自葛苏馆完颜部,被卖给郭家后就没姓了。” 还是完颜部 “有很多个完颜部吗”武好古觉得自己可能错怪罗汉婢了。 “不知道。” 又不知道怎么有点一问三不知啊 武好古心想:这丫头是真迷糊还是装迷糊 “那你知道你是怎么被卖给郭家的吗” “知道,奴是因为部族闹饥荒才给卖掉的。” “你们那里经常闹饥荒”武好古问,“东京道那边不是盛产粮食吗” “盛产粮食的是平地,奴婢出身的部落是在山林里面的,并无多少土地可以耕种。平素就靠渔猎采药填补,若是所获不多,便要饥荒了。” 其实这就是所谓的“女真渔猎部落”了,并不是完全渔猎的,而是半渔猎,半农耕,当然还兼畜牧。要是完全渔猎,女真人的数量就太少了,根本没有力量造成辽国的崩溃。 “那铁州郭家是以贩奴为业的”武好古又打听起郭药师家里的情况了。 “郭家做的营生可多了,”罗汉婢仔细想了想,“他家有好多好多地,可以打许多粮食,而且他们还能弄得铁器,然后再用粮食和铁器向女直部落换东西和奴隶,再去卖给汉人” “等等,”武好古打断道,“罗汉婢,你说女直部落有东西和郭家交换” “有啊,毛皮、猎鹰和药材。” 罗汉婢说的其实是11世纪国际贸易的一个环节女直人在这个时代居住在东北亚的山林地区,那里出产毛皮、猎鹰、药材、东珠等物品,都是辽国对宋朝重要的出口产品。 虽然辽国的对外贸易基本被汉人垄断,但是汉人并不直接和女直贸易,而是通过渤海人搜集毛皮、猎鹰、药材、东珠等物品,再转手卖给宋朝。 而渤海人因为占据了富饶的黑土地同时又有获取铁器的渠道,所以能用大量的粮食和铁器同女直人进行交易,也从中攫取了大量的利润,使得渤海右姓以及一些不属于右姓的大族可以发展和保持相对的兴盛。 至于女直人,则能从中获取大量的粮食以养活更多的人口,又能得到铁器以武装自身,就这样慢慢强大起来了 至于契丹人,为了获得足够多的毛皮、猎鹰、药材、东珠等物品去平衡同大宋的贸易,也就对生、熟女直比较纵容一些了。要不然,大辽就会出现铜钱和金银大量外流的问题。 说起来,女真可以崛起,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经济问题。 相比之下,阻卜人的日子就苦难多了。他们输出的是游牧产品,同契丹本族是重叠的,可以说是契丹人竞争对手。而且游牧产品中最值钱的马匹又是辽国的出口管制商品。 所以在辽代,契丹人经常会在草原上对阻卜人或是别的草原部落用兵动武,但是很少会大规模讨伐女直人。 “我明白了,”武好古想了想,挥挥手道,“去给我准备洗澡水吧。” “喏。”罗汉婢应了一声,就起身离开了,才走不久,门外就又响起了脚步声。 “是罗汉婢吗”正在吃饭的武好古问。 “大官人,是某。”郭药师的声音传来,“明日我们就可以出发去大宋了。”【本章节首发..网,请记住网址(om)】 ------------ 第262章 沧州的海口画个圈 历史的真相显然比武好古所知的和想象的更复杂! 在大辽灭亡的这出历史舞台剧上扮演角色的不仅是契丹人、汉人、女真人、阻卜人和渤海人,似乎还有高丽人的身影。 因为武好古在大宋元符二年五月初离开析津府时,乘坐的就是一艘属于高丽国王室的商船。 在前来辽国的途中,武好古就和世代都是海商的纪忆纪大官人打听过海贸上的一些情况。 据纪忆说,如今的海上有这么几号玩家,第一当然是信奉天方教的大食海商,他们实力最强,控制着利润最丰的南番航路。 排第二位的是汉人海商,汉人海商主要活跃于泉州以北的海上,走南番航路的也有,不过只到三佛齐,再往西就没什么汉人海商了。同样的,泉州以北,大食海商也不多见,海州往北,就几乎绝迹了。 不过汉人海商在泉州往北的几条主要的商路――大宋和日本、大宋和高丽、大宋和辽国、高丽和辽国、高丽和日本等五条商路上面,并没有垄断性的优势。 高丽海商和日本海商也是玩家,而且也占了相当的份额。 另外,也存在少量的渤海海商和女直海商,不过他们的实力不大,可以忽略不计。 而大宋、大辽、高丽和日本四国政府的海上力量排名则是大宋第一,高丽次之,大辽再次之,日本几乎不存在……日本国是没有水师这回事儿的。而大辽国也是苏州安复军有一些战船,海上的武力也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东北亚的海权,现在就是大宋和高丽国两家在共享。 如果武好古想要在未来拿到海上的霸权,那么同高丽水师间的斗争就不可避免了。 当然了,高丽水师并不是唯一的敌人,海上的敌人会非常非常多! “郭大哥,你们和高丽王室也有联络?” 武好古这时坐在这艘高丽商船的舱内和郭药师一块儿喝着小酒,几杯浊酒下肚,双方的话语就多了起来。聊了一会儿,武好古就将话题转到了渤海人和高丽国的关系上去了。 “东京高家和高丽王是亲戚嘛,”郭药师憨厚一笑,“这事儿大辽的贵人们都知道的……东京高家的世祖高模翰本是渤海国大将,在渤海国破后逃奔高丽,娶了高丽国太祖王建的女儿为妻,后来因为在高丽犯罪又逃回大辽,后随阿保机攻打后唐和后晋,建立功勋。此后高家就和高丽王室恢复了往来,一直延续到如今了。” 东京高家……武好古心想:后来历史上那个昙花一现的渤海国好像就姓高吧?也不知道和高丽王国有没有联络?对了,好像听谁说过大氏王族的一个什么太子在亡国的时候带了好些人逃去高丽的。那个什么光明君还有宝剑王不都姓大?和高丽大氏有没有关系? “郭大哥,”武好古亲热的唤着郭药师,“我听说宝剑王一直躲在高丽,有这回事儿吗?” “躲在高丽?”郭药师摇摇头,“没听说啊。” 真的没听说?武好古不大确定地想着:还是在忽悠自己? “那这艘船是东京高家的人给安排的?”武好古继续问话,目光却盯着郭药师的面孔,仿佛他真的能看出别人撒谎似的。 “不知道,”郭药师憨厚的摇摇头,“这是光明君安排的,我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就是知道的也都是公开信息! 武好古正有点儿失望的时候,舱门突然被人敲响了:“郭大哥,是某,吴三郎。” “进来吧。”郭药师笑道。 推门进来的是个宋朝员外打扮的青年,二十四五岁,皮肤黝黑,操一口海州方言――并不是高丽海州或辽国的海州,而是大宋的海州方言。 此人是这艘高丽商船上的管事儿――一艘属于高丽国王室的船上,有一个操大宋海州方言的管事儿……这事儿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 “吴三郎。”郭药师似乎和这个姓吴的高丽商人很熟,起身向他一拱手,然后就给武好古介绍了。 “潘员外,这位是王三郎,他本是你们大宋海州的商人。因为一个叔叔中了高丽国的进士所以就做了高丽东来人了。” 真是中国人?还中了高丽国的进士……武好古对海州的情况其实不大了解,如果花满山在,他说不定会认得此人。 此人的叔父也是历史上的高丽名臣和大将,名叫吴延宠,现在是高丽国的兵部郎中。 而吴延宠作为一个外国人,可以高中必须拼爹的高丽进士,自然是很有些背景的。他所在的海州吴家是海州海商中的巨头,在高丽-海州航路上占了极大的份额。在长期的经商活动中,也同高丽王室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才得应高丽科举。 这艘载着武好古和郭药师离开析津府的船,虽说是挂靠在高丽的某位王公门下,实际上却是海州吴家的船。 “原来是海州吴家的郎君,久仰,久仰。”武好古一拱手道,“在下是大名府潘家的潘十三郎。” “大名府潘家……”王三郎一愣,“莫不是潘郑王之后?” “旁支,旁支而已。”武好古笑道。 冒充潘家人他倒是得心应手的,他是潘家的女婿嘛,认识的潘家人极多,是不大容易穿帮的。 王三郎笑道:“我们已经入了界河了。” 入了界河,太好了。界河在辽宋两国之间,入了界河,就算脱险了。 这一次跟着光明君走了一遭,倒是有惊无险,而且还在渤海人造反的事件中投机了一把。 回去论功,应该也是挺大的吧?自己现在还是武官,大宋的武官虽然不能和文官比权势,但是在升官发财的问题还是很有保障的。也不知道能给个什么官?能不能一步登天跨入大使臣的行列? 应该是能的,不行的话再给蔡京送点好东西,自己毕竟是蔡氏忠党的人啊! “好,”武好古心情大好,“郭大哥,我们出去看看吧。” “好啊。” 船舱外面,此刻正是风和日丽,界河两岸,一片葱绿。这处水面很宽,似乎已经靠近界河入海口了,因为是顺流而下,所以航速也不慢。 武好古立在了船舱顶部,向南望去,看见的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农田,远远的可以见到炊烟袅袅的村落,偶尔还能见到几艘渔船停在河滩之上。 “那边是沧州吗?”武好古问。 “是的。”王三郎道,“就是大宋的沧州,和大辽只有一河之隔。” “此处容易行船吗?” “容易啊,”王三郎笑道,“你看这河道,这水深,再大的海船都能进来。只是这边没有港口,只好一路西上去运粮河了。” 运粮河是一条运河,就在析津府城附近,是析津府城的重要码头。说了也奇怪,这个时代的“北京”居然是一个港口城市。 而界河这条通海的大河上,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海港。 “这段界河冬天封冻吗?”武好古又继续打听起来。 “冻啊,”王三郎道,“不过封冻时间不长,毕竟河道宽阔,来水也丰,一年最多冻一个月。” “不错,不错。”武好古点了点头,“好啊,就是这里了。” 就是什么? 王三郎和郭药师都微微有些奇怪,这里有什么好的?这个宋人为什么会如此兴奋?难道这里还有宝藏不成? “下锚放小船吧!”武好古吩咐道,“我们就在这里下船,然后去沧州一游!” 在这里? 郭药师皱了皱眉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什么好的? 武好古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里将来会很好的,一定会很好的!会有很多人从很多地方搬过来居住,工商百业也会非常繁荣的。” 他现在看中的地方,以后会被称为“灯塔市”,寓意自然是大宋封建主义的灯塔了。 在未来的二十多年间,会有无数的人才和资金,从北方崩溃的大帝国源源不断集中到此,然后再流向大宋的其它地方。 与此同时,一种相当于11世纪的中国而言是闻所未闻的地方治理模式,也将在“灯塔市”出现,并且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和颠覆性。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武好古的老对头陈佑文乘坐的马车,已经到了大宋东京开封府城北了。 这些日子,他可是紧赶慢赶,片刻也不敢耽误,总算是赶回了开封府。 而且蹇序辰和李忠交给他的奏章以及蜡丸书,全都完好无损的带在身边,这份功劳……想想都大啊,说不定又可以转上两个官了! 真是没有想到,自家如今居然有这等的官运,早知道就不叫人去杀武好古了,安安稳稳的做官多好啊! 也不知道现在赵铁牛那厮怎么样了?可一定要好好做贼,千万别叫人给逮住。 万一真的被逮住了,自己该怎么办? 勾结梁山贼寇的罪名,至少也要落个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再编管发遣吧? 如果要逃走……也不知该去何方? ------------ 第263章 依靠谁 东京,开封府。 已近初夏,开封府刚刚下过一场豪雨。将整个城市冲刷了一番,似乎昭示着一个刷新的时代将要来临,也让这座城市能用最清新的面貌迎接西方来的贵客——西平王太妃梁氏夫人! 就是那位入宋避难的西夏小梁太后了,虽然大宋现在也无力征服西夏,但还是可以占梁氏夫人一点口头上的便宜的。就在梁氏磨磨蹭蹭走到京兆府的时候,大宋官家赵煦的诰封就到了,封梁氏做了西平王太妃……实际上就等于间接把西夏国主乾顺降格为大宋的西平王了。 而梁氏夫人自然只能上表谢恩,其实也是恩了。虽然赵煦占了她的口头便宜,但是却实实在在付出了大笔的利益。因为赵煦把“西平王乾顺”的各种俸禄统统发给了梁氏太妃。 这可是一笔大钱啊! 西平王本身是个郡王,亚亲王一等,另外,赵煦还给乾顺封了太尉和定难军节度使。太尉是武阶官的最高一级,正二品的大员,而定难军节度使则作为职官授出——这事儿细究起来也算开了个分封节度使的先例,是坏祖宗家法的。 不过这个节度使嵬名乾顺多半不会承认,就是用来给他妈发钱的名目罢了,因此也没谁计较。 而有了郡王的爵位,有了太尉的阶官,有了节度使的职官(使相标准),那么梁氏夫人就能领到儿子的正俸、禄粟、职钱、公使钱、茶汤钱、给券、厨料、薪炭、谦人、衣料等等各种名目的俸禄和补贴,一年总有好几万缗!比梁氏夫人在西夏当太后的花用都要多得多——等她领到这些钱物的时候,肯定会大大惊喜上一番的。 此外,有了西平王的封爵,朝廷自然可以赐第了。西平王府是由原来的都亭西驿的基础上改建的,非常气派宽敞,价值至少好几百万缗,大概比整个西夏首都兴庆府都要昂贵,现在也归梁氏夫人所有了! 一次性的赏赐财物自然也不能少,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又给了一大堆,价值起码十万缗,够梁氏夫人在开封府挥霍上好一阵子了。 哦,还要给追随梁氏夫人的梁氏家族成员封官赐田赐宅。恁般多的人,自然不可能都安置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府了。好在大宋还有应天府、大名府这些比较空旷的陪都,就把梁氏家族中不大重要的成员安排在了那里。 从现在开始,大家就都是宋人了,就莫要再想打打杀杀的事情,都好好读书,准备去考科举吧…… 当然了,这些所有的好东西,西夏国主乾顺虽然连个屁都拿不着,但他还是要正儿八经上表称谢的——东西都是给他妈的,他这个当儿子的敢不上表感谢,赵煦说不定真就把小梁太后召入宫去了……到时候乾顺的脸面往哪儿搁? 而除了脸面之外,小梁太后在西夏执政13年,西夏还有她不知道的军政大事儿吗?现在她入了宋,那西夏对大宋就是单向透明了。还敢和大宋打仗吗? 既然西夏不敢动了,那大宋就要放开手脚进攻唃厮啰家族统治的河湟地区了。没有西夏的支援,河湟再次被大宋征服就是时间问题了。 在今日的常起居朝见之时,赵煦就志得意满地宣布了将再次用兵河湟!任命王愍、王赡为正副统军,由河州北渡黄河进入湟水流域,向青唐城进军。 结束了只有重臣参加的常起居朝见礼后,赵煦直接回到了崇政殿处理政务。两府宰执与会,将需要天子批准的朝事一一上报。而其中,最让赵煦惊喜的便是关于大辽南京析津府和可汗州的龙烟铁山发生暴动的消息。 其实前两天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已经分别上奏,报告了辽国析津府和龙烟铁山发生变乱的事情。不过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上报的消息非常模糊,看着也不过瘾。 而今天,宰相章惇又给赵煦送来了出访辽国的蹇序辰、李忠的奏章和蜡丸书,还奉上了陈佑文画的《燕京夜乱图》。 两封奏章详细介绍了南京析津府和可汗州的龙烟铁山发生暴动的过程。而蜡丸书中,更是报告了一个足可以让赵煦和两府宰执们都感到惊喜的消息。 蹇序辰和李忠派出的密使武好古,已经联络上了发动龙烟铁山暴动和燕京暴动的渤海国遗出光明君…… 这可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饶是赵煦这样向来稳重的君王,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好!太好了!真是天佑皇宋!” 运气好到这种程度,也真是天佑了。 只是官家的脸色看上去蜡黄蜡黄的,看上去又不大像正在被上天庇佑的模样。 “对了,可有武好古的消息?”赵煦收敛笑容,又显出了一丝焦急。 武好古可是和那个渤海反贼光明君在一块儿的,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吧? 万一叫辽人捉了去,可就麻烦了!这个家伙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啊,也不知道关键时刻他会不会死节…… 章惇皱了皱眉,出班答道:“尚没有消息,不过在陈佑文离开燕京前,并没有听说武好古或光明军被捕、被杀的消息,想来已经脱险,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赵煦点点头,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渤海人敢于在辽南京道举事,说明他们反辽之心甚坚。”赵煦的语气有点放沉了,“而燕四家却不为所动,甘愿为契丹走狗,屠戮义士,真是殊为可恨!” 根据李忠和蹇序辰的奏报,当日以燕四家为首的燕云豪门仅仅在燕京城内就动员出了超过16000名战兵,其中甲士近6000,其余都是弓箭手。 另外在燕京城西面,还有18000名由燕云豪门子弟控制的侍卫亲军。 也就是说,燕云豪门掌控的武装力量多达34000余人! 而此时,契丹人在燕京城内的兵力不过3000多人,而且大多是吃斋念佛的膏粱子弟…… 十比一的优势啊!燕云豪门拿下析津府简直易如反掌,可他们却毫不犹豫站在了契丹人一边去屠杀渤海义士。 “陛下,此次燕京-龙烟变乱乃是考验燕云人心的机会。燕云百姓,早就不堪契丹人的欺压,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揭竿而起。而燕云豪强,却自甘为胡虏走狗,绝不可再视之为华夏族裔,来日北伐,也不能用之为内应。”枢密使曾布出班奏道。 他已经猜透了赵煦的心意,知道他不大相信燕云门阀世官之族——他们的根底基本就是唐季五代的节镇将帅家族,想想都靠不住。 曾布顿了顿,又说:“相比之下,渤海遗族倒是矢志复国,一百多年以来,不断举事,前赴后继,其志之坚,令人钦佩。” “陛下,渤海遗民固然其志可嘉,然则实力太弱,燕京之乱仅仅半天就被平息,甚至没有引动契丹兵马,仅靠燕京城内的豪族甲士就轻松压制。燕云豪族之强,渤海遗民之弱,可见一斑。”曾布既然吹捧渤海人,那么当了枢密副使的蔡京自然要提出不同看法了,要不然怎么显出他比曾布能干呢? 不过就事论事,蔡京说得也对。渤海遗民反辽志坚不假,但是战五渣也是真的,根本打不过燕云汉人豪强。 蔡京说的有理,曾布也没说错,赵煦又转头看向貌似成竹在胸的章惇。 章惇从杌子上站起身,“渤海志坚,幽州兵强,两者皆非契丹之福,也都是天佑我皇宋。渤海固然是契丹之死敌,大有楚虽三户之势,幽州方镇又岂会死心塌地甘为契丹走狗?依老臣来看,两者皆可为我所用,只要所用得法,平辽复燕就可事半功倍了。” 曾布摇头:“可是燕云豪强系出故唐幽州镇,素怀异志,如今又坐拥强兵,若再任其壮大,将来恐有渔阳鼙鼓之祸!” 说完这话,曾布用眼角扫了章惇一下,隐约有些得意。章惇这厮虽然年纪一大把,可是做事儿谋政总还是一味激进,仿佛根本不知道老成持国的道理。 如今的大宋,最怕的不就是藩镇之祸吗?燕云豪强这伙人的根底恰恰是幽州藩镇啊! 他们在辽国那边已经坐拥强兵称霸一方了,若是归了大宋,还不把燕云十四州(两个州被周世祖收复了)给瓜分了?说不定还会得寸进尺,想问一下鼎之轻重呢! 曾布的一番话,顿时让崇政殿内欢快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燕云十四州还没收复,幽州藩镇怎么就要冒头了呢?这是不允许的! 赵煦又看了章惇一眼,章惇斟酌着用词,奏道:“陛下,结幽州援渤海,都是用谋。而欲复燕云,光靠用谋是不行的,用兵才是根本。若朝廷没有一支强兵,燕云豪强可能会变成幽州藩镇,渤海遗族焉知不是又一个契丹禽兽之国呢?渤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朝廷手握强兵,幽州藩镇可以用富贵赦之,渤海之国可以用兵威震慑,我大宋才可安如泰山。所以老臣以为,幽州不妨结之,渤海不妨援之,但是整顿河北,布勒精兵,才是根本之策。” ------------ 第264章 练兵最难 章惇的建议一出口,崇政殿内的气氛瞬时就变得有些诡吊了。 其实谁都知道练一支朝廷能够掌控的精兵才是恢复燕云的根本。打铁终究还须自身硬,没有硬实力作为基础,想要靠阴谋诡计拿下燕云根本就是做梦。 即便由于种种原因,使得美梦成真,勉强进入大宋版图的“幽州镇”也会成为另一场安史之乱的策源地。 可问题是练精兵这摊子事儿在大宋朝廷里面一向是个谁都不愿意沾手的麻烦。也就是王安石搞出的《将兵法》涉及到了“军改”,但也不是真正练兵。而《将兵法》和宋夏长期拉锯战争凑在一块儿,总算是替大宋磨练出了一支还算能战的西北禁军,也就是西军。 换句话说,看上去比较强大的西北禁军,也不是谁刻意训练出来的,而是由于恰到好处的制度、环境,再加上一个不大能打的对手陪练下,才慢慢发展起来的。 不过真正知兵的章惇、曾布二位宰执都知道,仅仅依靠西北禁军的力量是不足以在对西夏保持军事压力的情况下,完成平辽复燕的大业的。 因为西北禁军在兵籍上的人数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万,考虑到阙额、空额、老弱等等,实际上能战斗的精锐最多也就十万人,也不能都拉去河北参战啊。毕竟西夏还没亡国呢!能够从西北禁军中抽出五万真正的精锐就不错了。 而要靠五万西北禁军收复燕云肯定也是不大够的……西北禁军要真有恁般厉害,西夏早该亡国了。 另外,如今大宋朝账面上有59万禁军呐,总不能只有10万是能打的,还有49万都是混军饷的吧? 所以要北伐燕云,练兵就势在必行了。河北的10万禁军至少要达到西北禁军的水准。开封府的20万禁军至少要有5万人达到西北禁军的水平。 这样就能拉出20万能够上战场的军队,用堡垒战法步步为营逼向燕京了…… 也就是说,想要复燕平辽,起码得练15万精兵! 且不说练兵所需的粮饷军资哪里来,就是都有了,这兵谁去练?谁敢练?谁又有这个本事去练?会不会练着练着就练成了“黄袍加身”的绝技? 除了练兵,河北东、西两路也不是能打的体制啊,那里从澶渊之盟后就一直太平无事,快100年了,地方上的厢兵、胥吏、民众,早就不知战争为何物了,也没有为战争去服徭役的觉悟和准备。 另外,“三易回河”之灾也把河北东路淹了又淹,不说十室九空,也至少空了有一半! 不好好整顿一番,从别的地方移点老百姓过去种地修路修河堤,搞上个十年八年的,河北东路根本不可能支持战争。 而整顿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也不容易,河北这两路向来是旧党的地盘!许多旧党的大将还有和旧党关系密切的开封勋贵的老家都在河北东、西两路。那些世家大族在河北东、西两路不知有多少利益,新党想去整还不得整个鸡飞狗跳? 而且现在官家赵煦看上去也不似能很长久的样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负责整河北东、西两路的新党大将还不得叫人整到亚龙湾去看海? 人家向太后可是河北东路大名府人士…… 看到众人都不说话,过了片刻,宰相章惇章惇只好开口:“已经午时,臣等不敢耽搁陛下进膳,臣等告退!” 宰相发话,殿中重臣便齐齐告退。赵煦也不留他们,只是犹豫了一下,对章惇道:“章卿,你且暂留一步。” 章惇依言停步,其他宰执重臣照样出殿离开。接下去就是赵煦和章惇的单独奏对了。 章惇站在殿中,等着赵煦说话。赵煦看着章惇,沉吟着问:“章卿认为如今朝中何人可当练兵之责?” “鄜延路安抚使吕吉甫素来知兵,在鄜延路安抚使任上曾经推行《将兵法》十分得力,此次横山之战也立下大功。” 章惇推荐的是新党大将吕惠卿,此人官声和人缘都很差,不仅在旧党眼中是十足的奸臣,便是在新党人物看来也是奸人,连王安石后来都很讨厌他。 不过这个奸人偏偏能办事,而且还会练兵打仗,曾经两次出任鄜延路安抚使,前前后后在陕西军前呆了将近10年,是和章楶齐名的阃帅。 虽然人品不咋地,但也是眼下唯一能用的人。因为章楶是章惇的堂兄,堂弟独相,堂兄再执掌练兵之权,这事儿在宋朝是肯定不行的。除非章惇请辞致仕,不过赵煦是离不开章惇的,所以章楶不可能去练兵,最多委以整顿河北东、西两路中的一路之责。 另外,章惇推荐吕惠卿练兵也是有私心的——他也是奸的嘛!因为吕惠卿早在神宗朝就当过参知政事,也就是副相,是资格很老的重臣。如今又在西北立功,完全有资格拜相。而且吕惠卿是个极善于整人的奸臣,一旦拜相肯定会和章惇为难。 因此章惇干脆给他弄个练兵的差遣,这样多半就加个知枢密院事的头衔,顶天就是当枢密院的一把手(这也不大可能),不可能当宰相的。因为北宋的军、政、财、刑四大权力基本是分离的,除了开国时期,就基本没有一个臣子可以独揽两项大权。 “章卿,河北东、西两路又该让何人去整顿?”赵煦又提及了第二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所谓“整顿”,其实就是整人害民!要让身处和平安逸环境中的民众进入战时状态,是不可能开开心心的。 况且,河北东、西两路的土地大多是谁家的?农民都在替谁种地?若是要这些农民去服各种徭役,河北两路的名门豪强能乐意吗? 这事儿要是不得其人,非整出乱事来不可! “臣推荐臣兄章质夫和现任枢密使曾子宣。” 章惇的这个推荐同样是充满算计的,河北东、西两路根本不是小人物能压得住的。也只有章楶、曾布、蔡京、蔡卞这样的人物可以去。 而且这是得罪人的差遣,干完以后很可能会被迫致仕。所以章惇必须要拿出自己的堂兄章楶,然后才能用章楶“兑”掉曾布。而曾布一旦出镇,枢密使就会空缺,因为吕惠卿要负责练兵的大任,是不可能真正掌握枢密院的——要不然兵权太重了!所以必须要有人接替曾布,而接班人肯定是蔡京,他现在就是副使嘛。 而蔡京一旦入主枢密院,蔡卞就别想更进一步去拜相了。哥哥当枢密,弟弟做次相,这个也显得权势太重了。说不定蔡卞的尚书左丞也有可能不保,被官家赵煦打发出朝去担任安抚。 这样在朝中就没有人能够威胁章惇的独相地位了……除非官家驾崩,太后临朝! 赵煦听完章惇所言,轻轻叹了口气:“练兵之事本属武将,今以文官督之,颇是不妥,吕惠卿若以此为由拒之,也属合情合理……至于整顿河北东、西二路也实属不易,容朕再三思之。” 现在赵煦是在吃祖宗家法的亏了,兵肯定得练,不练的话根本收不回燕云,即便勉强收回了也不可能守得住。 可是文官是调兵不掌兵,不掌兵也就不能练兵了。而宋朝的武官虽然在《将兵法》实行后权力稍大,但是一“将”通常也就是几千人。想要练出10万精兵,起码就是二三十“将”,没有重臣压阵督帅如何得行?靠三衙管军那几个武夫吗?且不说那些个管军到底会不会管,便是能管……皇帝老子能放心? 谁知道会不会有赵匡胤第二? 至于用内官去练开封府的禁军也是不行的……谁知道会不会练出一个“神策军中尉”来?所以宋朝的内官,一般是不能管开封禁军的,他们只能去管边军的事情。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重臣和管军共掌一军,并且以文官重臣为主还比较放心。可是让文官重臣去和管家一块儿管练兵……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儿。 人选艰难不说,这个练兵的重臣练兵成功以后,肯定和宰执无缘——练过兵的文官一样是很危险的!说不定还会被迫致仕回家养老。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人家肯干吗? 看到赵煦犹豫起来,章惇又奏道:“陛下,如今只怕辽国大乱在即了……若是朝廷手中没有一支堪战的大军,将来旦有乱事,何以自保?” 章惇看得清楚,这渔阳鼙鼓不一定非要幽州节度使来敲的,换渤海国大王或是阻卜大汗也一样! 所以大宋不能在辽国崩溃的时候置身事外,即便要置身事外,也得是手里面有精兵。要不然人家铁骑南下的时候,用什么去抵挡? “就怕吕惠卿不肯。”赵煦摇摇头。 “不如先令其入京奏事吧。”章惇言道,“横山战事刚刚结束之时,他便自请入京了,现在正好召他前来。陛下可在奏对时询问他的意思,若是他肯承担重任,就再好不过了。” 赵煦轻轻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 第265章 为国捐精 章惇松了口气,以为事情有了进展,刚刚想要告退,官家赵煦却又开了口,说得非常低声,语气中满是悲凉。 “章卿,朕知道你是一心为了国家,可是朕的身体……练兵和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事情,可以先参详起来,不过暂时不能真做,你知道是为甚底吗?” “陛下……” 章惇当然明白赵煦的意思,他是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章身为奸相在宫中是有耳目的,知道皇帝的老腰不好!身体越来越虚,翰林医官们都束手无策——哲宗皇帝估计是慢性肾病到了晚期,得换肾或是做透析了! 一想到官家的身相难过的眼泪都下来了,不仅是为官家难过,还在为大宋天下难过。 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啊! 辽朝内部有瓦解之势,各种力量都在蠢蠢欲动。若是大宋有明君主持,好好准备个十年八年的,多半就能趁机平辽复燕,这可是千秋万代的功勋啊! 可要是官家赵煦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了,换成混日子的向太后来掌权,新法尽废,新党尽斥,十年八年的转眼就荒废了。来日一旦辽国崩溃,大宋十之七八也要被卷入…… 这花花世界可怎么办呢? “现在就看端王的本事了!”赵煦苦苦一笑,“朕的身子总还可以撑上几年……而端王下个月就大婚了,他的身子骨可结实,他的王妃看着也是能生养的,若是来年能有个儿子,朕就收了做养子,将来……将来万一朕不予了,就是幼主母后,你来做顾命大臣吧。到时候就是兵也练得,河北东、西两路也整得了!” 赵煦说的话并不是在试探章惇,他虽然是昏君,但是有一点却看得非常清楚——谋朝篡位这种事情,在如今的大宋是不可能发生的,章惇、章楶俩老头更不可能那么干。真正对大宋江山构成威胁的,不可能是权臣,也不可能是比狗还忠心的武官,只可能是犹如禽兽一样的胡虏。 现在党项人暂时被制住了,可是和大宋相安百年的大辽却走到了国运的尽头。 而大宋如果不能趁着辽国崩溃,北朝大乱的机会收复燕云十四州,那么将来北朝一旦有了新主,大宋就危险了…… 不过赵煦也不愿意在国本为定的情况下做大大有违祖制的事情。因为在“国本”,也就是皇位继承人未定的情况下,让权臣染指军权是非常不妥的。 很有可能会出现权臣利用军队夺“定策之功”的情况,如果真出现这种事情,大宋现在君恩臣忠的和谐局面就会出现不好的变化了。 若是赵佶能不负众望,早日布种成功,赵煦就能有一个继承皇位的养儿,国本一定,就能大刀阔斧违反祖宗家法了。而且章惇、吕惠卿这些奸臣也能放开手脚大干,不用担心皇帝一死,他们都被太后撵去亚龙湾。 所以大宋朝的未来,现在看起来……就落在了为国捐精的端王殿下的下身上了。 赵佶,一定要努力啊! …… 赵佶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肩负的重大责任……不过他还是非常努力的在为将要到来的履行责任的那一天做准备。 他现在一边练绘画速写,一边玩修书(大学教材),一边还要进行各种体育锻炼(蹴鞠、射箭、骑马),同时还在和李师师一起研究双修之法。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充实。 有时候他也会微服去位于潘楼街上的佳士得行总店里面坐坐——对于一个不能参与政治,又不能去考科举,甚至连开封府都出不去的亲王而言,佳士得行的经营活动算得上是非常有趣的事情了。 而且……佳士得行对赵佶来说,还是一个可以证明自己本领的地方。他已经在佳士得行的拍卖活动中卖出了好几幅字画,收入了几万缗,还得到了蔡京的《洛神赋》字帖。 这些钱对赵佶来说并不算太多,可也不少了,而且还是凭本事赚的,这让他有了一种成就感。 而佳士得行的《花魁》画册和房地产业务,也让赵佶感到有趣儿。 前者居然成了个摇钱树——凡是印出来的画册全都一抢而空,也不管是第几期的,只要有就能卖出去,而且还能“溢价”,简直就是在印钱! 不过更让赵佶吃惊的是。《花魁》画册最大的收入来源居然不是卖画册,而是卖“花招儿位”。开封府各个青楼打破头都想把自家想要捧红的女伎的写真登上《花魁》画册。“花招儿位”甚至都拿到佳士得行进行“暗唱”了——“暗唱”就是i i 不公开的秘密拍卖,是苏大郎在武好古走后想出来的招儿,专门发卖一些不大好公开的东西,比如“明器”、女伎什么的。《花魁》画册的“花招儿位”也被拿去“暗唱”了一回,十二个“花招儿位”居然卖出了三万三千多缗! 真是闻所未闻的昂贵啊,但是买到的都说值! 另外,佳士得行还搞到了几所宅子进行唱卖,还在《花魁》画册上打了“花招儿”,最后卖得也比市面上贵了一些…… 这家唱卖行还真是越做越大,什么都能卖了! 在唱卖和画册业务越来越红火的时候,佳士得行还在盖房子准备发卖,现在正在盖一栋“样子房”,就在开封府西面的画仙观旁,已经开始建造了,七月或是八月就能完工,也不知道武好古那时候不能不回来? 在端王府的书房内,赵佶正在案前运笔疾飞,一位美貌女子的头像很快出现在了雪白的纸面上,转眼就已经完成了。坐在赵佶对面充当模特儿的是赵佶的宠爱的侍女春兰。李师师不方便来王府,所以在王府里面,赵佶宠爱的还是她——只是她不知被宠幸了多少回,肚皮就是不见隆起! 也不知道是她的问题,还是赵佶的问题,真是让人有点担心啊! 为此赵佶还去画仙观找郭道士和刘道士算了命,两个道士都说他命中多子,但是上天还不能让这些儿子前来,他们现在就来,是会妨到端王殿下的前程的…… 至于原因,则是天机不可泄露了。 为什么会“妨”到自己前程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太小,不会带孩子? 赵佶放下铅笔,然后抬头看了眼“不会下崽”的春兰,重新拿起笔,想再画一张的时候,房门被轻轻的敲响。赵佶又放下笔,道“进来!” 高俅应声推门进来,先冲赵佶行了一礼,然后才道“殿下,武大郎的确下落不明了……” 原来高俅刚从陈佑文租住的宅院里面过来,这位前任的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仿佛度过了人生的低潮期,又得到了转官的机会,从文林郎升到了登仕郎,还刚刚授了权枢密院编修的差遣。 真是峰回路转,人生得意了。 于是家里面又一次门庭若市,原本绕着他走的书画行的朋友都又和他好上了。 不过他再得意也不敢给高俅脸色看,很客气的把他迎了进宅子,还原原本本的把燕京之乱的情况都告诉了高俅。 “怎就下落不明了呢?”赵佶这下也没心情再画图了,挥挥手就让春兰退下。 “殿下也别着急,”高俅道,“武大郎是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安然返回开封府的。” 赵佶站起来了,在书房里面跺了几步,摇摇头“高俅,话虽如此,但我总有些不放心啊。” 高俅想了想道“殿下若不放心,不如去佳士得行总店坐坐,看看他们会不会有甚消息?” 佳士得行总店里面的人们,这几日也有点心神不安了。现在的佳士得行按照后世的标准,还是一家创业期的公司。别看钱赚得盆满钵溢的,但是商行的底蕴并不深,经营管理也非常粗旷,之所以可以发展的那么快,完全是因为有武好古这么一个灵魂人物。 如果武好古就这么消失了,佳士得行的路大约也就到了尽头,不会再有辉煌的未来了。 另外,佳士得行现在还拥有两棵大摇钱树,绝对是让人觊觎的产业。武好古在的时候,旁人忌惮他的关系网——武好古既是赵佶的哥们,又是蔡京忠党的一员——不敢动佳士得行,现在武好古似乎不在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磨刀子呢! 高俅是完全明白其中关键的,所以一有机会就会鼓动赵佶去佳士得行总店坐一坐。 只要他这尊大神还在力挺佳士得行,那就没人敢公开对这家会“印钱”的商行下嘴。 不过不敢公开下嘴不等于不敢在私下割佳士得行的肉……就在武好古“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盗版的《花魁》画册立马就大量出现在市面上了! 不仅在开封府有发卖,连大名府、应天府、洛阳府、徐州、海州甚至扬州的市面上,也出现了盗版《花魁》发售。 而且这盗版的《花魁》印得非常精美,几乎和正版的一模一样! 另外,一家新的唱卖行,最近也在筹建之中,名字都起好了,叫什么“保利得行”,也开在潘楼街上,摆明了要和佳士得行来一场龙争虎斗了…… ------------ 第266章 最强军师 正在筹备中的保利得行当然是有背景的,开封府这个地方从来不缺有背景的人士,所以各种赚钱的大买卖背后,都会有相应的保护伞。 官商勾结,在开封府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而站在保利得行背后的人姓向,就是当今太后向氏的两个兄弟,向宗良和向宗回! 他们是最早注意到佳士得行唱卖业务的开封府权贵,凡是佳士得行的书画唱卖,他们几乎每次必到。见多了一日成交十万二十万的大场面,如何能不动心?现在佳士得行可是两天收五点佣金的,加起来就是百分之十!另外还要收一些鉴定费用。 也就是说,一天二十万的成交里面,佳士得行至少抽两万! 这买卖,说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啊! 向家两兄弟因为有个太后姐姐,所以在官场上就是混日子,掌不了实权,因此就只能把精力用在“家产经营”上了——真的是经营,不是贪污受贿。向家现在又没实权,皇帝也不喜欢他们,上哪儿贪污去? 而向家的经营主要有两个方向,一是土地!向家在河北东路拥有大片土地,其中一多半还是官府账册上没有的,也就是不必纳税的土地——河北东路被黄河水“冲没”了十几万顷土地,大多都“冲”到了号世家豪门的名下。 向家的第二个产业,则是金银交引绢帛铺以及配套的当铺了。在界身巷上也有一家修建得非常富丽的向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就是大名向家的产业。 不过向家兄弟并不直接出面“开银行”,而是通过两个家奴向保、向利经营金银绢帛交引铺。 而现在,向家兄弟又盯上了唱卖行的厚利,由向保、向利出面成立了保利得行,准备和佳士得行抢生意了。 为此向宗良、向宗回还找上了武好古的对头陈佑文。他的画技虽然不能和武好古相比,但是鉴赏的功力可比武好古父子都强。 而且他还一直是开封府书画行里面的头面人物! “陈登仕,我兄弟也不须你在保利得行做甚差事,你现在是文官了,还有了差遣,不适合做买卖了。” 在向府大宅的客堂里面,向宗良对前来拜访的陈佑文说:“不过保利得行的书画文玩方面的事情,你得帮一帮……我兄弟也不白叫你帮忙,你和武好古的过节,我们替你担当。” “对,”向宗回也笑道,“你的两个儿子现在在哪里?这么都不见了?叫他们都到保利得行来吧,一人一个管事……对了,等武好古不做待诏直长了,就让陈宝去翰林图画院做学生,可好吗?” 陈佑文大喜道:“好,好,佑文多谢两位观察了。” 向宗良和向宗回现在的武阶官都是观察使,一个是相州观察使,一个是利州观察使,因而陈佑文称呼他们为“观察”。 自打从辽国回来,陈佑文已经有点喜欢上武好古这个死对头了。他先是托了武好古的福转了一官——一个没出身的选人要转官可是非常困难的,陈佑文去年才转了一官,今年又转了官……这个官运就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大多也比不上啊! 而现在又因为佳士得行的红火巴结上了太后的两个兄弟……这下可好了,再也不怕被赵铁牛牵连了。 当然了,想要向家哥俩一直保护自己,陈佑文还得好好努力,怎么都要让保利得行能够和佳士得行一样,财源滚滚才好。 而最理想的结果,自是武好古真的死在燕京的乱军之中。陈佑文心说:武好古啊,武好古,你就死了算了,那样我才能真的高枕无忧。 …… “阿嚏!” 武好古这个时候突然猛打了几个喷嚏,手中的毛笔一个没捏稳,也被震落在了纸面上了。 他摸了摸鼻子,皱眉道:“怎无端打起喷嚏了?莫不会遭了风寒吧?” 一想到风寒,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西门青当日给他诊病喂药的场面……谁能想到,这位西门小乙竟然是个女流,现在还成为了自己的妾室,真是人生如梦啊。 可就不知道潘巧莲会怎么看待这场梦了,是春梦乎?是噩梦乎? 武好古轻轻摇头,将身上披着的衣裳紧了紧,然后又埋首到正在书写的宣纸上了。 他现在正坐在一艘慢悠悠前行的木船上,船是林冲在沧州雇来的。这位林教头俨然是个精细人儿,到哪儿都把自己的黄牒随身带着,还带了不少金叶子(都是武好古给他保管的),所以众人入宋后就都变成了他的“随从”。由他出面在界河边上的一个小镇子里买了骡马,一路骑着南下到了沧州城,在沧州城又雇了船,沿着浮阳水—无棣河一路往柴家庄而去。 在往柴家庄而去的途中,武好古则开始准备自己的奏章和关于建设“灯塔市”的建议书。其中后者是为慕容忘忧老儿预备的……也不知这老儿现在有没有到达柴家庄? 如果他已经安然抵达宋朝境内,那么灯塔市就得落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上了。 理由武好古已经想了不少,首先是吸引辽国的人才和资金进入宋国——在往沧州的路上,武好古通过和钟哥儿的交流,对燕云大族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些家族虽然普遍重武轻文,但是族中真正掌权的也不是军事领袖,而是血统高贵的政客。现在毕竟还不是天下大乱的时代,军头在辽国的汉人大族中也是属于不得志的人物,完全可以拉拢一批! 而要达成这一目的,灯塔市就必须在民事管理上采取有别于大宋其他地方的,比较灵活的政策。要不然那些辽国人物根本就没法入境,更不用说通过灯塔市这个渠道被大宋朝廷延揽任用了。 其次是用灯塔市和析津北市坊抢生意,以便打击辽国的经济。因为析津北市坊现在是陆上丝路的起点,也是东北亚国际贸易的中心,每年为辽国贡献大量的税收,如果这个起点和中心转移到了大宋境内的灯塔市,那辽国可就要损失很多税收了。 而要使得灯塔市具有强大的商业竞争力,就必须在商业和税收管理上采取特殊的政策。榷场和买制度肯定不能在灯塔市实行,各种专卖专营也不能实行,要不然辽国的商人不来怎么办? 再次则是把灯塔市作为一个搜集辽国情报和对辽国进行渗透的大据点来经营。因为这个据点将会对辽人完全开放,但又在辽国朝廷权贵的势力范围之外,所以能够给辽国国内政争的参与者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这当然需要大宋朝廷设立专门的情报机构,执行对辽国渗透和情报搜集的使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将灯塔市做为一个来日伐辽的大据点和物资储存地。打仗打后勤,对大宋朝的那帮见钱眼开的兵老爷更是如此。要是不让他们吃好用好,再恶狠狠的犒赏,他们能打仗? 因此伐辽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后勤问题! 在武好古的设想中,伐辽的后勤问题完全可以靠灯塔市来解决。 为此灯塔市应该是占地比较广阔的,肯定要比析津府的北市、南安、东安三坊加一块儿还要大,最好能和析津府城一般大,这样才摆得开,日后也好屯兵。 同时,灯塔市应该具有一定的防御能力和改造成堡垒的可能。只有这样,灯塔市才能作为北伐的据点……或者抵御北军南下的重要支撑点存在! 由于现在的界河是辽国东京道粮食输往析津府的必经航道,所以灯塔市一旦被经营成一个“自由市”,那么它就完全会变成大海和内河航运的一个中转站。 也就是说,所有从东京道运来的粮食,都会在灯塔市的港口卸载,然后改用内河船只运往析津府!而依托粮食中转港的优势,灯塔市就可以被经营成一个粮食交易和集散中心……这意味着大宋朝廷可以秘密的在灯塔市,通过粮食交易囤积军粮。 可以用钱购买辽国东京道的粮食用来供北伐大军使用!光是这一项,就免了河北东路数十万民伕的转运之苦——如果运作得法,河北东路甚至不会知道发生了战争! 另外,如果能够允许奴隶制(奴隶的来源当然是辽国)存在于灯塔市,那么连北伐辽国的炮灰都有了——直接解放奴隶从军,说不定十万之众转瞬可得,即便不能把他们当成正兵使用,当辅兵转运军粮修造城堡是不会有问题的。 而且这些辽国来的奴隶对大辽肯定是苦大仇深,真上了战场一定比宋朝的效用士更卖力气…… 也就是说,只要把这个灯塔市经营好了,那就能用辽国自己的力量去攻打辽国的燕云十四州。 大宋……出点钱再加上五六万西军精锐就万事大吉了。 “真是太高明了!”武好古看着宣纸上一条条的计策,真是佩服万分,自言自语道,“世界上怎么会有恁般高明的计策?诸葛亮也想不到吧?恁般高明的计策居然是我想出来的,真是太聪明了……”js3v3 ------------ 第267章 搞出人命了 东南风刮起来了,无棣河上激荡起了浪潮。 武好古站在船头,风卷起他的衣襟,飘飘荡荡,很有一点吴带当风的意思。 四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一片绿色,不知道有多深多远。一道蜿蜒的碧水,就在他的脚下。穿着粗布短衣的宋朝农人,在河岸边上的农田中劳作,戴着斗笠,星星点点散布在绿色的海洋之中。 终于要到柴家庄了,这些日子没有西门青相伴,过得还真是没滋味啊。也不知道西门青有没有安全抵达柴家庄?这一路她一定也吃了不少苦,若是能在柴家庄团圆,一定要好好宠宠她,然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想到和西门青再不分离时,武好古的脑海中有浮现出了潘巧莲的倩影。 这位潘大小姐虽然是宋朝的女人,可是三从四德什么的似乎都不大讲究,多半是容不得自己纳妾的。如果她知道自己有了西门青会不会大发雷霆?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啊! 可是要怎么才能让潘巧莲接受西门青这个第三者呢? 自认为智比诸葛的武大郎,这下也没了主意,诸葛亮能拿黄月英怎么办? 可武大郎也不能让西门青再受委屈了,人家和黄头女真丫头罗汉婢是不一样的,罗汉婢是奴隶,妾的名分也不必给,留在身边当个陪床的丫头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可西门青也是大家闺秀,淫奔为妾已经很委屈了…… 唉,自己只不过是想和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罢了,怎么就那么难呢? 不是说好了可以三妻四妾的吗? 说真心话,武好古和潘巧莲的青梅竹马是假的,而他和西门青的一见钟情才是真的……可是他现在又不能和潘巧莲吹了只和西门青好,这样做也不符合大宋封建主义的社会制度啊! 东南风又大了一些,武好古皱着眉头,背着手,迎风而立,很有一点名士名臣的风范。钟哥儿和林冲站在他背后,看着武好古的背影,心头都不由升起了一股敬意。 这个是名将风采啊!别看他刚刚开始学拉弓学拔刀,但是禁不住人家能建立功勋啊。 这次在析津府立了大功,不仅联络上了医巫闾山马家,还勾搭上了渤海反贼光明君,还请到了一个北朝大儒慕容先生……恁般多的功劳,他回到开封府后还不得平步青云? 现在他才21岁就是堂堂正九品的右班殿直了,那么大的功劳,怎么都要升到小使臣里面最大的东头供奉官吧?至于对寻常人而言很难跨越的大使臣门槛,估计也是拦不住武好古的。 而且将来等到辽国出了大乱子,朝中谁能带兵渡海伐辽?靠西军名将能行?难道真去打啊?肯定不行啊……靠开封和河北禁军吗?吓都吓死了! 这事儿最后还得落在武好古身上,上兵伐谋嘛!武好古现在就是在“伐谋”啊!看他现在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定又在谋划什么了? 跟着这样的上司,肯定有前途啊! 钟哥儿和林冲全都是喜气洋洋的,他们一个是“一字”有了着落,一个更开心,带院子的房子一套外加一个有品的武阶官入手――以后就不再是林教头而是林官人了! 张小娘子他爹还会嫌弃有房有官有后台的林冲没出息吗? “柴家庄到了!” 一个沧州口音忽然在武好古、林冲和钟哥儿耳边响起,这是船家的声音。 武好古抬起头向无棣河北岸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大庄子的轮廓和飘扬的炊烟。那里正是武好古撞破西门青女儿身的柴家庄,也不知道西门青现在在不在那里? 想到这里,武好古大声询问:“船家,码头在哪里?何时可以下船?” “码头就在前面,官人且稍后片刻。”船家用力摇着船橹,大声应答。 “船家,且快一些。”林冲吩咐道,“某在给你加两百文钱。” 林冲的出手果然和武好古很不一样,为了省钱买房,两三百文在他眼里也不是小数了。 “好勒。”船家应了一声,摇橹的速度明显加快,很快就靠上了一个简易破旧的码头。船下了锚,一个船夫把跳板搭上了码头,武好古等不及第一个就走过跳板下了船。 他去年就到过柴家庄,现在还记得道路,所以也不等林冲、钟哥儿等人下船,就独自往柴家庄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心却悬到了嗓子眼儿。 也不知青儿在不在? 也不知青儿胖了还是瘦了? 也不知今晚能不能和青儿牵手行家法? 武好古的脑子里面都是美人倩影,以及那日在马植府上对西门青行家法的荒淫场面。脚下的步子也不知不觉迈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宛如堡坞一般的柴家庄门外。 柴家庄子的门口和之前武好古到访时一样,守着几个柴家的保丁,看见武好古这个生人就大声询问:“来着何人?” “在下……”武好古这时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了大宋境内,连忙改口道:“本官是右班殿直武好古。” 是个官? 守门的柴家保丁有些怀疑地看着武好古,武好古并没有穿官服,不过也是儒生打扮。身穿白色的丝绸儒袍,头戴东坡巾,可腰带上却悬着一柄长剑,还不是那种装饰用的剑,而是外观素朴,剑柄和剑鞘上微有磨损的剑,一看就知道是常用的剑……大宋的儒生可是以仗剑为耻的,这人莫非真是个武官? 可是看他的年纪和长相,又不大像了。不过二十零丁,怎么可能官至殿直?而且长得也忒清秀了一些,面目上也无甚风霜,一看就不是常在军营里面走动之人。 而且他自报家门姓武,大宋似乎也没有一个武家将门啊? “你真是殿直?你到柴家庄做甚?” 保丁显然不大相信武好古,武好古身上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官诰,于是就只能回答对方的第二个问题了。 “本官是来寻西门大姐的,西门大姐可在庄子上?” “西门大姐吗?”那保丁回答道,“来过的,又走了。” “走了?”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的不见不散吗?怎么自己走了? 武好古隐约觉得不对,“可知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那保丁回答。 “那……柴老庄主可在?”武好古接着问。 “在。” “那就请通报一声,说开封武好古求见。” “那好吧,你且等着。” 保丁看武好古没凭没据没官服还自称是官,显然有所怀疑,没有放他入门,而是让他在门外候着,自己去报告族长柴老员外了。 过来没多久,就在林冲、钟哥儿、郭药师、罗汉婢和另外六七个郭家壮汉(都是郭药师的人),带着行礼走来的时候,堡寨里面也涌出一大堆人,那位慕容老先生和张择端居然也在其中,同柴老庄主一块儿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武好古心想:慕容老头和张择端在这儿,青儿却走了……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啊! “见过武大官人,恭喜武大官人。” 柴老头倒是好记性,一眼就认出了武好古,笑呵呵上来相见,还给武好古道喜。 为什么要道喜?武好古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做官了? “同喜,同喜。” 武好古拱手还礼,“柴员外,西门大姐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柴老头打断了武好古,“且和老朽入庄吧。” 不是说话的地方?有古怪! 武好古又看了看慕容老头,慕容苦苦一笑,只是摇头。 怎么回事?青儿病了?还是……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西门青可能得了病,武好古再也淡定不了了,连忙跟着柴老头进了庄子,一路到了柴老头的宅院里面,分宾主落座之后,武好古就忙追问道:“怎么了?青儿到底怎么样了?” 柴庄主和慕容老头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是苦苦一笑,柴老头说:“出了人命啦!” 啊!武好古大吃了一惊。 “西门大姐杀……杀人了?” “比杀人还麻烦!”慕容忘忧笑了笑,“不是没了一条人命,而是多出一条人命了!” 多出一条人命? 什么意思? 武好古一时没明白,还是钟哥儿这大老粗明白事儿,哈哈大笑道:“西门青怀上崽子了!大郎,你要当爹了。” 当爹了! 西门青怀孕了…… 武好古一时间也有些幸福来得太快的感觉,随即又犯了糊涂,“那她为甚不在柴家庄等我?” “呵呵,怎么等?”柴老庄主瞪了武好古一眼,“她可是未嫁之身!而且西门家也是阳谷名门……在河北、京东江湖上也赫赫有名,怎么能出了这样一个淫……” 老头子大概想说,结果想起武好古现在可是正九品的大官了,连忙把“妇”字给吞了回去。 “不过你来了就好,”慕容忘忧是辽人,这种不合礼法的事儿见多了,也不当回事儿,“休息一日,明天就一块儿去阳谷县吧。 有老夫和钟哥儿在,西门家总回把青儿嫁给你的。” 嫁?武好古的眉头拧起来了,自己不能娶啊!得用纳字儿才对…… ------------ 第268章 西门女侠的烦恼 “甚底?西门大姐给你做妾……这,这,怎么可能?” 柴家庄内,柴老头听到武好古的话儿,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 阳谷西门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虽然不是世家大族,但也是一方土豪的存在啊!在京东、河北等地的江湖上,更是名声赫赫,连梁山都不敢招惹的家族。 西门家的女儿给武大郎睡大了肚子也就罢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只要是你情我愿,西门家是不会追究的……只要武好古能八抬大轿把西门青娶过门就行了。 可是现在武好古却想纳西门青为妾!莫说他只是个正九品的右班殿直,就算是个刺史、团练使之类的正任贵官……呃,那倒是可以商量的! 可问题是武好古他不是恁么大的官啊!就算现在立了大功,官家又心情大好,最多也就赏个大使臣,一个从七品的西上閤门副使罢了。 这么个官,能纳西门家的女儿为妾?这不够资格啊! 而且……武好古还事先把人家的闺女的肚子睡大了,这可真是有点过分了。 “柴老员外,”武好古皱起眉头,“这事儿能成吗?” 柴老员外苦笑:“大官人,你可知道西门家在京东、河北的江湖上是甚底地位吗?” 西门家的子弟走的是武举进升的路线,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已经多年没有出过一个官了。所以西门家在大宋的官场上一点地位都没有,就是一个亦武亦商的家族。在武好古这样的大官人看来,纳他们的女儿做妾似乎也不是甚底难事儿。 可是西门家也不是一般的商人之家,人家是干走私生药的江湖家族——就是金大侠里面的江湖侠客家族! 人家西门大姐姐那个是女侠啊! 论起江湖地位,大概和桃花岛主黄老邪的闺女差不多!后世谁能想象傻不拉叽的郭靖纳黄蓉为妾啊? 当然了,在现实中郭大侠还真有这个资格,人家怎么都是大蒙古国的千夫长,是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等蒙古四杰肩碰肩的开国功臣。黄蓉她爹充其量就是个大地主,闺女还想做人家的正室。这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真的是很少会发生的——原来《射雕英雄传》说的是郭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爱情故事…… 可武好古现在没有这样的地位啊,现在连大使臣都不是呐。而且他也不会为了西门青就放弃潘巧莲……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姻可不仅是爱情,还是白波武家的潘家将门的联姻。 武好古如果想在大宋的官场和商场上走得更远,是离不开潘家将门这样的开封将门的支持的。 另外,他正在谋划的“封建主义灯塔”,靠他的一己之力,是没有办法掌握在手的……哪怕有赵佶这个总后台也不行。必须要有开封将门的参与! 这些将门都是与国同休的门第,和赵家早就是亲密无间了——虽然最早老赵家“杯酒释兵权”的绝技就是用来对付他们的。但是现在,开封将门早就是和内官阉人一个等级的心腹了。 而武好古也不会像郭大侠那样不负责任,为了个女侠就把魂儿都丢了。 “可是青儿她愿意啊。”武好古亮出了自己底牌。他可比郭靖有魅力!征服了西门青这种级别的女侠。 “便是西门大姐答应,西门家这关也得过啊!”柴员外还是摇头。 “这事儿……”武好古想了想,“总是有办法的吧?” 办法应该是有的!最主要是西门青自己愿意啊,而且还让武好古睡了又睡,肚子都睡大了,西门家还能怎么办?若是郭大侠有这种本事,黄老邪也只能认了。 “这事儿……”柴员外直摇头,老头儿说,“这事儿不行啊,这怎么能行?西门家可是江湖大豪,闺女给人当小妾了,还不让江湖上的朋友耻笑? 这事儿办不到!” 武好古看来眼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也的老头儿,亮出了第二张底牌,“老员外,这事儿您一定得帮我,我当然也不叫你白忙活,事成之后,我给500缗谢礼。” “甚底?”老头子一听到武好古要给钱,马上就怒了,哼哼了一声,“你当老儿是甚人?去去去……” “1000缗!”武好古马上加价。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有点拜金主义。500缗搞不定的事情,1000缗应该能搞定。 老头愣了一下,“你……” 好像还不行! “2000缗……” 老头儿震惊了,“你,你……” “3000缗!”武好古直接伸出个巴掌来。 “你说真的?”柴老员外的嘴张得老大,一对老眼都在闪闪发亮了。 3000缗啊! 在开封府兴许不是巨款,在沧州那可是大钱啊!特别是沧州柴家说是义门,实际上就是一群种地的老农民罢了——他家的义门也没皇封过,成色比皇封过的白波武家差多了,白波武家都那样落魄,何况他家? 柴老头这下居然有点佩服西门青的眼光了,原来她勾上的是这么个有钱又有官的金龟婿啊!怪不得做妾也肯了! 可惜自己没有这样既漂亮又会武功的孙女,要不然也送武大郎做妾了。 “当然了。” “行!”柴员外咬咬牙,“老儿和你走一趟阳谷……不过阳谷西门家可有钱啊!” 西门青家能叫有钱?武好古心说:老头子根本没见过钱吧? “不妨,”武好古笑道,“老员外尽管去说,只要西门家同意,一切都好说。” “行!” …… 武好古找到了西门家的世交柴老员外做媒的时候,西门大姐已经在几个北西门(就是西门家在辽国的分支)的子弟护送下,进入了阳谷县境内。 看着官道两边,分别属于阳谷西门家和阳谷范家的土地。西门女侠就忍不住蹙起了秀眉。 西门家和范家在阳谷县这么个小地方,素称“双雄”,阳谷双雄说的就是他们两家。 不过阳谷双雄走得发展路线却是不一样的,因为西门家是幽州牙将集团出身,又是镇州赵家的家臣,所以一直走亦武亦商的路线。 西门家的子弟在外行商,在家习武。武艺出众者,则会去考武举。不过因为武举越来越“文”,使得西门家很不适应,已经有三代人没有出过武进士了。所以西门家族属于士农工商中最低级的商。 而阳谷范家则是传统的耕读传家,又是“义门”的格局(也没皇封),其实就是一群抱团种地考科举的农民。 如果要论两家的财力,范家是根本不能和西门家相比的——就如柴员外所言,西门家有钱啊!光是让族中恁般多的子弟可以允文允武去考武举,就能说明这一家在宋辽走私上赚了多少了。 一个允文允武的武士的培养成本,怎么都要上千缗!穷文富武的老话儿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实中的武士可不是金大侠笔下的大侠,跳个崖都能练成绝世武功,那是要大量投资的!学马术先得买马、养马。学弓箭得拉废掉好多张弓(弓不是可以一直拉下去的,拉得久了,弓会越来越软),拉断好多根弦。学刀剑得有好刀、好剑、木刀、木剑,还要有护具。学长枪马槊也不便宜,一根槊就得好多钱呐!另外,要习武还得从小吃好的,这又是一笔开销。 而且,习武也不能漏了文,要不然考不上武进士啊! 所以西门家虽然有钱,但是大量的财力都被用于培养没用的武士了,虽然教出一帮让梁山好汉也犯怵的子弟,可是却没中武进士……这家道就难免走下坡了。 另外,阳谷西门家为了方便经营药房,所以是部分分家的,家族子弟也渐渐散居四方,在阳谷老巢的力量就显得薄弱了。 反观阳谷范家,一心一意读书耕地憋进士,居然也憋出了一堆“特奏名进士”。 所谓“特奏名进士”就是过了许多次解试,但是总也过不了礼部试的老举子,可以请求参加“特奏名殿试”,又称“恩科”的考试。这个当然就是走过场,在卷子上写上“学生老矣,不能文,皇上万岁,万万岁”也能中的进士。 当然了,这种“特奏名进士”一般是不授职官的,封个最小的将仕郎回家吃俸禄而已。 可的再小的官也是官啊,有了官,范家就是士大夫家族了。所以阳谷范家就越来越兴旺了。俨然压倒了西门家,成了阳谷第一家。 而且阳谷范家这一辈还出了一对神童兄弟,范之杰和范之进,两兄弟在16岁和17岁的年纪上就第一次过了发解试,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这样的成就也已经够得上神童了。 而范家两位神童中的哥哥范之进在一年多前死了原配,而范之进的老娘不知怎就看上西门青,想要娶她过门给儿子做填房,这门亲事儿倒也算是般配,西门家的老爷子一度非常动心,西门青本人却不大乐意,还想招赘个女婿……可就在西门家要答应没答应的时候,西门青遇上了武好古那个冤家! “真是的,”骑在马背上的西门青低声自嘲道,“不但淫奔,还自荐枕席,现在还怀了那冤家的骨肉,最后要是再做了妾,真要成了阳谷县的笑柄了……” ------------ 第269章 读书人 范之进并不知道自己母亲看上的女侠已经让人睡大了肚子,而且他也没想过西门青那个女人会和别人好上——这怎么可能呢?西门青虽然一直在外面走动,但是绝对不可能遇上比他范之进还要出色的男人! 即便有这样的男人,肯定也瞧不上西门青这个江湖女子,就是瞧上了,西门青也只能做人家的妾。 当然了,今年已经27岁的范之进并不是帅哥,不仅不帅,还有点儿丑陋,皮肤很黑,眼睛又小,额头突出,山羊胡子也不怎么整理,总是乱糟糟的。而且因为一直闭门读书,缺乏运动,吃得又比较多,因此还是个胖子。 此外,这个胖子还没有什么钱。范家的确是阳谷县最大的地主,但那是族田和学田,不是范之进的私人财产。但因为他已经连续三次过解,属于家族的重点培养对象,所以可以不参加劳动(种地),还能分到一笔比较多的家用,他和他的儿子和老娘也可以敞开吃大锅饭(义门都是吃大锅饭的)……对了,他还是上有老娘,下有幼儿的主儿。 这样一个又丑,又胖,又没钱,上有老娘,下有幼儿,好像连工作都没有的男人,在后世基本属于人渣的范畴。去电视台的相亲节目里肯定都让人嘘出来的。 可是在宋朝的阳谷县,他却是顶级的钻石王老五,连西门青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富婆都应该倒贴上几千上万缗的嫁妆嫁给他! 这可不是范之进自我感觉太好,而是他真有这个价值,他是读书人!真正的读书人,不是那种读了几本破书连发解试都过不了的读书人。过不了发解试算什么读书人? 就是武大郎这种低贱的商人也读过许多书啊,毛笔字还写得不错呢,还留下半片好词传世呢!可除了总是鼓励他考科举的大奸臣蔡京之外,谁当他是读书人? 而宋朝不是号称读书人的天堂吗?能上天堂的,就得是范之进这样的读书人!他可是连过三次发解试啊,只要再过个两次,就会得到“免解”的资格,也就是以后可以每三年去考一次礼部试了!这个“举子”的资格,就不再是一个临时的资格了,而是一种身份。 举行大朝会的时候,“免解”举子是有资格去开封府参加的,这是何等荣耀啊! 而且一旦“免解”,得官就是时间问题了,只要能活到四五十岁,考上十来次礼部试不中,就能去求个特奏名进士,再得个从九品的小文官——立马就是光荣的大宋文官士大夫的一员。 这样优秀的男人难道还配不上商人身份的西门女侠吗? 而且范之进并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倒霉,一辈子考不中个正奏名进士。他觉得自己的文章已经做得很棒了,元符三年就该东华门外唱名了!不过到时候,西门青就高攀不上他了…… 这可不是他在发昏,而是大宋的国情。金榜题名,榜下捉婿……没有十万缗的嫁资,还想把女儿嫁给高中的进士?西门家又不是宰相门第! 而且,阳谷西门家多少年没憋出一个官儿了?没有官,西门家诺大的家业还不早晚被人吞了? 西门子弟能打管屁用,也就对付一下梁山的毛贼,真要遇上了大事情还敢造反不成? 所以知道自己身价的范之进现在根本不关心西门青的答复,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郓州的发解试快开始了,范之进虽然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在认真准备。 另外,转年的礼部试也需要全力以赴的准备……科举可不容易考!科举考试其实就在钻牛角尖,只是粗通经义,知道个大概是不行的,必须要极其精通。按照后世的标准,就得是国学大师,不,得是国学巨师啊。 像武好古这样整天忙着赚钱救大宋的商人,根本不可能投入足够的精力去读圣贤书,想要高中只有作弊! 所以在真实历史上,绝大部分的进士都是靠刻苦努力得来的,只有极少数天才,才能一边忙别的事儿,一边就把进士给中了。 范之进虽然有“神童”之称,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成功主要靠努力!神童什么的,是说苏东坡、蔡京、章惇这种人的,他可一点也不神。 在自家破旧,泛着难闻的霉烂味儿的书房里面,范之进正伏在案前运笔疾飞,在做一篇“策问”,是关于后周世祖柴荣北伐燕云得失的。 他其实是在“猜题”,因为大宋今年在对西夏的作战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西夏小梁太后入朝,基本上可以看成西北大局已定。那么接下去官家很可能将注意力转向北方的燕云十四州。 所以元符三年大比的策问题目,极有可能和北伐有关。而考题不可能直接寻求北伐之策,这样太过露骨。也不会让人分析宋太宗的那两次丢人现眼的北伐——大宋孝治天下,不可能让人去议论太宗皇帝。因而能拿来瞎议论的也就是柴荣了。 对于经义早就烂熟的吴之闻自知弱点是在策问上,所以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做一篇策问文章,而策问文章的重点就放在军略上。 文章当然是好的,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不仅用《孙子兵法》上的道理评论了柴荣北伐的得失,还从后周的政治、经济、民生问题上进行探讨。最后得出了后周的国力不足以支撑北伐胜利的结论。 放下毛笔,看着自己刚刚做好的文章,范之进是相当的满意。如果这次大比真的有这个策问题,他范之进就应该东华门外唱名了。 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自己在东华门外扬名的那一幕,范之进露出了非常得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一个长相和范之进有几分相似的黑脸老太太端着一盘子炊饼走了进来,看着儿子正在做文章,马上慈祥地笑了起来:“好啊,儿啊,你的文章可做好了?” 范之进马上起身向老太太行礼,然后双手接过盘子:“娘亲,又劳烦您了,孩儿实在过意不去。” “有甚过意不去的?不就是取一叠包子嘛。”老太太笑道,“只要你能娶了西门家的青儿姑娘,再中了进士,为娘就心满意足了。” 范之进的老娘刘氏可不似他儿子恁般好高骛远,想什么榜下捉婿的好事儿,还先踏踏实实把西门女侠给娶了吧。西门青人漂亮,又能持家,而且还能带来至少上万缗的嫁资,能大大改善范之进一家的生活——范家义门内部虽然是大锅饭,但是娶进来的媳妇的嫁妆还是独立一份儿的。在宋朝女子的嫁妆是女子本人的私产,如果离婚或守寡是可以带走的。 若是有了西门青这样的主妇,范家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西门青?”范之进却道,“娘亲怎么提起她了?西门家答应了?” “还没答复,不过西门青回阳谷了。”刘氏笑道,“族里面不少人都见着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七八个马上的好手入了阳谷县城的东门。” 西门家族是亦商亦武的家族,虽然拥有大片土地,不过西门家的子弟是不种的。所以早在几辈之前,西门家的人就从乡下的庄子搬进了阳谷县城。不用说,西门家族在阳谷是当之无愧的首富(钱多不等于地位高),号称西门半城。在阳谷县内的产业都是以多少条街来算的! 对于武好古这样的开封富豪而言,西门家在阳谷有多少条街都不算什么,可是对范家的农民知识分子们来说,西门青就是天字第一号白富美,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啊! “一个女儿家的整天抛头露面,”范之进摇摇头,“商人家的女子就是不知礼教。” 士农工商啊!范之进已经能勉强够得上士了,而且还是高贵的文士,比商人女侠西门青高了足足三个等级。哪怕中不了正奏名的进士,最后得了个特奏名进士,西门青嫁给他也是高攀了。 不过范之进也不嫌弃西门青,只要西门青过门后可以恪守妇道就行了。 另外,西门青的那些弓箭刀枪也不许带到范家来。范家是耕读传家的义门,用不着那些东西的。而且他范之进的子孙也不许习武,免得耽误了读书科举…… 刘氏看着儿子似乎有点不愿意,马上板起面孔教训道:“儿啊,这西门青为娘看着就是喜欢,商人家的女儿怎么了?为娘不是商人女儿?你爹爹不也娶了?不知礼教可以慢慢教她,这事儿为娘决定了,明日就托县城的周媒婆去说合,怎么都要在发解试后把婚事办了,然后就带着青儿一起去开封府,有她路上照顾,为娘也就放心了。” 范之进当然是孝子,听老娘一说,也就满口答应了下来:“娘亲教训的是,孩儿全凭娘亲做主。” “好,这才是好孩子。”刘氏老妇人笑着点点头,“快些吃吧,吃完了再用功读书,明年再高中个进士回来,我家可就要大兴了。”js3v3 ------------ 第270章 金钱不是万能的 “不行,不行,武大官人,西门家真的不缺钱,哪怕你给十万缗,他们也不会把西门青给你的。” “孩子?你知道西门家是甚营生的?人家是医者,能活人,也能杀人……这等事情,他们拿手的很。” 武好古这时候已经启程西行了,因为没有了西门青,他也没心情在柴家庄逗留了,第二天就和柴老头一块儿上路了。在路上,武好古就和平辔而行的柴老员外商量起怎么把西门青弄到手了。 哦,其实也不是要把西门青搞到手,西门青早就是武好古的人了。武好古真正要得到的是西门家族的支持――西门家族亦武亦商,虽然处于“士农工商”的最底层,但是他们家有许多能打架能办事儿的子弟啊。 看看西门女侠一个女流的能力就可见一斑了! 武好古要实现建设“封建主义灯塔”的理想,光有钱有后台可不行,还得有人帮着办事儿啊。武好古自己的宗族眼下是指望不上的,一群读过书的老农民,绝大部分人一辈子连洛阳城都没去过几回,你做什么事儿? 而潘家将门也靠不上,潘家子弟要么纨绔,要么就是大老爷,会做事的自家也有大买卖,怎么可能替武好古办事儿? 所以武好古眼下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阳谷西门家的人了。 如果武好古八抬大轿把西门青娶了,再生个儿子姓西门继承西门家主之位,完全可以把西门家族拉到自己旗下。可是他偏偏又离不开潘巧莲,因而把西门青变成了侧室,所以这事儿就有点困难了。 不过也不是无解,要不然西门青也不会自己跑回阳谷县去。 “大郎,你听老夫一言,”收了武好古三千缗好处费(还没拿到现钱)的柴老员外捋着白胡子,皱着眉头说,“钱可不是万能的!西门家的事儿,是不能用钱解决的。” 不能用钱?那可就麻烦了…… “那用甚底?”武好古看见柴老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办法,就连忙请教。 “官!”柴老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武好古,“西门家现在就缺官,还不能是买的官……大郎,你有办法吗?” 何止西门家缺官,沧州无棣柴家一样缺官啊! 而宋朝的官也是分成几档的,以出身论,最不值钱的就是捐纳为官,便是商人也瞧不大起。比捐纳高等的则是特奏名进士官儿,虽然不得晋升不能任职,但毕竟是文官士大夫的一分子。再高级一些的则是荫补、保举得官了,荫补、保举得官是可以晋升,可以出任实职,若是武官则属于正途出身。而最高级的官,当然就是科举出身的进士官儿了。 “保举!”武好古一听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这一次他的辽国之行是立了大功的,而这些功劳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西门青没有一份?没有西门青武好古连马植都不会认识,何来辽国之行?若西门青不是女流,就凭她跟着武好古鞍前马后这番忙碌,怎么都得以功劳保一个官了。 现在西门青不能做官,这个名额完全可以给西门家的人。 而西门家的人一旦接受了武好古的保举,那么根据宋朝的传统,这人就是武好古的门下了――如果西门家的少主是武好古的门下,那么武好古纳西门家的女人为妾也就顺理成章了。 “行啊!还是柴老员外有办法。”武好古抚掌笑道,“那我得先回一趟开封府,交待了差事,再走个门子,总能得个大使臣,说不定还能有份差遣,到时候保举起来就不会被打回票了。” 武好古现在只是个正九品的小官儿,而且也没个长久的差遣,不方便保举。不过等他将在辽国立的功劳都报上去,再走一下蔡京的门路,一个大使臣总是有的。 另外,无论是援助渤海人,还是建设封建主义灯塔,都需要武好古参与甚至主持。 这样差遣不就来了吗?无论是提举灯塔市还是管勾海贸司,都会有不少属员,西门家亦武亦商的,也正好来办事儿。到时候既有官职,又有差遣,阳谷西门家就从江湖豪侠摇身一变成了朝廷鹰犬啦……西门女侠牺牲一下色相又有何不可? “那老夫就先往阳谷县走一遭了,”柴老员外笑着说,“先去和西门老儿说说这事儿。” “行,那就有劳了。”武好古拱拱手,“本官还有一请,等本官有了新的差遣,能请几个柴家的好汉来帮忙吗?” 这其实是在帮柴家的忙,柴家和西门家一样需要官,而且柴家因为财力所限,没有能力培养太多的子弟去应武举,也没有诗书传家的底蕴,要憋文进士就更难了。跟着武好古去做事儿,倒是个得官的捷径。 “好,”柴老员外一阵惊喜,笑道,“我无棣柴家的人,只要大官人看得上,都能跟着大官人马前奔走。” …… “跪下!” 阳谷县城,西门家大宅门内,随着一声怒喝,西门青噗通一声跪倒西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发出这声怒喝的是西门家的族长,也是西门青的爷爷西门鹤,老头子已经听自己的乖孙女说了和武好古“淫奔”的事儿,也知道西门青肚子里面已经有了武好古的骨肉……不过这都不是事儿,真正让老头子恼火的是武好古已经和潘家将门的女子订了婚姻,西门青只能做妾。 “你,你,你也不看看我西门家的列祖列宗都是何等人物,那可是世代忠烈啊,你这样对得住祖宗吗?我西门家可是祖祖辈辈无犯罪之男,无再嫁之女的清白人家……”西门老儿说着话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还一边抬起胳膊指着西门家祠堂奉的最大一个祖宗牌位。 上面写着“大燕国门下侍郎光禄大夫西门忠之位”――原来西门家祖上也出过大官的!堂堂门下侍郎和光禄大夫,相当于如今的宰相。 不过这个西门忠效忠的大燕国有点问题,这个大燕国的皇帝一共有四个,分别是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和史朝义……这位西门忠是史思明时代的门下侍郎。史思明被儿子史朝义谋杀的时候,他正在范阳辅佐史思明的另一个儿子史朝清。在史朝清被史朝义的大将张通儒杀掉后,率部在幽州城内和张通儒火并,结果壮烈牺牲,算是为国进忠了。 西门忠虽然为大燕国尽了忠,不过西门家并没有因此灭亡,西门家的一个子弟后来跟着幽州节度使李怀仙混,西门一族也就此成为幽州镇牙兵集团的一员,先后参加了24次幽州军乱,有69人壮烈牺牲……参与杀害了19个节度使。 后来到了五代,西门家还出过几个刘氏燕国(五代时期的桀燕)的将军,再后来还跟着赵延寿投降了契丹国,参与了耶律德光的南征后晋之战! 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给留在了中原,没有再返燕云,也没有做官从军,而是在阳谷县当了大财主兼职走私。 还别说,西门家的列祖列宗的确没有罪犯……至少没有被官府抓过,可没谁蹲过大牢或是在法场上让人明正典刑了。 当然了,这样显赫的家世是不能到处张扬的,所以武好古和现在看上了西门青的范之进并不完全清楚西门家的过去。 “大爹爹……”西门青看着自家“忠烈祖宗”,又看了看怒气冲冲的西门老头,委屈地说,“孙儿也是为了西门家的门楣可以光大,才不惜牺牲色相的……” “胡说!”西门老头猛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大怒道,“我家的门楣光大用得着姓武的帮忙?他有甚本事?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嘛!” 西门青委屈地说:“他还是端王的密友,还是蔡学士的门下……” “端王?官家的弟弟?” “蔡学士?枢密副使蔡京吗?” 西门家祠堂里面马上有别的老头发声儿了,自然也是西门家的老前辈。一听说武好古有这样的背景,全都来了兴趣――一帮反贼叛军的后代,还端什么士大夫的架子啊! “是啊,”西门青点点头,“而且武大郎家还是开封富豪,家产上百万。这一次还给了马世伯一万五千缗让他买节度使。” “上百万啊!” “青儿,”其中一个西门鹤的堂弟这时问,“那武大郎许了你甚好处?” “四弟,你说甚?”西门鹤怒喝道,“你当青儿是甚底人?” “大哥,”另一个老头插话道,“你莫生气,都一大把年纪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是啊,现在生米都成熟饭了,还能怎么办?” “怎么办?”西门鹤还是一声冷哼,“逐出家门!” 逐出家门? 然后去给武好古当小妾? 西门鹤到底打什么主意? 西门鹤的两个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连忙摇头。 “这可不行啊,青儿可不是一般人。” “是啊,她可是我西门家的长房长女,怎么能逐出呢?” 西门鹤拍拍桌子,“不逐出也不能给姓武的做妾!” “那怎么办呢?” “是啊,都已经这样了……” 两个西门鹤的堂弟正劝着,门外忽然有人通报:“族长,四叔祖,六叔祖,县衙的王押司和周媒婆求见。” ------------ 第271章 西门嫁给谁? 王押司是阳谷县的押司,本来也是个读书人,考过一次礼部试,自然没有高中,之后就娶了阳谷范家的姑娘,在范家的支持下当上了县衙的押司。 而周媒婆则是阳谷县里面赫赫有名的媒婆,之前曾经替范家的范之进做媒,求娶西门家的西门青。 听到王押司和周媒婆一块儿来了,西门家的三个老头马上就明白他们的来意了。 “大哥,还是去见见吧。”西门鹤的七弟(族中排序),名叫西门鹰的老头说,“王押司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押司就是经办案牍等事务的书吏文员,王押司是县一级的押司,通常一个县都有八个押司,管理各种文档案卷,是比芝麻官还小的吏。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吏,也是阳谷西门这样的人家不愿意得罪的。 毕竟阳谷西门家做的勾当并不清白,被官府调查那是难免的,有阳谷县里面的押司们照应,总归是有好处的。 西门鹤叹了口气,又瞧了眼可怜兮兮跪在地上向祖宗们请罪的西门青,“青儿,你且跪着反省。” “大爹爹,孙儿知错了。”西门青态度良好,连声认错。 西门鹤站起身,对两个兄弟道:“走,我们一起去见见吧。” “也好,一起吧。” 三个老头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祠堂,他们前脚才走,西门青就大模大样站了起来,脸上也没一丝一毫的悔过了。 “十九郎!”西门青喊了一声。 一个北西门出身的矮壮汉子闻言快步从祠堂外面进来,见到刚刚站起身的西门青就是恭敬一礼:“大姐,您叫我?” 北西门和慕容忘忧的慕容家一样,都是镇州赵氏的家臣,本身也属于豪族。因此内部的权力架构和世家是一样的,重视血统。同时因为生长在辽国,对礼法不是很看重。 西门青是嫡流长女,地位明显高于这位西门十九郎,和人睡觉弄大肚子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西门十九郎对西门青依旧恭敬。 “唔。”西门青点点头,“二十郎来了吗?” 二十郎是西门十九的弟弟,西门青吩咐他留在柴家等武好古到达就马上和柴家子弟一起赶来阳谷县报信。 “还没有。” “哦。”西门青的秀眉蹙了起来,“怎还没到?莫不是遇上甚底麻烦了吧?” “不会的,”西门十九郎安慰道,“马家在这次析津府之乱中立了大功,绝对可以保住武大郎他们的。” 虽然马人望这个南京警巡使在析津府之乱时也有失察之则,但是这次的乱子是西京道的龙烟铁山闹起来的,析津府只是被波及,还被迅速镇压,马家当然有功了。所以在析津府平乱之后,马人望马上就兼任了南京道统军使,负责镇压南京道的渤海反贼。而马植也得到了提升,暂时接管了南京警巡副使的职位,负责析津府城内的镇压。 有了这样的权力,马植、马人望自然不会让武大郎被捕……那怕光明君也不会去真抓。所以武好古只要没死在析津府那场小小的内乱中,就一定能安然脱险。 西门青点了点头,“十九哥,去听听那周媒婆和王押司都说些甚底。” “喏。” …… “老员外啊,这门婚事你们家大姐要是错过了,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没地方去寻了。你想想,阳谷范家的范之进啊,人家已经三过解试了,哪怕不中进士,也能很快拿到免解的资格,再考上几次科举,就能求个特奏名进士,到时候就是官人了……” 周媒婆说得眉飞色舞,把一个范胖子范之进吹上了天。西门家的三个老头,则是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范之进的本事,他们也是知道的,郓州有名的才子啊!说不定明年就高中进士了! 而且这位范大才子不是甚心胸敞亮的人物,若是西门家拒绝他的求婚,再把西门青送给武好古做妾……这在范大才子看来,怕是奇耻大辱啊! 西门家岂不是平添了一个大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范家也是阳谷县的世家土豪,天下大事他们不知道,但是西门家的那点事儿他们可知根知底…… 若是范之进成了官人,再用官场上的人脉来追究西门家的走私勾当,西门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然了,西门家也不是说没有后台,他们的祖上是卫国公赵赞这个大投降派的家臣。 可是赵卫公家和西门家的关系现在已经很淡薄了,赵家将门现在就是吃喝玩乐搞艺术的将门,不需要西门家的壮士了。 “周娘子啊,这个事儿……”西门家的家主西门鹤终于开了口,“这个事儿还得听青儿的意思,你也知道她一向是在外面走动的江湖儿女,向来是很有主见的。” “老员外,”和周媒婆一起来的王押司说,“大姐都多大了?二十三还是二十四?都是老姑娘了,再不嫁人,这辈子就耽搁了。” 西门老头苦笑着摇头,他孙女已经不是姑娘了……肚子都让人搞大了!现在怎么能再发给范秀才?让范秀才当接盘侠?可人家又不是没睡过女人的呆子。 而且西门青也不乐意啊! 对了,那个淫贼武大郎肯定也不乐意。这个淫贼好像也很厉害,和端王混在一起,还是蔡京的门下,而且还有百万家资,替马植买了节度使…… 这可真叫人为难啊! …… “大郎,这个……这个真的是你写的?” “自然是我写的,先生,用您的名义献上去怎么样?” “用老夫的名义?” “是啊,您是燕云张子房嘛!” “张子房?哈哈,老夫看你才像张子房啊!” 武好古现在和柴老头分了手,正在往开封府赶路。在路上,武好古让林冲去买了辆宽敞的马车,然后和慕容老头共乘。两人在车上一起讨论给大宋官家献策的问题。 慕容老头看上去有点道亨的样子,可以吹成个“北地张子房”,若是能再拿出什么“平燕N策”的献上去,官家看了一高兴,没准就赐个大官给做做了。虽然不会有实权,但是拿钱肯定不少,多半还有赐第……慕容老儿可就发了! 另外,慕容老儿看上去也比较像,而且也能吹,有他在开封府装个张子房对推动武好古的计划是很有好处的。相比武好古自己献策效果更好。 所以在前往开封府的途中,武好古家把自己的写的《平燕八策》,都交给了慕容老头。 这八策大致上是:一、支援渤海遗民;二、暗结北地汉人豪强;三、延揽北地人才;四、吸引北地财富及权贵子弟入宋;五、修建灯塔商市;六、发展宋、辽、丽、倭之间的海运及贸易;七、囤积粮草于灯塔市;八、囤积北地奴隶于灯塔市。 “都是我写的!”武好古得意地道,“这八策乃是以辽攻辽之法,不需要大肆整顿河北东、西两路,也不需要由运河和陆路运输大量军粮,更不需动用数十万民伕随军……” 根据沈括在他的《梦溪笔谈》上的记载,宋军的战兵和后勤的辅兵、民伕的比例,理想情况下是1比3.3,出兵10万就需要33万辅兵、民伕转运粮草和辎重了。 若是要和历史上的宣和北伐一样,出兵15万伐辽,需要动用的辅兵、民伕将多达49.5万! 也就是说,宣和北伐需要动用的人力应该多达64.5万之众! 而64.5万人需要消耗的粮食和其他各种补给,还有参与军事行动的牲口的消耗,又是一个天文数字,都需要河北东、河北西两路转运司筹集——这可不是一声令下就能马上齐备的,必须得在战争开始前很久就开始筹集。而提前筹集粮草,动员民伕的行动,又容易被辽人发觉,从而进行准备。 武好古的“灯塔市”和宋、辽、丽、倭之间的海贸如果经营成果,那么后勤补给的压力将会大大减轻。15万大军所需要的辎重、粮草,完全可以囤积在灯塔粮市之中,甚至可以向辽国、高丽国购买。 而民伕和辅兵的动员数量也可以大大减少,因为武好古建议在灯塔市实行奴隶制! 这样灯塔市就能购买上几万到十万名身强力壮的奴隶,他们可比民伕有用的多…… 甚至北伐的战兵选锋也可以通过灯塔市募集,人数不会太多,不过几千精锐还是有希望得到的,都是不得志的北地勇士。 “再加一条吧!”慕容老头看完了武好古写的《平燕八策》,思索了一番,笑道:“再加一条偷袭!” “偷袭?” “是的!粮草、辎重、奴隶,都可以不动声色的集中于灯塔市……还打甚堂堂之阵?何不暗中调集两三万西军精锐突袭燕京城?” “突袭?能成功吗?燕京可是坚城啊!” “坚城又如何?”慕容老头笑了起来,“燕云豪强都是墙头草,只要宋军显出雷霆之势,再诱之以利,肯定会倒向大宋的。” ------------ 第272章 资本主义的幽灵 慕容老头虽然只提了一策,可却是临门一脚的那一策! 武好古之前的八策就可以创造出一次突然袭击的机会,完全可以趁着辽人无备闪击燕京。 而燕京虽然是坚城,但是对武好古而言,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的。 首先,他现在已经画下了小半个燕京城,只要再花上几年,完全可以把燕京城完完整整画下来。然后再按照1:1的比例复制一个燕京城,让攻城的突击部队反复在复制的燕京城进行训练…… 其次,武好古还可以利用灯塔市渗透燕云豪门,收买燕京城内的侍卫亲军的将领,让他们在阵前倒戈。通过和钟哥儿(他原先就是辽国汉军侍卫亲军的军官)的接触,武好古已经知道收买辽国汉军将领这事儿完全靠谱,因为那些汉军将领基本都是燕云大族的庶孽之子,还都是“穷官”,有钟哥儿的路子,还不惜重金,一定能砸出几个心向大宋的忠义之士。 “好!太好了!”武好古高兴地拍着巴掌,“这下就是《平燕九策》了!有了这九策,燕云必复,大辽必亡,先生和我都能立不世之功了!” 不仅可以立功,看上去也能避免靖康之耻了。 如果宋军采取闪电突袭战术,在辽军反应过来前就一举夺取燕京城,燕云豪门一定会被震慑住,全都倒向大宋。有了这些燕云地头蛇,大宋就能在燕山山脉上打堡垒战了。 而且还会有马植统治的苏州安复军插在辽东……前有坚壁,背后锋芒,这样的情况下女真人很可能不敢发动战争,而安于50万岁币,要不了多久,他们也就和契丹人一样不中用了。 可是和兴高采烈的武好古不同,慕容老头的眉头却拧了起来,而且越拧越紧了。 “怎么?”武好古也发现了慕容忘忧的表情,“慕容先生,您这是……” “大郎,”慕容老头突然用一种异常凝重的眼神看着武好古,“你真的认为一座灯塔市能有恁般大的用处?” “当然了,”武好古道,“这可不是寻常的城池市镇,而是一座……” 一座什么? 武好古突然也发现不大对了,这座灯塔市的原型仿佛是历史上那座在地中海掀起无数风云的最尊贵的威尼斯共和国啊! 灯塔市虽然不能以“共和国”相称,但是性质也差不多。它不是一座受封建官僚体系支配的传统的宋朝城市,而是一座自治的,哦,应该是被武好古这样万恶的大资产阶级支配的自由市! 如果灯塔市真的能在北伐大辽的战争中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那么就说明武好古对灯塔市的经营是非常成功的。灯塔市可以吸引到无数的资金、人才、劳动力,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筹集到海量的粮草和辎重,可以拥有数万到十万之多的奴隶,可能还会拥有更多的公民,还会有强大的海上力量听候调遣。多半还会有自己的支柱产业……其实武好古早就已经琢磨了几个可以稳赚大钱的产业了,现在正好拿去灯塔市发展。 而且,灯塔市还会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灵活的政策,发展成为东北亚海上贸易圈的核心和领导者。和历史上威尼斯共和国曾经的地位相差无几。 这样一座城市,这样一个自由的,强大的城市,它是大宋封建主义的灯塔,还是大宋资本主义的幽灵? 当然了,武好古现在的设想很有可能只是黄粱一梦,可是如果他成功了,灯塔市成功了,这座城市会不会变成大宋帝国的另一个心腹大患呢? 资本主义自由城市的效率,肯定要远远超过封建官僚统治下的大宋的。 其实大宋朝廷的办事效率是很低的,宋朝被外患困扰了三百年,从开国到亡国就没太平过,可是朝廷什么时候练过兵? 明明可以通过练兵去对付大辽,大宋却选择了来来回回折腾黄河! 如果说练兵的事儿因为害怕有人练成黄袍加身的绝技而自废了,那宋朝的马政呢?兵器呢?不是一样做不好吗? 这样的办事效率要遇上以效率著称的资本主义,这个会出现什么后果? 另外,大宋会不会在灯塔市的影响下,开始向资本支配的资本主义初级阶段进化呢? 资本主义啊!洪水猛兽啊!这下大宋人民可要水深火热了…… 可是不如此,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挽回靖康天倾吗? 武好古斟酌了一番,问道:“慕容先生,如果没有灯塔市,你认为大宋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恢复燕云吗?” “这个……”慕容老头捋着胡须道,“马二郎没和你说过?” 马植的办法就是等待辽国内乱,同时练一支精兵……这些其实都是慕容忘忧的想法。 可是,这事儿恐怕比建灯塔自由市更难吧? …… “练兵?整顿河北东、西两路?子厚,你说真的?” 开封府,章惇的相府之内,入朝奏事的章楶已经听完了章惇想要练兵和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计划,顿时就被吓得汗出如浆了。 开封府的禁军那是文官能碰得吗? 河北东、西两路的豪门那是新党能碰得吗? 而且官家的身体现在还那么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章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质夫,”章惇摇摇头道,“你带兵多年,该知道如今开封禁军、河北禁军和河北东、西两路能不能打仗吧?” 章楶摇头不语。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别看大宋禁军如今兵籍有59万,可是能战的,最多就是10万西北禁军——这还是兵籍上的数字,实际上有个七八万就不错了。 至于西北以外的49万禁军,各种阙额起码有十几二十万,余下的还有老弱和练也练不出来的弱兵,真正能打的,或者说能练成精锐的壮丁,最多就是几万人。 而想要整顿训练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就得触及一大批开国将门的利益。这些开国将门可不是寻常的武官恁般好欺负,人家是和赵家代代通婚的勋贵,早就和赵家一体了。 此外,这些个开国将门本就比较亲近旧党,都是北人嘛!不少旧党大佬的子孙后代也有通过荫补武官而成为勋贵将门的。所以新党一但出手整顿开封、河北禁军,就有可能造成勋贵将门完全倒向旧党! 此外还有一些叫人头疼的事儿。开封、河北禁军不仅阙额太多,战斗力太弱,而且装备情况也很差。 以开封禁军为例,那种又重又厚的步人甲、骑人甲根本就不存在,谁也不肯穿啊!既然没有人穿,军器坚自然懒得打造,久而久之还能不能打造重甲都不得而知了? 而军马的情况更糟,大宋的马政早就坏到家了……这事儿是王安石闯得祸,群牧司的牧场被大量废止出租给农民种地了。而《保马法》又保不了马……后来又恢复群牧司养马,情况又比之前更糟,一年根本提供不了几匹战马,想要整顿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整顿开封、河北禁军是不可能的。”章楶思索了一番,摇摇头道,“得罪的人太多,而且那些军兵朽坏的太厉害,也难整顿啊。” “那如何是好?”章顿问。 “与其整顿旧兵,不如再募新军……”章楶眉头深皱,“如今开封、河北的禁军兵将的武艺莫说和西军精锐相比,就是和陕西前沿各路的农家少年相比,也大大不如啊。陕西前沿各路的民众早就习惯战事,许多少年的父祖亲人都殁于王事,说是忠烈之后亦不为过,于征伐死伤,也早就见惯了。而且秦地苦寒贫瘠,又有数十年大战争斗,能活下来的都是极能吃苦耐劳之民。 若能募集四五万陕西少年,刻苦操练上十年八年的,再配以铁甲上万领,强弓三万张,战马一万匹,驽马数万,编成十将,应该可以一战了。” 章楶的办法显然比章惇的法子更靠谱,不过在某些方面却走得更远。 章惇的练兵是练旧兵,就是把开封、河北禁军好好精练整顿一番。而章楶的办法则是丢开禁军,直接去陕西招募一支新军。 陕西前沿各州县的农家少年比开封、河北禁军的精锐能打是肯定的!因为西北的大战不仅出动禁军,还会出动大量的民兵和民伕,民间的兵役极重。有些地方的男丁甚至少有活过30岁的! 所以募陕西前沿地区的少年从军,肯定是最容易训练出来的,而且战斗力肯定也是最强大的。 可问题又来了……谁去募兵练兵? 募集陕西少年练兵……这仿佛更容易练成黄袍加身的绝技啊!交给西军将门吗?种家、姚家、折家、刘家这些将门已经有点尾大不掉了,再让他们一家练个一二将少年新军,未来还不反了天? 或者让新党文官督军,选择西军中非将门出身的青年军官练兵?那么谁去干这个“督军”的活?谁敢去干这个看上去距离黄袍加身只有一步之遥的“督军”? ------------ 第273章 宋武卒?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章家两兄弟的议论了几个时辰,最后也没得出任何结论。整顿河北东、西两路地方的事儿先不论。募兵和练兵这事儿似乎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募兵和练兵要想有效果,由真正知兵的重臣督师是必须的。 如果没有人去督师,那么在陕西募练新军的事儿就会有两种结果,一是西军将门的力量借助这次募练新军进一步扩大——如果朝廷将募练新军的差事交给西军将门的话! 二是募练新军毫无效果——如果朝廷不用西军将门,又不派出重臣督师,而是完全依靠现有的官僚管理体系,通过枢密院、兵部、三衙管军和陕西六路各军州去执行募兵和练兵的话,效果肯定是不行的,否则大宋朝的59万禁军就不会只有几万西军真正能打了…… 大宋朝的官僚体系,至少在和军事搭边的事情上表现是极糟糕的。 也就是说,要练出几万新军,就必须做一些破坏朝廷法度和大宋祖宗家法的事儿。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必须要有人负责!而且要用能够负责的人! 西北禁军的将门是能负责的,军队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嘛!不能负责怎么行? 如吕惠卿、章楶这样的文官重臣也是能负责的,他们既是重臣,又督军多年,自然有足够威望和能力支持西军中的年轻军官去募兵、练兵了。 可是这两个路子都有可能培养出军阀!所以是大宋的祖宗家法所不容的。 如果章惇要硬着头皮上马,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而按照祖宗家法来搞,那就是用枢密院、兵部去指挥各州军募兵,然后再由枢密、兵部、各安抚路司和宫廷派出的内官一起指挥“将”一级的武官练兵。 看着似乎也没什么,好像和后世近现代国家的军事体系也差不多。可是后世近现代国家的总参谋部、国防部里面大多是职业军人,最多就是国防部有一些文职政务官,可真正办事的还是军官。所以是内行指挥内行在练兵,不是一堆外行在瞎指挥。 宋朝的军事问题中最大的结症,其实就是过度膨胀的文官体系侵夺了军官体系太多的权力。 章惇作为奸相,自然知道问题所在……可是他自己也是文官,新党也是一个文官集团。当然不可能把已经落到文官手中的枢密院和兵部的权力还给军官。 而且现在的开封将门早就腐朽不堪了,根本也没人可以承担起指挥天下兵马的重担。 所以由知兵的文官重臣督练新军,仿佛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而唯一的困难就是,谁来当这只倒霉的出头鸟? 谁会那么蠢,好好的文官不做,去做谋朝篡位的嫌疑犯?到时候一帮御史言官可就高兴坏了,天天上表参你这个乱臣贼子,早晚把你参到亚龙湾去看海…… 和章楶一起入朝奏事的鄜延路安抚使吕惠卿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章惇内定的出头鸟,他现在正是得意的时候。西北横山大捷的主角虽然是章楶,可是他吕惠卿的功劳一样不能埋没。空置多年的次相宝座,这次总能轮到他了吧? 在常起居朝见之后,以地方安抚使的身份入朝奏的吕惠卿、章楶二人,就和两府重臣们一块儿前往崇政殿继续和天子奏对。 首先是章楶和吕惠卿二人将这次横山大捷以及目前环庆路、鄜延路的状况一一上报天子。情况并没有赵煦想象得那么好,仗当然是打赢了,但是环庆、鄜延两路的府库都已经空空如也,再拿不出什么去支持对河湟的攻势了。 所以章楶在奏对时,对河湟作战是持保留意见的,他认为即便拿下河湟,也很难长久维持,不如扶植一个比较靠得住的吐蕃首领出任河湟措置使,让番人自治以节省费用。 而吕惠卿也有建言,提出了早日和西夏通商互市,以恢复陕西六路的经济——在西夏闹起来之前,托了丝绸之路的余荫,关中平原特别是京兆府的经济还算不错的。 可这几十年的战争打下来,也真是到了百业凋敝的地步了。 赵煦对于两位边帅的建言,并没有给出什么答复,只是静静听着。崇政殿中的奏对一直持续到近午,今天难得沉默的和个哑巴似的宰相章惇终于开口:“已经午时,臣等不敢耽搁陛下用膳,臣等告退。” 近午结束崇政殿议事早就是惯例了,殿中群臣都齐齐告退,赵煦却对吕惠卿道:“吕卿,你且暂留一步。” 暂留一步? 这是要和天子独对? 吕惠卿的心脏一紧,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重臣独对,往往是宣麻拜相的征兆啊!看来天子终于要改变朝中独相的局面,委任自己当次相了,多年的理想终于要实现啦! 吕惠卿站在殿中,等着赵煦说话。赵煦从御桌上的一摞奏章中,抽出做了记号的一本来,让身边的小黄门将之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展开一看,却是一封奏请整顿开封、河北禁军或编练新军的奏章,是中书舍人张商英上的奏章。这个张商英是章惇推荐给王安石,随后才得到重用的人物。自然也是章惇的心腹,长期担任台谏官员,是章惇的喉舌。虽然因为其人品操守不为赵煦所喜,不过还是在章惇的支持下步步高升。 现在这位一直以骂人整人为己任的张商英居然上书言兵事了……这肯定是章惇的意思! 对了,章惇想干什么?怎么想起要整顿开封、河北禁军了? 吕惠卿脑筋一转,马上就想到了辽国最近仿佛不大太平!阻卜草原上还没打完,析津府和龙烟铁山又闹了一回,看着是要大乱了。 官家和章惇会不会在打北伐燕云的主意吧? 打燕云可不能和打横山相比啊……燕京的城防比起灵州和兴庆府恐怕都强!现在西军也就是在瀚海沙漠的南面和东面揍党项人,要过瀚海沙漠去打兴庆府可是谁都发怵的。 大宋连灵州和兴庆府都打不下来,还想去打燕云? “吕卿,你是知兵的,你觉得这奏章上所言的事情可行吗?”赵煦的声音中透着隐隐的期待。 吕惠卿则仿佛一下就跌进了个冰窟窿。前一刻还在宣麻拜相,后一刻就要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心了。 他一官场老狐狸,哪里不知道官家的意思?他吕惠卿如果勇于任事,就该接过练兵整军的重任……可是赵家什么时候会放心把兵权交给他人? 如果他挺身而出,天子眼下肯定是很高兴,少不了封官许愿,说不定还会给个空头枢密使。 可是真的等他把兵练起来了,天子就该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了!到时候能留条命去天涯海角,都是恩典了! 可是他现在要是一口回绝,让官家失望了,这官也就做到头了。倒是可以安安稳稳致仕,只是这宰相没有做过总有点遗憾…… 不过吕惠卿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可是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和如今的官家赵煦这一朝的四朝老臣了,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 而且他还是如今少数真正知兵的重臣,太了解军队的那些事情了。 “陛下,练兵之事,终究是武官份内的。我等文臣所能为的,无非就是看紧了带兵的武官,使之不可骄横妄为。然则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以文臣节制武将固然能使之忠顺可靠,却也限制了武将建功立业的本事……为政做事是需要权的,带兵打仗同样要权。只有大权在握,武将才能尽施所长,练出精兵,战胜强敌。但是大权在手,也就能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了。 所以将将之道,臣所见,就是放权收权之道。放权越多,越容易得到强兵悍将,当然也容易出现藩镇之祸了。而西军之所以能战,无非就是将帅权重。若陛下想求可以平辽灭夏的精锐,无他法,放权而已。” 赵煦眉头皱紧,“如何放权?” 吕惠卿轻轻吁了口气,官家果然被他忽悠住了。 其实也不是忽悠,他不过是把事情挑明了而已……西军能打出现在的战绩,无非就是朝廷放了点权,让将领可以发挥一些本事。 如果想要更强大的军队,那就多放点权吧! “臣没有想过此事,”吕惠卿可不敢乱说,“但可试言一二,若有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但言无妨。” 吕惠卿道:“陛下可以选十个善战之将,准其自建幕府,自募兵士,自造兵器,自购军马,兵以5000人为限,由户部直接拨下足额兵费给予将领。同时要求五年成军,兵卒都要达到魏之武卒的水准。若有5万魏之武卒为先锋,平辽灭夏就都有可能了。” 所谓魏之武卒,就是身穿三套拥身甲、能拉开十二石的弩、背着能装五十只箭矢的器具、把戈扛在肩上头戴盔帽、腰挂利剑、带三天的干粮半天疾行一百里。 如果真的练成5万武卒,趁着辽国大乱的机会收复燕云还真的是有可能的! 但是大宋能允许这样的精兵存在吗? ------------ 第274章 高人 “这武卒,只要放权就能练成了?” 赵煦大概也被吕惠卿的坦诚给吓着了,居然问了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 “陛下,魏之武卒在一千多年前的战国可以成,如今怎么会练不成呢?”吕惠卿正色道,“臣所知,西军之中有不少良将,如种师道、郭成、折可适、刘法、王厚、高永年、姚雄、苗履、王愍、刘仲武等人,皆是一时俊杰,若能授之全权,让他们放手练兵,五六年间,必可得到武卒五万。” 赵煦这下算是给吕惠卿怼得没了脾气,人家虽然马上没有挺身而出背黑锅,但是却实实在在拿出了可行之策啊! 您不是要练兵吗? 现在练兵的办法来了,用吴起练魏武卒的办法去练!还推荐了十个将领,只要把钱和权一起给他们,一人练个五千,十人就能练出五万了。 有了这五万“宋武卒”,现在的辽兵还怕打不过? 可问题是,您敢用这个办法去练兵吗?要是官家不敢……那吕惠卿也尽到做臣子的责任了,赵煦也不能再责怪他什么。人家吕大忠良的策略您都不用,还让人家练什么兵?怎么练啊? 赵煦自然不敢拍板用吕惠卿的方法了,虽然他也知道用吕惠卿的方法真的可以练成精兵……他略作沉吟,最叹了口气道:“吕卿之言也是有理,不过练兵之事还要从长计议。” “陛下圣明。” 吕惠卿脸上闪过一丝轻松的表情。官家果然还是姓赵的,虽然比起大宋之前的官家们心有点大了,但终究还在赵家的路线上。对带兵的军头,是一定要严防死守的。 望着吕惠卿远去的背影,官家赵煦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其实很想支持吕惠卿的建议,练他五万“宋武卒”的。可是这大宋一百多年来的祖制也不能说全是毫无道理的吧?唐季五代时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都干了些什么?那时候皇帝可是“兵强马壮者为之”啊。 这样的兵强马壮,要来何用? 可是不如此,这大宋的兵马,总是强壮不起来,打个西夏就恁般吃力了,将来真的能靠他们去平辽复燕吗? 又是一声长叹,赵煦有气无力地说:“传膳……” “喏。” 身旁的小黄门答应了一声,一阵小跑的便去了。看见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宦官恁般健壮,赵煦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就在这时,守在崇政殿外的一个小黄门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向皇帝施了一礼:“陛下,勾当翰林图画院的梁师成和待诏直长武好古正在殿外,请求觐见。” “甚底?武好古回来了?” 赵煦一下来了精神,快叫他进来。 “喏。” 武好古是今天清晨才到开封府的,将慕容先生、钟哥儿、郭药师等人安置到自己在开封府城西厢的宅院之后,连佳士得行都没去,就直接带着在路上写好的奏章入宫了。 他现在虽然授了官,但是并没有正经授职,还是翰林图画院的待诏直长。这个翰林图画院虽然挂在翰林院名下,但实际上是一个为内廷服务的衙署,也不是真的受翰林院管理,入内Nei侍省才是翰林图画院真正的上级。 因而武好古这个待诏直长的奏章也不是通过中书门下的路径往上递,而是直接走入内Nei侍省,绕开外廷递上去的。而赵煦之前已经给梁师成下了口谕,武好古一到,马上带去见他。 所以现在正吃饭的时候,武好古就被带到崇政殿了。 武好古和梁师成一起走进崇政殿时,官家赵煦正在用膳,武好古偷偷瞄了一言眼,发现赵煦正一个人坐在一张餐桌后面,桌上放着的盘子碗碟似乎不是太多。赵煦则对着不多的几个菜皱眉头——当然不可能是嫌好吃的太少,他要能有大吃大喝的食欲,武好古现在也不劳心费神要救国救民了。 武好古行了揖拜之礼后,赵煦就开口发了:“武卿,这一次可没遇上危险吧?” 武好古答道:“托陛下的福,有惊无险。” 赵煦点点头:“有何收获?” “收获甚多。”武好古将一叠奏章高高举起。 “哦?”赵煦看见武好古手中的奏章,顿时来了兴趣,“拿来看看。” 马上有内官领命,上前取了武好古手中的奏章,然后捧到了赵煦跟前。 赵煦拿起了第一份奏章,他以为这份奏章是说析津府渤海人起义的,可没想到却看见了“平燕九策”四个字。 “平燕九策?”赵煦的语气有些阴冷,“你还会献策?” 在赵煦看来武好古只是一个画师,画个谍画刺探一下辽国的情报是他的份内事,献什么策啊?你要是能献策,满朝那么多重臣不都成不中用的木雕泥塑了? “陛下,”武好古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商人兼画家是不会被官家太重视的,所以才让慕容老头来装大军师,“臣不会献策,献策的是随臣从析津府而来的燕云大儒慕容忘忧。他是辽国的进士,还做过昭怀太子的伴读。” 辽国的大儒和进士?这个听上去像个高人。 赵煦点点头,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打听道:“武卿,你是怎么见着这个慕容忘忧的?” “陛下,他是马植马良嗣的老师。” “马植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做了南京道警巡副使,要不了多久大概就能做到辽国的州军节度使了。” “升得那么快?”赵煦有点奇怪,他稍微知道一些辽国的内情,知道州军节度使是个什么官。 “他立了两个大功,”武好古说,“一个是镇压析津府的渤海奴;另一个是督工华严寺壁画。” “壁画?” “《昭怀太子最后的晚餐》,”武好古回答道,“这是臣画的壁画,内容辽国昭怀太子受难成佛前的最后一餐。而这个昭怀太子是辽国皇太孙耶律延禧的父亲。” “哦。”赵煦点点头,不置可否。 武好古又道:“另外,臣还借了马植一万五千缗,让他去买官。” “哦。”赵煦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没有在意武好古的所言,原来他的注意力都被《平燕九策》给吸引住了。 “高!实在是高!”赵煦轻声发出了赞叹,他这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正一边吃饭一边召见武好古了。因为奏章上的“平辽九策”实在太高明了! 不仅是高明,而且来得及时啊,正好解决了赵煦面临的几个大难题。 首先是解了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难题。 虽然赵煦当了亲政后没少打击旧党人物,但是现在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见就要不予了,自然不喜欢自己死后庙堂中的恶斗进一步加剧。所以他对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问题一直很为难——这可不仅是剥夺旧党的政治权力,还要严重触动他们就经济利益了。 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闹起来,燕云还要不要收复了? 而这个“平燕九策”里面,就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法子——在宋辽边境的界河边上搞一个大大的商市,把它做成丝什么路的起点和北地海上的商贸中心。这样就能利用商市搜集粮食和壮工,将之变成北伐燕云的大据点,对河北东、西两路的整顿力度也就能大大减轻了。 第二个让赵煦头疼的练兵问题,平燕九策中的偷袭之策,也可以部分加以解决。 用商市囤积军粮和壮工,就可以避免大动干戈整顿地方、运输粮草和征集民伕了——而这些都是辽国判断大宋是否会出兵的主要依据。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嘛! 粮草都不运,怎么可能出兵呢?既然宋国不会出兵,燕京城也就不用太过戒备了…… 而辽国无备,宋军就能一举偷袭成功了。 另外,这座商市还可以起到招揽辽国燕云汉人大族中不如意的子弟的作用。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伐辽和偷袭燕京可就容易多了!他们可是燕京城的土著啊。 而有了偷袭之策和燕京汉人豪强子弟的帮助,宋军北伐燕云的难度就会大大降低了,所需要的精兵也会大大减少…… 至于这座有点特别的商市有什么不妥,现在的赵煦选择了完全的忽略。因为他也没别的办法啊,兵也不能大练,河北东、西两路也不能大动。燕云又想要恢复,除了放松一点对商人的控制,整出一个自由商市,赵煦还有别的辙吗? 根本没有啊!而且他又不是赵佶,会不好好准备就贸然发动一场宣和北伐,所以武好古的路子,目前还真是唯一可行的! “好!好!好……”赵煦一口气看完了“平燕九策”,忍不住大声叫好了,“这个慕容先生真乃子房再生啊!武大郎,你这回可立了大功!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立了大功?还重重有赏? 武好古听到赵煦的评价,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本来以为赵煦会看出“资本主义幽灵”的危险性,没想到他这个封建皇帝的警惕性恁么低,怪不得被人当成昏君呢! 武好古心想:看来最尊贵的灯塔自由市可以在未来出现在华夏大地上了。 ------------ 第275章 奸人怀鬼胎 政事堂中,用了一些午餐的章惇正在和副相蔡卞,自己的堂兄章楶,以及刚刚和皇帝独对过的吕惠卿一块儿说话。 “吉甫,你,亏你想得出来,要用西军将官练五万武卒,还要赋予全权……” “怎么?”捧着茶碗的吕惠卿看了眼章惇,淡淡道,“要平夏灭辽不就得魏武卒这样的精兵吗?要练出这样的兵不给 《天下豪商》第275章 奸人怀鬼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276章 高人要有架子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寂静的午后,阳光无遮无挡的洒了下来,照得整个开封府一片白炽。酷热的天气下,哪怕是开封府这个繁华之地,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了。在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连街上的行人都变得稀少起来了。东华门外马行街上,高大雄伟的丰乐楼矗立在那里,望过去,丰乐楼的飞檐斗拱都因为热气而浮动起来。 武好古已经出了东华门,穿着被汗水浸湿的官服,骑在一匹温顺的母马背上,心神不属的缓缓前行。 崇政殿的觐见已经结束了,虽然赵煦和章惇问了武好古很多问题,还不时夸奖上几句,但是“重重之赏”还是没有见着,武好古现在还是一个正九品的右班殿直。虽然升官是早晚的事儿,不过武好古还是有点小失望。 不过赏赐没有马上敲定也有好的一面,便是武好古还能再努力争取一把,说不定能谋得一个更好的结果。 他现在是正九品的武官,在大宋的官僚体系中真个不算甚底,这一次立了恁大的功,怎么都要运动到一个大使臣吧? 另外,一个大使臣在翰林图画院当待诏直长是不像的。毕竟待诏直长只是吏员的差遣,小使臣做做就罢了,大使臣可是能放县令,能当一将之主的中层官员了,所以武好古还想给自己谋个好差遣。 一般的差遣他也看不上,就是给个县令他也不想去做一个县令能贪多少?而且还不知给发配到什么地方,多耽误事儿啊? 至于军职,他更干不了啦,他现在刚刚开始学拉弓拔刀,怎么去带兵? 而且武好古早就有中意的职位了,就是灯塔市或者是灯塔市舶司的监督官。 虽然武好古在“平燕九策”中提出了设立一个自治商市的建议。不过他也知道大宋官家和各种青天的心眼不大,至少不会允许明面上的自治,所以一定会设立一个提举灯塔市司之类的衙门。 而武好古必须把这个提举司的实权拿到手里,才能保证灯塔市在未来发展成一个“资本主义幽灵”。 不过要拿下提举司也不容易,因为计划中的灯塔市是一座海贸商市,类似于市舶司下的商市或是榷场。负责管理的衙署极有可能会参考市舶司。 根据眼下的朝廷惯例,提举市舶司一职乃是由漕臣,也就是转运使兼领的。灯塔市属于河北东路的沧州,按照惯例应该由河北东路转运使兼任提举。所以提举这个职位,武好古现在是无法染指的。 不过河北东路转运使事儿很多,不可能专心致志管理灯塔市市舶司,因此真正掌权的肯定是市舶司监督和勾干官,这几个职位武好古一定得拿在手里。只要控制住这几个职位,灯塔市舶司的实权就在武好古手中了。 而有了灯塔市市舶司的实权,武好古就能进一步把灯塔市往自由市的路子上带了。具体的方法就是商会自治,把城市的建设和管理权都下放给一个由他自己牵头发起的商会。再由商会推选出市长、警巡长和裁判长,商市的建设费用,也由商会负责筹集,招商引资的事情自然也是商会的。 而提举灯塔司官署的工作,则是守住灯塔市通往大宋的入口,征收官税,以及同灯塔市商会研究讨论市税和博买、和买等事宜。 换句话说,灯塔市将是一个“包税自治市”。朝廷只管收钱,不参与商市的日常管理。 而这种“包税自治”的模式,在宋朝其实是非常普遍的。宋朝人称为“扑买”或“买扑”。根据宋朝的规定,凡年税收在1000缗以下的野市、镇市、虚市,一律实行包税制,由大商人出钱承包,官府不差员监管。年入一千缗以下的酒务、道店同样承包给商人。 这种“包税制”在政治上当然是不正确的,不过的确能收到钱,而且还节省了收税和管理的成本。 但是灯塔市可不是一般的小集市,而是一座大型商业城市。把这样的城市包给商会恐怕是有点儿出格的事情……好在灯塔市的发展也有一个过程,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个中等镇市而已。 至于将来灯塔市发展起来以后,那应该是徽宗赵佶的时代了…… 想着心事的武好古不知不觉就已经出了开封府内城的梁门,走在梁门大街上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老师”、“老师”,而且这声音还挺熟悉的,好像是自己好徒弟米友仁。 他连忙转过头,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身月白色儒服,耳后插着支蔷薇花的米友仁正骑着匹毛驴,身旁还跟着个背着个书笈的少年书僮。瞧这样子,应该是刚刚从国子监放课出来。 “是元晖啊。”武好古轻轻一拉缰绳,停住了胯下的马儿,“正有事儿寻你呢,今晚去我家小酌几杯如何?” 武好古一回家就让张择端去通知米友仁、苏大郎、郭京、刘无忌和高俅了,请他们几人晚上到自己的家中吃饭,顺便也和他们商量点事儿。 “学生正为这事儿而来,”米友仁笑道,“学生已经见过张师弟了。 老师,瞧您一身官服,可是刚刚入宫面君了?” “是啊,”武好古笑了笑,和米友仁并辔而行,“见过官家、章相公和蔡学士了。” 在崇政殿觐见之后,武好古还去了趟枢密院见了枢密副使蔡京,交待了一番使辽的任务,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深入。 米友仁笑问道:“老师此行一定又立下大功了吧?” “功劳是有,”武好古苦苦一笑,“但是麻烦也不小。” 人命都搞出来了,这麻烦还能小吗? 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武好古一向是先公后私的,眼下要考虑的还是怎么把更高级别的阶官和灯塔市舶司的实权拿到手里面。 米友仁问:“老师,有甚麻烦?” 武好古摇摇头:“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我家去吧。” …… 武好古和米友仁一块儿回到武家宅邸的时候,苏大郎、郭京和刘无忌都已经到了,都在客堂里面和武诚之、慕容忘忧一块儿喝茶聊天。郭药师和钟哥儿却不在武家宅邸里面,由张择端陪着去逛开封府了。 “慕容先生,官家和章相公已经看了您递上的奏章了。” 寒暄介绍了一番之后,武好古就把今天在崇政殿面圣的事儿告诉了慕容老头。 “如何?”慕容老头不动声色地问。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这老头儿换上了一身道袍,还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还真有点儿高深的模样儿。 “自是龙颜大悦,”武好古笑道,“还叫章相公和您还有郭大哥见面……香山先生,不如我们明日就去相府拜见如何?” “拜见?”慕容老头一笑,捋着胡须道,“你叫老夫去拜见章子厚?”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 “不去,不去。” 不去?武好古一愣,不去能跟着来开封府干什么? 慕容老头一指客堂里面端坐的另外两个假道士郭京和刘无忌,“老夫明日就搬去画仙观住了,章子厚要见老夫,就叫他去画仙观吧。” 这话儿一出口,武好古和武诚之父子都笑了起来,这老头儿竟然端起架子来了。 只是眼下又不是群雄并起的乱世,位极人臣多年的章惇会吃他这一套? 看见武好古一脸为难,慕容忘忧摇摇头道:“大郎,你只管把老夫的意思转告给章子厚,他不来,老夫过几日便回燕云去也。” 真的?假的? 武好古有些发懵,这个慕容老头真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啊?就算他比诸葛亮还厉害那又如何?他也不是大宋朝的进士,谁会当他真好汉? 慕容老头捋着胡子笑道:“商市之策能不能成,就看章子厚肯不肯屈尊降贵来画仙观了。 他若不走这一遭,你也不必多想了,这事儿必不可成。他若真的想用这条计策,莫说一趟,就是三顾之礼又有甚底不可?” “慕容先生说的对啊,”米友仁官场经验到底比武好古丰富多了,马上就明白慕容老头的用意了,“若是官家和章相公真用得着慕容先生,端一端架子更好,没有一个大夫,老先生怎么能出山?” 此时宋朝的官制中是没有带“大夫”名号的武官,只有文散官(阶官)中有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银青光禄大夫、正奉大夫、通奉大夫、太中大夫、中大夫、中散大夫、朝奉大夫、朝请大夫和朝散大夫一共11个“大夫”,其中最小的朝散大夫也是堂堂从五品下的文官。 在宋朝,从五品的文官可不小了,入政事堂的资格勉强都够了。 “大夫算甚底?”慕容老夫摸着胡子,“老夫在北朝可是堂堂进士!” 辽国的进士可以一点不“堂堂”,就是契丹人哄着汉人大族玩儿的工具而已。 米友仁闻言又连连点头,“对对对,还得赐个进士出身……这样老先生才可以放手为大宋出谋划策啊。” ------------ 第277章 谁做塞外之王? 宋朝的官家是可以给城下开后门赐进士出身的,而且“赐”的进士也是正奏名进士,不是那种除了身份之外什么用没有的特奏名进士。 慕容老头如果得到了朝散大夫以上的文散官,再有了赐进士出身,那才是真正成为了大宋朝的高级文官。虽然不大可能给他个肥差,但是一个提举宫观总会有的,少不了还有赐宅赐钱。可算是一步登天,过上人人羡慕的大宋高官生活了。 给出了这样的待遇,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赵煦和章惇都把“平燕九策”当成了奇谋妙计,真的准备施行了。 而慕容忘忧作为“平燕九策”的提出者,自然也可以推荐武好古去担任提举灯塔市了…… 所以这个高人的架子还真的得端一下! 宰相章惇这个时候还没有离开政事堂回府,而是在政事堂的都堂内召集执政和枢密开会,讨论“援渤海”、“开商市”和“练新军”三案。 “……援渤海和开商市都是用谋,练兵才是务本!根本不固,用谋恐怕也难成功。可是要固本也非朝夕之事,所以今日就且议一议用谋的事情吧。” 章惇捧着杯茶汤,缓缓说着话儿,说到练兵固本,还是忍不住轻轻一皱眉头。这事儿很不容易,不过章惇并没有打算放弃——在大宋官场上要做成任何一件大事儿都不容易,可是章惇这辈子还是做成不少事情的。 所以做事的韧劲儿,他还是有的!不过今天要讨论的,的确不是练兵,这事儿仿佛还不是很急。 章惇抿了一口茶汤,接着道:“先说援渤海吧……诸位想必都知道渤海之族和汉人相差无几,着汉服,说汉语,定居农耕,受圣人教化,并非蛮夷禽兽。若契丹失国,代之以渤海要比代之以阻卜、女真更加有利。” 章惇虽然对辽国的情况所知不详,但也不是一无所知,还是知道渤海人是辽国境内除汉人以外汉化程度最高的民族。而汉化农耕又往往意味着战斗力较弱——在冷兵器时代,野蛮也是战斗力啊! 而且农耕之民因为生产生活方式远离杀戮,因此在没有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的情况下,战斗力是远远比不上游牧和渔猎之民的。 所以农耕和汉化的渤海人如果能取代契丹成为塞外之王,对大宋而言无异于上天庇佑,因此也是章惇极力想要争取的局面。 “相公,可是如今并没有一个渤海国啊。”枢密副使蔡京这时提醒道,“这钱该给谁?又该从哪里出账?又要怎么送到渤海人手中?若是被契丹人发现了,又该怎么交待?” 章惇点点头,蔡京提醒的对,援助渤海人这事儿不能依着寻常的外交路子走。比较渤海人还没有建国,他们还是大辽国的臣民。大宋向辽国反贼提供援助这事儿,怎么看都是违反了澶渊之盟啊! 莫说辽国朝廷知道了不好交待,便是大宋这边,不少官员大约都会反对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吧? “这些事情都可以再议,”章惇斟酌着说,“总是能找到对策的。诸位就说说援渤海之事是否可行?” “可行的,”蔡京说,“只要好生谋划,不叫辽人捉住把柄就可。” 枢密使曾布也道:“渤海人不是蛮夷之民,若是能代契丹而起,天下就能太平了,我朝只要能收复燕云十四州就行了,辽国的其他地盘都可以给渤海人。” 蔡卞则说:“援渤海和结燕云还需要通盘谋划,渤海人和燕云豪强的关系似乎不大好啊,我看这事儿还是要听听那个甚底慕容先生的意见。” 章惇点点头,又目光灼灼的扫了都堂中的重臣们一眼,“那么大家对开商市有何看法?” “子厚,”枢密使曾布也看过“平燕九策”了,他摇摇头说,“商人唯利是图,不可太过倚重,若要开办商市,最好还是由河北东路转运使司办理,这才是正道。” 曾布的眼光自然不会比章惇相差太多,当然也能看出“自治商市”的不妥之处。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蔡卞也道,“此事绝无先例可循,一定要慎之又慎。因为一旦开此先例,就怕后人援例。只怕数十年后的商市就要遍天下了!” 蔡卞想得更远,都已经想得有人会援灯塔市的先例再开别的商市,若是开得多了,商市极有可能会成为一股势力! 蔡京则摇摇头道:“也不能事事都想恁般长远……若契丹真的维持不下去了,收复燕云就势在必行了!若能收复燕云,就是开几个恶例也是值得的。若是燕云十四州入了别的蛮夷之手,我大宋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章惇点点头道:“还是元长说得有理。子宣,元度,我等为官多年,也做了不少事情,应当知道因循守旧是不能成事的。如果事事循着所谓正道,新法都不能成功……如今已是非常之时,我大宋兴衰,新法的存续,皆在来日平燕之役,是决不能有失的。”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了,开商市之事也需要好好谋划一番,不能贸然行事,诸位都替老夫好好想想。 另外,今日所议之事都是军国要务,不可以泄露给外人知道。” …… “十八姐,十八姐,姑爷回来了,姑爷活着回来了!” 小瓶儿的叫嚷声在开封府城西金水河畔的一所庵堂里面响了起来,这所处处都透着精致和掩饰不住的富贵气息的庵堂是属于潘孝庵的。潘孝庵和潘巧莲兄妹的娘亲生前就在这里吃斋念佛了好几年,之后也没空置,就由潘家兄妹娘亲的师傅,一个来自恒山白云庵的老尼姑居住修行。 不过在一个月前,这座一直都有点清冷的庵堂突然迎来了新人,居然是潘孝庵的妹妹,已经定了婚姻,就等着嫁人的潘巧莲! 潘巧莲是听说了“武好古失踪”的消息后才跑来这座潘家私庵来念经的——她可是守过一次望门寡的女人啊!之前那个赵家的宗子她也见过,看上去很健康的人,人高马大的一个,年纪也轻,还不到20岁。也不知怎么了,在和潘巧莲定了婚姻后就突然得了急病,没熬到拜堂就一命呜呼,连冲喜都来不及。 在那个时候,就有人嚼舌根子,说潘巧莲是克夫命,把没拜堂的老公给克死了。 不过那时潘巧莲是坚决不相信自己克夫的,为了证明自己不克夫,她还花了500缗请来了在嵩山传道修行的大道士王仔昔给自己算命,最后算出了一个大大的旺夫命。 可是武好古一失踪,潘巧莲马上就心惊肉跳起来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旺夫命”是怎么算出来的。那个王道士一开始也说是克夫的,后来又收了1000缗才仔细算了算,终于得出了“旺夫”的结论…… 可没想到武好古又一时没了踪影!这下潘巧莲急坏了,生怕自己的情郎就这样给克没了,但是也没办法,只好跑去庵堂里面和观世音菩萨商量。重塑金身的话儿不知说了多少,就差把自己献给菩萨当小尼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潘巧莲的许诺打动了菩萨,今天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小瓶儿赶来的时候,潘巧莲正穿了件尼姑衣裳在一尊黄金打造的观世音菩萨(这尊菩萨像是潘巧莲她妈让人打造的)像前敲木鱼,还唠唠叨叨的和菩萨商量金身的大小。说什么只要武大郎能活着回来就给铸个一百斤重的金像,全都用金子打造…… 刚刚许完愿,小瓶儿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大声嚷嚷着:“十八姐,十八姐,姑爷回来了!”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潘巧莲长长吐了口气,从蒲团上起身,转过身看着肥了不少的金瓶儿,“小瓶儿,姑爷可来了么?” “没有……”小瓶儿摇摇头,“姑爷是早上回来的,还带回了几个辽国的朋友和一个黄毛番婆……” “黄毛番婆?”潘巧莲马上就紧张起来了,“漂亮吗?多大年纪?” 她早就发觉武大郎变得越来越好色了!不仅好女色,而且还好男色! 对于漂亮番婆,武大郎似乎也是很喜欢的,那个墨莉墨娘子就是他从纪忆那里索来的…… “有,有几分姿色。”小瓶儿想了想,“年纪仿佛也不大,十五六岁吧。” 潘巧莲跺了跺脚,“那西门小乙呢?他和武大郎一起回来了吗?” “没有,”小瓶儿说,“没有看见西门员外。” 潘巧莲还是轻轻哼了一声,“大武哥哥为什么不来?他去哪儿了?莫不是去寻墨娘子了吧?” “不,不是的,”小瓶儿道,“他去宫里交差了,还带了一大摞奏章,听他对武老爷说这次又立了大功,说不定可以当上大使臣。” “大使臣?还能真当上了?”潘巧莲的俏脸儿上露出了一丝喜色,“小瓶儿,去给我找身衣裳,我换了去看看大武哥哥。” “好,好的。” ------------ 第278章 潘巧莲来了 “高大哥,可把你盼来了!” 此时此刻,武好古的宅邸迎来了高俅这位贵客。他最近可是忙得团团转,和武好古都有一比了。 而让他如此忙碌的原因,则是端王赵佶的大婚。赵佶和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王氏的婚事在六月份就要举行了――这可是关系到大宋国本的大事儿! 未来的大宋是谁当家,就看是端王的儿子先出生,而是身患重病的赵煦先驾崩了。 而武好古则是全天下仅有的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了!一旦赵佶成为宋徽宗,那么高俅这个端王府的小吏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所以武好古虽然已经有了正九品的右班殿直官位,眼看又要当上大使臣,还是领着有一个将仕郎官位的米友仁,以及郭京、刘无忌两个假道士亲自到大门口迎接高俅。 “大郎,你怎亲自出来了?”高俅看到武好古和米友仁出迎也是一愣。自己虽然是端王府的人,可毕竟没有官身,而武好古是正九品武官,米友仁更是个从九品文官啊。 “高大哥说甚?”武好古笑着说,“你是我大哥啊!你来了我怎么能在宅子里面坐着?” 高俅闻言有些脸红,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可得了武好古恁多好处,却无以为报,真是羞愧啊。 武好古拉着高俅的手,甚是亲热,一起往宅子里面走去,“这些日子我不在开封府,佳士得行的事情多亏了你和元晖还有端王照看,今天我得好好敬你几杯。” “甚照看呐,”高俅摇摇头道,“还不是有了个保利得行了?” “无妨,无妨。”武好古笑道,“那个保利得行何时开张,某还要上门祝贺呢。” 在和米友仁一起回府的途中,武好古已经听自己的学生说了保利得唱卖行将要开张的事儿。不过他并没有太当回事儿……唱卖行当的发展空间还大着呢!就算再来几家,这个行业也是大大的蓝海。 况且,佳士得行的画册业务现在还处于没有“正当竞争”的情况中――武好古的那些人体素描现在只有米友仁和赵佶稍稍入门,别人根本画不了,只能临摹,所以画不了“原创”,只有盗版,这是没有办法和《花魁》画册竞争的。 “还是大郎你有雅量啊,”高俅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招文袋里摸出了一张请帖,递给了武好古,“大郎,这是端王叫我交给你的。” 武好古接过请帖一看,原来是端王大婚的宴席请柬。 “好好,到时候一定上门去给端王贺喜。”武好古顿了顿,“等喝过端王的喜酒,就该请高大哥和端王来喝我的喜酒了。” 武好古的喜酒自然是指他和潘巧莲的婚宴。因为西门青的肚子大了,所以武好古现在也急着和潘巧莲结婚,只有娶了妻才好纳妾啊。 高俅一笑:“哦?日子已经定下了?” “还没。”武好古道,“我今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安排这事儿呢。” “那我抽个空和高娘子一起走一趟潘府,去和潘供奉商量则个如何?” “好好,那就有劳了。” “对了,还有两个辽国来的朋友要介绍给你。”武好古笑着又道。 “辽国的……朋友?” 高俅一愣,他知道武好古之前去辽国是有秘密使命的,可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吧? 武好古看了眼有些发愣的高俅,心说:这事儿你可别想跑了……你以后是要做高太尉的,认识几个真正知兵的总有好处的。 另外,大宋现在好像也没个特务机关搜集外国情报。或许可以鼓动赵佶弄一个“军统局”出来,将来交给高俅去管,叫他做个“高老板”也不错。 说着话,武好古已经拉着高俅还有米友仁一起进了自己的内客堂,现在金瓶儿那个小特务不在,武好古正好和高俅、米友仁一起说点私事儿。 三个人落座之后,府里面的女使捧来了香气四溢的云雾茶。等到女使告退后,武好古才叹了口气,对米友仁说:“元晖,你还记得西门青吗?” “西门大姐?”米友仁反应很快,马上就明白出了什么事儿,笑着问,“老师,你和她是不是……” 听到这话儿,高俅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武好古这个“老实孩子”。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她……有了!” “有了?”米友仁问,“有甚底?” “有身孕了。” “身孕?”米友仁问,“你莫不是……纳她做妾了?” “还没……” “还没?”米友仁佩服的看着武好古,“老师,您真是太厉害了,学生佩服不已。” 米友仁也是将门子,还常在外走动,如何看不出西门青是什么样的女人? 那可不是风尘女子,而是江湖侠女!武好古的身份迎娶她自是没有问题――他们俩显然也看对眼了。可是纳她做妾就难了,而现在武好古连个妾都没给,就把人家的肚子弄大了,这个……真是太厉害了。 “佩服?”武好古看着米友仁,“元晖啊,你觉得十八姐会不会答应我纳西门青为妾?” “答应您纳妾?”米友仁噗哧笑了出来,“那怎么可能?潘十八恁般凶悍!您又不是亲王,也不是朝廷重臣……” 潘巧莲很凶吗? 西门青才凶吧?她可是会杀人放火的女侠啊! 武好古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好色就罢了,呃,也不能算好色,只是对女人负责而已。潘巧莲是和原先那个武大郎是青梅竹马的相好,自己不能夺了人家的舍就不负责了吧?至于西门女侠是自由恋爱泡上的,怎么能始乱终弃? 可问题是自己怎么总招惹那么凶的女人?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武好古望着米友仁和高俅,“元晖,高大哥,你们可得给我想个办法啊。” “办法?”米友仁有些同情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纳妾这事儿……其实米友仁是很有经验的,他虽然没有正式结婚,可以姬妾已经有一堆了。可是他的姬妾都是穷人家的女孩,可没有杀人放火的女侠。 现在武好古一方面娶了在开封府名媛圈子里都算是凶悍的潘巧莲,一方面又把人家西门女侠的肚子搞大了。 这事儿能轻易了了? 高俅并不知道潘巧莲有多凶――他和潘巧莲不熟,只觉得潘巧莲在端王面前挺乖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西门青是杀人放火女侠。于是就哈哈笑了起来。 “大郎,这事儿容易啊。”高俅说,“女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没跟你的时候这个不行那个不许,真的成了你的人,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我家那婆娘就是如此,现在哥哥我都纳了好几房姬妾了,也没见她大发雷霆啊。” 高俅的老婆原本以为要跟着他穷一辈子的,将来还得为仨儿子的房子发愁。可现在高俅一下子成了端王的心腹,而端王又是继承皇位的大热……这可好了,送礼的人都快把高家的门槛踏破了,真可是要什么有什么了,她还有啥不满意的? “高大哥的意思是,先把十八姐娶了,再和她说西门大姐的事儿?” 高俅点点头:“对,对,就是如此。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有甚招儿?” “元晖,你看呢?” “啊,”米友仁也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十八姐是一定要娶的,要不然潘家那边不好交代。” 潘巧莲的背后是潘家将门,武大郎的身份娶潘巧莲已经是高攀了,如果再出点什么篓子把婚姻吹没了,那潘家将门就要视武好古为仇寇了。 根据米友仁的经验,豪门婚姻从来都不是小两口自己的事儿,而是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姻。武好古现在升官发财好像玩一样简单,俨然也是豪门了。如果能带着潘家一块儿“豪”,至少潘家这边是不在乎他有多少小妾的。 当然了,对阳谷西门家而言,西门青的名分也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也是武好古这个姑爷能为西门家的那些“大侠”们带去什么好处? 而有了共同,且是足够的利益,武家、潘家、西门家、米家、纪家、慕容家、高家等家族才能结成一个紧密的同盟,成为将来灯塔自由市的核心……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那么在我和十八姐儿拜天地之前,西门大姐的事儿……” “不能说,”米友仁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能说啊!要说了,老师您和十八姐的婚事多半就得吹!” 他刚刚说到“吹”这个字儿,门外就有武家的家仆来报:“大郎君,潘家十八姐儿来了。” 潘巧莲来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武好古连忙站起身,冲高俅一拱手,“高大哥稍后,待我去和十八姐说几句话。” 他得去看看潘巧莲是男装还是女装――没过门就往夫家跑可不守礼法,若是男装也就算了,当她是潘小哥吧,待会儿一块儿喝酒吃饭。若是女装,武好古就只能和潘巧莲悄悄讨论一下婚姻大事了。 西门青的肚子可一天天大了,武好古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 第278章 潘巧莲来了 “高大哥,可把你盼来了!” 此时此刻,武好古的宅邸迎来了高俅这位贵客。他最近可是忙得团团转,和武好古都有一比了。 而让他如此忙碌的原因,则是端王赵佶的大婚。赵佶和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王氏的婚事在六月份就要举行了――这可是关系到大宋国本的大事儿! 未来的大宋是谁当家,就看是端王的儿子先出生,而是身患重病的赵煦先驾崩了。 而武好古则是全天下仅有的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了!一旦赵佶成为宋徽宗,那么高俅这个端王府的小吏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所以武好古虽然已经有了正九品的右班殿直官位,眼看又要当上大使臣,还是领着有一个将仕郎官位的米友仁,以及郭京、刘无忌两个假道士亲自到大门口迎接高俅。 “大郎,你怎亲自出来了?”高俅看到武好古和米友仁出迎也是一愣。自己虽然是端王府的人,可毕竟没有官身,而武好古是正九品武官,米友仁更是个从九品文官啊。 “高大哥说甚?”武好古笑着说,“你是我大哥啊!你来了我怎么能在宅子里面坐着?” 高俅闻言有些脸红,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可得了武好古恁多好处,却无以为报,真是羞愧啊。 武好古拉着高俅的手,甚是亲热,一起往宅子里面走去,“这些日子我不在开封府,佳士得行的事情多亏了你和元晖还有端王照看,今天我得好好敬你几杯。” “甚照看呐,”高俅摇摇头道,“还不是有了个保利得行了?” “无妨,无妨。”武好古笑道,“那个保利得行何时开张,某还要上门祝贺呢。” 在和米友仁一起回府的途中,武好古已经听自己的学生说了保利得唱卖行将要开张的事儿。不过他并没有太当回事儿……唱卖行当的发展空间还大着呢!就算再来几家,这个行业也是大大的蓝海。 况且,佳士得行的画册业务现在还处于没有“正当竞争”的情况中――武好古的那些人体素描现在只有米友仁和赵佶稍稍入门,别人根本画不了,只能临摹,所以画不了“原创”,只有盗版,这是没有办法和《花魁》画册竞争的。 “还是大郎你有雅量啊,”高俅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招文袋里摸出了一张请帖,递给了武好古,“大郎,这是端王叫我交给你的。” 武好古接过请帖一看,原来是端王大婚的宴席请柬。 “好好,到时候一定上门去给端王贺喜。”武好古顿了顿,“等喝过端王的喜酒,就该请高大哥和端王来喝我的喜酒了。” 武好古的喜酒自然是指他和潘巧莲的婚宴。因为西门青的肚子大了,所以武好古现在也急着和潘巧莲结婚,只有娶了妻才好纳妾啊。 高俅一笑:“哦?日子已经定下了?” “还没。”武好古道,“我今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安排这事儿呢。” “那我抽个空和高娘子一起走一趟潘府,去和潘供奉商量则个如何?” “好好,那就有劳了。” “对了,还有两个辽国来的朋友要介绍给你。”武好古笑着又道。 “辽国的……朋友?” 高俅一愣,他知道武好古之前去辽国是有秘密使命的,可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吧? 武好古看了眼有些发愣的高俅,心说:这事儿你可别想跑了……你以后是要做高太尉的,认识几个真正知兵的总有好处的。 另外,大宋现在好像也没个特务机关搜集外国情报。或许可以鼓动赵佶弄一个“军统局”出来,将来交给高俅去管,叫他做个“高老板”也不错。 说着话,武好古已经拉着高俅还有米友仁一起进了自己的内客堂,现在金瓶儿那个小特务不在,武好古正好和高俅、米友仁一起说点私事儿。 三个人落座之后,府里面的女使捧来了香气四溢的云雾茶。等到女使告退后,武好古才叹了口气,对米友仁说:“元晖,你还记得西门青吗?” “西门大姐?”米友仁反应很快,马上就明白出了什么事儿,笑着问,“老师,你和她是不是……” 听到这话儿,高俅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武好古这个“老实孩子”。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她……有了!” “有了?”米友仁问,“有甚底?” “有身孕了。” “身孕?”米友仁问,“你莫不是……纳她做妾了?” “还没……” “还没?”米友仁佩服的看着武好古,“老师,您真是太厉害了,学生佩服不已。” 米友仁也是将门子,还常在外走动,如何看不出西门青是什么样的女人? 那可不是风尘女子,而是江湖侠女!武好古的身份迎娶她自是没有问题――他们俩显然也看对眼了。可是纳她做妾就难了,而现在武好古连个妾都没给,就把人家的肚子弄大了,这个……真是太厉害了。 “佩服?”武好古看着米友仁,“元晖啊,你觉得十八姐会不会答应我纳西门青为妾?” “答应您纳妾?”米友仁噗哧笑了出来,“那怎么可能?潘十八恁般凶悍!您又不是亲王,也不是朝廷重臣……” 潘巧莲很凶吗? 西门青才凶吧?她可是会杀人放火的女侠啊! 武好古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好色就罢了,呃,也不能算好色,只是对女人负责而已。潘巧莲是和原先那个武大郎是青梅竹马的相好,自己不能夺了人家的舍就不负责了吧?至于西门女侠是自由恋爱泡上的,怎么能始乱终弃? 可问题是自己怎么总招惹那么凶的女人?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武好古望着米友仁和高俅,“元晖,高大哥,你们可得给我想个办法啊。” “办法?”米友仁有些同情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纳妾这事儿……其实米友仁是很有经验的,他虽然没有正式结婚,可以姬妾已经有一堆了。可是他的姬妾都是穷人家的女孩,可没有杀人放火的女侠。 现在武好古一方面娶了在开封府名媛圈子里都算是凶悍的潘巧莲,一方面又把人家西门女侠的肚子搞大了。 这事儿能轻易了了? 高俅并不知道潘巧莲有多凶――他和潘巧莲不熟,只觉得潘巧莲在端王面前挺乖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西门青是杀人放火女侠。于是就哈哈笑了起来。 “大郎,这事儿容易啊。”高俅说,“女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没跟你的时候这个不行那个不许,真的成了你的人,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我家那婆娘就是如此,现在哥哥我都纳了好几房姬妾了,也没见她大发雷霆啊。” 高俅的老婆原本以为要跟着他穷一辈子的,将来还得为仨儿子的房子发愁。可现在高俅一下子成了端王的心腹,而端王又是继承皇位的大热……这可好了,送礼的人都快把高家的门槛踏破了,真可是要什么有什么了,她还有啥不满意的? “高大哥的意思是,先把十八姐娶了,再和她说西门大姐的事儿?” 高俅点点头:“对,对,就是如此。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有甚招儿?” “元晖,你看呢?” “啊,”米友仁也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十八姐是一定要娶的,要不然潘家那边不好交代。” 潘巧莲的背后是潘家将门,武大郎的身份娶潘巧莲已经是高攀了,如果再出点什么篓子把婚姻吹没了,那潘家将门就要视武好古为仇寇了。 根据米友仁的经验,豪门婚姻从来都不是小两口自己的事儿,而是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姻。武好古现在升官发财好像玩一样简单,俨然也是豪门了。如果能带着潘家一块儿“豪”,至少潘家这边是不在乎他有多少小妾的。 当然了,对阳谷西门家而言,西门青的名分也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也是武好古这个姑爷能为西门家的那些“大侠”们带去什么好处? 而有了共同,且是足够的利益,武家、潘家、西门家、米家、纪家、慕容家、高家等家族才能结成一个紧密的同盟,成为将来灯塔自由市的核心……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那么在我和十八姐儿拜天地之前,西门大姐的事儿……” “不能说,”米友仁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能说啊!要说了,老师您和十八姐的婚事多半就得吹!” 他刚刚说到“吹”这个字儿,门外就有武家的家仆来报:“大郎君,潘家十八姐儿来了。” 潘巧莲来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武好古连忙站起身,冲高俅一拱手,“高大哥稍后,待我去和十八姐说几句话。” 他得去看看潘巧莲是男装还是女装――没过门就往夫家跑可不守礼法,若是男装也就算了,当她是潘小哥吧,待会儿一块儿喝酒吃饭。若是女装,武好古就只能和潘巧莲悄悄讨论一下婚姻大事了。 西门青的肚子可一天天大了,武好古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 第279章 能一手牵一个吗? “大武哥哥!” 脆生生的一声呼唤,武好古抬头一看,只见那个笑容妩媚的潘巧莲不知何时已经入了武好古居住的跨院,此时正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冲着自己微笑。 她今天穿着一套白色的衣裳,头上梳了个简简单单的垂肩髻,乌黑的束发用丝线扎了,垂在两肩白色的窄袖褙子上面。褙子的前襟是敞开的,里面就是一抹红色的胸衣,衬托起一道优美的曲线,满是诱人的春色——话说北宋的女装可是相当开放的,比之大唐也不遑多让。 “十八姐,真是想煞我了。” 刚刚还在害怕潘巧莲会因为自己把西门青的肚皮搞大而发怒的武好古,这会儿又发现自己原来是恁般思念潘十八姐的。 “大武哥哥,你都回了开封府,怎不去寻奴呢?”潘巧莲小嘴儿一撅,佯装起生气的模样看得武好古都有些入迷了。 自己的“前世”眼光也不低啊!潘巧莲的姿色比起西门青,还是要更胜一筹的。 武好古笑道:“十八姐,你也知道的,做官不自在,自在不做官啊。我现在是官了,总要先把官家交代的差事销了才好去办私事。今天早上才回来,马上就进宫,刚刚才回家,明天还要带人去见章相公,真是忙得团团转……” “还要带人去见章相公?”潘巧莲目光一闪,笑道,“大武哥哥,你现在可真成了大忙人了,是不是很快又要升官了?” 武好古有些得意地一笑:“想来是要升的,说不定能一步到位当上大使臣……这样才能和十八姐你般配嘛。” 潘巧莲闻言脸儿一红,抿着嘴儿一笑,说道:“谁要和你般配了?” 武好古看着潘巧莲羞羞怯怯的模样,不禁心中万分喜欢,“十八姐,等我升好了官,就风风光光把你娶了吧。” 虽然潘孝庵早就放弃了要求武好古晋升大使臣的条件,但是婚姻大事总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潘家将门累世官宦,在大宋来说绝对是一等一的门第。 而武好古祖上虽然也牛逼过,可毕竟在武好古之前两代没憋出一个官了,只是在潘楼街上做书画买卖,是四民之末的商人。现在武好古虽然入了仕途,但只要不是科举出身,也不是凭本事投胎的荫补官,功劳再大也是“近幸”,是不大足道的,在高贵的文官士大夫看来,和买来的官儿也没大不同。 所以武好古得弄个大一点儿的官位才能充门面,一个从七品的西上閤门副使才堪堪配得上潘巧莲这朵金花儿。要不然一准会有人在背后嚼舌头,说潘十八姐一朵鲜花插在武大郎这泡牛粪上面了。 武好古的话让潘巧莲更显羞怯,低着头抿着嘴说:“大武哥哥就会哄奴开心,可奴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官,只要你能和奴开开心心在一起,长相厮守,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潘巧莲说的是真心话儿,她并不是那种一心上进的女人,她的家世太好,从娘胎里出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缺钱,也不知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是什么意思? 所以潘巧莲对丈夫的仕途和家产也没太大的要求,长得帅(宋朝标准的帅),又能整天哄着自己开心才是最好的。实际上,武好古这具肉身之前的主人,才是最合适潘巧莲的。 而武好古现在却显得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做大官赚大钱,让潘巧莲有些始料未及。但是她也没想过甩了自己这个日益上进的男朋友……男人上进一些,总是好的。虽然潘巧莲自己不在乎,但是在开封府的名媛圈子里说出来也有面子啊! 才21岁就当上大使臣了!将来的前途,怕是连横行官都不止了,多半年挤进“贵官”的圈子。如果将来能以节度使或节度留后致仕,那就算开创出一个武家将门了。 两人短短的几句话间就溢满了浓情蜜意,他们很自然的并肩向小花园方向走去。武好古开怀笑道:“十八不在乎,我这个大丈夫可不能不在乎啊,有了官位权势,我们才好安安稳稳的长相守啊。 等我们拜了天地,就去海州看看,是时候在云台山上起个别墅了。等以后什么时候,就在云台仙山一块儿隐居,过神仙日子。” “嗯。”潘巧莲开心的答应着,“到时候一定要在云台山建一个神仙居,我们就一起住在那里。”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他的确有一个在云台山和海州设立据点的计划。当然不是为了哄潘巧莲开心,而是海贸线路配置的需要。 他现在准备发展的是一个东北亚贸易圈,就是一条可以顺时针或是逆时针进行环形航海的贸易路线,其中的关键节点有大宋的海州、明州和灯塔市,辽国的苏州,高丽西海道的海州,日本的博多。 大型帆船队可以顺着风向,西北风起时从辽国的苏州一路南下到明州,待东南风起时再由明州北上。根据北上南下的航线不同,再形成多条航路。而在这多条航路之中,最为重要的节点并不是窝在渤海湾内部界河岸边的灯塔市,而是地处中原东部,拥有运河、淮河之利的海州。 因为只有海州,才能最方便的将这个时代还相当发达的中原地区和世界联系在一起——眼下这个时代,中国的瓷器主要产自中原而不是长江流域的景德镇,最主要的冶铁中心则在徐州的利国监,京东两路的丝绸也相当不错,淮南东路的海盐也远销高丽和日本。 所以大力发展海州港口,也是将来的必然之选。 万一……万一武好古现在的种种谋划,都改变不了少数民族南下的历史惯性,那么海州和临近的徐州,就将成为武好古设想中的抗金大据点了。 “对了,”潘巧莲说着话忽然用胳膊肘碰了武好古一下,道:“大武哥哥,你是和西门小乙一起离开开封府的吧?他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她啊?她没和我一块儿离开燕京,”武好古连忙转移话题,说,“在燕京遇上了一场变乱……渤海奴起义,可吓人了!” “起义?吓人?”潘巧莲果然被武好古的话转移了注意力,紧张兮兮地问,“怎么回事?” “也没甚,”武好古笑道,“就是有人在燕京城内打打杀杀……要不是这事儿,我怎么会恁般早就回来?而且也立不了大功啊,算起来还要感谢那些渤海人呢。” “哦,”潘巧莲吐了吐小粉舌,“以后还是不要再去辽国了,太危险了。” 她说着,又瞄了武好古一眼,见他神色自若,没有一点慌张,便想道:大武哥哥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倒是有了几分男儿气概。 武好古呵呵笑道:“不去,暂时不去了。等娶了你以后,我还得抽空读点儿书,没工夫再去辽国了。” “读书?”潘巧莲看了武好古一眼,笑道,“大武哥哥莫不是想做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吧?” “这个……咳咳,东华门外唱名是要的,大宋毕竟是重文轻武,大使臣不值钱啊,若是能转成文资就是朝官了。进士出身的朝官,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哦?”潘巧莲背着双手,慢悠悠的绕到了武好古的前面,贝齿咬着红唇,双眸微微扬起,脸色荡漾着狐媚的俏丽,坏笑道:“做了好男儿以后,是不是要姬妾成群了?” 武好古咳了一声,一脸正气,大义凛然地道:“十八姐当我是登徒子吗?我便是高中了,也不会蓄恁般多的姬妾,因为我要一心为国为民做事的。” “是吗?”潘巧莲听着武好古的话儿,总觉得有点儿不对。不蓄恁般多的姬妾?是不是想少少的蓄上几个? 武好古见潘巧莲神色起疑,马上又转移话题道:“十八,今日高大哥和米小乙都在我家做客,我且去和他们分说一番,就送你回家好吗?” “也好。”潘巧莲点点,暂时不去想武好古要蓄姬妾的问题了。 在她想来,这事儿总还早呢,待到自己年老色衰收不住大武哥哥的色心了再说吧。眼下,大武哥哥总还是自己一个人的…… 武好古嘿嘿笑道:“还要和十一哥说一声,明日家父还要和高娘子一起上门拜访。” “令尊和高娘子一起上门?那是……” 说到这里,潘巧莲的俏脸儿一下涨得通红。 武好古笑道:“自是要谈婚论嫁了……过不了多久,你可就是我武大郎的人了,到时候可要乖乖听话,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潘巧莲闪着大眼睛问。 “要不然可要行家法的。” 潘巧莲哼道:“家法?吓唬谁啊,奴才不惧呢!” 不惧?武好古心说:西门青也说不惧的,不过态度可比你十八姐好多了,人家是任打任罚任牵手,浑身上下没一点侠女的威风…… 一想到西门侠女,武大郎就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了,一手牵上潘巧莲,一手牵上西门青,那才是神仙过的小日子啊! ------------ 第279章 能一手牵一个吗? “大武哥哥!” 脆生生的一声呼唤,武好古抬头一看,只见那个笑容妩媚的潘巧莲不知何时已经入了武好古居住的跨院,此时正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冲着自己微笑。 她今天穿着一套白色的衣裳,头上梳了个简简单单的垂肩髻,乌黑的束发用丝线扎了,垂在两肩白色的窄袖褙子上面。褙子的前襟是敞开的,里面就是一抹红色的胸衣,衬托起一道优美的曲线,满是诱人的春色——话说北宋的女装可是相当开放的,比之大唐也不遑多让。 “十八姐,真是想煞我了。” 刚刚还在害怕潘巧莲会因为自己把西门青的肚皮搞大而发怒的武好古,这会儿又发现自己原来是恁般思念潘十八姐的。 “大武哥哥,你都回了开封府,怎不去寻奴呢?”潘巧莲小嘴儿一撅,佯装起生气的模样看得武好古都有些入迷了。 自己的“前世”眼光也不低啊!潘巧莲的姿色比起西门青,还是要更胜一筹的。 武好古笑道:“十八姐,你也知道的,做官不自在,自在不做官啊。我现在是官了,总要先把官家交代的差事销了才好去办私事。今天早上才回来,马上就进宫,刚刚才回家,明天还要带人去见章相公,真是忙得团团转……” “还要带人去见章相公?”潘巧莲目光一闪,笑道,“大武哥哥,你现在可真成了大忙人了,是不是很快又要升官了?” 武好古有些得意地一笑:“想来是要升的,说不定能一步到位当上大使臣……这样才能和十八姐你般配嘛。” 潘巧莲闻言脸儿一红,抿着嘴儿一笑,说道:“谁要和你般配了?” 武好古看着潘巧莲羞羞怯怯的模样,不禁心中万分喜欢,“十八姐,等我升好了官,就风风光光把你娶了吧。” 虽然潘孝庵早就放弃了要求武好古晋升大使臣的条件,但是婚姻大事总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潘家将门累世官宦,在大宋来说绝对是一等一的门第。 而武好古祖上虽然也牛逼过,可毕竟在武好古之前两代没憋出一个官了,只是在潘楼街上做书画买卖,是四民之末的商人。现在武好古虽然入了仕途,但只要不是科举出身,也不是凭本事投胎的荫补官,功劳再大也是“近幸”,是不大足道的,在高贵的文官士大夫看来,和买来的官儿也没大不同。 所以武好古得弄个大一点儿的官位才能充门面,一个从七品的西上閤门副使才堪堪配得上潘巧莲这朵金花儿。要不然一准会有人在背后嚼舌头,说潘十八姐一朵鲜花插在武大郎这泡牛粪上面了。 武好古的话让潘巧莲更显羞怯,低着头抿着嘴说:“大武哥哥就会哄奴开心,可奴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官,只要你能和奴开开心心在一起,长相厮守,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潘巧莲说的是真心话儿,她并不是那种一心上进的女人,她的家世太好,从娘胎里出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缺钱,也不知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是什么意思? 所以潘巧莲对丈夫的仕途和家产也没太大的要求,长得帅(宋朝标准的帅),又能整天哄着自己开心才是最好的。实际上,武好古这具肉身之前的主人,才是最合适潘巧莲的。 而武好古现在却显得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做大官赚大钱,让潘巧莲有些始料未及。但是她也没想过甩了自己这个日益上进的男朋友……男人上进一些,总是好的。虽然潘巧莲自己不在乎,但是在开封府的名媛圈子里说出来也有面子啊! 才21岁就当上大使臣了!将来的前途,怕是连横行官都不止了,多半年挤进“贵官”的圈子。如果将来能以节度使或节度留后致仕,那就算开创出一个武家将门了。 两人短短的几句话间就溢满了浓情蜜意,他们很自然的并肩向小花园方向走去。武好古开怀笑道:“十八不在乎,我这个大丈夫可不能不在乎啊,有了官位权势,我们才好安安稳稳的长相守啊。 等我们拜了天地,就去海州看看,是时候在云台山上起个别墅了。等以后什么时候,就在云台仙山一块儿隐居,过神仙日子。” “嗯。”潘巧莲开心的答应着,“到时候一定要在云台山建一个神仙居,我们就一起住在那里。”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他的确有一个在云台山和海州设立据点的计划。当然不是为了哄潘巧莲开心,而是海贸线路配置的需要。 他现在准备发展的是一个东北亚贸易圈,就是一条可以顺时针或是逆时针进行环形航海的贸易路线,其中的关键节点有大宋的海州、明州和灯塔市,辽国的苏州,高丽西海道的海州,日本的博多。 大型帆船队可以顺着风向,西北风起时从辽国的苏州一路南下到明州,待东南风起时再由明州北上。根据北上南下的航线不同,再形成多条航路。而在这多条航路之中,最为重要的节点并不是窝在渤海湾内部界河岸边的灯塔市,而是地处中原东部,拥有运河、淮河之利的海州。 因为只有海州,才能最方便的将这个时代还相当发达的中原地区和世界联系在一起——眼下这个时代,中国的瓷器主要产自中原而不是长江流域的景德镇,最主要的冶铁中心则在徐州的利国监,京东两路的丝绸也相当不错,淮南东路的海盐也远销高丽和日本。 所以大力发展海州港口,也是将来的必然之选。 万一……万一武好古现在的种种谋划,都改变不了少数民族南下的历史惯性,那么海州和临近的徐州,就将成为武好古设想中的抗金大据点了。 “对了,”潘巧莲说着话忽然用胳膊肘碰了武好古一下,道:“大武哥哥,你是和西门小乙一起离开开封府的吧?他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她啊?她没和我一块儿离开燕京,”武好古连忙转移话题,说,“在燕京遇上了一场变乱……渤海奴起义,可吓人了!” “起义?吓人?”潘巧莲果然被武好古的话转移了注意力,紧张兮兮地问,“怎么回事?” “也没甚,”武好古笑道,“就是有人在燕京城内打打杀杀……要不是这事儿,我怎么会恁般早就回来?而且也立不了大功啊,算起来还要感谢那些渤海人呢。” “哦,”潘巧莲吐了吐小粉舌,“以后还是不要再去辽国了,太危险了。” 她说着,又瞄了武好古一眼,见他神色自若,没有一点慌张,便想道:大武哥哥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倒是有了几分男儿气概。 武好古呵呵笑道:“不去,暂时不去了。等娶了你以后,我还得抽空读点儿书,没工夫再去辽国了。” “读书?”潘巧莲看了武好古一眼,笑道,“大武哥哥莫不是想做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吧?” “这个……咳咳,东华门外唱名是要的,大宋毕竟是重文轻武,大使臣不值钱啊,若是能转成文资就是朝官了。进士出身的朝官,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哦?”潘巧莲背着双手,慢悠悠的绕到了武好古的前面,贝齿咬着红唇,双眸微微扬起,脸色荡漾着狐媚的俏丽,坏笑道:“做了好男儿以后,是不是要姬妾成群了?” 武好古咳了一声,一脸正气,大义凛然地道:“十八姐当我是登徒子吗?我便是高中了,也不会蓄恁般多的姬妾,因为我要一心为国为民做事的。” “是吗?”潘巧莲听着武好古的话儿,总觉得有点儿不对。不蓄恁般多的姬妾?是不是想少少的蓄上几个? 武好古见潘巧莲神色起疑,马上又转移话题道:“十八,今日高大哥和米小乙都在我家做客,我且去和他们分说一番,就送你回家好吗?” “也好。”潘巧莲点点,暂时不去想武好古要蓄姬妾的问题了。 在她想来,这事儿总还早呢,待到自己年老色衰收不住大武哥哥的色心了再说吧。眼下,大武哥哥总还是自己一个人的…… 武好古嘿嘿笑道:“还要和十一哥说一声,明日家父还要和高娘子一起上门拜访。” “令尊和高娘子一起上门?那是……” 说到这里,潘巧莲的俏脸儿一下涨得通红。 武好古笑道:“自是要谈婚论嫁了……过不了多久,你可就是我武大郎的人了,到时候可要乖乖听话,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潘巧莲闪着大眼睛问。 “要不然可要行家法的。” 潘巧莲哼道:“家法?吓唬谁啊,奴才不惧呢!” 不惧?武好古心说:西门青也说不惧的,不过态度可比你十八姐好多了,人家是任打任罚任牵手,浑身上下没一点侠女的威风…… 一想到西门侠女,武大郎就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了,一手牵上潘巧莲,一手牵上西门青,那才是神仙过的小日子啊! ------------ 第280章 夜访相府 夏夜之中,开封府城内格外热闹。策马走在宽阔金水街上,只能缓缓而行,时不时还会被前方排成长队的车门塞了去路。 武好古本来以为今日白天就能带着郭药师去章惇府上拜见,却没想到刚过午时就来了个操福建口音的章府书吏,叫武好古天黑再去。 于是他只好先去了一趟佳士得行,主持召开了一次佳士得行管理层会议,听苏大郎和张熙载分别汇报了佳士得行的经营及财务情况。 佳士得行的经营总得来说还不错,在唱卖和画册两大业务暂时还没有竞争对手,那基本就是躺着赚钱了。问题当然不是没有,首先是佳士得行的几个“房”之间出现了一些争斗。主要是争投资、争奖金——现在佳士得行掌柜房之下有账房、人事房、唱卖房、商馆房、画册房、伎术房、护卫房和杂务房等业务部门。 其中唱卖房和画册房是赚大钱的部门,商馆房和伎术房则是花费不小但是目前没有利润的部门,而主要的矛盾就产生在这四个“房”之间。 首先是米友仁不断的往伎术房里面塞人,而其中大部分人都用于编修“大学教材”的,在“大学教材”编修接近完成时,又准备找人刻版印刷。而且米友仁又是个大少爷,对花钱没什么感觉,给手下开的工钱又高,对雕版印刷的要求也特别高。因此花钱就如流水一样了! 一开始苏大郎看武好古的面子,米友仁要多少就给多少,反正佳士得行来钱也容易。可到后来别的“房”,特别是赚大钱的唱卖房和画册房都不乐意了,也要求涨工资加福利……不得已,苏大郎只好开始减少米友仁的花销,结果米友仁又撂挑子,已经好多天没去佳士得行了。 商馆房的情况也和伎术房类似,花满山和黄植生想要自建工程队,所以也到处高薪挖人。而且建设那个三层公寓楼的工程也花钱太多——这倒不是黄植生大手大脚,而是这栋房子用了不少“新技术”,都不大成熟,需要实验。另外,黄植生拼凑起来的工程队其实也不咋地好用,还处在磨合期,所以在盖房子的过程中出了不少问题。 所以苏大郎和张熙载也开始卡商馆房的脖子,又惹出不少纷争。 最后,画册房和唱卖房之间因为“关联交易”的问题也开始扯皮。原来唱卖房想要在《花魁》画册上打广告,而画册房又想让唱卖房帮着“暗唱”广告位。 但是两个房在合作了一次之后都认为自己“吃亏”了。因为画册房“白白”拿出了《花魁》画册的广告位给登房地产广告,而唱卖房则“白白”组织了广告位的唱卖…… 总之,各个部门都有小算盘,都想占便宜好多拿奖金提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而在武好古看来,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佳士得行的管理比较粗放上,不同的业务混在一起吃大锅饭,花钱也没个预算,而且其中还有一个肯定赔钱的“大学教材”编修。 看来得抽个时间来调整佳士得行的管理模式了,是时候把各个业务部门独立出去变成子商行了。 另外,海贸和自由商市这两个大板块是不是要摆在佳士得行下面也需要认真考虑——佳士得行也不是一定要变成“佳士得共和国”吧? 郭药师和罗汉婢,还有四个五大三粗的渤海和女直壮士都骑着马跟在武好古身后。 唔,郭药师当然不是一个人跟着武好古一块儿南下的,要不然他早被钟哥儿和林冲杀掉了…… 大概是为了显示一下渤海人和女直人的勇武,光明君特意挑了四个矮壮敦实的渤海和女直汉子跟着郭药师一块儿来了宋朝。其中两个女直人也是葛苏馆黄头女直,黄毛碧眼的蛮子,留着两根金钱鼠尾式样的发辫,身材粗壮得好似蛮牛。 有这四个家伙,特别是那两个黄头女直护着郭药师,武好古也不敢造次,只好乖乖把他带来了开封府。 到了开封府后要杀人,特别是杀外国使臣那就别想了,武好古可没兴趣和郭药师同归于尽。 “郭大哥。”在一行人快到达相府的时候,武好古忽然冲身后的郭药师招了下手,把他叫到身边,两人并辔而行。 “待会儿见了相公,一定要让他晓得女直人有多猛,还要叫他知道生女直完颜部马上就要一统生女直各部了。另外,你们渤海毕竟不是一国,我朝是不可能公开给予金银绢帛的,所以只能借着通商的名义资助。光明君可和你说过这事吗?” 郭药师恭敬有礼地道:“殿直尽管放心,我离开燕京前光明君已有交代,我随身还带了宝剑王的书信,可面呈给章相公。” 居然还有宝剑王的信! 武好古之前可不知道这事儿……看来渤海人也没把武好古太当盘菜。不过这也是好事儿,扮猪吃老虎嘛。 “好,有宝剑王的信就再好不过了。”武好古笑着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便领着郭药师等人到了章惇的相府门外。 给章惇的相府守门的是开封府的厢军兵卒,不过他们并不是如后世电视剧里面常见的那样志高气昂,而是无精打采的蹲在门檐下面打瞌睡。 武好古下了马,先把缰绳系在拴马柱上,然后才上前通名道:“本官是右班殿直武好古,和章管家约好的,劳烦通禀则个。” “等着吧。” 在相府门前站岗的厢军也是也都是见多识广的,一个小小的右班殿直根本不在他们眼里。一个厢军的老兵接了武好古递上的帖子慢慢转身走进了紧闭的相府大门旁边一扇小门儿。 武好古和郭药师就在相府的门檐下等了半晌,才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看了眼门外的几个人,操着福建口音问:“不知哪位是慕容先生?” 武好古上前行了一礼,笑道:“老人家,下官就是右班殿直武好古。” “哦,武殿直。”章家的老管家笑着还了一礼,又问,“慕容先生来了吗?” “没来。”武好古苦笑道,“人家是辽国大儒嘛,总是要端个架子的。不过渤海人的使者都到了,还带来的他们大王的书信……” “莫说了,莫说了。”老管家没有一点刁难的意思,笑着说,“那就随我来吧,莫叫相公等急了。” …… “噢?慕容先生去了画仙观?他是想让老夫上门去相见?” 章惇轻轻敲了敲桌案,显得有些不快。他不是那种礼贤下士的“贤相”,而是自视甚高,谁也瞧不起的奸臣。虽然慕容忘忧也是辽国的进士,可是辽国进士怎么能和大宋的进士相比?而且章惇还中过两回进士,真正是有学问的! 面对章惇相问,武好古开口道:“慕容先生在辽国小有名气,他开办的香山书院是辽国公认最好的书院,许多燕云大族的子弟都在里面求学,因而也就自视甚高了。” “香山书院?都教甚底学问?” “教六艺,”武好古道,“就是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之类的,不过那‘御’并不是驾车而且骑马和马战,而五礼的重点也是军礼。” 其实六艺中的“礼”并不是文明礼貌的意思,也不是礼节的意思,而是包括了制度、法律在内的一个大杂烩。其中的军礼则是军法和兵法的综合体。 “哦,你见过他的学生?”章惇并不是死读书的呆子,他侄子章援可是一把射箭好手,而他自己也能来几下的。 “见过,”武好古笑道,“还带回一个在辽国的侍卫亲军里面当过官的赵家人,就是他的学生,本事相当了得。” “赵家人?” “是赵卫公在辽国的子孙。” “赵赞的后人?” “是的。”武好古道,“镇州赵家在燕四家中列第二,子弟多在侍卫亲军中任职。” “那这个赵家子弟是镇州赵家派来的?”章惇有了些兴趣。 武好古摇摇头道:“不是的,他是……是孽生子,因为爹爹死了,就不让姓赵,所以反上燕山做了贼。” “孽生子怎么了?”章惇眉头一皱,他也是孽生的,不照样位极人臣? 武好古笑了笑,“辽国那边是世选制,庶孽之子是不能和嫡子相比的……所以有许多不得志的庶孽子,有些人是很有本事的。这位赵家的子弟就有一身的好本领,在我朝中个武进士都没甚困难的。” “是吗?”章惇挑了下眉毛。开封这边的赵家将门的子弟是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辽国那边的赵家人是什么样,还是很值得探究一下的。 “是啊,”武好古笑道,“他在辽国不得志,所以想投靠我朝,还想入赵卫公家谱,将来中个武进士。据慕容先生说,这样的能人在辽国那边可有不少啊,若是让他们都来大宋,将来王师北伐就会多一份助力,少一分障碍了。” ------------ 第280章 夜访相府 夏夜之中,开封府城内格外热闹。策马走在宽阔金水街上,只能缓缓而行,时不时还会被前方排成长队的车门塞了去路。 武好古本来以为今日白天就能带着郭药师去章惇府上拜见,却没想到刚过午时就来了个操福建口音的章府书吏,叫武好古天黑再去。 于是他只好先去了一趟佳士得行,主持召开了一次佳士得行管理层会议,听苏大郎和张熙载分别汇报了佳士得行的经营及财务情况。 佳士得行的经营总得来说还不错,在唱卖和画册两大业务暂时还没有竞争对手,那基本就是躺着赚钱了。问题当然不是没有,首先是佳士得行的几个“房”之间出现了一些争斗。主要是争投资、争奖金——现在佳士得行掌柜房之下有账房、人事房、唱卖房、商馆房、画册房、伎术房、护卫房和杂务房等业务部门。 其中唱卖房和画册房是赚大钱的部门,商馆房和伎术房则是花费不小但是目前没有利润的部门,而主要的矛盾就产生在这四个“房”之间。 首先是米友仁不断的往伎术房里面塞人,而其中大部分人都用于编修“大学教材”的,在“大学教材”编修接近完成时,又准备找人刻版印刷。而且米友仁又是个大少爷,对花钱没什么感觉,给手下开的工钱又高,对雕版印刷的要求也特别高。因此花钱就如流水一样了! 一开始苏大郎看武好古的面子,米友仁要多少就给多少,反正佳士得行来钱也容易。可到后来别的“房”,特别是赚大钱的唱卖房和画册房都不乐意了,也要求涨工资加福利……不得已,苏大郎只好开始减少米友仁的花销,结果米友仁又撂挑子,已经好多天没去佳士得行了。 商馆房的情况也和伎术房类似,花满山和黄植生想要自建工程队,所以也到处高薪挖人。而且建设那个三层公寓楼的工程也花钱太多——这倒不是黄植生大手大脚,而是这栋房子用了不少“新技术”,都不大成熟,需要实验。另外,黄植生拼凑起来的工程队其实也不咋地好用,还处在磨合期,所以在盖房子的过程中出了不少问题。 所以苏大郎和张熙载也开始卡商馆房的脖子,又惹出不少纷争。 最后,画册房和唱卖房之间因为“关联交易”的问题也开始扯皮。原来唱卖房想要在《花魁》画册上打广告,而画册房又想让唱卖房帮着“暗唱”广告位。 但是两个房在合作了一次之后都认为自己“吃亏”了。因为画册房“白白”拿出了《花魁》画册的广告位给登房地产广告,而唱卖房则“白白”组织了广告位的唱卖…… 总之,各个部门都有小算盘,都想占便宜好多拿奖金提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而在武好古看来,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佳士得行的管理比较粗放上,不同的业务混在一起吃大锅饭,花钱也没个预算,而且其中还有一个肯定赔钱的“大学教材”编修。 看来得抽个时间来调整佳士得行的管理模式了,是时候把各个业务部门独立出去变成子商行了。 另外,海贸和自由商市这两个大板块是不是要摆在佳士得行下面也需要认真考虑——佳士得行也不是一定要变成“佳士得共和国”吧? 郭药师和罗汉婢,还有四个五大三粗的渤海和女直壮士都骑着马跟在武好古身后。 唔,郭药师当然不是一个人跟着武好古一块儿南下的,要不然他早被钟哥儿和林冲杀掉了…… 大概是为了显示一下渤海人和女直人的勇武,光明君特意挑了四个矮壮敦实的渤海和女直汉子跟着郭药师一块儿来了宋朝。其中两个女直人也是葛苏馆黄头女直,黄毛碧眼的蛮子,留着两根金钱鼠尾式样的发辫,身材粗壮得好似蛮牛。 有这四个家伙,特别是那两个黄头女直护着郭药师,武好古也不敢造次,只好乖乖把他带来了开封府。 到了开封府后要杀人,特别是杀外国使臣那就别想了,武好古可没兴趣和郭药师同归于尽。 “郭大哥。”在一行人快到达相府的时候,武好古忽然冲身后的郭药师招了下手,把他叫到身边,两人并辔而行。 “待会儿见了相公,一定要让他晓得女直人有多猛,还要叫他知道生女直完颜部马上就要一统生女直各部了。另外,你们渤海毕竟不是一国,我朝是不可能公开给予金银绢帛的,所以只能借着通商的名义资助。光明君可和你说过这事吗?” 郭药师恭敬有礼地道:“殿直尽管放心,我离开燕京前光明君已有交代,我随身还带了宝剑王的书信,可面呈给章相公。” 居然还有宝剑王的信! 武好古之前可不知道这事儿……看来渤海人也没把武好古太当盘菜。不过这也是好事儿,扮猪吃老虎嘛。 “好,有宝剑王的信就再好不过了。”武好古笑着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便领着郭药师等人到了章惇的相府门外。 给章惇的相府守门的是开封府的厢军兵卒,不过他们并不是如后世电视剧里面常见的那样志高气昂,而是无精打采的蹲在门檐下面打瞌睡。 武好古下了马,先把缰绳系在拴马柱上,然后才上前通名道:“本官是右班殿直武好古,和章管家约好的,劳烦通禀则个。” “等着吧。” 在相府门前站岗的厢军也是也都是见多识广的,一个小小的右班殿直根本不在他们眼里。一个厢军的老兵接了武好古递上的帖子慢慢转身走进了紧闭的相府大门旁边一扇小门儿。 武好古和郭药师就在相府的门檐下等了半晌,才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看了眼门外的几个人,操着福建口音问:“不知哪位是慕容先生?” 武好古上前行了一礼,笑道:“老人家,下官就是右班殿直武好古。” “哦,武殿直。”章家的老管家笑着还了一礼,又问,“慕容先生来了吗?” “没来。”武好古苦笑道,“人家是辽国大儒嘛,总是要端个架子的。不过渤海人的使者都到了,还带来的他们大王的书信……” “莫说了,莫说了。”老管家没有一点刁难的意思,笑着说,“那就随我来吧,莫叫相公等急了。” …… “噢?慕容先生去了画仙观?他是想让老夫上门去相见?” 章惇轻轻敲了敲桌案,显得有些不快。他不是那种礼贤下士的“贤相”,而是自视甚高,谁也瞧不起的奸臣。虽然慕容忘忧也是辽国的进士,可是辽国进士怎么能和大宋的进士相比?而且章惇还中过两回进士,真正是有学问的! 面对章惇相问,武好古开口道:“慕容先生在辽国小有名气,他开办的香山书院是辽国公认最好的书院,许多燕云大族的子弟都在里面求学,因而也就自视甚高了。” “香山书院?都教甚底学问?” “教六艺,”武好古道,“就是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之类的,不过那‘御’并不是驾车而且骑马和马战,而五礼的重点也是军礼。” 其实六艺中的“礼”并不是文明礼貌的意思,也不是礼节的意思,而是包括了制度、法律在内的一个大杂烩。其中的军礼则是军法和兵法的综合体。 “哦,你见过他的学生?”章惇并不是死读书的呆子,他侄子章援可是一把射箭好手,而他自己也能来几下的。 “见过,”武好古笑道,“还带回一个在辽国的侍卫亲军里面当过官的赵家人,就是他的学生,本事相当了得。” “赵家人?” “是赵卫公在辽国的子孙。” “赵赞的后人?” “是的。”武好古道,“镇州赵家在燕四家中列第二,子弟多在侍卫亲军中任职。” “那这个赵家子弟是镇州赵家派来的?”章惇有了些兴趣。 武好古摇摇头道:“不是的,他是……是孽生子,因为爹爹死了,就不让姓赵,所以反上燕山做了贼。” “孽生子怎么了?”章惇眉头一皱,他也是孽生的,不照样位极人臣? 武好古笑了笑,“辽国那边是世选制,庶孽之子是不能和嫡子相比的……所以有许多不得志的庶孽子,有些人是很有本事的。这位赵家的子弟就有一身的好本领,在我朝中个武进士都没甚困难的。” “是吗?”章惇挑了下眉毛。开封这边的赵家将门的子弟是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辽国那边的赵家人是什么样,还是很值得探究一下的。 “是啊,”武好古笑道,“他在辽国不得志,所以想投靠我朝,还想入赵卫公家谱,将来中个武进士。据慕容先生说,这样的能人在辽国那边可有不少啊,若是让他们都来大宋,将来王师北伐就会多一份助力,少一分障碍了。” ------------ 第281章 北方有双雄 听了武好古的这番话,章惇轻轻点头。虽然慕容忘忧的学问肯定不如大宋的进士,但是他应该能替大宋拉来一批能打的辽国大族子弟——哪怕只拉来几百人,将来辽国那边就得少了几百铁骑,大宋这边兴许就多了一支精锐。 看来还得哄哄这个慕容先生才是啊! “好啊,”章惇一笑,“明日午后你再来老夫的相府,老夫和你一起走一趟画仙观。” 武好古笑道:“相公此行定然不会失望的。” 为了章惇“一顾画仙观”,武好古又掏出了一些干货甩给慕容先生,让他在面见章惇的时候提出来,保管不让章大奸相失望而回。 章惇点点头,“但愿吧。” 他大概到死都不会知道,真正的大军师并不是慕容先生,而是他眼前的武好古! 虽然武好古的“学问”是比不了章惇和慕容忘忧的,但是将近1000年后的人所知道的东西,也不是章惇可以想象的。哪怕武好古不是个理工男,也能替章惇解决一些问题。 比如兵到底概怎么练才能放心……呃,至少看上去放心一点! 章惇又笑了一下,“你带来的渤海人手中还有他们大王的书信?” “渤海人的使者是这么说的。” 章惇又问:“那你知道那个宝剑王是谁?身处何地吗?” “如果渤海使者郭药师带来的书信真的是宝剑王所写,那此人应该身在辽国的中京道或南京道,极有可能是移居中京大定府的大氏王族一员,多半是公字辈的人物。说不定就是那个大氏族长大公鼎!” “哦?为何如此说啊?据老夫所知,大氏王族的嫡系在高丽国吧?” “可是从高丽海州到析津府跑一来回至少得两个月。”武好古分析道,“而下官可没在大光明那边住那么久。” “有点道理,”章惇点点头,以示赞许,“去叫渤海人的使者进来。” 武好古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对章惇一拱手道:“相公,下官还带来了三个黄头女直人,其中两个是黄头女直的武士。” “黄头女直?”章惇一愣,“他们是……” “他们是渤海人雇佣的打手,”武好古说,“看上去非常彪悍!” 章惇考虑了一下,便对武好古道:“那就叫个黄头女直的武士进来瞧瞧吧。” 章惇是非常担心“一贼灭,一贼兴”的,如果真的可以选,他宁愿让契丹人千秋万代混下去。 不过当武好古带着郭药师和一个粗壮的黄发蛮人走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契丹人的麻烦可真的不小啊! 这蛮子看上去就不好对付,也不知道在辽国的东京道还有多少?过去他们是一盘散沙,所以对契丹人构不成威胁。可现在听说这些蛮子就要被统一起来了…… 以后和辽国为难的,恐怕不仅是阻卜人,还会再多一大堆女直蛮子了! 武好古这时指着章惇对郭药师说:“郭大哥,这位便是章相公了。” “小底郭药师,拜见章相公。” 郭药师的反应却是不卑不亢,很有一些大将风范。 章惇有些讶异,眼前的渤海使者比他想象的要年轻,而且还颇有气度,看来渤海还是有人物的。 “你带来了宝剑王的信?”章惇问。 郭药师用浓重的燕地口音回答:“正是,在下奉家岳光明君之命,送吾王宝剑王的手书来开封府。” “拿来我看。” 郭药师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武好古。武好古又将信封捧到了章惇的书案之上。章惇拿起信封,轻轻撕开封口,从中取出了信筏,借着书案上的一盏油灯放出的光芒,细细看了起来。 宝剑王的书法似乎不错,信筏上的字很漂亮,是颜真卿的颜体,很显然此人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信的内容主要是求援和攀交情,将渤海国称为中华藩属,请求大宋上国给予援助,帮渤海人复国,还答应在渤海复国后,世世代代奉大宋为宗主…… 至于想要什么援助,信中也说得清楚,希望大宋可以援以金银绢帛,并且在渤海人大举事后共同出兵讨伐无道契丹。 “你们渤海人准备何时进行大举事?”章惇合上书信问道。 “我们渤海人何时大举事要取决于我们的盟友生女直完颜部何时可以一统生女直各部。”郭药师的回答非常坦诚,他指着身边的黄头女直武士说,“此人是黄头女直,属于葛苏馆部,是熟女直,也如此彪悍强壮,生女直比之更强,在辽国素养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言。若完颜部可一统生女直,将有战士两三万人,足可牵制契丹人至少三成的力量,我渤海人大举事就容易多了。” 三成?应该是直接把契丹人打崩好吧! 武好古心说:看来渤海人是大大低估女直人的战斗力了,根本没想到女直人可以在护步达岗一战中击溃契丹主力吧? 章惇又瞧了眼那个黄头女直,沉默一下,“你们和女直完颜部有盟约?” “有。”郭药师说,“生女直部是渔猎之族,杀熊搏虎之民,是不缺战士的,不过却没有铁器。如果没有我们渤海人提供兵器甲胄,他们是不能和契丹人交战的。现在完颜部可以崛起,就是得到了我们的帮助。” 你们肯定帮过头了!武好古心想:都把你们自己的渤海国给帮没了! “原来如此。”章惇若有所思,“那么北阻卜人呢?你们没有给他们铁器吗?” “没有。” “为甚?” “因为阻卜人都是穷凶极恶的强盗,而且不敬佛祖,信仰西方的邪神。” 神佛?邪神? 章惇听得有点糊涂,看了武好古一样,似乎想让武大郎给解释一下。 武好古道:“现在正和契丹大战的北阻卜部落信奉的是基督教聂斯脱里派的,就是在唐朝时一度极为盛行的景教,不过也不完全一样,是没有汉化的景教。” 他说的北阻卜部落其实就是克烈部,又称克列夷、怯烈、怯里亦、达旦等等,位于辽国西北路招讨司的辖区之内,大约就是蒙古高原西北那一块儿,是阻卜人中实力比较强大的一股。大约在11世纪初,基督教聂斯脱里派传入了克烈部(北阻卜),并且很快成为了克烈部的“国教”。 这个聂斯脱里派是个基督教异端,也曾经在中原广泛传播,被称为景教。不过在中原传播的景教很大程度上“佛教化”了,同在北阻卜传播的聂斯脱里派差别巨大。 因此在宗教上,信奉聂斯脱里派的北阻卜人就显得非常异类,和信奉佛教的契丹人、汉人、渤海人都难以和睦相处。 另外,此时的北阻卜人的生产力非常落后,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和契丹人、渤海人和汉人进行贸易交换,但是又需要铁器、食盐、粮食等物资。于是抢劫就成了他们获取物资的重要手段!而他们生活的地方又正好靠近丝绸之路的北线通道,倒是可以抢到不少东西。 久而久之,北阻卜人也就成了渤海人、汉人、契丹人、党项人、回纥眼中的强盗民族了。 所以对阻卜草原的“铁禁”是得到周围各国各民族的一致支持的! 阻卜人在辽亡金兴的这段时间之所以只能打酱油,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周边各族的“铁禁”。 但是随着大辽崩溃和西辽崛起,阻卜草原就处于失控状态,铁禁也无法实行——西辽和大金是敌对的,自然不会为了大金的安泰去封锁阻卜草原的铁器贸易了。 因而大辽崩溃和西辽兴起,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蒙古崛起的先决条件。 章惇问:“若是契丹失国,那阻卜诸部会由谁统辖?” “在下不知。”郭药师回答说,“我渤海是定居农耕之族,是不可能统御草原的。” 章惇在心里盘算着:若渤海人真无力统治草原,将来北国也许会出现阻卜和渤海两国并立的局面吧?这对大宋而言,应该是最好的局面了。 但愿天佑大宋,真的能让北方出现两雄相持的局面吧! 想到这里,章惇点点头道:“宝剑王的信老夫自会上呈给我朝天子,不过渤海如今尚无寸尺之土,亦非一国,我朝自不能以国礼相待,你可明白?” “在下明白。”郭药师回答。宝剑王和光明君要求的本来就不是虚名,而是来求实际利益的。 不过章惇并没有马上开价——“大送”虽然善于送钱,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把钱送出去的。而且郭药师只是一个信使,能够见到章惇已经算非常成功了。想要拿到援助,渤海方面还得派出更大的角色才行啊。 “明日给你换个住处吧,”章惇又道,“开封府城内人多眼杂,所以老夫给你们渤海人预备了一处清净的地方,就在开封府城西。明日一早就会有人到武大郎府上来把你和你的人接走。你且在开封府住一段时间,等到给宝剑王的回信拟好了,你再和我朝的密使一同返回。”找本站请搜索“6毛小说网”或输入网址:.6mao. ------------ 第282章 兵为将有小包干 位于开封府城西北十里开外,依着金水河而建的画仙观,现在已经是焕然一新了。正门改成了面对金水河而开,门外用青石垒出了个小小的码头,码头两侧则是垂柳依依,极有韵味。新修的道观门户精洁,虽然场面不大,但是一柱一石,一殿一阁,还有道观中不大不小的庭院,明显都花了大心思,修缮的十分细致精巧,看来黄植生这个都料匠还是有真本事的。 道观虽然修得精美,但是这座道观供奉的神仙有点冷门,而且主持的两个道士郭真人和刘真人仿佛也不在乎香火。所以这道观的生意一向清冷。 不过今日这处小道观似乎来了单大买卖,在道观外面不远处的道路上,停着一长串车马,还有衣甲鲜明的厢军护卫。这些厢军和车夫、马夫乃至跟随伺候的仆役,这个时候都得到了道观中拿来的酒肉招待,成群坐在柳树下面一边纳凉,一边汁水淋漓的吃喝。 至于他们护送的大宋奸相,左仆射箭门下侍郎章惇,这个时候已经入了道观,在武好古和章惇的心腹章毅陪同下,登上了画仙观内的制高点望仙阁。 望仙阁就是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并不宽大,三层楼上更只有小小的一个“亭子间”,四面都是窗户,上面是一个大大的四角攒尖顶。 现在是夏天,因此“亭子间”四面的窗户都敞开着,在四扇窗户下面还各摆了一个案几,案几上放着盛满了冰块的铜盆。从金水河上吹来的清风穿屋而过,给屋内的人们带来了些许凉意。 “亭子间”之内,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两个老头,一儒一道。儒生打扮的正是章惇,带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既清凉又潇洒,又不失雍容气度。道士打扮的就是慕容忘忧,羽衣星冠,手持羽扇,谈笑风生,俨然一派高人气度。 打横陪着两位的则是武好古和章毅,都是儒生打扮,看起来很有几分才气的样子。谈笑间也能议论一下天下大势,在两位名臣大儒之间,也很是能应和上几句。 在慕容忘忧身后还坐着一个铁塔般的男儿,正是千里迢迢到开封府来姓赵的钟哥儿,并不参与谈话,只是拧着眉头仿佛在想心事。 扯了一会儿闲篇之后,慕容先生摇着羽毛扇子,好一副高人模样,笑着对章惇说:“章相公,天下间的大势,你我今日也说了不少。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契丹必亡,北国必乱,若大宋想要安稳,则必取燕云以固山河之类……这道理容易说清楚,不过要想恢复燕云,光靠道理是不行的,还得做实事啊! 而如今的大宋,能做实事吗?在下身在北地时就听闻大宋官家最不放心的就是能征善战的精兵,生怕有人拥着精兵学了艺祖皇帝的黄袍加身绝技,可有此事啊?” 慕容忘忧的话说得太过直率,让章惇的老脸上有点挂不住,心里面则更看轻了北地所谓的大族儒士——这些北地儒生果然不是甚底谦谦君子啊! 心里面看轻了对方,面子上还是声色不露,只是笑道:“五季乱世可以归于太平,还不是本朝的太祖和太宗御将有道吗?至于能战的精兵,本朝西军的二十万效用之士不就是吗?” 所谓“效用”又名“效用士”或“勇敢效用人”。这些人没有固定的编制,也不用在军营中听用,当然也不用在身上刺字,只要定期去军营报到,每逢战事,随军出征就可以了。而效用士的所得,则相当于上禁军和中禁军的军士。 因为比较自由,待遇也不差,所以往往有一些在军的武人、官员子弟、江湖豪客,甚至不第文士都会去投充效用。 而在陕西六路和河东路,效用士更成为精锐兵的代名词。不少陕西和河东的地方土豪子弟,都以效用之名参军作战,好谋个军功出身。西军各将门的核心武力,也就是各家的门客私兵,也都会挂上“效用”的名义。譬如府州折家就有效用士一千多人,种家、姚家、刘家等西军世将家族,也都有数百人的效用士。 不过“二十万效用士”是在吹大牛,便是算上“蕃勇敢”,能有两万效用士就不错了。真要有二十万效用,那就不是西夏灭亡,而是大宋官家夙夜忧叹而亡了…… 慕容忘忧轻摆羽扇笑道:“若大宋西军真有二十万勇敢效用,西夏早就亡了,燕云之地也早就恢复了,相公也不会来画仙观见我这个北地谋臣了。” 章惇眯起眼睛看着慕容忘忧,并不答话,似乎在等对方的下文。 慕容忘忧笑道:“老夫听说在西军中,效用之士大多都是将门的私兵。看来大宋官家也不是完全容不得兵为将有嘛,这效用之法,稍加改良,就能用来练兵了。” “怎么说?”章惇问。 慕容老头摇了摇羽毛扇子,笑道:“先说西军将门家养的效用士能不能战吧,相公觉得他们能战吗?” “自然是能战的!”章惇回答,“若不能战,谁会花钱去养?” 慕容点点头,说道:“西军效用大概和我们燕地的大族私兵是一样的,招募、训练、装备、用度、饷俸,都是从自家口袋里摸出来的。能吃不能打的私兵,可是没人会去养的。” 章惇说:“我朝的效用士是可以拿到朝廷的赏赐和钱粮的。” “发给谁?”慕容问,“给效用士本人,还是给养着效用士的将门?” 章惇说:“在陕西六路,自是可以变通的。” “既然在陕西可以变通,为何在开封就只能一成不变呢?”慕容忘忧摇着羽毛扇子,撇了打横坐着的武好古一眼。他今天要和章惇说的事情,其实都是武好古提出来的。 他这个军师,似乎成了武好古的传声筒了! 不过这武大郎的鬼主意还真是多啊!也不知他到底是“画仙转世”还是“鬼谷子转世”? “变通?”章惇问,“慕容先生的意思是让开封府的将门养效用士?” “当然不是了。”慕容忘忧笑道,“老夫是说,可以把将门养效用士的方法用在训练新军之上……将门效用之所以能战,就是在于兵为将有。” “兵为将有……”章惇眉头紧皱。 “兵为将有”可是禁忌啊!大宋官家听到这四个字儿,怕就会立马想到乱臣贼子了! 慕容忘忧看着满脸忧虑的章惇,笑道:“兵为将有也是有大有小的,一将之兵若是为正将所有,自是有拥兵自重的隐患。 可是一部之兵或一队之兵呢?一队不过百人,拥百夫而行叛乱之事,恐怕是自取死路吧?” “这个……” 章惇点点头,这是个办法。 其实在官僚机关效率不高的情况下,增强军队战斗力的捷径就是放权! 在后世主修西方油画的武好古,对西方文艺复兴时期以及之后数百年历史还是比较了解的,当然也知道一些西方的军事制度。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差不多是封建兵役逐渐瓦解到义务兵役制完全成熟之间的时期,西方军队中也存在大量的雇佣兵,有一段时期,雇佣兵甚至是西方各国陆军的主要组成部分。 而在这个时期,西方国家官僚体系的效率也不是很高,缺乏监督,贿赂公行。如果像大宋一样,依靠官僚体系把军队管死,那是不能适应欧洲激烈而频繁的战争需要的。 所以各国军队多多少少都采取了“兵为将有”的“承包制”,就是由团长、营长或连长搞承包,负责招募、训练士兵,采购装备和辎重——承包的范围也不一定,有时候大,有时候小,有时候还可以买卖军职。 譬如在滑铁卢打败了拿破仑的威灵顿公爵和在鸦片战争中率领陆军的休高夫,就都是花了钱的“捐班”。 总之,用中国传统的观点来看,都是很腐败的。 但是不可否认,在封建官僚体系的低效率之下,在军队里面适当搞点承包还是有利于提高战斗力的。 如果把一个几千人的将作为单独的承包单位让人不放心,那么一个百人的队总该放心了吧? 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一百个兵就能谋朝篡位的……要是再不放心,那也甭想什么恢复燕云了,直接混吃等死算了。 章惇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可是……若想练五万精兵,就得有五百个队正,朝廷一时上哪儿去寻那么多队正?只怕会良莠不齐吧?” “小包干”的难度就在于哪儿去找那么多“小军事承包商”,十个能带兵的正将,章惇总有办法可以找到。可五百个能带兵的队正,章相公可就没什么辙了。 章惇说:“若是滥竽充数,只怕也很难练成精兵吧?” 慕容老头一乐,笑道:“在下听说大宋是有武学和武举的,这武学和武举不就是用来挑选队正的吗?” “武学和武举?”章惇的眉头依旧皱着。 ------------ 第283章 让学生来教老师吧 武举起源于唐朝,是武好古的老祖宗女皇武则天开创的,一开始时主要考武艺,以长垛(指步弓远射)、马射、马枪为考试内容,选拔军事人才。 但是在唐朝时期武举并没有形成制度,直到宋朝才开始将武举和文举并列为国家取士的手段。 而武学的起源则是重文轻武的宋朝。最早在庆历三年时,北宋朝廷置武学于武成王庙,不过却因为没有人愿意入学当武学生,在武学第一次开张三个月后,被当时的参知政事范仲淹上疏皇帝废止了——范仲淹的这个脑洞也挺奇怪的,没有人愿意读可以想办法找人来读嘛,为什么要废止呢? 到了王安石变法开始后的神宗熙宁五年三月,武学再一次开张,并且做出了进一步的规定:在京无品位低级使臣、门荫子弟、平民,经京官荐保及考核得入学;由地方官员荐举武举人得免试入学。武学生员名额则则以二百人为限。而且也在武学中采取了和太学一样的三舍法,其中上舍三十人,内舍七十人,外舍一百人。 而武学所授的课业,则是武艺加策略,武艺主要是步射和马射,策略则出自《韬》、《略》、《孙》、《吴》、《司马》诸兵书大义。 武学上舍生可以直接授官,内舍生则可免武举省试,待遇和太学生类似。 这么一个武学,看上去有点像是近现代的军事学院。而武举似乎也是一个选拔民间军事人才的好办法。 可是不知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宋朝的武学并没有培养出什么优秀的军事人才,甚至没有什么武学生出身的武官被派去真正打仗的系将禁军中任职,大多都被派去捉贼、收税、管理榷场了。而宋朝武举的情况也类似,基本上和带兵打仗是没有关系的。 “慕容先生,”章惇苦苦一笑,“你有所不知,我朝的武学、武举,和真正带兵打仗是没关系的。武学生和武进士……都是不会打仗的,所以不能让他们去当队正。” 一个军事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居然不会打仗,也不去军中效力,用后来顾炎武的话说,就是“靖康之变,不闻武学有御侮者”——由此也可见宋朝文官政府的效率之低下了。 不过武好古还是有办法的! 武学不能教人打仗不要紧,可以让已经会打仗的人去武学……这个老师不能教学生,那就让学生来教老师吧! 找一点打过仗的青年军官去武学镀金,顺便让他们学点文化,也让武学的老师们向他们学一点带兵打仗的实用方法——武学教的《韬》、《略》、《孙》、《吴》、《司马》什么的都是纸上谈兵,并不是实用的军事操典,学会了也不能去指挥一队大头兵。 所以宋朝的武学生们并没有实际带兵的知识,也就不可能去禁军中效力了。而要解决这个难题,就必须让武学向“学生”们学真本事了。 “相公,”慕容老头笑道,“要让武学生会打仗容易啊,就让已经会打仗的西军少壮武臣入武学吧……这样不就会打仗了?大宋不是有甚底锁厅试?让已经会做官的人去考进士吗?已经做了官的可以去考进士,那么已经带兵打仗的人为甚不能入武学?这个武学,归根结底就是个出身嘛!” 啊?这样也行? 章惇现在已经有点佩服慕容军师了,这个军师还真是有点办法的! “可是……上哪儿去找五百个能当队正的学生?”章惇追问道。 “西军啊!”慕容老头说,“陕西六路,一路选六七十人,五百之数不就有了?待五百人齐备之后,再一边授之以文,一边用之探究一队一部之兵法。” “一队一部之兵法?” 慕容忘忧笑道:“一队之兵该如何招募、挑选、训练、淘汰;号令该如何传递;兵马如何行进;甲士、弓手和骑兵该如何搭配;营寨该如何修筑;粮草、辎重该如何携带;民伕该如何驱使;步卒如何破骑兵;骑兵如何斗步卒;步骑如何协同;伤亡该如何救治抚恤;军法该如何执行;盔甲、弓弩、军马如何挑选修造养育……诸如此类,都应该形成可循之章法。这就是一队一部之兵法,也可称为军礼。” 实际上这也是武好古的主意,他虽然没上过军校,但是也知道近现代军队都讲究“标准化”。同一军兵种的军官,都是用基本相同的教材训练出来的。同样的,相同的作战单位的组织和装备情况,还是士兵所接受的训练也基本相同。 只有这样,军官们才能在不同的部队间迅速轮换,而不存在“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问题。 而这种“标准化”和军队的“小包干”也不是矛盾的,军校毕业的军官也可以搞一些兵为将有的承包。在历史上的西方军队中,也有这样的情况。 不过武好古要把这种“标准化”引入宋朝也不容易,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和指挥一个队或一个部。 当然了,林万成和钟哥儿都有带兵的经验,可以教武好古一些东西。但他们二位懂得的东西未必适用眼下的大宋。所以武好古希望能集众人之智,整出一套最科学,最有效的军队组织和训练方法。 有了这套方法,再培养一批有宗族可以依靠的六艺儒生,那么万一靖康天倾难以避免,武好古也有了组织军队勤王的可能。 “好!”章惇抚掌叫好道,“慕容先生之谋,果然不亚于汉之张子房啊!” 慕容忘忧摇着羽毛扇,颇为受用地点点头,心里却想:应该是武大郎不亚于张子房才是啊!真没想到大宋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物……而且他比自己幸运,没有生错时候! 如今的天下,看着仿佛还太平,实则却是大乱将至了。北方的大辽固然是死路一条,南方的宋朝恐怕也不见得有好下场。眼前这章惇章相公毕竟老了,难以肩负天下兴亡了。 还好,南朝总算还有武好古这样的人物…… 慕容忘忧将心思收了回来,继续给章惇出谋划策,他说:“契丹人素有三个心腹之患,乃是阻卜、女直、渤海,如今阻卜已乱,渤海又屡屡举事,而女直则有完颜部野心勃勃……只待完颜部一统生女直便要大乱了。老夫看来,这大乱之日,快则五载,慢则十年,就要到来了。 大宋若能练五万精兵,再建成界河商市,最后延揽数百北地汉人大族子弟,便如这位赵钟哥一般之人,则大事可成矣。” 说着话,慕容忘忧用羽毛扇虚指身后的赵钟哥,笑道:“大宋若是能用他们,两三万精锐也是唾手可得的。” 章惇看了一眼赵钟哥,看着果然是一条好汉啊!这样的好汉若是效忠契丹,对大宋就是祸害。若是能拉拢到大宋这边,就是养着也是值得的。 “两三万精锐如何组成?”章惇问,“也让他们做队将吗?” “办法可多了。”慕容忘忧笑道,“所谓燕云门阀,其实就是昔日幽州藩镇的镇将牙兵之族。只有玉田韩氏稍有不同,是契丹人的奴隶出身。所谓门阀世家,不过是自说自话罢了。这等世将世兵之族,是最会训练武士的,比之府州折家也不遑多让。 不过辽国也大致承平多年,这些世家武士多不得用,不得志的也有不少,大宋正可以招揽他们。将来辽国内乱起来的时候,可以授他们官职金钱,或让他们自己在界河商市招募士卒,或派去投向大宋的州军节度使军中带兵。这样就能达到以辽攻辽之效了!” 这个点子却不是武好古想出来的,而是慕容忘忧的点子——他到底是慕容家的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办法是他家祖传的嘛! 章惇追问道:“为何要在界河商市募兵?” 他显然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方法很敢兴趣。 “这样可以招募辽国的壮丁啊!”慕容忘忧笑道,“辽人苦穷,南人富庶,募苦穷之人从军才能悍不畏死啊。” “能募集到数万之众?” “如何不能?”慕容忘忧一笑,“只要界河商市能够起来,成为人口、财富、货物、船舶汇集之地,数万之兵还不是随时可得?” 听慕容忘忧这么一说,武好古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一座商市有钱财,有军官,有物资,有舰船,还可以随时拉出几万战兵……这个不是洪水猛兽一样的资产阶级城邦共和国是什么?章惇这个奸相能容忍这样的商市存在? 不过章惇仿佛没有想到这些,只是连连点头:“好,甚好……只是这商市恐怕也不易建成啊!” “怎么会不易?” 章惇皱眉道:“先生有所不知,在界河沿岸大兴土木可不是我朝一方可以做主的。” “哦,”慕容忘忧笑了笑,“老夫知道,《澶渊之盟》有约,不经对方同意,可于边境增筑城池榷场。 不妨事的,只需请求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答应建筑界河大商市即可。” ------------ 第284章 辽宋共管才好啊 “耶律洪基能答应?” 章惇皱眉问。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界河商市摆明了对辽国是不利的,耶律洪基再亲宋,也不至于在这种大的原则问题上让步? “怎么会不答应?”慕容忘忧笑道,“只要能让辽国分一杯羹,耶律洪基只怕求之不得?” “让辽国分一杯羹?怎么分?” “辽宋共管啊。”慕容忘忧道,“大宋划一块地,让辽国也在界河对岸划一块地,两块地用浮桥连起来组成一个大的界河商市。这个商市由商会买扑运营,辽国和宋国只管分钱,岂不妙哉?” 这个方案是武好古和慕容忘忧在来开封府的路上商议出的一个“二号案”,当然也是最优案了。 由辽宋共管一个跨河商市,实际上就是“两不管”了……辽国那边契丹人又不管钱,还不是南京道转运司这样由燕四家控制的衙门来管?说不定就落在马人望、马人杰兄弟手中了。就算不是马家管,慕容老头也有行贿的路子,花点钱就能摆平的事情对大宋和武好古都不是事儿。 而宋朝这边的文官在处理“国际事务”的时候都是很讲政策的。无论新党旧党,都不会随随便便和辽国开衅。所以有辽国人参与的话,留给这座界河商市商会的发展空间就很大了。 界河商市,或者叫灯塔市的商会,根据武好古的设想,应该是一个城邦议会——并不是武好古迷信金权民主,而是他不可能在灯塔市搞独裁,与其让别人来独自己的裁,还不如搞个金权民主。 在他的设想中,有资格参加这个商会的肯定都是大宋的开封府和辽国的析津府中最有钱的豪门巨商。在辽国那边就是燕四家这样的家族,而在大宋这边自然是以一票做生意搞艺术的将门为主了。 除了背景和后台之外,参加商会还需要掏钱入股,商市的启动资金不是由朝廷拨付的,而是由参加商市商会的豪商投资。 也就是说,这个“界河商市”实际上也是一个合股商行。只是明面上不存在控股股东,由十五到二十家持股数量相当的股东参与,以保证投票权和投资额相当。如果有新的股东要加入,必须得到商会简单多数或绝大多数股东的同意,同时还要缴纳相应的股本金,而股本金也会随着商市的发展而增加。 不过商会并不会直接参与商市的日常管理,商会只负责决定重大事项,制定商市内部的法规,同时选出商市的诸长——市长、裁判长、警巡长、海巡长等等。 而大宋奸相章惇会同意这样的方案吗?武好古忐忑地望着章大丞相。 章惇思索着问:“和辽人共管的话……将来一旦北朝有事,这个商市还能为我所用?” 武好古闻言心中一喜,他似乎没有发现界河商市是个资本主义幽灵! 慕容忘忧捋着胡子笑道:“老夫不是商人,这事儿得问武大郎了。” 章惇知道武好古是大商人,于是就问:“大郎,你来说。” 武好古笑道:“只要商市的商会听大宋朝廷的,商市自然就在大宋朝廷掌握之中了。” “商市的商会?” 章惇倒没有说什么“商人都是唯利是图”之类的屁话,只是有些皱眉。 两国共管,商会治市……这个做法听着都有点不靠谱啊! 武好古道:“相公,朝廷不直管商市,但还是可以指定商人入股商会的。只要相公指派对朝廷忠心的商人参加界河商会,那商市自然听从朝廷的命令。” “老夫怎知道商人是否忠于朝廷?” 武好古笑道:“下官就是商人,开封府各家将门之中,也都有子弟在经营商业。开封府的七十二家正店,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的背后,其实都有将门勋贵的股份。相公认为,如下官这样的商人,还有那般与国同休的将门商人,会不会对朝廷忠心耿耿?” 商人唯利是图,出卖大宋利益的事儿在历史上是有的,比如泉州蒲寿庚! 同样的,商人散尽家财,招募战士,勤王殉国的例子,在宋朝历史上也是存在的,比如泉州许夫人和许夫人的丈夫许汉青。 蒲许两家都是福建海商,都住在泉州,看上去好像差不多?不过在宋末天倾之时却采取了截然不同的立场…… 可见这商人,既有可靠的,也有靠不住的。 而在章惇看来,如潘家将门、高家将门、曹家将门、王家将门、米家将门等等一大堆将门,还有已经化身为勋贵的大名向家、三槐王家、大名韩家这样的显赫豪门,会因为从事商业,就唯利是图,出卖大宋吗? 他们好像在大宋都有股份? 至于武好古这样的商人,也不会对大宋不利。 现在武好古和赵佶是什么关系啊?赵佶未来不是皇帝就皇帝他爹,武家在赵佶的照应下早晚也是与国同休的将门勋贵啊。 若是将来燕云得复,武好古这个功臣肯定能当上“贵官”的,子孙自然可以荫补到相应的武官官位,说不定还能和赵家联姻。而且武好古未婚妻潘巧莲也出自潘家将门,他和大宋的利益其实也是捆绑在一起的。 而在章惇看来,这座商市如果被将门勋贵暂时控制,其实和被朝廷直接控制也没多大不同。 而且只要燕云得复,界河商市就是大宋的一座州城或府城了……所以现在的关键,还是恢复燕云的胜算。 哪怕多一点都是好的! “辽国也有大商人?”章惇想了想,又问,“他们会听谁的?” “自然是听我们的!”武好古说。 “为何?”章惇问,“辽国的那些大商人,难道没有燕地豪门的背景吗?那些燕地豪门在辽国都是世选之家,也是与国同休的?” “相公此言差矣,”慕容忘忧插话道,“燕地豪门是世选之族,也是与国同休之族,是族,不是家。”老头顿了顿,又道,“一族和一家是不同的!在辽国的确没有世选之族被整个儿诛灭,但是一家一门因为朝中争斗而破灭者不知凡几。辽国十一宫一府中皆设有所谓‘瓦里’的官署,就是用来管制皇族、世选之族中破灭的家门中的子弟妇孺的。灭家为奴,在辽国可不算稀罕事儿。如今当权的人,谁都不知道下一个灭家的会不会是自己?谁不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这界河商市,不就是大辽权贵之门的后路吗?相公以为这些把界河商市当成后路的辽国权贵豪门,能真的与大辽国同休?” 和辽国内部激烈的政争相比,宋朝的开封将门勋贵简直生活在保险箱里面,开国至今,也没谁家给灭门查抄的。什么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在开封府是没有的……包黑子那种青天就是在戏文里面牛逼哄哄,现实中在开封府他能灭谁啊? 可辽国那边就不一样了!那边的政争都是玩腥风血雨,光是昭怀太子一案翻来覆去就不知灭了多少家!眼看着耶律洪基要挂了,等耶律延禧这条翻身咸鱼当了皇帝,还不知道要再灭多少参与陷害昭怀太子的奸臣呢! 而且如今国势日衰的也是大辽而不是大宋,等到大宋真的要北上燕云的时候,大辽早就变成了一艘正在沉没的破船了,还有谁肯跟着同休? 章惇轻轻点头,却没有再说商市的事儿。而是对慕容先生一拱手道:“先生果然大才,章某十分佩服,定会将先生荐与天子。” 他没有直说会给慕容老头什么官,不过想来也不会小了,一个什么大夫总是有的。 慕容忘忧也还了一礼,笑道:“那便多谢相公了。” 章惇又看了眼赵钟哥,“好一条汉子,大辽不要,我大宋就要了……入籍赵卫公家谱的事包在老夫身上,一个殿直总能赐下的。” 一听说可以姓赵了,赵钟哥马上露出了喜色,向章惇施了一礼:“多谢相公。” “你也不错啊!”章惇又冲武好古点点头,“若是将来燕云得复,你可是功不可没,一个贵官是少不了的……这一次,总有你一个大使臣的。” 章惇开了金口,看来大使臣总算可以到手了! 武好古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章惇行了一礼:“相公谬赞了,好古只是尽些本分而已。” 章惇笑了笑:“说到本分,燕京全图你可还没画好呢。” 武好古北上的目的还是谍画,却不想“机缘巧合”之下立了恁般大功,不过原本的谍画任务完成的并不如意。 武好古忙又拱手:“下官这次已经画了小半个燕京,剩下的下回抽空再去,一定画得圆满。” 章惇却摆了摆袖子,笑道:“不必亲自去了,教几个徒弟出来,让他们去。你转眼就是大使臣了,从七品的武官,也该给你一个差遣了。哪里能叫你一直画画呢?武大郎,你想做甚底?和老夫说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面子了!或许也算是给武好古的额外奖励? 武好古也不客气,马上就说:“下官想求个界河市舶司监官或管勾公事之职。” ------------ 第285章 枢密院兵学司 “好好好!好一个慕容先生!哈哈哈……” 崇政殿中传出了少有的爽朗笑声,这是性格有些严肃的官家赵煦在开怀大笑,很少有的事情,不过殿中奏对的重臣们却丝毫不感到意外,实际上他们也想要大笑。因为困扰他们的两个难题——练兵和整顿河北东、西两路,都被武好古从辽国请来的“再世张良”慕容忘忧用妙策化解了。 看来这个辽国大儒和进士是真有学问的!可惜没有投生在大宋,要不然西夏早就灭掉了,燕云大约也已经收复了。 不过还好,这样的人物在辽国那边居然投闲置散恁多年,否则这辽国可就要兴旺强盛了。 说起来,还是天佑大宋啊! 赵煦这时已经收住了笑声,对坐在杌子上的章惇说:“这位慕容先生千里来投,又献了此等妙策,朕决不能亏待与他……章卿,你说该授何官职与他?” “陛下,”章惇回答道,“慕容先生乃是辽国进士,又是故昭怀太子伴读,在辽国是赫赫有名的大儒,如今来投,应该先赐他一个正奏名进士出身。” 进士什么的,对辽国的权贵而言更多是个荣誉,真的要做大官还得凭本事投胎。不过对宋朝的文人而言,则是梦寐以求的身份。所以赐进士出身(正奏名进士)是一种极大的恩宠——当然了,对于章惇这号考个进士和玩儿似的天才而言,这种恩宠是不需要的。 案几后的皇帝笑吟吟点头道:“不错,该赐他一个进士。而且他本来就是辽国的进士嘛,若是托生在我朝,肯定也能考上进士的。” 章惇接着又道:“除了赐进士,臣建议陛下再赐慕容先生中太大夫的文散官。” 中太大夫是从四品上的文散官,官阶不小了。不过对慕容忘忧而言,就是一个领取俸禄的官衔而已。因为他虽然赐了进士出身,但毕竟是辽人南投,不可能真的给一个大权在握的差遣。 “可也……”赵煦想了想,“再给封个开国子、食邑四百户,授轻车都尉,赞治功臣。” 开国子是个爵位,根据《元祐官品令》,属于十等爵位中的第九等,只比开国男大一级。而食邑则是随同爵位一起发放的,以户数多少为等,不过没有什么实际的利益,就是个虚名。只有在“食邑”多少户后加上的“实封”多少户,才是真正有意义的。譬如“食邑四百户,实封二百户”中的二百户是有点儿意义的。一户实封,随月俸增给二十五文钱,二百户就是每个月能多领五千个铜钱,一年多拿六万钱,大约八十缗的样子。 至于“轻车都尉”则是一个从四品的勋名,也是一个虚衔,既无职事,又无俸钱。 而赞治功臣则是一个功臣号,除了可以载入国史之外,也没啥用处。 “再赐个宅邸与他吧,”赵煦想了想,“就在城西厢寻个宅子给他。” 赐宅邸到是个不错的奖赏,一处和中太大夫的文散官位相称的宅邸,哪怕在外城,没有个十万二十万的也拿不下来的!在国初的时候,能够得到赐第的功臣倒是不少,如今却是很难了。 “至于差遣……章卿,你说要不要给一个?”赵煦又问。 章惇道:“应该给个差遣,慕容先生是大才,辽国不用,到了我朝岂能投闲置散?” 赵煦点点头,耶律洪基不用慕容忘忧是因为他昏庸无道,自己是明君啊,怎么能让慕容忘忧吃闲饭呢?这样岂不是显得自己和耶律洪基一样昏庸了吗? “该让他去做甚事情?” 章惇奏道:“臣以为该为慕容先生增设一职。” “增设何职?” 章惇道:“增设判武学事。” 武学在宋朝是个基本很低的衙门,属于国子监的管辖之下,由武学博士管辖,根本没有“判武学事”或“知武学事”这样的差遣。 “判武学事?”赵煦一听,就知道章惇想要改革武学了,“章卿是想改革武学吗?” “正是,”章惇说,“欲练精兵,必先择良将,而择将不如育将。武学之设,本就是为朝廷选育良将,可是二十余年来未闻有良将出自于武学,因而需大加改进方可成事。” 赵煦轻轻点头,慕容忘忧献上的练兵之法的核心思路,就是“队长小包干”,而训练队正,同时总结一队一部的组建训练运用之法,又是核心中的核心。而最合适承担训练队正使命的衙署,自然就是武学了。 不过由国子监管着的武学开张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可是却没有培养出一个有用的武官,完全是个尸位素餐的衙门。 为此章惇早就想加以改革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改革,于是就把武学撂一边儿了。 现在慕容忘忧(其实是武好古)给他出了个“学生教老师”的主意,一下子就解了武学教不出军官的尴尬,武学的改革自然就要提上日程了。 “章卿想如何改革武学?”赵煦感兴趣地问。 “陛下,臣以为首先应该由枢密院管辖武学。”章惇说,“否则一般西军的悍将招入武学,国子监可管教不了。” 武学是军事学院,由相类于教育部的国子监管辖本就不妥当。做国子监祭酒或知国子监事的文官大多是饱学鸿儒,可是对军事往往一窍不通,自然管不好武学。 相比之下,宋朝担任枢密使和知枢密院事的官员,哪怕是文官多少也是知一些兵的。 此外,枢密院本身是管军的,也只有枢密院有办法凑齐四五百个会打仗的学生来教老师……国子监可没地方去找那么些小武臣来念书。就算由枢密院和兵部找来了,国子监的一帮大儒也管不了啊。 国子监现在连死读书的太学生都管不大好,要是再来一批杀人放火的武官,那还怎么得了? 可枢密院就不同了,那些小武官敢不听枢密院的话是可以杀头的!国子监能杀谁的头啊?而也不能给国子监这样的权力啊,要不然武士生可以杀?那太学生呢?国子学生呢?这些都是堂堂士大夫啊!怎么可以杀头? 所以武学要招收真正的武士,就必须由枢密院或兵部这样的衙门来管——本来就应该这样,也不知宋朝的一帮文官的脑洞是怎么开的,居然让国子监去管一个军事学校…… “有道理,”赵煦看了眼枢密使曾布,“曾卿以为如何?” 曾布回答道:“陛下,臣以为由枢密院管辖育将之事是可行的。只是目前武学中的博士、吏员、武学生都没有兵籍,也非武人,不适合由枢密院管理。” 赵煦知道曾布是不愿意接现有的武学的烂摊子,而是想另起炉灶再开一个。 “那现有的武学、武举呢?” “武学宜先维持原状,”曾布奏道,“待已经入学的武学生学成之后,再停办武学,不过武举应该维持不变。” “不变?”赵煦有些不明白,“我朝的武举不也和武学一样,从来就不曾举出一个良将,为何要维持不变?” “陛下,武举和文举一样,都是朝廷取士之法,也是天下士子晋升之途,不宜关闭。” 虽然没有用,但也得开着…… 赵煦又瞧了瞧章惇,章惇道:“臣也以为,武学、武举可暂时维持不变。可以在枢密院下设一个兵学司,专门训练队正、部将一级的武臣。生员可由各系将禁军的正将、副将,以及各路安抚使推荐。所荐之人,需粗通文字,有从军作战之履历,有杂品武臣之官阶,年25岁以下。学成之后,可以授三班借职之官位,充当新练禁军之队正。” 三班借职是一个从九品的武官,是最小的武官。而系将禁军的队正通常是由杂品武臣担任的,有时候部将都可以由杂品武臣来当。 所以授三班借职并且充当队正的前程,对绝大多数士人来说是没有任何吸引力的。这个“兵学司”似乎就是给行伍出身的武人“镀镀金”罢了。 “既然章卿也如此以为,那就设立一个枢密院兵学司吧。”赵煦想了想,又道,“就让慕容忘忧出任判兵学司,同时再选西军出身的知兵之员担任知兵学司事。” “臣领旨。” 赵煦说完这事儿,又想到了武好古,于是就问:“那个武好古要怎样赏赐?” “陛下,臣以为武好古此行功劳甚大,宜转七官,任从七品东上閤门副使。” 回答此问题的是枢密副使蔡京,武好古昨晚又去蔡府拜访过了,没有见到蔡京,不过见了蔡攸,还送上一些辽国的“土特产”。所以蔡京今天就提携武好古一番,让他当了大使臣中第二小的东上閤门副使了。 “转七官也不多。”赵煦也认可了蔡京的建议,宋朝的武官是立功可以连升,犯错可以一撸到底的,所以转七官并不是没有先例可循的。“那么他的差遣呢?这次该赏他一个差遣了,朕下特旨就是了。” ------------ 第286章 当了市长 武好古并不是科举考出来的官儿,也不是行伍上起来的官儿,所以在担任差遣的问题上是有限制的。必须年满二十五岁,否则就需要皇帝下特旨才能担任实职。 不过武好古现在立了那么多大功,的确也有资格让赵煦下个特旨了。 赵煦思索了一下,又问道:“该给他甚底差遣为好呢?一个从七品的武官,倒是可以授个县令了。” 宋朝的县官有县令和知县之分,其中进士出身的文官出任县官时授知县,没有进士出身的官员授县令。另外,宋朝的武官也可以出任地方官,其中大使臣可以出任县令。 而县令或者知县也不是小官了,担任此职的官阶自从七品到从六品都有——官大的当大县的县官,官小的去管小县。而武好古的从七品武官是管不了赤县(京城内)和畿县(京城外)的,望县(四千户以上)也悬,最多捞个紧县(三千户以上,四千户以下)的县令。 不过武好古年纪太小,当官的时间也短,当个县令还是有些不合适。 章惇这时开口奏道:“陛下,臣以为武好古不适合做县令。他名为武官,实则是个商人,又入仕不久,做县令恐难以胜任。” 赵煦笑道:“朕也以为他做不了县令。可是他能做甚底?去做钤辖恐怕更不合适吧?要不叫他去閤门司做官?” 钤辖又名兵马钤辖,是个统兵官,有路分钤辖和州钤辖之分,相当于后世的警备司令,显然也不是武好古能当的官儿。 而閤门司就是管宫门的衙门,同时也掌握官员觐见的差事,一般是给将门艺术家或将门资本家做的,倒适合武好古。不过武好古并不想去给赵煦看门…… 章惇斟酌着开口:“臣以为,这界河商市倒是武好古能管的。” 赵煦微微皱眉,武好古县令当不了,市长倒能做了? 章惇接着说:“界河商市现在并不存在,朝廷也不会出钱征伕去建造该商市,一切都需要商人自建自管的。而朝廷只负责和辽人达成协议,同时开设一个市舶司以管理货物从商市进入大宋其他土地时的税收及和买即可。 因此出任界河商市之长以及相应的界河市舶司之管干公事之员,都必须极为精通商务的亦商亦官之员。臣以为,由武好古出任此二职是最合适的。” 实际上在章惇的夹带里面还有一个人比武好古更合适出任“灯塔市市长”的,就是现在还在辽国没有返回的纪忆了。 不过“灯塔市市长”在章惇看来,肥则肥矣,却不是一个真正的好缺。 首先“灯塔市市长”必须是商人,而且还得是大商人,要不然根本干不了——这样一来,这个职位就和铜臭二字脱不了干系了。官场上的清流之辈,谁会愿意在脑袋上戴一顶“奸商”的帽子?武好古是个“没出身”的“脏官”,自然要找个能捞钱的差事。 而纪忆可是太学生,马上就要中进士的,他应该先去翰林院,去学士院这样地方当个馆阁词臣,然后再去御史台做个言官,这样才能积累人望,将来才好做新党的接班人。怎么能去做个商人头头?要做上几年“商人头”,那就甭想荐跻两府了。 所以,朝中凡是还想有朝一日宣麻拜相的官,你求他去当“灯塔市市长”,他也不会去的。 而愿意去的官,十有七八都是憋足了劲儿准备大捞特捞。可是现在界河商市还八字没一撇呢!那里就是一片界河边上的麦田……田都没征呢!要捞也没得捞! 这种没钱捞的“脏官”,谁肯去做? 而且就算肯去做,也做不了啊! 即便和辽国那里交涉下来了,界河商市没有个几十万缗的投资根本别想起来。而这些钱,朝廷是不会出的,都得交开封府的豪商们拿出来。 朝廷里面拿个官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开封府的那些豪商出钱?恐怕也只有这个武好古了……他的佳士得行才开张多久?就已经肥得流油了。而且马上又要娶潘家将门的豪商潘孝庵的妹妹,光是陪嫁就有几十万了! 几十万建商市的钱,他自己都能掏出来! 另外,界河商市多半是“宋辽合办”的。也就是说,在辽国那边也得有够级别的朋友。而武好古恰恰又符合了这个条件,实在是担任“市长”的不二人选。 不过商市市长理论上不应该由大宋朝廷任命的,但是赵煦也可以开个特例,以方便武好古筹建界河商市。 市舶司是类似于海关的衙门,也兼管海商交易的市场,是肯定要设立一个的——界河商市可以是个“关外之地”,但是货物通过商市进入大宋还是要接受市舶司管理的。 因此武好古才会向章惇讨要界河市舶司管干公事这个差遣。 听了章惇的一番解释,赵煦笑了笑:“章卿说得也对,就给武好古做界河市舶司管干公事,另外再给一个界河商市之长的名义,以方便行事。 至于提举界河市舶司照例该由河北东路转运使担任……章卿,你以为吴安持可担当此任吗?” 吴安持是王安石的女婿,是福建浦城人,和章惇是同乡。不过他并不是新党的干将,而是个偏旧党人物——他爹吴充是旧党的大将,在王安石罢相后代为同门下平章事,请召还了司马光。 不过吴安持没中过进士,是靠门荫做官的,所以没有他爹吴充那么难搞,大致上还比较合作,因此在章惇执政的时代,他也照样在当了好几年河北东路转运使。 “陛下,吴安持的河北东路转运使任期将满,到不了商市正式开建就该去职了。”章惇说,“所以臣建议不必让他再负责筹建界河商市了,可以另外指派一员担任界河市舶司提举。” 赵煦一想也对,吴安持还有几个月就该卸任了,估计也没心思去管界河商市的事情,还不如另派一员。 “谁去担任提举为好?”赵煦又问。 “臣推荐中书舍人张天觉,”章惇推荐了自己的心腹张商英,“陛下可令张天觉继任河北东路转运使。” “也好,”赵煦点点头,“界河商市筹建的确需要重臣参与,张商英的确可以胜任。”他顿了顿,“下一次赴辽的贺生辰使也给他做,让他去和辽人商谈此事。 另外,还可以通过河北东路转运使司同辽国的南京道留守司接触。就说河北东西两路各处榷场皆远离海口,不便交易,不如两国共设一处大市于界河两岸近海口处,由两朝共管,商人自治。” …… “界河商市之长?市长?” 武好古是第二天上午,在翰林图画院的衙署里面得知自己当市长的好消息的。他这时正和自己的两个学生,张择端和杜文玉一块儿在整理自己在辽国画的谍画——都是一些不容易保存的铅笔素描,必须要尽快改成兼工带写的山水画和界画。 另外,马植也给了武好古不少辽国的“军用地图”,其中还有析津府城的地图。拼拼凑凑的,也能凑出个析津府的全图,搞几个沙盘和模型(城市模型)完全没有问题。 正想着自己立了那么多的功,可以得到什么官儿的时候,杨戬就给武好古送来敕命了。 这次官家还真够意思,武阶官给提了七级,升到了从七品东上閤门副使!是大使臣了,比潘孝庵的官还大了两级。而且颁下特旨给了武好古两个差遣,一个是界河市舶司管干公事,一个是界河商市之长——这个市长的意思吗?武好古这下当上市长了,官儿还真不小啊! “崇道你的官儿升的也是飞快啊!” 前来颁旨传诏的杨戬笑吟吟地对武好古道:“这份圣眷,可真是少见。” “还不是大家伙关照吗?”武好古也应景儿似的笑了起来,从招文袋里摸出了一张500缗的私交子悄悄递给了杨戬——他的官运是不错,不过“官德”真是到了穿越者之耻的地步了。 这一路过来,尽是在行贿了!行贿都行成了习惯,随时都带着大笔的私交子准备送人……还真是个“大送好官”啊! 接过武好古递来的私交子一看,杨戬的面孔上就马上堆满笑容了,拱拱手道:“崇道还真是客气了……对了,官家还有口谕,让你明日午后去崇政殿面君。这可是亲贵的待遇了!” 武好古之前是翰林画院待诏直长,不是外官,见皇上当然不用走臣僚面君的正常程序了。 但是现在他已经“出职”了,不再是画院的人,而是普通的臣僚。要面君得排队才行,像他这个级别,等上一个月都挺正常,哪有明天就安排面君的?这份圣眷真有点过头了……如果现在的官家是赵佶当然没问题,可是赵煦和自己没那么亲密啊。 武好古想想也不对,于是就问:“杨大官,明日官家是不是还要见慕容先生?” “对,”杨戬问,“是有一个叫慕容忘忧的……你怎么知道?” 原来是沾了慕容老头的光!武好古心想:也不知那老头得个什么官?还是赶紧去画仙观问一问吧。 ------------ 第287章 淫贼 武好古在开封府忙着升官发财已经到了团团转的时候,还要忙着把嫁资三十万缗的大美人潘巧莲娶回家,真个人生得意了。却“忘”了在京东西路的阳谷县城里面,还有一个被他搞大了肚皮的西门女侠正在度日如年地等待着他。 阳谷县西门大宅的厅堂里面,这个时候正灯火通明。 柴老员外十天前就带着几个柴家子弟跑到了阳谷县,寻到了西门鹤去替武好古提亲,要纳西门亲为妾,还表示可以拿出一个保举做官的名额做聘礼。至于聘金,更是随便西门家开价,要多少都行。 这纳妾的条件,真的是相当不错了,西门青知道也觉得挺有面子了――给人做妾和嫁做人妻一个是“赚进来”,一个是“赔出去”。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西门家把西门青卖给武好古了!而能“卖”多少,就是西门女侠的身价了。 现在武好古开出价,可真是充分反应了西门青的价值,她自己是非常满意的。 可就在西门家几个老头要答应没答应的时候,事情又突然起了变故! 变故的原因还是那个阳谷才子范之进!他已经碰了两回软钉子了,也不知怎么就不死心(其实是他妈不死心),又找了媒人第三次出面。 而且这一次出面的还是一个娘家姓西门的媒婆――是西门家嫁出去的女人,年轻时也和西门青一样是女侠。 不过没有遇上武好古这样的人物,而是嫁给阳谷县城内开旅店的周秀才,还生了两儿两女,现在两个女儿都嫁了人,其中一个嫁入阳谷范家。两个儿子则都在读书上进,准备着要考发解试,而范家的范进之则是他们的偶像。 因为是西门媒婆是西门家的老妹子(和西门鹤是一辈的),西门家的几个老头不能随便搪塞了,只好老老实实承认,要把西门青“卖”给开封府的一个大商人做妾…… 而就在西门婆婆把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告诉范家母子后,本来对西门青并不特别有兴趣的范之进心里已经窝火了。 西门家这是什么意思?看不上自己这个读书人?若是西门家把西门青嫁给那个姓武的商人也就罢了,西门家本来就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嘛,目光短浅,眼睛里面只有铜钱。可问题是西门青是给人做妾啊! 而且还是给个商人做妾……要是给个高贵的文官或是世家出身的勋贵官做妾也就罢了,可偏偏不是! 这西门家算什么意思?难道范之进范大秀才就这么不值钱?西门家就这么看不上范之进范大秀才?这个读书人犯了执拗也真是叫人有点受不了,他居然请出了范家的老太爷,特奏名进士出身的从九品将仕郎范宜山范大官人,就在今天晚上和范之进还有西门婆婆一块儿来了西门大宅。 也不是一定要娶西门青,就是讨个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西门家的大姐怎么就宁愿给个商人做小妾也不多瞧范家大才子一眼? 难道范家的大秀才就这么不入西门家的眼儿? 这可是叔叔可忍,婶婶也不可忍了! “大哥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青儿一个孙女,本来不是要招赘的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就把青儿给个商人做妾了?西门家祖上也是世代官宦,哪有嫡出的女儿给人做妾的?” 西门家的老媒婆这个时候也是一脸的不解。西门家祖上可是“忠烈辈出”啊!西门青给人做了妾,这可就有辱没祖宗了! “没错!云鹏老弟,你莫不是老糊涂了?”考了一辈子科举的范大官人也捋着白胡子直摇头。 他和西门鹤打小就认识,西门鹤从小不学好,不好好念书,就喜欢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去考了几次武举都栽在了文章上,结果就只能行走江湖做个江湖郎中了。西门家在他手里也走了下坡路…… 而他则是阳谷县的大才子,一生十三次礼部大比,虽然都落了第,可还是求来了特奏名进士,现在是堂堂的士大夫了。范家也因为有他这样杰出的子弟,所以才能一步步兴旺起来。 可是西门家再怎么下坡路,也不至于要“卖”闺女啊。 “到底是怎么了?”范大官人说着话,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他其实也知道西门家一直在干走私的勾当。“云鹏,是不是犯事儿了,要靠着人家的财力和关系解难啊?要真是如此,老哥我还是有点朋友的……刚刚授了提点京东西路刑狱司的李文叔就曾和我有旧。” 李文叔就是李格非,就是李清照他爹,李格非二十年前当过郓州教授,范大官人当时又是郓州有名的免解举子,和李格非自然是有些交往的。 “不,不是,不是的……”西门鹤只是苦笑着摇头,“髯翁(范大官人的号),你就别问了……若你们家秀才真的要娶我家的姑娘,只要不是青儿,别的姑娘都行,嫁资我给两万缗,可以吗?” 这话听着总不对味儿啊! 西门老婆婆年轻的时候也走过江湖,知道人心险恶,有专门夺女儿家清白的淫贼! “大哥,”西门婆婆看着满脸都是病容的西门鹤,“莫不是有人摘花吧?” 她说的是“黑话”,摘花的就是“牵手”的意思,不过和采花还是不一样的。摘花是你情我愿,是西门女侠情愿让人摘,采花就是用强用迷了。西门媒婆也知道西门青一身的武艺,而且也不大一个人外出,身边总是跟着族里面的好手。 这种女人,哪里是采花贼敢招惹的? “这这这……”西门鹤听了自家这妹子的话,急得都有些结巴了,这是家丑啊!连忙看了看范家的俩书呆子,似乎没听明白,这才出了口气。 不过西门老婆婆却已经看出不对了,跺跺脚道:“大哥!你也是……我家在江湖上也有头有脸,甚时候吃过恁般亏?那摘花的是谁?回头叫人去插了(杀了)。” 西门家是混江湖的,和梁山好汉差不多一个路子,只是人家不劫道,而是走私!不过谁要欺负上来,该砍人还是得砍!“摘花”的那人要明媒正娶了西门青也没什么,可以要让西门青做妾,那就是在欺负西门家了!那得拿刀子插几下才行! “你……”西门鹤瞪了自己这个乱说话的妹子一眼,“插个啥!能插早插了!摘花的是个好事家!” 武好古那是能随便“插”的人吗?人家现在是朝廷命官,说不定还当上大使臣了,“插”了他就是杀官造反上梁山了。而且武好古还是个能为西门青出大价钱的“好买家”啊! 西门媒婆问:“有多好?” “能给家里保个上品的。”上品的意思就是有品级的武官,这可是西门家梦寐以求的东西! 要不是西门鹤没有亲儿子亲孙子可以去当官,他早让人把西门女侠送去开封府了。 西门媒婆一愣,“有这路子?那也不是不能通融的。” 西门家的兄妹在对黑话,范家的两个儒生叔侄则在对眼色。他们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不过读书人脑补能力强,虽然听不懂,但是也能脑补出个大概。 西门青一定是遇上采花大盗,叫人家采了!而且这采花大盗还是个有势力的,是个开封府的大商人,西门家惹不起,只好把西门青送给人家做妾。 不用说,这个淫贼一定是个连西门家这样的江湖走私贩都惹不起的存在!不过西门家惹不起并不等于范家惹不起! 西门家的人再能打,也是江湖势力,说不好听就是草寇。 而范家可是官宦人家,家里面有三个从九品的文官,在郓州都是一等一的豪门。而且阳谷县的施知县更是范大官人早年在应天书院求学时的同窗好友,两家还结了儿女亲家。莫说你一个开封府的商人,就是八品九品的武将,也不敢招惹阳谷范家……除非是将门勋贵出身的豪客。 不过对方真要是将门勋贵,西门家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他们西门家这等身份,能攀附上将门勋贵是莫大的光荣啊! 西门老媒婆这时还在用黑话和哥哥对话,“那好事家会来阳谷县吗?” 老媒婆打听这事儿是因为她家可有三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莫说进士,就是发解试考着都累,周老头子年轻时过了一回,俩小子靠了两三回都没过。科举路想来是没指望的,不如去给豪门当个书吏门客,说不定也能谋个出身…… “要来的,快来了!”西门鹤皱着眉头说,“柴家的老大已经亲自来了阳谷,替那好事家说和来了……” “那我就来做青儿的媒人吧。”西门媒婆也不顾两个范家的秀才脸色有多难看,直接就“叛变”了。 她家有俩读书差强人意的秀才儿子呢!要是不给他们谋个出路,将来还不俩穷措大? 而范之进和范大官人则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记下了“某淫贼”要来阳谷县这回事儿了…… 淫贼,你可要倒霉了! ------------ 第288章 西门值几何? “金拱楼”是阳谷县城最大的一间酒楼,坐落在阳光县城西最繁华的街上,六开间两层高的酒楼,气派甚是恢宏,在阳谷县城这个小地方,也算是一等一的去处了。 和阳谷县城内大部分上点档次的买卖一样,金拱楼也是西门家族的产业。是西门家族中一个行走江湖半辈子,而又喜欢吃喝烹调的前辈开办的。这座酒楼的场面大、气派大、还有口味地道的开封菜,价钱又公道,每日里来来往往的食客是川流不息,座无虚席,生意红火的很。 阳谷范家的范大官人也是金拱楼的常客。他在授了从九品将仕郎后就不在阳谷县的乡下的范家镇居住了,而是和一个原本是郓州名伎的小妾一起住在阳谷县城内,就在金拱楼旁置了府邸。 别看他只是一个没有差遣的从九品将仕郎,但是每月也有12缗的官俸,一年就是144缗。范大官人还谋了个阳谷县县学教师的职位,教师的月钱加上学生们的孝敬,一年也能有上百缗的收入。两者相加,一年也有250缗左右。这笔钱放在开封府是不够花销的,但是在物价低廉的阳谷县可就不是一笔小钱了。 另外,范大官人的小妾还有两三千缗的私房,投在一间西门家子弟开得解库(当铺)上,一年也有四百缗的利息可以吃。 所以范大官人夫妇的小日子,过得相当舒适惬意。家里面有仆人伺候,每日的饭食不是下馆子,就是让仆人去馆子里面点了菜带回家。隔三差五还能夫妇俩一块儿去郓州城内悠游玩乐,真正是神仙日子。 因此,范大官人在阳谷县还得了一个“范逍遥”的雅号。较真论起来,西门家的西门鹤虽然家产有数万缗,年轻的时候还蓄了不少姬妾家伎,时时刻刻都有生意上的,江湖上的朋友围绕着,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却也称不上“逍遥”二字。现在上了年纪,身体也因为操劳加纵欲搞坏了,还被一大堆的俗务困着,又有一个不省心的女侠孙女,日子就更加逍遥不起来了…… “范逍遥”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西门家的豪宅,还叫了范之进和范母一起到了金拱楼,一边吃夜宵一边议论西门青西门女侠的悲惨遭遇。 “唉,真是没想到,西门大姐恁般好的姑娘居然就这样被淫贼给糟蹋了!” 范母刘氏提前西门青,仍然是连连叹息,显然是很舍不得这样一个好姑娘成了淫贼的小妾。 “这西门家也忒没用了,怎就怕个开封富商呢?”范大官人叹了口气,“这种人便是将门的家奴又有甚了不起?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考过十三次礼部大比的范大官人多少有点社会经验,知道能让西门家心甘情愿献上西门大姐的淫贼肯定也不是一般的淫贼。将门子是不可能的,那样西门老头也不必掖着不说了,那就多半是个将门勋贵家的豪奴了。 范之进鄙夷地说:“西门家本就是工商末业之民,已经两三代没有人得官了,自然惹不起将门豪奴。不过这等奴仆,对我阳谷范家而言又算得了甚? 若是西门家真的开了口,我家还会坐视不管吗?” “也不能一概而论,”范大官人摇摇头,看着有点气盛的侄子,“你若高中了进士,自然不必怕这些将门家奴了。可你现在只是个举子……虽然寻常的豪奴也不惧,不过真要遇上了那种正当红的勋贵家里面的豪奴,也是够呛的。” “就是正当红的,也不敢招惹我阳谷范家啊!”范之进哼哼道,“勋贵豪奴再豪也是奴,我家可是士大夫!我朝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一个豪奴要敢欺负我家,那就是和天下士大夫为敌!” “这话也对……”范大官人点点头。 若是勋贵子弟自另当别论,但奴仆毕竟是下等人,就算经商致富有了百万家产,依旧不能和士大夫相比。 如果两者发生冲突,那么开封士林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士大夫被奴仆欺负,别说是勋贵家的奴仆,就是皇家的中贵人,也照样会被一票憋着劲儿想扬名的御史怼得要死要活的。 一个商人豪奴……哼哼,真要被御史言官们咬上,倾家荡产都是轻的,搞不好连命都得送了。 “是啊!”范母附和道,“西门大姐便是被淫贼欺负了,也该求我家出头做主!怎么能把西门大姐拱手送出去呢?而且西门大姐是我家先瞧上的,怎么能让恁般下作之人给抢了好事?而且还叫西门大姐做妾,真是欺人太甚,当我阳谷县无人吗?” 范之进咬咬牙,“自是不能如此……这天下间,总还有公道的!我倒要看看这淫贼到底是何方神圣!” 范大官人似乎被侄子的一腔热血打动了,点点头道:“对!总还有我们士大夫可以为生民立命的!” 范家这三位的精神,在后世人看来是很难理解的,但是在宋朝……他们这种读书上进成了士大夫的人,就是任务天下有他们一份! 他们士大夫是和天子共天下的,所以天下不平之事,他们就是要管一管! 哪怕是天子做了错事,照样有人敢犯颜直谏! 至于武好古这种手眼通天的豪商,还真的不在范家这种乡村士大夫的眼睛里。真要怼起来,吃亏的肯定是武好古――这种事情在后世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在宋朝则是天经地义的。 因为和士大夫共天下这话……绝大多数人是当真的! 所以武好古再有钱,也不是这普天下众多小主人中的一份子……除非他憋出一个进士! 而阳谷范家虽然没有几个钱,就是一帮读书的老农民,但是天下有他们的一份! 这大概就是主和奴的区别了…… …… “大哥,明天我就和柴大哥一起走一趟开封府……得好好和武大官人论一论大姐儿的身价。” 同一时间,西门媒婆正在和西门鹤还有柴老员外一起商量西门青的“定价”,哦,西门青本人也在场。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身材丰腴成熟了许多――她本来就不是那种纤细型的女人,只是因为长期的锻炼和饮食控制,使得身材得以保持。现在怀了孩子,自然不会舞刀弄枪拉弓骑马了,而且吃得也多,回到阳谷县后已经胖了一二十斤……前胸更是鼓出来了变成了两座山峰! “七姑奶奶,你说甚呢?”西门青现在也放开了,不再把自己未婚先孕的事儿放在心上了,听到西门媒婆的话就没好气地说,“你把我当个红角伎了?要卖给武大郎?” “你这丫头懂个甚?”西门婆婆瞪了西门青一眼,“你知道在大宋律法中妾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吗?” 妾还分等级?西门青一愣,她还真没研究过。 西门婆婆又问:“你这丫头以为可以做几等的妾?” 西门青一挺自己大胸脯,“自是一等的!” “呸!”西门婆婆啐了西门青一口,“想得美!妾中最上等的是滕而为妾。” “疼而为妾?”西门青不明所以。 西门婆婆道:“从嫁为滕,古时候是同姓姊妹从嫁为滕。不过我朝没有以庶孽之女滕嫁的规矩,都是平民之女做士宦之女的从嫁之滕。滕妾的地位亚妻一等,是可以扶正做填房。若武大郎未过门的妻子足够大度,你就做她的从嫁之滕,那我家就不要买妾之资了。” 原来是这样,西门青寻思道:只是潘十八姐肯“疼”我吗? “滕而为妾之后就是买而为妾了。”西门婆婆接着说。 西门青不羞不臊地问:“不是还有奔而为妾吗?” “奔个甚?那是古时候的规矩。”西门婆婆说,“如今可没这规矩,你和武大郎那是,依着大宋律法是要判一年半徒刑的!” “徒刑?”西门青哼哼几声,满不在乎。 其实武好古和她的地点是辽国的析津府,这个罪行应该归南京道警巡院管,不归大宋的青天们管……而且现在的南京道警巡马植还在武好古和她之间牵线搭桥,怎么都是一个从犯吧? 西门婆婆继续往下说:“若是争取不到滕而为妾,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把青儿卖给武大郎了。买妾也有买妾的规矩,需要寻了牙侩,写好龟书,订立卖契,确定卖者自愿,来路合法,买者合意,然后才是论价。” “论价?”西门青蹙起秀眉,“那我应该论多少价?” “你呀,美姿首又有武艺,自不会便宜。”西门婆婆用一种看牲口的眼神看着西门青,“三四千缗差不多了!” “甚?才……三四千缗?”西门青一听这价就不乐意了,“太便宜了吧?” “便宜?”西门婆婆哼哼道,“你以为妾价几何?三四千缗已经是天价了,除非是开封府的红行首,要不然是不可能有更高的价钱了……不过卖出多少钱对我家都不是好事,如今要争的还是滕而为妾啊。” ------------ 第289章 纳妾和做妾都不容易 正午时,阳光炽热,正是夏日之中最炎热的时候儿。若是在往年的这个时候,西门青不是在外奔走,就是在家中习练武艺。 而现在,她却泡在一桶洒满了花瓣的温水中,蹙着秀眉在唉声叹气。 有些事情比她之前想的要麻烦多了!本来以为给武好古做妾就是两情相悦加上西门家利益到位的事情,与旁人没有关系。 可是现在却还要加上潘巧莲和潘家,以及范之进和阳谷范家这两方面。 另外,大宋朝廷也要插一脚!人家纳妾做妾和官家有甚关系?凭什么不许淫奔为妾?自己淫荡还不行吗?这皇帝老子管太多了吧? 好吧,不淫奔……自卖给武大郎总行吧?为啥还要牙侩参与,还要写龟书、订契约、估身价? 其实卖多少钱西门青自己根本不在乎,西门家也无所谓……西门家要的是官!只要武好古能保举西门家的一二子弟做官,西门青就是一文钱卖给武好古也行。 可是让牙侩参与进来,还要估价……这个让西门女侠的脸上实在有点挂不住啊! 她的江湖地位可是和金大侠笔下的黄蓉黄女侠差不多的,能想象黄蓉黄大女侠估价多少缗,再订立契约,由牙侩做保卖给郭靖郭大侠为妾吗? 另外,西门媒婆还很明确的和西门青说了。“买而为妾”入了官宦之家后是不可能扶正的! 哪怕潘巧莲将来什么时候有了三长两短,她西门青还是只能做妾!而武好古还可以再娶一个正妻来压她一头。 这事儿,可真有点让西门女侠难以接受了。 “若是能媵而为妾就好了,现在柴老头和老姑奶奶差不多该到开封府了吧?大郎应该肯让我做媵妾的……”西门青喃喃地说,“只是不知潘十八姐儿肯不肯了? 她若是不肯,我将来可怎么办呀?大郎,你可千万要说服十八姐啊!” 说着话,西门青就摸了摸自己日益隆起的肚皮……里面的胎儿可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若是武好古再不来纳妾,自己可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饶是女大侠西门青的眼眸中也闪烁起了泪花儿…… …… 西门青一个人在澡盆里面偷偷抹眼泪的时候。武大郎也刚刚泡在一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中,呲牙裂嘴的直吸凉气儿。 这洗澡水是罗汉婢依着赵钟哥和林万成的吩咐准备的,就是给操练了一上午武艺的武好古解乏,似乎还在洗澡水里面加了什么中药。武好古此刻只觉得双臂、肩膀、腰腹和双腿等部位,有成千上万只蚂蚁钻进了筋脉肌肉之中噬咬一般。那种感觉,真个是痛苦极了! 武好古忍着酸痛大声发问:“是不是……是不是伤着筋脉了?怎恁般疼痛?” “东翁,莫事的,天地玄黄那四个娃娃可比你练得苦多了,连奴练得也比你多,不都好好的吗?” 罗汉婢一边说话,一边挽起袖子,露出两条又白又粗又有劲儿的胳膊,“让奴来给你按几下解乏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析津府再次遇险刺激了武好古的精神,在光明君那边避难的时候,他就开始练武了。回了开封府后,又让赵钟哥和林万成一块儿制定了一套训练计划,每天同武天、武地、武玄、武黄四个半大小子一块儿练。 可是武好古虽然是成年人,但是论起吃苦耐劳哪里能和四个被赵钟哥买回来的奴隶男孩相比?四个小奴隶还没叫苦,武好古就先受不了啦。 而伺候武好古的罗汉婢瞧见自己主子没用的样子居然笑出了声,那就少不了受罚了。 不过武好古也没用鞭子抽她,而是罚她和自己一起习武——得叫这丫头知道习武是很苦的! 可是没想到罗汉婢也是练过的,那点训练量超额完成后,还能照样干家务伺候武好古……一点都看不出疲劳。 这渔猎之民的身体还真是强壮啊!那么一个给人为奴的丫头,大概就比开封府不少禁军厉害了!阿骨打那样的野蛮人该牛逼成什么样?想想都叫人头疼啊! “哎呦喂……你轻点儿!” 武好古正琢磨着阿骨打的野蛮人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的又酸又疼的小肩膀,就被一个女野蛮人特别有劲儿的一双玉手给狠狠捏了几下,顿时就是一阵抽搐酸痛。 “奴婢错了,请主人责罚。”罗汉婢连忙道歉认罪,手上的力气也减去了七八成,按得武好古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唉,还是青儿好!”武好古叹息了一声,不由得想起了西门大姐姐,那才是知冷知热,最会照顾自己的好女人呢!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因为思念自己而整日以泪洗面? 一想到西门青,武好古也有点儿头疼和为难了。 他这两日和米友仁还有高娘子商量过几回了,也知道了大宋朝廷对于纳妾的种种不合理规定。 纳妾……原来还要正室,也就是潘巧莲同意! 而且也没有什么“淫奔为妾”,自己和西门青的行为属于罪,是要被捉去坐牢的。 当然了,武好古也没有听说过一个堂堂的从七品朝廷命官因为勾引了一个女侠就蹲大牢的。 再说了,罪行的发生地点还不在大宋国境内……也不知道大宋的官府有没有司法管辖权? 不过武好古即便不怕罪名,他要把西门青纳到手,还是要过潘巧莲这一关! 而潘巧莲……能答应这事儿?她要不答应,自己该怎么办? 这可真是让人发愁啊! 武好古正发愁的时候,他居住的跨院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高俅拿着个卷轴,一身青衫迈步走了进来。 “大郎,是我,高俅来了!” 在回到开封府后,武好古和高俅的关系又陡然亲近了起来。高俅在武好古不在开封府的这段时间里搬了次家,从城北厢挪到了城西厢,买了一栋价值七万多缗的宅子,距离武好古现在的住处不远,因此就经常来串门了。 他的到来,让罗汉婢“免了”一顿责罚。武好古提前结束了沐浴,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虽然身体还没有恢复力气,但是精神却好转了许多。身子似乎也轻盈了不少,也变得强壮了一些。 看来林万成和赵钟哥制定的训练计划,还是有点用处的。 高俅带来的卷轴是一幅《神驹图》,是赵佶的亲笔绘画,画上有一匹看上去非常神骏的红马和赵佶的亲笔题词:今得西域天马赤云骓一匹送友人武大郎以贺高升东上閤门副使。 “这是……”武好古看着图上的红马问高俅,“端王是要送我一匹马吗?” “是啊。”高俅一笑,“端王不知从哪儿听说你一直在搜集大马,几日前西平王府送了一批骏马入京,端王就向官家讨了一匹高大的牝马。” 所谓“牝马”就是母马的意思。因为公马(又称牡马)脾气暴躁,不是马术高手根本驾驭不了,所以给开封府里面的贵人们骑乘的不是骟马就是牝马。 不过武好古搜集良马并不是为了自己骑着玩,而是想建立一个良马的繁育场,所以他不要骟马,只要高大雄壮的牡马和牝马。 说起这个养马场,武好古之前还为不知道该把它建在哪里而发愁,现在却已经有了去处,这马场就建在灯塔市内吧。反正灯塔市规划的面积极大,暂时是用不掉的,正好用来养马。 “好,”武好古看着图上极其神骏的红马,赞了一声,“这马太好了……真不知该怎么谢谢端王了。” 高俅一笑:“大郎,你和端王之间还用谢吗?你现在可是端王的好友啊!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端王殿下做了天子,你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飞黄腾达可不想,”武好古收起画卷,苦笑道:“我现在只想着能和心爱之人在一块儿……” “心爱之人?”高俅笑吟吟看着武好古,“是那位西门娘子?” 武好古点点头,“高大哥可有良策?” 高俅皱起眉头,“不知大郎你想怎么解决?” “我啊……”武好古叹了口气,“总是希望十八能容下她,若实在不行……也只能委屈她做个外室了。” “外室不妥吧?”高俅摇摇头,“外室就没个名分了……太亏待那位西门娘子了。” 高俅想了想,又道:“大郎,我总觉着这个西门家可不简单!你是通过他们才遇上马植的……没有马植,你可不会有今天,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现在你能亏待的反而是潘家,界河商市一起来,对潘家和潘十一郎都是有大利的,他现在根本不会因为你纳了妾就翻脸。他不翻脸,十八姐能怎么办?而西门家……” 他话还没说完,金瓶儿的声音忽就传来了:“姑爷,姑爷,有西门小乙家的人来,就在大门外头。” 什么?西门青家的人来了?武好古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怎么就紧张起来了,他们不是来逼婚的吧? ------------ 第290章 干脏活的代理人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老身见过武大官人!” “老朽见过武大官人!” 一见武好古从后唐走出来,正由花满山陪着喝茶的柴老员外和西门婆婆都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礼。 武好古现在可是堂堂的从七品东上閤门副使,管干界河市舶司公事兼界河商市市长了。这等身份在开封府的权贵圈子里面不算什么,可是对柴老员外和西门婆婆这两个“江湖人物”而言,绝对是高高在上的。 而且西门女侠现在想谋求的不过是武好古的妾而非正妻,即便成了,西门婆婆也算不上武好古的长辈。如果谋不到媵妾的身份,西门青就只能是“买而为妾”,便是武好古的财产了…… 武好古倒是客气,连忙拱手还了一礼道:“两位老人家莫要多礼,青儿现在……可还好吗?” 柴老员外重重点了点头:“还好,好好……老朽和这位西门婆婆前来,就是来和武大官人商量的。” 武好古连忙请两位老人家落座,又吩咐宅子里的女使上了茶点,然后才说道:“柴员外,西门婆婆,我也知道一个妾的名分的确亏了青儿……不过除了名分,别的方面,我都会待她如结发妻子一般。以后她也不必在开封府伺候正妻,随我去界河商市居住,顺便还能帮我料理一些商市的事务。” 对于西门青日后的待遇,武好古早就想好了。不能让她在开封府和潘巧莲整天碰面,得带她去“灯塔市”做个“两头大”的夫人——所谓“两头大”是清末民国才有的,就是资本家或官僚在老家有妻子,同时在经商或为官的大城市里再置一房太太,也当成是正室对待。 不过武好古带西门青去“灯塔市”也不全是为了避开潘巧莲,而是要借助西门青的能力和人脉来管理商市。他纳西门青为妾一半是个人情感的需要,一半其实是看中了西门家在商场和江湖上的地位。 虽然武好古自己就是大商人,平常交际的圈子里面也不少亦官亦商的将门勋贵。但是这些人,包括武好古自己其实都是“官僚资本家”。他们来钱容易,手面也大,而且习惯利用权力去攫取商业利益,可实际的商业管理能力并不强,也没有多少强力手段。 他们开金银绢帛交引铺,做开封府的地产,在开封府开唱卖行这些都没问题。可是要做海贸,要凭空建立起一座商业城市,要做大规模的手工业,其实是不行的。 要做海贸就必须养数百上千的打手,要不然出海必被抢! 要快速建成一座城市,又不能利用朝廷的徭役动用民伕,那就必须要有奴工了——包括契约奴和奴隶!那可是真的把劳动人民当牲口使唤啊,可不是金瓶儿恁般得宠享福的家奴,没有打手监工你管得了? 大规模的手工业也一样需要监工,除非有如同佳士得行的画册业务那样的高毛利,否则大规模的手工业工场就必须建立在劳动人民血泪的基础上——血汗工厂到21世纪还没有完全消失,在11世纪、12世纪发展资本主义可以避免血汗工厂那是在做梦。 当然了,劳动人民不到血汗工场来做工,呆在乡村租种地主老财的土地,也一样是不会有幸福生活的…… 而要管理海贸打手,契约奴和奴隶以及血汗工场的监工,靠武好古和潘孝庵这样官商是不行的,就得靠西门家这号心黑手辣拳头硬的“江湖商人”。 别看西门女侠遇上武大官人是服服帖帖,想怎么行家法就怎么行家法。可要是换成那些欺压宋辽劳动人民的工头,在海上打打杀杀的水手,还有横行霸道的强盗遇上西门青,那可就马上能知道她的厉害了。 西门女侠可是很凶的! 而她之所以愿意委屈自己侍奉武好古,除了情感上的因素之外,其实也是将武好古当成了西门家族上升的阶梯——和后世的武侠中各种大侠们都不屑为朝廷鹰犬的立场相反,在现实中的大侠绝大多数都梦想成为朝廷鹰犬的。即便不能为朝廷所用,成为权贵的鹰犬也是不错的出路。 在很多情况下,只有先做了权贵的鹰犬,然后才能成为朝廷的鹰犬! 所以整天梦想招安的《水浒传》倒是写实流的武侠,那种各种高人无视皇权时不时暴打狗官的武侠都是在瞎扯淡。 背后没有朝廷和权贵,西门女侠再凶也就是个女恶霸,成不了大气候的…… 所以和端王殿下混成了哥们,还轻易捞到了大使臣官职的武好古,就被西门青当成了能让西门家族成为朝廷鹰犬的上升阶梯——武好古现在虽然不是将门家主,但是他又成为将门家主的潜力啊! 武好古才二十一岁就是大使臣了,距离“小将门”的起板价正任刺史(就是本官是某地刺史)也不是遥不可及的。将来只要端王做了天子,稍微照应一二就有了。 再说了,现在就是将门家主的那些人,西门青也够不着啊!所以哪怕武好古委屈了她一些,她也心甘情愿。 而西门家族和武家正在成形的“依附关系”,在整个大宋是非常多见的。开封府的那些做生意将门,每家下面都有充当走狗鹰犬的门客(家臣)家族。要没有这样的门客、家臣,脏活累活谁去干?潘大官人这样的还能亲自去放高利贷和收账吗?不可能啊! 所以武好古想要在灯塔市做出一番局面,就必须要把西门家族变成武家的附庸或是代理人、承包商之类的存在。 许多需要用“拳头”去开拓的买卖,就得让西门家之类的能干脏活的家族去打理。 而未来的灯塔市,毫无疑问就是一个集中了各色罪恶、血泪和梦想的资本主义初级阶段的自由市。必须要有凶狠的鹰犬才能统治那里……也许在几十年上百年后,西门家族这样的代理人,会干翻武家、潘家这些权贵家族,成为自由市真正的主人! 不过现在,武好古这样的人才是主宰。 “……大官人,我家青儿就想要个媵而为妾的身份,便是叫她去伺候大妇也是本分。不知道这点小小的要求,能不能答应呢?” 西门家的老媒婆肯定已经从花满山(他是西门家的世交)那里打听过武好古如今的身份地位了,所以姿态放的极低,也没提保举的事情——武好古若是没有差遣在身,西门媒婆自然要把保举的价钱谈好。 可是现在,武好古有了管干市舶司公事的差遣,一个市舶司下面可有不少芝麻绿豆官儿呢!武好古手头自然有好些个可以保举的名额,不保举西门家的人,他还能保举谁?武家虽然也有不少亲戚,可都是些义门书生,能干什么? 所以西门媒婆也就不担心西门家的人没有官做了,所以就把谈判的重点放在了西门青的身份之上。 武好古只是沉吟,柴老员外忍耐不住,问道:“大官人,此事……很为难么?” 武好古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方道:“不瞒二位,其实我也想为青儿争取一个好一些的名分。不过媵而为妾的决定权不在我手中……潘家能不能答应才是关键啊。我自然为全力争取,但是做不到的可能还是有的。” 媵而为妾的名分之所以高,是因为媵妾是作为正妻的“备件”一起嫁到夫家的。在正妻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媵妾若有儿子就是嫡子。在正妻亡故的情况下,媵妾可以替补成为正妻。 这都是从嫡庶森严的门阀时代流传下来的传统! 不过潘家其实还好对付,无非就是用利益和潘孝庵交换……武好古已经准备好了一张王牌,不愁打动不了潘孝庵,可是潘巧莲不一定会听她哥哥的话。 这丫头一旦闹将起来,可就叫人头疼了。 “若是做不到,”西门婆婆皱起眉头,“那可就只有买而为妾了……这妾价多少都好说,问题青儿的脸面。” “脸面……”武好古问,“这从何说起?” 西门婆婆道:“买而为妾是有一应手续的,得由牙侩作保,准备龟书,订立契约,商谈妾价……这事儿若是在开封府做,就怕青儿脸面上挂不住啊。” 实际上买而为妾就是把西门青当成个物件卖给武好古……此外还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就是雇而为妾,订立一个雇佣契约,是有年限,有报酬的妾。 不过西门青是要死心塌地跟着武好古一辈子的,所以雇而为妾是不可能的。 另外,还有“赠而为妾”的模式。不过这种模式一般用于家伎级别的妾,比起买而为妾更低贱了几分。 “不在开封府?那要在何处办理呢?”武好古问。 “在阳谷县。”西门婆婆道,“实不相瞒,老身就是阳谷县的人牙子。” 人牙子就是人贩子!不过是合法的,不会被各种青天大老爷抓去坐牢杀头。而且宋朝的人牙子的业务不仅是买卖人口,还包括劳务中介——要雇佣劳工、仆役、女使、签约奴等等,一般也得去找人牙子帮忙。 ------------ 第291章 叛徒,都是叛徒! 西门青是女人! 武大郎把西门青睡了! 西门青还怀了武大郎的孽种! 武大郎还想纳西门青做妾……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就在武好古和柴老员外、西门婆婆一块儿研究怎么把西门女侠变成武好古的爱妾的时候,在武好古的堂屋外面还有一个正在偷听的小特务,就是潘巧莲“送给”武好古的小女奴金瓶儿了。 作为负担特殊使命的女奴,小瓶儿一向认为自己没有辜负潘巧莲的嘱托,一直都把武好古这个未来的姑爷看得牢牢的。 虽然武大郎这厮比她想象的要好色,身边的各种美女也不少。可是在小瓶儿的盯防之下,墨娘子和杜文玉这样的女人,到现在都是武好古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的。至于那个武好古从辽国带回来的黄毛野丫头,潘巧莲倒是一点不在乎――武好古怎么会喜欢那种野人? 可是小瓶儿怎么都没想到,武好古居然找了个女扮男装的小三把她给瞒了,而且还在辽国的地盘上把好事儿做了,而且还有了孽子…… 这下可怎么办啊? 小丫头一下子就懵了! 这怎么和十八姐交待?十八姐的脾气可不咋地好,知道了这事儿后会不会把自己吊起来打一顿? 打完了以后会不会气儿还不消,再把自己卖进青楼?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小瓶儿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堂屋里面的谈话已经结束了,武好古起身亲自送柴老员外和西门婆婆离开。 都快急哭了的小瓶儿现在也没办法了,只好先把这个噩耗去告诉潘巧莲了,不敢从正门离开,就往武家大宅的后门一路小跑。也不知道是脑袋发昏还是蒙着头走路不看道儿,反正没走出几步就猛地撞上了什么人。 “哎呦喂,你走路看不看道儿?” 自己不看道儿的小瓶儿倒是会倒打一耙,然后才定睛一看,原来自己撞上的是罗汉婢这个野丫头。 罗汉婢好像真是成心的,正抱着胳膊笑吟吟看着被撞的东倒西歪的小瓶儿。 “快让开!”小瓶儿正在气头上,张嘴就骂,“你个野妮子敢挡我的道儿?回头一定告诉大郎君,叫他用马鞭狠狠抽你一顿!” 罗汉婢嘻嘻一笑:“好啊,那你就和我一起去见主人吧,随你怎么说,我保证不抵赖。” “果然是蛮子,就是贱!”小瓶儿又骂了一句,就想从罗汉婢身旁绕开,却不想被这蛮丫头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你想做甚?”小瓶儿怒道。 “去寻大郎君,你不是要告状吗?走吧!” “你……”小瓶儿被罗汉婢一怼,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就在这时,一股蛮力就从她被罗汉婢捏住的手腕上传来,罗汉婢竟拖着她就往武好古的书房走去。 小瓶儿嚷嚷道:“你作甚?你要作甚?快放开……我要告诉大郎君,让她把你吊起来打!” 罗汉婢的回答却是欢快的很,“好啊,好啊,那我们快去大郎君的书房吧。” “你你你……” 小瓶儿反应在迟钝,现在也知道不对头了。罗汉婢哪里是皮糙肉厚不怕打,分明是奉了武好古的命令要抓自己啊! 武大郎那么坏,一定知道自己是潘十八姐派来监视他的,现在害怕“罪行”曝光,所以就让罗汉婢把自己抓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杀人灭口? 一想到杀人灭口,小瓶儿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了。 可是她现在也不在大街上,哭得再凶也没人会来救她,又挣脱不了力大如牛的罗汉婢,只好被罗汉婢一路拽到了武好古的书房。 武好古也刚送完客人回到书房,正在和高俅、花满山两位说话,看见罗汉婢把哭哭啼啼的小瓶儿拖了进来。 “罗汉婢,你在作甚?”武好古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板起面孔训斥道,“叫你把小瓶儿请来,你怎把她弄哭了?” 罗汉婢松开了小瓶儿,笑嘻嘻的伏地请罪,“回主人的话,都是奴婢不好,请主人重重责罚。” “嗯,回头一定罚你。”武好古一挥手,“你先退下。” “喏。” 罗汉婢“领罪”而去,把小瓶儿一个人留了下来。 大概知道自己真的“有罪”,小瓶儿还低着脑袋在不停抽泣,伤心的不得了。 武好古和高俅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小瓶儿,”武好古温言道,“你到我家也有些时日,你说我待你如何?” 小瓶儿抽泣着说:“郎君……自是待奴婢好的。” 有吃有喝,不打不骂,零花钱也多,还不用干活……这哪里是奴隶的生活?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仿佛要到头了! 武好古笑了笑,“小瓶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将来了……你想过将来没有?是跟着我,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若想要嫁人,我给你拿上一万缗的嫁资如何?” 一万缗!? 这可是天价啊! 有这份嫁妆,在开封府都可以嫁个没甚背景的从九品小武官做正妻了! 不过……这份嫁妆恐怕也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吧? 小瓶儿也不傻,抹了抹眼泪,用一种非常幽怨的眼神看着武好古说:“大郎君,奴婢知道您对奴婢好,可是奴婢也不能对不起十八姐……” “对对对!”武好古赞许地点点头,“我最欣赏你这样的忠仆了……一定要给你寻个官人,还得是年轻未娶的官人。” 真有那么好?能嫁个没结过婚的官人? 小瓶儿将信将疑地看着武好古。 高俅在一旁附和道:“枢密院最近要办个兵学司,要选一批西军出身的少年英豪入学习兵,学成以后就会授从九品的殿直了……而判兵学司事的可就是慕容先生啊。有他做媒,害怕寻不到一个如意郎君给小瓶儿?” “可是,可是……”小瓶儿撅着嘴,“可是奴婢还是不能对不起十八姐。” “怎么是对不起呢?”武好古正色道,“小瓶儿,你何出此言?” “奴,奴婢……”小瓶儿一脸委屈,“奴婢不能隐瞒大郎君和西门大姐的奸情……” “奸情?”武好古翻了翻眼皮,怎么就是奸情了呢? “小瓶儿,”武好古吸了口气,又说,“我可叫你隐瞒了?” 没有?好像真的没有啊! 小瓶儿看着武好古,武大郎温和一笑,说:“你可以把我和西门大姐的事儿告诉十八姐。不过……你得照我说的去和潘十八姐讲。” “那您要奴婢怎么说呢?”小瓶儿知道自己在背叛潘十八姐,所以问话的声音几乎低到了不可闻的地步。 武好古笑了笑,道:“这你莫着急,到时候自会让你知道的。不过今天先别去和十八姐说,待高大哥和潘十一哥说好了,你再去和十八姐分说不迟。” …… “大郎,你啊……” 小瓶儿瘪着嘴走了,不知道去什么地方画圈圈诅咒那个勾引了武大郎的西门了。书房里面就只剩下了武好古和高俅、花满山六目相对,看着“搞出人命”的武大郎,高俅也只剩下了一声长叹。 “你啊,你要怎么去和潘十一说?” 先“拿下”潘孝庵和小瓶儿,然后再迂回说服潘巧莲接受西门青,是高俅刚刚给武好古支的招儿。 可是小瓶儿好糊弄,潘大官人却不好对付啊! 小瓶儿一小姑娘,无依无靠的,给她一万缗嫁妆再加个如意郎君就妥帖了。可是潘大官人家里有的是钱,而且还是将门勋贵,堂堂的大宋武官! 顺便提一下,在上回丰乐楼唱卖之后,潘孝庵和赵佶的关系也迅速亲近起来了,眼看着也是赵佶夹带里面的人物了。 别看他现在官儿还没武好古大,可他是将门勋贵出身,又是正经带兵的武官。将来只要有赵佶的提拔,三衙管军还不是时间问题? 这样的人物怎么收买?完全不可能啊!至少武好古拿不出可以吸引潘孝庵的条件。 “要不还是请端王出面吧?” 高俅思索了半晌,又提出建议。 “不必,”武好古笑道,“端王殿下最近也忙碌得很,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打扰?” “不让端王出面的话……”高俅眉头紧皱,“潘大官人也许会同意你纳西门娘子为妾,这事儿毕竟是你家的事儿,可是媵妾的身份就别想了。” 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事儿现在也是板上钉钉了……端王殿下都准备和三槐王家的闺女大婚了,潘巧莲根本插不进去。若是不嫁给武好古,那就只有等来年去榜下捉婿了。 只是捉来的进士女婿就不纳妾了?那不可能啊。到时候人家拿着潘巧莲的嫁妆去养小三,岂不是更气人? 而且这种进士也就是个从九品的文官,放个主簿县尉而已,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捞到肥缺。哪像武好古现在就有管干市舶司公事兼界河商市之长的肥缺?这个缺在手里只要好好捞,捞上一百万都算少的。 所以就潘孝庵的立场来说,是不可能把妹子从武好古身边撬走的。 但是媵而为妾却也不可能,潘家兄妹可没恁般大度…… ------------ 第292章 永远的利益 第二天辰时,下起了小雨。 夏雨绵绵,笼罩了开封城,把个大宋首善之城披上一层朦胧水雾。 武好古在房间里拉了半个时辰的弓,又拎了几十下小石锁,便推门走了出来。 自家的内客堂里,高俅和赵钟哥已经来了,武好古和两人寒暄了一阵,便叫上罗汉婢并取了一个银质酒壶,打着一把油纸伞出了自家的宅院,走入了雨雾之中。高俅和赵钟哥也紧随其后。 武好古请他们二位前来,是要一同去说服潘大官人的。 高俅代表的是端王赵佶,赵佶虽然没有出面,但是谁都知道他和武好古的关系够铁,一定会支持他的。而且高俅和潘孝庵这段时间也混得挺熟,总能说得上话儿。 而赵钟哥现在已经入了《赵卫公家谱》,虽然和开封府的一般赵家人并不怎么亲近,但是也可以替西门青说话了——镇州赵家是西门家的故主,因而赵种哥也可以算是西门青的“娘家人”。 不过武好古带上赵钟哥并不是要接着赵家将门的名头去压潘大官人,潘家老祖地位可比赵家的大投降派高多了!而且赵家将门因为姓赵还失去了和赵宋王朝通婚的机会(同姓不婚),因此赵家将门如今也不大兴旺。 武好古是想让赵钟哥把西门家的情况和西门青为武好古所做的一切,都告诉潘大官人——没有西门青,武好古当然也可以靠着绘画的本事做官,但是绝对不会立恁般大的功劳,更不会有如今的地位。 所以武好古不能对不起西门青,一个媵而为妾的名分无人如何是要给的…… 这是西门青的贡献决定的! 如果不是武好古和潘巧莲私定终身在前,西门青绝对是武家大妇,现在让她做个媵妾已经非常委屈了。 不过单靠摆事实讲道理,也是不可能打动潘大官人的。武好古还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 没错,就是利益! 武好古和潘巧莲、西门青之间可以不讲利益,但是他和潘家、西门家之间,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利益。 婚姻只是纽带,足够利益才能让三个家族的关系变得紧密团结。 而武好古恰恰是一个能够为亲朋好友和追随者带来足够利益的人! 而且他也准备用巨大的利益来推动封建主义大宋的车轮滚向万恶的资本主义深渊…… 他撑着油纸伞,缓步而行,每一步迈出,都充满了自信。 …… 武好古、高俅和赵钟哥三人是往皇宫大内的东华门而去的,武好古现在虽然出了职,不再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了,但是却在几日前得到了一个绘画称旨的头衔,依旧可以出入东华门去翰林图画院。 不过他今日到东华门内却不是要去翰林图画院的,而是要寻潘大官人。在晋升到东头供奉官后,潘大官人也换了差遣,不再当带兵的指挥使了,而是到閤门司做了宣赞舍人。就是那个领着文武百官,宗室王公,外国使节和番部首领朝见皇上的官儿。没有什么实权,而且还得勤勤恳恳当班,很不自由。不过却是勋贵子弟们最喜欢的差遣之一。 因为这个差遣可以在宰执还有官家面前混个脸熟,说不定就一眼相中然后飞黄腾达了呢? 另外,閤门司的差遣也是勋贵子弟们上升通道中的必经之路。潘孝庵如果想靠混资历爬上大使臣的地位,閤门司是一定要去的! 通常在閤门司混几年,不犯什么错,再往上孝敬一点儿,就能晋升大使臣然后外方去做兵马钤辖之类的地方武官了。若能在钤辖任上立点功劳,比如抓几个反贼,那就你再向上升了…… 不过武好古知道,潘孝庵想要升官可没恁般辛苦,因为他已经巴结上的端王再有几个月就是天子了! 在东华门外,武好古对高俅、赵钟哥和罗汉婢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入了东华门就是皇城,所以这道大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武好古有绘画称旨的腰牌,自然没有问题。而且他才从翰林图画院出职,守门的兵士多半都认得他。所以验看了腰牌后立即就放行了。 进入东华门后,就是一条将宫城一分为二的大路,武好古是很熟悉的,他直接走到了官家上朝的垂拱殿外的閤门处。此时常起居朝会已经结束,宰执重臣都去崇政殿问对了。所以閤门司的宣赞舍人和閤门袛候们都很清闲,都聚在閤门旁的屋子里面聊天,聊天的内容仿佛和正在筹建的界河商市有关。 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目前还在筹建之中,不过却已经成了开封府将门子弟们的一个热门话题了——因为这些家伙大多是“艺术家”和“资本家”,对于商业还是很敏感的。 所以和商业有关的“商市”和“市舶司”比那个枢密院的兵学司更吸引他们的眼球,大家都觉得这个商市兴许是个发财的机会! 武好古和这些“艺术家”和“资本家”将门子都比较熟,他到的时候马上就有一个姓赵的袛候(赵钟哥的远亲)和他招呼:“是武大郎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是来面君的吗?” 武好古拱拱手道:“是赵十哥啊,今儿我不是来觐见的,而是来寻潘十一哥的,他可在吗?” “在,在,十一哥,你妹夫武大郎来寻你了。”这赵十哥倒是个热心肠,帮助武好古把潘孝庵叫了出来。 潘孝庵满面春风的就从屋子里面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大蒲扇,看见武好古就问:“崇道,你怎来了?” “就是来寻你的,”武好古笑问道,“得了一壶好酒,要和你喝上几盅。” “好酒?” 潘孝庵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是甚底酒啊?” “是你从没喝过的好酒。” 武好古这话一出,不仅潘孝庵笑了起来,周遭几个閤门司的宣赞和袛候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大郎,你这小舅子可是个酒鬼,这世上可没他没喝过的好酒。” “是啊,潘楼街上的潘楼就是他们家的,有甚好酒还有他没喝过?” 武好古笑了笑,冲着这几个和自己挺熟的将门子弟道:“今儿找十一哥还有点私事,就不请诸位一起喝了……待过几日再请你们来喝,保证你们没喝过!” “好好好,一言为定。” “十一哥,你去吧,这儿有哥几个替你顶班。” “那便多谢了。” 潘孝庵也冲着他们拱拱手,又从一个袛候手里接过把油纸伞,就和武好古一起出来,又往东华门去了。 “寻我有甚底事儿?”潘孝庵一边走一边问。 武好古笑道:“喝酒啊。” 潘孝庵一愣,“真的喝酒?” “是啊,有好酒!”武好古道,“还请了高大哥和赵钟哥,一起去丰乐楼喝吧,保管你没喝过。” “大郎,你莫卖关子了,到底是甚好酒?” “蒸馏酒!”武好古笑问,“听说过吗?” “蒸馏酒?”潘孝庵摇摇头,“好喝吗?” “当然好喝了!” 武好古笑着打包票。 是的,就是蒸馏酒!是武好古作为穿越客的金手指,也是他用来换取潘孝庵支持(支持他纳西门青)的代价。 蒸馏酒就是后世常见的白酒,白酒是经过蒸馏提纯之后的酒,所以酒精含量高,喝起来特别带劲儿。武好古在前世就知道有这么一种制酒的方法,但他却不知道蒸馏酒器应该怎么造,他就知道一点原理——谁让他就是一个艺术生嘛! 不过他在买下“画仙观”后,却在那里面发现了用来提炼花露的蒸馏器。虽然不能和大量制作白酒的蒸馏酒器相比,但好歹能用一用。 于是武好古就寻了铜匠,做了一个放大的,并且经过特殊改造(加长了冷凝管)的蒸馏器,同时还让人做了一个形状特别的水桶套在了铜质的冷凝管外。 有了这么一套简易的蒸馏器后,武好古就能在自己家里用买来的“烧酒”(不是白酒的意思)提纯蒸馏酒了。 本来他打算把这种蒸馏酒作为自己赚钱的又一个王牌产品——等到徽宗皇帝一亲政,武好古就能从他那里搞到酿酒贩卖的许可,然后用蒸馏酒大捞特捞了。 另外,蒸馏酒也是武好古为“灯塔市”准备的支柱产业之一。和唱卖行和画册出版相比,酿酒业才是真正的大行业!看看开封府城内的酿造美酒的正店和贩酒的脚店、酒铺之多,以及满城簇簇不绝的运酒车辆,就可以想象蒸馏酒一旦出现,会带来多大的利益了! 而且蒸馏酒的市场不会只有大宋,北方的辽国,西面的西夏,还有东方的高丽国都会成为“灯塔酒”的市场。 不过现在为了说服潘孝庵帮自己纳西门青,武好古只好把这个雪藏的宝贝提前拿出来了和潘大官人分享了……而有了蒸馏酒这种巨大的共同利益,武好古纳西门青为媵妾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呃,至少潘大官人是不会在乎的。 ------------ 第293章 美酒换佳人 “来来来,十一哥你闻闻这味儿,是不是特别的醇香?这可是小弟独创的二锅头酒,既醇且烈,只能喝上一点儿,多了就醉了……” 武好古殷勤的给潘孝庵、高俅和赵钟哥各斟了浅浅一小碗“二锅头”,又给自己倒上了一小碗。 这“二锅头”酒就是武好古在自己家里面蒸馏出来的白酒,是用上等的“潘楼醇”作为原料,用一套由炼丹房中使用的蒸露器改造而来的蒸酒器“蒸取”而来的蒸馏酒。 之所以取名“二锅头”,是因为现在拿来喝的这些白酒是在往冷凝的“冷水锅”中第二次加冷水时凝出的白酒——用第一锅冷水凝出的白酒太烈,第三锅冷水凝出的白酒又太淡,只有中间的第二锅冷水凝出的白酒刚刚好,所以就被武好古称为“二锅头”了。 把潘孝庵从宫城里面请出来后,几个人就直奔东华门对面的丰乐楼而去。要了个丰乐中楼三层的包间儿,点了一桌子开封菜,不过没有让上酒,也没叫歌姬。只有金毛丫头罗汉婢一个儿在旁边伺候。 罗汉婢随身带了一个做工非常精美的银质酒壶,里面是一壶刚刚蒸馏出来的“二锅头”酒。 “怎就恁少一点?” “这是酒么?怎看着和水一般的清?” “是酒,闻上去好醇啊。” 潘孝庵、高俅和赵钟哥都是好酒之徒,喝过的美酒都不下几十种,可他们谁也没见过这种如清水一般,闻上去又有一种浓烈酒香的酒。 “钟哥儿(钟哥儿是赵钟哥的小名,他的大名是赵昌,字元义),”武好古笑着对拿着个酒碗,看着浅浅一点的二锅头皱眉头的赵钟哥说,“这酒的劲儿可恁大,你要是醉了,可没人扛得动。” “醉?我会醉?”赵钟哥翻了翻眼皮,端起酒碗儿就来了个一口闷,然后就猛地咳了起来。“咳咳咳……好辣啊!这酒好香,也好辣!” 武好古在家里面弄出的这种“二锅头”酒的质量并不算高,别看酒的颜色清澈透明,但是里面还是有较多的乙醛,因此非常辛辣,需要陈放老熟后才真正好喝。 “钟哥儿,你喝太多了,这酒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武好古端起自己的酒碗,小小抿了一口,然后又笑看着高俅和潘大官人。 高、潘二人也学武好古的样子,端起酒杯也轻轻抿了一口,两人的舌蕾都被一种强烈的辛辣感刺了一下,然后就是一种浓郁到极点的芳香和甘醇。酒液和辛辣的感觉一同流入了两人的喉管,只留下了无穷的回味和芳香在口中。 “好酒!” 高俅和潘孝庵还在回味的时候,赵钟哥已经大声嚷了起来:“再来一碗!” 武好古冲罗汉婢点了点头,小丫头赶紧上前拿起酒壶,小心翼翼的给赵钟哥、高俅和潘孝庵倒上酒。又迈着小碎步退到了一边儿。 赵钟哥又是一口闷,然后再次大声嚷嚷着要酒,罗汉婢又给他倒了一杯,结果又被他一口喝了个干净。 三杯烈酒下肚,钟哥儿的一张黝黑的脸盘上已经泛出红光了,显然酒精正在发挥作用! 别看他平日好酒,可是他过去喝的都是低度酒,哪儿喝过至少有五十度的二锅头?三杯下肚,竟然有了微醉的感觉。 潘孝庵则是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品,喝一口酒再夹上一筷子的菜,目光却微微有点奇怪地打量着武好古,估计心里面一定有个大大的问号:武好古这小子是有法术还是怎么着?怎么总能整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好东西? 高俅是一脸的惊诧,他可是在端王府上当差的,王府里面什么好酒没有?端王可是深得太后宠爱的亲王,凡是宫里有的好酒,端王府上都有,凡是端王府上有的好酒,高俅都偷偷喝过……可就是从来没有喝过和这个“二锅头”一样香醇辛辣的美酒。 作为资深的酒徒,潘孝庵和高俅也很快意识到了“二锅头”的价值了。这种酒虽然喝起来辛辣,但是口感醇香浓郁,而且喝过以后非常“过瘾”,可以给嗜酒之徒最强烈的刺激。恐怕真正嗜酒如命的酒徒,在喝过这种酒以后,再喝现在市面上的酒,就会觉得淡而无味了…… 商业头脑不一般的潘大官人已经结束了品酒,展颜笑问道:“大郎,这酒真的是你家酿的?” 宋朝的酒是专卖的,只有官府许可的酒坊酒店才能去官监酒务购买酒粬用于酿酒。私造酒曲可是重罪,达到一定数量后甚至要“杖脊黥面,配五百里外牢城”。 不过官宦勋贵人家少量私酿,只要不拿出去贩卖,也是没有什么人会追究的。 武好古看他的样子,心中就知道事情有点把握了,“这酒全天下就只有我家才有……十一哥,你觉得如何?” “东西是好东西,”潘孝庵思索着说,“就不知道是否易得了?” “甚是易得,且不昂贵。”武好古笑道,“若十一哥想要,小弟自当双手奉上‘二锅头’酒的秘方。” 双手奉上?你有那么好? 潘孝庵扬了下眉毛,不置可否,似乎在等武好古开条件。 看到潘大官人的表情,武好古只是叠起三根手指:“十一哥,小弟也知道你的为人是不会白白拿人好处的,所以小弟有三个不情之请。” 潘孝庵看着这个越来越狡猾的武大郎,心想:这小子莫不是真的被甚底仙人给点化了吧?不仅总有古里古怪的好东西好点子拿出来,而且还总能把这些好东西好点子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 也不知道这一次,他想用这种好酒从自己这里换到什么了? 武好古笑道:“一是这二锅头的买卖由我们两家合营,各出五成本金;二是二锅头酒首先要在未来的界河商市酿制,三年后才能在开封府设酒坊酿制……” 要求不高啊! 潘孝庵听着有点儿疑惑,目光炯炯地看着武好古,就等他说出第三个条件。 “第三嘛,”武好古苦苦一笑,“小弟有了一位红颜知己,想要给个媵妾的名分。” “甚底?”潘孝庵愣了又愣,“大郎,你要……要纳妾?” 武好古有红颜知己不奇怪,现在佳士得行的主营业务之一就是《花魁》画册嘛……要是没有红颜知己才奇怪!而且佳士得行唱卖房的管事还是墨娘子恁般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想把她抱回家呢! 另外,武好古还有一个美女徒弟杜文玉,恐怕也是早晚要收到房里面的。 可是现在武好古和潘巧莲还没正式拜堂呢,有必要那么急吗? “她是谁?”潘孝庵问,“是墨娘子……还是杜文玉?” “都不是。”武好古回答。 这二位还没轮上到呢! “那是……” “是西门青。” “谁?” “西门青。” “哪个西门青?” “就是和我一起北上辽国的那个西门青!” “是他?”潘孝庵瞪大了眼睛,“他不是男子么?” 潘孝庵没见过西门青,不过却听潘巧莲和小瓶儿提起过此人,所以一直都以为西门青是男人。 武好古要纳妾,潘大官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意见——男人嘛,有了权势金钱自然要好色的!要不然一定是有毛病。而好色……当然也包括好男色了!眼下还不是理学大兴的年头,所以宋人对于男风男色也谈不上反感。 便是武好古和西门青“兄弟情深”,潘大官人也不认为有何不妥。 可问题是将一个男子纳为妾室这个…… “实不相瞒,”武好古叹了口气,坦白道,“西门青是位侠女……一直女扮男装行走江湖的。” “侠……侠女?”潘孝庵看着武好古,心想:你还真会玩啊!身边已经有了才女、伎女、番女还不过瘾,居然又勾搭上一个侠女! 武好古这时瞄了眼还在一杯杯饮酒的赵钟哥,嗯咳了一声:“钟哥儿!” “哦。”赵钟哥不知喝了多少,一张面孔涨得通红,舌头也有点大了,不过还能说话,“潘,潘大官人有所不知……这,这武大郎能立恁般多的功劳,都,都是因为有西门青。所以,所以他是离不开西门青的……”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潘孝庵听得糊涂,武好古只好自己解释道:“西门家原是镇州赵家的家臣,前辈乃是幽州牙将,眼下在辽国也有分家存在。而在北西门家,北慕容家,还有燕四家中的赵、马、刘三家中,都有心向我朝的义士存在,阳谷南西门则是他们在我朝的眼线……所以马良嗣才会同小弟相遇,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对,对,对!”赵钟哥道,“武大郎如今所有,西门青也有一份,所以一个媵妾的地位,无人如何都是该给的!” 高俅也在一旁附和道:“十一哥,我看这事儿也不错……十八姐和西门女侠本就姐妹情深,现在共事一夫,一块儿帮衬大郎和武家,多好啊!” ------------ 第294章 管教西门青? 咣当一声,先是一个定窑的白瓷刻莲花纹盘摔在地上,碎了! 接着又是一个汝窑的天青釉圆笔洗,然后又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出品的上等瓷碗瓷瓶什么的,在地上摔了一个噼里啪啦。 潘巧莲的书房里面,顿时烟尘斗乱,一地的瓷器渣滓。听到声音赶来的丫鬟婆子都拥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往里瞧。只见小瓶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仿佛还犯了什么错,正跪在地上哭呢! 潘十一姐则在大发雷霆,使劲儿糟蹋东西。砸完了瓷器,又开始撕字画儿――都是名家作品!除了武好古的作品之外,还有米友仁、张择端、李唐的作品。眨眼的功夫,糟蹋掉的好东西拿去后世的苏富比至少能拍出十几个亿…… 到了最后,潘大小姐把“魔掌”伸向那幅赵佶送给武好古的苏东坡真迹《海上书怀帖》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家的潘大官人才急忙嗯咳了一声儿,走进了书房,也随手拿起一方老坑洮砚也扔在地板上哗啦一下碎成两半了。 “十一哥,你为何砸了奴的洮砚?” 潘巧莲似乎被潘孝庵的行为给震住了,一时忘记了撕东西,反而问她哥哥为什么砸东西了。 “哦,”潘孝庵笑道,“为兄看你砸得欢快,就帮你一起砸啊!” “哥!” 潘巧莲跺了跺脚,一脸委屈地说:“大武哥哥欺负奴,你也欺负奴,你们都不是好人!” “怎么啦?后悔嫁给武大郎了?”潘孝庵连连摇头,“早和你说过武大郎没有端王好了……可现在端王再有几日就要和王刺史的女儿大婚了,没你的份儿了。你又不能做端王的侍妾……” “十一哥!”潘巧莲吼叫道,“奴才不稀罕端王呢!他和大武哥哥一样,都不是好人!” “哦?”潘孝庵故作讶异,“怎么回事?武大郎怎么惹着你了?” “他,他,他在外面有女人了……”潘巧莲那种妩媚俏丽的面孔上堆满的愤怒,抬起玉手一指跪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瓶儿,“小瓶儿,你快把大武哥哥和西门小贱人的奸情告诉十一哥!” “西门小贱人?”潘孝庵一副吃惊的模样,“可是西门青的姐妹?” “不,不是的……”小瓶儿怯怯地看了潘大官人一眼,然后一边哭一边说,“那西门青原来是个雌儿,她早就看上武大官人了,所以才会跟着大官人一起北去辽国。在辽国的时候,她,她就自荐枕席,上了大官人的床,还怀上了大官人的种!” “竟,竟有此事?”潘孝庵惊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虽然他早就在丰乐楼里面和武好古达成了交易,但是他也没想到武好古居然会这么编排西门青…… “千真万确!”小瓶儿说,“西门家的人都寻来了,要大官人给个说法!” “给……给甚说法?” “他们要大官人在徐州给西门青置一所大庄园,把西门青好好养起来做外室……” “这,这,这怎么能行?”潘孝庵气呼呼地说,“这还有没有规矩?” “嗯!”潘巧莲重重点头,看着哥哥,“决不能让西门青做大武哥哥的外室!” “对!”潘孝庵道,“可不能那么便宜了她……这种不知羞的女人,一定要好好管教!” “对,一定要好好管教!”潘巧莲说着话忽然觉得不对啊,“十一哥,要怎生管教?” 是啊,要怎么管? 养外室这种事情在大宋朝实在太普遍了,便是潘巧莲的哥哥潘孝庵早先被老婆管着不许纳妾的时候,也在外面养了小的……这种事情要管,无非就是大老婆带上家丁仆役去砸场子。 可是砸场子这事儿对西门青……恐怕无效啊! 别看潘家是堂堂将门,潘孝庵还有军职在身,府上还养了不少家丁,门下还有充当走狗的恶霸。可是要对上西门青和她的那帮辽国来的硬手,只怕讨不了好吧?到时候不知道是谁管教谁了! “要怎么管呢?”潘孝庵想了想,“要不这样,我带上几个府里的好手走一趟徐州……” “别,别,那西门青可是个硬手。”潘巧莲连忙摇头,“她是做辽宋生药走私的,和燕四家也有关系……那个被官家封了中太大夫的慕容忘忧还是她家的世交长辈!” “那真不好去打了,慕容老儿可是从四品的文官,比你哥哥我可大多了……”潘孝庵瞧了怒气未消的妹子,顿了顿,“那哥哥倒是有个计策,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地整治她。” “名正言顺地整治?”潘巧莲一愣,看着哥哥,有些露怯地问,“怎么整?” 她可是见过西门青杀人的!拿着弓箭射梁山好汉啊!那么凶的女人……谁整谁啊? 潘孝庵笑道:“只要让她做了你的陪嫁媵妾,她不就只能任你欺负了?” 陪嫁……媵妾? 潘巧莲这种出身的女人,自然知道媵妾是怎么回事了。媵妾是跟着正室一起嫁到夫家去的,虽然身份比所有其他的妾都要高,可以替补当正室。但是理论上媵妾是附属于正室的,得服从正室的命令,和正室在同一战线去参加宅斗。如果正室生不出孩子,媵妾生的娃娃就算是正室的嫡子……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关系,正室和媵妾一般都是一伙儿的,很少会发生争斗……特别是她们的丈夫还有别的级别的姬妾的时候。 “可是,可是……”潘巧莲其实还是有点害怕西门青,“可她要是不服管怎么办?” 听到她的提问,潘孝庵和小瓶儿同时松了口气儿。 “十八姐,”潘孝庵道,“这事儿你得去问你嫂,你看我那么多的姬妾,有谁敢不服管的?” 潘巧莲一想,好像是没有啊! 潘孝庵接着忽悠妹妹道:“最要紧的是名分,妻妾名分一立,你就是主,她就是仆,而且她又是你的媵妾……怎会不服你的管教?当然了,你是管教她,不是要害她。武家有家法,有尊卑,她就该服你的管。要是不服,你就能名正言顺把她逐出。怎么也比让她当个外室,在外面逍遥自在的充主母强吧?” “也对……”潘巧莲居然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可是,可是……这不是太便宜大武哥哥了?” “那你想怎么办?不嫁给武大郎了?” “这个……也不行。”潘巧莲跺了跺脚。 现在可是封建主义的大宋朝,如武好古这样有钱有势的男人谁不是妻妾成群?潘巧莲现在就算把武好古踢了,也就是便宜西门青……她可就是正房夫人了! 而潘巧莲能不能再找到和武好古一样好的夫婿且不说,就算寻到了,家里会没有小妾吗? 潘巧莲咬咬牙,“但总不能这样便宜他们!” “这好办,”潘孝庵奸诈地笑了几声,“媵妾是陪着你出嫁的,也就是说,她得先到我家,然后再和你一起嫁出去。等她来了,进了我这宅子,还不是任你拿捏?她要是真的不识相,那就哼哼…… 不过现在,你总得先给人家一个媵妾的地位不是?” …… “大武哥哥!你,你……欺负人!” 就在和哥哥商量好了一定要狠狠欺负一下西门青后没多久,武好古就到潘家大宅门来了。 在内宅的厅堂门口,潘巧莲一看见自己心爱的大武哥哥,只是怒气未消地叫了一声。一张面上都是委屈,看来真是被武好古欺负惨了。 看着她委屈的样儿,武好古又怜又爱又是内疚――都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不好,让自己高尚的品格都受到了不良的影响,居然背着潘巧莲那么可爱的女子搞起了小三…… 想到这里,武好古突然上前几步,握住了潘巧莲的手腕,潘巧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忸怩道:“你要做甚?” “十八姐儿,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让西门大姐在你面前出现,可好?” 潘巧莲撅了下嘴,啐道:“你当奴是小肚鸡肠的女人么?” 武好古一本正经地道:“十八姐儿,你当然是大度的,可是西门大姐她又有甚面目来见你?” 潘巧莲哼哼几声:“怎没面目了?她是妾,奴是妻,世上哪有妾躲着不见妻的道理?” 呼,承认西门青是妾了……武好古提着的心终于放平了。看来白酒的利益,还有许给小瓶儿的一万缗嫁妆都不是白白付出的。 有钱就是好啊! 呃,也不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武好古连忙收起了金钱万能的错误思想,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潘巧莲。 潘巧莲说:“等端王的大婚一完,你就赶紧去把西门大姐接来我家。” “你家?” 潘巧莲点点头,认真地说:“奴要她做媵妾,大武哥哥,你知道甚底是媵妾吗?媵妾就是随奴一起嫁的,是奴的陪嫁……奴要先管教西门大姐一番,要叫她知晓礼义廉耻!这样才能做奴的妹妹,做你的妾室。” 好一个潘十八姐啊!武好古心里面好一阵感动,心想:西门青那么凶,你要是管不了她,等以后我们就夫妻同心,一起管教她吧! ------------ 第295章 都是为国为民的 慕容忘忧的赐第就在原来的都亭西驿,现在的西平王府边上,面积不小,几乎和武好古的家宅一边儿大。只是院子、房舍、花园、乃至房中的布置,总是透着一股破败和陈旧的气息,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好好修缮过了? 因为宅子太旧,而慕容忘忧又是孤身随着武好古南来,所以他也住不了那么多房子,就只是让人整理出了一个小小的跨院居住。 就在慕容先生住的跨院之中,一间厢房里面此刻正有一条大汉横卧床上,鼾声大作,正是赵钟哥。他今天中午喝多了白酒,醉醺醺的由罗汉婢搀扶回来的,进了屋就倒头大睡,直到现在也没醒。 而慕容先生一身儒服,正和一个商人打扮,腰背有些佝偻的老者,带着一群家丁仆役打扮的人,笑呵呵的走进自己的宅院,一边走还一边和那老者大声说:“好,就按照你要的给,只要他们好好做事就行了。” “那小老儿就多谢大官人了。”那老年商人点头哈腰的道谢,随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进了院子,大门一掩,慕容老头就连忙搀扶起来那老商人,“云鹏,你身体不好怎还亲自过来?” 被称为“云鹏”的老者,正是西门青的爷爷西门鹤,云鹏是他的字号。他竟然也到了开封府,还进了慕容忘忧的赐第。不过显然不是以公开身份,而是以一个“人牙子”的身份,带了一群西门家和慕容家的子弟赶来的。 这些西门、慕容两家的子弟,名义上都是慕容忘忧的家仆,是来打理这所宅子的。而在他们到来前的一日,慕容老头已经打发临时雇佣来的几个仆人回家了。 “唉,青儿这次真是……”西门鹤叹了口气,“她来不了,我只好自己来了。” “值得的,”慕容忘忧笑道,“武大郎人不错,又有钱……而且还很有谋略,没有他,我可当不了现在这个官儿。等回头枢密院兵学司开了张,就给你家保举一个武官,再保举几个学生,将来总有官做的。” 柴老员外到西门家替武好古提亲的时候,还不知道慕容忘忧可以当上从四品的中太大夫——这可真是幸福来得太快了!本来西门家三代憋不出一个官,现在武好古能保举,慕容忘忧也能保举,一下子就是三四个官儿到手了。 还别说,西门青的“牺牲”还是很值得的! “而且青儿也不是为了我们两家的几个官牺牲色相的,”慕容忘忧和西门鹤一边走,一边说:“她是为了数百万被契丹禽兽压迫,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之中的燕云汉儿牺牲的!她这是……为国为民啊!”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就是说西门青这样的女侠……呃,做为国为民的事情,也不一定要杀武好古这样的脏官。 陪武大脏官上床,有时候也是可以为国为民的。至少现在恢复燕云的事业,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而西门青的贡献,是不可否认的。 “在‘平燕九策’中,”慕容老头接着说,“界河商市是非常要紧的,而武大郎看来又能掌管界河商市一段时间……所以你我两家,还得利用这个机会,把根扎进界河商市啊。” 别看慕容老头现在是从四品的文官,还是判枢密院兵学司,看着挺大,但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掌握太多实权的——等到他把枢密院兵学司的局面撑起来了,也就该挪窝了。 而武好古的界河商市能掌握到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没准可以十年二十年控制下去。别看只是亦官亦商的差遣,可实际上能够掌握的财富和权力,比起枢密使都要大! 更重要的是,界河商市没有枢密院恁般扎眼,只要武好古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就可以作为近臣在那里一直替皇帝管钱袋子。 正说话的时候,慕容忘忧推开了一扇虚掩的月亮门,嘎吱吱的一响,正在睡觉的赵钟哥就豁然而醒。他刚一醒来,便下意识的探手去抓自己总搁在枕头下的直刀,一下却抓了个空。 “是老夫!”慕容忘忧低低叫了一声,“钟哥儿,快出来见见云翁吧。” 赵钟哥推自己睡觉的厢房房门,冲着门外的西门鹤拱拱手:“云翁,一向可好?” 西门鹤苦笑:“还好,一时还死不了。” 慕容忘忧朝钟哥儿一招手,然后就和西门鹤一块儿进了堂屋,赵钟哥也一起跟了进去。三个人也不客套什么,各自寻了一张椅子就坐了下去。 “元义,武大郎准备怎么安排青儿?”西门鹤先问起了自己孙女的前途。 “媵妾。”赵钟哥说,“有点亏了。不过正室的位子也不是没机会,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下点药……呵呵,这对大姐儿来说不困难吧?” 西门青是个大夫!自然是会下毒的……赵钟哥的思维是燕云大族式的,族中为了嫡庶之争,是常常会死人的!在他看来,西门青迷住武好古,再毒杀潘巧莲,夺了正室的宝座,顺便让自己的儿子继承族长之位,那是很可能会发生的。 西门鹤苦笑着摇头,“大宋这边没有必要……也许会姐妹情深也说不定。无非就是个名分,若是能姐妹情深,共事一夫,也是佳话,在江湖上也好说。” 赵钟哥嗤的一笑,“那是你家的事情,我不多嘴了。对了,老师,你打算给我安排甚底官职?” “先做个兵学博士吧。”慕容忘忧道,“你是带过兵的,也知道契丹人是怎么打仗的……看看能不能搞出一套合适宋军的打法?” 慕容老头对于大宋朝廷派给他的差遣,还是非常认真的。因为在他看来,再多再好的计谋,归根结底也需要一支能打的军队去执行! 大宋若想要恢复燕云,五万精锐战兵是无论如何都要有的。而练兵也不能闭门造车,一定要有针对性,必须要知己知彼。所以赵钟哥最合适的位子,就是去枢密院兵学司当博士。 “好,就这样吧。”赵钟哥笑嘻嘻点头。 …… “你还有个媵妾?” “是啊,就是那个西门青……阿爹,你该早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的吧?” “呵呵,你还真是有办法……”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家的宅院里面,得意洋洋的在和老爹武诚之说话。 这回可真的是一手牵一个了!哦,还有几个候补的,墨娘子一个,杜文玉一个,金毛丫头罗汉婢也不错……这大宋的封建主义制度看来也有优越的方面啊! “西门青肚子里面已经有了孩儿,”武好古笑着向老爹报喜道,“等三日后喝完端王的喜酒,就起身去阳谷县把她接来,这样最晚七月份孩儿就能把她和十八姐一块儿娶了。” 端王赵佶的喜酒是一定要喝的,这可是个进一步加深友谊的机会啊! 而且武好古喝了赵佶的喜酒,七月份他结婚的时候,就能把赵佶请来了,这是多大的面子? 武诚之笑了起来:“哈哈,那么说来,老夫到明年就能当爷爷了?” “没错,”武好古笑道,“当爷爷了……” 武诚之道:“那我可得和你一块儿去趟阳谷县了,还得带上几个女使好伺候她。” “您和我一起去?开封府这边叫二哥照看?” “有你小娘呢。”武诚之道,“你二哥哪有空?他可天天都在用功,若是能高中了,那武家可就是三喜临门了。” 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这些日子都在太学里面埋头读书,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生活。而且武好古还把从蔡京那里得来的“科举秘籍”给了他,说不定真的能中一个。 “你不去碰碰运气?”武诚之笑着问。 “不去了。”武好古摇摇头,“元符三年这一科来不及了……等忙完这一阵,就该建灯塔市了。那可是大买卖啊,而且还很急!开封府里面,还有另外一摊买卖也要料理,真是忙不过来。” 不过灯塔市还是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推动! 因为支持灯塔市的皇帝赵煦可能只剩下几个月的命了!武好古是经常可以看见赵煦的活人,自然知道他患上了可怕的疾病,肯定逃脱不了历史上的宿命。而赵煦一死,虽然和自己关系很好的赵佶会成为官家。但是权力交替,旧党反攻,新党内斗,章惇下台等等事件,肯定会一一发生。 到时候朝廷内外乱成锅粥,哪儿还有余力去推动灯塔市的建设?若是要拖到赵佶完全把持住了局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这几个月是关键,只要能和辽国达成协议,并且正式开始建了,那么未来的几年也就不会有什么变化了。毕竟谁也不愿意撕毁和辽国之间的协议……特别是在朝廷内斗的关键时期。 而加速筹建灯塔市,也是武好古要亲自走一趟阳谷县的原因。西门家一手可牵着大辽国呢!得赶紧给马植去消息,叫他想办法推动,可能还要再送个几千两黄金的活动经费过去。 总之,必须争分夺秒才行! ------------ 第296章 铠甲大马商市 六月,夏花绚烂。 武好古又一次离开了天下第一繁华的开封府城,行在五丈河边的官道上,感受着丰收在望的繁华和喜悦。 路边田野中,麦子成长得相当茁壮,绿油油的一片,铺满了大地。 从五丈河中吹来的河风,稍稍驱散了笼罩大地的炎热,虽然谈不上凉爽宜人,但还是让武好古的这一路东行舒服了许多。 他是三日前,喝完了端王赵佶的喜酒后才离了开封府东行的,准备沿着五丈河一路前进,到了梁山泊再转向北行,前往西门青所在的阳谷县城。 因为要路过传说中好汉云集的水泊梁山,所以武好古这回带足了好手!随行的有刚刚授了从九品右班殿直但是还没有差遣的林冲、赵钟哥。还有从潘孝庵那里借来了几个潘家的家将门客。还有潘楼街上的泼皮头子刘二狗给武好古寻来的十来个五大三粗的闲汉,也不知能不能打?不过也可充个门面。最后,柴老员外和西门婆婆以及他们带来的十来个柴家、西门家的壮汉自也同行。 另外需要一提的是,武好古、林冲和赵钟哥三人都带上了盔甲。 武好古带了一副黑漆濒水山字甲,这是一幅皮甲,是用厚厚的牛皮经过“漂”、“煮”、“剪“、“晒”、“粘”等多道工序做成的甲胄。表面非常坚硬,涂出了黑底色,上面还手绘了花纹图案。这套皮甲是武好古上回离开开封府使辽前订做的。 宋朝虽然禁止民间私藏盔甲,不过武好古可是保卫大宋封建主义专政的武官,是可以拥有几领盔甲的。毕竟盔甲这玩意也要讲个尺寸,穿着最合身的甲得订制。堂堂一武官,连一领合身的盔甲都没有也太寒酸了。 林冲则带了一领份量十足的步人甲,这是他在禁军里面当教头时拥有的装备,应该是公物。现在他是“武选官”了,不当教头了,也不知通过什么手续,把这领心爱的铠甲拿回家了。 而赵钟哥的甲是最牛逼的,是一领青塘瘊子甲!是他那个在辽国的侍卫汉奸军中干了一辈子的爸爸留给他的遗产,据说是军中宝器,也不知赵钟哥的老子是通过什么路子弄来的?这领瘊子甲原是存放在慕容忘忧那边,没有和赵钟哥一起南下,是慕容忘忧把它带到宋境转交给赵钟哥的。 这种瘊子甲的甲片使用了冷锻工艺,甲片柔薄而坚韧,因为厚度只有热锻甲片的三分之一多,所以能用比较轻的重量获得最好的防护能力。应该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骑兵甲! 除了一领瘊子甲,赵钟哥还带了一根马槊和一副皮质的马甲。武好古刚刚从端王赵佶那里得来的西域牝马赤云骓也借给了赵钟哥……不是让他骑着赶路,而是作为战马让一个马夫牵着走。 这匹据说属于“西极天马”(就是伊犁马)的牝马肩高达到了四尺七(接近15米),比起武好古送给西门青的那匹河北牝马高了大约四寸,绝对算得上马中的女王了。 而且这匹马不仅高大,还非常强壮,哪怕是赵钟哥这般壮汉,穿上瘊子甲骑在它背上,再加上一副马甲,也能飞奔疾驰。 “大郎,只要某穿上瘊子甲,骑上赤云骓,便是梁山贼寇全伙到齐了,也照样能把他们打发了,所以你就尽管放心吧!” 穿着身红色的武官服,骑着匹走马赶路的赵钟哥看见武好古眉头微皱,还以为他在害怕梁山好汉,便拍着胸脯说起了大话。 且不说喽罗,梁山光是头目就有三十六人(赵铁牛现在也是了)呐!赵钟哥一个能打三十六个? 林冲看见武好古一脸怀疑,笑道:“大官人,你莫不信,梁山草寇要遇上元义兄真是死路一条。铠甲大马长槊……唐太宗的玄甲骑都比不上啊!不过下官看来,那些梁山草寇是不会来寻晦气的,他们只要远远看见我们,就会自行闪避了。” 武好古点点头,然后顿了顿又道:“钟哥儿这一身装备不就是西夏铁鹞子的东西吗?就是马好一点罢了,怎就无敌了?” “还有骑兵的武艺,还有马槊。”赵钟哥笑道,“而且这铁鹞子也得看年份的……铁鹞子是世兵,父子相传的本事和军器。想当年元昊活着的时候,铁鹞子那是连辽兴宗都打败了的!不过传到如今,却是大不如当年了。” 武好古一笑:“大宋和辽国也是如此吧?兵将总是一代不如一代。”他顿了顿,“就不知道枢密院兵学司能不能走出一条养兵练兵的新路了?” “若真的能办好,该是能调教出强将精兵的。”赵钟哥思索着道,“不过兵学司育小将,再由小将自募自练兵丁的路子,用来练重甲步兵和弓箭手应该是可行的,不过却练不出好的骑兵。” 武好古又扭头看看林冲,似乎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林冲苦笑道:“骑兵的确难练的紧。在认识元义兄之前,我还以为自家是天下第一等的骑将了,可是和元义兄一比,还是差了不少。” 赵钟哥道:“其实也不是林大哥的本事差,而是林大哥家里没有田庄仆役,也没地方养马跑马……在汉地养骑兵,一兵没有几百上千亩的庄子是不行的。” 骑兵对于农耕民族来说就是贵族兵种,其中具装甲骑(重骑兵)对于任何民族都是贵族兵种。而之所以称为贵族兵种,并不仅仅是昂贵的问题,而是必须要存在一个军事地主阶层,才有可能稳定持续地提供骑兵兵源。 如果没有这个阶层,只是从没有财力养马的农民甚至市民中挑选骑兵,那这些骑兵的马术是很成问题的。 林冲摇摇头,“要是有几百上千亩的庄子,为何不去读书上进?还当甚底骑兵?” 赵钟哥也摇摇头,接着又指出:“若是骑兵骑将们家里都没有几百上千亩庄子,那骑兵的良马又要到何处去寻?” “良马难道真就不能出于马政吗?”武好古问,“辽国的马政难道也和我朝一样,养不出好马?” 宋朝马政基本上是个吞钱的黑洞,养马的成本极高,还占用了大片土地,而且也养不出多少堪用的战马。于是在王安石搞新政的时候给废除了,代之以《保马法》,不过到了哲宗朝初期,又发现《保马法》不好,于是废了《保马法》重新建立群牧监。但是重建的群牧监规模大大缩小,刚开始时只养了13000匹马,而且不堪用者过半。 赵钟哥接过问题解释道:“辽国的马政讲求的是数量,总有几十万匹随时可用,不过用来做战马就稍逊了。 而辽国的世家部族宫帐都有养马场,专门养育良马精骑供各自的骑士所用。而且辽国的群牧监也常常向世家部族宫帐调用种马……群牧保量,世家部族宫帐则保质,如此相辅相成,才有足够的良马可用。 不过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契丹人的部族日益羸弱,宫帐又多奢靡腐朽,无心军事,所以早就养不出甚底好马了。” 武好古听着赵钟哥和林冲的议论,心里面却已经有了成算。他知道在中世纪,除了军事地主贵族骑兵之外,还有一种奴隶骑兵(马木鲁克和古拉姆)也是颇为精锐的! 如果事情顺利,自家很快就会有一块小小的地盘了。 到时候可以在界河边上搞一个定牧的养马场,搞些阿拉伯马和西域良马做种马,再多弄些大母马,用回交和近交的办法育种,总能养出几百上千匹良马的。至于寻常的走马,花点钱总能搞到手的。 另外就是瘊子甲了,《梦溪笔谈》里面就讲了这个问题,宋朝打造不出瘊子甲,哪怕请来了青塘的工匠,用完全一样的方法,也打不出瘊子甲所需的冷锻甲片。武好古估计,问题应该出在利国监的“煤炼铁”上――这事儿后世有许多历史爱好者研究过,所以武好古也知道一些,应该是煤炭中的硫和磷在冶炼过程中和铁水结合,造成了宋朝的铁比较脆,打不出冷锻甲片。 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么就是用木炭炼铁,要么就试着炼焦炭……总之这个问题也一定要想办法解决!或许可以依靠“大学”的力量去搞技术攻关。 未来的灯塔市可不能只有生意没有教育,“灯塔大学堂”在灯塔商市初成后就该上马了。 而自家的“马木鲁克”也能在灯塔市调教,有个百人,将来就是一支堪用的重骑兵部队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对赵钟哥和林冲说:“钟哥儿,林大哥,等我的界河商市办起来了,你们若是没有更好的去处,不如就来帮我的忙吧。” “求之不得啊,”林冲笑道,“下官现在还没差遣呢。” 赵钟哥则笑了笑,说道:“等我老师不管兵学司了,我就到界河市去寻你,到时候可别不收留啊。” “好好好,一言为定!” ------------ 第297章 淫贼来也 大宋元符二年六月,郓州,阳谷县城。 这座在后世赫赫有名的小县城,如今却是个很不起眼的紧县,户不过三千,口不过数万,而其中居住在县城之内的人口,怕还没有一万人,要搁在后世,也就是个小镇的规模。 如此一座小城,自然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产业了,主要就靠着周围大平原上的农田产出支撑城内的商业。每到丰收时节,都会有不少粮商从郓州城而来,收了阳谷县的麦子运去郓州,再通过济水—梁山泊—五丈河运往开封府销售。当然了,这些粮商也少不得定时给梁山上的那伙贼人送去买路之财。 而在一年中的其他季节,阳谷县城就会变得相当封闭,几乎没有外面的客商进出,阳谷县所消耗的手工业品、食盐、药材、酱醋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也都是西门家的商队从外地运来的。 现在正是季夏时节,离秋收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小小的县城内显得非常冷清。街道上少有行人,各种商铺酒肆也没有太好的生意。 除了小而清冷之外,小城还有一个和开封府城恁般的大都市截然不同的地方,就是所有的人几乎都是沾亲带故。因为一共也没几个人,又都是熟人,所以小城里面也没什么可以存住的秘密。 当然了,这样的小城实际上也很少有值得严格保住不外泄的秘密。无非就是些琐事,譬如谁家的儿子不孝顺,哪家的媳妇被婆婆欺负了,还有哪里的娃娃被狗咬了。而最吸引人的,大概就是和金拱楼门对门的青楼九芳阁里的“名伎”们的那点桃色新闻了。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阳谷县城内却传出了一个让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绯闻——西门家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公子兼女大侠西门青居然遇上淫贼了! 哦,西门青人漂亮,又常在江湖上走动,遇上淫贼也不什么新闻。可是西门青让淫贼搞大了肚子就是新鲜事儿了。而且没脸见人的西门青还要给那个不知道前世积了多少德的淫贼当小妾可就是特大号的桃色新闻了。 这事儿可真是让不少觊觎西门青的美色和家产的阳谷县的汉子们捶胸顿足啊! 早知道西门大姐是这样的女人,那就该果断出手去做淫贼!下药也好,打闷棍也罢,只要把那娘们的肚子搞大了,就能人财两得了。 而现在,西门女侠名花有主,大部分人也只能茶余饭后调侃一番了。 调侃就调侃吧,西门青是为国为民的女侠嘛,脸皮自然是厚的,是不会让唾沫星子给淹死的。可是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嘴贱,居然稍上了阳谷范家的大才子范之进。 说什么范之进本来已经和西门青定了婚姻,眼看就要财色兼收了。却被某淫贼抢了先,送了范大才子一定绿油油的帽子,不仅把他的未婚妻的肚子搞大了,还要连人带嫁妆一块儿收走了…… 这下范大才子可要人财两空,成了阳谷县最大的笑柄啦! 如果说西门女侠是阳谷县头一号白富美的话,那么范家的大才子则是阳谷县头一号的“白马才子”了。而他们所属的西门家族和范氏家族,又是阳谷县的主宰,一个是财力雄厚的豪商,一个则是官宦门第士大夫之家。 所以范之进和西门青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是人人羡慕的对象,现在却落得如此结局……可真是有点大快人心啊! 呃,西门家是奸商地主阶级,范家则是官僚地主阶级,都是骑在广大阳谷县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主儿。看到他们倒霉,劳动人民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而范之进范大才子,自然是恨得牙根只痒痒,连读圣贤书的心思都没了,隔三差五就往县城里跑,打听淫贼和西门青的消息。 说什么,也不能让西门青跟了淫贼…… 而且淫贼,是一定要绳之以法的! “公辅,你别听那些闲言碎语,你是读书人,最要紧的还是做学问,只要明年高中了,还怕没有如玉佳人?那个西门青不过是个游走江湖的女人,到时候只配给你做妾。” 金拱楼内,范大才子这个时候正在雅间里面和一个穿着红袍的官人对饮。这官人年纪不大,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极有气度,白面长髯,目光如炬,一看就是个正气凛然的官人。 这官人名叫张克公,是绍圣四年的进士,如今是阳谷县的县尉,抓淫贼就是他的份内事儿。不过他今天和范大才子一块儿在金拱楼喝酒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捉拿淫贼,而是为了劝自己这位好朋友专心读书。 可别为了一个江湖侠女和一个淫贼耽误了锦绣前程…… 至于抓淫贼什么的,张大县尉其实也没多大兴趣。因为淫贼什么的……现在不过是流言蜚语罢了,苦主,也就是西门女侠本人或她的家人又没来报案。没有人报案,你抓什么淫贼啊?阳谷县明明就是朗朗乾坤,哪有淫贼啊? 而且在阳谷县当了两年多县尉的张克公早知道西门家不是什么清白人家。 女侠什么的,都是无知妇孺说的,在张大县尉看来,西门家的各种侠就是一群罪犯! 西门家就是个走私犯家族!张大县尉刚来的时候还想把西门一族绳之以法,只是苦于没有真凭实据,而且西门家族在阳谷县势力太大才作罢的。不过他对西门家的人可没一点好印象。 在他看来,到底是淫贼比较淫还是西门女侠比较淫都不好说,没准就是一对奸夫Y妇在…… 当然了,也是犯罪!可以判一年半徒刑的。 可是犯得有相关人等告发才能去抓,比如犯的丈夫、父母、公婆去告了,官府才能插手。可不能看见孤男寡女在大街上牵了手就去拿人的,那还不乱了套? 就在张克公苦口婆心劝说范之进放弃“捉贼”去好好读书的时候,陪着范之进入城的一个范家农夫突然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包间,兴冲冲地喊道:“九叔,九叔……淫贼来啦!淫贼来啦!来了好多淫贼!” 什么什么? 张克公和范之进都是一愣。 阳谷县来了淫贼?而且还有好多淫贼?这是怎么回事?阳谷县可是朗朗乾坤,怎么会好多淫贼? “大哥儿,你说甚底?”范之进皱着眉头问。 “九叔,欺负西门大姐的淫贼仿佛来了阳谷县,正浩浩荡荡的入城呐。” 张克公问:“你怎知是欺负西门大姐的淫贼?” “西门媒婆和他们一起来的,好多人呐,有些个看着还很凶!还带着兵刃!” 小小的阳谷县城内是没有秘密的,西门媒婆去开封府找淫贼“理论”的事儿,也有不少人知道。现在老媒婆带来一大堆鲜衣怒马的人来,显然是把淫贼招来了阳谷县了。 “竟有此事?”张克公也皱起眉头,“他们到哪儿了?” “就快到金拱楼了。” “啊?快到金拱楼了?” 正说话间,一阵熙熙攘攘的动静已经从包间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了。 张克公和范之进愣了愣,同时站起身走到窗户口,推开窗户就往大街上瞧。街上这时已经拥了不少人了,其中大部分都是女的,还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叽叽喳喳的在议论着什么…… “这,这些女的是怎么回事?”范大才子有些纳闷。 淫贼来了,她们怎么不躲起来? “她们在迎接淫贼啊。”范之进的大侄子(其实年纪和他差不多)回答。 “甚?迎接淫贼?还是女的,这世风怎如此不堪……”范之进愣了又愣。 “可不是吗,”范大侄子肯定地说,“七叔,您想啊,那个可是开封府来的淫贼啊,还把西门大姐给放倒了,据说还是大财主,九芳阁的姐儿们能不喜欢?” “九芳阁……”范之进这才想起来了,金拱楼对门不就是阳谷县城唯一的青楼九芳阁吗? 别处的女人怕淫贼,九芳阁里的妓女可不怕什么淫贼……如果天下间的男人都和范大才子一样是正人君子,九芳阁里的妓女们非饿死不可! “来了,淫贼来了!”范大侄子的声音又响了为了。 范之进和张克公定睛看去,只见一队车马浩浩荡荡而来,当先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高大的走马,两马的毛片颜色都是一模一样的,看上去非常神气。赶车的汉子也穿着丝绸的襕衫,不管车子怎么颠簸,腰背都挺得笔直,特有精神。 范之进这土老冒是不知道的,可张克公是开封将门子(他祖父是真宗年间的大将张耆,以太子太师致仕的,还有个堂兄名叫张叔夜),一眼就看出那车是开封府豪商的标配啊。 原来这淫贼是个开封府的阔佬,怪不得那什么西门女侠让人上了…… 正想到这里,淫贼已经从马车里钻出来了,是个穿着丝绸儒服的胖子,四十许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的富贵相,看着也不是个能和西门女侠打架的模样啊。 ------------ 第298章 淫贼,哪里走! 从马车上下来的其实不是淫贼,而是淫贼他爹老淫贼……呃,应该是淫贼他爹武诚之武大员外。 本来武诚之是不必来阳谷县的,儿子纳妾而已,又不是明媒正娶大老婆,他个当爹的不必走这一遭。 可是武诚之比较老实,总觉得自己儿子对不住人家西门女侠。不仅污了女侠的清白,搞大了女侠的肚子,还不能 《天下豪商》第298章 淫贼,哪里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299章 淫贼厉害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听了范五郎一声大吼,武诚之便知不妙,他正坐在一张摆满了开封菜的方桌子后面,看见两个凶神一样的功手上前,便双手一掀桌子,稀里哗啦,汤汤水水的就是一地。其中一个弓手一脚踩在油唧唧的地步就是一滑,摇摆着就要倒地,旁边一个弓手忙去扶他。趁着这个机会,武诚之起身边退到了窗户口,随即就冲着对面的九芳阁大喊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金拱楼里面有恶人!” 原来武好古的这个爹并没弄清状况,还以为遇上了敲诈勒索的地痞恶霸了。所以就大声呼救,想叫跟着他儿子的那些开封府的地痞恶霸来帮忙。 看到武诚之这个淫贼居然不肯束手就擒,范五郎也有些恼怒,似乎忘了范之进不许伤人的吩咐,锵的一声,就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着袴刀抽了出来,然后大步向前,仿佛要砍人似也。 这下武诚之真的害怕了,腿肚子一软,哪里还敢抗拒,噗通一下瘫坐在地板上,口中叫嚷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范五郎,你这是做甚?”在包间里面的西门羽刚才大概被惊呆了,一直没发声,看见范五郎亮出刀子了,才大声发喊。 范五郎笑着把刀慢慢插回刀鞘,“老员外,莫慌张,就是吓唬这开封来的淫贼则个,也叫这些开封子知道我们阳谷人的厉害!” “可是,可是你抓错人了……”西门羽跺跺脚,“他不是那个,那个……” 那个“淫贼”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西门大姐可是他侄孙女啊!他怎么能编排自家的侄孙女? 而且他是知道真相的,西门大姐根本没遇上淫贼……她武艺那么好,会让一个开封府的画家给推了?分明就是西门大姐勾引了人家,说起来她才是真正的淫贼啊! 就在这时,范五郎又开口了:“莫说了,都是九秀才下的令,某就是照办而已。” 两人对话的时候,手软脚软的武诚之已经被几个范家的弓手拿下了。这些所谓的弓手其实也不是拉弓射箭的乡兵,而是县尉司下属的基层执法人员。干些捕盗捉贼的活儿,所以都带着绳索,当下就把有点被吓懵的武诚之捆成了个粽子。 武诚之这时还在嚷嚷:“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有钱,我给钱,我儿子很有钱,可以叫他给钱。” “少废话,带走!”范五郎又下了道命令,随后就得意洋洋带着他的人还有老淫贼武诚之走下了楼。一边走还一边对跟在后面,急得满头都是汗珠子的西门羽道:“西门员外,若是这淫贼的家人寻来,你就叫他们去县衙……” 正说到这里,忽然有人嚷嚷起来:“有贼!有淫贼……啊!” “救命啊!啊……” 怎么又有淫贼?这阳谷县今年是淫贼大丰收吗? 范五郎皱了皱眉,他可是衙门的胥吏,不怕淫贼的!于是就拎着刀子大步流星出了金拱楼,到了门外才发现被他安排守门的两个弓手正在被几个打赤膊,身上刺满了各色图案的“淫贼”在拳打脚踢。两个可怜的家伙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大声哭喊着求救。 周围还有十来个同样打赤膊身上刺了青的“淫贼”在叫好起哄。其中一半“淫贼”和他一样拿着刀,而且还是长柄朴刀,可比他带着的短刀厉害多了。 那些没有拿刀的“淫贼”,则多半拿着弓,也不是他手下的“弓手”们用来做样子的又短又软的弓,而是正儿八经的长步弓。 这范五郎虽然也是范家的读书人出身,但他的书读得不咋地,又不愿意老老实实耕地,因而很早就在县城谋了差事,也算是有见识的。如何看不出这些“淫贼”的来历不简单?反正他手下的那些弓手定然是打不过的。 就在范五郎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那群“刺青淫贼”已经发现了被捆绑在押出金拱楼的武诚之,于是一声发喊就拥了上来,和范五郎的人打成了一团……当然不是对打了,而是开封府刘二狗手下的这群闲汉地痞在胖揍阳谷县的弓手! 这些开封府的地痞闲汉真要遇上西门家的狠人当然只有挨揍的份儿,但是范家的弓手又没真的练过,就是一群读过点书的农民,如何打得过恁般好勇斗狠的开封府地痞闲汉?况且这些闲汉中还有不少是正牌的开封禁军兵士呢!就算不是禁军出身,也都是练过扑交的好手。 瞧见手下的人被人胖揍,范五郎吓得赶紧拉着被捆上的武诚之往金拱楼的楼上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张县尉,九秀才,救命啊!淫贼厉害……” 张克公和范之进就在金拱楼的二楼,他们目睹了楼下斗殴的全过程。那些很厉害的淫贼都是被拿住的那个“大淫贼”呼救后,从九芳阁里面冲出来的,显然都是“大淫贼”的手下。 而且张克公一眼就瞧明白了,这伙“淫贼”的手下,都是开封府的闲汉听他们的口音,看他们身上的刺青,还有这等不由分说就打群架的作风,分明就是开封闲汉啊! “介,介仲兄,这可如何是好?恁般多的淫贼……你我的清白岂不是要不保了?” 看到淫贼“潮水”一样的涌入了金拱楼,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范大秀才腿肚子都哆嗦了,口中还一个劲儿的胡言乱语,把“性命不保”说成“清白不保”了。 将门出身的张克公倒是镇定多了,对范之进说:“你莫怕,有我!” “可,可他们是淫贼啊!”范之进看着正气凛然的张克公,心里面直犯嘀咕:这些淫贼一看就很厉害……张县尉和自己该不会一起为朝廷尽忠吧? 想到为朝廷尽忠,范大秀才就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口若是张县尉无法退敌,自己就从那里跳下去自杀!说什么都不能叫淫贼侮辱了! 张克公可完全没想过要殉了大宋江山,他可不怕这些开封泼皮,他们是张家将门子,还是堂堂朝廷命官,而且还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只见他大步流星就出了包间,到了已经乱成一团的金拱楼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威风凛凛地一站,脸色铁青,煞气逼人,活脱脱就是一位青天大老爷。 张克公看着楼下乱成一团的斗殴场面,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尔等何人,胆敢在此作乱,还不快快住手!” 他这一嗓子还真管用,楼下打人打得挺欢的一群闲汉全都停了手,抬头看着身穿官服的张克公。 开封府的闲汉都是怕官的,杀官造反的事情,他们可不敢……看见一身官服的张克公,全都不敢造次了。 这时武诚之还被范五郎押着,脖子上还架着一把不知道多久没磨过钝刀,他也看见了张克公,而且他还认得这个中进士的开封将门子,于是就大声呼救:“张介仲,张介仲,快快就我,我是潘楼街的武诚之啊!武好古是我儿子,他小时候你还抱过的……” 武诚之是淫贼? 张克公也认出老武了,他在开封府的时候也是武家书画斋的常客,和潘孝庵潘大老板的关系也不错,自然认识武家两父子了。 而且他还知道武好古最近成了“近幸小人”,官儿升得飞快,钱也赚得数不过来,还准备迎娶潘巧莲,据说还是端王做得媒…… “范五郎,快把刀子挪开!”张克公虽然看不上“近幸小人”武好古,可也不打算把人家的爹弄死啊。 “喏……” 这回轮到范家人心虚了,张大县尉和淫贼是熟人啊! “向道,”张克公皱着眉头问,“是你污了人家西门家闺女的清白?” 武诚之结结巴巴地说:“不是……那个是,那个是大郎的……” 武大郎? 张克公眉头深皱,这个武大郎现在是从七品的东上閤门副使啊!这是个武官,而且武大郎也不是将门子,他的官也不是靠门荫得来的,而是所谓的“近幸小人”也不论武好古为了这个从七品的官立了多少功劳,反正官场上的文官只看到他是翰林图画院出身的,还和端王赵佶走得很近,还给官家和太后画了许多油画……这分明就是拍马屁的小人嘛! 而张克公自己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君子啊! 君子和小人……他如果要“包庇”武大郎的话,官声恐怕就要坏掉了! 正在张克公为难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响动,然后就是一阵战马嘶鸣,一匹火红色的大马就这样出现在了金拱楼门外。马上跃下了一个铁塔般的巨汉,甲叶铿锵,杀气腾腾,手持一柄磨得雪亮泛着寒气的直刀,就径直冲进了金拱楼。 这披甲武士正是赵钟哥,原来有跟在武诚之的西门家的子弟飞奔到了西门婆婆的客栈里面报警,说是范家的人企图绑架武诚之。于是武好古马上让林冲给赵钟哥披上瘊子甲,让赵钟哥骑上赤云骓去营救自家老爹了。 ------------ 第300章 将军跋扈 赵大将军进了金拱楼,顾盼左右,威风凛凛,忽地那双豹眼定在了范五郎和武诚之的方向,大喝一声道:“兀那贼人,还不放开武员外!” 范五郎在阳谷县也算是一号人物,平时见了西门青都敢出言调戏几句,别人更不放在眼里,可是被赵钟哥这如雷霆般的一喝,却震得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原本揪着武诚之衣服的手也松开了。 不仅范五郎被吓得不行,连支使他的范九秀才,也直往张克公背后躲。甚至出身开封府将门,还在东华门外唱过名的张克公,也感到了脊背发冷……他可是从小就和武人们混在一起的! 他不仅见识过潘大官人这样的将门资本家,还认识许多真正能打的将门子弟,譬如他的堂兄张叔夜,现在还在西安州(就是天都山)军前效力呢! 可是张克公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不知怎么了,他居然会害怕一个武人,一个大宋的武人虽然赵钟哥穿着身青塘瘊子甲,但是张克公还是把他当成了宋朝的武将。 这里毕竟是京东东路啊,大宋的腹地,怎么可能有辽国或西贼的将军出没? 可这个披甲武士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在大宋武将身上不大可能存在的气质跋扈! 宋朝的将军,哪怕官做到枢密副使的狄青,也是战战兢兢夹起尾巴做官的,生怕被人扣上一个跋扈的帽子。 可是这位……难道没有看见自己这个袍褂俱全的大宋文官吗? “兀那武将,你是何人?到阳谷县做甚?”张克公皱眉问。 赵钟哥把豹眼一瞪,喝道:“你这官人是阳谷县的吗?这边有人光天化日下绑人,你怎不管管?你的官是怎么做的?” 啊?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竟然跋扈如此!? 一个武官,看上去也不是很大,居然敢质问一个文官是怎么做官的?大宋怎么会有恁般目中无人的武官?看来大宋朝的重文轻武做得还是不够啊! 这种粗鄙武人,就应该好好收拾啊! “本官正在捕捉偷了本县范秀才未婚妻的淫贼!”张克公咬着牙说。 这当然是胡说了,可不这么说,张大县尉还能怎么说?难道说自己治理县城治安无方,致使有人在此绑架良民吗? 而且绑架良民的范五郎等人,还是阳谷县的弓手,是县尉司管辖的! “淫贼?”赵钟哥一指还被捆着的武诚之,“你胡说!他不是淫贼……你这官人怎么诬陷好人啊?” “你……”张克公心说:你是文官我是文官啊?你一个粗鄙武夫,居然敢管我这个文官县尉抓淫贼!还有没有王法? 不过张克公似乎也不能说武诚之就是淫贼了,因为人家根本不是啊,淫贼是他儿子武好古啊! 既然武诚之不是淫贼,那张克公的人不就是在乱抓人吗?这官司打上去,那武将固然是跋扈的,可自己这乱抓人的糊涂官恐怕也不落好。 想到这里,张克公已经有点埋怨范之进了。不就是一个女人吗?犯得着这样吗? 他扭过头就狠狠瞪了一眼范之进,范九秀才被他瞪得一哆嗦,脑子里居然奔出个主意来! “你这武夫懂个甚?讼狱之事当有知县亲断,张县尉只管捕拿。是不是淫贼,有施知县审理后自见分明。” 好像有点道理! 张克公听了他的话,也只好点点头,“对啊,是不是淫贼,得有知县来审!你个跋扈武夫,还敢干涉本官办案捉贼不成?” 跋扈武夫可是极其严厉的指控! 在大宋一朝,是很少有武官可以当得起“跋扈”二字的……可是赵钟哥才当宋人没多久,他在燕云那边就是跋扈惯了,为了“一字”的问题,连贼都做过! 一个县尉在他眼里算个球? “不行!”赵钟哥说不过人家,干脆就直接动手了,拎着直刀,迈开步子就风风火火冲了上去。 看到这一幕,饶是张克公这样的将门文官也吓得连连后退,嘴里还嚷嚷:“你,你,你……想做甚?” 至于范五郎和范之进,吓得连尿都憋不住了。看到赵钟哥来抢武诚之,范五郎哪里敢抗拒?抱头鼠窜着就逃上了二楼。 赵钟哥一把夺过了几乎吓瘫的武诚之,交给了两个打赤膊的闲汉,然后挥舞着直刀想要去揪张克公,却听到武好古的吼声:“钟哥儿,不可造次!” 武好古其实早就到了,他和林冲也是骑马过来的,不过并没有披甲。在武好古想来,赵钟哥恁般能打,还会对付不了区区绑匪?可是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要绑他老子仿佛不是匪,而是阳谷县这边的官! 而且阳谷县的官和官差还诬陷武诚之这个老财主是淫贼……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武诚之又老(其实也不是很老)又胖的,也不知道锻炼,身体也不是很好,家里的冯二娘就够他受的,还当什么淫贼?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马上挺身而出去救父亲,而是紧着赵钟哥“胡闹”。因为他知道宋朝的武官是不能和文官斗的,特别是自己这个“近幸小人”,要是强出头多半给人扣个跋扈的大帽子。所以还是让赵钟哥这个南归之人去闹,看看能不能把武诚之从那个阳谷县的胥吏手里“闹”出来。 只要把人救出来,别的事情总有办法铲平的。若是人被阳谷县的狗官扣了,麻烦可就大了…… 另外,武好古还想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弄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嘛! 看见武好古挺身出来叫住了赵钟哥,张克公和范之进同时松了口气。张克公看了眼穿着便服的武好古,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就是东上閤门副使,管干界河市舶司公事的武崇道吗?” 张克公其实认识武好古,不过那是好些年前的事情,那时武好古还小,样子和气质同现在不大一样。 “本官正是武好古。”武好古一拱手,“若好古没有认错,您是张介仲张县尉吧?” 武好古当然也认识张克公,当然是原装的武好古认得他了武好古所在的书画行和将门圈子一直是很近的,一个高中进士的将门才子他如何会不认得? 张克公一指赵钟哥,“武东门,他是你的人?” “不是,”武好古答道,“这位是镇州赵家的赵元义。” “镇州赵家?”张克公皱眉思索了一番,不记得有这号人。 赵钟哥大声道:“某家就是镇州赵家的赵昌,官拜三班借职。” “一个从九品的武官也恁般嚣张!”张克公暗自腹诽,不过也没马上发作教训赵钟哥。这位毕竟是赵家将门的人,自己也不能盲目和他怼上,得让家族中的长辈出面去和赵家人交涉…… 张克公又把目光投向了武好古。 武好古是可以斗一下的,而且必须斗!因为今天发生在阳谷县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京东东路官场。 事情的对错也就是武好古或者武诚之到底是不是淫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克公的态度! 其实张克公并不相信武好古是淫贼。武好古这货长得不错,比自己是差一点的,但是比范之进俊多了。据说还特别有钱,开了个什么佳士得商行,短短一年就做到了开封府数一数二的大商行! 而且武好古还是大官,二十一岁就从七品了……那个什么西门女侠就是自荐枕席也不奇怪,用得着他做淫贼? 但是武好古现在是武官,而且还是近幸武官,是官场上很让人瞧不起的存在,仅仅比宦官稍微好点。 对于这种官,高贵的进士出身的文官就不该给好脸色,得着机会就得教训一下,也甭管教训得对不对……如果张克公今天轻轻放过了武好古父子,那么他就会给人一个巴结近幸的印象,这可是大损官声的! 当然了,他也不能无理取闹。武好古是近幸小人,自然是得到圣眷的……如果自己无理取闹,事情也不好收场。 盘算已定,张克公就扭头问范之进,“范秀才,你还告武员外抢了你的未婚妻西门青吗?” 现在就看范之进范大秀才了,如果他缩了,那么张克公正好就坡下驴,这事儿就拉倒。 若是他要告,那么张大县尉就要主持公道,对抗近幸小人,然后再把皮球踢给知县施国忠了。 “告……” 范之进其实很想退缩的。他本来以为对手就是一个将门家奴,没想到却招惹上了武好古这样的从七品武官。 虽然大宋重文轻武,一个从七品武官拿阳谷范家这种士大夫门第也没什么办法……可是自己毕竟没有高中啊,而且范家也只有特奏名进士没有正奏名进士,这根基总归不稳。 可是心里想着退缩,嘴巴上喊出来的却是“告”。 张克公转过头对武好古道:“武东门,阳谷范家是士大夫门第,本官也只能公事公办,还请体谅。” “你想怎样?”武好古脸色铁青,看范之进的目光都快喷出火了。 张克公则在看披着瘊子甲的赵钟哥,半晌之后才摇摇头道:“本官也不把武老员外收押,只是软禁在周家客栈(西门婆婆的客栈)里吧。” ------------ 第301章 西门青超凶的 西门大宅后面的楼阁告处,西门青站在面向东南方的窗口,冷冷地看着今日中午时闹出诺大风波的金拱楼,俏丽的面孔板了起来,露出了铁青的颜色。 这段时间,她这个堂堂的西门女侠已经变成了整个阳谷县茶余饭后的笑柄了。县城的无知愚民不知编了多少段子来诬蔑她这个为国为民的女侠——她自荐枕席陪武好古睡觉都是为了解救契丹铁蹄下的燕云黎民百姓啊!他们这些愚民知道什么? 好吧,女侠自然有女侠的风范,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只当没听见! 可是阳谷县尉张克公和范家的九秀才范进之是无知愚民吗?他们怎么也不依不饶的要针对自己这个为国为民的女侠呢? 他们今天居然在金拱楼抓淫贼……想把武好古他爹武诚之诬成淫贼!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了! 如果他们把武好古说成淫贼,西门青也忍了……那小子本来就有点淫,还把自己给上了,说他是淫贼也不冤枉。 可他们怎么能说武诚之呢?这什么意思?是谁自己和武诚之扒灰吗?真是太可恨了……西门青贝齿噬着红唇,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着:“若不给你们一点厉害,还当我西门青好欺负了!” 西门青啊! 阳谷女大侠……超凶的知道吗? 西门婆婆站在西门青身后,脸上全是苦笑,又探头打量一下西门青的脸色,低声道:“大姐儿,今晚就和武大郎父子走吧,离开阳谷县到开封府去……到了那里就好了。” “好了?”西门青语气无比阴沉,“好得了么?” “怎么好不了?武大郎在开封府有许多路子,没有甚底摆不平的。” 西门青冷哼一声道:“婆婆,你也不想想,大郎为何要纳我一个打打杀杀的江湖女子为妾?难道仅仅是为了我的这点姿色吗?他身边姿色超过我的女人可多得很!” “青儿……”西门婆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西门青却替她答道:“大郎想要的是我的手段和我们西门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还有这一门能打能杀的汉子!而我们家要跟着大郎一路腾达,最后做回将门,就得有手段,能解决大郎用钱和权都解决不了的麻烦。” 西门婆婆被西门青的话吓了一跳:“青儿,你想作甚?莫不是要动刀子吧?” 西门青是超凶的,她手里有杀人的刀子! 跟着她南下的北西门和北慕容的子弟就是她的刀子,别看人数不多,可个个都是狠手。而且南西门本身也有武力,西门青原本是南西门少主,多少有些追随者的。 另外,西门青还有江湖上的关系和门路,可以花钱雇佣打手。 如果她想要动武,血洗阳谷安乐镇范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西门青笑了起来:“自然要动刀子了……不过这刀子要怎么动,也是个学问啊!” “学问?” 西门青并不和西门婆婆讨论这事儿,只是问:“现在梁山那边,是谁在须城坐镇?” 须城县是郓州州治,就在济水(北清河)、桓沟(运河)和梁山泊的交汇处附近。是交通要道,非常繁华,同时也是盘踞梁山的贼寇和各方人物联络的据点,一直有梁山头目在那里坐镇。 西门婆婆回答道:“是赵铁牛。” “哈哈,还是个老相识,不过也没甚底了不得的。”西门青笑了笑,“婆婆,带我去见大郎吧。” “好,好的。” …… 西门家族在阳谷县的势力虽然看上去有点萎靡,但是底蕴还是在的。西门青就毫不费力避开了张克公安排在周家客栈周围的弓手,大摇大摆进入了客栈去见武好古。 她到来的时候,武好古正在安慰自己的父亲,已经急得团团转的武诚之。 “阿爹莫着急,姓范的是在自讨苦吃,如今我家可是官宦门第,他家不过是群种地的农夫。” “怎是农夫?他家是士大夫啊……”武诚之连连摇头,“你若是文官,为父是一点不着急的。哪怕就是个从九品的将仕,也不怕这等乡下士大夫。可你却是个武夫,别看官大,却是要战战兢兢做官的。今日钟哥儿一闹,少不了有人要说你跋扈了。若是有御史弹劾,你的从七品武官转眼就得丢啊!” 武好古现在虽然官做得不小,但却不是高贵的文官,而是需要夹起尾巴的武官。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武好古就必须在范家这种只有特奏名进士的注水士大夫之家面前低声下气,可是也不能太跋扈…… “丢不了。”武好古笑着摇摇头,“今天跋扈的是钟哥儿,他是北人南来,正合了天子的心意,且又是英雄了得,官家正要千金买马骨呢。” 赵钟哥是个榜样,是做给北面一帮不得志的世家子弟看的。所以御史是弹劾不动他的……只要皇帝压着,御史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眼下这个哲宗朝是赵煦和章惇这对昏君奸臣两手遮天的。 不过武好古不是赵钟哥,他就是一个近幸的吏商(宋朝管做生意的官僚叫吏商),是可以随便弹劾着玩的。 而且他之前升官太快,说不定会被官家借着弹劾降个几级以示敲打。 一想到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立功劳才升上来的官,有可能因为几个弹章就降下去,武好古就忍不住有些恼火。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个不值钱的武官呢? 另外,自己的父亲无端被人控告和自己的小妾Tong奸也真叫人恼火!而且武老头还被扣在阳谷县的县城里面一时走不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叹了口气,对武诚之说:“阿爹,孩儿等会儿就带一份厚礼去拜见施知县,看看能不能通融则个。” 除了行贿的老办法,武好古还打算写信找自己的后台帮忙——他现在是蔡京忠党的一员,这位枢密副使总该帮帮忙吧? 就在这时,林冲的声音从武家父子俩所在的屋子外传来:“大官人,西门大姐到了。” 西门青来了?也不知她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范之进那个混球? 武好古忙对父亲说:“阿爹,孩儿先去见她,待会儿在领着她来拜见你。” …… “青儿,你的肚子……” 武好古在自己居住的上房里面见到了换了身男装的西门青,比之前在燕京分别时可胖了不少,变得丰满起来了,脸蛋珠圆玉润的,胸脯鼓鼓囊囊的,肚子也有点儿隆起了。 “嗯,”西门青羞答答点了点头,“已经有了……” 看着女侠羞怯的模样儿,武好古又想到了在燕云和西门青朝夕相处的日子。他上前拉起了西门青的玉腕,把她牵到了床边,两人一起坐在床沿,然后又伸出胳膊将女侠揽入了怀中。 “青儿,”武好古的手掌在西门青身上游动,从腰间缓缓向上,一直到了胸脯,真的好大啊,“今晚别回去了,我想要对你行家法……” 西门青的身子颤了一下,软软的依偎在武好古怀中,不过口中的回答却让武好古有些意外。 “官人,今晚不行。” “不行?”武好古的手掌用力一捏。“行不行?” “哎呦……”西门青叫唤一声,“官人,今晚真的不行……奴奴今晚要出城去。” “出城?去哪里?” “须城。” “须城?做甚?” “联络梁山!” “梁……山?”武好古这下也没什么兴致了,“怎么回事?找恁般贼人作甚?” “找贼人自是收拾士大夫了,”西门青的语气有些阴沉,“大宋虽然重文轻武,但也不是没有人能治他们!要不然我西门家早就叫恁般读书人给吞了。” “用梁山对付士大夫?”武好古将信将疑,“那伙可是贼人啊!” 西门青一笑:“我们可不怕梁山贼人,可是我们这样的豪强,如今却被官府和那些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压着……而那些书生门第,又是惧怕梁山草寇的!只要我们西门家的保丁不动,阳谷县没有谁能挡住梁山。” 其实西门家也没有能够荡平梁山的武力,但是他们在阳谷县还是有二三十个能战的武士和几百个精装的保丁,足够在阳谷县境内和梁山好汉干一场。 若是能集中郓州、兖州、济州、濮州等州中和西门家类似的“武士家族”(当然,西门家的底子好,战斗力是非常强的,远远超过其他家族)的力量,要剿灭梁山贼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果这些“武士家族”都按兵不动,那么凭着梁山的武力,在郓州除了州城须城,是没有一个县城能守住的。 “郓州兵马钤辖也没办法?”武好古其实知道答案,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没有!”西门青说,“郓州兵马钤辖手底下才几个兵?而且这些兵都是没钱不动弹的。要他们来阳谷县解救范家世居的安乐镇,没有上万缗钱能行?而这钱,我们不出,谁能拿出来?” “所以你就想……” “对!引贼自重!” ------------ 第302章 梁山是这样用的 怀抱着软软糯糯的西门女侠,手头还把玩着一团软绵绵的物件的武大官人,此时却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玩过的斗兽棋。在斗兽棋中大象是超凶的,什么狮子、老虎、豹子、狗狗、猫猫的都能踩死,可偏偏害怕小老鼠…… 现在的这个大宋帝国内部仿佛也是如此,高贵的文官士大夫就是大象,什么勋贵、武官、宦官、吏商、豪商、豪强等等,都不在他们眼里,除了梁山好汉这样的存在! 因为大宋的体制就是重文轻武,就是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只要不敢公开挑战这个体制,哪怕手握重兵岳武穆,也只在风波亭走一遭。而梁山好汉是在这个体制之外的,范家士大夫虽然可以欺负西门家这样的豪强,可是遇上梁山的强盗……那可就是“老鼠克大象”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开封府的泼皮闲汉也是将门勋贵们养的“老鼠”。只是这些“老鼠”是养在开封府城内的,不像梁山好汉那么“乱来”,只能给高高在上的文官们捣乱,不能真的动刀子。 不过捣点乱子也够文官士大夫们受得了,给你在开封府里面放把火,或者弄点叫花子进城装个什么流民,就能让两府大佬们头疼不已了。 而把这种“斗兽棋”的关系套到郓州,那就是范家士大夫能压着豪强西门家,而豪强西门家又能驱使梁山好汉,而梁山好汉则能吊打范家士大夫了。 如此就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循环,让没有一个官儿的阳谷西门家可以维持住豪强的地位。 “看来我今后也得有自己的‘梁山好汉’啊!”武好古心里琢磨着,“要不然自家在界河商市的地位是不可能稳固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养寇自重吧?” …… 眼见秋日将至,济水-梁山泊-五丈河-桓沟等等水路航道,就要迎来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儿了。在须城十字北巷上的梁记保押行门外,新来的大掌柜赵铁牛穿着一身对襟长衫,手持着大蒲扇,一边扇风,一边大声指挥着十几个精装汉子打扫着保押行的门脸儿。 所谓的保押行,就是兴起于明清的镖行、镖局的前身,而“保押”二字,则来源于“保押纲运”。保押顾名思义,就是保护和押送的意思,而纲运则是成批运送大宗货物的意思。大批运送的货物用车或船只装载,若干车、船则编成组,一组称一纲,就谓之“纲运”。宋初的时候,纲运都是官运物资,是由民伕保押的,是徭役的一种,丢了,少了,还需要赔偿。结果丢失的东西太多,民伕无力赔偿,多有破产。所以在宋太宗年间,就改由军兵保押纲运。 可是到了仁宗朝时,西夏崛起,陕西、河东成为前线,需要大量的纲运补给。于是就让商人参与纲运,盐引、茶引就是发给这些纲运商人的报酬。而商人参与纲运后,自然就有了保押服务的需求。 与此同时,负责保押纲运的武官因为禁不住商业利益的诱惑,也纷纷向“吏商”转变,纲运货物的数量和价值都大幅增长,保押的难度自然大增。依靠这些武官手中不断衰减的武力,也就不足以进行保押了。所以这些“吏商”也需要民间的武力来保护自己了。 而主营拦路抢劫的梁山好汉们,自然也不会放过保押纲运的大利了,而且梁山的保押营生干得还相当不错——在郓州、齐州、兖州、济州和濮州地面上,有谁敢劫梁山好汉的道?梁山可是这五个州地面上最大的一伙山贼,还是水陆两栖的,不仅占着梁山这个小山头,还在号称“八百里梁山泊”的湖泊中横行霸道。 来往纲船,除非有碰不得的背景,否则谁敢不向梁山上供,保准会出状况!不一定要劫船,给你凿沉了,弄翻了,也是够呛的。所以就是后台和钢板一样硬的纲首,多少也会打赏梁山泊三瓜两枣的。 另外,在郓州、齐州、兖州、济州和濮州等五州地面上吃保押行这碗饭的江湖好汉们,也都要给梁山上点供的。 说起来,梁山好汉才是这五州保押行的衣食父母啊!没有他们在水泊梁山落草为寇,大家伙的保押行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而在郓州、齐州、兖州、济州和濮州地面上敢不鸟梁山泊的,也就是阳谷西门家这样的土豪劣绅了……如果不动用实际战兵数量过万的开封、河北禁军,或是“战力恐怖”的西军,想要剿灭梁山泊的这般好汉,就只有让西门家族为首的五州土豪劣绅们出全力了。 不过五州土豪和梁山的关系是非常复杂,有时候相斗火并,有时候又合作互利……但是绝不会发生五州土豪齐心协力灭梁山的事儿! 因为灭了梁山,舞刀弄枪的土豪们就要被读圣贤书的乡贤士大夫们往死里欺负了。 所以梁山和五州土豪们间,基本上还是合作共存的时候多,狗咬狗的时候少。如丰县大泽乡的那一场火并,还真是极少有的。 因而赵铁牛的梁山好汉生涯和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既不住在山上,也不用去拦路抢劫。而是舒舒服服住在郓州州治须城的城内,担当保押行的掌柜,和各路人物往来,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对了,赵铁牛掌管的这家保押行实际上就是梁山泊和各路好汉还有纲商们接触的窗口。 现在已近秋季,水路繁忙的时候就要到来了。赵铁牛也要代表梁山泊和各方面进行谈判了——刚刚过去的一年对梁山而言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被超凶的西门女侠带人在丰县大泽乡暴打了一顿,还丢了一个头领(李进义因为伤重,在几个月前死在了应天府的大牢里),江湖声望大跌,不得已调降了保护费,所以大家的日子就过得辛苦了一些。 希望今年可以涨点儿钱了……赵铁牛抱着胳膊,看着正卖力打扫的喽罗们,不禁皱起了眉头。 要涨保护费可不容易啊,除非梁山能尽快做一笔“大买卖”,提振一下江湖声望。 正琢磨着要怎么涨价的赵铁牛,忽然就听见巷子口一阵马蹄缭乱的声音,十几骑马正朝这里奔来。大伙儿的目光都不由得转了过去,赵铁牛也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当先一匹高头大马上却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在这女人身后,还有一骑举着面青色认旗,上书“西门”二字。 来者正是超凶的阳谷女侠西门青! 虽然在阳谷县城内不少无知愚民都编了段子笑话西门女侠,不过在京东东路的江湖上,西门女侠还是凶名赫赫的! 因为西门女侠带人在丰县大泽乡把晁盖、宋江率领的梁山好汉揍了个鼻青脸肿。梁山四头领李进义死了,大头领晁盖还毁了容…… 而且大泽乡一役后,梁山好汉们还不敢去找西门家寻仇,西门女侠的凶名自然是震天响了。 “快,快开正门,有请西门女侠!” 赵铁牛连声儿下令,梁记保押行大门洞开,赵大掌柜好像压根不知道西门女侠暴打梁山好汉的事儿,满脸堆笑地迎向前去:“啊!可是阳谷西门女侠?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这大热的天儿,快快快,快请下马,到行内小坐片刻。” 西门青也客气的拱拱手,然后撩袍下马,笑着问道:“你就是赵三十六吧?久仰,久仰。” 三十六是赵铁牛在梁山好汉中的排名,现实中的梁山可没有108好汉,只有36个头领,在李进义去世后,就剩下35个,赵铁牛正好补进去,所以就排名36了。 “把箱子都抬进去!”西门青朝身后几个西门家的武士吩咐了一声,才跟着赵铁牛昂首阔步进了梁记保押行的大门。 这时赵铁牛才发现在西门青这一行人的背后还有一辆马拉的板车,板车上摆着几个看着就沉甸甸的箱子,也不知里面装得是什么? 在保押行大堂之内,赵铁牛着人献上香茗,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女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西门青淡笑了一声道:“三十六哥,妾身走这一遭,是想请动梁山好汉做一桩大买卖。” 赵铁牛赔笑道:“不知是甚大买卖?陆上的,还是水上的?是插肉(杀人),是切竿子(劫道),还是拔桩子(打庄子)?” 他说的自是黑话,西门青都能听懂,笑着应道:“想请好汉帮忙拔个桩子。” 赵铁牛接着问:“木桩子(防御弱)还是石桩子(防御强)?” 西门青回答:“是木桩子。” 赵铁牛又问:“桩子在何方?” 西门青道:“阳谷县,安乐镇,一碗饭。” “一碗饭”是阳谷范家的绰号,不仅是取了“范”的谐音,还说明范家没啥油水,打下来也就是“一碗饭”——抢点米面而已,金银财宝是没有的。而且范家还是士大夫之家,打了以后麻烦倒是有一大堆…… ------------ 第303章 糊涂知县 听到西门青的要求,赵铁牛大吃了一惊,失声道:“西门女侠,这阳谷范家可是士大夫之家,家里面有好几个从九品的文官啊!” “你们梁山怕范家的那三个从九品的老头子?”西门青瞪眼瞧着赵铁牛,“三十六哥,你莫不是入伙时间太短,不知道郓州江湖上的行情吧?” “这个,在下略知一二,不过此事仍然非同小可……” 赵铁牛知道梁山在郓州、齐州、兖州、济州和濮州等五州地面上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但是他对有可能造成官人死亡的事儿,还是非常害怕的。 西门青冷笑道:“这事儿你也做不了主,去和山上的晁头领、宋头领说就是了。而且我也不叫你们梁山兄弟白白忙活,酬劳是少不了你们的。” 她说话的时候,跟着她的西门家的壮汉们已经抬了四个黑漆漆的木箱子进来,并排放在了赵铁牛面前。 “打开!” 随着西门青的一声令下,四个箱子同时被人掀开了。 嘶! 赵铁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儿。 眼前银光闪闪,险些花了眼睛。 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挺挺的银子。赵铁牛猛然抬头,诧异的向西门青看去,心想:范家到底哪儿招惹西门青了?居然下这样的血本要搞他们? 这个时代消息传播还是挺慢的,一天前发生在阳谷县的事情,身在须城县的赵铁牛到现在还不知道。 至于西门青遇上淫贼的事情,赵铁牛知道的倒是比谁都多!哦,他知道的不是西门青遇上淫贼,而是西门青当了淫贼,把武好古那个财神爷给睡了……看看西门青的身材,多半还怀上了人家的崽子,这下潘巧莲那个娘们可要郁闷了! 西门青指着四个木箱子说:“这里是三千两白银,若到市面兑换,五千缗铜钱也能换到。这笔银钱是给梁山好汉‘吃饭’的报酬,事成以后,还有七千两白银奉上。” 用来收买梁山好汉的一万两白银自然是武好古给的……是西门青的“卖身钱”中的一部分。买卖西门女侠的交易肯定是一笔“君子交易”。 西门婆婆根本没提钱,意思就是让武大郎随便给……哪怕一文钱,西门青也会欢天喜地去给武好古做妾的。而武好古则带了两万两白银出门去“买”西门青,对武大郎而言,西门青可是无价之宝! “而且,我也不要你们灭了范家满门,”西门青笑着说,“更不需要打杀那三个有官身的老家伙,你们只须请上几位范家的男丁上梁山入伙即可。” 打破范家庄是很容易的,因为范家是诗礼传家的,战斗力等于零――看看那些在阳谷县城里面被开封泼皮揍的范家弓手便可见一斑了,这些人可还是范家比较能打的人呢! 可西门青也知道梁山好汉们,特别是那个宋黑子的办事儿作风。让他们打破范家庄没问题,可是要他们杀光范家的男人却是不可能的。无关紧要的人也许会杀一些,但是范九秀才,范十三秀才,还有那三个范家的九品芝麻官是一定不会杀的。 不过西门青也不需要梁山去杀光范家的男丁,她只是要挖了范家在阳谷县的根,并不需要灭了范家的门。 赵铁牛不大确定地问:“只要请几个范家人上山入伙?” 西门庆补充道:“还须多出动些好汉,至少出兵1000人。” 1000个强盗可不是小数目了! 现实可不是《水浒传》,动辄就几万强盗的,有那么多强盗还在梁山呆着?早下山去夺了大宋江山了……夺了江山,也省得伤脑筋办招安了不是? 所以现实中的梁山贼寇,就是36个头目,1000余个喽罗。而且梁山贼寇们也不是都住在山上的,因为梁山是个很小的山头,不到600尺高(不到200米),面积也不大,根本藏不了1000多个贼。 再说也没人规定过强盗必须是一份全职的工作吧?大宋朝的禁军都不是全职的,何况强盗?而且1000多个贼的背后还有1000多个幸福的大家庭和小家庭呢!怎么能整天呆在山上不管家里? 《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几乎全是光棍,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生理需求和繁衍后代的?没有后代,山贼事业的接班人从哪里来? 而现实中的梁山强盗们大多是有老婆孩子的……这些人不仅拦路抢劫,而且还收保护费、过路费的,收入自然是高的,怎么可能娶不上老婆?要是老婆都娶不起,谁还跟着做贼? 因此梁山的好汉们其实是一伙盘踞在梁山泊周围的“黑恶势力”,都是有家有口的。小喽罗们平时也捕鱼、务农,有需要的时候才跟着头领们出门做贼。 而大头目们也都有各自的买卖,要么当地主,要么做渔霸,要么酿私酒,家里都是舒服的大宅子,还有妻妾仆人伺候着。 其实这些人也和西门家差不多,都是“黑恶势力”,只是西门家不抢劫,所以不是山贼。 而当时梁山泊这一带号称“港汊数千条,周围八百里”,地形非常复杂,又是水路运输的枢纽,自然容易出现水匪恶霸。他们发展壮大了,就形成了所谓的“梁山好汉”。 如果谁跑到梁山上去寻找打着“替天行道”大旗对抗朝廷的大股山贼,那肯定是要失望的。 而在须城城内接了西门青的大生意的赵铁牛,也没有去爬梁山,而是出了城,直奔梁山脚下,梁山泊边上的宋家村而去。走了好几十里地到了宋家村后,又入了村内最大最奢侈的一所宅院,这里边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孝义黑三郎宋江的住处…… …… “啥子?范之进的婆娘被开封府来的淫贼夺了?不对呀,那范九秀才的婆娘不是早没了吗?” 同一时间,刚刚从须城县公干返回的知阳谷县事,宣奉郎施国忠正在听县尉张克公禀报“淫贼案”,听了一半,这个五十岁才中进士,今年已经六十多的糟老头子就捋着白胡子,用一口川音发问了。 “宣奉,被夺的是未婚妻。”张克公皱着眉头禀报,“范家就是这么报的案,这是诉状。” 说着话,他就将一份范之进亲笔写的诉状双手递给了施大知县。 施大知县接过诉状,展开一看,点点头称赞道:“好字!真不愧是阳谷才子,这笔字写得真是不错啊……嗯,文章做得也好,字字珠玑,读起来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看来范九秀才这一次多半能高中进士了!” 这都什么呀?张克公心里面苦笑,您老现在是知县审案子,不是科举主考官啊!字好不好,文章好不好的……都没有道理对不对要紧啊。 “宣奉,”张克公皱眉问,“您觉得范九秀才的诉状有没有道理?” “道理?”施大知县摇摇头道,“我看是没啥子道理的……中了进士才是硬道理!只要中了,自有如花美眷,还是带着十万缗嫁妆倒贴上来的。这范九急个啥?再有几个月没准就是进士了,到时候还怕没有娘子?再说他又不是没讨过娘子,连传宗接代的儿子都有了,还急个啥嘛?” 张克公真是哭笑不得,这施大知县还真是“自有道理”,只是他的道理和大宋律法没什么关系,而是他宝贵的人生经验。 施大知县就是憋了几十年的童子身,一直憋到高中进士才被人榜下捉婿捉了去的,老婆是开封巨商万家的女儿,盈盈十八的年纪,花一样的姑娘,带着十万嫁资插在他这坨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牛粪上。 不过施大知县对这个“小老婆”还是很好的,也不蓄姬妾(估计也有心无力),也不在外面花天酒地,也从来不责怪老婆不能生养,而且还对老婆的话惟命是从……实在是一个模范丈夫啊! “那这个……”张克公问,“这个案子怎么办?” 其实就这么算了也好,这案子本来就有点无理取闹……如果范家惹得真是个开封府富商,让他们出点血就是了。可是武家也有人做武官!张克公作为文官教训一下跋扈的武好古也就是了,一直纠缠下去也没好处。 反正他现在已经有了勇于和近幸的跋扈武官作斗争的立场,这就行了,范家的狗屁官司怎么打并不重要。 “就这么办也不行啊,”施大知县摇摇头,“既然诉状都递上来了,案子总要审一审的……不过本官还是想劝范九秀才少折腾,集中心思应举才是正理。若他肯撤了诉状,就叫那个淫贼随便赔个百八十缗的给他当进京赶考的盘缠算了。” “好好好,”张克公连连点头,“那下官就这么去和范九秀才说了。” “说吧,就这么说吧。” 施大知县连连摆手,把张克公给打发了。打发完了之后,施大知县立马欢天喜地去了后宅向他的夫人交差了。 原来施夫人也是认识武好古这个开封府的名画家的,昨天下午就在县衙后宅和武家父子见了面,还收了礼物并且要求武好古这个“淫贼”给她画写真…… ------------ 第304章 知县夫人和淫贼们 范五郎正战战兢兢的在周家客栈外头站岗,客栈里面就是可怕的“淫贼们”。阳谷县县尉司所辖的大部分弓手,都被这些淫贼打趴下了,有几个断了手脚,还有几个吐了血,还有几个掉了魂一溜烟跑回安乐镇的范家庄种地去了。 而范五郎舍不得胥吏的身份和油水,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几个还愿意留下来“玩命”的范家子弟,在县城的周家客栈门外看守。 说是看守,可是客栈里的淫贼们进进出出时他是问都不敢问一句的。因为他还是要命的! 不过现在最让他害怕的并不是周家客栈里面的淫贼,而是从昨天开始就在客栈外面转悠的几个阳谷西门家的打手。都是目露凶光的精壮汉子,怀里面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带着匕首。虽然范五郎知道,自家有官府照着,西门家这个罪犯家族是不敢造次的,可是心里面还是呯呯直跳啊。 他已经知道范家这次是昏了头,招惹了不能惹的存在了……若是范九秀才、范十三秀才中的一个能在明年的大比中高中,那还算好。要不然那个超凶的西门女侠和她的淫贼丈夫有整整三年时间报复! 正想着范家将来可能遭到的报复的时候,车马滚动的声响传了过来。范五郎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车夫范五郎是认识的,竟然是施大知县的车夫万顺。 施知县的车怎么会来周家客栈?范五郎心想:难道是施知县想要在客栈审案子? “范五郎,武家父子都在吗?”勒住缰绳的车夫万顺瓮声瓮气地问。 “在,在啊。”范五郎连声答道。 万顺点点头,就对车厢里面的人低声说道:“夫人,武员外和武大官人都在呐。” “好的。” 范五郎接着就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然后就是车厢门帘一撩,幽香扑鼻,伴着环佩叮当,出来一个明丽动人的妖娆妇人,这妇人一领玉色褙子,一件水红色的抹胸,手执团扇,身姿娉婷,恍若天上的丽人姗姗而来。 “啊,夫人!”范五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的居然是施大知县的夫人万氏。 别看施大知县今年六十多岁了,可是他的夫人却只有三十多岁,而且看上去还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最多就是三十岁,正是风韵无限的时候儿。这样的美人儿,孤身一人到一个满是淫贼的客栈来做什么? 范五郎不怀好意地想:难道是知县夫人耐不住寂寞,想找个淫贼消遣一二? 知县夫人却没有多看范五郎一眼,迈开莲步就走进了淫贼居住的周家客栈。客栈里面已经有人留意到了有客到访,正在客栈院子里面拉弓的武好古连忙迎了上去,拱拱手笑道:“万大姐儿,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知县夫人啐了他一口,又嫣然一笑道:“没大没小,大姐儿是你叫的吗?” 知县夫人万娘子的娘家在开封府也是赫赫有名的商家,所以她没事也爱逛个潘楼街,和武好古他爹武诚之更是打小就认识的老朋友,真论起辈份,可比武好古大一辈儿。 “嘿哟!嘿哟!” 两人说着话,忽然有喊声从院子里传来。 万娘子的美目一转,就被正裸着上身在院子里面举个大号石锁的赵钟哥吸引过去了……这才是好淫贼啊!就武诚之那死胖子哪有做淫贼的本钱? 知县夫人笑吟吟一指赵钟哥,问武好古道:“大郎,这位郎君是不是大闹金拱楼的淫……银甲将军?” “他是三班借职赵元义,是镇州赵家的郎君。”武好古介绍完了,又冲正练得满头大汗的赵钟哥招手道,“钟哥儿,过来见见施知县的夫人吧。” 赵钟哥听见武好古的喊声,才放下石锁,回过头看着武好古和知县夫人万娘子。美人娘子正冲着他笑呢!钟哥儿可不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大个,他虽然还未娶妻,但是在辽国的时候也蓄过姬妾。当下就冲万娘子一拱手,笑道:“原来是知县夫人,失礼,失礼。” “既然是镇州赵家的郎君,不如一起进来说话吧。”万娘子又是嫣然一笑,“不过须得穿好了衣衫。” “好好好,这就来。”赵钟哥笑着应答。 武好古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客气的将万娘子请进了客栈的大厅。此时周家客栈已经被武好古包了下来,并没有别的客人,客栈大厅就成了武好古、武诚之父子会客的地方。 而在武诚之被客栈的小厮请来之前,武好古就开始打听起知县的态度了。 “那老头自是听奴的。”万娘子笑道,“他就是个糊涂虫加书呆子,根本没甚主见,只是运气好中了个进士罢了。” 虽然科举考试的策问题目看着都像那么回事儿,但是题目毕竟是题目!不等于实际办事能力,即便是策问题,常常也是只讲大道理和儒家版的政治正确。 而中了进士做了官之后,能否晋级,常常也和能力无关……和办事的本领相比,文官的“官声”则更加重要。譬如张克公之所以要斗一下“近幸小人”武好古,就是为了积累官声。 至于武好古和武诚之是不是淫贼并不重要,张大县尉也不关心这个,他只要得到一个敢于对抗近幸武官的名声就可以了。 而万娘子的丈夫施国忠的官声居然也不错,因为他早年当州县学官的时候挡了几个考锁厅试的官员(官都比他大)的路,得到了一个公正和不畏权贵的名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人家的背景),所以才能一帆风顺做到知县。 不过想要再进步一下,却是有点难了。因为施大知县秉承着“君子不党”的理念,中了进士后不肯入党,既不是旧党,也不是新党,所以朝中无人,而且他也不会拍马屁巴结上官。 但是这么一个官运似乎到了头的糊涂官,在武好古看来,却是可能会有大用的。 因为他似乎是个老婆奴,而且他老婆和自家父子关系不错……若是能帮他运动一下,没准可以安排到什么关键的岗位上去。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笑着对万娘子道:“这次真是多谢夫人了,待在下回了开封府,一定还有重谢。” “谈甚底重谢,”万娘子一挥手,笑道,“奴和你父子也算老相识了,怎不知底细?说你爹是淫贼简直是莫名其妙,阳谷范家也不知道是怎想的?他们若不是士大夫之家,奴早就叫我家官人好生教训了。” 武好古笑了笑,心想:教训范家的事儿自有人去办了,你家老官人只等着收拾摊子吧,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劳……等我回开封运动一下,看看能不能弄个权知沧州或是知清池县事(界河商市就属于清池县管辖)给他做做? …… “围攻范家庄?西门青这娘们不会想害我们吧?” “范家庄有甚好打的?” “是啊,一碗饭,没油水,要打也是打西门家啊。” “别胡说,西门家可养着辽国来的死士,个个都是能打马战的骑将!我们打得过吗?” “对啊,新上任的须城巡检武松也是西门家养着的,这厮也是个能战的,这西门家不好惹啊。” 梁山好汉们这个时候都聚集到了梁山脚下晁盖的庄子上了,正七嘴八舌议论着是不是要出兵去打范家庄。 听着手下一般兄弟瞎嚷嚷,脸上疤痕吓人的晁盖嗯咳了一声,场面立即安静下来,然后他就对坐在身边的黑宋江道:“公明,你怎么看?” “打!”宋江早就有了成算,“不打则个,今年的过路费都不好收了!” “可是范家庄……” “不怕!”宋江笑道,“若是哥哥放心,就让小弟带人去吧,总要带回上万石米粮,上百条耕牛。” 范家是且耕且读的义门,庄子里面最值钱的就是存粮和耕牛了。梁山虽然是收钱办事,不过也不能在范家庄走空,要不就是坏了规矩! 因而几千石存粮和几十条耕牛,总是要拉回来的! “嗯。”晁盖看了宋江一眼,点点头道,“还是哥哥我亲自带人去吧……这范家庄离梁山泊也不遥远,有甚风吹草动就往梁山泊一躲就行。” “不至于的。”宋江笑道,“只要西门家的人不出动,郓州还有谁能和我们打?再说我们又不是要占了县城、州城,无非就是打个庄子罢了。” 晁盖皱眉问:“公明,你说西门家的那娘们到底在琢磨甚底?打个庄子又不叫大开杀戒,怎恁不干脆?” 宋江一笑:“最毒妇人心啊!那女人自是要砸了一碗饭的饭碗!” “砸饭碗?怎么砸?” 宋江冷笑:“怎么砸小弟我也不知道,不过小弟相信,只要有几个范家人上了山,今后这阳谷县,再无范家义门的寸尺之地了。” “也罢,”晁盖一挥手,“让兄弟们预备则个,明日便出兵1000,去劫了范家庄!” 大厅之内的众好汉皆道:“得令!” ------------ 第305章 逼上梁山 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真理仿佛得到了验证,不可一世的近幸武官,大使臣级别的东上閤门副使,管干界河市舶司公事的武好古终究还是不敢和阳谷义门范这样的士大夫家族对抗……哪怕道理都在武好古一边,武好古还是答应给范家五千缗钱,作为他“强抢”超凶的西门女大侠的补偿。 当然了,这五千缗巨款范之进还没有拿到。五千缗钱总有两三万斤,带着出门可忒不方便了。所以武好古这次没带多少现金(买西门青的两万两白银不算),只能取了私交子,让赵钟哥和林冲带人去大名府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提现。 不过范之进是一点不担心自己收不到钱的,因为阳谷县的施大知县出面做了保证,还请武家父子在阳谷县内小住几日。 有了这样的担保,范之进也就不担心武好古和武诚之赖账,便听从了知县施国忠的劝告,先回安乐镇范家庄去用功读书了。 施知县说的不错,中了进士才是硬道理!他的文章已经到火候了,对经义的研究也颇为透彻了。所以“试经义”和“试论”都不是问题,只是“试策”还欠火候。好在他的至交好友张克公给了他一本刚刚在开封府出版的《试策解惑》,其实就是一本模拟考试例题和解题的例文,是开封府最好的几间民办书院联合刊印的。不能说完全猜中题目,但是总归能摸到一个大方向。 有了“试策”的大方向,范之进心里已经相当有把握了! 这一科是高中在望啦! 此时还未到秋收时节,自然没有客商到阳谷县来收购粮食,所以乡间的路上冷冷清清,没有什么行人。 天色已经晚了,范大才子风尘仆仆,骑着一匹瘦小的毛驴缓缓行来,身边只跟了“范大侄子”和范五郎。 “范大侄子”是陪范之进入城的,而范五郎则是主动要陪范之进回范家庄的,还带上了他的那把着袴刀,还让“范大侄子”背上了弓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范五郎总感到事情不妙。他是有“江湖经验”的,也知道西门青的“凶名”,所以不相信阳谷西门家和开封来的“近幸武官”武好古会那么好说话。哪怕他们表面上不敢怎么样,可背不住暗地下手买凶来杀范之进啊。 因而这一路上,范五郎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从路边的麦田里面窜出个武功高强的刺客…… 不过还好,现在都快到了范家庄了,也没看到刺客的影子。看来这大宋到底是读书人的天下啊! 就在范五郎长出口气儿的时候,“范大侄子”忽然嚷嚷了起来:“好多火把啊!在前面。” 范五郎抬头向前看去,就看见夜色当中,一条火龙在乡间的道路上面弯弯曲曲,滚动一般的前行。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有恁多人在夜间打着火把赶路?他们是哪个村的?” 发问的人正是范大秀才范之进,原来他也看到了这条长长的火龙。范大秀才觉得奇怪啊,怎么大晚上不睡觉打着火把出来玩?太奢侈了吧? 范五郎摇摇头道:“九,九秀才,不对啊,莫不是有人在行军吧?” “行军?大晚上的行甚底军?大宋的兵将甚时候恁般勤勉了?” 陕西六路和河东路的大宋兵将当然会在晚上出门溜达了,和西夏打仗可不分昼夜的! 可是在天下太平的京东东路,禁军官兵莫是在大晚上了,就是大白天时,也很少会大队人马行军的,因为大家都在忙各自的营生呢,根本集中不起来! “九秀才,他们好像是往范家庄而去的!” 为范九秀才牵驴的“范大侄子”忽然叫嚷了起来。这回范九秀才和范五郎才发现那些跃动的火把离自家的范家庄越来越近了。 一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军队,大晚上的在自家的范家庄开进,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啊! “去看看。”范九秀才是不怕武人的,而且他也不相信武好古这个从七品的武官能调一支军队来对付自己。 这支兵浩浩荡荡的,怎么都得有上千号人吧?京东东路可不是地处前线的陕西六路,上千人的“大军”要调动,恐怕得京东东路安抚使下令了,所以肯定和武好古没有关系。 范五郎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头,但是他一时也想不起来问题出在哪儿?于是就跟着范九秀才,加快脚步迎着那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去了。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范九秀才等人就已经很接近那支“军队”了。而那支“军队”似乎要扎营休息了,乱纷纷的散了开来,还有不少人冲进了路边的麦田到处践踏。这些麦田可都是阳谷范家的产业! 范九秀才见到这一幕连连摇头,骑着毛驴就走上前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呵斥道:“尔等是何处来的兵马?因何践踏农田?” 黑夜当中,一个黑不溜秋的汉子瓮声瓮气地说:“直贼娘的,你这厮哪儿来的?敢管爷爷的事儿?” 跋扈! 太跋扈了! 范九秀才可从没一个武人这样怼过,就是在阳谷县城的金拱楼里面遇上的铁甲淫贼也没这样说话啊。 “哼,”范九秀才一声冷哼,“某乃是阳谷义门范家的秀才范之进……” 话说到这儿,他的大腿突然被人拧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范五郎在捏自己。 “五郎,你做甚?”秀才问。 “九秀才,他们不是官兵……” 不是官兵? 那是什么人? 范之进眯起他的近视加散光眼好一阵踅摸,才发现那些“大兵”都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手中却大多拿着长枪、刀盾,一看就不是善类。 “尔等何人?因何到范家庄来?”范九秀才壮着胆子发问。 那个黑汉子已经带着几个人走到了范九秀才跟前。这黑汉子一脸凶恶的模样,留着一部乱糟糟的大胡子,头发也乱蓬蓬的疏了一个发髻,手里还拎着一把朴刀,瞪着牛眼就问:“你这厮就是范家的九秀才吗?” “正是。”范之进答道。 黑汉子哈哈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范大秀才,乖乖的跟你李逵爷爷一块儿上梁山吧。” “上哪儿?”范之进仿佛没听明白李逵的话。 “上梁山啊!以后就莫读书了,和兄弟们一块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吧!”李逵笑着就走上前去,伸出一条满是黑毛的胳膊就要来捉范之进。 范之进被这突如其来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在家门口遇上梁山贼寇了?这些贼寇怎么敢到范家庄来?这莫不是在做梦吧? 就在关键时刻,范之进的大侄子不知哪儿来的贼胆,猛地扑向了李逵,抱住了他的粗腰,口中还嚷嚷道:“九叔,快走,我和五叔一起拦住这贼寇。” “好……”范之进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然后左右张望,想要寻找应该和可恶的梁山贼寇同归于尽的范五郎,可是放眼望去,哪里还有范五郎的踪影? “啊……” 一声惨叫紧接着传来,范之进扭头看过去,见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场面,他的大侄子已经被那个凶恶的黑汉踢翻在地,又用朴刀插了几下,胸口赫然就是几个正在飙血的窟窿,眼见着就活不了啦。 “杀,杀人啦……” 范之进看见自己的侄子被杀,整个人都懵了,下身冒出一股暖流,当场就尿了裤子,逃跑什么的早就忘记了,一个人傻愣愣的骑在驴背上任凭李逵像捉小鸡一样把他揪了去。 “莫害怕,莫害怕,和某去见晁盖哥哥,宋江哥哥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梁山的人了。” 什么就是梁山的人了?我还要去考进士呢!范之进这个时候想到的居然还是科举考试。 他可是要考科举中进士的人,怎么能上梁山呢?梁山上也没科举啊!考不上科举,又要怎么光宗耀祖?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范之进就被拖到了另外两个穿着体面的汉子跟前,其中一个面目狰狞,脸上有道吓人的伤疤,个头很大,正是晁盖。另一个是五短身材,和那个揪住范之进的李逵差不多黑,正是孝义黑三郎宋江。 看到两个老大,李逵就嚷嚷了起来:“晁大哥,公明哥哥,范家庄的九秀才来我们梁山入伙啦!” 入伙?谁要入你们梁山的伙? 范之进心中呐喊:兀那贼人,圣贤之书,岂能同尔等为伍?勿多言,要杀便杀! 不过这等正义凛然的话,嘴上却怎么都喊不出来,只是被李逵拎着到了宋江跟前。 宋江看了眼几乎被吓瘫的范之进,笑呵呵地道:“好,好,我梁山正缺九秀才这样书生,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 他顿了顿,又对李逵道:“铁牛,你且带着九秀才一起去打范家庄,要先礼后兵,告诉里面的人,是范九秀才领着梁山兄弟来庄上取些米面肉食的,叫他们快快开了寨门,莫伤和气。” “好嘞!”李逵笑了笑,拎着早就懵逼了的范大秀才,又领了一二百个喽罗去叫门了。 ------------ 第306章 贞女西门 范五郎连滚带爬地跑了! 从一千多个梁山好汉的眼皮底下跑了! 这里毕竟是范家的地盘,范五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这一带玩了,对地形再熟悉不过了。而且他的反应也是够快的,看到苗头不对便不顾范九秀才,直接扔了着袴刀,一头钻进了路旁半人多高的麦田,猫着腰一顿狂奔,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而梁山贼寇也不在乎他这个小虾米落荒而逃……有什么好在乎的?不就是跑回阳谷县城去搬救兵吗? 问题是阳谷县城有救兵可搬吗?阳谷县虽然靠近梁山泊,但是因为是西门家的大本营,也没多少油水——西门家当然有油水了,问题是梁山惹不起,要不然西门家的“旅辽宋侨”就要教梁山怎么做贼了——所以恁多年来阳谷县都是太太平平的,因而只有县尉司,没有设巡检司。 县尉司就是张克公管得衙门,有百八十个弓手,相当于后世的警察局,那些弓手也就警察。大宋的县,不论大小,都有至少一个县尉司。 而巡检司则是一个军事部门,长官由使臣充任,管得是乡兵土兵,算是比较有战斗力的。和每个县都有的县尉司不同,巡检司并不是每个县都有,在很多地方都是几个县设一个巡检司。 在郓州就是阳谷县和寿张县合一个巡检司,须城县和中都县合一个巡检司,东阿县和平阴县合一个巡检司。 所以整个郓州就只有三个巡检司。而每个巡检司都管辖着一二百个乡兵,战斗力比起只有弓手的县尉司要强多了。 不过即便从寿张和须城的巡检司搬来了乡兵,肯定也是打不过1000个梁山好汉的。 除了弓手、乡兵之外,宋朝的地方上还有另外两支武力,一是驻扎地方的禁军和厢军。在京东东路,禁军的数量是不多,而且都是不系将禁军,没有什么战斗力。厢兵的情况当然更糟,基本上不会打仗。而在郓州,极少量的禁军和厢军都在州城须城,都归郓州兵马钤辖指挥,当然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 而另外一支武力,则是根据《保甲法》设立的保丁,这支武力是掌握在地方豪强手中的!实力强弱,往往就看掌握他们的豪强肯不肯投入了。 在郓州,实力最强大的保丁就在阳谷县,便是阳谷县城外的西门庄都保的保丁。也就是西门家族控制的武力了! 西门庄就在阳谷县城西面,早年是西门家族的祖宅——西门家在宋朝初年时也是义门的结构,聚族而居,抱团取暖,当时大家就住在西门庄里面。 不过现在,西门家早就不是义门了,子弟大多散居各地,便是居住在阳谷县的家人,也大多住在县城里面。但城外的西门庄也没有荒废,而是变成了西门家塾的所在。西门家在阳谷的土地,也都是西门家塾的学田,西门家的子弟也不种的,只是收租供应家塾。 和范家的家塾不同,西门家塾还循着祖先重武轻文的路子(西门家的子弟靠走私发财,道德文章用不上,还是打架的本事比较靠谱),教授的诗文经义并不多,主要是武艺。 而西门家塾(包括学田和西门庄)的管辖权,都属于西门家的族长,也就是西门青的爷爷。 同样的,西门庄都保的都保正也是由西门家的族长担任,眼下坐这个位子的就是西门青的爷爷西门鹤。 只有西门鹤或是西门鹤指定的代理人下令,人数多达500的西门庄保丁才会出动。而没有西门鹤或是他的代理人的命令,便是阳谷知县也调不动西门庄的保丁。 以文御武什么的,在西门庄是不管用的! 至于原因也简单,因为西门庄的保丁核心是西门家的子弟,大约有二三十人,全是能够厮杀的好手,同时他们也是西门家塾的教师和教头。而其余的保丁,则是西门家的佃户子弟,西门家会免除他们一家的地租,若是战死还会供养他们的家人——这一套都是燕云豪族养私兵的规矩,全被西门家挪到阳谷县了。西门家也因此牢牢控制了这500保丁,让他们成为了西门家在郓州立足的根本。如果西门家真要发狠,这500人都能夺下郓州州城须城! 当然了,西门家的保丁和燕云豪族的私兵还是不能比的,主要是装备太差。燕云豪族是庄园经济的路线,可以自给自足,拥有打造兵器甲胄的工坊,也有路子搞到龙烟铁山的铁料,牛皮什么的就更在话下了。 所以燕云豪族的私家战兵总有两三成的披甲率。而西门家的保丁一律无甲,明面上连纸甲都没有一领(实际上纸甲是有不少的)。 另外,西门家的保丁也没有反骑兵和破重甲的能力。因为军用的矛和弩都是禁止民间私藏的,而且西门家的保丁也没有反骑兵和破甲的需求,他们又不打算造反,京东东路江湖上的贼寇也可能有大量铠甲和战马。 所以西门家的保丁装备的武器就是刀、盾和弓箭,具体的兵种就是刀盾手和弓箭手以及少量的轻骑(骑将)。 这样战力遇上甲士和骑兵自是不禁打的,可要是对付梁山这样的贼寇,那是足够了。 因此在得知了梁山贼寇出兵攻打范家庄的消息之后,阳谷县尉张克公立即就着人去招西门家的主事之人到县衙商议出兵,然后就急急忙忙去寻施大知县商量了。 “啥子?梁山贼寇下山了?有多少?县城没得问题吧?” 施大知县一听说有梁山贼寇,立马就跳了起来,在衙门里面急得团团转。 他再书呆,也知道阳谷县城的防御有多空虚,官府的兵力就是张克公手下的那些弓手,若是梁山打来,一准能破城。到时候他这个知县也只有为官家尽忠一条路了! 可他还没活够,儿子都没生呢,怎么肯死? “县城无妨的,”张克公道,“下官已经派人去西门家了。” “派人去西门家干啥子?” “自是让西门家的家主来商议出兵讨贼的事情。” “西门家有兵?” “西门家有500保丁,还有二三十个好手,是可以和梁山一战。” “对对对,”施大知县一按额头,“险些忘记了,西门庄的都保正是西门鹤……” 知县老爷的话儿没说完,一个张克公手下的胥吏就连滚带爬的进来了。 “县尉,县尉,不好啦!” 不好了? 莫不是梁山打来了!? 施知县和张克公两人都吸了口凉气儿,张克公问:“出了甚事?是不是梁山贼寇到了县城外面?” “不是,是西门家的西门鹤不在阳谷县。” 原来是这事儿,西门家是商人,族长西门鹤在外面有不少买卖,所以经常外出,并不奇怪。 “那西门家是谁在当家?”张克公问。 “是少主……西门青。” 西门青现在还是少主! 因为西门鹤还没决定收谁做自己的养子,所以少主的位子还是西门青的。现在西门鹤不在,西门家的当家自然是西门青了。 张克公已经知道不妙了! 范之进告武诚之的罪名就和西门青有关啊……那可是指西门青和老公公武诚之扒灰!西门青那娘们能咽下这口恶气?而且施知县还让武诚之赔5000缗给范之进,这不等于在拿西门青的钱? “她不肯来?”张克公试探着问。 那胥吏哭丧着道:“她……她想不开了。” 张克公一愣,“想不开?” “她要寻短见!” “啥子?”张克公还没怎么样,施知县一下跳了起来,“她,她,她要寻短见?” “是啊!” 张克公问:“怎么回事?” “西门家的人说西门大姐是贞洁烈妇,被范家冤枉和人,所以悲愤异常,决定从今天中午开始绝食!” 中午开始? 张克公看看外面的天色,现在才是清晨啊!也就是说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开始饿饭?也不知道是吃完午饭才开始饿,还是不吃晚饭就开始饿?张克公琢磨绝食问题的时候,却看见知县施国忠撩起官袍就往外走。 “知县,您上哪儿去?”张克公连忙追上去问,“现在梁山贼寇还没打来呢?” 是啊,没打来,用不着逃跑吧? 施国忠一边跑一边说:“本官要去劝西门大姐吃饭啊……如此贞烈的女子,若是饿死了,岂不是让阳谷县父老蒙羞?” “啊……” 张克公愣了又愣,西门青怎么就是贞烈女子了?她就算没当淫贼去勾引武大郎,也逃不了Tong奸啊!她要是算贞洁,那九芳阁里面的妓女也能算贞洁了。 施知县认真地道:“本官还要告诉西门大姐,本官阳谷县父老为了表彰她的贞烈,准备集资送她一座贞洁牌坊!” 贞洁牌坊? 张克公翻了翻眼皮,这个施知县还真是一个糊涂官啊!居然要给一个淫Fu立贞洁牌坊……大宋朝怎么会有那么糊涂的官?而且还是一个东华门外唱过名的文官,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 第307章 剑太重,娘未死 阳谷县,安乐镇,范家庄。 范家完了! 阳谷范家的族长,拥有特奏名进士身份和从九品将仕郎官衔的范开山,这个时候穿着心爱的官服,顶着幞头,颤抖的老手中攥着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既长又宽的宝剑,跪在范家祠堂之内,对着范家列祖列宗的排位老泪纵横。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阳谷义门范的最后一代族长了!“聚族一千口郓州第一,同居一百五十年世上少有”的范家义门,现在已经被梁山好汉攻破了。 哦,也不能说是攻破,好汉们根本没有攻……因为范家庄根本没有人防守。 范家庄可不是西门庄。 后者是常年有100名弓箭手、50名刀盾手和10名骑将驻防的。其中10名西门家的骑将都是能射连珠箭的好手,100名弓箭手素质也不低。这110张长步弓射起来,1000个梁山好汉都得变成刺猬。 而范家庄虽然看着像回事儿,也有围墙,墙外还挖了壕沟。可是围墙里面却没有可以防守的保丁。都保当然是有的,就是没有能打的保丁。义门范祖上虽然也出过武人,范开山手中的长剑就是祖上留下供在祠堂里面的兵器,可是范家早就弃武从文,转变成了科举家族,走的是耕读传家的路子,没有,也无力推行允文允武的教育。 允文允武可不便宜!所谓穷文富武,在农耕社会中要学武,就必须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西门家有这样的财力,范家则不具备。而且西门家原是幽州牙将家族,祖上还参加过安史之乱,现在还有北西门一脉在辽国从军,自然是精通武学的——他们的武学可不仅仅是武艺,而是包括用兵打仗在内的一系列本领,所以西门家可以组织起500战斗力不弱的保丁。 而财力不足的范家为了让更多的子弟接受科举应试教育,自然不会去传授和科举无关的武学军略——纸上谈兵的兵法是教一点的,不过不能用这个去组织军队和敌人打仗的。 由于范家子弟都能文不能武的,范家控制的都保自然也无法组织有战斗力的保丁了。 而且范家也不可能向西门家一样,给充当保丁的佃户许多优待,以鼓励他们为范家战斗。 毕竟范家没有横财来路,就只能靠刮地皮的这点收入在维持那么多子弟读书、生活和繁衍。便是范家子弟中大部分读书不怎么出色的,也都会在两到三次发解试失败后成为耕地的农民! 所以范家这样一个以培养保卫大宋封建主义江山的官员为目的的科举义门,就是一个读过书的农民家族,自身是没有自卫武力的。 之前的恁多年,范家庄之所以没有被梁山侵犯,一方面是因为“一碗饭”没什么油水;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西门家不允许梁山在阳谷县境内做案。 而长期的和平安宁,也让居住在范家庄的人们丧失了基本的警惕和自卫的意识。真的以为自己的道德文章可以挡住梁山的山贼。 当梁山贼寇的千人大军来犯的时候,范家庄内是既没有可战之兵,也没有几件能够用来武装自己的武器。 所以贼寇一到,范家庄内就乱成了一团。而当庄子外面的梁山贼寇喊话说是“范九秀才带他们来取些米面肉食”时,作为范家族长的范开山居然昏了头,命令打开了保卫范家庄的大门…… 而后,上千名梁山好汉就如潮水一样,挥舞着刀枪涌入了完全没有自卫能力的范家庄! 不过范家庄被梁山攻破并不是范家完蛋的主要原因……除非梁山贼寇准备造反,否则他们是不敢灭掉一个士大夫家族的,因为灭了范家一门是在挑战大宋文官的威严,梁山如果这么做了,那就等着被大宋朝廷的天兵围剿吧。梁山贼寇最多杀几个范家的小虾米立个威,再抢点东西和女人上山(其实也没山可上),范家还是原来的范家! 所以在梁山贼寇攻入范家庄时,范开山并没有绝望,而是带着自家的儿女和媳妇还有妻子一起避入了范家祠堂。还让自己的儿子守在门口,看到有贼寇靠近就大喊:“进士公在此,不得造次!” 还别说,进士老爷的招牌还真是好使! 梁山好汉们只是在祠堂外面撒野肆虐,没有一个人敢踏入祠堂半步。 就在范开山长出口气,准备好好琢磨一番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让范家遭受如此劫难的时候,他的长子,守在祠堂门外的范之文(范十三秀才)忽然失魂落魄冲进来,告诉了一个让范开山陷入绝望的消息——有范家子弟加入了梁山!这可是个青天霹雳啊! 而更让范开山绝望的是,在“从贼”的范家子弟中居然还包括和范十三秀才齐名的范九秀才范之进! 范之文告诉父亲,自己看见九哥正带着他的老母亲和儿子,同几个梁山头目一起,一步一回头的向范家庄外走去。 入伙梁山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是被迫的,也是“从贼”啊!范家堂堂义门,族中子弟都是读圣贤书的士大夫,他们不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吗?怎么可以从贼?这算什么?范曰从贼么? 都从贼了,还士大夫,还义门?这是忠义的义还是聚义的义? 范开山范大老爷知道,大宋朝廷对所谓的义门其实也是很忌惮的,毕竟这义门也能聚集大量的人口包成一团!很容易闹出乱子!所以义门子弟必须要洁身自好。做个贪官污吏没有什么要紧,有个把小偷小摸也没什么,可绝对不能“从了”那种占山为王的大贼头。 因为占山为王是对抗朝廷的一种最低级的形式!聚族一千口的义门要是和这种山贼勾结在一起,就有造反作乱的可能了……这是朝廷无法容忍的! 再说了,要考科举也得身家清白啊! 而义门是不分家的,所有的子弟都在一个户籍下挂着,所以有子弟从了贼,这个身家就不清白了——和你一个户籍的兄弟子侄都落草为寇了,你还想考科举做官? 这是要打入朝廷内部做内应吗? 这肯定是不允许的! 如果范家的子侄门还想继续走科举上升的途径,就必须解散范家义门。 也就是说阳谷义门范必须大分家! 而大分家则会让整个范氏宗族在经济上面临崩溃的危机! 因为义门在聚集人口的同时,还会凭借义门的巨大规模和士大夫家族的地位去侵占朝廷的税赋和徭役。 譬如阳谷义门范这个还没有经过大宋朝廷认证的义门的子弟,就从来不缴纳免役钱,丁税也加得极少,只是让一些族中子弟在县城充维持治安还有钱拿的弓手(钱不是官府拿出来的,而是阳谷县的商人们出的),就算服役了。 与此同时,阳谷义门范还控制在大量的隐田! 所谓隐田,就是在官府的田册上不存在的田地,因而完全不用缴纳任何税赋!这些隐田,才是阳谷义门范真正的根基。 阳谷义门范现在有一千多口男丁,加上老弱妇孺,人口超过三千,拥有的土地则多达七万六千多亩,是阳谷县最大的地主。而在这七万六千多亩土地中,有五万多亩是隐田。 一旦分家,不仅范家大部分的子弟无法再逃避免役钱和丁税,而且这五万多亩隐田也无法继续隐瞒。这些田地,全都会变成登记在册,必须依法纳税的田产。范氏一族每年就要多交至少万缗左右的田税(田税是交纳实物的)、免役钱和丁税。 那么多的税压下来,完蛋不是义门范,而是整个范氏宗族了! 范家再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去维持对族中子弟的教育,要不了一代人,范家连特奏名进士怕也出不了啦,到时候就会沦为寻常的农夫家族…… 范家的根……没了! 一想到一百五十年的科举义门毁在自己这一代人手中,老泪纵横的范开山就想将祖宗留下的长剑搁在自己的脖子上。 只是这剑太重啊,拿不动啊!那么重的剑,也不知祖宗们怎么拿得动? …… 凄惨的哭喊声,狰狞的狂笑声,还敲打或砸碎东西的声音,混合成了全世界最可怕的乐章,传到了范之进范大秀才的耳朵里面。他现在正搀着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的老娘,一步一回头地向范家庄外走去。 去从贼! 走到敞开的庄子大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范家老祖宗留下的“弃武从文”碑! 原来范家老祖,当年也是一介粗鄙武人,出身唐末淮南军的黑云长剑都!三代人伺候了杨行密、徐温、徐知诰(李昪)、李璟、李煜五代君王。在南唐灭亡后才移居阳谷县,认清了天下太平的大趋势,下决心弃武从文,走上科举入仕的正途。这块“弃武从文”碑,就是当时立下的。 可是没想到,一百多年后,这些黑云长剑都的子孙中居然出了范之进这样的不肖子,为了活命就忘记了忠义,要上梁山做贼了…… 不如一头撞死吧! 范之进心里想到了成仁取义,可转念又想到了孝。他若死了,老娘怎么办?谁来养活?难道要活活饿死吗? 想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含着眼泪走出了范家庄。 ------------ 第308章 知兵的知县 阳谷县城外,西门庄中,此时正在大摆宴席。 金拱楼的厨子们一早上就到了,还带来了一大堆的鸡鸭鱼肉和各色果蔬,好一阵煎炒烹炸,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一道道开封菜不断的送上来,再加上酒壶碗碟,把一张张摆在庭院里面的方桌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来吃饭的都是西门庄的保丁,梁山好汉攻打范家庄的消息一传到阳谷县城,他们就被召集起来了。好几百个庄稼汉,穿上了西门家统一给做的战袄,背着藤编的圆盾和头盔,带着弓箭和直刀从西门庄附近的各个村子赶了过来。 保丁们到了之后,自然要先大吃上一顿啦!皇帝不差饿兵,西门大姐一样不能让自家的保丁饿着肚皮上战场。 除了一顿丰盛的宴席之外,西门青还让金拱楼的厨子准备了够500人吃上两天的炊饼夹肉干,还给每个保丁都备上了一葫芦烧酒(不是白酒)――这些烧酒是给保丁们在和梁山好汉作战前喝了壮胆的! 大筐大筐的铜钱也早就预备好了!西门庄内有一个钱库,里面随时预备着整整一万缗铜钱,是专门用来奖励保丁作战的。西门家可不会让保丁们白白流血流汗,该给的奖赏是一文都不少给的。 这一次参战的保丁,有一个算一个,先给一缗钱的出丁钱,这钱会由西门家的管事儿送到保丁们家中。 出战以后,凡是与敌对阵则在给对阵钱,打一阵算一阵,也是一人给一缗钱。 然后则是论功钱。 作战取胜自是人人有赏,而刀盾手和弓箭手还可以另外论功。刀盾手论的是“斩首”之功,割脑袋领赏是也!弓箭手则论“神箭”之功。西门家的弓箭手使用的羽箭箭杆上都刻了名字。打扫战场的时候,可以根据射中敌人的箭杆上的名字记功。 再之后是分利钱。 也就是把抢到的战利品卖了以后,根据“官阶”大小和功劳大小分钱。 最后则是抚恤钱。 凡是战死的,负伤的,都根据情况不同,由西门家族出钱予以抚恤。 哦,西门家用兵不仅有赏,还有严厉的惩罚! 包括军棍、鞭打、土牢、逐出和斩首等五种刑罚。其中军棍、鞭打和土牢是用来惩治轻微过错的。而逐出和斩首都是严刑了!所谓逐出,是包括夺佃的! 西门家的保丁都是客户(佃户),但是不需要缴纳佃租。而一旦被逐出,不仅会失去不缴租的待遇,连耕种的土地都会被西门家收回,而且决不会再建立新的佃租关系。 而斩首则会和逐出通常是一起执行的!也就是说,保丁本人被杀,土地被西门家收回!被杀的保丁家人,就会面临饿死的困境,几乎是灭门的严惩! 这两个不人道的惩罚,自然都是用来惩罚临阵脱逃和临阵违抗军令的保丁的。不仅罚的严,而且还真的会执行! 西门家是真正能做到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豪强! 这西门家的“军法”,可是大宋禁军的军法要森严多了!而西门家保丁接受的训练强度,也超过了除西军之外的其他宋军。因此战斗力是刚刚的,绝不再大宋西军之下……如果西门青在酒席上向施大知县的吹嘘都属实的话。 “明府君,不是奴家吹嘘,我西门家的500保丁,若是到了陕西,也是可以和西贼的兵马斗上一斗的。梁山的那贼寇怎么能和西贼相比?根本不足为惧啊!而且这一回还有开封来的武太尉居中指挥,还有赵将军和林将军冲锋陷阵,区区梁山贼寇,实在不足为惧!” 西门青、武好古、赵钟哥、林冲、施国忠还有张克公这几位都在西门庄的大堂内用餐,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就和外头保丁们吃的一样,都是大鱼大肉配上烧酒炊饼。 施大知县和张克公赶到西门庄的时候,酒席已经在准备了,西门青也不提什么绝食而死的事儿,而是大大方方的和自己的未婚夫武好古一起出迎。本来应该去大名府取钱的赵钟哥和林冲居然也跟着一起,也不知道他们是取了钱回来了,还是压根就没离开过? 出乎施国忠和张克公的预料,之前受了委屈的西门青,这会儿居然深明大义,什么要求都没提,就答应出兵。在她答应出兵后没多久,兵们就纷纷赶到,然后就开饭饱餐,准备吃完后就上战场了。 而且人家还是有备而战,兵器、战袄、头盔俱全,两天的行粮和用来激励斗志的美酒、铜钱,也都在第一时间准备就绪。 将门出身,多少也知点兵的张克公心想:光是这份雷厉风行,别说是开封禁军、河北禁军,就是西北禁军恐怕也做不到吧?这西门家真是生错了朝代,若是投生在唐季或五代,说不定能打出一家节度使来! 只是如今是文治天下的大宋盛世,阳谷西门这样的豪强,终究是个隐患啊!若是他们和梁山贼寇勾结起来,没准就要糜烂一方了。这样的豪强,最好还是能铲除了…… “施知县,”就在张克公琢磨着怎么铲除西门家是个祸害的时候,西门青的奸夫武好古突然开了口,“这一次本官出门办点私事,不想遇上了郓州的贼寇作乱,回京之后自是要将事情经过写了奏章,上呈给官家的。只是这奏章不大好写啊……” “奏章有啥子难写的?”施知县笑道,“据本官所知,东门的兄弟还是个太学生呢。” 武好古笑道:“本官还是略通文字的,只是……这奏章上难道要写本官受施知县之托,领着阳谷县的保丁去剿匪么?这不是抢了施知县的功劳?” 施国忠闻言看了看武好古身边的西门青,心说这怎么是抢功劳呢?西门青不是和你Tong奸的吗?她人都是你的,功劳自然也是你的! 心里怎么想,嘴上当然不能直说了,于是就问道:“那依着武东门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知县不如和我们一起走一遭吧?”武好古笑道,“这样居中指挥的自然是知县了。” 知县带兵剿匪? 施国忠一想到凶悍的梁山贼寇,就下意识的要摇头。 武好古抢着说道:“施知县,如今官家最喜用文武兼备之才,如朝中的几位相公,坐镇西北的几位使相,无不是知兵的文官。若施知县您能亲自带兵剿匪,如何不是知兵的文臣?” 这个武好古果然是个奸臣!张克公微微皱眉,施国忠就是糊涂官,连文官的公务都处理不好,还知兵? 张克公是了解施大知县的,可是施国忠却不怎么自知。别看他年纪一大把了,可是官瘾还是很大的。不仅没有想过要致仕回家,还在梦想升官呢! 他的文散官阶是从七品宣奉郎,已经是朝官级别了!再往上跃一跃,就到了五品、六品的官阶,两府是不敢想的,可是漕臣(转运使)、阃臣(安抚使)没准可以想一想的…… 可是当官这个事情,到了一定的级别也要讲点突出表现的!作为一个文官,施大知县文采其实很一般,当不了词臣学士,而且也没有在御史台咬当朝宰相的勇气。管理地方的能力更加不行,当了两年阳谷知县,连税赋都没收齐过。 现在表现一下“知兵”的本领,倒是个吸引官家注意的机会啊! “西门娘子,”施知县扭过头,无比认真地看着西门青,“这一战不会有甚意外吧?” 官是想当的,不过命更要紧! “不会,”西门青笑道,“必胜无疑!”她顿了顿,“多半连交战都不会有……梁山贼寇见了明府亲率的大军,就该望风而逃了。” “便是他们望风而逃了,也是知县的功劳。”武好古补充道,“其实剿匪的功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县您的勇气!如今的文官,有几个敢带兵上阵的?” 宋朝虽然是以文御武,可是御武的文官通常不敢上阵,都是远远的在几百里后面躲在城堡里御。 当然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战场上的兵将其实是很不自觉的,欺下瞒上,争功诿过,讳败为胜等等的,都是家常便饭。 若是文官们都守在城堡里面不出去,是很难掌握真实情况。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必须是那种有足够多的心腹干将去控制部队的儒帅才能玩的。 所以施大知县敢于在土匪来犯前出城迎敌,还是非常出众的表现! “真的会望风而逃?”施国忠又问了一句。 “十有七八。” 西门青当然不能把话说死了。实际上梁山贼寇就是她花一万两银子雇来的,现在才给了三千,人家当然要望风而逃了,要是把西门青打死了,晁盖、宋江找谁要银子啊? 而且,梁山贼寇真是打不过西门家的。梁山是乌合之众,西门家的保丁临阵脱逃是要杀头灭门(饿死)的,所谓群殴的时候都是有进无退,梁山寇怎么打得过? ------------ 第309章 剑之轻重 阳谷县城东南,景阳岗一带的树林,被夜风吹得哗啦啦的直响。 穿上了黑漆濒水山字甲的武好古看着黑暗中的这树林,心里想到的却是一只命运悲惨的野生华北虎,华北虎在后世已经灭绝,而在宋朝的华北地区少量存在。不过武好古从来没见过它们,倒是在大相国寺的集市上见过几张它们的皮! 也不知道现实中的景阳岗有没有野生华北虎存在?要是有的话,会不会被武松三拳两脚打死了?若是打死了虎骨可不能浪费,给自己泡白酒卖钱多好? 虎骨酒啊,一定能卖出好价钱的…… 武好古胡思乱想的时候,西门青正在催促她的400保丁(还留了100看家)快速前进。这400人摆出标准的行军队形,以“都”和“保”为单位。当先是一“保”刀盾手开路,中间则是一“都”弓箭手,武好古、西门青、赵钟哥、林冲等人,还有那位“知兵”的知县施国忠,还有县尉张克公等人,则走在弓箭手背后。落在最后压阵的,则又是一“保”刀盾手。 西门家除了西门青外,还有十六个子弟随行,其中四人分别担任“保长”和“都头”,控制着400保丁行军。还有十二人则分成三组,两组分别走在行军大队两侧担任侧卫,还有一组是前哨,走在大队之前。 这番行军的布置,实际上是最基本的带兵手段。可是这基本功有时候是能看出真本事的! 武好古当然不懂了,他一路上除了想怎么拉拢扶植施大知县,就在琢磨老虎的事情。不过赵钟哥、林冲和张克公三人是真知兵的,看到西门家保丁夜间行军的表现,都暗自翘起了大拇哥。 夜间行军和夜战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上战场的时候,搞不好就跑了好多!而且还容易混乱。除非是真正久经训练,而且主将又能牢牢把握的精锐,否则是不能走夜道和打夜间野战的。 林冲心想:若是换成开封府的禁军,走夜路上战场的话,400人中能有350个掉队! 而西门家的这400多人,井然有序,没有显示一丁半点的慌乱。很显然,西门家族对他们的控制是非常到位。 他们中有谁敢悄悄跑了,就等着杀头灭门吧! 赵钟哥则觉得西门家的兵就是装备太差了,也不说有没有马了,就是给他们配上铠甲、长矛和少量的神臂弩(破甲用的),都能极大提升部队的战斗力。差不多就能达到燕四家和平州张家(平州张家的战斗力很强,超过燕四家)精锐族兵的程度。 如果大宋朝廷能在辽国大乱发生前练出五万这样的精兵,恢复燕云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这样的兵其实也不难练出五万,只有几百个能牢牢控制一百个壮士的基层武官,再加上足够的钱财投入就行了。 而张克公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牙兵”这俩字。 这支兵根本不是保丁,完全是唐季五代节度使的牙兵啊!除了没有甲胄、长矛和军弩这种管制兵器,西门家的几百人分明就是几百牙兵啊!不过是一个郓州的土豪,居然也养了如此的精兵……这分明就是有异志啊! 西门家有异志是无疑了,可是张克公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整治他们。因为西门家的保丁是合法的,是根据大宋朝廷的《保甲法》建立的。而且他们现在的表现也不犯王法,按照王安石订立《保甲法》的初衷,大宋的保丁就应该是西门庄保丁这样的。 一阵马蹄响动打断了张克公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只见一骑飞驰而来。借着西门家保丁手中的火把,张克公发现来人穿着件黑色战袄,是西门家的骑士。 骑士寻到了西门青的马前,就在马背上行了一礼:“报大姐,前方十五里外就是范家庄,范家庄周遭一片安静,并无梁山贼寇活动的踪影。” 当然不会有了,因为西门青出兵之前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梁山好汉这会儿肯定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这一次,他们可是大获全胜了!在西门家的地盘上打破了一个庄子,算是报了丰县大泽乡之败的仇。今年的过路费也可以涨上一些,好汉们的日子也能舒坦一点儿了。 “明府君,”西门青听完了禀报,便对骑马走在她身后的施知县道,“梁山贼寇果然望风而逃了,今晚我们就能收复安乐镇和范家庄了。” 安乐镇是范家庄附近的一座小城,年久失修,城墙不少地方都塌了,原先做过阳谷县的县城,现在是个镇市,包给西门青的一个叔叔(他是包税商)了。 这个镇子并没有被梁山贼寇占据,甚至连碰都没碰,那里是西门家的地盘,要是碰了安乐镇,西门青是要扣钱的……不过西门青现在还是提出了“收复安乐镇”,这当然是为了虚报战功。 范家庄只是个“农庄”,总共就“一户”人,听上去太小。安乐镇再小也是一个城,里面的居民好几十户,收复起来功劳比较大。 “好!”施大知县摸着白胡子,满意地点点头,“西门娘子,那就快些进兵,莫让梁山好汉走脱了。” “得令!” …… “族长,族长……梁,梁山贼寇又回来啦!” 范家庄,“弃武从文”碑旁,范家族长范开山正在儿子搀扶下愣愣的站着,看着劫后余生的族人们留着眼泪在收拾被梁山好汉蹂躏过的家园。 现实中的梁山好汉也没《水浒传》里面恁般残暴,动不动就屠人满门,还要吃个人肉什么的,都是恶毒的诬蔑,不过抢人财物和妇女这种事情还是有的。做贼不就是为了这个?所以范家庄在不到一日的时间里面,的确遭了大难!多年积蓄下来的财物和两三百匹(头)各种牲畜,大多被洗劫一空。粮仓里的存粮也没了,还有不少年轻的妇女被强行牵手,还有一些子弟被虏走…… 不过梁山贼寇总是走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善后了,范开山琢磨着无论如何得把范之进等人“从贼”的消息捂起来。 这事儿只要能捂住,范家义门就还能存在下去,这回的损失并不算甚底…… 另外,范开山还想了想幕后黑手的问题。他可不相信梁山好汉会平白无故找范家恁般大的麻烦。 这个阳谷县不是西门家的地盘吗?他们怎么敢? 正琢磨的时候,范开山突然听到一个让他悚然的消息:梁山贼寇又回来了! “你,你说甚?”范开山倒吸一口凉气儿。 一个范家人说:“梁山贼寇来啦!都能看见火把了,族长,您快跑吧!” “跑?”范开山咬咬牙,“长剑!黑云长剑何在?” 听到老爹要寻长剑,范十三秀才吓了一跳,连忙劝父亲道:“爹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可别想不开!” 范老头瞪了儿子一眼,“去你的!谁想不开?为父还是从九品的朝廷命官呢!你小子一日不中进士,为父就一日不能去见列祖列宗!要不然你和你娘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一年好歹有144缗的俸禄,哪怕没了义门族长的位子,有这笔收入,范开山的小家就能维持了。 他要是死了,那家里可怎么办? “那您要长剑……” “那是祖宗留下的!”范老头说,“到哪儿都得带上!” “哦。”范十三秀才松了口气,这才把藏在“弃武从文”碑后面的一把黑云长剑拿了出来。 范开山看着祖宗留下来的,还保存的非常完好的长剑,不由长叹了一声。这可是昔日威震淮南的黑云长剑都的兵器啊!想当初范家老祖披重铠,挥长剑,万军之中任我来去,是何等威风?梁山上的那群贼寇要遇上祖宗,还不望风而逃? “走吧!”范开山叹道,“儿啊,若是你有了两个儿子,就让其中的一个学着用这柄黑云长剑吧!” 范十三一愣,“阿爹,您说要让我的儿子学武?” “对!”范开山点点头,“我范家,必须要有人捡起这柄黑云长剑才行!” …… “莫哭了,莫哭了……” 同一时刻,范之进正和他老娘一块儿大哭,哭得宋江都有点烦了,“上梁山入伙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哭个甚?” 听到上梁山入伙,范之进哭得更凶了,他可是一心想中进士的,现在居然被捉上梁山入伙! “莫哭了,”宋江似乎是怕了他了,摇摇头道,“你就在梁山住上些时日,待我梁山和各方英雄开过了庆功会,就放你下山如何?” 所谓的庆功会,其实就是和各方人物讨论今秋的过路费。宋江想将范大秀才拿出来展览一下,以显示梁山的威风好抬个价。 之后范大秀才也没用了,估计西门青也不会为他支付在梁山的生活费,自然赶下山去,让他自生自灭了。 而宋江的这番话,居然让范之进看到了希望! 只要能下山,总归可以说清楚的……他是被捉上梁山的,不是去入伙的! ------------ 第310章 范家分了吧 天亮的时候,夏日的大雨如瓢泼一般的下了下来,浇得周围的一切茫茫都不可见。 这场夏末秋初时的大雨,似乎在为阳谷义门范的骤然没落而哭泣,风卷雨疾,在天地当中连成斜线,白茫茫的掠过。辽阔的大地上蒸腾起一片雨雾,将已经被西门家的保丁收复的范家庄和周围所有一切,都笼罩在晦暗当中。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和施国忠、张克公一块儿坐进了范家义门的刑杖所大堂上,正在调查范家子弟通匪上梁山的事情。 所谓刑杖厅就是范家义门给人用私刑的地方――私刑这种事情对宋朝的大户豪门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不仅阳谷义门范有,武好古自己的宗族白波义门武,还有西门青的阳谷西门家这样的土豪,都是有私刑存在的。 譬如西门家用来约束西门庄保丁的各种“军法”其实都是私刑! 而范家义门虽然没有治军的私刑,但是对族中人等,还有被义门范家控制的客户(佃户),同样会施以严厉的私刑! 当然了,杀头是不会的。阳谷义门范还没西门家那么凶残,他们最多就是把人打成重伤然后不治身亡。 另外,关黑牢不给饭吃的惩罚措施,义门范家同样也是有的!而且,还发生过多次把人活活饿死的事件。 被阳谷义门范家打死、饿死的人,绝大部分都不是范家人,而是范家的客户,也就是佃户。他们不是没有及时交上租子,就是欠了范家的高利贷还不上,或是偷了范家的东西,被范家的族丁抓进范家庄整治的。 这义门范家的“义”是郓州士林中说的,对范家的客户门而言,范家哪有一点恩义可言?根本就是刻薄吝啬到极点的主子,是不义之门。 相比之下,西门家对客户们倒是够义气的,不仅收得租子比别家少得多,遇到灾年还会免租免息甚至开仓放粮!而且西门家也不向自己的客户放高利贷,给客户们放债收取的利息从来不会超过一成(年利)。 对于实在还不上债款,交不上租子,也没有人可充保丁打手的客户,最多也就是夺佃,从没有滥施私刑把人弄死的。西门家的私刑,只是用在西门庄都保的保丁们以及在阳谷县之外为西门家卖命的打手们身上的。 之所以如此,也不是西门家的人都是圣母,而是西门家族根本不在乎土地的收益。他们投资土地的目的就是为了控制人口,而控制人口的目的是为了豢养忠心耿耿的打手。 有了忠心耿耿的打手,西门家的走私营生才能做下去啊。 这些可都是宝贵的经验啊!用土地可以控制打手私兵的一家,形成的关系可比雇佣可靠多了! 说个题外话,后世红朝的土地革命,其实也是类似的路线――关键并不是分田地,而是通过分田地控制基层,将群众牢牢掌握起来。 西门青一介女流,可以把数百西门家保丁运用到如此地步,靠得就是这种恩威并施的控制。手下的保丁们都自觉听话,当然就好指挥了。 这些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保丁并没有因为豪雨而停止行动,现在正四散开来,冒雨“捉贼”。其实也不是贼,而是被西门家保丁的突然到达吓跑的范家人和范家客户――被梁山好汉蹂躏了一回,他们都成了惊弓之鸟,看见有大队人马打着火把列队而来,就纷纷逃窜,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范家庄。 武好古等人在范家的刑杖厅坐了没多久,不少“贼”就被陆陆续续捉来了。施知县就借了范家刑杖厅的场地升堂问案。结果一问,居然听到一个让人非常意外的情况。 “甚底?范家有不少人从贼了?你莫胡说,范家可是堂堂士大夫之家啊!” “小底不敢欺骗明府,范家的确有好几位郎君跟着梁山贼寇走了,其中还有范九秀才……” “是啊,小底也亲眼看见范九秀才带着娘亲和儿子同梁山的大头目走在一起,还有说有笑呢!” “千真万确,小底也见到了!范家的确有好多人从贼呢!” 堂下站着几位衣衫褴褛的农人,大都是居住在范家庄附近的客户,还有一个是范家的仆人。现在都信誓旦旦的揭发范家有人从贼! “明府,”张克公捋着自己的胡子,皱着眉头对施国忠道:“此事有些蹊跷,莫不是梁山贼寇绑了范家人上山吧?” “绑肉票吗?”武好古突然插话问,“范家有很多钱不成?” “范家穷得很!”西门青道,“阳谷县人人都知道‘一碗饭,没油水’,说的就是阳谷范家。” 张克公哼了一声,刚想要开口训斥乱说话的西门青,武好古冷冷地说:“范家没有钱不要紧,我武好古有的是钱,若是梁山绑了肉票,我替范家出钱赎人。不过,若是梁山没有绑肉票,而是范家人从贼呢?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武好古的钱梁山肯定是不敢要的,所以范家人从贼的帽子是没法脱开了,至少眼下不行。 “有啥子不好办的?”施国忠这个糊涂知县这个时候笑道,“范家又不是皇封过的义门,有人从贼,就散了门户,免得牵连太广,误了范家恁多好子弟的前程。这个中进士,才是硬道理嘛!” 这位施知县真是个书呆子官啊!张克公心说:一个不知道能不能中的进士能和义门大族的利益相比? 不对!要是散了义门,范家控制的人口和隐田,就会重新回到阳谷县衙的控制之中。一下子可就多出几万亩纳税的田地和上千口男丁了,一年至少能多收上万缗税,施大知县的政绩可就有了,官儿自然也可以升了。 这位老知县是真书呆,还是装糊涂? “还是施知县所虑周详!”武好古笑道,“范氏一门人口众多,有几匹害群之马也不足为奇。若是为了几个从贼的范家人就误了范家恁多读书人的科举就不好了。 如今快到发解试的时候了,我看不如早些散了范家义门,好让范家的子弟赶上这一次的发解试。” “对头!”施知县摸着白胡子笑道,“义门之说,全在人心,只要范家众人心存忠义,便是分了家还是义门。否则就徒有形式,于国于家,都没有甚底好处的。” 范家要分了,西门家不就一家独大了? 张克公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法儿反驳施国忠。因为义门范家的基础就是科举,和打打杀杀的西门家是不一样的。不能科举,就没有义门范家了。 正在张克公为了范家义门的瓦解而在心中哀叹的时候,几个西门家的保丁已经把浑身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的范开山和范之文父子带来了,其中一个西门家保丁手中还提着一柄黑云长剑。 “禀大姐,寻到了两人自称是范老官人和范十三郎君,不过他们还带着一把长剑。” 长剑被交给了西门青,西门青摸了摸剑,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范家父子,然后才起身行了一礼:“范大官人,十三哥,可算寻着你们来,快坐,快请坐。” 范家两父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一声长叹,然后才在两把旧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门遭逢突变,范十三秀才忽然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武好古在旁冷眼观看着这对父子,父亲约莫六十岁,非常瘦削,仿佛一根竹竿,有一种久居人上的气度,哪怕现在落魄了,仍然轩昂的坐在那里。儿子也是瘦高个,二十挂零,额头很高,眼珠子有点突出,看着就像个书呆子。 “十三秀才,莫哭了,莫哭了。”施知县这时温言相劝道,“男儿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不过就是失了些身外物,没啥子了不得的。” 张克公也道:“是啊,书中自有黄金屋,只要学问没丢,明年中个进士就甚底都有了。” “黑云长剑都第八指挥范……淮南杨行密的牙军?”赵钟哥这时忽然大声嚷嚷了起来,“这柄剑莫不是你们范家祖传的吧?” 范老头看了眼铁塔一般的汉子赵钟哥和他单手轻轻拿着的黑云长剑,心里忽然想道:祖宗一定和这将军一样,是个铮铮的铁汉。 想到这里,范老头叹了口气:“是的,我家祖先正是杨吴王的牙将,后来还在南唐为将。只可惜子孙不肖,忘了祖宗的武艺,才落得如今下场。” 施知县连忙安慰道:“将仕此言差矣,范家子孙哪里不肖了?只是穷文富武……若要文武兼修,可就不能聚族千口,同居百年了。” 一千个男丁人人兼习文武的花费是范家这样的地主家族根本无法承担的,大概只有潘家这样的将门才负担得起。不过潘家人的战斗力比起范家也强不多少,要是潘家人个个都跟赵钟哥一般,大宋官家还能睡得着觉么? 这时施知县又说:“如今范家有人被胁入了梁山,虽然不是自愿的,但毕竟从了贼,这义门范……本官看,不如散了吧。散了义门,你家十三郎才能把全部心思花在学问上啊,本官还可以推荐你家十三郎去太学读书,你看如何?” ------------ 第311章 武家军 终于满意而归了! 阳谷县的风波多少有些意外,但是最终还是让武好古得到了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同时也让他看清了这样一个现实:如今大宋帝国的基层正在慢慢腐朽,渐渐失控。地方上的豪强大族,譬如西门家和义门范家之流,在阳谷县已经膨胀到了可以包揽把持的地步。 而在义门范家崩溃的过程中, 《天下豪商》第311章 武家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312章 潘巧莲也是超凶的! 巍峨而破旧的开封府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雄浑之气。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川流不息,营造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武好古已经下了马,和西门青一块儿,随着人流车流缓步而行。开封府城就在眼前,心爱的美人西门大姐姐就在身边,可是武好古的心情却显得有些忐忑。忐忑的原因是西门庆的身份――她现在还不是自己的妾,因为西门的身份是媵妾,也就是跟着潘巧莲陪嫁给武好古的妾。 就是说,武好古和西门青马上就要小别了。等入了开封府城,武好古就得把西门青送去潘孝庵的府上,交给潘巧莲管教…… 也不知道潘巧莲那个丫头会这么管教西门青?会不会用鞭子打?武好古想到这里,有些担心地看了西门青一眼,她的肚皮已经隆了起来,里面可是自己的血脉啊! 在担心西门青被潘巧莲欺负的同时,武好古又开始替潘巧莲担心了。 阳谷女大侠西门青啊!人家是超凶的女侠!梁山好汉被她驱使,阳谷义门范被她瓦解,而且……她家好像还世代行医! 这良医可活人,亦可杀人啊!潘巧莲那丫头别把她毛了,等会儿下点毒药给做掉了…… 武好古心想:这个封建的婚姻制度果然是邪恶的,自己这个好人可千万别成了受害者了!还是先给西门青打个招呼,叫她包容一下潘巧莲。 “大姐,”武好古有些抱歉的冲西门青一笑,“待会儿进了城,你,你……” 话到嘴边儿,武好古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而且他也有点舍不得西门青――西门青怀孕后的身体状况和胎儿的情况都非常好,根本不影响武好古对她“行家法”,所以这一路,武大郎和西门青可是夜夜牵手来着。现在入了开封府城,却要小别上十几二十日,真是让人想念啊。 西门青仿佛知道武好古要说什么,嫣然一笑道:“待会儿入了城,奴家就要去潘家让十八姐管教了,是吗?” “呃……十八姐她,”武好古苦笑了下,“她还小,不懂事儿。” “小?”西门青噗哧一声,“她可是大老婆,奴才是小妾,大妇管教小妾是天经地义的,奴便是挨了打,吃了亏,也只能生生受着。” 会吗?武好古心说:那个惹了你的阳谷范家什么下场?那个范之进现在大概还在梁山上天天以泪洗面吧? “大郎,”西门青看了眼将信将疑的武好古,嗲声嗲气地说,“奴会乖乖听十八姐的话,便是受了欺负也要忍着,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没有半句怨言武好古是相信的,西门青对阳谷义门范也没半句怨言,只是直接把人家的义门拆了…… 可是潘家将门不比阳谷义门范啊,人家是大宋开国将门,世世代代都和皇家通婚的豪门啊! 一方是开封将门,一方是江湖豪侠,两边正要斗起来,武好古这个夹在中间的奸商加近幸小人,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这个封建婚姻制度,真是万恶啊! …… “十八姐儿,您要的东西奴婢都准备好了!” “是吗?小瓶儿,都准备了甚底?” “有牛皮编的马鞭,有熟铁打造的镣铐,有捆人最结实的牛筋,还有打人最疼的藤条……” 开封府,小潘园,潘巧莲居住的跨院里面,小瓶儿正咬牙切齿地向主子潘巧莲报告准备刑具的情况。 这些刑具,当然是要用来对付西门青的! 潘巧莲当然知道西门青是超凶的,但是她是大妇啊!怎么都要叫这个勾引了大武哥哥的淫Fu知道自己的厉害! 潘巧莲……也是超凶的! 一想到自己是超凶的,潘巧莲那张妩媚艳丽的面孔立即就板了起来,然后恶狠狠看着小瓶儿。 十八姐生气了! 小瓶儿马上就害怕了,还以为潘巧莲发现自己“卖主求财”的罪恶了,腿儿一软,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十八姐,奴婢错了……” “唔。”潘巧莲满意地点点头,看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小瓶儿,心想: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是超凶的!应该可以镇住西门青的! “那贱妇的住处安排好了么?”潘巧莲接着又问。 她出嫁的日子是七月初十七,距离现在还有差不多二十天,因而西门青还得在潘家住上一阵子。 “安排好了!”小瓶儿暗自松了口气儿,“奴婢给她安排了一间漏雨的柴房,一准叫她吃足苦头。” “好!”潘巧莲咬咬牙,“就这么办!” “十八,十八……哎哟,这些整人的东西哪儿来的?” 潘孝庵的声音这时从屋外传来了,超凶的潘巧莲哼了一声,冲小瓶儿招了下手,就莲步轻移走了出去。看见外屋的地上扔一堆吓人的皮鞭、镣铐、牛筋、藤条,也不知哪儿弄来的? “那是奴叫小瓶儿去弄来的!”潘巧莲气呼呼地说,“是要拿来对付那贱人的。” “哦,”潘孝庵皱了皱眉,然后瞪了眼正往潘巧莲身后躲的小瓶儿,“怪不得刑杖房管事儿报告说遭了贼,原来……” “贼?十一哥,你说谁是贼?” “没谁,没谁……”潘孝庵连忙摇头,“那个啥,武大郎到了,还带着,带着那个西门大姐。” “大武哥哥来了?”潘巧莲的脸孔上刚刚露出喜色,突然又猛地狰狞起来,“那贱人也来了?” “来……来了。”潘孝庵看了看一地的刑具,“十八姐儿,你莫闹了,我家也是高门大户,做事不能不讲理啊,她怎么也是你的媵妾,又有身孕,万一闹将起来,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出不了人命,”潘巧莲一挥手,“奴是有分寸的!” 没说你!潘孝庵心想:就你那两下子还想害人家?人家可厉害呢,谈笑之间就把阳谷义门范家给拆了! 潘家也派了下人跟着去接西门青――西门青名义上是“卖”给潘巧莲的,再由潘巧莲带着嫁入武家,这才是媵妾――自然知道阳谷县发生了什么?而且潘家派出去的都是见多识广的,怎么会猜不到阳谷义门范的垮台是西门青的手笔? 这女人……超凶的! “十一哥,”潘巧莲说,“奴就是吓唬她,叫她知道厉害,以后不敢和奴作对!” 吓唬? 潘孝庵吸了口气,“好吧,那就稍微吓唬则个。”他顿了顿,“十八,你要不要随我去见见武大郎?” “好吧,就去见见。” 潘巧莲马上点了头。虽然她有点儿恨西门青勾引武大郎,可是对武大郎的感情却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日思夜想,当下就跟着哥哥往外客堂去了。 …… “大姐,”武好古这个时候还在低声嘱咐西门大姐,“你可千万别……别和潘十八一般见识,她就是个孩子。” “嗯。”西门青乖巧地应了一声,“官人放心,奴一定不会忤逆潘姐姐的。” “可是,可是她若是欺负你怎么办?” “那就欺负呗,”西门青眨眨眼睛,“奴不怕人欺负的。” 这话听着咋那么不对劲儿呢?武好古心里一阵叫苦,为什么在后世的穿越里,主人公娶上恁多妻妾,都能家宅和睦,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闻出火药味儿了呢? 这两个女人,待会儿不会打起来吧? 正担心的时候,潘巧莲和潘孝庵已经迈步进了厅堂。潘巧莲先是瞧见了她朝思暮想的武好古,甜甜地叫了一声:“大武哥哥。” “啊,十八姐。”武好古看着俏生生的潘十八,马上眉开眼笑起来。 这潘巧莲和西门青是完全不重样的美人……看来大宋封建主义婚姻制度还是有优越性的。 “奴家见过潘大官人,潘娘子。” 西门青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武大郎和潘巧莲有情人相会的美好场面,潘巧莲那张俏丽妩媚的面孔顿时阴沉如水,还好似在胀气一般,鼓了起来,看着非常奇怪。 “十八姐,你……” 潘巧莲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西门青,看见西门青正用一种让人如沐春风般的迷人微笑对着自己,仿佛是一个大姐姐在看最受宠溺的小妹妹。 “奴家见过潘娘子。”西门青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福礼。 有阴谋! 武好古心里直替潘巧莲担心,西门青这女人有点面善心狠,也就是对自己好…… 果然怕了! 潘巧莲心里面的气儿顺了不少,实际上她也有点怕西门青的……她是见过西门青杀人的!杀人啊!她哥哥潘大武官都不敢杀人,西门青就敢,而且还杀得很欢快! 现在她肯服管,那就再好不过了。 “嗯。”潘巧莲凶巴巴地应了一声,“西门妹子,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奴是媵妾,”西门青低眉顺眼地说,“姐姐是奴的主人,奴以后一定小心服侍姐姐。” “这还差不多!以后你就好好服侍我吧!”潘巧莲满意了,心想:待会儿就不打她了…… 可武好古却担心了,潘巧莲显然不知道西门青是超凶的母老虎啊!还要让他服侍,会不会被害了? ------------ 第313章 一起来管武大郎! 鞭子、镣铐、牛筋、藤条…… 西门青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摆在地上的各种刑具。她现在已经和武大郎分了手,从现在起到七月十七随潘巧莲出嫁的这段时间,理论上她是潘巧莲的奴婢! “潘姐姐,你是要用这些刑具打奴家吗?”西门青笑吟吟地发问。 “是的!”潘巧莲气鼓鼓地说,“若是你不服管的话!” “哦,”西门青点点头,又认真地问,“姐姐,是你来打,还是大郎来打?” “自是我来打!”潘巧莲气呼呼地说。 “可是你会用这些刑具吗?”西门青又问。 用刑具? 潘巧莲认真地想了想,好像自己真的不会用啊!早知道就该找人学一学的。 “这些东西大郎用得可好了!”西门青这时用充满柔情的语气对潘巧莲说,“大郎最喜欢用牛筋把奴绑上,再用鞭子和藤条打奴……他管这个叫行家法!” “啊!”潘巧莲被西门青的话吓了一跳,“大大大郎恁般凶的吗?” 在她的印象中,武大郎可是个非常温柔的男人……不对!武好古过去很温柔,可是这一年多来性情大变,越来越凶了!说不定真的会打西门大姐姐!也不对啊,西门青不是很凶的吗? “你就让他打?” 西门青点点头,“是啊,奴是官人的人,官人要行家法,自然只能受着……等姐姐嫁过去就知道了。” “等我嫁过去就知道……”潘巧莲心说:什么意思?武大郎还敢打我? “不会的,”潘巧莲咬咬牙,“大郎不会打我的!” “官人自然不会打骂姐姐,”西门青走到潘巧莲身边,拉起着她的纤手,柔声道,“便是官人恼了,奴也会替姐姐受着打骂,奴是媵妾,就该替姐姐挨打的。” 呼,这还差不多! 潘巧莲心想:等嫁过去了,一定不能让武大郎欺负自己……不过西门青也不能随便欺负。行家法家规什么的,也得自己同意,可不能让他一个人说了算!当然了,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打的,哪怕犯了错,也只能打西门青! “西门妹妹,”想到西门青以后少不了替自己挨打,潘巧莲就拉着她一起坐到了一张卧榻上面,安慰她道,“以后不许他随便打骂你,就是你有错,也得我同意才能打骂。” “嗯,奴家都听姐姐的。”西门青感激地点点头,接着又说,“其实官人的打骂,奴家也受得,奴家从小练武,身子可结实了。只是,只是……” “只是甚底?” 西门青叹了口气道:“只是官人如今越来越好色了……” 没错!潘巧莲也深有同感! 武大郎身边时不时就会冒出个美女,真是管也管不住啊!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姐姐,奴家只是个妾,”西门青低声说,“自是管不住大郎的,可姐姐你是妻,是堂堂正室啊!可不能任由他整日往家里招女人啊!” “对!”潘巧莲点了点头,随即又蹙起秀眉,“可是,可是我要怎么管他?” 西门青笑了笑,给潘巧莲支招道:“姐姐,官人可以纵情声色,无非是因为有钱。你要管他,就得把他的钱袋子都看起来。只要不能敞开了使钱,自然就没有恁般多的绝色来投怀送抱了。” “是吗?”潘巧莲有些将信将疑。 西门青肯定地道:“就是如此。” 潘巧莲问:“可是我要怎么管他的钱?” 武好古大约做梦都不会想到,西门青和潘巧莲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一条战壕里面的战友了,而她们共同的敌人,居然就是武好古! 现在不是潘巧莲管教西门青了,而是西门青和潘巧莲一起商量着要怎么管武好古了! 这下武好古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可要到头了! 西门青大概早就琢磨着要把武好古出卖了,现在已经有了主意,她对潘巧莲说:“姐姐,据奴所知,大郎的钱是分成两部分的,一部分投在佳士得行里面,这是大头;一部分则是平常花销的钱,也是由佳士得行的大账房张熙载管的。其中他平常花销的钱,又来源于佳士得行的分红、卖画所得、旁人的馈赠(受贿)和官俸。 姐姐若想管住官人的口袋,就必须一边看住佳士得行和他的其他买卖,一边盯着家里的钱,可不能紧着他乱花。” “对!不能让他乱花。”潘巧莲问,“可是要怎么管呢?” 西门青早就想好法子了,她说:“首先是成立内账房,把家里的钱管起来……家里的钱,一定要由姐姐亲自掌握。 其次,就是要入股官人的佳士得行和马上就要开始的界河商市。” “入股?谁入股?” “自然是姐姐啊!”西门青说,“姐姐不是有三十万缗嫁资么?姐姐的这些钱,总要有地方投,不如就投在自家的买卖之上。姐姐入了股,自然就能往佳士得行和界河商市派人了。这样,官人的口袋便在姐姐的严管之下了。” 西门青其实也是佳士得行的股东,在来开封府的路上也问了不少佳士得行的情况,得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间新开张没多久的商行已经分了三次红,分出去了十万缗的股息,其中五万缗进了武好古的口袋。 这间商行分红恁么勤,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的确赚得多啊!二嘛,自然是武好古花钱如流水,行贿花了不少,给马植买官也花了不少,为了把西门青搞到手又花了不少,之前给端王大婚还送了一份厚礼,还给林冲买了个院子――这是在辽国时候许下的,武好古可是一诺万金的信用啊! 所以五万缗的分红已经给他花了个干净,若不是他自己也是个贪官,收了不少贿赂(主要是向开封府书画行收钱),他早就入不敷出了。 不过西门青还是算出了武好古手头没有多少余钱了,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鼓动潘巧莲用嫁妆向武好古购买佳士得行的股份,好让武好古套出一笔现钱。同时,也让潘巧莲得以更有效地监管武好古这个有钱就变坏的男人。 “好办法!”潘巧莲不知道西门青的盘算,还当对方真是自己的好妹妹了,“好妹子,等我们嫁过去了,就马上把大郎好好管起来,不让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了。” “对!”西门青点点头,笑道,“得让官人听姐姐的话。” “嗯,”潘巧莲看了看身材丰腴了不少,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成熟的女人味儿的西门青,笑了笑道,“西门妹妹,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后决不让大郎无缘无故打骂你……对了,姐姐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了住处,就在……就在我的闺房边上,现在就带你去看看吧。” 现在西门青不知怎么变成了潘巧莲的自己人,当然不能再让她住什么漏雨的柴房了…… “嗯。”西门青点点头,然后主动搀扶起大妇潘巧莲,姐妹俩人一块儿走了出去。 ……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风流快活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更没想到西门青这个女大侠会一番花言巧语把潘巧莲忽悠成了好姐妹,然后两人一起来管自己。 他这个时候正一边憧憬着婚后的美好生活,一边牵着赤云骓向自己的家宅走去,身边只跟着两个西门青派给他的保镖,北西门的西门赤和西门家客户出身的壮士何九哥。他父亲武诚之并没有一块儿去潘家――儿子纳妾父亲出面本就不合礼法,再把儿子买来的妾室送去潘家当媵妾就更不合规矩了。所以武诚之就自己先回来家。赵钟哥、林冲等人,也都各自散去了。 从潘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日近黄昏了,不过对开封府城西厢这个官宦富豪人家聚集之地而言,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候才刚刚开始呢。 这个时候街道上全是穿着华丽衣衫的行人和装饰富丽的车马,丝竹管乐奏起的靡靡之音,也从路边巷子里的青楼楚馆中传来,路过州西瓦子的时候,瓦子口的扑交台上,两个衣着清凉的女相扑正在表演扑跤,周围的看客们更是发出了一阵阵的叫好。 武好古也停下脚步,翻上了马背,坐在高处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他本来对相扑摔跤没有什么兴趣。不过现在每日跟着林万成、林冲等人习武,身子骨日益强壮的同时,对这等“粗鲁”的武行也有了点兴趣。 不过他的主要兴趣并不在摔跤上,更不在表演摔跤的那两个稍有姿色的壮女身上,而在这一群高声叫喊的观众们身上。 在后世,体育类的杂志画报拥有的市场,可不在“花花公子”们之下啊! 现在《花魁》画册已经开拓出了诺大的市场,刻印的工场也在陈留县开出来了,看来是时候进军“体育类”画册市场了。 可以先从扑跤开始,然后是蹴鞠,有可能的话再涉及赛马。 “武大官人,是武大官人吗?” 武好古正琢磨着自己的买卖怎么更上层楼的时候,一个悦耳的,充满雌性魅力的声音隐约传来了,这声音仿佛是墨娘子的…… ------------ 第314章 魔女墨娘子 潘巧莲和西门青两个试图通过管住武好古的钱袋子来阻挡他的桃花运的女人,显然太低估了武大郎魅力了。实际上有没有钱,武大郎都是能交上桃花运的! 譬如这位和他在州西瓦子门前巧遇的墨娘子就是个不怎么爱钱的女人,她现在可是和李师师齐名并列的开封府两大花魁行首啊!不知道有多少开封府的贵人富豪想要一亲芳泽,受他们委托的老鸨更是三天两头往佳士得行跑,都开出了一夜万缗的天价了。还有人愿意送她价值十万缗的豪宅把她养起来。 可是她压根就不假颜色,毫不犹豫加以拒绝! 这等视金钱如粪土的作风,更是让她的身价在最近几个月里飙升,隐约超过了李师师成为了开封府第一名伎――得不到的东西,大概才是最珍贵的吧? 不过别人得不到的墨娘子,武好古自己也一样无从下手。别看她现在是佳士得行的人,可人家赚得是清清白白的钱,还是自由自在的自由之身,武好古只是她的雇主,不是她的主人…… 说真的,墨娘子的这份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实在很难和家伎划上等号。而武好古在试探了几次之后,更是后悔给了她一个自由之身。 早知道这样,就该狠一下心,拿了她的卖身契(其实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把她变成自家的家伎了!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墨娘子不仅在州西瓦子门外主动招呼武大郎,而且见了面后还提出和武大郎一块儿共进晚餐。 看来这桃花运要来了,是挡也挡不住的! …… 墨娘子和武好古一起吃饭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酒楼。 而是坐落在州西瓦子旁的一个小茶楼,茶楼的名称叫做洞庭茶社,从外面看上去,是一个江南民居风格的小院,院子里面载重了不少矮小的竹子,显得非常雅致。 走进了茶楼,则更能感受到那份江南竹林水乡才有的雅趣。 原来茶楼里面的装饰和家具,都是用竹子打造的,在北地并不多见――秦岭淮河以北也有竹子,只是由于气候原因,北方的竹子都很矮小,不适合打造家具。 这里的竹子家具,显然都是千里迢迢从南方运来的,光是运费恐怕就不菲了吧? 而茶楼名字中的“洞庭”并不是取自洞庭湖,而且出自太湖洞庭山,此时的洞庭山是著名的茶山,出产洞庭茶,也就是后世的碧螺春茶。 这座洞庭茶楼里供应的,就是来自太湖洞庭山的洞庭茶。 除了南方运来的竹子家具,太湖出产的洞庭山茶之外,茶楼里面还有操着吴侬软语的江南少女在充当女使,而且还供应地道的江南点心和小食。 如此用心的一间茶楼,又开在富豪权贵云集的开封府城西厢,价钱自然不会便宜了。 不过开封府从来不缺富贵之人,况且这处茶楼又能让那些来自江南的富商官僚一解乡愁,自然就生意兴隆了。 便是现在这个晚饭的饭点儿上,茶楼里面也都坐满了客人,不过墨娘子却早就预订好了一个位于茶楼二楼的小小的雅间儿。 墨娘子也没叫什么菜点,只是要了两碗鸡汤做汤头虾仁做面浇头的虾仁桐皮面和两碗洞庭茶。 “墨娘子常来此地?” 武好古打量着自己和墨娘子所处的飘逸着茶香和鸡汤向我的雅间,微笑着发问。 墨娘子笑道:“还不是托了大官人的福?这里可是出了名的贵,一个雅间坐下来便是缗,烹一回茶,叫几个姑苏小食就得一二十缗了。若不是跟了大官人,奴家可花费不起。” 武好古心说:原来纪忆那厮是坑货,居然不能让美人敞开了用钱,真是太不像话了。 当然了,墨娘子现在也不是武好古包养的小三,她的花销都是自己赚来的。之所以说是托了武好古的福,是因为武好古给她提供了佳士得唱卖行管事的职位,让她成为了宋朝的高收入职业女性。 “钱可够花么?”武好古还是有点俗,在这么一个雅致的地方,居然和墨娘子这样的雅人儿提钱。 墨娘子微蹙秀眉,没有回答。 武好古道:“若是不够用,下个月给你出一本写真画册,画甚底你自己决定,由我来画,等刊印发卖出去后,给你分一成利吧。” 果然是个生意人! 墨娘子心想:这武大郎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钱,脑袋里装得都是生意经……这来钱的本事比纪忆那个世代海商还要强个十倍百倍!而纪忆其实也强不了多少,整个就是官迷,什么事情到了他那里,都是升官的阶梯了。 “怎么样?”武好古见墨娘子不言语,便追问一句。 这可是大生意! 墨娘子现在是一夜万金(缗)而不得的名伎了,这身价相当于后世的大明星,出写真集可是大明星们捞钱的好办法。 而且墨娘子又能唱又能舞,还可以搞一个唱歌跳舞的发布会,再来个题诗(墨娘子的大字写得很好,诗词是做不了的,不过可以花钱找枪手代劳)售画册……这还不卖疯掉? 当然了,画册是卖不了几个钱的。定价(指佳士得行拿到手)也就是三百到五百文,卖出去几万册不过两万缗钱。不过架不住“花招儿”赚钱多啊!三十六页的墨娘子写真图配上十二页广告,一页广告在佳士得行能拍出两三千……真是赚翻了! 即便只给墨娘子一成,也能拿好几千缗――其实远远不止了,因为这个时代的“追星族”远比后世的追星族们有钱,有资格“追”墨娘子的都是官人阔佬,从墨娘子那里拿到题诗画册的时候,怎么能不打赏则个? 墨娘子笑着摇摇头,“大官人在这等雅致的地方,能不能不要提那阿堵物?” 不提钱? 那提什么?爱情? 武好古打量着墨娘子那张艳丽动人的番人面孔,看着她很优雅地吃完了一碗分量很不足的鸡汤面,然后又抿了一口洞庭香茶。 墨娘子轻轻地放下茶碗,然后用一双会说话的明丽眼眸看着武好古,笑问道:“大官人,你可知奴在平江时是甚底人物?” “你在平江不是纪家的家伎吗?” 墨娘子轻轻一笑:“大官人绝对奴像个伎?” 武好古一愣,仔细打量着墨娘子,也觉得她不大像个女伎……女伎虽然也分卖艺卖身的,但是再怎么装清纯都是出来卖的! 可墨娘子怎么看都是“不卖”的,她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圣洁的气质。 没错,就是圣洁! 虽然墨娘子的长相和身段很容易让人产生欲望,可是真个接触下来,她的圣洁气质又会打消一点武好古的欲望…… “不像,你不是女伎!”武好古皱起眉头,“你是何人?纪忆之又为何要说你是他家的女伎?” 墨娘子问:“大官人听说过摩尼教吗?” “摩尼教?”武好古吸脱口而道,“你是魔教反贼?” “反贼?”墨娘子蹙着秀眉,有些不解地问,“你觉得奴像是个反贼?” 好像也不像……武好古看着墨娘子,深深感到了不安。墨娘子是不是魔教妖人武好古并不在意,她便是任盈盈一样的魔教圣女又如何?现实又不是金大侠的,没有恁般牛逼的神功。 可是墨娘子是纪忆的人啊!墨娘子是魔教妖人,那纪忆说不定也是个妖人!而且还是个打入大宋朝廷内部的大妖人! 这纪大妖人想要干什么?想要从内部瓦解大宋王朝吗? 还有,墨娘子今天为什么要和自己挑明这事儿?难不成想要色诱自己入伙? 那自己要不要来个将计就计? “大官人,”墨娘子缓缓地说,“奴在六天前收到了纪大官人从清州着人送来的书信,访辽的使团已经返回宋界了。而且在返回之前,蹇尚书还在析津府和辽国的南京留守说了界河商市的事情。” “哦?竟然恁般快?” 武好古小小的吃了一惊。 大宋朝廷做事通常是很拖拉的,界河商市这事儿却抓得恁般紧,看来这事儿有戏啊! 墨娘子又道:“李副使现在还留在析津府和辽人商讨界河商市的事宜……大官人你是管干界河市舶司公事,看来要不了多久,就又要去辽国参与谈判了。” 墨娘子顿了顿,看着武好古又道:“另外……纪大官人还在辽主的春捺钵营地遇到了回纥王派来的摩尼僧!这摩尼教,原来是回鹘的国教,而回鹘又广有良马,且有善于养马的摩尼僧,若能通过摩尼教通回鹘,那我朝就能得到良马和善于养马之人了。” 胡扯! 武好古心想:西州回鹘早就改奉佛教了,怎么可能以摩尼教为国教?就算在西州回鹘还有个把摩尼寺,那一定也是个别现象,怎么可能有魔摩尼僧作为西州回鹘的使者去见辽主? 不必说了,这一定是魔教妖人纪忆和墨娘子的阴谋!武好古想,且让我将计就计,看看这两个妖人想干什么? ------------ 第315章 计划生育派 纪忆肯定是个“魔头”了! 武好古旋即明白了墨娘子勾搭自己的目的。 她和纪忆这两个魔教妖人一定想要在大宋的土地上重开摩尼寺! 武好古知道摩尼寺在唐朝的时候曾经一度在中原拥有合法宗教的地位。可是在唐武宗会昌灭佛时,被一并扫荡了。因为摩尼教本身的根基不如佛教,所以被扫荡之后的摩尼教没有再取得合法地位,逐渐沦为了地下宗教。到了五代后梁时期,魔教妖人母乙还在陈州利用摩尼教群众造反,后被梁军镇压。 进入宋朝后,摩尼教在两浙、两江和两淮等地也有传播,还时常发生摩尼教群众和官府冲突的事件。而在历史上,到宋徽宗的宣和二年,还有一场摩尼教徒方腊领导的大规模起义。 而纪忆和墨娘子,显然想要让摩尼教寺院得到一个合法地位,这样才能利于传播,获得更大的势力…… 不过武好古即便洞悉了纪忆和墨娘子的阴谋,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因为纪忆是一个高贵的文官,还和章惇的一个孙女订了婚。只等他高中进士(考虑到纪忆的才学,中个进士应该不难),就是当朝宰相的乘龙快婿了。而且纪忆这厮和武好古一样,还超级有钱,交友也非常广泛,同端王赵佶走得也很近。 这样的人物,根本不是武好古一个卑微的武官和吏商可以撼动的! 武好古看着墨娘子,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们是想借着所谓的回鹘摩尼僧来欺瞒朝廷,以达到重开摩尼僧的目的吧?” “所谓的回鹘摩尼僧?”墨娘子一愣,笑了起来,“大官人以为纪大官人是在欺骗朝廷?”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墨娘子笑道,“这事儿可是蹇尚书、李大官和童大官还有纪大官人联名上奏的,大官人不会以为他们都在欺君吧?” 还真有回鹘来的摩尼教妖僧? 西州回鹘当然有摩尼教的妖僧了!虽然佛教此时已经在西州回鹘广泛传播,也因此让后世对宋朝历史比较感兴趣的武好古将西州回鹘的国教当成了佛教。但实际上的情况是在佛教占主流的西州回鹘汗国中,汗室贵族仍然秉承传统,以摩尼教为信仰。 也就是说,西州回鹘汗国实际上是摩尼教徒在统治佛教徒。而且由于摩尼教和佛教都受到了天方教的压力,所以在西州回鹘汗国中,摩尼教和佛教是盟友关系,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融合。 而被西州回鹘的阿斯兰汗派往大辽春捺钵营地的使臣自然是汗室贵族,他们的信仰当然是摩尼教。而且在回鹘人本就有派出摩尼僧(摩尼教的高级僧侣肯定也是汗室贵族成员)出使的传统,历史上就来过唐朝,还请求在中原建立摩尼寺。 纪忆作为一个摩尼教听者家族的成员,又是个特别会拉关系的主儿,利用宗教关系同西州回鹘的摩尼僧使者攀上关系是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了,纪忆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 因为摩尼教的教义存在两个非常邪门的极端,一是“光明战胜黑暗”的二元化理论,非常容易化为鼓励底层民众反抗的教义;二是认为人类的繁衍会减少存在于每个人身体之中的光明因素就会减少,所以造成了圣职人员都是老处男和老处女,真正的信众也都实行“计划生育”。 所以摩尼教就出现了把“计划生育”丢一边的异端兴旺发达,而坚持“计划生育”不动摇的正宗教徒则不断萎缩的局面。 而异化的摩尼教在两浙和两江地区的传播已经完全失控了,如果任由这种异端失控的情况发展下去,早晚会引发一场摩尼教异端的大起义。 到时候纪忆、墨娘子这些“计划生育派”的摩尼教徒也被牵连,彻底被大宋朝廷剿灭的悲催命运。 因而纪忆和墨娘子就想通过让“计划生育派”获得合法地位,然后利用的朝廷的支持,去打击摩尼教的异端,将非“计划生育派”的教徒逐出。 “墨娘子,”武好古思索着问,“既然真有回鹘摩尼僧,那你和纪忆之又想要在下做甚?” 墨娘子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大官人,使团的奏章已经由快马送来开封府了,再过几日就该送到官家和章相公手中了。到时候官家和章相公多半会听一听慕容先生的意见……奴知道大官人和慕容先生交情匪浅,是不是可以和慕容先生说说,让他玉成此事?” 因为摩尼教在唐朝的时候就是个非法教派,所以朝廷高官们难免对这个宗教心存疑虑。而且大宋的宗教市场也就这点儿,基本被佛道两教瓜分完毕,再来个摩尼教不是抢生意吗?道士、和尚们能乐意? 因此纪忆就想出了一个用西域良马和养马人交换摩尼教合法地位的办法……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真有西州良马?” “有啊!”墨娘子一听武好古的话,就觉得有戏,“西域本就出产良马,而且回鹘还和大食、波斯、黠戛斯等西方诸国长期交往,可以得到他们的马种进行杂交改良,所以西州回鹘是拥有良马的。现在朝廷正在对河湟用兵,一旦取胜,就可以通过黄头回鹘联络西州回鹘了。 若是能让回鹘的摩尼寺在大宋重开,应该就能得到西州的种马!这种马,可是非常难得的!” 实际上品种优良的母马并不难得到,它们可以从战场上缴获的。但是种马就难得了!因为品种优良的公马往往会阉割后才成为战马,阉割的目的不仅是让马的性格变得温顺容易操控,还是为了防止马种外流。 早就想要搞养马场的武好古现在已经搞到了两匹不错的母马,可是种马却还没有着落。 武好古沉吟一下,笑道:“某倒是可以去和慕容先生说说……可是慕容先生听不听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 墨娘子是很知道武好古和慕容先生的关系有多密切的,她想了想,柔声道:“大郎,你若能帮奴家这一次,奴家就,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呃?”武好古挑了一下眉毛,“任何要求都行?” 墨娘子望着武好古有点色迷迷的模样,撅了下嘴:“也不能太过分……” 武好古一笑:“好的,不过分,不过分……” 墨娘子又问:“那就一言为定?” “好的,一言为定!” …… 别过了墨娘子后,武好古就和两个西门青派给他的保镖一块儿往自己的家宅走去,才到巷子口,就看见了张择端带了两个看上去很“土”的村秀才迎上来了。 “老师,您可回来了。” 两个村秀才也向武好古行礼,用一口洛阳话说:“见过大哥儿。” 他们是洛阳来的? 武好古忙问张择端道:“正道,是不是洛阳白波来人了?” “是的,”张择端道,“来了一个老学究,辈份比老师您还大两辈,说是来参加明年春闱大比的。” 比武好古还大两倍,那就是忠字辈的武家人,现在白波武家的族长武忠义仿佛就是忠字辈的。 “春闱大比?”武好古想了想觉得不对,“现在还不到七月,洛阳府的发解试还没举行吧?” 站在张择端身边的一个“村秀才”有些兴奋地插话:“大哥儿,我们家的大爹爹得了免解的资格,所以早早就来了开封府,想好好准备则个,争取明年中个进士,好光宗耀祖。” 这话怎么听着和阳谷义门范的那帮书呆子一个味儿?武好古心里面直摇头,人家阳谷义门范的老祖宗就是个黑云长剑都的武将,子孙憋个进士也能说光宗耀祖,可自家的祖宗是当过女皇的,在她老人家面前,一个进士算个甚?要光宗耀祖,怎么也该恢复武周天下吧? “你们是?”武好古看着两个管自己叫“大哥儿”的村秀才,这二位瞧着都比较自己年长,面孔黝黑,体型瘦削,衣衫都是洗得发白还打了补丁的。看上去怎么比阳谷范家还落魄呢? 实际上,阳谷范家在大宋的“科举家族”中不算落魄,毕竟阳谷县地处平原,交通便利,而且又没有什么特别豪的豪门,所以范家也算一方豪强。 而洛阳府那个是大宋西京啊!牛人无数,进士成堆,就是宰执级别的重臣也出了不少。白波武家在那里根本排不上号,若不是早年有个“皇封”,如今早就垮了。 “大哥儿,小弟是武好学,”其中一个看着比武好古大几岁的村秀才道,“在族里面行八。”接着他又一指身旁的人道,“他是武好谋,在族里行十。我们都是跟着大爹爹一块儿来了开封府,大爹爹想叫我们跟着大哥儿您做事情。” “你们多大?是做甚的?”武好古看着两位都挺老,于是又问了一句。 回答的还是名叫武好学的村秀才,他说:“小弟今年十八岁,十哥儿今年十七岁,出来前都在白波家塾读书……还会种地。” ------------ 第316章 一定要中进士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之前在路上还和西门青一块儿笑话范家那个嫌宝剑太重的范开山的武好古,突然发现自家原来也有一个范开山……不对,武家的这个老秀才还不如范开山呢! 人家范开山不到四十岁就是免解举子,五十四岁就拿下了特奏名进士和九品官身,在郓州地方上也是出名的乡绅贤士。便是现在阳谷范家散伙了,范开山本人也没掉价,还保持着在乡官员和大地主的架子。每年有144缗的俸禄,还有两三百亩隐田(他本人还是可以保住一些隐田)收租,家里面也是官户。 而这位洛阳白波来的老秀才,看上去都是个老寿星了,没有七十岁也该有六十五了,胡子头发没有一根是黑的,全是灰白色的。人看上去又瘦又小,穿着一身新做的,有点儿大的蓝色儒衫,笑起来可以看见一口牙也没剩几颗了。 就这样还不顾路途遥远,从洛阳跑到开封府来考进士……这可真是精神太可嘉了! 武好古在家里的厅堂里面见到这位老秀才的时候,他已经美美吃了顿晚饭,正捧着碗云雾茶和比武好古早回家的武诚之,还有武好古那个很少露面的弟弟武好文在吹嘘自己和章惇的交情呢。 “老夫和章子厚可是科场上的老相识了,我们一起考过两次礼部试。第一次是嘉佑二年,那年他本来已经中了,可是他侄子章子平中了状元。他觉得自己了不起,也应该可以中状元的,所以就拒不受敕。 第二次是嘉佑四年,这一次章子厚又中了个第一甲第五名,仍然不是状元。我们几个科场上的朋友都劝他别再拒不受敕了,万一官家不乐意了,一辈子就毁了。他听了我们的话,就去做官了。这一晃都四十年喽……” 四十年! 章惇做了四十年的官,现在已经是宰相了。而这位武忠义却又考了四十年的科举,从一个少年才子考成了个皓首老翁。 一辈子,都在科举上耗费掉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叹了口气,堂屋内的几个人,这才发现武好古回来了。 武诚之问:“大郎,你可回来了,吃了吗?” “吃了。”武好古一边回答,一边走进堂屋,向父亲行了一礼,然后问白发老头武忠义道,“老人家,你既然和章相公是科场上的朋友,何不去求个幕职,如今早也做官了。” 老头子闻言一笑:“子厚倒是叫我去给他做幕的,可是我那时年轻气盛,总想着下一科可以中的。” 这话听着就是吹牛!章惇什么出身?他自己族里面就有不少中不了进士的人要做幕呢,哪里轮得上外姓人? 武好古也不点破,又笑问道:“我看老人家年纪不小了,这一科不如求个特奏名吧?如果资历不够,就去寻章相公通融则个?” 其实武好古在和老头子开玩笑,一个不值钱的特奏名而已,每一科都好几百呢(宋朝特奏名进士的数量比正奏名少一点,不过平均每一科也有三百多),武好古自己就能给老头求来,哪里用得着走章惇的路子? “大哥儿!” 老秀才还没怎么着,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却先说话了,有点不快地说:“这位是白波义门的大爹爹,你怎能和大爹爹说戏话呢?” 武好古看了眼缺乏幽默感的弟弟,才冲着那老头拱拱手:“好古见过大爹爹,刚才和大爹爹说笑,还请见谅。若大爹爹真的想求个特奏名进士,好古可以上奏官家,替您求个恩典。” “你就是武好古啊!”老秀才摸着白胡子,“好啊,好啊,虽然是个武官,可是恁般年纪就有了东上閤门副使,将来总是前途无量的。”他顿了顿,“小老儿虽然一辈子都不如意,可是心气儿还是有的,这一科高中在望。所以特奏名进士,老夫是不要的。” 高中在望?可是您那么老了,中了进还能做什么事儿? 武好古心说:科举就不能设个年龄限制?比如30岁截止,中不了的就去折腾别的事儿,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场面这个时候有些尴尬,武诚之只好开口打圆场道:“大哥儿,你大爹爹这次恁般早到,除了准备礼部试,就是来喝你的喜酒,另外还想和你讨论白波义门武分家的事情。” “是吗?”武好古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笑着问武忠义,“大爹爹,您答应分家了?” 老头子捋着胡子,注视了武好古一会儿,才点点头道:“我白波义门武是皇封过的义门,别看现在有些没落,可门第还是高的。要分一部分子弟去海州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答应老夫三个条件。” 门第这回事儿,在宋朝还是有点用的,就是在结婚的时候能拿出来说一说。所谓门当户对主要就是讲门第(中进士也能提高门第),而不是将家里有多少钱,有几套房。 武好古作为一个在后世很多人看来属于下等人的商人,有资格和赵家人婚配,还可以迎娶潘巧莲这样的将门女,就是因为他的门第其实不低。 他也是白波义门武的子孙,是武周皇室的嫡系后裔,在唐朝编写的《氏族志》上也有他这一门。 而白波武家的门第,对于武好古在海州的经营也是非常有利的。因为有了较高的门第,海州武家就能很容易的和海州当地的豪商地主联姻,从而形成一个庞大的姻亲集团。 武好古笑道:“请说吧。” “第一,海州武家的子弟不能丢了耕读传家的根本去做商人。” 武好古淡淡一笑,武诚之、武好古和武好文这一支武家子弟,在白波义门武的眼里,大概就是丢了根本去做了商人的吧? 只是经商的开封武家在武好古、武好文这一辈就憋出了官人,进士看着也大有希望可得了。 而一心一意耕读传家白波本宗,却连个特奏名进士都没有! “第二,海州武家的家塾一定要有大儒主持授课。” 什么是大儒?武好古心想:中了进士的儒应该够大,可他们是不可能去一个私塾授课,而会去私塾授课的儒都是自己都考不上的……这怎么能算大儒呢? “第三,海州武家一定要维持聚族而居,不可分散于各地。”老秀才说,“若是答应这三条,老夫就同意分半个义门武去海州。” 要求还真不少,而且都是做不到的! 不过武好古却还是连声地答应下来,“行啊,行,一切都依大爹爹的。” 武老秀才看武好古答应得爽快,心里起了些疑问,又道:“大郎,在老夫面前,可不能打诳语。” “大爹爹哪里话来?”武好古正色道,“晚辈为人最是老实,在潘楼街上出名的。” 一奸商还说什么老实? 武老秀才可不傻,淡淡一笑道:“你说老实可不行,老夫可是要派出诚字辈的白波子弟去盯着海州武家的开宗立业,若是不合老夫的要求,老夫就不许白波的武家人去海州。” “行,没问题。”武好古又是一口答应。 不就是派人检查嘛!这个要应付不来还做什么忠臣,做什么老实商人?白波来的人,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要官就给买个官(宋朝也有捐纳官),如果什么都不要,就交给西门大姐去沟通。西门大姐是最善于沟通的女大侠了…… “还需定立字据。”武老秀才还是觉得不大放心,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行!”武好古照样一口答应。 立个字据怕什么?武好古连超凶的西门女大侠都不怕,还怕字据吗? 老秀才终于放心了,笑了笑说:“如此就好,等到这次春闱大比后,老夫就亲自主持白波义门武分家吧。” “那便一言为定了。”武好古笑着点点头,然后又撇了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一眼,“到那时,我们武家可就是一门双进士了!” 武好古自己肯定不会去考这一科的进士了,不仅考不上,而且也没功夫去操办了。哲宗昏君还有几个月就要龙驭宾天了,在这之前,界河商市的大局必须定下来。所以这一科,武家最多是一门两进士。 听了武好古的吉言,武好文却是微微摇头,“大哥把中进士想简单了,那可是全天下的才子大比,小弟的才学还是有些浅薄。不过大爹爹的文章火候却是足够的,这一科一定能高中的。” 武老秀才也摇了摇头,看着武家的后生武好文,叹了口气,“科场上比的可不仅是文章,还有运气啊!文章好到能入第一甲的才子固然是必中的,可是这样的人能有多少?一科几百个进士之中,大部分人和其他落地的举子其实是差不多的……特别是那些过了多次解试,钻研了一辈子文章的士子,又怎么会差呢?可这运气不来,就只能在科场上蹉跎了。” 听了老秀才的这番有点哀伤的言论,武诚之笑着说:“运气这种事情是可以求来的,明日大相国寺开山门的,不如我们一起去进个香,向菩萨求点福气吧。” ------------ 第317章 武好古的牢笼 上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孟秋七月的开封府,自然是美不胜收。汴河、五丈河、金水河碧波荡漾,从宣德门大直到南熏门的御街两侧,青砖黑瓦,柳绿桃妍。城内的街市之上,熙熙攘攘的都是生活在太平盛世中的人们,尽情享受着黑暗时代来临之前的美好时光。 虽然在后世的史书上,昏君赵煦和奸相章惇统治的时代仿佛已经是暗无天日,日后靖康之耻乃至华夏陆沉的根源,全在他们坏了大宋的祖宗家法。 不过对于生活在元符二年的宋人而言,不如意的地方固然不少,地方上的豪强越来越嚣张;官府派下来的苛捐杂税也让人们感到了沉重;种地的农人们总是很难保住自家的土地;对于居住在开封府城内的人来说,则是房价越来越高,让人难以承受。但是希望还是存在的,因为对西夏的战争,看来随着西夏小梁太后的入朝,暂时告一段落了。而北方的辽国,似乎也温顺得很,河东和河北两路的警报已经完全解除了。 这下可真的是天下太平了,没有了西北的拉锯战,北方又平安无事,来年的苛捐杂税总能少一些,老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吧? 顺便提一下,就在武好古去阳谷县迎接西门青的时候,那位“西平王太妃”梁氏和她的追随者就非常低调的抵达了开封府。在入宫觐见了官家和太后,得到了一份让她想都不敢想的赏赐后,便去了原本的都亭西驿,现在的西平王府闭门隐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梁氏太过低调,又或者西夏距离大宋首善之地开封府太远。总之,到了七月份的时候,西北的大捷,在开封府这边早就淡去没了踪影。 现在最热闹的话题,已经变成了来年春天就要开始的科举大比了。在大宋朝廷推行重文轻武一百几十年后,民众心目中的英雄好汉早就不在西北军前了,而是那些能在东华门外唱名的书生才子。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才是大宋梦的最高体现。而三年一度的科举大比之前的这段时间,则是无数大宋书生和书生家庭做梦做得最香的时候。 在接下去的几个月中,先是大宋各个州府的解试,然后就是数以万计的举子带着此科必中的心气儿从各地汇聚开封府。到时候可就是满大街的志比天高的才子,诗会、文会、茶会连着场的来,各种才子会佳人的桥段更是在各处青楼瓦子中一次次上演。 到了元符三年开春,大宋梦的高潮就会如期而至,先是礼部试,接着又是殿试,最后就金榜题名,东华门外唱名巡游的大高潮,间或还有榜下捉婿的千古佳话。不知又有多少本默默无名的来自底层的才子,一夜之间就名扬天下,实现了屌丝逆袭的梦想。 在人类历史上,大约也只有堂堂中华的唐、宋、明、清四朝(科举虽然出现于隋朝,但是真正完善且公平的科举,还是从唐朝开始,而重文轻武宋朝更是超过唐朝,是所有士大夫梦寐以求的时代),存在着可以让处于底层的知识分子通过公平的考试,一步登天成为朝廷高官的机制。 可别小看从九品的宋朝文官,他们和后世公务员考试考上的那些人不一样,那些入门级的公务员搁在宋朝只是个胥吏,而由从九品文官担任的县尉,搁在后世可是个县公安局局长了!后世的警察叔叔从警校毕业要干上县公安局局长,得熬多少年,得抓多少贼啊?而宋朝这边的进士老爷们,大部分连贼什么样都没见过,也不用拍什么马屁,直接就去当公安局长了……而且公安局长还只是他们仕途的开始! 如此程度的逆袭,如何不叫全天下的读书人全都做起了同样的大宋梦? 不过在这个秋季,也读过不少书,大概也可以算是一个读书人的武大郎,却在做着另一个美梦,一个封建社会有钱人妻妾成群,尽享齐人之福的美梦。 潘巧莲和西门青,一块儿嫁给武大郎,而且后面还有墨妖女、罗汉婢、杜文玉她们在排队等候。 想想都让武大郎在梦里就笑出声儿来啊! 不过这好日子,还得耐心等一等。因为宋朝的婚姻嫁娶过程比较复杂,礼仪、礼俗也比较多。而且武家和潘家都是富豪加官宦的人家,可不能马马虎虎办了,那是要惹人嘲笑的。 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姻,首先是媒人高娘子的活儿。虽然武好古和潘巧莲还是娃娃的时候就认识了。可是正的要结婚,还得装得不认识,由媒人的草帖子相通。 草帖子早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使辽前就互通过了。双方拿到帖子后,就是郭京和刘无忌这两个神棍的出面问卜打卦掣签了。卦自然是上上大吉了!八字更是合得不得了,潘巧莲又是第一等的旺夫看看武好古现在多旺就知道了!嫁都没嫁就已经旺了,要嫁过来还了得? 卜卦完成,就是起草细帖,细帖又谓定帖,帖中叙男家三代官品职位,名、讳,议亲第几位男及官职,年月日吉时生,父母或在堂,或不在堂等等。因为武好古回京之后连升了七级,这份男家的定帖还改过一次。女方的回定帖内容也差不多,只是多了各种陪嫁的物品清单,也改过一次,加上了一个活物,就是武好古和潘巧莲都特别喜欢的西门大姐了…… 再接下去是相亲和送聘,虽然武好古和潘巧莲早就相过不知多少回了。不过相亲的礼仪还是不能省的。 相亲之礼是在武好古回开封府后举行的,借了潘家园,两亲家相见。男家以酒四杯,女家则添备双杯,取男强女弱之意,结果自是双方中意。 相亲之后才是下定礼。定礼和聘礼在后世合二为一,在宋朝则是先定后聘,是两个礼。对于寻常人家而已,定聘二礼都是不小的负担。不过武家这样的开封府的富豪来说,珠翠首饰、金银器皿、褙子绸缎、茶饼、金瓶酒、银方胜等等物件,都不算甚底,一切尽管选最贵的就是了。 定礼之后,则是送聘了。备下了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段,红长裙,或红素罗大袖段,还有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珠翠排环等首饰,及上细杂色彩段,疋帛,加以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物,此外还有银铤,谓之下财礼。再加上聘书、礼状,一并送到了潘府。 潘家则以绿紫罗匹,彩色段匹,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鬚掠,女工等物答谢。 以上这一系列的婚嫁之礼,在七月到来之前,就已经全部完成了。而在七月初七这一日,武家的催粧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盏、洗项、画彩、钱、果等物,就已经送到了小潘园之中。 看着摆到自己闺房里面的催粧花髻和销金盖头,潘巧莲很有一些忐忑地看了眼自己的好姐妹西门青。 “青儿妹子,我们真的可以把大郎管起来吗?” 还有十天,这对好姐妹就要一起嫁到武家去了。而将要做人妻妾的两个女人,却一连多日都在密谋管住武好古! 这可真是有点“大逆不道”了!万一武好古不服管,要行家法可怎么办?潘巧莲看了眼西门青日益隆起的腹部,心想:青儿妹子可怀着大郎的骨肉,怎么都不能让她替自己去挨家法吧?至少在孩子出生前不行,难不成要自己去挨? 西门青一笑,拉着潘巧莲的胳膊道:“十八姐,俗话说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既然大郎也是家中一员,又怎能不受家规的约束?” 也对!潘巧莲被西门青一说,心又安了不少。 西门青接着说:“而且武家的家规也管我们俩啊,不管是姐姐还是奴,只要犯了错,奴就要挨打,逃也逃不掉的。大郎犯错又不必挨打,我们只是管着他的钱袋子罢了。” “可是,可是……”潘巧莲又蹙起了秀眉,“可是他若不答应可如何是好?大郎毕竟是一家之主啊。” “姐姐,”西门青笑了起来,“这家自是不算舅姑(指武诚之和冯二娘)和小叔的,其实就是我们姐妹和大郎三人……我们姐妹二人,怎么会管不住他一人?而且大郎外面的事多,对家事不放在心上,恐怕也不会定甚底家规,姐姐是大妇,自该代劳。要不然诺大的一个家,还不要乱了套?” 原来潘巧莲和西门青这几日闲来无事,已经在商量制订武家的家规了!家规什么的,对于小门小户其实也没啥必要,拢共两三个人,规什么呀?可是武好古的家可不一样,官宦人家,家财无数,妻妾成双,要是没个规矩,还不乱了套? 而西门青早就试探过武好古了,发现他根本没这个心思,于是就和潘巧莲商量着要代劳。既然这家规由潘巧莲和西门青来草拟,那么就不可能只制约两个女人和下人以及还没出生的孩子了。 管住武好古才是重点!一定要把武好古手中“至高无上”的夫权关进家规筑城的牢笼! ------------ 第318章 武好古的牢笼 中 大宋元符二年,七月十六,是武好古迎娶潘巧莲的前一日,潘家的“先遣队”就戴着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锦袍、靴子、笏板等物,吹吹打打的就到了金水河畔内西门大街上的武家大宅。 女家人在新人出阁前的一日进入男家,铺房挂帐幔,放置房奁、具珠宝首饰等物乃是宋朝婚俗。此外还要以至亲压房,大户人家还会派出从嫁的女使看守新房,不令外人和武好古本人入房。 这一次带队的女家至亲名叫潘银莲,是潘巧莲同辈的老姐姐,已经五十多岁,是个儿女双全,丈夫也在世的贵妇人。她大概也不是第一回送潘家的女儿出嫁了,一切都熟门熟路,操办的非常妥帖。 派来看守新房的从嫁女使武好古是认识的,就是那位已经升级为魔教妖人的纪大魔头送给武好古的家伎影儿,她娘家原来姓苏,名叫苏影儿。 “影儿,果然是你啊。”本来有点“脸盲”的武好古这回倒是一眼就把这个漂亮的跟个狐狸精似的混血美人儿认出来了。 “奴婢见过大官人。”苏影儿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有些怯怯地瞧了武好古一眼。 大妇潘巧莲可跟她说过了,绝对不许勾搭武大郎,否则要家法伺候的!现在自己才到武家,就被武大郎叫来了,该不会是要自己侍寝吧?这个算谁的错?要不要行家法? 这个混血小萝莉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武好古现在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她也是魔教妖女啊!武好古对这样的妖女,还是有所忌惮的!至少在他和纪忆纪大魔头见面,讨论好了合作条件之前,他是不会碰苏影儿还有墨娘子的。 不过他不知道,其实苏影儿根本不是真正的魔教妖女,因为纪忆和墨娘子都是摩尼教“计划生育”派的人,上哪儿去找那么多愿意牺牲色相的信徒? 要是摩尼教“计划生育”派的圣职人员和信徒都有那样的“牺牲精神”,能使劲儿生孩子,这个有点邪门的教派也不会恁般没落了。 苏影儿其实是来自一个破产的汉人海商家庭,母亲是个白番女奴,家里破产后和另外三个姐妹一起卖给了纪家。她自己也不是摩尼教徒,而是信奉佛道的。 武好古警惕地看着“妖女”,“西门娘子还好吗?没有……”他斟酌了一番,“没有被十八姐欺负?” “没有。”苏影儿的回答很干脆。 “那……西门娘子没有欺负十八姐吧?” 在武好古的想象中,西门青和潘巧莲一定是两只母大虫在互相掐着呢——结果人家是两只母狮子,姐妹情深,正琢磨着一块儿把武好古这只小公狮关进婚姻的牢笼…… “没有啊。”苏影儿如实回答。 居然没有……这不对啊,潘巧莲挺凶的,西门青更是超凶的,她们凑在一块儿怎么可能不掐呢? “那她们俩的关系怎么样?”武好古有些忐忑地问。 “她们可要好了。” 什么?要好?怎么可能! “你,”武好古温言问,“影儿,你老实和我说,十八姐和西门娘子她们……她们没有吵架?” “没有,她们可好了,天天形影不离。”苏影儿说,“昨晚上她们还在一个屋里睡了。” 这是什么状况?武好古愣了又愣,姐妹情深?百合女?怎么宋朝也有这个调调?那她们百合了,那我怎么办? 不行!回头一定得给她们立个家规,禁止“百合”,否则要家法伺候!可是真正的家法! “知道了,”武好古一挥手,“去忙你的吧。” “喏。” 苏影儿长出了一口气儿,还好苏大官人没有打听潘巧莲和西门青昨晚上在商量什么?她可是外面伺候着,什么都听见了。那两个女人商量了一个晚上,在给武大官人定规矩! …… 大宋元符二年七月十七,武好古大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一天,距离武好古的魂魄来到这个时代,悠忽已经快一年半时光过去了。 要说短暂,这一年半的时间的确不长,甚至可以说是一眨眼的时间。不过武好古在这短短的时间中,所取得的成绩着实不小啦。当然了,和那些自带王霸之气的穿越客还是不能比的。既没有成为一军之主,也没有高中进士在东华门外唱名。钱倒是赚了不少,不过这来路也不大光彩。别人是炼钢铸铁搞工业化弄钱,他倒好,在宋朝发行起S情杂志了……说他是近幸小人,也真不枉了。 既然是近幸,从七品的武官也就不值一提了。这宋朝的官儿本来就不能只看品级的,若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做到从七品可真是了不得啦!可是近幸的武官……呵呵,不大值钱啊! 如果说武好古这一番折腾,真的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大约就是让一个以威尼斯共和国为蓝本的灯塔市有了出现的可能。 对于未来的那场华夏天倾来说,一个自由城市倒是个历史上不曾存在的大变数了。 不过这个资产阶级自由市现在仅仅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真要成功,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除了这些事业上的“不值一提”的成功,武好古在家庭方面,倒是取得了真正的成功。 他终于要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是的,之前他并没有把武诚之、武好文、冯二娘当成真正的家人。隔阂,似乎永远没有办法消除。 而潘巧莲和西门青,却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特别是西门青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在一张磨制得非常光滑的铜镜之中,武好古看到了一个已经装扮起来的新郎官。一张眉目俊朗的面庞,脸上的线条比他最初从铜镜中看到的要鲜明了许多。从一双黑瞋瞋的眸子里面,射出的是稍微有些奸猾的目光,倒是挺符合奸商脏官的身份的。 这天下,真能叫一个奸商加脏官的人物给救了?拯救苍生的人物,难道不应该是一身凛然正气的大英雄吗? 武好古噗哧一声,自己也笑了起来。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天下能救则救,实在救不过来,谋个独善其身也就是了! 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武好古转头,就看自己这一生的父亲武诚之站在自己身后,正乐呵呵看着自己。 “时候到了,该出发去迎亲了。” “好!”武好古冲父亲点点头,对于这个爹……他总是有点亲近不起来,就先这样了。 “爹爹,孩儿去去就来。” 说完,武好古就大步出了自己的卧房(并不是新房),和父亲一起向宅子外面走去。 迎亲的队伍早就来了,都是武诚之和冯二娘张罗的,请了开封府城内最好的操办喜事儿的人马。现在一大群穿得花花绿绿的男女捧着花瓶、花烛,香球、纱罗、洗漱妆合、烛台,裙箱、衣匣、百结青凉伞、交椅在武家大宅外面排成了长队,还有乐队在那里吹吹打打。另外还有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在那里等候——没错,是马车! 武好古没见着八抬大轿,只有两辆马车。原来此时的宋人主要用车迎亲的,轿子可不是寻常人可以坐的…… 之所以有两辆马车,是因为潘巧莲是带着陪嫁的媵妾一起嫁过来的。大妇潘巧莲本人坐一辆两匹马拉的彩画大马车,媵妾西门青则坐一辆红色的小车,只有一匹马拉。 林万成牵了武好古的那匹赤云骓走了过来,这匹肩高足以四尺七寸的大红马,鬃毛修剪得一丝不乱,头戴红缨,尾垂彩带,还换上了蜀锦织成的缰绳,马鞍上垫上了金丝绒布,马镫也用上了包金的好东西。 “大官人,上马吧!”林万成道。 他说话的时候,一个武家的护院还拿来了个凳子,让武好古踩着上了马背。武好古坐在马背上,脸上的笑意是再也藏不住啦。 一次迎娶两位佳人……让洞房花烛夜快些来到吧! 美人们,我来啦! 行家法来啦! …… “青儿妹妹,那个,那个……疼吗?” 潘巧莲这个时候,也已经更衣梳妆绞面盘头,打扮完毕了。正坐在一面铜镜前面,打量着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张绝美容眼。明眸雪肤,琼鼻樱唇,青丝如瀑。这等姿色,把她身后的媵妾西门青都看呆了,以至于没有听见潘巧莲的问题。 “青儿妹妹,你说那个,那个……” “哦,姐姐莫怕,到时奴来说。” “说?”潘巧莲蹙起秀眉,那事儿是用说的?不是说用牵手的吗?难道,难道是用嘴的? “大郎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西门青笑道,“而且他还有求于我们俩,所以一定会答应的。” 一定会答应的是潘巧莲和西门青商量出来的《武氏家法》……呃,不是那种“家法”,而是真正的家法!是将来武好古家里面是“根本大法”,包括武好古在内所有的人都要遵守的。 如果武好古不遵守……家里面的两个女人就要,就要不让他牵手了。 ------------ 第319章 武好古的牢笼 下 武家大宅的前院,仍然有纵酒之声,武好古的婚宴还在没完没了的进行之中。 迎亲的一大堆繁文缛节都已经完毕了。迎亲的队伍先在女家忙活了好一阵子,喝礼酒、发利市、念诗词、新人出阁登车、再发利市,最后才吹吹打打的把两位新人带回武家。 等到了武家之后,还有拦门、撒谷豆的礼仪,是由郭京这 《天下豪商》第319章 武好古的牢笼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320章 洞房中的立法会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完了! 要被两个女人关进婚姻的牢笼里去了! 看完潘巧莲和西门青起草的《家法》,武好古顿时就有一种“婚姻是爱情坟墓”的感觉。 可别觉得不可思议,也别以为宋朝的女人都是三从四德的丈夫奴。这个得看武好古娶什么人! 武好古这样的身份,若是娶个小门小户,必然他的女徒弟杜文玉这样的,自然是随便怎么玩都行了。小家碧玉的还敢管武大官人吗? 如果他只娶了西门青,放弃了潘巧莲。那么对西门女大侠也是能镇压一下的,在西门青没和潘巧莲结盟前,她可是对武好古百依百顺,任打任骂的……可是现在,喔,还是任打任骂,女大侠兴许就喜欢这个调调。不过却不肯百依百顺了,因为有潘巧莲这尊女财神加入进来了! 那可是带着三十八万缗(潘孝庵给了三十万,潘巧莲自己还有八万)的嫁资嫁给武好古的!而且她还是潘美潘大将军的后人,大宋开国将门的女儿,一等一的勋贵。 看看历史上那位民族和谐的典范人物秦桧娶了三旨相公王珪的孙女后被管得多严就知道了……王氏自己不能生育,还不许秦桧纳妾,结果秦桧悄悄搞了个婢女生了个儿子还不敢相认,最后辛辛苦苦贪污来的家当都给了王氏的外甥,养子秦禧继承。 相比之下,潘巧莲还算是比较有妇德的。不仅没把怀了孕的西门青赶走,还和西门青处成了好姐妹,都一起联手监管武好古了。而且她也没禁止武好古在将来继续纳妾,只是要立法管理武好古的财政……谁也没规定过泡妞一定要花钱吧? 另外,她和西门青也没单方面给武好古定家法,而是商量着来……呃,挺好的洞房花烛夜,现在成了武家立法会了。 好吧,立法就立法吧! 武好古暂时也没牵手的兴趣了,开始坐下来和潘巧莲、西门青两个婆娘讨论立法事宜了。 “立法”的重点当然不是怎么欺负西门女侠了——潘巧莲是不许欺负的,有媵妾西门青代领就是了——而是财政问题! 人家潘巧莲可是带着三十八万缗的嫁妆嫁给武好古的!其中不仅有大量的现金,还有三块对武好古的事业非常重要的土地。其中两块位于开封府界,是武好古涉足地产业的阶梯。还有一块更要紧,是在海州朐山县海边上的,对面就是云台山,完全可以开发成港口商市。 相比界河之畔的“灯塔市”,海州才是真正能让万恶的资本主义在中国成长发展的风水宝地——海州不仅有海港、运河,交通便捷,而且临近的淮南可以提供足够的农产品,哪怕聚集上百万人口,也不会出现食品供应困难的问题。而海州附近的徐州,又是十一世纪中国的“工业中心”,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铁矿、煤矿和冶铁业,同时还是和磁州、定州、汝州齐名的陶瓷产业中心。 因而一旦以灯塔市支援燕云以阻挡女真南下的战略破产,徐海一带,就是抵抗各种少数民族南下的关键地区了。 只要武好古和未来的灯塔集团能够控制徐海二州,那么凭借徐州的“工业”和海州的商业,以及江淮的农业,就能组织去数量庞大,装备精良的海陆军集团。不仅可以遏制少数民族南下的步伐,还能以徐海为根本之地,对灯塔市据点和辽东苏州据点进行增援。 如果徐海、灯塔、辽东苏州这三地能够实现联动,那么无论对手是女真还是蒙古,都无法完全控制中原,更不用说南下完全夺取汉家山河了。 另外,徐海、灯塔和辽东苏州等地,在未来的慢慢历史长河中,也有可能发生晋级和蜕变。毕竟支撑它们抵抗蒙古的工商和军事集团,是完全不同于科举士大夫的团体。工商业唯利是图是肯定有的,但同时也是一个相当高效的集团。很有可能在未来进化成为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当然,武好古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这一天的,这个进程是以百年为单位的。 他现在能做到的,就是为这个洪水猛兽一样的资产阶级共和国奠基。 而他如今在徐海布局经营,则是基础中的基础!是一切的前提,是必须要完成的,所以武好古就想借着西门青的人和潘巧莲的钱财土地来加快这一进程了。 别的不说,便是购买海州吴家的六万亩水田所需的二十万缗,在不动用潘巧莲的嫁妆的情况下,武好古一时就很难拿出来。而这笔钱,又是武好古必须要出的,否则他就控制不住分出来的武家宗族。 而且西门青的管理能力和西门家的打手团,也是海州武家从一个没有战斗力的科举义门蜕变为豪强家族所必须的。 如何建立一个豪强宗族,别说是武好古一个艺术生了,就是让后世的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来搞,也不一定能成功!还就得西门女大侠来实际领导了。 另外,界河商市(灯塔市)那边眼看就要启动,到时又少不了投资——这倒不完全是钱的问题了,而是如何占下商会股东的名额。因为武好古设计的灯塔市商会组织模式并不是完全的股东会,而是一个“元老会”,是不存在大股东的一股独大的。 所以武家只能占上一个股东名额,而一个名额,是不能有效控制商市。所以必须要让潘家、西门家、慕容家、赵钟哥的赵家、米家、苏家、马家这些能和武好古有共同利益的家族一起参加。而武家、潘家和西门家,无疑是核心中的核心。 从这个角度而言,武好古娶的不是两房妻妾,而是两个合伙人兼“手伴”(现在只能牵手了),所以立法约束各方权责也就很有必要了。 …… “……这样吧,我在佳士得行的所有股份和十八姐的嫁妆,都算是家里的公产,份额就算我和十八姐一人一半,以后这份家业的盈亏,也都由我们两人共担。而家中的一应花销,也都从这份公产中拿,所有的投资运营,也由公产出资,收益自然也归公产。十八姐和大姐每个月还能从公产中支取一笔私用,十八姐每月给一千缗,大姐给三百缗,而我的私用则从官俸和润笔中来,这样可行?” 面对潘巧莲和西门青的结盟,武好古也只有选择让步了——他打又打不过人家,钱好像暂时也没人家多,权势也压不倒对方,不让步妥协还能怎么办? 不过他并不肯把所有的财政大权都交出去,还想把自己的润笔保住,他可是一纸几千上万的大画家啊! 只要有润笔,他照样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 “官人的润笔要留在公中!”西门青马上识破了武好古的阴谋。 该死的婆娘!武好古瞪了她一眼,心说:等你生完了娃,一定要用鞭子好好收拾一顿! 西门青却报之以微笑,接着又道:“直到润笔收入完全填补上安置海州武家的所有花销……这恐怕得花上二十多万吧?这笔钱就算大郎你从公产中借支的吧。” 什么?什么?花自己家的钱居然算借…… 武好古有点没被西门女侠气着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还挺着肚子呢! “好吧!”武好古咬咬牙,“十八姐,你觉得怎么样?” “奴……奴觉得挺好。”潘巧莲看了眼气呼呼的武大郎,心里面有点害怕,待会儿的家法……该不会很厉害吧? “那就这样吧。”武好古叹了口气,提起毛笔在纸上记下了刚刚商量好的这条“家法”。别看他脸上气得都快不行了,其实心里面可乐着呢! 两个傻女人还是漏了一条——武好古还可以贪污受贿呢!他可是立志要当脏官啊!他以后还要管界河市舶司,怎么可能不大嗣收受贿赂? 武好古可不打算像那些中的穿越者一样两袖清风的……真要两袖清风,那就得贴钱做官了,蔡大忠臣、张大青天(张商英)那里不送钱能行吗?等赵佶做了皇帝,少不得还要往他那里送金山银山。 所以,武大郎将来得做一个很努力的贪官才行啊! 看来腐朽的封建官僚制度还是有好处的! “现在时候不早了,”武好古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都已经蒙蒙发亮了,“大姐,伺候我和十八姐宽衣吧。” 牵手的时候终于到来了! 武好古看了眼妩媚娇艳,仿佛花儿一样的潘巧莲,因为“立法问题”而低迷的情绪顿时就起来了。 这丫头,还真是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 西门青应了一声,就手脚麻利的开始帮潘巧莲宽衣解带了。这衣服一件件脱了去,一副好身材也就渐渐展现在武好古眼前了。 潘巧莲的身段,比起西门青还要婀娜妖娆,活脱脱就是个迷死人的大胸脯狐狸啊,和那个墨娘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了。 看来这关了武好古的婚姻牢笼,还是非常幸福的…… ------------ 第321章 海州吴家 被关进幸福的牢笼,转眼已经半个月了。 日子过得飞快,炎炎盛夏已经过去,秋风习习,在不经意间,已笼罩了开封城。 武好古最近的事情很多,也很忙。 首先,他和潘巧莲、西门青两人一起制定了《武家家法》。 在制定了《家法》之后,内账房也随即成立,主管内账房的是潘巧莲本人,她虽是勋贵之家的女子,可是也精通商业,完全可以胜任管理内账房的工作。 而在成立内账房的同时,潘巧莲多达三十八万缗的嫁妆和武好古、西门青在佳士得行的股份(西门青在佳士得行也拥有少量股份),也都悉数注入其中。 从现在起,武家(指武好古、潘巧莲和西门青共同拥有的小家)内账房,就成为了一个拥有庞大资产的“投资基金”了。以后武好古需要进行的所有重大投资,都将通过武家内账房来执行。 其次则是海州吴家的族长吴延恩见面,谈判土地买卖事宜。这可不是几百亩上千亩的交易,而是足足六万亩的水田的买卖!而且还是位于海州朐山县境内,连成一片的六万亩水田。 因为水田的收成远远超过旱田,所以价格也就相对高昂了,六万亩水田索价二十一万缗,平均每亩达到了三缗三百三十五钱。 不过这个价钱其实还是便宜的,如果不是吴家急需资金,一次出手的土地太多,武好古就是出到五缗一亩,也很难收购到恁般多的水田。 如此巨额的交易,即便是海州最大的吴家海商,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家主亲自出马也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就在武好古和潘巧莲、西门青三人在婚后常居的城西梨花别院里,武好古和这位海州吴家之主,同时也是大宋北地有数的大海商吴延恩见了面。 梨花别院是潘巧莲的嫁妆之一,位于琼林苑旁,不算周围附属的土地,光是宅院的面积就达的了近一百亩! 院内有一个巨大的后花园,园内有池塘、假山、柳树和一大片梨树,还有亭台楼阁。真宗、仁宗的名臣晏殊在诗中所说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场景,大约就能在这座梨花别院中看见吧? 因为这所宅院面积够大,有足够的地方给武好古养马(武好古现在正在搜集各种大马),房舍楼阁也都非常精致,宅子里面还配齐了潘巧莲使唤习惯的家仆。所以在婚后不久,武好古就把梨花别院作为自己的主要居所――并不是要“父别居”,武好古可是孝子,在梨花别院里面给武诚之、冯二娘和武好文都安排了住处。 大海商吴延恩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约莫有六十多岁快七十岁的样子,虽然须发皆白,但是精神却相当饱满,面膛红润,颇有几分鹤发童颜,一身花团锦簇的缎子长袍,腰间束着玉带,还系着一个大红色的绣花香囊,散发着龙涎香特有的香味。足下是一双白底黑靴,颇有气度地站在那里,远远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吴延恩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年纪看上去大约在四五十岁间,皮肤黝黑泛着红润,身材矮壮结实,手中提着一柄朴刀,看上去威风凛凛。 这个人,显然是海州吴家的“水军头”了…… 据花满楼说,凡是大一些的海商,都是养了水军的! 那可是真正的水军!不是商船护卫,而且他们乘坐的也不是商船,而是真正的战船,可以在海上高速航行,而且非常坚固,可以进行撞击。战船上的水军,则是大海商真正的核心竞争力。 这些大海商,或单独,或几家联手垄断一条航线。别的中小海商想要在这条航线上运营,就必须向他们纳贡,否则就等着被他们抢光吧! 也就是说,武好古如果想进入海商这个行业,就一定要有强大水军和战船。而且作为后起之秀,就必须做好同老海商火并的准备。 而眼前的这位吴家水军头,很可能在未来成为武好古在水上的敌人。 跟着吴延恩和吴家水军头一起来的还有多达几十号人的随从和一支马车队,大部分的随从也都带着弓箭和朴刀,全是又黑又壮的汉子,和西门家的打手团或有一拼。这些汉子都是步行而来的,没有人坐车或骑马。也不知道是他们不会骑马,还是吴家水军有什么讲究? “大官人,这位就是吴家船行的承直郎吴大官人。” 花满楼也跟着吴延恩一起来了梨花别院,看见武好古和西门青一起从院子里出迎,就连忙开口介绍。 吴延恩原来也是有官身的,还是个文官,是从八品的右承直郎。这个官当然不是考科举考出来的,而是花钱买的,所以在承直郎前面还有个“右”字。不过花满山在介绍的时候,故意省略了这个“右”字。 武好古一拱手,笑道:“见过吴承直,久仰,久仰。” 吴延恩则很四海地朝武好古一拱手:“老夫在海州就久闻武东门大名,今日得见,真是有幸了。” 西门青则行了个福礼:“吴世伯一路幸苦了,莫不如先到宅子里面做做,喝碗海州的云雾茶,再尝尝梨花别院的开封菜吧。” 梨花别院的开封菜当然比阳谷县金拱楼的开封菜强多了,毕竟开封七十二楼之一的潘楼,就是潘家将门的产业啊。 “好啊,老夫可是有日子没吃开封菜了。”吴老头笑了笑,就跟着武好古、西门青一块儿往梨花别院里面走去。 吴老头子和武好古、西门青还有花满山,一块儿入了梨花别院的中堂,分别落座之后,那位持着朴刀的汉子却没有跟来。 很快就有别院的女使上了香茶,宾主双方一边喝茶一边寒暄,扯了一会儿闲篇,老头子才将话儿引入了主题。 “吴东门,老夫听人说朝廷打算在界河入海之口左近搞一个甚底商市?” “确有此事。”武好古回答,“不过此商市须得和辽国合办,目前还在同辽人商谈。” “这商市……由商人买扑?” “由商会买扑,”武好古说,“朝廷设市舶司于商市之外,对从商市入宋土之货物抽税和买,同时检查有无违禁之物出入,其余商市之事,一概不管,皆由商会加以管理。” “这商会……谁说了算?” “股东。”武好古说,“一旦辽人允可,商会即可招股,由辽宋两国商人投钱入股,目前拟招三十三股,每股一万缗。每一家商户限一股,不得多投。” 武好古现在和吴延恩说的只是“灯塔商市”建设的初步方案。 三十三股,每股一万缗,一共就是三十三万缗!这笔钱主要是用来购买商市土地、挖掘环绕商市的壕沟、修建保护商市不被水淹的堤坝以及修建商市码头的。 因为沧州靠近界河的土地,还有辽国那边属于武清县的土地地价都非常低廉,平均下来一亩还不到一缗。从三十三万缗股本中的抽出六到七万缗,就至少能买下六万亩土地,相当于40多平方公里,即便只重点开发其中的一半(在宋朝土地上的那一半),也能有20平方公里了,只比开封府城略小一些。 那么大的地盘当然也不可能都开发成商市,武好古只打算利用其中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不到7平方公里来建设商市和港口码头以及居民区。余下的13-14平方公里,则用于建设学校和牧场。前者将包括灯塔书院(六艺书院)、灯塔大学堂和灯塔海学堂(包括兵学堂),后者则用来养马。其中灯塔大学堂还将包括一系列的实验工场,灯塔海学堂则将包括码头和船厂。 另外,灯塔书院、灯塔大学堂和灯塔海学堂都将拥有自己独立的围墙、港口和护城河。如有必要,这三座学堂都可以改造成独立的城堡进行坚守,如果加上灯塔市的南北两个商市,那就是总共五个独立的城堡里。而这五座城堡又可以通过界河水道互相沟通,形成一体。 当然了,如果未来灯塔市需要收缩防御,那么这五座城堡中的四座都可以放弃。只要有一座城堡存在,灯塔市就是卡在女真人喉咙口的钉子! “有三十三股?”吴延恩问,“现在招了几股了?” “有十一股了。”武好古回答。 这十一股分别属于武家、潘家、西门家、慕容家、马家、赵家(赵钟哥家)、米家一股、高家(高俅)、王家(王驸马)、端王府、苏家和纪家。这十一家虽然还没有缴纳股本金,但是入股的意图非常坚定。另外还有不少开封府的豪门都流露出入股的意愿,招满三十三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就算我们海州吴家一股。”吴延恩说。 “好啊,一言为定。”武好古笑吟吟看着吴延恩道,“吴承直,那些我们能说说您那六万亩水田的大买卖了吗?” ------------ 第322章 战争是一场大买卖 “六万亩的水田,不过就是二十来万缗而已,也能算是大买卖吗?” 吴延恩的回答让武好古有些吃惊,二十万缗的买卖还不大?这老头的口气可比力气大多了! “吴承直,”武好古皱眉问,“莫非您还有更大的买卖要同我做么?” “嘿嘿,”吴延恩一笑,“更大的买卖自是有那么一桩。”他顿了顿,“东门,你以为老夫为何要将六万亩好好的水田卖出去么?” 武好古一愣,他听花满山和西门青说过海州吴家的情况,这家海商可是特有钱的!他们在高丽-海州航线上占了相当大的份额,每年输入大量的高丽参和毛皮进入宋朝,又从宋朝贩卖食盐、丝绸、茶叶、铁器等物品进入高丽。上百年的海贸做下来,早就成了巨富。 二十万缗在武好古看来是笔巨款,而对海州吴家而言,也不是特别的多,真要筹集总能拿出来,根本不必低价出售土地。 除非海州吴家正在谋划一笔极大的买卖,所以才要筹集巨额资本……而什么样的买卖,需要那么多的本钱才能做得成呢? 武好古摇摇头,看着吴延恩,“在下不……”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个事儿,之前他曾听人说话,海州吴家在高丽国开了分号,有人中了高丽国的进士还当上了大官! “难道和高丽国有关?”武好古好奇地问。 “哈哈哈,”吴延恩大笑,“果然瞒不住武东门呐……我家正要和高丽国做一笔大买卖。” 大买卖?武好古心说:什么大买卖能花得了那么多钱?人参?毛皮?木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嘿嘿,和武东门你直说吧,我们吴家这一次要做的大买卖是一场高丽人和女直人的大战!” 大战? 武好古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听纪忆说过这事儿,好像是高丽国王看到契丹人从生女直属地撤军,就对鸭绿江以南的生女直部落起了觊觎之心,想要用武力征服。 他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这么一场女直―高丽战争,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高丽人决计打不过生女直的。 “高丽人和女直人打仗这里面有钱可赚?” 武好古对高丽国的事情不大了解,所以才有此一问。 吴延恩笑了笑说:“岂止有钱赚?还可以赚到官位和身份呢!”他顿了顿,拿起茶碗抿了一口云雾茶,接着说:“这高丽国在许多地方都学我朝的,也对不少商品实行专卖,也设了榷场和市舶司。如今他们要和女直人开战,自然要筹集军费,采购铁器,囤积粮草,购买马匹……高丽国小民贫的,府库之中无甚积蓄,自然就要用专卖权、榷场和市舶司换取钱财物资了。同时还会给捐输的豪商以高丽贵人身份,赐给土地。而我吴家,早就在高丽国开枝散叶,自然需要高丽的贵人身份和土地了。” 原来海州吴家想要通过支持高丽国和生女直开战获利!武好古心说:估计这家海商后来一定赔死了!以生女直的战斗力,吴家给高丽人多少东西也都是个运输大队长! 历史上女直人崛起那么快,指不定就有高丽国运输大队的贡献。 “唔,唔,原来如此。”心里面这么想,武好古面子上还是频频点头,似乎颇为理解吴家的生意经。 还不知道女直人超级能打的吴延恩得意地捋了捋胡须,笑道:“这女直人乃是契丹的走狗,于我朝也是敌对的,想来高丽人要与之交战,我朝一定乐见的。” “那是,那是。”武好古连连点头,心想:总能打死几个吧?而且就算大宋不乐见,高丽国还得是会愣愣的往女直人的钢板上撞!也不知道这高丽国为什么没有被女直人灭亡呢?难道是后来跪得比较快? “所以,”吴延恩笑道,“老夫此来开封府,就是想寻些门路,看看能不能在高丽-女直之战中,寻到为朝廷效些犬马之劳的机会?” 老头子原来还想在大宋朝廷这边投机一把! 一方面赚高丽人的钱;一方面帮朝廷搜集情报,顺便搞搞宋丽秘密外交――没准高丽国挺能打的,把生女直推了然后又和辽国打起来呢?到时候,说不定就是宋丽联军打辽国了…… 另外,吴延恩也知道女直人的完颜部蛮厉害的。高丽人要和他们开战必然会消耗巨大,而高丽国的手工业规模很小,很难支持长期战争的武器消耗,少不得要从大宋这里进口大量的铁器。 若是以走私的形式出口,数量又太大,吴家又得花不少钱去疏通,如果能得到朝廷的许可,那赚头可就大了。 所以各种算计之下,吴延恩就亲自来了开封府。当然了,他要走的门路多了去了,武好古只是其中不大起眼的一条。 “原来如此,”武好古想了想,笑道,“在下明白吴承直的意思了……不如这样,我寻个机会去和蔡副枢密说一说这事儿吧。” 居然是蔡京! 吴延恩本来以为武好古可以替他走一走童贯或是慕容忘忧的路子,没想到对方的路子直接能通到枢密副使蔡京那里,这可真是让人喜出望外了。 “那可就多谢武东门了!” “且莫言谢,”武好古摆摆手,“在下其实也有一事想求吴承直。” 吴延恩笑道:“武东门的事情,尽管开口就是。” “其实也不是在下的事儿。”武好古道,“而是一桩公事。” “甚公事?” 武好古笑道:“还请承直见谅,这是一件不能说的公事。” “不能说?” “对,就是不能说的。”武好古看着吴延恩道,“在下想借你们吴家一条战船和一位水军头。另外,还想在你们吴家的造船场打造一条战船!” 武好古想要的战船和水军头自然是用来给渤海人送援助物资的。这事儿他本想求助于纪忆,不过现在他知道纪忆是魔头了,自然要敬而远之。海州吴家正好送上门,那可就不客气了。 另外,他也是想偷师学艺,积累打造战船和水军的经验。后世不是有百年海军之说吗?可见海军是需要花时间花精力去积累的,而武好古这边除了花满山是海商出身,几乎就没有和海上搭边儿的了。所以必须要抓紧一切机会学习造船和水军知识。 “行!”吴延恩并没有多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个忙我家可以帮,武东门你甚时候要人要船只管言语一声。” “那便多谢吴承直帮衬了。”武好古顿了顿,“至于吴承直所托之事,可否准备一封上书,在下可代为递送给蔡副枢密。” “上书已经写好了。”吴延恩一笑,就从随身带着的招文袋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在中堂里面伺候的罗汉婢。 宋朝的官员可以上书言事,百姓也可以投状言事,多少还保留了一些国人议政的遗风。所以吴延恩这个买来的承直郎是可以自己提出投机高丽-女直战争的。只是他家虽然有钱,但是在朝中影响力有限,如果不多多花钱通路子,吴延恩的上书恐怕都递不到真正的话事人手中。 第二天下午,和吴延恩再次见了面,草签(并不是官方的合同凭由)买卖田地的契约(吴延恩又给武好古打了个折,19.5万缗成交,一年内付清全款,并且分期交割)之后的武好古就在西门青的陪同下,带着吴延恩的上书去了一趟慕容忘忧的宅邸。 虽然武好古已经答应了把吴延恩的上书递给蔡京,不过他还是先找到了慕容老头,想听听他的意见。 当武好古到达慕容家宅邸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多了不少人气。仆役、女使,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精壮汉子进进出出,“脸盲”的武大郎还瞧见几个长相不错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是慕容老头的女儿或孙女,还是他老人家的妻妾? 老慕容出迎到了二门,然后就把武好古和西门青直接领进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书案、书架之外,就是在墙上挂了一柄长剑,一长一短两张弓,一幅武好古画得燕云全图,角落里面还摆着一领盔甲――慕容老头可不是个只会道德文章的大儒,他在考上辽国进士之前也在南京道的侍卫汉奸军里面任职,还指挥过骑兵呢! 老头的书案上乱七八糟的摆了不少文稿,上面记录的是辽国汉军侍卫亲军、宫帐军,西夏铁鹞子骑兵、御围内六班,后周殿前军,当然还有唐季五代的幽州镇牙军的编组及训练方式。 这些文稿可都是慕容老头的心血,一部分是凭他和赵钟哥的记忆,还有西门家收藏的兵书写成的;一部分是询问了跟着小梁太后流亡大宋的梁氏家将写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查阅了枢密院编修司密藏的大量文件史料。现在就差搜集大宋西军的募兵、练兵之法,就可以整理总结出一部可以用于实际练兵建军的《慕容兵书》了。 ------------ 第323章 慕容兵法 “大郎,你看看这个。” 和武好古、西门青分宾主落座后,慕容老头就从一堆书稿中抽出了几张递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接到手中后就仔细看了起来,这几张书稿上的内容是关于步兵的编制和装备的。在慕容老头的设想中,大宋新军的主力肯定是步兵。而大宋步兵的兵种应该尽可能的简化,不计辅兵,所有的战兵就分成长枪兵、刀盾兵、弓箭兵和弩兵四个兵种。 其中长枪兵必须配备重甲和可以对抗骑兵冲击的长枪。在战场上,长枪兵的主要职责就是构成战阵的主体,用来对抗敌人骑兵的冲击或者发动集团冲击,突破敌方的战阵。 刀盾兵至少要有皮甲、藤盾和打造精良的直刀或铁鞭、铁骨朵等钝器。如果对手配备重甲,那么他们就要将刀换成可以破甲的钝器。在战场上,刀盾兵的职责是掩护长枪兵组成的战阵或充拔城寨时充当先锋。 弓箭兵则须配备弓力十足的步弓、羽箭、纸甲和自卫的手刀。他们必须接受严格的训练,以便达到可以连续和精确射击的水平。他们的连续射击可以用来打击敌方的战阵,压制敌方的弓手。而精确的射击,则是用于在近距离上射杀敌方轻骑兵的——轻骑兵一般不会用来冲阵,但是他们会用骑射扰动对手的军阵,为重骑兵的冲阵创造可能。因此高水平的弓箭手对于步兵军阵的安全是非常重要的。 弩兵则是用来对付重骑兵和敌方重甲步兵,或者在远距离是杀伤敌方弓箭手的。因此必须拥有快速运动的能力,为此不须披甲,除了弩机和弩箭之外,只配短刀一柄或者干脆不配。 为了方便指挥,慕容老头认为各兵种应该才去单独编队而非“花队”的组织方式。也就是一个大约百人(不包括辅兵)的队,只有一个兵种。因而每一队下的士兵,只需要学会一个兵种的战法就算合格了。这么安排的原因是为了可以用较短的时间训练出合格的步兵,以方便部队在战时的补充。 不过身为步兵的队正必须精通全部的四种步战之法。现在的枢密院兵学司就是后世军事学院的雏形,理论上也应该成为未来北宋军队基层军官的来源地。而基层军官,则应该是部队战斗力的保证。所以对他们的要求,是绝对不能降低的。 至于一部之中各兵种的配制,慕容忘忧的建议是一部之下配属一队长枪兵、一队刀盾手、两队弓箭手和一队弩兵。而部将本人应该兼任长枪兵的队正,因为长枪兵是整个战阵的支柱,一旦崩溃,整个部都有可能覆灭。 也就是说,在慕容忘忧正在攥写的“兵书”中,拥有500名战兵的部是最基础的作战单位。 当然了,除了战兵之外,辅兵也是必不可少的。而不同的兵种所需要的辅兵数量也是不一样的。 长枪队所需要的辅兵最多,不仅因为长枪兵的重甲需要辅兵帮助才能穿上或卸下,还因为一“部”的辎重都有长枪队的辅兵携带(长枪队的队正兼任部将嘛),所以长枪队的实际人数也是最多的,超过200人,其中至少100人是辅兵,同时还会配置至少三十辆的骡马大车。 而其余四个队的辅兵,则都在50人以下,配置的骡马大车也只有十辆左右。也就是说,一个部的总兵力在满员的情况可以超过800人。 另外,辅兵也都配备了短矛、刀盾和软弓,在必要的时候也能投入作战。而配置给辅兵的大车也可以架上木楯组成车阵,作为防御工事使用。 “慕容先生,你的‘兵书’快编好了吧?”武好古看完了文稿,笑着问慕容老头,“看来要不了太久,兵学司就能开张了吧?” “早着呢!”慕容忘忧摇摇头,“这才到哪儿啊?后面还有行军、扎营、布阵、辎重、筑城、攻城,哦,还有骑兵呢!说实在的,老夫虽然也从过军,还算熟读兵书,可真正精通的也只有骑兵,别的东西还得摸索着来。不过等到陕西六路选拔的兵学司生员到了,就能和他们一起练练手,总能找到门道的。” “练兵育将的门道可不容易寻啊,”武好古将文稿放回到了老慕容的书案上,笑着说,“本朝从立国以来就琢磨这事儿,都一百多年了,还不是束手无策?” 这话其实是武好古在夸自己,培养基层军官,再由基层军官去募兵练兵的“小包干法”,不就是他“想”出来的吗? 就凭着这套办法,武好古在后世也能落一个“伟大的资产阶级军事家”的封号吧? 说不定,大宋未来的“天劫”就能靠着几千名枢密院兵学司出来的军官安然渡过了——理论上是没问题的,现在还是元符二年,就是公元1099年,距离宣和北伐还有二十余年呢!兵学司如果不中断,至少能办到二十期……调教出五六千个军官都不是什么问题,在战时他们至少可以支撑起一千个部。 那可就是五十万战兵啊!到时候整个大宋的禁军,将能焕然一新了!有了那么多的精锐战兵,辽国、金国、夏国,还不都轻轻松松推平了? 想到自己很可能已经改变了历史,武好古的心情大好,就把吴延恩的上书从招文袋里面摸出来,双手递给慕容老头了。 “先生,您看看这个。” “这是……”慕容忘忧接过“上书”,展开以后细细看了起来,“呵呵,有点意思。” “可行吗?”武好古问。 慕容忘忧反问:“可行?你指哪方面?” “高丽国能赢吗?”武好古想考一考慕容老头。 “赢?”慕容忘忧摇摇头,“有点悬……虽然高丽国在圣宗朝代时候和契丹打得不错,可那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八十年来高丽国未有一战,又重文轻武,恐怕国中上下早就忘了打仗的事儿了。” 高丽王国在军事上是表现的确比大宋强多了!他们在辽圣宗和萧太后时代还同辽国打过三场大战,战争从公元992年一直持续到公元1019年,陆陆续续打了二十多年,两败一胜。前两次大败,但是在第三次大战中取得了大捷,最后不仅没有亡国,还得到了鸭绿江以南的大片“赐地”。 不过在第三辽丽战争之后,高丽王国就没有再和谁打过仗,太太平平的过了八十年。而且还学大宋朝玩以文御武,虽然高丽国是勋贵进士掌权,在武力方面比大宋的寒门进士为主的局面稍微好点,但想来也强不太多。 “若是高丽赢了呢?”武好古问。 “赢?”慕容忘忧想了想,“若真如此,辽丽之间必有一场生死大战了。” “会吗?” “当然了!”慕容忘忧道,“就许我朝想恢复燕云十六州,就不兴人家高丽人恢复高句丽故地?” 高丽人和高句丽的关系是历史学家研究的,不是政治家们考虑的。一旦高丽人能打败完颜女真——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又怎么会安居鸭绿江以南?到时候恢复高句丽故地,就会成为高丽大军北伐的目标了。 “好啊!”武好古一笑,“有慕容先生这番话就行了……对了,渤海人会帮谁?” “渤海人?”慕容忘忧想了想道,“应该会两不相帮吧。” “好,这样就行了。”武好古笑了笑,“回头就把这封上书交给蔡学士,让官家和宰执们论吧……这些日子,他们可有不少好事儿在商量吧?” “好事儿?”慕容忘忧苦苦一笑,“恐怕未必啊!” “怎么了?”武好古一愣。 这些日子,武好古都在忙着家里面的事儿,没有太留意朝堂上的情况。 慕容忘忧摇摇头,“老夫也是半个局外人,说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不少大臣上疏反对开兵学司和界河商市。” “无妨,”武好古道,“只要官家还在,这些事情总能推进的。” 有人反对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这两件大事儿都是重大改革,而且推进的步子很快,超过了许多人的接受能力——这其实也是不得已,因为官家赵煦的身体越来越差,恐怕维持不了几年了。 一旦赵煦亡故,不论是向太后临朝还是刘太后临朝,女主幼君的局面下是不宜搞重大改革的。所以章惇和赵煦都想趁着如今的时间窗口,把该办的事情都给办了。 而武好古也有同样的想法,从现在开始到明年春天,就是界河商市成立的关键时期!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把这商市给办起来。 所以武好古离开慕容家的时候,满脑子就都是成立商市的事儿了……这事儿一定得加快才行啊!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距离年底不过五个月,若是今年不能和辽人签订契约,明年可就不好说了。 正琢磨这事儿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而且非常欢快的声音:“大郎,大郎,是你吗?” ------------ 第324章 宋钦宗的胚胎 这是高俅的声音! 武好古回头一望,就看见高俅一手牵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的缰绳,一手正在向自己这边招呼。再看马背之上,正是端王赵佶,穿着紫色的公服,仿佛有什么喜事儿,嘴巴咧着,得意的笑容都快没地儿摆了。 他怎么那么高兴?难道是他哥哥死了他要做皇帝了?武好古心里一惊,然后又想到时间仿佛不对。不大可能是赵煦死了,时间没到呢。哦,应该是……宋钦宗赵恒要来了! “端王殿下,恭喜了!” 武好古当即就在马背上向赵佶道喜。 “哈哈哈,你原来也知道了?”赵佶仰着脸儿大笑,“一准是郭半仙和刘半仙给你泄露了天机了吧?” 郭京和刘无忌这两个神棍现在混得不错,已经成了赵佶身边的红人了,在端王府里面还有了自己的房间,隔三差五就给赵佶看相打卦,兴许“算”出了赵佶马上要当爸爸了。 武好古思量了一番,笑着说:“还真是瞒不住殿下啊!殿下这是进宫去向官家和太后报喜的吗?” 赵佶笑道:“报喜还谈不上,生了儿子才是喜啊!” 武好古非常肯定地说:“一定是儿子,一定是儿子!” 算一下时间,现在存在于王王妃子宫里面的胚胎多半就是北宋最后一代皇帝钦宗赵恒了。 武好古算了下时间,现在是八月份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四月就该生出来了?也不知道赵煦能不能多熬一段时间?若是能熬过四月,那赵佶和自己没准就都能吃喝玩乐逍遥一辈子了。 若是熬不过去……可就麻烦了! “哈哈哈!”赵佶听到武好古的话,又大笑了起来。他之前一直担心自己生不出娃——这事儿在大宋皇室里是不稀奇的!现在终于放心了,不是自己不行,而是自己之前睡的女人不行。 “借你的吉言。”赵佶道,“若真是儿子,到时候请你喝酒!” “可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喝酒。” 赵佶这个时候突然注意到了骑马跟在武好古背后的西门青也挺着大肚子,于是指着她问:“咦,这是谁啊?” “她是陪着十八姐一起嫁给我的青儿,”武好古笑道。“她是我的媵妾。” “媵妾?”赵佶奇怪地问,“怎么那么大肚子?大郎,你不是半个月前才和十八姐成婚吗?” 媵妾理论上应该和大老婆一起进门啊!半个月怎么可能那么大肚子? “呃……”武好古尴尬地一笑,“一言难尽,一言难尽,这个,哈哈……看来我要先请殿下喝孩子的弥月酒了。” “好好好,一定到。” 端王赵佶说着又看了眼羞的面孔通红,低着脑袋的西门青,心说:潘巧莲还真是大方,自己没过门就让媵妾先去陪睡了……自己的王妃就差了些,连个媵妾都没有,真是亏了! “那就先告辞了?”赵佶收回目光,笑嘻嘻又招呼了一声,就在高俅和另外几个侍卫的陪同下向宫中去了。 “恭送殿下。” 武好古目视赵佶离开,然后才吩咐西门青先回城外的梨花别院,自己则驱马往蔡京的府上而去了。 到了蔡府,递上了名敕,又对守门的蔡府家人说了句“有要事相告”,便很快被领进了蔡大忠良的书房。 “崇道啊,”蔡京正低着头在练大字儿,听见家人的通报和脚步声,就问武好古道,“是甚要紧事情?” 是那个把你贬到亚龙湾去看海(蔡京没到地方就死了),还把你俩儿子蔡攸和蔡袺杀掉的宋钦宗的胚胎已经出现了!你怕不怕? 武好古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能说了,而且还要装出高兴的样子——历史上的钦宗皇帝把大忠良蔡京一家整得那么惨,想来对武好古这个蔡氏忠党的党员也不会太喜欢的!如果这个时空真的有靖康之耻,那武好古最好离开封府远一点……对了,不仅要理赵恒那厮远点,别人他牵连了去北国看雪,也别让他一脚踢去亚龙湾看海。还得离他那个好弟弟赵构远点,那厮比他还恨,别到时候给自己整个什么风波亭! 想到这里,武好古还是一脸喜色地说:“端王的王妃有了。” “是吗?”蔡京闻言放下毛笔,抬头看着武好古,猛地笑道:“哈哈,太好了!” 真没想到蔡大忠良听到钦宗皇帝的胚胎出现的时候是那么高兴的! “这消息……你听谁说的?”蔡京这时又问。 “下官来此地的路上巧遇了端王,”武好古说,“他正赶着去宫里面报喜。” 蔡京点点头,“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赵佶有了儿子,你蔡京的两个儿子可就要没有了…… 武好古不动声色地道:“一定是个儿子。” 是个让你家破人亡的儿子! “对!”蔡京一脸正色地说,“大宋的列祖列宗保佑,一定会让端王妃生个儿子的。” 现在新旧两党斗争的关键点,就是还没有出生的赵恒了! 不,应该是赵佶的生育能力! 只要赵佶有足够的强大的生育能力,儿子总能憋出来的……想保险一点就马上送几个看上去能生养的美女给赵佶牵手,怎么都能牵出一个儿子。 只要有了儿子,大宋的未来就还是新党的天下! 这个时候蔡京并没有想到官家赵煦的命短成那样,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赵佶还没有出生的儿子而家破人亡。 所以当下就心情大好的对武好古道:“崇道,老夫要去拜访章相公,你若有甚底要说的,就在路上讲吧。” 赵佶能生这事儿,现在可是大宋朝头等要紧的大事儿!而且还对新党大大有利,蔡京当然想第一时间报告给章惇知道了。 “喏。”武好古应了一声,心想:若是能跟着去见章惇也好,就直接把吴延恩的上书给章惇看吧。 …… “哈哈哈……” 崇政殿内,此时也想起了官家赵煦爽朗的笑声。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没指望再当父亲了。 可是弟弟若能及时生个儿子也是好事儿……因为他在很需要有个接班人啊!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同时又有几个关键的改革马上要启动,如果没有个接班人,万一没几年后就龙驭宾天了,皇位传给弟弟的话,就该支持旧党的向太后来执政了。 到时候新政改革就又得半途而废了! 想到这里,赵煦收住了笑声,对满脸喜色的弟弟说:“十一哥儿,若你这次能得个儿子,就抱到宫里来养如何?” 抱到宫里? 不会是做太子吧? 赵佶愣了愣,又借着崇政殿内昏暗的光线看了看哥哥灰败的脸色,心说:若不是个儿子,那官家哥哥要是不予了,皇帝给谁……不会是给我吧?怪不得那两个半仙都说自己得儿子不能太早,要不会“妨”到自己的,原来是指这事儿啊! “怎么?舍不得了?”赵煦没想到自己的艺术家弟弟的心思,还以为对方舍不得孩子呢。 “不,不,不……”赵佶连忙摇头。 能当上皇帝当然最好。赵佶一向认为自己很厉害的,做什么事儿都能做到极好,若是去做皇帝,应该可以和李世民比!不过做皇帝太麻烦了,整天处理朝政,没有时间玩了,如果像李世民这样御驾亲征也有点危险。似乎也不是很好,如果没有机会,做个皇帝的老子也不错。 “六哥开口,”赵佶道,“小弟怎么会舍不得?” “唔,”赵煦点点头,一挥手道,“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吧……她向来最疼你,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半个时辰后,向太后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端王赵佶眉飞色舞地报喜,心里高兴地琢磨着:好啊,好啊!先帝的儿子里面果然还是你最出众!连生孩子都比他那个哥哥强……早知道,皇帝就该给他做! 不对啊!向太后马上想到了赵佶还没出生的儿子是个关键了,如果真的是个儿子,一定会被官家要去当儿子的!这样官家就有了太子,一旦驾崩了,那可就是那个孩子做皇帝,刘氏贱人(皇后)做太后了。 真要这样,章惇那个奸相一定会继续执政,大宋就要毁在他手里啦! 大宋的列祖列宗啊,向太后在心中向祖宗祷告,就让端王先得个闺女吧…… …… “太好了!” 章惇听了武好古的报告,也喜形于色了。这段时间仿佛是新政改革的又一个高潮了。 由于那个辽国大儒慕容忘忧的献策,连王安石当年都不敢推的练兵改革,都有了一个稳妥的方法。若是练兵能成,五年十年之后,大宋就会拥有十万可战之兵了。 十万战兵啊! 有了恁般多的兵马,燕云还愁不能收复吗?收复燕云可是不世之功,是可以封王的! 可是这一切的改革,能够成功推行下去的前提,就是大宋有一个能支持新政的官家,就如当今的这位英主一样。 只是英主现在有可能要英年早逝了,若是没有子侄接班,那可就要出现兄终弟及和太后听政的局面了。 而太后……可是坚决的旧党啊! ------------ 第325章 带路 “相公,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啊!” 章惇的书房内,蔡京看着西喜形于色的章大相公,又微笑着报告道:“海州的海商,右承直郎吴延恩托武东门送了一封上书。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着话,蔡京就冲立在章惇的书房里面的武好古打了个眼色。 武好古连忙双手递上了吴延恩的上书,章惇书房里伺候的一个书童接了过去,又恭敬地交给了自家的主子。 “一个海商的上书?甚底啊?”章惇皱着眉头问。 “相公,”武好古笑着解释道,“此人可不是一般的海商,他的一个族弟是高丽国的文科进士,现在已经做了大官。” “高丽国进士?”章惇皱了皱眉头,“怎么不在我朝科举呢?” 蔡京道:“兴许没有真才实学?要不然在我朝中个进士多好?飘洋过海去高丽国有甚好的?” “也对。”章惇点点头。 实际上,这个没有真才实学的进士就是高丽国名将吴延宠。在后来的高丽-女真战争中作为尹瓘的副手立了不少功劳,大宋国内那些有真才实学的进士在军事上的能力还真没几个可以和他相比的……这家伙的道德文章要是再能好点,能在大宋中个进士,现在多半也是个新党干将了,不定现在正在陕西六路当安抚使呢。 “哦,高丽国真的要和女直人打仗啊?他们能打赢吗?”章惇这个时候已经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上书。 “不知道,”武好古答道,“不过高丽人和女直人总能分出一个高下的。到时候不管谁赢了,都将是辽国的心腹大患。而且对我朝而言,他们要打仗,就必然要买军备粮草,还要发卖战利品……这里面可是有大利可图的,我们何不顺水推舟?若是运作得法,不定能把高丽、女直都拉拢过来。” “有道理!”章惇微微皱眉,“不过高丽若大胜了女直,恐怕就是又一个高句丽了,最好能让他们分胜负而不决生死。” 相比女真人,章惇显然更担心高丽人变成又一个高句丽。 蔡京则道:“若高丽真的变成了高句丽,辽国可就要腹背受敌了,燕云之地必可恢复。至于高丽……大不了把给辽国的岁币转赠给他们。” 呵呵,送岁币还送出瘾了! 武好古心想:亏得蔡京想得出来,居然想给高丽棒子送钱! 章惇摇了摇头,笑道:“也是啊,便是成了高句丽,我大宋也不必怕他们……只要枢密院兵学司能办好,就都不必怕了。” 奸相果然有见地,知道什么是最要紧的! 章惇想了想,对武好古:“这上书且到我这里即可,不必拿去给官家看了。你回头去和吴延恩讲,叫他来见我。” “喏。” 武好古应了一声。心想:能见到章惇,吴延恩那老头一定满意了。至于吴家的“大买卖”,估计还得那个吴延宠亲自来一趟开封府才能促成。 不过这事儿和自己没太大关系,还是抓紧时间办理灯塔商市的事情。 “另外,”章惇这时又道,“武崇道,界河商市的具体交涉很快就要开始了,你和张觉一起去和辽人谈判。他是个文人,不会做生意的,所以你得多准备则个,明白了吗?” “喏。” 这段时间,关于界河商市的顶层交涉一直在进行,七月份时派往辽国的贺生辰使(耶律洪基的生辰是八月初二)还带去了正式的国书。根据具体负责初步谈判的李忠报告,辽国方面对界河商市的提议很感兴趣——只要税收能有保障,契丹人是不在乎一座夹河而立的“自由商市”的,难不成宋军还敢从那里出兵去打燕京吗?这是不可能胜利的…… 所以章惇估计,关于具体事务的谈判很快就会开始。而这个谈判需要下一任河北东路转运使张商英和武好古一块儿去了。 领了章惇话语的武好古和蔡京一块儿离去了,回家去准备和章惇的心腹张商英会面了。而他和蔡京前脚刚走,章惇的预备孙女婿,右登仕郎,权枢密院编修司编修纪忆就兴冲冲而来了。 原来纪忆也在高俅身上花了不少钱,所以高俅在把端王送进宫后就立即去了纪忆府上,把赵佶马上就要当爹的消息告知了正闭门读书准备科举的纪忆。纪忆则立即跑来了相府向章惇报告。 “相公,”纪忆看见章惇满脸的喜色,心下就已经明白了,“您已经知道端王马上就要有后了?” “知道了。”章惇点点头,“武大郎刚刚和蔡元长一起来过了。”他顿了顿,“对了,你认得吴延恩吗?” 纪忆一愣,马上点点头道:“认得,他是海州吴家商行的东家,是海州最大的海商。” “他有个族弟在高丽国做官?” 纪忆回答道:“是啊,好像叫吴延宠,是高丽国兵部郎中。” “哦。”章惇点点头,又道,“今早王愍差人送来了捷报,困在青唐新城的瞎征遣使请降了。” 纪忆闻言面露喜色:“瞎征请降?河湟岂不是大定在即了?” 瞎征是唃厮啰政权的第四代首领,不过他本人并不是唃厮啰的血统(唃厮啰政权的开创者,是吐蕃赞普的后裔),而是唃厮啰的孙子董毡的养子,甚至不是吐蕃人,而是于阗人。因为血统不纯,所以他在青唐的统治并不稳固,唃厮啰家族的人们都不服从他,所以即位后一直非常弱势。不久之前还遭遇贵族反叛,丢掉了老巢青唐,还和老婆一起逃到青唐新城削发出家。 在这样弱势的首领统治下,青唐吐蕃等于群龙无首,所以王愍、王瞻统帅的一路西军没费什么力气就一路打到了靠近青唐新城不远的邈川,还收到了瞎征的降书。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赢了这场河湟战争! 而河湟一定,再向西就是黄头回鹘游牧的地区(柴达木盆地)了。如果能招抚了黄头回鹘,那么大宋就能和西夏西面的西州回鹘建立联络。而西州回鹘派出的摩尼僧不久前还联络过身在辽国的纪忆。 顺便提一句,现在的黄头回鹘也没多少人了。他们原来生活在河西走廊,被党项人逐出后人口急剧下降,现在最多就是几万人,也没什么政权,就是一群部族,大宋要收买他们并不困难。 “相公,”纪忆道,“若能通过河湟吐蕃、黄头回鹘联络上西州回鹘,那就能取得西域良马和养马人了……现在枢密院兵学司已经有了,将来一定可以练出精兵,若再有了良马,不仅收复燕云可就指日可待,就是我大宋扬威四海,复汉唐气象也不是不可能的。” 章惇看了眼自己的这个未来的孙女婿,摇摇头道:“忆之,这事儿你现在不必过问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明年的春闱大比,你的文章见识,中个进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能不能进一甲就不一定了!而且你之前是有大功劳,官家还召见过几回,若是考得好了,下大魁都有可能。到时候就能直接授个知县,三年后就是通判,再任满便与试馆职,然后就能大用了。” 宋朝的进士一般就是正九品、从九品的文散官加上判司簿尉之类的幕职官就打发了。只有进士的前三人才能授予比较高的官职,譬如大理评事、两使(安抚使、转运使)幕职官厅公事或知县。其中知县更是只有状元才能授予的差遣! 不过大部分授了知县的状元都干得不好,毕竟状元是文章中出来的,知县则是个非常难做的官。但是纪忆是个例外,他不是种地的义门出身,而是个豪商出身的书生,办事能力本来就强,而是家里面还有一帮能办事的兄弟子侄门客。管理一个县是没有问题的。 章惇顿了顿,又道:“若是青唐真的可以大定,老夫打算在那里设个西宁州,你就去做西宁州首县青唐县的知县……能不能招抚黄头回鹘打开通往西州的商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若是真能从西州牵来良马,摩尼寺又如何不能重回开封府?” 纪忆送了口气,章惇并没有关上重开摩尼寺的大门,只是要他先考上状元,至少入一甲(西宁州的知县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入一甲应该就能去了),然后想办法打通回鹘商路。 这熙河路的军费一直是个叫人头疼的难题,因熙河路所据有的土地贫瘠且交通不便,居民也多是番部,不仅收不到什么税,而且还得反过来给赏赐收买。正常情况下,一旦河湟等地恢复,熙河路一年三四百万的开销是省不了的。 要想在熙河路多少赚点回来,靠种地是不行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西域通商了——那里并不是一直都苦哈哈的!要一直都是苦的,汉唐两朝费那么大力气向西打干什么?那里一带在汉唐时可是富得流油的丝绸之路啊! 若是重开丝路……一年三四百万的税收还怕没有?有了钱赚,熙河路的维持就不是问题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 第326章 共和 上 见了章惇以后,武好古就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再次离开开封府了。 虽然开封府是天底下最为繁华喧嚣的地方,也是让习惯了后世大都会生活的武好古,在这个时代中唯一能寻到一点家的感觉的城市。但是武好古知道,开封府是一座没有未来的城市!所以他必须离开,去寻找自己和这个国家的未来。 说开封府没有未来并不是因为武好古认定了少数民族南下的大趋势无法改变,而是开封府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的没落是不可避免的。 首先,开封府是一座靠近黄河的国都。但是黄河并不是开封府可以倚仗的天险,因为黄河冬天会封冻,其他季节也没有长江那种水流和宽阔。而且黄河两岸又是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 而且原来可以屏蔽中原的燕山南北地区,在五代就丢给了辽国,现在没有收回,将来……如果历史不改变,得等朱元璋来收了。 不过无险可守对开封府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黄河因为泥沙淤积,河床越来越高,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条悬河!也就是河面比地面要高,全靠堤坝束水才能确保两岸平原的安全。 也就是说,一旦开封府附近的黄河沿岸地区被敌人攻占,那么黄河就会变成一件攻打开封府城的武器。 只要敌人算准了位置扒开黄河大坝,河水就会滔滔而来,冲毁开封府高大的城墙。 所以修建高大的城墙对开封府城的安全没有意义,除非这墙能挡得住黄河大水…… 不过就算城墙能挡住黄河水,开封府城内还有一百多万张嘴呢! 别看开封府地处平原,而且还有许多条运河通往东南的膏腴之地,但是开封府周围的平原因为千年耕种的原因,地利消耗严重,变得比较贫瘠,产出不足以供养城市中的众多人口。而运河也面临着河床抬高的水位下降这两大难题,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进行疏浚和维持漕运。 因此开封府本身,自宋朝开国以来,就是大宋历代官家们最头疼的问题,没有之一! 而在武好古看来,开封府还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决定了它注定不能拥有辉煌的未来——开封府是一座远离海岸线的内陆大城市。虽然有运河连接港口城市海州、扬州,但是这些运河的通航能力都很让人担忧。维持开封府目前的人口规模已经非常吃力了,如果再要支撑未来工商业发展,实在是有心无力。 由于以上的种种原因,还有后来的历史都让武好古很不看好开封府的未来。 而界河之畔灯塔市和东海之滨的海州,才有可能发展成为未来的资本主义之都——如果历史上没有靖康之耻,中原就不会急速衰弱,经济中心也一定会逐步东移到徐海和津门地区。 所以将自家产业的根基逐步移出开封府,再植入灯塔商市和海州、徐州,就是武好古目前所奉行的大战略。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武好古可以忽视自己在开封府拥有的产业,毕竟在眼下直到未来的至少二十多年里,开封府依旧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纸醉金迷的大都会。武好古可以从开封府获取大量资金,用于在灯塔市、海州、徐州等地进行的投资。 所以在这一次离开开封府之前,武好古还必须安排好自己在开封府的产业,同时还要组成一个可以支持界河商市(灯塔商市)开发建设的商会。 武好古在开封府的事业目前主要就是成立了一年多的佳士得行了。这间商行当然是赚钱的,而且赚得还不少! 苏大郎和张熙载刚刚递交的元符二年七月商行账目显示,佳士得行在七月赚到了两万四千三百多缗的纯利!营业收入则高达三万七千余缗。也就是说纯利率高达三分之二,是真正的赚钱机器! 另外,商行账面上的现金数量也极多,超过了二十一万缗!其中的一半是预收款,都是《花魁》画册业务收入的花招儿预收款。 顺便提一下,也不知道宋朝的盗版商是怎么想的,他们在盗版《花魁》画册的时候会原原本本,一页不漏的盗版。也就是说,每一期《花魁》画册上的十二页花招儿,都会出现在盗版书上。因而盗版卖得越多,《花魁》画册的花招儿价值就越高了。 现在盗版商们已经把盗版的《花魁》画册卖到临安、明州和泉州去了!所以被印在画册上的“花魁”们也摇身一变,成了全大宋都闻名的大明星。 同样的,佳士得唱卖行也跟着盗版《花魁》画册名声大噪,成了大宋帝国中最耀眼的明星商行了。 而和突飞猛进的唱卖、画册两大业务板块相比,佳士得行的房地产开发(房地产唱卖业务属于唱卖行)业务却进展相对缓慢,具有实验性质的三层“筒子楼”在建造中遇到了很多难题。 楼是好不容易盖起来了,找了佳士得行的小工去试住,住了不到一个月,就碰上了一堆质量问题。什么排水堵了,供水漏了,隔音太差隔壁牵手这边听得那个真切啊!还有就是谁家炒个菜一筒子楼的人跟着闻味儿……总之就是四个字:实验失败! 穿越者开个金手指居然会失败!武好古真是穿越者之耻了…… 不过他在后世从小就听人说:失败是成功的妈咪,所以是不打算就此放弃房地产项目的。 只是必须对佳士得行进行全面的调整,使之能够更好的发展各方面的业务。 而调整佳士得行的方案,在武好古大婚前就开始准备了,直到八月十七,武好古大婚后的一个月,才在佳士得行的股东会上正式提出。 佳士得行将要进行全面的重组,各个主要业务部门将会成为可以独立运营的子商行。同时,还会把佳士得行总店改组成为一个控股商行。 “这个控股商行的名称将是共和总行,取义股东和睦共管。” 在佳士得行总店举行的股东会上,武好古侃侃而谈着自己的计划,他说:“至于共和行的股东持股情况,依旧和原佳士得行一样,不会进行任何调整。实际上就是把佳士得总店的牌子换成了共和总行而已。 而新的佳士得行,则将在原佳士得行的唱卖行基础上发展扩建而来。主营的勾当就是唱卖一行,不仅是书画文玩的唱卖,还包括房产田地、车马船只、大宗货品、歌姬奴仆等等。 除了新的佳士得行,共和总行之下,还将会设立花魁行。原佳士得行下所有的画册、印刻勾当全部划归花魁行负责。至于花魁行和佳士得行之间的交易,由共和总行进行协调。” “协调?要不要付钱?”佳士得行的大掌柜苏大郎这时插了一句。 “要。”武好古笑着说,“以后的佳士得行、花魁行对我们来说还是一家人,对两行里面的管事伙计而言,就是两家人了。” “两家人?有甚不一样?”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问。 “有干股啊!” “干股?”苏大郎不解地问,“甚是干股?” “就是不必出资,也无权参加股东会,但是却有钱分红的假股份。”武好古解释道,“这些股份并不是真实的股份,也不能转让或者继承,一旦离职就马上丧失股份。 实际上,干股就是用来圈住管事和重要的大伙计,让他们为商行卖命的假股。” 武好古怎么一解释,大家都明白,马上就有人问:“那我们要拿多少出来?” “共和总行的暂时不必实行干股制,”武好古说,“佳士得行和花魁行必须有干股,最多拿个两成吧……等到所有的干股授出后佳士得行和花魁行的利润中八成归共和总行,两成用于干股。不过这些干股不必一次全部授出,得慢慢来,先给最要紧的人授股。” 最要紧的人当然是技术和业务骨干了,现在佳士得行发展得很好,已经出现了不少跟风的商行,都想要挖佳士得行的骨干,如果没有干股制拘着,恐怕有不少人会被拉走的。 这样的情况,佳士得行的股东们都知道,所以对拿出两成利润给干股也没什么意见——毕竟现在唱卖和画册业务的利润还在快速增长,两成的“损失”很快就会被弥补上。 “另外,”武好古顿了顿,“共和总行下面还要成立几个新的商行,用来负责房产、海贸、造船、酿酒等各方面的勾当……” “海贸、造船和酿酒?”稍微有点心不在焉的纪忆被武好古的提议惊了一下,皱着眉头问,“崇道,商场有句老话叫不熟不做……你懂海贸、造船和酿酒吗?有把握吗?” 现在共和总行下面有三个主要的业务板块,其中唱卖和画册那是赚翻的,房产虽然遇到些麻烦,不过前景是很好的。便是那栋“实验失败”的筒子楼,要是建在开封府城内,那也肯定能卖出去。 在开封府城内,只要价钱便宜,没有卖不出去的房子——有房子,哪怕漏水漏风,也比没有强啊! 所以包括纪忆在内的股东并不在意房产业务会亏本,可是海贸、造船和酿酒可不好做…… ------------ 第327章 共和 中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酿酒是肯定赚的!”武好古笑道,“在下家里面酿了些好酒,稍后会叫人送到诸位府上,你们喝了就知道。” 武好古“酿”的可是二锅头啊!历史上要到南宋才会出现类似的经过蒸馏的白酒,现在早了几十年出来,就是天下独一份的好酒。而且还出在武好古这个很会做广告和装逼的奸商手里。 到时候好好宣传一下,把二锅头包装成个御酒仙酿,卖得和茅台酒一样贵都没问题!不赚翻都是不可能的…… “至于海贸和造船,”武好古笑了笑,“你们可别以为难做,只要有人带着,准保是能赚到的。” “带着?”纪忆眉头紧皱,“谁来带着?” 他还以为武好古会让纪家帮忙呢。这事儿可……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给个一条船,支援几个老水手是可以的,再多可就别想了。 “海州吴家。”武好古笑道,“他们很快就会有一单大买卖,一家吃不下,必须分我们一些了。” 纪忆听了这话才明白,“难道高丽人和女直人打仗的事儿?” “是啊。”武好古笑着点头,“这买卖够大吧?” “不可能。”纪忆马上摇头道,“高丽能有多少军需生意?吴家怎么可能吃不下来?” “谁说我们要和高丽人做买卖?”武好古嗤地一笑,“高丽人的买卖都给吴家。” 纪忆瞪大了眼睛,“那我们要,要……和女直人做买卖?” “是啊!”武好古道,“若是没有人卖军需给女直人,高丽人说不定很快就把女直人打垮了,到时候吴家的买卖怎么做?而且吴家也不能和女直人做生意,要是让高丽国王知道了,他们吴家在高丽的买卖还做不做了?所以这买卖只能是我们做,而且吴家还得帮我们造船练水手。” 他说得对!纪忆心想:这段时间我一定是读圣贤书读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吴家和共和行分别支持一方,高丽-女直之战才能持久啊!持久了大家才能有钱赚,说不定还能把女直和高丽都拉过来做大宋的盟友藩属或盟友什么的…… “若真是这样,倒是可以做的。” “我看也可以。” 纪忆和苏大郎都点了头。他们俩都是佳士得行,也就是未来的共和总行的大股东。他们点了头,共和行也就可以进入海贸和造船领域了。 武好古笑道:“不过酿酒、海贸和造船三个勾当都不能在开封府做,得在界河商市做。 其中酿酒勾当得和潘家合作,潘家是潘楼的东家,而潘楼是可以在开封府酿酒卖酒的正店,在大名府、应天府、洛阳府、京兆府也有分店,同样可以酿酒卖酒的。所以潘家要占一半的股份!” 宋朝的酒不是随便卖的,而是专卖的。在开封府界,就是七十二家正店可以酿酒和卖酒。界河商市当然不会搞专卖,不过没有潘楼的渠道,“二锅头”也不可能在开封府、大名府、应天府、洛阳府和京兆府这大宋五京敞开了大卖。 武好古顿了顿,又说:“若是诸位没有异议的话,在界河商市开展酿酒、海贸和造船三个勾当的事儿就先定了,具体的等界河商市开张后再说。” “行!” “就这样吧!” “可以啊!” 众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和佳士得行如今的规模相比,酿酒、海贸和造船三个勾当的开展的初期所需的资金只是个小数目。 “好,”武好古笑着点点头,“那现在说说人事安排吧。”他一指在场的苏大郎,“大郎,共和总行的大掌柜你来做,佳士得行的掌柜也得你来兼任,可忙得过来?” “忙得过来!”苏大郎哈哈一笑,“这么一来,我的事儿比原来还少了呢。” “共和总行也设一个总账房,”武好古接着说,“不仅要负责审查下面的各子商行的账目,还要负责管钱和理财,总账房一职会由潘家金银交引绢帛铺的管事潘五郎来担当。” 苏大郎点点头道:“铁算盘潘五郎,他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什么铁算盘潘五郎自然是潘巧莲的人了,他祖上是潘家将门做买卖的奴仆,非常心腹,因此得了个“潘”姓。在被潘巧莲派到共和行前,是潘家金银交引绢帛铺的二管事儿,是界身巷上有数的账房先生,不仅会算账还会理财,而且还非常可靠,比张熙载可强多了。 “花魁行交给魏四海、谢尚宾和张择端管,”武好古说,“魏四海做掌柜,谢尚宾管刻印坊,张择端管画册的编辑……至于绘画,我在离开开封府前会弄好的。” 花魁行的垄断门槛可佳士得行高多了,首先得有一架“人肉照相机”才行。除了武好古,现在勉强能画的就是米友仁和赵佶了。张择端和杜文玉两人虽然都很有天赋,但是毕竟功力还非常不足。所以武好古准备在离开开封府前画上几百张素描,给花魁行备足“弹药”。 “张熙载、黄四郎去管地产,一个做掌柜,一个做总都料。”武好古顿了顿,“对了,我们的地产行就叫万和行怎么样?” “行啊。” “就这样吧。” 万和地产……万家和睦之意(明明是万科、万达的“万”加上和黄的“和”),自然是好名字了。 “花满山、周高、林万成和屈华杰跟着我去界河商市,”武好古接着说,“以后海运、造船和酿酒的勾当就给他们管,大家没有异议吧?” “没有。” “行啊。” 武好古又道:“再有一个事儿就是得有一个共和行的伎术学堂,比如绘画、印刷、建筑、算账、酿造这些个伎术活都得传承下去,没有一个学堂可不行啊。” 所谓“伎术学堂”其实就是武好古心目中的大学了!将来是要改名“灯塔大学堂”的,现在只能叫“共和伎术学堂”。 “我打算把学堂开张界河商市,就在伎术房的基础上办学。”武好古斟酌着说,“这个伎术学堂的花费……由共和行拿出来可合适?” “合适啊,”苏大郎一笑,“伎术学堂是为共和行培养人才的,我们共和行不出钱谁出钱?再说也花不了几个吧?” 武好古又看了眼纪忆,纪忆点了点头,也认可了由共和行去负担伎术学校的开支。 “那共和行的事儿先说到这里,现在说说界河商市的事情吧。” 界河商市其实也是一间特殊的商行,说它是商行,是因为界河商市是由商会出资建设并且买扑运营的,理论上是盈利为目标的,自然是商行。说它特殊,是因为这界河商市是一间实行“共和制”的商行。 武好古很清楚界河商市(灯塔商市)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靖康之耻或者类似的什么耻依旧出现的话,灯塔商市很有可能蜕变晋级,变成一个洪水猛兽一样的资产阶级自由邦! 而这个自由邦,在武好古看来只能是共和制的,而不可能演变成一个帝国。因为武好古为了让灯塔市拥有足够的力量,采取了许多极端的安排。 譬如他准备在灯塔市创办大学!而且这所大学还会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作为校训,遂行的是自由和实证主义的办学理念。这样的大学简直就是革命思想的摇篮! 而在开办大学的同时,六艺书院和船政学堂也会出现在灯塔市。所谓六艺书院,其实就是一所少年军校!十岁的少年进入其中,接受军事精英的养成教育,并且在六到八年后考入大学或是船政学堂。而所谓的船政学堂,其实就是一所军官学堂,不仅有海军军官的课程,还会依着《慕容兵法》进行陆军军官的训练。 也就是说,武好古会在灯塔市采取最激进凶猛的少年军官养成法来培养军事骨干人才! 在后世,少年军校几乎就是军国主义的摇篮! 随便想想就知道了,一群从十岁开始就被当成精英军官训练的少年,在经过十年以上的严格的,机械的,甚至缺乏人性的军官教育之后,根本不可能养成正确的封建主义人生观和价值观。他们就是军国主义分子,根本不是封建官僚和封建王朝可以驾驭的。 谁要给他们(军校生和大学生)去做皇帝一定是件悲惨的事情,搞不好全家都得上断头台,所以还是共和制比较好。 其实宋朝自立国时就开始实行的以文御武和重文轻武的国策,很大程度上也是无奈之选。 因为中国历史上出现了太多的王朝更替,太多的“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给了宋朝的君王们太多的反面教材――强悍的军队,对封建王朝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威胁啊! 所以只要继续走家天下的路子,无论谁家做皇帝,都会走上抑制和削弱武力的路线。哪怕开国君王有足够的胸襟,接班人也不会沿着强兵强民的路线走下去。 唯一的出路,就是走天下为公的共和路线。 ------------ 第328章 共和 下 “大郎……这个界河商市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忆纪大官人突然开口,打断了正准备说界河商市计划的武好古。 界河商市和共和行的股东们关系是很不一般的,因为共和行的大部分股东都在武好古的游说下准备入股界河商市了。现在提问的纪忆之前也已经应允入股,不过这位纪大官人到底是海商家庭出身,对于商人的种种无法无天还是比较了解的,因此在家里复习圣贤书的时候琢磨了一番,总觉得有点不对啊! 商人本来是唯利是图的,海商又多了一份无法无天(历史上威尼斯、热那亚、海上马车夫荷兰这些资本主义早期的自由邦和联合省什么的主体都是无法无天的海商),而且还要吸收一批失意的辽国世家子弟。那些辽国世家子弟能有什么好人?不是契丹蛮子就是燕云世兵——在辽国转了一大圈的纪忆已经摸清燕云门阀的底细了,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门阀,也不是世家,而是世兵!他们大部分是唐季五代幽州镇牙兵集团的后裔!还有一些则是辽国早年入侵中原时略回去的别的镇将世兵的子孙。在辽国那边得了世选官的特权,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担任军职,实际上就是个世兵世将集团。说难听点,就是一群欠管教的野蛮武夫稍微读了点书就在充世家子了,很有一个沐猴而冠的意思。 界河商市居然想把无法无天的海商和野蛮凶残的辽国世家子也许还有不知道什么种的奴隶全都凑一块儿!而且还不严加管束……这个到底想干什么呀? 武好古沉吟一下,回答道:“界河商市所立,自是为了应付来日辽国的激变。忆之兄使辽数月,当知辽国心腹已溃,大乱只在一二十年间了吧?” 纪忆想了想,沉声道:“可是界河商市由商会自治,总是不妥。” “呃?” 武好古忍不住道:“怎地不妥?” “士农工商,工商为末。 而且商人唯利是图,少知忠义,也没有多少报国之心。若以工商治市,将来朝廷北伐复燕之时,恐怕不为所用,反为掣肘。 所以这界河商市,总归有些不妥。” 纪忆的这番话让武好古感到有些讶异,纪家不是海商世家吗?纪忆本人不也是商人吗?怎么听他的话好像被什么奸商坑过似的? “忆之兄的意思是……” “商会治市必须有个时限。” “时限?多久为期?” “十年为期。”纪忆说,“界河商市建成后十年自治,商人的投入也该收获颇丰了,而后还是变成朝廷的州县为好。” “十年为期?” 武好古闻听纪忆所言,眉头轻轻皱起。纪忆的为人不算迂腐,又是豪商出身,居然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商人自治的城市出现。看来这工商之人,还真是不招人待见啊。 “十年太短了!”武好古摇摇头,“二十年为期吧,另外再给五年建成期,总共二十五年。” 今年是1099年,若是协议能在年内签署,建设工程明年能开始就算快得了,再加25年就是1125年。到时候宣和北伐都玩过了,若是真的顺利打败了辽国收回了燕云之地,界河商市也只能变成州县。 资产阶级自由邦这个洪水猛兽,还是关进牢笼吧! 若大宋到时候还是老样子……到1125年(宣和七年)时,金军就要分东、西两路南下攻宋了。界河商市,开封府方面恐怕也没人放在心上了。 “25年久了一点……”纪忆想了想,“不过也比永远自治下去为好。”他看了眼武好古,“大郎,你我都是商家出身,该知道工商总是不能负担大任的。商者唯利是图,工者万夫云集。都不易管束,若是界河商市聚众十万,又无朝廷官员兵马镇压,是很容易惹出事端的。”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工商阶级云集的城市,对于封建统治者总是巨大的威胁。 如果这样的城市再没有强大的官僚军队进行压制,出事只是早晚的! “知道,”武好古笑道,“商市自然要管束,虽然朝廷不好直接驻兵,但只需换个名目,就能让几百上千开封禁军进去了。” 有开封禁军进入界河商市是肯定的!毕竟界河商市的股东们许多就是开封将门的人嘛! “这个一定要有,至少要有1000名开封禁军,这样才可确保无虞。” 1000开封禁军的战力,能镇压一所近代军事学院吗? 武好古心里打着大大问号,面子上还是一个劲儿附和:“当可无虞,毕竟附近还有河北禁军呢。 另外,我还打算在界河商市周围挖个壕沟,使之和沧州的土地分开,再设置市舶关卡,严加看守。” “对,就该如此。” 纪忆连连点头,原本心中的忧虑也散了大半。商市内暗驻1000大兵,商市外面再摆上几千精锐的河北禁军,那就应该翻不了天了。 “那商市内的日常治安呢?”苏大郎这时插话问,“由开封禁军管吗?” “那可不行,”武好古摇摇头,“禁军哪能管这个?得设立商市警巡务、水警务、裁判务、市税务、地产务、学堂务、营造务、洒扫务等衙署,还要有一个知市署总管这些衙署。知市由商会推选,各务主事则由知市提名,商会认可。而第一任知市就由我来出任吧。” 武好古是按照后世城市管理机构的名目来的,准备要建立一个市政府,而商会则会变成市议会——是最高权力机关,不过没有搞司法独立,因为现在连法都没立呢! 至于第一任知市,因为商市本身还在草创,所以不可能遵循共和原则,就只能由武好古自己来了。而且官家赵煦也给了他一个兼管界河商市的名目,武好古也就当然不让了。 “那商市所行之法和大宋相同吗?”纪忆这时又想到了立法的问题。 “不同。”武好古道,“若是相同,商市就建不成了。” “如何不同?” “最大的不同当是商市有奴隶,商市有自由。” “自由?”纪忆问,“是由于自己的意思吗?” “对啊,”武好古道,“不由于外力,是自己作主。” 纪忆不解地问:“可奴隶和自由怎么放在一块儿了?” “自由者自由,奴隶者为奴。”武好古淡淡地道,“商市是个有自由无平等的地方,因而自由不是生而为人就一定能拥有的!” 自由市不是人人都自由的地方!要不然花钱买战俘的勾当怎么做?现在自由市多买一个北方的蛮子奴隶,将来女真南侵时的蛮子武士就会少一个,如果调教得法,将来保卫自由市的“马木鲁克”就会多一个。而且,自由市会有许多工程要做,是需要一支奴隶劳工大军的。 另外,宋人也有可能成为自由市的契约奴——契约奴的雇佣方式在宋朝是很普遍的,大部分需要在异地上岗的“低端岗位”都用契约奴。如果不是事先发一大笔安家费的“奴工契约”,谁跟你走上几百上千里去外面打工?想雇大量的自由劳动者只有在已经发展起来的,拥有众多人口大城市才有这个可能。 所以在灯塔自由市或是将来可能出现的海外殖民地,契约奴都是必须的,若是没契约奴你水手都没有!就别想出海了…… 因而武好古要建立的资产阶级自由市是一个从内到外,每一处地方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的邪恶的城市,而且还会孕育出更加邪恶的军国主义! “商市法度由谁来定?” 纪忆终于问到了相当敏感的问题了! 商市的立法权在谁手中? 如果立法权归朝廷,那么商市也甭开了,光是一个立法问题就能讨论上几十年,到南宋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如果武好古说立法权属于商会,那么这个商市的也肯定会难产! 武好古道:“商市的商法由商会草拟,官家御笔亲批。” 纪忆问:“内降手诏?” “对!就是内降。” 所谓内降,是皇帝从皇宫中直接发出的诏令,全称是内降手诏、内降札子、内降指挥、内降文字等。另外内降还有一些别名,比如中旨、内批、上批、御札、御笔等。这些内降诏令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经过中书、枢密院的审议直接颁发。按照宋朝的惯例,这种内降原则上是不合法的。 不过也不是绝对的,只要大臣们不抵制,翰林学士也不拒绝草制,内降也可以成为特殊的合法诏令。 而武好古之所以想出用内降诏令核准商市商法的做法,则是想开一个先例——现在执政的是办事不择手段的章惇,自然会准许商市特例特办。可将来宋徽宗执政后,如果商市的事宜都要由两府讨论,武好古可就要头大了。讨论到最后,关张大吉也没一定。 所以现在武好古就希望能让商市从大宋官僚的视线中“消失”,由皇帝下中旨绕开两府去管理就行了。 ------------ 第329章 张大青天 和纪忆等人讨论了一番界河商市的事宜之后,武好古对于建设界河商市的具体事项已经有了把握。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接下去的几天,武好古就全身心投入了《界河商市章程》的草拟中了。 所谓的《界河商市章程》并不是商市的“宪法”,而是一个怎么让商市开张的办法。主要有这么十条:一是商市的选址;二是商市土地的征购办法;三是商市建设的初步规划;四是商市和界河市舶司之间的关系;五是商市本金的募集办法;六是买扑商市的商会的组织;七是商会的权责;八是商会股东的权责;九是商市商法的制订办法;十是开封禁军秘密进驻商市的办法。 草拟好了“章程”之后,在八月二十三日的时候,武好古就带着一幅《戒绝罗汉真容图》和“章程”的草稿,来到了张商英府上。 张商英的府邸在开封府内城的金水河畔,差不多是房价最为高昂的地方,距离宫城很近,因而周遭的环境很好,绿柳依依,流水潺潺,道路也整洁宽阔。张家的宅院并不很大,也就是三进三出的院子,但是却非常精致,可以看出主人是用了心思打理的。 和大部分在开封府做官的外地官员买不起城内的房子只能租房不同,张商英的这处府邸是他家的私产。倒不是他这个中书舍人是个贪官,而是因为张商英娶了一个有钱的老婆。 武好古带来的杜文玉摹的《戒绝罗汉真容图》就是送给张夫人的,至于张商英本人是个清官,并不怎么受贿。不过在北宋官场上混了些时日的武好古对于清官其实挺头疼的,他倒宁愿遇上个脏官。 因为脏官一般都是“好人”,收钱办事,不会没来由就刁难人,而且也不会看不起武好古这样的近幸吏商。 清官,特别是有名的清官,十个里面有八个是人见人怕的主儿——因为身正才不怕影子斜嘛!要是自己都不干净,怎么凶得起来?除非是真的大权在握了。 而武好古的新任上司张商英,则是章惇帐下有名的清官加凶人。早年当监察御史的时候就因为咬得太凶,惹得文彦博等枢臣上印求去,结果被罚监荆南税。到了哲宗朝初期当了开封府推官,又胆敢上书反对废除新政,后来又被赶出去当了提点河东刑狱。等到哲宗亲政后又上疏把元祐大臣骂了遍,开了元祐党争的第一炮! 后来章惇和安焘斗争,张商英又当了章惇的大炮,借口安焘姻亲家的一场养子和女儿争产的官司攻击安焘。结果再一次成了党争的牺牲品,发去江宁监酒,又在江、淮间做了一圈转运副使才回京,先做权工部侍郎,再当中书舍人。在升官的谢表中,又把元祐大臣们骂了遍,真是凶到了人见人怕的地步。 武好古这次摊上了这么一号上司,实在不是个让人愉快的事儿。 而且,武好古还知道要不了多久哲宗皇帝就会驾崩,到时候向太后垂帘听政,张商英这条新党恶犬一准倒霉。自己要是和张商英走得太近,说不定会被牵连进去,到时候可就要倒霉了。 不过武好古也没资格挑上司啊!既然给张商英当了下属,也只好想办法迎合张大青天的心意,先把青天大人给忽悠好了。 好在,武好古是个很有办法的近幸小人。 武好古来到张商英府邸门外,送上名敕之后,等了没多久,就看见张商英的侄子张庭山从宅子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武好古连忙上前唱了个肥喏,“三衙内怎生亲迎,下官生受不起啊。” 他和这位张府的三衙内原来早就认识了,对方也是潘楼街的常客,年纪和武好古也差不多大,跟着他叔叔在开封府读书,顺便做些书吏的活儿。有时候会“窃”了叔叔的字帖拿到潘楼街上换俩钱花——张商英的字特潦草,非常难认,所以也不是很好卖。不过张庭山倒是因此和潘楼街上年纪和他仿佛的少东家们都混熟了。.. 听了武好古的话,张庭山连连摇头道:“大郎你这不是在羞我吗?你现在可是从七品的东上閤门副使了……兄弟我还是一介布衣呢。” 武好古一边将画卷奉上,一边笑着说:“转眼就是春闱大比了,三哥到时候一准高中,到时候就是东华门外的好汉,岂是下官一介吏商武人能比的?” “大郎说笑了,我可不是你家老二,一手的好文章,这一科着实希望不大的,若是不中,就要去河北东路做个机宜文字了。”张庭山说着话就接过画卷,有些皱眉。“这是……” 他叔叔是清官,不收礼的。 “这是杜文玉摹的,”武好古笑道,“请大相国寺的鲁和尚开了个光,不值甚底,且给张夫人一观。若中意,随便给文玉几个润笔就是了。” 如果是武好古亲笔的《戒绝罗汉真容图》怎么都要两三千缗(这幅画武好古画了好多,所以价钱不高),真要拿来送给张商英就是搞**了。不过杜文玉摹的《戒绝罗汉真容图》就不值钱了,正好给好佛的张夫人观赏。 于是张庭山收好了画卷,然后和武好古一并走进张府。 两人一边说笑着,顺着一条长廊便进了张府后宅,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外,停下了脚步。 张庭山用手一指前方,“我叔父就在前面的佛堂里面,你自去便是。” 张商英在后世是以潦草到自己都不认识的毛笔字和佛教大居士闻名的,他本来不信佛祖,但是却娶了一个信佛的富家女,在老婆的影响下皈依我佛,而且还写了一部著名的佛教书籍《护法论》,成为了著名的佛教大居士。 武好古走过一扇月亮门,边看见一座不大的佛堂,佛堂四周,颇为清净,武好古迈步走到佛堂门口,探手敲了敲房门,便听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川音:“进来就是了。” 武好古一推门,边迈步走进了佛堂。 只见佛堂**奉一尊观音菩萨,佛龛前,一位相貌清秀,颌下留着长髯的老者盘坐蒲席上,远远的武好古就能感觉到几分威严庄重之气。 见武好古进来,老者笑了笑:“武崇道,坐。” 这就是张商英? 武好古上前恭敬施了一礼,“下官武好古见过张中书。” 北宋中后期的中书舍人可是个了不得的差遣,因为中书侍郎是宰相的官职,并不实际管理中书省,因此中书舍人就成为了中书省实际上的负责人。而中书舍人还可以以诏书“词头”(词头就是皇帝的旨意,中书舍人根据词头起草诏书)不合法度为由,论奏封还! 因为有了这项权力,中书舍人几乎就成了一个“小宰相”了。能在大权独揽的章惇手下当上中书舍人,这位张商英俨然就是章惇的心腹,说不定还是接班人呢,所以一定要好好忽悠。 张商英眯着眼睛打量着武好古,过了片刻,忽然问:“你在阳谷县做得好大手笔啊!” 武好古闻听,心里一咯噔。 阳谷县?张商英知道什么了? “阳谷县的事儿……不官不是很清楚。” 反正慕容老头现在还没倒!天塌下了,有他顶着就是了,武好古干脆来个一问三不知。 “呵呵,老夫和阳谷县的施知县是同乡。 他给老夫的信里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你可纳了个很不简单的小妾啊!” 武好古吸了口气儿,张商英这话是什么意思? 敲打自己? 还是想利用西门家的江湖势力? 武好古心中,更多了几分疑惑。 “崇道你今日到访,该是说界河商市的事情?” 张商英话锋一转,就问起来正事儿。 武好古将自己拟好的“章程”双手奉上,说:“中书,下官拟了这几条,请您过目。” 张商英取过武好古奉上的“章程”,然后细细看了起来:“禁军要去进去?辽人恐怕不会答应?又要用甚底名目?” 武好古早有准备,说道:“下官看《孙子兵法》上说: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这是……用间?”张商英当然读过孙子兵法了,宋朝的文官对慕容老头弄得用来指挥一部一队的《慕容兵法》没啥兴趣,不过却人人熟读《孙子兵法》的。张商英也不例外,所以一下就听出武好古说的是《孙子兵法.用间篇》上的话。 “正是用间,”武好古道,“下官以为应该有一个秘密的衙署设在界河商市,专门负责对辽国用间。这个衙署的官吏,可以由开封禁军的军将充任。” “甚底?”张商英眉头一皱,“用军将去充任?他们能行?” “行啊!”武好古笑道,“界河商市乃是工商之市,而开封府的禁军军将……呵呵,大多都是有手艺,会经营的,让他们打仗不一定能行,装成商人绝对可以蒙骗辽人的。” ------------ 第330章 忽悠 听了武好古一番评论,张商英也只有苦苦一笑了。 开封府的禁军用得着装成商人和手艺人吗?他们本来就是!他们的禁军才是装得好吧! 武好古接着说:“据在下所知,开封府的禁军中虽然少有能战斗之员,但实则也是人才济济的。不仅有会做生意的商人,还有精通各种手艺的艺人,还有行走江湖的壮士侠客,也有混迹市井的地痞闲汉。可以说各行各业,都有禁军的人。 而且,这些禁军毕竟是汴梁子,世代受官家厚恩,这个忠义之心还是有的。若是朝廷肯用他们,一定会有人舍命报效的。” 张商英心想:这个武好古还真能说!不过说得也不错,开封府禁军不就是五花八门的人都有,就是没有战士吗? 不过在武好古看来,这个开封的禁军是不能打,但并不是真的不能用,用他们发展生产就很好,开封府各个行业里面都有他们的人啊。 如果武好古能拉个一两千家到界河商市,那各行各业就能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建立起来。这样界河商市看上去就像那么回事儿了! 可问题是怎么把他们弄来呢? 界河商市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距离辽国那么近,谁知道什么时候辽人发疯打过来?怎么办呢?武好古想来想去,只有忽悠了。 怎么忽悠呢?好在武好古对于忽悠还是有点天赋的。 要把人家从好端端的开封府忽悠去界河商市,就得有一个崇高的理想――为了燕云人民的解放事业而斗争! 还要有美好的前景――燕云光复后可以升官发财! 当然,还要有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利益――得有一个看上去很靠谱的衙门做他们的上级,给他们发钱!这一两千家,可不能让武好古出钱补贴他们。 “你想在界河商市搞个皇城司一样的衙署?”张商英问。 武好古笑道:“中书,皇城司岂是能做间的衙门?而且要用间,自然不能把衙署的牌子挂在界河商市,要不然辽人就知道了。” 也对啊!张商英想了想,觉得武好古这个近幸小人还是有点门道的。 “再说说。” 武好古接着说:“下官的想法是搞几十上百个由枢密院北面房暗中控制的商行,散在各行各业。商行的掌柜、管事、伙计,都有开封禁军中人充当,都算是枢密院的人,暗中编一个间谍司专管此事。” 枢密院的编制听上去大啊!这样才忽悠人入局。 “然后就以行商为掩护,对辽国、高丽国、阻卜、生女直等国用间,搜集消息,收买内应,同时向渤海人提供财帛支援。” 搞一大堆商行掩护间谍活动?张商英有了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咋之前就没有人想到这个办法呢? 张商英感兴趣地问武好古:“还有吗?” “有,有。”武好古笑道,“据下官所知,契丹贵人多迷信,迷信佛教……” 说到这里,武好古忍不住看了眼张商英佛堂里面供着的观音菩萨像。 “无妨,无妨。”张商英摆摆手。 他是佛弟子不假,但是拜佛哪有做官要紧? 武好古道:“所以下官还想在界河市盖一间大庙,再请大相国寺的智深大和尚去主持,再训练一些会做间谍的假和尚……将来派去辽国活动,说不定能见到奇效。” 利用佛教对辽国进行渗透的想法,武好古早就有了。只是他自己没有和尚可以指派,所以就只能放在心里面。这一次界河商市建立可是个大机会,许多之前办不成的事情,现在都可以办了。 张商英拈着颌下的胡须,笑着说:“怪不得蔡元长总夸你有办法,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中书过奖了。” 武好古心中暗笑道:看来张商英已经被自己忽悠住了!他们这种新党的干将还是比旧党人物好糊弄――他们想办事儿,武好古又能办事儿,有办法! “那么间谍司人员入驻界河商市的钱,还有盖庙的钱从哪里来?”张商英问,“就算开一百个商行,每个投一千缗本钱,也需要十万缗吧?那座寺庙没有个一两万也拿不下来。恁般多的钱,让枢密院拿恐怕不易啊。” 钱的事情自然是难不倒武好古的! 他想了想,说:“可以向界河商市商会借支十万缗解决间谍司人员入驻界河市的费用。其实他们入驻可以让界河商市快速繁荣起来,借出十万缗对商会也是划算的。至于还钱的问题,可以由界河市舶司分期归还。 建造寺庙就更容易了,让大相国寺出资啊。别说一万两万,就是一二十万也难不倒大相国寺的和尚吧?” “呵呵,你果然有办法!”张商英摸着胡子笑了笑,“间谍司的事情,老夫去和章相公,曾枢密商量。崇道,你回去后准备则个,九月初五我们就往清州去了。李大官会带着辽国的使臣去那里和我们会谈商讨商市事宜。” “喏,”武好古道,“对了,中书主管的界河市舶司要如何组成?设几个勾当官?几个监官?还有监门官、主管文字、孔目官、手分、贴司、都吏、专库、专秤、客司、前后行这些……” 界河市舶司的提举官肯定是张商英,他很快就要去当河北东路转运使了。而武好古现在则是勾当界河市舶司公事,是实际掌握市舶司的官员。可是除了他们俩,现在界河市舶司就没第三个人了,而且也没衙署。所以武好古这段时间就是个光杆官儿,连上班的地方都没有。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保举一个西门家的人去界河市舶司做官,这是当时为了把西门青搞到手允诺出去的。 张商英笑了笑,仿佛看穿了武好古的心思,笑道:“崇道,你莫不是有人想保举则个吧?” 武好古也不瞒张商英,说道:“却有人要保举,都是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用得着的人。” 张商英问:“有几人?” “要保两个官人。”除了西门家的人,武好古还想把林冲捎上。 “给你两个监门官的差遣,”张商英道,“一个监陆门,一个监水门,还可以保两个三班借职。” 界河商市因为设在界河边上,相应的市舶司自然是有水门的――当然了,并不是真正的水门,而是一个“门”的概念。所谓的“监水门”,实际上就是一支水上缉私船队。“监陆门”倒是有门可监,不过同样会有缉私队。缉私队的队员则成为前行、后行。 “那便多谢中书了。” 武好古一边言谢一边琢磨,林冲已经有三班借职的差遣了,也就是说还能再保举一个三班借职,也可以给西门家的人,至于差遣可以再想办法。 张商英又道:“另外,宫中还会派出一个勾当官,第一任肯定是李忠。你和他熟,该能好好相处的。” …… 从张商英府上出来,武好古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许多。 界河商市开张看来是大局已定了!有了这个商市,自己在这个时代就算有了那么一块可以发挥的地盘。而且还是一块非常不错的,可以在短期内汇聚大量人力、财力的地盘。 有了地盘,他才能为将来可能发生的天倾真正准备一些力量啊。 回家之后,他就把挺着大肚子的西门青和家里面的“保镖头”林万成找来。 当听了武好古一番话之后,西门青也放心了……有两个官人和一个差遣,阳谷家里面也能交待了。 西门青笑道:“大郎,这下阳谷西门家真的要大兴了。” 武好古则笑道:“青儿,界河商市还少不得借助西门家、柴家的人手。” “嗯。”西门青道,“奴马上写信给大爹爹和柴家大爹爹,叫他们召集二三十个能干的子弟来帮官人。另外,慕容家、柴家和张家也都有一些子弟可用。” “东翁,”林万成也道,“老夫在开封禁军里面也有几个老兄弟,都是有本事的。” “好,好,都叫来吧。”武好古笑着点头。 界河市舶司的差遣是有限的,根本安排不了几个人。可界河商市“市政府”下面的人民公仆可是需要很多很多的!这些职位将来肯定要认真挑选,还要搞公务员考试,不过眼下就只能用私人了。多找些老头子也好,一方面上了年纪做事稳当;一方面将来要好让他们退休,再叫新人上去。 “那便多谢东翁了。”林万成站起身行了一礼,欢天喜地的去了。 “官人,”西门青这个时候忽然露出了一丝惊喜的表情,在武好古耳边说道:“奴刚刚替姐姐诊了一脉,是喜脉!” 原来潘巧莲八月份的“大姨妈”没有按时到来,西门青知道以后就知道“有戏”了,连忙替潘巧莲诊了一脉,发现潘巧莲已经怀上了身孕。 “喜脉?”武好古也是一脸惊喜,大笑了起来,“十八姐有了?太好了!这可是双喜临门啊!大姐,十八姐在哪儿?快快带我去相看。” ------------ 第331章 又到别离时 潘巧莲,安安稳稳躺在一张卧榻上,手里捧着碗香喷喷的鸡汤正在小口小口喝着。身边还有小瓶儿和苏影儿这两个心腹丫鬟忙前忙后在服侍着。好一副吃吃喝喝,安心保养胎儿的做派。 相比之下,西门青就“苦命”多了。从四月份怀孕到现在,才安稳了不到一个月,说来还真有点对不住她。 “十八,怎么样?”武好古看见潘巧莲的样子,知趣的上前问候。 潘巧莲也不起身,只把盛了鸡汤的碗儿给了小瓶儿,然后就煞有介事的摸着肚皮上,“唔,好像在动,好皮,该是个男孩?” 动?还是胚胎呢,怎么个动法?倒是西门青肚子里那个动得挺欢快,即便不是个小子,也是个和西门青一样壮的丫头。 武好古在潘巧莲的塌边坐了下去,伸出手在潘巧莲纤细柔软的腹部摸了摸,“嗯,一定是个小子……大姐,你可得给我好好照顾十八。” 让一个孕妇去照顾另一个孕妇……听上去仿佛很胡闹。但是西门青是媵妾,照顾主妇是应该的。而且西门青还是个很好的郎中,特别精通妇科,照顾怀孕的潘巧莲是最好的。 “喏。”西门青欢快的应着,仿佛很高兴看到潘巧莲有了身孕。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大姐,女人生孩子是个鬼门关?” “大郎……” 西门青和潘巧莲同时一愣,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如然后同时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被她们一看,顿时也觉得失言,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大姐,你们西门家有好的接生婆吗?” 在宋朝,接生婆和医生是两个职业。西门家虽然有不少人以行医为业,也有祖传的医术,但是却没有人做接生婆。 西门青摇摇头,然后又道:“不过奴知道几个在徐州、海州很有名的接生婆。” 有名……就意味着不听话和自以为是!‘ 武好古想了想,说:“选两个不大有名的到开封府来。” “不大有名?”潘巧莲讶异道,“大郎,开封府这里有最好的产婆……” “当然要用最好的!”武好古点点头,“不过要防个万一。” “防万一?”潘巧莲问,“怎么防?” 武好古说:“我在一本书上看见过一件助产的东西,名叫产钳的,回头就画下来,叫人用黄铜打造出来。” 武好古其实没见过实物产钳是什么样的,他只见过产钳的图案,不过还是可以画个七七八八。 “产钳?”西门青问,“是甚东西?奴怎么没听说过?” “是个在胎儿难产时将胎儿从子宫中牵出的工具,”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是神宗朝时陕西一个姓韩的郎中所创的。 另外,这位韩郎中还创出了消毒法,以避免产妇在产后染病。” 消毒法? 西门青一愣,还有这个方法?一定得学会了,这样就不怕仇家给自己和大郎下毒了。 武好古说:“大姐,你写信去给你大爹爹,叫他寻两个年轻能干的产婆来开封府。到时我把产钳和消毒法传给她们,就可以安心北上了。” “北上?”潘巧莲一听,樱桃小嘴就撅起来了,“官人要去哪里?” “去清州,”武好古说,“已决定了在清州和辽人谈判……九月初五启程,多半是要谈上几个月的。以后一段时间,为夫可以在开封府、大名府和界河商市之间奔忙,你们分娩时我应该可以赶回来的。” “哦。”潘巧莲撅着嘴,看上去很不满意。 在她的理想中,武好古应该时时刻刻陪在身边才好,怎么能天南地北的乱跑呢? 西门青的目光则在小瓶儿和苏影儿两个女孩身上游动着,现在自己和潘巧莲都怀了孕,不可能陪着武大郎了。可大郎身边总没个女人跟着也不合适?要不让苏影儿跟着去? …… “用间……” 宫城,东府都堂之内,宰相章惇正在听取张商英的报告,听到了武好古提出的设立间谍司,同时向界河市派出大量禁军间谍的建议时,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法子不错。”章惇捋着胡须,“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武大郎虽是一介吏商武人,却是读通了《孙子兵法》的。” “相公,您也觉得这事儿能行?”张商英又问,“那您觉着让谁去主持间谍司为好?” “间谍司倒也不急,此事非同小可,”章惇摇摇头,“还是先在兵学司的名目下把间谍招募起来。” 枢密院现在就是十二房二司,其中一个司是刚刚开张的兵学司,若马上再增加一个间谍司显得改革步子过大了。而且间谍司是什么衙门啊?那是同皇城司有点类似的,不过皇城司是对内的,主要在开封府界活动。可间谍司也不一定不能用于大宋内部啊。 所以这个衙门摆在枢密院下面是很不妥当的,官家恐怕也不会放心…… 张商英道:“张荣僖(张耆)的孙子张叔夜刚刚升了宣奉郎,要回开封府待选了,不如让他做个兵学司博士,把谍报事先管起来。” 张叔夜虽然是,门荫入仕的官儿,不过却是武双全,又在陕西前线摸爬滚打了多年,积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同时因为他是开封将门子,对开封禁军也非常熟悉,完全可以驾驭他们,而且他还是个资官,完全有资格在枢密院兵学司里面谋个博士的差遣。 “嗯,”章惇点点头,“这个张叔夜是不错……就是他了,给了兵学司博士,再加个兼管谍报事的差遣。若是能做好了,将来可以替代慕容先生,就是做个北伐的主帅也是合适的。” 章惇想得倒挺远,已经在琢磨北伐主帅的事情了!不过他可看不上童贯这样的宦官,可章楶这一代阃臣又显得太老,不可能在十年二十年后挂帅。而今年三十四岁的张叔夜显然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是亦亦武,又是开封将门子,在陕西的表现也不错。若是能管好兵学司和对辽的谍报工作,将来就是个知己知彼的北伐阃帅了。 章惇想了想,又说:“北面之事宫中向来是插手的,还是让往来国信所也插一脚谍报事。” “河北东路转运使司也可以管一点谍报事,”张商英这时又道,“现在河北东路的漕臣就有搜集辽国谍报的责任。” 章惇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的,等你做了河北东路的漕臣就给加了兼管谍报事的名目,再让界河市舶司也管一点谍报事……谍报事的花销得叫界河市舶司拿出来。” 这番安排在后世的大特务们看来简直是胡闹,谍报工作保密第一,哪有那么多衙门共管的?这样还怎么保密?不过宋朝就这样,涉及军国要务的事情就是多头管理。对外的谍报事宜,自然不能例外了。 …… “日子定下了?” “定下了,九月初五启程,年关前应该能回。”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开封府城西厢的武家大宅中,他是来向老爹武诚之报喜(潘巧莲怀孕)的,同时也把自己再次离京的日期告诉了武诚之。 “家里面和商行的事情都安排妥了?”武诚之问。 “都妥了。”武好古说,“商行改组在八月底前就能办好,从九月开始,内账房每个月都会给家里一千缗,可够花吗?” 这一千缗不是用来维持城外梨花别院和武好古、潘巧莲、西门青他们的“小家”开销的,而是给武诚之及城内武家大宅花用的。 “够了,够了。”武诚之笑了笑,“家里哪里花得了那么多,再说你爹我可还是开封府头一号的书画牙人呢。” 武诚之的官牙身牌并没有失去,现在他儿子是“画中第一人”,还创立了佳士得行和花魁行,他自然跟着沾光,找他掌眼和买画的顾客多得不得了。每个月的进项怎么都有一两千缗。 “现在是花不了多少,”武好古笑道,“等二哥儿中了进士,可就要花钱如流水了……该花的钱,可不能省啊!” 中了进士之后可以“赚”,也可以“花”,各有各的路子,在官场上的前途自是不一样的。 如果要“赚”,那就是走榜下捉婿的路线,娶个富婆进门。不过倒贴的富婆一般不能成为进士丈夫在官场上的助力。 而要“花钱”,当然就要去交游士林,再寻一个大大的官做老丈人了。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 武诚之听出了武好古话中的深意,马上感兴趣地问:“大哥儿,你可是要给二哥儿做媒?” “做媒谈不上,去试探则个。”武好古说,“待会儿二哥儿从太学回来,我就给他写一幅真,带着去大名府……这次外出可不同以往,是跟着张天觉走的。一路之上的交际饮宴肯定多得不行,大名府的韩使相肯定是要见的,他可有六个儿子,孙女有十几二十个呢。” ------------ 第331章 又到别离时 潘巧莲,安安稳稳躺在一张卧榻上,手里捧着碗香喷喷的鸡汤正在小口小口喝着。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身边还有小瓶儿和苏影儿这两个心腹丫鬟忙前忙后在服侍着。好一副吃吃喝喝,安心保养胎儿的做派。 相比之下,西门青就“苦命”多了。从四月份怀孕到现在,才安稳了不到一个月,说来还真有点对不住她。 “十八,怎么样?”武好古看见潘巧莲的样子,知趣的上前问候。 潘巧莲也不起身,只把盛了鸡汤的碗儿给了小瓶儿,然后就煞有介事的摸着肚皮上,“唔,好像在动,好皮,该是个男孩?” 动?还是胚胎呢,怎么个动法?倒是西门青肚子里那个动得挺欢快,即便不是个小子,也是个和西门青一样壮的丫头。 武好古在潘巧莲的塌边坐了下去,伸出手在潘巧莲纤细柔软的腹部摸了摸,“嗯,一定是个小子……大姐,你可得给我好好照顾十八。” 让一个孕妇去照顾另一个孕妇……听上去仿佛很胡闹。但是西门青是媵妾,照顾主妇是应该的。而且西门青还是个很好的郎中,特别精通妇科,照顾怀孕的潘巧莲是最好的。 “喏。”西门青欢快的应着,仿佛很高兴看到潘巧莲有了身孕。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大姐,女人生孩子是个鬼门关?” “大郎……” 西门青和潘巧莲同时一愣,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如然后同时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被她们一看,顿时也觉得失言,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大姐,你们西门家有好的接生婆吗?” 在宋朝,接生婆和医生是两个职业。西门家虽然有不少人以行医为业,也有祖传的医术,但是却没有人做接生婆。 西门青摇摇头,然后又道:“不过奴知道几个在徐州、海州很有名的接生婆。” 有名……就意味着不听话和自以为是!‘ 武好古想了想,说:“选两个不大有名的到开封府来。” “不大有名?”潘巧莲讶异道,“大郎,开封府这里有最好的产婆……” “当然要用最好的!”武好古点点头,“不过要防个万一。” “防万一?”潘巧莲问,“怎么防?” 武好古说:“我在一本书上看见过一件助产的东西,名叫产钳的,回头就画下来,叫人用黄铜打造出来。” 武好古其实没见过实物产钳是什么样的,他只见过产钳的图案,不过还是可以画个七七八八。 “产钳?”西门青问,“是甚东西?奴怎么没听说过?” “是个在胎儿难产时将胎儿从子宫中牵出的工具,”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是神宗朝时陕西一个姓韩的郎中所创的。 另外,这位韩郎中还创出了消毒法,以避免产妇在产后染病。” 消毒法? 西门青一愣,还有这个方法?一定得学会了,这样就不怕仇家给自己和大郎下毒了。 武好古说:“大姐,你写信去给你大爹爹,叫他寻两个年轻能干的产婆来开封府。到时我把产钳和消毒法传给她们,就可以安心北上了。” “北上?”潘巧莲一听,樱桃小嘴就撅起来了,“官人要去哪里?” “去清州,”武好古说,“已决定了在清州和辽人谈判……九月初五启程,多半是要谈上几个月的。以后一段时间,为夫可以在开封府、大名府和界河商市之间奔忙,你们分娩时我应该可以赶回来的。” “哦。”潘巧莲撅着嘴,看上去很不满意。 在她的理想中,武好古应该时时刻刻陪在身边才好,怎么能天南地北的乱跑呢? 西门青的目光则在小瓶儿和苏影儿两个女孩身上游动着,现在自己和潘巧莲都怀了孕,不可能陪着武大郎了。可大郎身边总没个女人跟着也不合适?要不让苏影儿跟着去? …… “用间……” 宫城,东府都堂之内,宰相章惇正在听取张商英的报告,听到了武好古提出的设立间谍司,同时向界河市派出大量禁军间谍的建议时,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法子不错。”章惇捋着胡须,“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武大郎虽是一介吏商武人,却是读通了《孙子兵法》的。” “相公,您也觉得这事儿能行?”张商英又问,“那您觉着让谁去主持间谍司为好?” “间谍司倒也不急,此事非同小可,”章惇摇摇头,“还是先在兵学司的名目下把间谍招募起来。” 枢密院现在就是十二房二司,其中一个司是刚刚开张的兵学司,若马上再增加一个间谍司显得改革步子过大了。而且间谍司是什么衙门啊?那是同皇城司有点类似的,不过皇城司是对内的,主要在开封府界活动。可间谍司也不一定不能用于大宋内部啊。 所以这个衙门摆在枢密院下面是很不妥当的,官家恐怕也不会放心…… 张商英道:“张荣僖(张耆)的孙子张叔夜刚刚升了宣奉郎,要回开封府待选了,不如让他做个兵学司博士,把谍报事先管起来。” 张叔夜虽然是,门荫入仕的官儿,不过却是文武双全,又在陕西前线摸爬滚打了多年,积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同时因为他是开封将门子,对开封禁军也非常熟悉,完全可以驾驭他们,而且他还是个文资官,完全有资格在枢密院兵学司里面谋个博士的差遣。 “嗯,”章惇点点头,“这个张叔夜是不错……就是他了,给了兵学司博士,再加个兼管谍报事的差遣。若是能做好了,将来可以替代慕容先生,就是做个北伐的主帅也是合适的。” 章惇想得倒挺远,已经在琢磨北伐主帅的事情了!不过他可看不上童贯这样的宦官,可章楶这一代阃臣又显得太老,不可能在十年二十年后挂帅。而今年三十四岁的张叔夜显然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是亦文亦武,又是开封将门子,在陕西的表现也不错。若是能管好兵学司和对辽的谍报工作,将来就是个知己知彼的北伐阃帅了。 章惇想了想,又说:“北面之事宫中向来是插手的,还是让往来国信所也插一脚谍报事。” “河北东路转运使司也可以管一点谍报事,”张商英这时又道,“现在河北东路的漕臣就有搜集辽国谍报的责任。” 章惇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的,等你做了河北东路的漕臣就给加了兼管谍报事的名目,再让界河市舶司也管一点谍报事……谍报事的花销得叫界河市舶司拿出来。” 这番安排在后世的大特务们看来简直是胡闹,谍报工作保密第一,哪有那么多衙门共管的?这样还怎么保密?不过宋朝就这样,涉及军国要务的事情就是多头管理。对外的谍报事宜,自然不能例外了。 …… “日子定下了?” “定下了,九月初五启程,年关前应该能回。”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开封府城西厢的武家大宅中,他是来向老爹武诚之报喜(潘巧莲怀孕)的,同时也把自己再次离京的日期告诉了武诚之。 “家里面和商行的事情都安排妥了?”武诚之问。 “都妥了。”武好古说,“商行改组在八月底前就能办好,从九月开始,内账房每个月都会给家里一千缗,可够花吗?” 这一千缗不是用来维持城外梨花别院和武好古、潘巧莲、西门青他们的“小家”开销的,而是给武诚之及城内武家大宅花用的。 “够了,够了。”武诚之笑了笑,“家里哪里花得了那么多,再说你爹我可还是开封府头一号的书画牙人呢。” 武诚之的官牙身牌并没有失去,现在他儿子是“画中第一人”,还创立了佳士得行和花魁行,他自然跟着沾光,找他掌眼和买画的顾客多得不得了。每个月的进项怎么都有一两千缗。 “现在是花不了多少,”武好古笑道,“等二哥儿中了进士,可就要花钱如流水了……该花的钱,可不能省啊!” 中了进士之后可以“赚”,也可以“花”,各有各的路子,在官场上的前途自是不一样的。 如果要“赚”,那就是走榜下捉婿的路线,娶个富婆进门。不过倒贴的富婆一般不能成为进士丈夫在官场上的助力。 而要“花钱”,当然就要去交游士林,再寻一个大大的文官做老丈人了。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 武诚之听出了武好古话中的深意,马上感兴趣地问:“大哥儿,你可是要给二哥儿做媒?” “做媒谈不上,去试探则个。”武好古说,“待会儿二哥儿从太学回来,我就给他写一幅真,带着去大名府……这次外出可不同以往,是跟着张天觉走的。一路之上的交际饮宴肯定多得不行,大名府的韩使相肯定是要见的,他可有六个儿子,孙女有十几二十个呢。” ------------ 第332章 笼中的资本家 进入九月,秋高气爽。 开封城外的菊花开得漫山遍野,煞是好看。开封府的人们也不会白白浪费了这等美景,纷纷走出家门,携着家人美眷出城一游。 金水河上,一艘艘画舫缓缓在河上行过,排起了长队。到了黄昏将夜之时,河上的画舫大多下锚靠岸,不过船上依旧灯火通明,如同仙乐一般的丝竹之音,更是在金水河两岸飘荡开来,久久不去。金秋的晚风徐徐,让人格外舒畅。 在这众多的画舫轻舟之中,一条小小的,极不起眼的小船,是属于开封府城内书画杜家的,就是之前和武好古作对,后来又见风使舵,献上了范仲淹的真笔字帖,还让孙女拜武好古为师的杜用德他们家的。 可别小看书画杜家的财力,虽然在元符二年已经过去的九个月里,杜家到手的各种进项还没有共和行的十分之一多。但是杜家的一百六十多年的书画商人世家!虽然背后还有需要上供的主子,但是主子们在很多时候是会被代理人蒙蔽的,所以捞到手的钱未必有被代理人黑掉的多! 另外,一百六十年前的大宋才从五代乱世里面出来,那时候古董艺术品不值钱,开封府的地产和现在相比也不值钱。 因而要论起“净资产”,开封书画杜家的财富可是远超过眼下的武好古的――哪怕算上潘巧莲的嫁妆,也不能与之相比。 顺便提一下,和后世的某些大城市一样,这个时代北宋开封府的社会财富主要就是以地产的形式存在的。一个开封府城,占地大约就是二十七八平方公里,地价总值起码二十亿缗!大该足够买下几个大辽国了…… 而开封府界内存在的真金白银铜钱相对地产价值,却是非常有限的,总价值不会超过一亿缗,都不一定能超过开封府豪门勋贵家中收藏的古董字画的总价值。 也就是说,一旦开封府陷落或者存在陷落的风险,开封府的豪门商家拥有的绝大部分财富都会化为乌有。因为城市一旦陷入战火或者被战火威胁,地产价格就必然会雪崩!古董字画的价格,同样会一落千丈,到时候就是乱世买黄金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开封府的“资本家”们还真是“与城同休”的。如果他们带着女真铁骑来抢开封府,或者自己来抢开封府,都是达不到“唯利是图”这个目的的……这样做,只会让他们破产!只有开封府的繁荣发展,才是真正符合他们利益的。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是因为开封府这座天下首善之城太过富庶,太过安逸,也太容易发财了。哪怕什么都不做,买块地皮放着都稳赚!所以这座城市中的“资本家”们,也都是习惯安逸地发财的。 用后世的话是,开封府的“资本家们”是缺少狼性的,他们是被大宋朝廷的权力圈养起来的宠物狗。实际上很多开封资本家背后就是被圈养的将门嘛!人家本来就是奉旨发财的! 当然了,作为大宋的首都和一座交通其实并不方便的内陆大都市,开封府也不可能成为野蛮生长的狼性之都。 而现在,界河商市这座怎么看着都有点“野蛮”的未来商都,突然出现在了习惯享受安逸的开封府豪商们面前。还真叫他们有些意想不到! 作为和武好古关系密切的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以及新任的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的杜用德,自然也接到了武好古的投资邀约――投资界河商市的邀约!可不仅仅是入股商会,区区一万缗的投资,才不会让身家上百万的杜老爷子头疼不已呢。 这一次武好古是希望杜用德可以在界河商市投资建“一条街”,一条贩卖文化用品、书籍、艺术品和古董的商业街! 要修路,要盖房子,还得想办法在开封府招商。这不仅是投资多少的问题,还特别商脑筋。有这点精力和资金,在开封府不一样赚钱?跑界河商市干什么?还离辽国那么近…… “文玉,”杜家的画舫之中,杜老头皱着眉头问自己的孙女,“你师傅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好的钱,干嘛往界河商市里面投?他的那个甚底共和行现在不是很赚了么?” “爷爷,”杜文玉呵呵一笑,“奴的师傅可是有大智慧的,这些日子,您老还没看明白吗?” “不明白,不明白。”杜老头摇摇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杜文玉送来的“二锅头”,“好酒!真是好酒……” “这也是奴的师傅酿出来的。”杜文玉跟了武好古几个月,其实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却已经是武好古的崇拜者了。 杜老头眉头一蹙,沉吟半晌后问:“孙女,爷爷问你个事儿,一定要老实说。” “嗯。” “你现在是他的人了吗?” “是啊。”杜文玉点点头,“奴现在是老师的学生。” “不是这个,”杜老头摆摆手,“那方面。” “哪方面?”杜文玉眨着眼眸,一脸天真地问。 “就是……就是男女之事,你知道吗?” “男女之事是甚底?” “就是牵手啦。”杜老头问,“你的手让他牵了没有?” “没有……”杜文玉俏脸儿一红,她已经明白爷爷在说什么了。 “怎么还没有?”杜用德轻轻转动着手指的酒杯,“他对你没兴趣?” “爷爷!”杜文玉跺了跺脚,娇嗔道,“奴才不喜欢他呢,跟个木头似的,还被潘巧莲和西门青两个管得死死的!” 看到孙女的表情,杜用德大笑,“没想到武大郎也会惧内。不过也难怪,他可娶了潘巧莲那个凶婆娘,还得了三十多万缗的嫁妆,总要怕几日的。 对了,他过几日不是要去清州吗?身边带了女人吗?若是没有带,你不如就跟着一路伺候。这一去几个月,他还真的能当了和尚不成?” 杜文玉眼睛顿时一亮,连连点头。她知道自己的师傅有个很奇怪的习惯,从来不嫖妓,哪怕和人应酬,叫了美伎陪酒,也就是一块喝两盅,仅此而已。要不是和潘巧莲、西门青搞出了人命,杜文玉还以为自己的师父有什么毛病呢…… 杜老头笑道,“这次你跟着他,再摸摸界河商市的底。如果他对你好,界河商市也真的可为,那我老杜家不妨跟一点。” …… 武好古的好徒弟杜文玉大概不会想到,她的这个从来不嫖妓的老师,这个时候正在林万成的保护下,迈步走进一间妓院。而且不是什么上等的青楼,而是设在开封府城北厢军营聚集之地的一家名叫的妓院。 哦,就是刘无忌的那个姘头阎婆儿的妓院。 “东翁,这里怎么没开张的样子?” 走进,林万成发现妓院里面空空荡荡,也没有看见妓女,也没瞧见龟奴,灯火倒是通明的,要不然林万成还以为自己进了“鬼屋”了。 正说话的时候,忽听楼梯脚步声响。 从楼上走下来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半老徐娘阎婆儿,还是一惯的豪放作风,穿了件几乎透明的薄纱褙子,里面则是小小的一件抹胸,两颗大肉球晃荡晃荡的就来了。她身后跟着的女子,年约二十出头,一身青色的苏绣长裙,外面着一件青色褙子,姿态婀娜,极为动人。她的胸前也和阎婆儿一样鼓鼓的,隐约透着一抹细腻白嫩,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明眸秋波荡漾,更显妩媚风情……看她的长相,和走在她前面的阎婆儿很有几分神似,也不知道是姐妹还是母女? “奴的不开了,自是冷冷清清了。” 阎婆儿听见了林万成的话儿,在楼梯上就答了起来。 “不开了?”武好古一愣,“难不成你和刘小乙要大婚了?” 武好古是被刘无忌约来的,现在是刘无忌的产业,而且这个昔日混迹潘楼街的假道士现在也上去了,和郭京一起,都是端王赵佶的御用道人。 “大婚?”阎婆儿嘻嘻一笑,“奴这样的女人还敢想这等事情?你那好兄弟眼下可是端王的红人了,不得找个好的?” 男人有钱就变坏的真理不仅适用于武好古,对刘无忌也是有效的。他昔日苦穷的时候,能有个女人就不错了,虽然老了点,可姿色并不差。 但是现在,呵呵,端王赵佶的红人啊!赵佶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当官家的人!上赶着派刘无忌马屁的人还能少?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开封府商人家的闺女往画仙观去求姻缘呢! 刘无忌这个小白脸,怎么还看得上阎婆儿?哦,其实也不是看不上,阎婆儿真是个很有韵味的女人,熟透了的妇人,对于喜欢熟妇的男人来说,就是极品啊!据说连端王赵佶都和她牵过手了…… 可是和她牵手是一回事儿,娶她做老婆是另一回事儿,刘无忌现在也知道这个理儿了! ------------ 第333章 母女花、苏父子 “小乙呢?他在哪里?” 武好古这个时候发现刘无忌还没出现,于是就问了起来。 刘无忌再怎么红,也是武好古的小弟,怎么敢老大进了门自己还不露面? “他被端王的人叫走了。”阎婆儿在妓院大堂里面的一张玫瑰椅是坐了下来。那个和她一起的二十来岁的女人,就在她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一脸慵懒之色地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和林万成也不客气,各自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椅子非常干净,没有积灰,显然是刚刚擦过的。 “小乙走了?”武好古一皱眉,心说自己忙着呢!哪有空陪阎婆儿这个怨妇扯闲篇?要不也走吧。 “走了,不过他不在也没甚底要紧,”阎婆儿笑道,“因为今儿是奴想和大官人你见面。” 什么意思?武好古心说:刘无忌不要你了,你就来勾搭我? “奴听说大郎要在界河搞个商市?”阎婆儿接着问。 “是啊。”武好古一愣,点点头道,“是小乙和你说的?” 阎婆儿笑道:“是啊,是小乙和郭三哥说的。大郎,这界河商市真的能成吗?” “能啊。”武好古说,“只要和辽国谈成了,界河商市就是宋辽和睦之城,南北两家共建的好地方了,如何不会成功?开封府肯定是比不了,但是海州的局面总还是有的。” 说着话,武好古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阎婆儿道:“阎娘子,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阎婆儿咯咯一笑,“奴怎么就不能问了?奴也是商人啊,你的商市难道不需要青楼楚馆这等销魂的地方吗?” 武好古这才想起来,原来阎婆儿并不是谁家的家伎,更不是卖身给青楼的女伎,而是自由之身。她自己就是这的老板,自然也是个商人了。 “原来如此。”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收起了对阎婆儿的那点轻视,作为一个商人,自然要有笑贫不笑娼的觉悟。 人家是伎又怎么啦?武好古自己也是伎术官出身的近幸,和阎婆儿是肩碰肩的人物。 “需要的!自是需要的……”武好古说,“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辽国那边不少贵人都附庸风雅,喜欢那种有点才气的女伎。哦,也不须真有多少才,能装一装就行了。反正辽国那边的贵人也不怎么有才。” “那可太好了。”阎婆儿咯咯笑道,“奴可是当年开封府有名的才女花魁啊。” 阎婆儿是才女?武好古腹诽道:怎么看都是个欲女啊。 “当然了,奴是老了,只能做个鸨儿,不过奴的这个闺女可还嫩着。”阎婆儿笑着一指身边和她生得几分相似的女人,“她可是奴的亲生闺女,跟奴姓阎,还继承了奴的艺名惜惜。” 这女人居然把自己的亲闺女带进火坑啦!这也忒狠毒了吧? 武好古瞪着眼珠子吃惊地看着眼前这对母女花,看得两个女人都一阵脸红――这位武大官人该不是想母女通吃吧? “大官人,你这是怎么了?”还是阎婆儿脸皮厚,先开口问了起来。 “没,没怎么。”武好古摇摇头,也没话好说。 现在可不是理学大兴的南宋,就是南宋不也是名伎多得不行?况且“伎”和“妓”并不完全一样。阎婆儿那样是自甘堕落,那些混得好的,就跟后世的明星差不多……武好古又打量了一下阎惜惜,还别说,阎婆儿的这个女儿继承了她妈的好身材,胸前有料啊!西门青、潘巧莲,甚至墨娘子这个洋妞都比不过,也就罗汉婢将来再发育一下还有机会。 这要是画成了人体,一定可以传世的…… 阎婆儿和女儿互相对了个眼神,阎婆儿道:“大官人,既然界河商市也需要风月之所,那么奴就去哪里开个最大的青楼了,这样可好?” 原来阎婆儿和刘无忌和平分手是有代价的,卖掉房产的钱全都归她所有,条件则是她不能在开封府继续操皮肉生意了,所以阎婆儿就想另寻地方发展。 “好啊。”武好古道。 青楼也是生意啊! 未来的界河商市不仅要有青楼,还要有赌场,还要有二锅头酒场和开封菜……就把金拱楼拉了去。 这样吃喝嫖赌就都凑齐了,多好的地方啊! “奴这算不算帮了大官人一个忙?” “算。”武好古点点头。 “那大官人也得帮奴家则个。” 武好古看着一脸淫D表情的阎婆儿,心想:这娘们该不会要自己陪她牵手吧? 阎婆儿一指自己的闺女,“大官人得把奴这闺女捧成花魁,可行吗?” 原来是这事儿。武好古呼了口气,“行啊,明天请惜惜到我在城西厢的宅子里来,我给她画个写真集。阎娘子,你可认得我家?” “认得啊,”阎婆儿笑道,“奴还去过几回呢。” 去过? 武好古愣了又愣,心想:自己可不记得有这事儿!她是什么时候去的?去找谁?不会是自己的老爹招她去的吧?老爹的身板,受得了这样的女人? “那好吧,”武好古也不多想了,点点头道,“明天下午来吧。” “嗯。”阎婆儿应了一声,又问,“不知大官人甚时候离开开封府北上?” “九月初五。” “好啊,那奴就跟着大官人一块儿去瞧瞧吧。” “甚底?”武好古一愣,“你跟着?你怎么跟?” 阎婆儿丢了个媚眼儿,“奴就吃点亏,算大官人的家伎吧。” …… “大哥儿,你真恁般看好界河商市?” 开封府城南厢,在靠近太学的地方,一所上了点年头的大宅子的一间内堂里面,武好古的“总经理”苏大郎正在和一个同他差不多胖的老头子说话。 老头自然是苏大郎的父亲,苏家老醋的东家。苏军老醋虽然有天下第一醋的名号,可并没有在全天下贩卖,苏家醋的市场主要就在开封府、大名府和应天府这三个府。 不过仅仅是三个府的市场,就让苏家老醋赚得盆满钵溢了!而且苏家发迹的很早,宋初的时候已经是开封府的大商人了,所以在当年开封府地价低廉的时候就置下了大量的产业。光是这些产业的价值,现在就有好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了。 守着好几百万上千万的家业和“天下第一醋”这棵摇钱树,苏家的历代家长要考虑的根本不是怎么赚更多的钱,而是怎么加深和老赵家的关系――为了娶赵家的闺女,早在几十年前,老苏家就入了京兆苏氏的家谱(唐朝的关陇士族),取得了士族的身份。 除了和赵家联姻之外,苏家还鼓励子弟读书科举,耗费巨资办起了家塾,请了最好的先生传授儒家经义。就梦想憋出几个进士!而且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苏大郎这一辈,苏家已经是一门两进士了。 有了进士,又和赵家联姻,苏家的地位自然牢靠。而苏大族长也心满意足,压根就不想对外发展了。之前投资在界河商市的一万缗还是苏大郎自己的钱呢! “阿爹,”苏大郎知道父亲的心态,不过他还是想叫自家参与界河商市的买卖,“界河商市怎么样不论,但是孩儿投在共和行的钱,现在就赚得翻了。” “嗯。”苏老头只是点点头。 不就是钱嘛! 苏家有的是钱,一千万缗都有!根本花不完……所以苏大郎赚再多,在他老子眼里也就这样了。 若是他能东华门外唱名,才是真正的好汉啊! 可是苏大郎不是读书的料――其实他的书读得还可以,只是进士太难考了。 “就随便投个四五万,”苏大郎说,“再派几个管事去界河市吧。” “嗯。”老头子眯着眼睛,不置可否。 不是舍不得四五万,而是没什么兴趣。 “阿爹,”苏胖子继续说着自己的打算,“孩儿想在界河商市做个粮行,再投个运粮的码头……辽东产粮,由水路运到界河商市,再用河舟运往辽国的南京析津府。另外,武大郎最近好弄了一种极好的烈酒,要在界河商市酿造,到时会需要很多粮食的。” “好酒?”苏老头扬了下眼皮,还是没有流露出太大的兴趣。 酒可是专卖的!苏家根本不做这个。 “还有就是……”苏大郎吸了口气,低声说:“就是孩儿听到一个风声,说界河商市实际上为了日后伐辽所建的!” “甚底?”苏老头这下认真起来了,“大郎,你莫胡说!” “阿爹,这很可能是真的!”苏大郎斩钉截铁地说,“界河商市距离辽国的燕京只要二百多里,还有水路可以通行。朝廷只需要在界河商市囤积船只、粮草,将来北伐大军就可以免于转运之苦了。 所以孩儿想做的粮行,其实是能为国所用的!” 大宋这个国,苏老头自然是爱的!赵匡胤还是他老人家的太外公什么的呢! 而且立功就能受赏……苏大郎是无所谓的,他也不是什么正经官儿。可是苏大郎的两个从兄可都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来日若能谋个军需上的差遣,混上一个北伐功臣,苏家就更加安稳了。 ------------ 第334章 万大瓦子 “这可太好了,苏大哥,你可是帮了我个大忙!” 武好古是九月初三上午,在共和总行,也就是原来的佳士得行总店得知苏家准备投五万缗在界河商市的。 这可是界河商市获得的第二笔大额私人投资(不包括对界河商会的投资),第一笔投资则是是阎婆儿的青楼……真是有点丢了资本主义的脸!还好资本主 《天下豪商》第334章 万大瓦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335章 张叔夜 武好古懵了。 他不知道潘巧莲见了找到家里的伎女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上演河东狮吼?她还怀着身孕呢,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不过,武大郎现在到底见多识广了,胆子渐渐也肥了,旋即就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又没上过那对母女花,把她们叫来是工作上的需要。《花魁》画册不就是干这个的?那些个勾人的花魁写真不就是自己一笔笔画出来,然后再去雕版刻印的? 这是艺术啊,这是文化,这是高雅的…… 这些《花魁》画册要传到21世纪,都是有资格进博物院的,要是拿去拍卖,一本总能换上北京市的一套房子。 所以这事儿是能说清楚的,唔,把伎女叫到家里,真好说明武大郎问心无愧,不怕别人知道。要不然,在里做那种勾当岂不是更好?先画后牵……潜规则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吐了口气,对武好谋说:“十哥儿,你去跟两位阎娘子说一声,等我会完了客,再去给小阎娘子写真。” 武好谋拱手领命,转身便去了。 看着武好谋这个书呆子离去,武好古吸了口气,就径直往大宅子的中堂而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在琢磨着那个姓张的宣奉是谁? 想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头绪,人倒已经走到了大宅的中堂外面。抬头一看,就见武诚之正陪着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三十多岁官员在品茶说话。 大约是看见武好古来了,那三十多岁的官人便站起身,走两步出来到了武好古跟前。这时武好古发现这人生得非常魁梧,国字脸,剑眉星目,肤色黝黑红润,留了一部大胡子。样子看上去不似个文官,倒像是个赳赳武夫。 这人什么来路?武好古正思索的时候,那官人已经开了口,说得是相当地道的开封话:“来人可是武崇道么?本官是枢密院兵学司博士兼管谍报事张叔夜。” 张叔夜!?就是那个《水浒传》里面做了宋江上级领导的张叔夜?他怎么自称是枢密院兵学司博士兼管谍报事了?是刚刚升了官么?他来寻我做什么? “下官武好古见过张宣奉。”揣着一肚皮的问号,武好古恭敬地行了一礼,还自称“下官”。虽然他也是从七品的衔儿,但却是武资,不及文官高贵,因而得自称下官。 不过宋朝的武官地位其实还好,要是到了大清朝,他这个从七品武官见了从七品文官可就要下跪磕头了。 张叔夜和武好古之前并不认识,不过他和武诚之却是挺熟悉的,所以才会和武诚之相谈甚欢。同武好古见了礼后,张叔夜也不客气,径自就坐了回去,武好古则又向武诚之行了一礼,然后才找了把椅子坐下。 武诚之笑呵呵一指张叔夜道:“大郎,这位张嵇仲是为父的朋友,算是你的世伯吧。” 朋友?你倒霉的时候怎么不见那么多朋友呢?武好古心里想着,面子上还是非常恭敬的又给张叔夜行了一礼:“张世伯。” 武诚之又道:“你张世伯是刚刚从熙河路回来的,他在熙河路前线立了功,刚刚升任了枢密院兵学司博士兼管谍报事,和慕容老先生是同僚了。” 武好古问:“兼管谍报事?这是新设的差遣么?” 利用界河商市进行特活动是武好古提出的,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事儿那么快就有了眉目。 “是啊。” 张叔夜摸着胡子笑道:“是个新差遣,稍后崇道你也会有一个勾当谍报事的差遣的。” 原来自己也要当特务了!武好古想到这里,又问:“那世伯今日来访,是不是为了谍报之事?” “算是吧。”张叔夜笑道,“今日在枢密院见了曾学士(曾布),曾学士叫我准备则个,九月初五便要和张中书一起北上了。” 原来张叔夜也被安排进了北上清州的使团。 “曾学士还和我说,”张叔夜道,“这界河商市还有谍报事,大多都是崇道在献策?” “献策之功可不敢当,相赞一二而已。”武好古知道张叔夜的来意了,他是想探一下界河商市的底牌。 “阿爹,”武好古对老爹武诚之笑了笑道,“十八那边也有客人,是阿爹认识的阎娘子,阿爹可否去作陪则个?” 界河商市的谍报事宜可是机密,就是亲爹也应该透露的。 “阎娘子?”老头子道,“那是你小娘的姐妹,为父和她可不熟。” 话是这么说,可武诚之还是依着儿子的话起身和张叔夜打了个招呼,便出了中堂,还把在中堂内伺候的女使一起叫走了。 “张世伯,”武好古看父亲走了,又对张叔夜道,“曾枢密可和您说过界河商市是为甚底而建的么?” 张叔夜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崇道,你真的以为我朝可以北伐摧破燕云吗?” 武好古苦苦一笑:“晚辈觉得不能。” 要是武好古以为宋朝肯定能收复燕云的话,那还搞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的资产阶级自由市?而且还要在自由市的基础上办少年军校——这可是比资本主义更可怕的军国主义不归路啊! “既然不能,”张叔夜道,“那谍报事还有甚底用处?” 武好古说:“兵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辽乃大国好战,亡国之祸,便在昔日。而我朝与辽安泰百年,忘战之危,也在眼前了。如今两府重臣可以早做布置,建界河据点,以谍报窥辽,正是居安而思危,怎么会没有用处?” 张叔夜问:“你说辽国的亡国之祸就在眼前?有何依据?” “耳听不如眼见,传闻不如亲历。”武好古道,“世伯既然兼管谍报事,相信很快就会知道晚辈所言不虚了。” 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张叔夜皱着眉头问:“若真如你所言,辽国亡在旦夕,那我朝恢复燕云又有何困难的?” 武好古一笑:“因为开封、河北禁军安定百年,早就已经忘战了。” 开封、河北禁军忘战倒是公认的事实!若是他们不忘战,还能有昔日宋太宗两次北伐时候的战斗力,宣和北伐时燕京也就打下来了——其实在宣和北伐之前宋太宗的两次北伐以及周世祖的一次北伐,都面临着北伐军无法同时完成攻克燕京和击败辽国北面援兵这两个艰难任务的难题。 而在历史上的宣和北伐中,童贯指挥的大军连一个“艰巨的任务”都不必完成。因为绝望中的耶律大石和萧干率领了几千人的精兵出城发起了“自杀式进攻”,这种行为别说遇上柴荣的北伐军,就是撞上赵光义的大军也完了。耶律大石和萧干一死,燕京城里面的耶律淳除了投降还有出路?他就是不肯投降,燕云豪强也不可能跟着混了。白沟之战要是败了,燕京的人心也就散了…… 可是就这么简单的任务,童贯的十几万大军居然玩砸了,其中还有不少精锐西军呢! 张叔夜问:“不是还有西军,还有兵学司的新军吗?” 武好古道:“西军有多精锐,世伯一定比晚辈清楚。至于兵学司的新军,现在还没开始练呢,怎么知道能不能打?” 张叔夜笑了起来:“不想你还是个知兵的。” 武好古摇摇头:“世伯过奖了,晚辈自知不是领兵杀敌的料,只想着把界河商市搞好,再帮着世伯把谍报事也搞好了,将来或有世伯将兵北伐之日,不必为粮草民伕之事操心,也不必为不知敌人虚实而烦恼。” 这话说得张叔夜爱听!和他一辈儿的开封禁军将门子中,比他能带兵的也没谁了,而且他还是个文资,是可以当阃臣抚帅的。现在朝廷又让他去兵学司当博士,看上去就是想把他培养成北伐阃臣了。 “那么对于谍报事,你有甚办法?”张叔夜接着开口请教了。 他虽然知兵,但是不会做谍报,不过在枢密院时,有他认识的熟人同他说了武好古这个“大特务”的故事。因此他今天才跑来武好古的宅邸想要问个究竟。 武好古笑了起来,“此事不难。” “不难?” “对!”武好古点点头,“谍报之事在好古看来,根植于民间和江湖。有些事情,譬如把人和物不经关卡往来辽宋两处,官府就办不到,但是对于江湖人物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再譬如,我等官人想要潜入燕京,到契丹贵人身边探听情报,自是千难万难。可是对于女伎、、僧道、商贩、厨子、戏子、骗子,甚至泼皮窃贼等人物而言,都是各有门路的。所谓鸡鸣狗盗,各有所用。” 好像很有道理啊! “那么,”张叔夜问,“那本官上哪儿去寻这些三教九流,鸡鸣狗盗的人物?” “现成的,”武好古道,“开封府禁军里面都有啊!世伯可别以为他们不会打仗就百无一用了,其实禁军里面的老哥,个个都是人才啊!” ------------ 第336章 一个敬业的脏官 张叔夜因为是临时加入北上清州的使团的,家里面还有一堆事情要安排,所以和武好古谈了会儿话之后,就告辞离开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武好古将他送走之后,一副小心肝就提起来了,也不知道潘巧莲和阎娘子母女俩谈得怎么样了? 一想到潘巧莲河东狮吼的模样,武好古就连连摇头,苦笑不迭。 他当然不是怕潘巧莲了,他现在是男儿大丈夫了,说不定将来还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和军国主义之父! 这么一个邪恶的人,怎么可能怕老婆呢? 而且……他仿佛也没违反“洞房立法会”制定的《武氏家法》啊!那部“家法”也没不许武好古和外面的女人牵手,只是管住了武好古的口袋,不让他乱花钱而已。 另外,还规定没有大妇潘巧莲的同意,不许纳妾,并没有是不许和女伎牵手啊……嗯,总之都是一些合理的规定,要不然哪怕家里有两只母狮子,武大郎也一定会据理力争的。 他是不怕狮子的! 武好古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真没“犯法”,才松了口气,然后才大步流星的往自己居住的跨院走了去。 走到院子门口,武好古站住了脚步,想要先窥探一二的时候,罗汉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笑着行了个福礼,“大官人,你可来了。”接着又嚷嚷道:“夫人,老爹爹,大官人来了!” “怎么样?”武好古忙问。 “甚底?”罗汉婢是个傻乎乎的丫头,一时没明白。 “阎娘子和十八姐……” “哦,”罗汉婢笑道,“两个阎娘子和十八姐挺要好的,她们是早就认识的熟人了。” “啊?”武好古愣了又愣。 这是什么状况?潘巧莲怎么会认识两个风尘女子呢? 其实潘巧莲认识阎婆儿是很正常的,阎婆儿可是当年的名伎,姿色才艺都是上乘的,所以经常会被请到潘府表演,所以潘巧莲从小就认识她。而且后来阎婆儿虽然“堕落”了,可她还是有点积蓄的,都投在潘家金银交引绢帛铺附属的质库里面吃利息。因此就和潘巧莲有业务上的往来了。 而且,潘巧莲也很理解武好古的“工作性质”……往家里招花魁就是传说中的匠人精神啊!后世娱乐圈里面的大佬们不都是这样很有匠人精神的? 武好古忐忑地走进了院子,院子里面的人也知道他来了,就见潘巧莲、阎婆儿和阎惜惜一块儿从内堂里面出来了。 一看到武好古,走在前面的阎婆儿笑着丢了媚眼儿,“大官人,奴和十八姐都说好了。” “啊?” 武好古一愣,说好了什么? “就是奴后天一早就带着十几个怡红院的小姐到大官人府上来,给大官人做两个月的家伎啊。” 什么? 武好古愣了又愣,然后又心虚地看了潘巧莲一眼,发现潘巧莲和阎惜惜胳膊挽在一起,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是不是笑里藏刀? 在考验自己? 武好古是经得住考验的……呃,他又不是喜欢熟妇的赵佶!如果要跟着他外出的是阎惜惜,或许会中圈套,可是阎婆儿又怎么能迷倒武好古呢? 武好古连忙摆手道:“十八姐你在说甚呢?我哪里用得着蓄家伎?” 也是啊,开封府“娱乐圈”的一哥,要谁红谁就能红的大牛。这样的人还要蓄家伎?想要花魁娘子上门服务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且肯定不用给钱…… “奴知道你不蓄家伎,”潘巧莲轻声道,“可你现在是官了,又是共和行的大东家,门面怎么能不要?” 门面? 武好古这时才记起来自己的身份的近幸脏官,可不能学那些科举考出来的“穷官”,玩什么两袖清风。上次带西门青一人上路那是特殊情况,一来是要入辽的,而且还有秘密使命;二来他那时只是个从九品,钱也没现在那么多。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武好古已经是从七品的横行官了,而且还是开封府赫赫有名的吏商近幸。 这样的脏官出趟公干,除非是秘密使命,否则就应该带着一大堆的仆人和家伎以及各种享乐的玩意儿,一路吃吃喝喝,吹吹打打。让跟着他一起的各种文官青天舒舒服服走上一路……当然是的,不仅不花半个俸禄,连公使钱都能节约下来用在更加需要的地方。等到使命完成,青天大老爷们回京后,说不定还会参武好古一个贪婪奢侈的罪过,以显示一下自己的清高。 不过参归参,武好古这个脏官是不会少半根毫毛的,照样可以升官发财继续当他的近幸脏官――近幸脏官是不怕青天参劾的,身上背得弹章越多,越说明此人是个合格的近幸脏官。要是干干净净,你这个脏官怎么当的? 至于一个合格的近幸脏官的什么时候会倒霉,那就得看后台,看平时的为人了。 武好古现在一边是端王赵佶,一边是忠臣蔡京,还和未来的太尉高俅混成了好哥们。所以只要赵佶这个将来的皇帝不倒台,他的近幸脏官就可以继续当下去。 但是出于敬业精神的考虑,武好古还是得做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脏官……如果他还想长期把持界河商市的话,就必须做一个好脏官!如果想洗白做青天大老爷,那别的不说,界河商市是一定要交出去的。 进了内堂里面落座以后,潘巧莲接着说:“大郎,我家虽不蓄家伎,可是门面还是要充的,阎姐姐肯帮这个忙自是好的,由她领着怡红院的小姐们跟着你,回头奴让内帐房支三千缗给怡红院,路上需要家伎们做的事情,阎姐姐自会安排妥当。 另外,奴再从梨花别院抽调十个精干的家仆跟着你,官人再多带些钱财,路上该花的时候千万别小气。” 有那么好的待遇? 听了潘巧莲的话,武好古都有点儿感动了――原来一个好脏官的背后,都有一个或两个贤内助啊! …… 在汴梁城西北金耀门外五里店地方,有一处小小的亭阁,就建在官道边上,亭阁周围还有低矮的围墙,还有一排房舍,其中还有供骡马使用的马棚,围墙面向官道一侧开了个大门,门口常年都有开封府的厢兵站岗。闲杂人等,是不能靠近的。 这处亭阁就是传说中的接官亭,也就是开封府官场上用于迎来送往的一处所在。 今天这处小小的接官亭看来是来了大人物了,原本透风的亭阁四面张挂起了厚厚的锦缎帘幕,可以挡住稍微有点寒意的秋风。几个厢兵的仆役则忙忙碌碌的在张挂了锦缎帘幕外的空地上搭起了两排棚子,里面还铺上了厚厚的草席,摆上了蒲团和案几,看来是给大人物的随从们使用的。 在亭阁外的道路上,此时正停着一长串车马,还有衣着鲜亮的禁军护卫。车马队伍刚刚停下,几个似乎是禁军小军官的人正向几辆装饰特别豪华的马车里面的人物大声通报。 “五里亭到了!” 五里亭到了!这里是送行的人和出行的官员分别的地方……今天会有不少官员来给张商英张大中书送行的,少不了还有歌舞酒宴。 因为这里还是开封府门口,不可能让开封府的知府掏公使钱(公使钱就是用来迎送的),所以这里歌舞酒宴,不必说,都是武好古这个脏官负责的――实际上就是由阎婆儿一手操办。 “青儿,就送到这里,”骑在赤云锥背上的武好古,对挺着大肚子还骑马出来相送的西门青说,“你有身子,不方便再送了。” 西门青含情脉脉地冲武好古点点头,然后又对正从武好古身边的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阎婆儿道:“阎娘子,大郎就交给你照顾了。” 马车里面的阎婆儿一边往外钻,一边笑着回答:“西门大姐就请放心,奴一定会好好伺候你家大官人的。” 听了阎婆儿的回答,武好古轻轻叹了口气。这阎婆儿其实是不错的,身段、姿色、才艺,都能拿得出手。而且,她还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虽然一直都是私伎,但却是见过大场面的,知道要怎么做富贵人家的家伎,也知道要怎么伺候官场上的老爷。 更难得的是,她还是个老鸨,手上捏着一堆女伎的卖身契约,可以带着女伎们“承包”下武好古的家伎业务。 在宋朝做脏官,不仅家伎不可少,而且还经常会有色艺双馨的家伎被人要了去,传说中的“送女”,根本就是官场上常见的社交活动之一。 可武好古能舍得吗?他可没这样的觉悟,所以让阎婆儿来承包正好。 阎婆儿三十大几了,自然不会被人讨了去,而且她一看就是管事家伎,讨要她是失礼数的。武好古还得靠她安排酒宴歌舞给张商英等人享用,她要被要走了,武好古怎么办? 而阎婆儿带来的那些年轻姐儿,都是可以送人,送完以后找武好古结账就是了。 ------------ 第337章 好徒儿乖乖 望着家里的第二号母狮子策马而去,武好古悄悄的吐了口气,现在两只母狮子都不在身边啦! 而且……身边还有一大堆莺莺燕燕,虽然没有极品,不过大部分看着还是比较养眼的。哦,阎婆儿其实是极品!就是上了些年纪。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在马上转过身,打量着刚刚从一辆香车里面钻出来,正在招呼着的姑娘们下车的阎婆儿。 这个女人还是熟透了的妇人,乍一看有点儿肥腻了,可是仔细瞧瞧,其实也是肥得恰到好处。不该肥的地方就是长了点小膘,该肥的地方则是肥得晃晃荡荡的,隔着衣服都能瞧出滋味来。 还真是个败火的好女人啊! 武好古正有点想入非非的时候,阎婆儿似乎是发现他了,扭着腰晃着肥肉就冲他走来了,到了跟前,盈盈行了个福礼,笑道:“大官人,这里有奴奴就行了,请大官人下马入接官亭歇息吧。” 阎婆儿不仅有一副用起来很败火的好身段,而且她的管理能力还非常强――没管理能力怎么开妓院啊?人家可不是寻常的妓女,而是一位“牵手行业”的女资本家啊! 知道阎婆儿的能力,武好古(其实是潘巧莲)就把北上使团这一路的“腐败活动”都承包给她了……武好古是脏官吏商嘛!搞腐败当然是他的活儿了,张商英、张叔夜是不可能自己搞腐败的,他们都是清官啊! 如果没有武好古带着他们腐败一下,这一路上得多无聊啊?这官儿当得多没意思啊? 可武好古这个脏官的本职业务能力其实不大强,他到底只有21岁,前世又生活在基本上消除了腐败的新中国,怎么知道一个封建官僚的腐朽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 好在阎婆儿都知道,她可是真的大红大紫过的,年轻的时候不知道陪过多少大人物,就是现在上了年纪当了老鸨,也经常带着姑娘陪官人出游,自然知道要怎么腐败了。 所以在随着武好古出发之前,阎婆儿就雇好了几十辆大车,除了如花玉面的女伎乐工之外,还带上了专做开封菜的厨子,还带上了各种一路之上能用到的物品食材。另外,武好古还让林万成带了几个家里的护卫,押着整整一车的阿堵之物,专供使团在路上使用。 总之,这一路武大脏官少不了要开销上万缗钱! 当然了,只要和辽国能谈成共建界河商市的事情,武好古的勾当界河市舶司公事的差遣就做实了,这一路上的花销就不算什么了。 市舶司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差遣啊!以北宋现在的外贸规模,所有的市舶司一年才收入四五十万缗的商税(和买、搏买收入不算在内),就可想而知那些管市舶司的官儿们捞了多少? 以武好古将要担任勾当公事的界河市舶司为例,一年能交个五万缗给河北东路转运司,张商英就已经非常满意了。如果再能通过搏买、和买的路子弄到一二百匹战马,那武好古简直就是个模范脏官了……当然了,该花的,该送的钱,那是一文都不能少的――做着市舶司的官就别想当什么青天了,宋朝的青天都在御史台,在开封府,在翰林院这种地方,在地方做两使、知州、知府、知县什么的也有不少是清廉的,但是主管市舶司和榷场的官是不可能清的,谁要跟盆清水似的,用不了多久就会丢官的。 总之,一个好脏官的为官之道就是在把差遣办好的同时把腐败也搞好了。 就在武好古琢磨着要怎么做一个封建主义的好脏官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车马声声。 这是谁来了? 武好古转过身,就看见一辆一匹马拉的,打造的非常精巧细致的小车儿缓缓行来。那么既小又漂亮的车看着也不像是装清官的,倒像是给小三座的。 谁的小三? 武好古想了想,不可能是张叔夜的,没听说张叔夜怕老婆,应该是张商英的。这老头娶了个富婆,还被富婆揪着皈依了我佛,想来是个惧内的主儿,也不知他的小三长什么样? 武好古正想着呢,马车就嘎然而停在了离他十来步远的地方,马车的前帘儿一掀,里面出来了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正是武好古的好徒儿杜文玉。 “老师!”杜文玉穿着一袭翠衣,俏生生地立在武好古面前,向他欢乐地招手。 武好古有些奇怪地问:“文玉?你是来送为师的吗?” 除了西门青之外,武家的亲朋好友都在开封府城内的武家大宅给武好古送行,当时杜文玉没有出现。武好古还以为小丫头睡懒觉了,没想到自己弄了辆小车跑五里亭来了。 杜文玉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冲着武好古嫣然一笑道:“老师,徒儿是来伺候老师的。” 伺候?有阎婆儿就行……武好古刚想到这里,就觉得好像气氛不对啊。 “文玉,你是要和为师一起北上?”武好古有些不大确定地问。 杜文玉嗔道:“学生自是要陪着老师的,老师不会嫌弃学生鲁钝,不要学生相陪吧?” 陪着自己? 武好古暗暗吸了口气,心道:杜家的这丫头还真是,真是个好徒弟啊!比她的师兄和师弟乖多了。而且也很有天赋,素描的进步很快,看来自己以后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悉心教诲,这样有个十年八年的,她就能成为一代美女画家了。将来也能继承自己在艺术上的衣钵…… “那你的画具带了吗?”武好古问。 “带来了。”杜文玉点点头。 “好!”武好古笑道,“那就跟着我吧!” “嗯。”杜文玉向武好古羞喜地一瞥,低声道,“徒儿就跟着老师了。” 杜老头的这个孙女果然乖巧啊! 武好古喜滋滋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笑道:“文玉,你的素描进步很快,这一路上为师要好好教教你,还要让你见识为师的人体绘画之法。” “人体绘画?”杜文玉不解地问,“可是人像?” “不是。”武好古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向一群莺莺燕燕交待事情的阎婆儿,心说:自己一直想找个人体模特儿,怎么就把她给忘了?她才是真正的宋朝豪放女啊! …… “中书,前方好大的车队啊。” “呵呵,应该是武大郎比我们先到了。” 正在说话的是策马而来的张叔夜和张商英。他们俩人都是清官,奉旨半差的时候自然是轻车简从,各带了七八个从人和几辆马车,就出了城往预订的集合地点,开封城西北金耀门外五里的接官亭而去了。 武好古和护卫张商英、张叔夜的一队几十人的禁军,已经提前赶到了那里等候了。 根据使团出行的计划,张商英、张叔夜、武好古等人在五里亭汇合后,会先在五里亭享用一顿有歌舞助兴的午餐,然后再一块儿起程出发,争取在晚餐前抵达封丘县的馆驿,在那里过夜。第二天再慢腾腾的往距离封丘城不到二十里的长垣县城而去。第三天才会抵达京西北路的滑州境内,在韦城住一个晚上后再去白马津,在白马津有几艘往来国信所安排的官船早就在等候了,上了官船之后,使团就会舒舒服服地向大名府而去……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得知了张商英、张叔夜已经到了,不敢怠慢,连忙和一个姓杨的禁军杂品武官还有阎婆儿、林万成等人一块儿跑来迎接了。 “张中书,张宣奉,好古有礼了。”武好古笑呵呵地唱了个肥喏。 张叔夜很潇洒地翻身下马,冲着武好古拱拱手:“崇道,你来得可早啊。” 张商英则在一个仆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马背,然后笑呵呵对武好古道:“大郎,这些车马都是你的?” “正是。”武好古呵呵笑道,“北去之路甚为苦寒,吾等说不定还要冒雪北行,岂可没有装裹以壮行色?” 张商英皱起眉头道:“大郎,吾等替朝廷办事,岂能说甚底苦寒?你年纪轻轻,出一趟公差还带着恁多的装裹,这样如何能办大事?” 武好古听到这话,一点都不意外,因为阎婆儿早和他说了,大宋的士大夫崖岸高峻,看不上他的“马屁”的……不过拍还是要拍的,人家看不上是态度问题,你拍不拍也是态度问题! 张叔夜倒没有张商英恁般不近人情――他的官是投胎加立功而来的,虽然是文官,但是没有张商英恁般尊贵。在真正的“好汉”们眼中,他不过是挂着文官头衔的武夫罢了。 因此就哈哈笑着打圆场道:“中书,武东门是武人,西军的横行官哪个不是恁般奢侈的?便是上阵打仗,也都带着各种享用的物件儿……” “咦!” 张叔夜的话还没完,张商英就忽然在武好古身边瞧见了个熟人了,“你不是阎惜惜吗?怎么,怎么和武大郎在一起?” 阎惜惜?她也跟着来了?武好古闻言一愣,但是马上就想了起来,阎婆儿原来的艺名就是阎惜惜!张商英这老清官是认出阎婆儿了…… ------------ 第338章 韩忠彦 在大名府外城西北角,靠近漳水的地方,有一处颇为宏大的馆舍,白墙碧瓦,楼阁亭台,走拱飞檐,门户高大,牌楼状的门外还有无精打采的厢军站岗。一看便知是官衙,不过这里也不是寻常的官衙,而是一处接待来往官员的馆驿。 宋朝官员待遇甚好,不仅在任官之所可以舒舒服服的,就是外出旅行也能充分享受大宋封建主义的优越性。馆驿就是用来为旅行的官员们服务的,官员因公外出或者离任赴任,都由所在府路支给馆券,可以沿途入住馆驿,吃喝住宿全都不费一文。 当然了,官人有大小尊卑,不同的级别所享受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不仅可以入住更高级的房间院落,而且每日得到的膳食供应也不一样。另外,高级官员若是外出公干,还可以得到沿途地方官的招待,一路上吃吃喝喝玩玩,慢悠悠的赶路,比后世的公费旅游还要逍遥。 今天这处位于大名府外城的馆驿看来是来了大官,馆驿门外的大街上停满了车马,还有不少护卫的厢兵和大名府衙的差役、车夫、马府乃至跟随的仆役,满满当当的几乎把整个大街都堵上了。 馆驿当中也有酒肉招待这些从人,一个个都在秋日的北风里面一边缩着脖子一边汁水淋漓的吃喝。 看来今日是大名府这里的高官亲自到馆驿之中,给途径的什么大官摆酒置宴,接风洗尘了。 此时此刻,就在馆驿之中风景最佳,紧挨着漳水的一座两侧楼阁之上,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两个上了年纪的文士,都带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既清爽又潇洒,都是六十岁上下的年纪。其中一位年轻些,正是武好古的新任上司张商英。另外一位年长些,生得气度雍容,蓄着五绺长髯,一看就是宦海沉浮多年的高官。这位就是大名府的父母之官,资政殿学士,知大名府韩忠彦。 这位韩忠彦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而且还是“两朝顾命定策元勋”的韩琦韩忠献的长子。而且这韩忠彦还是东华门外的进士出身,可以说是投胎考试双优秀的大宋官僚。 因为他是旧党领袖人物韩琦的长子,所以也被人才日益凋零的旧党视为领袖核心。不过真正了解韩忠彦的人物都知道,韩琦的这个儿子其实是个性格软弱的人物,对于新党构不成什么威胁。 所以韩忠彦虽然是公认的旧党领袖人物,赵煦、章惇对他的打击也就是丢在大名府“靠边站”而已。而韩忠彦和新党人物,表面上也维持着比较和睦的关系。今日还在大名府的馆驿之中设宴,给途径的张商英接风洗尘。 武好古和张叔夜此时也在楼阁之中作陪,他们俩都穿着各自的公服,没有半点潇洒,全都正儿八经坐着。谈笑说话都是凑趣应景,也不说什么公务,倒是谈些诗文字画。武好古也算是个文人,绘画第一是无疑的,毛笔字也非常工整,诗词稍微差一点,但也能应和上两句——他今生也是正经读过书的,虽然不能和弟弟武好文比,不过也能说上几句,况且他还有半片传世的词牌呢! 谈话的内容渐渐转到了界河商市,韩忠彦皱眉道:“天觉兄,这界河商市为何而建,在我朝知道的人恐怕不在少数了,辽人亦有耳目,怎会一无所知?若其洞悉内情,商市之事恐难成功吧?” 张商英闻言瞅了眼武好古,“崇道,你说说吧。” “喏。” 武好古应了一声,然后反问道:“不知大府所知界河商市是为何而建的?” 韩忠彦答道:“不是为伐辽而建?” 武好古笑道:“那大府定是道听途说了。” 韩忠彦眯起眼睛看着武好古,眉头皱起,也不知在思索什么。武好古却神色不改,笑道:“商市并非为伐辽而建,官家乃仁厚之君,是不愿意宋辽两国开战以致无数生灵涂炭的。” 果然是近幸小人!韩忠彦心想:这武好古的嘴巴还真甜,那今上这样的好战之主都捧成仁君了。 武好古接着说:“而且,单靠一座商市,又如何能恢复燕云之地?欲取燕云,还需精兵强将攻战于野,摧破坚城。若兵战不能胜之,则恢复亦无希望。” “朝廷不是设了兵学司,现在正准备教练精兵吧?” 武好古摇摇头道:“练兵之事在我朝可是难如登天,而且兵学司之设,只是教授西军小将忠义之道。” 对于枢密院兵学司的作用是很模糊的。章惇也许想通过训练队正、部将的方式练兵。但是他也不敢公开在朝堂上这么说,毕竟统兵、调兵之权分离是宋朝的祖宗家法,其中还涉及到开封将门、西军将门和宫中内官们的利益。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用枢密院兵学司练将,再由枢密院直接控制“兵学小将”练兵,那就等于突破了祖宗家法,实行文官掌兵了!宋朝的以文御武可不是这么个搞法的…… 因此章惇所推的兵学司只说是教授小使臣以下的杂品武臣学问及忠义之道,就等于给大宋的小武官开了一个道德文章补习班,这个可不是文官要去练兵。 韩忠彦一笑:“说的也有点道理……我朝家法自是胜于以往历朝的,只是用兵取胜之道不及汉唐啊!” 武好古道:“大府所言极是。正是因为我朝用兵取胜之道不及汉唐,所以朝廷才要设界河商市,用以监控辽国,以防万一。” “防万一?”韩忠彦不解道,“防万一辽国南下么?” “非也,”武好古一叹,“大府难道不知如今的辽国已经有了亡国之兆?” 辽国要亡了? 韩忠彦愣了又愣,这怎么可能?那是惶惶大辽啊!是大宋王朝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为了在辽国可能南下的时候让开封府城拥有一道可以天堑,大宋可是倾举国之力折腾黄河,搞得河道糜烂,水患连年!就在今年的夏季六月和初秋七月,大名府附近黄河决口,差一点就把府城给淹没了。 这样一个不动一兵一卒,就能让大宋损失惨重的铁血强辽怎么可能灭亡?谁又能灭亡大辽? 武好古苦笑说:“辽人当然不会被我朝灭亡了,契丹人的武力再弱,压制我朝的禁军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他们现在已经压制不住漠北草原诸部和生女直了……北阻卜之战打了快八年,二室韦与六院部、特满群牧、宫分诸军俱陷于敌,真是损失惨重啊!” 契丹人和北阻卜的战争韩忠彦也有所耳闻,谁胜谁负他不怎么清楚,可是堂堂大辽和一群阻卜游牧之民打了八年还没分胜负,这已经说明不少问题了。 如果不是契丹人的武力衰弱,恐怕就是北阻卜人特别能打了! “阻卜人会代辽而起?”韩忠彦问。 “也许吧。”武好古装出忧虑的模样,“若真如此,恐怕来日新兴之阻卜,要比如今衰弱之契丹更加危险,实乃我朝之大患啊!” 韩忠彦轻轻点头,接着又问:“可这和界河商市有何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武好古原本稍微有点悬着的心,已经完全放了下来。韩忠彦现在追着界河商市问个不停其实是好事,这说明韩忠彦是真的想了解商市因何而设,而非只因为它是新党搞出来的就视之为仇寇。 如今的朝中和后世都有人用“庸懦”来评价韩忠彦其人,不过在武好古看来,“庸懦”也许就是比较讲道理不会乱咬人的意思。 所以武好古就想趁着这次北上途径大名府的机会和韩忠彦拉拉关系,向他解释一下界河商市存在的意义,有可能的话再把自己的弟弟“推销”给韩忠彦做女婿。 这样,即便将来韩忠彦代替章惇做了首相(历史上韩忠彦就当了一段时间的首相),界河商市也有可能继续得到朝廷的支持。至于自己蔡氏忠党的身份,应该也不会由于亲近韩忠彦而丢失的。 毕竟蔡京自己也会因为哲宗的驾崩而倒霉,历史上还是靠着童贯的推荐而受到徽宗重用的,这个时空恐怕要靠自己了…… “大府,”武好古道,“界河商市可以让界河南北之地商贸民生之上混为一体啊。” 什么意思? 韩忠彦愣愣地看着武好古。武好古解释道:“且不论其余,单论民以食为天之事。假若燕云之地明日便归顺我朝,大府以为我朝能拿得住吗?” 会拿不住? 韩忠彦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武好古已经接着往下说了:“下官以为是拿不住的!因为燕云之地在辽国,乃是工商繁盛,万民汇聚之所。单是燕京一城,便有黎民三十万!龙烟铁山,又汇聚矿徒铁工及其家眷不下数万。其余各城,也皆有工商之民和僧徒军兵聚集,此等皆不耕不种之人。而辽国南京道可供耕种之地却是有限的,根本不足以供养这数十万众。因而辽国每年都需从辽东运粮百万石以供燕云诸城食用。若燕云之地归我大宋,朝廷上何处去寻百万石米粮以养数十万燕人?” ------------ 第339章 何来百万石 听到武好古的一番分析,别说是“庸懦”的韩忠彦了,就连张商英和张叔夜这两个能人,也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之前大家只想到复燕或者不复燕,却从来没想过复燕成功之后拿什么去喂饱几十万甚至更多的燕云城民。 燕云之地入辽都快二百年了!那里早就是辽国国内经济分工的一部分了。用后世的话说,燕云之地是辽国的工商业中心,燕云出品的手工业产品和通过燕云进口的宋朝商品,大多要销往辽国其他地方乃至西域。而土地肥沃的辽国东京道则是辽国的粮食主产区和皮货、药材等出口原料的采集地。而燕云,特别是燕京用手工业品同辽国东京道交换粮食、皮货、药材等物。 也就是说,燕云之地和辽国的其他地方在经济上是互相依存的!甚至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大宋如果想收复燕云,别的不说,至少要有足够的粮食去喂饱燕云地区的汉人百姓?要不然饭都没得吃,谁还跟你讲民族大义什么的? 而要喂饱燕云百姓,夺取辽国东京道是不敢想的……既然东京道拿不下,那么就只有用宋朝自己的粮食去填补这个空缺了。 可是宋朝有能力每年调集上百万石粮食去燕云吗?现在光是给陕西诸军和开封府运粮食,就已经让朝廷头疼死了,再要给燕云一百万石……恐怕宰相都没人敢做了。 武好古扫视了三人的脸孔,然后笑道:“若无一年百万石米粮输燕,那朝廷得到的就不是燕云之地,而是随时会动地而来的渔阳鼙鼓了!” 看来这燕云之地,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恢复的! 韩忠彦和张商英甚至张叔夜脑海中都冒出了同一个答案!因为每年向燕云之地输送一百万石粮食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该死的“三易回河”还好说。至少河北东路那是沃野千里,府库充盈。但是现在河北东路的大平原年年被水淹,府库里面空的都可以跑马了,自己都要别的地方救济,还这么供养燕云? 至于河北西路和河东路,那里都是多山的地形,出产炭石和瓷器,不怎么产粮食的,根本不可能一年拿出百万石余粮。 再向南过了黄河就更别指望了,有开封府、应天府、河南府这些大城市在,还有陕西的西军,中原地区每年要输入几百万石粮食才够吃,已经让运河系统不堪负重了。 别说从中原调出粮食,就是利用疲敝的运河体系一年输送百万石米粮去燕云也是不可能的。 武好古叹了口气,“可这燕云之地是否恢复却也由不得我朝啊!假若作为大辽柱石的宫分诸军在漠北为阻卜所溃,那大辽分崩离析就是数年间的事情。到时候,我朝能不复燕云之地,而眼睁睁看着那里落入强虏之手吗? 若燕云入了新崛起之强虏之手,那我大宋还能有安泰之日吗?辽国的铁器可是大半出自燕云的!而且燕云还有数百万人口,其中丁壮不下数十万人啊! 大府,我大宋和辽国之间的百年和平,可不仅仅是用五十万岁币换来的,而是我大宋百万禁军累次血战打出来的!” 没错,宋辽之间的和平是双方经过几次血战,都发现没有力量征服对方后采取的不得已路线。 这个和平路线是不可能被代辽而起的强虏轻易继承的——你一个富得流油的大宋摆在那里,人家会不咬上几口就答应五十万的岁币了?哪有那么好说话的胡虏? 想要屈辱的和平,也得重新打过! 也就是说,辽国一旦崩溃,大宋就必有一战。 既然一战难免,那么在辽国崩溃之际收复燕云就没什么不对的了,问题只是怎么收复,以及收复之后怎么将燕云融入大宋。 历史上的宣和北伐前,大宋朝廷压根就没想过这些问题。最后虽然靠花钱收买女真人勉强收复了燕云之。但是却始终没有能力解决燕云之地的吃饭问题和融合问题,结果造成了可怕的灾难。 而武好古作为一个资产阶级奸商脏官,考虑问题当然比较全面了……所以在了解到辽国南京道的工商业和需要从辽东输入米粮的情况之后,马上就想到了几十万燕云城民的吃饭和工作问题。 几十万燕人没饭吃没工作,不乱起来才怪呢!历史上就算是女真不被盟入侵,郭药师那个坑货多半也会变成个安禄山。 “可界河商市也产不出百万石米粮啊?”韩忠彦问。 武好古笑道:“大府,界河商市是一个海港商市啊! 现在辽东运往燕京的百万石米粮都是从界河入海,再往燕京而去的。不过由于内河水浅,辽人只能用小船海运辽东米粮,常常会翻船的。如果界河商市起来,那界河商市一定会变成辽粮入燕的转运中枢。 虽然界河商市依旧不会产出米粮,但是运粮的船只,装卸的码头,存粮的仓库都会搞起来,到时候就能从海州运送淮粮入燕了。” 粮食其实还是有的,只是有能力输出大量米粮的产粮区在淮南和江南,而要将数以百万石的米粮从江淮运往燕京只能走水路。要走陆路的话,在路上消耗损失的粮食会比运到燕京的数量还要多,而且还要征调大量的民伕,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而水路运输只能依靠海运,因为现在的运河体系光是应付开封府、应天府、河南府和西军的消耗就不堪负重了,根本无力再为燕云供粮。 而航海是一种需要长期积累和投入才能拥有的能力,不是哪天心血来潮造点大木船就能有海军和远洋船队了。百年海军什么的肯定是夸张,不过大宋如果想要在二十年后拥有一支可以向燕云运送粮食的船队——可以运粮去燕云的船队一样可以运兵去辽东——那么就必须从现在开始投入,而且最好还要拿下为辽国运粮的买卖。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船队,并且让队伍得到锻炼。 在将来的抗金斗争中,这样一支强大的海上力量可是最宝贵的力量啊! 也不说运送百万石米粮了,就算一年运个五十万石,也需要维持数百艘海船的庞大船队! 韩忠彦捋着胡须,在心里反复琢磨着武好古的话。虽然他打心底里就认定武好古是个近幸,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近幸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他给建设界河商市找到了一个非常站得住脚的理由……将来无论走灭辽还是援辽,无论是兵战还是收买,仿佛都离不开界河商市和以界河商市为基地的庞大船队啊。 看来这界河商市,还是应该要办下去的! 而这个武好古……虽然是近幸,但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 在大名府城南,有一处气象万千的深宅大院,正是潘家将门的祖宅,武好古在一年前曾经到过这里,还在这里画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幅油画《潘素儿的微笑》,同时也奠定了自己在人类绘画史上无法超越的宗师地位。 呃,大艺术家啊! 今天,大艺术家武好古再一次来到这座已经焕然一新的大宅门前。 这一次故地重游是为了那个似乎不大看得上自己的弟弟武好文的终身大事——武好古现在当然是新党了,不过这不等于他的弟弟也要入新党。兄弟分属两党这种事情,在宋朝的新旧两党斗争中并不鲜见。王安石自己的两个老弟王安礼和王安国都是反对变法的旧党! 而且武好古还知道宋徽宗上台后就改变了他哥哥哲宗专用新党并且放权给宰相章惇的政策,而是采取了新旧兼用,异论相搅的老办法——说穿了就是让朝堂上的臣子狗咬狗,他这个皇帝坐收渔人之利。 虽然后世总评价宋徽宗不会做皇帝,可实际上他的帝王心术不比别的皇帝差,就是不会打仗罢了……其实宋朝的皇帝除了赵匡胤谁会打仗?都不会! 在这种情况下,武好古自然也不会让弟弟武好文步自己的后尘加入蔡京门下。而且,自己是近幸吏商,而武好文是走正路的科举士大夫,东华门外的好汉,兄弟二人走不同的路线才对! 所以武好古早就琢磨着给弟弟找个旧党背景的老婆了,因此在开封府的时候,他就找潘巧莲商量过——潘家将门其实也是亲旧党的,潘巧莲和许多旧党大佬家的闺女也都挺熟悉。因而就给武好古推了几个人选,其中最合适的就是相州韩家的闺女了。 也就是韩琦的孙女、曾孙女一辈,人数还是很多的。韩家可是相州大族,从曾祖父韩璆开始就代代做官,到韩琦这一辈更是一门三进士。而韩琦自己有五个儿子,儿子们又都生了一大堆,因而韩家的女儿也有一大堆。 不过武好古自己出面去替弟弟求亲也是不行的,他一近幸吏商没这面子,但是潘家将门的族长潘孝严这些日子正在大名府——他家祖坟又被大水淹了,他是看看要不要迁坟的。 因此潘巧莲就给了武好古一封书信,叫他去找潘孝严出面做媒了。 ------------ 第340章 烧冷灶 武好古看到的潘孝严似乎在生病,很不景气地靠在一张铺了厚厚一层锦缎卧榻之上,头上缠着白布,卧室之内还弥漫着中药的味道,身边还有两个丫鬟在给他揉肩捶背。 这是怎么了?武好古见到一副病中模样的潘孝严就是一惊,这是要不行了还是怎么着?早知道这样今天就该叫杜文玉带着画具过来,自己顺便帮潘孝严把遗像给画了…… “刺史,您这是……”武好古关切地问。 潘孝严看了眼武好古,苦苦一笑道:“大郎,叫甚底刺史?叫三哥吧。” 原来潘孝严并不是潘家这一辈的长子,而是排行第三,只因为是嫡出,所以才当了一族之长。潘巧莲则是他的十八妹,他们是同辈的,所以娶了潘巧莲的武好古也就和潘孝严同辈了。 “三哥,您这是怎么了?”武好古一边在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一边发问道。 “别提了!”潘孝严一摆手道,“我家老祖宗的坟给大水淹了!这可如何是好啊?那个坟可是祖坟呐!风水好的不得了,怎么就给淹了……” 原来是潘家的祖坟给大水淹了! 说实在的,这新党主导的三易回河真是坑苦了一帮河北人了。家宅、田地、祖坟,有什么淹什么!前一阵子差点把大名府城都给淹了。河北就这副模样,怎么支持宣和北伐? 和那个北伐相比,怎么把黄河治一治仿佛才更要紧一点。 “三哥,”武好古想了想,“潘家的祖坟还好吧?” 他的意思是坟还在吧? “好?”潘孝严连连摇头,“好了老夫还能这样?淹了两个月啊!老祖宗就这样水里泡了两个月……这可真是,真是造孽啊……” “要不给老祖宗挪个地儿?”武好古试探着问。 说实在的,治理黄河这事儿他也没招,就是有招这事儿也不归他管,想来想去也只有给潘家祖宗挪个安全一点的地方,省得老遭水灾。 “挪……肯定是要挪的!”潘孝严叹了口气,“可是如今的这个坟地它是风水宝地,庇佑了潘家一百多年,这样的风水宝地上哪儿去寻?” 有啊,武好古心说:云台仙山就不错啊!赶明个把武家的祖坟也迁一些过去。 潘家的根基干脆也别摆在大名府了,这地方就算不被女真打下来,也得叫黄河给淹没了,还是早早搬去海州吧。 不过这个建议不能这样就提出来,还是得靠忽悠。 武好古想了想说:“三哥,这事不着急,得寻个高人给找块宝地。”他顿了顿,“听说端王最近结识了两个道人,很是灵验,不如请他们给看看?” “这倒是个办法。”潘孝严说着话咳嗽了几声,不过人倒是精神了一些,看上去暂时还不至于去见祖宗。 “大郎,你来我这里有事吗?”潘孝严这时又问道。 “哦,”武好古笑道,“其实也没甚底大事,就是想请三哥出面,给我家二哥儿做个媒。” “做媒?你家二哥儿看上了谁家的闺女?” “也没看上谁家的,”武好古一笑,“就是想攀一攀相州韩家的门第。” “攀?”潘孝严噗哧一笑,“你家祖上出过女皇帝的,相州韩家怎么能和你家比门第?” “现在又不是武周李唐,”武好古道,“相州韩家可是出了韩忠献这样的两朝顾命的。” 潘孝严点点头,笑道:“你家二哥儿听说是个才子?” 武好古自嘲道:“是啊,我家的二郎和我可不是一个路数,自小就用功得紧,也是个读书的种子,入太学试也考得好,所以今年就想搏一搏,没准就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了。” 潘孝严有些奇怪地问:“大郎,你不是和蔡学士关系匪浅么?怎就不去蔡家宗族里面寻一个?可别说你没那个路子。” 蔡京、蔡卞都是距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的大官,族里也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和属于旧党,如今已有点没落的相州韩家相比,兴化蔡家该是更好的联姻对象吧。 而且武好古这个近幸和端王赵佶算是哥们,赵佶可是即位的大热,即便皇位轮不到他,也一定是他儿子的。由赵佶出面去说,蔡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嫁一个族里面的闺女给武好文的。 可是武好古却偏偏不想给弟弟找蔡家的闺女做媳妇,而是瞄上了已经变成冷门的相州韩家。 武好古笑道:“二哥儿和我不一样,他就是个书呆儿,和蔡家的闺女合不来的,还是韩家的女儿合适他。” 武二郎念书当然是很刻苦的,什么大宋才子风流倜傥什么的,都是属于极少数天才书生的,绝大部分在考场上憋出个进士的好男儿都是头悬梁、锥刺股熬出来的。 要整天写诗泡妞游戏人生,最后多半是个穷措大的苦命!哪怕是苏东坡、章惇这号天才,说不定也在没人的时候用功读书呢! 顺便说一句,现在的武大脏官其实也很苦逼的。他是玩“素质教育”的,绘画、骑马、射箭、读书,一样不能落下!而且还得应付官场上的腐败和商场上的各种俗务。 往大名府来的这一路,阎婆儿安排的娱乐活动他就没从头到尾参加过,别人尽兴的时候,他就会悄悄溜走去跟着林万成习武,或者去和杜文玉一块儿写生,再有点时间还要读书充电——蔡京给的“蔡注”《三新经义》,还有慕容老儿给他的官修武经七书和《慕容兵法》草稿,武好古都在认真研读。 武好古又是习武又是读兵书的,当然不是为了上战场杀敌了,而是准备四年后的科举。进士无论如何都要中一个的,哪怕中文进士有困难,搞个武进士也行啊! 因为没有一个进士出身,在官场上低人一等不说,也不利于他日后办学……自己都憋不出个进士,还有脸教学生? 言归正传,武好古要替武二郎寻一个韩家闺女做老婆也不是因为武二郎太书呆,而是想烧一下旧党的冷灶。 别看旧党现在不景气,等哲宗皇帝一死,他们就又要抖起来了。到时候武好古和韩忠彦是亲戚了,对方下手整治的时候总可以轻一点吧?这样还是幼苗期的界河商市就能获得宝贵的发展期了。 不过武好古本人是不能入旧党的,旧党也瞧不上他一个近幸吏商,最多就是一个能用的脏官——旧党也是需要脏官的嘛!要不然旧党大官们怎么享受封建主义腐朽的生活? 而武好文是可以入旧党的,因为根据宋朝官场的游戏规则,武好文的官场生涯是从东华门外唱名开始的,不是武好古保举他入仕的,所以和武好古没有关系。 潘孝严想了想,已经明白了武好古的心思,点点头道:“相州韩家子嗣众多,待字闺中的闺女也不少,寻常的支脉你家二郎想必也瞧不上的,怎么都得是韩忠献这一支的。” 韩家在相州是大族,家里面的男丁好几百,混的好的也就是韩琦的后代,五个儿子(总共生了六个,一个早死了)全都是高官,其中还有一个尚了宋神宗的齐国公主。 “最好是韩大府这一支的。”武好古又进一步提出了要求。 尚齐国公主的是韩琦的六子韩嘉彦,他和韩琦的五子韩粹彦都只有三十多岁,没有待嫁的女儿。剩下就是长子韩忠彦、次子韩端彦和四子韩纯彦了。在这三个支脉中,当然是韩忠彦家的闺女最好了。 说着话,武好古就取出了自己亲笔画的《武好文写真图》交给了潘孝严。潘孝严拿过画卷,展开看了看。相当英俊的一个少年,看上去比武好古还要俊,而且还多了几分书卷之气。 “倒是不错,”潘孝严点点头,“若真能高中,定能和韩大府的女儿相配。也罢,老夫就替你走这一遭。” “那便多谢三哥了。” …… “画得倒是不错啊!” 当天晚上,病中的潘孝严就带着《武好文写真图》去大名府衙拜访了韩忠彦。 “人也不错。”潘孝严笑道,“太学里面的才子,和武好古不一样,那点聪明都用在了道德文章上面了,这一科很可能高中啊!” 韩忠彦点点头,“其实那武好古也是极聪明的,年纪轻轻就是画中第一人,还赚下了诺大的家业,对于北面之事也看得通透。若是生在汉唐,必然是个治事的能臣,在我朝却是少了一个进士的身份。” 武好古也算是士族出身,又能讨官家和亲王的欢心,治家理政的能力看上去也不错。如果生在投胎做官的士族门阀时代无疑是能混到重臣的。不过在宋朝,想要荐跻两府,文进士身份还是必须的。 所以武好古的前途,应该不会太好。而这个武好文,若是真的能中进士,凭着他哥哥武好古的财力和活动能力,想不飞黄腾达都难啊! “大府,”这时潘孝严咳嗽了几声,“您可看得上这个武二郎么?” “看得上,如何看不上?”韩忠彦笑道,“不过这事儿不急,现在是读书要紧,等春闱大比过来,再安排相亲之礼如何?” “大比之后?”潘孝严似乎不太确定,又追问了一句。 韩忠彦道:“对!不管中不中,都安排相亲。” ------------ 第341章 大艺术家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花卉……” 阎婆儿的声音清柔,伴随着悠扬而有韵律的琴音,一曲柳永的《玉女摇仙佩.佳人》在大名府馆驿之中来回荡漾,犹如天籁。 武好古怎么也没想到,阎婆儿这个骚到骨子里去的艳伎居然有这等琴音歌喉,她分明是个大艺术家啊! “婆儿操得好琴!唱得好曲!” 当琴声响和歌声响起时,武好古的脸色微微一变,赞扬的话语就脱口而出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了。 阎婆儿是自己的家伎啊!自己居然不知道她是个大艺术家,这也忒荒唐了吧? 他的话说出去自是收不回了,在场的韩忠彦、潘孝严和张商英闻听后都大笑了起来。 潘孝严和武好古最熟,当下就笑着说:“大郎你不知道色艺双绝阎惜惜吗?” 色艺双绝?武好古心说:我就知道那娘们是个卖身不卖艺的,哪知道她是个艺术家…… 张商英则摇摇头道:“他哪里会知道?惜惜走红的时候,他顶多是个娃娃。” “是啊,”韩忠彦也道,“一晃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我等都老了,只有惜惜姿色依然,还是色艺双绝啊。” 原来阎婆儿真的有大红大紫的时候!武好古心想:可是色艺双绝的女伎在开封府都走卖艺不卖身,就是卖身也悄悄卖的路线,怎么可能像阎婆儿这样吊起来卖? “只是没有想到,当年恁般任性的阎惜惜,如今也做了人家的家伎。”韩忠彦接着感慨道。 张商英也笑道:“是啊,我在开封府时见到惜惜做了崇道的家伎也着实吃了一惊……崇道啊,你竟然不知道惜惜有此才艺,莫非只顾着她的皮囊,别的都不问了?” “哈哈,惜惜的皮囊可也是一绝啊!” “是啊,也就是大郎年轻力壮,换个上了年纪的可受不了……” “怪不得武大郎这一路天天都在打熬气力,原来是为了应付惜惜啊!” “哈哈哈……” 三个上了年纪的老官僚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居然就当着武好古和张叔夜两个晚辈的面开起了荤段子。其中的两个还是堂堂的文官大青天啊! 而且一个是新党悍将,一个是旧党大佬。 他们见了面难道不应该好像仇寇一样互相攻击的吗? 其实武好古对新旧两党的斗争情况还是不大了解,在旧党的第一代大佬中,韩琦因为年纪太老,在熙宁六年就还判相州(实际上是养老),熙宁八年就去世了,没有历经新旧两党撕破脸的“元祐更化”和“绍圣绍述”。而且韩琦还有“相三朝,立二帝”的功劳,也就是说英宗和神宗两代皇帝的册立,都有韩琦的功劳,而且韩琦还强迫太皇太后曹氏撤帘归政宋英宗,因此政治地位不容动摇的。 所以在韩琦去世的时候,神宗皇帝还御撰墓碑:“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还“诏韩氏世官于相”也就是韩氏子孙可以在相州老家做官当知州。韩琦的孙子,也就是韩忠彦的儿子韩治和韩治的儿子韩肖胄都先后出知相州。 另外,蔡京的幼子蔡脩后来还娶了韩琦的孙女,韩粹彦女儿为妻韩蔡两家成了亲家,后来还有几个韩粹彦的儿子被蔡京给连累了…… 总之,北宋的新旧两党表面上斗得你死我活,私底下不少人却关系不错还互相结亲联姻,到底怎么回事也挺复杂的。 而武好古为弟弟武好文提出的亲事,也得到了韩忠彦的允诺。虽然只是口头的允诺,但是潘孝严还是告诉武好古,他弟弟一定能娶上韩家的女儿,无论中没中进士。 当然了,中和不中,娶到的韩娘子肯定不是一个人。若是中了进士,那就肯定能娶上韩忠彦的亲女儿或亲孙女。在大宋进士及第就相当于鱼跃龙门了,之前哪怕是个田舍郎,此时都会成为人上人,便是宰相千金也可配得上了。况且武家也不是穷光蛋,绝不会让韩家的女儿吃上哪怕一点儿苦头。 若是没有中,那么韩忠彦也会收养一个韩家族女嫁给武好文。这样武好文也能得到韩琦孙女婿的名分……有了这个名分,武好文稳稳当当升到太学上舍是没有问题的,有了上舍生的身份一样可以授官的。 而今天的酒宴,就是为了庆祝韩武两家口头定亲而摆的! 因为这场酒宴名义上是武好古做东,所以他不能溜走,才等到了作为压轴节目的阎婆儿的表演。 武好古此刻心中,自然是大感惊讶:这样一位德艺双馨的大艺术家,竟然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后世人们只知道李师师而不知道阎惜惜(阎婆儿的艺名),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好在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武好古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阎惜惜和潘素儿一样,名流后世! 不如让就她成为第一个在美术史上留下姓名的人体模特吧! 以后“阎老师”的大名,会在历史上流传上一千年,不,流传上两千年! 当然了,“阎老师”在眼下这个时代,也会因为一幅《阎婆儿写真图》而名声大嘈。因为即将出现的界河商市,就是一个可以展出阎婆儿美妙躯体的地方。 她的画像,将会被悬挂在万大瓦子中的怡红院内……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说服这位阎艺术家了。 “文玉,去把阎老师请来。” “阎……老师?” “哦,不是阎老师,是阎婆儿。” “哦。” 酒宴终于结束了,喝得有点醉醺醺的武好古就借着几分酒劲儿,让杜文玉去请阎婆儿到自己居住的院子中来因为武好古给管大名府馆驿的官员送了礼物,所以得到了一个院子可以和杜文玉、阎婆儿、林万成等人一起居住。 “甚底?大官人寻奴去……去做甚?” 阎婆儿见到杜文玉的时候,她刚刚安排好今晚陪张叔夜的姑娘……她带来的姑娘已经送出去两个了,一个给了张叔夜,一个给了潘孝严,张商英到底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这点操守还是有的,只是让阎婆儿陪了一个晚上,然后就一直独睡了,到底是清官啊! 而武好古这个脏官的操守则出乎了阎婆儿的预料,虽然这脏官的目光常常打量阎婆儿的胸脯,可也就是看看而已,既没有要阎婆儿去陪牵手,也没要阎婆儿给安排别的姑娘。 一路上仿佛就是和杜文玉调调情……如果不是知道武好古已经搞大了两个女人的肚子,阎婆儿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呢? “大概,大概是侍寝吧?”杜文玉撅着小嘴,显得非常无奈。 老师怎么就看上这个老女人了?她那点儿好啊?除了会弹琴唱歌……可自己还会画画呢! 而且阎婆儿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怎么能和自己这个黄花闺女相比? 阎婆儿却非常得意,她早就想勾引武好古了。可武好古却偏偏对她没什么动作,几乎都让她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前面带路吧。”阎婆儿得意地说。 “哦。”杜文玉没得办法,只好领着阎婆儿进了武好古的房。 武好古住的是个“套间”,外面有厅堂,里面是寝室。阎婆儿和杜文玉到来的时候,武好古就坐在厅堂里面喝着解酒的茶汤。在他的面前,画架子已经支了起来,一堆土法制做的铅笔则摆在一旁的案几上。另外,厅堂里面还点了至少十支大红蜡烛,照得灯火通明。 “奴婢见过老爷。” 阎婆儿行了福礼,还口称奴婢她并不是武好古的奴婢,只是假装的奴婢,不过一路上还是很认真的在装,显然是个表演艺术家。 “唔。”武好古微有醉意,目光灼灼,望着向自己行礼的阎婆儿道,“阎娘子,你可想名流千古吗?” 名流千古?阎婆儿愣了又愣,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侍寝吗?怎么就千古了? “想的话,”武好古说,“就脱衣服吧。” 什么意思?阎婆儿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愣愣的杜文玉,杜文玉小声问:“老师,您的意思是让阎娘子把衣服脱了?” “脱,”武好古点点头,“统统脱了。” 阎婆儿问:“在这里脱?” “对!”武好古又道,“文玉,你去把门窗都关紧了。” 杜文玉应了一声,就连忙去关好了窗户,正要出门,却被武好古叫住了。 “文玉,你去哪里?” “老师,奴……”杜文玉回头一看,只见阎婆儿已经很不要脸的在宽衣解带了,她连忙低下头,“奴,奴……” “文玉,”武好古不耐烦地打断道,“你留下来。” 留下? 杜文玉的小脸刷的通红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了。她早就有和武好古牵手的决心,但是她一直以为牵手这个事儿只能两个人牵,从没想过还可以三个人一块儿牵的。 正在杜文玉羞的要寻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武好古又开口了:“文玉,为师现在就教你画人体了,这人体写实绘画,乃是写实绘画中最为高妙之术,可谓博大精深,为师都没教过你两位师哥“ ------------ 第342章 第一美女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武好古的话一出口,不仅杜文玉傻了眼,连大宋豪放女阎婆儿都傻了,脱了半身衣衫,涨红了俏脸,不知所措。 三个人牵手的游戏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更火爆的都玩过。可是脱光了衣服让人照着画的事情,她别说做了,就是想都不曾想过啊! 而且要画她脱光模样的还是武好古这么一个“宋画第一人”,这幅画说不定会流传下去,到时候连后世都知道元符年间有个臭不要脸的妓女阎婆儿……这个人,可就丢得有点大发了! 另外,自己赤条条的模样很可能被武好古那厮印在《花魁》画册上供千万人观摩,这可有点,有点让人难为情了。 微有醉意的武好古这是则在欣赏刚刚脱了上半身衣裳的阎婆儿的身体,这可是从一个大艺术家的角度在欣赏,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武好古给阎婆儿画的一系列人体绘画(当然不是一幅了,这么好的模特武好古上哪儿去找第二个?),流传到后世的,那可都是会被收入世界各国美术学院课本的。 至于原作,那更是故宫博物院、卢浮宫、大英博物院、新中华大都博物馆这种国际最顶尖的博物馆的第一镇馆之宝! 而阎老师本人的名声,一定会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李师师和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等四大美女,成为了国际上公认的,拥有最完美身材和容貌的第一美女! 不是大宋第一,也不是中华第一,而是世界和全人类第一! 呃,阎婆儿真有那么漂亮? 用北宋的审美观来看,当然没有那么漂亮了。她现在有点小胖了,胸脯太大,屁股也太大,腰也不够细(也不算粗),手臂和腿都显得太壮,只有脸蛋和皮肤还算是比较上乘的。 不过武好古的油画却让她成为了后世的审美标准!长得不如她的是不够漂亮,长得比她漂亮的则是过了头……只有她才是最标准的美人!这就掌握标准的重要性啊! 便是在阎婆儿生存的北宋末年,她也因为一系列的人体绘画作品,一跃成为了天下第一艳妓。 后来许多到访灯塔商市的权贵豪商,乃至北地豪雄,都不惜万金也要一亲芳泽。在阎婆儿年老色衰之后,还有不少人愿意拿出重金馈赠,只为得见真人一面…… “阎娘子,你怎不脱了?” 武好古这时已经发现了阎婆儿僵立在那里,他这时已经喝多了,有点醉醺醺的,也就没多想什么,直接开口催促了。 阎婆儿心乱如麻,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官人,奴,奴……” “怎么啦?”武好古瞪着眼睛注视着阎婆儿,“阎娘子,你可是开封第一豪放之女啊,听人说你还在州北瓦子玩过女相扑,这身子早就让千万人看过了,怎就不能让本官一看?” 阎婆儿看上去粗壮是有原因的,她其实也是禁军小武臣的后人,父亲是个玩扑跤的泼皮,兼职是装扮禁军士兵,年轻时在开封府的各处瓦子小有名气,绰号“赛阎王”,还和一个女飐通奸生下了阎婆儿。阎婆儿虽然天生丽质,却也打小从爹娘那里学了扑跤的本事。后来阎婆儿的爹爹和人争跤摔死了,开封城的女相扑又因为朝廷的打压而日益衰微。 所以阎婆儿就没有成为职业摔跤手,而入了青楼,不过后来上书提出禁止女相扑的司马光成了奸党,因此女相扑之禁也有所放松。至少在禁军军汉云集的州北瓦子附近没什么人过问了。那帮军汉已经买不起房子娶不上婆娘了,过个眼瘾再不许,小心他们憋急了给你闹点事儿,到时候开封府和宰执重臣都有麻烦。 因此阎婆儿也就有了登台表演的机会,不过她摔跤的本事远没有身材容貌好,在台上总是输多赢少。 “可是,可是……”阎婆儿还想强辩两句,却被武好古大声打断。 “可是甚底?你在州北瓦子是让人白看了身子,有甚好处?今日让我画了躯体,来日你就能名扬天下了!到时候李师师和墨娘子她们统统不如你!” 什么?还能超过李师师和墨娘子? 这画要是别人说出来,阎婆儿肯定不信的,可是出自武好古之口就不同了。现在开封府最红的名伎墨娘子(其实墨娘子不是伎)不就是武好古一手捧红的?之前都没人认识她,可是武好古却让她变成了“万金难求”的超级名伎。 阎婆儿被武好古说得更难为情了,那张俏脸登时更红了,“可是裸身绘画太伤风化,官府会不会……” “怕个甚,”武好古一挥手,“又不会挂在开封府,将来挂在界河商市的万大瓦子里面……官府哪里管得着?” 说得也是……作为一个名妓和青楼街的资本家,阎婆儿其实是不大在乎脸面的,真正让她害怕的还是官府的惩罚。 而且,她虽然沦落风尘二十年,也曾有过风格无限,但是终究不能和李师师这个级别的花魁名伎相比,总归是差了那么一些。 如今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若能凭着几张羞人的画儿后来居上,倒也是值了。 “那,那好吧。” 阎婆儿涨红了俏脸儿思虑了半晌,终于咬咬牙,豁出去了,“不过,不过奴还有个条件。” “条件?说吧。” “大官人不能把奴的光身儿画印在《花魁》画册上。” 武好古闻言噗哧一笑道:“你想印我也不敢呐,要是真印出来,《花魁》画册还不叫官府查封了?” 话虽这么说,可武好古心里面却另有打算。 《花魁》画册的市场定位是北宋的士子文人,真要变成《花花公子》杂志也不见得能卖出去。所以能上《花魁》的大都是“文艺系的”女伎,往往还要配上一首“词牌”,很多都是找李清照这种级别的文人填的词,特有文艺味儿。现在开封、洛阳、大名、应天等中原大城的那些自命风流的文人(也有武人、商人),全都订了《花魁》画册。若是连《花魁》画册都不看,还能说是风流才子? 可是“春宫画”的市场也是有价值的!《花魁》走文艺范,主打高中端市场。将来在界河商市再出个《春宫》,主打低端市场,走量取胜……当然了,《春宫》画册可不能以武好古的名义来办,那样会降低武大艺术家的格调。 可以再起一个笔名,譬如宫崎隽什么的……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在界河大相国寺落成后,进军佛像画(印刷品)市场,佛像画在辽国应该会很大的需求。 “那就一言为定了。”阎婆儿松了口气,终于下了决心,褪去了遮掩住下身的长裙和亵裤,整个儿赤条条站在武好古面前了。 武好古打量着阎婆儿的娇躯,点点头道:“果然是一副好皮囊。”他又指了指不知什么时候从卧室中搬出来的一张卧榻,“阎娘子,今日先画一张躺着的。” 先画一张?阎婆儿心想,难道以后还要画么?这武大郎难道想给自己画一本光溜溜的画册?这可真是太羞人了…… “喏。”阎婆儿应了一声,就遵着武好古的吩咐走向了卧榻,然后深吸了口气,便横躺了上去,还摆出了一个颇为诱人的姿态。 果然是个好模特! 武好古在心里夸了一声,又对站在一边,小脸儿比阎婆儿的脸还要红的杜文玉说:“文玉,站到我身后,看为师怎么画人体……这人体写生可是门大学问啊。要将人体的感觉、动态、结构、形态、神态都画出来,才算是小成了。为师之前也教过你两位师哥和端王一些皮毛,不过真本事都还留着,这次就先教你了。” 先教我? 杜文玉走到武好古身后时,脸蛋还是红彤彤的。 小丫头其实是很有绘画天赋的,而且从小学画,自然能看出赵佶、米友仁、张择端所画的人像都不能和武好古比。武好古笔下的人像,往往姿态万千,形象生动,而且衣服穿得都不多,会展现出大片的肢体部分。而赵佶、米友仁、张择端的人像画其实就画个脸,最多再加两个手,然后就是“吴带当风”了。若是把阎婆儿扒光了给他们画,多半是画不像的。 原来老师是藏着真本事没有教过他们啊!小丫头喜滋滋地想:真本事先教给奴,看来老师最喜欢的学生还是奴啊,奴可一定要好好报答老师…… 武好古这时已经拿起铅笔,熟练的在一张宣纸上打稿了——他现在要画的还不是油画,而是一张做为底稿的铅笔素描。因为他也不知道阎婆儿肯给自己画几次?所以得先画几张铅笔素描备着。 另外,也可以让他最乖的好徒弟杜文玉初步了解一下人体写生。武好古可是真心要向杜文玉传给衣钵的,他现在正凭着记忆和自己的理解,攥写一本《人体写生秘笈》,将来也会先传给杜文玉。 ------------ 第343章 辽人的盘算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辰时将至,阳光普照在北流黄河岸边的清州城。 这座小小的州城,是河北东路境内少有的受惠于“三易回河”的城市。因为北流的黄河正好从清州州城以东的平原上流淌而过,并且在几十里外注入了辽宋界河。 改道的黄河在冲毁了清州的大量农田之外,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商机。不计其数的商船会沿着黄河从中原腹地,从开封城下源源不断驶来,全都汇聚到了清州城到黄河入界之口的这段河道上。随船而来的商人会在黄河、界河交界处的清州榷场或者干脆在清州城出售自己的货物,同时再买入辽国商人贩来的商品,然后再逆流而下,将货物贩运去大名府和开封府。 另外,从河北西路的真定府和定州流过来的滹沱河,也会在清州境内注入黄河。这条水道同样会给清州带来大量的货物――此时的定州可是赫赫有名的瓷器重镇,出品质量极佳的定瓷! 不过人货云集对于清州城也不全是好事儿,因为这座靠近辽宋边境的城市实在太小了,根本容纳不下从各方云集而来的商人和货品。 而扩建清州城是不可能的,根据《澶渊之盟》,辽宋边境是不可擅自增筑城池的。而且清州城又正正好好卡在了北流的黄河岸边,是一座可以控扼黄河水道的要塞城市。辽国又如何会同意宋朝增筑清州城? 虽然辽国并没有“顺着”黄河水流(其实是逆流)南下中原的意图,但是他们知道大宋朝廷有多害怕这事儿。 这可是大辽国用来在外交上压迫大宋的王牌,如何能让宋朝用一座坚城堵住辽军泛舟南下的通道? 而在辽国不允许宋朝扩建清州城的同时,大宋这边的官员对于云集清州的船舶人口也头疼得很。那么多人在小小的清州城涌进涌出,会造成很大的治安和人口管理的压力。特别是许多行商船东还带着保押队,携带着弓箭朴刀,人数更是远远超过了驻扎清州的河北禁军。 如果这些奸商和江湖豪客真的闹将起来,清州城的禁军能不能镇压都难说…… 另外,河北禁军实际上也和开封府禁军一样,变成了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打仗的军队了。 所以清州商业的繁荣,也让清州城和清州境内黄河两岸的六个军寨的驻军,都做起来生意,战斗力自然是直线下降了。 也正因为清州面临的安全问题太扎手,所以河北东路的安抚使司和转运使司眼下都是支持在沧州北部的界河两岸建立一座新的商市。 虽然界河商市存在“不可控”的风险,但是它至少不在黄河岸边。而且在汇聚清州的客商都迁往界河商市之后,清州境内的禁军官兵们也许会将注意力从商业活动上重新转回军事…… …… 季秋的北风,已经有了几分寒冬的刺骨,不过对于习惯了北方草原上更加寒冷气候的大辽南京道留守萧保先来说,却是极为舒服的。 他和刚刚升任大辽南京道转运使的马人望,就是这一次清州之会的正副使者。两人是在之前滞留析津府的宋使李忠陪同下(李忠现在是接伴使了),乘坐辽国的官船南来的。 抵达清州城后,就入住了清州城内的迎宾馆,等待宋使张商英、张叔夜等人北来。 馆驿就在清州城内最繁华的地区,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生得有些白净斯文,还穿着一件汉人书生的儒服,头上戴着软帽幞头的萧保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留守……”站在萧保先身边,和他一样在观察清州城的繁华拥挤的马人望地说问,“您因何叹息?” 萧保先说:“看到敌国富强,民生安乐,我们难道不该叹息吗?” “富则富矣,强则未必。” 萧保先摇摇头,“大宋是强大的,只是因为宋主蔑视武人,不修战备,因而才在用兵取胜之道上不如我大辽。 可是他们一旦醒悟,以大宋十倍于我的人口,百倍于我的财富,大辽是没有办法抵抗的。” “留守,您认为大宋已经醒悟了?”马人望有点儿担心地问。 “醒悟了!”萧保先咬咬牙,“慕容忘忧那老匹夫现在不正在帮宋人育将吗?” 慕容忘忧的叛逃辽国方面已经知道了,而且还提出了交涉,不过大宋方面并没有理睬,还让慕容忘忧做了知枢密院兵学司事,最近还开始在西军中挑选25岁以下,有带兵作战经历的杂品武臣去枢密院兵学司受训。 这让大辽国的高层非常担忧! 眼下的辽人,包括马人望这样的汉人重臣在内,是无法想象一座商市会构成什么威胁的――武好古为了推动界河商市的建立所提出的种种观点,如果让辽国的大人物们听了,只会引起轰然大笑。 因为辽国现在还没发展到市民社会,工商不过是依附豪强大族的最末等的存在,怎么可能翻天? 而且,以武当家的辽国对辽宋之间围绕燕云十六州展开的三次争夺战的研究,远比大宋要透彻。因此他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除非宋军可以同时完成攻克燕京坚城和摧破辽国北面大军这两个任务,否则他们是拿不下燕云之地的。 而宋军如果有这样的战斗力,那么辽国失去的也就不是燕云了,而是一切! 正是基于这样的分析,所以辽国的高层对于界河商市的安全问题相当忽视,只要这个商市能马上提供十万二十万缗的钱财去支持漠北战争,辽国君臣就觉得很不错了――他们现在的手头可紧着呢,都到了求寺庙捐钱的地步了。 但是慕容忘忧的兵学司,却让他们看到了危机。 因为宋国的枢密院兵学司显然是在为新军训练基层军官啊! 军官训练完毕,肯定就是练兵了! 以大宋如今的财力和人口,只要有好的军官,练出二十万战力堪比宋初禁军的战兵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如果有了这二十万精锐战兵……辽国可就要亡了! “留守不必担心,”马人望笑着开解道,“我看宋主设立兵学司只是心血来潮,根本不会真的练兵。” “不会?” “不会的,”马人望笑道,“练兵之事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现在不过调教几百个杂品武官而已,还没到给他们授官的时候呢,离募兵制械就更远了……真要到了那一步,恐怕不用我大辽出手,他们宋人自己就得掐起来,到时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坏了宋人的练兵大计。” “小计?”萧保先问,“说说看。” “容易的很,”马人望道,“可以派人假扮道人,在开封府散步谣言,就说兵学司有龙气。” “有用?” “当然有用了,”马人望笑道,“今日兵学司不就是昔日的殿前司吗?” “也是啊。”萧保先点点头。 马人望又说:“这兵学司在宋国内部的反对者是绝不会少的,只要有点理由,他们就一定会群起攻之,所以我朝根本不必担心。” …… 黄河,两岸麦涛涌动,河水缓缓北流。 数艘官船正缓缓在河上行进,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官船中传来了悠扬的丝竹之音。 张商英脸色有些凝重,已经没有了一路之上的潇洒。 清州城马上就要到了,然后就要同辽国的使臣展开一场谈判了,虽然李忠已经派人送了书信给张商英,告知了辽国大体上同意开设商市。 但是,辽人的支持也不是无条件的,他们希望一次性从大宋这里拿到一笔巨款,以支持漠北越打越久的战争。 而这笔钱,大宋朝廷是不可能出的。因为大宋皇帝根本不希望辽国和阻卜人的战争早日结束。 如果现在要钱的是阻卜,官家赵煦倒是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来的…… “大郎,你看这事儿怎么办?能不能筹点钱给辽人?” 说话的张叔夜,他想来想去,仿佛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既然朝廷不能出钱,那就让商人出吧! 张商英也望着武好古。 武好古眉头一蹙,脑筋开始转动起来了。 辽人的要求是合理的。因为大宋对商市有种种盘算,武好古自己也有一个小算盘,辽人就得傻呵呵的上当?他们肯定也有打算,而这打算就是要钱。 可是……这钱能出吗? 十万二十万的对契丹人来说是笔大钱,对大宋根本不算什么。 可问题是,这笔钱是用来援助辽军打仗的,和界河商市成立的目标是相悖的。如果武好古拿出,哦,应该是明着拿出这笔钱,那就是授人以柄了。 若是朝中有人拿这个问题来攻击商市,那界河商市能不能办下去就很难说了。即便商市能办,自己也得被扣上个通番卖国的罪名。 想到这里,武好古微微摇头道:“辽人只是勒索……这钱我们大宋不能出。” “不出这笔钱,”张商英看着武好古,“事情能够成功?” 武好古思索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能的!一定能成功!” ------------ 第344章 平州张觉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张商英、张叔夜和武好古率领的庞大使团队伍,终于在清州州衙旁的馆驿内安顿了下来。清州城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是却在黄河改道北流后成为了宋辽使臣往来的必经之地,因而只能在本就狭小的城内建造了两座恢宏富丽的馆驿,一座用迎接辽国来的贵宾,一座则主要给北上的大宋使团居住。 两座馆驿还有清州府衙都在同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上,府衙居中,辽使居住的迎宾馆在北,宋朝官员居住的馆驿则居南。 三座建筑一字排开,基本上就占了大街靠西一侧。而在大街靠东一侧,却是商铺酒肆鳞次栉比,好一派繁华热闹。街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也是极多,大多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或是客商们雇佣的护卫伙计。另外还有一些清州当地的平民或驻军兵士,也会担着货品小食,沿街叫卖。喧嚣嘈杂的市井之声,比起开封府的内城也不遑多让了。 武好古又一次从没完没了的酒宴上开溜了――宋朝官僚们的饮宴活动真是让武好古这个“未来人”有点受不了。山珍海味,歌舞助兴,美人陪酒什么的也就算了。当官嘛,总要适当享受一下的。可是这饮宴的时间真个有点长,午宴能吃到傍晚,晚宴常常会通宵达旦,简直就是在拿生命吃喝,也不想想吃那么多油水下去,得多大的运动量才能消耗?而且,宋朝的文官还喜欢一边吃喝一边玩诗词歌赋,对不上来还要罚酒多少杯…… 这可真叫武大郎头大了,他那点墨水,怎么应付得了?可别说什么“抄诗”抄成名士,谁真的能背得出那么多诗词?而且现在是北宋末年了,背得诗词年份太早了还不能用。 而且更要命的是,现在宋朝官僚文士的酒宴上不大流行作诗了,又不是皇上赐宴,要做拍马屁的应制诗,那个还容易一点。 毕竟“律诗”只有四种常见律格:仄起仄收、仄起平收、平起仄收、平起平收。还有“五言八句”、“七律七句”和“联句”等几个大类。武好古都学过,总算是会一点的。在会的基础上,你才能用“抄诗”去装逼啊,要不然五言、七律、联句都搞不清,怎么装啊? 可文士饮宴上玩的是“填词”,讲究“以词从乐”,就是依据曲调填上字句,“奉旨填词柳三变”的“填词”就是这么玩的。 要玩填词,文学诗歌的造诣只是其一,你还得有极高的古乐修养。据武好古所知,在如今的北宋末年,可以用来玩填词的“词牌”(又称“曲牌”)有一千六百多个……靠“抄诗”装逼还是可能的,靠“抄词”来装逼就是胡说八道了,一千六百多个曲牌能分清楚?曲牌都搞不清还填什么词?人家出一个“钗头凤”的曲牌,你能拿《沁园春.雪》去顶账吗? 不过武好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应付,他是“画中第一人”嘛,“以诗作画”或“以词作画”,也是文士饮宴活动中的一个节目。具体的玩法就是张商英这些大文人填个词牌,比如“念奴娇”、“雨霖铃”什么的,然后由阎婆儿等人来弹唱。 要记住那么多曲谱也不可能,所以阎婆儿和跟着她的乐工都带着谱子。而武好古等她们弹唱的时候,就能退出去构图作画了(根据词牌的内容来画),通常不是亲笔,而是让杜文玉来代笔,这样他就可以溜出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而武好古自己的事情,主要是完成他的名画《名伎阎惜惜(阎婆儿的艺名和她女儿一样)》,这是一幅油画,画起来可费时间了。 不过今天他从清州知州为张商英举行的接风宴会上偷偷溜走,却不是为了画画,而是要和林万成一块儿去见个人。 “老林教头,”换上了便服的武好古对跟着他悄悄溜出馆驿的林万成道,“你可亲自见到马人望了?” “见了,”林万成道,“和您画得的一模一样。” “迎宾馆内的辽人没有起疑吧?” 林万成摇摇头道:“当然没有起疑了,小老儿是装成饭馆伙计进去的。” 老林教头是装成送外卖的老伙计提着酒菜进去的……还别说,他装得还挺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在开封府的酒楼里面打过工? “那就好。”武好古点点头。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清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小樊楼外面。这座小樊楼大约是模仿开封府的丰乐楼(丰乐楼原名樊楼)建造的,主打的也是开封菜,不过也有改良的辽菜――就是那种一桶桶吃肉的辽国菜。 两人走进楼中的时候,一个小二迎面而来,与两人唱了个肥喏之后,笑嘻嘻道:“两位官人来的正好,今日有开封府来的花魁俏金娘献艺,那可是上过《花魁》画册的娘子,二位可要找个好位子?” “不必,安静一些便好了。” 武好古是认得俏金娘的,她是花了三千缗才上了《花魁》画册(买了个花招儿位)的,是武好古亲自给她画的像。 而且,武好古还和她立了一个写真合同――就是将来俏金娘若是红了,还得给武好古或武好古指定的弟子免费做一次模特。这是用来捧红张择端和杜文玉的办法,给名伎画写真工笔或是油画,再拿去佳士得拍卖,没准就火了。 至于进一步的潜规则,只是武好古想不想的问题…… 所以别人稀罕这个“假花魁”,武好古却不当回事儿,就是大部分真花魁的手,他也是想牵就牵的。 林万成这时递给那迎客的小二几个铜板,说道:“给个包间,等会儿还会有个姓马的员外来寻我们,你告诉他我们在哪里。” “喏。”小二应了一声,就递给了林万成一支红底黑字的小旗,上面写着二楼天三四个字。这也是丰乐楼的做法,因为丰乐楼有五座楼,所以需要用小旗子给顾客指明方向,各楼各层的小二看到旗子也知道该把客人往什么地方领。 武好古和林万成上了楼,林万成将小旗交给了另一个小二,然后就给领进了一间窗外可以看见民宅的包间。 “这个清州城池虽破,百姓的宅子却挺好的。” 在包间里面坐下后,林万成看着窗外的宅子评论道。 “这位客官有所不知,”带着武好古和林万成进来的小二说,“我们这座清州小城这二三十年可是发达了,在河北东路上算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了。外头这些宅子,都是这些年新建的,主人大多是清州六寨和州城里面的军将。” “军将也恁般有钱?”林万成问。 “那是啊,”小二道,“现在黄河就打我们清州过,顺着黄河一年总有上万万的货物来去,怎能不发?” 武好古和林万成对视了一眼,看看现在的清州城就能想象将来的界河商市了! 钱途大好啊! “我们等个人,”林万成又摸出两个铜板打赏了这个小二,“先上一壶茶汤。” “喏。” 小二拱了拱手,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东翁,”林万成低声道,“看来您的界河商市真的大有可为啊,怪不得辽人要狮子大开口呢。” 武好古一笑:“商市还没开就想要恁般多的钱,真以为本官的钱都是大风吹来的?” “可是您不给钱,这商市如何能开得出来?” “谁说我不给钱了?”武好古冷笑,“我只是不给大辽朝廷钱而已。” 林万成微微皱眉,刚想说话,门外就想起来小二的声音:“二位客官,有两位姓马的客官到访。” 应该是马人望来了。 武好古说:“有请。” 然后就看见包间的大门被人推开了,先是端着茶壶茶碗的小二进来,然后就是马人望领着一个高大的青年走了进来。 武好古打量了一番那位青年,发现他身穿一件蓝色长衫,腰间系着香囊,鬓角插着一支牡丹,皮肤也很白皙,蓄着五绺须髯,五官显得儒雅温和,似乎是个宋朝的文士。 “马员外,”武好古站起身冲马人望拱拱手,然后又看着那青年道,“在下开封武好古,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那青年露出灿烂笑容,上前两步拱手道:“在下平州张觉,是马良嗣的同窗。” 张觉? 武好古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历史上因为想要拯救被金人掠走的燕京百姓而起兵归宋的燕云汉人将领,后来被宋朝的燕山宣抚王安中出卖,斩了头颅献给金人。 而在这个时空,武好古又从西门青那里得知了张觉所属的平州义丰张家的情况。平州张家和西门家、慕容家一样,祖上都是幽州镇将。不过在辽国这边张家混得很不错,因为渤海王族大延琳举兵起义的时候,就在沈州遇上平州义丰张家出身的节度副使张杰,还被张杰的诈降欺骗,最后在沈州兵败,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由于这次的功劳,张杰被提升为节度使,平州义丰张家也成为了可以和燕四家相比的燕云一等汉人豪族。 ------------ 第345章 商人的手段 在辽国的时候,武好古就曾经想一会平州张觉,不过却没有得到机会。因为张觉当时去上京考辽国进士去了……最后当然是考上了,在辽国这里,世家子弟考进士很少会考一次以上的,都是一次中奖。 “原来是觉之兄,久仰久仰。” 虽然张觉在后来宋使上被列为奸臣,但是武好古自己也是奸商,奸商和歼臣应该是歼味相投的,于是就客气的招呼起来。 不过张觉却微微皱眉,他听马人望说过武好古,知道武好古是个画师吏商,一介商人而已…… 招呼完了之后,武好古又对正准备倒茶的小二道:“小二,你且去吧,多安排些好酒好菜便是了。” “喏。”小二领了命就去了。 看到小二走了,马人望就笑着对武好古道:“这位张觉之和赵钟哥也是至交好友,都是慕容先生的学生,志向也是相同的,年初中了进士后就在南京转运使司做了录事。这次老夫就带着他一起来大宋这里见见世面。” 慕容忘忧奔宋这事儿,在辽国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毕竟这老头办了个香山书院,不少燕云豪强子弟都是他的学生。 不过慕容老头的学生却没有受什么牵连,该做官的还在继续做官,毕竟他们都是投胎高手! “马良嗣如今还在燕京做官吗?”武好古这时问了一句。 “还在做警巡副使,”马人望笑道,“崇道你若到了界河商市的任上,应该能经常和他打交道的。” 在辽国这边,商市、榷场的治安都是警巡院负责,缉私也是警巡院的差事。而商市、榷场、市舶司等等,又都归转运使司管辖。所以武好古在今后一段时间主要的交涉对象,就是马人望和马植,这倒是很不错的。 武好古和马人望、张觉已经分宾主落座了。林万成则客串起了倒茶的小厮,给武好古等人倒上了茶汤,然后就出门守着了。 武好古笑道,“马漕司这话是不是说界河商市的设立已成定局?” “定局?” 马人望不置可否,只笑了笑道:“有你武崇道在,想必不是定局,也能变成定局吧?” 马人望的话一出口,他身旁的张觉立即就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张觉是知道武好古是宋朝这边的“近幸吏商”,还有从七品的横行官官位,着实不低了。可是他却不认为武好古在这一次辽宋会谈中能发挥什么作用? 毕竟武好古只是一个吏商,而且年纪又那么轻…… 武好古淡淡一笑,“你们要多少钱?” “至少十万缗,”马人望笑道,“不难办吧?” 武好古摇摇头:“难办!” “怎么?你手头的钱不够?” 武好古笑道:“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能给你们!” 张觉有点被惊呆了,十万缗啊!不是十万钱,而是一亿钱(按照1000钱兑1缗),怎么听着这武好古的口气仿佛是笔小数目? “不能给?”马人望愣了愣,“为何?” “不为何,”武好古摇摇头,“十万缗钱有,但是不能这样没个名目就给出去……要不然朝廷那边不能交代。” “这……”马人望看着武好古,“你们要甚底名目?” 武好古笑了笑:“木料,燕山上郁郁葱葱的都是树,砍点木头给我不难吧?一料木头我出300文。砍个五十万料木头就有十五万缗了……你们大辽总有七八万缗的赚头吧?当然了,这些钱都不能给铜的,只能给绢。” 所谓的“料”是木工名词,就是一根木料的意思,至于规格是武好古也不清楚。哦,这个时代船的大小也是讲“多少料”的,也就是这条船用了多少木料的意思。 武好古准备在界河商市发展造船业,同时还要大规模的营建商市,自然需要很多的木料。 而这些木料是很难从河北东、西两路取得的。倒不是没有树,而是不许砍伐。因为树据说可以防骑兵——也不知道大宋的那些文官的脑洞是怎么开的?他们难道认为契丹会骑着马撞到树上去吗?人家是游牧民族啊,马术那么糟糕还游个屁牧? 而且……树木被砍伐后是可以用来打造攻城器械的!攻城器械都是很大个的,运输不变,一般都是就近砍伐树木打造的。 总之,宋朝河北的树木是不大好砍的,砍上几十万颗搞不好都够得上叛国的大罪了,所以要砍只能去砍辽国的树了。这是好事啊,多砍一点辽国的树,以后大宋北伐的时候,禁军的骑兵就不容易撞上去了。 而在辽国的燕山地区砍树的成本也不高。也不说用徭役民伕去砍,把任务分派给大族,再一根木料给个200文的,就要多少都有了。所以大辽朝廷是可以从这笔交易中赚到钱的。 当然了,这买卖普通的商人可做不了! 另外,大宋是禁止铜钱外流的。不过宋朝的绢对辽国而言也相当于钱,因为钱对商品经济并不发达的辽国意义也不大。而且辽国现在还控制着陆上丝路,拿到的绢帛也可以出口给回鹘(回鹘也是个中间商)。 “50万料木头不是问题……”马人望从来就没想过树木防骑兵的问题,不过他还是摇摇头,“可是这和你们提前支付10万缗钱是两回事啊。” 武好古笑道:“50万料木头怎么够用?以后界河商市还要开设船厂、炭厂、木器厂,木料可是大买卖!将来一年50万料都有可能,漕司可有意经营则个?” 说着话,武好古又伸出一根手指,“多了不敢保证,只要漕司愿意和下官合股做木料生意,一年一千万钱总是能分到的。而且,下官可以先预支一年的分红给漕司。萧留守那边,也可以预支一年的分红。不知可否?” 两千万钱,按照宋朝这里七百多钱折一缗计算,就是两万七八千缗的贿赂,哦,应该是“预支分红”就这样出去了! 这个手笔,让作陪的张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儿:这武好古得多有钱啊? “这个……”马人望犹豫了,他当然是清官,自然是不受贿的,不过马家做点生意是完全合法的。人家门阀啊,屈尊降贵做点买卖不可以吗?做买卖就有分红,提前分一点,也没什么吧? “实不相瞒,”马人望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本官是觉得辽木南运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若是大辽朝廷一年内收入个四五万的,也能缓解财用紧张。只是那萧留守他是燕王的妻兄……” 萧保先当然也是清官了,而且他还是耶律延禧的大舅子,他妹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有了这层关系,想要用钱收买萧保先就有难度了。 “人各有好,”武好古笑道,“不知这位萧保先喜欢甚底?” 马人望道:“这萧保先虽是奚人,但是却倾慕汉家的文采风物,尤其喜好吟诗填词,而且自命风流。” “哦,是吗?”武好古点点头。 张觉这时插话道:“对了,这些时日萧留守还常常往小樊楼跑。” “来小樊楼?”武好古一愣,“来吃开封菜?” 张觉摇摇头,“仿佛是迷上了一个开封来的花魁娘子。” “是俏金娘?” 张觉点点头,脸上也露出的倾慕的神采,“就是她……她可是开封府来的花魁啊,不仅人漂亮,而且弹得好琴,唱得好曲,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通的。” 正说着的时候,包间的房门忽然被林万成推开了。 然后就看见一个马人望的随从探进半个身子,“主公,萧留守微服而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武好古想了想,问道:“俏金娘可登台献艺了?”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回答的是林万成。 武好古道:“叫她来陪我喝酒,马上。” 什么?张觉被武好古的话惊了一下,那可是开封府的花魁娘子啊!武好古若是个中了进士的才子也就罢了,可他只是一介商人,怎么能这样把俏金娘呼来唤去? “喏。” 林万成应了一声就去了,也没带什么信物,其实他自己就是个标志——他是武好古的老护卫嘛!开封府青楼圈里谁不知道?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名伎想要勾引他老人家呢! 武好古看到林万成去了,就对马人望、张觉道:“二位若不方便和萧保先见面,就暂且回避,我就在这里和俏金娘一起喝两杯,等着会会萧保先。” “也好,”马人望笑道,“那老夫和张觉之就先告辞了。觉之,我们走吧。” “哦,那就告辞了。” 张觉实在是不大了解武好古这个商人的手段,将信将疑的跟着马人望出了包间,下楼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俏金娘抱着一架瑶琴,穿着身红衣,快步跟着林万成走上了楼,一边走还一边问:“林老爹,大官人总算想起奴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什么?张觉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武好古到底是什么路数?居然能让俏金娘这样女子为之倾倒? ------------ 第346章 好姑娘,交朋友 一名女子走进了武好古所在的雅间儿,见她身穿一件绛红色绣着蔷薇图案的蜀锦褙子,云鬓高耸,妩媚动人。 女子到了端坐在方桌后面喝茶的武好古身旁,就是盈盈一福,柔声道:“奴家金娘,见过武大官人。” 来人就是俏金娘,是清州小樊楼从开封府请来的当红头牌,也是小樊楼现在的台柱子。 虽然才来到清州不过一月有余,俏金娘就已经打出了名号。 这其中当然也有小樊楼和《花魁》画册的功劳,为了尽快让俏金娘成为清州头牌名伎,小樊楼特地在开封府定了三千册盗版《花魁》画册(都是登了俏金娘花招儿的那一期)带回清州,然后还模仿墨娘子“潘家园题诗赠画”,在清州小樊楼也来了一回,而且俏金娘还顺便抚琴献唱,搞得很像一回事儿。 顺便一提,墨娘子在开封府潘家园举行的“题诗赠画”,名义上是赠,可是有资格去潘家园的都是什么人啊?那里是潘美的赐第,没点身份的人怎么进得去? 而那些有身份的人,又怎么可能白白接受佳人馈赠?所以墨娘子收到的礼物,其价值远远超过送出去的画册……而且还能得个不贪财的名声,真是一举两得啊。 照葫芦画瓢的俏金娘自然也收到了不少礼物,付给《花魁》画册的三千缗“广告费”不仅全部收回,而且还有不少富裕。 那三千缗,花得可太值了! 当然了,除了《花魁》画册的威力和小樊楼的炒作,俏金娘也确有些本领。 能弹得一手好琴,小唱的功夫也极为出色,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可称得上是一位才女。加上她相貌美艳,还能跳得好舞蹈。才能被《花魁》画册和小樊楼迅速捧红。 不过在清州走红和在开封府走红可不是一回事儿,别看俏金娘在清州红了,可是在开封府,她仍然是不值一提的二流三流角伎。 现在的规矩就是,要在开封府大红,就必须以花魁的名义登上《花魁》画册!如果能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花魁写真集》,那才是真正的大红大紫。 这样的女伎,别说在开封府,就是在整个天下,都是万众倾慕的红行首。 而能够决定俏金娘成为花魁,拥有自己的写真集的那个人,现在就坐在她的面前。 就是那个今年只有二十出头的画中第一人武好古!不知不觉间,武好古已经将开封府花魁的门槛拿在自己手里面了。 武好古看着眼前的美人,淡淡笑了笑,“有笔墨纸砚吗?” “有。”俏金娘道,“奴就叫金妈妈去拿。” 俏金娘姓金,是个姓金的过气女伎的养女。过气的女伎如果没有成为富豪官员的侍妾,通常会买几个姿色上乘的女孩加以调教,再将她们带入青楼勾栏,最后抽头分成,安享晚年。俏金娘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过气的女伎,现在跟着俏金娘到了清州小樊楼,就在武好古所在的包房外面站着,不敢进门。 别看这位金娘子也算半红不紫过,就算比武好古大得多的官也交际过,但是在武好古跟前却不敢半分造次。 因为那些比武好古官大的不过是“玩家”,而武好古现在则是开封府乃至整个大宋“娱乐圈”的王者。只要他愿意,俏金娘就一定能盖过李师师和墨娘子,成为大宋第一名伎。到时候,她的晚年生活可就多姿多彩啦! 所以在得知武好古想要笔墨纸砚后,这位已经上了年纪,早就风韵不在,而且还有些肥胖的女人仿佛一下焕发了青春,飞也似的就向她和俏金娘居住的小樊楼的后院跑去了。 金娘子去拿笔墨纸砚的时候,俏金娘就抱着瑶琴俏生生站在武好古的身旁,不似一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红行首,倒像是个正在伺候主人的小丫鬟。 不过俏金娘却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因为她知道绝大多数以花魁名义登上《花魁》画册女伎,在武好古面前也是这个待遇。这种情况在武好古前世是想都不敢想的,都是相当于后世一线二线女明星的女人,眼巴巴的等着你来潜规则,想怎么潜都行,可偏偏没有功夫一个个“潜”……他太忙了,当奸商,做奸臣,还妄图反对少数民族南下,一件件,一桩桩都需要花时间花精力,而且家里还有两只嗷嗷叫的母狮子! “金娘子,有件事情请你帮个忙。” 武好古突然开口了。 “好的。”俏金娘二话不说,马上就应了下来,也不讲什么条件。 这样的态度,倒让武好古对她另眼相看了。 “坐。”武好古一抬手,示意俏金娘坐下说话。 俏金娘依言而坐,娴娴静静地看着武好古。 “你也不问我叫你做甚?”武好古问。 “只要是大官人吩咐的,奴一定照办。” 俏金娘的回答让武好古非常满意,看来这是个听话的好姑娘。既然是好姑娘,那就应该好好利用,好好栽培了——武好古可不仅仅是个宋朝“娱乐圈”大亨,他现在还是个大特务,很快就要有个勾当谍报事的差遣了。作为大特务,自然要培养和利用女特务了…… 武好古问:“这些日子有个辽国的大贵人天天都来捧你的场,你可知道?” “知道。”俏金娘回答并不让人意外。看人识人也是女伎必修的基本功,和才艺姿色一样重要。 武好古又问:“你知道他的身份?” 俏金娘道:“不知具体是何人,但应该是辽国使团中的大官。” 武好古说:“他应该是大辽南京留守萧保先,辽国太子(其实不是太子)妃的兄长。”武好古顿了顿,又道,“你可知在辽国,这等亲贵都是可以出将入相,大权在握的吗?” “奴不大清楚……”俏金娘想了想,问,“大官人想叫奴去勾引那辽人?” “不必。”武好古摇摇头,“勾引就落下乘了……你要做他的红颜知己,而我也要和他交朋友。 金娘子,你告诉我这朋友该怎么交吧。” 一个大宋的吏商特务要和一个未来辽国皇帝的大舅子交朋友……这可真是民族大团结的典范了。 至于交上了朋友之后要怎么利用,哦,应该是帮朋友的忙,武好古现在已经挺拿手的了。 而俏金娘这样的红行首,自不必说,个个都是交朋友的好手了。武好古现在也算是宋朝娱乐圈的大亨了,自然知道女伎这一行,卖艺卖身其实都不如卖交际。真正想大红大紫,都得靠交际。 而交际不一定要上床牵手的,关键要看交际的对象是谁?如果是慕容老爷爷的兵学司的同学们,那不用废话,直接牵就是了。可是萧保先这种附庸风雅的货要泡的是才女,要和人家做红颜知己,哪能直接牵手?多没意境啊! 俏金娘当下思索了一番,便对武好古道:“大官人,那辽国贵人曾经花大价钱点了奴的唱,都是东坡先生的曲牌。” “原来喜欢苏东坡。” 苏东坡的官运虽然很差,都去亚龙湾看海了,但是他在文坛上的人气却很高。“苏黄米蔡”四大家之首是当之无愧的!而且在辽国那边,苏东坡的人气更旺,凡是附庸风雅的辽国大贵人,都能咏上几句苏东坡的词。 “他的文采如何?”武好古又问。 “奴不知。”俏金娘回答道。 两人说话的时候,俏金娘的“妈妈”,已经把文房四宝拿进来了,小心翼翼摆在了武好古的跟前,然后倒退着走了出去。 “替我研墨。”武好古道。 “喏。” 俏金娘站起身,到了武好古跟前,就往一方名贵的丛台澄泥砚中加了些许茶水,然后又用一块东坡墨(相传是苏东坡在亚龙湾看海时发明的,实际上是墨商借着苏东坡的名气打广告)研磨了起来。 武好古看到墨磨得差不多了,就提起毛笔就开始在宣纸上写诗,俏金娘则立在武好古身后,低声念诵:“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停云在空,黯其将雨;嗟我怀人,道修且阻;眷此区区,俯仰再抚;良辰过鸟,逝不我伫。” 念完后,俏金娘就问:“大官人,这是东坡先生的新作?” “对,”武好古道,“我离开开封府前才拿到抄本,有好几首《和陶诗》,都去年末今年初才写得的。” 苏东坡虽然是“奸党”,但是他的诗词却是在开封府“娱乐圈”大热的,因而武好古这个蔡氏忠党之徒,也会在第一时间得到东坡诗作的抄本——现在专门有人在做这个买卖的! 武好古问:“金娘子,可能唱么?” 这是在考俏金娘了。 诗词都是可以唱的,不过要在第一时间找对曲牌弹唱出来也不容易。 “能。”俏金娘马上点了点头。 “那好,”武好古笑道,“就在这里唱给我听,唱得响一些,要让楼下的人都听见。 老林教头,把门打开,再叫小二上酒菜吧。” ------------ 第347章 兄弟之邦 “金娘子,金娘子可在里面吗?” 武好古正一边品尝着小樊楼的开封菜一边听俏金娘唱曲儿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然后就听见俏金娘的“妈妈”开口道:“萧大官人,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萧大官人自然是萧保先了!他原本在楼下一个最好的位子坐着,等着听俏金娘唱曲儿。可是等人半天也不见俏金娘的人影,就在萧保先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俏金娘优美动听的歌声,却从小樊楼二楼的什么地方传出了。而所唱的歌词,似乎是一首四言绝句,做得非常工整,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就在萧保先品味着诗句的时候,耳边不知道谁提了一句,说这首诗是苏东坡的新作,还说有一批东坡新作到了清州城……萧保先可是苏东坡的粉丝啊,这下他再也按耐不住了,马上就上了二楼,想要去见见俏金娘,顺便问问她有没有别的东坡新作。 萧保先上了二楼,循着歌声就到了武好古所在的包间之外,房门敞开着,但是金妈妈却守在门外,挡住了萧保先。 “哦,我是在楼下听见金娘子的歌声……这歌词是谁做的?” “是东坡先生。”金妈妈笑着说,“今日有个俏金娘的知己从开封府过来,还带来了东坡先生的新作。” “那知己是……” 这时包间里面的歌声忽然停住了,然后就听见俏金娘的声音传来:“既有佳客,便请入内相见吧。” 萧保先闻言,就迈步走进了包间,然后就看见一个俏金娘正和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文士对面而坐,两人中间的一张方桌子上摆了些酒菜和一张瑶琴,另外还有文房四宝和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 “萧员外,”俏金娘站起身,向萧保先行了个福礼,“奴给您介绍则个,这位是开封府来的画商武崇道武员外……武员外,这位是沧州来的萧员外。” 武好古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萧员外,在下开封武好古。” “武好古?”萧保先仿佛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使劲儿想了想,“啊,画中第一人?你是画中第一人?” 武好古心想:这个萧保先果然是个文艺中年,不仅喜欢苏东坡的诗词,听开封花魁的小唱,而且还知道自己这个画中第一人。 显然是可以交个朋友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拱拱手笑道:“画中第一人是不敢称的,在下就是一介画师而已。这一次有些俗务来清州,顺便给金娘子带来一本新出的东坡先生的诗集。 我看萧员外想来也喜欢东坡先生的诗和金娘子的歌,不如一起把酒听歌如何?” “把酒听歌?好啊!”萧保先笑着点点头,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倒也没有半分的做作。 这人虽然附庸风雅,不过看上去也是个豪爽的性子。武好古心道:只要能投其所好,和他结交并不困难。 俏金娘又展开歌喉,将苏东坡的《和陶停云四首》中的第一首又吟唱了一遍。 “好诗,好歌!”萧保先抚掌大笑着问,“金娘子,还有吗?” “今日没有了。”武好古替俏金娘答道,“今日在下是从清州知州的接风酒宴上偷跑出来的,来的匆忙,竟把诗集忘了,幸好还记得其中的一首,就先叫金娘子唱了。” 萧保先一愣,“清州知州的接风酒宴?” 武好古一笑:“在下有个官身,还谋了个差遣,是作为张中书的随员来清州的。” 他居然是张商英的随员?张商英弄个画商当随员想做什么?萧保先听了武好古的话就是一愣,显然辽国的情报工作和宋国一样糟糕,根本不知道武好古这个吏商近幸现在混得多好――也许是负责搜集宋朝情报的辽国官员认为武好古一个吏商不重要,不值得调查和报告吧? 武好古给俏金娘递了个眼色,俏金娘就替萧保先问了:“武大官人,您不好好在开封府,大老远的跑来清州有甚意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嘛!”武好古笑道,“我虽然有个官身,但终究是个商人,总有牟利的。” 也对!萧保先心说:商人就是唯利是图的!这个武好古一定是看到了界河商市有利可图才跟着张商英来的。只是这界河商市有什么大利呢? “清州有大利可图?”俏金娘问。 武好古笑道:“清州的利我们这些汴梁子也不好插手了,不过朝廷最近和辽人在商量开个界河商市,以后宋辽交易就不在清州了,都要挪去沧州北面界河之畔的新商市。 而且这界河商市还要大建,不仅要做贸易,还要兴产业,殖黎民,将来或许会有十万商户云集于斯,可是北方头一等的商埠了。金娘子,我看你也别回开封府去了,将来就在界河商市居住吧。” 这个建议不错!萧保先轻轻点头,对武好古这个商人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唉,”俏金娘摇摇头,“界河真要繁华起来都不知多少年后了……而且辽人也不一定会答应吧?” “说的也是,”武好古轻轻点头。“不过辽人一定会答应的!” 萧保先有些不爱听了,大辽的事情,你一个宋朝的吏商怎么会知道? “为何?”俏金娘问。 “因为他们也有钱赚啊!”武好古笑道,“这商市可是宋辽合建,再由商会买扑经营的,买扑之金,自是两国平分……光这一项,辽国将来就能年入数万乃至十万缗啊! 而且,这个商市是位于宋辽之间,和榷场一样,可以让宋辽两国之人往来出入和长期定居的。 金娘子,你想想啊,这不等于将小半个繁华似锦的开封府城,还有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帛都搬到界河边上了?这可是要真的把辽国当成兄弟之邦了。若是宋辽要开战,恁般多的财富不是转瞬就被夺去了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 萧保先忽然发现武好古这个吏商说到问题的点子上去了! 那么大个商市,若真有十万商户云集,那这个商市的规模岂不是要赶上析津府城了? 这么个商市――商市可不是析津府城这样的堡垒,哪怕有城墙也不会有多高多坚固――摆在大辽的嘴巴边上,这不就是把大辽当成兄弟之邦了?要不然宋人不得天天担心被契丹铁骑打进来大肆抢掠? 这事儿,对眼下的辽国是有利的! 眼下的辽国已经有点应付不了西北阻卜人(最近西阻卜又闹起来了,耶律洪基都想借西夏的兵力一起镇压了)了,而高丽人和女直人眼看就要打仗,他们一旦决出胜负,那可就是高句丽或是渤海国复兴了……在契丹人看来,高丽人如果打败了生女直,那无疑就会进化成高句丽,吞下鸭绿江北的大片生女直土地,还会进一步威胁辽国东京道! 而女直完颜部一旦战胜高句丽,那无疑将会拥有一统女直诸部的威信,到时候最不济也是个“大渤海国”,而且是初兴的大渤海! 所以辽国是必须要干涉高丽―女直战争的!必须要让女直和高丽人保持均势,一直相互征战下去。 而要达到这个目的,辽宋之间不仅不能爆发冲突,最好还能在某种程度上达成默契――必须要让宋人意识到,女直人统一起来或是高句丽再现,不仅对辽国是威胁,对大宋同样是很不利的…… 现在宋人主动提出的界河商市,分明就是要把辽国当成兄弟之邦了,辽国怎么能因为一点暂时不能满足的经济利益就把宋人往外推呢? 真要这么做,那真是太愚蠢了。 想到这里,萧保先忽然大笑着站了起来,冲着武好古一拱手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今日便到此了,明日黄昏,某家再来这里听金娘子唱诗,你也来吧……对了,在下是辽人萧保先!” “萧……保先?”武好古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自言自语道,“仿佛在哪里听过。” “哈哈哈,”萧保先大笑,“回去问问张中书吧,某家先走一步了!” …… “留守,您说甚底?这界河商市一成,我们和宋国就是兄弟之邦了?” “是啊!” 马人望听到萧保先万分肯定的回答,一下子也有点懵了。武好古那厮给萧保先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他之前还担心宋国强大了要威胁大辽的南京道,现在怎么就变成兄弟之邦了? 萧保先说:“这道理,一介商人都看得分明……宋朝建商市于界河,就是将十数万人口,数百亿(钱)财帛,都置于我大辽铁骑触手可及的位置上。他们若真要背盟,我大辽岂不是发财了?” 好像有点道理! 马人望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既如此,那宋人若不肯提前支付十万缗,我们该怎么办?” 萧保先皱皱眉,“钱还是需要的,如今朝廷府库太过空虚,都在向寺庙要钱了。” 马人望眼珠子转了转,“不如这样吧……我们不如卖点东西给宋人。” “卖甚底?” “木料!” ------------ 第348章 友谊之城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清州城馆驿。 “你说甚底?你见着萧保先了?” 喝得醉醺醺的张商英在阎婆儿的搀扶下刚回到馆驿,正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时候,武好古忽然来向他报告“巧遇萧保先”的事情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张商英寻思:莫不是喝醉了?萧保先不是辽人的正使,还是辽国的南京留守么?本官都没见呢,武好古怎么先见着了? “阎娘子,快扶中书到坐塌上去,再弄些醒酒的茶汤了。” “喏。” 武好古吩咐阎娘子把醉了的张商英扶到一张坐塌上,让他倚着靠背后,又叫她去拿茶汤了。 看见阎娘子出去,武好古又说道:“中书,方才下官去小樊楼听俏金娘唱曲,不知怎的,萧保先也在那里,便遇上了。” “遇上就遇上呗……不对,萧保先不是那个辽使么?我们明天才见他呢,到时候又得喝个酩酊大醉了!” 张商英说着胡话,看来真是喝多了。在大宋朝做官还真是得有好酒量才行,应酬实在太多,而且宋人好酒的程度也超过了后世人们的想象。要不然开封府城内也不会有72家可能酿酒发卖的正店了。 除了酒,色也是一个规模巨大的产业!青楼妓馆遍布宋朝的大小城市,上等烟花女子几乎就是后世的娱乐明星!此外赌也是一个巨大的产业……呃,这宋朝的城市产业结构可不大健康的说。 而武好古现在已经在“色”这个行业中占据了最高端一流奸商卖标准嘛!现在花魁的标准就在武好古手里! 酒这个行业,武好古则有了“二锅头”,只等界河商市开张,武好古就要新建“灯塔酒业”了。 至于赌,武好古也是不会放过的。界河商市的万达,不,是万大瓦子就会是赌业云集之地! 阎婆儿已经急急拿了茶汤进来,给张商英灌了一碗,然后就见这醉青天吐了阎婆儿一身,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阎娘子,你去吧。”武好古赶忙打发自己的“御用模特”去洗刷干净,然后才对张商英道:“中书,可好些了?” “好些了,就是头疼……”张商英摸了摸额头,苦笑道,“做官不易啊,现在想想还是苏东坡轻松快活。” 武好古笑道:“只是东坡先生一大把年纪,呆在儋州真是可惜了。” “可惜?”张商英眉头皱起,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笑道:“他的字儿可值钱了……一个月写上一纸,拿去佳士得行至少能卖出一万五,一年就是十八万啊!依我看,朝廷该罚他卖字抵罪。” “卖字抵罪……”张商英笑得前俯后仰,“你年纪轻轻,怎就掉进钱眼里去了?和你说吧,现在有不少人想要禁止奸党的书画传世,统统都要毁禁。你手中若有,还是早点发卖了吧。” “我不怕的,”武好古一挥手道,“我家藏的那纸东坡先生的真迹是端王所赐。” 张商英一时语塞,看着武好古若有所思:这个吏商好像话中有话啊!是在告诉自己他是端王的人吗? 武好古接着又道:“而且毁禁苏东坡的字画没甚底意思……文玩字画,不仅要好,而且还要稀。东坡先生的字本就不多,要是再毁了一部分,等将来风头一过就是天价了。” 张商英闻言点点头,“仿佛也有道理。”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讨论苏东坡的话题,而是问道:“萧保先知道你的身份了?” “知道,”武好古道,“他知道下官的身份。他还和下官说:界河商市一开,辽宋两国就是兄弟之邦了,以后应该互相扶植,使南北得以相安。” “哦?那么说此次的谈判会很顺利?” 武好古道:“看来中书可以很快回朝复命了。” 张商英点点头:“可是他的兄弟之邦……怎么听着是话里有话呢?崇道,你明白他的意思吗?” “明白,”武好古道,“他是说我们把一个汇聚十万商民亿兆财富的商市摆在界河之畔,辽国的嘴边,就是把辽国当成了兄弟。” “这个……”张商英被武好古这话一说,脑袋一下子又有点发懵了,“萧保先说的有理啊!” “的确有理,”武好古说,“所以商市不可完全无备。” “可是又该如何防备?”张商英问,“禁军厢兵都不可能入驻的,也不可能筑城防护,要不然就违反了澶渊之盟了。” 武好古想了想,道:“商市应该有堤坝保护。” “堤坝?” “对,”武好古道,“一个半圆形的堤坝,将商市南岸保护起来,免被水淹……自打黄河入界之后,界河水量就大增,隔个三五年就会泛滥一次,今夏就泛滥过,因此界河商市必须有堤坝防护。要不然大水一没,损失可就惨重了。” “可堤坝终究不是城墙,形制也不一样啊。”张商英明白武好古的意思,是要借口界河水患,把堤坝修成防御的土墙,可是堤坝终究不能修得跟城墙一样。 堤坝因为要承受长时间的水泡和水压,因此多修造成大坡度的梯形,是比较容易攀爬的,而且高度也有限,能修到两丈高就顶天了,再高就很难说得过去了。虽然界河商市的堤坝外面还可以挖个防走私的壕沟,可是这种壕沟能有多宽?不能和护城河相比的。 “堤坝之上还可以修房子啊,”武好古说,“房子可以有围墙。” 其实武好古早就计划好了,界河商市的防洪堤坝不需要修多高,有个一丈到一丈半就足够了,也不需要将对外的一面削成崖壁状,但是要有足够的厚度,能够在外侧形成大角度的斜坡。 同时,堤坝顶部必须有相当的宽度,以便修筑客家土楼样式的房屋和一道一丈左右的围墙。“土楼”应当是正方形的,正方形的一角向围墙之外伸出,高度则在两到三丈之间,而和土楼连接在一起的围墙并不是半圆形的,而是一多面形,大体呈弧状走向的夯土包砖墙体。 “可是就算有了围墙,”张商英摇摇头,“没有兵也不行啊。” “怎么会没有兵?”武好古一笑,“我大宋还有《保甲法》,廓坊户也适用《保甲法》的。” 武好古其实是在“玩法”,因为界河商市是在“辽宋之间”,是个模糊地带,是否适用大宋的《保甲法》是有待商榷的。 而且界河商市是由商会管制,若真的有上万商户,那可就是二十个都保了……若是真的贯彻《保甲法》,上万保丁可就置于商会领导之下了。 另外,商会管制的可不仅是界河南市,还包括界河以北的北市!居住在界河商市的也不仅是宋人,也包括辽人、高丽人、阻卜人、回鹘人,甚至日本人…… “这样也行,”张商英也没多想,毕竟《保甲法》是大宋朝廷自己制定的。“只要界河商民严守《保甲法》,朝廷也不会有异议的。” “那是自然。”武好古说,“可以在同辽国的谈判中提出,商市仿效我朝行《保甲法》,仿效辽国设警巡院。” 武好古提出这两条意见,就是想用宋辽条约的形式,确认界河商市的保丁和警巡院合法。 “就这样。”张商英想了想又道,“商市的选址和大小,辽人不会有异议吧?” “不会的。”武好古非常肯定地说,“不过是三万亩土地,又不白拿他们的。” 根据武好古制定的计划,界河商市南北各有三万亩土地的面积,合在一起相当于后世的二十几平方公里。 不过界河北市不会进行大开发,大部分会作为堆放木材的堆场,暂时圈养牛羊(贸易品)的牧场存在,只要一小部分会开发成码头、商站和桥头堡。 而在界河南市,真正被开发成商市的也就是一万五千亩(是宋亩,比后世的市亩小10%左右),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九平方公里。 武好古和萧保先说的“十万户”是不可能的,九平方公里摆不下那么多人。不过一万户应该是有的,常年聚居在那里的人口,多半会超过十万人。 至于商市的大致城市规划,武好古也已经做好了,将会是一个半圆形的,以港口广场为半圆心的布局。 剩下的约9平方公里,则是一条狭长的沿河地带。根据武好古的设想,将会交给灯塔书院、灯塔大学、灯塔海学院和灯塔牧场等使用。 除了灯塔牧场之外,书院、大学和海学院,都会拥有高大的建筑物、围墙和壕沟作为依托,就类似于界河以北汉人豪族的堡寨。 其中灯塔书院因为会拥有最多的师生,所以将是三大学院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旦界河商市因为幽燕沦陷而必须放弃,灯塔书院将会变成对抗少数民族南下的桥头堡。 当然了,界河商市和“灯塔堡垒”的建设并不是一步到位的,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界河商市同样也不是一天建成的。而是会分成几期进行,整个工程将会延续超过二十年! ------------ 第349章 共和之骗 在大宋元符二年的秋日,身处黄河岸边的清州城内的人们,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 这座小而繁华的城市,将会因为眼下正在进行的一场辽宋和谈而名载史册,成为一个新的时代所开启的地点。 实际上开启这个新时代的必要条件,在北宋末年都已经基本具备了。这个朝代在立国之初,就已经摆脱了旧时代的士族门阀和与之配套的庄园经济。这大约也是赵大可以非常容易的推行“杯酒释兵权”政策的原因,他在北宋开国之初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庞大的扎根很深的士族门阀集团,而是一群根基相对浅薄的世兵集团。 五代世兵的根基并不是乡村宗族,而是居住在大城重镇之内的武夫之家,家族规模较小,动员能力也显得不足,而且在五代乱世中遭遇了重创。譬如魏博镇世兵牙团被朱温、罗绍威(节度使)联手诛灭。成德镇牙兵又在内乱和后晋军的讨伐中损失殆尽。强大的幽州镇牙兵集团则被辽国控制,逐步演化成了燕云豪强――在辽国羽翼下的幽州牙兵后裔倒是完成了由世兵向世家的转化,因此其中的一些世家甚至演化成了后来蒙元的汉侯! 不过在宋朝的主体部分,特别是在经济最发达的中原地区,昔日的世兵集团早就不复存在,而其中的相当一部分转化为了城市工商阶级――在禁军云集的开封府城,世兵后裔转入工商的现象尤为普遍,毕竟世兵家族也不计划生育,子孙繁衍众多,也不可能都在禁军谋到差事,转入工商谋生也就非常自然了。而且赵家太祖开国的时候又鼓励一帮交出兵权的军阀去发财,想要发财当然不能靠种地,涉足工商自然也就在所难免了。 因此发展到了北宋末年,开封府、大名府、应天府等地的工商巨富们,都和北宋的开封禁军、河北禁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就是一体的!而北宋的工商地位较高,在北宋的几次变法过程中,也屡屡出现商人和宰执之间的斗法,最后都不了了之的原因也在于此。 大宋宰执们的刀子再快,也宰不得开封禁军将门,因为大宋官家就是靠他们去控制开封府和河北的那些“假禁军”的。有了这些“假禁军”保驾,那些能够“御武”的文官才会服服帖帖地做皇权的奴隶。 否则,开封禁军将门一旦被宰执们清洗了,开封禁军就会沦为宰执们的工具而不是皇权的工具。好像也没谁规定过文官不可以黄袍加身吧? 所以凶得不得了的韩琦也就是欺负一下没有根基的狄青、焦用,开封府城内那些祖宗特牛逼的将门资本家、将门艺术家,那可都是老韩青天的好朋友和儿女亲家啊! 实际上,北宋官家的权威,就是建立在来自乡村或江南的科举士大夫和以汴梁为主要舞台的禁军将门之间的平衡之上的。 另外,北宋还有一个挺有意思的门荫规则――门荫官儿大部分是武资,也就是说那些牛逼哄哄的文官大青天的子孙有很大概率会演变成将门子! 比如韩琦的子孙到了南宋就演变成了将门,那个做了权相主持开熙北伐结果被“函首至敌”的韩佗胄(韩琦的曾孙)就是武官出身,他大概也是两宋历史上唯一一个由武官任宰相之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门荫规则的存在,早年被赵家天子用来“御武”的名相们的子孙,现在大多变成了将门子,和原先的老将门同流合污,也变成了“官僚地主资本家艺术家”综合体的一员了。而神宗、哲宗扶植起来的,以南方士大夫为主的新党,实际上就是用来斗这些“官僚地主资本家艺术家”的。 不过斗归斗,斗死斗垮也是不行的…… 在北宋开封府的将门资本家圈子里面混了不少时间的武好古,自然已经搞清楚了北宋的将门、工商和文官青天以及赵宋皇室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了。 也正因为如此,由开封工商巨富实际控制的界河商市才能在大宋朝廷层面得到足够的支持。 因为界河商市的大权,实际上是被开封将门掌握的……至少在界河商市成立的初期就是这样的。 而武好古本人,实际上也是个候补的将门之祖――北宋将门并不是一个封闭的团体,是不断可以有新鲜血液加入的。文官宰执的子孙是一个来源,立下大功的武官自然也是一个来源。 如果界河商市和马植在未来的“伐辽复燕”中起到极大的作用,以武好古的钻营手段,谋到一个节度使的官位都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一个武家将门就能横空出世了! 不过了解后世历史发展的武好古,此时却另有一番盘算…… …… 一连三日的秋风秋雨,把清州小城变得阴冷潮湿起来了…… 黄河岸边停泊的商船,在风雨之中摇曳。清州小城低矮破旧的城墙,在雨中若隐若现。清州城中的馆驿、迎宾馆、酒楼、妓院高悬的秀旗也被雨水打湿后低垂下来。连往日熙熙攘攘的清州街市,都似乎被这冷到骨子里去的秋雨给冻结了,失去了往日的繁华。 武好古打着雨伞,和自己的女徒弟杜文玉一块儿走在又冷又湿的街道上。并没有走多远,便走进了和清州馆驿同在一条街上的小樊楼内。 迎面上来一个小二已经认得武好古了,唱了个肥喏便道:“大官人,萧员外已经到了,正在天三号包间里面听金娘子唱曲呢。” 武好古摸出个铜板丢给那小二,又将雨伞收起交给了那小二,然后才对杜文玉道:“文玉,我们一起去见见萧大哥和金娘子吧。” “嗯。”杜文玉点了点头,也收起了自己的雨伞,递给了小二。这些日子她除了跟武好古学习人体写生的技巧之外,就充当起武好古的“女伴”去和萧保先、俏金娘交际。 一来二去的,就已经和萧保先、俏金娘两个混熟了。同时,她对武好古的崇拜也更上了一层楼。 武好古何止是“画中第一”,搞外交拉关系的本事,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居然和辽国的南京留守拉上了关系,处成了莫逆之交。两人见了面简直是无话不谈,诗词、音乐、书画、商业,甚至正在进行的辽宋会谈,也是他们俩议论的事情。 夸张一点来说,清州会谈是张商英和萧保先在明面上谈,暗中却是武好古和萧保先还有马人望在谈――通常见完了萧保先之后,武好古和杜文玉还会同马人望或张觉见面…… 未来界河商市的许多规章制度,基本上就在这种暗箱操作中被敲定了。 不必说,实际制定这些规章制度,就是武好古本人! 他就是在两头哄骗中,把界河商市引向了资本主义的不归之路…… “萧大哥,张中书已经点头了!以后这界河商市就依着您的意思,是我们辽宋两国的共和之市了!” “真的吗?这可太好了!” 今日武好古和萧保先一见面,就告诉对方一个“特大喜讯”,界河商市的商会将会依照萧保先的意思采取“共和制”。 呃,这是萧保先的意思吗? 实际上萧保先自己也搞不大清楚了……那好像是他喝醉后的意思!反正俏金娘和杜文玉是这么说的,应该错不了。 而且“共和制”仿佛也不错――这是马人望说的! 以后的25年里,商市就由商会股东“共和”了,既不是大宋官家金口玉言,也不是大辽天子的谕旨钦命,大小事务都由商会股东们商量着拟定规章,商市里面的吏人也都由商会来任命。 宋辽两家,坐着收钱就是……当然了,管还是要管的,商市的保甲、警巡、堤防等大事,都必须由两朝商议。 另外,若是有两国所通缉的贼人进入商市,也必须由两国共同派员进入缉拿――就是由南京警巡院和河北东路提刑点狱司一起派人去抓! 还有,辽宋两国还可以在界河商市设立“常驻使馆”。这个“常驻使馆”和现在的那些实际上是迎宾馆的使馆可完全不一样。这种使馆不是对方管理的,而是由使臣的派出一方自己管理,而且一年到头都有使臣常驻。 以后两国之间的外交往来就方便了,有什么事情在界河商市中马上就可以谈了,不必万里迢迢派出使团了。 那么好的办法,居然是在喝醉的时候提出来的……萧保先都有点佩服自己了,看起来以后应该多喝点酒,误不了事情的! 当然了,对大宋而言,这个共和制仿佛也是极好的。因为界河商会的股东大多都是开封将门!大宋官家可是把性命都交付给开封将门的,当然不会对他们的忠诚存有任何疑问。 所以界河商市的“商会共和”,实际上还是大宋官家说了算……共和什么的,只是骗骗辽人的。 ------------ 第350章 范之进下山 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跪心如捣…… 在这个秋雨阴寒之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发愁的。 就在武好古包揽把持的“清州之会”进展顺利的同时,他的那位被逼上梁山的情敌范之进已经下定决心要下山投案了。 他是被逼从贼的,并非出于本意,所以是可以说清楚的……至少在他想来是可以说清楚的。 因此自打上梁山的第一天起,他就准备一有机会就开溜,去阳谷县城找张克公,把自己逼上梁山的事情说清楚,好销了案底去考进士。 只要他考上了进士,武好古和西门青这对奸夫Yin妇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而要下梁山,却也不大容易。虽然他现在并不在“山上”,而是住在孝义黑三郎宋江的庄园里面。可是却被宋江的手下牢牢看管着,哪里容得他“下山投案”? 有没有搞错,梁山好汉怎么可以投案? 没有这个先例啊!京东东路江湖上恁般多的好汉,谁他娘的投过案? 你丫要是被朝廷招安去当鹰犬也就罢了,“梁山上”不少人都做过招安梦,可是投案自首……这说出去梁山好汉的脸儿往哪搁? 再说了,你都投了案还会有好下场吗?人家官府正愁抓不到梁山好汉呢,你要是自己送上去,那还不什么罪名都往你身上安! 还说清楚,还被逼从好汉……什么话!官老爷要这么讲道理,天下就没冤死鬼了! 所以黑宋江一听说范之进要“下山投案”,一颗黑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也,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不过宋江也是个讲道理的强盗,也没因为范进之想投案就请他吃板刀面,还是把他留在庄园里好吃好喝好招待……这可是“举人上山”啊!是梁山欣欣向荣的标志,京东东路那么多山头,谁家有举人? 这可是梁山的招牌,怎么舍得一刀剁了呢? 可是到了入深秋之后,范之进就有点急了眼了,天天到宋江住的院子外面长跪绝食请愿――秋天是考发解试的时候了,要是误了发解试,那么元符三年的春闱大比就没戏了。 元符三年要中不了进士,那下一波就又得等三年!一想到奸夫Yin妇又可以多逍遥三年,范之进就恨得茶不思饭不想,干脆绝食得了。 今天是个雨天,又阴冷得很,不过决心已定的范之进还是风雨无阻,早上吃了四个肉包子,把孩子交给他娘亲照看后,就打着伞去宋江那个院子门口长跪绝食了……这一跪一绝食,就是一整个白天,粒米不吃,滴水不进,还是很有决心的。 刚刚跪下,宋江的院子就来客人了,来的是梁山上排行三十六的好汉,“笑面三黑子”赵铁牛――他在开封府的时候本不怎么笑,不过上了梁山后就整日笑脸迎人,于是就人送绰号笑面三黑子了。 “哎哟,三十七哥,”赵铁牛看见打着个雨伞跪在地上的范之进,连忙笑着上去招呼,“今儿下雨你也来跪啊。” 范之进的身份可不是喽罗,那是梁山排行三十七的好汉!而且还有了个江湖匪号,大名鼎鼎的“半截举人”是也! 为什么是“半截”?他不老跪着嘛,就矮半截了呗…… “三十六哥,”范之进苦苦一叹,“你也知道的,马上就是发解试了,若是误了日期,那可就又要荒废三年了。” “你真能考上?”赵铁牛问。 “一定能!”范之进咬咬牙道,“吾读书二十余年,就是为了能在科场扬名,然后报效国家,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虽然如今受了一点挫折,但是志向绝无半点改变。若是宋二哥不许我下山,那我便饿死在他的宅门之外!” “饿死?”赵铁牛一惊,“三十七哥,你想要绝食?” “当然!”范之进道,“我已经绝食一月有余了!” 绝食一月?居然没有饿死?难道是神仙吗? 赵铁牛打量了一下范之进,果然发现他瘦了一些,但远不像是饿了一个月的人。他心想:难道“书中自有白米饭”的传说是真的? “也罢。”赵铁牛道,“我这就去和宋江哥哥说说,求他许你下山去考进士。” “那就多谢三十六哥了。”范之进好一阵感动,他不顾读书人的体面,向赵铁牛行了个躬身之礼。 “行行行,你莫拜了,某可生受不起。”赵铁牛一摆手,然后就迈步进了院子去见宋江了。 宋江这个时候正在书房里面看账本,是梁山在这个秋天收到的保护费的账。因为之前攻打范家庄在江湖上立了威,梁山眼下的形势相当不错啊,看来今年的年关,兄弟们又能大称分金银了。 正琢磨着要怎么分钱的时候,书房外面传来了赵铁牛的声音:“宋江哥哥在么?” “三十六哥啊,进来吧。”宋江继续低着头看账本,听见赵铁牛的脚步声后又说了个“坐”字儿。 “宋江哥哥,”赵铁牛坐下后说,“小弟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范秀才正在门口跪着,还说已经绝食一个多月了……” “嗯。”宋江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宋江哥哥,我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那怎么办?”宋江反问,“总不能让他去投案吧?” “宋江哥哥,”赵铁牛笑道,“他其实不是要去投案,而是要去考进士。” “考个甚?他现在还被通缉呢!”宋江冷笑,“真个要下山投案了,他一条性命也就没了。” “不至于吧?”赵铁牛说,“他又没做甚底。” “怎么不至于?”宋江哼了一声,“现在阳谷范家垮了,阳谷县就是西门家的天下。三十六哥,你还不知道吧,阳谷西门家最近出了两个武官!这西门大姐还真没跟错人!” 宋朝地方官通常是靠吏员控制地方局面的,而吏员又被地方豪强大族控制。原本阳谷县是西门家、范家分庭抗礼。现在义门范家瓦解,西门家一下又出了两个官人,已然是一家独大了。 所以阳谷县衙中的胥吏,现在都以西门家马首是瞻。范之进要是去阳谷县投案,性命自然就送掉了。 “不能叫他投案去。”赵铁牛最清楚这胥吏黑起来有多可怕,摇摇头道,“不过这进士还是该叫他去考则个……万一中了,我们梁山在官场上可就有人了,若是再有兄弟失了风,也好有个搭救的门路。” 宋江闻言噗哧一笑:“三十六哥,你真不知道规矩?你以为发解试只要是个人就能去考?” 发解试对应试者有“七不准”之规定,其中就有曾犯刑责者不准应试的规矩。现在范之进还被通缉,当然不可能去郓州应试了。 “不去郓州,叫他去大名府考。” “去大名府?”宋江笑了起来,“你不知道籍非本土,假名冒户者不得应试吗?” 赵铁牛一笑:“抓到了才是假名冒户,抓不到不就可以考了吗?” “本贯文解怎么弄?” “有办法的,”赵铁牛道,“前一阵子大名府不是被水淹吗?有不少难民到了郓州,只要能寻到一家死了儿子的,花点钱就能让三十七哥假名冒户了。” 宋江摇摇头道:“不行吧?他还得去大名府下属的县衙开具本贯解文……” “可以试试看,”赵铁牛道,“三十哥不是和阳谷县尉张克公关系很好吗?也可以求他帮忙,若是能让张县尉送他去大名府,拿到本贯解文是没有问题的。” “姓张的肯帮忙?他就不怕惹火烧身?” “不怕,”赵铁牛摇摇头,“他怕甚底?他是将门子,又是进士。” 张克公的确是不怕的,他可是开封将门的骄子,就算包庇了梁山贼寇范之进,也不会有谁吃饱了撑的去揭发调查。 宋江这下有点动心了,其实范之进留在梁山也没啥用,不会杀人,也不会放火,让他去打个劫肯定也不行的。他的一身本事,不就是在科举上面吗?若是真的能中个进士,对梁山肯定也是有好处的。 毕竟范之进是上过山的,又是假名冒户去考科举……这就等于有个把柄在梁山好汉手中了。 另外,范之进还有老娘和儿子呢! 他可以下山,老娘和儿子可还得在山上做客! …… 范之进终于下山了! 梁山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就在宋江同意范之进下山的次日,“半截进士”就拜别了老娘和梁山众兄弟,跟着赵铁牛一块儿离开了梁山泊周遭,打扮成了个商人,一路赶往阳谷县而去了。 对于范之进而言,这一去可真是破釜沉舟了!若是不中,也就没有三年以后了……道德文章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不可能三天做贼两天读书,这只会荒废了学问。 若是不中,那就只有一死了!骑着一头驴子,走在前往阳谷县的路上,范之进暗下了决心。 这一次赶考,是不成功,则成仁!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梁山从贼了。 ------------ 第351章 赶考去也 深秋时节,寒风萧萧,书生在路,长剑在怀。 阳谷范家的十三秀才范之文此时也踏上了赶考之路,他也不是第一次考发解试了,不过和之前的两次应举不同,现在他已经不是阳谷义门范的少族长了。 因为阳谷义门范不存在了! 家分了,也要败了。 本来聚族而居的义门,现在分出了几百户,本来可以遮掩起来的丁口、土地,现在全都暴露出来。而且除了其中的三户,其余的范家人都从官户沦为了普通的民户。 不仅田赋一文少交不得,连丁税、免役钱,也休想少交,还有各种杂税和摊派,也必须要交了。 在这种情况下,几百户范家人中的绝大部分都会渐渐败落,由自耕之农沦为佃客之户。而且,范氏家族现在也没有能力再供着所有的年轻子弟读书上进了。 考进士这种事情,对于个人而言是努力加上天才的问题。而对于一个宗族而言,其实是个概率问题……只要这个宗族有足够多的财力去培养足够多的子弟,也就是基数够大了,再低的概率,也是有可以出成果的。 这就是科举义门的模式为什么能在两宋流行的原因——真正皇封过的义门不多,但是类似的组织管理模式是很流行的——这种模式不仅可以让宗族抱团,以达到占有更多社会资源的目的,同时也因为在族内实行平均主义,可以让更多的子弟得到良好的应试教育。 呃,当然是应试教育了!不管宋朝科举考试的题目看上去有多么“精英”,实际上都是用知识面相当狭窄的儒家伦理道德去选拔人才。 所以选拔出来的人,并不都是真正高素质的精英。当然不排除有真正的精英通过应举步入官场,因为接受精英教育的人也可以考中进士。 比如章惇的侄子章衡就是个射箭百发百中的状元,那是因为他们章家从唐朝开始是世代官宦,子弟当然可以接受高成本的精英教育了。 而对所有子弟进行精英教育的成本,却不是寻常的义门家族可以负担的。大宋封建社会的精英教育怎么也得精通六艺吧?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贵族和门阀玩的,义门老农民怎么玩?就算要玩,以义门的财力也只能供少数子弟接受六艺精英教育。这样义门就难免转化为等级相对森严的世家门阀了。 至于武好古准备推进的那种六艺书院加大学或军事学院的教育模式,根本就是精英教育的升级版,在宋朝差不多就是高等精英教育了! 六艺只是基础啊!学好了六艺还有大学高等教育或军校的军事精英教育,真是贵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只有富豪和贵族才能自套腰包去承担这两种教育,而要依靠公办(商市办)的话,目前也只能让少数人接受这种程度的高等教育。 以大宋如今的生产力水平,如果要推行六艺书院加大学或军事学院的高等教育模式,那必然会造成极大的不公平,绝大部分进入大学或军事学院的机会都会落入贵族和富豪子弟之手。 而从大学和军事学院毕业的贵族、富豪子弟会因为他们的高素质,理论上又能牢牢掌控大宋社会的最顶层。 而广大的平民知识分子,因为无法打破这种教育的垄断,最多只能充当中低级的官吏。 所以武好古想要实行的“高等精英教育”相对于正在大宋实行的“平民应举教育”而言,是非常不公平的教育模式!至少在高等教育因为生产力的发展而不再高等之前,将会阻塞寒门之路! 不过第三次参加发解试的范之文,现在却深刻体会到了允文允武的精英教育也是可取之处的……贵是贵了一点,但是关键时刻有用啊! 因此范之文虽然并不会舞剑,但他还是背着祖宗留下的黑云长剑踏上了应举之路。 这是为了提醒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范家因为没有武力所遭遇的灾难。 将来自己无论中不中进士,都要把范家祖宗的武艺再捡起来的! …… 天色灰蒙蒙的,下着阴冷的细雨。 阳谷县尉张克公刚刚从西门大宅里出来,他打着柄雨伞正往金拱楼而去——现在阳谷县就是西门家独大了,所以他得去找西门家商量招募弓手的事情。不过西门家的西门鹤不愿意提供弓手,而且还告诉张克公西门家很快就要迁出阳谷县了。 西门家要离开阳谷县对张克公而言倒是个挺好的消息,不管他们去哪儿,只要别在自己眼皮底下混就行了。 所以张克公心情不错,准备去金拱楼吃一顿好的,结果刚走到金拱楼门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子号。 “介仲,介仲兄。” 这是谁啊? 张克公一愣,扭过头四下寻找,就看见两个穿着短衣将雨伞压得很低的小商贩似的人快步走来。两人到了跟前,张克公才突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面。 是范之进!上了梁山从贼的范之进,虽然瘦了,但肯定是他! “范九哥,你……” “介仲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范之进连忙说,“不如我们去金拱楼里面坐一坐?” “也好。”张克公真是不害怕被牵连的主儿,没有多想就领着范之进和另外一人(是赵铁牛)一块儿入了金拱楼,又钻进了一间僻静的包间,也没叫酒菜,还吩咐小二不得打扰。 “你们先聊,我去外面守着。” 赵铁牛其实也和张克公有点认识,此时却不想多说什么,自己就退了出去,把张克公和范之进两人一起留在了包间里面。 “介仲兄,我,我……” 张克公看着这个和自己还算投缘的朋友,皱着眉头问:“你莫不是来投案的吧?” 投案? 范之进心又有点动,忙问道:“能说得清楚吗?” “说个屁啊,”张克公摇摇头,“进了大牢,性命就在西门家手里了!而且施知县也是个糊涂官,他才不会管你冤枉不冤枉呢!” 施知县现在就等着升官了,范之进就是冤死了,他也没兴趣过问。 范之进叹了口气,“介仲,我想考发解试。” “考发解试?”张克公愣了又愣,“你怎么考?” “我想去大名府考……” “假名冒籍?”张克公吸了口气,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户册已经有了,”范之进道,“是江湖上的朋友帮助寻到的……大名府冠氏县的廓坊户,也是姓范的。” 在今年夏天和初秋时的水灾中,冠氏县城也被大水淹了,不少廓坊户背井离乡逃难到了郓州,赵铁牛托人在须城寻到一户范姓人,花钱买了他们的户册,让范之进去冒名顶替。 不过买到户册是一回事,拿到本贯解文是另一回事。范之进可不敢直接去冠氏县城,只得找张克公帮忙。 “也罢,”张克公叹了口气,“我和你走一趟大名府,总归能帮你拿到本贯解文的……也不须去冠氏县,就在大名府城拿吧。冠氏县的水虽然退了,城也毁得差不多了,不少人会移居大名府的。我家在那里有点熟人,总能帮你办个户籍的。” 大名府也是个将门子弟比较集中的地方,张克公家里面也有人在大名府的禁军里做官,所以有点门路,总能帮范之进搞到本贯解文的。 …… 武好古这时也准备离开清州城回开封府了,清州会谈现在已经结束,《清州之约》的草案已经拟好,只要两边的皇上批准了,界河商市就能正式开始建设了。 这座商市对武好古,对参与其中的开封将门豪商、一部分燕云豪门,以及他们的代理商而言,其实一场大考。这是用实践在检验他们的“执政能力”。因为在界河商市出现前,中国的工商阶层从来没有管理过哪怕一个县的政权。历史上当然有商人宰相,比如秦相吕不韦,也有许多涉及工商的贵族出将入相,但是他们都是作为贵族,依靠“士”去执政的。并不是依靠工商在执政。 而让处于四民末等的工商作为主体去管理一座城市的实践,在这个时空的华夏,是从界河商市开始的——虽然界河商市商会的股东大部分都是贵族,不过大部分贵族老爷们是不会离开繁华富庶的开封府跑去遥远的界河商市的,真正去那里管事的还是他们的承包商。 这就类似于日本的武士最初是给不愿意离开平安京的宅男公家们管理庄园的那些人,后来混着混着就成了割据一方的大名小名,让京都的宅男公家们去吃草了。 顺便再提一点,“承包商”的运营模式在宋朝是非常流行的。连税务和酒务都可以承包出去,何况将门勋贵家营的商业? 就在武好古将一份堪称是“界河商市宪法”的《清州之约》的草案抄本小心收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乖徒儿杜文玉的声音:“老师,俏金娘来了,就在馆驿大堂候着。” “哦,”武好古应了一声,“去把她带过来。” ------------ 第352章 东坡扇 武好古等了一会儿,就见杜文玉和俏金娘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 一见到俏金娘,武好古顿时笑了,“金娘子,总算舍得和萧大哥分手了?” “大官人说笑了,奴和萧大哥终是天差地别的人儿,只能做知己,不能在一起的。” 这大约就是自知之明吧?别看萧保先在清州被俏金娘忽悠得五迷三道的,可俏金娘真要跟他去了析津府,那可就立马不值钱了。因为在析津府,萧保先是云端上的人物,一言九鼎,根本不需要“泡”俏金娘,这也就没有意思了。 有些东西,得不到的时候才是最宝贵的!真的可以随便得到的,也就没什么了。 武好古赞赏地看了一眼俏金娘,抬手指着把椅子说:“坐下说话吧。” “哦。”俏金娘坐了下来,面带微笑,娴静优雅地看着武好古。这个气质,比起潘巧莲也不遑多让了。 武好古用赞赏的语气说:“金娘子,你很不错啊。” 俏金娘当然是个不错的姑娘,不过在开封府还算不得顶级,只能说是二流。不过武好古要力捧她,她一样也会大红大紫的。 俏金娘轻声道:“奴能有今天,全靠大官人提携,这次能提大官人尽一些绵薄之力,是奴的荣幸。大官人今后但有差遣,只管着人来清州城吩咐一声,奴自当效犬马之劳。” “有个机会可以给你,你要答应就不必在清州这个小地方了,”武好古道,“你和小樊楼的合同,我会让阎婆儿安排别人来接替。” “一切听凭大官人安排。”俏金娘依旧是乖乖听话的态度。 虽然她和开封小樊楼的合同价值好几千缗,不过她非常清楚武好古可以给她的只会更多。 “你且莫急着答应,”武好古说,“我给你的机会是有风险的,你要是不去,我还可以安排别的机会给你,你就不必离开清州城了。” 俏金娘看着武好古,武好古说:“《花魁》画册准备出一个说才子佳人故事的‘连环画’,故事的内容是说一个开封佳人倾慕东坡先生的才华,不惜万里去儋州相会,这里可是万里共婵娟啊。” “东坡先生?”俏金娘有些犹疑地看着武好古,“可是苏东坡?” 武好古笑了笑:“除了苏东坡,还有别的东坡先生能让你俏金娘走一趟儋州吗?” 原来武好古给俏金娘安排的是一场真人秀!而且是和苏东坡一起上演的真人秀! 苏东坡那可是北宋末年的大明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什么牙膏啊,帽子啊,红烧肉啊,还有墨锭啊,凡是能冠上“东坡”之名的,立马就身价翻倍,而且还会供不应求,连梁师成那个没卵子的宦官都要厚着脸皮说自己是苏东坡的私生子。更不用说苏东坡自己的墨宝了……在武好古看来,把苏东坡这样的摇钱树打发去亚龙湾看海的新党大佬们的理财能力也就这样了。 如果让武好古来执政,肯定得把苏大摇钱树留在开封府替朝廷赚钱赎罪……一年三十万缗稳稳的,一个人顶得上一个州的税赋!如果运作得好,说不定连给辽国的岁币都能赚出来!而且苏东坡在辽国那边还有不少粉丝,完全可以拿他“出口创汇”。 可这样的超级摇钱树,眼看就要死了!这可真是大宋GDP的重大损失啊! 以武好古这个奸商的商业头脑,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不好好发掘苏东坡的商业价值,怎么能体现出资本主义制度的万恶? “奴要去儋州?” 武好古点点头,看着俏金娘道:“此去不仅有万里之遥,而且还有险阻艰难,你可敢去么?” “敢!”俏金娘也是够干脆的,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好!” 武好古笑道:“这就对了,你去了回儋州,陪着苏东坡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这身价立马就不一样了。” 是啊,俏金娘就是“东坡牌”的角伎了!还有《花魁》画册帮着炒,身价后面随随便便加个零都没问题。 至于风险当然是有的,万里远行,很有可能死在路上! 另外,苏东坡老爷爷能活多久也没人知道,万一在海南岛活到80岁呢?俏金娘的大好青春不就都丢在海南岛了? 当然了,武好古把俏金娘派去海南岛并不是“赌命”。因为武好古知道苏东坡活不了多久了。历史上建中靖国元年七月时,病逝在常州。即便他能因为武好古的蝴蝶效应多活上几年,他也该回开封府了。 因为徽宗执政后,苏东坡在海南岛的流放生活就结束了,先是去了廉州安置(现广西北海),后来又去了永州,后来又复任朝奉郎并且赦还开封府,在走到常州时病死。如果能多活几年,多半就能返回开封府做官了。 若真能如此,跟着苏东坡返回开封府的俏金娘立马就是开封府第一角伎了。 “金娘子,”武好古接着又说,“你大可以放心,我以有安排,定能叫你来去平安,也不会吃多少苦头。还会有良医跟随,因而也不需要太担心水土不服。沿途吃用住宿,也会好好安排,还会有护卫跟随。” 古代的长途旅行可不容易,如果不做好万全的安排,随随便便上路可就有的是苦头要吃了。 而万里迢迢,要想安排的舒舒服服,那钱可就花海了去啦。武好古这次不仅给俏金娘安排了良医,还会有厨子、丫鬟、保镖、车夫,甚至还会请个纪家跑过南番航路的管事一路跟随。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收购一些驿券,好让俏金娘一行在路上可以入住条件较好的馆驿。 驿券当然是可以收购转让的,因为这个东西也是福利和奖品。主要赐给选任的官员和押纲的军头。特别是后者都比较节省,常常用不了恁般多的驿券,就会拿去转给商人,换点钱物。进京赶考的举子们也可以得到驿券,沿途入住馆驿,是很舒服的,如果用不完拿去卖掉换俩小钱在开封府花用也无可厚非……寒门举子嘛,过日子仔细一点是应该的。 除了给俏金娘在路上和到海南岛花用的开销之外,武好古自然还要给苏东坡一大笔馈赠了。苏大学士身为一棵不得志的超级摇钱树,现在的日子过得是非常清贫的。 在儋州这种地方,想来也不会有人找他“代言产品”,也不会有人买他的字画。所以武好古还准备让俏金娘带上一大笔钱去儋州,途径广州的时候来个大采购――想来苏东坡也不把一个万里迢迢来看望他,还带着厚礼的女粉丝挡在门外头不赏脸吧? 听完武好古一番叙述,俏金娘却有些糊涂了,“大官人恁般破费,不会只为了成就奴和东坡先生一段佳话吧?” “呵呵,金娘子果然聪明。” 武好古说着,就在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一把折扇,轻轻展开在了俏金娘面前。向上展现在俏金娘跟前的扇面上是一幅工笔设色美人图,然后武好古又把扇子翻了个面,另外一面上是一首词牌,苏东坡的《洞仙歌冰肌玉骨》。 “大官人,这是……” “东坡扇,”武好古笑道,“以后会是界河商市中的一大产业。” 一座真正有前途的中世纪自由市自然不能只有青楼、赌场、跑马厅了,还必须有可以吸纳大量劳动力和产业资本的手工业存在。 而这些集中于自由市的手工业并不一定要多高端――大炼钢铁,大造火药当然好了,可是这技术门槛不是一下子能突破的,而且产品造出来没市场也白搭啊。这种东西辽国不能卖,大宋又不会买,所以也不可能支撑一个自由市的发展壮大。 因此武好古重生以来,一直都在走“低端”路线,先做一个没什么科技含量的奸商。 将要在界河商市发展的低端产业,现在已经确定只就有酿酒、刻印和造船。其中酿酒产业可以容纳的劳动力十分有限,造船虽然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但是武好古这边并没有核心技术,得看海州吴家的意思了。 所以武好古只能挖空心思为界河商市寻找新的具有发展潜力的低端产业,制扇这个行当作为印刷业的延伸,显然是很适合在界河商市运营的。花魁行的印刷厂可以大量提供扇面,而界河商市的建筑工地和船厂有能提供大量廉价的木材边角料可以制作扇骨。 不过要让界河商市的纸扇业发展起来,武好古还需要创造出流行和品牌,所以武好古才琢磨出了“东坡扇”的创意。 现在既然有了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巾、东坡帽、东坡墨、东坡牙膏,再多一个东坡扇想来也是挺有市场的。 而要打东坡扇一炮打响,就必须要舍得下本钱,还要来一点宋朝人没见过的新鲜营销手段。比如把苏东坡和俏金娘的“真人秀连环画”印在东坡扇上,如果条件成熟,还可以做出彩印。 这样一来,东坡扇的品牌可就立马打出来了! ------------ 第353章 文曲星 武好古能在恁般短的时间里面,变身成为大宋“娱乐圈”主宰级大佬,自是有他敏锐的商业头脑的。 因为他知道一个道理,玩转娱乐圈不一定要卖艺卖身,只要能吸引眼球,做到万众瞩目,就会产生极大的商业价值。 而在大宋这个时代,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就是“才子佳人”了。 而对武好古而言,才子佳人中的真正有价值的佳人,当然就是上了《花魁》画册的女伎了。这年头良家妇女虽然不会被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但是把她们的写真图刊登在画册上卖钱那是不行的。武好古会被人弹劾到亚龙湾去陪苏东坡的! 佳人是有良贱之分的,不过才子却大都是良家的。哦,也有个别不良才子,比如范之进这样从梁山上下来的才子!不过他们不是主流,主流才子都是良家才子。 但即便是良家才子,也是具有极大的商业价值的――这方面良家才子们要超过良家佳人,因为他们是可以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类似于后世网红那种存在的! 金榜题名,东华门外唱卖,琼林苑赐宴,还要在开封府城内巡游……玩法和后世的选秀节目没多大区别,而且还多出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神圣感。黎民万庶是“跪着”(在思想上跪着)仰望这些良家才子的! 他们是偶像,是梦中情人,是最好的榜样,是令人神往的大宋梦,是人人称颂的好汉! 所以武好古准备在礼部试后把中奖,哦,是中进士的才子们都画下来,然后印几本《文曲星》画册拿去卖钱――正奏名进士有四五百多个,一本画册肯定印不下,所以武好古准备印上五本,“一甲”印一本。 他估计这五部《文曲星》画册多半可以大卖上三年,而且是在大宋全境大卖。如今全大宋可有不计其数的读书人在做进士梦,他们一人买上一本,整个大宋的市场容量起码就有上百万册! 另外,《文曲星》画册的性质和《花魁》画册是不一样的。《文曲星》是可以“请旨发行”的,那可是宣传重文轻武的大宋封建主义思想的主旋律画册啊。完全可以走“奉旨发行”的路线,这样就不怕别人盗版了。 而且,武好古还可以在“一甲”和“二甲”进士画像后面加上他们应试的文章和名士点评。这样《文曲星》画册又会变成一本科举参考资料了。 当然了,《文曲星》画册上当然也有“花招儿”了……百万册的预计发行量啊!打上去的“花招儿”得多有价值啊!而且,《文曲星》的售价不可能和《花魁》比,因为它面向的主要还是寒门才子,不可能拿出几百文到一缗买一本画册。因此,《文曲星》画册的售价肯定在1文以内,必须要用“花招儿”来弥补收入的不足。 最后,《文曲星》画册还有可能演变成一张报纸,或许可以叫《文曲报》。总之,一定是个大买卖……说不定还可以在未来成为大宋科举和教育改革的喉舌! 在武好古看来,大宋的失败,其实就是科举和教育的失败,必须要改! …… 不成功,则成仁! 已经改名范进的范之进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仇人大淫贼武好古正计划将他心目中最神圣的事业――科举考试,变成一桩能赚上几十万缗甚至上百万缗的大买卖! 此时他正怀着最悲壮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向大名府的解场。 科举考试对于别的举子来说,是一个可以“今次不中,下回努力”的长期事业。而对已经从了贼的范之进而言,今次不中,就只有一死了……不仅因为他从了贼,还因为他现在没有了阳谷义门范的支持,也没有自己的产业,根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读书人。 如果中不了,就只有再上梁山做贼了。 若不甘心做贼,就只有饿死…… 张克公还真是很够朋友的,不仅帮他办好了本贯解文,而且还陪着他住进了张家将门在大名府的宅邸,今天还陪着他到了大名府的解场。 看到自己的朋友一副悲壮的模样,张克公低声宽慰道“进之,莫担心,大名府的解试没有多难,你一定能过的。 对了,知大名府事的韩学士是旧党人物,所在策论中千万别喊打喊杀。” “明白,”范之进点了点头,“介仲兄勿忧,我这一科是定然能中的!” …… “喂喂,武举解场不在此地,你走错了。” 范之文这个i i 时候却被人拦在了郓州解场之外,因为他还抱着自己的黑云长剑呢!这模样不像个士子,倒似个剑客。 考文举当然不能带宝剑了,就是考武举也不必带宝剑啊。因为宋朝的武举不考砍人的,连武官上战场时经常用到的马枪和远距离射箭都不考了。而连近距离的步射、骑射也一度不管是否射中靶子,只要能拉开一石一斗的步弓,兼马射七斗就算第一等了。要求是非常低的,连现在的武好古都能通过。 直到绍圣四年(1097年)开始,宋朝的武举射箭才讲究要中靶――也不知道射不中的箭术有什么用?走火力覆盖的路线吗?但是也不考连珠射啊。 当然了,不会用马枪,射箭也射不中的将帅也不等于不能打胜仗(这是司马光的观点),所以宋朝的武举主要还是考兵法和策问的。 不过范之文扛把宝剑也就装个样子,他是不会武艺的,更不会去考武举。因为习武对义门农夫家族而言是很贵的,虽然现在不考马枪了,但是还是要考骑射的,而且还要射中目标!骑在奔跑的马背上不掉下来已经很难了,能勉强拉个弓已经是高手了,还要射中…… 不是天天玩骑马射箭玩到弓马娴熟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射得中? 所以绍圣四年的武举改革(射箭要射中)出来以后,倒是断了许多寒门书生通过武举上升的道路。 还好考文举不用骑马射箭,要不然如范之文和范之进这样的寒门进士可就没机会通过科举入仕了。 将黑云长剑交给了自己的一个仆人之后,范之文提着书箱,大步流星地向郓州解场之内走去。 …… “崇义,好好考!先考个开封府解元,再来个天下大魁!” 武好文此刻也站在开封府解场门,正准备迎接人生的“第三考”。 没错,武好文正准备去考开封府的发解试!虽然他这个太学生是有免解资格的,但是他想考发解试还是可以的。 和后世“包送生”令人羡慕的情况不同,宋人在考场上最讲公平。免解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哪怕是太学生免解。凭本事考出一个举人,才是男儿大丈夫所为。 而武好文真的很能考,他的开封府府学生和国子监太学生都是考出来的……虽然他爹妈也没少通路子,但其实通不通路子都一样。因为武好文的文章是真好!文采飞扬,文字激昂,妥妥的大才子。 对他这样才子来说,解场就是他表演的舞台!一考府学让他成为了家中的骄子;二考太学让他成为让人侧目的才子;现在是三考解场,成功是肯定的,现在的问题是能考第几名? 若是能拿下开封府解元,不仅进士必中,而且还能在春闱大比之前“订下”韩忠彦的亲孙女。 到那时可就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双喜临门啦! “阿爹,你放心!”武好文回过头,认真地对父亲武诚之道,“孩儿一定能考好的! 今科孩儿一定能高中进士!” …… “这一回大比,第一甲总是要列名的!” 自言自语说话的是纪忆,他现在已经坐在考场里面了,不过不是开封府解场,而是国子监的考场之内。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个官员了,不能参加普通的发解试,只能参加锁厅试。锁厅试是别头试的一种,而别头试原是专为考官及地方长官的子弟、亲戚乃至门客应试单独设立的考场,考官和地方长官则须回避。 到了北宋末年,各地方的别头试皆有转运使主持,因而又称漕试。而开封府是个特例,由国子监主持别头试。在开封府应别头试者除了考官、地方官相关人员外,还有贵胄子弟和外国人。 而官员的锁厅试则在宝元二年间(1039年)纳入了别头试,在京由国子监别试,在外则在转运使司的别头试所考试。 也就是说,武好古如果想在元符二年过锁厅试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国子监别头试搞作弊是很困难的。但是在三年后,如果张商英还在河北东路转运使任上,武好古则还在勾当界河市舶司任上,那么河北东路漕试倒是可以开后门的…… 不过对纪大才子而言,国子监别头试只是小菜一碟。在太学念书的时候,不少文章没他好的生员都走了科举的路子高中了。他之所以拖到今天,是因为他的户籍在平江军,不可能为了考一趟科举在太学请半年长假吧?太学也要是讲出勤率的。 ------------ 第354章 范进不哭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出了甚底大事了么?大名府衙外面怎么人山人海的?” 武好古跟着慢悠悠赶路的张商英、张叔夜等人抵达大名府的时候,已经是元符二年十月上旬了。 张商英自然不会急着回京复命,他很快就要来大名府当漕臣了(河北东路转运使司设在大名府),所以要利用这个机会和大名府的官员们拉拉关系了。 昨晚上又是河北东路转运使吴安持请客,喝了个通宵,武好古也没能躲掉——漕司衙门里面的官员都是他将来的同僚,怎么能不好好喝上几盅?而且王安石的女婿吴安持和武好古“一见如故”,拉着他喝了几大杯,还顺便把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名府官伎,名叫徐安安的女孩子介绍给了武好古。 意思当然是很清楚的,得让徐安安上《花魁》画册! 一个官伎,看上去过不了多久就是吴安持的侍妾了,上什么《花魁》画册?难道纳个“花魁”做妾特有面子么? 转运使的面子,武好古自然不能驳了。于是就约了今天下午去漕司衙门上给徐安安画画。 现在已经日近正午了,武好古在上午睡了一小会儿后,就和乖徒儿杜文玉还有老护卫林万成一块儿出了馆驿,往漕司衙门而去。结果才走到大名府衙外面,就被人山人海的读书人给堵住了。 看到人山人海的一幕,武好古还以为出了什么群体性事件,自言自语问了一句。 “这位官人,您不知道今日是大名府解试放榜的日子吗?” 一个上了点年纪,穿着有些邋遢,颌下留着一撮白胡子的老士子仿佛听到了武好古的问题,马上就开口回答了。 “大名府解试……”武好古点点头,然后又看了那老士子一眼,见他面带喜色,于是笑问道,“老学究,你一定是中了吧?” “那是。” 这老夫子捋着胡须回答道,他已经从武好古的官服上看出他是个武官了,所以并不显得拘谨——一个年轻的“绿皮武官”顶天就是个门荫的从九品,对一个举子而言算不得高贵。 “老学究今年贵庚了?”武好古笑着问。 “老夫今年60了。”老学究答道。 60岁…… 武好古想到了自己的远房老爷爷武忠义,今年都65了,一辈子也是在科场上蹉跎掉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忽然问:“对了,老学究,你不是第一回过解试了吧?” “那是。”老头子摸着胡子,颇为得意,“老夫已经五次过解了。” 武好古问:“那你认得洛阳白波的武忠义吗?” “白波义门武的武冲卿?” “对,对,对。”武好古点点头,“就是他。” “怎么不认得?”那老学究道,“老夫和他一起考过三次!” 武好古笑道:“那可好了,您老又能和他一起考第四回了。若是能一起高中,以后就是科场同年了。” “一定能中的!”老学究点点头,“这位官人,你既然知道武冲卿,一定是武冲卿的晚辈吧?” “是啊。”武好古一笑,“本官是东上閤门副使武好古,武冲卿乃是我远房的大爹爹,这几日就住在我在开封府的家中。” “东上閤门副使?”老头子愣了愣,忙拱拱手道:“失敬,失敬,老夫赵佳仁,乃是大名府城人士。” 东上閤门副使可是从七品的横行官儿!年纪轻轻能做到这样的官,一定不简单!老学究哪里还敢造次?马上恭恭敬敬起来了。 武好古笑道:“你既然认得我那远房大爹爹,那就是和我有缘,不如我带你去开封府吧。”他顿了顿,“我现在就住在馆驿,和张中书一起。” “张中书?” “中书舍人张天觉。” “啊,治平二年的进士,四川人,对吗?” “您认识他?”武好古笑着问。 “唉,”赵佳仁叹了口气,“认识是认识的……一转眼就是三十多年了!” …… “怎么没有!” 范之进这时并不知道他的仇人武好古就在距离他不到100步开外的地方——就是知道了也没辙,现在武好古可练了好几月的武艺了,力气明显提升,范之进根本打不过他,况且还有一个林万成在护驾。 而且,范之进的注意力完全被解试榜单吸引住了。 他现在可是破釜沉舟了! 如果榜上无名,那立时就要去死了……也不回张府(张克公一个亲戚的府上),直接就去大名府最好的馆子吃一顿开封菜,再叫个姑娘,把身上的钱都花完了就去跳漳水! 他瞪大了眼珠子在榜上找啊,找啊,上面就是没有“范之进”三个字儿。 居然没有! 范之进的心已经在颤抖了,眼泪也滚落下来了,怎么就没有呢?他觉得自己的文章做得不错啊,策问题答得更佳。把宋辽和则两利,斗则两败的道理说得头头是道,都快写出花了。 在从解场出来后,他把自己的文章背给张克公听,对方认为是必中了,才放心回了阳谷县。 必中的卷子,怎么就落榜了呢? 难道是天要绝人! 想到这里,范之进就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声越来越响了,因为哭的人多了起来。科场之上,从来就是得意者少,失利者多,而且不少人还是久试不中的……说实在的,普通人家供一个读书人是很不易的。虽然大宋的科举是个低成本的教育,但问题是科举可以没完没了考下去。 科举不像大学、军校教育,再贵也就是几年,倾家荡产的咬着牙也能过了。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如果一个男人几十年如一日的读书科举,却又中不了一个进士,多耗费的金钱,实际上也是非常惊人的。 譬如武忠义、赵佳仁这样的,早早出去给人做个幕僚,做个书吏,三四十年也该赚上三四千缗了。这笔钱如果用来读六艺书院、读大学,也是绝对够的。 所以科举教育某种程度而言就是钝刀子割肉,一次一小片,割上几十年!考到最后考成了个穷挫大,就是一辈子被套住了。 而六艺书院加大学的教育,则是长痛变短痛,花钱虽多,但是回报大体上总还是有保障的。 看到大名府衙门外哭成一片,武好古身边的赵佳仁长叹了一声:“每次都是如此啊!今年又逢了水灾,不少士子家里都遭了大灾……科场上又失利,读书人真是苦啊!” 武好古点点头道:“是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 范之进一路哭着就往漳水去了,他也没心情去吃什么开封菜了,满心满脑的就是一个死字,真的是想不开了。 一辈子的梦想,现在完全是一场空啊! 而且,他除了考科举还会什么?好像什么都不会啊!连学柳三变那样去填词也不行!甚至连自己的仇人武好古和西门青都大大不如。 他已经从赵铁牛那里知道武好古的根底了,那可是开封府第一等的大画家,一纸画那是成千上万缗的!哪怕不做官,日子也能过得无比滋润。 而西门青是阳谷女大侠,超凶的!还是个女郎中,给京东东路和河北东路不少富贵人家的女眷看过病,也是个能抢钱能骗钱的主儿。 “百无一用啊!百无一用啊!” 心灰意冷,完全绝望了的范之进一边哭喊着,一边就昏昏沉沉走到了漳水边上,上了一座石桥,发现桥上此时已经站了几个书生打扮的青年。 难道都是来投水的? 范之进心想: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想到这里,他就牙齿一咬,也不管水太凉了,翻上栏杆就要往漳水里面跳,却被不知道被什么人一把抱住了腰。 “怎么啦?怎么就要投水啊?” 抱住范之进的人大声发问。 “你莫管我,让我死了吧……” 范之进大叫大嚷道。一边喊还一边用力挣扎着往下钻,渐渐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在了半空中,原本抱腰的那人只好死死拽住他的裤子。 “你死也得有个道理吧?为甚要死啊?”旁边有人发问。 “解试落了榜!活不了啦!” 马上有人说:“解试落榜怕个甚?你还年少,下次还可以再考啊。” “是啊,你以为你是范进啊!一考就考了个解元!” 范进?这个名字好耳熟啊,不对……这个时候范之进忽然想了起来,自己仿佛是假名冒籍去考的,不是用范之进的名字,而是用范进的名字! 难道自己中了大名府的解元? 范之进一时有点懵逼了,这事儿闹的,中了个解元还跑来自杀!这要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正想到这里,刺啦啦一声布匹撕裂传来,范之进整个人就急速往冰冷的漳水里坠下去了,然后就噗通一声,落水了! 原来是范之进的裤脚不够结实,承受不了他的体重被撕裂了,害得他成了大宋有史以来,也许是科举考试历史上唯一一个中了解元还跳水自杀的书生。 当然了,大宋朝的民风还是很好的,看到有人投水,还是有不少义士冒着严寒施救,总算是把范之进给捞了起来。 ------------ 第355章 才子们的节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武好古再一次回到开封府的时候,已经是元符二年十月中旬了,才入封丘门,耳边就传来了一阵阵爆竹鞭炮作响。 今天是什么节日? 骑在马上,跟着张商英、张叔夜等人一块儿大摇大摆走在封丘门大街上的武好古正琢磨着,耳边就听见张商英和赵佳仁在议论了。 “该是过了解试的举子家里在放鞭炮、摆酒席吧?” “是啊,每三年都有那么几个月是天下举子会东京的时节。从开封府解试放榜到礼部试放榜之间,就是举子们最快乐的时候了……一晃三十多年了,治平二年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啊!” “唉,天觉兄运气好,治平二年就中了。我就苦了,三十多年蹉跎,考了十多次啦。明知是中不了,就是不死心啊!” “你这话说的,怎么就中不了呢?该是今科必中才对啊!” “必中?要真的能中,三十年前就中了……实不相瞒,我已经连着四次解试落榜了。今次是因为大名府发了大水,许多士子没有能按时赶到府城应举,才让我捡了个便宜。” 听着两个老头的讨论,武好古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既然知道不能中,为什么还要没完没了考下去呢?这不是浪费生命吗?而且道德文章做得不好,也不等于别的事情干不好啊。也不知道家里那个武二郎这次考得怎么样了?如果不行的话,也不要一直考下去,最多让他再考一次,之后就来帮自己做生意吧。 武好古正琢磨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入了安远门,上了马行街。这时张商英勒住了缰绳,回过头来对众人道:“已入内城,便在这里散了吧。崇道,你这些日子在家好好歇息,顺便再准备界河商市开设的办法,等着和老夫一同面君奏事吧。” 张商英和张叔夜都是在京任职的朝官,面圣的机会很多。特别是张商英官拜中书舍人,是可以参加崇政殿召对的,多半明后天他一上朝,赵煦就要在崇政殿询问清州之会的情况了。 不过武好古现在理论上是外任的武官,是不参加朝会的,要面圣得先写申状交道中书省,由中书批准了再给皇帝批,皇帝批了以后再由閤门排班。因为皇帝只有一个,一天能见的人有限,所以需要慢慢排队,十天半个月能轮上就不错了,就算等上一两个月也不奇怪。 到那时赵煦多半已经批准《清州之约》了,所以武好古面圣的时候多半就是说界河商市怎么开张了。 辞别了张商英和张叔夜后,武好古又在安远门内和阎婆儿、俏金娘二人道了别。 这两个婆娘现在也算是武好古的人了,一个是武好古的专用人体模特儿兼管事家伎,一个则要替武好古走一趟儋州去勾搭苏东坡。 当然了,两人都是自由之身,不是武好古的奴婢,而是武好古的合作伙伴。 “阎娘子,”武好古笑着对阎婆儿道,“这次可多亏你了……一路上花用了多少,明日就把账报到我家的内账房吧。还有金娘子也劳烦你多多照应,再去寻几个广南、福建来的女婢伺候金娘子。” “奴婢知道了。”阎婆儿盈盈行了个福礼,口中自称奴婢。 她虽然是自由身,但是明面上认个下武好古这个的横行官当主人是很有好处的,至少不怕被人欺负了。 另外她的是要卖掉的,已经托了几个牙人在找下家了。等到出了手,她和那些还跟着她的姑娘就得住到武好古的梨花别院去。如果没有一个家伎名分,可就不方便了。 武好古可是堂堂朝廷命官,家里面怎么能容得下私伎居住?所以在路上武好古就和她说好了,以后在开封府时,她就算是武家的管事家伎,武家的“家伎业务”,也都承包给她了。 对于武好古这个级别的吏商而言,家伎其实是必不可少的。家中的庆典,官场的应酬,都需要家伎表演歌舞助兴。 和阎婆儿、俏金娘告辞后,武好古就带着杜文玉、林万成等人向自家在开封府城西厢的宅子而去了。 他和杜文玉之间目前还是清白的……不过明眼人都知道,纳杜文玉为妾不过是时间问题了。哦,也不是时间问题,而是武好古家里面的两只母狮子什么时候能批准的问题。 这事儿仿佛有点难度啊! 不过武好古在清州的时候已经答应杜文玉了,一定会千方百计给她争取个名分的。 作为替杜文玉争名分的第一步,武好古准备让她先住进武家大宅…… 就在武好古琢磨着怎么说服两只母狮子接受杜文玉这个乖徒儿的时候,杜文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老师,老师,您家门前好像也在放鞭炮,看来二郎君的发解试考得好了!” …… “范解元,开封府到了!” 迷迷糊糊的范之进只觉得驴车的车帘让人掀开了,然后便是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嗯咳,嗯咳……” 被冷风一激,范之进又大声咳嗽了起来。这时一个开封府的厢兵往车厢里面张望了一眼,皱着眉头问照顾范之进的一个大名府的差役:“都这样了还来开考进士?还能考得上吗?” 护送范之进的差役马上回道:“这可是我们大名府的解元!我们大名府的解元怎么会考不上进士?” 大名府可不是一般的小地方,那可是北宋五京之一,也是人文鼎盛的。历来能在大名府考中解元的举子,基本上都有一个进士。 所以知大名府事的韩忠彦得知本届解元失足落水(当然不能说想不开投水了)后非常重视,马上把范之进安排到了大名府的馆驿内,还安排了名医给他看病因为水太凉,所以落水的范之进当晚就病倒在馆驿内了,发了高烧,还咳嗽不止,一连多日也没好转,估计是得了肺炎了。 不过区区疾病是不可能击倒大名府的解元的,因此在范之进的坚决要求下,韩忠彦决定让他带病赶考,还派了专人沿途护送。 但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范之进命该如此还是旅途劳顿,他的病情在途中忽然加重,所以就只能躺在驴车上进开封府了。 “那,那就赶紧进城吧。”守城门的厢兵还是非常敬畏奄奄一息的范解元的,这几个月可是才子们的好日子,整个开封府没有谁会瞧不起一个举子的。 哪怕看上去再挫,一旦金榜题名,那可就是人上之人了。 “一定得熬到进考场!”范之进再次闭上眼睛时,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就是死也要死在科场之上! …… “十三叔,今年我们家的举子可比三年前少了一半啊!” 在开封府的另外一处城门口,负责护送范家举子入京的范五郎对背着长剑的范之文说,“我记得三年前有五人,今年只能您和六叔两人了。” 阳谷义门范的瓦解已经影响到范家子弟的科举前途了,原本范家总能有四五人过郓州解试的,今年却只有两人(其实还有一个范之进)了,一个是范之文,还有一个是范之文的六哥,已经四十多了,是个累试不中的老措大,今科也没什么希望。 所以阳谷范家的未来,就看范之文的科场表现了! “只要能中,一个举子就够了!”范之文深吸了口气儿,昂首阔步地就向开封府城走去。 …… “考了个第二名?行啊,二哥儿,看来你今科是必中了!”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见到了自家的读书种子武好文了,武好文的发解试考得不错,拿了个开封府第二这可是不得了的好成绩啊!开封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全天下才子汇聚之地!虽然开封府举人的名额很多,过发解试比较容易,但是想在开封府的发解试中取得好的名次是很难的。 而且,历来在开封府发解试中拿下好成绩的举子,基本上都能在礼部试中得志! 所以昨天开封府解场放了榜,今日武家就大摆宴席给武好文庆祝了。不过武好文还是非常低调的,只是淡淡地道:“科场之事,不到名列金榜,谁都不敢说稳拿。对了,大哥儿,你此行清州还算顺利吗?” “顺利的,”武好古笑道,“等你金榜题名之后,我大概就要去界河商市赴任了。对了,我在大名府还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是相州韩家的女儿,等你高中了,就该洞房花烛了。” “韩大府答应了?”站在武好文身旁的武诚之听到这消息马上就兴奋起来了。 “答应了!”武好古笑道,“再过不久,我家就是相州韩家的姻亲了,有韩家的提携,二哥儿日后的前程是怎么都不会差的。 对了,白波来的大爹爹呢?今天怎么不见他的影子?” “他和洛阳白波来的三个武家举子一起搬去你在画仙观旁的那个三层宅院去用功了。”武诚之道,“这次白波武家也不容易,一次憋出了四个举人,大有希望啊!” ------------ 第356章 宅斗 不知道是不是武诚之送给白波义门武的五千亩学田起了作用,今年的河南府解试中,白波武家的秀才们表现很好。有一个诚字辈和两个好字辈的秀才顺利通过了发解试。 当然了,他们和武好文还是不能比的。武好文的成绩那是神童加超级努力加科举秘籍(蔡京给的)的结果。哦,他还是太学生呢!洛阳白波武家的子弟怎么能比?所以白波武家的三个过了发解试的举子在解试中的排名都不高,没有什么必中的把握。 不过这并不是武忠义把他们带去住“筒子楼”的原因,武忠义是想让三个涉世未深的武家才子避开武好古这个极其负面的榜样。 武好古很负面吗? 当然负面了!一个连发解试都没考过的书画商人,现在却富贵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怎么不负面? 按照富贵界的权威专家晏殊的说法,武好古的富早就过了“腰金重、枕玉凉”的层次,而是到了“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地步。如果让白波武家那些幻想着当年祖宗们阔的时候怎么穿金带银、怎么大鱼大肉的秀才,见到了武好古现在的生活,一定会怀疑自己的人生价值的。 而且,武好古不仅富而且还贵呢,他现在从七品的横行官啊!还有个肥得流油的勾当界河市舶司的缺儿,还恁般年轻,照他的官运,将来混到一个“贵官”那是毫无困难的。 到时候武好古家就变成富贵将门了! 这样一个富贵奸商,岂不是完全颠覆了“书中自有某某某”的大宋人生观、价值观了? 既然“不读书”的武好古(其实武好古读的书比谁都多)可以发家致富到如此程度,那大家辛辛苦苦读书考科举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跟着武好古去学做生意吧。 所以武忠义干脆不让自家的三个举人住进武家大宅或梨花别院,而是搬去了简陋的“筒子楼”里用功。 顺便提一下,武好文并没有把从武好古那里得来的“科举秘籍”给武忠义观看秘籍就是秘籍,是不能轻易示人的,除非得到蔡京的许可。而蔡京只是将“秘籍”赐给武好古,并没有交给武好文,武好文毕竟还不是蔡氏忠党的一员啊。 所以武好古根本不会承认将“秘籍”给武好文看过了,否则武好文和蔡京之间就有了那么一些恩义了……宋人可是非常尊师重道的! 在武好古回到开封府城西武家大宅的当晚,他的大弟子米友仁和三弟子张择端就赶来拜见了。 米友仁这些日子也在用功读书,还和纪忆一块儿考了国子监别头试他现在也授了官,不能再享受国子监生的免解待遇,必须要考别头试(锁厅试)了。 “可中举了?” 武好古一见到米友仁就问他有没有中举的事儿。 “中了。”米友仁摇摇头道,“别头试考了个第十二名。” 开封府的别头试比发解试当然要容易一些,不过和别的地方的别头试是不能比的。因为在开封府考别头试(锁厅试)的人太多,因此竞争也蛮激烈的。米友仁能考个第十二名也不容易了,不过不一定稳中进士在武好古的印象中,历史上的米友仁并不是进士出身。 不过话说回来,武好古现在并不希望米友仁高中。因为米友仁一旦高中,就不会为武好古所用了。 所以还不如落第,这样武好古就能把他拉去界河市舶司做官,有了这个好学生帮衬,界河市舶司的差遣就能做到最好了。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在米友仁“落榜后”把自己的人体写生绝技也传授给他。然后再给他谋一个出使放洋的机会…… “纪忆之呢?”武好古又问,“他也考了别头试吧?” “考了,第一名。”米友仁说,“今科显然是必中了。” 纪忆的学问可比米友仁好多了,他虽然是商人出身,但却是个用功读书的“种子”,不像米友仁花了太多的精力在书法、绘画之上。 “元晖,你也得好好考,”武好古笑道,“若是中了进士,将来总有荐跻两府的日子。” 米友仁苦苦一笑:“老师,若是不中,你可得给我在界河市舶司谋个差遣。” “必中,必中!”武好古摇摇头,“还没考呢,不可说这样的话,更不可以存着这样的心思。” “老师教训的是。” 嘴里这么说,米友仁心里面知道武好古一定会在界河市舶司给自己留个职位的。 武好古点点头道:“元晖,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家去用功吧。你不像那些寒门子弟可以一考一辈子,科举对你而言就是这一届了,总要尽全力去考好。” “学生明白,学生告辞了。” 送走了米友仁后,武好古又和张择端、杜文玉也没再回宅子,而是一块儿骑马出城,往梨花别院去了。 原来武好古家里面的两只怀孕的母狮子并不在开封城内的大宅里面,而是住在了城外的梨花别院里面。 武好古现在急急忙忙赶过去,一来是想看看两个孕妇现在怎么样了?二来自然是想让杜文玉和两位师娘好好拉一拉关系了…… “正道,”武好古在骑马出城的半道上问张择端道,“你两位师娘可知你师姐跟着我去了清州?” “有点知道了……”张择端偷眼儿看了自己的师姐一下,发现她羞红了脸,压低了脑袋骑在马上,“师姐可好久没去给两位师娘请安了。” 武好古心想:潘巧莲有点粗枝大叶的也许不知道,可是西门青那婆娘心如发丝,怎么会想不到?她们两个联手还真是不好办啊!一定要想办法破了她们的联盟,分而治之才是最好的! …… “回大夫人、大姐儿的话,郎君的确是用过奴婢的身子了……” 就在武好古赶往梨花别院的时候,他新收的“管事家伎”阎婆儿已经先一步抵达了,正在向潘巧莲和西门青打小报告。 “哼!”挺着大肚子坐在一张玫瑰椅子上的潘巧莲哼了一声,“大色狼!” 男人有钱就变坏果然是真的! 武好古现在就越来越坏了…… “姐姐,”西门青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儿,笑吟吟道,“我们让阎娘子陪着郎君,不就是为了不让郎君在旅途上寂寞吗?阎娘子的身子不就是让郎君用来败火的吗?” 西门青的算盘是很精的,她其实不在乎武好古在外面玩……官当到武好古这个级别,“玩”是正常的,不玩那是圣人和宦官。 但是和什么样的女人牵手却是个问题! 用阎婆儿败败火有什么好怕的?武好古还能把她纳进门来做妾?根本不可能,阎婆儿也不会答应。他们俩个就是图一乐儿,根本不会增加宅门里的竞争者。 况且武大郎如今什么年纪?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而且这些日子还在林万成的指点下打熬力气,身体已经一天比一天壮了,怎么能一直没女人? “那大郎有没有寻别的女人?”潘巧莲又问。 “没有……”阎婆儿顿了顿,“不过有别的女人去找大官人。” “谁?”西门青问。 “杜娘子。”阎婆儿回答道。 “杜娘子?哪个杜娘子?”潘巧莲追问。 西门青说:“姐姐,是杜文玉!您没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来宅子上请安了吗?张择端可是隔三差五就来的。” “哼!”潘巧莲哼哼道,“我早知道杜家老头和杜文玉这小狐狸没安好心!” 西门青也秀眉大皱,好好的三人行现在变成了四人b了! “大姐儿,我们怎么办?”潘巧莲这时却有点没主意了,武好古纳杜文玉做妾这事儿,真的能拦得住吗? “家有家法!”西门青道,“姐姐,这事儿须得你来点头,只要你不允,大郎最多养杜文玉做个外室。” “外室?” 潘巧莲一拧秀眉,“外室和小妾有何不同?” 西门青说:“自是不同的,妾生的子女也是武家人,外室所出的……那可是孽生啊!” 孽生子不能继承武好古所有的,并且在内账房监管下的财产! 现在武好古一家的财产实际上是分成三部分的,第一部分是武好古的婚前财产极其增值部分;第二部分是潘巧莲带来的嫁妆以及由嫁妆增值所带来的利益;第三部分则是西门青带来武家的少量财产,都是西门青的私房(西门青是没有嫁妆的),这些钱也投在内账房中,享受增值利益。 其中第一、第二部分占到武家内账房管理财产的九成七,西门青的钱只占了百分之三。 这三部分财产现在共同支持着武家的开支和武好古的事业,似乎是共同财产,但是在将来由下一代继承的时候,可就有不同了。 潘巧莲和西门青拥有的财产,肯定都要由她们所出的子女继承!而武好古的婚前财产以及后来的增值部分,则由潘巧莲和西门青所出的子女平分…… 也就是说,如果多了一个杜文玉,将来可就多了不少分家产的武家子孙了! ------------ 第357章 立宪老爷 “可是,可是……” 潘巧莲可没西门青恁般多的心眼。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哦,也不是她缺心眼,而是她自己就有足够多的财产给将来的孩子们继承或是作为嫁妆。 而且,她是大妇正室,生下的孩子都是嫡出。嫡出庶出的在科举上是没有区别的,不过在门荫上肯定是不一样的。现在武好古就是个从七品的横行官了,将来当上刺史、团练使、防御使之类的“贵官”是很可能的。到时候潘巧莲所生的儿子们可能拿到不少门荫的名额,所以根本不会少了富贵。 所以潘巧莲倒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杜文玉入门。可是西门女大侠就不能让步了,因此她看到潘巧莲动摇,赶忙提醒道:“姐姐,今天我们如果让杜文玉进了门,那来日就会有更多的女人进门了……这个先例可不能开啊!” 她自己进了门,就想要关门了! 潘巧莲斟酌着说:“可是大郎要把美姬和家伎往家里招,你我怎拦得住?” 说着话,潘巧莲就看了一眼立在堂下的阎婆儿,心说:这个女人还是你西门青力主招进门的,怎么现在又成了个妒妇,一心想要挡住杜文玉了? “其实大郎对美姬和家伎并无多少兴趣,”西门青也看了一眼阎婆儿,“阎娘子,我说的可对?” “对,对。”阎婆儿点点头,“主人似乎不大喜欢青楼女子,奴婢带去清州的女人,他一个儿也没用过。哦,在清州还遇到一个开封去的俏金娘,主人和她虽有许多交集,可并没有儿女私情。” 潘巧莲也轻轻点头,她也察觉出武好古的这个有点不合常理的习惯了。虽然他身边总是萦绕着各种美伎,但是却一直保持着“工作关系”。 而且现在潘巧莲身边的使唤丫头苏影儿是作为家伎送给武好古的,虽然给潘巧莲抢了去,可是武好古却从来没有恢复苏影儿家伎身份的意思,也没提出把她当成美姬。 很显然,武好古喜欢的是良家而不是美伎。 顺便提一下,宋朝的官宦富贵之人不仅有妻和妾这两种“牵手伴侣”,在自家宅子里面还有“姬”和“家伎”这两个等级的女人可以“牵手”。 而“姬”和“家伎”的地位比妾还要低下,基本上等同于奴隶,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存在。 也就是说,武好古在官场上的朋友或上级是可以向武好古索要他的“姬”和“家伎”的,而武好古同样也可以向别人提出类似的要求。此外,主动馈赠“姬”和“家伎”在宋朝官场上也极为多见。 但是妾就不一样了,向别人索要妾是相当失礼的,如果是西门青这样的媵妾更是禁止索要和馈赠的――媵妾是后备正妻,地位还是相当高的。 因此以武好古的身份(吏商),在家里养上一大群姬和家伎是天经地义的,甚至可以动用内账房的公产,因为这本来就是“经营活动”的需要。所以武好古向阎婆儿支付的“承包费用”都是由内账房出的。 而且,根据“武家基本法”,武好古在外面的青楼里面的一切花销,都可以由内账房报销……如果他逛青楼还需要花钱的话。 所以潘巧莲和西门青其实还是非常开明的! “但是我们总有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潘巧莲蹙着秀眉道,“要不然大郎搞不好会生气的。” 有个借口就不生气了? 西门青苦笑着和阎婆儿对了一下眼神,阎婆儿道:“夫人,奴婢倒是有个借口。” “是何借口?” “人伦。”阎婆儿道,“那杜文玉是主人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杜文玉就相当于主人的女儿。师父纳徒儿为妾就是乱了人伦了,一定会被世人耻笑的。” “对对对!人伦不能不顾,”西门青拍拍手道,“我们可不能让大郎沦为世人的笑柄。” 潘巧莲也郑重地点头,“说的对!人伦大义一定要讲的,否则大郎搞不好会被御史弹劾。” 人伦大义在宋朝是可大可小,没有人追查的时候不是个事儿,若有人要拿这个做文章,也的确够武好古这个近幸吏商喝一壶的。 三个女人正在大谈人伦的时候,小瓶儿风也似的跑了进来,向潘巧莲行了一礼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老爷就是武好古了。在宋朝这个称呼一般是官宦人家的男主人用的,武好古在开封城内的武家大宅里不是老爷,因为他爹武诚之还在。可是在城外的梨花别院里就武老爷了。 老爷带着老爷的两个徒弟,心情忐忑地走进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梨花别院。 他这个老爷可是被“武家基本法”约束着的“立宪老爷”,在家里面是不能作威作福的。 武好古可以“违宪”镇压“两只母狮子”吗? 显然是不能的,至少在把“两只母狮子”分而治之之前,武好古是不能“违宪”的。而且,现在武好古是非常需要潘巧莲和西门青的。有了潘巧莲,武好古才是开封将门的“自己人”,有了开封将门的支持,他才能坐稳界河商市“市长”的宝座。而西门青牵着江湖和燕云,有了西门青,武好古才能在界河商市暗蓄武力,才能铲除一些不服从自己的刺头。 …… “人……伦?” 在一家人用餐的厅堂之内,武好古刚在饭桌上试探着提出要把杜文玉给“收”了,以免“武家绝学”外传――武家绝学就是武好古的人体写生技法了――在场陪酒的阎婆儿就“多嘴”了一回,提出了人伦什么的。 武好古有些讶异地看着把自己的闺女带入青楼界,还不止一次暗示可以和女儿一起伺候武好古的阎婆儿――这个女人居然有脸说人伦? 阎婆儿笑着说:“老爷,不是奴婢多嘴,您和文玉的师徒名分已定,要是纳她为妾,外面可就要有人嚼舌头了……人言可畏啊!” “你……” 武好古狠狠瞪了阎婆儿一眼,心想:这个女人怎恁般多嘴?要不是你不是我的奴婢,这回一定把你吊起来打一顿! “对啊!”大妇潘巧莲这时也点头道,“阎娘子说的对啊,即便人言不足畏,御史台的那些人还是很喜欢挑大郎你这样的吏商的错儿。所以纳文玉为妾的事情,奴觉得也是不妥的。” 御史? 这的确是个问题!这帮家伙最喜欢找自己这样的“近幸”的麻烦了。现在正是界河商市开张的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丢了“市长”的职位。 “可是……”武好古瞥了一眼厅堂的大门,杜文玉和张择端现在应该就在门外,也不知道乖徒儿现在是不是在流眼泪。 “可是文玉对我家也是很要紧的,”武好古斟酌着用词,“这个女徒弟,我是很喜欢的。在我的三个徒弟之中,也只有她才能继承我的衣钵……等她学会了我的全部本领,将来就让她做我的代笔。” 代笔就是代武好古画画的意思。 武好古是不可能做一辈子画家的,因为他事儿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全身心投入艺术创作。而且绘画是一门需要不断练习的艺术,讲究“笔不离手”,必须不停的画,才能保持住技艺。 但是将来武好古要做奸商,要做脏官,要做资本主义之父,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不可能保持绘画技艺。 可他又不愿意放弃自己“画中第一人”的名号,因此就必须培养一个代笔。而米友仁和张择端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艺术生涯,不可能给武好古代笔。只有杜文玉因为是一介女流,在宋朝这个时代是很难出头的,所以就是最佳的代笔人选了。 而且武好古在教授杜文玉绘画技艺的时候,已经发现她的艺术天赋极高,不亚于米友仁和张择端。 潘巧莲和西门青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女人心里有底了――武好古真的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老爷,看来以后还可以好好管教。 西门青笑道:“大郎,奴提个建议,不如叫文玉陪你去界河商市。由内账房出一笔钱,在界河商市为文玉起个大宅子……总之不能亏待了文玉。” “这样啊……”武好古心想:这就是让杜文玉做外室了。虽然没有名分,但是也不受大老婆的气。在界河商市那里,她和正室根本没区别,宅子里面她就是女主人啊。 至于钱财,对于自己这个界河商市“市长”而言应该不是问题,将来一定可以在界河商市给杜文玉置下一大笔产业。 “好,”武好古思索着说,“回头我和她说说,如果她愿意,这事儿就怎么办了。” 他顿了顿又道:“十八姐,大姐,有个事儿和你们先说则个,等你们都生了娃,我们家就要一分为三了。开封府这里一个家,海州那边也需要安一个家,还有就是界河商市也有一个家。开封府这边就由十八姐主持,海州就交给大姐管。” ------------ 第358章 真儒伪儒 “分家”是武好古早就计划好的事情了,并不是为了把家里的两只母狮子分而治之,而是为将来可能发生的靖康之变做准备。 二十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乱子,现在就做准备肯定是有点早了。不过武好古是个奸商脏官嘛,不是那种火烧眉毛的时候还能登高一呼力挽狂澜的大青天。两者的路线是不一样的,后者可以靠凛然正气去煽动开封府军民的血性,达到百万一心,同仇敌忾的效果。就如历史上的李纲、宗泽一般。 但武好古的吏商近幸的身份决定了他没有这样的号召力,所以只能走万恶的资本主义路线,向管理和经营要效益了。 而要经营管理,当然就需要设立机构,并且派出可靠而且有力的人物去坐镇了。 开封府这边自然是武家内账房和共和总行负总责了,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的时候,共和总行就得由苏大郎掌控,潘巧莲则控制武家内账房对共和总行行使大股东的监督权力。 而能够去负责海州、徐州和淮阳军(处于徐海之间)一带布局,代表武好古行使“云台武家”族长权力的,当然只有女大侠西门青了。她本来就管理过阳谷西门家的事情,知道怎么建立一个亦商亦武的豪强家族。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吸引阳谷西门家、虞城张家(张熙载家)、无棣柴家移居到徐、海、淮阳之间。慕容忘忧也已经向官家赵煦上书,请求把南来投靠的慕容家子弟安置于徐、海、淮阳等地(土地当然是通过划拨官田取得了)。原本因为海难而衰弱的海州花家也会得到武好古的支持而复兴。 这样一来,在徐、海、淮阳之间就会出现一个以东海武家、西门家、慕容家、张家、柴家、花家等豪强家族为核心的地方豪强集团。 若是运营得法,将来仅是这六家豪强就能控制十几个都保,每个都保有五百保丁,总共就能有六千到八千合法的地方武装了! 此外,有了这六家豪强的子弟为基础,武好古就能开出一所“云台书院”,将来还有可能开出云台大学。而且共和总行将来在海州的经营,也需要六家豪强的助力。 当然了,武好古的终极目标,还是在靖康之耻发生的时候,也能在徐州、海州和淮阳军拉起一支勤王大军…… 至于界河商市那边,武好古更要精心布局了。他自己就是界河商市的首任“市长”嘛!自然要在界河商市安个家了,在今后的一二十年间,如果不出意外,武好古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要在界河商市度过的。 “大郎,”潘巧莲的小嘴儿撅了起来,似乎有点不乐意了,“以后奴就不能和你一起长相厮守了吗?” “这个……”武好古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潘巧莲,他当然知道潘十八姐儿的心思了,这丫头和西门青完全两个路子。西门青是喜欢男人建功立业的,自然也能容忍和武好古离多聚少的生活了。 可是潘巧莲却不在乎武好古能取得多少功业,能和自己长相守在一起才是最要紧的。 “姐姐,”西门青也是了解潘巧莲心意的,她忙笑道,“这只是暂时的,现在界河商市那边还是一片荒芜。等过个几年,商市的局面起来了,我们在界河商市的宅子也起来了,你就能和大郎一块儿往来界河商市和开封府之间了。” “那开封府的内账房怎么办?”潘巧莲问。 西门青笑道:“到时候,奴在徐海之间的布置差不多也搞好了,自可返回开封府替姐姐坐镇了。” “那可就辛苦姐姐了。”潘巧莲终于露出了笑颜,“大郎,你还记得那日在云台山答应奴的事情吗?” “怎不记得?”武好古笑着对西门青道,“我在云台山上有个别墅,还在山脚下买了不少土地,原本打算和十八姐在那里过神仙日子的。” “嗯。”西门青点点头,“知道了,奴一定把云台山上的别墅好好整修则个。那山脚下的土地要怎么利用?” “我想在那里修个书院,将来有一天隐退了,就在那里教书育人。”武好古笑了笑又道,“这个不急,先把山上的别墅整修好了。云台书院得等半个白波武家的人都到了海州后再开建……而且书院的事情还得和慕容先生好好商量则个,毕竟他才是大儒嘛。” 身为奸商脏官的武好古,其实是非常重视儒家教育的,所以他才会花大钱开办书院啊。只不过他重视的不是应举教育下的伪儒,而是真儒家! 他所推崇的君子六艺就是真儒家的东西,那可出自《周礼.保氏》的:“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而孔子说的“克己复礼为仁”中,要复的就是《周礼》了。 理论上宋朝的国子学(就是米友仁念书的地方)和太学是应该传授弓马骑射和行军布阵之法的……在武好古看来,现在这样以道德文章为重的国子学和太学教育完全是瞎胡闹。 特别是太学,能考进去的都是道德文章一流的主儿,搁后世都是国学大师了。还学做什么文章啊? 君子六艺里面“书艺”只是其一啊,入了太学后是不是该补一补其它五艺呢?怎么也得把两千多个太学生和两三百个武学生都教育到“玄甲骑兵”的程度吧?这样他们在靖康年间也不用伏阙上书要求抵抗了,直接披甲上马拎着马槊长枪去和金兵拼命,这才是真儒家啊! 所以按照《周礼》的标准教授君子六艺的书院,正是用实际行动在贯彻孔圣人“克己复礼”的主张,是大大的尊儒。 因此各种大儒们一定会非常支持武好古力推的六艺书院的,至少他们没有办法反对。因为反对六艺书院就是反对克己复礼,反对克己复礼就是反对孔子了。 作为一个用实际行动尊儒的儒商,武好古当然也不会贸然去向官家上书求复礼了,复礼还是从自家的书院开始吧。 ……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就在武好古、潘巧莲、西门青、阎婆儿他们几个对着一桌子好吃的开封菜没多少胃口的时候,在刚刚完工的画仙观旁的一座筒子楼内,四个武家的举子正围在一张方桌旁,大声朗诵起宋真宗的《励学篇》。 这首《励学篇》大概是如今来开封府赶考的每一个儒生,平生所念的第一首诗,而且也是最深入他们人心的一首诗了。 正是这首《励学篇》激励了不计其数的读书人,将他们的一生奉献给了完全被阉割了的儒家学术――君子六艺中的五艺不见了,只剩下了“书艺”,而且也不是博览百家,没有了自然科学,只剩下了四书五经。 如果孔子本看到宋真宗的《励学篇》,一定会“子曰:昏君”的。 不过武忠义和他的一个侄子还有两个侄孙不会想那么多,他们是带着最虔诚的忠心,朗诵完了真宗皇帝的《励学篇》。这是他们从小养成的习惯了,自打开蒙念书之后,每到饭点都要朗诵一遍以励其志。 朗诵完了之后,就是粗劣饭食果腹――别嫌苦,只要四书五经读好了,就能和老祖宗一样,天天大鱼大肉了! 而今晚的饭食已经摆在桌上,对于四个白波武家的举人来说是相当丰盛的,香喷喷的猪油炸鸡胸肉夹在热腾腾的炊饼里面,正宗的开封菜,而且一人可以吃两份! 三个举人(不包括武忠义)刚才念诗的时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以后中了进士,就天天吃炸鸡胸肉夹饼,要不过瘾再来一份烙饼鸡肉卷(他们今天中午就吃这个),那可是神仙日子啊! 当然了,武好古不是没有能力提供更好的饭食给四个举人亲戚,只是武忠义坚决不接受。他认为现在千万不能让他的三个晚辈知道一个吏商近幸能过上和老祖宗一样好的日子。要不然这三个年轻人就要怀疑他们从小形成的正确价值观就要动摇了…… “快些吃吧,”武忠义扫了眼三个饥肠辘辘的举人,“吃完后各自回房去读书……今天下午送来的几篇文章是开封府解试前三名的举子所做,都是好文章,你们都好好看一看。 哦,今次开封府解试第二名就是武好文,是好字辈的兄弟,一直住在开封府。这一次,他是必中进士的!” 武忠义的语气变得非常沉重,说道:“开封府这边的分家和我们白波义门武一直不大和睦,直到去年才冰释前嫌。不过两方面还是要较个劲儿的……所以老夫希望,这一次在我们四人之中,至少能有一人高中进士!” 他说这个话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白波武家现在没有一个官,就不是官户了!如果武好文高中,那么一旦他提出归宗,那白波义门武的族长是不是要让给武好文? ------------ 第359章 相信谁? “撤了吧。” 皇宫大内,崇政殿中,官家赵煦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依旧提不起一点儿胃口,而且他也不想去后宫面对一群绝色佳丽——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肯定不是没好吃的,没有颜如玉。 而是什么都吃不下,也用不了颜如玉了……而且,更让赵煦郁闷的是,他今年才二十多岁啊! 人生最精彩的时候刚刚开始,而且他还是个人人想做的皇帝,怎么就快不行了呢?怎么就吃不下好东西也用不着颜如玉了呢?人家还想好好荒淫无道上几十年呢! “陛下,今晚上……” 伺候赵煦的宦官杨戬几乎是硬着头皮上前询问的,问赵煦想牵那位娘娘的手! 这事儿真是找抽啊!可是他吃这行饭,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问了。好在大宋官家都心善,就是恼了也不会杀人泄愤,最多就是去西北军前吃苦,也不一定是坏事,没准就立功了。 “去皇后那里,”赵煦说,“晚点再去吧。” “喏。” 杨戬吐了口气,刚想去传旨,又被赵煦叫住了。 “李忠和童贯都在宫里吗?” “在。” “让他们到崇政殿来。” “喏。” 李忠和童贯都是不久前去过辽国的内官。其中童贯回来的比较早,也没参与后来的清州之会。不过赵煦也没让他闲着,而是让他做了勾当国信所的内官,还让他负责同渤海人接触的事情。 而李忠则在析津府呆了好长时间,还负责和辽国讨论界河商市事宜,直到完成了“清州之会”才返回开封府。 今天是李忠返回开封府的日子,和张商英、张叔夜、武好古这些人先回自家的做法不一样,李忠是直接入宫等候皇帝召见。而童贯也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皇帝今天可能会找他问话,所以也和李忠一起呆在靠近崇政殿的翰林图画院里面。 因此杨戬很快就把两人带进了崇政殿,行了礼后就被皇帝唤到了案几之前。 赵煦跟前的饭桌早撤了,又换上了摆满了奏章的御案,他从中挑出了一份夹了张黄纸条的奏章,递给了李忠。 “这是你在清州时给朕送来的最后一份奏章。”赵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御案,“你在奏章上说辽人认为界河商市只要能大兴,宋辽就必成兄弟之邦?” “是,陛下,这是辽国的正使萧保先在酒宴上吐露的真言。他说我们大宋等于把一箱子钱放在边境上让他们辽国看管,不是兄弟之邦,是绝不会怎么做的。” “你认为有道理吗?”赵煦问。 “有些道理,”李忠说,“这界河商市的确是有利也有弊的……虽然商市大兴后有利于我朝囤积伐辽所需的兵粮和召集民伕,但同时商市一旦被辽人先行打破,只怕会起到资敌的作用。而且……” 看到李忠欲言又止,赵煦说道:“有话就说吧,朕又不是听不得真话的人。” “喏。”李忠顿了顿道,“而且能从界河商市中得到大利的,必是开封府的亲贵富豪……他们会赞成辽宋开衅吗?” 这话说的可有点诛心了! 界河商市虽然是新党力主建立的,可是能在商市上投钱的毫无疑问都是旧党的支持者——旧党支持者有钱嘛!旧党的根底本来就是和开封将门、富豪融合在一起的北方豪门士大夫。他们不仅占有大量的土地,而且还通过经营商业积累了巨额财富,也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去投资界河商市。 而旧党的政治理念很明确,就是少惹事儿,安安稳稳过日子——他们大都是北人,朝廷惹了辽人或是为了防辽“四易”、“五易”黄河,倒霉的都是他们!所以他们肯定是反战的! 也就是说,为伐辽而建的界河商市,最终会被反对伐辽的旧党支持者所控制! “武好古呢?”赵煦问,“他会反对伐辽吗?” “陛下,”童贯接过问题回答道,“武好古一直是反对伐辽的。” “怎么会?马植不是他带来开封府的?慕容先生也是他领来的。” “陛下,武好古、马植和慕容先生都认为辽国必亡。”童贯道,“他们只是主张在辽国灭亡之时有所动作,据有燕云以备新崛起之胡虏。 若辽主可以励精图治,再兴国势,他们就不会主张伐辽了。” “那辽国能重振吗?”赵煦问。 “不能。”李忠回答道,“十万宫帐兵都奈何不了一个磨古斯,辽国的大势去了。现在只等女直人和高丽人分出胜负,辽国就会两面受敌了。” “辽人只有十万精锐可用?” “有二十万!”童贯回答道,“据慕容先生说,辽国能战的就是十万宫帐兵加上最多十万人的部族兵……这二十万战兵,就是辽人的根本。不过现在宫帐兵养尊而弱,部族兵则苦战疲敝,都不复昔日之勇武了。 而且契丹人、奚人过于崇佛,以至于子裔减少,凶性不足。所以北阻卜一战才会久战不胜。若东方再有强国崛起,契丹、奚人必然亡族。到那时,也就不存在要不要恢复燕云的问题了。” 在契丹亡国的局势面前,无论新党旧党,都是无法坐视的。因为大宋要不把燕云拿下,回头换个刚刚崛起的凶悍胡虏入主,大宋还想有安稳日子吗?人家可不知道有澶渊之盟! “援辽呢?”赵煦忽然问,“到那时,有些人也许会想要援辽以图安逸和财帛吧?” 童贯和李忠都没有办法回答赵煦的问题了。因为赵煦是在说自己身后的事情……他要是还活着,开封府的那些亲贵豪商是不敢为了财富和眼前的安逸就推动援辽的。 但是他如果不在了,特别是章惇那老头也不在了。恐怕开封府的旧党就会和唯利是图的商人们勾结起来,破坏朝廷的伐辽大计了。 崇政殿内一片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赵煦一声叹息:“商市不能全被商人控制,一定要有朝廷……不,要有宫中的人。” 宫中? 童贯和李忠互相对望了一眼,似乎没有明白赵煦的意思。 赵煦仿佛在自言自语,低声道:“要不在界河商市搞个应奉局?专门替宫中搜罗药材、御马、肥羊、玉石……也在界河商会入上一股。”他忽然眼皮一抬,看着眼前的李忠和童贯,“你们谁去给朕看着界河商市?” …… “共和……” 章惇这个时候也在自己的宅子里面和张商英说话,提到“商市共和”的共和,章大宰相就忍不住直摇头。 他当然知道“共和”这两个字的出处,就是周历王被国人驱逐,由召穆公和周定公共同执政十四年的这段历史。 也就是说,天下不是天子统治,而是由两个大臣共同行政,多半还要给那些犯上作乱的国人以议政之权。这就是共和! 而在《清州之约》中,共和两个字居然被用在了商市之后。 “相公,”张商英非常明白章惇的想法,于是也皱起眉头说,“下官也知道这两个字不妥,但是也找不到比共和更加妥帖的用词来体现界河商市的治理了。 这个界河商市不是我大宋一家的,朝廷自然不能委任官员去管辖,要不然辽人不会答应的。但是商市也不是辽人说了算,那样我朝不肯答应。但同时商市也不是双方共管……商市要是共管,我方可就控制不了局面了。 所以武好古就提出了这个共和……就是由商会股东一块儿商量着推行出个管事的衙门。因为我朝这边有钱人多,所以商会大部分的股东肯定是我们的人,所以商市名为共和,实际上还是听朝廷的。就像西周共和一样,最后还不是又归了王政?” 现在不是清末,共和这个词儿没那么负面……不仅不负面,而且还是比较正面的。毕竟西周共和的结果还是归政于王。武好古用“共和”二字形容商市的政体,似乎也预示着商市最后是要归大宋朝廷的,这没有什么不对的。 只是武好古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这本事是不是大了一点?把商市给他管真的好吗? “无非就是多了一家将门。”张商英看出了章惇的心思,笑道,“武好古所求的,无非就是将来平辽复燕后能封个贵官,哪怕给他当节度使又如何?开封府那么多将门,也不多他一家。” 张商英说的节度使当然不是拥兵据地的那种节度使了,而是个武官的阶官,太尉以下就是节度使。武好古现在是武官,将来能当上节度使,想来也该满意了。 可别说大宋文官喜欢欺负武人,大宋文官欺负的只是狄青那样起于孤寒的武人。武好古是近幸豪商出身,他弟弟武好文眼看就中进士了,好像还和相州韩家联姻。所以他这个武人有谁去欺负?自己人啊!而且武好古又不会真的带兵打仗,他只是做生意搞后勤拉关系的将门,谁会怀疑他造反?说出去也不像啊,现在满开封都是这种将门,要是会造反大宋早给造没了。 ------------ 第360章 假的权相 回到开封府的第二天,武好古睡了个大大的懒觉,直到将近午时才从床上起来。 洗漱了一番之后,武好古直接就去了一家人用饭的厅堂。潘巧莲、西门青都已经到了,阎婆儿却不在,看来是去开封府城内的了。她的这处窑子要发卖,自是要忙活一阵子的。 他的好徒儿杜文玉也不在,一大早就去了自家的宅邸向祖父杜用德汇报了给武好古当外室,还能在界河商市拥有自己的宅邸,看上去也不错啊,至少不用受潘巧莲和西门青的气儿。 武好古没有让两个怀了孕的妇人起身,而是自己走到她们中间坐下。 “大姐儿大约何时生养?” 西门青正在抚摸自己的肚皮,里面的胎儿又在“调皮”,听到武好古的发问,便笑呵呵道:“年后就该生了,说是十月怀胎,其实就是九个月,我的身体壮,怀上孩子后也一直在活动,胎儿应该能呆到足月的,生起来多半也不会太难。” 她虽不会接生,但到底是个妇科高手,对怀孕生子的事情并不陌生,知道一味将养休息对生育并不有利,也知道孕妇食补过度一样不利胎儿。所以在她的安排下,她自己和潘巧莲这些日子都有一定的运动,饮食结构也比较合理,两个女人并没有胖得不像话儿。 生育的日期,自然可以算出来,西门青自己是年后的一月中旬到月底。潘巧莲要晚一些,要等到明年的四月或五月。 从目前的情况看,两个孕妇的胎儿都比较健康,西门青的胎位也比较正,潘巧莲的胎位还不知道现在要查胎位只能靠接生婆的手里摸,潘巧莲才三个多月的身孕,根本摸不出来。 另外,一组接生婆也已经到位了。是西门青写信从徐州召来的,都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干接生婆的时候约在十年上下。经验丰富,但是也没到守旧的地步。 西门青把产钳和“韩氏消毒法”传给了她们,还让她们在开封府城外给将门客户的孕妇们接生时试用了产钳和消毒法。效果仿佛不错,据说还救了一个难产孕妇的命。 武好古算了算日子,笑道:“那我就等大姐生完了再去界河商市,安排一番后寻个借口再回趟开封府……这样就能赶上十八姐生孩子了。” 潘巧莲点点头,柔声笑道:“嗯,大郎在门外,奴就安心了。” “奴也是。”西门青只是在附和潘巧莲,她没有那么依恋老公。男儿大丈夫要建功立业的,不必总守着老婆。 武好古点点头,刚想接着说话,就听见罗汉婢在门外嚷嚷着报告:“老爷,端王府的高大官人来了。” 高俅来了! 武好古笑道:“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真打算下午去寻他做买卖呢。” “买卖?”潘巧莲眨了眨眼睛,“又有甚买卖要做?” “大买卖!”武好古笑道,“而且还是个斯文买卖。” 说着他已经站起身,大步往门外去了。高俅的官儿虽然没有武好古大,但是人家的主子是赵佶,将来是要做官家的!不过高俅却没有傻愣愣等在大门外,而是径自入了梨花别院。 所以武好古才到内外宅间的月亮门处,就看见高俅笑容可掬的站在外面,见面便拱手唱了个肥喏。 “大郎你这一趟可是走的忒久了些,怎到现在才回来?也不怕开封府的佳丽们等得心焦?” 武好古是正人君子,不过在外人看来,他一定没少利用潜规则和开封府的花魁娘子们牵手。 武好古也拱了拱手,笑道:“高大哥莫要取笑小弟了,小弟可是规矩人啊。” “知道,知道,照规矩一个个来嘛!” 这话听着还是不对! 武好古摇摇头,“高大哥,你来的正好,家里面才开饭,来尝尝梨花别院的饭菜如何?” “嘿嘿,这可太好了,梨花别院可是潘楼的手艺!不知有没有家伎作陪?还有那个二锅头酒也不能少。” “家伎真没有,阎婆儿刚回城去了。”武好古一边带着高俅往一间偏厅而去,一边苦笑道,“不过二锅头酒是有的,但是不能让你畅饮,免得你喝醉了没法谈正事。” “阎婆儿不在就没别人了吗?”高俅笑道,“不会在去清州的差事中都发送完了吧? 对了,你要和我说甚底正事儿?” “等进屋再说,一边喝一边说。” 两人很快就进了偏厅,是外宅的偏厅,不是刚才武好古和潘巧莲、西门青吃饭的内宅厅堂。 现在是宋朝,官宦贵族的家眷不能随便见外人,更不用说陪着外人一起喝酒吃饭了这活儿是“姬”和“家伎”干的,不是妻妾干的。即便是高俅这样和武家关系密切的朋友,最多也就是让潘巧莲和西门青出来打个招呼。 不过现在两个女人都怀孕了,行动不便,自然就不必多礼了。 “大郎,有甚正事儿且说吧。”在偏厅落座后,高俅不等上茶,就先和武好古聊了起来。 “自是画册的事儿。”武好古说,“我想替春闱大比后高中的进士一人画一张写真,然后印成画册。也好让普天下人有幸得见我大宋新科进士的容颜。” “这是好事儿啊。”高俅点点头道。“有甚底要我帮忙的么?” 武好古笑道:“这事儿我不大好提出,得请端王上个奏章。” 武好古官小,提出来也不可能引起重视,没准就搁置了。赵佶是亲王,又是未来的官家热门人选,他要上奏可就没人敢不当回事了。 “行啊,”高俅笑道,“你求端王,端王怎么会不帮忙呢?” “还得求端王揽下绘画和刊印画册的差事。”武好古笑道,“这样才能让花魁行做了这笔大买卖。” 让赵佶接下绘画和印画册的差事也是武好古盘算一番后决定的,因为赵佶在元符三年春季就要即位做皇帝了。 到时候《文曲星》画册就等于是大宋皇帝亲自创立的买卖,将来才容易转变为报纸啊。 高俅笑了笑:“不如今晚上你自己去和端王说吧,端王是不会不答应的。” “今晚上?”武好古愣了愣,“端王邀我去王府?” “去撷芳楼。” “撷芳楼?那可是青楼啊!”武好古眉头皱了起来。 “青楼才叫你去啊。”高俅嘻嘻一笑,“撷芳楼的花魁你都认得吧?” “不,不,不。”武好古连连摇头,“端王殿下不该去青楼,至少现在不该去。” “怎么啦?” “他是亲王啊。”武好古说。 “亲王怎么不能去了?”高俅还是一脸懵懂。 武好古皱眉道:“官家的身体可不好啊!万一……” “万一……”高俅的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官家他,他很快就要……” 赵煦病病歪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来大家都挺看好赵佶接班。可是自打赵佶的老婆怀上后,大家又有点吃不准了。没准赵佶就是个“皇上他爹”呢? 当然了,对高俅而言,巴结上“皇上他爹”也是好的。如果赵佶能当上皇帝,那他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武好古摆摆手,低声道:“不可说,不可说。但是只要这种可能还存在,只要有向太后在……所以端王这些日子就该正经一点,不能把自己当成将来的皇父啊。” 如果赵佶肯定是“皇父”的前途,那不必说,天天睡在青楼里才好呢!可他如果有可能当皇帝,那可就得稍微正经一点,免得被“大权在握”的宰执们讨厌挡了通天路。 不过武好古现在想要规劝端王倒也不是怕他当不上皇帝,而是怕章惇头脑发热去挡赵佶的路。武好古现在已经知道,赵佶即位的问题是向太后乾纲独断的,权相章惇根本没有办法对抗。 因为章惇的这个权相根本就是个假象! 他现在可不是刚刚魂穿的时候了,他是当过一段时间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的,经常入宫,自然知道宫廷内部的权力构架了。 和唐季宦官控制宫廷的情况不同,北宋宫廷中真正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决定性作用的不是入内nei侍省,而是閤门司。而閤门司里面清一色的都是开封将门,他们全是亲旧党的。 一旦赵煦驾崩,在新党的宰执和旧党的太后之间,閤门司的将门子肯定拥护太后。他们只要把住宫门,暂时封锁消息,先派人请赵佶入宫,再将皇帝驾崩的消息通知宰执,那么皇位继承问题就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就是已经入宫的赵佶黄袍加身了。 哪怕赵佶的儿子已经生出来了,只要向太后有决心,一样可以立赵佶做皇帝。章惇和支持章惇的内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因为不仅閤门司是旧党将门的地盘,连开封府的三衙禁军也是将门在控制。章惇兄弟能够影响的武装力量远在陕西,根本管不了开封府的事儿。 所以章惇这个“权相”根本没权因为他不能练兵啊真正有权的是赵煦,赵煦死后就是向太后有权,“以文御武”的宰执们的权力在閤门司和三衙禁军的刀把子前都是纸糊的。 ------------ 第361章 科举界的旗帜 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夹雪,黄昏方停,开封府的气温随之骤降,街道也变得有些泥泞湿滑。 开封府内城大部分的街道,路况都是很差的,用后世的话说,也是一个“首堵”。这主要和开封府的底子有关,现在这座开封府城的内城始建于唐德宗建中二年,由初代宣武镇节度使李勉在原汴州城的基础上增筑扩建而成的。 也就是说,开封府的底子只是一座节度使的治所,并不是大国都城。一个节度使的治所能够容纳十万二十万人就是差不多了。可是现在挤在开封府内城里的人口,只怕不下五十万啊! 而且宋朝皇帝向来优待开封府的市民,根本不可能强拆民居进行城市改建。所以开封府内城的街道大多歪歪扭扭的,还有不少占地摆摊和违章搭建,使得本身就不大够用的街道变得更加不堪,不仅格局变得更小,而且道路也愈加难行了。 武好古骑在马,跟着高俅一起慢悠悠的走在号称大街,实际上却非常局促的汴河大街上,心中却盘算起了要怎么才能把《文曲星》的创刊号搞成一场大宋科举界的一面旗帜。 在深刻感受了一番大宋的科举狂欢气氛之后,他现在对《文曲星》已经有了点新的思路。这本刊物不应该再走“写真集”的路线,毕竟那些进士老爷中多的是歪瓜劣枣,在长相上没有多少吸引力的。而且会买《文曲星》的人多半也是读书人,他们是不会把那些高中进士的家伙当成幻想中的牵手对象……呃,至少大部分不会有这样重口味的想法。 所以《文曲星》的定位应该是一本科举界的旗帜性刊物,是科举界人士人人必看的读物!进士写真只是初期打响品牌的噱头,想要成为旗帜,并且成为未来科举改革的喉舌,光靠写真是不够的。 是的,武好古现在还想要改革科举,而不是完全废除科举。 因为科举制度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这套取士制度提供了一条屌丝逆袭的上升通道,而且也可以将屌丝中比较聪明且比较好学的人挑选出来——能考上举人、进士的主儿虽然不一定能安邦治国(基本上是不能的),但是他们肯定很聪明也很好学。 武好古的那个弟弟武好文就是其中的代表,他要是生在后世,那也是北大清华随便进的高考状元啊! 而且武好文的自律能力还特别的强!他可是大宋“娱乐圈”王者的弟弟,不知道有多少花魁娘子想勾搭他。可是他都不加理会,只是一心一意的苦读。 这样的人要在后世,一样会成为精英的! 此外,在武好古看来,将四书五经作为上升的阶梯,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毕竟学习四书五经的成本比较低,是平民百姓可以负担的。君子六艺那是贵族富豪才玩得起的,如果将君子六艺当成上升路径,那可就将绝大部分人排除在外了。 不过四书五经只能当成上升阶梯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譬如可以用四书五经作为大学入取考试的内容。将所有的读书人中,比较努力,也比较聪明的人选出来。让他们进入大学,而大学就不必再教四书五经了。 四书五经的牛角尖还是留给专业搞学术的人去钻吧,要做官从政的人还是要学点实用的知识。 入了大学之后,生员们应该学算学,学工学,学商学,学法学,学政治外交之学等等的实用之学。大学毕业后再根据所修的科目去做相应的官,这才是人尽其才,学有所用。 而大学的教育费用,完全可以由朝廷负担,连生员的生活费用也可以由朝廷拿出来。 当然了,军事教育是必须搞养成的!四书五经读到一大把年纪再进军校,拉弓骑马扎大枪这些体育项目还学得了吗? 在人类历史上,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部分交战国还都保留着少年军校体系,其中苏联的少年军校体系一直维持到俄罗斯联邦时代。 而大宋的军事教育体系,同样应该官办。因为那些将门资本家和将门艺术家已经完全指望不上了——宋朝军事体系崩坏的根源也不全在重文轻武和以文御武。开封将门其实地位不低,也不需要去跪舔文官,而文官本身也是开封将门的一个来源。开封将门的朽坏,才是最直接瓦解宋军战斗力的原因! 而开封将门朽坏的原因,在武好古看来就是缺乏一个官办的贵族军事教育体系。由于大宋禁军的根底是以城市工商业为经济基础的“世兵集团”,而不是以乡村庄园为经济基础的“门阀集团”,所以他们更容易“朽坏”。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朽坏,而是从“武士”变成了资本家和艺术家了。 实际上,这种转变也是将门家庭教育的失败。既然将门已经失去了培养良将的功能,那么朝廷就应该承担起责任。用官办的少年军校和军事学院为大宋批量培养贵族军官,而政治上可靠的开封将门只需为少年军校提供生源就行了。 所以眼下的惶惶大宋想要得救,就必须把宋朝目前公平但无用的“考试体系”改变成为一个真正能够培养有用之才的教育体系。 而有可能完成大宋考试体系向教育体系的改革的那个人,现在就在撷芳楼里面等着武好古一块儿去喝花酒。 在原本的历史上,赵佶治理天下时,就曾经那科举制度开过刀,一度还用官学体系取代了科举。虽然这次“废科举”的改革最后以失败告终,但是这起码说明赵佶和当时担任宰相的蔡京都对北宋的科举制度非常不满,希望进行改革的。 只是他们始终脱不出四书五经的局限,因此废除科举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如果在这个时空,能有一本《文曲星》杂志作为科举界的旗帜,来为他们提供正确的方向。 大宋,或许就得救了! …… “大郎,撷芳楼到了。” 武好古耳边响起了高俅的声音,大宋最大的妓院撷芳楼就在眼前了。 “小底拜见武大官人!” 一个妓院的小二飞也似的迎了上来,到了武好古跟前就是一个揖拜之礼——眼前的这位武大官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啊!撷芳楼里最红的姐儿都想陪他牵手,而且还是免费的。当年的柳永柳三变大约也就是这个程度吧? 哦,不对,武好古比柳永可牛逼多了!柳永是那些花魁娘子想要就能得到的男人,而武好古……撷芳楼里不知道多少娘子给武大官人写了情诗想要自荐枕席,可是从来没有人得到过回音。 “大官人是约了哪位姐姐吗?”小二看到武好古从马背上下来,满脸堆笑着便问。 “不是。”武好古摸出一个铜板打赏给了小二,然后又把缰绳丢了过去,“是有人约了我。” 也是啊!那小二心道:武大官人还用得着约会花魁吗?都是花魁娘子们主动约他的,也不知道撷芳楼里哪位姐儿恁般走运?要是真的跟了武好古,那可就要大红大紫了。 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墨娘子,根本不用卖艺卖身都能大把收钱,简直是个奇迹…… 高俅这个时候也把缰绳递给了小二,问道:“赵甲可来了?” 赵甲是赵佶最新的化名,他之前的化名赵小乙已经泄了汤了,谁都知道是端王殿下了。若是再用,那撷芳楼就不敢招待他了。 “已经来了,就在七娘子的房里。” “七七姐?”武好古似乎不大确定,又问了一句。 “对,就是行首娘子七七姐。” 武好古笑着摇了摇头,便和高俅一块儿迈步走进了撷芳楼。 七娘子的艺名是徐七七,又称七七姐,是上过《花魁》画册的真花魁,也是撷芳楼的台柱子。和大部分花魁不一样,这位七娘子并不年轻,已经有二十六岁了。从十年前开始就是撷芳楼的花魁娘子,直到今天仍然是撷芳楼的行首娘子。 另外,撷芳楼和丰乐楼、潘楼、王楼等等的酒楼是不一样的,这是一座妓院。酒楼里的女伎一般都打卖艺不卖身的招牌……当然私下的交易,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而妓院里面的妓女,不管是不是花魁,都是要卖身的,区别只是多少钱卖罢了。 也就是说,这位徐七七就是个卖身的妓女,而且还卖了十年。不过她也不是一般的妓女,而是个行首妓女,也就是带班妓女。 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年她就是开封府最大的妓院撷芳楼的老鸨了——妓院的老鸨就相当于商行的掌柜,是除了东家之外的二号人物(也有老鸨自己开设妓院的),也就是说这位正在陪伴赵佶的七娘子是撷芳楼的三号人物和头号妓女。 而这种级别的妓女早就不是卖艺卖身恁般简单了!要不然“赵甲”也不会一入撷芳楼就马上被她给“拿下”了。 能在开封府里面混出人样的人物,不论是哪一行,都是不简单的! ------------ 第362章 最牛逼的股东 悠扬的曲乐声从撷芳楼三楼的一间最为僻静的房间内传了出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是一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的房间,房间倒是相当宽敞,只是里面没有一件上档次的家具和陈设。地上铺着草席,很干净,但是不少地方都有磨损的痕迹。草席上呈回字形摆放着一圈案几,都是用便宜木料打造的,做工也不精细,就是寻常百姓家用的东西,不过并不是宋制的,因为这些案几非常低矮,案几后面也没有椅子,而是摆了蒲团。 穿着素白色儒服,头顶一帕青巾的赵佶就端正的跪坐在一张案几后面,手中拿着一支制作的同样粗劣的排箫怡然而吹。在他身旁,还有一位正在抚琴的美人儿。一席半旧不新的白色褙子,里面是一抹红色胸衣,包裹着几乎要涌出来的波涛。她的一头青丝也没有挽成发髻,只是用红绳扎了个马尾辫垂在脑后。 她的脸面上也没有涂脂抹粉,就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素颜,却依旧显出了妩媚妖娆,而此时只是低着头专注地抚琴,没有注意到武好古和高俅走进了房间。 正在抚琴的女子就是徐七七,撷芳楼的行首,开封府闻名的花魁娘子。 而这间陋室,就是徐七七的住处和接客之所。 陋室素颜就是她的特色,能让客人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一个艳名四射的花魁娘子牵手,而是在同一个绝色的良家女子偷情。这份特殊的刺激之感,再加上她的那哪怕是素颜也能艳压群芳的美貌,以及不亚于其他任何一位开封府花魁的才艺,使得她能长期占据撷芳楼头牌的宝座。 赵佶估计也是喜欢这个调调,所以才被徐七七一举拿下的。 另外,她的这种做派,常常能把那些涉世未深的才子迷得神魂颠倒,对她另眼相看,把她当成了一个沦落风尘而不忘本心的才女。 哦,她当然是才女了,不过却不是沦落风尘而是乐在其中。要不然以她现在的地位和财力,想要离开撷芳楼有人能拦得住? 赵佶这时已经看到武好古和高俅了,放下手中的排箫,笑着对徐七七道:“七姐,你看谁来了?” 徐七七轻轻抬起臻首,看了一眼武好古,笑道:“原来是大哥儿啊,快进来坐。” 她对武好古的称呼也是青楼界的一绝了,别人都管武好古叫“大官人”或是“武东门”,只有她叫武好古“大哥儿”,仿佛是武好古的家人…… “见过七姐。”武好古也和着徐七七的调调,管她叫七姐,然后就自己走到一张案几后面,端正跪坐在蒲团上了。然后就将一个酒葫芦拿出来摆在案几上,笑道:“自家酿的二锅头酒,带来给七姐尝尝。” “可是好酒啊!”高俅也坐了下来,笑呵呵地道,“只是不能多喝,要不然就倒了。” 徐七七笑着摇摇头,“大哥儿,你怎么忘了,奴只用些粗茶淡饭,从不饮酒的。” 赵佶笑道:“七姐的粗茶淡饭可是美味的紧,大郎,你可要尝尝?” 徐七七据还烧得一手好菜,不是酒楼里面的大油水,也不是大户人家的风味,只是家常菜,虽然清淡,不过也别有特色。最有意思的是,她接客的房间还带个可以敞开的厨房。客人可以看着她亲手烹制菜肴,然后再和她一起吃饭,绝对的家常风味。 对于家里面的厨师人数好几十的赵佶而言,这种寻常人家的享受,还真是颇为特殊的。 “的确有些饿了,”武好古笑道,“那就烦劳七姐了。” 徐七七笑吟吟看了眼武好古和高俅,“奴去唤两个姐妹过来一起用饭。” “也好。” “那就烦劳七姐了。” 武好古和高俅二人都没拒绝,这里再“居家”也是个妓院,怎么能不叫姐相伴呢? 徐七七立起身,飘飘然而去了。 高俅则给武好古打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有话快,等徐七七带了女人过来,赵佶可就没心思了。 “乙,”武好古在青楼里面可不敢叫“端王殿下”,而是称呼赵佶为“乙”,他:“这些时日聚集在开封府的举子可是越来越多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参与这场文坛盛会啊?” “甚底?”赵佶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大郎你笑呢?我怎么能参与?你也不能去考啊,国子监别头试早结束了,你要考且等下回。” “谁要考了?”武好古一笑,“我是与会盛事。” “不考怎么与会?” “可以出一本科举月刊,”武好古道,“月刊的名称已经想好了,就叫《文曲星》。” “文曲星?”赵佶品了品,“星字不必要,叫《文曲》就好。 对了,你这月刊还是画册吗?是要把金榜题名的进士都画了写真,然后印成画册发卖吗?” “果然瞒不过乙,”武好古笑道,“不过你只猜中了一半。” “哦?”赵佶笑问,“还有甚底?” “当然是文章了。”武好古道,“包括一甲、二甲进士的‘论文’和‘时务策文’。” 如今宋朝的科举进士科一共考四场,第一场考一经,也就是《诗》、《书》、《易》、《周礼》、《礼记》;第二场考兼经,就是《论语》和《孟子》;第三场考论;第四场考时务策。 其中“一经”和“兼经”没什么好的,都是基本功。要是《诗》、《书》、《易》、《周礼》、《礼记》、《论语》和《孟子》都解释不了,那还考什么考?也过不了发解试啊! 而且,“一经”和“兼经”都有标准答案,也没什么好的。 而“论”和“时务策”就是所谓的“道德文章”了。“论”就是从“一经”和“兼经”中挑一段话,并且以之为题做文章。这文章可就不容易做了!能中进士的文章可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好到了可以让人拍案叫绝的地步! 而时务策就是策问,也是做文章,这可就更难了!因为题目不是出自举人们熟读的儒家经典,而是来自军国大事。而且文章也不能乱写,必须引经据典,引用的经典也有讲究,必须是儒家经典和兵法七书上的内容。当然了,文章的立意也不能和朝廷的大政方针唱反调,要不然写出花来也中不了。 总之,那些名落孙山的主儿,基本上都是扑在两篇文章上的。 而好文章光靠闭门造车是写不出来的,得多看别人的文章才行。而时务策更需要开阔视野,了解下大事,同时掌握朝廷的政策。要不然写错了方向,那三年的苦读可就白费了。 所以《文曲》月刊的定位,就是向全下的读书人提供好的参考文章和朝廷的最新政策,同时也会刊登一些励志的、故事和连环画,有时候还会配上插画。俏金娘和苏东坡的故事,就会登在《文曲》月刊之上。 总之,《文曲》就是一本教人好好学习,向上的好杂志,满满的都是正能量啊! 这么一本正能量,又迎合了大宋读书人需要的月刊不红火是不可能的……武好古其实还是个蛮会做生意的文化奸商,他总能找到利润的蓝海。 不过,《文曲》月刊和《花魁》画册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因为《花魁》画册就是《花花公子》的宋朝版,一本**刊物而已,没有什么政策风险。宋朝又不扫黄,而且《花魁》画册上的画也不露点。 可是《文曲》月刊就不一样了,虽然立足科举,但是科举连着官场。时务政策更是敏感到了极点,而且还变幻莫测。参加科举的举子当然不会因为文章写错了方向就杀头坐牢,大清也许会,大宋是不会的。但是刊登在《文曲》月刊上的文章会不会获罪就难了。 况且,武好古还是一个很怕各种青的吏商近幸! 所以《文曲》月刊有市场,利润也不愁,而且还可以在将来作为改革的喉舌和旗帜,但是政策上的风险却很大。 好在武好古是有靠山的,他的靠山就是很快就要当皇帝的赵佶。 “乙,”武好古笑着问赵佶,“你可有兴趣入上一股?” “入股?我?”赵佶笑了起来,“大郎,你莫不是在笑?” “怎么是笑呢?”武好古一脸正经地,“这本《文曲》月刊可是大宋文坛的盛事,甚至可以是千古未有之文坛盛事。也就是我大宋这等文风鼎盛之朝才能出现,要是换在汉唐,刊印出来也是卖不出去的。” 赵佶点点头,武好古得在理。 武好古又道:“如此文坛盛事,我区区一介吏商如何敢做?普之下,也只有你才能领这个衔了。这大股一定得你来拿啊!而且你现在外面有不少人你轻佻而不务正业,若你做成了这事儿,还有谁敢你轻佻?” 赵佶听了这番话,用一种带着苦笑的表情看着武好古,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大郎,你若想给高中的进士画像,印一本画册,我可以上个奏章给你请个旨,入股也可以。但只能是画册,别的不行。” ------------ 第363章 武大郎的第一次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赵佶的谨慎有些出乎了武好古的预料,而且他对“轻佻”的态度也不寻常,似乎没有把“轻佻”当成一个恶评。 武好古心想:也许赵佶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会做皇帝”,他的轻佻只是一种自污? 毕竟现在的赵佶也不会想到他那个病怏怏的哥哥活不了几个月了,多半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坚决要拱自己上台做官家的后妈。 如果他只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皇父”,那现在的轻佻是完全合适的,没有人会多说什么。反倒是热心政事才是相当不妥的举动…… 不过这个问题再有几个月就不存在了,到时候赵佶就是官家了。所以现在能诳赵佶入股《文曲》画册也好,将来等赵佶即位了,自己还怕没办法扩充《文曲》的内容吗? 只是章惇那老家伙……恐怕也是宿命吧? 武好古思来想去,没有再提及什么“轻佻”,也放弃了挽救章惇的努力。而且他仿佛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现在去和章惇说:皇帝快挂了,讨论接班人的时候你少说两句,省得去亚龙湾看海吧? 可是章惇一旦倒台,现在正在进行的许多改革,比如枢密院兵学司怕是要暂时搁浅了吧? 就在武好古为了大宋王朝的未来而伤脑筋的时间,三个朴素得不像艳妓的女人轻移莲步走进了屋子,她们每人都挎着个篮子,篮子里面放了一些果蔬、面饼和鱼肉。 领头的女人当然是徐七七,她走到赵佶、武好古两人跟前,盈盈一个福礼,然后抬手指着身后的女人:“这两位是奴的妹妹,白飞飞和朱艳艳,奴叫她们来服侍大哥儿和高大郎吧。” “好,好的。”赵佶笑着点头。“快些准备吃食吧,我都饿了。” “好,好,这就去,两位妹妹,和我来吧。” 三个女人居然真的去一个敞开式的厨房生火做饭了…… 高俅笑着对武好古说:“大郎,那七七、飞飞、艳艳可是义结金兰的姐妹,人称撷芳楼三姐妹,今晚上你可不许走了,就叫飞飞伺候你睡吧……这撷芳楼三姐妹可会伺候人了,绝对不比你睡过的别的花魁差。” 武好古瞪了高俅一眼,心想:我什么睡过别的花魁?我只是个画花魁的而已…… “好,好,好。”赵佶拍着手笑道,“就这样了,大郎,今晚我们就留宿撷芳楼吧。” 武好古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只好应了下来。然后就扭过头打量着那个今晚上要伺候自己的白飞飞。 这女子看着比徐七七年轻几岁,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子,身材则要苗条纤细一些,也是素颜示人,肌肤白嫩,细眉凤眼,完全是自然之美。看她切菜时的那个熟练动作,仿佛真的不是个青楼艳妓,而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女人。 “撷芳楼三姐妹一直是这样的么?”武好古有些奇怪地问。 他这个花魁界的主宰今儿是第一次嫖,唔,也不一定是嫖,完事后给钱才是嫖……总之,武好古对开封府青楼里面的情况并不了解。 “是啊,”高俅笑道,“徐家野逸你没听说过吗?” 武好古一愣,“胡说,那是徐熙的画。” “哈哈,撷芳楼三姐妹也一样。”高俅说,“不过人家的才艺可不差,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都算得上才女了。” 武好古不解,“既是才艺不俗,怎么在撷芳楼中?” “那我就不知了,”高俅道,“我只知道撷芳楼三姐妹早就赎了身,随时都能离开的。而且这些年也有不少官人想纳她们为妾或养为外室,可是都没得手。 大郎,要不你试试看?或许可以抱得美人归。” 抱得美人归? 武好古心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共和行大老板武大郎现在没有钱啊!内账房有两只母狮子看着,别处虽然也能有些进项,可是还得养杜文玉……哪里还有钱去抱撷芳楼的美人? 白飞飞这个时候已经切好了果蔬鱼肉,交给姐姐徐七七和妹妹朱艳艳烹制,自己拿了一个放着酒杯、酒壶、碗筷和一碟胡豆的托盘盈盈走到了武好古所坐的案几前面,然后冲武好古甜甜一笑,就跪坐下来开始布置酒桌了。 赵佶和高俅也各自拖了一个蒲团聚了过来,这样子还真像是三个朋友在陋室中聚餐,一点都不像是未来的皇上,未来的太尉和未来的……不知道什么牛人在一块儿喝花酒。 布置好了酒桌之后,白飞飞就起身到了武好古身旁,然后再次跪坐下去,还用一种能让人感到亲切的甜美嗓音说道:“大郎,奴来给你倒酒吧。” 武好古扭过头,仔细看着这个素颜美人,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整个人都觉得很放松。 亲切和放松,大概就是撷芳楼三姐妹的特色吧? “好。”武好古点点头,拿起自己带来的酒葫芦递给白飞飞,“倒这里面的酒,这酒很烈,不能多饮,浅浅的倒一点就行。” “好的。”白飞飞应了一声,就接过酒葫芦,拔掉了塞子,顿时就有一股浓烈的酒香散了出来。 “好香啊!” “好酒!” 赵佶和白飞飞同时赞了起来。 如清水一般透彻的酒液很快被倒了出来,依着武好古的吩咐,浅浅倒在了三只酒碗中。 “高大,这就是你和我提起的武家美酒?”赵佶拿起酒碗,喝了一小口,“啊,好冲啊!” “这二锅头酒怎么样?”武好古笑着问。 “好淳,好烈……” 这一葫芦的二锅头已经放了一段时间,因此没有一开始那么辛辣和刺激了,而是有了一种浑厚的感觉。 “只是这二锅头的名称太难听了。”赵佶摇摇头,“不如……不如就叫酒中仙吧。” 酒中仙的名称有二锅头好听吗? 武好古想了想,笑道:“就叫酒中仙吧。小乙,等我这酒大量酿出来了,你可得给弄个御酒的名头啊。” 武好古的生意基本上走中高端的,平民百姓的小利他不高兴去赚,所以这“二锅头”或“酒中仙”也一样,都得卖出后世82年拉菲的价钱来! 一壶酒中仙怎么都得卖个几十缗吧?所以讨个御酒的名分抬抬身价也好。 “好啊,到时候我去和官家说。” 到时候,你自己就是官家了! 正谈话的时候,徐家的另外两个姐妹已经端了饭菜过来了。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偏是色香俱全。另外还有七张热腾腾的烙饼,同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武好古看了这些饭菜,连连称赞:“真没想到啊,七姐、飞飞和艳艳姐竟然有如此手艺,恐怕丰乐楼的大厨都不如你们啊。” 得了武好古的夸奖,三个女人都露出的欢喜的表情,白飞飞笑道:“大郎你喜欢吃就常来吧,奴做给你吃。” 这假话说的一点都不做作! 武好古现在有点喜欢这位特色名妓了……也不知包养她需要多少钱?如果不是太贵,倒是可以包一包。 饮酒,吃饭,闲聊,轻松快乐的时间过得很快,就在武好古稍微有点醉醺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过对于撷芳楼这种地方来说,一日之中最精彩的时候,仿佛才刚刚开始。 不过,例外似乎也是有的。 “大郎,时候不早了,奴伺候你早点安歇吧。” 和武好古说这话的正是白飞飞。口味清淡但是却让人回味的四菜一汤加烙饼的晚饭已经吃完了,虽有美人相伴,却没有歌舞助兴,也没有文人宴会中常有的诗词歌赋,只是单纯的家常一餐。 吃完以后,三个女人就各自伺候着“自己的男人”要回房睡觉了。 “好吧。”武好古点点头,冲赵佶、高俅拱拱手,然后就在白飞飞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白飞飞扶着武好古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了,那是一个和徐七七的房间相连着的小间,陈设同样极为朴素,只有一张大床,床头有个案几,床边上还摆着张椅子。 “大郎,你先坐会儿。”白飞飞扶着武好古在床沿上坐下,然后柔声道,“奴去给你打洗脚水。” “你打洗脚水?”武好古有些讶异地问,“你没丫鬟吗?” 白飞飞一笑,“大郎,今晚就是奴一个儿伺候你,你就安心享用吧。” 说完,她就转身出了房间。不一会儿,果然捧着个大木盆走了进来,木盆里面盛着大半盆的清水,还冒着热气。 白飞飞放好了木盆,自己也跪了下去,开始亲手替武好古脱靴子脱袜子。然后又亲手替武好古洗脚,洗得非常仔细,就仿佛是一个贤妻良母在照顾辛苦了一天的丈夫。洗完之后,还做了一次足底按摩,还真是非常的舒服。 做完足底按摩后,白飞飞就捧着木盆出去了,一会儿又拿了木盆、水杯、柳条枝和牙粉进来,伺候武好古洗漱完毕,又奉了一被醒酒的茶。看到武好古清醒了不少,白飞飞又是甜甜一笑,说道:“时候不早了,奴现在就伺候大郎宽衣就寝吧。” ------------ 第364章 大网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武大郎又干了一件可以被视为穿越者之耻的事情——嫖妓! 哦,或者更准确的说他牵了一个非处妓女的手!是不是嫖现在还不知呢。 之前他“用”了阎婆儿的身体不过是用来照着画画,这一次是真的失足了。而失足之后,心存愧疚的武好古就想要包养白飞飞这个“良家风味”名妓。 “大郎,你想包养奴?” 赤条条的白飞飞身子靠在已经有了些肌肉的肩膀上,俏丽的脸庞上挂着轻柔的微笑。 “是啊,”武好古笑道,“我想带你去界河商市,飞飞姐,你知道界河商市的事情吗?” 白飞飞嗯了一声:“大郎,奴其实是很想跟着你去界河商市,可是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武好古心想:难不成有什么开封府的恶少地痞霸着白飞飞吗?呃,里面,电视里面都是这样的调调。才子遇到佳人后恶霸就会接踵而至!不过老子可不怕甚底恶霸,你们再恶还能有自家恶吗?自家后台赵佶再过几个月就是大宋官家了!到是候我武大郎就是恶魔级别的恶霸了!很恶很恶的! “那人是谁?”武好古问。 意思当然是本恶魔给你做主了! “那人?” “那恶人是谁?” “恶人?”白飞飞秀眉微蹙,沉吟了一会儿,看着武好古问,“大郎,你可知道奴家三姐妹是甚底人物吗?” “妓……呃,是沦落风尘的女子。” 白飞飞笑道:“撷芳楼是开封府乃至全天下最大的妓院,所以撷芳楼的老鸨和行首,就是开封府青楼行的行首。今年除夕宴上,七姐就会接任撷芳楼的老鸨,撷芳楼的行首由奴来接任。” 行首?这个词儿在开封府有两个解释,一是一行之首!二是美伎。前者其实是正确的解释,后者则是胡乱叫起来,就和芝麻大的军官都被人叫“太尉”似的。 “青楼行的行首?” “到时候奴和七姐就是整个开封府青楼行的七个行首之二!” 武好古看着眼前仿佛良家美妇一样的女人,心下已经知道,撷芳楼三姐妹真的不是简单的角色。 他当然知道开封府的一行之首有多大的能量了,因为他自己就曾经被个书画行的行首整得要死要活,后来自己又差点当上了书画行首。而书画行首不过是开封府各行各业中力量最小的行首。因为书画行是个斯文风雅的行业,又有太多的勋贵和官宦子弟在里面玩,有些人还喜欢化名去玩,所以绝对不允许闹出腥风血雨。 要不然,赵铁牛早就让人在开封府城内动手,早早就把武好古给做了。可那是不允许的,将门和官府都不许,除非赵铁牛不要命了才能这么胡来。 当然了,现在换了武好古的人主宰开封府书画行,一样拿陈佑文没辙。哪怕西门青的路线上有不少能打能杀的主儿,做掉陈佑文易如反掌,但是行规就是行规!哪怕武好古的好兄弟赵佶做了皇帝,武好古成了恶魔级的恶霸,也不能在书画行里面乱来……这个先例不能开!要不然今天死的是陈佑文,明天给人大卸八块的没准就是个将门艺术家了! 不过在开封府,绝大部分的行当都不会和书画行一样那么“有规矩”的(书画行就是不许打打杀杀罢了,坑蒙拐骗是可以的)。譬如青楼行就没那么规矩。要是青楼行和书画行一样那么风雅,那谁去逼良为娼?谁去拐卖人口?脏活要没人干,青楼行过上十年八年不用扫黄,自己就没了…… 而且青楼行的门槛也不似书画行那么高,这里面有卖艺卖身和妓与伎的区别,有玩风雅的,也有直接卖肉的,最近还被武好古折腾出一个什么都不卖,直接靠画册出名然后就有钱赚的奇怪路数。上档次的“伎”还要讲点体面,可是为中下层人民服务的“妓”,那可就没恁般多的讲究了。 总之,青楼行相比书画行,不仅更加庞大,更加复杂,而且也更加黑暗,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当然也是极大的。而能成为青楼行的行首,这撷芳楼三姐妹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恁般温柔体贴。 原来这白飞飞自己才是个大恶霸啊!青楼行可不是书画行,包赌包娼到什么都是黑社会,没点狠劲和手腕,怎么压得住? 这种恶霸女我才不要呢!武好古顿时没了包养白飞飞的兴趣,他家已经有个超凶的西门女大侠了,要是再来个白大恶霸,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白飞飞却仿佛没有看透武好古的心思,又吃吃一笑道:“不过奴的身子,还是可以包给大郎的……只要大郎能帮奴一个小忙。” “包身子”的意思就是白飞飞以后只跟武好古牵手,不过她的人还在撷芳楼呆着,和徐七七一起主持撷芳楼的事务。 顺便提一下,很少有人知道撷芳楼的东家是谁,就连武好古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撷芳楼的历史非常悠久,一直可以追溯到五代后周时代。那时撷芳楼就是开封府第一妓院!而在那个乱世中,脸面远没有金钱重要,青楼这种能带来不少利润的行当,会没有“恶魔”级的人物插手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还有一群“恶魔”一块儿插手呢。 到了如今,昔日的“恶魔”们早就洗白成了贵族了,当然不能公开做撷芳楼的东家了,所以这座开封府第一妓院一直都是老鸨和行首在主持。 “帮忙?”武好古皱了下眉,“是想让《花魁》画册给你和七七姐各出一本画集吗?” “画集自是要出的,撷芳楼行首交接可以开封府青楼行的盛典。不过这不是帮忙,而是生意。” 白飞飞笑了笑,又道:“奴所求的事情是界河商市的青楼行首之一,得让艳艳去做。” “艳艳?”武好古愣了愣,“你们撷芳楼想去界河商市开分号?” “不是我们撷芳楼想去,”白飞飞苦笑道,“而是有人想我们去。” 武好古顿时明白了,这“有人”的“人”,一定是张叔夜了。开封府这个大酱缸里是什么样的人才都有,自然少不了青楼行了。 白飞飞看了眼武好古,又道:“而且我们撷芳楼也会入股界河商会成为三十三家股东之一。” 撷芳楼入股多半也是张叔夜的安排。 “好的,”武好古点头答应道,“撷芳楼可以入股,艳艳姐和阎娘子一起做行首,这样可好?” “行啊。”白飞飞笑道,“不过艳艳姐可是柔情似水的女子,你可不能让阎娘子欺负她。” “欺负?”武好古道,“这从何说起?” 白飞飞一笑,“那奴就和大郎你说道一二吧。如今开封府的各行各业,大多是有行首的,而大部分的行首背后都有人,下面也都养了泼皮打手,青楼行也不例外。 可是这开封府的泼皮打手都是有规矩的,可不能和西门家的那些好汉相比。所以这界河商市的规矩,也是要及早商量则个。” 西门家?她知道西门女大侠的事儿了?武好古想了想,知道一定是阳谷县尉张克公把西门恶霸家的情况告诉张叔夜了,张叔夜又让这个白飞飞来给自己提个醒儿…… 看来今天在撷芳楼的艳遇也是早有人在安排的!对了,一定是高俅在安排,他就是高家将门的“边角料”。 开封府城内的社会,几乎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啊!自己嫖个妓,居然也在这张大网的掌控之中。 而这张大网,看起来还想和自家争夺界河商市的主导权! “那好吧,”武好古笑道,“那便再麻烦你则个,安排各方面的人物到撷芳楼聚一聚,有甚底规矩,摊开来说就是了。” “好的,奴家一定照办。” 各方面的人物,其实就是两个方面的人物,一个代表开封将门——开封府这座大都市的起源其实就是个大兵营!最盛的时候,光是禁军上四军的满员编制就有二十万众!而且禁军还许家属跟随,一个禁军拖上三个家属,八十万人就有了。现在虽然在编的禁军人数没那么多了,但是现在大部分的市民,都是当年庞大的禁军和禁军家属的后裔。因而开封将门在这座城市中的影响力,几乎是无处不在的。而且他们也是大宋皇家最信任的一股力量……大宋朝以文御武的本质,其实就是文武互相制约,并不是真的把武装力量置于文官的控制之下。 而另一方面的人物,则来源于内侍。宋朝的宦官很低调,但谁要以为他们真是打酱油的,那可就太不了解北宋的历史了。和历朝历代的宦官主要管宫廷事务不同,北宋的宦官在宫廷内权力反而不大(閤门司可不是吃素的),根本不可能挟天子令诸侯,但是却在“北面事”和西军中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 就在武好古要求白飞飞安排会面的时候,代表将门的张叔夜和代表宫廷的李忠,则在金水河上的一艘画舫中会面。没有女伎,没有歌舞,没有丝竹之音,就是两人喝着小酒,聊一聊界河之事。 ------------ 第365章 将门的打算 “宣奉,听说你那族弟张克公在阳谷县当县尉的时候被武大郎给欺了?” 李忠的耳目也是通灵,居然也知道了张克公和武好古因为“淫贼事件”而产生的冲突。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一点误会而已,”张叔夜轻轻转动手中的酒杯,仿佛毫不在意,“而且也不是和武大郎冲突,而是被他的小妾,一个叫西门青的江湖侠女摆了一道。” “阳谷西门家可不简单呐!” “哦?李大官知道这家人的情况?” “听童刚夫提过,”李忠道,“这家人仿佛是幽州牙将之后,在辽国那边还有分支,是镇州赵家的家臣。马植南来,似乎就和他们有关系。” “是吗?”张叔夜仿佛恍然大悟,“怪不得武大郎恁般重视这个西门青了……说来阳谷义门范去惹他们还真是自讨苦吃。” 李忠眉头渐渐拧紧,“可是武大郎将这样的江湖豪强引为己用,终是不大妥当啊。” 张叔夜呵呵一笑,“也许他也想折腾出一家将门?他现在就是从七品的东门,升到刺史以上仿佛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他一个商人还想开创将门?” 张叔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怎么不能?将军不一定非要起于行伍,出身孤寒的。若是能驾驭有力的爪牙,再能审时度势抓住机会,不会带兵打仗的商人一样可以建功立业。那个吕不韦相秦的时候不就累次向东用兵吗?” “武大郎能比吕不韦?” “怎么不能?”张叔夜淡淡一笑,“吕不韦有公子异人,武大郎也有端王殿下做主啊!” “可是武大郎哪有将才?” “将才?”张叔夜哈哈一笑,“我那兄弟在信里面说,那西门家有500保丁,颇是精锐,比开封府这里的禁军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啊!而且那个西门青还曾率领保丁连夜进军攻打梁山贼寇……其间队列严整,并无一人掉队!李大官,你可是在西军多年的,觉得如何啊?” “怎么可能?”李忠吸了口凉气,难以置信。几百人的部队,跟着个女流夜行军,还队列严整,无一掉队……这是武好古小妾还是西夏老梁太后啊? “怎么不可能?这就是北周隋唐的府兵之法啊!”张叔夜笑道,“官家若给我十万亩官田去养兵,五年之内我也能拉出500精锐。” 其实用土地控制农民的身家性命,再迫使他们去从军作战的办法不是什么新发明。战国的时候七雄列强就在这样玩了,魏武卒不就这样吗?一兵给个一二百亩好田,把你一家都控制起来,谁敢不玩命?谁不玩命死全家啊! 所以只要土地到了位,真的能让兵士得到利益,负责训练的小将也都足够负责,魏武卒这样的兵都练得出来。 有了那样的精兵,怎么会打不出一家将门? 李忠大笑:“官家会给你十万亩官田去养500精兵现在就不是大宋了。” “是啊,官家不会给的,”张叔夜道,“但是武大郎能自己掏钱买田啊! 他那么有钱,别说十万亩,就是五十万亩也能买得起。若是按照阳谷西门家的办法来调教,2000保丁也养起来了。养保丁又不犯法,况且端王殿下将来的前途或许…… 将来或有北伐之日,那可就是2000效用士啊!再花钱雇一点辽国跑来的勇士,一将精锐不就有了?而且他在辽国那边还有关系,好好经营则个,将来买也能买来几个城池的。若是能打下三两个州,一个节度使都能赏下来了。” 李忠眼睛顿时一亮,连连点头。 大宋是有《保甲法》的,特大地主养个几百保丁完全合法啊!几个特大地主加一起不就有2000人了?武好古真的要豁出去几十万亩田的收入,怎么养不出壮士? 另外,大宋每回打仗都允许民间壮士从军充效用。武好古拉着2000效用去打仗理论上也不犯法啊。当然了,没有后台的话,这事儿有点作死。可要是未来的官家给他撑腰,2000效用算什么?西军将门谁家不养?不养效用他们早给西夏打死了。 西军能养,武好古就不能养?大不了打完燕云之后给个节度使的贵官做做“赦”了兵权就是了? “将来要想建功立业,”张叔夜看了眼李忠,笑了笑道,“养个几百壮士是少不得的……李大官,你说是不是啊?” 张叔夜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想跟西门家学习,养点打手将来好跟着张家子弟一起冲锋陷阵。 在他看来,枢密院兵学司多半是靠不住的……这里面涉及到的问题太多了,这事儿可是文官在练兵啊!若是今上可以龙体安康,有他力挺,或许兵学司还能搞一搞。可眼下官家怎么看都不长久了,将来的官家会允许中枢文官在开封府掌握一支精兵? 别以为这事儿比将门家族在河北或是西北养个几百保丁要小,想当年赵大是殿前军的统帅,不是外镇节度使!黄袍加身这种事儿,就得在开封府干。你在河北有个几百壮士最多落草为寇,想打进开封府是做梦。如果在开封府有个几百上千精锐,关键时刻是可以控制皇宫行废立之事的! 现在大宋已经是文贵武轻,朝廷和地方的大权都在文官手中,天下舆论也被文官控制,以文御武也入了人心。之所以没有权臣挟天子令诸侯,就是开封府的兵权牢牢掌控在将门手中。 若将门中出了逆贼,可以控制开封府但是控制不了地方,到时候自有忠良起兵勤王,就开封禁军那样的废物,肯定一打就被打败了。反之,若权臣有了异心,只要控制不了开封府的兵权,权臣自己的安全都没谱,皇帝一道旨意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中枢练精兵就是打破大宋权力平衡的大忌! 在宋朝的历史上,中枢练兵事情从来没有实现过。别说天下还算太平的哲宗朝,就算南宋的韩佗胄和贾似道两个权臣当朝时,半壁江山都没有了,甚至地方藩镇也出现了,两个权臣都不敢在临安练兵。其中的韩佗胄可是武官出身,贾似道更是在前线带兵多年的阃臣…… “宣奉,你们张家想在沧州买田养保丁?”李忠已经明白张叔夜的想法了。 “不是我们张家想养点人,”张叔夜笑了笑,“曹家、潘家、刘家、石家、几个王家,还有两个高家都想养点人。一家养个几百,十几二十家的兴许就有万效用之士了。 这个,不比兵学司靠谱?” “那是,那是。”李忠连连点头,“一家几百个总是要的……要不然将来用甚底去北伐?总不能都靠西军? 只是这几百保丁要养起来,在沧州那种地方,没有个十万亩田地怕不够?” 沧州不是海州,更不是淮南、江南,亩产很低,还老发大水。没有个十万亩土地,根本养不起一个大都保。 而这十万亩土地,没有个十万八万的上哪儿买去?开封府将门虽然有钱,可也不是谁家都和潘孝庵一样啊潘孝庵在潘家将门里面也是仅次于潘孝严的有钱人啊! 就是张叔夜自己也没那么多钱啊。 而且,将门不是义门,人家是分家单过的。有钱的分支未必想建功立业,想要立功的未必有钱。 “钱怎么办?”李忠问。 张叔夜笑道:“自然从界河商市中来了……李大官,你看这样行吗?” 李忠是通天的! 张叔夜和李忠说这些,自然是想通过他传话给官家赵煦了开封府将门是可以为朝廷出力的,也不需要在开封府练兵,这个太可怕了!只要皇帝能让大家在沧州发展一下,一家养个几百号人,将来也能拉出万把效用。有了这些效用,再从河北、开封禁军里面挑一点精壮,四五万精兵就有了。再从西军调个四五万,北伐大概就能成功了…… 当然了,为了让大家能赚到钱养壮士,界河商市就应该让开封将门来把持了! …… “大郎,大郎,天都亮了。” 因为琢磨心事,半个晚上没有睡好的武好古,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被白飞飞叫醒了。 白飞飞还是一副“良家”装扮,伺候着武好古穿衣洗漱,然后还端上亲手熬好的七宝五味粥,和武好古一块儿用了早餐。 “昨晚的账怎么结?”武好古一边吃一边问。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啊! “账?”白飞飞一笑道,“大郎都包了奴的身子,还结甚底账?昨晚上大郎答应奴的条件,莫不会忘记了?” 不给钱……就不算嫖了? 武好古想了想,“包身子也得给钱?怎么结呢?” 白飞飞还是摇头,笑道:“大郎,奴不要你的钱,你一年给奴画一张油画就可以了。 而且,以后你也不要到撷芳楼来。奴在州桥瓦子旁有一个小宅子,没有甚底人知道,你去那里和奴相会即可。” 呵呵,良家还玩到民宅里了,这白飞飞还真会玩啊! ------------ 第366章 赵煦的决断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一场大雪无声无息的飘落,将大宋的首善之都覆盖了起来。城中四处厚厚的积雪,昭示着来年的又一个丰收。给了苦于今年夏秋之际河北东路水灾的人们一点安慰。 说起黄河中下游没完没了的水灾,饶是赵煦这位坚决支持新政的官家也忍不住要埋怨王安石和他的新党几句了。北流、东流闹了几十年,事情越闹越糟糕。原本以为认了黄河北流就能安稳几年,可谁知道今年黄河又决了口,差一点把大名府城给冲没了。 现在黄河决口之处暂时合拢了,可是朝廷里面又有人嚷嚷起“北流、东流”了——既然北流也不安稳,且不如再花点钱来个四易黄河吧! 一想到黄河的事儿,本来就有点脑仁疼的赵煦都觉得头疼欲裂了。这事儿还有完没完啊?原来只是强使之东流要发大水,现在怎么北流也不靠谱,照样要淹呢?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啊?黄河你就给个准信,想往哪流都行,只求别再泛滥了…… 不过这事儿也是想想罢了,黄河发大水现在是谁都没辙了,东流是不敢想了,也没这个必要,宋辽都成兄弟之邦了……现在只求安安稳稳的北流,少发几次大水了。 赵煦不想再讨论东流、北流了,而是直接对章惇道:“章卿,朕觉邹浩所言之事,未必全无道理。譬如治河之议,姑且可用。不如就从内外官中曾任水事而不专东流之议者中,选用一人担任河北路相度措置河事吧。你可有人选推荐?” 邹浩是原来的右正言,因为上了道奏章反对章惇独相,还指出设立枢密院兵学司是破坏祖宗法度,所以在不久前被章惇建议削官羁管新州(广东)去了。 不过今天不知怎么,赵煦忽然又提起了邹浩的一个关于治河的建议——就是找个一直反对东流并且有治水经验的官员去修黄河堤坝,免得再起什么坑爹的东流之议。 章惇出班回道:“水部员外郎曾孝广尝为南外都水丞,迁都水监丞,不主东流之议。” 章惇推荐了一个党派色彩很淡,但是办事能力的确很强的官员曾孝广。此人是前朝宰相曾公亮的儿子,虽然是个福建人,但是在元丰元年就去世了,没有涉及党争。而他的儿子曾孝广托了老爹的福,可以在激烈的党争中置身事外,做了不少实事。 “可以。”赵煦点了点头,又道,“邹浩还上奏建议罢枢密院兵学司……章卿,你怎么看?” 听到赵煦的这个问题,崇政殿内的朝臣心头都是一震。枢密院兵学司的争议是很大,但决断早就做出了,就是要搞!赵煦可是个决心很大的君王,他决定的事情,别人是很难劝他做出改变的。区区一个已经被罢免的右正言在免职前上的奏章,赵煦怎么会当回事儿? 可他现在却偏偏提了个这个茬!他是什么意思? 章惇毫不迟疑地说:“陛下,枢密院兵学司不可罢。否则北方一旦有事,朝廷将无可用之兵。” 赵煦微微皱眉,在他自己和章惇的支持下,枢密院兵学司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陕西六路的安抚司在过去的两三个月中,都把挑选年轻有为的杂品武臣当成了要务来办,每一路都挑选出了六七十人,总共选出了380人。 此外,开封禁军、河北禁军、京东和京西等路的禁军也各自选出30人。现在入选武臣的档案已经送到了开封府,只等明春就会抵达开封府的枢密院报到了。 可就在这时,不少有“密奏之权”的亲贵之臣开始通过御药院暗入文字,提出了“罢枢密院兵学司”的建议。 所谓“密奏”在仁宗朝之前是比较普遍的,但是宋仁宗下诏进行了限制:今后臣僚乞入内Nei侍省、御药院、内东门投进文字者,令逐处申中书,再取旨。 也就是说堵上了不经过中书省“暗入文字”的口中。不过到了英宗朝治平元年,“暗入文字”的口子就被打开了,不过不是人人可以“暗入”,只有受皇家(皇帝或太后)信任的重臣或亲贵之臣可以由御药院暗入文字。 虽然赵煦并不怎么看得上那些给他上密奏的亲贵重臣,但是这些亲贵在密奏中提出的“权臣掌兵于京师乃曹魏、北周乱政之源”,却引起了赵煦的警惕。他的祖宗是武将篡位,但是历史上也有不少权臣篡位的例子,不得不防啊! 当然了,章惇是大大的忠臣,赵煦绝不会怀疑的。可是章惇现在一大把年纪了,他的地位将来总会被旁人替代。如果枢密院一直在开封府控制着几百甚至上千个精兵,谁知道会不会出司马懿和杨坚? “陛下,枢密院兵学司虽然不可罢。”章惇在宫廷中是有耳目的,所以他知道赵煦在担心什么,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但是开封府人多地狭,没有余地可供兵学司可用了。所以臣以为,应该将兵学司学堂设在大名府。” 赵煦点点头,感到放心了,然后他又瞧了瞧枢密使曾布。曾布马上出班奏道:“陛下,臣也觉得开封府不适合练兵育将,开封府繁华太过,杀气太淡,养不出勇武之士。不过大名府也不合适,大名府一样是繁华大城,而且人文鼎盛,和开封府也差不多。” 曾布说得似乎有理,赵煦又转头看向章惇。 章惇道:“那就干脆把兵学司学堂摆到沧州去吧。” “沧州?和界河商市摆在一块儿?”赵煦问。 章惇想了想,摇头道:“放在界河边上也不妥,太容易被辽人窥见,可以在清池县的浮阳河边寻一块儿官田建个军学之堂,不仅要有院舍、堡寨、库房,还应该有操场和马场……如此占地,也只有摆在空旷且距离开封府并不遥远的沧州了。” 沧州,也就是界河商市所在的州,其实是很荒凉的。沧州北方靠近界河的地方也就是后世天津市的地盘,本来应该是好地方,但是因为辽国的原因一百多年来不敢发展。而沧州的南部则因为三易回河时间被淹了多次,自然也繁华不起来了,所以是个地广人稀的所在。 章惇顿了顿,又道:“另外,兵学司学堂目前主要是教养西军小将,那是因为兵学司还没有摸索出练将之法。待到将来,兵学司亦可从开封选拔少年将种,善加养育,使之成为将来可用之将才。” 赵煦想了想,也觉得妥当,颔首道:“便依了章卿之言。 现在时候不早了,朕也有些累了,今日便到此吧。” 赵煦这段时间的身体很不好,召对的时间也有些缩短,不到午时饭点,就早早宣布召对结束。殿中重臣便齐齐告退,赵煦犹豫了一下,又对章惇道:“章卿,你且留一步。” 章惇依言停步,其他重臣照样离开。章惇站在殿中,等着赵煦说话。赵煦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西军将门能战的原因之一是养了私兵效用,现在开封府的不少勋贵都想学一学西军将门,借着界河商市的机会,养一点自己人。你怎么看?” “开封将门想要为国效力自然是好事。”章惇说。 现在大宋朝廷中有新党旧党之争,军中也有西军将门和开封将门两个大山头。这一次朝廷设立枢密院兵学司则让开封将门非常紧张,担心朝廷要用西军将领统领开封和河北禁军。 另外,开封将门的人都是耳目通灵之辈,自然知道朝廷已经在打北面的主意了。这个机会开封将门可不能错过!要不然将来还会有他们这位废物将门立足的地方吗? “且让他们试试看吧。”赵煦道,“朕也觉得开封将门中人,也并非都是腐朽不堪用。章卿推荐的张叔夜不就挺好的?还有王禀也不错,这一次跟随王厚出征青塘,多少也有些功劳。” 王禀就是历史上那个困守太原250余天的北宋名将,他也是个将门的旁支,虽然生在开封府这么一个繁华地,但是也没有被磨去尚武精神,是开封将门子中公认的将种。 “陛下所言极是,那就许他们在界河商市及周边养点人吧,不过数量不宜太多,免得尾大不掉。”章惇其实并不相信开封将门还有大振作的可能,不过他也不反对让开封将门介入界河商市。这些将门打仗是不行的,做生意却是内行。 而且,把界河商市全交给武好古的人也是不妥的。加入其中的势力越多,商市才越容易被朝廷控制! 赵煦点点头道:“界河商会不是说有33家股东吗?现在还没有满员吧?” 章惇道:“陛下尚未颁旨,商市商会自然没有正式筹建。” “旨意很快就会颁下的。”赵煦早就决定要开商市了,自然不会那么快改变主意,“朕想让至少15家将门入股,朕自己也入一股,再加上武好古的一股,界河商市应该就能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了。” “陛下圣明。” ------------ 第367章 高度自治 大宋元符二年十月下旬的一天,又是个雨雪过后的下午。就在这天上午,一个撷芳楼的小厮到访了武好古居住的梨花别院,送上了白飞飞的邀请信。所以午饭后,武好古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别院。 他要去的地方是州桥瓦子旁边的安福巷,这是一条非常僻静的小巷子,距离撷芳楼并不太远,遥遥都可以望见撷芳楼高大气派的屋顶。 小巷子非常幽静,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大概是这条小巷子最安静的时候,巷子内只有武好古一人一骑。 马蹄踏着铺着碎石的路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嗒”的声响,在小巷子内回荡。白飞飞的宅子就在小巷的深处,是一所不带院子的普通民居,是一座独栋的二层小楼。武好古到达的时候,房门紧闭,楼上的窗户也闭着,看上去非常安静。 这已经不是武好古第一次来了,所以他没有去敲门,而是直接牵着马儿从两栋房屋之间穿了过去,到了白飞飞家的小楼后面。那里有一处稍稍开阔的空地,立着几根拴马柱,还有个石头马槽,马槽边上还有个水井。武好古把自己骑的一匹驽马系在了拴马住上,又从水井中打了桶水倒在马槽里面,然后就去拍白飞飞家的后门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屋子里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房门吱呀开了。从里面出来的正是白飞飞本人,还是素颜白衫,是比较厚实的那种,现在毕竟是冬天了。白飞飞手中提着个菜篮子,篮子里面还放了小半吊铜钱。 “官人来的不巧,奴正要去买菜。” 白飞飞称武好古为“官人”,仿佛她就是武好古的妻子一般。 她和武好古是提前约好的幽会,所以都会前提过来买菜做饭,然后再伺候武好古沐浴就寝。不得不说,这是个很会伺候人的女人。和她在一起时,武好古有了一种“到家”的错觉。 仿佛这种平淡安逸的生活才是真实的,而他现在整日奔忙的种种大事都是虚幻的。 这小楼中还住在一个老妈子,白飞飞管她叫李嫂,应该是个佣人。不过白飞飞并不怎么支使她,通常是亲自伺候武好古这个“官人”。 “一起吧。”武好古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菜了。” “好吧。”白飞飞甜甜一笑,便很自然的挽着武好古向弯弯曲曲的小巷子走去。 在去菜市场的路上,白飞飞笑着告诉武好古:“官人,今晚上会有客人过来。” 武好古问:“客人?谁?” 白飞飞道:“是张叔夜和李忠。” “他们?”武好古道,“就他们俩?” 武好古本是让白飞飞约各方面的人物到撷芳楼一聚的,不想只来了张叔夜和李忠,因此有点失望。 白飞飞笑道:“官人急个甚?你现在要做的是大事,岂是一次两次就能谈成的?” 武好古笑了笑,没有和白飞飞多说。 他现在能不急吗?大宋朝的那位官家还有几天好活?界河商市的事情必须在哲宗活着的时候敲定。要不然向太后怎么想的谁知道?而且等赵佶亲政也不好,因为北面那位耶律洪基也快寿终正寝了! 耶律洪基一挂,耶律延禧一上台就得替他爸爸报仇,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哪儿还有心思管界河商市?这商市要是开出来了,他也不会去封,要是没开出来……就慢慢拖着吧! 所以在南北两个“昏君”驾崩之前,把界河商市敲定,把《清州之约》签下来是非常关键的。 只要签了约,南北两朝就在界河商市的问题上形成了牵制,谁也不能单方面改变了。 而且在签约之后,大宋的将门资本家和辽国的汉人豪强都会往界河商市大把砸钱,谁想要关闭这个商市,无疑就是挡人的财路,这可是相当于杀人父母的深仇大恨啊! 正在和白飞飞一起逛菜场的武好古并不知道,批准《清州之约》的圣旨已经由翰林院起草完毕了。 这也是张叔夜和李忠约武好古出来相会密谈的原因。 界河商市的开设现在算是大局已定了,但是要怎么开好,让各方面都满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然不容易了! 这可是建立一座拥有20万居民,并且高度自治的贸易城市啊! 开个草市都不能说容易,需要解决的方方面面的问题都一大堆,何况是一座20万居民的商业城市? 而且,这座城市还是自治的! 往大了说,这可是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政权! 可别说什么中国民族资产阶级软弱啊,无能啊之类的风凉话。建立和领导一个政权那是恁般容易的?没有一个摸索和积累的过程,一上了就要得满分,可能吗? 资产阶级不行,农民兄弟就行了?农民起义搞砸锅的次数太多了,通常在起义的时候声势浩大,到了要建立政权的时候就成了没头苍蝇,那还是在可以参考地主阶级政权的情况下仆街的。 所以建立一个政权,特别是有别于现有政权模式的新式政权,是需要一个积累和摸索的过程。 东方如此,西方也是这样。现在欧洲人的那些商业共和国和商业城市同盟也大都是各种软弱中,只有公元8世纪成立的威尼斯共和国稍微强大一点。而莱茵同盟、士瓦本同盟、汉萨同盟以及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这些后来者甚至连软弱的资格都没有,至于大美利坚,现在还没发现呢……由此可见,西方人的资本主义也有个由弱而强,不断积累的过程。 不可能一开始就牛逼哄哄的,别说资本主义了,你就是走社会主义路线也一样,巴黎公社怎么样?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不照样仆街了。你为什么不和苏联一样强大?和苏联一样强大不就能吊打法国资产阶级和普鲁士军国主义了?而且就算是苏联,最后也搞砸了…… 可见,无论什么道路,都有一发展、积累和探索的过程。不可能一上来就尽善尽美,除非是一个主角光环笼罩下的政权。 因此设立界河商市的意义之重大,真是怎么强调也不过分的。 这可是中国资产阶级第一次有机会进行政权建设的探索,而且还是在大宋朝廷支持下进行的。 而且还可以获得至少20年安定发展的时间窗口。 而且大宋王朝还会支持界河商市进行一定的军事准备,以应付将来可能的北伐。这简直就是给了一个温床让以武好古为首的大宋资产阶级发展壮大啊! 作为这个政权最初的创立者之二,张叔夜和李忠此时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历史地位,更没有想到他们正在亲手饲养一头浑身上下都留着肮脏东西,并且将会吞噬无数淳朴而不善良的人类的生命的怪兽。 实际上,他们俩在赶往白飞飞的宅邸中和武好古会谈的途中,根本没想过资产阶级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东东,必须严加管束才行! 一路上,他们都在商量应该在什么地方建立界河商市实行行会制的问题。宋朝当然是有行会的,没有行会哪来行首?高度自由的竞争,在这个时代的全世界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在宋朝做买卖,想进什么行业就进什么行业是不可能。因为要入行,就的得到行会的允许。 至于例外当然也是存在的,比如武好古的共和行现在所从事的两大主业唱卖和画册(杂志)出版,在当下就是新兴行业,还谈不上行会限制。不过这种“自由进入”的局面很快就要发生变化了,因为开封府“唱卖行会”很快就要出现了,现在第二家唱卖行保利德行,第三家唱卖行真宝行,都已经陆续开办出来了。 而开封府市易务最近也要求佳士得行、保利德行和真宝行牵头发起唱卖行会了。 没错,官府其实是希望有行会的。因为有了行会,官府的管理就方便了。摊派、收税、和买,都可以让行会去办理,老爷们只要向行首发号施令就可以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行会和行首制实际上也是一种自治――宋朝的商业税收之所以比较高,其实就是建立在一定程度的自治和承包上的。 这样的管理方法,自然也应该用在界河商市。 如果各行各业都有了行会,那么张叔夜和李忠只需要控制行会,就能控制界河商市的方方面面了。 顺便提一下,这个时代的行会可不是没有什么强制能力的行业协会,而是一种黑白两道通吃的“恶霸团伙”。对于违反行规,或者挑战行首权威的从业者,大部分情况下(除了书画行这种风雅行业),都会有暴力惩治手段。 行首们手下,通常都是养了泼皮打手的(其实书画行首也有打手),现在陪着武好古一起买菜做饭,仿佛是个良家美妇一般的白飞飞,手下也有可以指使的大批泼皮,是个被温柔外表包裹起来的女恶霸…… ------------ 第368章 武好古的规矩 几个清淡而美味的菜肴被白飞飞端上桌子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和张叔夜、李忠两人在一间朴素而洁净的民宅里面把酒言欢了。 因为今天晚上要讨论一点正事儿,所以武好古没有拿出自家秘制的酒中仙,就是原来的二锅头了。 顺便提一下,这种“家酿老酒”,在如今的开封府已经小有名气了。不少和武家关系亲密的贵人都曾经得到过赠送的“酒中仙”。不过开店售卖的时候还没到,因为“酒中仙”的产量很少。目前从事“酒中仙”生产(其实就是蒸馏)的,就是西门青从阳谷县带来的几个心腹丫鬟,都是西门家客户的女儿,根本不敢背叛西门青。 “大郎,你家的酒中仙甚底时候可以开卖?咱家都快喝上瘾了。” 李忠和武好古的关系不错,所以喝过酒中仙。而且他因为长期在军中效力,常和将士们一起豪饮,所以也是个好酒之徒。喝过蒸馏白酒之后,自然感觉低度的非蒸馏酒不上劲儿了。 “开卖还早,”武好古笑道,“酿酒这事儿可急不来的,而且我家也没有酿酒的许可啊,自家酿一些也就罢了,要往外卖可是罪过。” “你家没有,潘家有啊,”李忠笑道,“抓紧一点吧!” “快了,快了。”武好古笑道,“等到界河商市开张的时候,酒中仙就能上市了。” 张叔夜听出了武好古的话中音,“崇道,你打算在界河商市酿酒中仙?” “是啊,”武好古笑道,“酿出来卖给辽人啊!辽人好饮酒更胜宋人,酒中仙一定会被辽国贵人所喜的。 而且界河商市是我们自己的地盘,酒业行会就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在那里酿酒是最好的,想怎么酿就怎么酿。” 李忠问道:“大郎,你的意思是界河的酒业也是行会来管?” 酒业、盐业,还是茶叶的贩卖,都是没有行会管理的。倒不是这些行业“自由”,而是这些行业都是专卖的。 譬如酒业是这样的,在宋朝的大城市中,只有指定的“正店”可以酿酒。而在乡村和小城市,则是酒务直接掌管酿酒。而酒务通常是承包给私人的。 后世中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上海的城市名称,就起源于宋朝的上海务,这就是一个酿酒发卖的酒务。 所以武好古要把“酒中仙”卖到大宋各地还是有不少障碍的――他需要一张可以在大宋全境卖酒的超级牌照!要不然,他就只能放弃小城市和乡村市场,专攻大城市,在每一座有能力大量消费“酒中仙”的城市都拿下一个正店。 这也是武好古要和潘家合作卖酒的原因,潘家的潘楼在开封府外也有不少分店,而且都是可以卖酒的正店。 “界河商市的酒业不需要专卖,”武好古思索着道,“专卖乃是对内而不对外的,方便官府抽税,但是不利于培植产业。界河商市能有多少人口?一年能卖出多少斤酒?界河的物产,是要卖到大宋各地、辽国、高丽国、日本国去的,怎么能专卖专营?我看还是搞行会吧。” 行会也是限制竞争的,而专卖则是扼杀竞争的。所以武好古不想在界河商市这么个必须依赖外部市场的商业城市中搞专卖。 但是行会还是必要,没有行会,商人就会缺乏组织,难以管理,收税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商市之中,不仅有行会,还要有街坊。” 武好古思索着说:“各行各业都必须有自己的行会,由行会负责制定行规,征收‘行业税’。还要在商市内划分出三十四个街坊,每家商会股东都可以分到一个街坊的土地,剩下的一个街坊作为商市商会、政所、大都保所、警巡所、水巡所等衙署的驻地。” “大郎,你的意思是每家都能得到一块土地?”张叔夜问,“需要额外付钱吗?” “看地段。”武好古道,“可以修建码头的沿河地段,以及靠近商市陆上出口的地段需要进行唱卖,所得款项归商会所有。其余地段由没有唱卖到好地块的商会股东抽签取得。 凡是商市内土地,只要修建建筑,且不属于商会、政所、裁判所、大都保所、警巡所、水巡所等衙署所有的。都必须根据占地大小和土地价值缴纳地税。 另外,每一个街坊,将来都是一个都保。界河商市的团练就以此为基础组成。最多可以有33个都保,每个都保有500人,一共16500人。若是长期居住在街坊内的丁壮不加入都保,则须向商会缴纳免役钱。” “商会的税收就是行税、地税和免役钱吗?”李忠问。 “还有船税和契税。”武好古说,“凡是在界河商市港口停泊装卸货物的商船,都必须按照船只大小缴纳船税。凡是在商市内需要用到合同凭由的大宗交易,也都需要缴纳少量的契税。行税、地税、船税和契税,就是未来界河商会的主要收入之源。免役钱尽可能不收,可代之以弓箭训练。” “弓箭训练?”张叔夜对军事问题总是比较有兴趣的。 “对,弓箭应该是商市之民必修之术,无论男女老幼,都应该学会拉弓射箭。”武好古说,“行会内部,或是行会之间的纠纷,都可以去弓箭靶场决个高低。裁判所遇到的疑难不能决的案件,也可以用射箭决定胜负。 对了,每个街坊,都应该有一座由大都保所关系的弓箭靶场,供坊民和保丁练习射箭。凡是商市吏员,也都必须考核射箭,不能射箭者不可为吏。” 把射箭置于如此重要的地位,自然是为了将界河商市变成将来的抗金大据点了。和长枪刀盾相比,射箭和骑马都是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本领。所以必须要从界河商市建立之初,就大力推广射箭运动。 除了以上所说的办法,武好古还打算在将来合适的时候,在界河商市定期举行射箭比赛,向优胜者发放奖金。 另外,赛马和马术运动,也是需要大力发展的。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些不入行会的小商小贩,也需要加少量的市税。” “此外,”武好古又说,“商市的街、道、坊,都必须有统一的规制。道路、堤坝、围墙(指商市围墙,街坊是没有墙的),都要由商市政所负责修建和管理。另外,还需要修建统一的排水和供水设施,垃圾、粪便也要有专人负责处置。” 他看了眼张叔夜和李忠,笑道:“怎么样?在下的谋划可还周到吗?” “周到,太周到了!”李忠连连点头,“大郎,你这可是宰相之才啊!若是去考个进士,将来肯定能列宰执的。” 武好古哈哈一笑:“先治好一市,再论其它吧。” 张叔夜也点头说:“的确周到,大郎,你可有写好的书状文字?” “有的,”武好古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两本线装的册子,分别递给了张叔夜和李忠,“都已经写在上面了。” 张叔夜收好了小册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崇道兄果然大才,在下佩服不已。 不过行会如何建立,还是要商量则个的。” 武好古设想中的商市还是蛮有秩序的,最高权力机关是三十三家股东组成的商会,行政和司法机关则是政所、裁判所、大都保所、警巡所、水巡所等等,基层则是街坊和行会。 其中商会没有什么好争的,三十三家股东,一家一票的民主。 中间的行政司法也没什么好说的,第一届“界河市长”已经派给武好古了,别人也干不了。 而基层的街坊也很简单,一家股东一个街坊,各自都有地盘,怎么安排自己去考虑。 那么最后就是行会了!宋朝的行会按照后世的标准,大都是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是直接养着泼皮闲汉的! 张叔夜这个负责谍报的官,自然要尽可能控制一些行会了。 武好古说:“酿酒、刻印和画册、药铺、唱卖、粮行、造船、海运这七个行会我得拿住了。 青楼行、瓦子行、地产行、营造行、码头行等五行都是大行会,一个行会起码有三个行首,我至少要拿一个。剩下的行会怎么安排,就由嵇仲兄和李大官商量着分吧。 另外,行会的行首也不是不能变动的。我们得订个规矩出来!” 说到这里,武好古瞅了眼在旁负责倒酒的白飞飞,笑问道:“飞飞,开封府青楼行的行首是怎么个规矩?” 白飞飞笑道:“青楼行里都是姐妹,就是几个大楼各占一二个行首。另外,凡是行首,必须是在楼里卖过身的。” 武好古心说:原来卖艺不卖身的“伎”是不能成为青楼行的行首的。 他顿了顿,“就没有不服的?” “有啊,”白飞飞笑着说,“若是不服,又有大青楼支持,就是扑跤台上相见了!” “上扑跤台?七姐和你上去?” 白飞飞道:“也可以啊,照规矩是行首划下道,是自己上还是找别人上,就要依着情况定了。” 武好古点点头道:“我的规矩就是,在界河商市,不许扑跤定胜负,只能是比试射箭!” ------------ 第369章 开天辟地 一 “居然可以如此治理一城一郡,还真有点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意思啊!” 元符二年十二月初九,皇宫大内,在历代官家的寝宫福宁殿内,大宋皇帝赵煦靠在一张松软的卧榻上,闭着眼睛正在听一个美人儿念一封奏章,听到一多半的时候,居然忍不住开口称赞起来了。 这美人儿约莫二十二三岁,生得极为明艳,五官秀丽,肌肤赛雪,身材纤纤,穿一身艳丽的钿钗礼衣这本是非常庄重的服饰,可是穿着这身衣裳的女子,却生得颇为灵动,一双又大又亮的美眸闪了闪,露出了醉人的笑容,脸颊上还有两只浅浅的酒窝。 “陛下,写这奏章的是个武人,你怎用夸赞宰相的言语说他?” 女子的声音也极是好听,恍若银铃一般。官家赵煦闻听之后,蜡黄的面孔上也显出了笑颜:“清菁,文武之分只是出身不同,与才能其实并无太大关联。武官未必不能治理一方,文臣也不是不可带兵打仗。而这人……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武人,而是一个商人和画师,就是那个武好古。” 原来这本奏章是武好古上的,内容是界河商市商会章程及商市建设计划。 《清州之约》在十月份的时候,就被大宋皇帝赵煦正式下诏批准了,诏书还同时命令“界河商市之长”武好古负责筹建商会及设立商市衙署。 所以在十月下旬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中,武好古都忙着筹建商会和设立商会衙署。这两个机构现在都已经支起了骨架,临时的办事机构就设在潘家园里面。三十三家股东中的二十五家已经将股本金存入了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商市账户上,总共拿到了二十五万缗! 另外,商市的建设规划也全面展开。武好古早就画了地形图,现在又和黄四郎一起画了商市规划图,还请正在丁忧的李诫帮忙进行了修改。并且由李诫带着黄四郎、花满山一起制定商市施工方案。 而武好古则一连多日和商会股东磋商商市的立法和各项规章制度。到了十二月初,总算能向皇帝交上一份初步的答卷了。 这份费了武好古不少脑细胞的“答卷”,不仅向赵煦展示了一个井然有序和欣欣向荣的商市未来构想,同时还让赵煦看到了一种过去没有听说过的城市自我治理的方法。 虽然城市自治听上去有点像藩镇,是肯定不能大面积推广的。不过武好古所订立的规则制度,还是颇为可取的。 而由这些规章制度,赵煦似乎也发现了一个宰执之才! “清菁,”赵煦看了一眼自己所钟爱的皇后刘清菁,看着她那副惹人喜爱的天真貌美的模样,大宋官家就忍不住轻轻一叹,“且看他在界河商市做得如何?若真有本事,以后就赐个进士,让他转文,培养他做宰执。” “甚底?”皇后刘清菁愣了愣,看着丈夫不解道,“陛下,您莫不是在和奴说笑吧?他一个商人,怎么可以做宰执?” 赵煦摇摇头道:“如今二十多岁的臣子中,朕看着有点宰执苗头的就是枢密院编修纪忆和他了……纪忆这一榜是必中的,他是官人应考,状元是不能给的,但是名列一甲没问题。等大比之后,就把他发去青唐做知县,若是能做出一番成就,将来便可大用了。你可记得了?” “奴……”刘清菁看着赵煦,马上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赵煦的身体最近越来越差,恐怕熬不了几年了。最多也就是熬到有个侄子可以接班,就能放心的去了。而到那时,就该是刘清菁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垂帘听政了。 孤儿寡母的,将来能依靠谁啊? 章惇当然是可靠的托孤之臣,但是章惇死后呢?上了年纪的大叔当然有好多了,但是他们不是皇后能够驾驭的人!皇后得有自己人才能掌控朝政,而能被皇后所用的自己人,赵煦看来看去,章惇的孙女婿纪忆算是一个,还有居然就是武好古了……这两个人,都是能做事的人。国家不能都是唱高调的官儿,必须有能办事实的官啊。 而武好古,确实是有能力有办法的。缺个进士出身其实更好,以后让当了太后的刘皇后赏他一个,他还不感恩戴德,为刘太后所用?其实帝王用人最怕的就是遇上完人、圣人,说不得,罢不得,多半也不帮你办事儿,只能当祖宗供着。 反而是武好古这样有能力也有毛病的官儿好差遣! 这是帝王权术啊,赵煦心想:皇后出身卑微,心思又太单纯,不知道这些个。 “陛下,您的龙体……”刘清菁那双大眼眸中,泪珠儿顿时就在晃悠了。 “莫哭,莫哭了。”赵煦摆摆手,笑道,“朕总还有些时日的,几年总是有的……你扶着朕起来,朕要去安歇了。” …… 为了方便办事,武好古就带着潘巧莲、西门青等人,从十一月开始,就借住到了潘家园的西四院里面。也就是潘家兄妹在潘家园里的住处。这里的房子虽然旧,但是非常宽敞,而且地段也好,不像梨花别院那么偏僻。 他这个时候正在和黄植生两个人一起观看刚刚做好的界河商市模型。 模型当然是根据“想象图”做出来的,和将来真正建成的商市肯定不大一样。不过基础还是差不多的,半圆形的城市,高大的堤坝,环形或发散状的街道,处于界河岸边的港口广场(也是市政建筑所在区),还有楼阁重重的万大瓦子。 哦,还有武好古自己市政官厅,以及城外的灯塔书院、灯塔大学堂和灯塔船政学堂,都一一展现在了武好古的眼前。 这些东西如果真的建成,武好古心想:自己就拥有一座城市啦! “不错,做的不错!”武好古连连点头,“四郎,开封府这边的事情你能放得下吗?” 开封府这里有几个房地产项目正在运营,一个是画仙观旁的佳士得会馆已经开始动工建设。一个则是位于城北,由一座仓库改建的“筒子楼”项目也已经开工。 不过同万和地产在开封府的项目相比,界河商市那边将要开展的才是真正的大工程筑城啊!作为一个营造业的都料匠,一辈子也难得遇上一回。 “放得下,”黄植生说,“现在万和行的副总都料是我本家一个弟弟,跟过李将作的,由他接手就是了。” “那就好。”武好古点点头,“等明年春天就同我一块去吧,给你做商市营造所所长。” 商市机构的名称也一直在改,一开始是“务”,现在变成了“所”,将来或许会变成更大的“局”或“司”了。 武好古接着吩咐道:“营造所的工程目前就是堤坝、沟渠、水道、商会会馆、市政会馆和各衙署会馆,还有一个医馆,一个码头,城外的灯塔书院这些市政工程。” “都料匠和大匠可以在开封府寻,”黄植生问,“壮工怎么募集?可是官府发动民伕吗?” 武好古在房地产方面的一番折腾,搞到现在虽然一文钱利润也没赚到。但是却让他的共和行拥有了营造行的人脉和施工的能力、经验。 有了这个基础,武好古就能把界河商市的营建抓在手中了! “不用民伕,”武好古说,“用契约奴工……我们自建一个营造商行。” “自建个营造商行?”黄植生一愣,“那得雇佣多少壮工啊?这个商市营造工程,即便分个几年慢慢施工,最少也需要上万壮丁啊。” “上万就上万,”武好古道,“要做的工程可多着呢,养个上万壮工又不多。” 武好古计划中的商市营造所其实就是一个“公营”的营造商行,专门承建各种公共工程,还会拥有自己的专业工程队。 搞那么一支工程队,不用说,也是抗金备战的需要。工程队很可能是最接近野战部队的生产部门了。 工程队可以聚集大量的壮丁,拥有良好的组织,掌握了构筑工事营地,打造大型装备和长途运输物资的能力。如果再将壮丁编成保甲,配发武器(合法可以拥有的武器),进行军事训练,那么将来一旦有事,这支“工程部队”就可以很容易升级成为野战部队了大约只需要配置盔甲、军弩、长度超过规定的长枪和少量的轻重骑兵。对于一座拥有20万人口的工商业城市来说,把一支组织良好的工程队升级为军队的难度,仿佛也不是很大。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十年二十年后的长期计划,和商市营造所眼下要招募的工人没多少关系。到那时,他们早都变成大叔大爷了。 武好古正和黄植生商量的时候,罗汉婢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行了个福礼便道:“老爷,花员外让奴来说,界河商会的几个股东来了。” “四郎,”武好古笑着对黄植生道,“走吧,我们去迎接则个。” ------------ 第370章 开天辟地 二 界河商会的股东们这几日天天往潘家园跑,他们其实是在操办一件可以称得上开天辟地的大事。 武好古要和他们商量制定《共和商约》! 这实际上是一部宪法,是界河(灯塔)商市的根本大法,也是未来可能会出现的万恶的资产阶级共和国宪法的基础。 什么?宋朝也能制订“宪法”这种邪恶的东西?而且制订出来应该也没用吧?据说中国人不是不讲契约精神的吗? 在武好古魂穿之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宋朝虽然比较文明进步,但是肯定没有达到可以让民众参与修法和讲究契约精神的地步……就算再过个八百年到清末民初的时候,《临时约法》不也和废纸差不多吗? 不过在宋朝待了快两年后,武好古发现真实的情况不是这样的。宋朝人大体上是有契约精神的,宋朝的商业活动中欺诈现象并不后世多书画行当然是个例外了,假货和奸商比较多。而大宋朝的官家其实也是有契约精神的,“杯酒释兵权”和“不杀士大夫”其实就是宋朝契约精神的体现! 一百六十多年前被释了兵权的将门,现在谁被满门抄斩了?他们不是还都享着祖宗传下的富贵(当然不是人人富贵,但是嫡系基本上是富贵的)?可见赵家皇帝遵守了契约。而开封府的将门虽然忘记怎么打仗了,但是他们对赵家天子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可见他们也遵守了祖先定下的契约。 至于“不杀士大夫”的契约,直到北宋将亡的靖康年间的特殊时期才被钦宗皇帝打破所以生活在仁宗朝的陈世美是很安全的,包公的铡刀是无论如何都铡不了他的。 大体上说,宋朝的皇帝也履行了不杀士大夫的契约。而士大夫们虽然没有什么大用,但是保卫大宋封建主义江山的忠心还是足够多的。他们也履行了对大宋皇帝的契约。 虽说宋朝的将门不会打仗,士大夫也不大会治国,皇帝更是胆小懦弱的出了名,而且还有一套各方面互相扯后腿的体制,但是这并不能否定他们具有的契约精神。 此外一个让武好古感到难以想象的就是宋人居然是可以上书陈言的!宋朝的“不杀士大夫”其实只是半句,后面还有“及上书言事者”。这个“上书言事者”可不是单指士大夫,而是所有人!而且大宋朝廷至少在表面上还鼓励百姓上书,每当有新法要颁布,都会公开寻求民间的意见,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让民间参与到立法工作中来。 可别以为“上书陈言”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权力,在民族融合的惶惶大清朝就有这么一项法规: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上书陈言,如有一言建白,以违制论,黜革治罪! 生员就是秀才了。别说普通百姓,就是秀才老爷,只要一言上书,就要革黜问罪。那罪有多大呢?违制!在清朝是要处死的!而在具体执行过程中,还有因为书写内容被认为“大不敬”而被凌迟和灭族的。 所以不守契约精神,不许民间上书言事的专制帽子,是扣不到大宋头上的。而且清末民初的建立共和法治条件,恐怕也远远比不上大宋元符年间。 因为宋朝的老百姓是站在看皇上的,而大清的子民都是跪着见个芝麻大的奴才官儿的…… 可以站在看皇上,还可以向官府上书,也不可能被某个县令或知府破家灭门的界河商会的股东现在都围在了界河商市的模型周围,仔细地看着,每个人手中还都捏着一份张择端画得三十三坊想象图看上去有点像后世的房地产广告。在制订《约法》的同时,武好古还在努力推销现在还是一片荒芜的商市优质地皮。在三十三个坊中,有大约十个坊被认为是“优质”的,武好古希望可以通过拍卖它们筹集到十万缗钱。这样商市的建设资金,就能从三十三万缗钱增加到四十三万缗钱了。 “各位,共和商约的草案都瞧过了么?”武好古看到大家都已经在商市想象模型旁转了几圈,开始纷纷回到厅堂两旁摆放的椅子上坐下了,于是就开口征求意见了。 包括武好古本人在内,今天到场的一共有25个商会股东,全部都是宋人,根据《清州之约》还有8个商会股东将从辽国的燕云豪族中产生。 这25个商会股东之中,有几个是武好古的铁杆盟友,分别是西门家新任的少族长,西门青的堂弟西门安国,潘家将门的代表潘琦(是潘孝庵的侄子),慕容家的慕容鹉(是慕容忘忧的侄子),赵家将门(赵卫公家)的赵钟哥,高家将门的高廉(高俅的弟弟),苏家老醋的苏达安(苏大郎的弟弟),海州花家的花满山,虞城张家的张熙载,再加上武好古自己,一共有9个商会股东是武好古可以控制的。 此外,代表平江纪家的纪磊和代表海州吴家的吴延昭基本上也是支持武好古的。也就是,今日与会的25家股东中的11家大致是武好古这边的人。 而代表官家赵煦的界河应奉局勾当官李忠,代表大相国寺的鲁智深(大相国寺居然也是商市股东,而且大相国寺还奉命去界河商市开办分寺,鲁智深就是界河相国寺的方丈僧),万寿观的大道人任道兴,也都得到了旨意,支持武好古。 这样,25家股东中的14家是肯定支持武好古的。 而剩下的11家,除了张叔夜的张家将门之外,分别是曹家将门、撷芳楼、王楼、丰乐楼、万家铺子、大桶张家、任店、孙羊正店、保利德行、和乐楼这11家股东,再加上潘家将门、高家将门、赵家将门和苏家老醋,虽然表面上不一定是将门,但是多多少少都有一家或几家将门拿着股份。 也就是说,界河商会的25家大宋股东中的9家是武好古能控制的,15家有将门背景,1家直接代表宫廷,有2家是皇家道观和寺庙,还有2家则是开封府外的海商豪门。 另外,作为将门背景的股东代表参加股东会的,并不都是将门子,绝大部分都是将门代理人。只有赵钟哥、高廉、潘琦、张叔夜四人是真正的将门子。不过赵钟哥和高廉都是非常偏的旁支,他们的投资也都是别人赞助的。其中赵钟哥是拿来武好古的钱,高廉则是拿了赵佶的钱。 总之,这25家股东中没有一家是好惹的主儿,而且还存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情况是非常复杂的。 不过也正因为谁都不好惹,而且关系又特别复杂,不大好撕破脸,还都有那么一些契约精神,这才有了共和的基础。 …… “东门,这商会元老是作甚的?” “商会元老就是商会股东或股东代理之尊称,毕竟诸位股东事务繁忙,未必得闲可常驻界河,因此需要指定腹心之人代理。为了今后议事方便,商会就设立元老一职,可由专人出任,实行任期制,五年为一任,可以连任。由三十三元老组成之元老会,便掌握界河商市之大权。 元老会可推选市长、警巡长、水巡长、大都保正、裁判官;可订立商市规法;可修改《共和商约》;可审查政所、警巡所、水巡所、大都保所、裁判所之年度开支;可决定是否进行政所建议之商市大工营造;可决定税收税率等诸多要务。” 武好古正在耐心解释着《共和商约》中最为重要的条款。用后世的话说,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搞得是寡头政治! 呃,资产阶级寡头政治,听上去好邪恶啊! 不过武好古也没别的办法,其实他也不大懂后世的政治学说,这么搞的原因很简单,这个界河商市本来就是三十三家寡头一起建设的嘛。 钱是他们出的,产业和人口是他们聚集的,上层的保护伞也是他们支起来的。 没有他们,界河商市就不存在了!所以武好古的界河商市能搞的也只有寡头政治,想要一人一票或是武好古自己独裁,都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 除了邪恶的寡头政治之外,界河商市还是一个允许蓄奴的所在!不仅允许宋朝特色的“契约奴工”存在,而且也允许真正的奴隶制度在商市存在并且发展限制当然是有的,就是不允许贩卖宋人为奴,毕竟宋朝对奴隶制度大体上是严厉打压的。不过辽人、高丽人、日本人、其他什么人,都是可以为奴,并且自由买卖的。 而之所以如此邪恶,不仅是为了让商市可以获得廉价的劳动力,而且也是组建“奴隶童军”的需要武好古上回在析津府就买了四个阻卜男孩带回开封府训练,现在都还不错,有点模样了。所以他准备到了界河商市后再接再厉,练出1000个“马木鲁克”奴隶兵。 另外,在武好古看来,如果界河商市这边能多买一个阻卜或女直奴隶兵,那么将来阿骨打和成吉思汗手下是不是就少一份用来“融合”汉民族的武力呢? ------------ 第371章 开天辟地 三 “这市民又是甚意思?为何称之为商市之基?市民大会又是做甚的?” 审议《共和商约》的会议还在继续,又有人对武好古在“商约”中提出的“市民”概念提出了疑问。 所谓“市民”,其实类似于后世的“公民”,享受到的政治权利当然没有公民那么大了。不能选举或罢免市长、警巡长、水巡长、大都保正和裁判官,也不能选举元老。不过却可以选举一个名叫“市民大会”的机构。市民大会是没有立法和选举权的,但是用于建议、陈情之权……其实也没啥用,至少在今后的二三十年内是没有大用的。 另外,“市民”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武好古要建立的界河商市绝对不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在界河商市是存在等级的,元老无疑是第一等的人物,掌握着商市的大权。其次就是市民这个等级了……从理论上说,元老也是市民,只不过是拥有特殊权利的市民而已。 而普通的市民,按照武好古在《共和商约》中的解释,就是商市的基础。他们纳税(元老一样要纳税)、拥有商市的地产、可以报考公职、需要在都保中服役或缴纳免役钱、本人或子女可以在市立的书院中接受廉价但是优质的教育。 顺便提一下,界河商市的“市民”是有男有女的,女性也可以成为市民,只是在担任公职方面有所限制。 总之,界河商市市民是一个不错的身份,而且成为市民也不需要放弃在大宋或是大辽的户籍。 根据武好古的估算,在未来界河商市可能拥有的20万人口中,市民的数量可能会达到10万,亲自青壮年男性市民怎么都有个三到五万,这就是商市市民军队(公民军队)的征兵基础了…… 当然了,市民或公民军队只是一个基础,并不是能拿来大打消耗战的炮灰。毕竟商市的市民就那么点儿,消耗完了,商市也就不存在了。 同样的道理,武家、西门家、慕容家、张家、花家、赵家(赵钟哥)等家族养在徐海之间的几千保丁也是未来的武力基础。 如果有可能,这些保丁也会和界河市民一样成为“共和省”或是“共和府”的公民! 而拥有了一定数量的公民军队后,武好古才有可能驱使雇佣兵、奴隶兵,而不必担心被他们反噬。 …… 《共和商约》的审议工作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意识到了这个“商约”所含有的意义。 参与审议的代表们都非常认真,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审查,直到临近除夕的十二月二十八日,《共和商约》才在潘家园进行最后的投票表决。 类似于“投票表决”的模式,在北宋也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因为北宋实行的是“群相制”,并不是首相负责制虽然如今的哲宗是章惇独相,但是在之前的时代都是一群宰执重臣共议国事,在宰执们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数人头做决定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这个两府三司(三司使又称计相,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被撤销了)里面“正副同权”各种名义的执政一大群,人数也不比界河商市的三十三元老少太多了。 “赞成,二十五;反对,无。” 被武好古拉来负责唱票的墨娘子大声宣布了界河商会股东会的投票结果,接着武好古就站起身,目光炯炯地扫了一圈与会的股东或股东代表们。 看上去怎么没有一点神圣的感觉呢?武好古稍稍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会有那么几个股东或股东代表意识到今天他们投票通过的文件,必然会名载史册,成为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律。 在中国历史上,很可能是开天辟地的! 可是大家怎么都是嘻皮笑脸的,一点都不神圣呢? 好吧,他们一定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武好古心想:不过没有关系,以后的历史书一定会补齐这个小小的遗憾的……只是不知道那位病怏怏的哲宗皇帝和不知道还能干几天的宰相章惇,会怎么看待这个刚刚通过的《共和商约》? 想到这里,武好古冲着也投了赞成票的勾当界河应奉局的李忠笑道:“李大官,这《共和商约》今日便通过了,商约文本就劳烦您带去宫中了。” 界河商市并不是大宋的州县,而是一个南北二朝共建的“友谊之市”,自然不能走中书或是枢密院的路线向大宋皇帝上奏了。所以就只得通过应奉局上奏,等于是走“暗入文字”的路子,由宫中直管商市了。 “也好,咱家今日就把《共和商约》带去宫中。”李忠笑着点点头道,“听说这几日官家的精神不错,估摸着过了上元节,就会有回音了。” 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了,再有两天就是除夕之夜,也就是后世的过年了。而从除夕到正月十五上元节的这段时间里面,大宋的朝廷和官府是不办什么大事儿的。 所以赵煦批不批准《共和商约》,得等到上元节后才知道了。 武好古一笑:“那就多谢大官了。”然后他又冲着厅堂里面的股东和股东代表们笑道,“诸位,今晚下官在潘楼摆宴,庆祝这个《共和商约》通过……也当是提前吃除夕夜宴了,诸位可一定要赏脸光临啊!” …… 皇宫,崇政殿。 大宋官家赵煦这个时候正强打着精神在和宰执重臣们商量今年元日庆典的事情。 元日大朝会……理论上是应该要办的。因为元符二年对大宋而言就是“胜利的一年”、“和谐的一年”。从仁宗朝开始持续了数十年的宋夏拉锯战,在元符二年第一次真正实现了停战。占据了横山—天都山一线有利地形,并且把西夏军队逐入戈壁的宋军,现在已经拥有了极为有利的态势。哪怕没有小梁太后避走大宋这回事儿,西夏军队也不可能越过几百里沙漠出兵去攻打宋国的堡垒线。 与此同时,青唐吐蕃政权也再一次被大宋征服,唃厮啰政权第四代赞普瞎征现在已经到了开封府,准备朝觐官家赵煦。 这似乎意味着叛服不定的青唐吐蕃,现在完全臣服大宋了! 而在北面,一度剑拔弩张的辽宋关系也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不仅战争的可能完全消除,而且双方还准备在界河两岸共同建设一座巨大的商市。 以后辽宋就是真正的兄弟之邦,大概不再会爆发战争了。 这样的大好形势之下,大宋皇帝有什么理由不隆重举行一场元日大庆典呢?现在从四面八方赶来开封府的外国使臣和大宋藩属的使臣还有太后,都等着在元日大典上一睹大宋盛世之君的风采呢! 可问题是,开创出如此大好局面的大宋皇帝,现在却有气无力坐在龙椅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儿,完全不是外面所传说的神采奕奕状。 “陛下,”看待皇帝这副模样的章惇轻轻叹了口气,出班奏道,“今年河北有水患,大名府百姓流离失所,不宜在元符三年元日举办大典。” 河北东路的大水早就退了,流离失所的百姓也都回家了,根本不是不办大典的理由。 不过赵煦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要是晕倒在大典上,可就太难看了。 “准奏。”赵煦吃力地点了点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儿,让下面的宰执重臣们瞧着都有点儿心惊。 皇帝怎么这样了? 还有几年时间吗? 会不会…… “午时将至,臣等不敢耽误陛下用膳,臣等告退!” 知道皇帝有点撑不住了,首相章惇连忙发话。殿中重臣也都忘记了现在时间还早,全都齐声告退了。赵煦也就着台阶下来了,只是点了章惇的名:“章卿,你且暂留一步。” 章惇依言留步,其他宰执重臣则全部离开了大殿。 “章卿,”赵煦开口道,“朕的身子每况愈下,恐怕捱不了太久了……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看谁可为君?” 章惇看着赵煦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难过的眼泪都下来了,“陛下,端王是福寿之人……” 武好古如果在场,一定会被章惇的话给惊呆的。 章惇居然提议立端王赵佶了。 赵煦摇摇头道:“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章惇犹豫了一下,“端王的轻佻或许是自污……” “不是作伪,”赵煦说,“知弟莫如兄,朕素知其秉性。若为皇父,乃是国家大幸,若为君,必乱我大宋。”他叹了口气,“我大宋虽称与士大夫共天下,实则乃是君王独断朝纲,是最忌有轻佻之主的。” 赵煦缓缓说道:“朕之十三弟简王为人稳重,若朕不予而又无后继之子侄,当立简王,由圣端宫临朝听政!” 听到“圣端宫临朝”,章惇的身子就是一抖!有些惊恐地看着赵煦。 圣端宫是赵煦和简王赵似的生母朱太妃居住的宫殿啊!赵煦这是要让自己的同母弟即位,再叫生母做皇太后……可是向太后怎么办? ------------ 第372章 还有宋徽宗吗? 章惇站在崇政殿中,汗出如浆!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宰执重臣,当然不是傻瓜。知道向太后在宫中和开封府城内的影响力有多大,而且也知道向太后特别喜欢端王赵佶。 所以在赵煦驾崩后拥立赵佶做皇帝是没有一点风险的事儿在宋朝,宰执拥立皇帝叫“定策之功”,而“定策之功”等于是给宰执加了个保险。只要被拥立的皇帝在台上,就不能对定策功臣太差。哪怕政见不合,打发出去“判州府”也就是了。而且台谏也不敢过分弹劾定策功臣,要不然就等于说皇帝是一个奸臣拥立的,一个奸臣拥立的皇帝怎么可能是明君圣主?而一个拥立了明君圣主的大臣,怎么可能是奸臣呢?就算有点奸也是小奸,大忠大节还是有的。 因此章惇只需要在赵煦死后拥立赵佶,就可以进退自如,便是罢相也是舒舒服服的,多半还能再次复起出任宰相。 可要是他听赵煦的话去立简王,成功了当然很好,简王和朱太后(现在是太妃)一定非常感激他,多半会让他继续独相。 可问题是万一不成功呢? 朱太妃在宫中没有什么支持者,根本比不了向太后啊朱太妃是平民出身,而且“三易其父”(她本姓崔,父亲早死,因而带着她改嫁给一个朱姓男子,所以也改姓朱,后来又被托付给一位任姓的亲戚抚养),根本不能和向敏中的孙女向太后比。 向家现在也变成了将门了,所以一旦赵煦驾崩,皇位空悬,她老人家可就是开封府将门的领袖了…… “怎么?”赵煦目光灼灼地看着章惇,“章卿,你认为朕的安排不妥?” “臣不敢。”章惇咬咬牙,赵煦对他是有大恩的!独相多年,大宋历史上还有第二人吗?他的平身之志,不是这位少年天子的支持,然后可以得逞? 想到这里,章惇就是躬身一礼:“陛下所托,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煦松了口气,“朕会留下手诏给圣端宫太妃,若有万一,就向太妃取手诏立简王为帝。” 向太后权威再大,皇帝也是赵煦在当!只要赵煦留下遗诏,并且当众宣读出来,向太后也就无计可施了。她毕竟是宋朝的向太后,不是唐朝的武太后。 不过要赵煦马上立简王赵似为皇太弟,他又有些不甘心。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如果能再活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等端王妃生个儿子出来,他不就可以把皇位传给养子了吗?到时候就是刘皇后做太后了…… 章惇当然能猜透赵煦的用心,赵煦还是希望能有个儿子(哪怕不是亲生)可以继承香火的(在宋朝,香火可是大事儿)。所以不到最后时刻,他是不会宣布弟弟即位的。 可是真的到了最后,这变数可就大了…… “去把纪忆之和吾儿都叫来!” 从赵煦那里出来,章惇也没心思再去处理公务了,而是吩咐自己的心腹章毅去找还未正式迎娶自己孙女的纪忆。 今天赵煦和他说的事情太大了,一定得找几个心腹人商量一下。可是找谁好呢? 章惇虽然是个权**臣,但是他性格不大好,说句难听点的,就是刻薄寡恩,还特别喜欢训斥人,所以真正的心腹不多。能够商量大事的人就更少了……而且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大了!如张商英、蹇序辰这种还算是章惇一党的大员会怎么站队,章惇自己都心里没底。 这种事情,可不是商量的人越多越好的,万一有人泄密,让向太后有了准备,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这个未来孙女婿和在秘书省担任校书郎的四子章援(章惇有四个儿子中了进士,不过只要章援一人在开封府任职)可以商量这种大事了。 “相公,您要纪编修和四哥儿到政事堂来?” “不,”章惇道,“叫他们去相府……你就和他们说,老夫身体不适,让他们来瞧瞧。” “喏。” …… “甚底?相公……您,您说……” “父亲,您,您……” 纪忆和章援在相府的书房里面听完章惇所说的事情,两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是咋整的?官家怎么就不行了呢? 还有……端王怎么就轻佻不可君天下了?呃,端王是比较轻佻,这个大家都知道。 但是大宋的王爷自污一下也是正常的,不说明什么问题啊! 纪忆的额头上都是冷汗了,现在端王可是众望所归之人,自己也花了不少钱去巴结。若是自己的岳祖丈可以拥立端王,将来自己还不是平步青云?一二十年间就应该可以荐跻两府的。 如果立简王,成功当然好了。章相公说不定可以再独相十年,而自己也算为拥立出过力气,将来一定也可以做到宰相。 可如果不成功呢? 在拥立的问题上压错宝是最可怕的……搞不好性命都会赔进去啊! 章惇的儿子章援倒是没有纪忆那么多的算计,想了一会儿就问:“父亲,若是官家不予,您能从朱太妃那里拿到手诏吗?” 章惇摇了摇头,脸色沉重地说:“为父也不知道。” 皇帝一旦倒下,皇宫就有可能落入向太后手中,到时候章惇很可能连朱太妃的面也见不到。 章援想了想,又问:“父亲的意思是……” 章惇道:“吾家受天子大恩,自当粉身碎骨以报之!” 一旁的纪忆心说:你家受官家大恩,可我只是个九品芝麻官啊! 心里这样想,面子上可不敢显示出来。要不然章惇明天就能让御史台发现自己是摩尼教反贼……到时候就得去陪苏东坡了! “相公,”想到这里,纪忆斟酌着用词说道,“此事决不能让向太后知道……否则,我等都是扑火之飞蛾。” 他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大宋的权力构架就是高度集中宰执、将门、宦官互相牵制,大权集中于宫廷。虽然宋朝的皇帝都比较开明,也挺有契约精神的,但是权还是在宫廷的! 现在皇帝赵煦还在,大权自然是他的。若是他不在了,又没有在生前定下接班人,向太后就是天下第一人了。只要向太后向知閤门司和三衙管军下了懿旨,再迎端王入宫黄袍加身,那可就大局已定了。 到时候就算章惇拿到了赵煦的手诏,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你说的对,这事儿不能让向太后知道。”章惇点点头。 “另外……”纪忆思索着说,“最好能让向太后和端王知道,您是倾向端王殿下的!” 章惇摸着胡子思索了一会儿,“这怕是不太好吧?老夫是宰相,不方便见亲王的……” “相公,”纪忆说,“可以由我去和端王分说。”他顿了顿,“若是官家不肯在生前颁布遗诏,那就只有先稳住向太后和端王了。” 章惇的儿子章援也附和道:“是啊,父亲,若让太后有所察觉,恐怕陛下龙驭宾天之后,简王连宫都进不去。” “也只有如此……”章惇想了想,“到时还得想办法让简王入宫啊。” 赵煦如果有什么万一,谁能入宫,谁入不了宫,也是有决定意义的。如果简王赵似被挡在宫外,而端王赵佶入了宫。那么向太后也有可能以太后懿旨推翻赵煦的遗诏,强行拥立赵佶即位。 “父亲,閤门司得有我们的人啊,”章援说,“还是要请陛下安排可靠之人去閤门司。” “可靠之人?”章惇皱着眉头,“閤门司向来都是将门勋贵子弟充任的,想要全部替换根本不可能。若只是安排一二人去,又有可能打草惊蛇,最好能够拉拢几人。” 拉拢人这种事情,章惇是不大拿手的,所以他说着话就把目光投向了纪忆。 纪忆心里也叫苦,别看他在开封府酒肉朋友一大堆,但他毕竟不是将门勋贵圈子里的人物,而且他也不是汴梁子。在一群将门子眼中,他不过是个外来的暴发户。 “晚辈去想办法。”纪忆还是应了下来,顿了顿又说,“不过简王能否入宫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能不能阻止端王入宫!” 章惇父子都看着纪忆,似乎在等着下文。 纪忆眼珠子转了转,“若是官家不予之际,端王离开王府在外游玩,一时难以寻获,閤门司的人还敢阻止简王入宫吗?” 閤门司的人奉太后懿旨阻止简王入宫的前提是端王能顺利进入皇宫并且继承皇位。如果端王一时找不到人……甚至生死都不明了,简王可就是继承皇位的大热了。毕竟简王是当今官家的同母弟,又得到了宰相章惇的支持。 到那时,即便有太后懿旨,閤门司的那些将门子也得好好掂量一下了! “好!”章惇拍了下巴掌,欣赏地看着纪忆,“忆之,你有办法让端王在变故发生之时外出吗?” 纪忆点点头道:“只要我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此事,就能把端王从府中骗走。” “你要如何骗?”章惇问。 纪忆道:“吾家密藏有卫夫人的《笔阵图》帖,可以用来诱惑端王殿下。” ------------ 第373章 死路一条 转眼又到了除夕之日,开封府刚下了一场豪雪,本来就差的路况变得更糟糕了。积雪虽然很快就会被清理干净,但是不少原本坑坑洼洼的路面现在都结了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不过即便如此糟糕的路况,也阻挡不了人们在新年将要到来之际上街游玩采购的心情。 开封府城内的大街小巷上,全都是人山人海的场面,叫卖之声,更是此起彼伏。还有各种小吃摊子,今天的生意都是特别兴隆,街面上到处都飘荡着诱人的香气。 纪忆一个人走在繁华的不成样子的潘楼街上,却感受不到哪怕一丝的除夕之日的喜庆气息。反而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他的脚下所踩的仿佛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黄河上面薄薄的冰层。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踩碎薄冰,整个儿掉进冰冷的河水,而且再也爬不上来了。 不,他现在不是仿佛走在随时可能破裂的冰面上,而是根本就走在这样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碎掉的冰面上。 而且,已经不能回头了!而且,已经听见了冰面碎裂时发出的声响…… 说起来,今天这样的困境,都是纪忆自找的。谁让他那么要做官,谁让他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谁让他费尽心机巴结上了宰相章惇? 呃,做官能够巴结上宰相应该是好事儿……全大宋不知道有多少官都是想巴结而不得啊。如果不是纪忆真的是即会做事又会拍马屁,而且道德文章也是一流,章惇根本不看不上他,更别说把自己的亲孙女许配给他了。 这可是高官的孙女婿啊!谁要一步入官场就有这样的机遇,那简直就是开了主角光环了。 可是谁知道这又能想到如日中天的章惇和带着主角光环的纪忆,忽然间就会被官家赵煦放到了随时会裂开来的结了冰的河面上呢? 这是储位之争啊! 政坛上最最凶险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虽然大宋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可是被贬去天涯海角一辈子和杀头又有多大区别? 更让纪忆欲哭无泪的是,他完完全全是被迫卷入这场纷争的,而且还要站在非常看重自己的端王赵佶的对立面。 自己为了巴结赵佶,花掉的钱都能堆成山了。让赵佶当皇帝多好啊!章惇只要说句话,一个定策功臣就有了。虽然向太后不喜欢章惇,但是有个定策之功保着,章惇最难看就是“请郡”——这可是随时能回来再当宰相的“请郡”,官场上的人气党羽都不会散去,照样可以提携自己,再加上新皇帝赵佶的看重,将来多半也能做宰相的。 可现在……拍马屁还拍出身败名裂的风险了! 章惇显然铁了心要完成官家赵煦的“遗愿”,而向太后力挺端王也是肯定的。如果没有朱太妃还好说,可现在朱太妃还好好的在圣端宫呢!她的两个儿子要是先后做了皇帝,那太妃还不换成太后?到时候向太后连先帝正室的地位都要和人分享,那还不炸了毛? 那是太后啊!皇帝没了就数她最大,整个开封府都会拥护她老人家,章惇的宰相表面上看在威风,但实际上是皇帝借权给他,他才能威风。他在开封府是没有一兵一卒的…… 太后要是撕破脸硬上,就算自己骗了端王出府,那不还有申王、燕王、睦王他们哥仨吗?太后随便从中挑一个做皇帝不行吗? 到时候向太后也许不会对章惇太严苛,但是自己这个走狗一准倒霉……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儋州(海南岛),永不叙用的处分是跑不了的。 这一辈子,就得在鸟不拉屎的天涯海角过了。 那么卖了章惇投靠端王行不行呢? 纪忆想到这个事儿,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现在皇帝还没死呢! 只要皇帝这口气没断,开封府的一切就都在掌握之中。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背叛了章惇,还想考科举中进士吗?只怕立即就被逮去乌台大狱(御史台狱)了,过不了正月就得“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儋州(海南岛),永不叙用”了……这都是轻的,说不定就在乌台大狱里面直接弄点鹤顶红给品鉴一下了! 不杀士大夫那是不能明正典刑公开杀,暗杀的事情……谁知道呢? 而且,纪忆只要背叛,就一定会泄汤。 因为这事儿在宫外只有章惇、章援和纪忆三个人知道。而且在宫里面听上一耳朵的都是官家和刘皇后的心腹。要是向太后那方面忽然有了防备,那毫无疑问叛徒就是纪忆。马上逮起来弄死,连向太后都救不了他。 也就是说,跟着章惇干,十有七八就是去儋州了此残生。 如果叛变……十有七八就是在御史台狱里面被自杀。 总之是完了! 辛辛苦苦的寒窗苦读,绞尽脑汁拍马屁,还不惧艰险走了趟大辽国,最后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了? 大明尊啊,您怎么就不保佑我一下呢? 有点万念俱灰的纪忆这时拐进了一条稍微有点僻静的小巷子,墨娘子的新家就在这条小巷子内。 跟着武好古混的墨娘子不知怎么回事儿,突然就发了大财,居然在开封府内城买了个房子……在家里苦读的纪忆听说这事儿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墨娘子买的还不是破破烂烂的宅子,而是一所相当精致,还有个院子的宅邸,就在东十字大街附近。据纪忆所知,这样的宅子没有四五万缗是拿不下来是…… 这女人跟着武好古才多久?就买了这样的房子,这武好古是财神爷转世的吧? 哦,不对,不对。纪忆心道:我是信明尊的,所以不相信有投胎转世,也没有财神爷,只有大明尊和黑魔王两个神……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墨娘子居住的小院子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就看见披着件裘皮斗篷的墨娘子提着个单肩包从里面出来,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 “咦,怎地大官人来此?” 墨娘子显然没想到纪忆会在除夕日来自己家。哦,若是往年还好说,今年可不一样,眼看再过二十几天就是春闱大比了——宋朝礼部试都是在正月二十几号——这会儿纪忆应该在家里头悬梁锥刺骨呢,怎么就出来玩了? “哎哟,大官人,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老太太……” 墨娘子这个时候看见纪忆的脸色了,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顿时就想到是不是住在平江军的纪家老太太出什么状况了。纪忆他妈要是没了,那他就得丁忧,自然不能考科举了…… 纪忆忙摇摇头道:“没事,她老人家挺好的。” 其实纪家老太太根本不老啊,人家十五岁生的纪忆,今年才四十出头,而且一直养尊处优的,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岁,和纪忆站一块儿就像是他姐姐似的,所以纪大官人离丁忧还早呢。 “那您这是……” 纪忆苦苦一笑,没有回答,只是问:“墨娘子,你要去哪里?” “去武家大宅啊。”墨娘子道,“今日是除夕啊,奴去吃除夕宴。” 对了,现在墨娘子在给武好古的佳士得行当管事。纪忆想起来了,他叹了口气:“有个事儿和你商量,一边走一边说吧。” “好啊。” 墨娘子应了一声,就和纪忆一块儿出了门。 “你还记得那幅《笔阵图》帖吗?” “记得啊,那是你家的传家宝啊。”墨娘子笑道,“只是不知真伪,是不是想请米家父子看看?那你可得小心一点,别让他们调了包。” “我想卖了《笔阵图》。” “甚底?”墨娘子听到这话顿时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纪忆,“是不是你家的生意出状况了?” 那是卫夫人的《笔阵图》啊! 卫夫人是东晋的书法大家,王羲之的书法就跟她学的!她的真笔字帖有多大的价值就可想而知了。 而墨娘子所说的“不知真伪”,意思是不知道藏在纪家的《笔阵图》是卫夫人的真迹还是王羲之冒卫夫人之名写的。 总之,这字帖不是卫夫人的就是王羲之的,绝对是无价之宝啊! 这要拿到佳士得行唱卖,唱出几十万缗那是毫无疑问的! 纪忆肯把这样的宝贝拿出来卖,毫无疑问就是急需用钱,而且是急需一笔巨款周转。 如果不是纪家的买卖砸了,还能是什么? 纪忆刚想否认,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也不能和墨娘子明说。墨娘子现在是武好古的人,而武好古和赵佶的关系好得不行。要知道自己在算计赵佶,还不马上报告?到时候自己就得就着鹤顶红过上元节了…… “是啊!”纪忆说,“我家的船队遇到了风浪,全都沉了,损失好几百万……” “全都沉了?”墨娘子看着纪忆,一脸难以置信。纪家做海商好几百年了,向来是“分队航海”,而且经营的航线不止一条,怎么可能全沉了? “你莫多问了。”有点心烦意乱的纪忆说,“这事儿先和你说则个,你千万别泄露《笔阵图》是我的,可知道了?” ------------ 第374章 黑锅谁来背? “知道,知道。”墨娘子同情地点点头。 家里破产了,多可怜啊!不想让人知道是可以理解的。而且纪忆还打算中了进士后娶章惇的孙女呢,万一人家知道纪忆破产了,嫌弃他怎么办? 纪忆又说:“任何人都不说,包括武好古。” “嗯,奴知道。”墨娘子点点头。 “这字帖,过几日就送到你那里。”纪忆缓缓说着,眉头已经越皱越紧了。 他是有点急智的,情急之下,也算是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把武好古拖下水,看看能不能把黑锅给他背。 出卖章惇他现在是不敢的,鹤顶红的味道据说很不好啊……就算要卖,也不是现在! 但是自己出头去骗端王他也不敢。他是章惇的人这是没有办法的,官场上都知道他要娶章惇的孙女。不过仅凭这一条还不至于去儋州了此残生。北宋官场上政敌联姻的事情都很普遍,他一个新科进士娶宰相的女儿再正常不过了。就算被当成章惇的党羽也没什么,章惇现在是独相,党羽多得要死,哪能都去儋州?都去了儋州谁来做官办事啊? 所以去儋州的都是“首恶”,如果自己帮着骗端王在关键时刻“失踪”,那就是首恶了。这样的首恶有的儋州可去就不错了…… 所以这个首恶,自己是绝对不能当的! 可是首恶谁来呢? 纪忆就想到武好古了! 也只有他能来干首恶了……他和赵佶关系好啊,而且又开着开封府头一号的唱卖行。发现了《笔阵图》这样的宝物去请赵佶来看,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到时候自己就能巧作安排,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赵佶从端王府里面骗出来了…… 当然了,武好古一个吏商近幸,还是武官的身份,如果在立储的问题上犯了大错,可就不是去儋州看海的问题了,而是要杀头的! ……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有了搬家的风险——他现在挺开心的,马上要当爸爸了,而且他也知道赵煦快死了,具体是哪一天不知道,不过知道很快了。 赵煦一死,自己的好哥们赵佶就要即位了。到时候,自己这个近幸的后台就更硬了。将来二十年都不用愁,若是能帮着大宋免了靖康之难,那就是几代人都不愁了。如果靖康之耻免不了,那么界河商市也可以向共和府、共和省、共和国的路子发展。自己说不定还能落一个国父当当,也是不错的。 至于不让赵佶当宋徽宗什么的……武好古刚穿越的时候或许会这么想,但是现在,他又不傻。没事儿去掺和立储之争干什么?而且根据宋朝的制度,文官可以议论立储的事儿。章惇说端王轻佻也好,还是说端王有福寿也罢,都是可以的,赵佶不能以这个名目整治他。 但是武官不能掺和,武官只能听命,皇帝在听皇帝,皇帝没有听太后,太后再没有就听皇后的,总之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提不同意见。要不然就是犯忌,历史上的岳飞就曾经犯过这个忌讳。 不过武好古不是赤胆忠心的岳飞,可没兴趣去触这个霉头。而且赵佶和自己关系多好啊,干嘛不让他做皇帝? 所以纪忆正准备给武好古下套的时候,武好古正带着自己画具跟着赵佶一块儿入宫呢——大过年的背着画具入宫,自然是为了拍马屁了! 作为一个近幸脏官,一定要时时刻刻把拍马屁这项重要的工作牢记在心。不能光想着走资本主义邪路就忘了拍封建主义马屁啊! 所以今年他的年夜饭都不吃,主动提出要去为官家和太后画一幅全家团圆过除夕的油画。 这份“忠心”通过赵佶报告给了太后,向太后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就下了懿旨,让赵佶带武好古入宫作画——武好古其实还有个绘画称旨的头衔,入宫替官家、太后画画也算是他的工作。 另外,武好古入宫还想打探一番官家赵煦的身体状况。他知道赵煦命不久矣,不过却不知是什么时候驾崩?也不知道赵煦会不会因为元符二年的几件大喜之事而心情愉悦,身体也能因此多支撑些日子? 他现在有点担心赵煦熬到赵桓(钦宗)皇帝出生之后再过世。这样一来,就没有赵佶的什么事儿了……之前武好古可能会以为没有了宋徽宗这个昏君,大宋江山就能维持下去了。 可是现在他知道,宋朝的问题其实出在教育上!宋朝的失败是教育的失败,培养不出允文允武的封建主义接班人了。开封府的将门子没几个会打仗的,科举考出来的文官除了道德文章之外的能力,特别是军事能力都不强。 结果就造成大宋的太平盛世无比脆弱,遇上特别能打的女真蛮子就跪了。 而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得把“考试取士”改为“教育兴邦”,而如此重大的改革,要是没宋徽宗这个抓手,自己一个近幸武官根本无法推动。 甚至,连自己费尽心机打造的界河商市也可能因为没有钢板一样的后台而关门大吉。 所以他今天怎么都要近距离见一见赵煦,才好放心过年。 “大王,今日你下朝颇早啊。” 骑着马走到人山人海的潘楼街上时,武好古拐弯抹角打听起了赵煦的身体情况。 “那是,今天晚上官家又得熬通宵,明天还得在东华门接受朝拜,还要见各国的使臣,中午还要给梁氏夫人和瞎征赐宴,一直得忙得黄昏后才能喘口气儿。初一还得拜祖宗,还得去琼林苑给辽国使臣赐宴,初二则是给西夏的使臣赐宴,还要去景灵宫(皇家道观)烧香。若是我们这样的身子也就罢了,几日不睡也没甚底,可他不行啊……” 赵佶的语气听上去非常难过,显然没有想到他哥死了皇帝就是他做了。 “不行吗?” “是啊,脸色难看的紧,也不知得了甚恶疾……对了,大郎,你可别乱说啊。” “知道,知道。”武好古顿了顿,“就不能让他歇歇吗?” “他哪儿肯歇?”赵佶苦苦一笑,“今天散了常起居后准保在崇政殿和宰执重臣问对到吃午膳。午膳后还有一大堆的除夕之礼要做……” 会不会给累死?武好古心想,他知道除夕到上元节间的十几天皇帝的日程安排是满满当当的,都快累成狗了! 如果赵煦和赵佶一样身强力壮也就罢了,可是他偏偏是个病秧子,多半还有肾病,好好养着或许能多活一些日子,若是累得厉害,会不会……就是这几日了? 宋徽宗马上就要来了? …… 赵佶和武好古一行人被堵在潘楼街上缓缓前行的时候,官家赵煦正一边喝粥一边在看《共和商约》。 他最近的胃口非常差,山珍海味什么的看着就饱了,所以干脆让御膳房熬了点五味肉粥,倒是还能吃一点。 “李忠,童贯。”赵煦忽然皱起了眉头,还唤了两个站立在崇政殿中的宦官的名字。 “这《共和商约》……”赵煦斟酌着用词,“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商约》其实也能用于治理天下?” 两个宦官都是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赵煦的问题了。 赵煦却喃喃自语道:“元老会议政监督,政所行政,大都保、警巡所、水巡所分掌兵事,这不就能治理国家了? 而且把议政和行政分离似乎也有可取之处,既可以分宰执之权并行监督之权,又能实行独相专责,比群相制要好的多。官家也不必那么累了……” 赵煦说的其实是真心话,他现在是真心希望大宋也能实行《共和商约》里面的办法。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以后就是主少国疑(他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很快要死的现实),太后听政……而且他也知道刘皇后没有自己的祖母高太后那样的手腕,甚至还有点天真。 让这样的女人去面对群臣的确有点让人不放心,如果能有个元老会来监督宰相就好了。 至于搞一群宰相互相扯皮,赵煦也认为不好。天天在朝堂上掐架,看着都烦,而且做事没有一点效率。还不如去元老会掐……那里就专门掐架,然后投票表决,再由太后批准后由宰相去执行。 当然了,这种体制也就在少君女主的时候用一用。真要有自己这样的明君当朝,元老会的权力就太大了。 不过不可否认,武好古折腾出的《共和商约》真的可以治国! 赵煦看出了《共和商约》的不同凡响之处,但是他并没有往共和国的路子上去想。 他根本不知道有共和国这种政体嘛!而且他也不觉得武好古有野心,野心家都要揽权的,怎么可能搞个元老会来分权呢? 难道将来还把造反的事情拿到元老会投票?这不开玩笑吗? “奇才啊!”赵煦合上了李忠带来的商约文本,有些感慨地道,“这个人的本事不在王安石之下啊!可惜晚生了几十年,要不然熙宁变法一定会搞得更好。” ------------ 第375章 开宗立派啊!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啪嗒一声轻响,宰相章惇将一部纪忆带到相府中来的《共和商约》丢在了书桌之上。 “呵呵,这是虚君共和,是要垂拱而治啊!” 听到章惇的评价,纪忆就是一愣。他压根没看过《共和商约》,也没关心过在潘家园举行的商会股东会议在章惇找他商量怎么立简王为皇帝前,他整天在家头悬梁、锥刺股呢,哪有功夫去管一个什么“商约”啊? 别看他出身平江豪商家族,可是他本人并不真正的商人,而且一个典型的士大夫,考试做官,位及人臣才是他的目标。所以纪家参与界河商市的事儿,都被交给了他的堂弟纪磊,他本人概不过问。 今天不过是因为要到章惇家吃除夕宴,才把《共和商约》带来给章惇过一下目。本来以为章惇随便看看就通过了,没想到还节外生枝了。 “忆之,这武大郎是宰相之才啊!” 章惇接下来说的话,让纪忆更加惊讶。自己才是宰相之才啊!武好古怎么可能是宰相之才?他能写锦绣文章吗?他能考上进士吗? “还不是一般的宰相,”章惇接着说,“而是范文正公和王荆公这样的宰相之才!” 什么?那么厉害? 章惇看着纪忆一头雾水的模样,笑了笑道:“你没看过《共和商约》吧?” 纪忆苦笑着点点头:“晚辈的确没有看过。” “现在看,看了你就知道了。”章惇说,“凭着这本《共和商约》,武好古就能名流青史了。” 能名流青史? 纪忆连忙从章惇手中结果“商约”文本,打开后先是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然后又仔仔细细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章惇的评价没错,真的是“虚君共和,垂拱而治”啊! 有元老会,有市民(国民)大会,完全可以架空皇帝老子啊!这不就是虚君共和,垂拱而治吗? 当然了,能不能真“治”是不好说的,但是遂行《共和商约》理论上就能达到垂拱而治的目的。即便不能垂拱而治天下,多不也能垂拱而治界河商市如果界河商市真的实行《共和商约》,对于大宋皇帝而言,就是“垂拱”了,也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只管收钱了。 “怎么样?”章惇问,“是不是开宗立派啊!也许百年之后,会有人称武好古为武子了!” 武子? 那是把武好古当成圣人了?就他……能当圣人? 纪忆摇摇头:“相公,晚辈觉得武好古提出的《共和商约》甚为不妥。” “不妥?”章惇饶有兴趣地看着纪忆,“怎么说?” “这不明摆着吗?”纪忆咬着牙说,“这《共和商约》是要在界河商市执行的!若是能让商市得以发展壮大乃至大治,不就证明了《商约》的可行性和虚君共和的可行性? 若是证明君可以虚之,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纪忆一时也说不上。说武好古是乱臣贼子吧,似乎也不是。如果按照《共和商约》的办法治国,那就是三十三个元老重臣议政并且监督一个宰相了现在大宋朝只有一个宰相,可以没有一堆元老在监督啊!所以章惇不能说主持订立《共和商约》的武好古是乱臣贼子,要不然人家会以为他害怕重臣监督…… 而且《共和商约》都说了是部“商约”了,根本就不管朝廷的事儿嘛,何必庸人自扰之? 章惇叹了口气,苦笑道:“所以老夫才说他能名留青史嘛……你我所不如也!” “相公,可不能任由其胡作非为啊!”纪忆急急地说。 章惇苦笑一声:“不由着他搞,还能怎么办?封了界河商市吗?这商市能封闭吗?封闭了,且不说辽国那边现在会怎么样,日后若是北国大乱,靠河边东、西两路的状况能支持北伐吗?” 听了章惇的话纪忆就是一怔。可不是嘛,就算界河商市是洪水猛兽,现在也只能养着!只有把界河商市养大了,以后北伐的时候才能要什么有什么呀。你现在把它掐死了,以后伐辽的时候靠谁来供应后勤?靠河北东路能行?根本不可能啊! 而且……没有界河商市的港口和附属的海运能力,就算收复燕云后,一年百万石的粮食缺口怎么补? 要是补不上,燕云地方的那帮豪强还不趁机造反作乱?那可比虚君共和还可怕! “相公,那么我们能否了《共和商约》吗?”纪忆想了想,又问。 “否了?”章惇笑了笑,“让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大权独揽吗?” 好像也不行啊!界河商市这么个地方,不能变成武好古的“藩镇”啊,这也让他大权独揽二十年,到时候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如果辽国那边再乱起来,武好古说不定就能以界河商市为中心,建立起一个新的幽州镇了,他就变成武禄山了…… 也不对,武好古多半没有将来了,这次他是做定了“首恶”,除非章惇真的能把简王拱上台……纪忆心想:到时候不如我去界河商市吧!由我看着,总不会让虚君共和这个路子闹大的。 “忆之,老夫现在拿这个界河商市是没办法了,”章惇按着额头道,“也只得任由《共和商约》在那里实行了。但是你将来一定要把这个隐患解决掉,无论如何不能让《共和商约》乱了天下人心。 这虚君共和,垂拱而治好是好,但终究不合我大宋的祖宗家法。” 章惇这个变法的急先锋现在居然在说祖宗家法了!看来他是真的看出了这部《共和商约》有些不妥了。不过章惇对“共和”的警惕程度还是不大够,远远比不是满清末年的那些王爷阿哥。 毕竟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可以不要皇上的共和体制,在他的理解中,《共和商约》即便闹大了,也就是在君权和相权之外再加一个议政之权而已。 若是这武好古早生个几十年,或许可以和王荆公议论则个…… “晚辈明白。”纪忆非常郑重地回答道。 章惇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那件事情自然就是蒙骗端王在关键时刻出府的事情了! 今天章惇在上朝的时候发现官家赵煦的精神有差了一些,一想到今后十几天中赵煦要面对的诸多繁文缛节,章惇就非常担心赵煦会突然倒下! “已经有了万全的安排。”纪忆说,“保证追查不到我们头上。” “好!”章惇眯着三角眼看了眼纪忆,“好好去做吧,老夫今日的地位,就是你将来的地位!” 纪忆站起身,行了一个揖拜之礼,“多谢相公栽培!” 章惇一笑:“说甚底相公?叫岳祖丈吧。” “喏。” …… “臣武好古拜见陛下,太后娘娘,太母娘娘,皇后娘娘。” 武好古终于在内东门外的安寿堂见到病怏怏的官家赵煦和日益发福的向太后,满脸忧愁的朱太妃,还有年轻貌美的刘皇后。 皇家的除夕夜宴就摆在内东门外面的几座小殿宇内。因为内东门是内外宫的分界线。入了内东门就是后宫了,别说武好古不能入内,就连端王赵佶也不能进去。 所以等到官家赵煦一死,向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百官上朝的地方可就不是文德殿(常起居的地方)了,而是会移到内东门。 另外,也没有崇政殿问对了。到时候太后和宰执重臣的问对,也会改在内东门附近的殿宇中进行。 与此同时,掌控内东门的内东门司也会变成一个相当机要的衙门。 “武好古,平身吧。”赵煦有气无力地开了口,“你的《共和商约》朕看了,很不错啊。看来朕之前是小瞧你了。” “陛下过奖了。”武好古有点儿心虚地说,“《共和商约》不是臣一个人做出来的,而是界河商会的三十三家股东一起商量出来的。” “呵呵,”赵煦笑了笑,“你以为朕不知道这都是你先提出的条款,再叫那些股东们来议论吗?” “陛下圣明。”武好古赶忙送上一句马屁话儿。 “皇儿,你说的《共……和商约》的,是个甚东西?”向太后这个时候忽然插了句嘴。 老太太对官家赵煦的健康状况是非常了解的太医院的医官每天报告,都是相当不乐观的所以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垂帘听政了,因此就开始留意国家大事儿了。 “是个……”赵煦斟酌了一下,“是个可以把界河商市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办法。” 武好古送了口气儿,看来赵煦对“共和”的警惕性也不高,没看出自己其实是个乱臣贼子…… “哦,”向太后点点头,“恁般年轻就能治理一方,也算是奇才了。不过你终缺一个出身,不好大用,若是能在界河多读点书,将来考个进士,说不定会有荐跻两府的一天。” “微臣今后一定多多读书。”武好古又是一礼拜了太后。很显然,向太后也没把武好古太当外人其实武好古和向太后也算是沾亲带故的,向家和潘家都是大名府的豪门,又都是将门,双方早就是亲上加亲的亲戚了。所以武好古在娶了潘巧莲后,就算是大宋将门勋贵圈子里的人了…… ------------ 第376章 还想再活三十年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宋元符二年的除夕之夜是个雪夜,雪下的分外的大,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元符三年的正月初一清晨还没有停歇。仅仅是一个晚上,天地之间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寒风卷过,和东华门遥遥相对的丰乐楼阁之间,茫茫似雾。可是这般的茫茫大雪,依旧没有阻挡住开封府的市民们来东华门朝拜天子的热情。 当后世公认的大宋王朝的一代昏君赵煦在刘皇后以及一群宫中的内官和几个亲王还有亲贵的陪同下,登上东华门城楼的时候,聚集在东华门外和马行街上的群臣、使臣、举子和百姓们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今年来此贺正旦的百姓胜过以为历年啊!站在东华门城楼上,望着不计其数立在一片雪景中,冒着还在飘落的雪花欢呼的百姓,赵煦心中很有一些感慨。他知道,百姓们冒雪而来不仅是想一睹自己的圣颜,更是在欢庆来之不易的天下太平。 没错,天下就是在这位官家赵煦的治理下,勉强达到了太平的程度。 西夏失却横山、天都山,再无余力侵扰陕西六路。青唐吐蕃首领瞎征入朝归附,河湟之地也算是太平无事了。而辽国现在又和大宋一起建设界河商市,也算是兄弟之邦了。 至于大理、安南、高丽、回鹘等国,也都知道了大宋天朝的厉害,不敢在边疆上寻衅滋事了。 也就是说,自仁宗朝开始的连年战乱,终于在元符二年完全结束(只是非常短暂的和平,不过哲宗不知道,欢呼的百姓们也不知道)了。 这也就意味着,大宋的百姓终于可以过上一段时间安逸富足的生活,压在他们身上的徭役和苛捐杂税,总算能稍稍减少一些了。 至少可以有十年的休养生息……站在东华楼上的赵煦心里想着。 现在是四夷衰弱而中华强盛了。战与不战,在宋不在夷了。大宋的百姓也苦了几十年了,该让他们休养个十年。同时这十年也可用来练出一支强兵……兵终究是要练的,没有精兵想要北伐胜利是不可能的。 等到百姓恢复了元气,强兵也训练成功,界河商市也初成规模之后,就可以考虑北伐复燕了! 当然了,北伐之事不能操之过急。有了民力、精兵和可靠的大据点后,还需要有良相、良将和良机。 如果一切顺利,在十年休养之后,再有十年干戈,就可以恢复平辽复燕。 复了燕云之后,再能有十年的治理,这天下就能真的太平了,不说万世,至少能有百年盛世吧? 官家赵煦抬头看了眼茫茫苍天,心中想着:天若怜惜苍生万民,就让朕再活三十年吧! “嗯咳,嗯咳……” 站在东华楼的一角,正在一张架起来的画板上用铅笔快速记录着眼前万众欢呼场面的武好古耳边忽然传来了隐约的咳嗽声音。 武好古扭过头,向皇帝站立的地方看去,只见身体单薄,在寒风中似乎有点摇摇晃晃的官家赵煦正用一块手绢捂着嘴。 这天也忒冷了,现在天天拉弓拎小石锁(大的拎不动)还骑马锻炼的武好古都有点扛不住,何况病入膏肓的赵煦? 说句真心话,就赵煦现在的身体状况,好好躺着或许能多活些时候,如果要冒着风雪折腾……一个感冒说不定就会诱发个急性肾衰竭什么的,到时候神仙都难救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瞧了眼站在赵煦身旁的赵佶,又高又壮的大小伙子,也没穿太厚的衣服,扛着风雪一点毛病没有。在神宗皇帝的一群孩子里面,就数他身体最棒了。怪不得人人都说他有福寿,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混个善终? …… 在东华门外开阔的广场上,和一群九品文官挤在一起的纪忆刚刚向东华楼上的天子行了揖拜之礼。 根据宋朝的礼法,只有在真正的大朝礼上,或是宣麻拜相的时候,臣子才需要行跪拜之礼。今天在东华门外行的拜见天子的礼仪不是大朝礼,所以不必跪拜。不过纪忆倒是宁愿去大庆殿外给官家赵煦磕头,因为眼下这种太平盛世的局面不举行大朝礼的原因只有一个……官家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官家好像走了!” “是啊,真的走了!” “怎么恁般快?” “是天忒冷了吧?” 这时纪忆身边的九品芝麻官们忽然开始议论纷纷了,原来是皇帝提前退场了……大部分官儿都不是第一次来东华门参拜,自然知道时间短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 纪忆的心脏快速跳动着,他知道皇帝的身体不行了,恐怕禁不住这样的天气和没完没了的折腾。 要是有什么万一,自己该怎么办? 是跟着章惇一条道到黑,还是出卖……走错一步,死路一条! 若是走对了,纪忆心想:至少能有三十年荣华富贵,说不定还能有十载宣麻,位极人臣啊! …… 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人可不止纪忆纪大官人,今年可是科举大比的年份,正月二十一到二十三日间,朝廷就会任命知贡举(就是主考,一般是翰林学士来做),然后就是举子进入国子监的考场了。 所以应举的举子们在正月初一的时候,大多已经聚集开封府了。今日他们也都来到东华门外拜皇上了。 其中就有和赵煦一样病怏怏的范之进,他是躺着进开封府的。不过大名府的韩大知府好人做到底,还出钱在开封府替他寻了良医,喝了不知道多少苦药,居然治好了他的肺炎(应该是肺炎)……好当然没有好透了,这些日子还是老咳嗽,不过并没有吐血,问题看来不大。 不过能不能活还是很难说的……倒不是他的病情会马上致命,而是这一榜如果不高中,他还是得去寻死! 他现在面临的困境可比纪忆大多了,纪忆至少有个当宰相的岳祖丈可以出卖,而且肯定能高中进士——对纪忆来说,进士不是问题,问题是第几甲? 对范之进而言,不高中,就上吊——现在开封府的河面都结冰了,想投河也不可能,只能选择上吊了。 若是上天让我再活三十年……不仅阳谷范家的血海深仇可以得报,可以大兴,自己至少也能有二使(安抚使、转运使)的前程吧? “嗯咳,嗯咳……” 病没好利索(估计有慢性支气管炎了)的范之进又激烈地咳嗽了起来,他身边一个二十出头,穿着举子儒服(举子在正旦日拜见皇帝时是有专门服装的)的青年上前扶了他一把。 “进之兄,你还好吗?官家已经走了,不如让我家的仆人送你回大相国寺吧。” “还好,”范之进冲那人拱拱手,“茂和兄,我还好,自己能回的去。” 被范之进称为“茂和兄”的人名叫黄潜善,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宦子弟,父亲黄景官拜朝散郎、秘阁校理、徐王府侍讲。去年秋天考上了老家福建邵武军的解元,才到开封府没多久——福建的解试可是很难考的,因为才子太多,名额太少,所以在福建考得不错的举子一般都能中进士。所以他也不忙着头悬梁、锥刺股,而是交游士林,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这个老是咳嗽的“范进”。 “范进”虽然身体不好,但是脾气却是出奇的好——他现在心虚啊,他是梁山好汉啊,哪里还敢充什么大才子看不起人?所以说话也和气,为人也低调,总是捧着别处的解元。因此人人都愿意和他交朋友(他要早这样多好),黄潜善自然也和他交好。 …… 武家今天也有五个人穿上了举子的衣服,到东华门外面来拜皇上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在一起,武好古和一堆太学生在一块儿,他现在是太学里面的大红人啊!不仅这一科是“必中”,还和相州韩家的女儿定了亲,而且他哥哥这会儿可是和皇帝一起站在东华楼上! 至于武忠义和三个白波义门武的举子则是希望不大,因此也被安排在了举子队伍的末尾,甚至都没能挤进东华门外的广场,而是在马行街上摇摆皇上。 哦,对了,武忠义这些日子也去会了会朋友,都是一些白胡子一大把的“老举子”,同是科场沦落人,自然有共同语言了。 说起来聚集在开封府的这些举子其实也是分圈子的,大热的人是一个圈子,白胡子的穷措大是另一个圈子,两个圈子很少接触,难得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都是“国学大师”,是不会那么没素质的…… 现在和武忠义站在一起的就有一个大名府来的赵佳仁,两个老头是老相识了,更有一点同病相怜,现在也都在互相鼓励。 怎么都得活到老考到老,再考他个三十年,一定要考出个正奏名的进士! 不过嘴上虽然说得很好,武忠义心里面却真的有点动摇了,66岁了,这科不中,还有下一科吗? ------------ 第377章 要宫变了? 赵煦病倒了。 其实他一直有病,只是撑着没有倒。但是元符三年除夕夜开始的一连串折腾和过于寒冷的天气,却成了压倒赵煦脆弱的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起来真是让人惋惜不已的事情,庸君辈出的大宋王朝中难得有一个敢放权,也能放手使用能臣的官家可别小看这两个优点,宋朝的皇帝们太喜欢搅屎棍了,帝王心术个个都是上乘,就是办不好事情。可是哲宗赵煦偏偏是个异类,敢于放权给宰相,而且还从一堆老奸巨猾的大爷中挑了个最能做事,还非常有原则的奸臣章惇来做宰相。 章惇当然是奸的,在北宋末年日益紧张的政治气氛中,不是奸臣是根本做不了事情的,只能被人蒙蔽和架空,就如武好文的岳祖丈韩忠彦那样。哪怕是仁宗朝的那帮正直名臣,虽然个个受后世敬仰,可是又做成什么大事了? 而重用章惇这个奸臣的赵煦时代,在短短的六七年间(从元祐八年亲政至今),就打败了西夏,尽得横山—天都山一线要地,迫使西夏求和称臣,而且又第二次收复青唐之地,同时还顶住了辽国的压力。 在原本的历史上,宋辽的一系列外交交锋还促使了辽国逼死西夏小梁太后,而在这个时空更是让小梁太后入开封为质,算是基本解决了西夏这个边患。 这样的军事胜利搁在汉唐也许不算什么,但是摆在宋朝那绝对是可圈可点的。 而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胜利,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赵煦选对了宰相,并且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和支持。而且还支持章惇用严厉的手段压制了旧党的势力,形成了一定的独裁。 这样的行为虽然被后世的史书上评为:党籍祸兴,君子尽斥,而宋政益敝。 但是“战时独裁”其实也无可厚非,如果不压制旧党,而是采用“异论相搅”的传统宋式政治手段,西线的大捷是无论如何打不出来的。 光是新旧两党互相扯后腿,就足以让大捷变成大败!就算是勉强取胜,也会因为“恐辽”而妥协,丧失之前的战果为了压制“平夏城大捷”后因为辽国施压而爆发的恐辽症,章惇采取了“闭塞言路”和“鼓励告密”的手段,甚至还斩杀了一个酒醉胡说(说辽国打来了)的人。 可以想象一下,若是章惇没有得到赵煦的充分信任,也没有全权,恐辽症一定会在元符二年来个大爆发,即便不把横山—天都山全吐出去,多半也要再平白无故多给辽人二三十万岁币了…… 总之,作为君王,选对一位宰相,而且还充分信任,给予大权,最后也取得了想要的结果,基本解决了困扰大宋数十年的西线战争现在宋夏战争的主动权在宋朝了,只要宋朝自己不选择开战,西夏是无力挑起新的战争了。 这样的一位君王,被历史上认为是败坏了大宋政治,并且给北宋的灭亡埋下隐患的昏君,实在是毫无道理的,而且也是相当无知的。 因为大宋王朝是“开明专z”,不是虚君共和。而开明专z的本质还是专z,专z,就不能有昏君!开明专z最好能遇上明君圣主,如果没有,遇上庸君也能凑合,但是万万不能有昏君。 大宋开国以来,庸君出了不少,但是真正的昏君还没有出现过,这也就是北宋的“开明专z”一直没有玩砸的原因。 元符三年正月初七,连日操劳,还有点伤风感冒的官家赵煦终于支撑不住,发起了底烧。本来以为只是偶感风寒,但是休息了几日后,却丝毫不见好转,到了正月十三凌晨,丑时前后,赵煦的病情就陡然加重,低烧变成了高烧,整个人也昏昏沉沉,似乎是大事不妙了。 看来再活三十年的理想,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福宁宫中。躺在床上的赵煦只觉得耳边有点吵闹,大约是太医和内官们在往来走动,都慌了神。 “章惇!章惇!快宣章惇、曾布、蔡卞、蔡京等人前来……” 他努力喊着宰相章惇和一众重臣的名字。 预感到自己可能要熬不下去的赵煦,现在最想见的,还是自己的宰执重臣。 他只需要在床上,当着宰执们的面说出:“传位简王,尊圣端宫太妃为太后,并两宫太后临朝听政。” 那么大宋的将来至少能有一位庸君了,简王赵似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庸人。 如果将天下交给他,复燕平辽是不可能的。但是百姓可以得到休养,国家可以得到安宁,将来即使有蛮族兴起代辽,大宋还是可以有元气能进行抵抗,若是纪忆、武好古这些年轻的臣子到那时可以成长起来,总能再打出一个澶渊之盟的……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 “不可,宫门岂可夜开?且至黎明再召不迟!” 急匆匆从坤宁宫赶来的向太后,传下懿旨,阻止了正准备出宫去传召宰相章惇等人的几个赵煦的心腹宦官。 “娘娘,官家病重恐有不测,传召辅臣和翰林学士是惯例。”守在赵煦身边的刘皇后壮着胆子提醒向太后。 向太后丝毫没有动怒,而是和颜悦色地说:“老身正是循光献太后旧例行事啊!现在官家突然得了疾病,未见得如何,需要小心的是莫被奸人所乘,所以宫门不可夜开。” 光献太后是仁宗的皇后曹氏,在仁宗病危病逝之际,就曾拒绝夜开宫门。 “可是,可是……” 寝殿之中,刘皇后顿时没了主张,官家说倒下就倒下,居然连端王妃肚子里的孩子都没等到要是端王妃能生个儿子给过继给自己,能让自己当个垂帘听政的太后,那这会儿和向太后拼了也要把章惇找来。 可是现在,无论是端王还是简王,都轮不到自己来听政。如果为了立谁不立谁的问题和向太后拼了,之后好处没有,挨整就没一定了。 “那,那妾身就听娘娘的。” 听到刘皇后的话,向太后心里面也大松口气。 赵煦大权独揽都七年了!而她这个太后从来都没有临过朝,哪怕在赵煦年幼的时候,也是高太后在垂帘听政。 所以她在宫中也没有绝对的权威,特别是赵煦不顾她的反对废掉了孟皇后立了刘皇后以后,向太后的权威更是大大受损。 如果刘皇后联合圣端宫的朱太妃一起发难,说不定能把章惇等人召进宫来。到时候皇帝给谁做可就不好说了…… “皇后,你莫着急,官家只是染了风寒,或许没有大碍,你且好生照看,老身去去就来。” 好言安慰了急得有点六神无主的刘皇后之后,向太后就在一群心腹宦官和宫女的簇拥下往端圣宫朱太妃的住处而去了。她早就料到了赵煦的心意,一定会传位给简王,说不定还留了手诏。 看刘皇后那样,估计诏书也不会在她手里,多半会收藏在朱太妃那里。现在只要把朱太妃控制起来,大局应该就能定了。 而此时此刻,照理应该关闭的内东门,却开了一条缝,武好古的大舅子潘孝庵就有些六神无主的站在内东门之内。 一个穿着绯色袍服,头上戴着貂珰的胖宦官正操着一口大名话在和潘孝庵说:“潘供奉呐,你可得听太后的,太后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那是向着端王的,端王和你,还有你那妹夫是甚底关系?他要是做了官家,你可就上去了,就是三衙管军,也不过是几年的事儿。” “太后,太后她……” 潘孝庵是被人从暖哄哄的被窝里面拎出来的,现在还有在发懵呢! 其实他在閤门司不过是混个资历而已,根本没想到会遇上这种大事! 官家不行了,而向太后又打发最心腹的大貂珰来拉拢……这怎么有点不对劲啊!这是要宫变?官家不会是“假死”,过会儿再活过来吧? “怎么啦?” 胖宦官,也就是勾当内东门司的庞宽已经放沉了声音:“太后的话儿你也不听了?” 怎么敢? 潘孝庵心里叫苦不迭,今晚上怎么就轮到自己在内东门值班呢?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官家,一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执政的向太后。 走错一步,那可就是万丈深渊了! “那,那就请庞大官吩咐吧。”潘孝庵咬咬牙,向庞宽拱了拱手。 其实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现在寻上他的就是代表向太后的庞宽,另外一边也没人找他。他要不跟着向太后博一下还能怎么样? “好!”庞宽点点头,“你马上出宫,去召集些人手,把端王殿下带进宫来。这是太后的手诏,你拿好了。 另外,除了端王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官家不予了。” 这是要秘不发丧啊! 潘孝庵已经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了!这是宫变了……官家肯定留下了传位给别的亲王的诏书,多半是他的一母同胞简王。 而向太后不愿意让朱太妃变成朱太后,又因为特别喜欢端王,就发动宫变,要拥立端王! 真没想到这个女人在关键时刻正横得下心啊! ------------ 第378章 奸的有原则 大宋元符三年,正月十三凌晨,寅时已过。 章惇的相府之内,此时也是灯火通明。 虽然向太后已经下令封闭后宫,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但是章惇是谁啊?他是奸相啊!奸相自然有奸计可以窥探宫中消息,哪怕太后封闭了宫廷,章惇也已经知道皇帝可能不行了。 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就是章惇安排了亲信在垂拱殿外候着。如果宫内一切平安,每隔一个时辰,刘皇后的心腹宦官刘友端就会派小黄门提着灯笼到垂拱殿逛一圈。守在殿外的章惇的人(是中书门下的吏员)就会看见,然后再派人去给相府报平安。 可是半个时辰前,来报信的人却带来了坏消息。 没有人提着灯笼到垂拱殿前来转悠了!而且,进出垂拱殿所在院子的閤门前突然加派了岗哨! 完了完了……纪忆被章家的仆人唤醒的时候,就知道坏事了! 自打正月初七,官家赵煦病倒之后,他就开始安排圈套给赵佶了。不仅让墨娘子放出了卫夫人真迹《笔阵图》的消息,而且自己也不在家住了,而是住在了章惇的相府里面。随时等候官家赵煦驾崩……或者康复的消息。 这几天,他可是天天向大明尊祈祷,让官家赵煦快一点康复来着。可是……这大晚上的相公差人来唤,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知道大事不妙的纪忆,跟着章惇的管家在相府里面七拐八弯,终于走进了章惇的书房。 书房里面这个时候只有章惇、章援父子二人。章惇已经袍褂俱全,似乎等着去上朝了。 “岳祖丈……”纪忆上前施了一礼,刚想说什么,却被章惇挥手阻挡了。 章惇冲着自己的管家挥挥手,打发他离开,然后才对儿子说:“四哥儿,去把门关上。” 看到章援关上了门,纪忆脸色铁青地问:“岳祖丈,是不是官家宾天了?” “不知道!” 章惇的回答简直是一记霹雳砸在了纪忆脑袋上。 不知道……意味着皇宫已经被向太后的人封锁了!向太后敢这么干,那就是铁了心要拥立端王了。 而且,还说明閤门司、入内nei侍省这两个关键的衙门,现在都被向太后掌握了。 章惇想要翻盘,就必须有刀把子……可是纪忆很清楚,章惇这个宰相在开封府是没有一兵一卒的,甚至连府中的死士也没半个。 说句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儿,章惇在开封府掌握的武力,可能还不如武好古。武好古至少有赵钟哥、林万成、林冲、慕容鹉,还有几个西门家的人可用,还有四个奴隶小兵。 而章惇在西军中也许有不少支持者,但是在开封府的禁军中非但没有支持者,反而有不少反对者。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新党的许多改革措施,都伤害了开封府将门的利益。虽然章惇主持的“绍圣绍述”在经济领域向将门勋贵进行了妥协,但是不能指望因此就得到他们的拥护。 章惇的让步,只是换取他们不再捣乱而已。 “宫内有变了!”章惇语气森严,“不过老夫是不惧的。” 你是不惧啊,可我惧啊!纪忆心中叫苦。您老人家独相七年,位极人臣,够本了。 可我呢? 想到这里,纪忆咬咬牙,“岳祖丈,您还是打算拥立简王登基吗?” “当然!”章惇道,“官家留了手诏给端圣宫,老夫只要拿到手诏,就可以拥立简王了。至于閤门司和三衙管军……他们是不敢违抗朝臣和遗诏的。” 他的话也没错。向太后可以宫变,但是她不会变成“武太后”。开封府的将门自有一百多年的传统和老规矩,他们不是宫廷斗争的工具。他们只是照着老规矩服从向太后。 这就是不中用的将门的好处,如果都按照武好古的办法训练出一批凶巴巴的军校士官生,是不会那么听话的……至少,靠一个封建王朝和一群书生文官是驾驭不了他们的。 那今晚明晨,就是宫门喋血了! “可是……”纪忆还是有些犹豫。 “怎么?”章惇的声音相当严厉。 “会不会有喋血宫门的事情……”纪忆有些心虚地问。 “哈哈,”章惇笑了笑,“你以为现在是唐朝吗? 好了,忆之,不要胡思乱想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纪忆没有办法,他有把柄在章惇手中啊!章惇知道他是魔教妖人,真要撕破脸,这条罪名也能毁人一辈子的。 于是他只得行了一礼,“晚辈马上就去。” 说完,便失魂落魄的走了。 “阿爹,”章援看着纪忆离开,忽然对父亲说,“忆之真的可靠吗?” “不可靠!”章惇摇摇头,“他怎么会可靠?他又不是我家的门客家臣,也不是章氏一门中人,不过和你侄女订了亲。 况且如今的形势很不利啊,向太后出手竟如此果决,只怕朱太妃、刘皇后此时都在她掌控之中了。那份陛下的手诏,多半也不在了。 纪忆之本就是个聪明过头的人,另起心思也是正常的。不过他有把柄在为父手中!为父能用他,也能毁他,他不敢不听话的。你去安排个人跟着他,要是他敢不听老夫的话,老夫去岭南之前也能把他捎上!” 这也就是大宋了,士大夫的体面还是要讲的。章惇即使要倒霉,也是个有个过程的,不可能明天一大早就推出午门斩首。照着以往的惯例,还得给他当个山陵使,等把赵煦的陵墓修完安葬了,才开始慢慢折腾。在这期间,章惇还是有一定的权力的,要整一个有摩尼教背景的新科进士还不是小菜一碟? 章援没有马上动身,而是想了想道:“既然如此,父亲何不顺水推舟,也拥立端王殿下? 只要拥立了端王,您老人家就不愁了。” 其实端王赵佶到现在为止也没流露出反对章惇讨厌新政的立场,甚至还表现得非常喜欢哥哥的“赫赫武功”。即便他不会让章惇继续独相,也会给他一个不错的晚年。 章惇横了儿子一眼,“老夫身受官家大恩,自当粉身碎骨以报之。今日之事如果不成,无非就是走一趟岭南!老夫七载独相,还有何不知足的?” “去岭南还不至于。”章援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阿爹只是不拥立他而已,请郡江南也差不多了。” “江南也好,岭南也罢,对老夫而言都差不多。”章惇道,“快去做事吧,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 纪忆骑马走在昏暗一片的大街上,脸色惨白,失魂落魄。仿佛正被御史台卒押去御史台狱吃鹤顶红似的。 他可不相信向太后能让官家的手诏落到章惇手里。那老太太很可能早就掌握了官家的一举一动! 而章惇只要拿不到手诏,拥立简王的事情肯定泡汤。哪怕可以挡住端王的路,皇帝也是别人去做。 而这个断送端王皇帝宝座的黑锅,真的能一点不落的让武好古背起来吗? 这不大可能吧?武好古的罪过无非就是他的佳士得行在鬼市子组织“暗唱”把端王赵佶从王府里面勾出去了。 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子并没有因为佳士得行的兴起而销声匿迹,反而被苏大郎和墨娘子渐渐控制了。位于东十字街鬼市子上的七八家茶楼现在都和佳士得行合作,只要发现精品,就会动员卖家委托佳士得行操办“暗唱”,就是不公开买主和卖主的唱卖。因为常常能唱出高价,所以渐渐成了气候。 而纪忆拿出来的卫夫人的《笔阵图》就准备在鬼市子搞暗唱,现在《笔阵图》已经送到了墨娘子那里,风声也放出来了,不过东西还藏着掖着,没有给人看过。 根据纪忆的计划,得等到章惇下达命令之后,他才能亲自去向端王赵佶报告《笔阵图》出现的好消息。 照着端王赵佶轻佻的个性,十有七八会上当受骗。而赵佶一旦到达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子,主持“暗唱”的墨娘子就会根据纪忆的要求,把赵佶带去武好古的梨花别院看字帖。 这一来一去一番耽搁,大概就能让端王误了些时辰。如果章惇能顺利把简王拱上位。那纪忆就是简王登基的大功臣,那么挡住端王上升之路就是大功了,而这份功劳当然是纪忆独吞的…… 如果是别的王上台,那向太后要找人出气的时候,武好古至少可以分担一半吧? 而且,只要章惇能挡住端王,哪怕不能拥立简王,别的亲王上台也不会把章惇当仇人整。有他这棵大树在,自己只要能熬过向太后临朝的几年(其实只有几个月),就能有个不错的前程了…… 一路上昏昏沉沉的想着,纪忆就已经来到了开封府城西厢的端王府门外。这个时候天色已经蒙蒙放亮,已经到了卯时了。 端王府门口冷冷清清,大门也紧闭着,看起来还没有人到此迎接端王入宫。纪忆隐约觉得可惜,心里又想道:向老太太还是差了一些,要是自己搞这场宫变,一准马上派人接端王入宫。 想到这里,纪忆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牵着马去端王府大门旁的一扇偏门拍门了。 ------------ 第379章 只能做叛徒了 纪忆和端王赵佶的关系很不错,也来过几回端王府,而且他的出手相当大方,王府上下大多收过他的礼物。今天给纪忆开门的王府仆人也不例外,是拿过纪大官人好处的。 看见拍门的是纪忆,赶忙上前唱了个肥喏:“纪大官人呐,您怎恁么大早来王府了?” “东十字街鬼市子出了件不得了的好东西,”纪忆说着话,就把一个银锭子塞了过去。“是卫夫人的真迹《笔阵图》,今天早上就要拿出来了。” “卫夫人?是谁家的娘子?” 这位端王府的仆人显然不知道卫夫人说谁?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纪忆笑道:“她是晋朝人,是晋朝名臣李矩的娘子,还是王佑军的书法之师,娘家姓卫,世称卫夫人。” “王佑军的老师?”这下端王府看门的仆人不敢怠慢了。 因为赵佶早就关照过府里的下人,有王佑军父子的字帖出现,立即报告。现在是不是王佑军父子,而是王佑军老师的字帖出现了,当然要马上去报告了。 “纪大官人先随小底去耳房稍坐,小底马上去禀报。”王府的仆人很客气的把纪忆请进了一间靠近大门的耳房,然后就飞也似的去通报了。 要是换个什么王,那么一大老早的,纪忆就是吹出花儿来,也不可能把人家从府里面诳出去。可是端王赵佶是个例外,他可是酷爱书画文玩成痴的,早点起床算什么?要逛鬼市子不就得早起吗?而且端王赵佶身体也好,就是通宵不睡也没什么。 所以一听说鬼市子出现了卫夫人的《笔阵图》真迹,二话不说,就从徐七七的被窝里面爬了起来,又吩咐下人去把纪忆请到书房。 被他这么一折腾,徐七七也醒了,在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问正在丫鬟伺候下穿衣服的端王道:“殿下,天色尚早,您怎就起了?是要去上朝么?” “上甚底朝啊?”赵佶说,“我那哥哥还病着呢,也不知何时能好起来?” 原来他还不知道赵煦病得都快死了……因为没人告诉他这事儿。向太后虽然喜欢他,但也知道他有点轻佻,怕他嘴上没把门的乱说,所以就吩咐宫里的人向赵佶隐瞒官家的真实病情。 实际上,知道赵煦真实病情的人也不是很多,而且都是口风很紧的人。就是那个“未卜先知”的武大近幸,也从没和赵佶说过他哥哥快死了。 不过,武好古也没闲着,他……是马屁精嘛!自然懂得要在关键时刻和未来的大宋伟大领袖站在一起! 所以自打赵煦病倒开始,他就借口要和端王一起画油画(就是官家全家福的画),搬到端王府住了。而且还顺便教赵佶画人体,还以此为借口又把撷芳楼的两个“良家姐妹”徐七七和白飞飞叫到王府里来了。 没错,纪忆大概做梦都没料到。武好古现在就住在端王府,正搂着白飞飞一起睡大觉呢! “七姐,”赵佶这时突然想起了佳士得行的大东家正在自己的王府里面睡觉呢,他对徐七七道,“你去把大郎和飞飞都叫起来,一起去逛鬼市子。” “好的,奴马上去。” 赵佶这时已经穿好了衣服,笑呵呵的就往王府的书房走去了。他到的时候,纪忆正坐立不安呢。 “忆之,你怎恁般慌张?是要诳骗本王吗?” 赵佶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差点没把纪忆给吓死。他现在可是要坑赵佶啊!要是泄了汤,不仅赵佶皇帝当定了,纪忆的小命儿也差不多到头了……就是赵佶念旧情,向太后也饶不了自己啊!回头还不得给押去御史台狱喝毒药啊!大明尊啊,救命啊! 看到纪忆面如死灰的模样,赵佶也一愣,然后就乐了,“你莫不是真的和人串通,拿了本假帖子来蒙本王吧?” 假帖子? 纪忆闻言大松了口气,心里面连道了几声:“感谢明尊……” “若是能骗得了殿下,那幅字帖也值个几万缗了。”纪忆笑着说。 赵佶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如果是假画,孤不敢保证识破,须得让米家父子看了。可这字帖嘛,孤的眼力可不在米家之下。” 其实宋徽宗是书画双绝,工笔画也是一绝,而他所创的瘦金体书法的最佳用途就是用来给工笔画题字。 不过鉴定绘画作品的难度要高于鉴定书法作品。因为书法作品有“碑帖”可以参考临摹的,赵佶这样的人什么好的碑帖没见过?没摹过? 可是绘画就不一样了,没有“印刷品”可以看,要看真迹也不容易,能有好的摹本就不容易了,所以要养出眼力是很难的。 “殿下,时候不早了,”纪忆说,“不如我们这就出门,快些去鬼市子吧。” “嗯,”赵佶点点头,但是却没有挪步,而是问,“那字帖是走佳士得行的路子唱卖的?” “是啊,”纪忆道,“殿下若不赶快,就怕有人出高价买断了。” “暗唱”的规矩和“明唱”不完全一样,在看货的时候有人愿意出高价,直接拿下不走唱卖的路子也是可以的。 “不急,不急。”赵佶笑道,“既然是佳士得的路子,那这个人是一定要等的。” 端王要等的人是谁? 纪忆感到了一丝不祥,刚想发问,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您怎么起得恁么早?莫不是要去宫中吧?” 这是……武好古的声音? 纪大官人差点没被惊得跌倒在地!武好古居然夜宿王府!?他忙扭头去瞧,入眼的确是一个素颜白裙,也没戴什么首饰,还有点睡意朦胧的美人儿。武好古则牵着美人儿的玉手,和她一起走来。 这美人是谁?不像是风尘女子啊,也不可能是武好古的家伎,看年纪不对啊,二十多了,武好古家好像只有一个三十多的老家伎阎婆儿,平时搞点什么宴席都是这个阎婆儿临时从青楼行里拉人的……这女人,不会是端王府的女人吧? 武好古和端王好到这种程度了? 纪忆突然也觉得武好古是个近幸奸商了,居然巴结端王到了这种地步!要是端王真的即位了,以后还不得胡作非为? “大郎,忆之刚才来报,说是那纸卫夫人的字帖终于现世了,要孤王去鬼市子看看,你不如一起吧。” 武好古闻言后心说:怪不得章惇说你轻佻,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哥病倒多少天了……没准就挂了,这时候你该在王府守着,随时准备接封建主义的班,逛什么鬼市子啊? “殿下,您不必亲往,”武好古笑道,“我早和苏大郎、墨娘子说了,这幅字一出现,马上送到王府来给您观看,估计他们现在正往王府赶来呢。” 果然是个善于阿谀媚上的小人! 纪忆在心里暗骂。 “就怕持有此字帖的主人不肯。”纪忆还得继续忽悠啊。 他小辫子还在章惇手里攥着呢! 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若是不肯拿来,我也有安排了。墨娘子会请米襄阳去看,东西对的话,我直接买下来送给殿下就是了。” 这是价值几十万缗的字帖啊!你还真舍得? 纪忆听了武好古的话,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武好古有钱他知道,可是几十万缗也不是小钱啊!武好古是暴发户的底子,没有恁般多的积淀,手里虽然有些钱,可也没宽裕到那种程度啊? 不对,纪忆忽然想到了什么。 武好古这厮一定是知道官家不行了,这才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贴上端王的,还不惜重金要送字帖……小人啊!果然是小人! 纪忆心里正骂着的时候,高俅突然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儿,连通报都忘记了。 “大王,大王,閤门司的潘孝庵带来十几个甲士到了王府大门外,说是带了太后手诏,请您立即跟他们入宫。” “啊?”赵佶闻言是愣了又愣。 为什么要派甲士?要抓自己还是什么意思? 纪忆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了!人家向太后甲士都派出来了……这还闹什么呀?自己这边根本就是秀才闹宫变,根本不行啊!还不如人家一个老太太有手段。 而自己又是章惇的孙女婿,又突然跑来端王府这里要诳端王出府,现在赵佶、武好古一时没想到,事后想明白了,还能有自己好果子吃? 而且……还有向太后呢!要让那个老太太知道了,还不直接逮御史台里面喂鹤顶红? 这可怎么办啊! 纪忆都快急死了,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响起了武好古的声音:“殿下,会不会是官家,官家……不予了?太后请您去……” “官家?”赵佶扭过头瞪着眼睛看着武好古,“你可别乱说,我六哥才二十五岁啊,怎么会……不予呢?而且他要不予了,叫我去也不顶事儿,我又不是郎中……大郎,你是说,你是说我要做……” 纪忆这个时候再要绷不住了,咬了咬牙,走到赵佶跟前就是一个揖拜大礼:“大王,官家真的不予了!” “你……”赵佶看着纪忆,“你怎么知道的?” “是章相公告诉下官的,章相公想要立简王,所以才指派下官来……来诳骗大王出府,好误了入宫的时辰!章相公他,他……” ------------ 第380章 忠奸如何辩 端王府,书房之内,赵佶、武好古、高俅三人全都被纪忆交待的事情惊呆了。 不过他们被惊呆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赵佶是没有想到章惇真的是个奸臣!虽然章惇在开封府的风评很不好,但是赵佶一直都认为章惇是个干事情的大臣,而且也有担当,对自己的哥哥也够忠心。 可万万没想到章惇居然是个伪装得很好的大奸臣,一直以来都在蒙蔽自己的六哥,现在更发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想要在哥哥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搞阴谋,要坏大宋的祖宗家法,违背皇兄的意思立简王为新君。 这真是太可恨了! 呃,虽然赵佶并不是特别想当皇帝。但是他一直都认为如果官家赵煦去世的时候没有儿子和侄子,接班的就是自己了! 因为在先帝诸子中,除了排行老六的赵煦之外,就是申王赵佖年纪比自己大。可是申王是个瞎子啊,瞎子怎么可以做皇帝?所以按年纪排接班的就是他赵佶。而且大家都是庶出,也就没有嫡庶之说了。 另外,官家赵煦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啊!之前赵佶的王妃怀孕的时候,赵煦就说了,若是个儿子,就过继入宫,做皇太子……这不就是要把皇位传给赵佶这一支吗?而且在先帝的儿子中,不,应该是在大宋所有的龙子龙孙中,还能找出比自己更杰出的人吗? 有吗?恐怕古今帝王里面,论起文才武艺,超过自己都是没有的! 章惇现在居然想立简王,而且还要搞诡计把自己从王府诳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加害? 这不是奸臣谁是奸臣? 赵佶咬牙切齿地想着:这章惇,可真是个奸臣啊!将来一定把他贬去儋州! 然后他又看了眼面如死灰的纪忆,心道:你也不是好人!不过能迷途知返,揭发奸臣,还算堪用…… 而武好古则是觉得纪忆傻了,昏了头了!他怎么能出卖章惇?这么猴精一人,怎么关键时刻就犯糊涂了呢? 本来赵佶、自己还有高俅都没往阴谋论上去想。所以也不会扣留纪忆,他应该马上去向章惇报告啊! 端王一入宫,而且向太后还动用了甲士,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章惇不能硬抗下去了,必须得设法自保。 其实要自保也不难,只要向太后问话的时候推赵佶做皇帝就行了。 一个定策之功到手,这辈子就不愁了。章惇不愁了,纪忆还愁什么?即便赵佶将来回过味儿,有章惇保着,纪忆最多就是官场蹉跎,荣华富贵还是有的。 他现在卖了章惇,回头赵佶向向太后报告,太后还不坑死章惇?而纪忆做了这个出卖岳祖丈小人,日后还能指望得到赵佶的重用? 其实武好古也就是旁观者清而已,真要让他和纪忆换个位置,一样是手足无措,说不定还不如呢! 不对啊!武好古突然想了起来,纪忆这混蛋居然用佳士得行的名义诳骗端王!这是要坑我啊!我可不是不能杀的士大夫文官,而是脑袋随便砍的武官近幸,被你这样坑还不坑死? 小人啊!这是首鼠两端的小人啊……武好古再看纪忆的目光已经是冰冷的刺骨了。心中暗下决心,回头一定要向宋徽宗进谗言,呃,是进忠言,把你个小人贬到亚龙湾去! 一定得好好想想,给你这个小人罗织个什么罪名呢? 高俅则是高兴得快傻了,这是双喜临门啊! 端王要做皇帝是一喜,章惇这老小子作死是二喜! 端王做了皇帝,他高俅自然水涨船高。而章惇作死……那他高俅不就可以立个护驾之功了? 另外,高家这些年苦成这样,还不是因为章惇和高太后不对付?姓章的居然还想给高太后扣上“老奸擅国”的罪名,要追废太后尊号!这下好了,要去儋州了此残生了。 而要让章惇去儋州,就不能让他有见风使舵的机会!要是他待会儿说出了“立端王”这三个字,那就能得个善终了。 想到这里,高俅对赵佶道:“大王,如今事态非常,就怕奸贼还有后招!” 这话分明是在指章惇会暗伏死士刺杀赵佶啊! 赵佶点点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高俅,你有何办法?” “请大王披甲装扮成殿前甲士,悄悄入宫,以免被奸人察觉。” 赵佶道:“就依你所言。”接着他又对武好古道,“大郎,你和高俅都披上甲,随孤王一起入宫。 纪忆,你且留在王府,待事情大定后再去读书,这一榜好好考,高中之后才好大用。” …… 高俅的安排果然欺骗了章惇,他派去跟踪纪忆的家人没有发现端王和殿前甲士一起离开王府,便回去向章惇报告了。 而章惇这个奸相在开封府其实是很孤立的,因为他一直都被开封府的地头蛇将门当成对头。所以他没有办法在开封府内布设密探,只能靠个没多少谍报经验的家人去盯纪忆的梢。 听完家人的报告后,章惇吐了口气,对儿子章援道:“看来事情还有可为,为父去政事堂了,你跟着为父一块儿去吧。” “阿爹,”章援搀扶起老父,“宫中已经派出甲士了,只怕……” “不必害怕,”章惇一笑,“你以为那老太太是武则天啊?她不敢乱来的。 我朝和汉唐相比,强就强在做事有规矩,有尺度。无论宫廷之争,还是朝堂之斗,都是依着规矩和尺度来的。现在我和那老太太,斗得是智,而不是力。” 章惇、章援父子往政事堂而去的时候,赵佶、武好古、高俅也跟着潘孝庵和他带来的甲士从西华门入宫了。众人护着赵佶在巨大而清冷的宫廷内七拐八弯,最后终于到了戒备森严的内东门之外。 内东门的正门闭着,但是一旁的閤门却开了,两个小黄门站在门外张望,看见潘孝庵率领的甲士忙返身去报,不一会儿,一个胖宦官就从门内钻出来,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的就到了领头的潘孝庵跟前。 “端王呐?咋不见端王?” 胖宦官就是庞宽,他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远一点就看不清人脸,只能靠衣装认人。所以没有认出穿着盔甲的赵佶,这可把他急坏了。网 现在向太后干的事情可大可小,成功了就是“拥立新君”,跟着干的人都有功。要是不成功,大家都得倒霉,庞宽这个宦官搞不好把命都搭上。 而成功的关键,就是把端王迎入宫中,然后黄袍加身,接受百官参拜…… 若是端王没有迎到,那麻烦就大了! “在,在,在……端王在这儿呢!”潘孝庵这个时候也激动得不行了,忙把端王请到了庞宽跟前。 庞宽看见了赵佶,大松了口气,一只手捂着胸口道:“吓死老奴了……”他又行了一礼,“快随老奴入内东门吧,太后正等着见您呐。” 内东门武好古和高俅是不能入的,潘孝庵也只能在门内转悠一下,因此三人都没跟着一块儿进去,只是目送未来的大宋徽宗皇帝进了门。 “胖大官,”赵佶一进门,马上就问庞宽道,“官家如何了?” “不行了,”庞宽道,“已经不省人事了,御医们都说醒不过来了。” 赵佶叹了口气,“真是可惜,要不然孤王还可以在官家面前告章惇那奸臣一状!” “告……告章相公?”庞宽一愣,“章相公怎么了?” 赵佶咬咬牙,恨恨地把从纪忆那里听来的章惇的阴谋又添盐加醋告诉了庞宽,最后还问:“胖大官,你说,章惇是不是个蒙蔽了官家多年的巨奸啊?” 庞宽心想:怎么会是巨奸呢?明明是巨忠啊!官家不就是想传位简王的吗? 看来官家还是有识人之明的……章惇如此忠心,也算对得起官家了。只是官家总说端王轻佻,不会给说中了吧?要是说中了,大宋的江山恐怕就危险了! 心里怎么想,老宦官嘴上却道:“是啊,大王说的对。等见了太后,就在太后面前告章相公一状吧。” “对,就在太后面前告他一状。” 一柱香之后,在内东门内的一座小殿内,赵佶又把告诉庞宽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向太后。 向太后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才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还真多亏了武大郎在你的王府里面,要不然就让章惇得逞了……那个高俅也不错,很有见识啊,可以大用!” 老太后当然知道高俅让赵佶化妆入宫的意图! 现在向太后担心的已经不是章惇和自己唱对台戏了,而是担心章惇不自己跳出来。 他要是改了主意拥立端王,自己还能拿他怎么样?无非就是外放江南做个判州事。 “至于那个纪忆,”向太后想了想,“倒是会见风使舵……虽然是个小人,但是也可以驱使。” 她的话刚说完,门外一个御药院的勾当官快步走了进来,朝太后行了一礼,然后哭丧着报告道:“秉娘娘,官家宾天了!” ------------ 第381章 勉为其难听个政 “呜呜呜,我儿怎就这样走了呐?才二十五岁,连个孙子都没给我留,如今这天下可怎么办?你们都是重臣,都说说吧……” 内东门,福寿堂。 一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太太正在大堂中空空如也的御座旁的一把玫瑰椅上坐着,掩面而哭,一哭还一边有大名话询问堂下站着的宰执重臣。 重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惶恐,人人都惊讶。 官家病倒的事儿,他们都知道。 官家搞不好要驾崩的情况,他们也都明白。 不过遇到这种事情,惶恐和惊讶那是态度问题!要不然怎么表现? 大家伙儿都把目光投向了独相七年的章惇,发现这位凶得要死,就喜欢骂人的宰相正跟那儿老泪纵横呢! 曾布、蔡京、蔡卞这几个和章惇共事多年的老头这些真的有点吃惊了,他们都知道章惇是不大会作伪的人,有什么事儿都放脸上的……而且,章惇的爸爸章俞死的时候,他这个“孝子”好像也没现在这么伤心啊。难道这老贼竟是的忠臣? “请太后娘娘节哀,”章惇抹着眼泪对心里面一点也不哀的向太后说,“老臣以为子凭母贵,先帝十三子简王之母乃是圣端宫太妃,身份高贵,因而当立简王。” 说得太好了!这下你个老奸贼算是完了! 向太后听了这话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她怎么会生气呢?她是太后,又不是寻常人家的老太太。现在她能坐在这里和重臣商量立谁做皇帝,就已经大局已定了。章惇再怎么蹦跶,都是只秋后的蚂蚱,长不了的。 向太后心说:什么叫子凭母贵?朱太妃也就是这几年被你个奸臣捧“贵”了一点。宣仁太后(高太后)在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贵,经常被老奶奶骂,还差一点被老奶奶废掉。 不过那女人也太心善,本来章惇和蔡京两个奸臣都准备追废宣仁太后了,自己都阻止不了,只好求朱太妃出面……她要是狠一狠心,宣仁太后也废了,然后借着这个威,她自己肯定也能当上太后,现在就是她坐在这里哭哭啼啼了! “先帝诸子都是老身之子,”向太后抹着眼泪说,“何来子凭母贵?” 她说的对啊!谁让章惇、蔡京没能把朱太妃捧成朱太后?太妃和太后,那是不一样的!太妃的儿子,怎么能说子凭母贵?这不等于说宠妾的儿子可以算嫡子吗?人伦大义还要不要了? 章惇咬咬牙,又道:“长幼有序,当立申王。” “哈哈哈……” 前一刻还哭哭啼啼的向太后忽然笑了几声,然后就是一阵沉默,紧接着福寿堂内的枢密使曾布、尚书左丞蔡卞、中书侍郎许将等人全都跟着笑了起来。 章惇的脸色铁青的都快变成黑色的了,这不是笑,而是在表面政治立场! 虽然立申王这个瞎子做皇帝的提议是有点可笑一个瞎官家在御座上是什么形象啊?而且大宋是“君王独断朝纲”,不是虚君共和,弄个瞎子奏章都不能看的,怎么独断朝纲?祖宗家法还要不要了? 可是大宋正是国丧!一个太后和一群重臣在朝堂上笑了起来,这是什么事儿啊? 众人笑完之后,向太后道:“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诸王。老身看来还是立端王为好。” 向太后的意见,章惇本来也不反对。因为端王赵佶的条件的确很好,人聪明,多才多艺,长得也帅,而且他身体还特别好。在人们的印象中,大宋朝的皇帝仿佛都是病秧子和药罐子。生儿子的问题也常常让人发愁……要么生不出,要么生出来了养不活。 端王赵佶这样强壮型的皇子,还真是特别难得。如果他做了皇帝,至少不用担心早死,而且也不担心他生不出儿子……生儿子是体力活啊! 那简王看上去就和刚刚病死的官家差不多,豆芽菜一根,真要立了他没准过几年又得国丧,又得为立谁当官家的事儿发愁了。 可问题是……刚刚驾崩的官家赵煦说端王轻佻啊!而且端王一贯以来的表现也的确有点轻佻。如果不是装的,做皇帝是有点不合适。 章惇沉默着不言语。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开口,就有可能为自己招来大祸。 而且曾布、蔡卞、许将这些人显然已经附和太后,自己只怕孤掌难鸣了。 “宣端王觐见吧。”向太后看到章惇不开口反对,稍微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只好宣布招端王觐见。 也不知道能不能宣来?章惇此刻心中还存着个希望,就是纪忆把端王骗出了王府,让向太后派去的大臣找不到。只要找不到端王,那么端王轻佻就做实了。 一个人都找不到的亲王还想做皇帝?做梦吧! “宣端王殿下觐见!” 老宦官庞宽的大名口音响起后,已经换好了朝服的端王赵佶就快步走进了福寿堂,也不看堂中的众臣,只是朝向太后行了一礼:“儿臣拜见母后。” 怎么回事? 章惇这下完全愣住了,赵佶那么快就进了福寿堂,肯定是早就进宫了!也就是说,他根本没被纪忆诳出去……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纪忆这小子把我给卖了? 向太后满心欢喜地看着赵佶,说道:“老身想立端王为君,诸卿以为如何?” “不可!”章惇这时不知怎么想到了刚刚病逝的赵煦,于是再也忍不住了,“端王轻佻,不可以君临天下!” 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完成赵煦的遗命了!甚至为了保护朱太妃和简王,他都不能说出赵煦曾经有这个遗命……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出赵煦对赵佶的评价! 这话一出口,诺大的福寿堂内人人都是一惊。向太后看着章惇,心中好一阵狂喜。章惇的话是在自掘坟墓,这下要去儋州养老了! 赵佶则是火大了,自己那么杰出,做什么都出类拔萃,怎么可能轻佻呢?怎么就不能君临天下呢?这章惇果然是个奸臣,是巨奸,将来一定要把他贬去儋州! 在场的大臣目瞪口呆,章惇疯了?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曾布第一个反应过来,心中顿时就是狂喜啊! 章惇完了,自己要当宰相了!不行,自己必须抓住机会。 “大胆章惇!”曾布马上大吼道,“且听皇太后处分!” “且听皇太后安排!” “听太后安排……” 殿中诸臣也都连忙附和曾布,一边倒的表示拥护向太后的英明决定。章惇这下也没办法了。他这个奸臣原来既没有兵权,也没有奸党,不是老虎,而是狐假虎威的狐狸!现在老虎死了,他这只忠诚的封建主义老狐狸的权威已经荡然无存了。 知道大势已去的章惇只得上奏道:“臣请皇太后同权处分。” 所谓“同权处分”就是垂帘听政。虽然章惇和向太后之间的关系恶劣,但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且不说赵佶轻佻的问题,就是他不轻佻,他也不会做皇帝啊。赵佶并不是作为储君养大的,他是作为一个安乐王爷成长起来的。所以赵佶的轻佻在以往并不是毛病,一个文武双全(赵佶的武艺也不错),才气古今少有的王爷要是不轻佻一点,就让官家赵煦太难做了……实际上,赵佶的轻佻是被鼓励的。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轻佻的亲王突然成了皇帝!即便他的轻佻是装的,他也不会做皇帝啊。 所以还是让向太后这个没多少见识的老太太垂帘听政比较妥当……御医们都说老太太身体很好,至少活八十岁,若是能垂帘十载,端王也许会成熟一些吧? 向老太太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扭头看着赵佶。赵佶也连忙行礼道:“儿臣请母后同权处分。” 然后殿中的群臣也都一起行揖拜大礼:“臣等请皇太后同权处分。” 向太后却摇摇头道:“端王乃是长君,长君临朝,岂有太后垂帘之理?” 不垂帘?真的假的? 这话要是宣仁太后高滔滔说,别人肯定不相信的。但是出自向太后之口,大家都有点拿不准了。除了今次高调了一把,之前的向太后一直都比较低调,垂帘听政也许真不是她想要的。 “呜呜……” 这时殿中忽然有人大哭起来,众人一看,原来是马上要当皇帝的赵佶在哭。哭着哭着还跪了下去,冲着老太后拜了又拜:“儿臣不知如何为君,泣求母后同权处分,母后万毋推辞。” 这倒好,太后不肯垂帘,皇帝又不肯亲政,而且看着都不像是假的。章惇这时忽然想道:要是向太后再推辞,就用《共和商约》上的办法吧,这样端王轻佻一点也不要紧了…… 当然了,这个想法也就是想想罢了,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 向太后看着哭哭啼啼的赵佶,也是一阵心疼,皇帝多难做啊!他又没学过,怎么做得了?看来还是得勉为其难听个政……可是,这个政应该怎么听呢?自己好像也不会啊!要不回去翻一翻国史,看看宣仁太后是怎么听政的? ------------ 第382章 三大心腹 皇宫,崇政殿。 这里的主人已经换成了赵佶,他现在已经黄袍加身,受过了众臣的朝拜,是大宋帝国的新一任官家了。 可是,官家应该怎么做呢? 赵佶不知道,所以只好去问亲爱的后妈向氏。而向太后的答案则是:做官家的第一件事情是安排搬家…… 这是很重要的! 呃,当美国总统不也得先搬进白宫吗? 做大宋官家当然得先搬进皇宫才能做啊,在宫外怎么做啊?所以赵佶做皇帝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搬家,而且还挺麻烦。 因为赵佶轻佻嘛!兴趣爱好太广泛了,王府里面的好东西也忒多,不仅书画文玩堆积如山,还有许多名马走狗鹰犬之类的玩物,另外还有不少见不得光入不了宫的女人! 那么多好东西和好人儿,要一一搬入宫中是不可能的。要不然真成了个轻佻的昏君了!知道赵佶秉性的向太后就特意关照了一番,让赵佶妥善处理。 可是要全部抛弃赵佶也舍不得。须得好生安排,而且也不能随便交给宫里面的宦官去打理,这事儿得让心腹去干啊。 所以在忙完了宣制(诏)(理论上是遗诏,没有的话就是太后懿旨),发哀(发讣告),并且接受重臣贺即位和正式临朝等一连串的标准礼仪之后。到了元符三年正月十三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已经当上了大宋官家的赵佶终于得空,可以崇政殿内召见心腹了。 令人羡慕到嫉妒的心腹一共有三个,分别是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个看上去哭笑不得的心腹(现在是国丧,应该哭的,可是当了新皇帝的心腹怎么哭得出来),以武好古为首(他官阶最大嘛),穿着各自的武官常服,站在殿中,向官家赵佶行了揖拜大礼。 赵佶此时也换上了红色的皇帝常服(根据宋朝的礼制,皇帝死后三天才换丧服),一脸悲伤地坐在御座之上,看到三个心腹,就是低声一叹。 “真没想到我,朕那六哥竟然英年早逝,把一副大宋江山丢给了朕。如今朕不再是个安乐王爷了,不能再一如往常恁般了,只是王府中的东西不少都来之不易,须得好生处置。朕如今心乱如麻,也管不了恁许多了,夫人(指王皇后,宋朝亲王正妻的正式称号是夫人)年少,又有身孕,不能操劳。因此就着大郎、高俅二人酌情办理。” 这是要帮皇帝搬家和安置小三啊! 这活儿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差遣,但是能做的绝对是心腹中的心腹心腹什么的,对一身正气的士大夫来说或许有几分不屑,但是武好古和高俅都是武官。武官能当上皇帝的心腹,那毫无疑问就是将来的三衙管军了。 “臣领旨。” “臣领旨。” 武好古和高俅连忙领了旨意。 赵佶接着又对潘孝庵道:“潘十一,你也不是朕的外人,这一次又多亏了你护驾和守御内东门,功不可没啊!朕已经和太后说了,由你接任亲王诸宫司使和大郎、高俅一起办事。” 亲王诸宫司使是管几个亲王府、郡王府财务出纳的官儿,赵佶安排潘孝庵做这个官儿的目的还是为了端王府这个小家这小家里面不仅有不少好东西和好人儿,还存着赵佶的私房钱。 顺便提一下,赵佶现在有很多私房钱!大部分都是武好古的佳士得行帮他弄来的。署名赵小乙的字画可是非常受人欢迎的…… 另外,赵佶的王府还会搞一些经营,比如出租多余的房屋和购买土地出租等等。 现在这些私房钱和产业都要有人管起来,可不能交给太府寺管,要不然以后想要轻佻的时候就不方便了。 赵佶知道武好古再过不久就要去界河商市了,所以就让潘孝庵这个“银行家”也参加到端王府产业和私房钱的管理中来。 不过赵佶现在做了官家,在宫中,特别是崇政殿中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在案,没有过去恁般自由了。所以只能靠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个心腹去揣摩圣意了。 …… 领了赵佶的手诏的三大心腹,在一片羡慕的眼神和阿谀之词中从皇宫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晚上了。此时讣告还没有公布,开封府城内依旧一片繁华,到处张灯结彩,正在筹备后天的上元佳节。 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三人虽然都折腾了一天,可是这个时候却都显得精神百倍。他们现在是大宋官家的心腹走狗啦!荣华富贵可就要享用不尽了…… “大郎,”出了东华门之后,策马而行的潘孝庵就对身旁也骑着马的武好古道,“我们三人中数你官大,接下去怎么安排就听你的了。” 武好古连忙推辞道:“十一哥,你年纪最长,还是你来安排吧。说实在的,我现在都不知所措了。” 潘孝庵也没托辞,思索了一番道:“不如这样吧,我们三人分个工,王府中的私房和产业,都由我和大郎来管……高大哥,你看可以吗?” “行啊,行啊。”高俅笑道,“管钱财产业我可比不了你们。” “这的确不容易管,”武好古点点头道,“官家是个性情中人,以后的花用是不会少的,我们得多费些心思。” 皇帝家也不能随便花钱啊!太府寺的钱有文官朝臣们看着,不能随便用的。而且向太后也是个简朴的性子,怎么可能任由赵佶花用? 而且武好古也不希望赵佶和历史上一样,把国库里面的钱花个精光,真要打燕云了居然没什么钱了? 在武好古看来,赵佶其实也没花用多少……一个小目标也不知道有没有?之所以弄得那么难看,完全是替皇帝理财的官员都没脑子。 不就是钱嘛!应该不是问题的。 高俅这时开口道:“王府中所藏的书画、文玩颇多,其实也有些是赝品,这个我也不大懂,就得劳烦大郎了。” “我回头去请米襄阳来。”武好古笑道,“让他鉴定一番,然后一一登记在册,再送去宫中收藏。” 这个差遣其实是很不错的。赵佶收藏的珍品武好古是不敢动的,可是赵佶自己的东西后世也随便卖几个亿的!就是当下也值钱啊! 而赵佶的书画本事也是“费纸无数”才练出来的,这些“废纸”可都在王府库房里面收藏着!武好古从中拿走一部分谁知道? “另外,”高俅压低了声音,“还有不少不明不白的女人。大郎,这事儿只能麻烦你了。” 赵佶的女人很多,其中有一些是可以见光的,可以带进宫去享用。可有些是不能带进宫的,比如李师师、徐七七这一类,就必须有人去处理了。 而武好古是开封府“娱乐圈”的一哥,他不出面谁出面? 还有一些“良家”也是不能带进宫的,年纪太大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这些武好古也得去摆平,给东西,给钱,或是给别的什么。也不排除赵佶还想养外宅,所以这些女人能不能遣散也是个难题。 总之,难题不少,连高俅都无从下手,也只有武大郎来了。 “高大哥,”武好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事儿我真的能行?” “能行的,”高俅笑道,“我还能害你不成?那些女人……你便是睡了,也不会有甚麻烦的!换成我和十一哥可不行啊!” 高俅说得事情后世人听了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就是如此!赵佶的女人也分成妻、妾、姬、伎和外室的。妻和妾武好古当然不能碰了,这是找死啊。不过姬和伎就不一定了。 武好古和赵佶是朋友,朋友之间交换“姬”和“伎”那是稀松平常的。历史上蔡京的那个儿子蔡攸在宣和北伐的时候还向赵佶索要过宫里的美姬呢! 不过武好古听了这话还是连连摇头:“莫乱说,高大哥,他现在是官家了。” 高俅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武好古这时又问:“纪忆怎么办?他还在王府内吧?怎么处置他?” 他问这个话的意思是……纪忆有没有可能“被自杀”?纪忆犯了那么大的罪过,良心上过意不去,自杀了,死了,也没什么不是? “这可不行啊,”高俅摇摇头,苦笑道,“那本卫夫人的《笔阵图》还没献出来呢!卫夫人的真迹啊!宫里好像都没有……” 北宋这个时候,王羲之的真迹市面上还有一点,可是卫夫人的真迹那可就是传说中的东西了。赵佶不知道就罢了,现在知道有这么个宝贝,一定会想要的。高大心腹是知道赵佶秉性的,自然得让纪忆活下去了。 而且……纪忆有钱呐,平江纪半城不是?要是被自杀了多可惜? “那只能饶他了……”武好古想了想,“章相公大概也饶不了他吧?” 潘孝庵在旁插话道:“章惇饶不饶他得看这一科大比了,若是他中不了进士……呵呵,总有一个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儋州安置在等他。若是高中了,只怕日后还得和你我同朝为官啊。” ------------ 第383章 叛徒的救赎 有人当了皇帝的心腹走狗,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儿。 而有人则做了叛徒,弄得里外不是人,正在失魂落魄之中。 端王府内,一间还算体面的客房里面,纪忆正提着裤子坐在床上唉声叹气。 为什么是提着裤子?难道被人打了屁股? 其实不是,原来是端王的夫人王氏下的命令:不许他自杀! 倒不是王夫人心善,而是怕不吉利。虽然纪忆有罪过,但是现在毕竟是端王即位的大喜日子,弄个人在王府里面寻短见多不吉利?你要是去家里死,别在王府死。到时候再变成个厉鬼什么的,多不好啊? 所以可以用来上吊的裤腰带就被王府中的侍卫收走了,还搜了身,确保纪大官人身上没有可以用来了断残生的毒药什么的。 另外,他现在暂住的房间也是一楼,不能跳楼的。门外还有两个卫士看着,也不让他撞墙。 不过这番安排都是多余的,纪忆根本没打算去死。 当然了,他是不怕死的!不过现在还没到要死的时候,不过就是当了回小人,得罪了一个宰相,可能要去儋州看海,也许还会被人喂鹤顶红吗? “不过是大明尊给我的一点考验罢了!”纪忆低声自语道,“小小的考验是难不倒我的……可是要活下去也不容易啊!” 纪忆叹了口气,现在他自己不死,不代表别人不想他死啊! 端王,哦,应该是官家多半能饶他一命的,毕竟他叛了章惇,把章惇的阴谋都一五一十告诉官家了。 可是章惇能不能饶自己呢? 纪忆心里可一点底都没有啊。他出卖章惇,不等于章惇马上会倒台……甚至都不一定会让章惇倒! 因为章惇只要知道了大势已去,在朝堂上倡议端王即位,那就是定策之功。虽然宰相早晚是保不住的,可是也不会太难看,还是有足够的势力对付自己这个叛徒的。 而章惇如果在朝堂上犯傻,应该也不会马上倒霉……大宋就是这点体面。而且无论是向太后还是赵佶,都没有一点执政经验。为了保证权力过渡的稳定,应该不会马上把章惇发配去儋州。 这就意味着章惇有足够的时间整治自己这个小小的九品官儿。而官家也未必会为了自己这个“小人”去和章惇相斗…… 这会可真是倒霉啊! 纪忆想到这里,真有一头撞死的心了。 这一次的事情,其实就是倒霉催的!巴结章惇,巴结端王都没有错,帮着章惇去哄骗端王也不能说不对,而在被撞破后出卖章惇自保也对啊……总不能为章惇去尽忠吧? 可是这一连串的“正确”之后,儋州也快到了! 做官还真是不易啊!不巴结大官吧,一辈子蹉跎。巴结大官吧,就有个党派路线问题,搭错了线就得倒霉。搞不好还得身败名裂!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就是高俅的声音:“忆之兄还安好吗?” 纪忆连忙抬头,看见高俅笑吟吟进来的,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不用说,端王殿下已经是大宋官家了。 纪忆连忙站起身,一只手拉着裤子,用一只手做了半个抱拳的样子,向高俅行了一礼,“师严兄,让你见笑了。” “有甚好笑的?”高俅向身后招了下手,几个王府的仆人抬着张桌子还端着酒菜走了进来,很快就在屋子里摆上了一桌。 高俅摆了摆手,王府的仆人和门外的侍卫全都退走了,然后他才拉了把椅子和纪忆对面而坐。 “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神仙斗法,凡人遭殃啊。”高俅笑道,“官家何等圣明?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呢?” 纪忆一叹:“话虽如此,但是纪某的确一时糊涂,如今是悔恨交加……只求官家能让纪某回平江去做个平头百姓。” 这当然是假话了,他已经入了这个坑,还想做平头百姓是不可能的了。 “莫说这样的话,”高俅一摆手打断道,“官家还是非常看重忆之兄你的才华的,只要忆之兄好好考这一科,金榜题名之后,必然还是要大用的。” 纪忆稍稍松了口气,高俅的这番话,应该代表了官家的心意。自己……还有机会!不过这机会,恐怕是有代价的。 “官家如此大恩,在下实在感激不尽……”纪忆说,“如今也只有把家传的卫夫人《笔阵图》献给官家,以报官家厚恩之万一了。” 这《笔阵图》纪忆本来就准备献出来的,只是原本打算在高中以后献给岳祖丈章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只能献给赵佶换个“不杀不贬之恩”了。 “哈哈,”高俅笑道,“忆之兄果然识时务……不过,你打算怎么跟章相公交待?” 听到这个问题,纪忆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就低落了许多。 他苦笑着摇头道:“我这回坏了章相公的大事,他是不会饶我的,还交待甚底?” “怎么是你坏了章相公的大事儿?”高俅笑了起来,“明明是武大郎撞破了你的瞎话,而且太后派出来的殿前甲士也来得飞快。你要不是卖了章相公自保,这会儿,呵呵……” 呵呵的意思,让纪忆有点不寒而栗! 高俅笑了笑,拿起酒壶给纪忆斟了一碗酒,“好了,莫想恁多了……吃饱喝足,就和我去拿《笔阵图》吧。 至于章相公那里,你也去交待则个。相公是讲理的,说清楚了就不会拿你怎么样了。你不过是和他的孙女定了亲,又不是他家的门客走狗,没甚对不起他的。” 这话吧……如果纪忆没有把柄在章惇手里,倒是没错的。纪忆的官身不是章惇保举的,所以他和章惇之间没有依附关系。他帮章惇做的这些,已经够意思了。被武好古撞破是天意,难道还能指望纪忆把命送了去保全章惇吗? 可问题是,纪忆是个魔教妖人啊! 虽然摩尼教徒现在也不是杀头的罪过,但是揭发出来总归不是好事,被赶出官场还是很可能的。 所以纪忆现在还得去求章惇饶命……还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现在也只有去求求章惇,看看能不能放过自己了。 …… 纪忆忙着救赎自己的时候,武好古正在和一个叫春兰的女人在对账对女人的账! 春兰就是那个向太后送给赵佶,并且取走了赵佶童子身的女人。因为没有能给赵佶生下一儿半女,所以至今也没个名分。 不过这个没有名分的女人,武好古是不敢碰的。那是赵佶的初恋啊! 而赵佶对自己的初恋情人,也是非常重视的,给了她一个特殊的使命,帮着管理自己日益庞大的情人队伍。 这些情人,现在都要武好古去应付了!该封口的封口,该圈养的圈养,真有不识相的搞不好还得去灭口……而春兰这里有一本赵佶的“情人账”。在看了赵佶写给武好古的手诏之后,就全拿出来抄给武好古了。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武好古抄完了名单和住址之后数了数,竟然有二十三个之多! “都在这里了。”春兰幽幽地说,“有二十三人之多……武东门,你可得好生应付了。” 武好古看了眼前这个如花似玉,年纪也就是二十多岁的美人一眼,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两千缗的私交子递了过去,“春娘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春兰拿起私交子展开瞧了一眼,淡淡一笑道:“东门,名单上前十二个要好生对待,后面十一个就随你处置了。” 武好古吐了口气,“好的,本官明白了。” …… 同一时间,章惇也已经回到了自己门庭冷落的相府之中。 官场上永远不缺消息灵通人士,章惇倒霉的消息,现在大概已经传遍开封府了。所以虽然马上就要过上元节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拿着这个做借口上门给章惇送礼了。 “父亲……” 章援搀扶着气势依旧的章惇,一边走进府邸,一边恨恨地道:“孩儿已经查明了,是纪忆把您给卖了!” 章惇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嗤的一笑:“你以为老夫真是栽在纪忆那个小人的手中?” 当然不是了! 章惇道:“为父本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纪忆则是被牵扯进来的……谈不上卖不卖的。今天在朝堂上,曾布、蔡卞、许将、蔡京,他们谁支持为父了?一个个都抢着投靠太后!他们这样就是君子了?” “父亲,”章援皱着眉头道,“您不怪纪忆?” 章惇冷哼了一声:“为父谁都不怪! 不过为父也不能轻饶了纪忆……他得给为父想个办法,让为父免了儋州走一遭。要不然,为父一定把他捎上了。” 儋州不是什么好地方,章惇当然不肯去了。不过他现在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于是就想把纪忆捎上。 “纪忆能有办法?”章援问。 章惇一哼,“有没有的,老夫不管!总之,他得给老夫一个交待。” ------------ 第384章 傻官有傻福 原来开封府的百姓真的有为他们的官家哭丧的传统! 当武好古在端王府忙了个通宵,总算搞清了账目之后钱财账、产业账、宝物账和女人账拖着疲惫的身体骑着马向潘家园而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痛哭声。 官家赵煦的讣告已经在开封府各处张贴了,从现在开始,大宋就进入了国丧之期,百日之内,禁止一切娱乐活动。武好古的《花魁》画册大概也要停刊三个月了,这下可得损失十万八万缗钱了……想到这个,武好古也难过得流下了眼泪。 不过在《花魁》画册要损失不少金钱的同时,武好古还是发现了不少新的赚钱机会。 比如很多新党的大官儿很快就要被贬出京啦! 这是赚钱的机会? 当然啦!贬官途中要花钱的嘛,而且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起复,所以手头应该多带些钱,才好在路上少吃苦头。 而这个路费,可以通过抛售书画文玩获得。佳士得行的“暗唱”业务正好派上用场。在佳士得行唱卖可比在鬼市子或大相国寺的庙会上发卖贵多了。 不过大部分文官都有死要面子的毛病,要怎么在不伤及他们的自尊心的情况下,把这些买卖接到手中是非常困难的。 另外,不少新党大员自己的书法也值不少,或许可以趁机搞到几幅。特别是章惇和曾布的墨宝将来一定可以值不少钱。 而在新党官员倒霉的同时,旧党的不少人该回来了,这可是个大机会啊! 宋四家中的苏东坡和黄庭坚都是旧党干将啊!特别是苏东坡那边,自己已经安排了俏金娘贴上去了。只要能让他安然返回开封府,苏大学士能不写几幅大字来感谢自己吗? 一幅大字卖个一两万的,几万缗就有了! 此外,还有苏东坡和俏金娘的真人秀连环画也能卖钱的,可以在《文曲星》杂志上连载……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最好能让苏东坡活着回到开封府。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因为苏东坡是建中靖国元年才死的。也就是明年,现在才是元符三年正月呢。如果能促成苏东坡立即北返,沿途再有俏金娘细心照顾,应该可以活着回来。 除了字画文玩之外,还有房地产买卖可以做……被贬的要卖房子,复起的则要买房子,这可是大买卖啊! 想着有好多大买卖可以做的武好古,这时已经入了开封府内城,到了自己暂居潘家园。 潘家园门口,这个时候停了一长溜马车,栓马柱上也栓了好几十匹骏马,还有不少穿着素色袍服的豪仆家人守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林万成的儿子林冲正带着几个潘家园的下人守在门外,看见武好古就飞也似的迎了上来,牵住了武好古胯下走马的缰绳。 “东门,你可回来啦。”林冲道,“从今早上开始,就来了不少人要拜见您,都快把宅门踏破了。夫人和大姐儿都有身子,没有办法应付,只好把老太爷叫来了。” 他们都是来送礼的! 这就是成为官家心腹的福利啊! 武好古摆摆手道:“我太累了,得去睡一会儿,叫我爹把礼单留下,等我睡够了再看。” 礼品当然是要收的!身为一个近幸脏官,如果连礼物都不受,那就太不像话了。 不过收多少礼物,收谁的礼物,却是一个学问。 以武好古现在的地位,开封府的大商家们,只要背后没有钢板一样的后台,都得给一份见面礼通常给现钱,也不需多给,有个几百缗钱就行了。也不求武好古做什么事儿,只是个保护费,您老别没事找麻烦就行了。 这个钱当然得收了!因为要收钱的不是武好古一个,高俅也收,潘孝庵也要收,向家两个刺史还有那个胖宦官庞宽,都得收上一份钱……随便收收十几万缗就有了。武好古要一个人充清高,别人算什么?贪官污吏吗? 但是有些钱,比如有人求武好古办事的,求做官,求升官,求起复,求夺情(有些官爸爸妈妈死了不想丁忧)什么的,那就得想想清楚了。能替人办的,这钱可以收,办不了的就别收。 当然了,武好古要是不想帮人的忙,一个也不收,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也不会因此得到清官的名誉,反而会被认为不近人情。 所以还是得收一点,还给人帮点忙……这就是大宋的官场了。封建主义嘛,你还真的清得更清水似的,那得多讨人厌啊? …… 当上了官家心腹的人忙着收钱,而干了蠢事的纪忆,这个时候自然就要破财了。 把家传的《笔阵图》交给了高俅之后,他又备了一份厚礼去求章惇原谅了。虽然赵佶已经放过他了,可并不代表赵佶会为了他去和章惇交手。谁让他出卖章惇的时候太晚了?要是一见到赵佶马上就卖章惇,现在他也是心腹了。可是他偏偏等到谎言被撞破才卖,这就不值钱了…… 不过章惇倒是没有“抛弃”他,还是在书房里面见了他这个大叛徒。 “岳祖丈,”纪忆这个时候倒是又恢复了昔日的风度,向章惇行了一礼,“晚辈做了小人了。” “哦。”章惇面无表情。 纪忆道:“不过晚辈也是迫不得已,晚辈怕死啊!” “哦。” “晚辈在端王府遇上了武好古,后来又有潘孝庵带着甲士到来。”纪忆说,“不过……晚辈并没有把遗诏的事情透露出去。” 章惇笑了笑:“你总算还不是太笨。” 赵煦的遗诏可是个要人命的东西,如果章惇昨天能从朱太妃那里得到遗诏,向太后就得吃瘪。曾布、蔡卞、许将、蔡京这些人都会一边倒站在章惇一边。而且三衙管军和知閤门事的将官也会马上倒戈。 可问题是章惇没有拿到遗诏,也没说有遗诏! 所以这个遗诏就当它不存在了,如果纪忆把这事儿捅出去,他现在已经被被自杀了。 纪忆叹了口气,说道:“晚辈自是不笨的,而是聪明过了头。” 章惇笑了起来:“是啊,你这个人就是太聪明了,少了一股子傻气和糊涂劲儿。做官光有聪明是不够的,该犯傻的时候就要够傻,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要糊涂。在犯傻这方面,老夫就比你强多了,武好古也比你要强。我们都认准了一个方向,一条道走到黑,不像你有恁般多的算计。” “机关算尽,反为所误啊!”纪忆苦苦一叹。 “现在怎么办?”章惇看着纪忆,“陪老夫走一趟儋州吗?” 纪忆苦笑:“若是有这份傻劲,也不至于如此了。” “那可由不得你。”章惇笑道,“老夫的孙女对你可是颇为钟情,老夫也看你顺眼。莫不如就随老夫流连天涯海角,观尽海国风光吧。” 听了章惇的这番话,太爱算计的纪忆又开始算了。章惇的意思还是要把孙女嫁给自己?这是为什么?难道老头子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可自己的价值又在哪里? 去儋州路上伺候章老相公? 不大可能吧? 还是章惇不想去儋州,想要自己帮忙解困? 可是这困,又要如何去解呢? 纪忆思来想去,终于猜到了章惇的心思,于是便问:“岳祖丈不想去儋州走一遭?” “老夫连长江都不大想过。”章惇幽幽地道,“老夫如今也没甚可想的,就想舒舒服服的安度余年。” 你想舒舒服服安度余年,你干嘛反对立端王?就因为先帝的遗命吗?你这不是在犯傻……纪忆想到这里,忽然明白了章惇为什么可以七载独相了。就是因为他“傻”啊! 章惇的“傻”是出了名的!想当初都中了进士了,还因为考得不如自己的侄子章衡好,就不去做官,蹉跎了三年又考一回。这样的“傻子”在大宋朝一百多年历史上都难找出第二个。 在第二次中了进士后,还没授官之前又犯了傻,和长辈家的美姬通奸,被人撞破时居然翻墙逃走,还正好落在个老太婆头上,结果被人拘去开封府,坏了自己名声。 后来和苏东坡一块儿游山玩水的时候又来了个“章惇书绝壁”,也不怕摔死……这事儿也是在犯傻!要真摔死了算怎么回事儿? 而且章惇做了官以后官声很差,到哪儿都能闹个鸡飞狗跳,活脱脱的恶吏一个。在纪忆看来,这么干也是犯傻。别人都是好好先生,就你一个是恶人,不是傻瓜是什么? 可有时候,就是“傻子”能做事儿。朝堂上一群成了精的狐狸,没有一个凶得要死的傻子首相,那还能做事吗? 章惇笑了笑:“忆之,你是个聪明人,那就去替老夫这个傻官寻个出路吧。对了,这一科春闱大比也要考好了,一个进士总是要的。有了进士,将来才能大用啊。” 将来还能大用? 纪忆将信将疑,给章惇行了一礼:“晚辈这就去想办法,总不能让岳祖丈晚年受苦的。” ------------ 第385章 出路还是有的 元符三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今年的上元节是过不成了,因为整个开封府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除了悲痛之外,当然还少不了对新时代的期望和忐忑。虽然用七年时间为大宋带来了一份比较体面,而且也可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但是刚刚驾崩的赵煦和将要失势的章惇在开封府这座城市中的风评,实际上并不太好。 因为赵煦和章惇的执政风格太过强硬,还有些不择手段,对于不同意见打压太狠。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没有“民主作风”。 现在赵煦驾崩,章惇眼看着也要失势,而大宋又处在数十年来所未有的有利的国际环境之中。 所以在元符三年的上元佳节时,大部分悲痛中的开封府的人们,对于未来的新时代,还是有那么一些憧憬的。 或许会是一个得享太平安逸的盛世吧? 当然了,在这“盛世”来临之前,还是有一些“小人”心中忐忑不安的。在日前的福寿堂定策中表现的不够积极的蔡京现在就非常忐忑。他是小人嘛!而且还是个向太后他老人家就非常讨厌的小人! 原因是明摆着的,蔡京曾经跟着章惇一起嚷嚷着要追废高太后。这可踩到向太后的痛脚了!高太后、向太后这对婆媳的关系好的都赶上母女了。蔡京跟着章惇一起要追废高太后,毫无疑问就惹毛老太太了。 现在老太太垂帘听政了,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所以蔡京在福寿堂定策时就表现得不很积极,没有去抢曾布的风头,只做了一个应声虫因为他知道自己跳得再高,也讨不了向老太太的欢心。所以未来新党的首领,只能是曾布、赵挺之、李清臣这些人。自己想要继续在官场上厮混,就必须依附他们,而不是和他们一争高下。要不然一准给辇去儋州看海! 当然了,这种蛰伏也是暂时的。因为他一早就巴结上了当今的官家,相信当时的付出。未来一定会有回报的。所以蔡京一也不是特别担心自己的未来。 在决定了以退为进,保持低调之后。蔡京干脆就混日子了,正月十五这一天,早早的就从衙署回家,闭门练字去了。 正在蔡京呆书房里面写大字的时候,他的儿子蔡攸走进来对他说:“爹爹,纪忆之到访。” “谁?”蔡京一愣。 “纪忆之。” “他?”蔡京一笑,“他居然还有心思来找老夫?” “爹爹,”蔡攸道,“他是不是想请您在章相公面前说个情?” “不会。”蔡京笑着摇摇头,“和章惇说情是没有用的,要章惇饶他,他必须能替章惇做事儿。” 蔡京和章惇同朝为官那么多年,又是“同党”,当然是了解章惇为人的。这家伙根本就是个酷吏,不讲情面的。章惇如果肯饶纪忆,那一定纪忆还能利用作为酷吏的章惇是不在乎用小人的,只要小人有用。 如果要较真,蔡京自己也是小人啊!他本是新党干将,可是在元祐更化中投靠旧党,在废除《雇役法》的过程中拔了头筹,连旧党元老司马光都夸奖他:“若人人奉法如君,有什么行不通!” 也正因为投靠得及时,而且表现很好。所以蔡京在元祐更化期间没有吃什么苦头。一直在做知州一级的地方官。 而在绍圣初年回到朝廷后,又马上改换门庭,投靠章惇,成了再行新法的急先锋。 蔡京想了想,放下毛笔,对儿子笑道:“让他来见吧。” 纪忆很快就被蔡攸带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个好觉还是胸有成竹了,反正出现在蔡京面前的纪小人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儒雅风度。见了蔡京之后,就是躬身一礼。 “下官见过蔡学士。” 蔡京当然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了,招招手让纪忆落座,又吩咐家人上茶,然后两人又是好一番的寒暄。 过了一会儿,场面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纪忆才把话头引入了正题。 “学士,”纪忆一边笑着,一边摸出了一个卷轴,双手递了上去,“一个小玩意,请您赏收。” 蔡京接过卷轴,展开一看。果然是个“小玩意儿”,王安石的一幅字,拿去佳士得行也就一两万吧。东西蔡京当然是想要的,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帮纪忆的忙。 他自己都是个过河的泥菩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曾布辇去外面了。 “忆之,你有何事相求?”蔡京皱着眉头问。 “不是相求,而是相问。”纪忆回答。 蔡京笑了起来,“那就问吧。” “章相公不想过长江,”纪忆说,“下官,也不想离开封府太远。” 这事儿……不好办呢! 蔡京苦笑了起来,其实他自己这两天也在琢磨这事儿呢。过去新党牛逼的时候,贬别人的官是不嫌远的幸亏是没发现新大陆啊,要不然准把苏东坡他们这些人贬去那里教化印第安人。 可是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轮到自己这样的新党大将被贬了……不过江有可能吗?哦,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蔡京斟酌着说:“向太后她不是高太后!” 别看向太后在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日这天表现不错,可是和两度垂帘的高太后是不能比的。 政治手腕差太多了,也没那种见识,而且最重要的是,向太后没高太后那么凶。 高太后超凶的!骂起人来和章惇有一比啊。她活着的时候新党被她压得气都喘不过来,官家赵煦也敢翘尾巴,最惨的是朱太妃,经常被骂哭。 要是现在垂帘听政的是高太后,章惇、蔡京早就被训得狗血喷头了! 纪忆听了蔡京的话,眼前顿时就是一亮,“学士,您的意思是向太后对新党没有恁般厌恶?” “呃,”蔡京道,“向太后似乎,似乎是想和稀泥。” “和稀泥?”纪忆已经看到希望了。 王安石的那幅字送得值啊! 纪忆是挺了解赵佶的,一起玩过的嘛!也知道赵佶的心思赵佶也想建功立业的。 可是他不了解向太后啊,那老太太他都没见过,怎么了解? 蔡京道:“太后似乎觉得元祐以来,朝中新旧两党的斗争太过,应该缓和则个。” 蔡京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用有些奇怪的目光看着纪忆,“忆之啊,太后虽然愿意缓和,可那是对本官这样的新党而言的。可这个章相公,恐怕还是得去儋州的,起码也是雷州啊! 不过你又不姓章,有甚好担心的?还是回去好好准备这一科吧,等考好了,再往武大郎那里活动则个,还怕没有好地方去吗?” “多谢,多谢学士指点迷津。”纪忆心里已经有底了,看来大明尊还没有抛弃自己,出路还是有的! …… 潘家园。 武好古这个正在和自己的大舅哥潘孝庵一块儿算账,算算官家赵佶有多少私房钱? “土地加上缗钱,最多十二三万缗……不是很多啊!” “不少了吧?这些就是私房,官家还有内藏呢。” “不够,不够的。”武好古摇摇头,“十二三万在开封府买一栋宅子都不算太好。官家恁般多的女人,怎么安排?” “这你愁个甚?”潘孝庵笑了起来,“昨天到现在,你收了多少?十几万总有吧?要是不够,我还收了小二十万呢!” 武好古呵呵一笑,心说:现在这位官家可是个败家皇上!不能当他是赵煦的……几十万的私房根本不够他花用,怎么都得准备一个亿! 而一个亿靠贪污受贿是不行的,得会投资运营! 可是要怎么运营,才能赚到一个亿呢? 武好古正在琢磨怎么去搞钱,好满足赵佶未来的各种花销的时候,就有家人来报,说是纪忆来访。 武好古和潘孝庵互相瞧了对方一眼,潘孝庵道:“他来做甚?” “多半是有求于我们吧?”武好古道,“不如一起见一见吧?” “好,就一块儿见吧。” 纪忆很快就被罗汉婢带进了书房,看见武好古和潘孝庵在一块儿,就笑了起来:“二位都在就好了,也省得在下去小潘园一遭了。” 潘孝庵问:“眼看就要礼部大比了,忆之兄不去苦读,却来潘家园,是有要事吗?” “自然有要事了。”纪忆笑着摸出了两份合同凭由,摆在了武好古和潘孝庵面前。 武好古和潘孝庵拿去合同一看,原来是股份转让的合同,纪忆要把自己名下的共和行股份,分别转给武好古和潘孝庵,价钱很便宜,就是当时入股佳士得行的那点本金。 现在共和行的价值翻了几倍都不止了!纪忆显然是用这个方法在行贿。 “忆之兄,”潘孝庵问,“你想要甚底?” 纪忆一笑:“一桩大买卖。” “买卖?”武好古一愣,“有甚底买卖?” “海州的买卖!”纪忆说,“大郎你可一直挺看好海州的,不是吗?现在就有个机会,可以让海州在很短的时间里发展起来,也能让我们捞上一大笔。大郎,十一哥,有兴趣做吗?” ------------ 第386章 贬官和gdp 武好古之前和纪忆的关系不错,所以和他过发展大海州的一些想法。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在武好古看来,大宋的经济应该以海州为中心,而不是以开封府为中心。因为海州地处中原和江淮的结合部,又紧挨着大海,还有运河水路可以沟通南北大运河体系。 可以是十一世纪中国交通最为方便的地区。而且,紧挨着海州的徐州又是此时中国的“工业中心”。徐州有煤矿,有铁山,周边又分布瓷窑。此时世界上最大的“煤铁工业”中心,应该就是徐州。而徐州周边出产的瓷器和中原其他地方出产的瓷器,又多半通过海州港和扬州港外运。 而和海州相比,扬州又距离中原太远,不利于吸收中原的资金和技术。如果对大宋的经济进行一番科学合理的规划,经济中心肯定应该摆在海州,而不是吃饭都是个问题的开封府。 武好古甚至认为可以把大宋的首都也从开封府迁到海州! 那些迁都洛阳或是迁都京兆府(长安)的法,在武好古这个开封人看来都是疯话。都城摆在开封,一百多万开封人的吃饭问题已经让运河系统难以负重了。要真去了洛阳、长安,那大家伙都饿死算了。 由于北方的关中和中原地区土地日益贫瘠,因此建都之地必须要有成本较低的水运可以沟通巴蜀、江南和荆湖之地。所以在武好古看来,未来如果发生靖康之变,可以替代开封成为下首善之都的中原城市,只要东临沧海的海州和汉水边上的襄阳(襄阳勉强也算中原)。而襄阳因为不是滨海城市,发展的潜力远远不如海州。 当然了,在和平安逸的情况下迁都去徐海之地或是襄阳都是不可能的。武好古现在能做的,就是默默布局。 可问题是,海州要怎么发展呢?武好古也不可能去海州当知州啊,朐山县令倒是可以去做一任。可他又离不开界河商市…… “忆之兄打算怎么做?”武好古问。 纪忆笑道:“大郎该知道一朝子一朝臣?” 什么意思?武好古一愣。 纪忆道:“想来再过几个月,又该有不少新党的官员黯然出京了? 大郎觉得,官家和太后有没有可能想缓和两党的矛盾?有没有可能给党争被贬的官员设一个贬官的底线?” 宋朝的贬官其实分成两种,一种是有实职可贬,一般是知州、知军,还会加个学士的头衔。在朝争中失败的大臣有时候会自请外放,称为“请郡”。这是不失体面的“贬官”。还有一种就是给个什么司马,什么团练副使的空头,然后再来个某地安置。最后一种就是某地编管,那可就是流放了,只是比普通的犯人多个官身。 至于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某地编管,这个可就是不是贬官了,而是没得官做了。 不过“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某地编管”的处罚用在当过七年宰相的章惇身上是不合适的,他最难看也就是按个空头差遣,儋州编管。 “贬官的底线?”武好古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贬官止于海州?” 纪忆点点头,道:“新旧二党相争至今,最恶劣的手法无疑就是把官往远恶之地追贬了。这儋州路上,不知多少新仇旧恨啊。若是想要缓和,最好的办法就是贬官贬得近一些。” 贬官其实是北宋对文官的一种处罚手段,这帮士大夫的脑袋是不能砍的,家好像也不能抄新旧两党咬了咬去,也没听谁家被抄了,妻妾闺女成官妓什么的。 所以大家就只能在贬官上做文章了,贬得远远的,送去亚龙湾看海!亚龙湾在21世纪当然是很好的地方,可是宋朝那时就是个蛮荒瘴疠之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没有,要命的传染病倒是有不少,有去无回是常有的事情。 而当贬官变成了要命的事儿,新旧两党的仇恨就越积越深,在朝堂上的斗争也渐渐恶劣化。就事论事的少了,报仇雪恨的多了。 纪忆接着又道:“如今新旧二党的大员都渐渐年老,真要再走一趟岭南,一把把老骨头,恐怕都得丢在蛮荒之地了。 不如就贬去海州,那里风光不错,路也不远,吃的用的都好。我知道大郎在那边有不少土地,就在海边上,还靠着朐山县城对着云台山。可以在那里多盖些房舍,或租或卖给贬去海州的官员。还可以在那边建些酒楼茶肆青楼还有港口码头,让那些官员有地方可以消遣。 盖房子修码头的钱用不着大郎和十一哥讨,都由下官来出,也由下官找人去操办,相信一定可以赚到不少钱的。” 好嘛,贬官还贬出gdp了……这纪忆为了不去海南岛还真是拼了!不过他的想法还是不错的。 “大郎,我看可以啊。”潘孝庵道,“现在还有不少旧党的大员在瘴疠之地受苦呢。若是能有个贬官止于海州的底线,他们不是马上可以北返了?” 纪忆也:“也是啊,现在做官的没有不怕被贬往远恶军州的……去了那种地方,就算有万贯家财也是个空啊!若是陛下能免了官员们的远窜之苦,一定会被称颂为明君的。” 纪忆得不错啊!那些被贬的官大多都有万贯家财,而且大宋又不流行抄家。武好古心想:他们辛辛苦苦贪污来的钱,多半也会一起带去海州。这样一来,海州市面上的资金就会充沛,再结合海州在大宋对外贸易中的重要地位,就很容易演变成一个金融中心了金融中心不可能放在界河市的,放在那里是真招贼的!万一祚帝穷疯了来抢一把算谁的? 至于大宋现在的金融中心开封府也不靠谱,一旦城市被围,城里面好几千万两白银,好几百万两黄金,还有不计其数的铜钱可就都归了女真人了!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副中心”,而这个“副中心”最合适开在海州。这样一旦靖康之耻无法避免,武好古就能用利差(就是在海州开高息融资)的办法,把开封府的大部分现金抽走。这样开封府就算被攻破了,女真人也抢不到什么钱。 想到这里,武好古对纪忆笑道:“好啊,这事儿应该可以试试看,回头我就进宫去和官家。” 把章惇贬到海州去武好古是没有意见的,不过纪忆这个人,以后还是得想办法往远恶之地送…… 将满心欢喜的纪忆送出潘家园的时候,武好古心里又盘算起整人的事儿了,除了纪忆,还有一个陈佑文也得好好修理,可不能让他在开封府逍遥! …… “十一哥,”把纪忆送走之后,武好古又和潘孝庵开始商量怎么帮赵佶弄私房钱了,“要不我们给官家的私房投在海州?” “投在海州?做甚底?”潘孝庵问。 “先做云雾茶。”武好古。他当然不会马上提出开银行或是开房地产公司了。 武好古的生意经那是很厉害的,先入手的必是投资少,收益多,而且见效快的项目。见了效益,才好进一步扩大嘛。 而名茶在宋朝就是这么一桩好赚的买卖!唔,不是一般的茶,而是名茶。 一斤什么龙凤团饼卖个几百缗钱随随便便的事儿!这就是名茶的价值……北宋末年,奢侈成风,奢侈品自然好赚了。 而普普通通的茶叶要怎么变成奢侈品呢?东西好是肯定的,几百缗一斤的茶叶能不好?可是光好还不行,还得有皇家认证。 就是让宋徽宗自己来打广告,把海州云台山上的云雾茶捧为“御茶”,那就是身价百倍了。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云雾茶都能做奢侈品。奢侈品的市场能有多大?武好古可打算把云台山的云雾茶当成一个名牌产品好生经营的。可以在云台山上多种茶树,安置茶农,渐渐形成一个大的产业。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我们可以搞个商行……就叫云台行,怎么样?” “还要搞个商行?” “对。”武好古点点头,“肯定得设商行啊,要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叫应奉局?这是官家的私房啊。” 潘孝庵想了想,笑道:“也对!还是大郎你想得周到,若是搞个应奉局,那就是衙门了,各方面都要来管,官家用钱就不方便了。” “是啊,就是这个法啊。”武好古道,“云台行就是官家的私房,对外是要打商行招牌的。” 再打商行招牌,那大股东也是赵佶啊!真的在官场上混熟的老狐狸们将来一定会知道的! 这样一来,云台行就能打点擦边球了。比如在徐州弄个铁矿、煤矿玩玩,打造些犯忌的铠甲当然是给官家赵佶去赏赐武官了,还可以挖点什么织造局、刺绣院和官窑的工匠,去徐州和海州发展纺织业以及瓷器业。 总之,有了官家私房这个背景,云台行可以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 第387章 开封赵半城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武好古再见到已经成为大宋官家的赵佶时,已经是正月二十了。之前的几天,他都忙着替赵佶搬家、理财和安排女人。 到了正月十九才忙完,然后才入宫去向赵佶报告。他现在是“心腹”了,见官家当然不用閤门司排班了,就和高俅、潘孝庵一起由东华门进去,走原来武好古在翰林图画院当班时走的路线,直接去了崇政殿。 在崇政殿外面等了一会儿,三人就被原先伺候赵煦的那个杨戬领了去见赵佶了。换上了一身孝服的官家赵佶看上去不大开心,似乎正在哀悼自己刚刚去世的哥哥。 “请陛下节哀。”行了礼之后,武好古就好言安慰。 “大郎,朕……”赵佶挥了挥手,“都出去,都出去吧,朕就和他们说点私事,不需要记录。” 崇政殿里面的起居郎和黄门内侍都遵旨而退。看到人都走了,赵佶却是一声长叹道:“这几日真是闷得发慌了,宫里面死气沉沉的,而且又破旧,睡觉的地方都能闻到霉味儿了。怪不得六哥那么年轻就驾崩了,一定是这宫中有瘴疠气。” 开封府的皇宫的确很旧,始建于五代时的后梁,到现在200年都不止了。虽然不时翻修,但是底子这样,还能有什么招? 所以面积固然不小,可住起来还真没有赵佶原来的端王府舒服。 另外,皇宫里面可玩的地方也少啊。就一个延福宫御花园,也是200年的老园子了。又属于后宫,外人进去也不方便。赵佶只能几个没有共同语言的大小老婆在里面转转,都快闷死了。 “陛下,皇宫的确有些旧了,”潘孝庵笑道,“过一阵子叫人翻修一番,住起来就舒服了。” “是啊,”高俅也道,“今日还带来十几个美姬进来,她们都是身家清白,可以伺候陛下的。有了他们的陪伴,陛下就不闷了。” 赵佶还是叹气,显然不大满意。 “不如建个新宫吧。”武好古一开口就提了个让人吃惊的建议。 “甚?”潘孝庵看了眼自己的妹夫,“大郎,你在说甚?” “建个新宫啊。”武好古道,“这老皇宫都200年了,再翻新也是太旧了,莫不如就先将就着。再用翻修的钱去造个新的,岂不妙哉?” “这,这……这得花多少钱?”潘孝庵完全没想到武好古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且不说现在是向太后临朝,就是让赵佶亲政了,宰执们也会联手把这个建议给挡回去的。 武好古却笑了笑:“这事儿还要花钱?” 不花钱?不花钱让人白干吗? 赵佶瞪着眼珠子看着武好古。武好古淡淡一笑道:“建宫殿自是要花钱的,不过只要这钱有地方可以赚回来,不用内藏出也不用户部出,不就等于没花钱了。” “怎么赚?”潘孝庵问。 “拆迁。”武好古回答道。 “拆迁?” “是甚底意思?” 潘孝庵和高俅都不明白! “就是拆了再迁,腾出价高的地皮,迁去地价低廉的地方,这样就能赚到盖房子的钱了。” 赵佶虽然是官家,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多有钱——内藏库里的钱其实只是赵佶拥有的一小部分财富,连个零头都算不上的。赵佶大部分的财产都是以地产的形式存在的。 纪忆家的那个平江纪半城是号称,是假的。可赵佶的开封赵半城可是货真价实的!开封府现在可是“宇宙第一高房价”,半个城都是赵佶的,你说他多有钱? “甚底?”赵佶有点明白了,可仔细想了想却叫起来了,“你要把皇宫给……” “不,不,不……不是皇宫。”武好古连忙摆手。皇宫当然是赵佶拥有的众多地产中最值钱的一块儿了,不过却很难变现——估计朝中的大臣们会和武好古拼命的! “拆哪里?” “先拆迁都亭驿和国子监。” 武好古早就想好了开封府的“旧城改造方案”了。他说:“都亭驿的地方很好,靠近州桥夜市和大相国寺,是开封府城内地皮最贵的地方。若是拆了后建一批住宅发卖出去,两三百万都能到手。从中拿出二十万就能在城西琼林苑附近造个差不多的馆驿给辽使居住了。 这样就能腾挪出至少二百万缗,就足够开始离宫建造和国子监的搬迁重建了……臣觉得可以在琼林苑和金明池的基础上建一个园子,作为陛下的离宫。那里离开封府城很近,应该也不会太影响百官们上朝。新的国子监就建在离宫边上,可以大大扩建,至少能容纳上万名生员就读,才能显示出我朝文治之鼎盛啊。” “在琼林苑和金明池建离宫?”赵佶打断了武好古的话,“200万缗钱够用?” 200万缗其实不少了,修个宫殿大概也够了。不过皇家做事一向喜欢花冤枉钱,武好古也不好坏了规矩,于是就道:“不是还有国子监吗?国子监的地盘可比都亭驿大多了,便是要建个更大的,考虑到土地差价,至少可腾挪出300万(国子监在开封府的城南厢)。 还有,给高丽使臣使用的同文馆,给回鹘、于阗使臣使用的礼宾院,给三佛齐、真腊、大理等国使用的瞻云馆和怀远驿。也可以逐步拆迁,统统搬迁去开封府城西的离宫旁和辽使的都亭驿搁在一块儿。 如果条件允许,再拆掉一座城北的大兵营,将一部分禁军和家眷都迁去离宫,以保护离宫安全。 这样就能腾出不少开封府城内的地皮了,一方面可以缓解目前开封府房产稀少,价格高昂的局面;一方面还可以腾出不少钱来替陛下在开封府城面建一座崭新的离宫;同时,还能带动离宫附近的市面,也能给开封府城内的闲汉们找份工作……” 武好古其实是在下一盘房地产大棋,不仅要在开封府城内搞上六七个大盘项目,还打算顺手开发开封府城西离宫周围的地产。 这个金明池和琼林苑距离开封府城其实是很近的,周围都是开封府富豪高官的地产,武好古和潘孝庵在那里也有不少土地。都可以用来开发,可以修建一个“学区房”和官员的住宅,还可以修建市集、瓦子、码头、库房等设施。 另外,赵佶的离宫,使馆区,市集瓦子,富豪和官员的住宅区,学校区,以及一座营区,将来可以共同构成一座附属于开封府的小而坚固的城池。 顺便说一句,现在的开封府的城墙其实不是后人想象中高大雄伟,坚不可摧的模样。开封府的城墙其实是很破的!年久失修,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塌陷,只有城门楼子修得比较体面。 不过,就算开封府的城墙没问题,这座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也是无法防御的。一个是城墙没有坚固到可以防御黄河大水的地步;二是人口太多,吃饭是个问题;三是城池太大,需要投入的守城部队太多。 所以忧国忧民的官家心腹奸臣武好古,就琢磨了一个弃大守小的路子。放弃开封府大城,同时在开封府城旁修一个小而坚固的城池。 “大郎的办法倒是不错……”赵佶认真的斟酌了一番,“不过眼下还是不行啊。” 赵佶还没有轻佻到马上给自己修离宫的地步!现在他的皇帝宝座还不稳当呢! “可以慢慢来,”武好古道,“陛下现在刚刚登基,还是应该先做一些能让天下人称颂的事情。” “天下人称颂?”赵佶问,“大郎,你想说甚底?” 武好古道:“先帝一朝,文治武功都颇有建树,只是朝中新旧两党恶斗,有伤及国本的苗头。陛下初登帝位,或许可以缓和党争,化解恩怨,使得朝中两党多少可以摒弃一些成见。” “如何缓和?”赵佶问。 “陛下可以让朝臣及以上官员获罪安置及编管者,一律遣送海州。” 赵佶问:“都去海州?” 武好古点点头道:“都去海州吧,海州是山清水秀,对于上了年纪的官员也是个好地方。而且距离开封府也不远,沿途转送起来也方便,还能省不少路费,也省得他们在路上过世……新旧两党现在都有点水火之势了,若是再贬官贬出不少人命,将来恐怕更要恶斗了。” “对,对,对,”潘孝庵附和道,“那帮老臣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好好在开封府呆着还隔三差五生个病,真要贬去远恶之地,那肯定是有去无回了,和杀头没有甚分别。” 高俅则说:“陛下,现在有不少元祐年间的老臣获罪被贬在外,将他们赦还也需要一个过程,若是陛下能让他们先去海州,太后一定会赞成的。” 和武好古、潘孝庵不同,高俅的党派色彩是很浓的。他是高太后的远亲,又在苏东坡、王诜府上做过书吏,是典型的旧党背景。所以他不提将来要贬出去的新党奸臣,只提他们旧党的元祐诸贤。 “好,就这么办。”赵佶听了高俅的话,终于做了决定。实际上他现在还没有掌权,只能向太后提出建议,不能自己下旨意。不过能讨好太后的建议,赵佶还是很愿意提出的。 ------------ 第388章 为人父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赵佶果然向向太后提出了“贬官止于海州”的建议,并且得到了向太后和朝中众臣的一致赞同――现在是新党大臣和旧党太后搭班,人人都有被贬的风险。贬的近一点,总归是好的吧? 元月二十二日,朝廷就正式颁布大诏,宣布今后凡官至朝臣及以上者,获罪后安置、编管之地,一律定为海州。现在已经被安置在远恶军州的获罪官员,凡曾经官至朝臣者,一律迁往海州安置、编管。 也就是说,无论新党旧党,都不必担心被安置、编管到天涯海角去了,至少理论上不会去了。 当然了,朝廷还可以把看不顺眼的官员派去知儋州。不过知州不算惩罚人的差遣,那可是正经的一州父母官。所以官员是可以“不就”的,也就是拒绝做知儋州事。而朝廷最多不给派新的差遣,让这个官儿做个没有职事的候选官。 而就在朝廷宣布“贬官止于海州”的同日,向太后又圈定了熙宁九年的状元,如今的吏部侍郎徐铎为知贡举,主持元符三年的礼部试。第二天一大早,以徐铎为首的一众考官,包括一位同知贡举,两位权同知贡举,以及点检试卷、监贡院门、诸科出义、考试、覆考等一干官员三十余人,一齐同赴临时充作贡院的国子监。 从这一天起,所有的考官都会被锁于贡院之中,直到二月初十礼部试开始,这段时间称之为锁院。 在这十几天中,被锁在贡院中的考官们会商量出今次科举的考题。给今年的科举大比出题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因为科举考试的目的不仅是抡才,同时也是为了推行和宣告朝廷的政治主张。 由于哲宗皇帝的突然驾崩,朝廷的大政方针和政治主张,将再次发生剧变。而这一次礼部试的考题,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出这种变化。 这不仅是对考官们的考验,而且对于正在准备应考的举人们来说,也是一场额外的考验。谁都不知道他们苦学七年的“王学”(王安石的学说),在这次大比中还算不算数? 对于那些上了年纪,参加过“新旧”两党分别主持的科举考试,也精通“新旧之学”的举人们而言,倒还是心中有底。不过对武好文这样并不精于旧学的举子而言,可就得担点儿心了。 而这一切,和武好古并没有多大关系。 他现在根本不担心自己的“书呆子”弟弟武好文的科场前途,哪怕文章写得不大好,只要宋徽宗和向太后开个后门,一个进士总是有的――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现在是宋徽宗的心腹,而武好文未来的岳父韩忠彦又是向太后看中的旧党大佬,大约很快就是出任首相了。 这小子简直是带着主角光环进考场的,怎么可能不中?无非就是个名次而已。 现在真正让武好古有些担心的,则是自己的爱妾西门青即将要临盆产子了。西门青是去年四月份怀上的,到今年一月份就有九个月了,算日子差不多270-280天,到一月底二月初,差不多就超过290多天快300天了,真的要达到“十月怀胎”的程度了。 如果西门青是后世的孕妇,怀孕达到43周(301天,标准的10月怀胎)还不生,那可就要打催产针或是刨腹产了――一般情况,40周左右就生了。真要怀孕超过了10个月,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羊水会变混,胎儿也有可能因为在宫内主动呼吸而出现肺积水、肺窒息。在没有刨腹产手术的时代,很有可能造成母子皆亡! 所以到了一月底的时候,已经搬回梨花别院居住的武好古已经有点坐立不安,做事的心思都没了,整日都守在西门青身边。 同时,西门青的一个同族姑姑,名叫西门如月的四十多岁的女郎中则带着两个产婆随时守候在梨花别院,就等着给西门青接生……或者抢救了。 不过西门青自己倒是非常镇定,还不时安慰武好古道:“官人,你莫着急,怀孕时间长一点不是坏事儿。孩子在娘胎里多呆一日,这身子骨就会多强上几分。奴现在觉得这孩子特别有劲儿,多半是个男孩。” 正和西门青在后花园里散步的武好古看来眼“健步如飞”,不需要人搀扶的西门母狮子,也笑了起来:“男孩随娘亲多一点,若是个男孩,就叫他义勇吧,将来你教他习武,再拜慕容先生为师学兵法,将来做个大将军。” 武好古的儿子是义字辈,而“勇”字并没有被白波武家的义字辈男孩用过。所以武好古就打算用“义勇”为自己的儿子命名,象征着《义勇军进行曲》和一场全民族的抗战…… “做将军?”西门青愣了愣,“他可是庶子啊……应该习文啊。” 她说这话,就已经认定武好古能开出一家将门了。开封将门不是义门,而是类似门阀,嫡长子荫得的官位较高,升迁也较快。而庶子虽然也能荫得武官,但是首选的出路还是习文,走科举的路子去博个进士。如果考不上进士,再考虑从军。 当然了,也有个别将门子文武双全,中了文进士以后又转武资去带兵的。 那个在三川口之战中大败的主将刘平就是中了进士的将门子,后来文官武官都做过,文官做到侍御史,武官做到步军都副指挥使。结果因为范雍的瞎指挥被李元昊打了个围点打援,全军覆没,本人也被活捉,后来死在西夏,绝对是个反面教材。 “我武好古就是个商人,怎么生得出文进士?”对于西门青的建议,武好古只是笑着摇头,“我的儿子,将来还是亦武亦商吧。” 亦武亦商当然不是什么好路子了,混得再好也就是个将门资本家,除非能有潘孝庵的机遇,否则是不会大用的。 不过西门青肚子里的孩子长大成人后,靖康年差不多也要到了……到时候还考什么进士? 而且,就算靖康之耻可免,武好古也不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去走科举入仕的路线。 因为他想在科举之外,再开出另一套真正有效的教育路线。 “哦,奴知道了。”西门青有些不情愿,不过也不好驳武好古这个家主的话,嘴上应了下来,心里却琢磨着还是要让自己的儿子读书上进。 正想着以后要请个好一点的先生来教自己儿子读书的时候,西门青就感觉到自己的大肚子一阵抽搐的疼! 自己就是郎中的西门青知道,这是孩子要出生了! “大郎!奴要生了!” 随着西门青的一声大喊,整个梨花别院里顿时就变成了个妇产科医院。几个健壮的仆妇在西门姑姑如月的指挥下,用个担架把捂着大肚子嗷嗷叫的西门青扛进了一间早就收拾干净的“产房”――这也是某个姓韩的郎中的办法!不仅产房打扫得干净,里面所有的用具都用开水煮了又煮。几个产婆也遵照韩郎中的办法,用“酒中仙”和清水洗了手,然后飞也似的进了产房,开始帮西门青接生。 武好古则一路跟着西门青到了“产房”门外,并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焦急的守候。 …… “一二三,用生力啊!” “嗯,嗯,嗯……” “快快快,快生了!” “嗯,嗯,嗯……” 西门青这个时候已经被安放在了床榻上,下身的裙子裤子都被产婆扒了,两腿分开,正在用力生养呢。 她的那个同族姑姑西门如月虽然不是产婆,但却是个生了七八个娃的女人,经验非常丰富,所以就跟着进了产房,在一旁给西门青打气助威,居然还喊起了号子。 西门青也顾不得这画风有多奇怪了,只是握着她姑姑的手掌,面目狰狞,用足了浑身的力气。也幸亏她的这个姑姑和她一样,也是从小习武的练家子,手掌也有力气,要不非给西门青捏坏了不可。 武好古在门外也听见里面的喊声了,心想:这是生孩子还是拉纤啊?不过对西门青来说,应该都不困难吧?这女人搁后世就是个运动员啊,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正想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潘巧莲的声音:“大郎,别担心,西门妹妹一定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的。” 她倒是一点不担心那个大胖小子将来夺嫡…… 武好古扭头看着自己的正室,她也已经身怀六甲了,再过几个月,就该她临盆了。不过潘巧莲看着也是个能生的,她虽然没有西门青那么强壮,但也是能骑马能射箭的将家女啊。 正想到这里,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忽然就传来了。 生了! 真的很顺利! 武好古送了口气,然后就全神贯注望着产房门口。门开了,西门青的那个姑姑一脸喜色的跑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个正着啼哭的婴儿。 “恭喜老爷,母子平安,生了个小郎君!” 他就是武义勇了! 武好古心里想着: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名将的!是共和政府的名将! ------------ 第389章 好男儿 上 “义勇?听着像个武夫啊!” 武好文是在元符三年正月三十日下午的时候知道自己做了叔叔的,不过他却对自己这个侄儿的名字感到非常奇怪。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白波武家是书香门第啊,怎么能给儿子起名叫“义勇”,一听就是个武夫啊。起这名字去东华门外唱名也不像啊,怎么可能有“状元,武义勇”呢?有也是个武状元啊! “二哥儿,你哥哥现在就是武官啊,”刚刚当了爷爷的武诚之乐呵呵对儿子道,“而且他的两个媳妇也都是将家女,生得儿子自然是赳赳武夫了。” “也对。”武好文点点头,心想:武家光宗耀祖还得靠自己啊!只是这一科陡增变数,也不知道‘王学’还算不算儒家正宗? 想到这里,武好文的眉头就拧了起来,他可学的可都是王安石版的经义,和旧版的不大一样,要是标准改变了,他的进士就有点危险了。 武诚之知道儿子的心思,笑了笑道:“你也不要一味苦读了,这些日子整日读书,也不出门,人都憔悴了不少。不如今日就和为父还有你娘亲一起去梨花别院看看你的侄儿,顺便也散散心。” “也好。”武好文吸了口气儿,他知道自己的文章是好的,只是对于经义的理解是基于“王学”,可能会在答题时出差错。不过现在距离大比不到10,再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不如就照着“王学”去考,凭着好文章,高中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另外就是策问的方向还得和哥哥讨论一下――现在新党毕竟还没倒台,“王学”的经义多半还好沿用的,但是策问的方向很可能会大变。若是把握不好,考砸的可能还是有的。 而武好古的文章虽然不行(其实也还可以,只是达不到中进士的水平),但是对政策的把握那是相当精准的……他是官家的心腹啊! 心里想着科举题目的武好文已经跟着父母一块儿感到了梨花别院,因为武好古初为人父,别院里面倒是一派喜气。不过也没有张灯结彩放鞭炮――现在可是国丧啊!人家宋徽宗那么开心,不一样装得愁眉苦脸? 在给武好古道了喜,又抱了抱一个七斤多沉的子之后,没等开饭,武好文就拉着哥哥进了书房――他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有点贪杯,可别喝得酩酊大醉,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有什么还是在开席前问清楚。 “策问?”武好古笑道,“肯定不会问打仗的事儿了……哪怕大行皇帝不驾崩,也不会出这样的题目了。因为宋辽现在是兄弟之邦了。” “兄弟之邦?”武好文一愣,“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武好古一笑,“愚兄还会骗你不成?” “那么朝廷不会北伐燕云了?”武好文又问。 “北伐燕云又不是用嘴吹的,”武好古摆摆手,“科举不会考那样的题目……今年的策问,大致的方向该是宋辽和睦通商,或者朝廷新旧和谐。” “宋辽通商要怎么写?”武好文问。 新旧和谐的事情他知道,也难不倒他的好笔杆子,可是宋辽通商和睦的题目就难解了,他又不会做生意。 武好古笑道:“怎么写我可不知道。 我只知道辽国是一个关注虎狼的大笼子,如今却是国本不稳,有了分崩离析的苗头,原本被笼子关注的虎狼,早晚会冲出来伤人。而我朝以辽国为友邦,一是为了延缓这个笼子的崩坏;二则是为了在笼子崩坏时联合契丹人和辽国的汉人,在燕云筑起一堵可以防住虎狼的高墙。” “大哥,你的意思是辽国一定会崩坏?” “是的,”武好古一笑,“虎狼之国里可不只契丹一只老虎啊,本来契丹是最凶猛的老虎,是兽中之王,足可以震慑兽群。可是一百多年的安逸太平,却让契丹猛虎失去了凶性。兽群中的其他猛兽自然会不停跳出来挑战兽王,契丹这只兽中之王的倒下只是时间问题。而辽国一旦被凶兽所取,我朝可就没有太平日子可以过了。” “那我朝就不能相助契丹,使其得以维持辽国江山?” 武好古反问:“如何相助?” “多给点岁币?” “你以为契丹人是没钱才衰弱的?”武好古笑道,“还是你以为阻卜、女直之国比契丹人有钱?” “国富才能兵强啊?” 武好古哼哼一笑:“真若如此,早无辽国了,早无西夏了!我大宋之富,至少十倍于辽,百倍于夏。怎么辽国和西夏至今没有灭亡? 同样的道理,契丹之富也十倍、百倍于阻卜和女直,可是契丹如今却无力压制此二国了。” 武好文眉头深皱,也不知道该怎么驳自己的哥哥。不过他却已经知道锦绣文章要怎么写了!如果今次大比的策问,真的涉及宋辽和睦,那么他多半可以一鸣惊人的。 想到这里,武好文站起身,恭恭敬敬向哥哥行了一礼,“好文多谢兄长指点迷。”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元符三年二月初十这一就已经到了。 这是科举礼部试开始的日子,又称为引试之日。和明清时把科举礼部试分成三来考的规矩不同,宋代的礼部试都是一内结束的。一之内,要连着考四场,依次是一经(又称大经)、兼经、论和时务策。 一时间连考四场,对举子的体力绝对是个考验――不过体力这一考也是有必要的,毕竟当官还是蛮累的,真要七老八十考试都考不动了,还是回家歇着别来科场上折腾了。 因为考试的时间很紧张,所以礼部试开始的时间是很早的。为了不耽误考试开始的时辰,从洛阳白波来的四个武家举子,在二月初九这就从搬进了位于开封府西城厢的武家大宅。 第二三更一过(早上零点)就起床,洗漱一番后,又和武家父子三人一起用了早食后,一块儿出门,披星戴月的就往科场而去。 武好古也是前一下午就入城的,他虽然不参加科举考试,不过还是和父亲一起来给弟弟加油助威,顺便也熟悉一下环境――他这一科不考,下一科还是要来考的,即便不考文科举,也要弄个武进士。 武进士,也是进士啊!有了进士的名号,他的六艺书院才能响亮起来啊。 因为武好古的加入,武家举子赶考的队伍也就庞大起来了。武好古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官家心腹了!出入自然要多一点随从。今是林冲带着四个十一二岁的奴隶兵,在前开道。林冲起着一匹高大的走马,四个奴隶则各自打着一盏灯笼给后面跟着的车马照明。 武好古也骑着马,走在林冲身后。他的马术进步颇快,现在已经可以纵马疾驰了。而武好文、武诚之和武家的另外四个举人则是坐着马车赶赴考场的。他们都不怎么能骑马,大黑的可别从马背上摔下来进不了考场,这可就闹笑话了。 “嗯咳,嗯咳,嗯咳……” 范之进这个时候已经早早到了开封府城南厢的国子监门外了,因为气很冷,他又吸了冷风,喉咙一直发痒,就大声咳嗽起来了。 “进之兄,你没事?”和范之进一样起了个大早的黄潜善在一旁关切地发问。还有另外几个也住在大相国寺的举人,同样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在换了官家之后,范之进的好人缘还在继续,而且还有所上升。 他现在可是大名府人士啊!和向太后是同乡,又是下一任首相韩忠彦亲自派人送到开封府的大名府解元! 有这两层关系在,只要他能闯过礼部试这一关,在殿试中的名次怎么都不会差了。 而且……他还能以韩忠彦的门生自居――韩忠彦是大名府解试的主考,同时又对他施过恩义。因此范之进只要能高中,将来就是韩家门生了! 范之进一想到将来可以借着韩忠彦的威风整治武好古(他还不知道武好古是官家心腹,还是韩忠彦女婿的哥哥),马上就精神了不少,对黄潜善笑道:“无妨,今日是你我一展平身所学的日子,怎么会有事儿?” 范之进话的时候,在不远处,一对充满怒火的目光真死死盯着他在看,看他的人是阳谷范家的范之文,和范之进同辈的才子。 范之进怨恨的是武好古和西门青,而范之文却恨透了自己这个惹是生非还投了梁山的堂兄。 如果不是范之进惹事,阳谷义门范现在还好好的呢! 这个从贼的范之进居然假名冒籍来开封府考礼部试了……范之文咬着牙,看着被人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范之进,气就不大一处来。他也不知道去衙门里面把从贼的事情清楚! 不过气归气,他现在也不会去揭发范之进,他也是来考科举的,只有中了,才能挽救阳谷范家没落的趋势。 现在的阳谷范家一门,能指望的就是他一人了! ------------ 第390章 好男儿 中 纪忆抵达考场的时候,才是四更刚过,天色仍是黑沉沉的,天气更是春寒料峭,让他这个平江来的南方人很不习惯。 考场的门还没开,上百个士兵守在国子监大门之外,禁止生员们入内。而被这些士兵挡住的,则是人山人海一般的举子。 “忆之兄,看来我们来的还是早了些,国子监的门还没开呢。” 和纪忆说话的是蔡攸,他也参加了国子监的别头试,而且也顺利过关,今天也来参加礼部试了。 虽然他是蔡京的儿子,而且一早就有了官身,但是真的想在官场上有所建树,一个进士身份还是很需要的。不过他的文章不大好,能不能中就没把握了。 米友仁这个时候也已经到了,他是和蔡攸一块儿来的,听到蔡攸的话,笑了起来:“那边还有更早的呢,也不知道在寒风中立了多久了。”他转又问道,“可看见武家的那几位?” “没看见,不过武二郎可是大热啊。”蔡攸道,“元晖兄你也是胸有成竹,看来也是此科必中啊。” 米友仁哈哈一笑:“此科不中,下一科也是必中的。居安兄不也是一样?一个进士而已,怎难得倒你我?” 纪忆叹了口气,他知道身边两人在打什么注意。他们的文章其实很一般,中不了是正常的。可是他们都巴结上了当今的官家!特别是米友仁和官家玩在一起好长时间了……只要官家肯在进士名录后面添上两个名字,他们不就有了? 而自己,本来也巴结上了官家!如果不是心眼太多又上了章惇的船,何至于现在这般处境? 当然了,进士肯定还是有的。可是官家的心腹却没有得做了,将来必是官场蹉跎啊! “元晖,居安兄,啊,忆之兄也在啊。” 武好古的声音这时传了过来,三人转头看去,就见官家的头号心腹骑着一匹不知从哪儿牵来的高头大马(不是赤云骓,而是另外一匹黑色的牝马,是西平王府送的礼物),神气活现的在冲他们招手。 “那人是谁?怎么骑着恁般高大的马儿?” “一定是个亲贵将家子吧?寻常人家哪儿来的这等大马?” “开封府多的是这号人物,天生的富贵,就是不学好。” “这样的纨绔子弟也来考科举,怎么中得了?” “不过马术倒是不错,下马的姿势好利落,说不定可以去考个武进士。” 范之进耳边响起了议论的声音,他也看见了正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武好古,不过并没有认出来。因为他和武好古也就是一面之缘,而且现在光线不足,他又是个大近视,根本看不清人脸。 “武进士也不算真正的英雄好汉,”范之进咳嗽了几声,眉头紧皱,“终是得东华门外唱名的文进士才是好男儿啊。” “没错。”黄潜善点点头道,“终是得高中文进士才是英雄,要不然纵是将门之祖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太祖皇帝释去了兵权?” “是啊,又能如何?” “不过是一介武夫。” 人是以类聚的,可以和范之进、黄潜善挤在一起的,都是外地来的解元,自然心高气傲,看不上武好古这个纨绔武夫了。 而在另一个角落,一群白发苍苍和上了年纪的措大又聚成了一圈。武忠义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后,也带着三个子孙辈的举人(不包括武好文)凑了过去和他们一一招呼。 “那是谁啊?你怎么和他一起来?” “那是东上閤门副使武好古啊,”武忠义说,“那是老夫孙子辈的亲戚。” “甚底?武东门是您老的亲戚?”一个开封府界的老举人道,“我还以为他是武贤妃娘家的人呢。” “那武贤妃也是我家的亲戚啊,”武忠义哈哈笑道,“都是太原王的后人嘛。” 武贤妃就是那个瞎子申王赵佖的母亲,家里面是开封禁军的武官,的确是太原王的后裔武家在唐朝那么牛逼,子裔当然很多了。不过和白波武家的血缘很远,要不然武诚之前两年倒霉的时候,瞎子申王就不会不说话了。 “听说这武东门有个兄弟是个读书种子,开封府解试第二啊!” 武忠义摸着白胡子道:“是啊,他是今科必中啊!真是后生可畏,我们这些老骨头比不了。” “怎么会比不了?”马上就有个老举人开口,“如今可是向太后当朝了,难道还考王安石的学问吗?若是不考王学,那些后生能和我们比?” “对,对,对,今次是我等高中的良机啊!” “一定得好好考!” 老人们的士气也鼓了起来,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在这一科大比中创造奇迹了。不过真的要考出一群白发苍苍的进士,等到殿试的时候就该赵佶郁闷了。一个个都能当自己的爷爷了,还能做什么事儿? 随着几声锣响,国子监大门终于被打开。两名监门官带着一群兵丁走了出来,议论纷纷的举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开始自发排起长队,准备依次进入考场了。 当漫天的红光出现在东方的天际时,举人们开始入场了。武好古看着自己的弟弟和纪忆、米友仁、蔡攸一起,有说有笑走进了国子监,忽然有了一个在后世参加高考的感觉。 不过他很清楚,科举并不是高考虽然后世的人们常常混淆二者,但是性质完全不一样,当然也不是公务员考试。因为,后世公务员考试考出来的是办事的“吏”,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如果能把科举变成高考或者公务员考试,那大宋或许有救了。 因为如武好文这样的才子,虽然今科必中,但是能力其实是不足的,知识面也非常狭窄。他需要进一步接受教育,然后参加基层工作,积累经验,步步晋升。而不是直接去当后世看来已经相当高级的官员就算武好文的名次不好,一个县尉总是有的。可他这样的人,能管得了一县治安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如果武好文考得好了,甚至有可能让他去管一个县!这就更加荒唐了,让一个没有什么阅历,只知道五经文章的少年怎么去管理一个牛鬼蛇神一大堆的县?最后还不是“宋押司”这样的大地主操纵一切? 大量能力不足的地方官,也就必然造成地方上逐渐被地主控制了!而这些官员步步晋升,获得管理国家的权力,甚至带兵打仗的权力后,造成的破坏就更大了。 武好古在进行最深刻的思考的时候,他的弟弟武好文正和数千个举子一起,已经沐浴更衣完毕,聚集在国子监文庙的广场上拜孔夫子呢! 顺便提一下,所谓沐浴更衣,其实就是个防作弊的手段。贡生们必须在胥吏的“伺候”下,脱了自己的衣服,象征性的擦拭一下身体,再换上国子监提供的服装。然后数千个六艺中只通了一艺的举人们,就在知贡举徐铎的带领下,一起向着生前梦想“复礼”的孔圣人叩拜,一拜,再拜。 如果孔子在天有灵,看到这群不争气的徒子徒孙,恐怕也只有一声长叹了。这些所谓的儒家士大夫,儒家的大道是懂一些的不论是读“王学”、“关学”、“洛学”,都是“五经勤向窗前读”的人。至于文章更是锦绣灿烂,都能写出花儿来的主儿。 可是光知道大道,而没有实行大道的手段,不也是白搭吗?别说是儒家大道了,就是gc主义真理,也不能只有理论家没有gc主义战士吧? 说得再具体一点,大道仅仅是“六艺”之一(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准确,不过也差不多),其余的“五艺”则是实行大道的手段。没有手段,怎么能做到复礼归仁,怎么去教化蛮夷呢?蛮夷看不懂锦绣文章,也听不懂之乎者也啊。这个时候就要用到五礼(六艺之一)中的军礼,六艺中的“御”、“射”和“数”(数人头啊,消灭了多少,教化了多少,得数一数)了。只要把能教化的都教化了,不能教化的都消灭了,不就达到天下归仁的理想了吗? 孔子在天上哀叹的时候,参加元符三年礼部大比的举子们已经参拜完毕,好几千人顿时土崩瓦解一般的四散而去。在国子监胥吏的引导下,前往各自所在的考场。 在国子监大门内的照壁上,都贴着布告,注明了不同地域、不同来路的贡生,在哪个考场考试,也有专人进行引导。虽然考生的人数多达五六千,却一点不见混乱。 由于武好文参加的是开封府的发解试,而不是利用太学生的免解资格,所以他也被安排和来自开封府界的贡生举人们同场考试。因为开封府的举人数量比较多,所以考试的地点也非常宽敞,是国子监的正殿不是后来明朝、清朝给举人老爷们安排的一间间小小的号房,而是集中在大殿中进行考试。大殿中摆满了破旧的案几的圆凳,案几一角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姓名、籍贯、年甲。只要对号入座,就不会搞错了。 ------------ 第391章 好男儿 下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武好文这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座次,是一张相当破旧的案几,就是国子监生和太学生日常使用的东西,现在被拿来给贡生们使用了。 在案几边上还摆了个小水桶,里面盛着半桶清水是给贡生们磨墨用的。文房四宝都是贡生自备的,武好文带得就是他日常使用的文具,都是相当普通的东西。书籍当然是不允许带进考场的,刚才沐浴更衣的时候就检查过了。 现在武好文考的是进士科,在神宗朝以前,文科举并不只有进士一科,还有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法等科目。不过现在诸科渐废,只剩进士一科独尊了。 进士科的考试时间很长,基本上从清晨一直持续到点灯,当然也允许提前交卷,不过很少有人会这样做。这么长的时间,中途当然是要吃饭的。每个考生进入考场的时候,都带着干粮。在进入考场之前,都有胥吏和兵士进行了检查,以防止夹带。 考试的题目已经张贴出来了――和后世一张张卷子发下来的做法不同,宋朝的科举考试是一次把四场考试的题目都张挂到举行考试的殿中,考官手中还有抄本。视力好的举人,直接看张挂出来的考题就行,眼神不好的还可以向考官讨要抄本。 在正式开始答题之前,贡生们会先把所有的考题都一一抄录到自己带来,或者考场下发的纸张上,然后才开始解答。所谓的四场考试,其实就是一场,反正就是考一天,考完走人,中途不许离开,大解小解也要在有专人看守的临时茅厕解决。 磨好了墨的武好古张开了纸张,运笔如飞,很快就将今次科举大比的考题全部抄录了下来。其中“一经”和“兼经”一共三十题,出得刁钻冷门。不过对于武好文而言,答题是没有难度的。问题只是他只能用“蔡版”的《三新经义》上的注释进行解答,至于合不合眼下的“朝廷最新精神”,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论”和“时务策”都是做文章。“论”类似于命题作文,通常是要求贡生评论经史记载的某个典故或某一位历史人物。考得其实是文笔和对经史的熟悉程度,武好文的文笔很好,对经史也极为熟悉。只要正常发挥,应该就能过关了。 而真正让武好文担心的则是“时务策”。“时务策”和后世公务员考试中的“申论”差不多,一般都是主考官就时务提出具体的问题,让考生发表见解,所以又称“策问”,考生的回答则称“对策”。这个可就难了,因为大部分贡生都是两耳不闻,或者少闻窗外事的苦读之辈。那些时务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时务策”写得好的,一般都是官宦门第出身,或者干脆已经在做官的考生。一般的苦寒之士常常会栽在时务策上。 虽然武好文现在也是官宦门第出身了,可是武好古的官才做多久啊?基本上他也是个苦读的书生,年纪又小,压根没什么阅历,对于时务能有什么好见解?所以在抄“实物策”题的时候,他是非常担心的。 可是当他抄完,却已经胸有成竹了。因为今次“时务策”的题目差不多被武好古猜中了!题目乍一看虽然是说后汉三国时期的东吴要如何同蜀汉相处,但实际上却是在映射如今的辽宋关系,或者说就是兄弟之邦如何共存,兄弟有难又该如何相救或从中渔利。 如果没有武好古之前和他说的“辽宋兄弟之邦”,武好文或许会从孙刘联盟伐曹兴汉的路子上去解了。要这样写,兴许也能高中,但是想出彩是很难的。因为大家都会想到这样的路线,剩下的就是拼文笔了。看起来这道策问,就是用来决定这一科谁能入一甲的关键了。 看来这一科,自己不仅是必中,而且还能博一下一甲了! 而武好文现在已经成竹在胸,将“论”和“时务策”暂时放在一边,开始专心致志写“一经”和“兼经”试题的答案了。 …… 坐在另一个考场内的纪忆,则是首先从“时务策”开始答题的。他在经义上的功夫是远远超过武好文的,不论“新旧”,他都能对应自如,而且还能在最大程度上找出两者的共同答案――毕竟不论“新旧”,都是儒家嘛。 他的“此科必中”,可不是吹牛! 而对于“时务策”题,他当然也一眼就看出来本质。而且他也想到了“兄弟之邦”,他自己就是最近辽宋一系列交涉的参与者嘛!所以他一看到题目,就马上有了灵感,干脆就从“时务策”开始答题了。 时务策的对策(答案、作文的意思)通常是千字上下,不过纪忆今天却准备写一篇万字以上的长篇对策,从政治、外交、经济、军事、地形等多个方面来阐述东吴应该如何保存蜀汉,应该如何利用蜀汉,应该如何在蜀汉败亡已成必然之际壮大自己等等。 其中,如何在关羽北伐时坐收渔翁之利夺取襄阳,以全江河之险;以及如何在蜀汉崩溃时谋求东川以成山川之固,又成为通篇的重中之重。 文章很快就写完了,洋洋万余字,全部一气合成,写得非常精彩。放下毛笔,纪忆长出了口气,看着自己刚刚写就的文章,心想:明明可以凭文章闻达于天子,又何必去学武好古做小人呢?真是失算啊!看来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少折腾啊! …… 范之进这时则和一群河北东路的贡生在一块儿考试,他还在不停咳嗽,一边答着三十道经义题,一边却把紧紧皱了起来。 倒不是经义答不出来,而是时务策题目出乎意料,竟然是以古论今,名义上说三国,其实是在说宋辽夏――大部分人,都不会把辽当成“蜀汉”,而是把西夏当成了“蜀汉”,范之进也不例外。所以他想到的答题的重点放在了东吴怎么拉拢蜀汉去对抗曹魏……于是,一道政治、经济、外交为重点的时务策题,最后就被范之进写成了半吊子的军务策了!他以为在考武进士啊? 文章当然是好的,范之进就是个写作文的专家嘛!可是内容就有点不能看了,他懂什么军事啊?还不就是瞎扯嘛,好在他也读过武经七书,大战略还是知道一些的,兵法名词也知道不少,于是也引经据典写了三四千字,看着还是蛮像回事的。 如果遇上一个不是真懂军事的考官,大概可以给他一个“知兵”的评价吧?所以他的对策答得也算可以。毕竟现在五六人中取500个左右的进士,真正能完全看懂题目的才几个? 什么?有人说题目出得不公平? 本来就是“时务策”嘛!通晓时务的,得分自然就高。只知道读经的寒门书生那就马马虎虎答一下吧,只要文笔够好,写得东西也在理,还是可以中的,就是名次差一点……这个“时务策”其实就是给通晓时务的官宦子弟和现任官员“开后门”的嘛。 …… 范之进的族兄弟范之文也开始写“对策”了。他和范之进一样,也把“西夏”当成了“蜀汉”。可是他却想到了西夏是大宋名义上的藩属……而东吴和蜀汉不是这个关系啊? 这个该怎么写啊?难道要把“蜀汉”写成“东吴”的藩属?这个……在赤壁之战的时候胁迫刘备?或者干脆让东吴也学曹操,找个姓刘的(当然不是刘备了)立为皇帝,然后挟天子令刘备?好像也不对吧? 身为阳谷范家最后的希望之星,范之文居然被一道时务策给难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动笔了! …… 在范之文不知道该怎么写文章的时候,白胡子老翁武忠义却是落笔飞快,似乎找到了感觉。他的答题方向和武好文、纪忆是一样的! 当然不是他熟知天下大事,一眼就看透了辽国的虚弱和大宋所面临的危险。而是武好文在科举大比前的一天,曾经和他讨论过如今的“辽宋关系”,并且告知了辽国的虚弱和崩溃的可能。 他当然知道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是什么人了?所以就用心记下了谈话内容,今天一看就时务策的考题,马上就知道该怎么解了。他的文章虽然平平,但是时务策的关键是找对方向。方向对了,文章稍差一点也能看了。 这可真是上天保佑,要让自己高中了! 白胡子老头心里那个激动啊!这可真是多年措大要熬成进士啦!自己真的要出头了......东华门外唱名,金銮殿上面君,还有金榜之下捉婿,然后就是一方父母官啦!一甲估计是进不去的,不过四甲、五甲也是进士啊!一个捉贼的县尉可是稳稳的…… 可是贼应该怎么捉呢?老头忽然想道,自己年纪那么大了,又没练过武艺,能捉到贼吗?要不专门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贼? ------------ 第392章 好男儿 完 “这国子监可真大啊!” “那是,可以容纳五六千个贡生同时考试,而且还绰绰有余,能小得了吗?” “还是小了,该有个更大的,至少要能让6000个太学生、武学生、诸科生在里面读书才行。” “6000人?比现在多了一倍都不止了……大郎,这是官家的意思?” “官家自然是想振官学的……” 就在五六千老老少少的贡生忙着考进士的时候,武好古则骑着马和米芾一块儿在国子监外面转圈。而且还在议论扩建国子监的事儿其实武好古是在琢磨国子监拆迁的事儿。 呃,人家在考进士,他却想把考场拆了盖驻扎卖钱……还真是个奸商啊! 不过要拆国子监还得有个好一点的借口,不能说拆了国子监把地皮卖钱,然后用这钱给皇帝盖离宫吧?要这么说,武好古非得身败名裂不行了。 而武好古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国子监面积太小,容纳不了那么多的学生。在他的印象中,国子监在徽宗朝的确进行了扩建,在原有的基础上兴建了一个名叫辟雍的外学(辟雍是周天子的官学,就是用来教六艺的学校),太学生的人数也从原来的2400人,增加到了3800人,如果再加上国子学、武学、小学、书学、画学等等,说不定真有五六千人了。 那么多的学生,差不多也能相当于后世一所规模较大的大学了。而且其中还包括一些理论上要学习骑射的武学生,在局促的开封府城南厢扩建的确有些摆不开,去城西寻个宽敞之所,兴建个大的学院是非常理想的。 而他之所以和米芾说这事儿,是因为他知道米芾要不了多久就得去管书学(历史上),说不定还会管得更宽。毕竟在这个时空,米芾的儿子米友仁也是宋徽宗的心腹了。 说不定宋徽宗还会提拔心腹的老爹去当个国子监司业(国子监的二把手)什么的,到时候拆迁国子监就容易多了。 不过米芾对兴学的事情还是有些怀疑,“兴学可是王安石的路子啊!” 王安石兴学当然也是个罪过了!后世的人往往忽略了这一点,但是在北宋末年,反对兴学的人不少。 而在王安石施行的各项新政中,最糟糕的就“兴官学”了。 当然了,大家反对并不是因为办学不好,而是认为王安石的路线很糟。官学其实就是“以吏为师”,如果教些实用的本领,比如军事方面的,工程方面的,经济方面的,法律方面的,也没什么不好。可是王安石兴的官学也不教实学,而是为了“一道德”,也就是统一大家是思想。 呃,统一思想也没什么不好。其实大家的思想还是蛮统一的,都是儒家啊。你拿着儒家五经还能读出耶稣基督来?可是王安石偏偏还要在解释儒家经典上做文章,要完全统一标准,而且要否定汉唐以来对儒家经典的研究成果,都得按照他的标准来。 这个就比较讨厌了……王安石又不是圣人,谁服谁啊?而且“一道德”是非常禁锢思想的。后来朱熹理学以及八股文章也是差不多的路子,都要把儒家经典的解释权控制起来。 而这样一来,儒学就不能进步了儒学作为一种非常古老的哲学思想,是存在儒家经典作为框架的。而后世要进步,就必须突破这个框架,要突破就只能在解释上下功夫。 如果放开了解释权,武好古都能胡乱解释出一个“虚君共和”的儒家思想来!可王安石不允许这么瞎解释。 可一旦后人没有了解释权,那这么儒学就不能与时俱进了,人的思想也就被禁锢了,那儒学也就死了。 所以王安石的“兴官学”和“一道德”,在北宋末年是很遭人反感的。而到了后世,大家都学朱批的四书五经,做八股文章了,自然也不觉得“一道德”不对了,所以批“一道德”的人反而不多了。 也就是说,武好古现在遇到的大部分宋儒,他们的思维还是很活跃的,远远不是后来的腐儒。 而武好古也是知道未来“儒学之死”的。不过现在,儒学还没有死透,还有救,武好古也不希望儒学死掉。 “兴学并没有错,”武好古说,“错得是一道德。” “甚底?”米芾一怔,扭头看着武好古,“你也觉得一道德不好?” 武好古笑道:“海岳先生,我也是熟读五经的儒生啊,怎么会觉得一道德是对的? 其实王荆公兴太学的想法也有可取之处。现在不少官员能力都欠佳,一榜五百多个进士好男儿,真正能做事能有五十个就不错了。用太学来教人做官做事其实挺好的……只是太学根本不教实学,依旧是儒家经典和做文章,就有点不好了。” 一个进士都没中的人居然在评论太学! 米芾听了武好古的话也只有摇头了,不过他也不好“教训”武好古,因为武好古虽然年纪和他差着辈,可是却是他的儿子米友仁的绘画老师。 “崇道,你觉得这一科,谁会名列一甲?” 听到米芾岔开了话题,武好古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连米芾都没有办法接受的,不过这也是正常的,自己还是不够分量啊!好在现在还早,有的是时间呢。 武好古想了想,说:“淮水李元量,建安范晦叔和福清林述中,还有平江纪忆之应该都有望名列一甲。” “令弟呢?”米芾道,“他的文章很不错啊,在太学中也小有名气,而且还是你的兄弟,说不定会夺个天下大魁吧?” “中状元?” 米芾的话其实是半开玩笑,不过武好古认真一想,居然点点头道:“还真没一定,若是他礼部试考得好了,在殿试中被点状元也有可能的。” 礼部试的第一名称“省元”,这其实才是含金量最高的。因为“省元”是在誊录糊名的情况下取出的,真本事的成分更多。而状元是皇帝钦点,谁第一还不是赵佶的意思? 武好文现在不仅是皇帝的头号心腹武好古的弟弟,还是未来首相韩忠彦的女婿,给他当个状元不是皆大欢喜? “崇道,你呢?”米芾接着又问,“你弟弟都中了,你也该修一点儒业了吧?下一科也考个进士出来。” “我?”武好古苦笑,“我的学问不行啊。” 米芾摇摇头道:“不行就学啊,你之前不是还托寅哥儿帮你寻个先生吗?现在有个好人选,你要学吗?” 武好古现在已经决定考武进士了,不过还是问了一句:“那先生是谁?” 米芾说:“苏东坡。” “谁?” 米芾一瞪眼,“苏东坡你不知道是谁吗?你的佳士得行可卖过人家不少字帖的。” “知道啊……”武好古愣了又愣。 “他很快就要去海州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回京。”米芾说,“老夫和苏东坡是至交,不如就替你引荐则个,让你做个东坡弟子如何?” 东坡弟子……听上去不错! 武好古盘算着,这年头和苏东坡挂钩的都值钱,什么东坡肉啊,东坡帽啊,东坡牙膏啊,现在又多了自己这个东坡弟子了! 对了,自己还打算办教育呢! 在办学上面,吏商、近幸和武官的招牌恐怕都不如苏东坡好使吧?想个办法让苏东坡冠名……东坡书院!听上去就很厉害啊! “好!”武好古拍了拍手,“海岳先生,那就有劳了。” “好说,好说。”米芾笑道,“说起来苏东坡可能那么早回海州,还是你在官家面前倡议的,他着实欠你一个人情,怎么都要收你做学生的。” …… 武好文这个时候已经将自己做好的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三遍了。三十道经义题答得中规中矩,还有一篇“论”,一篇“对策”,也都写得很好,让人读了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另外,武好文也确定自己的卷子上没有错子、漏字,同时也没有犯讳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刚到午后而已。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已经全部答完了。 他拿起了卷子,交给了一位向他快步走来的小吏,并且报以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有劳了。” “不敢,不敢。”小吏是太学的人,所以认得武好文,知道这位今科必中,所以忙小心的收起卷子,转身离开。 从国子监大门出来,武好文发现门外已经有不少交了卷子的贡生聚集了。大部分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显然考得不错。 那么早交卷子的自然是不错的,考不出来的现在都在考场里面干着急呢! 纪忆和米友仁也已经出来了,正和一群考生在吹牛呢。米友仁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武好文,跟着老远就喊:“武二哥,你也出来了?考得怎样?” 武好文意气风发,大声答道:“今科必中了!” 米友仁也哈哈笑道:“我和忆之兄也极有把握,看来用不了多久,我等就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了!” ------------ 第393章 中了 上 转眼已经是二月下旬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几场精贵如油的春雨,不但让黄河两岸的大片平原得到了滋润,连气温也快速回升,让人感觉舒适了不少。 因为哲宗皇帝的驾崩,武好古的工作计划也被打乱了,本该上路前往界河赴任的他,现在还在开封府没有挪窝。他留在开封府,主要是为了替赵佶处理“私人事务”,都是很私人的事情,什么女人啊,钱财啊,字画啊。 在替赵佶安排了“多余”女人,又发卖了一些质量不高的藏品之后,赵佶的私房钱还剩下不到三万缗,在开封府已经算不得一笔大钱了,不过武好古也得认真帮着赵佶运营啊。 他和潘孝庵、高俅商量了一番后,又各自拿出了两三缗(武好古拿出三万),给凑了十万缗,开了个云台商行。让花满山做了掌柜,又从潘家抽调了几个管事儿,一块儿往海州去了。准备抢在今年茶叶采摘之前,高价收购位于云台山上的茶田,收完以后,再请一批制茶的匠人做出上好的“龙凤茶饼”送到开封府,争取尽快打出贡茶的名号。 另外,云台行还会收购一些朐山县靠海边的土地,并且开始在那里兴建宅邸和市镇,预备迎接各地的贬官(指编管、安置官员)到达。 顺便一提,武好古控股的共和行,现在也在朐山县和纪忆家的商行合股进行同样的建设就是在潘巧莲陪嫁的土地上,所以组成的合资商行(名叫东海行,掌柜是纪忆的堂弟纪磊)还有武家内账房的股份。 与此同时,武好古也没落下界河商市的工作。商市的元老院和政所就在开封府成立了。武好古担任了元老院首席元老(简称元首)和商市市长。还任命黄植生担任了商市营造所长,林万成担任了商市警巡所长,张熙载担任商市财税所长。 三位所长已经带着各自招募来的人手和好几万缗的经费,在林冲率领的一队禁军护卫下,先行出发去往现在还是一片空地的界河商市了。 根据最新的计划,他们会完成初步的征地和元老院、市政所、警巡所以及一个码头,还有一批公务人员住宅的建设。全部完成以后,武好古才会动身前往。 在安排好了以上这些事情后,武好古每日除了入宫面圣(其实就是陪赵佶聊天)之外,就是在处理共和行的商务,陪着怀孕的妻子潘巧莲,和西门青母子玩耍,还有就是练习武艺以及传送画技给张择端、杜文玉了。 哦,对了,武好古还在等待礼部试发榜。他虽然没有参加考试,不过却也和这次考试有些关系。 因为他已经从赵佶那里请了圣旨,要为所有高中的进士画像,还要把他们的人像印在《文曲星》杂志上,还会配上他们高中的文章、本人的题诗和题字。 总之,这本《文曲星》必是一本名动士林文坛的月刊。 偶尔得闲,武好古也会回到自家在金水河畔的大宅,去跟武好文、武忠义讨论过殿试时,天子可能会出的题目。这两位差着辈份的武家才子现在都显得信心十足,俨然是今科必中了。 “题目肯定是一篇策问。”武好古非常肯定地说,“殿试很少考论,官家可不是大儒,看不了恁多高论。 礼部试的时候已经考过对外的时务策了,殿试我看该考对内的策问了。估计和治平四年丁末科的殿试题目差不多。” 治平四年是宋神宗即位的第一年,情况也和如今相似。英宗皇帝是那一年正月去世的,神宗当时也是年少登基,一心想要做一个明君,因此就以如何让朝政达到三代之治为题(题目大意是这个)考了一回。 “大爹爹,二哥,”武好古想了想,又说,“如今的官家和向太后都是希望缓和新旧党争的。若是在殿试中提‘更化’、‘绍述’,肯定是不会有好名次的。” 所谓“更化”其实也是改制变法的意思,最早出现在汉朝,当时是以仁德代替严刑,用儒家代替法家。因此就在高太后临朝的时候,用这个词儿来形容恢复旧法了。 而“绍述”则是继承的意思,特指哲宗继承老爹神宗的新法。 “大哥儿,既不是‘更化’,又不是‘绍述’,那要怎么办?”武忠义认真地问着。 他这一科考得真好,很有把握,觉得是必中了。虽然他胡子都白了,可是还想要好好做官的,所以对朝廷的方针是非常感兴趣的。 武好古则看着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二哥儿,你怎么看?” “我倒是觉得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应该与民休息,少与民争利了。”武好文说的其实是“更化”的主张。 他有这种看法也是正常的,虽然他是儒生士大夫,但他不是乡村来的地主儒生,而是开封府的工商儒生,虽然户籍上并不是工商,但实际上就是个工商户,所以政治观点还是比较偏向“市场经济”的。对于王安石新法的那一套抑制工商的“国有专营”自然是比较反感的。 “话说的不错,”武好古笑道,“可是文章却不能这么写啊……向太后不是高太后,今上也不是先帝。新旧杂用,异论相搅才是他们想要的。” “新旧杂用,异论相搅?”武好文摇摇头,“那不是不伦不类了吗?” 武好古苦笑了笑:“本就是不伦不类……天下太大,情况太复杂了。你不能把各处都当成开封府啊!所以新党的观点是有可取之处的,而旧党的主张也不见得都是好的……” 宋朝的商业虽然远比之前的历朝历代要发达,但是仍然不免有抑商和官营的倾向。虽然通过“买扑”和“钞引”,在一定程度上将官营变成了承包。但是希望加强官营的官员依然存在,而王安石则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的新法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想通过国家经营工商业来改善经济,增加财入的。 不过这些国家经营的办法,在章惇执政期间大多没有恢复,所以北宋的工商经济在哲宗朝表现的还可以,这也是章惇的执政还算顺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与民休息”和“少与民争利”的路线还是不可能施行的,究其原因倒也不是大宋的官僚如何邪恶,也不是官家没有契约精神。 问题出在大宋不是开封府,也不是海州、扬州、明州和泉州这种工商汇聚的都市,而是一个拥有四百军州和亿万庶黎的庞大帝国。 而在大宋的亿万庶黎中,农民占了绝大多数!后世有不少学者估算过大宋城市化率,看高的有30%,看低的在12%,平均一下最多就20%。在20%的城市居民中,也不都是以工商为主业的,还有许多是居住在城市内的大地主和官僚、禁军以及他们的附庸。真正的工商户,即便包括武好古、潘孝庵这样绝大部分收入来自工商业的吏商,占人口的总数最多也就不10%。 所以朝廷在制定国策时不能只考虑工商汇聚的大城市而忽略广大的农村和占人口80以上的农民。 再提一下,北宋已经不是汉唐那样以庄园经济为基础了,完全自给自足在理论上都不可能的,所以兼营一点工商的地主也很多。不过他们和居住在大都市中,绝大部分收入来自工商业的市民还是不一样的。从根本上来说,他们还是依赖佃租经济(小农经济)的地主,所以他们还是要维持小农经济不被城市工商业给颠覆坏掉的…… 呃,工商末业嘛,发展一下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了,当然是具有颠覆性的! 别的不说,就是资本主义初级阶段大发展的纺织业对小农经济的破坏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羊吃人、蚕吃人什么的就不说了,单说“男耕女织、地主收租”的田园生活,就会因为城市手工业工场的大发展而被颠覆掉。因为“女织”根本竞争不过手工业工场。 而一旦没有了“女织”,佃户承担租税的能力就将大打折扣了!地主阶级和封建王朝的财政收入,也就跟着一起下降了。而且,佃户和小自耕农的大量破产,还会引发社会的动荡,这就更加突破了大宋王朝的底线。 纺织业仅仅是资本主义破坏力的一个方面,一旦工商业失去抑制,野蛮发展起来,一定会将大宋帝国的基础小农经济冲击的体无完肤! 与此同时,由于生产力的限制,资本主义发展初期,工商业能够容纳的人口又是有限的。 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欧洲的资产阶级政权只存在于人口数量有限的自由市、城市同盟和联合省中,往多了说就是几百万人口的经济体,而且都是外向型的也就是说,它们是往外输出破坏性的产品以换取万恶的金钱。 而这种最多几百万人口,依赖工商业聚敛财富的经济体,当然不会制定重农抑商的国策了,所以就成为了资产阶级的温床了。 而大宋这么一个巨大的,以小农经济为根本的经济体,是无论如何不能完全放开了搞重商的,那样肯定天下大乱! 谁当权,都不可能! 唯一可行的,就是先搞一个小小的特区…… ------------ 第394章 中了 中 雨还在滴滴答答下着,打湿了披在武好古身上的蓑衣和他胯下的走马。他现在正往皇宫而去,是去赵佶那里看这一科礼部试高中的名单的。 虽然明天才是正式放榜的日子,不过作为官家的心腹,他要是去国子监门外看黄榜,那可就有点丢人了。让人看见还以为他已经失宠了呢!而且他家里还有好些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好消息的亲人,哪里还等得到明天? 所以今天国子监的大门再次敞开,宫中的内侍在一队班直护卫下匆匆而至,又急急而去的时候,武好古就和父亲武诚之还有洛阳白波来的武忠义一起出了门,骑着马一块儿往皇宫而去了。 已经当了一个多月官家的赵佶,现在已经渐渐适应了笼中鸟一样的帝王生活。他现在可不是后来的风流天子,向太后还没死,官家的宝座也没坐稳当,得夹着尾巴做皇帝……可别以为赵佶真是没脑子的,他只是不会治国打仗罢了,在玩弄权术和哄老太太开心这两方面可是一点儿不差的。 不过他也不能没日没夜的伪装好孩子,适当的放松一下,和武好古、高俅这两个近幸小人一块儿憧憬未来美好的封建主义生活还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人活着就得有个目标,就得有个奔头啊! 而赵佶现在还有什么人生目标?还有什么奔头呢?他都是已经是皇帝了,还能往哪儿奔?也就只能追求艺术上的成就,顺便在给自己搞个好一点儿的园子了。 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不过现在这个一点都不过分的要求,也只能存在于纸面之上。武好古和张择端这些日子在纸上给他画了一座琼林离宫,好让先他过过眼瘾。 除了纸上的琼林宫,正在举行的科举大比也在吸引赵佶的眼球。科举到了北宋末年已经蒙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牵动着全天下的人心,就连赵佶这个官家也不例外。 因为参加这一榜科举的,可有几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人。一个是米友仁,若不是他忙着应举,现在就是四大心腹之一了。不过米友仁虽然没有参与正月十三的拥立,但还是赵佶的心腹,只是还不够大。这一科如果能中个进士,就能做大了。 另一个是蔡京的儿子蔡攸。虽然蔡京是令太后讨厌的新党,但是赵佶还是很喜欢他的,对蔡攸也是格外高看一眼——这对父子也是他在书画方面的知音啊!而且蔡攸去衙署当值的时候看着很勤勉,而且器宇轩昂,应该会是个好官的。 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也是赵佶看中的举子,他早就认识武好文了,虽然不是很熟,却也知道武好文是个读书种子。这一科如果高中了,将来多半是能大用的。 哦,不是如果高中,而是一定要高中! 赵佶正等待着,今年的这场大比是他即位后主持的第一场大比,虽然没有什么有名气的考生,只有一个让赵佶有些为难的纪忆算是颇有名望。但是赵佶还是希望能从中选出几个能大用的人才,作为自己未来班底。 而让赵佶感到有些可惜的就是武好古没有参加这一科的大比,否则他只要在礼部试高中的名单后面加上个名字,就能让武好古转文官,然后大用了。 他也知道武好古是近幸,可是人家真心替自己办事儿啊。而且武好古办事的本事可不小,特别是搞钱很有一套…… 这样的人才,总是个武官也不是个事儿啊。大宋毕竟文贵武轻,武好古要真的和潘孝庵、高俅一样是禁军将门出身也罢了,将来是可以做三衙管军和知閤门司的。可武好古又不是,他个文人啊,不可能去带兵的,老挂着个武官衔又不能当文官用,实在也忒变扭了。 当然了,赵佶还可以直接给武好古赐个进士出身。大宋的官家有这样的权力!不过这权力现在还在向太后手里……而且武好古也忒年轻,又没有什么“文名”,也无著作。赐他一个进士头衔是会引起非议的。 “唉,还是再过几年吧。” 赵佶低声自语的时候,殿外有閤门通事进来禀报,说派遣国子监的人已经回来了。 “来了?”赵佶道,“快点让他进来。” 去替赵佶取礼部试高中名单的是内东门司的勾当官谭稹,也是个长得颇为威武的军事宦官,之前在军头引荐司任职。在正月十三日的“宫变”中也立了功,所以就替代高升担任入内nei侍省都都知的庞宽,出任了内东门司的勾当官。 现在是太后临朝,内东门司就成了一个机要衙门,勾当官谭稹也就经常能出宫办事了。 谭稹双手将火漆封好的礼部试录取名单呈递上去时,门外又有閤门通事来报告:“禀陛下,东上閤门副使,带御器械武好古请见。” 赵佶哈哈一笑:“就知道他等不及了……让他进来吧。” 他说话的时候,一个小黄门已经把火漆封好的名单卷轴拆开,双手递了过来。 赵佶马上接过卷轴看了起来,看到一半,武好古已经拿着一幅新画好的《琼林宫阙图》走进了崇政殿,向高高在上的赵佶行了一礼。 “臣武好古拜见吾皇。” “大郎,”赵佶抬起头,笑吟吟看着他,“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武好古笑道:“臣是算准时间出门的……陛下手上的卷轴,可是新科进士的名录吗?” 严格意义上说不是,只是礼部试高中的名录,不过殿试已经多年没有淘汰过一人了,渐渐的就形成了礼部试定进士,殿试定名次的规矩了。 “是啊。”赵佶笑道。 “上面可有臣二弟武好文的名字?”武好古也不和赵佶客气,直接问了起来,“请陛下告知,我老父还在东华门等消息呢。” 武好古的父亲现在已经不是官牙了,所以不能进入东华门,只好在东华门候着。 赵佶一愣,随即摇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现在还下着雨呢!要不请他翰林图画院坐坐?” “不必了。”武好古笑道,“您还是透点消息给臣吧。” “哦,”赵佶一笑,“那就告诉你吧……你家现在是进士门第了!武好文礼部试排名第六,很不错啊!叫他殿试努力一把,也许能入一甲,到时就能大用了。” 礼部第六! 武好古心说:自己这弟弟还真是才子啊!看来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也该是高中了,大概名次不高,所以才没能青史留名吧?不过这也正常,没有自己猜中那道时务策题,他最多也就是个二甲、三甲。 “还有吗?”武好古又问,“米元晖和纪忆之中了没有?” 赵佶笑道:“知道你有这一问。纪忆可厉害了,中了个省元,看来铁定进一甲了!” 这小人居然中了个省元!武好古吸了口气,心里琢磨:他历史上咋也默默无闻呢?难道他的省元也是自己的蝴蝶效应? “米友仁也中了。”赵佶接着道,“不过名次不高,排在三百名之后了。” 三百名后也是进士了!将来也可以位极人臣了…… “还有吗?”武好古又问,“陛下,还有姓武的吗?” 赵佶知道武好古又一帮洛阳的穷亲戚,也是读书人。于是就耐着性子帮他找了找,居然还真的在末尾找到了一个。 “河南府洛阳县武忠义,年66岁……怎那么老了?还能当官吗?” …… 今年66岁的武忠义如果听到赵佶的问题,一定会给出肯定的答复的。 “老臣就是死,也要死在做官的任上啊!” 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高中了倒数第一名进士了,他正坐在东华门内一间耳房里面坐立不安呢。 别看他在人前总是信心满满,夸口自己必中。可其实心里面把握并不是很大……都66了,要能中早就中了。 比他小一辈的武诚之则在和一个名叫武汉英的閤门通事在攀亲戚。这武汉英就武贤妃娘家的人,今年约莫十七八岁,生得一副颇讨人喜欢的模样儿。一口一个“大伯伯”的喊武诚之。实际上他家和白波义门武根本算不上辈份,因为武家在唐朝也很折腾,许多分支都叫人灭了,剩下的漏网之鱼就不进族谱排辈份了。 不过武诚之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和他搭着,只是目光一直往门外在看,显得有些焦急。 科场之上是永远存在意外的……除非科场之外那位掌握一切的官家肯开个后门,否则没有必中的事情。 正在武诚之着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武好古打着把油纸伞一路飞奔来了。 “中了没有?”武诚之也顾不得在东华门内不许大声喧哗了,直接就嚷嚷着问了。 “中了!中了!”武好古回答道。 “中了几个?”武忠义这时也顾不得下雨,直接冲出了屋子,也没打伞,冒着雨就大步迎了上去。 “两个!中了两个……二哥儿中了个第六,大爹爹您中了个561!” “咦!好了,我中了……” ------------ 第395章 中了 下 “中了!中了!中了……” 一个头发胡子都全白了,身上穿着举子的襕衫,头上却光着没戴帽子的老头冒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从东华门的方向一路飞奔过来,一边奔跑,还一边大声发喊,如痴如狂。 他的喊声传到了和东华门遥遥相望的丰乐楼西楼的一间雅座内,正在饮宴的几个同样身穿襕衫的年轻些的举子听见这发喊,都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个从东华门方向飞奔过来的白发举子,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接着就议论起来了。 “中个甚底?明天才放榜呢!” “是啊,就是放榜也不放在东华门啊,又不是殿试放榜,礼部试的榜是放在国子监门外的。” “看来又疯了一个!” 一个长着金色头发和一张大嘴的举人叹道:“每回大比都有人疯掉……今年这是第几个了?” “第四个吧?看上去是个老措大,估计是累试不中,没指望了。” “怎就不去求个特奏名呢?” “也许够不上资格吧?” 金发举人这时大声喊来了一位仆人,“带几个人去拦住那老者,把他送回住处……恁般大的年纪,也不知有没有晚辈陪着?” “将明兄果然仗义啊!” 一旁马上就有人说开来恭维话。原来这个金发举人还是和武好古有一面之缘的太学生王黼,他也参加了这一科的大比,不过自己觉得没什么把握。所以也就不准备殿试了,而是天天在丰乐楼、王楼、潘楼这等好去处摆酒设宴,请那些大热的举人们吃喝,好结个人缘。 王黼看了眼刚才说话恭维自己的举人,是大名府的解元范进。这位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了?反正是有请必来,来了就大吃大喝,一副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不过说话倒是中听…… “进之兄,”王黼笑道,“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去国子监看榜如何?若是高中了,等国丧一过,就去撷芳楼好好乐一乐,如何啊?” “好!”范之进咬咬牙,“便是落地了,也要去撷芳楼**一番!” 王黼大笑道:“好!一言为定!” …… 王黼和范之进相约去撷芳楼**的时候,武好古正骑着马满大街去追一个发了疯的老头子。 呃,可能是疯了! 反正武好古把“高中倒数第一”的好消息告诉武忠义后,这老头就突然哭喊了起来,然后就转身飞奔出了东华门,一边奔还一边嚷嚷“中了!中了!” 这反应,怎么和《范进中举》上写得差不多呢? 至于吗?不就是个561名的进士……多半就授个县尉,还不知道要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呢?怎么就高兴得疯了呢?这样对得起祖宗吗?祖宗可是当过皇帝的!县尉这种官,别说做了,就是见都懒得一见啊。 武好古心里好一阵苦笑不已,但是也没办法,看在武则天老奶奶的份上也得把他追回来啊。所以他赶紧追出了东华门,从家仆手中牵过匹走马,骑着就去找跑没影的武忠义了。 可找到以后怎么办?武好古心想:要不也抽他一个耳光把他抽醒?也不知道抽了他以后会不会手腕疼?要不抽轻点儿? “本进士没疯!本进士真的高中了,是561名,真的没疯,你们看本进士哪里像个疯子……” 武忠义这个时候已经被人“捉”到了,不是王黼的家仆捉到他的,而是被几个开封府的军铺兵捉到的。 开封府天子脚下,治安是非常良好的,特别是内城里面到处都是军巡铺,管得很宽,从杀人放火一直管到街上的商贩和顾客间的纠纷,当然也包括抓疯子了。疯子虽然不犯王法,可是也不能让他们满大街溜达,搞不好还伤人呢,所以还是得捉了起来。 而这段时间因为是科举大比,开封府汇聚了五六千个举人……精神压力都很大啊!就难免有犯疯病的举人了,大多都是累试不中的老措大。 话说这科举一途,虽然比较公正,但是科举不设年龄上限,“中签率”又低,所以也挺耽误人的。如武好文、纪忆这样一考就中的那自是人生得意,但是更多的却是考来考去考成措大的穷书生。 家里有钱的还好,最多养起来就是。可是那些没什么钱,又总抱着侥幸心理的可就苦了! 耽误一生,其实是大概率事件啊! 所以每回科举到放榜这段,都得疯上好几个,开封府的军巡铺兵也见怪不怪了。可是他们这次却抓错了,因为武忠义真的没疯,他只是在发泄情绪而已…… 六十六岁啊,从十六岁开始就在做金榜题名的梦,五十年科场蹉跎,今天终于如愿,能不激动吗? 一激动,就有点失控,奔跑着就冲出了东华门,跑着跑着把帽子跑没了,鞋子也掉了一只,头发也有点散,还一路嚷嚷……看上去真的有点像是疯子! 于是就有几个军巡铺兵上去把他捉了。 他也知道人家误会自己了,于是赶紧解释了:“老夫没疯,老夫刚从东华门来,老夫真的中了……” 一个铺兵笑道:“还没疯?殿试还没考呢,你就东华门外唱名了?” 武忠义正容道:“老夫是礼部试高中了,第561名,排最后,但也是进士了!” “礼部试放榜在国子监,而且明天才放榜呢。” 武忠义有些急了,“老夫知道,老夫是从官家那里得知的。” 众人大笑起来:“官家?哈哈哈……” 老头子真不会解释,还越描越黑了。正着急的时候,他就听见有马匹嘶鸣的声音,接着就发现本来围着他的铺兵全都散开来了,然后他才看见一个穿着绿袍的官人走了过来,正想定睛看个仔细的时候,那官人居然甩手给他一巴掌,还喊了一声。 “你这老措大!你中了个甚底!” 武忠义被打得有点懵了,愣愣看着眼前这人,居然是武好古! “大郎,你干嘛打我?”他问了一句,忽然又觉得刚才武好古说的话不对,忙上前瞪着眼睛追问,“你刚才说甚?难道老夫没有中?” 武好古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发现对方好像已经清醒了,这才大松口气,看来自己的一巴掌还是有效的。 好好的一门两进士可别乐极生悲疯了一个,那还不变成开封府的笑柄? 想到这里,武好古忙拉着武忠义就走,今天也真够丢人现眼的了! 武忠义则是连声发问:“大郎,你快说,快说,到底中没中?” “中了,中了,”武好古只好说,“第561名,倒数第一的进士……你可莫再发疯了。” “发疯?老夫没疯啊……老夫名落孙山十几次都不疯,中了怎么会疯?” …… 武好古拖着个“没疯”的老进士回到武家大宅的时候,三个跟着武忠义从洛阳白波过来的举人都冒着雨站在门外,看上去非常焦急。 原来武诚之已经回了家,还带来了武好文和武忠义高中的好消息,以及武忠义疑似发疯的噩耗。 这下三个白波来的举人可都急坏了,白波义门武多少年才憋出一个进士……哦,还不是进士呢,殿试还没考呢!要是疯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三个人都快急哭了,一个劲儿在心里念叨:祖宗保佑。 现在看见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武忠义回来了,看上去还算正常,忙一拥而上,把人搀扶进了宅子。 武好古也被雨打湿了,把缰绳交给了一个家人后,就看见正在坐月子的西门青站在门内迎他,于是就连忙上前对她说道:“这回是一门两进士,米家的寅哥儿也中了,纪忆之中了省元……看来殿试就是他和二哥儿争做状元了。” 西门青则有些心疼地对丈夫说:“你都湿透了,快些去洗个热水澡,奴再叫厨房熬个姜汤给你。” 武好古笑了笑道:“莫担心,我现在身子骨好多了……你怎么样?” “奴也好得很啊。” 武好古点点头,笑道:“现在我也放心了,那么今晚我们就回梨花别院去吧,十八姐看着也快生了。等她生完了,我们一家就要暂时分别了。” 他说的“分别”是一分为三,武好古去界河商市当他的“元首”,潘巧莲留在开封府坐镇,而西门青则要去海州替武好古看着在海州那边的家业。 由于东海商行和云台商行的成立,武好古在海州的事业也比计划中扩大了不少。 另外,海州吴家的吴延恩在二月中旬的时候又到了开封府,还带来了海州6万亩水田的地契,作价二十一万缗都卖给了武好古这笔钱没有从内账房支取,而是用武好古在一二月间收受的贿赂付了账! 他现在是官家的心腹了嘛,收个二十几万缗贿赂也不算什么吧? “我已经和十八姐商量过了,”武好古一边和西门青往自己的内宅走去,一边吩咐道,“海州那边的田庄和宗族,以后都交给你了……将来都给义勇继承,他虽然不是我的嫡子,不过却可以做海州武家之主。你一定要把他教成我们武家的战将!我可不想让勇儿变得和那老措大一样!”8) ------------ 第396章 落榜了 二月二十九日,今天是礼部试放榜的日子。 虽然那些在开封府中有门路的举人,在昨天晚上就知道自己有没有高中进士了,不过汇聚在这座城市中的五六千举人,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门路的寒门子弟。 这科举之路,本来就是给天下的寒门子弟铺就的上升之路嘛! 不过天下的寒门子弟恁般之多,进士才得几人?便是这些年朝廷取士渐宽,一榜进士数量可以多达五百多人,远超大宋开国初期一榜不过十几人甚至几人的状况。可是相应的寒门学子的数量也在大幅增加。现在光是汇聚到开封府的举人,不包括考特奏名进士的老举人,一榜就有五六千人之多。便是今科取士561人,也只有大约一成的中签率! 若是算上各地参加发解试的儒生,恐怕就是十万乃至几十万学子去拼561个宝贵的进士名额啊。 在这众多学子中间,如武好文、纪忆这样出身大都市工商之家的,最多也就是一成而已。而出生寒门或是地主之家(包括义门)的儒生,则要占到八成以上。 与此同时,科举考试所用的儒家经义又是入门比较容易,学习成本比较低的学问。所以高中进士和举人家的财力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大。大部分义门和地主之家,都能够负担得起子弟去修习儒学。 至于能不能中,则是五经靠苦读,文章靠天赋。只要这两样都有了,就有机会到开封府走一遭了。 而且为了让寒门儒生都能入京赴考,官府还会发放驿券,来去食宿都是免费的! 所谓没钱进京赶考的桥段,在北宋是不存在的。 正是因为这种鼓励寒门上进的政策,也造成了北宋官场上寒门或者来自乡村的文官占了相当高的比例。北宋重农抑商(其实和别的朝代相比还不错了)的国策,从某种程度而言,也就来源于此了。 和大部分举子一样,都来自乡村的范之进这个时候正和黄潜善、王黼一起向着国子监行去。越靠近国子监,街上的行人就越多,到了国子监大门外的礼部试放榜之处,早就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对于这样的状况,开封府人王黼和已经考过几次礼部试的范之进都已经见惯不怪了。历年放榜的时候,往往从三更天开始,就不断有人跑来坐守了。 哦,来坐守观榜的人并不都是举子,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前来榜下捉婿的官员和商家。 所谓榜下捉婿,就是倒贴上无数嫁妆,把女儿嫁给刚刚高中的进士老爷。可别以为这是个赔本买卖……那个黄榜上的,起码都是“县公安局长”啊!而且还有相当确定的升官前途。 不过想在黄榜上捉到一个前程似锦的乘龙快婿是很不容易的,因为真正有才名的举人,还没有踏进考场,就已经被人预订了,也只有病病歪歪的大名府解元范之进没有人要了……呃,如果他没有大冬天的去跳漳水,没准也能在科举大比前就捞到一个倒贴的婆娘。 “这下怎么进得去?”福建来的黄潜善是第一次考科举(他就是能中早中了的典型),所以看见这场面有点发愣。 “莫着急,”王黼笑道,“且看某家的。”说着他就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银锭,吼了一声,“可有抄名录的?” 抄名录也是生意啊!一般都是国子监的吏员在做。他们都是通晓文字的,有的人自己都考过科举,抄个名录肯定不会出错。 而且他们也不是在乱哄哄的墙根底下抄的,而是拿到名录后,在张贴之前抄录下来,等着卖好价钱的不仅有王黼这样的举子会买,更多的是卖给开封府内有女儿急着想嫁进士的商户的。 很快,五张写满了名字、籍贯、年甲的纸张被递给了王黼。王黼、范之进和黄潜善就寻了个茶楼,要了个小小的包间,然后就一张张展开来看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王黼非常熟悉的名字纪忆!他是礼部试头名,也就是省元。 “平江纪忆,他在太学里就是有名的才子,而且早就授了官,去年还出使了一回辽国,现在是从九品的登仕了。”王黼用不无羡慕的语气说,“而且他还做了章相公的孙女婿,这一回多半是能入一甲了。” 纪忆虽然觉得自己最近很倒霉,不过在更倒霉的人眼中,他简直就是个明星一般的人物。 范之进这个时候却忽然嚷了一声:“怎么他也在榜上?” “谁?”王黼问。 “武好古,礼部试第六!” “怎么可能?”王黼认识武好古和武好文兄弟的,“你看错了吧?是武好文吧……他是武好古的弟弟,也是太学才子啊!考了个第六名,看来也能博个一甲了。 哦,对了,他好像和大名韩大府的女儿订婚了,韩大府可是宰相的热门啊。” 什么!? 范之进顿时有一种晕头转向的感觉,他本来想憋一个进士然后投靠韩忠彦,再借着韩忠彦的势力碾压武好古的……原来人家武好古是韩忠彦的亲戚啊!他弟弟不仅是韩忠彦的女婿,还是礼部试第六,这名次很高啊! “你中了!”王黼这时又说话了。 谁中了?范之进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黄潜善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恭喜了,茂和兄。” “同喜,同喜。” 果然是黄潜善中了! 这时第一张名单已经被王黼看完了,递给了范之进。范之进接过来后又细细复了一遍,上面果然没有自己的化名范进!而黄潜善则名列第98位。 “还是没有。”王黼又看完了一张。 范之进照例接过来复了一遍,还是没有“范进”。 王黼这时“咦”了一声,范之进脸上马上露出了期待的神彩。 “米友仁也中了!308名……” “米友仁是谁?”范之进居然不知道这个名字,他就是个苦读之辈,不大知道书画圈的事情。 黄潜善笑道:“苏黄米蔡中的那个米颠的儿子啊。” 苏黄米蔡范之进还是知道的,不过他也没什么兴趣。人家一幅字画顶得上阳谷县的几千亩地了。就算让范之进做了大大的贪官,有了钱也是去买田。 第四张名录很快看完了,依旧没有范之进和王黼的大名! 最后一张名录被摊开在了桌子上,王黼和范之进两个人头碰头的仔细观看,在上面寻找自己的名字。 从名录上的第一个找到最后一个,还是……没有! “唉,还是落榜了。”王黼倒没怎么样,只是嘻嘻一笑对面如死灰的范之进道,“且等三年后再考吧。” 今次不中,下次努力! 对于王黼这样家里有钱,自己又是太学上舍生的读书人而言。中不中进士,只是官能做到多大的问题,而不是有没有官做的问题。 可是范之进不行了,中不中对他而言可是生与死的考验啊!他现在是真正的措大,有家不能回,只能上梁山。现在落了榜,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去死!要么再上梁山…… 再上梁山可不是被人捉了去的,而是自己上山去做贼的! 大好男儿,又饱读圣贤之书,还生在朗朗乾坤的太平盛世之中,怎么就没有一点谋生的手段,只能去做贼呢? 想到自己只在去死和做贼之间做出选择,范之进忽然感到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噗通一下都翻倒在地,不醒人事了…… …… 没中,还是没中…… 范之文这个时候,也已经看完皇榜了。他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国子监大门外的,在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皇榜上找了半天,没有发现“范之文”三个字。倒是看到了和武好古只有一字之差的武好文,而且这武好文的户籍也是开封府,年纪只有18岁,看来多半是武好古的弟弟或族弟。 他家连进士都有了,看来我家的冤情再无昭雪之日了! 在心里面叹了口气,范之文就转回身往外挤了。他的处境可比范之进好多了,对于恢复阳谷义门范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因为阳谷义门范对他而言,累赘的程度还要远大于利益。 他爹是有官身的特奏名进士,一年有144缗俸禄可以拿,家里的户籍也是官户。另外,在分家的时候他家还得了几百亩好田,其中大半还是隐田。凭着这点家当和老头子的俸禄,范之文一家的生活水平远比义门存在的时候要好。 唯一让范之文担心的是,自己如果不能在父亲去世前谋到一个官身,家里的好日子,终是维持不下去的。 “又没中,看来下一科只能去考武举了。” “也是啊,有个武进士总比没有的好。” “你们年轻有力气,可老夫就不行了,六十多了……” 就在范之文有些迷茫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三个操大名口音的落榜举人在议论考武举的事儿,心中也是陡然一动。 武举比文举要容易一些,文举能过发解试的,武举的兵法、策问两科都不是问题这两科其实就是在考文笔,问题只是射箭和骑马。 而这两科,对于年轻力壮,家里也有点余钱的范之文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啊。 ------------ 第397章 梦华 上 恼人的春雨,淅淅沥沥,洒落人间。那雨丝,犹如水雾飘渺,浮游空中,恰似一帘幽梦。 开封府,现在也同样陷入了一场盛世梦华之中。这梦是金榜题名,是榜下捉婿,是琼林赐宴,是夸官游行,是大宋无数读书人穷尽一生,所追求的无上荣耀。 从二月二十九日,国子监门外放榜开始,整个开封府就如同入了梦境,各种佳话,各种传说,各种励志,层出不穷,都是围绕着那561个好男儿的。 武好古背靠着窗户坐着,面前摆着一个画架,画架的画板上粘着一幅刚刚画好的工笔设色写真图。 这次画的不是女人,而是个眉目英挺的青年,表情灵动,潇洒飘逸。画上的人名叫李釜,字元量,是这一科的省试第二。也是状元的大热门啊! 武好古已经听到了“免殿试”的传闻。垂帘听政的向太后认为赵佶没有亲政,且又在服丧,不大适合主持殿试,不如就免了殿试,按照礼部试的名次定进士排名了。看来他的弟弟武好文是没有机会博个状元郎了,不过第二甲第一名的成绩也足够用了,毕竟他是朝中有大后台的官儿! 而这一届的省元纪忆因为是官人应试,不大可能点状元的,所以第二名李釜就该晋升一位,捞一个天下大魁了。 因此武好古从二月三十开始,就全力投入了给进士老爷们画像这个文坛盛事之中去了。 561个进士当然不可能都让武好古来画工笔设色,一张好的工笔设色人像几天都画不完啊,如果都要他来画,起码得画上几年! 所以武好古只负责画第一甲和第二甲进士的铅笔素描,以及前十名进士的白描和工笔设色画像。 而第三甲、第四甲和第五甲进士的铅笔素描像,则会由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去画。另外,除了前十名进士之外,其余的551名进士都只能留下用铅笔素描为样版的白描画像――也是由武好古的三大弟子出手。 根据武好古的计划,561幅进士白描人像图和10幅进士工笔设色人像图,在未来都会悬挂在《文曲星》月刊的“总编楼”内,作为镇楼之宝。 而《文曲星》月刊的总编楼,武好古则计划将之建设在未来的“琼林宫新城”之内,就建在国子监新址旁边。 同时,《花魁》画册也会拥有自己的总编楼,将会建在开封府城内。武好古想在“都亭驿”拆迁重建的时候,拿下旧都亭驿的一部分土地,用来建造《花魁》画册的总部。里面同样也会悬挂出历届花魁的画像! 另外,佳士得行和共和总行共用的总店楼――就是原来的“佳士得会馆”,高达四层的“摩天大楼”――现在也已经正式开工建设了。 之前的“三层筒子楼”的建设,为共和总行下属的万家地产的营造房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也锻炼出了一支施工队伍。现在这支队伍正由黄植生的弟弟,黄家五郎黄树生主管,在开封府城西画仙观旁建造共和行总店楼。整个冬季都在施工,现在已经到了“上房梁”的时候,等武好古再从界河商市返回的时候,共和行的总店楼应该装修完毕投入使用了。 而黄植生带人在界河商市开建的“元老院”和“市政所”、“警巡所”等建筑,则都是筒子楼和总店楼的混合体,高度是三层,砖木结构,内部的布局类似总店楼,装潢也非常简单朴素。因此建造时间也不会太长,有几个月时间应该就可以落成了。 到时候,武好古就将亲自去界河商市坐镇,监督商市工程的进行了。 而这座由武好古的蝴蝶翅膀努力煽动出来的资产阶级罪恶之都,又何尝不是武好古对未来的梦想呢? 梦想如果成真,20多年后的靖康之变,就将成为华夏文明再一次飞跃的契机! 不过一想到天下亿万生民将会因为这场飞跃而遭受到的苦难,武好古也只有幽幽一声叹息了。 “大郎,怎么啦?画得不够好吗?” 说话的是潘巧莲,她正挺着大肚子坐在武好古身旁,看着画板上栩栩如生的人像,微笑着发问。 “好啊,怎么会不好?”武好古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就算是不够好也没甚要紧的,这幅画还是会吸引千万人的目光,成为名流清史的大作。” “为甚这么说?”潘巧莲问。 “因为我画得就是普天下万千士子的梦想。” “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吗?” “是啊。”武好古点了点头。 “可是……”潘巧莲突然蹙起了秀眉,看着画上的人说道,“可是奴总觉得这人的目光表情中,有一股抹不开的忧愁啊。” …… 都中了状元了,怎么还会有忧愁呢? 范之进感到奇怪,他明明是金榜题名,殿试夺魁了,可是怎么还有一股抹不开的忧愁压在心头呢? 难道是因为家里面的血海深仇?自己做了状元,那对奸夫yin妇还能逍遥几日?而且韩相公已经说了,等国丧一过,就要把女儿嫁给自己,到时候自己就是相州韩家的乘龙快婿了! 恁般锦绣的前程,还有什么理由忧愁呢? 还有……自己在喝什么?为什么那么苦呢?还……嗯咳,嗯咳! 范之进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然后眼前的一切,高中状元,锦绣前程,韩家的女公子,顿时全没了影儿。 昏迷了三天的范之进,就这样被一碗苦药给灌醒了! “醒了,醒了……” “还好,还好,这措大总算不会死在我们大相国寺了。” “烧猪院,你说谁是措大?他不就是没中进士吗?” “王大郎,你莫动怒,是贫僧不对行了吗?” 范之进迷迷糊糊的听见耳边又人在对话,其中一个好像是王黼,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 “他这个……不会是脑卒中吧?” “不知道,要不试试看吧。” “怎么试?” “郎中说拿针扎……针带了吗?” “带了,带了。” “那就扎吧。” “扎哪儿?” “郎中怎么说的?是眼珠子吗?” 范之进听到这里,大叫了一声,马上从床上蹦起来了,“别扎,别扎……眼珠子怎么能扎?一扎就瞎了!” 王黼和身边一个胖大和尚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进之兄,你总算是醒了。”王黼苦笑着道,“你都昏了四天了,我和黄茂和都担心坏了。” “我……”范之进看了看周围,还是自己在大相国寺租住的斗室,乱糟糟的,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显然不是状元应该住的地方。 “我没中?” 王黼笑了起来,“当然没中……要中了你还发甚底昏?” “唉,完了。”范之进一屁股坐在了床板上,眼泪就下来了。 “怎么就完了?”王黼一瞪眼,“不就是没中进士吗?下一科再考啊!” “考?”范之进长叹一声,“不到下一科就饿死了!” “饿死?”王黼一愣。 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和尚听了他的话忽然皱起眉头,“范郎君,你莫不是没有钱吧?” 范之进知道这和尚在担心房钱,只好抱歉的一拱手,“在下,在下的确囊中羞涩……这房钱就先……” “算了,算了。”大和尚一摆手,“每回大比总有几个举子没钱结账,都习惯了……既然没钱,也不必在开封府待了,赶紧去国子监求几张驿券好赶紧回家吧。” 寒门士子穷啊,要是朝廷不给驿券,恐怕真的会有人饿死在赶考和回家的途中…… “没有家了,”范之进叹了口气,“回不去了。” 王黼愣了下,“被大水冲了?” 他知道去年大名府被水淹的事儿。 范之进也点点头。他不好说自己上了梁山呢,要不然还不给扭送去开封府问罪? “家里没人了?” “还有一个老母,两个孩子,只是……” 只是在梁山上下不来。 “这个,我想想……”历史上名列六贼的王黼其实还是挺够朋友的,真的在替范之进想办法了。 “你放得下脸面吗?”王黼想了一会儿问道。 “脸面?”范之进苦笑道,“将臣兄莫不是要我去讨饭吧?” “讨饭?”王黼被他逗乐了,“哪儿能啊,进之兄除了讨饭就不会别的本事了?” 范之进居然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除了讨饭,他还能干什么? 哦,还有上梁山做贼……其实也不是做贼,而是做贼的代言! “你是读书人啊,大名府的解元啊!”王黼大声道,“你读得书就是钱呐!” 是吗?范之进心想: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庞宽吗?”王黼问。 范之进摇摇头。 “就是入内nei侍省都都知庞宽,”王黼说,“他是你的大名同乡啊!” 一个宦官?范之进寻思,难道王黼是要自己割了命根子入宫去?这事儿……倒是可以考虑则个。 王黼接着说:“现在太后临朝,他又是太后的心腹,红得发紫啊!刚刚在金水河边上置了一所大宅子,还把几个侄孙从大名府乡下接来,给自己当孙子了,这些日子正替他们寻教书先生呢。你是大名人,又是解元,若是肯去宦官家里做教书先生,还怕饿死吗?” ------------ 第398章 梦华 下 王黼给范之进指得明路还真是可行的! 读书人大都是要脸的,不大肯去宦官府上讨口饭吃……教书先生什么的是好听的,不好听的就是门下客了。做了宦官门下客,将来就是中了进士,也会被清流鄙视的。 所以但凡有前途的读书人都不肯去庞宽府上的,若是有个大名府的解元来了,庞宽怎么可能往外推?怎么都得多给些束脩吧? 虽然将来的前途会受影响,但是眼下还是有条活路的。 看来书中真的是有粟千钟的! 而且……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话,也不完全是骗人的! “大官人呐,您还不老啊,还66岁,怎就不能讨个娘子了?这事儿且包在奴身上,您要个甚底模样的?是要貌美如花的,还是要个嫁资万贯的?您尽管说吧。” “大官人,奴给您说个大桶张家的闺女吧,虽然是个寡妇,可人家有皇家的血统,年纪也不大,才三十五岁,也没生过孩子,而且大桶张家愿意出5000缗嫁资……” “有皇家血脉的闺女奴也能给您说一户,开绸缎铺的老李家就有一个,才三十四岁,有一万缗嫁资呢!” “老李家那个多胖啊,小二百斤都有了,你好意思说?还是奴给老官人说个漂亮的吧,虽然也年过三十了,可是人家保养的好,还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嫁资有三四万缗呢!” 武家大宅里,一堆不知哪儿来的媒婆正在给人生得意的武忠义老爷爷说媒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榜下捉婿了! 榜下捉婿就是一说,哪儿还能真的去皇榜下捉?这事儿,还是得拜托媒婆啊。 所以从三月初一开始,武家大宅的门槛,就被蜂拥而来的媒婆们给挤破了。媒婆们都是很专业的,她们一早就打听好了,武家两进士之一的武好文已经被预订了,人家马上就要迎娶知大名府韩忠彦的闺女了。所以跑了武家的都是给66岁的老进士武忠义保大媒的。 虽然是倒数第一的进士,而且还上了年纪,但还是很抢手的。毕竟在大宋的婚姻市场(用市场来说婚姻有点玷污爱情了)上,进士的供应是非常稀缺的。一榜就500多个,其中大半是有老婆的,剩下的100多个中还有早就被预订掉的,能让开封府内的媒婆们去抢夺的,也就不过区区几十个。 虽然66岁的武忠义真的有点老了,但还是颇为抢手他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的,就是盈盈十八的富家小姐也会倒贴上来! 这就是进士在宋朝的身价! 一边是高度发达的工商市民社会,一边是不杀士大夫的契约精神……工商富户们需要政治上的保护伞,而文官士大夫又不大会倒台,双方的结合无疑是最佳拍档。 只可惜武忠义66岁年纪使得他的“使用期”存疑,也许没几年就死了。所以一手的大家闺秀轮不到他,不过二手货还是能由着武老头挑的。 但是武老头却不要人家大家闺秀,偏偏相中了个才女。 坐在客堂里面当陪衬的武诚之一听到什么年过三十的漂亮才女,还有三四万缗的嫁妆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王娘子,”武诚之马上瞪了那媒婆一眼,“你给保得甚底媒啊?那才女该不是个花魁吧?” “不是的,不是的,”那姓王的媒婆笑着说,“那娘子和你家的夫人可是认识的。” 和早年的冯二娘认识的还能好?不就是个女伎吗? 武诚之被那媒婆挤兑了一下,老脸一阵发烫。可是武老头却是满不在乎,摆摆手道:“向道,老夫自有分寸的。呃,那位娘子可漂亮吗?” “漂亮,漂亮,要搁如今,都能上《花魁》画册了。” “哇哈哈,好好好,漂亮就好,漂亮就好……”武忠义听了哈哈大笑,“还有嫁妆是吗?” “有三万嫁资,外带陈留的一所庄园和2000亩田,总数绝对超过四万,而且没有生过孩子,也无人可以继承这笔钱财。”王媒婆笑着说,“不过人家要做正房的,还要明媒正娶。” 没有生过孩子,也没有可以继承,说明这笔钱财将来有可能落入白波义门武家……前提是武老头死后,白波义门武还把人家当老太太供着。 “行啊,行啊。”武老头摸着胡子开怀大笑道,“老夫最喜欢貌美如花的才女了……想当年是可望而不可及,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大伯父,这可是……” 武诚之还是觉得不妥,虽然他自己也把一个从青楼里面赎出来的女人扶正了,可冯二娘是角伎,卖艺不卖身的。而且冯二娘是以妾的身份进家门的,后来扶正了而已,现在武忠义却要直接娶个从良的美伎做正房,真有点丢人啊。 再说了,武诚之把冯二娘扶正的时候他只是个商人,而武诚之现在是进士啊,还是皇封的义门武家的族长。 所以把几个媒婆送走之后,武诚之还是想劝老头子改变主意。可武老进士却是振振有词:“莫说了,老夫一辈子不得志,到如今66岁才得偿所愿,还有何顾虑?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还有几年可活?不好好享受,如何对得住大半生的苦读?” 他正说话的时候,武好古和武好文两兄弟已经有说有笑的从门外进来了。 “大爹爹言之有理啊,”武好古在门外听了一耳朵,而且他在进门的时候还遇上了弟弟武好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若是大爹爹看不上那个才女,只管和我说,侄孙我可是认得不少花魁娘子的。” 这怎么听着像是要给老头子拉皮条啊? “真的吗?”武忠义一听这话就笑起来了,他老人家这辈子就没好好享受过,现在好不容易中了,不得变本加厉赚回来? “真的,真的。”武好古在厅堂坐了下来,笑道,“大爹爹,侄孙刚刚得到确定的消息,殿试取消了,进士的排名就照省试来,只是把纪忆之拉下两名,做个探花郎。所以您老很快就要东华门外唱名了!” 武好文接着哥哥的话往下说:“唱完名,就该做官了!大爹爹年纪大了,劳碌不得,可想寻个好去处?” 武忠义听武好文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他知道武好文是在替武好古说话……关心自己去哪里做官是假,要自己履行拆分白波义门武的诺言才是真的! “老夫自是想寻个好去处的。”武忠义果然顺着武家兄弟的意思回答了。 他现在好不容易中了进士,而且眼看就能娶到花魁级别的老婆,怎么都想多混几年吧?真要给打发去了远恶之地,还不得苦死? 武好古笑了起来,他本来觉得武老头有点迂腐,没想到中了进士以后马上就想开来,老婆要找个漂亮的,做官要找个舒服的地方……还真有些革命已经成功,同志必须享受的意思啊! 不过这也不能怪人家觉悟低啊,宋真宗自己说得有“千钟粟”、“黄金屋”、“车马多”、“颜如玉”的,现在老头子好不容易中了,当然得收获回报了。 “制科出身如何授官,朝廷是有惯例的。”武好古道,“前五名进士才能做知县及以上的职官。 状元授大理评事、签书两使幕职官厅公事或知县,榜眼和探花授两使幕职官,进士第四、第五人,并试衔知县,二甲、三甲、四甲和五甲,大体上授判司簿尉,不过还是有试衔和不试衔之分的。 大爹爹是五甲,之前又没有官职,自然是授选人四等,试衔县尉了。” 根据武好古说得惯例,武好文这个第六名,也应该授选人四等的寄禄官,也就是从九品将仕郎,这个倒数第一的武忠义是一样的。不过在授予职官的时候就有区别了,武好文应该是做判官或是参军。考虑到他和武好古还有韩忠彦的关系,分配的肯定不差。而且不是试衔,也就是正式的职官。相比试衔官,在晋升的时候可以少一轮磨勘。 可的武忠义这个倒数第一想要有个好去处就难了,除非武好古帮着开后门……要不然肯定是去远恶之地做个县尉了。谁让他是倒数第一?他不去吃苦,谁去吃苦? 大宋的文官可都不大愿意去岭南做官啊,那些地方上有许多偏远小县的县官都让吏员在代理。老头子如果愿意去的话,说不定能当个知县。 不过能不能活着从瘴疠之地回来,可就难说了! 而要武好古帮助通路子,那就得在白波义门武分家的事情上好好配合。 …… “忆之啊,你本来该点状元的,可是你是官人应试,照惯例该降一位,老夫今天在内东门又奏请太后再给你降一名,所以这一榜你就是探花郎了。” 章惇的相府之内,礼部试第一的纪忆正在和他未来的岳祖丈章惇在说话。 “按照惯例,探花可以授两使幕职官,也可以授知县的……”章惇笑了笑,“给你安排个琼州临高县的知县如何啊?” 琼州临高县啊,还真是个不错的去处 ------------ 第399章 客自远方来 上 临高是个好地方,不过纪忆却不大愿意去。而且,纪忆也知道章惇只是在敲打自己罢了,不是真的要自己去琼州临高县。 “岳祖丈说笑了,”纪忆笑道,“待先帝山陵事毕,您可是要请郡海州吗?晚辈不如先去海州做个判官吧。” 他现在也不想通西域了……因为赵煦一死,朝廷对外的大政已经变化了,从扩张转向了收缩。所以新开拓的河湟之地很有可能会放弃维持那块地盘的开销实在太大,一年得三四百万缗,对陕西六路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而且,开拓河湟—黄头回鹘—西州回鹘的商路的收益,肯定不如直接开通河西走郎。在小梁太后入朝的情况下,开通河西走廊是完全有可能的。 所以纪忆现在也不想再去青唐做知县了……就是做了,也没什么大出息。反而海州有了吸引他的机会。因为海州现在成了一个贬官集中地,这些被贬的官员,将来没准就东山再起了。纪忆和他们搞好关系,未来就有大用的可能。 小人什么的……知道的人其实很少,所以对他的仕途还不构成特别大的影响。 “请郡海州是不可能的。”章惇苦笑道,“海州要不了多久就是新党官员汇聚之地了,老夫再去了,岂不是在海州继续结党营私? 老夫,还是走得远一点,请郡越州吧!” 如果没有之前的拥立风波,章惇请郡海州也没什么不行,不过现在,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 “岳祖丈不想去海州,晚辈还是想去的,”纪忆说,“哪怕做个主簿也行。” 章惇一笑:“其实临高是个不错的去处,既可以远离开封这个风波之地,又容易做出政绩,而且也能随了某些人的心思。 你若真不愿意去临高,那老夫倒想让你走一趟河北。” “去河北?”纪忆一愣,“河北……沧州?” “果然瞒不过你!”章惇笑道,“老夫就是想让你去沧州做个参军。” “做参军?”纪忆皱着眉头问,“岳祖丈是要晚辈盯着武好古的界河商市吗?” 章惇冷笑:“难道不该有人去盯着吗?” “岳祖丈担心那里……” 章惇道:“去盯着就是了……老夫的这番安排也是为你好。将来官家一定需要有个人去界河商市和武好古相互牵制的,除了你,还有谁能去?那个张叔夜吗?他可玩不过武好古啊。” “岳祖丈太高看他了吧?” “高看?”章惇哼了一声,“能搞出《共和商约》的人,再怎么高看也不为过的!” “晚辈明白了。” 章惇似乎有些疲惫,摆摆手道:“你且回吧,这段时间可是新科进士交游士林的好时候,你是探花,可得好好表现一番,莫叫人看轻了。 不过现在是国丧期间,言行须得谨慎,不可有丝毫犯忌。要不然被御史弹劾了,老夫可保不了你。 另外,四月初国丧一过就要东华门外唱名,还有夸官游行,琼林赐宴,好生热闹。你去好生准备则个,要拿出新科探花的气势来。” “晚辈明白了。” …… “大郎,今年的新科进士骑马夸官你也去吧。” 崇政殿上,大宋官家赵佶正在给尚未去界河商市赴任的武好古派差事。 “我也去?”武好古一愣,“陛下,我又不是进士,去凑甚底热闹啊?” “怎叫凑热闹?这是想让你知道高中进士是何等荣耀的事情。”赵佶看着武好古,“怎么?你不想中进士?” “这个……”武好古笑了笑,“想是想的,可是臣的文章不好,怕是中不了啊。” “你的文章其实还行啊。”赵佶笑道,“怎就中不了呢?不如下一科来试试看?碰碰运气,或许就中了。” 不是或许,而是肯定能中的!官家赵佶亲自给他开后门还会中不了? 不过武好古却心想:下一科还是考个武状元吧,中个武状元才有利于开办六艺书院嘛! “那臣就努力一把,”他顿了顿,又说,“陛下,臣打算拜个名师习儒。” “名师?”赵佶一笑,“不如就拜你弟弟为师吧,他的文章就很好啊。” “臣想拜东坡先生。” “苏东坡?”赵佶点了点头,笑道,“你倒会挑师傅啊……人家有苏门四学士,苏门后四学士都是成名多年的大家,你去给他们当师弟? 不过你也是大家,除了你的儒学和文章不行,别的方面倒也不比苏门学士差,他应该肯收你的。” 苏东坡的门徒很多,不过比较出名的就是十个人,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等四人合称苏门四学士。四学士加上陈师道、李廌两个有大名气的“落榜生”合称苏门六君子。 后来苏东坡门下又出了李格非(李清照的爸爸)、廖正一、李禧和董荣等四个才子,又被称为苏门后四学士。 赵佶顿了顿,又道:“不过下个月的东华门外唱名和骑马夸官你还是得去,你是带御器械嘛,到时候穿上盔甲,骑上赤云骓去保护唱名的童贯。” 武好古的带御器械不是空的,而是真的可以带把西夏剑去保卫赵佶的。不过考虑他的剑术,他要真去护驾了恐怕比刺客更危险。赵佶给他这个带御器械,其实就是方便他入宫罢了。 至于赵佶给武好古的差遣,其实就是去装装样子。他这个御带的武功比童贯差远了。要是童贯遇到了劫匪,武好古还能保护他?自己逃命都来不及了。不过谁会抢童贯啊?他手里就是一份写了进士名录的圣旨,有啥好抢的? …… “甚底?武东门,下个月你给咱家保驾?” 在往来国信所的衙署的一间偏厅内,童贯被武好古带来的消息给逗乐了,“到时候你可别从马上跌下来,那可就丢人现眼了。” 武好古嗤地一笑道:“大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本官现在是带御器械了,骑个马还会摔下来?和你说吧,本官现在都能在马上射箭了。” “骑射?”童贯看着武好古,“真的假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武好古说,“你若不信,明日就去琼林苑校场,我演示给你看看。” 童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武好古,点点头道:“好像是结实了不少……你真的在习武?” “是啊,”武好古道,“林万成和赵钟哥在教我。” 武好古当然不是在吹牛了,他现在得到了名师指点,一身武艺不敢说,不过骑马射箭马马虎虎算是会了。 就是射箭的时候马不能跑,必须站稳了才行,而且……武好古也射不中靶子。 呃,也不是很差了。武进士射箭要中靶的要求是绍圣四年提出的,今次武进士科举才第一次执行这样的要求。 至于骑射的时候马要站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是跑起来再射,还要射中靶子,那就不是宋朝的武进士,而是阻卜人的勇士了。 而且,对农耕民族来说,骑射不是生产生活必须的技能,学习起来的成本就很高了。能够做到骑马开弓的儒生就不多,若是再要求跑起来射中靶子,恐怕武进士就没人能考上了。 不过武好古还是有信心练到可以在奔跑的马背上开弓射箭并且中靶的! “他们在教你武艺?”童贯道,“那就行了。这样吧,咱家先和你说说差事。 其实也没甚底难做的,就是装个样子,到时候跟着咱家就行了。咱家负责唱名,你给咱家站台和开路。另外夸官游行的进士都跟着你走,从东华门上马行街,拐上潘楼街,再上御街,最后走汴河大街出城去琼林苑算完。” “路我熟,”武好古说,“我是汴梁子啊。” “还有就是你不能走太快。”童贯说,“虽然是骑马夸官,不过那些文进士多半不会骑马,是由禁军士兵拉着缰绳的,所以得慢慢走,走得快了说不定有人会跌下来。 对了,那几十个武进士也要参加骑马游行的,他们得自己骑马,可没人替他们拉缰绳。到时候你得留心则个,不能让他们骑牡马(公马)……那些马都是从禁军里面借来的,有时候会有烈性子的牡马混进来,以往发生过武进士骑马巡游时落马的事情,真个是太丢人了。” …… “师傅,这里的官道上怎恁般多的车马行人?” “呵呵,徒儿,前边就是开封府城了,天下首善之地,自然有许多车马行人了。” “哼,该是朝廷把天下的宝物美人都聚到开封府了吧?要不然我们睦州怎会恁般穷苦?” “睦州可不穷,普天下比睦州穷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是啊,好东西都叫朝廷拿去了,能不穷吗?” “徒儿,马上要到开封府了,你可别再乱说了。” 就在武好古、纪忆等人都开始为四月份的东华门唱名和进士游行准备的时候,在开封府以东的官道之上,一个上了年纪是和尚,正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生得虎背熊腰的青年,一起策马而行,一边走还一边闲聊。 就在高大巍峨的新曹门城楼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的时候,那青年忽然自言自语地说:“看见开封府了,想来也快见到墨圣女和姓纪的小子了……” ------------ 第400章 客自远方来 中 从江南睦州而来的这一僧一俗,原来是纪忆和墨娘子的熟人。和尚的法号是静明,是个有些瘦削的中年和尚,穿着一身白色的僧袍,五官端正庄严,还留着长髯,很有些得道高僧的模样。 俗家打扮的青年是静明和尚的徒弟,生得魁梧雄壮,长着一副狮鼻阔口,双目犹如铜铃,炯炯有神,还留着一部络腮胡子,好似个能真善战的武夫。青年姓方,单名一个腊字。 没错,就叫方腊! 就是那位在历史上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摩尼教大起义,爽了不到一年就让宋军镇压下去变成烈士的圣公方腊。 不过现在他还不是圣公,现任圣公是和他在一起的老和尚静明。而且他现在也没想过要造大宋王朝的反,他和师傅静明一起千里迢迢跑来开封府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颠覆大宋的封建主义江山,而是因为墨娘子的一封书信。 墨娘子也是摩尼教的圣女嘛!虽然现在有点不务正业了,不过并没有叛教,也没丢掉圣女的身份为此她可一直是守身如玉的。 作为摩尼教的圣女,墨娘子自然无时无刻不想着要让摩尼教重见天日,从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教派,变成堂而皇之的合法宗教。 而界河商市的建立,让她看到了摩尼教合法化的可能性。 界河商市的《共和商约》中可是规定诸教平等的……既然是诸教平等的,那么摩尼教自然可以在界河商市公开设立寺庙了。 另外,纪忆使辽的时候,还在辽国见到了回鹘过来的信奉摩尼教的使臣。这也让墨娘子知道了西域还有摩尼教徒活动的消息。这也坚定了她在界河重开摩尼教寺庙的信心……界河商市可是准备成为陆上丝路起点的! 到时候,一定会有信奉摩尼教的回鹘商人到来。而界河的摩尼教寺庙不仅可以成为他们精神上的寄托,而且还能让界河的摩尼教寺庙成为摩尼教东西方两支的中心。 说不定还能以此为基础,在界河商市重建摩尼教教廷! 有了教廷,摩尼教才能重新发扬光大啊……摩尼教的组织有点类似基督教,是有教廷分教区的,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一盘散沙了。 此外,墨娘子还知道界河商市在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万商云集之地,是有相当大的商机存在的。 所以,她还想将摩尼教的大部分教产转移既安全,又有许多投资机会的界河商市存放。 开封府内城,东十字街口。正准备将凌晨时一场“暗唱交易”中收取的佣金解往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存放的墨娘子,忽然听见有人叫喊她的名字。 “墨娘子,前面可是墨娘子?” 墨娘子早就习惯了这种走到哪里都能遇上“粉丝”的生活,于是就优雅的转身,脸上还挂着迷人的微笑,可是见到喊她名字的人,却是一怔。 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番人,带着几个穿着棕色长袍,头上缠着白布的白胡子老番人,待走的近了,墨娘子才认出,领头番人儒生是泉州阿拉丁商会的少主白思文。 在江南的时候,白思文常常代表阿拉丁商会去平江和明州同纪家以及摩尼教的一些选人家族做买卖摩尼教的教职人员称为选人,墨娘子这一系的选人大多出自十几个波斯来的流亡家族。他们当然也有各自的营生,主要从事造船和各种波斯工艺品的伪造(就是假冒的波斯工艺品了,主要是波斯地毯和金银器)。因此和贩卖真的波斯工艺品的阿拉丁商会,是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的。 呃,卖假货的需要真货做参考,卖真货的则需要购买一点假货摊低成本…… 不过阿拉丁商会在开封府并没有业务,因为开封府的“洋货”是被赵、艾、李、张、石、金、高、章这八大犹太家族(八个犹太家族的汉姓是宋太宗御赐的)垄断的,没有天方教商人的份儿。 “白小乙,你怎到了开封府?是来应科举的?” 墨娘子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她知道白思文虽然是天方教徒,但是却修习过儒学,还曾经参加过泉州的发解试。 “果然是墨娘子。” 白斯文大笑着走上前,拱手唱了个肥喏道:“方才远远看你的背影,有些眼熟,却不敢相认。这些时日不见,墨娘子确是大不一样,这富贵之气,要强上百倍了。” “小乙哥直恁羞臊自家。” 墨娘子被他说得有些脸红。 她现在真的是个富婆了,身价早就超过了十万缗!已经不大像个苦修的摩尼教圣女了。 “在下是来开封府做笔生意的。”白思文笑着说,“墨娘子该认得佳士得行的大东家武大官人吧?我在泉州都听说了,你现在替这位武大官人在做事,是吗?” “你要找武大官人?”墨娘子一愣,“你和武大官人有甚往来?” “我们两年前在海州曾有一面之缘。”白思文笑道,“当时武大官人曾向在下订了几个古拉姆战奴和波斯女奴还有大食宝马。 为了这笔买卖,在下可是不远万里去了趟巴格达啊。” “哦,是吗?” 墨娘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并不是因为白思文说他去了巴格达墨娘子知道他是在吹牛。两年前的武好古哪有资格劳动阿拉丁商会真的去履行交易?白思文和武好古在海州订立的合同,其实也和废纸差不多。唯一能被履行的,就是波斯女奴而已。 贩卖女奴本来就是阿拉丁商会的主业嘛,别的东西,白思文完全可以找个理由推脱了。 不过武好古在两年前就要请古拉姆战奴,要买大食宝马,却让墨娘子大感意外。 难道两年前的武好古就在为界河商市的武力布局了? “白小乙,你把古拉姆战奴和大食马都带来开封府了?”墨娘子说话的时候,打量了一下跟着白思文来的几个老头。都是体型魁梧,气质阴沉的家伙,看着就有点像是大食海商的打手! “大食宝马还在泉州,不过却带来几位退休的古拉姆战士。” 其实大食宝马还在天竺呢!白思文本来就没想完全履行和武好古签订的合同,直到他在泉州见到了墨娘子的写真集,知道了武好古成了大牛,还听说了界河商市的事情,这才决定要好好结交。 所以就在泉州请了几个退休的水军古拉姆,其实就是大食海商的水军头。还派人去天竺购买马瓦里马冒充大食马,天竺的马瓦里马是阿拉伯马和土库曼马杂交的品种,也是相当不错的马种。 现在马瓦里马还没有买来,白思文就带着四个假冒的古拉姆先一步来了开封府。 “正好,自家也正要去见武大官人,小乙哥不如和奴一起走吧。” 墨娘子瞧了一眼那四个皮肤晒得黝黑的白番老头,心里已经明白那是水上的战士了,却也没点破,还邀请白思文同行,一起去武好古在开封府城外的梨花别院。 …… 墨娘子带着白思文等人抵达梨花别院的时候,武好古正在翻看一本刚刚印出来的《文曲星》杂志的创刊号。 这本创刊号上除了有这一次科举考试的前十名进士(文进士)的白描画像,还有他们在礼部试中写的“论”和“对策”以及一些诗词作品。 当然了,花招儿也是少不了的! 这次的花招儿当然和美女无关了,《文曲星》杂志面对的主要是天下读书人,而且也没年龄限制,还是不要让开封府的花魁去坏了读书人的心境了。另外,鉴于《文曲星》杂志会在大宋全国发行,所以花招儿也分了区域。不同地区发行的《文曲星》杂志将会配上不同版本的花招儿。 不过也有一些花招儿会同时印在所有的版本之上,比如一则推荐贡品云雾茶的花招儿。 云雾茶龙凤团饼现在还没生产出来,不过宣传推广却已经开始了。武好古甚至请了几位高中前十名进士的才子写了诗词来吹捧云雾贡茶! 此外,赵佶也会在琼林赐宴时,把第一批从海州送来的云雾贡茶赐给所有的文武进士。 总之,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云雾茶炒红,让它变成全天下第一等的名茶。 “甚底?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 武好古合上一本准备在东华门唱名当天上市发行的《文曲星》杂志,抬头看着来访的墨娘子。 “你也认得他?”武好古几乎已经忘记这个白思文了。 “认得啊。”墨娘子一笑,“泉州阿拉丁商会……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商会啊,在海州都有分号的。 他这次千里迢迢来开封,想来是要在界河商市也开个阿拉丁商会的分号吧?” “唔,”武好古点点头,“他们可以去界河啊,界河商市本就是欢迎四方来客的。” 墨娘子淡淡一笑:“可他们是大食白番,还是信天方教的!” 武好古看着表情有些古怪的墨娘子,“墨娘子,你是担心阿拉丁商会支持的天方教阿訇向耶律洪基传教吗?” ------------ 第401章 客自远方来 下 耶律洪基可是信佛信到痴迷的辽国皇帝,而此时的大辽国内更是佛寺遍地,僧侣成群,都到了成灾的地步。 天方教的阿訇想要杀入这个被僧尼牢牢把持的市场,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除非他们能用最拿手的剑与火去传播真理…… “阿拉丁商会怎么可能去向辽国皇帝传播天方教?”墨娘子 《天下豪商》第401章 客自远方来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402章 东华门外落马 大宋元符三年四月十三,在开封府皇城的东华门外,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头攒动。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从东华门到马行街,再到潘楼街、御街、汴河大街,再往东去出了梁门、万胜门,这一路上沿途都是人头济济。沿街的高处,或酒楼或亭台或民宅,凡是靠着大街的窗口门口,也都有开封府的官人百姓,翘首张望。其中还有不少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小娘子,羞羞答答地探头探脑。 开封府无处不在的商贩也都赶来了,提篮挑担,沿着这一路叫卖吃食和各种甜汤,各种耍物。 还有一些商贩则是挑着一堆书册在叫卖,卖的是一本名叫《文曲星》的杂书画册,上面画了很快就要堂而皇之骑马游行而来的今科进士的人像,还印了他们的锦绣文章的题诗词赋。 今天可是新科进士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日子!谁不想亲眼见识这等大宋朝的英雄好男儿是何等样貌?谁不想一睹他们的锦绣文章? 况且这本《文曲星》杂书也不甚贵,不过是八十个铜钱罢了。对于开封府外的人们而言,或许是一笔钱。可是对着天下首善之地,收入可能是全世界最高的开封府城的百姓来说,根本不算甚底。 再说了,会掏钱买这一册书的,也不是苦哈哈的力夫或是没正经差事的闲汉——他们也不识什么字,哪里知道进士的文章好在哪里?对他们而言,这书还不如《花魁》画册好呢! 会买《文曲星》的,都是家里有几个闲钱,可以让儿子或者自己读书上进的富裕市民。八十文钱对他们算得了什么? 所以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一路上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手里都拿着一本《文曲星》的创刊号了。 不少人当场就翻看起来,看到精妙的文章还忍不住摇头晃脑念了起来,有几个还大声拍手叫好,仿佛真的能看出好在哪里似的。 开封府、皇城司、三衙禁军今天也都抽调出不少人手来当值了。禁军面街而立,将百姓人潮当在身后,好清出一条窄窄的走道,让从东华门内出来的进士公们可以策马而行,从中通过。 而在东华门,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大嗓门的宦官童贯已经穿上绯色的官府(他还没那么大官,只是为了好看穿一下),戴上了貂珰,手里拿着一个卷轴,站在了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之上,就等着吉时一到,大声唱名了。 所谓东华门外唱名,就是指得这个! 561个文进士,还有几十个武进士,他们的姓名、籍贯、年甲,还有在考试中获得的名次,都要由童贯大声唱出。 唱名结束,骑着高头大马的进士,就要在童贯和武好古的引领下,从东华门内出来,浩浩荡荡的在开封府的街道上巡游一番,然后前往城外的琼林苑吃饭。 而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穿上了他的黑漆濒水山字甲,低着头在检查马儿的性别……呃,就是看有没有“宝贝”了! 也不是每匹马都要看,只需要看几十匹给武进士骑的马就行了。那些武进士这个时候也都已经穿上了大红的衣服,戴着幞头,耳后插了花,喜气洋洋的站在各自的马匹旁边。 武进士也是进士啊!虽然比不了文进士那么尊贵,可也没有的强不是? 不过要做武进士也不容易,阳谷西门家早就想憋个武进士出来,可惜多少年都没成功。今年同样是落空……倒不是西门家的人武艺不行,他们家的女侠都是能骑在奔跑的马上开弓射箭,还能射中靶子,何况去考武进士的男儿?他们在江湖上可都是响当当的大侠。 但是大侠的文章普遍差了火候,虽然兵法七书也都读过,但是却写不了那种兵法策论。 兵法策论是很不容易写的! 这一科的“兵法论”的题目就是论韩琦所创的“方、圆、锐”三种阵图在实战中的运用……这玩意在实战中真的能用? 呃,这题目别说西门家的那些武士不会做,你就是让宋太祖赵匡胤从永昌陵里复活了来考,肯定也是落榜啊。 韩琦的阵图要是管用,李元昊早被打死了,哪儿还有两个梁太后的事儿? 不过谁要写这阵图不好,肯定是考不上的。不仅要写阵图好,还得吹出花儿来才行。实际上还是在拼文笔,和文科举考试没多大区别。所以能考上的,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武士,而是那些考不上文举的富家和官家子弟。 穷文富武嘛!只有富家和官家子弟才能花钱练习一下弓马骑射,然后再凭着一支生花妙笔去吹捧韩琦的阵图,捞到一个武进士。 至于中了武进士之后,当然也不会真的去带兵,而是会以武阶官做文职,一般也是授个试衔县尉去捉贼——贼他们倒是能捉到几个的,比武忠义那老头强多了。 实际上,武进士也是一个给北宋的官员子弟开的做官后门。所以武好古“查马”的时候还遇上好几个熟人,都是开封府将门的子弟。有一个还是潘巧莲的侄子,都很客气的和武好古招呼。 顺便提一下,宋朝虽然文武分途,而且重文轻武,但是宋朝的士大夫还是挺能言兵的,兵法七书人人几乎人人都熟读,除了由枢密院密藏的“战略级”阵图(阵图也是个宝啊,赵光义的《平戎万全阵图》就是国之重器,不到一定级别是不给看的),普通的阵图他们也都是熟知的,有些自己还能画阵图。写出来的兵法策论全都是高水平的! 查完了马,回到东华门内,进士队伍最前面的时候,童贯已经开始唱名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了。 “第一甲第一名,状元,李釜……” 武好古扭头看了眼那个状元公,二十多岁,满是书卷气的一个儒生,正意气风发的立在一匹高大的走马旁边。给他牵马的是禁军的一个杂品武臣,看上去颇为精干。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范致明……”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纪忆……” 童贯已经唱到了纪忆的大名,武好古也将目光投了过去,纪忆已经骑在马背上了,而且也没人替他牵马。 纪忆是个能骑马的儒生,还能坐在马背上放几箭(马当然不能跑了),虽然也不能射中靶子,但是在如今的大宋文人之中也算是弓马娴熟了。所以他不需要禁军武臣给他牵马,可以自己控马。不过看他骑马的姿势和那个紧张兮兮的样子,这马上的功夫也不咋地好啊。 武好古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他不大会骑马,所以武好古就从家里挑了一匹特别乖巧的小母马给他骑,还让林万臣来牵,是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大宋官家赵佶,这个时候也来看热闹了,不过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穿着便服和带御器械高俅、大貂珰杨戬一块儿站在东华楼上往下看。 三个月的国丧已经过去了,从今天开始,整个开封府城就能再次变成繁华似锦的不夜城了。站在东华门外看热闹的老百姓头上也都应景儿似的插了花,远远望去就是一片花海。好看极了! 可惜赵佶现在不能出宫去深入群众了……城西的琼林离宫要是能早点建成就好了。 “陛下,童大官已经唱完名了,进士们该出发了。” 赵佶耳边响起了高俅的声音。 城门楼下面,早就准备就绪的一支乐队已经开始吹奏。原本站在马儿边上的六百多个进士,也纷纷上马,有些个利索的是自己上去的,不过绝大部分是要人搀扶的…… 纪忆是早就骑在马背上的,他是探花郎,前面就是状元、进士,还有开道的武好古和童贯。看到他们全都上了马向前了,早就等的有点不耐烦的纪忆也小心翼翼地控马前行,很快就出了东华门。 东华门外,顿时入目的是一片人山花海,耳边则是欢庆的曲乐,一种人生得意的感觉,马上涌上了纪大官人和其他六百多个文武进士的心头。 而之前那点萦绕在纪忆心头的压抑感觉,现在也一扫而空了。 虽然他没有能成为官家的心腹,可他是进士啊!还是探花郎!这样的出身,是武好古之流无法相比的。 看看眼前这满街满巷欢呼的百姓,他们人人都在为自家这样的进士欢呼啊! 咦!那不是墨娘子吗?骑在马上正得意的纪忆忽然看见墨娘子也在东华门外欢呼的人群中了。他心想:墨娘子也是来看我的?这个圣女一直对我有意思的,就是不好意思说……可是她身边怎么站了一个和尚?这和尚好像是摩尼教圣公静明啊! 他怎么来了开封府?怎么还和墨娘子一起? 他们想干什么?明教的两支难道要合流?圣公一脉可是图谋不轨的…… 纪大官人正吃惊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吼声:“纪大官人,还认得方十三吗?” 纪忆被这吼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拽缰绳,结果他的胯下的走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用两只后腿站立起来了。 这下弓马娴熟的小纪探花的马术不够用了,顿时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了。 纪忆落马了! ------------ 第403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你们,你们……你们要重建摩尼教廷?” 因为坠马受伤,正躺在床上修养的“落马探花”纪忆,听到床前的三个前来探望的“魔教妖人”说出想要在界河商市重建明教教廷的想法,顿时有一种想去临高当知县的冲动。 自己怎么就恁般倒霉呢? 章惇那边的黑锅还没洗干净,明教的黑锅又压上来了,早知道这样就该去临高,躲得远远的才好! “是啊,忆之,眼下不就是个良机吗?”墨娘子笑道,“你家这些年在官场上活动,不就是为了能让圣教有重见天日之时么?如今的界河商市便是一个诸教自由之地吗?圣教总坛如果能在界河重开,不也是随了你家多年的心愿吗?” “墨莉,你要是想在界河商市建个大云光明寺,我也不拦着了。”纪忆心里那个苦啊,自己怎就恁倒霉呢?巴结上章惇,他老人家却成了官家的眼中钉,还累得自己枉做小人!家里面和明教有点关系,原指望能让明教合法化就摘干净了。可是墨娘子和静明老和尚现在却想重开明教教廷! 一个教廷和一座寺庙,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啊! 别看现在白莲寺到处开张,但那是一盘散沙,便是设在睦州的明教总坛,也因为太过隐秘,无法有效调动教众——绝大部分教众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明教总坛,也不知道白莲寺的根底。 实际上,绝大部分白莲寺就是个骗钱的野庙罢了,根本不听睦州总坛的指挥。如今的明教,其实就是一个没有组织的散沙型教派而已。甚至可以看成是佛教的一个分支。 所以朝廷是有可能同意明教重新取得合法地位的。可一旦明教的教廷出现在界河,那么事情的性质马上就不一样了! 明教就会渐渐变成一个组织严密的教派……就如同明教在唐朝刚刚传入中原时一样了。 纪忆知道那时摩尼教的教廷在回鹘,而中原各地的大云光明寺都属于大唐教区管辖。这大概就是摩尼教在会昌一蹶不振至今的原因……朝廷可以容忍散沙一片的佛教、道教,但绝不会容忍一个组织起来的宗教! “教廷绝对不行!”纪忆摇着脑袋,语气坚定地说,“只能是大云光明寺……若是你们答应,我去和武好古打招呼。否则,我也去和武好古说,不许你们开设教廷!我可是下一任的沧州司法参军,界河商市的警巡之事,本官也是可以说得上话的。” 宋朝的州府设有“司法参军”和“司理参军”,共掌刑狱治安之事。不过界河商市并不归沧州管辖,纪忆这个司法参军能管到的,也就是界河商市的堤坝和壕沟之外。 不过能管到界河商市门口的权力也不小了,武好古一定不想和纪忆这个司法参军闹出太多不愉快的。 而且,摩尼教廷出现在界河商市对武好古也没有什么好处。 墨娘子和静明和尚互相对视了一眼,墨娘子笑了笑道:“那就先建一座大云光明寺吧。 另外,现在居住在平江、明州的诸选人之家,也会陆续迁往界河商市居住。劳烦忆之你和平江家里面打一声招呼。” 选人之家原本有十几家,不过由于摩尼教的“计划生育”倾向,选人之家的数量一直在减少,现在只剩下了七个家族,分别以“墨、薛、萨、鲁、伊、明、库”为姓氏。人口不多,男男女女加一块儿不足千人,都从事造船、纺织(织地毯)、金银器等行业,全都是工商之家。 他们的迁移纪忆倒是支持的,虽然会给纪家在平江和明州的生意带去一些不便,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这些选人家族和纪家关系非常密切,如果他们迁往界河商市后,纪忆就能通过他们掌握界河商市的情况了。 如果未来真的要去界河和武好古打对台,这七个选人家族和纪家本身在界河的势力,都会成为纪忆的助力。 “这可以啊,”纪忆斟酌着道,“你们在界河商市开个造船场一定有利可图……还可以在那里做些波斯样式的玩意儿蒙给契丹人和高丽人。对了,契丹那边有许多羊毛,可以在界河商市建个毛织工场。” 纪忆在辽国呆了好几个月,自然知道那边有什么物产和需求。 羊毛在辽国是烂大街的东西,一个大子儿能买一堆。虽然辽国也有毛织行业,但是水平不高,织不出波斯地毯那样的东西。所以在辽国市面上的地毯都是走西域丝绸之路运来的,而且质量也没有选人七家的东西好——人家可是正宗的波斯假货!要是能大量生产,绝对能倾销到辽国和高丽国去的,没准还能在大宋国内卖掉不少。 另外,选人七家里面还有不少船匠,都是都料匠和大匠。宋朝的造船业非常发达,所制造的船只不仅供应汉人海商,也会出口。因此所造船只的式样就不局限于中式了,也有波斯、大食式样的船只生产。活跃于海上丝绸之路上的船只,无论什么式样,大多都是宋朝生产的。 这年头的船肯定得在海上丝绸之路的或是终点建造,要不然就得放空了,放空的损失可比船价贵多了!而阿拉伯那头造船技术好坏且不论,但是阿拉伯半岛上没多少森林可以砍啊。 所以海上的大食、波斯样式的船只,大多也是在宋朝生产的。而选人七家出来的船匠就是专门打造波斯、大食式样海船的。这种海船使用的是三角软帆,拥有一定的逆风航行能力,而且速度也比较快,适合跑远航。缺点则是需要的水手比较多,操纵起来也比较复杂,一般的汉人水手还操纵不了。不过纪家的水手倒是能操纵这种波斯、大食式样海船的。而将纪家所需的波斯、大食式样海船的产地挪去界河商市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候纪家的远航船队就可以从界河商市出发,直接在界河商市装上质量极佳的定州瓷器了。 …… 墨娘子、静明和尚和方腊离开纪家不久,武好古、武好文兄弟就上门来探访了。 虽然武好古对纪忆落马这事儿很有一点幸灾乐祸,不过该尽的礼数他还是要尽的。武好文和纪忆怎么说都是同榜进士,而且还都是太学出来的。而武好古和纪忆又是一起拍马屁的同僚,很快两人又要一起去沧州做官。所以面子上还是要一团和气的。 在纪忆修养的卧房内寒暄了几句,又说了一会儿伤情——纪忆伤得并不重,只是腿有点瘸,腰有点痛罢了——然后纪忆就把话题引向了摩尼教了。 “摩尼教教廷?”武好古不知道历史上的摩尼教是怎么回事儿,不过“教廷”什么的他是知道一点的。 “就相当于摩尼教的朝廷!”纪忆皱着眉头道,“唐朝的时候摩尼教是回鹘教廷在操控的,不过现在回鹘教廷早垮了,整个是群龙无首,所以就有些摩尼僧想要在中原重立教廷了。” “有教廷不好吗?”武好文问。 “当然不好了,”纪忆摇摇头道,“教廷就是个小朝廷啊,管着一教的大事,私设属员,有人管钱财,有人管属吏,有人管营造,有人管传教,有人管教法,下面还会划分教区,就像国家的州县府路一样……听说有些个西方教派还有兵马呢!” “这不是造反吗?”武好文吃了一惊,“那些国家的朝廷就不发兵捕拿?” 武好古心想:捕拿哈里发和罗马教宗?怕是拿不住啊…… 不过话说回来,洋人的办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武好古忽然又想道:人家基督教、天方教、摩尼教能够万里迢迢从西方传到中华,其中基督教和天方教后来还传遍世界,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儒学为什么不行?孔子、孟子之道为什么就不能传到罗马,传到巴格达去?别说罗马、巴格达了,就是马六甲和爪哇岛现在也不信孔孟啊!现在的地球上就只有大宋、大辽、西夏、大理和安南还有日本国有儒家传播。 这个不就说明儒家在传播上的失败吗?是儒家的道理不好?恐怕也不一定吧?儒家虽然缺少了大神,但是可以和其他宗教结合传播啊。 既然道理上没什么不好,那就一定是传播手段的问题了!儒家好像没有专门的机构负责向外传播孔孟之道吧? 别说现在大宋军事上瘸腿了,就是过去汉唐最牛逼的时候,似乎也没干过这事儿啊?就是李二那样的牛人,也没派程咬金一手斧子一手“五经”的去向西域人民传播儒家真理啊? 武好古心想:果然是不能固步自封啊!中华的儒家还是得向人家基督教、天方教、摩尼教学习啊!这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嘛!等将来自己在界河商市打开局面了,一定得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搞个儒家教廷?唔,或许还可以搞个孔孟骑士团? ------------ 第404章 博士团的起源 “二哥儿,你说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算是传教吗?” 在从纪忆家里出来,坐着马车往回走的路上,武好古突然问自己的兄弟一个有点古怪的问题。 武好文皱着眉头,“传……教?大哥儿,你说的话怎么就恁般变扭呢?” 是有点变扭,圣人被武好古说成传教士了,能不变扭吗? 武好古道:“变扭吗?孔圣人不是带着弟子花了十几年时间走了卫、曹、宋、郑、陈、蔡、楚等国去推行他的大道吗?这就是传教啊!” “大哥儿,您这说法……好吧,就算是传教吧。” 武好古点点头道:“那么孔圣人当年能够周游列国去传教,那我辈儒生,能不能效仿先贤,也周游列国,将孔子、孟子之道传播四方呢?” 武好古是觉得那么好的孔孟之道,就中国人民、朝鲜人民、越南人民、日本帝国主义在学――后来好像还不学了――那多不好啊?怎么都得让全世界人民一块儿来学吧? 要让全世界人民都来学习孔孟之道,那就有人去传播大道啊!要不然谁知道有那么好的孔孟之道啊? 武好文摇摇头道:“大哥儿,我辈怎么能和圣人相比?传播大道是圣人所为,我等后学晚辈怎么能行?” “怎么不能?”武好古正色道,“你看人家释迦牟尼没来过中土吧?现在释迦牟尼的信徒满开封都是,连你这个进士都在拜佛。 还有那个天方教的穆圣穆罕默德也没来过中国啊,现在泉州那边不就有好多天方寺?还有十字教,就是景教的那个圣人叫……叫天兄耶稣的,不也没来过中国?人家的徒子徒孙唐朝就来了。他们都能来,我辈儒生,怎么就不能去呢?难道那些传教到中国来的和尚、天方僧、十字僧的,都能和他们的创教之主相比?他们不照样到处传教吗?” “大哥儿,你这话儿……你怎么能把孔孟之道和佛教、天方教、景教相比呢?” 武好古点点头,“你说的对,是不能比啊!主要是我辈儒生不能效法先贤,没有将圣人的道理传播四方。所以佛教、天方教和景教才会传得到处都是啊!” 什么意思?武好文瞅着自己的哥哥。这是说儒学不如佛教、天方教和景教?怎么可以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武好文正色道:“大哥,道理可不是传得越远越好的。” 武好古正色道:“那圣人不好好在鲁国眯着,周游列国去作甚?虽说大道不能以传播远近而论,但是传不出去的道,肯定是个失败的道。” “这……”武好文眼皮翻了翻,真不知道该和自己这脑筋搭错的哥哥说什么了?因为武好古的话虽然是胡扯,但是乍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 武好古看到弟弟没话了,于是就更自以为有理了,又问:“你得给愚兄参谋则个,该怎么传播圣人的大道。” 这题目……都可以拿去做礼部试的策论了! 武好文还是个好弟弟,他认真想了想,说:“西周有辟雍,西汉有太学和学宫,到了我朝文风鼎盛,不仅有国子学、太学、小学,还有府学,州学,县学,还有许多民间的书院,这些都是传播圣人道理的。” “对,对。”武好古连连点头,“不能叫寺庙,得叫学院……传道的也不能叫和尚、道士,得叫博士。” 还别说,有个科举考第六的进士弟弟就是好!武好古和兄弟聊了一会儿,已经豁然开朗了。 儒学要走出去,就得有传教布道的机构,这个机构可以称为“孔子学院”或者“孔孟学院”,也可以是别的什么学院。学院相当于寺院,那么僧团就是博士团了,自己就是博士团大团长! 博士团还应该分成传道和护道两大类。传道的博士是学院博士,负责传授儒家的真理。护道的博士则是武装博士,负责用弓箭和刀枪去教化各种蛮夷……能教化的就教化,教化不好的就消灭! 呃,有教无类嘛!蛮夷也是人啊,也应该沐浴在孔孟真理的光辉之下!只有所有的蛮夷都被教化得克己复礼了,天下才会真正归仁啊! 原来“颜渊问仁”这段还可以这么解释啊!武好古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儒学修为又上了一个层次了,距离大儒的水准更近了一些。 而且,传播儒学也是一个救国的路线啊――如果完颜阿骨打一家子和成吉思汗的祖宗都被儒家的博士团教化了,也重文轻武去考进士了,天下不就太平了吗? 就算女真、蒙古教化不了,博士团总可以在辽国、西夏国、高丽国、日本国和安南国发展壮大吧?总可以招募到许多武装博士,到时候可以去保卫辽国的儒家道统,还可以用来教化南洋诸岛的各种蛮夷……总之,博士团和商团互相配合,才能真正扩张儒家的道统,才能真正扩张华夏的生存空间。 否则就算把人口殖民出去了,也是传播基因,而不是道统。 武好古心说:这下终于有人可以继承孔子孟子的理想了!孔子孟子在九天之上一定会保佑自己这个北宋大儒的……因为儒家的振兴,就要靠自己这个真正的大儒了。 可武好文却是连连摇头道:“大哥儿,你就别瞎琢磨这些没用的了。有这功夫,你还是给小弟弟谋个好一点的官职吧。” 怎么是没用的呢?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成为大儒的武好古在心里面叹了口气儿,自己这个弟弟才中进士,就把弘扬儒家大道的事儿丢一边,只想要做官了。 根据宋朝的制度,第一甲到第四甲的进士登第后,不需要再经吏部考核,就能释褐入仕了,而第五甲的进士则需要守选――就是等候做官的意思。不过就算是直接释褐入仕,也是有个过程的,有时候等上几个月没官做也是稀松平常的。 因为宋朝的冗官现象非常严重,一个职阙经常有几个官员待选。 不过武好文是不会待选很久的,倒不是因为他朝中有人,而是因为他的名次比较高。进士待选的时间,是根据名次来定的。名次越高,授官就越早。武好文是第二甲第一名,差不多四月份就能拿到官身,五六月间就有官职了。 他寄禄官不必说,就是从九品将仕郎了。选人四等中最低一等,也就是最小的官儿。至于他的职官,就有的好说道了,判司簿尉也是有高下的不是?而且在哪儿任职也有说法啊。 若是做地方官,开封府界是不可能的,武好文户籍在开封府啊。但还是可以谋个离开封府近一点的地方,方便时常回家孝敬父母。 另外,不当判司簿尉直接安排在京中做官也不是不可能。武好文也算是赵佶的人吧?而且他岳父还是韩忠彦,怎么都该有点儿优待吧? “你想留在京中?”武好古问。 “最好能留在京中。”武好文点点头,“大哥儿,可有门路?” 武好文现在虽然是第二甲第一名的进士了,可他年纪还小,才18岁,搁后世也就是才入大学而已。而且他还有点宅,阅历等于零。真要去地方一定会坏事儿的,还是留在开封府比较放心。 “那……”武好古想了想,“那你先结婚吧,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多好啊……你去大名府和韩家十七姐成婚,怎么都能拖延上几个月再授官吧?最晚到秋天,为兄就有办法给你弄个秘书省正字了。” “入秘书省?真的吗?” 秘书省不是管女秘书的部门,而是个国家图书馆档案馆之类的部门。去图书馆任职的油水自然不能和去地方做“县公安局长”相比。但是宋朝重文轻武嘛,抓贼的前途怎么能和管理书的官儿籍相比?正字可是最小的“儒臣”啊,比正字大一级的校书郎就算是馆职了。 如果初入仕途就能做秘书省正字,将来宰执不敢说,翰林学士(宋朝的翰林学士可是大官)那是早晚的事儿。 “没问题。”武好古压低声音道,“向太后无意政事,而且对官家非常信任,估计到秋天就会撤帘了。到时候我去和官家分说,让你入秘书省做正字。” 向太后要撤帘了,赵佶那边就好说了。一个正字而已,又不是校书郎,给武好文做没什么不妥。 “那可就多谢大哥儿了。”武好文当下就在马车上称谢了。 兄弟两人顿时热络了不少,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就回到了城西厢的武家大宅。才入宅门,武好古就看见自己的老爹武诚之守在院子里面了。见到武好古就急急地道:“大哥儿,梨花别院方才遣人来报,说十八姐要临盆了。” 潘巧莲是去年七月怀上的,预产期差不多就是今年四月了,也就是现在。 “快快备马!” 武好古连忙吩咐家人给他牵来了坐骑,上了马后就急急的往城外去了。武诚之后武好文则上了马车,跟着武好古后面,一起往梨花别院而去了…… ------------ 第405章 武美娘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当武好古策马来到梨花别院大门口时,正逢苏影儿急急忙忙的出门。 见到武好古,苏影儿异常惊喜,显然是有好事儿要说了。 “十八姐可生了?” “生了,生了,母女平安!”苏影儿行了个福礼,“奴婢给老爷道喜了。” 是个女孩。 武好古闻听便笑了起来,别家重男轻女,可是武家人从来不轻女的——在武家祠堂里面,摆在中间最大的一个牌位就是则天大圣皇帝啊!就是武则天啦,那可是武家人的骄傲啊,有她武家人才能吹祖上出过皇帝啊! 在这位老奶奶牌位前,武家的男儿谁敢说女子不如男?所以武家历来的传统是不轻视女孩的。 而且据武好古所知,开封府的平民百姓也不重男轻女。因为开封府的房价太高,贵人又太多。儿子生多了有买房的压力,女儿则有机会给富贵人家做妻妾…… 武好古从马上下来,顺手把缰绳丢给了苏影儿,自己则大步流星走进庭院,然后飞也似的往潘巧莲所在的产房而去。产房在一所相当幽静的庭院里,在郁郁葱葱的大树之下,有两排厢房,武好古到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 西门青正在其中的一间厢房里面,从窗户缝里看见了武好古,就推门走了出来。武好古刚要开口呼唤,却见西门青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十八姐何在?” “方才我出来时,姐姐和刚生下的孩子都睡着了。姐姐生得可不容易,你今天上午刚出门她就要生了,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生下来,不过总算是母女平安。” “用了产钳没有?” “没有。”西门青摇摇头道,“那位韩郎中不是说产钳会伤着孩子的头颅,不可以随便使用的吗?所以没到不得已,就没用……不过却累着了姐姐。” “没事就好。”武好古也是长出了口气。 虽然有“韩郎中”的贡献,但是这年头生孩子还是在鬼门关前转悠一圈。自己的一妻一妾都能顺产,还真是老天爷保佑了……也可能是孔子、孟子在保佑自己这个宋朝的大儒。 “快些带我去看看孩子吧。”武好古已经有点着急想见一见自己的女儿了。 现在他也算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嗯,随奴来吧。”西门青应了一声,就轻手轻脚的领着武好古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面摆着一张床榻,榻上睡着一个姿色妖娆的美人儿——在怀孕之前,潘巧莲稍微有些纤细,现在则显出了丰腴,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潘巧莲身边摆着一张小床,床上也睡着个美人儿,小小的,白嫩嫩的,小脸儿红扑扑的。虽然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但是武好古还是可以看出她的五官长得非常漂亮,眼缝很长,鼻梁挺拔,嘴巴小小的。将来一定和她妈一样,是个妖娆美人啊! 武好古看着自己漂亮的女儿,忍不住伸出手,拂过了女儿的脸颊。 “大郎,你看她像谁?”潘巧莲这个时候忽然醒了过来,眨着大眼睛看着武好古。 “自然是像十八姐多一些,像我少一些了。” 其实武好古长得也不错,是个翩翩文士的模样儿,女儿家像他也不错。 “可是,却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又怎地?武家的女儿可胜过男儿啊!” 潘巧莲总是有些不满意,西门青可是生了个儿子的!而且武好古还准备让这个儿子继承海州武家——海州武家是白波武家的分支,而武好古自己则出自开封武家,也是白波武家的分支。将来武好古成了将主,开辟了武家将门,也应该算在开封武家的账上。武好古的这个安排,并不是把武义勇安排在继承人的位置上。 不过也充分显示了对这个长子的重视! “这孩子要唤作甚名字?” “便叫美娘如何?” “媚娘?武媚娘?” “美娘,美人的美。”武好古笑道,“媚娘可是祖宗的名字。” “对了,你家祖宗是武则天……”潘巧莲也笑了起来,想了想道,“那就叫武美娘吧。” 一旁的西门青也附和道:“对对对,就叫美娘,将来也嫁进宫去,做个皇后娘娘。” 她的这番祝福,却换来了武好古的一记白眼。 嫁给钦宗那倒霉蛋?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妹妹,”潘巧莲笑道,“大郎还要做大事呢,若是当了国丈,可就甚底都做不了啦。” 宋朝的外戚可不比汉朝,可以堂而皇之的做大将军独揽朝纲。外戚就是养起来什么事儿都干不了的宠物。 看了一会儿女儿,武好古又让潘巧莲继续休息,然后才和西门青一起出了厢房。 两人回答武好古的书房里坐下来,西门青忍不住问起了武好古北上和自己东去的日程安排。她虽然是走惯了江湖的女侠,但是真要和武好古分别了还是有点不大愿意的。而且她在开封府的生活也非常惬意,梨花别院非常舒适,开封府城内又热闹非凡,岂是海州可以相比的? 其实武好古也有点不舍,可是他很清楚界河商市和海州的重要性,于是深吸口气道:“我五月初就启程,先陪二哥儿去大名府,他要在那里迎娶相州韩家的十七姐。等二哥儿和韩十七姐的婚事一了,我就会去界河商市,等到今年九月或十月再回开封府。 大姐儿,你也五月份启程吧,走一趟海州,安排好分家的宅邸堡坞,最晚明年春天,白波武家的几百子弟就要迁过去了。那里可是我家未来的基业所在,一定要好生经营。 另外,你到了海州之后再寻个去日本国的商人,给我捎一封信去日本国的平安京,给小相国寺的主持临政和尚。” 临政和尚就是傅和尚,他去日本国已经好些年了,如果一切顺利,现在该是京都相国寺的主持了。武好古和他建立联系,自然也是为了界河商市的发展,试着开通界河商市到日本国的商路。 另外,日本现在是小半的儒家大半的佛祖。也就是说,儒家在日本已经有点基础了,完全可以成为“博士团”传播儒家真理的试验田。 虽然后世中日关系非常糟糕,但是如今的日本国就是大宋朝的超级粉丝。就像后世日本粉美帝一样!对现在的日本来说,大宋的道理就是好的!儒家博士团不去日本传教那都说不过去啊。 而且日本好像还盛产金银铜,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开发?有个叫什么佐渡岛的好像产黄金,还有什么石见国产白银,等博士团在日本站稳了脚跟,可以派人去佐渡岛找找看…… …… “忆之,真的就这样任他们胡来?” 同一时间,纪忆的宅邸内,看上去病病歪歪的纪大官人正一边看自己婚礼的花销账目,一边和自己的族兄,同时也是界河商市元老会元老的纪磊说话。 谈话的内容很快转移到了将要开建的界河大云光明寺上了。听到自己这个兄弟的问题,纪忆忍不住就皱眉头了。 他不想和墨娘子、静明和尚计较不等于平江纪家的其他人也不想计较。他现在中了探花,马上就要娶章惇的孙女,已经从江湖一步跨入了朝堂。自然想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可平江纪家是没有办法退出江湖的!因为纪家海商,也是靠刀剑杀出来的。而为纪家卖命的壮士,大多都是江南的明教徒!要不然他们怎么恁般能打?心中有光明神,手上的刀子才格外锋利啊! 如果和明教划清了界线,那么纪家海商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你想怎么样?”纪忆看着自家的兄弟。 “圣女毕竟是我家的人!”纪磊道。 平江纪家是靠圣女控制替自己在海上打打杀杀的教徒的。他家虽然是“听者”,但是两百年来,都牢牢把圣女控制住手中。直到纪忆以明教合法化为借口,把墨娘子带来了开封府,事情才发生了变化。 墨娘子现在不仅红透了半个开封府,而且还靠上了武好古这座大山,甚至还搭上了官家赵佶的线。 所以纪忆就控制不住她了! “这里是开封府,不是平江!”纪忆摇摇头道,“开封府是将门和皇城司的……墨娘子和官家有点关系,皇城司一定会派人看着她的。 而且开封府的将门中还有不少人对她有那么点意思。你可知道开封府的黑道多多少少都被将门控制着吗?我们平江纪家在开封府,连过江龙都不是,充其量就是只过***。” “这个我知道。”纪磊笑道,“在开封府,就是西军将门都得低头,何况我家?我是说在界河商市下手!” “下手?”纪忆翻了翻眼皮,他没投好胎啊,因为他家不是好人啊!海商你想想看能是好人吗?还不就是习惯拿刀子说话的? 在海上,没王法的地方,能抢谁不去抢? “你要杀谁?”纪忆道,“墨娘子可不能杀……谁知道官家有没有睡过她?” “谁要杀她啊,”纪磊笑了起来,“杀静明老秃驴怎么样?方十三是个没脑子的,老秃驴要是死了,他当圣公一定斗不过咱,至于圣女……你找个机会破了她的身子就是了。” ------------ 第406章 界河商市 上 在开封府城外西北,金水河畔,一处名为“画仙观”的小小的道观,现在已经成了个小有名气的景观。不少开封府的才子佳人,官员豪商,都喜欢坐着画舫马车,乘着和煦的春风,来此一游。 他们倒不是来道观上香的,而是来欣赏观内美轮美奂的壁画和不时会在画仙观内展出的名家书画的。 观内的壁画都是武好古、米友仁、张择端、杜文玉,甚至还有化名赵小乙的赵佶的手笔,有道教的神仙图,有云台山和燕山的风景图,还有武好古和赵佶的美人图,其中一幅还是油画版的《墨娘子舞蹈图》,简直就是艺术瑰宝啊! 而在画仙观展出的书画,则都是佳士得行的卖品,而且还都是公开唱卖的精品。会先在画仙观展出一段时间,然后再进行唱卖。而唱卖举行的地点也是在画仙观内。 画仙观两旁刚刚伫立起来的两栋“高楼大厦”也颇吸引眼球,特别是那栋高达四层的共和行总店楼,现在虽然还没有完成装修,不过四楼的“观景台”已经开放了。 那可是个一览京西风光的好去处,邀上个好友,带上七八个美姬,登上共和楼,置酒观美景,歌舞助诗兴,那真是要多风雅有多风雅啊! 不过今天登楼的人物似乎有些奇怪,并不是文人雅士,而好似是某个正准备去西北或是河北军中赴仍的将家子。 因为在共和楼和画仙观外,新修建的碎石路上,停着十几匹高高壮壮的大马,看它们的肩高,就知道不是寻常的走马,而是可以上战场冲杀的战马了。而且这些战马的背上都是光溜溜的,连马鞍都没有加上去。这说明它们根本不是用来骑着赶路的。 在这队战马前面,还有几十匹走马,都加着马鞍,其中一部分走马的马鞍上还挂着箭囊、马弓、步弓和马枪,马屁股上还驮着卷扎起来的皮甲和行李,俨然就是一整套精锐骑兵的装备。 这些走马旁边,二三十个精壮汉子都穿着行装,一个个席地而坐,捧着画仙观里拿出来的酒肉,在汁水淋漓的吃喝。 另外还有几辆非常朴素的马车,也不知道是给女眷乘坐的还是用来装运行李的,停在队伍的最后。 看来今日真是有哪位武官远行,有人借了共和楼置酒,为这位武官饯行。 共和楼四层,一个面向东南的平台上,搭出一个棚子,棚子四下还张挂起了厚厚的锦缎帘幕。帘幕之内,坐着六个人。分别是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画仙观的两个道人郭京、刘无忌,还有枢密院兵学司的慕容先生和赵钟哥。也没有叫歌姬作陪,只是摆了一桌酒菜。 慕容老头抿了一口酒中仙,又看了看周围,“谁能想到这是在给《花魁》画册的大东家送行?要是知道了,满开封府的花魁,可都上赶着来陪酒了。” 武好古闻言轻笑道:“香山先生,你以为某家天天泡在脂粉堆里吗?某家和那些花魁,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可不能劳烦人家来相陪的。” 武好古说这话的时候,郭京和刘无忌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在闷笑。 武大郎现在越来越虚伪了,他可是带着两个美人儿上路的!一个是撷芳楼的行首白飞飞,一个是他的女徒弟杜文玉。 现在这两个女人都在画仙观里面,由郭京和刘无忌的娘子在招待,没有出来陪酒而已。 赵钟哥还不知道武好古“虚伪”,指着武好古日益健壮起来的体型道:“老师,你瞧他这身子骨,也知道不是被酒色掏空了的。” 慕容老头含笑不语,武好古则接过话题,笑着说:“今日忙着赶路,所以才一切从简的……不做官不知道啊,这官场上的迎来送往是真耽误时间。某现在是官家的心腹,一路上不知多少顿酒宴等着去吃呢。若不是从简,两个月都到不了界河商市。” 郭京一笑:“大郎你还真是勤勉啊……不过这些年你也真是做了不少事情了,寻常的文官没一个能和你比的?不若下一科也考个进士,这样才能堂堂正正做官,也省得被人在背后说是近幸了。” 看来有不少人在武好古的画仙观和共和楼里面说武好古是近幸小人来着,都被郭京给听到了。 武好古笑了笑:“近幸才能做事啊,要真中了进士改了文资,行事就没那么方便了。” 近幸是被清流鄙视的!不过却是官家的代理人,行事方便不说,也不需要像文官那么谨守礼仪道德。 别的不说,如果武好古的爸爸明天两脚一蹬去见武则天了,武好古这个近幸可以夺情——近幸嘛,就是忠比孝大的!可是武好文就得老老实实回家去当孝子守制三年。 最近这段时间,李诫(《营造法式》的作者)的弟弟李譓就想借口去给哲宗皇帝修陵墓夺情,结果被人一顿批斗,名声坏了不说,还是得继续在家呆着装孝子。 另外,武好古现在搂那么多钱,要是文官士大夫不让人弹劾贪婪才有鬼——就是合法经营也不行啊!宋朝的规矩是“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文官士大夫捞一点不是不行,但是不能捞那么多啊!不过近幸武官就没问题了,根据老赵家的祖制,他们就应该是贪婪的。 所以武好古在真正了解了宋朝官场的游戏规则后,就打消了转为文官的念头。 他要真的以近幸吏商和武官的出身转文,那恐怕立即就会变成士林公敌和官场一害了。 武好古顿了顿,又说:“不过进士还是要有一个的,文进士我是不行的,武进士倒是可以来一个。因为我还想在界河商市办个书院,有个武进士也方便一些。” 听到武好古说要在界河办书院,武好文就马上想到了“传教”……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啊!最后不会被天下读书人骂成狗吧? 而且,武好古总把儒学和宗教做对比,怎么都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啊。儒学真的能像宗教一样传播吗?真的可以由一所书院派出博士团去传播儒学吗?好像从古至今没有这样干的。 可是儒学是怎么传播的呢? 武好文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慕容先生,”武好古一指赵钟哥那个大块头,“等我在界河的书院办起来了,你可得给我派几个学生做书院的老师,钟哥儿可一定得派给我。” “我的学生?”慕容老头一愣,“他们大多在辽国啊。” “在辽国怎么了?”武好古笑了笑,“界河商市不就在宋辽之间吗?那个书院要教的可不仅是宋人,辽国的世家子弟一样欢迎啊。 而且先生现在不是在主持枢密院兵学司吗?不久之后也要去沧州主持兵学堂的,兵学的生员也是您的学生啊。” 赵钟哥插话道:“兵学司的学生不应该授官吗?怎么会去界河教书?” “授官?”武好古苦苦一笑,只是摇头不语。 若是哲宗还在,给兵学司的生员授官,再用他们组织新军去北伐燕云的计划还是有可能执行的。 可是现在,宋徽宗走的是异论相搅的路子。开封将门、旧党名门和新党酷吏他都要用,还得搅和在一块儿。练兵这种危险的路子,早晚给搅黄了。而兵学司出来的生员,一部分有门路的大概可以得到官职,没有门路的就得自谋出路去了。 到时候,就把他们都收到界河塞进博士团……去当职业传教士!这事儿必须是职业的,必须有一个如教廷一样的机构去把他们组织起来,给他们发薪水,让他们可以一级级的晋升,只有这样博士团才会变成一个传播儒学,捍卫儒学的团体组织。 …… 在开封府城内的相府之内,终于养好了伤(其实也没什么伤)的纪忆今天是来相亲的,对方是章惇的长子朝奉大夫章择的女儿。章择本人并不在开封府,而是在外地做官,所以就由章惇来充当长辈,主持相亲了。 相亲当然是让人满意的,章惇的这个孙女那可是知书达理,样貌端庄的。而纪忆也生得好皮囊,相貌堂堂的好男儿,还是探花郎。自然是对上眼了! 相看完毕之后,章惇也没让纪忆去和自己的孙女畅谈人生理想诗词歌赋,而是直接把纪忆和自己的儿子章援一起唤进了书房。 “忆之,你的差遣明天就会下来。”章惇也不废话,直接就入了主题,“沧州司法参军,等婚事一了,就赶紧去赴任吧。” “好的,晚辈会尽快上路。” 章惇摸了摸胡子,眉头皱了皱,“等你到了沧州之后,老夫的弹章也该来了……到时候就该请郡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河北东路转运使张商英是老夫的人,他会照应你的。 另外,界河商市的事情,你不要直接写奏章报到中书,也不要向知沧州事或河北东路提刑点狱司报告,都报给张商英。” ------------ 第407章 界河商市 下 哗啦啦的马蹄踏过溪水,当先一骑骏马已经渡过了不知名的小溪踏足北岸。马上的人物,绿色的武官常服,黑色的幞头,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英气蓬勃,正是武好古。 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草场,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白云也似的羊群,在草地上面流动。整个天地间,就仿佛是一幅塞外草原的风光图。 “官人,这里真的是沧州么?奴怎么觉得仿佛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 和武好古说话的是白飞飞。也不知道是和武好古相处久了产生了感情,还是因为武好古现在的大宋官家的心腹了。她这次居然丢下撷芳楼的事情不管,主动要陪武好古走一遭界河。而且一路细心照顾,让武好古过得非常舒服。 更让武好古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行首女妓一点儿不娇气,还会自己骑马赶路。马术虽然不能和西门青比,也比不上潘巧莲,不过总算不会跌下去。比起武好古第一次离开开封府时,可是强了不少。 而武好古这两年也没虚耗,除了赚钱拍马屁和领悟儒家思想之外,也在努力锻炼身体。身体是传播儒家大道的本钱啊!要是没有这副好身板儿,在过了大名府以后这一路好赶,恐怕就该病倒了。 一路兼程之下,武好古的行程极快,不过数日,就从大名府赶到了沧州北部。而一行人进入沧州之后,就明显感觉到了荒凉的气息。 越向北,就越荒芜!到了沧州北部,干脆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原,连农田村庄都成了稀罕的存在,更不用说城市了。 武好古和他的随行人员立马在溪边,等着杜文玉乘坐的马车慢悠悠赶来。看着周围一片苍茫,武好古笑着对白飞飞说:“过了清池县城向北,几乎半个沧州就都是这般的草原。连个县城都没有了,这一片都是清池县的地盘。要到界河岸边,才会有一些屯田的军寨,到那里就能看见村庄了。 飞飞,你还能骑马赶路吗?我们再赶一赶,争取天黑前到界河商市,要不然就得在野外露宿了。” 大宋有恐辽症啊!清池县城以北直到界河都是大平原,又因为《澶渊之盟》不能构筑城池。所以干脆就不发展,统统当草原放羊得了。 武好古上次从辽国回来的时候就走过沧州北部,知道这里的情况。 “嗯。”白飞飞点点头,“官人放心吧,奴还能赶路的。” 这时杜文玉乘坐的马车和另外三辆装运行李的马车,已经出现在了小溪对岸,正准备涉渡了。 小溪并不深,涉渡起来并不困难。看见马车摇摇晃晃过了河,武好古就牵动马头转了个方向,然后呼哨一声,撒开马缰就直奔出去,后面二三十骑,也都轰轰隆隆的跟着他向北卷动。 界河商市,本大儒来啦! …… 在界河之畔,名叫泥沽寨和双港寨之间,一片狭长的河滩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工地仿佛。 可供上万劳工居住的营盘,已经在平整建设。从沧州、清州雇来的小工们,正聚得一团一团的,狼吞虎咽的嚼着炊饼夹肉正宗的开封菜啊!从开封来的工头儿还在当间叫着:“快些吃,吃完了还有活儿,今天怎么都得把地整平了,明天就开始盖房子了!” 除了营盘,界河边上的堤坝和码头,也已经初具规模。有不少小工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打夯土打垒。一个小小的临时码头旁,正停着一条从辽国开来的运木头的大船,一根根圆木正被小工从船上扛下来,堆积在空旷的地方。 在靠近码头的一片已经平整好的空地上,四座砖木结构的小院子已经伫立起来了,虽然朴素,却也能遮风挡雨。小院子前面竖起了旗杆,上面挂着认旗,分别书写着“警巡所”、“营造所”、“政所”和“马舍”。在挂着“警巡所”旗帜的小院子里面,还有一座木结构的瞭望塔,此时正有个穿着红色战袄的兵士在站岗放哨。 在这四座一字排开的小院子对面,则是连片的帐篷,应该都是劳工们的临时住处。这会儿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在。 武好古一行的大队车马一到,瞭望塔上的兵士就大声通报了下面。正准备吃晚饭的林万成和黄植生还有张熙载等人,就连忙放下饭碗迎了出去。张熙载眼尖,很远就认出了领头的是武好古,连忙兴高采烈地大喊道:“是武东门,是武东门来了!”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策马飞奔向前去了。他已经看到了这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看到质朴而又充满活力的劳动者,看到了一座正在蓬勃兴起的自由城市! 这是开创了历史的资产阶级自由市啊! 虽然刚刚开始,但却是一张可以绘制出最美好画卷的白纸。 武好古骑马穿过人群和工地,在四座小院子前面突然勒住了缰绳,他胯下的乌云骓一声嘶鸣,前蹄扬起,用两只有力的后腿站立起来。不过武好古去依旧稳稳的用双腿夹住马鞍,直到两只前蹄猛地落了下来。 “东门好俊的马术啊。” 先武好古一步到达的林万成看着坐在马背上的武好古,也忍不住赞了一句。看来用不了多久,武好古就能在跑起来的乌云骓上射箭了。 武好古笑吟吟的跳下马来,笑着对林万成道:“老林教头,这可都是你教得好啊。” 接着他又转头看着黄植生,笑道:“四哥,你这个都料黄四郎真是名不虚传啊!这才多少日子,界河商市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黄植生笑着想行礼,却被武好古一把扶住肩膀。黄植生笑道:“没有大家帮忙,在下这个都料能成甚底事情?这次帮忙最多的就是辽国那边的马副使了,建房的砖木都是他帮着从燕地运来的……没有马家帮忙,怎么也置不现在这个家当啊。” “你见过马二哥了?”武好古笑着问,“他说了甚时候会来界河么?” “马副市就在界河啊。”张熙载替黄植生答道。 “他在界河?”武好古四下看了看,“在哪儿呢?” “在对岸啊。” 对了,界河商市不仅有宋朝部分,还一部分在辽国的土地上呢! 而且辽国南京道的商市榷场都是南京道警巡院在管着,马植现在是南京道警巡副使,界河商市的差事,多半就落在他身上了。 说话的时候,白飞飞和另外的二十几骑,还有四辆马车都已经感到了。武好古笑着对马上的白飞飞道:“飞飞,此处简陋,可要苦了你了。” 白飞飞从马背上翻下来,“奴就知道这里简陋,才一定要跟了来照顾官人啊。” “哈哈哈。”武好古大笑了起来,能让这样的女人一路跟着伺候自己,界河之行还真是挺愉快的。 “今天累了,”他又扭头对张熙载、黄植生、林万成道,“你们谁带我去住处安歇,明日再谈公务吧。” 林万成年纪最大,资格也最老,所以武好古不在的时候就以他为首,当下便自告奋勇,领着武好古、白飞飞,还有坐了一路马车,有些晕晕乎乎的杜文玉往挂着政所认旗的院子走去。 …… “还真是有点简陋啊,文玉,飞飞,委屈你们了。” 林万成走后,武好古就领着自己的两个女人在政所后院的宅邸里面走了一圈。说是宅邸,其实就是一个三合院,一排正屋,两排厢房,都只有一层楼,看上去有点低矮。 武好古住的是坐北朝南的正屋,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摆放杂物的库房和一间吃饭会客用的厅堂。 白飞飞住在朝东的厢房里面,只有一间卧室,没有配书房,而是配了间厨房厨房里面比较宽敞,也可以在里面吃饭。 杜文玉住的是朝西的厢房,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和一间仆人住的房间。除了杜文玉之外,还有一个白飞飞带来的厨娘和仆妇住在那间仆人房间里面。 白飞飞柔声笑道:“官人,这里就很好啊,只要能和官人在一起,奴就心满意足了。” 杜文玉则是撅着小嘴儿,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怎么会不委屈呢?本来以为接下去的几个月,武大郎就是她一个人的了。谁知道凭空冒出一个白飞飞,把武大郎整个迷住了。 “老师,”杜文玉说,“奴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好好,”武好古点点头,“简单吃些,然后就洗洗睡吧。”然后又对白飞飞说,“飞飞,你去把西厢房(朝东的)收拾则个,今晚我就在那里睡。” 为了赶路,武好古这几天都没和白飞飞牵手,今天到了地方,他可是一点儿都不觉乏力,甚至有点儿精神焕发的意思,正好让白飞飞来伺候。 白飞飞应了一声,笑道:“奴去烧点洗澡水,待会儿吃了晚饭,就和官人共浴吧。” ------------ 第408章 望北楼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武好古从铺了厚厚一层褥子的炕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很是心满意足的。瞧瞧身边儿,一个光溜溜的美人儿已经下了炕,正在给武好古取衣服裤子,准备伺候他穿衣。 昨天晚上武好古就在白飞飞的伺候下颇为尽兴,缠绵了好一阵子,完事后还让赤条条的白飞飞给自己按摩,按着按着就睡着了。没想到早上起来,美人还是光溜溜的。武好古也是越来越腐朽了――都是被宋朝的封建主义思想给毒害的,竟然让白飞飞这样光着伺候自己穿衣服。这女人也真听话,居然不折不扣的照做了。 欣赏着白飞飞婀娜的身材和洁白如脂的肌肤,武好古又有了画人体写生的想法。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杜文玉的声音:“老师,林老教头求见,说是辽国的马副使已经过河了。” 马植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武好古有些幽怨地看了白飞飞一眼,白飞飞拿着件衣衫对武好古道:“官人,奴伺候先伺候你更衣吧。” “不必了,”武好古一笑,“把衣服丢给我,我自己能穿。你也赶紧穿上,待会儿和我一起去见马植吧。” “好的。”白飞飞似乎从来不对武好古说“不”,极为柔顺的又应了一句。 洗漱用的热水和早饭都已经由两个仆妇准备好了,武好古和白飞飞穿好衣服,出了卧房后洗漱了一番,就和杜文玉一起简单的用了一些早饭。 “文玉,你的身子今天还行吗?” 吃早饭的时候,杜文玉突然听武大郎这么一问,小脸蛋顿时涨得通红,低低应了一声。 “那就去画几张写生,把工地、码头、界河上的船只和四座院子都画下来。” 武好古吩咐了一番,就和白飞飞一块儿走了,似乎也没留意一张拧起来的小脸儿…… 怎么可口的女孩子,武大色狼准备放到什么时候才享用呢? …… “大郎,真没想到这短短的时日,你我尽然都有如此的际遇,而且还有了界河这么一块儿根据之地。看来异日雄飞,建立不世之功也是可期的!” 在简陋的界河政所大堂内,来访的马植看上去也是春风得意。见到武好古后,没有寒暄几句,就说到什么“异日雄飞”和“建立不世之功”了。 武好古微笑着打量着这个藏在大辽国官僚地主阶级内部的叛徒,他倒真是不忘初心啊,现在混得那么好,还惦记着复燕平辽。 只可惜,大宋朝实在承担不了这份雄心壮志啊! 武好古瞧着膝盖,只是静静地道:“大宋这边刚刚遭逢国丧,先帝定下的国策,未必会在未来继续执行了。不过界河商市还是可以大办的,若是能经营出一番局面,也算是不负先帝所托了……” “怎么?你们不打算复燕了?哦,对了,现在是太后临朝。”马植笑了起来,一副无所谓的神态。 大宋的太后可不是大辽的萧太后,通常都不爱打仗惹事的。可是那又能如何?大宋当今的官家是个长君,向太后能临朝多久?等到归了政,大宋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路线上的。 “你们的皇帝怎么样?”武好古话锋一转,问起了耶律洪基的身体,“身体可安泰吗?” “再安泰也是古稀之人了!”马植笑道,“那些害过先太子的人,现在可都惶惶不可终日了。 大郎,我们的界河商市可得快点建,到时候会有很多辽国的贵人来这里居住的。” “哦?是吗?” “当然了,”马植笑道,“我们这边的八万缗的股金不到三个月就收齐了……除了燕四家之外,都是害过昭怀太子的契丹和奚族大贵人!另外还有不少人到我这里来问,说何时可以买到界河南岸的宅子?最好是靠近河岸的,能够一眼望见北岸辽国土地的房子,价钱好说。都急得很啊!” 原来马植那么急匆匆而来是为了替那些曾经陷害过辽国昭怀太子的契丹贵人们谋一条最后的退路――就是在界河南岸宋国的土地上当个不问事的寓公,终日望北心叹。 说起来也是蛮可怜的,不过辽国的官场就是这个规矩!耶律延禧一上台必须得消灭一批害过他爹妈和奶奶的罪人啊,要不然他这个皇帝还有威信可言吗? 另外,辽国的贵人,无论是契丹人、奚人还是汉人豪强,他们都是有堡坞或头下军州的! 顺便说明一下,堡坞和头下军州,就是所谓的“庄园经济”中的“庄园”。这种“庄园”可不是后世的葡萄酒庄,而是一座座控制了大片土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给自足,拥有武装力量的城堡! 所以那些和耶律延禧有仇的辽国大贵人都是拥有私兵的封建主,有点类似春秋战国的大夫和后来日本国的大小名。家里都是宗族、家臣、门客、曲部一堆堆的打手。这些人都是耶律延禧的杀父仇人啊,要是不灭掉一点,耶律延禧将来做了皇帝后能睡得着? “不会有人造反吧?”武好古想了想,居然有点替耶律延禧担心了。 “翻不了天的!”马植笑道,“老皇帝都安排好了,宫分军和皮室军都在燕国王的麾下,燕四家中赵、刘、马三家又不怎么参与北面的争斗。靠十几个头下军州能起甚波澜?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而且,大郎你觉得老皇帝为啥那么爽快就批了界河商市,还给免了五年的上贡?” 界河商市有“五年免税”期,不是在商市里面开买卖的商人可以免税五年,而是商市本身的上贡。商市是由商会包税的,不过不是从商市开张第一天起就要交税,而是要等到第六年才开始按年缴纳包税。 这个五年免税是在《清州之约》中定下的,大宋那边自然没什么――免掉的不是市舶司的税收和和买,仅仅是商市的贡税而已,横竖就是三五万缗一年,对大宋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辽国财政非常拮据,几万缗可不是小钱啊。 所以耶律洪基肯豁免了商市五年的上贡,绝对是给予非常大的扶持了。 “二哥,你是说辽国老皇帝希望那些人往界河商市跑?” 马植一笑:“最是无情帝王家……想当年最想把昭怀太子一系灭绝的不就是他吗?结果自己不争气,生不了孩子了,只好让昭怀太子的儿子即位。这事儿你说多变扭?一不小心就会祸起萧墙的,老皇帝能不安排好吗?他还想安安稳稳的走呢! 还有西北阻卜那边也得那些人出力不是?现在可是关键时刻,要是再灭不了,一个烂摊子就要留给孙子了。所以老皇帝得给大家留个活路,大家也能放心卖力气啊。你们那边不也一样?贬官止于海州了。” 耶律洪基的晚年就是个大写的尴尬,一边是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再不满意也不能杀啊!要不然江山社稷就得给弟弟继承了,自己还落个断子绝孙,多气人啊。一边则是保着自己的忠臣,要没他们保着……耶律延禧那小子会那么乖?说不定就要抢班夺权了。 可是他一死,忠臣和乖孙儿都得干上!他要是不安排好了,没准不等他咽气下面两伙人就打起来了。到时候怎么收场? 所以界河商市这个“两不管自由市”的出现,可以说正好替老头解决一部分难题。 “原来如此。”武好古笑了起来,“让我想想……既然北面的贵人们想要谋个退路,那我们界河商市也不必按部就班的来啊。他们是主顾,我们开门做买卖,得为他们着想不是?” 马植哈哈笑了起来,“还是大郎会做生意。”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吧,回头就先搞个卖房产的商行……现房是没有的,可以卖期房。” “期房?” “就是还没有造出来的房子,先定个交房的期限。”武好古道,“主顾再先给个两三成的定金……有了钱,房子不就能快点造出来了?” “行啊!”马植一拍手,笑道,“皇上总还有个一两年……大家伙还可以等一等。” “商行的名字就叫……望北楼吧!”武好古想了想,马上就有了个贴切的好名字。 “望北楼?好!望北楼好,住在里面可以天天北望故乡啊……”马植抚了抚手掌,笑道,“那我可得入上一股,大郎你的买卖就没亏本的,这个望北楼想来也不会亏的。” “好说,好说。”武好古顿了顿,“马二哥,也给你来一套怎么样?” “我?”马植想了想,“好啊,多少钱?贵了可买不起……我还得攒钱买个州军节度使呢。” “先买房,”武好古道,“稳赚的……现在几百匹买的,将来两三千匹卖出去就是了。” “匹?”马植一愣,“用绢帛结账?”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道,“你们辽国不是主要用绢交易的吗?为了方便辽国贵人,所以界河商市将来会以绢为本,以交子为辅。” ------------ 第409章 银行僧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以绢为本当然不是为了方便顾客,而是大宋朝廷严格控制铜钱和金银外流,所以要在界河商市搞金银铜为本是不可能,唯有以绢为本了。 而绢帛在唐宋时期,也的确有货币的功能。一方面是因为绢帛是上层社会的必须品和重要的出口商品,需求量极大。 一方面的绢比铜钱轻啊,一匹绢就四丈长、一尺八寸宽、十二两重,价值铜钱770文-800文,也就是一缗钱。而一缗钱可不止十二两重,哪怕因为偷工减料的原因铜钱变得越来越轻,但是一枚小平钱怎么都有三分之二钱(重量单位)重,七八百枚加一块就好几斤了。 而且铜钱还存在成色和“折几”(就是一枚折几枚的“大钱”)的问题,较真起来非常麻烦,还不如一匹匹的绢帛明了清晰呢。 而在辽国那边,绢帛的货币作用甚至比宋朝还要大。因为辽国的金融业不能和宋国相比,没有那么多盐引、茶引和金银绢帛交引行发行的私交子可以用于大额支付。 所以在辽国那些大贵人要出门去消费一把,就得拉上一车的绢帛或铜钱,不过大部分时候是拉一车绢帛,好像个卖布的商贩一样的…… “交子?”马植听到这个词儿就问道,“是私交子还是官交子?” “都可以啊。”武好古笑道,“商会也会成立个交子所,专门发行在商市内部流通的交子,还会负责监管在商市中开业的金银绢帛交引铺。” 实际上界河商市交子所就个中央银行的雏形。会发行一种只能在商市内使用的纸币――绢帛交子。这种交子的参照对象不是铜钱,而是绢帛,所以面值是“匹”和“尺”。 “一匹”约等于一缗铜钱(770文),“一尺”就约等于77文-80文了。不过持有这种绢帛交子不能向商市交子所换取铜钱,只能换取相应的绢帛。 也就是说,界河商市将会执行“绢本位”政策,而不是金本位和银本位。 “哦,是这样啊。”马植顿了顿,又道,“界河这边的大相国寺何时建成啊?” “大相国寺?”武好古一愣,“马二哥,你要烧香吗?” “不仅是烧香,”马植摆摆手,笑道,“有人要往里面存钱,不,应该是存绢呐。你总不能让北面的贵人们空手来界河商市吧?他们得带着金银财宝而来,要不然怎么过日子啊?金银财帛存在大相国寺里面让人放心啊!全天下还有哪家解库能和大相国寺的解库相比?” 呃,这是把大相国寺当成银行了! 不过实际上大相国寺在宋朝时的确有银行业务,那里面的和尚可都是金领银行僧啊! 而在金融业不发达的辽国,商营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和解库几乎是不存在的――辽国是门阀社会,商人多贱啊?把钱放他们哪儿谁会放心?相比之下,佛寺就让人放心了。辽国贵人可都是烧香拜佛的佛弟子,不相信爹妈也不能不相信银行僧啊! 而大相国寺又是开封府来的大银行,呃,是大寺庙!人家在开封府内城占的地皮起码就值一个亿……在辽国就是1000亿(文)啊! 在辽国那群“穷贵族”心目中,大相国寺那简直就是富得没边了,钱放在人家那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得也是!”武好古想了想,笑着说,“若不是马二哥提醒,小弟险些忘记了,是得请大相国寺的智深大师早一点来界河了。” 好嘛,鲁智深这下要变成个大银行僧了? 不过大相国寺的金字招牌的确比什么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好使啊! 武好古心里盘算着:自己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一定得和大相国寺合作搞解库……开封府的大相国寺解库自己是不可能插一脚的,除非剃光头去做和尚。 不过界河的大相国寺和开封府的大相国寺并不一定要存在上下级隶属啊!界河大相国寺完全可以是个独立的寺庙……即使现在不独立,回头请官家下道旨意,也就独立了。 只要界河大相国寺一独立,自己就有办法参股和控制界河大相国寺的解库了!这可是金字招牌啊……和后世的瑞士银行差不多!怎么都比什么武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听上去靠谱。 武好古自己不懂金融,不过也在后世听过这么一个说法:银行就是贩卖信用的。 大相国寺这四个字,在眼下这个时代,就是信用啊! 另外,界河大相国寺解库并不一定要从属于寺庙,完全可以作为一家独立商行来运营。 将来可以在海州、徐州、扬州、苏州(辽国)、辽阳府、析津府、博多、平安京等地开设分行。从而形成一个巨大的银行网络……将来一旦有需要,武好古就能通过这个网络和不同地区的利差,将资金从辽阳府、析津府、开封府等地调往海州存放。 …… “飞飞,去把《共和商约》取来给马二哥看看。” 聊完了“望北楼”和“银行僧”的事儿,武好古就挥挥手,支使白飞飞去拿《共和商约》了。 武好古身边其实是有“机宜”的,就是那个赵佳仁。他这一科又落了榜,不过没有信心再战了,于是就想找个幕僚的差遣。去求到了这科“中奖”的科场老战友武忠义,结果就被介绍给了武好古,做了个机宜文字。 他手底下还有两个管勾文字,一个名叫柴封,是沧州无棣柴家的柴大官人的儿子,这一科考了武举,也落了榜,就被西门青介绍给了武好古做幕僚。 还有一个阳谷县来的周秀才,就是那个西门婆婆的儿子,名叫周坚,是个练过点武艺的读书人。这一科考得文举,不过连发解试都没过,灰了心,准备下一科改考武举了。西门青也把他推荐给了武好古,跟着做了个管勾文字。 这一个老机宜和两个小管勾,也都跟着武好古来了界河。不过他们现在并没有参加武好古和马植的会面,而是去接管界河商市的行政了――界河商市现在就是一个大工地,不过行政班子还是要搭一个的。 根据武好古的安排,眼下界河商市管钱的就是张熙载和他带来的一个账房班子;管治安和司法是林万成、林冲父子和他们从开封禁军中招的一批“老人”;管营建的则是黄植生和他的都料匠还有大匠。 而武好古自己则是总管商市,同时还要负责搭建一个简单的“海关”,把住界河商市的码头,免得发生太多的走私事件。 在和武好古一块儿来界河的人之中,就有一个名叫西门赤的汉子,就是西门青同辈的族兄,被武好古保举了一个三班借职,预备要安排在界河市舶司当差的。这次也和武好古一起来了界河商市,“临时海关”就给他管了。 这么一番安排之后,武好古身边居然没人可以听用,所以就只能抓了白飞飞的差。 虽然白飞飞是个女流,不过马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从她手里接过《共和商约》的抄本就看了起来。 “这个是……”马植看了一遍《共和商约》,顿时就有点发懵了。 怎么有点不要皇上的意思啊? 三十三位元老议政、立法、推选市长、警巡长、水巡长、大都保正、裁判官……那皇上干什么呀?真的不管吗? “如何啊?”武好古看着马植问。 “这个……大宋官家准了?”马植反问道。 “准了。”武好古笑道,“我们这边的二十五位元老都选出来了,小弟还做了个小小的元首。 现在还有八位元老得麻烦你们辽国的八位商会股东指派了。” “既然大宋官家准了,那大辽这边就没问题了。”马植又问,“一个股东指派一个元老吗?” “是啊。”武好古道。“这个位子可要紧的很,你可得把马家的一个元老席位拿在手里。” “哦,那我亲自做吧。” 马植现在虽然是南京道警巡副使,但是界河商市这摊事情却是给他管的。而且他叔叔马人望现在又是南京道转运使,界河航运也能管得着。 所以马家差不多就是辽国这边在界河商市的话事人了。若是马植做了元老,那以后武好古“摆不平”的事情,就能让马植出面代表辽国说话。同样的,马植在辽国那边搞不定了,武好古也能代表大宋去交涉。 两人联手,就是两手遮天啊! “那就太好了。”武好古笑了起来,“那以后我们兄弟,就一块儿来经营这个界河商市吧!” 马植也应景似的笑了起来,他可不打算一直在界河商市干下去,和一群商人打交道能有多大出息?州军节度使才是他的目标啊! 他现在的官运不错,已经混到了警巡副使,如果能干出点彩来,下一个职位就该是“计司判官”了,就是管“度支、盐铁”之类的官员。再进一步就是警巡使和“计司副使”,然后就有资格去买州军节度使了。 ------------ 第410章 界河马 武好古怎么也没想到,在界河对岸,也就是界河商市北市的地盘上,居然有了个马场! 就是养马的马场! 在武好古到达界河商市的第二天下午,他就和马植一块儿,乘坐一艘马植私有的楼船,渡过了宽阔的界河,到了对岸属于辽国的土地上。 和大宋这边一片“大草原”的情形相比,界河对岸还显得繁荣一些。至少不是“草原”,而是大片的农田、零星散落的村庄和高大的堡坞。只有靠近界河的地方因为常被水淹,所以比较荒芜。 马植已经用很低的价钱征收到了几万亩土地这些土地会作为燕四家投资商市的本金,冲抵四万缗钱。 在拿到土地以后,马植也没闲着,而是让人在黄植生选定建筑码头的地点对面,也建了个小小的码头。距离码头不远,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马植领着武好古沿着一条小路走入了树林,行了大约一刻钟,武好古这才发现这片位于界河岸边的树林之中居然别有天地。 树林中央的一大片林木已经被砍伐了,还撒上了草籽种上了牧草,变成了一个被树林圈起来的牧场。在牧场的北部边缘,又建了一排棚舍和房屋。远远的就能瞧见两匹毛色分别为土黄和纯黑的高瘦马儿在屋舍之外缓缓漫步。 武好古现在已经有点儿懂马了,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是“高马”,好不好的不知道,兴许是路上吃了苦,掉了分量。可是这高度还在啊! “好高的马!”武好古脱口而道。 马植笑着说:“早就答应要帮你去寻汗血马的,不过汗血马实在难找,莫说辽国这边没有,就是远去回鹘也少有啊。不过总算寻到了这两匹波斯马,也不算食言了。” “波斯马?”武好古心想:就听说过阿拉伯马,没听过有波斯马啊,波斯猫倒是知道的,金发碧眼的,有机会得弄两“只”来养养…… “其实这两匹马也不是产在波斯,而是由西域一些波斯种的部落养出来的好马。” 马植道:“这马在黑汗回鹘都是名马,价格极高!若不是某家这两年有好官运,做了南京道警巡副使,揪着几个黑汗回鹘来的大商人,还真没办法搞到这两匹波斯公马。”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快步走到了两匹波斯公马的附近,一个鼻子有点儿鹰勾、眼眶稍稍深陷,年约四十余岁的番人马夫上前向马植行了一礼,然后用熟练的汉话说:“主公,您要骑马吗?” “今天不骑,”马植一挥手,“带个朋友来看看。” 马夫又向武好古行了一礼,然后闪开在了一旁。 马植走上前去,牵住其中一匹黑色的“高马”,轻轻**了起来。 武好古也上前去,学者马植的模样**了一下马屁股,低声道:“这马看着好瘦啊。” “就是这样的种。”马植道,“你别看它瘦,可是跑得很快,耐力也极好,而且非常聪明,唯一不好的就是有点认人,你得养它一段时间,和它多相处,混熟了才让你骑。” “它是公马!”武好古摇摇头,“你让我骑我也不敢呢……还是留着配种吧。” 实际上马植给武好古找来的真是好马,现在叫波斯马,后来又被人唤作土库曼马和阿克哈-塔克马,是后来的顿河马的祖先之一顿河马是由蒙古马(现在可能叫契丹马)、阿克哈-塔克马(现在叫波斯马)和阿拉伯马(大食马)杂交而来。 不过即便不杂交出顿河马,单是波斯马的种也称得上名马了! “对了,”武好古对马植道,“这些日子我还弄到了两匹高大的母马,都有四尺七的肩高,正好用来和它们配种。” “要配种现在可得抓紧了。”马植是懂马的,他马上说,“现在是发情旺季,等天气热了就淡了,到秋天就不发情了。” “那我明天就让人把两匹母马送来。”武好古看了那个会说汉话的番人一眼,“马二哥,你家有好的马夫吗?” “有啊。”马植一指那个白番人,“他叫米儿宝,是个西州回鹘人,原在析津府贩马为生,后来破产了,就跟着我叔叔。这次就是他亲自跑去黑汗回鹘,给你找来两匹波斯马的。大郎,你如果没有人养马,这米儿宝也一并送你了。” 这番人马夫居然可以送人,显然是奴隶的身份了。不过他是个能养出好马的奴隶,待遇自然不是寻常的奴隶可比的。 武好古并没有感到惊讶,他是知道辽国世家都是有家奴的。他温言问道:“米尔宝是吧?” “小底正是。” “你是信明尊的还是信佛祖的?”武好古又问。 米儿宝道:“小底是佛弟子。” “在西州回鹘信明尊的人多吗?” “极少。”米尔宝道,“只有贵人们才信,小底就是个养马的。” “你是养马的。”武好古点点头,“那你可知道配种之法?” 米尔宝笑道:“养马自然要配种了,小底如何不知?” 武好古想了想,问:“那你可知兄弟姐妹配种和母子、父女相配之法?” 听到这个问题,一旁的马植忽然嗯咳了一声:“大郎,你这话怎么说的?那叫‘内配之法’、‘反配之法’。另外还有‘外配之法’,就是引入和马群没有血缘关系的良种,以提升马群素质的方法。” “呃,我知道的,这个我是怕他听不懂才那么说的。”武好古苦苦一笑,他刚才说的话的确不妥。还好是让马植听见,要是让某个把伦理纲常看得比天还大的士大夫文官知道了,说不定要和他绝交了。 “米尔宝,”武好古接着又问,“用内配和反配之法养出来的马驹是不是容易出畸形啊?” 米尔宝点点头道:“是有一些的,杀了就是。 另外,大官人若要育良种,须得有耐心,不能求数量。因为马并不是很能生育,通常一次只能生一胎,而且要怀孕11个月。而且母马通常三岁才能怀上,到十岁就不大能生了。也就是说,一生只能下6-7匹马驹。若是要求良种,6-7匹马驹里面,最多只有一两匹是好的。其它的都得及时处理掉,所以马群的扩张是很慢的。须得二三十年后,马种定型,然后才能扩大种群。” 这是个真懂行的! 在后世养过好狗的武好古对这个米尔宝非常满意其实也不可能不满意,马植家那么大势力的豪门,会找不来一两个能养马的? 马植自己显然也是个懂养马的,他怕武好古听不懂,还解释道:“养马之事,育种最是要紧。若无良种,只求多养,就和契丹人、阻卜人一样,百匹中可战者不过五六。如果没有百万计的马群,靠多养是不可能养出足够数量的战马的。 所以西域的绿洲部落,因为没有足够的草场多养,千百年来就采取育种精选的办法,养出良种,再进行繁育。马群虽小,但是匹匹皆可战斗。” “原来如此!”武好古听了马植这番话,有点恍然大悟了。 怪不得大宋一直哭着喊着说没有马了,原来养马的办法就错了。北宋养马是走“草原路线”,建立官营大马场,靠数量取胜。同时因为北宋的经济结构也发生了变化,庄园经济彻底崩溃,造成贵族(不是民间,而是贵族,小农民、小地主不需要养战马)也没有了养育良马的需要。 而官营马场的数量,最多好像也就二十万匹,按照百匹中可战五六的比例,顶天也就能提供一万匹战马……不过考虑到北宋文官的管理能力,估计还得打个对折啊。 至于由私人养良马卖给朝廷的路子,在大宋也是行不通的。因为养良马太费时间和金钱了。如果没有武好古这样的路子和财力,能搞到波斯马、大食马和许多大号的母马,一百年都养不出好马。 而大宋朝廷给肩高四尺七的一等良马开出的收购价,不过就是三百多缗钱。靠自己一代代的配种去赚这点钱完全不值当啊! 所以武好古现在准备干的,铁定是个亏本买卖啊!光是几匹种马的价值,恐怕就高达数万缗了。还要不惜成本购买高大的母马,还要建立占地广阔的马场,还要雇佣甚至培养高水平的马夫和兽医,还要花上二三十年时间……将来不过是一年提供两千匹肩高接近五尺的“界河马”,价值不过六七十万缗罢了。 可是现在如果不投巨资去养马,将来就是拿出六七百万,也买不来两千匹好马啊。 “行啊!”武好古又拍了拍马屁股,笑着对马植说,“马二哥,我们兄弟也甭分你我了,就一起办个马场来培养界河马吧。我还托了个大食商人去寻大食良马,还搜罗了一些高大母马,将来都弄到界河。马二哥你也想想办法,去多寻些高大母马来。钱不是问题,要多少都有。时间也有,二十年,哪怕三十年,也等得起啊!” “好!既然大郎有这个想法,”马植笑道,“那我们就一起干吧。” ------------ 第411章 养马、育人、招商 养良马肯定是一个长期的烧钱项目! 占地数千亩的马场至少要两个这是米尔宝的建议,因为马是会得瘟病的,所以不能把所有的马都搁在一起,要不然一场马瘟就前功尽弃了!所以至少要建立两个占地超过5亩的小型马场,而且还要相对封闭。 每个马场都必须配一套包括马匠、马夫、兽医在内的养马班子,还有布置守卫,以免种马被盗或者马种外流或者母马被外来的公马牵了蹄子…… 种马最好能有四匹,波斯种和大食种各两匹。每匹种马都必须有单独的活动区域和与之配套的母马群。同时建立马账,给每匹种马、母马都立马谱,这样才能制定出最好的交配方案。 至于马儿食用的牧草和精料,自然也是不惜成本投入的,这个就不必说了。 而这种把马当成宝来养的办法,还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见效的,必须有二三十年时间,让马经过六到七代的育种,才有可能定型出一款还算优良的品种。所需投入的资金,恐怕是要以数十万计的。 而且在至少二十年内只有烧钱,不会有任何回报! 育马须得二十载春秋,育人同样需要很长的时间。而育人需要烧掉的钱,肯定比育马还要多得多! 而且育人的投入,更是绝对不能省的!因为在武好古看来,大宋朝在历史上的失败,并不是因为没有马,也不是因为没有血性,更不能让孔子来背黑锅,甚至不是杯酒释兵权的错。 问题的根源只有一个,就是大宋没有办好教育!宋朝的失败,就是教育的失败!虽然宋朝也办了官学,还搞了个看似可以推广教育的科举制度。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宋朝的教育,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办,其实都是低成本和低水平的。 那种“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的教育,根本培养不出能够治国安天下的人才。比起之前被少数贵族精英垄断的“六艺教育”,其实是大大不如的,只有给了“寒门晋升之途”这一项,还可以拿出来说一说。 而要克服这个问题,在武好古看来,其实也挺容易的,无非就是加大教育的投入! 六艺教育和五经教育相比,缺点就是昂贵啊!而五经教育的优点,恰恰就是便宜。 可惜便宜没好人……在这个问题是,人和马是一样的! 而武好古要“好人”,那就不能怕烧钱了。 按照武好古的要求,承载着为中华培养有用之儒的“六艺书院”,现在也开始动工了。六艺书院并不在界河商市的“市区”之内,而是在商市的护城壕和堤坝之外。就搭建在商市市区的东面,紧挨着界河,为了方便运输,也有自己的码头,当然也有自己的防洪堤坝。 武好古是抵达界河后的第四天,才和马植一块儿去看书院工地的。数百个小工正在那里忙忙碌碌,这座六艺书院的一号主楼,已经有了一点模样儿。三层的筒子楼已经盖了一层,在旁边还有人i i 在平整土地,计划要建设二号楼和三号楼。 “第一期就是一号、二号、三号书舍楼和一号、二号、三号住宿楼,教师楼。” 武好古骑在马上,对和他并辔而行的马植说“这所书院不是蒙馆,将来学生都是九岁以上的少年。学制六年,分成六个年级,按照数字来编,一年级到六年级不等。一个年级就占一栋书舍楼和一栋住宿楼,计划明年先开三个年级,尔后一年增加一个年级……” “先开三个年级?”马植没有听明白武好古的意思,“不是从一年级开始读吗?” “寻常是从一年级开始,”武好古笑道,“不过刚开张的时候收到的学生肯定良莠不齐,有些学生是有底子的,可以从二年级、三年级开始,没有底子的就从一年级开始。” 让一部分学生直接从二年级、三年级开始读,自然是速成人才的需要了。武好古知道,随着界河商市的做大和自家在官场上的提升,将来是需要很多人才的。 而在开始的时候,适当降低一些要求,培养些速成人才也是必要的。要不然几年后,当界河商市初具规模的时候,武好古就会没人可用了。 实际上,武好古这会儿就已经觉得手里的人才不大够用了! “那边还有人在做事?”马植这时注意到“六艺书院”以东还有人在施工,仿佛是用木栅栏圈地。 “那里是灯塔大学和船政学堂,”武好古道,“再往东就是南岸马场了。” 南岸马场就是用来养“界河马”的两个马场之一。不过界河商市并不只有这两个马场,六艺书院、灯塔大学、船政学堂、警巡所、营造所、大都保所等机构都会拥有自己的专用马场。其中警巡所、营造所、大都保所的马场都会设在界河北岸。 此外,武好古还计划在界河商市内兴建赛马场和马球场,以期调动商人们养马玩马的兴趣。 如果发展的顺利,将来界河北岸还会有更多的马场被建立起来。 总之,前景看起来是好的,不过却需要用大把大把的绢帛(钱)来铺就向前的道路。 …… 武好古和马植两人回到界河商市市区的时候,在政所街(就是政所、营造所、警巡所、财政所等建筑所在的临时街道)的右侧,正有几个牛皮帐篷在搭建之中,一些商贩模样的人往来穿梭,在其中一座最大的牛皮帐篷前还挂出了写着“阿拉丁”三个汉字的认旗。 原来是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到了! 这个白思文是和武好古一起离开开封府的,两人一路同行,不过在进入沧州北部时,白思文带领的车队因为车辆和货物太多,无法快行,就落在了后面。今天才赶到界河商市。 虽然武好古并不是很欢迎白思文这个天方教豪商进入界河市,不过他的到来倒是给界河商市增添了几分商业的氛围。因为i i 白思文带来的商贩在几个牛皮帐篷前面摆出了摊位和货品,其实也没甚好东西,就是一些从开封府批来的布匹绸缎和从大名府批发来的瓷器。 还有几个摊位是卖吃食的,其中一个摊位出售一种用核桃仁、葡萄干、芝麻、大枣还有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蒸煮压制出来的糕饼状的东西,把武好古吓了一跳,这玩意不是切糕吗?怎么宋朝就有了? 就在武好古有些发愣的当口,其中一个帐篷一掀,走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个正是白思文,看着武好古就是一个肥喏“大官人,小底白思文有礼了。” 在白思文身后,还站在两个金发飘飘,五官秀丽,肌肤如雪,身子婀娜的金发番女,也跟着白思文一块儿行了个福礼。 “白员外,”武好古打量了他身后的美人,然后就将手指向了“切糕”,“这是甚底?” 白思文一愣,他本来以为武好古会问自己身后的美人那可是白思文让阿拉丁商会给他精心挑选和调教出来的两个尤物,都是来自西方基辅国的女奴。 可是武大官人怎么问起玛仁糖了?他是饿了吗?还好自己已经让人准备了酒席。 “回大官人的话,”白思文笑道,“这是玛仁糖,是长途行商的必备之品,也是我们阿拉丁商会预备在界河商市贩卖的物件儿。” 阿拉丁商会怎么改行卖切糕了? “你家不是海商吗?”武好古问,“怎么做去这等小买卖了?” 白思文笑着解释道“大官人有所不知,我家在北地海上并无基础,不熟海况,不知风向,沿岸各港口也无根基。所以不能贸然入海,还是先做一些。 再说这玛仁糖之类的买卖说小也不小。无论西行走丝路还是南下走海路,都需要制备行商吃食的,都得是那种经过特殊熬制,容易储存,分量又轻,还能填饱肚子的东西。玛仁糖只是其中的一种。 而且……这行商干粮,也不过我家在界河商市立足扎根的一桩小生意而已。赚多少无所谓,能立个足就行了。” 武好古心说卖切糕立足,那靠什么赚大钱呢? “两位大官人。”白思文满脸堆笑,又行了一礼,然后冲着身后的帐篷指了一下,“小底备了桌薄酒,想请二位边吃边谈,不知二位可赏脸否?” “谈甚底?”武好古没有挪步,而是问了一句。 他现在是修身养性的大儒了,不是必要就不想去参加什么饮宴,伤身不说,还浪费时间呢。有时间吃喝,还不如多读些孔子孟子的道理呢。 “说招商的事情啊。”白思文还是满脸堆笑,一副恭喜发财的模样。“大官人现在是勾当市舶司事了……替界河商市招商,可是大官人份内的差遣啊。小底不才,在泉州、广州还有点生意上的朋友,做甚底的都有。是可以去替大官人招来四方客商的。” ------------ 第412章 小报告 大名府,河北东路转运使司。 今年以来,在大名府任职的使相一级的高官中,可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当然是知大名府事的旧党大佬韩忠彦了。 他的小女儿刚刚嫁给了今年进士第六名的武好文年方十八,就高中了进士第六,而且还是官家心腹武好古的弟弟,前途真可谓无量啊!在得到乘龙快婿的同时,朝廷的宣麻大诏也送到了大名府,以吏部尚书召拜门下侍郎。 这可是拜为副相了! 宋朝的副相官名很乱,在元丰改制后,大体上以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四个官职为副相。与此同时,门下侍郎和中书侍郎两个官职又被加在首相和次相的官职中间,分别称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和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也就是说,如果宰相满编的话,就是正相两位,副相四位,一共有六个。加上枢密院的知院、同知院,多的时候能有十来号人一起召对,还是蛮热闹的。 而韩忠彦的副相,谁都知道是干不了几天的,因为他现在是官运大旺了。最多两个月后,就该再进一步,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了。 估计到不了年底,他就要一年内三度宣麻,去当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了!真是欢喜都欢喜不过来了! 而发愁的官儿,在大名府也是有几个的。 刚刚上任的河北东路转运使张商英就是个发愁的官儿。他虽然兼着提举界河市舶司的差遣,可是正月间上任到现在都快六个月了,连沧州境内都没去过,只是守在大名府,全力的看着开封府内的风云变幻。自打太后临朝,新党的行情就急剧下跌,让一贯脾气暴躁喜欢骂人的张商英,都变得有些沉默了。 “使相,武好古已经到了界河商市,还一连几日和对岸的辽人南京道警巡副使马植会面,两人可热络得很啊。” 说话的是纪忆,他现在是沧州司法参军,自家的衙署在沧州州治清池县。不过他却不是个能安心做个芝麻官熬资历的,才上任没几天,就找了个借口来了大名府。他是管一州司法刑狱的官(和司理参军一起管),到了大名府也该去提刑点狱司,可是他却一头扎进了张商英的漕司衙门打起了武好古的小报告。 他和武好古相识日久,而且还安排了墨娘子进入了共和行的核心,早先还是共和行(佳士得行)的股东,自然是知道武好古同马植的特殊关系,也知道一些武好古的打算。 不过他没有把这些个都合盘托给张商英,而是选择了打小报告的方式,一点点的挤牙膏。 小报告在官场上其实不大受欢迎的,不过纪忆打武好古的小报告在张商英看来却是理所当然甚至也算不上是小报告。 如果反过来,武好古跑到张商英这里说纪忆的坏话,那张大青天是要板面孔的。 因为武好古是武官、近幸、吏商,小人一个啊! 纪忆却是探花,还是“恩相”章惇(对张商英来说,章惇是有知遇之恩的)的孙女婿,和张商英是同党啊,都新党的志士嘛,聚在一起说小人的坏话有什么不可以的? i i 而且武好古现在还有背叛新党投靠旧党的“罪行”,他的弟弟现在可是旧党大佬韩忠彦的乘龙快婿了!武好古这个小人会不顺着弟弟的路线上旧党的大船? 呃,他如果是进士出身的文官,或者是投胎投出来的将家子,这种替弟弟张罗娶相州韩家的闺女真不算是背叛……政争论党派,婚姻讲门第,这不是问题。 问题只是武好古不是正路出身,而且还有经商的劣迹…… 张商英闻言皱了皱眉,瞧了一眼坐在一边,只是沉默不语的张叔夜。张叔夜虽然是将门出身,但是因为在伐辽问题上的立场,使之变成了新党阵营中的人物如是旧党人物,那是不会支持伐辽的,旧党就是一群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大官僚。 如果循着他们的路线,张叔夜的前途也就止于知州,绝不会有督师伐燕的机会。 张商英顿了顿,道“这也不是过错吧?界河商市本来就是两国共办,武好古和对岸的官员往来也没错啊。而且,界河商市还有一半就在对岸吧?” 纪忆早就知道张商英的反应了,其实他也没打算一击即中……打小报告是不能急功近利的,得慢慢来,今儿来一口,明儿再来一口,时间久了自会有效果的。 不过纪忆还是叹了口气道“商市本为来日伐辽而立,可武好古总是有些……有些亲辽啊。” 张商英面无表情,他现在根本没心思想什么伐辽亲辽,朝中的风云变幻才是最要紧的。恩相章惇在几天前已经被人弹劾了!原因是哲宗皇帝的灵车在前往巩义皇陵的途中陷入了泥水,过了一宿才走出来。这事儿本来没什么,又不是章惇在拉车。可是言官却纷纷弹劾章惇不恭。左正言陈瓘还趁机请求罢免章惇! 这说明旧党的反扑开始了! 现在怎么保住章惇的相位才是重中之重!武好古亲不亲辽的,有啥要紧?反正也没人会派他去伐辽……而且大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把伐辽提上日程呢。 张商英看了看纪忆,可是这小子怎么一点不着急呢?也不见他替岳祖丈想辙。 他到底是不是章惇的孙女婿? 纪忆当然明白张商英的心思,却也不去点破其中的缘由这事儿的真相不能说!所以章惇、章援和纪忆三人的口风都很紧,到现在宫外还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有一份先帝遗诏存在。 因为“遗诏”的事情不能说,所以纪忆在正月十四日清晨的所作所为,一样没有几个人知道。章惇、章援、纪忆自然不会说。而赵佶也从向太后那里得到了封口令,所以武好古、高俅、潘孝庵这三大心腹也就守口如瓶了。 也就是说,张商英和张叔夜现在还不知道纪忆是小人…… 纪忆接着说“据在下察知,他和辽国医巫闾山马家的关系非同寻常啊!他的爱妾西门青,实际上就是医务闾山马家的马植相赠的。” “怎么会呢?”张叔夜这时插话道,“西门青是宋人啊,她家是阳谷县的土豪……我那族弟张克公在阳谷县当县尉的时候还认识她呢。” 纪忆笑了笑“张介仲一i i 定不知道阳谷西门家的根底吧?” “怎么?其中还有隐秘?” 纪忆点点头道“自是有隐秘的!在辽国那边,也有一个西门家,就是医巫闾山马家的家臣……下官上一次使辽之时,就在西门青、马植的安排下走了一趟医巫闾山。” “还有这事儿?”张叔夜吃了一惊。 张商英摇摇头打断纪忆道“忆之,莫说这些了。” 他的官比张叔夜大多了,当时又是中书舍人,自然知道其中的隐秘。不过这事儿的保密级别很高,哪怕张叔夜现在是枢密院兵学司博士兼管谍报事,好像也不够级别知道。 张商英顿了顿,又把话题转到了开封府,“韩师朴眼看就要拜次相了,恐怕元祐年的事情,又要来了!” “不会的,”纪忆笑着说,“向太后不是高太后……要不了几个月就该归政了。 至于官家,他还是想要建功立业的!” “当真?”张商英看着纪忆,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官家想要建功立业,那么新党可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 “你家大哥儿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啊,岳丈,我那大哥儿就是不学有术……经常会冒出些惊世骇俗的想法。” 同一时刻在给武好古打小报告的人,除了纪忆居然还有武好文!武好古的亲弟弟! 他也不是存心要给哥哥找麻烦,而是一直被他老哥想要“传播儒学于四方”的宏大理想所困扰,所以就和自己的岳父老泰山说起了。 武好文的岳父就是韩忠彦了,现在已经回到了开封府,当上了副相。而正在家里待职的武好文,则每天都往韩府走动。 “这事儿吧,”韩忠彦笑着摇头道,“不该他说……传播大道不能说不对,但那是饱学鸿儒们思考的,他连进士都没中,也没有甚底著作传世,怎么能说这事儿?” “哦。”武好文点点头,颇为受教,“岳父的意思是传道是应该的,但不是我大哥能做的,应该让饱学鸿儒来做。” “呃……”韩老头皱了下眉头,自家这女婿怎么尽瞎联想啊?这话要传出去,别人还以为自己要干这事儿呢! 呵呵,传播大道啊!这可是圣人才能做成的事情……自己要去做了,难道也想当韩圣人吗? “当今哪有这样的饱学鸿儒?”韩忠彦马上说明道,“就是老夫也没这资格的。” “哦。”武好文心说那就是不能传道? 韩忠彦看了眼狐疑的女婿,心想还是赶紧给他安排个职位吧!别让他整天瞎琢磨。 “二哥儿,”韩忠彦道,“你想做秘书省正字对吗?老夫替你安排则个。” ------------ 第413章 不一样的绿色 在元符三年的夏秋两季当中,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武好古,意气风发的开始处理经营商市的具体事宜了。 他的一亩三分地其实是很小的,就是界河南北的各几万亩土地。在辽宋两国各自的特殊需要之下,或者在赵佶这顶巨大的保护伞的遮蔽之下,一时已经成了他的天地。码头、市集、学校、马场、堤坝,各种大工在金钱和官府命令的双重作用下,以极快的速度在进行建设。 至于某人的小报告和各方势力的觊觎,暂时还没有办法撼动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统治。毕竟他的后台是大宋官家本人! 而且,所谓的“商市自治”,在目前也仅仅是让商市脱离了大宋的文官体系,并没有离开宫廷的掌控。 武好古是官家心腹,界河商市的大部分元老都有开封将门的背景,而直接代表官家的奉应局现在也开到了清州城,只等界河商市规模初具就会搬过来。 而张叔夜这些日子也在安排禁军伪装的各行各业的人物也许他们的禁军才是装的入驻商市。 总之,一切尽在掌握! 在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界河商市也渐渐开始繁荣了。在阿拉丁商会第一个入驻之后不久,海州吴家,平江纪家,开封府苏家苏家老醋,阳谷西门家的生药铺和金拱楼,阎婆儿的,潘家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共和行和马植合资的望北楼地产行,还有许多贩卖牛羊马匹皮毛生药的商家陆续也都入驻了。 暂时没有房子也无妨,学阿拉丁商会先搞些个帐篷在平整好的空地上支起来就是了! 大家这么因陋就简的来做买卖也不完全是因为看好界河商市的未来,而是因为新鲜开业的界河商市真是有点儿优惠政策。 首先就是界河市舶司还没有正常运作界河市舶司虽然早就成立了,不过因为界河商市一直处在建设之中,所以市舶司的官员吏人一时没有到齐。现在武好古只是在界河商市的码头设了一个关卡,对进出的船只收取市税和船税,税率比别处低一些,而且也没有实行“和买”实际上是低价强买。这让走界河出入的商人可以比走别的关口可以多赚不少。 其次是马植也在界河对岸放水,辽宋间的贸易从来就不是完全自由的,各自都有禁止输出的货物。 宋朝这边对铜铁书籍等物品进行管制没错,就是书籍!大宋朝廷似乎很担心周边的国家学习了儒家真理后强大起来,所以一直对文字类的书籍进行管制。甚至连佛经都不许出口……也许是担心外国人也不知道包不包括天竺人念经念多了可以得到佛祖的庇佑,从而国力强盛吧? 而辽国那边则对马匹出口进行管制,不许肩高达到一定标准的战马输出。对走马和驮马同样进行比较严格的管制。 但是现在,在马植的放水之下,辽国这边暂时放开了走马、驮马的出口,就是战马有时候也会出现在界河商市其实也不是马植存心要放水,而是辽国那边有许多草原上的贵人要把资本注入界河商市,又不大可能从辽国往大宋这边运绢帛辽国的绢帛比宋国贵多了,而且他们也没多少金银,所以就只能适当放宽马匹出口了。i i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有不少贩卖牛羊马匹的商人到新开张的界河商市来寻找商机了。 除了操办界河商市的各种事务之外,出乎武好古的预料,他在界河商市这边还交上了一个新朋友就是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 一个天方教徒! 而且,武好古还从白思文那里了解到了一个非常不一样的天方教! 这个天方教和武好古在后世21世纪所认知的那个天方教,是很不一样的…… “大官人您可真是博学啊,居然知道希腊、罗马……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啦!现在世界文明的中心就在大宋和大食了。大食的巴格达学派在天方历140年,呃,奥丽加,是天方历140年吗?” 正在界河岸边一个临时修建的观景亭是望北楼地产行的产业里面,一边嚼着切糕,一边说着西方典故的正是白思文。 不过知道的仿佛也不是很多,时不时的还要问一个名叫奥丽加的“罗刹猫”。 “是耶稣诞生后850年左右。”奥丽加用带着泉州口音的汉语回答。 武好古则笑吟吟地看着这个“罗刹美女”,她眼睛有着如同蓝宝石一样的颜色,金黄的头发犹如丝绸般闪亮,眼窝深陷,五官精致而艳丽,仿佛是精雕细琢出来的。 按照白思文的说法,这个奥丽加和另外一个名叫玛丽亚的女人,都是跟随邪恶的十字教强盗来到大食的侍女,在一次作战行动中被俘,结果被卖做了奴隶。阿拉丁商会是在巴格达把她们买下的,万里迢迢运来大宋,送给武好古和马植暖床…… 真是命运悲惨啊! 但是武好古现在真迷恋白飞飞,暂时对和奥丽加牵手没有兴趣,不过他在向白思文打听西方世界情况的时候,却发现白思文经常会向她询问。 而奥丽加的回答,则显示出她是个有点知识的女人,而且她还是个挺顽固的基督教徒。 不过即便是这个基督教徒,也没有否认现在西方的学术中心已经转移到了巴格达。 奥丽加说“奴所知,从耶稣诞生后850年左右直到二三十年前,巴格达的历代哈里发就一直在资助学术研究,搜集了大量罗马、希腊、波斯、巴比伦、埃及流传下来的书籍文献,并且将它们翻译成了大食语言。在哈里发的资助下,天方教理学派还在巴格达建立了专门研究这些文献书籍的学术机构智慧馆和尼采米亚大书院……” 哦,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百年翻译运动”了! 在武好古前世的记忆中,的确有一些这方面的内容。就是阿拉伯人的百年翻译运动,据说这场运动的成果后来被欧洲人吸纳,成为了文艺复兴的重要推力。 而奥丽加提到的天方教理学,则是在“蒙古少数民族”南下巴格达并且进行“大融合”前,在天方教世界中具有巨大影响力学派,又被称为理性主义,曾经苏菲主义并驾齐i i 驱。只是由于理性主义的门槛较高,精华又过度集中于巴格达,因此没有能逃过“蒙古少数民族”的摧残。 从某种意义上说,天方教文明和华夏文明,都没有逃过蒙古少数民族的弯刀融合,只有本来远远不如天方教文明和华夏文明的基督教文明躲过了一劫,并且迎来了文艺复兴的时代! “天方教理学……” 武好古不由想到了“程朱理学”。虽然后世对“程朱理学”普遍持有否定的意见,但是真正系统学习过儒学武好古的今生也是个儒生的武好古却知道,儒家的理论体系并不完整,在世界观和方法论上是存在缺陷的。而程朱理学在吸收了佛、道两家的一些观点之后,加以整理,构筑出了一个比较完善的儒学体系。 当然了,这个儒学体系也称不上完美。毕竟宋朝的理学家们只能从佛道理论中汲取养料。而佛道两家能够提供的东西,也是极为有限,而且也存在颇多谬误。 如果想要让儒学在宋朝真正完善起来,就必须要开阔儒家学者们的视野,让他们从西方的学术思想中吸取养料……武好古本人在前世只是个“艺术生”,能够提供的思想养料是有些的。而他现在所推崇的“六艺教育”能够培养的,也仅仅是“武士”而不是思想家、哲学家和科学家。 至于沈括的《梦溪笔谈》之中,虽然也有许多科学技术方面的东西。不过谬误颇多,而且杂而不精,更像是一部“技工手册”合集价值当然是很高的,不过也不能因此就放弃吸收“百年翻译运动”精华的机会。 可是要怎么才能把“智慧馆”中收藏的书籍抄一遍后带来中国呢?武好古心想,光是花钱恐怕也不一定能搞定吧? “白员外,”武好古忽然问,“你去过尼采米亚大书院和智慧馆吗?” “没,没有……”白思文摇了摇头。 实际上他根本没出过国,而且也不懂多少大食语言。 “如果你去了,”武好古又问,“能够得到尼采米亚大书院和智慧馆内的书籍吗?” “这个……”白思文根本回答不了,只能看向奥丽加。 奥丽加说“尼采米亚大书院和智慧馆是开放的,接受外国的留学生和学者……不过白员外恐怕没有资格去那里学习。” “如果,”武好古想了想,“如果白员外做了大宋的使臣,带上礼物和儒家的经典,能够取得智慧馆内的理学书籍吗?” “甚底?”白思文被武好古的提议吓了一跳,“大,大官人,您不是说真的吧?” “不想去?”武好古看着白思文,笑着问,“大宋的使臣可是官身啊!而且还能见到哈里发……说不定还能去耶路撒冷,去罗马,去君士坦丁堡,去周游世界,难道不好吗?” 听上去好像挺有前途的!白思文心想不过这位武大官人真的能促成一次对西方的使团派遣吗?百度一下“天下豪商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 第414章 大儒 一 “东门,您真的想让在下去一趟西方?” 界河望北亭的谈话已经变得有点严肃了。 说实话,白思文之前只是在拍武好古的马屁。虽然花团锦簇的好话说了几箩筐,可是却从来没有想真的替武好古办成什么大事儿。 之前他替武好古找来的几个“古拉姆战士”,也在被赵钟哥发现除了知道一点水战的知识为,就没有什么真本事了,都被打发到海州去跟花满山调教水手了。所谓的大食马,现在大约还在天竺。只有两只“罗斯猫”算是落到了实处。不过武好古也没向他要过啊! 而现在武好古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让他出使西方的建议……让白思文有点不知所措了。 “当然是真的!”武好古看着白思文,他其实也知道这个泉州来的白番奸商并不是个靠得住的家伙。 但是阿拉丁商会肯定有办法把人送去巴格达再带回来!这连纪家海商都不一定能做到――武好古知道纪家海商能下西洋、下南洋,但是没听说过他们到过巴格达。 既然如此,阿拉丁商会就是可能利用的了。 “白员外,”武好古的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神圣的气息,“其实官家早就有通西域的想法,只是西方的陆路被西贼堵上了而不能成行。若是海路可通,官家亲政之后就会派出使团的。这可是使团,不是你单独一个带路的使臣……会有许多人,有正使副使,有商人,还会有和尚、道士以及儒生。不仅要向大食国的哈里发求取天方教理学,还要将我们儒家的道理传播到巴格达和罗马!” 啊?还要向哈里发和罗马教宗传播儒学?白思文也被武好古的宏大理想惊到了,西边现在光是十字教和天方教就已经打成一锅粥了,要是再加上一个西传的儒家大道,那得乱成什么样啊? “白员外,到时候你就是堂堂大宋的官人了!” 看着白思文一张惊讶的面孔,武好古笑着忽悠道,“至少能保你个大使臣,若是西行归来,封个横行官是肯定的。那可是正经的横班,不是捐纳出身啊! 你们泉州的天方教商人中,有谁能做到这等官职?到时候,你可就是泉州番商之首啦!” 横行官,还是泉州番商之首? 白思文顿时就是一阵心动。他信天方教不假,可他也是个儒生,还考过泉州的科举,自然是想做官的……别看横行官在开封府不算什么,到西军里面也有一大堆,可在泉州那就稀罕了,要是当上了,往后白家在泉州就算是高人一等了。 “大官人,”白思文郑重地道,“这事儿小底做不了主,得去向我白家的家主请示则个。明年给您答复好吗?” “好啊。”武好古笑道,“机会难得,且莫错过。若是让别家抢了先,那就别家做泉州番商的行首了。” “一定,一定。”白思文连忙应道。心里却是好一阵盘算,大宋朝廷喜欢在番人跟前臭显摆是出名的,明明是个弱鸡,偏偏要冲天朝上国。而武好古又是个近幸小人,小人嘛,自然要阿谀奉承,搞个大使团去巴格达、罗马转一圈,再拉几个哈里发和基督教的使臣回来,不就是万国来朝了? 呃,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对阿拉丁商会和泉州白家来说,无非就是放几条海船……哦,也不用放船,让大宋朝廷自己造船就行了,阿拉丁商会出点船头水手,就能把人拉去西面了。说不定还能顺道稍点丝绸、瓷器! 而且,等商团,哦,是使团到了西面之后,巴格达的哈里发少不了还有赏赐――现在的哈里发虽然被突厥人的苏丹架空了,但是路子仿佛也和大宋官家差不多,都喜欢万国来朝,特有面子! 如果阿拉丁商会拉来了大宋朝的使团,那简直能让这一代哈里发吹上一辈子了!白家那么大功劳,奖励个几船金银财宝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生意两头都能赚,可真是一本万利啊! 看着白思文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武好古就知道自己的这个临时发挥的提议十有七八是能够成功的。 不过和白思文想象的不一样,武好古搞这事儿并不是为了拍宋徽宗的马屁――他现在都是马屁王了,各种马屁多得拍都拍不过来,还用得着折腾这个?而且这个马屁花费高、时间久、见效慢,根本不经济啊。 但是如果从迈向大航海这个层面来看,向西方派出使团是必须的,因为使团就是开辟西方航路和殖民开拓的先行者! 现在的大宋虽然算不上保守封闭,但是对西方的了解并不多。南洋和西洋的航路又基本被阿拉伯人控制。宋朝的海商很难独自前往马六甲以西的海洋,更不用说前往阿拉伯半岛和非洲了。 而这条东西方航路,又是如今这个时代最赚钱的海上航道,同时也是东西方文明交流的主要通道。 如果大宋要真正开启大航海的时代,就必须从这条航道,而不是驶往美洲新大陆的航道开始……武好古前世就是个画画的,美洲在哪儿倒是知道,可是却不知道怎么把船开过去。 所以就只能从先有的海上丝绸之路开始了。而要拿下海上丝绸之路,就必须让官方和私人相配合,商人和博士(儒家传教士)合作,一起向外拓展。 单纯依靠官方,就会像明朝的六下西洋一样,转了一圈什么都没落下。而官方如果不出头,那就宋朝海商就很难打破阿拉伯人在马六甲以西的垄断。 同样的,如果只有商人往外走,儒家博士不跟进。那么定居海外的商人和他们的后裔就有可能被绿化。而且汉族商人没有儒家信仰和武装博士支撑,容易变成一盘散沙,成为土著和阿拉伯人欺负的对象! 比较理想的状态,就是商人走到哪里,儒家书院就应该开到哪里!书院开到哪里,官方的使馆就应该设到哪里。亦商亦盗的海商,一手五经一手宝剑的博士,代表大宋官家去忽悠人的使臣,三者互相配合,才能取得最好的扩张效果。 而现在,阿拉伯在南洋、西洋的开拓就是商人加阿訇的模式。相比之下,宋商少了儒生的支持,就不免落了下风了……现在想要扳回来,那就只有加上大宋的使团了。 西行巴格达的使团,完全可以在半道上停留并且拜访沿途国家的君主,还可以取得在沿途港口城市设立儒家书院的官方许可。 有了书院,汉人海商就有了组织,有了思想了,就能要求土著和天方教商人尊重儒家的信仰以及生活习惯,尊重儒学自由传播的权利了! 武好古要建立的可不是一间间独立的书院,而是由大博士团和小博士团管辖领导的书院群,可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而且也不是只有传播圣人大道的“五经博士”,还会有专门负责以德服人的武装博士。 传播真理和开拓航海的办法都已经有了。钱嘛,现在有不少来钱的路子。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要怎么成立博士团呢? 送走了白思文,武好古回到自己的市政所,坐在书桌后面,捻着眉心,开始思考这个难题了。 要发起儒家博士团,就必须先有个响当当的儒家书院吧?教小孩子的六艺书院肯定不行――六艺书院可以培养武装博士,但是还不够资格发起博士团。 而且,武好古自己也不是大儒,即便有了一个大书院,他也不够资格当书院山长和大博士团团长啊! 看来还是得尽快扯上一张大儒的虎皮啊!要不然没有多少儒生来投靠,到时候派不出人手去参加西行使团啊。 “官人,”白飞飞柔柔的声音这时在武好古耳边响了起来,“开封寄来的书信到了。” “哦。”武好古应了一声,“都有谁的?” “有家里的三封信。”白飞飞的脸皮也够厚的,她和武好古根本没名分,却一直称武好古为“官人”,还把开封武家称为“家里”。 “一封是姐姐的,一封是老太爷的,还有一封是二哥儿的。” 姐姐是潘巧莲,西门青现在去了海州,开封府的家里(指武好古的小家)是潘巧莲做主。老天爷是武诚之,二哥儿自然是武好文了。 “先把二哥儿的信给我。”武好古吩咐道。 白飞飞将一个信封递给了武好古,然后又对他说:“除了家里的三封信,米元晖、高师严、苏大郎、墨娘子,还有米癫都有信寄过来。” “米癫,米襄阳?” 武好古这时已经大概看完了武好文的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两件事,一是告诉武好古自己已经当上正字了;二是告诉武好古太后已经在七月初十撤帘归政了。 武好古拆开潘巧莲寄来的书信时,又问:“米襄阳的信上所说何事?” “奴看一看。”白飞飞说着话就拆开了米芾寄来的信封,看了一会儿,就用惊喜的语气说道,“官人,好消息啊,东坡先生已经到了江南了,很快就能回到开封府了。” ------------ 第415章 大儒 二 “苏东坡到了江南了?可真快啊!” 武好古看完了米芾的书信,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也没想到苏东坡走的那么快。历史上建中靖国元年才到江南的,然后就在常州染病(据说是痢疾)去世。 现在他早了一年就到了常州,应该不会提前染上痢疾死在那里了吧? 武好古连忙从白飞飞手中接过了米芾的信。米芾和苏东坡那是老哥们了,历史上苏东坡在常州病得快不行的时候,在东南六路发运司做官的米芾就常去探望。 而米芾这几年,也和流落儋州的苏东坡保持书信往来。之前俏金娘南下儋州的时候还遵照武好古的指示,特意在涟水军停留,从米芾那里取了书信和一些淮南特产,一起带去了儋州。米芾还担心俏金娘一个女流在路上多有不便,还专门派了个米家的家将一路护送她前往。 而这个护送俏金娘的米家家将在七月初回到了开封府(米芾现在是蔡河拨发运使,衙署在开封府),不仅带回了“一段苏东坡和俏金娘的佳话”,而且还带来了苏东坡的书信,以及苏东坡的近况。 在儋州居住了近三年的苏东坡,身体状况并不是太好,一方面是因为上了年纪;一方面则是因为儋州的生活条件艰苦,气候炎热潮湿,让苏东坡很不适应。 另外,苏东坡的三个儿子跟着一块儿倒霉,都贬居岭南,也让苏东坡非常郁闷。 虽然苏东坡表面上装得非常淡然,读书、著述、诗文唱和,但是内心又岂能不苦?特别是苏东坡的三子苏过,明明满腹才学,却总是受苏东坡的连累,只在19岁时考过一次礼部试(落第),之后就因为是孝子,跟着老头子一路去了儋州,现在都28岁了,连考发解试的机会都没有。苏老头看着能不心酸吗? 而俏金娘的到来,则给苏东坡在儋州的晚年生活添了几分色彩。而到了今年三月初,朝廷迁移苏东坡往海州安置的诏书到达儋州。随后苏家父子就从儋州启程,在俏金娘的陪同下开始北上。先是到了循州(也在广东)和两个儿子苏迈、苏迨还有弟弟苏辙一家汇合(苏辙被贬后安置在循州),然后一大家子浩浩荡荡的北上往海州而去。沿着海岸线走,先入闽,再入浙,六月初到了杭州。现在大概正往长江而去。 在米芾这封书信的最后,还说了推荐武好古拜入苏门的事儿。推荐信已经着前往海州赴任的米友仁带着出京了,今年秋天就应该能交到苏东坡手中了。 不过光是一封推荐信还是不足以显示武好古诚意,米芾希望武好古最好能亲自走一趟海州去拜师。 “海州……”武好古放下手中的书信,自言自语地道,“他若能平安到了那里,拜师的事情总能成功的。 只要能扯上苏门学士的虎皮,一个大书院总是能撑起来的。” …… 元符三年八月,界河两岸已经是天高云淡,秋意正浓。 古城扬州,则迎来了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秋风一起,意味着装满了产自中原的瓷器的海船可以顺风而下,驶往遥远的异国他乡了。而扬州此时则和海州并立,都是中国瓷器的出要输出港口。扬州城外的长江码头上,到处都是正在装运的各国海船。而扬州城内的运河码头上,从徐州和开封府驶来的纲船上,也大都载着精美的瓷器和各种来自中原还有北地的玩意儿。其中最让扬州城的读书人们感到新奇的,则是一本本《文曲星》月刊杂志。 在扬州馆驿的一间上房内,摆放着一个温酒的红泥火炉,炉子上烫着一壶老酒,正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苏辙抿了一口老酒,手里捧着一本《文曲星》的创刊号,正在低声诵读一篇文章,正是今科探花纪忆的那篇万余字的“对策”文,还不时轻轻点头。 这位名列唐宋八大家,还在元祐更化期间当过副相尚书右丞和门下侍郎的名臣今年已经61岁了,不过仍然有一副堂堂仪表,略显清癯,透出一股子久居人上的大臣气度,但也不失文人的风雅之气。 “是篇好文吧?” 一个长得和苏辙生得几分相似,却更消瘦,更苍老,虽然留了一部花白的大胡子,可是仍然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洒脱的老者突然开口。 这位老者一身白色长衫,手中持着一把折扇,更显出了儒雅洒脱之色,只是眉宇间却透着一丝忧郁。 不用说,这位看着比苏辙年长一点的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了! 苏辙眉头一蹙,点点头道:“章子厚倒是得了一个不错的孙女婿啊。” 脑海中,旋即浮现出一张总是气呼呼,又带着几分得色的老脸。 说起来苏家兄弟和章惇本来是老相识了,大家都是官n代,父辈就是好友,又是差不多时候中的进士。如果不是遇上了王安石闹新政,两家各自分属新旧两党,现在说不定还是至交好友呢! 而这么多年的党争,几起几落的遭遇,已经让苏家这两兄弟都萌生了退意。 只是现在他们还没有起复,仍然有“安置”处分在身,就是想退也退不出来啊! 不过现在韩忠彦已经拜了次相,而章惇又因为在拥立定策的问题上站错了队,倒霉已成定局,所以两兄弟的起复也是时间问题了。 一旦免除了处分,复了官位,他们就可以求个致仕了。 “韩师朴的女婿也不错啊!”苏东坡说着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把酒杯放在案几上。在一旁伺候的是俏金娘,看见苏东坡的酒杯空了,就小心翼翼拿起了在火炉上温着的酒壶,给苏老头的酒杯中倒上了酒。 “进士第六的武好文?”苏辙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俏金娘,“他可有个很会做事的好兄弟啊。” 苏东坡笑了笑:“我辈都已年迈,不再做事了,该他们年轻人来做事做官了……不是吗?” 苏辙哼了一声:“都钻营到我们这两个老骨头这里来了,也真是削尖脑袋了。” 原来担任了朐山县尉的米友仁一日前已经到过扬州,把米芾的书信和馈赠的礼品都交给了二苏。还送给二苏几册刚刚出版的《文曲星》杂志,还和二苏说起了武好古的“光辉事迹”。 其实武好古还是做成了不少事情的,就算是个近幸小人,也是个很有本事的近幸小人。 “子由,你很看不上他?”苏东坡笑着问自己的弟弟。 苏辙又是一声轻哼:“不是看不上,而是此人……”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此人太会折腾了!就像,就像是王半山!” 王半山就是王安石!苏辙在听米友仁说了武好古这两年多来的所作所为之后,想到的居然是自家的老对头王安石。 “他像王半山?”苏东坡嗤的一笑,“怎么可能?他路子和王半山仿佛是相反的……你看了《共和商约》没有?” 苏辙摆摆手,“他就是一个王半山……不过却是旧党的王半山!” “旧党的王半山?”苏东坡有些不大明白,论起文采,苏东坡是胜过苏辙的。但是在政治上,苏辙却远远胜过了苏东坡。 苏辙道:“王半山的路子,无论是《青苗法》、《均输法》、《免役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出发点都是为了抑豪门而充国用。希望可以达到‘去重敛、宽农民、国用可足、民财不匮’的目标。 而武好古的《共和商约》则与之相反,是‘不抑豪门,鼓励工商,想让人人求富而富国’的路子。若在一地推行,或许可以造富一方,可是要行于天下,必然会和王半山的新法一样,引得民怨沸腾。 所以,他就是旧党的王半山!” 到底是做过副相的大儒,苏辙一眼就看穿了武好古路线的本质! 如果说王安石是想通过“封建计划经济”来解决宋朝面临的贫富差距过大和国家财政困难的问题。因此王安石的变法加大了官府的权力,也让水平不高,操守也不咋地的北宋官吏借机胡作非为了一番。 那么武好古的路子就是发展市场经济,释放资本主义魔鬼。因此《共和商约》采取的路线就是商人治商市,把界河商市的官吏置于商人元老院的控制之下。可是类似的路线在界河商市这个弹丸之地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可要是在大宋全国执行类似的路线,那就是豪门治国,和汉元帝刘奭差不多了。 可以说,王安石和武好古代表着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如果两人在同一时代,非得掐起来不可。 “子由,”苏东坡眉头一皱,“你认为我不该收下这个弟子?” 苏辙摇摇头道:“你门内的事情,我不说甚底。不过收徒还是要谨慎,免得坏了一世清明……你门下不是有十个弟子?他们也在往海州去吧?到时候和他们商量吧。” ------------ 第416章 大儒 三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元晖,你怎么拜了个商人做老师?他的画技就算堪比画圣,你也不能拜他为师啊……你是读书人啊,现在还中了进士。” “家师的画技要是和画圣一样,我才不拜他呢!他的画技比画圣强太多了……对了,仲豫,你不常言科举之外也有大才吗?怎么因为我老师不是进士就瞧不起了?” “仲豫不是看不起没有进士功名的人,仲豫的老师伊川先生也没有中进士啊。可是武东门是个吏商还是个武官,怎么能做士大夫的老师?” “伯充此言差矣,家师虽然是吏商武官,可是他却是子贡一样的人物,决不能视之为寻常的商人。” “甚底?子贡?他便是有端木遗风,也不可自比子贡啊!” “家师的确是可比子贡的儒商,将来他拜在东坡先生门下后,你们就知道了。” “甚底,他要拜在家父门下?” “这怎么可能?” “元晖你拜还差不多……” 苏门十学士还没有开始讨论能不能认武好古这个小师弟,苏东坡的几个子侄就是扬州最上等的销金窟里面和米友仁先议论起来了。 而且还是当着几个武好古的女粉丝的面儿议论的《花魁》画册的盗版在扬州也颇为畅销,这里的角伎花魁也知道武好古的“神笔”,都梦想有一天可以登上那本捧红了不知多少花魁的神奇画册。 所以一听说武好古的大弟子米友仁来了扬州,全扬州最红的花魁,都派人去馆驿相请了。 米友仁则拉着和自己关系不错的苏家子侄苏东坡的次子苏迨、三子苏过,苏辙的长子苏迟,一块儿来了扬州的太白楼喝花酒。钱当然是不米友仁花的,是由太白楼的东家请客……武好古的大弟子米友仁肯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怎么好问人家收钱呢? 不过苏家的三位大该是在岭南呆太久了,根本不知道武好古有多厉害,所以对米友仁拜武好古为师的事情感到非常惊讶。而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米芾居然要推荐武好古拜入苏门! 苏门学士啊!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响当当的才子,哪儿有做买卖的商人可以做苏门学士的?真当自己是子贡啊? “元章,晋卿,你们说他为何要拜在家师门下?” 此时此刻,远在开封府城内,王诜王府马的西园赐第之内,后花园里面,正有三个上了年纪的文士赏花品酒闲聊。 品的是武好古“家酿”的酒中仙,谈论的对象也是武好古。 正在提问的是个胡须花白,长了只长大的鼻子,眼睛有点上吊的儒服老者。他就是黄庭坚,苏门四学士之首,“苏黄米蔡”中的那个“黄”。他是刚刚从戎州(在四川)回到开封府的。 他是因为在《神宗实录》里写了“用铁龙爪治河,有同儿戏”的话,被贬去戎州(先是黔州)安置的。在赵佶即位后,他也得到了“海州安置”的诏书,不过途径开封府的时候,他的处分已经被撤销,还得到了水部员外郎的召用(大概是因为知道用铁龙爪治河是儿戏,所以被认为有治水的能力吧),所以就留在开封府了。不过黄庭坚并没有在开封府做官的兴趣,而是想去州郡做地方官,好远离政治斗争的漩涡。 “这是为何?”在王诜府上,黄庭坚对于武好古要拜苏东坡为师的事情感到非常不解,“他现在已经是东上閤门副使,又是官家的心腹,将来还怕没有一个刺史吗?” 王诜也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米芾。武好古现在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要后台还是官家,拜苏东坡干嘛用?学填词作诗吗?且不说能不能学会,用处也不大啊。 “他……”米芾斟酌了一下,“他仿佛想办个书院……像嵩阳书院那样的书院。” 其实武好古想办的书院比嵩阳书院大多了!嵩阳书院可不培养武装博士团……而且嵩阳书院也就在大宋境内传播思想,根本没打算把儒学传去巴格达和罗马。 “甚底?”黄庭坚被米芾的话逗乐了,“他?他要办个嵩阳书院这样的书院?莫说他是个吏商,就是今科状元也不敢说这话啊。” “这个……”米芾苦苦一笑,“我也不大清楚这个,对了,过几日武崇道就要回开封府了,不如把他请到西园来,鲁直兄亲自去问他吧。” 黄庭坚点点头,笑着说:“老夫是得亲自去问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 “除了黄涪翁,最近还有哪位大儒回到开封府了?” 正在提问的是武好古,他现在正准备从界河商市返回开封府去。比预订的计划早了些时日,自是为了去海州拜苏东坡为师。不过也不是擅自启程,而是向赵佶请了旨。名义上是贡马界河市舶司本来就有通过互市购买战马的任务,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几个月中,也的确有所收获。除了两匹波斯种马(它们是不能上贡的)之外,还搜集到了十六匹肩高超过四尺七寸的牝马(加上他从开封府带去的两匹,一共有了十八匹牝马,现在都已经怀上了宝宝)和四十二匹肩高超过四尺七寸的牡马或阉马。其中的十六匹牝马当然不能上贡,得留着下崽。其余的四十二匹肩高超过四尺七寸的牡马或阉马都准备送去开封府充军马。 一次献上四十二匹一等“战马”,这已经算得上是个功劳了!要知道现在大宋的群牧司里面才勉勉强强养了两三万匹马,每年能够提供的一等战马也就区区二百余匹而已…… “回东翁的话,”回答武好古提问的是赵佳仁,赵老头是武好古的机宜,除了协助他处理政务,还得留意开封府的动向,“这段时间有不少硕儒从各地返回开封府,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伊川先生和范尧夫了。” 伊川先生就是程颐,朱程理学的“程”就是指他和他哥哥程颢了。而范尧夫则是范仲淹的次子,也被哲宗皇帝贬去了永州,赵佶即位后立即召还,官复观文殿大学士,不久之前也回到了开封府。 “记下来,”武好古道,“都得去拜访。” 程颐和范纯仁可不比苏东坡差,若是能得了他们的青睐,做了程门弟子和范门弟子,也是可以的。 而且武好古也想和他们探讨一下儒学传播的事情……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博士团的组建可就容易多了。 “东翁,”赵佳仁闻言一愣,“伊川先生和范尧夫恐怕不易相见啊……他们都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又是成名已久的硕儒,恐怕……” “无妨。”武好古一挥手,“到时候拉上二哥儿一起去就是了。” 武好文是韩忠彦的女婿,又是新科进士第六,两个老大儒怎么都得一见的。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韩相公、章相公、蔡学士都要去拜访的……赵夫子,你都记下了,还要在界河商市这里购买些上好的人参送去。” “喏。” …… “老泰山,您是要小婿拜入程门吗?” “没错。”韩忠彦摸着胡须,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好女婿武好文,“你虽然是进士,但是你学的是‘王学’,‘王学’讲究一道德,其实就是王半山对孔孟之说的解释,并不准确。所以老夫想给你寻个先生,且拜在侯师圣门下吧。” 韩忠彦给武好文介绍的老师名叫侯仲良,字师圣,是二程最重要的学生。后世称为“侯子”,著有《论语说》和《雅言》,开创了河东学派,后来又将二程理学传播到江南(在南宋时期),成为了二程和朱熹之间的传承人物。 他本来在河东路讲学传道,因为恩师程颐赦还开封府,所以就来开封府拜见。韩忠彦早就认得侯仲良,也知道他的学识,所以就想让女婿去拜师。 “泰山可是说王学不好,洛学是好的?”武好文并不明白“一道德”的谬误所在,因此才这样发问。 韩忠彦摇头道:“不是王学和洛学孰优孰劣,而是一道德不好。” “哦。”武好文有口无心应了一句。他并不明白韩忠彦的话,反倒是认为一道德是对的要是没有一道德,儒家经义就有多种解释,学习起来非常麻烦,考试的时候更会无所适从。 “你还是不明白啊。”韩忠彦看了女婿,就是苦苦一笑,“不过没有关系,等你拜入程门,学到了精髓,就会懂得一道德的坏处了。” “小婿知道了。”嘴上虽然这么回答,但是武好文其实没有什么兴趣去学程门的学问了。 儒家经义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块敲门砖而已。现在进士已经到手,还学甚底儒学呢? 有那功夫好好做官才对……这做官的学问,自己还是差了一些啊!这方面,自家的哥哥武好古才是大家,连个进士都没有,一样混到了从七品的横班,而且还是官家的心腹,估计再过不久就可以再次升迁了,那才是本事啊! ------------ 第417章 大儒 四 韩忠彦和武好文来访的时候,程颐还在病中。他披着一件厚厚的木棉布做成的棉袍,站在门阶上相迎,发出一连串极为剧烈的咳嗽。 武好文行过礼,然后仔细端详了眼前的老人一会儿,老人可能有七十岁了,留着稀疏的白胡子,看上去有些虚胖,面色苍白如纸,透出一抹病态的红润。 和来访的韩忠彦见过礼后,他转身复又回到房间里面,韩忠彦和武好文也跟了进去,两人都感到一股迎面扑来的暖风还有浓烈的中药味道。 原来这间陋室之内还生着炉子,火苗子乱窜。 铁炉上还挂着个药罐子,药水已经烧开沸腾,水汽和难闻的药味噗噗涌出。 一个长得非常高大雄壮,留着一部络腮胡子,仿佛是个武夫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来到了程颐跟前,“老师,该吃药了。” 这男子就是侯仲良,后世称为“侯子”的大儒。他是河东太原人,祖上是北汉名将,号称勇不可当。不过在侯仲良祖父一辈就弃武从儒,走上了科举等第的路线。而这位“侯子”之所以被称为“子”,他走的自然也不是科举入仕的道路了考科举是做官的路线,但是儒家作为一个学派,当然不能只有做官一条路线了,必须有人做学问。 侯子侯仲良还有他的老师程颐、程颢就属于做学问的儒生,做大了就是大儒,做不大就是措大了。 在北宋,儒学的研究气氛其实是很盛的,大师辈出,学派林立。比较著名的就有以二程为首的洛学,由申颜、侯可、张载所创立的关学,由王安石领衔的新学(王学),由苏家父子兄弟领衔的苏氏蜀学,由大儒周敦颐所创立的濂学等等。 而这些儒学大师们都在研究什么呢?当然不是研究写作文了,儒学不是文学,更不是考试学,作文当然要写,但这个不是主要的研究方向。 儒学的研究方向用后世人比较能听懂的话来解释,大致上就是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呃,三观一定要正确啊! 三观之中的前两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用儒家的话来说,就是“伦理纲常,四维八德”,就是怎么构建一个儒家理想中的社会秩序北宋儒生的人生观、价值观大体上还是挺正确的,只是在这么实现儒家理想社会的问题上,除了写文章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手段了……用儒家的话说,这就是典型的知易行难啊! 而三观中的世界观,用儒家的话说,就是“道”,就是《论语里仁》中,朝闻道,夕可死矣的“道”! 也就是说,儒家的“道”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这一点就是儒家和宗教最大的区别所在。 儒家没有一个万能的上帝或是真主或是佛祖,可以创造出一切,可以给出一个无法证伪终极的答案比如人死后灵魂上天堂就是个无法证伪的答案。 这是儒家的缺陷,同时也是儒家的优势。 缺陷在于世界观的缺失,没有一个万能的神,没有一个无法证伪的终极答案,因此就不容i i 易团结和利用愚民。 而优势则是有利于儒家的学者去探索“道”,去吸收他家的精华……呃,儒家固步自封是后来的事情。至少在宋朝,各个儒家学派还是很积极的在求道、寻道,甚至不惜从别的学派和教派那里吸收养料。大体上的路线就是儒学为宗,融通三教,兼采诸子。 也就是说,要从佛道的神学体系中上找一个简单的答案,但是也不排斥其他的方法这样的路线从21世纪的观点来看,肯定是落后的。 但是在12世纪初,其实大家都这样。科学理性只是神学的一个分支,是用来证明而不是质疑神的工具。 相比之下,中国的儒家还是最开明的。巴格达的天方教理性派学者要是敢质疑真主,多半就是大石头砸死了。基督教那边更不用说了,火刑柱伺候啊!大宋这边,佛祖老君随便质疑,亚龙湾都不用去的。纪忆那厮信奉明尊的,要是在罗马直接可以开烧烤了,在大宋这边谁在乎? 因此后世人认为的儒学和科学一定犯冲,纯属是无稽之谈。至少在北宋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北宋不过就是有些士大夫认为技术创新是“奇技淫巧”,是“艺成而下”的“小道”罢了。 但是“小道”也是“道”啊,不少宋朝的大儒自己都挺喜欢搞“奇技淫巧”的,也没听说哪个儒因为这事儿给打发去了亚龙湾哦,苏东坡就是个“奇技淫巧”的儒,不过他去儋州和“奇技淫巧”无关。 而中国的儒学在后来之所以走上了保守主义的路线,其实也是天方教理性派一样,挡不住蒙古人的屠刀而已……而在野蛮人的屠刀之下,神学的生命力,肯定是超过科学的! …… 程颐已经喝完了苦药,一边咳嗽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韩忠彦也同样坐在了椅子上,侯子侯仲良和武好文,则侍立在程颐和韩忠彦背后。 “相公,令婿可是进士第六啊,真的还要跟随师圣修儒吗?” 听了韩忠彦提出的要求,程颐咳嗽了几声,就反问了一句。 是啊!已经是进士第六了!武好文心说,还学什么儒啊?而且儒学那点东西,自己都已经修通了,修不通怎么考得上进士第六? “是啊,”韩忠彦摸着胡子笑道,“老夫这女婿天资聪颖,才18岁就中了进士,如今在秘书省做正字,将来多半要走儒臣的路子,所以得趁年轻多学一点。” 韩大相公其实是真心在为女婿盘算的……秘书省是个很有前途的清水衙门,宋朝官场上有“十年校书”的说法,意思在秘书省踏踏实实干上十年,从正字做到校书郎,对于少年得志的官员来说,这是很漂亮的履历。 十年校书之后,选人四阶肯定过了,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官场阅历也有一些了,就可以去地方上做大县知县,知县任上只要没有什么劣迹,以后的升迁就会很顺利了。若是在儒学上有点名气,出几本著作,再找人“炒一炒”,四十岁之前就以朝臣的地位入京再任儒臣了。到时候就不是去秘书省,而是去翰林学士院了(翰林学士院不是翰林院),位列宰执也就是几年的事i i 儿。 而在“十年校书”期间真正学通儒学,对于今后的仕途,同样是助益颇多的。 “好啊,老夫先问个问题。”程颐当然不能不给当朝宰相的面子了,笑着问武好文,“望道(武好文的字),你苦修儒学的目的为何?” 韩忠彦在旁插了句话“须得如实回答。” 武好文想了想,答道“为了做官。” 这是大实话,不过武好文也不怕入不了程门,入不了更好…… 程颐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这还可教?武好文有点失望。 “师圣,”程颐笑着对自己的学生说,“从现在起,你就教望道如何做官吧。” 啊?武好文有些发愣,如何做官得向自家大哥武好古学啊!人家多会做官?才入仕两年,就已经爬到横班了。 武好文惊讶的表情,被他老丈人韩忠彦尽收眼底,韩忠彦笑道“望道,你虽然是进士,但是却只是把儒学当成了做官的敲门砖,并不真的懂儒家的道理。如果不学通了道理,你的官是做不大的……可明白?” “小婿明白了。” 武好文现在不明白,所以他才要学啊! …… “来来来,您品品,这是我们界河商市的特产酒中仙。忆之兄,咱们一醉方休!” “好酒,好酒……对了,崇道兄,你再和我说说界河大书院的事儿,你是为这个才想拜入东坡门下的?” “是啊,忆之兄,小弟正是为这事儿来找你的,这所大书院应该走包罗万象的路子,最好能吸收全天下的学问。不仅要有孔孟之道和诸子百家,还得有西方的学问……你家是海商,又是信奉摩尼教的,西方那边,该是有不少路子的吧?” 武好古已经到了清池县城,在一个简陋破旧的衙门的后院里,和他的“老朋友”纪忆一块儿正在喝酒说话呢。 喝的是“酒中仙”,说的是儒家的大事儿。 纪忆虽然是小人,但却是个精通儒业的小人,真才实学比武好文可强多了……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他其实也是个大儒! 因为他也想补齐儒家的“道”,不过不是用佛道去补,而是用摩尼圣道去补光明正道对抗黑暗邪魔,光明君子对抗阴暗小人,天降圣人传播儒家大义建立王道乐土。 想法很好,不过手段却是很欠缺的。摩尼教迟迟不能合法化,这就让摩尼教的世界观无法和儒学融合,也就没有办法建立起一个“明儒融合”的学派。 而武好古想在界河商市建立一所大书院的想法,却让纪忆看到了建立明儒学派的可能性。 ------------ 第418章 大儒 五 听完了武好古的问题,纪忆犹豫了片刻后道“崇道兄,你是想派人去西方求取真经?” 这话听着怎么像《西游记》啊? 武好古摇摇头道“世上哪有真经可取?相信真经的都是愚人,你我都是儒生,怎么会相信真经?这大道,是需要我等儒生一代代去追寻求索的。” 这都是什么呀? 纪忆听得一愣愣的。实际上,他是相信“真经”的,明教的“二宗三际论”就是真经啊。 不过纪忆虽然和武好古信仰不同,但是双方在表面上还是能和睦共处的纪忆虽然姓明尊,但是大体上还是个儒生,而且还是个宋儒。 “崇道,你既然不相信有真经,为何还要派人万里迢迢去求取?” 武好古斟酌着回答“真经肯定是没有的,但是道理却是存在的。我们应该寻求各种宗教、各种学派的道理,将它们带回界河商市,并且建立一所大书院来研究这些道理。虽然这些道理肯定都是小道,但是在大道根本无法求得的时候,多求一点小道也是好的。” 科学技术和各种哲学思想都是小道,大道是指宇宙间的一切法则、道理,除了上帝、真主、佛祖、明尊这些个真神,别人谁知道? 所以求道还是从科学小道开始求比较靠谱。其实西方人也是这样,基督教是大道,科学是小道;苏菲派是大道,理性派是小道。 因此武好古也不必去考虑用科学小道打倒儒家大道儒家大道本来就是个虚无的存在,是个求道问题。而儒家的伦理纲常和四维八德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伦理纲常和四维八德也不可能打倒,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不同的解释。但是根本上的东西,也不能抛弃,否则华夏就不是华夏了! 纪忆目光微微有点奇怪的看了一眼正在“论道”的武好古,估计心里腹诽了一下武好古的奇思怪想一个商人加小人,不好好捞钱,论什么道啊? 他又看看桌上摆放的一壶“酒中仙”,这就是酿酒小道,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为界河商市和武好古带去大把的收入了。 小道……有时候就是大钱啊! 胡思乱想了一番武好古的求道目的,纪忆展颜笑道“不满崇道兄,我家在南洋、西洋上的确有点基础。虽然够不着大食国,但是天竺还是可以到达的。” “这次大食国也能去得了!”武好古呵呵一笑道,“跟着阿拉丁商会的人去……沿途在建立使馆、商馆、书院,这样我们在南洋和西洋上可就有了基础,可以和天方教的人争一争了。” 纪忆有点明白了,武好古这厮心里面一定是恨自己的,之所以来清池找自己合作,还是在西方路上两眼一抹黑啊。 阿拉丁商会就是一伙天方教奸商,不能全指望他们带路啊!一定得有宋人自己的船队水手跟着去。可是绝大部分的大宋海商都到不了西洋,连南洋都没多少基础。也就只有沾了波斯摩尼教光的平江纪家能跑那么远,他要不和自己合作,也没人了。 nbi i sp这可是个机会啊! 纪忆眼珠子转了转,已经盘算好了。纪家和摩尼教可不能放过这个在南洋、西洋上扩张势力的机会。而且,“小道”取来界河商市后,纪家和摩尼教的人就有机会参与翻译了纪家和摩尼教选人家族中可有不少人是通大食语、波斯语的。 通过参与翻译,自家就有机会掌控界河商市的那个什么大书院了……自己说不定还能把那个大书院的山长位子给拿下了!武好古一个商人,就算花海了钱,也不可能拿下书院山长吧? 要不然这个书院变成什么了?商学院?还有人会当回事儿吗? “忆之兄,”武好古看着纪忆,微微而笑,“小弟还有一事,想和忆之兄请教。” 纪忆笑道“你我兄弟,说甚底请?崇道兄有话就直说吧。” “好,”武好古点点头道,“小弟想要拜入苏门。” “甚底?”纪忆一愣。 “拜入东坡先生门下。” 纪忆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出毛病,心道这小子想干什么?已经是官家的心腹了,还不知足,居然想要拜苏东坡为师。 他一个近幸小人,难道还真的想跻身两府,成为重臣么? 纪忆转念又一想,这仿佛也不是不可能的。挡在小人君子之间的,不就是一个进士吗? 武好古的文章不行,想考一个进士出来是不可能的。唯一得到进士出身的办法就是让官家赐一个。官家和他交好,赐个进士也不是难事儿。可是要让这个进士赐得可以服众,可就有点困难了。若是不能服众,武好古就算有了进士身份也天天被弹劾的命。 要服众,没有别的办法,就得修成大儒,得有著作啊! 武好古先拜苏东坡为师,再使人西去求道,从大食国求来些小道翻译成书,不就能冠上自己的名号了?他自己还有《文曲星》杂志,到时候吹捧一番,不就是个大儒了?再让官家赐下进士,别人就没话了。 而且他现在已经是从七品的武官,再过个十年八年的,还不升到五六品的要官上去?然后赐进士转文资……那还了得?五品六品的文官啊,年纪才三十出头!宰执还不是时间问题? 想明白了武好古的升官图,纪忆的目光中已经满是敬佩了谁说科举之外没有大才?谁说东华门外唱名才是好汉?这个武好古不学有术,不仅会做官,而且还能做学问,将来不仅是宰执而且还是大儒……不行,自己不能让他那么得意。一定要狠狠插上一脚,也要做个大大的儒! “我请岳祖丈给你写推荐信!”纪忆笑道,“别看东坡先生和我岳祖丈是政敌,但是他的推荐信,一定是管用的。” 说这话,纪忆又叠起两根手指“崇道兄……兄弟也有两个要求,还望玉成。” 武好古当然知道章惇和苏东坡的私交了。 “忆之兄有何要求,尽管开口。” 纪忆笑道“i i 第一,摩尼教要在界河商市建立大云光明寺,崇道兄须得行个方便;第二,出使西方的使团如果能成行,我要做正使。” “做正使?”武好古一愣,“那可路途遥远啊!” 纪忆笑了笑“总比在清池这边慢慢磨勘要好吧? 再说了,将来这几年,怕是没有我这个章相公的孙女婿立足之地,还不如走一趟西方呢,也省得留在中原讨人厌啊!” …… 从纪忆这里拿到了写给章惇的亲笔信后,武好古就再次踏上了返回开封府的官道。 和上次北上时一样,武好古仍然是一路兼程,只是在大名府停留了两日,拜会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商英,向他报告了界河商市的发展情况和搜集战马的过程。然后就再次动身南下,在元符三年九月十五这天,抵达了大宋首善之地的开封府。 因为这次带着四十几匹战马,不方便入城,所以武好古一行人干脆绕城而走,直接回了自己在开封府城西的梨花别院,准备次日再入宫去觐见官家赵佶。 “大郎,你可回来了!可想死奴了……” 在梨花别院中迎接武好古的只有潘巧莲。西门青这些日子都在海州,主持海州武家的开宗立派以及共和行在海州的买卖,那可是一大摊子事儿呢。 “十八姐,我也想你啊。”武好古从马背上下来,快步上前,到了潘巧莲甚前,就见他一把将潘巧莲搂在了怀中,而潘巧莲也热情奔放起来,用力搂住了武好古的腰身。 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好半天,潘巧莲才从武好古的怀中挣扎出来,“大郎,先随奴去看看两个孩子吧。” 两个孩子,武义勇和武美娘都在梨花别院,由潘巧莲照看着。两个孩子都还是小毛头,一个八个月大,一个才五个月大,被放在潘巧莲的住处,让两奶妈负责照看。 孩子们看上去都非常健康,武好古到的时候,武义勇正在房间里面爬,一个三十来岁的奶妈跟在后面。武美娘还小,不过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在一张四面有木栅栏围着的小床上扑腾。 和孩子戏耍了一会儿,武好古才和潘巧莲双双出了“婴儿房”,就在潘巧莲的书房里面坐下来,武好古问起了海州那边的消息。 潘巧莲蹙着秀眉说道“大郎,青儿妹妹在信上说,苏家一门早就到了,都安顿的不错。还有一些苏东坡的弟子也赶到了海州,不过……不过寅哥儿的信上说,他们都不同意你拜入苏门。 对了,黄涪州(黄庭坚)也已经到了开封府多日了。他好像也不同意你做他的师弟啊。大郎……你若真的要入苏门,黄涪州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 武好古笑了笑道“事在人为,总是能过关的……对了,你上次来信说二哥儿拜了侯师圣做老师了?” “是的。” 武好古点点头“侯师圣是苏迨的师兄弟,我先去拜访他和伊川先生吧。” ------------ 第419章 大儒 六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一夜秋雨,清晨的空气中,还带着些水气。 晨风有些清冷,武好古和武好文两兄弟就骑着马,走在有点阴冷的风中。因为把两匹高大的母马都留在界河商市的马场下崽了,所以武好古换了一匹肩高四尺五寸的母马,也给武好文寻了一匹差不多高矮的阉马代步,都是从界河商市购来的契丹马。 武好文大概也练过马术了,现在已经不需要人牵缰绳,可以自己骑着马儿前行了,所以现在武家两兄弟一块儿出门了。 顺便提一下,武好文现在也有了自己单独的一个小院儿,名叫小宁园。就在开封府城西厢靠近新郑门附近,是韩家十七姐的陪嫁。房子不大,却非常精致,处处透着书香,显然是用过心思的。 在韩十七姐怀孕后,武好文就陪着她住在小宁园里。自己除了去秘书省当值,多半时间都在小宁园里陪老婆,小半的时间则回家探望父母,极少去城南书院中程颐和侯仲良借住的房舍去听课。 所以武好古今天一大早带着礼物寻来小宁园,说是去拜见伊川先生和侯师圣的时候,武好文还有点不大愿意陪同呢。 在前往小宁园的途中,武好古问道:“你那老师怎么样?” “唉,就是个乡下村夫子嘛!” “你怎么这么说你老师啊?” 武好文连连摇头,苦笑道:“实话实说呗,听他上课一点意思没有,就差打瞌睡了。” 这话出自武好文这个三好儒生之口,还真是有点让武好古意外。 “他也是官宦门第啊,”武好古说,“你怎么能说他是村夫子呢?他的父亲侯可是关学大家,还曾经参与平侬智高之乱,后来官至殿中丞的。” “却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武好文摇摇头,“大哥儿,你是不知道,那些关学、洛学的人都喜欢扯一些玄虚的东西,把佛、道两家的东西加入儒学,弄得不伦不类,也无甚底用处,基本是在瞎扯。” 佛、道、儒互补嘛,可不就是在瞎扯吗?武好文是学“一道德”的,对于孔子、孟子没说过,靠后人从别的教派吸收来的东西,当然是不认同的。 “也不是瞎扯,”武好古笑道,“是为了骗人!” “骗人不就是瞎扯?” 武好古笑了笑:“不对,二哥儿,你还是不明白啊……关学、洛学搞这些骗人的路子是为了在思想上对抗佛和道,主要是对抗佛教。 你是进士第六,自然有见识,知道那是瞎扯。可是全天下没见识的人又有多少?若是不补一下,儒学就不是名教了,不是教,又怎么对抗佛道?所以你师圣先生和伊川先生都是大儒,他们是在替儒学造一面可以抵挡佛、道的高墙。” “有用吗?”武好文问,“还不如干脆就用道家管神,儒家管人呢。” “呵呵,”武好古笑了笑,“道士能答应?和尚能答应?天底下的儒生能答应?” “怎么不能?”武好文说,“只要官家一道旨意……以后那些玄的虚的,就算在赵家老祖宗头上,我们儒学就踏踏实实的做学问。” “咦?”武好古勒住了缰绳,就在马上扭头看着弟弟。 武好文被他看得一怔,忙摇头道:“大哥儿,我瞎说的,你可别真的去和官家说啊。” “瞎说的有理啊!”武好古笑了笑,“也是个办法……” “是吗?”武好文笑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去程门求学了?” “不行。”武好古摇摇头,“你岳父叫你去学,一定是有道理的。今天为兄也去听听侯师圣的课……城南书院啊,我可是在那里读了五年儒家经义的。” …… 开封城南书院位于开封府城南厢,靠近戴门楼和宜男桥。米芾现在做官的蔡河拔发运司衙门就在那里一带,距离国子监管理的武学也不是太远。在开封府来说,算是个“学区”附近的房子当然就是学区房了。 城南书院是间有点年头的书院,不是官学,而是私学,因此常常有名儒前来讲学,不过应考的水平却不高。 武好古和武好文都穿着官服,书院的守门人不敢阻拦,还殷勤上前帮武好文把马的缰绳系在了拴马柱上。 “侯夫子在吗?”武好文问了一句。 “在啊,正在正心堂讲《吕氏乡约》和《界河商约》。” “《界河商约》?”武好古一笑,“倒是新鲜,得去听听。” 武好文却拉住了兄长的衣襟,“大哥儿,有甚好听的?一个村夫子罢了……” “呵呵,”武好古只是笑道,“看来没说好话啊!” 说着话,他还是提着一盒糕点和两瓶“酒中仙”,大步流星向正心堂走去,很快就到了书院中一间非常普通的课堂之外。 堂内正在授课,授课的是个彪形大汉,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带着东坡巾,操着一口秦腔(他是山西人,不过却在关中定居了几代),应该就是侯仲良。听讲的学生很少,只有四五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年纪,不像是城南书院的学生。 这也正常,程颐、侯仲良都是大儒,不是教人考科举的……而在开封府这个商业化的城市中,人心是很浮躁的,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几回不中就去做买卖或是做小吏了,会来听大儒讲课的老措大是很少的。 另外,开封府的儒大多从工商之家(有些是贵族和官宦之后,但是实际上也在做买卖),《共和商约》他们还有点兴趣,《吕氏乡约》他们根本不要听的。 不过基本没有学生听,侯仲良依旧非常认真的在分析《吕氏乡约》和《共和商约》的迥异之处。 出乎武好古的预料,宋朝的儒对于“约”这种民间自治办法是非常感兴趣的!所以武好古的《共和商约》一问世,也就常常被人拿出来评论了。 而和《共和商约》一样有名的,还有一个《吕氏乡约》,就是鼎鼎大名的蓝田四吕(吕大忠、吕大钧、吕大临、吕大防)在神宗年间所制订和实施的成文乡约。 这个乡约从神宗熙宁九年开始实行,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依旧在实行之中! 也就是说,早在界河商市自治前二十多年,自治这回事儿在宋朝已经有了。不过一个是乡村自治,一个是城市自治,后者的影响力自然更大。而且《共和商约》相比《吕氏乡约》更加严谨,还“创造性”的实施了代议制民主《吕氏乡约》是不能用来治天下的,而《共和商约》完全可以用来治理一个小国。 可是在侯仲良眼中,武好古的《共和商约》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约,根本不能和《吕氏乡约》并论。 “……乡约者,乃是乡人之约,为使邻里乡人能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而所订之约。乃是与人之约,约正一人或二人,皆是众推正直不阿者为之。约中大事,则以聚会商议,约中赏罚,亦在乡民聚会中书其善恶。因而乡约者乃是大善之约,若颁行天下,必可复三代之治。 而商约者,乃是钱钞之约,为得是将本就利,分利公允。所谓元老,并非由商民公推,亦非刚正之人,乃是商会股东所选之人,一切皆为股东之利所谋,心中并无半点百姓疾苦。由此等元老所推选之商市诸长,必然是唯利是图之辈,为利谋,不为民谋。若《共和商约》行之天下,必使天下有倾覆之危!” “师圣先生,既然《吕氏乡约》如此大善,何不在天下实行呢?” 就在侯仲良滔滔不绝说得正得劲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有人插嘴提问了。侯仲郎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穿着绿袍的武官,约莫二十二三岁,颇为英挺,就站在自己新收的学生武好文身边。 “《吕氏乡约》不能在天下实行,就如同昔日圣人之道无法在天下实行一般。”侯仲良道,“这是天下人的损失!而《共和商约》如果天下实行,将是天下人的灾难!订此约者,必是乱天下之罪魁!” 被人当着面骂罪魁的武好古却一点不动怒,只是淡淡的问:“先生以为《共和商约》有朝一日能行天下?” “商鞅之法都能行天下,《共和商约》如何没有行天下的可能?”侯仲郎厉声说道,“行善政使上位者暂失小利,行恶政却能使上位者暂得大利。《共和商约》是恶政,所以能给上位者带去厚利。利之所至,金石为开!武东门,在下所言可对吗?” 认出自己了,武好古笑了笑,一拱手道:“下官武好古,携舍弟来访先生和伊川先生。” “你要见家师?”侯仲良看着武好古,感到了从容和自信的气息。 这个吏商近幸,很不简单啊! 侯仲良又扫了眼正心堂中听讲的五儒生,全都是侯选做官的新科进士(文进士有561个,可不是人人都和武好文一样可能那么快拿到实职的),今天看来得在他们面前和武好古好好辩上一局,以便重振关洛之学的威风了。 ------------ 第420章 大儒 七 “武东门,请坐吧。” 能被后世尊为“子”的儒,当然是很有君子风度的,哪怕心里面十分厌恶武大奸商,论道之前的礼数还是非常周到的。恭敬的行礼,微笑着请武好古落座,又让弟子奉上了香茶。 武好古则还之以礼,和侯子侯仲良对面而坐。在场的新科进士们,除了武好文,都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些会来听侯仲良讲学的,大多都是来自关中、河东和河南(河南府)乡村的儒生。学贯关洛,开创了河东学派的侯仲良在他们心目中可是堂堂大儒!而武好古不过是一介吏商,有什么资格和侯夫子坐而论道? 不过武好文这个出身开封大都市的进士第六,此时瞧不起的却是侯仲良――他在两年多前的确看不上那个在潘楼街卖字画的哥哥,不过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武好古已经官家的心腹,堂堂从七品的横行官,将来能不能荐跻两府不好说,但是当上三衙管军开创一个武家将门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样的人在汴梁子眼中就是有本事的,哪怕是靠阿谀奉承爬上去的,在笑贫不笑娼的开封府,也是叫人羡慕敬仰的。 拍马屁也是本事啊! 况且武好古还一手运作了武好文和韩十七姐的婚姻,还猜中了今次科举的时务策题目……武好文要再看不上哥哥,那么多年的儒家道理真白学了。 所以当武好古和侯仲良分别落座之后,武好文毫不犹豫的站在了武好古身后,而不是和正心堂内的其他几个进士一样,站在侯仲良的背后。 武好古扫了一眼面上挂着淡淡微笑,颇有君子之风的侯仲良,又看了看站在他背后那些眉头紧皱着的新科进士――武好古一个都不认识,显然是排名靠后的进士,还没有在《文曲星》杂志上出现过,多半是名列五甲的“倒霉蛋”,还在守选期间呢,估计到年底都不会捞到差遣,就算捞到了也是一个试衔县尉……资历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呢?和他们这些考出来的五甲进士相比,自家的近幸小人可真是太得意了。 另外,这几个新科进士看上去都土头土脑的,也都有些年纪了,显然都是来自乡村的“土进士”。 在如今大宋的进士老爷之中,其实也是存在城乡差别和贫富差距的!往大了说,就是存在两个或几个利益集团的…… “东门,家师出门会友去了,要午后方回,不如你我二人先论上一论吧。” 侯仲良的话打断了武好古的思绪,武好古看着眼前的大儒,谦虚地一笑:“在下岂敢和先生论道,不过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先生。” 武好古的确没有和侯仲良论道的资格……水平是一回事儿,资格是另一回事儿。如果武好古成功拜入蜀学苏门,成了苏东坡的弟子,那么就有资格和程颐的爱徒论一下道了。 “请吧。” 侯仲良也没有坚持,他和武好古论道是自降身份。不过武好古能搞出《共和商约》,就说明他也是一个可以在青史上留名的儒者……不过却是个恶儒! “先生以为《共和商约》真的能行之于天下吗?” 听了武好古的提问,侯仲良就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这个问题应该自己来问吧?今天不是论《吕氏乡约》和《共和商约》吗?自己是支持《吕氏乡约》的,“乡约”能不能行天下才该自己来说!而“商约”能不能行天下是武好古要回答的。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能!”侯仲良没有隐瞒自己的观点。 坐而论道,就必须要诚实,胡说八道有啥意思? 侯仲良说:“太公曰:大农、大工、大商谓之三宝。农一其乡则谷足;工一其乡则器足;商一其乡则货足。而能跻身三宝者,又岂是寻常之辈?界河商市乃汇聚大商大工以自治。所谓元老皆是国宝,岂是吕氏乡民可比。吕氏乡民尚且可以自治一乡,国之二宝又怎能管不了一个商市?一个商市起来了,天下其他的商市大都,早晚都会效仿的。到时候《共和商约》就将行于天下了!” 这个侯仲良是真大儒啊!武好古听了他的一番分析,心说:人家压根就没把工商当成贱人,而是看成了二宝。现在能去界河商市当元老的,都是宝啊!文章也许不如进士老爷,但是做事的能力不知超过寻常的进士多少倍了。 那么多个“宝”凑一块儿,开个元老院来管理一座商市怎么可能会管不好?一个商市如果“大治”了,别的商市都会当然会来效仿。 “夫子,商人唯利是图,目光短浅,如何能治理一方?” 马上就有人反驳侯子了,不是武好古,而是站在侯子身后的一个四十多岁的新科进士。 “士农工商者,皆有君子小人,不独商人贪利。便是贪利,也未见得就目光短浅,不能从政。昔日圣人弟子之中,子贡就是大商。我等后学晚辈,谁敢说超过子贡?” 对啊!我就是当代子贡啊!武好古对侯仲良的说法深以为然,觉得遇到知己了,心想:回头就去向官家推荐侯仲良做官……这样的政治人才不做官真是浪费啊! “可夫子刚才不是说《共和商约》是恶政吗?” 马上又有人发问了。 侯仲良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此理正好用于‘商约’。《共和商约》对商市都会来说是大善之政,对于乡村田园来说就是大恶之法了。” 武好古这时发问了:“商约用于市,乡约用于村,岂不大妙哉?” 武好古并不是《吕氏乡约》和乡村自治的反对者,实际上他对大宋乡村和农民问题缺乏兴趣,也不了解。 “哈哈哈。”侯仲良闻言大笑起来,“东门忘记了大商、大工之外还有一个大农吗?” 大农是什么? 武好古只听说过小农经济,没听过大农经济。 “所谓大商、大工、大农者,在当今之世,其实是一类人。”侯仲良说,“如今开封府界之内,自耕小农早就绝迹了。良田沃土,不是归了显贵门第,就属了大商大工。寻常小农,只得忍受重租高利,恶商废举(投机居奇),如今只得苟延残喘,还说甚乡约? 若是《共和商约》在普天下的大都商市推行,恐怕天下之田最后都要归了工商显贵,工商显贵又会将田土交给大农经营。寻常小农,将会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沦为流民了!” 开封府界内并不是没有自耕小农存在,在开封府城周围就有不少种菜养鸡的小农,生活其实还是很富足的。毕竟开封府是天子脚下,就是豪门世家也都比较规矩,不敢强夺小农的菜田。 但是这些种菜养鸡小农实际上也已经工商化了。什么赚钱就做什么,而且多数兼营工商,农闲的时候多半进城务工从商,还有一些菜农甚至建有暖房,在冬天也能种出蔬菜鲜花。这等财力,根本不是什么苦哈哈的农民了,完全是经营农业的商人了……这些农业商人一旦做大成了大农,对于宋朝的农村的冲击,将不亚于纺织工业化所带来的冲击! 侯仲良看着武好古道:“《吕氏乡约》乃是养民之约,《共和商约》乃是纵虎之约!纵虎……必然伤人!” 大儒果然有见识! 武好古虽然对大宋的农村没有什么了解,但是“羊吃人”、“蚕吃人”的故事还是听过一些的。 而且一家一户种个二三十亩地的小农户在种地问题上也没什么竞争力,有点小灾小难的也就垮了。根本不能和拥有几百亩上千亩土地的资本主义农场相比…… 侯仲良又道:“如今天下还有地方可以施行‘乡约’,就是因为‘商约’还没有在全天下实行。否则大农必然替代小农,‘乡约’必然被‘商约’所灭。” 这是真知灼见啊!武好古这次真的遇到一个能论道的知己了……因为侯仲良已经看透了《共和商约》的本质。 《共和商约》就是用来保护资产阶级利益的约法!而资产阶级不仅是大工、大商,还有大农! 现在大宋有大工、大商,却没有什么大农,原因就是大农根本斗不过乡村士大夫,谁要去做大农,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都压上了,活活压死算完。所以如阳谷西门家这样的豪强,也没有去经营农业,而是用佃租制和保甲制控制了佃户的人身,把他们变成了依附自己的力量。然后利用这种力量去横行一方,去搞走私抗税了。可一旦《共和商约》在天下的大城名都施行了,大农背后就有强大的工商支持,土土的士大夫怎么能和人家斗? “可是《共和商约》只在界河商市一地施行,并没有推广于天下啊。” 武好古其实也知道资本主义洪水猛兽的厉害,所以他也没想过要在全天下搞《共和商约》。 侯仲良大笑道:“今日纵虎养虎于界河,来日必然虎行天下……虎行天下,不由人啊!” 是啊,资产阶级的潘多拉魔盒,已经被武好古打开了!本来被好好管束着的大工、大商,现在有了一个可以自由发展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园。 他们将会在这个家园中发展壮大,变成洪水猛兽…… ------------ 第421章 大儒 八 即便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资本主义猛兽,最后会给大宋的农民兄弟带去深重而漫长的苦难,但是武好古还是得沿着资本主义路线走下去。 因为没有了资本主义漫长的苦难,那么大宋的农民兄弟就得去承受北方少数民族带来的迅速的毁灭了! 在苦难和毁灭之间,大宋人民会做何选择呢? 那么能不能在不发展资本主义城市的情况下去和女真人还有未来的蒙古人战斗呢? 办法当然是有的! 强秦兵吞天下时用的耕战国策和军功爵,从东汉开始流行的堡坞豪强(就是庄园豪强)直到后来的关陇勋贵,都拥有强大的战斗力。 前者是将国家权力发扬到极端,奖励耕战,重农抑商,依靠强大的官营手工业来支持军需。 后者则是依靠豪强的武力保卫国家,豪强变成了能载舟能覆舟的力量,自然也能抵抗外来的入侵。 只是如今强秦的军功爵和耕战国策肯定不能靠科举士大夫推行……王安石的新政一定程度上效法商鞅。但是商鞅依靠的战国之士和王安石依靠的科举士大夫是没有可比性的,后者的战斗力太弱,管理实业的能力也很弱。 当然了,如果宋朝的士都和战国之士一样,也不需要王安石来变法了,早就把西夏和辽国吊打得不要不要的了。 至于让豪强地主杀回来也不可能啊!他们在唐季五代就仆了,现在也没有再复辟的可能。谁来做豪强啊?六艺中只修一艺的科举士大夫干得了吗?肯定不行啊。西门家那样的江湖豪强能变成东汉隋唐的豪强吗?其实也不行,他们的经济基础是城市工商业,不是那种自给自足的城堡庄园。他们的进化方向是大商、大工、大农,不是倒退回去当封建主――当然了,他们这样的江湖豪强可以倒退回去的,前提是天下陷入大乱,大部分地区的工商业遭遇重创…… 而除了强秦和汉唐的路线,武好古知道的也就只有一条通往资本主义的黑道了! 资本主义的道虽然黑,但却是向前的! “侯夫子说‘商约’是养虎,本官却看‘乡约’是养猪。”武好古吐了口气,开始反击了,“‘乡约’保得是小农,用得只是仁德,仁德之猪养得再肥,终究是虎狼口中之食,问题只是虎狼来自哪里?是商市大都,还是漠北塞外!” “漠北塞外之虎?” 侯仲良眉头稍皱,他出身关学,关学大儒多少是知兵的。譬如他的父亲侯可就有从军为幕僚的经历。 而关学宗师张载同样知兵,年轻时曾经组织民团想去和西夏作战,还和范仲淹在延州纵论军事,谈得头头是道,得到了范仲淹的赏识。范仲淹还激烈张载说:“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 呃,好不容易出了个想上战场的儒,还给范仲淹活活拉回来了…… 不过张载虽然没能成为名将,但还算是知兵的。关学出身的侯可,自然也知道一些兵事,也知道大宋的官兵有点弱。 “我大哥说的对,《吕氏乡约》讲究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武好文这时忽然开口帮着哥哥说话了,“可是老师,这样的‘乡约’如何能言兵事呢?自古慈不掌兵,一味仁德也不能掌兵啊,若无保甲兵丁以自卫,不就是养猪么?” 武好文到底是进士第六啊!一语中的,点中了《吕氏乡约》的死穴。 武好古也跟着说道:“《吕氏乡约》在蓝田吕家村一地行之,尚无关大局,倘行之天下,岂不是要有民无防了?根据‘乡约’制度,想要构建保甲团练怕是没有可能吧?” 《吕氏乡约》的施行会完全解除民间的武装! 因为“乡约”搞得是“大民主”,乡民聚会议事的路子。很好的路子,但是谁肯花钱费力去办保甲?除非蛮夷打到家门口了……而蓝田吕氏生活的地方距离西夏远着呢,根本没有感到蛮夷的威胁。 而且办团练保甲又要花费很多钱,农民穷啊!他们不是界河商市的豪商元老,那个几万几千的不在乎,而且也有办保甲团练的动力。界河商市可就在辽国刀口下面,还有很多本来就要打架杀人的海商往来,没打手能行吗? 吕氏乡村的农民都是一个铜板要摔成两半花的贫农,怎么可能同意拿钱出来搞保甲团练?他们不同意,蓝田吕氏有什么办法? 而且《吕氏乡约》的施行也限制的吕氏地主对乡民的剥削。所以蓝田吕氏自己也挺穷的,也掏不起钱啊。没有钱,保甲就办起来也就是个架子货,根本不可能有好的装备和训练。打起来也没重赏可以激烈。至于惩罚嘛……乡约中的惩罚是要乡民聚会集体决定的!到时候大家一起跑,还惩罚个屁啊! 因而蓝田吕氏是没有武力的,要不然历史上金兵打来的时候,蓝田吕氏怎么都拉出一支能战的乡兵来了。 “蛮夷自有朝廷官兵抵挡,何须民间保甲?”一个操着河东口音的“老西”进士插话道。 武好古笑道:“既然是论‘乡约’和‘商约’,说朝廷干嘛?再说了,若是《吕氏乡约》行之于天下了,那就该是乡兵保卫朝廷,而不是朝廷保卫乡民了。” “那《共和商约》实行起来就能有强兵打败蛮夷了?”马上又有一个操洛阳口音的新科进士发问了。 武好古回答道:“那是自然。‘商约’是行包税和自治的,不费朝廷一文而自治自建,还包缴税赋。若在天下行之,可以省了国家养吏的开支,还能缴上大笔税收。朝廷有了钱自然可以养出精兵!而商市自身,也是有钱可以办保甲团练,是有自保之力的。” “可是商市大兴,必然会让天下农人广受其害,”侯仲良这时指出道,“到时天下必将自乱!” “嗯咳,嗯咳……” 一阵咳嗽声忽然打断了正在进行的辩论,大家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病容的虚胖老者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拄着拐棍慢慢走进了正心堂。 “老师!” “伊川先生!” 堂内的进士们纷纷起身,向来者行礼。来人原是伊川先生程颐,他今天是去拜访患了眼疾(大概是白内障)的范纯仁了。看到范老相公“眼瞎”的样子心里难过,所以就没有留下用饭,提前回来了。 “下官武好古,拜见伊川先生。”武好古也起身恭敬行礼。 “好一场坐而论道啊!”程颐看着武好古,笑道,“武崇道是吧?你是个可以和师圣论道的人。” 这个评价一出来,在场的进士,包括武好文都是一惊。 侯仲良是河东学派的宗师啊,大儒啊!武好古能和他论道,那岂不是也要达到大儒的境界了? 程颐扫了一眼在场的进士,笑着说:“儒的境界不是以文学高下划分的,而要以对孔孟之道的理解和实行来划分。《吕氏乡约》是实行孔孟之道,《界河商约》同样也在实行孔孟之道。” “伊川先生,您说《界河商约》是在践行孔孟之道?”又有人表示不理解了。 程颐笑了笑,“是啊。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这不就是《共和商约》正在推行的事情吗?商市是共和的,由元老院来选贤与能,大事都要元老院来讨论,还商民大会可以建议。这不就是在行大道吗?” “老师,”侯仲良有些不服气了,“界河商市不是行天下为公,而是天下为财。” 程颐笑着点点头,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又看了眼武好古,“崇道,你说说看。” “建商市所需的33万缗钱是股东们出的,元老院元老自然得让他们来指派了。”武好古两手一滩,笑道,“要不然商市就没有了! 再说了,元老院组成的时候,商市根本还没有,也无甚底商民,商市股东和元老,可是说是商市的第一批商民。” “师圣,你觉得如何?”程颐笑着问侯仲良。 “有些道理,但是他的办法还是错的。” 程颐点点头:“老夫也认为界河商市是错的,但是《共和商约》也的确在践行大道……行大道就有可能走错。《吕氏乡约》同样有可能是错的,武东门和望道方才所说的也有道理啊。 在老夫看来,《共和商约》是子贡之道,《吕氏乡约》是子渊之道。” 子渊就是那个苦哈哈的复圣颜回,孔子的得意门生,在宋朝已经被捧到了很高的地位,相比之下本事很大钱很多的子贡却有点被埋没的意思……而程颐说这话的意思是,《共和商约》是让子贡那样的儒商去走的道,而《吕氏乡约》则是一条清贫的儒家之道。 至于这两条道是好是坏,现在也很难看出来,而且求道之路,是允许犯错的。 “伊川先生,”武好古这时忽然行了一礼,“下官还有子路和子正之道要向您请教。” ------------ 第422章 大儒 完 还有道? 程颐和侯子都是一愣。 这武好古什么人啊?怎么会那么多道?难道他真的是大大的儒? “子路和子正之道?”程颐看着武好古,“崇道,你说他们的道是甚底?” 武好古正色道“子路和子正的道都是以德服人,为传播大道立下了功勋,值得我辈学习。” “以德服人?”程颐被武好古的话逗得有点乐了。 子路就是仲由,孔门七十二贤之一,是个会拿着宝剑以德服人的大儒。据孔子自己说,自从仲由跟随他以后,他就没被人恶意辱骂过这就说明了仲由是个能以德服人的大儒。 而子正名叫公良孺,是陈国公族子弟,也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和子路一样,都是高大有才德,且有勇力的大儒。他带了五辆车(应该还有他的门客在御车护卫)跟随孔子。在孔子周游列国时遇到危难的时候,他都会和子路一起召集众人,拔出宝剑去以德服人。 要是没有子贡,孔子恐怕没有路费去周游列国。如果没有子路和子正去以德服人,孔子很有可能会被人砍死。 “东门,你想作甚?”程颐问。 武好古正色道“子路和子正二人保护着圣人周游列国,将圣人的道传播出去,用他们的德去感化那些对圣人的大道存在误解的人们。这样的精神,正是我辈宋儒所缺乏的。” 程颐看着武好古一本正经胡扯的样子,心里却有点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是想学子路和子正那样,以德传道……这以德传道,也是一种道啊! 毕竟孔子孟子的道必须传播才有可能实行,如果不把道传出去,现在也没人知道这个道理,也就谈不上实行了。 “你是想要传播道吗?”程颐问。 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不是下官想传播圣人的道,而是我辈儒生应该要有将圣人之道传于四海之外的壮志。昔日圣人周游列国之时,华夏之人并不知道四海之外,大漠以西,尚有文明礼仪之邦,因此传道止于中原。而今日,天竺之佛教,大秦之十字教,大食之天方教,皆不远万里传道于中土。我辈儒生,为何不能将孔子、孟子之道传于四海之外呢?” 程颐被武好古的话说得有些惊讶了! 武好古真的是大儒啊……至少是个候补大儒!《共和商约》已经有点天下为公的意思了。现在又想要传大道于四海之外,哦,他恐怕不仅是想,而是真的要去做了。 这事儿吧,别的儒也就想想罢了。可他武好古是子贡式的儒啊,有钱啊!钱比子贡还多!而且还是大宋官家的心腹,没准真的能说服官家往四海之外的某个蕞尔小国传去圣人之道。 这向外传道的事儿,只要能成了,哪怕传一个小国,武好古大儒的地位就稳了……这事儿可比一帮儒宅在家里面解释《论语》强多了解释来解释去的,不能实行等于零! “传i i 道的事情,嗯咳……”程颐咳嗽了几声,斟酌了一下用词,“自唐朝以来,儒家经典的外传就是受限的,本朝也是一样进行限制的。” 禁止儒家经典外传是唐朝的国策,同时被禁止外流的还有兵法、医学等等技术书籍。 如此做法,当然是为了防止蛮夷学习唐朝建立起集权朝廷,然后和唐朝进行对抗了。这事儿仿佛有点道理,不过在宋朝还有这样干的必要吗? 燕云十六州割让出去的时候,儒家经典和兵法战策都流出去了。契丹人那里什么没有啊?哦,大约就是大宋官家和一些文官兵法家发明的阵图人家是没有的。 “唐朝开始实行的禁令,在如今已经毫无意义。”武好古说,“契丹、高丽、安南、大理、西夏早就有儒家经典传播。而没有儒家经典传播的地方,都不是我们的邻国,或者陆地并不相连,就算他们得到儒家经典,也威胁不到我大宋。 而且蛮夷之邦,在修习了我儒家的经典之后,也未必会强大起来。要不然我大宋早就平辽灭夏了不是?” 唐朝那会儿觉得儒家真理是强国之本还好说,总归有一段时间人家挺强大的。可大宋朝为什么还对儒家那么有信心?难道认为各种大汗不去弯弓射大雕改学五经大义了就会更加厉害?完全没有道理啊!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所以下官想请伊川先生能登高一呼,呼吁朝廷放松儒家经典往外传播的限制。” 武好古的想法是,兵书、医术还有赵家皇帝发明的各种阵图,照样可以禁止那种阵图反正也没人会去学的但是儒家经典,四书五经什么的,就不需要禁止了……不过这事儿光靠他一个人和赵佶去说是不行的,还得让程颐这种级别的大儒一起来呼吁。呼吁的人多了,赵佶也就能就坡下驴,放松一点禁令了。 程颐想了想,“若是多几个鸿儒一起来说,也许可以解禁儒学外传。” 他一个人不敢说……好不容易才赦还开封府,可别再给发出去! “范尧夫、苏子由、苏子瞻他们都是当事大儒,德高望重,如果能一同呼吁,或许可以起效。” 程颐又推荐了几个“垫背”的。分别是范纯仁、苏辙和苏轼,他们不仅是大儒,而且还是旧党大将。如果他们肯说话,韩忠彦肯定得背书,刚刚撤帘的向太后也会表示赞同。至于官家那头,武好古应该可以说服。这样章惇、蔡京、曾布这些奸臣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武好古也明白程颐的顾虑,他又是一拱手道“伊川先生,在下还有一请。” “说吧。”程颐道。 “在下希望拜入东坡先生门下,”武好古说,“希望伊川先生可以写信推荐。” 苏东坡是个“奇技淫巧”的儒,发明的东西一大堆,什么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帽、东坡墨、东坡牙膏……还给广州设计过“自来水”系统,还出过一部中医著作。在北宋来说,他这样的就算是科学家了。 所以武好古才要拜苏东坡为师,只有拜了苏东坡,武好古才能比较容易的开创出儒家i i 科学派。如果他拜入程颐的洛学,那就要陷入理学的大坑了。理学的那点东西,根本就是一本正经的在胡说八道啊! 听见武好古要拜苏东坡为师,程颐竟然觉得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好的,老夫给子瞻写封推荐信。 相信有了老夫的推荐,苏子瞻无论如何都不会拒你于门外的。” 程颐的推荐信到手了! 而且武好古的传道理想还得到了程颐的支持,看来今天的拜访还是得到效果的。武好古在心中出了口气,同时对宋儒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这些宋朝的大儒也许没有什么用,但他们还是能讲理,能论道的……如果能让他们接触到天方教百年翻译运动的成果,相信一定会诞生出一个儒家科学派的。 在吸收消化了西方的科学、思想和哲学之后,文艺复兴就很有可能出现在中国了。 …… “二哥儿,”武好古拜别程颐和侯仲良,同武好文一起离开城南书院去武家大宅的途中,他对弟弟说道,“看来你的岳父没有给你挑错老师啊!伊川先生和侯夫子都是当代大儒。” “哪儿啊。”武好文哼哼道,“你是没和他们讨论那个理,说甚万事皆出于理,无人欲即皆天理,还有那个存天理、灭人欲……还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云云的。没一句人话!” “哈哈。”武好古也笑了起来,“理学嘛,用所谓的理气去补大道,本就是蒙蔽妇孺的学说,骗人的东西,有甚好论的?” “说的也是。”武好文道,“他们自己多半都不相信。” 武好古点点头,“对了,回头你去我的内账房里取上一万缗,捐给伊川先生的书院。” 捐钱这事儿,武好古没有和程颐、侯仲良提过,但是并不等于可以不给……真不给,就失礼了! “知道了。”武好文也没有替哥哥省钱的意思,顺口就应了下来。 武好古又道“你和范学士的二个儿子熟悉吗?” 范纯仁有俩儿子,长子正平字子夷,曾经当过开封县尉,这一科也去考了个别头试,不过没有通过。范纯仁的次子名叫范正思,字子思,是个大孝子,跟着老爹一起去了永州。 “小弟倒是和范子思有过数面之缘。” “那就劳烦你去和范子思说说,看看能不能安排拜见了。” 范仲淹的次子范纯仁可不是程颐,程颐的儒再大也是也就做过秘书省校书郎和崇政殿说也说得不好,大约尽和哲宗胡扯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屁话,结果被编管涪州了。 而范纯仁是做过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的,这可是次相啊!这样的人物,可不是武好古这个吏商近幸想见就能见到的,而且范纯仁还有眼疾,不能视物了。所以得要让武好文去试探一下,若是能见,再上门去拜。 ------------ 第423章 大道 一 九月的开封府,景色宜人。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节,不仅是一年之中的好时节,而且还是数十年来最好的时节。 纷乱了好几十年的大宋西陲,现在终于完全归于平静了。不仅西夏在失去横山—天都山再也无力攻击陕西诸路,而且在宋廷决定放弃湟州、鄯州之地后,宋军同青唐吐蕃诸部之间的冲突也已经基本中止了。 至于北面压了大宋一百多年的大辽,现在也成了大宋的兄弟之邦,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大概都不会再起波澜了。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大概就要来到了吧? 而对大宋首善之都开封府的人们来说,最为喜人的变化,无疑是让人讨厌的新党奸臣又一次失势了。随着明君赵佶取代了昏君赵煦,章惇的独相也到了尽头。被驱逐的旧党君子,这段时间也纷纷从远恶之地北返。而韩琦韩老相公的长子韩忠彦更是在一年之内两度宣麻,现在已经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了!名义上还高韩相公一头的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章惇,这些日子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一个月之内五次上表请求罢政事,虽然诏答不允。但是章惇还是知道大势已去,日前甚至传出了堂堂章相公从小门溜出相府躲进寺庙的小道消息! 看来这位章大奸相真是知道要大难临头了,连“出家避祸”的招术都拿出来了! 天下太平加上新党失势,不仅外患没有了,连各种害人的苛政眼看都要尽废,如今的大宋怎么不是最好的时节? 就在章惇避居僧舍的次日,右相韩忠彦在已经完全建成的共和楼观景台上,款待范纯仁。 韩忠彦和范纯仁回到开封府已有多时,因为范纯仁一直在养病,所以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而今局势,究竟如何?” 寒暄了几句之后,范纯仁就问起了局势。 韩忠彦望着已经目不能见物的老友,只是沉沉一叹:“官家还是想做圣君。” 这个答案,换来了范纯仁的沉默。 半晌后,陪同韩忠彦前来共和楼的武好文轻声问道:“官家想做圣君难道不对吗?” 韩忠彦和范纯仁都一蹙眉头,未曾开口。 倒是范纯仁的次子范正思轻轻叹了口气道:“神宗皇帝就是圣君啊!现在又来了一个……” 武好文闻听一怔,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他虽然是天然倾向旧党的汴梁子,但却是一道德的“产品”,而且也相信圣君从这方面来说,王安石的“一道德”是达到目的了。连武好文这样苗正根红的“旧党青年军”,现在虽然反对新党的经济路线,但是却接受了新党的圣君思想。 呃,真有圣君当然是好的啦!谁会反对圣君呢?英明神武,吊打四夷,专治不服,多好啊? 可问题是大宋朝从太宗皇帝开始,那一堆会画“平戎万全阵图”的官家哪里“圣”了?一点都不“圣”啊,要“圣”的话,早就没有辽国和西夏了。 所以新党的“圣君”路线,其实就是为了改革而扩大了皇帝的权威,把“不圣”的君包装成了“圣君”。 而哲宗亲政后的七年中,大宋之所以能在对外战争中取得不错的战果,而且国内经济也还过得去,也不是因为哲宗这个君有多“圣”,而是“圣君”哲宗选了个有本事的奸相又充分放权实际上,这是虚君实相的路子,要是“圣君”就该弄一群宰相让他们互相掐了。 可是现在,一个真正的“圣君”要来了! 官家赵佶的路线明显和他哥哥不一样!虽然召还了不少旧党元老,可是他却没有显示出要尽斥新党奸臣的意思。 这个月章惇五次请郡都被他拒绝,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了。 谁都知道赵佶厌恶章惇章惇不让他做皇帝啊!可是赵佶现在却一再挽留章惇,而且在旧党元老中只提起一个韩忠彦摆在了次相的位子上。 凡是明眼人现在都能看出来了,赵佶的路子是新旧相搅,不会让旧党得意的。而新旧两党在朝中互相斗争的结果,就是圣君赵佶掌握一切了。 更让韩忠彦和范纯仁这些元老重臣们担忧的是,如武好文这样的新一代进士中的佼佼者,都或多或少接受了“圣君”的理念。这也是韩忠彦要让武好文去拜侯仲良为师的原因。 顺便说一下,理学在这个时期,因为保留了“虚君”的路线,所以还没有成为“圣君”们手中有力的思想武器。要不然程颐的全部著作就不会在崇宁元年(1102年)被宋徽宗下令追毁了。 “侯师圣和东上閤门副使武崇道论道是怎么回事?” 范纯仁这时把话题转向了“南城书院论道”了,这事儿是范正思告诉他的,同时还说了武好古想要拜访请教的事儿。 韩忠彦也知道这事儿,是武好文报告的,而且他也知道武好古的目的是什么。 他斟酌了一下,然后道:“论了‘约’。” “论出高下了?”范纯仁问。 他的儿子范正思其实已经把“南城书院论道”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不过范纯仁还是有点不信一个吏商近幸,怎么可能和精通关洛之学的大儒论“约”呢? “高下?”韩忠彦顿了顿,“本就是一个道,怎么分高下?” “商约”和“乡约”本来就是一条道的两个分支。说穿了,这两个约都在践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理想。不过两个“约”都谈不上完美,各自都有缺陷。 所以“商约”和“乡约”论高下的意义不大,通过论道找出“商约”和“乡约”的缺点才是有意义的。 “商约唯利,乡约唯德,”韩忠彦评论道,“唯利则失德,唯德则失利。” 范纯仁叹了口气:“天下间失德而图利者比比皆是,失利而存德者却古来罕有啊!如果商约真的可以带来大利,那《共和商约》早晚将行于天下。如果乡约不能与民图利,纵然合乎大道,也早晚消声灭迹。 将来只怕是用商约治天下,还是由圣君治天下的问题了!” 范纯仁对人心似乎有些“悲观”了,这也许和他们父子(范仲淹、范纯仁)的官场沉浮有关。 “德”似乎永远不是“利”的对手! “商约”以利导之,是容易成功的。而“乡约”以德劝之,恐怕难免走向失败。实际上,《吕氏乡约》现在已经失败了!倒不是蓝田吕氏搞得不好,“乡约”所要追求的目标基本上都实现了。可是在蓝田吕氏成功试验了20年“乡约”之后,天下间没有什么人愿意效仿,只剩下一帮关洛大儒到处鼓吹。 而《共和商约》如果搞上20年,也达到了目的,给参与的商人带去数以百万千万计的缗钱,恐怕不要人宣传,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界河商市就该自己出现了……万恶的金钱啊,谁不喜欢?而这正是侯仲良所担心的! 范纯仁这位当过宰相的大儒,自然也能料想到这一点,而且他想得比侯仲良更远。想到了“圣君”和“商约”冲突……毕竟“商约”也是“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路子啊! 韩忠彦叹了口气:“武崇道还问了传道的事情,还想拜入东坡门下。” 范纯仁摇了摇头,“想要传道还好说……那位圣君说不定会喜欢的。可是为何要入苏东坡的蜀学门下呢?关学、洛学、新学就不行吗?” 韩忠彦也摇了摇头,笑道:“管他呢,尧夫,你可要推荐他吗?” “还是先问一问吧。”范纯仁问,“望道,你大哥可到了吗?” …… 武好古早就到了,共和楼是共和行总店所在地嘛。他在这里有“办公室”的,就在共和楼的四楼,离观景台的距离并不远。范纯仁问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看共和行的“资产负债表”……负债当然是空前的,超过了三十二万缗!当然不是共和行经营不善,而是合并了下属各子商行的预收款(权益)后的结果。如果算上共和行手中的自有资金,现在账面上归属共和行所有的现金已经超过五十万缗了。 而预收款则主要来源于“酒中仙”和《花魁》、《文曲星》等两本杂志的花招儿预售。特别是“酒中仙”,虽然还没有正式问世,但是已经被“御酒”和两本杂志给炒起来了。通过御赐的形式,开封府内有钱有势的主儿都已经品尝过“酒中仙”了,其中真正好酒的家伙,都觉得“酒中仙”特别给劲儿。开封府、大名府、应天府、海州和扬州等地上点档次的“正店”、“脚点”和“青楼”的东家掌柜,也都得到了潘楼代销的“酒中仙”的样品。它们一家预订上一些,十几万缗的现金就流入了“酒仙行”(共和行同潘家合资的商行)的账上了。 看来要不了太久,武好古手中的摇钱树就能增加到三棵了! 现在那么多万恶的金钱摆在了共和行的账面上,还真是有点让人发愁啊……该往什么地方投资呢? 武好古正琢磨花钱投资的难题时,门外响起了武好文的声音:“大哥儿在吗?范学士有请。” ------------ 第424章 大道 二 武好古终于见到了范纯仁,大名鼎鼎的范仲淹的次子。老头今年74岁了,患上白内障好几年了,现在双目完全失明,身体的其他部分也不大灵光,整个人病歪歪的坐在那里,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青布儒衫,脸上都是温和的笑容,仿佛是个邻家老伯。 在武好古的印象中,这位老人家的名声极好,人人都说他高风亮节,平易宽厚,严于律己。而且非常廉洁简朴,哪怕官至宰相,都没捞到几个万恶的金钱,和武好古这个脏官根本没得比啊。 除了清廉之外,范纯仁还以“忠恕”闻名于世。这一点和武好古倒是有共同语言的,武好古也是讲究以德服人的。 另外,范纯仁还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曾经担心做延州知州的范纯粹(范纯仁的弟弟)有与西夏作战立功的心思,写信去说“大车与柴车争逐,明珠与瓦砾相撞,君子和小人斗力,中原大国与外来小邦较胜负,不但不可胜,也不足去胜,不但不足胜,即使胜了也无所谓。” 不过这个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弟弟和他一样是个和平主义者,在延州知州任上主张放弃所取得的“夏地”,说“争地未弃,则边隙无时可除。如河东之葭芦、吴堡,鄜延之米脂、羲合、浮图,环庆之安疆,深在夏境,于汉界地利形势,略无所益。而兰、会之地,耗蠹尤深,不可不弃。” 总之,范仲淹的这儿子,就是个道德高尚的君子……只是没什么大用而已。 “下官武好古,拜见韩相公,范学士。” 武好古恭恭敬敬的向范纯仁和韩忠彦行了一礼,然后肃立在他面前,等着他们问话。 “坐吧。”范纯仁笑着说。 “谢学士。” 武好古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目光平视着范纯仁。 “你想拜入苏门?”范纯仁问。 “是的。” “为何不是伊川门下?”范纯仁又问,“伊川先生还是蛮欣赏你的。” 武好古顿了顿,“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有何不当讲的?”范纯仁笑道,“你莫不是想说伊川的坏话吧?” 武好古道“下官完全理解伊川先生的道,所以不会再拜伊川先生的门下。而东坡先生的道,才是下官想要追寻的。” “你懂了伊川先生的道?” 范纯仁笑了。 韩忠彦也笑了。 范纯仁的幼子范正思却在摇头。 程颐虽然迂腐古板,却是有他一套道理的。他的理学非常深奥,初学者往往听得云山雾罩。这武好古才多大年纪?怎么就敢说完全理解了呢? “那你说说伊川的道是甚底?”范纯仁感兴趣地问。 武好古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黄河之水奔腾不息,人之年华流逝不止,河水不知何处去,人生不知何处归?” “哦?” 范纯仁和韩忠彦同时讶异了一声这个武好古好像真的有点懂程颐的道啊!? “这是孔子问老子的道。”韩忠彦说,“崇道,你觉得老子的答案如何?” “老子没有给出答案,”武好古说,“而是给出了问题……自然之道不是答案,而是需要追求答案的问题,自然的道,是无穷的道,是无穷的问题。而圣人自己,对于大道,对于自然之道,也是不可得而闻之也。因此这是我们后世之儒的问题,是需要一代代贤者大儒去孜孜不倦追求的问题。” 啊!? 这些范纯仁和韩忠彦都愣住了,两人再也没有一点轻视武好古的意思了。 因为武好古就是大儒啊! 大儒是什么?是文章写得好可以中进士的儒生吗?不是的……科举是为国取士,给人做官而已。大官可不是大儒,大儒是学者,是哲人,是理解或追寻天地万物之道的学者。 而要理解、追求万物之道,首先得看得懂问题是什么?这才能入门,才能去追求。 而绝大部分做文章的儒,根本就不知道问题是什么?只不过鹦鹉学舌而已! 当然了,那些进士儒生不知道的只是“大道”方面的问题——也就是世界观,或者叫自然之道也行。对于儒家的伦理纲常和政治抱负还是非常清楚的,要不然怎么做官啊? 但是仅仅通晓伦理纲常和儒家政治思想,并不足以称为大儒。除非能在伦理纲常和儒家政治方面有所增益,才能称为大儒。 而能够窥测大道的儒,毫无疑i i 问是大儒了! “可是伊川先生给出了答案,万事皆出于天理!”范纯仁问,“你认为如何?” “伊川先生虽然给出了答案,”武好古说,“但却不是圣人和老子所论所求的道,而是一个没有办法证伪的道,和佛教、景教、天方教有点像。若是把伊川先生的天理换成佛祖、阿罗诃大天尊和安拉真主,大概也差不多吧?所以伊川先生的道,就是要将儒学变成儒教。这不是我想追寻的道,所以我不入伊川门下。” 程颐就是要变“学”为“教”,用一个简单的答案——天理创造万物,这个和上帝创造万物,真主创造万物也没啥不一样。反正天理、上帝和真主都是活人见不着的。 韩忠彦皱眉问“你认为程正叔的道是错的?” “不。”武好古摇摇头,“下官不认为伊川先生的道是错的,只是和伊川先生不同道而已。” “不同道?”韩忠彦追问,“如何不同?” 武好古说“伊川先生给出了一个简单的答案,不过下官却想去追求不可与闻的大道。” “不可与闻的道怎么追寻?”范纯仁好奇地问。 “不可与闻的大道蕴藏在无数可以触及的小道之中。”武好古回答道,“譬如孔子问老子‘河水不知何处去’就是可以寻求的小道。下官以为,我辈儒者不能因为大道难求就放弃,应该要小道求起,锲而不舍,一代代人去追寻,终有一日可以由小及大,得到圣人想要追求的大道。” 范纯仁沉默半晌,又问“那你为何要拜入东坡门下?” 武好古一笑“因为东坡肉。” 啊? 在坐的几个人压根都没想到武好古会这样回答。难道武好古是因为东坡肉好吃就想拜苏东坡为师?他是想学做东坡肉吗? “东坡肉也是小道啊!”武好古笑着解释道,“虽然苏门中人也想从佛道中寻一个简单的答案,但是东坡先生却依旧在东坡肉、东坡笠、东坡巾、东坡墨、东坡牙膏、安乐坊医馆和广州引水渠中寻求小道。我显然应该拜入他的门下,将这种寻求自然小道的精神传承下去。” “呵呵,”范纯仁笑了笑,“老夫知道了。你的确应该拜入东坡门下……看来东坡肉这样的苏门之学要在你手中发扬光大了。” 东坡门下,已经稳了! 不过武好古还有所请,就是传播大道于四海! “解禁儒家经典外传?”韩忠彦听到武好古新的要求可有些皱眉头了。“这是唐朝留下的老规矩了……” “但并不是个好规矩。”武好古说,“唐朝订立此法的本意,是为了防止四夷效法中原的典章制度,建立朝廷和中原对抗。然而这样的规矩对我朝没有任何意义,契丹人建立朝廷比我朝更早,高丽国、大理国、安南国、西夏国也都有朝廷了,孔孟之道也早就传到那些国家去了。我们现在紧张儒家典章外传毫无意义,不但毫无意义,而且还有害无利。” “为何是有害无利呢?” 武好古说“因为天下并不只有儒学名教,还有佛教、天方教、西方十字教等教派学派,他们的制度典章一样可以组成国家朝廷。而天下间也不是只有大宋、大辽、大理、高丽、西夏等区区数国的……我们应该效法先贤外出传道,将孔孟之道传之于四方,同时也让四方之人学习我中华典章、伦理、文字,向往我中华文明,从而成为大宋的仰慕者和友邦甚至是藩属之邦。 如果我们不怎么做,佛教、天方教和西方十字教就会乘虚而入,传播他们的道理,最终将天下万邦都变成排斥孔孟之道的化外之地,我大宋的藩属友邦,就会越来越少了,敌人也许就越来越多了。” 这个话……听上去没有什么道理。 韩忠彦和范纯仁都没有显出多少兴趣。实际上儒家从汉朝开始就对传教兴趣不大了。就算没有唐朝的禁令,汉晋南北朝和隋朝的时候,也没看见有多少大儒外出去传教啊。 看到韩忠彦和范纯仁的脸色,武好古就知道还得拿些干货出来忽悠啊! “韩相公,范学士,”武好古道,“晚辈所知,东瀛日本之国向来仰慕我中华风物文明,唐时就屡屡遣使求儒,可是因为禁止儒家经典传播的法令,使得日本国如今佛教独大,而儒学式微。我辈儒生难道要坐视一个儒家的道理被佛经完全取代吗?如今大宋可是圣君临朝,圣君难道不应该传播仁德于海外,让日本国归于我儒家名教门下吗?” ------------ 第425章 大道 三 以德服人的大儒武好古的第一个想要德服的对象,并不是女真完颜部——这其实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如果能把阿骨打变成阿骨打秀才,靖康之耻也就不会发生了。可惜这只是一个梦想,有心无力,也难以下手。 因为向女真完颜部传播儒学必须要足够多的武装博士,都得是子路、子正这样的大儒去以德服人。可武好古现在上哪儿找那么多以德服人的大儒?所以就只能先挑一个比较好对付的目标下手,就是日本国了。 儒家在日本不是没有一点基础的,日本派了那么多遣唐使来中国学习典章制度文化,早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小中华”,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中华小粉丝。 那个武家政治啥的,现在也没大兴呢! 武好古已经打听过了,在平安京掌权的还是白河院法皇和一群宅男公卿,个个都粉中国文化。那帮人都是能说中国话做中国诗的……现在不去儒化他们还等什么?等武家崛起吗? 如果现在儒化了日本,将来日本帝国主义多半就没有了,都考科举的文人,还有啥帝国主义?如果日本鬼子也重文轻武(现在日本就重文轻武)、以文御武了,还有什么侵华战争?一帮日本大学士领着日本进士、日本举人、日本秀才拿着日本天皇发下来的“平蒋万全阵图”来侵略中国吗? 另外,现在儒化日本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彰显圣君赵佶的仁德——以德服人嘛!如果能把日本变成日本王国,做了大宋的藩属,那不是倍有面子吗?就算暂时做不到,那也不要紧。反正大宋本来就挫嘛,赵佶给耶律洪基的国书上还得称人家一声“叔公”呢(宋辽之间是兄弟之国,但是两国皇帝是要论辈份的),还要一年给银绢五十万…… 日本的皇上只要能管赵佶叫叔叔伯伯,也算是有面子了。 除了赵佶的面子,儒化日本国还有很明显的实际利益可以获得……万恶的金钱就不说了,就说些对进一步传播儒学有利的吧。现在的日本国还是可以招募到许多会耍大刀的武装博士的! 大宋产的“武装博士”没个十年八年的出不来!就算马上开始练武,没个十年八年的也不行吧? 所以只能先用外国产的,也就是用辽国、高丽国和日本国的武装博士。 其中辽国的武装博士肯定是最好的,都是骑马的博士,但是他们不可能用在南洋海上,光是水土不服就要了亲命了。所以他们的主要使用方向应该是北方和西方的陆地上。 高丽国嘛……他们自己再过不久就要和女真打仗了,估计招募不到几号人。 那日本国的武装博士就是武好古以德服人计划的关键了,只要能有个几千日本武装博士当炮灰,德服南洋诸岛拿下马六甲海峡都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让一群从中原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的村秀才带上更多的日本乡下武士,南洋的蛮夷和天方教徒才会感受到中华的道理是多么正确啊! …… “大郎,你知道吗?章惇今天又去僧舍居住了。” 带着一个宏大的儒化日本国的设想的武好古在崇政殿见到已经亲政的赵佶时,却听到了一个让他有些不解的消息。 赵佶明明憎恨章惇到了极点,为什么还一再不允许他请郡外放呢?以至于章惇要用“出家”的方式来请辞。 “陛下,”武好古看着英气蓬勃的赵佶,低声说道,“看来章相公是执意求去了,而且您对他的恩礼已经足够了。” 赵佶看了武好古一眼,笑着说:“大郎,你不明白,朕不是在恩礼章惇,而是做给韩忠彦他们看的。 朕并不排斥新党,也不希望新旧两党日后再起争执了!” 真的? 武好古才不信呢! 徽宗朝的党政斗得鸡飞狗跳的,比哲宗朝的破坏力大多了!哲宗朝不过是旧党人物倒霉罢了。而徽宗朝连许多新党大将都被蔡京打成了奸党…… “陛下圣明。” 虽然不信,但是马屁话还是马上奉上。 赵佶笑着点点头,他现在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圣明了!恁般圣明的皇帝,还真是古之少有啊。 “听说你去找程颐论道了?”赵佶这时问起了南山书院论道的事情。他是有皇城司的,那么好玩的事情,当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没有。”武好古一笑,“谁去和他论道?他那个道全是欺骗无知妇孺的,有啥好论的?” “欺骗无知妇孺?怎么说?” “就是那些万物皆只一天理,还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云云的,有见识的谁信啊?臣要是快饿死了,为了混口饭吃,卖假画的骗子也去做了……所以这些道没啥好论的。” “哈哈,是啊,这不就是胡扯嘛。” “臣只是和侯仲良讨论了《吕氏乡约》和《共和商约》的优劣。” “哦?”赵佶问,“孰优孰劣啊?” 武好古笑道:“应该是谁穷谁富。” “哈哈哈,”赵佶大笑,“若是普天下都用《吕氏乡约》,恐怕就要天下皆穷了。” “陛下圣明。” 又圣明了一回! 武好古接着又说:“臣还和程颐论了论儒学外传的事情。” “外传?”赵佶笑问道,“往哪儿传?” 原来他不知道儒学现在是不能随便往外传的…… “哪儿都不能传。” “为何?” “因为国法不许。” “不许?”赵佶一愣,“这是祖宗家法吗?” “不是,是唐朝的规矩,本朝因之。” “唐朝的?”赵佶想了想,“为何啊?” “是怕四夷学了儒家的典章建立朝廷和中华作对。” 赵佶嗤的一笑:“现在还有哪个蛮夷没有建立朝廷吗?”他掰着手指头,“北面是辽国,东面是高丽国,南面是安南国,西南还有大理国,西面还有个西夏……不都有了吗?我们还防谁啊?” 其实还有一个蛮夷,就是碎了一地的吐蕃没有朝廷了。历史上唃厮罗家族在青唐崛起的时候可把大宋吓了一跳,还以为吐蕃王朝要复兴了呢。 “可不是嘛。”武好古道,“唐朝这个办法防不了四夷,只能把自己给圈起来了。” “圈起来?” “不让儒学外传,”武好古说,“这对我中华是不利的。” “不利?” 赵佶听不大懂。 不过武好古那张嘴多会忽悠啊。 “当然不利了。”武好古说,“如果允许儒学外传,那么陛下以为儒学会以何形式外传呢?” “以何种形式?” “臣以为是建立书院招收弟子的形式。”武好古忽悠道,“书院可以跨越国界,师生同样可以跨国越境。 我大宋的儒学才是正宗啊!我大宋的大儒,应该成为四夷儒生的师尊……儒生都是尊师重道的,如果师徒名分确立了,我大宋不就在四夷国内有人可用了吗?” 好像有点道理。 赵佶盘算着,如果大宋的大儒能把书院开遍辽国的南京道,那将来自己平复燕云没准就有不少内应了! 武大郎的办法不错啊! 武好古接着说:“若是我们在四夷国内有人可用了,说不定就能将原本不向着我们的国家拉拢过来,变成大宋的藩属或是盟友……至少可以阻挡他们倒向大宋的敌人。 另外,大宋还可以通过在四夷国中的儒生获取大宋没有或缺少的好东西。譬如良马、黄铜、香料、玛瑙、宝石、毛皮等等。可谓是一举多得。 而更重要的是,陛下可以通过这些开设在四夷的书院将孔子孟子的学说传播出去,这可是儒学之盛事,是化夷为夏,是圣德明君之所为啊。” “化夷为夏?” 赵佶心想:似乎有点意思,教化蛮夷好像是上古圣德之君常做的事情。自己好像也是圣君……大家都怎么说,应该是对的!所以也应该做一点圣君才做的事情。 “从谁开始?” “日本国。”武好古说,“日本国是半夷半夏,而且在唐朝时就学了一点儒学,中华文字在日本也是通用的。如果向日本派出儒者,建立书院,传播孔孟之道,应该可以事半功倍,不出十年,就可以将日本国变成我大宋真正的兄弟之邦了。” “能让日本国做我朝的藩属国么?”赵佶问。 这事儿有点无聊,弄那么多藩属国有用吗?一个个全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不如殖民地呢! “可以一试。”武好古说,“便是不能成为藩属,让日本国成为大宋的子侄之国还是可能的。” “花费多少呢?”赵佶又问起了万恶的金钱问题。 “不须花多少钱的。”武好古笑道,“传播儒学又不是使团往来……世上哪有老师给学生钱的道理?不过就是些往来的路费,印点书罢了,陛下可以让界河市舶司负责筹措经费。” 赵佶看了看武好古,突然皱起眉头,“大郎,你莫不是想要这个名分吧?” “陛下,”武好古笑道,“臣要到这名分也用不了啊……臣是吏商嘛!臣想请东坡先生出面,在云台山开设学宫,招募和教授儒者,负责传播名教之事。” ------------ 第426章 大道 完 武好古要拜入东坡门下真正的目的,当然不是想学做东坡肉了,他又不喜欢吃那个,他爱吃的是开封菜啊。 实际上,武好古需要的是苏东坡的号召力,需要的是苏东坡的名气,需要蜀学苏门的大旗! 在北宋的儒门学阀之中,苏东坡家父子兄弟开创的苏门蜀学也是一个大大的山头。和王安石的荆公新学,二程的洛学,侯可、张载等人创立的关学是并立的。 由于苏东坡的学问不像新学那么霸道,也不像洛学、关学那么理想化……或者叫胡思乱想化,而且还多了那么一点儿文人书生的才气情怀和热爱生活的姿彩,所以苏学在民间,在海外的影响力要远远超过新学、洛学和关学。 所以拜入苏门,甚至在将来接过苏门的衣钵,对于传播儒学可是大有助益的。 别的不说,就是赵佶在韩忠彦、范纯仁等人上奏请开禁儒家五经外传之后,正式颁布大诏设立专门负责儒学外传的云台学宫的提举官,就无论如何不可能给武好古。这个职位只能给苏东坡这个级别的大儒。 如果不入东坡门下,武好古就很难对云台学宫施加重大的影响了。 不过委任苏东坡为提举云台学宫的大诏并没有同时下达,这当然也是武好古的请求,因为他现在还不是苏门弟子,这事儿还得等等看。 而在武好古的计划之中,现在新鲜出炉的云台学宫,就是儒家版的罗马教廷了! 在他看来,儒家想要传播出去,建立起一个足够抵御基督教和天方教的文化圈,就必须要有一个类似官僚机构的组织想要依靠商行、商会去传教是不现实的。商行、商会可以向教团捐资,甚至可以影响教团的政策和领导人产生,但是不可能取代教团。否则商不商,教不教的,拧在一起,光是内部的纷争就够叫人头疼了。 而且还武好古还必须要让儒家博士在这个组织中得到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也就是说,要有“官”,要有俸禄,要有赏罚,要有各种各样的利益! 而这个能够给出种种利益,也能进行处分的机构,在未来就是云台学宫及其下属的学会、书院以及大学堂还有博士团。 学宫将是这个儒家传播组织的最高领导机关,以下是学会,按照区域或国家设立学会区,由学会负责领导。 学会之下是书院,书院也是按照地区划分,一个学会区划分成落干个书院区。 学宫、学会、书院,都将以学堂的面目示人,不能说传教,而是在传播学问和道理。 而在学宫、学会、书院之外,还会设立专门研究和传播自然之道的大学堂,以及训练和培养儒家战士的博士团。 …… “下官武好古,拜见黄涪翁。” 在赵佶颁布传儒大诏后的第三天,元符三年九月二十日的时候,武好古带着礼物,来到了黄庭坚家中。 黄庭坚是苏东坡门下最杰出的弟子,同样位列宋四家,甚至可以和苏东坡并称苏黄以后武好古肯定也能和苏东坡并称的,到时候就叫苏武了,听上去像是个“牧师”,呃,牧羊的师傅! 苏黄的“黄”,现在正一身便装,坐在一张看上去有点陈旧的玫瑰椅上,摸着胡子,用一双吊眼打量着已经稳稳坐在椅子上的武好古。 “你想拜入苏门?” “正是。”武好古回答道。 “何以入门?” “因为下官的才华足以和东坡先生并论,能做下官老师的,也只有东坡先生了。” “大言不惭啊!” “就事论事而已。”武好古笑道,“以文艺而论,东坡先生以书法诗词扬名世间;好古则以绘画之学称雄当今。以杂学而论,东坡先生有东坡肉、东坡巾、东坡墨和《苏学士方》(医书);而好古则有‘酒中仙’和‘线装书’足以传世,还有《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若以儒家道理论之……关洛之学不足论,唯有东坡先生最近自然之道,是我的知己。” 这大话说的……黄庭坚都有拂袖而去的冲动了。陪着武好古一起上门的米芾也只是摇头。虽然武好古是有些门道的,一个“酒中仙”已经让开封府71家正店(除了潘楼)感到头疼了,而《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采用的“线装法”现在也被认为是装订书册的最佳方法。更不用说《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的成功,以及足以盖过《吕氏乡约》的《共和商约》了。 可是武好古居然说出“关洛之学不足论”,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伊川先生可是向家师推荐你入门的。”黄庭坚眉头皱着。 程颐和苏东坡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两人在司马光葬礼上因为吊丧的礼仪问题起了争执,后来又因为要不要在大相国寺吃肉的问题再度结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过也反应出苏东坡讨厌程颐的古板。 不过古板也可以解释为坚持原则,程颐绝不会因为武好古通过弟弟送了一万缗谢礼,就在荐书上说好话……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他的推荐,足以让苏门上下对武好古另眼相看。 “伊川先生的道不是给我们这样的人听的,”武好古说,“我们又有何必要去论呢?如果去和伊川先生论大道,那就是不懂他的道了。” “你懂他的道?”黄庭坚瞪圆了一对吊眼,惊奇地看着武好古。 他并不知道武好古在共和楼上同韩忠彦、范纯仁的一番论道这年头消息传播可没那么快。 “懂啊。”武好古笑道,“吾有子义勇,甚为顽皮,乳母尝以言语哄骗之,或言虎狼,或言敲打,或说弃之不管。涪翁以为下官要去和吾儿的乳母论理吗?” 原来在武好古心目中,程颐的“天理”就是骗小孩的话……哦,不是骗小孩,是骗无知妇孺的! “何以如此不屑?”黄庭坚当然明白程颐的道理是骗人的……要连这个都不明白,怎么能称“苏黄”呢? 不过他还是有点看不惯武好古的态度。 “非也,非也。”武好古道,“非不屑也,乃不同路也。吾儿年幼无知,需要言语哄骗。天下无知者颇多,亦须有人去骗。若我儒学不去骗,那么佛教、道家、西方十字教、天方教就要来骗了。与其让人来骗,不如我们儒生自己去骗。 所以伊川先生所为是有意义的,苏门学士想要柔和佛儒道三家之论,也是对的。只是骗无知妇孺的道理,不是下官想要寻求的道。” 呃,好好的道理,怎么出自武好古的口中就这样了呢?不会好好说话吗?我们儒家怎么就成骗子了? 黄庭坚自是眉头大皱,不过也没法反驳。因为武好古已经把程颐的理学说破了,还怎么驳?难道说自己相信虚无缥缈的天理?这不是说自己的无知妇孺吗? “那你想怎么追寻自然之道?”黄庭坚又问。 “从小道开始。”武好古说,“东坡肉是小道,酒中仙也是小道,无数这样的小道汇集在一起,才会够成自然大道。 我辈儒生虽然穷其一生也不可能触及大道之万一,但并不等于要放弃追求自然小道。只有我们一代代孜孜不倦的追求,在未来才有可能触及自然大道。这就是我的道!如果东坡先生能收我入门,我将在云台山,将在界河商市开办学院,专门研究和寻找自然小道。还会奏请官家向西方派出使团,去寻求他们的自然小道。” 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大儒啊!黄庭坚这下总算明白程颐为什么要推荐武好古入苏门了。 因为武好古真的是一个可以光大苏门学问的大儒……也许再过个二十年,世间没有人再会说“苏黄”,就只剩下“苏武”了。 黄庭坚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崇道,你的确可以做先生的弟子。我会和你一起去海州,推荐你入先生的门下。 不过我有个条件……我不赞同你的《共和商约》!你要追求自然小道我是赞同的,我辈儒生不能靠瞎话做学问。但是你在界河商市的所为,却是取乱之道!侯师圣的看法是对的!所以今后你不能利用苏门学士的名义推广《共和商约》。” 武好古吸了口气,他已经知道《共和商约》在未来会成为自己的大麻烦! 这个时代的儒还不是只知道朱程理学的“无知腐儒”,他们是能理解追寻自然小道的意义的。其实程颐自己也不是真的相信自己已经窥测到孔子都不得与闻的大道了,他只是编些瞎话去补齐儒家“缺失”(其实不是缺失,而是没有答案)的世界观罢了。 但是《共和商约》所代表的社会进步之道,却是用鲜血和泪水铺就的,绝不是宋儒们所追求的那种田园诗意的道毕竟大部分的宋儒,都是来自乡村的,他们代表的不是城市和工商,而是乡村和农民啊…… ------------ 第427章 讲故事的人 是夜,下起了秋雨。 整个开封府城都笼罩在了雨雾之中,但是仍然有不少地方闪烁着华灯的光芒。 开封府果然是座不夜之城啊! 武好古今晚和潘巧莲一起住在开封府城内的武家大宅里面。在武好古外出的几个月里,潘巧莲让人把武好古居住的跨院里里外外装修了一遍,还在后院搭了一个三层的暖阁,起名叫“望楼”。暖阁并不大,但是非常玲珑,而且视线极好。站在暖阁中,可以将开封府城西北一角林立的豪宅华府,全都收入眼帘,是个观看开封府夜景的好去处…… 潘巧莲现在就靠在望楼的栏杆上,呆傻傻朝外面看。 雨雾迷城,令整个开封府都陷入了一片混沌,根本看不到什么景致。 潘巧莲目光迷离,也不像在看风景,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只玉手托着粉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八姐,怎地坐在这里发呆?” 武好古的声音,在潘巧莲耳边响起,令她猛然惊醒,回头看去,却见武好古身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脸上带着醉意,缓缓走来。 他是半个时辰前被白飞飞和阎婆儿扶着回到武家大宅的……作为子贡那样的大儒,武好古自然少不得要参加一些应酬了。今晚上是新上任的勾当翰林书艺局事梁师成做东,在撷芳楼摆宴请客。不是那种“良家风情”的家宴,而是寻常的酒宴。 武好古带上了阎婆儿,又让白飞飞作陪,一边一个名伎,别提有多潇洒风流了,却把潘巧莲一个人丢在家里守空房。不过潘巧莲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如今开封府的大官人们谁不是如此? 所以白飞飞和阎婆儿把个喝醉的武好古扶回来的时候,她也没抱怨什么,只是让阎婆儿和罗汉婢一起伺候武好古洗了个热水澡。 不过武好古转眼又要出京去海州一行,却让潘巧莲多少有点不乐意了――他之前就离家好几个月,现在又要去海州了,搞不好要明年元月才回,也不是带上自己一起去…… 潘巧莲撅着小嘴说:“大郎,奴在等你啊。” “哦,”武好古看着妻子,“现在困不困啊?” 这话中可是有话的! 大晚上的,不困的话,是不是要找些事情做一做?比如牵手! 今天武好古虽然和梁师成喝了回花酒,但是却没有和白飞飞“牵手”。武好古现在是大儒了,做事自然要多考虑一下,和身残志坚的梁师成一起喝花酒,差不多就可以了……喝完之后的消化活动就免了吧。 至于梁师成请武好古喝酒的原因,则是和海州的那位苏东坡有关。梁师成的母亲曾经做过苏东坡的姬妾。所以他一直自称是苏东坡的孽生子,也不知真的假的,不过他是很想把这事儿做成真的――大概只有挂上东坡孽子的招牌才能当“六贼”之一吧? 所以听说武好古要拜入苏门,就想请武好古捎一份礼物给苏东坡,再帮着说说好话儿。武好古也不愿得罪这个未来的“六贼”之一,也就含糊答应了下来。 “奴……” 潘巧莲的脸,蓦地红了。 她虽然早就是人妇了,可一想到这事儿,还是耳根子有些发烫,低下头来,那修长的颈子划出一道柔美而性感的曲线。 这才是真良家啊…… 武好古直看得心头火热,借着几分醉意,猛然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她。 一双大儒的手,便覆在了两团丰腴之上。手感真是不错啊!潘巧莲的身段本就婀娜,生了美娘后又胖了一些,虽然不像之前那么纤细苗条了,不过一对原本就尺寸不小的山峰上也增长了不少,按上去软软糯糯的,可舒服了。 潘巧莲方才正有些不快,现在被武好古一把按住双峰一阵揉捏,却是身子也软了,可是却还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 武好古感到了妻子的挣扎,欲拒还迎……白飞飞的把戏她也会了,难道她们俩交流过经验? 这可太好了,这次去海州的路上该带着她,好好宠一宠…… “十八姐,”想到这里,武好古凑在潘巧莲耳边低声说,“不如后天跟着为夫一起上路,我们去海州一游,顺便看看西门大姐如何?” “嗯。”潘巧莲心中万分喜欢,轻轻应了一声。“奴还要见见东坡居士。” 原来潘巧莲也是苏东坡的粉丝,苏老头这辈子也算是值了,粉丝满天下啊! “自然要见的,以后你夫君我就是苏东坡的关门弟子啦!” 武好古说完就在她的脸颊上香了一口:“娘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快安歇吧。” …… 秋雨靡靡,天色阴沉。 往日的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可今天是个阴雨天,所以过了辰时,天色仍旧晦暗不明。 不过开封府城内外,却依旧车水马龙。这么一点小雨,是挡不住求富和为生计奔忙的人们的。 墨娘子睡得迷迷糊糊,却听见一阵敲门的声音。 她昨天晚上借了丰乐楼的地盘主持了一场唱卖,一直到很晚才结束,然后又独自离开回了自己在的宅邸,等洗漱一番后睡下去时,已经是深夜了。 被吵醒的墨娘子掀起被子,从床上下来,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迷迷糊糊从楼上下来。 打开门,一股秋风卷着细碎的雨点落在脸上,不过当他看见眼前的人,顿时吃了一惊道:“大官人,你怎么来了?” 在门外,武好古朝墨娘子微微一笑,“来的早了些?可扰了墨娘子你的清梦?” 说着,他就迈步进了屋,随手把门合上了。 “大官人清早到访,有何要事吗?” “嗯,是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说……佳士得行的事情可能放一放吗?” “佳士得行吗?” 墨娘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佳士得行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几乎要忘记自己明教圣女的身份了。 “是的,你得和我走一趟海州,明天就走。” “呃……去海州?” 墨娘子想了想:“该不会是去见东坡先生吧?” “是的。”武好古看了看墨娘子,也在她的脸蛋上发现了一丝兴奋的表情。 苏东坡一老头子,怎么就成了大众情人了? 不过墨娘子脸上的兴奋神色很快就消失了,代之的是几分狐疑:“大官人,你要奴见东坡先生是为了……” 总不会是要自己去勾引苏东坡吧?墨娘子心里直打鼓。 “还有个人和你一起。”武好古这时忽然又推开了房门,冲着院子里面喊了一嗓子:“奥丽加,进来!” 然后就看见一个奇装异服的金发女郎扭扭捏捏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墨娘子知道武好古从阿拉丁那里得了一个西方大秦国(罗马)的女奴,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人很漂亮,五官、身段、肌肤,都是没话说了,年纪也不大,应该不超过20岁。只是她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里面一件红色的丝绸长袍虽然不是汉式的,可也算正常,但是外面为什么套了件白色的无袖长袍,是麻布的,长袍正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十字呢? 她是十字教徒吗? 咦,她的白色长袍外还扎着腰带,腰带上还挂着一把长剑……这是什么打扮啊?难道这个白番女奴还会武艺,做了武好古的贴身保镖了? 武好古看见墨娘子一脸蒙蔽的样子,便笑着一指奥丽加道:“她原是十字教的十字军女战士!在和天方教徒作战中被俘虏后卖到中原来的。” 十字军女战士什么的,当然是不可能的。虽然十字军历史上的确有女战士,不过奥丽加并没有参加过十字军。她只是一个为东罗马帝国打仗的塞尔维亚佣兵头子的女儿,跟随父亲在小亚细亚半岛驻守时被罗姆苏丹国的骑兵抓获。 因为她的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梦想把她培养成一个罗马女贵族(佣兵可以成为罗马贵族),就请了老师教了她一些拉丁文和希腊文,算是有点文化,所以被卖掉的时候就成了女贵族的侍女――贵族侍女可比雇佣兵头子的女儿好卖多了!那些东罗马雇佣军头子的女儿肯定学过击剑,哪个萨拉森人敢留她们在身边? 不过奥丽加都被人卖到中国了,也没啥好多想的了。就在她准备安心在全世界最富庶繁华的大宋做一只幸福的“罗斯猫”的时候,却遇上了武好古怎么一个兴趣古怪的主人…… 武好古看了一眼满脸都是黑线的“女十字军”一眼,然后又一指墨娘子道:“她是摩尼教的圣女……奥丽加,摩尼教也是你们基督教的分支之一,你听说过吗?” 奥丽加茫然地摇摇头。她只听说过罗马教会和君士坦丁教会――她本人是君士坦丁教会的信徒,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摩尼教会。 “不知道也没关系。”武好古将一本卷起来的书册交给了墨娘子,“墨莉,从现在起,奥丽加跟着你,海州她也要去,你把书上的故事告诉她,让她记熟了。另外,你也要准备好波斯被天方教征服的故事……也许,那不是故事,而是历史事实吧。” ------------ 第428章 大儒中的坏人 大宋元符三年十月,北方的界河商市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是银装素裹了。 属于淮东路的海州,这几日则笼罩在一片凄风冷雨之中,虽没有漫天飘扬的雪花,但是寒气仍然有些逼人。从地理上说,海州因为在淮河以北,并不属于南方。可是这里的气候,却如南方一样的湿润多雨。气候温暖的时候倒是蛮舒服的,可一到冬季,那种透到骨子里去的湿冷,则让习惯了岭南温暖气候的二苏兄弟很不适应。 堂屋上,摆放着一个火炉,火炉里炭火熊熊。 苏东坡抿了一口“酒中仙”,捻起一颗开封府送来的按酒(下酒)的果干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苏辙还是和哥哥对面而坐着,他手捧着一封黄庭坚寄来的书信细细看着,一会看得皱眉,一会儿又摇头晃脑,还举起一只巴掌,仿佛想要来个拍案叫好似的。 堂下,几名文士正襟危坐,谁也没有开口。看他们的脸色,倒是个个带着喜色。 这几人,都是苏家的子侄和苏东坡的几个弟子。苏门六君子中的陈师道和李廌,还有苏门后四学士中的李禧和董荣都在其中。 和其他六名苏门高足都中了进士,在官场中总算得意过的情况不一样,苏东坡的这四位弟子,都没中进士,家道也都比较贫寒。虽然他们都是满腹文章,但是受老师的连累,都过得坎坷清苦。 他们本来并不在海州,都在家里面闭门读书,不过在听说了老师得赦还海州安置后,都纷纷赶来探望,想要在老师跟前端茶送水,尽一尽弟子的义务。 可谁知道苏东坡没来由的“发了横财”,也不在海州首县朐山县城呆着,而是去了郁郁苍苍海上山的东海县(云台山所在),还住进了云台山脚下宿城镇附近的一所新起的大庄园里。 庄园的占地有好几十亩,里面亭台楼阁层层叠叠,花园池塘应有尽有,进进出出的仆人丫鬟足有好几十,哪里用得着他们四个老头子伺候? 至于吃的喝的用的就更不用说了,比苏东坡在杭州当知州时都不差了,估计苏辙在开封府做宰相时也就这样了。 这还是贬官吗?怎么看着有点像“请郡海州”的意思? 一打听才知道,苏家一门在云台山的住处和一切开销,都是一个仰慕苏东坡的大儒武好古提供的。 打听清楚后,苏门的四个“穷学士”就更糊涂了。什么样的大儒能恁般有钱?他们几个的儒已经够大了,怎么就恁般穷困潦倒呢?难道是修儒修得还不够吗? 对于这个有钱的大儒,苏家两兄弟的态度则是截然不同。苏东坡总是笑呵呵的称之为“塞子贡”,而苏辙则说他是个恶儒……是大儒中的坏人! 这个大儒怎么可能变成坏蛋了呢?坏蛋又怎么能称之为大儒呢? 总之,学士们都糊涂了。 “章惇出知越州了。” 苏辙突然开口,语气之中并无半点喜色。 章惇早就该出知越州了,哲宗山陵事毕就该滚蛋了,根本不应该有七次请郡六次被拒,到最后出避僧舍才获准辞相外放。 这样的待遇,可谓是到了人臣的极点。如果章惇没有在定策的时候说过“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也就罢了。可是他在说了那样的话后,还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只说明一个问题。 当今官家其实是倾向新党的! 章惇请郡出京后的人事安排,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虽然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的位子落在了韩忠彦手中,可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却给了曾布! 而苏辙这个旧党中仅次于范纯仁、韩忠彦的大佬级人物,到现在为止只得到了“濠州团练副使,海州居住”待遇——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啊! 如果官家亲近旧党,以苏辙的地位,现在怎么都该给个副相来做吧?怎么能一直撂在海州坐冷板凳呢? 苏辙叹了口气:“幸亏他说错了话得罪了官家,要不然现在韩相公还在大名府,你我……怕是要埋骨岭南了。” 苏东坡蹙着眉头,接着苏辙的话往下说:“子由啊,此间不错啊,不如就在云台山安居吧……黄鲁直的信上说,官家要在云台山设个学宫,专门教授赴海外他国传播儒家大义的士子。若是给我们主持也挺好的,履常(陈师道)、方叔(李廌)、膺仲(李禧)、董荣(武子)他们也能有个去处。” 苏东坡的四个爱徒都是大儒,如果可以正常走科举或推荐入仕的路线,现在绝不会那么潦倒。因此苏东坡对他们四个是心存愧疚的,总希望能给他们谋个不错的差遣。 因此在黄庭坚的书信上提及了云台学宫后,苏东坡就想把提举一职拿下,这样才能给自己的四个弟子安排上教授的职位。因为云台学宫是官学,教授自然有个从九品的将侍郎可以做,一年144缗的俸禄就有了保障。 另外,黄庭坚还告诉苏东坡,云台学宫往后的开销——包括传教的开销,都由界河商市负担的,而负责界河商市的武好古是个“子贡式”的大儒,特别有办法搞钱,一年敲他个一万缗(黄庭坚也真是清廉惯了,也不会狮子大开口)都没啥问题! 如果能拿到那么多的经费,苏东坡就能再给四个弟子开一份职钱了,一年给他们弄个几百缗的,就能过上舒心一点的日子了…… 当然了,用不着黄庭坚在信里面直说,苏东坡也知道,自己要拿下舒服的提举云台学宫事的职官,就必须收武好古入门了。 而在黄庭坚的信中,虽然明显表达了对武好古“商约”路线的担忧,但是仍然推荐武好古入门,还说他是堪比子贡的大儒。 这个儒真是大的,对于圣人之道的理解都很透彻,而且还能践行大道……只是他践行大道的路线,很可能给天下人带去灾难! 这个看法,倒是和苏辙非常接近啊! “子瞻,”苏辙知道哥哥已经做出了决定,也点点头道,“你收他入门也好……或许可以把他引到正确的路线上来。” “哦?”苏东坡看了弟弟一眼,笑道,“你还是认为他的‘商约’是错的?” “也不是错,他没有错……”苏辙摇了摇头,“只是天下太大了!” 苏东坡一笑:“是啊,他是汴梁子啊!汴梁子……怎么能理解儋州农人的苦呢?汴梁子又怎会因为儋州农人而放弃自己的道呢?” 苏辙苦苦一笑:“说的也是啊!” …… “涪翁,朐山县城快到了。” 武好古策马走在一辆两匹马拉的大车旁,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马车里面坐着的是黄庭坚和他的一个小妾,武好古的这个“老师兄”为人还是挺风流的。从涪州回了开封府没多久,就不知从哪座青楼里得了一个知己,才年方十九,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哦。”黄庭坚答应了一声,伸手撩开了车帘,迎着海上吹来的冷风,眯着眼睛往外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两座并列的城池。一座高大些,一座围墙有点矮。 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依旧是双城并列。 “咦,怎么会有两座州城?” 武好古一笑:“州城当然只有一座,还有一座是新建的海州商市。” “甚底?”黄庭坚一怔,“怎么又有了一座海州商市?” 一个界河商市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怎么一会儿又出了个海州商市?难不成《共和商约》的流毒已经到了海州了?没有那么快吧? “涪翁,”武好古说,“那里只是起了个商市的名儿,和界河商市可不一样。” 不一样?黄庭坚心说:现在不一样,将来说不定就一样了。 “那里主要是给贬官来海州的官人们居住的。”武好古解释道,“今年春天才开始新建,盖了个围墙,修了排水、引水的沟渠,还铺了几条街道,大概还有个瓦子,几座酒楼个青楼在修建……哦,还有个码头也在建。我们现在就去那里。” 黄庭坚问:“老师现在就在那边?” “先生不在那里。”武好古笑道,“先生住在云台山脚下的苍园……那是下官在云台山的一个宅子。我们今天住在海州商市里面的临海庄里面,那里也是下官的地方。” 其实临海庄严格来说不是武好古的,而是潘巧莲的陪嫁,现在属于武家内账房。那里就是武好古第一次来海州时居住的大宅子,现在的“海州商市”就是在临海庄和周围附属于临海庄的一万多亩土地上建设的。建设的投资则是潘孝庵、高俅拿出来的。三方面还合资成立了一个东海行,专门负责开发这个海州商市。 另外,纪忆他家也在海州布了局,朐山县城南面收购了不少土地,开始建设住宅区,准备出售或出租给贬官居住。 在“贬官效应”的带动之下,这座位于海滨,又接连着中原和淮南的商业城市,现在正在悄然崛起。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比界河还要大上几倍的商市了! ------------ 第429章 海州的幽灵 一 因为本身就地处经济繁荣,人口众多的海州,比较容易雇佣到劳工和购买建筑材料,而且“商市”的面积也比较小,占地只有一万二千亩左右(七到八平方公里),所以海州商市的建设速度,比起界河商市要快了许多。 当武好古和黄庭坚一同从商市的西大门进入到海州商市之内的时候,他们两人看到了笔直宽阔的青石路面,路面两边还开挖了同样笔直而且纵横交错的沟渠这些沟渠将来也会用青石板遮盖起来,成为排水或引水的暗渠。 在沟渠两边,则是用木栅栏圈起来的一块块土地。有几块土地已经变成了工地,忙碌的工人在工头的指挥下挥汗如雨地劳作,搭建起了一幢幢砖木结构的建筑物。不过大部分被木栅栏圈起来的地块都还空着,应该是待售待建中的土地。 这座商市的“规划”也和界河商市仿佛,只是没有采用“环形”布局,而是采用了传统的方形布局。如果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海州商市大体上呈现出一个长方形,南北长,东西窄,商市的东面沿着海岸线展开。 沿着海岸线的部分将会被开发成码头,同时也是规划中海州商市最繁华的部分。不过现在,那里大部分还是工地,而唯一建成的建筑物就是潘巧莲陪嫁来的临海庄。 临海庄现在是“海州武家”的总堂所在,同时也是“东海行”总店的驻地,西门青现在就坐镇在这里。 武好古和黄庭坚等一行人进入海州商市的时候,她正在和洛阳白波过来的武诚昌在说话。 武诚昌就是那个今科高中561名进士的武忠义的长子,同时也是白波武家多年来的实际当家人。 现在他的爸爸终于熬啊熬的熬出了个倒数第一进士了,虽然是倒数第一,但也是进士啊!哪怕要守选上不知多久才能捞个试衔县尉,但总算是个官人了。对于低迷了恁多年的白波武家来说,无疑是特大喜讯。 不过刚刚当上了“衙内”的武诚昌而言,现在却有点心烦。 心烦的原因是他的进士爸爸给他寻了个三十二岁的“才女”后妈…… “你说说,你说说,我们白波武家是义门啊,从来就没有再嫁之女,没有犯罪之男,现在怎么就娶进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妓女了?做妾也就算了,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啊,连我都得管她叫娘亲……祖宗的脸都要给丢尽了!” 实际上才三十多岁,看着快五十岁的武诚昌正在客堂里面当着西门青的面数落自己的老爹和后妈。 西门青则是眉头微皱,哭笑不得。 这“老头”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爹妈的不是了,自打他带着一群白波义门来的乡巴佬到了海州,就不停的在西门青还有米友仁跟前抱怨。弄得谁都知道武忠义这个第561名进士做了对不起武则天的事情了。不过话说回来,武则天不就是再嫁之女吗?好像还是先睡老爹再睡儿子的,后来还养了好多好多面首……人家当女皇的都不挑,一个芝麻大的县尉有啥好挑剔的? “七叔,您还是看开些吧,只要老人家欢喜i i ,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就不要多管了。” 西门青也只能劝啊!而且她说得也在理啊,武忠义和那个石娘子再婚的时候,西门青还没离开开封府的。所以她知道武老进士和新婚妻子石娘子的感情是很好的,几乎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老夫少妻的感情能好到那种程度,着实也不多见。 “看开些?”武诚昌一听这话,眼泪都快下来了,“大姐儿,你不知道……那,那个石娘子已经怀上身孕了!” 西门青听到这话儿也是一惊,那老进士的身体可真是不错啊! “那娃儿都不知道是谁的呢!”武诚昌接着又来了一句,“我爹那么老了,居然还,还……” “呃,六十六岁还是可以的。”西门青嗯咳了一声,“倒是石娘子得小心些儿,她三十二了才第一次怀上……这可不小了,得照着韩郎中的办法小心准备。” “唉……”武诚昌叹了口气,心里却忍不住诅咒自己的后妈来个难产死了……真是有点不孝啊! 可是为了争家产,也顾不了孝不孝的了,更顾不了什么义门不义门的了……在武老头高中进士之前,白波武家是一门穷,也就没什么别样心思了。大家一起抱团苦捱着吧! 可是现如今,白波义门不仅有了进士,又有了开封武家这个阔亲戚,而且还有分家落户海州这档子事儿。还有不少本来注定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到了开封府,到了海州,吃到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还看到了让他们垂涎三尺的女人。 这人心,可就变了! 像石娘子那样妖艳妩媚的女人,武诚昌其实是打心眼里喜欢的……若是他爹日后当贪官贪污了的万恶的金钱还有石娘子的家业都能由自己继承,到时候就把家里的黄脸婆休了,也去讨个石娘子那样的! 人生一世,就该恁般才好啊! 可是石娘子万一给他生个弟弟,那么不仅石娘子自己的几万缗家当有亲儿子继承了,就是武忠诚贪污了的钱,也得分一半给弟弟啊! 万一……弟弟变成了弟弟们,那可怎么办啊!将来还能落几个钱到手里?没有了钱,岂不是真的要苦一辈子了?他可不是老爹那样的读书人,根本没有中进士的希望,中不了进士,又怎么发财呢?难道靠种地? 正在武诚昌的心灵被万恶的金钱迅速腐蚀的时候,武好古一行人已经在海州商市的大街上遇到了正在巡视工地的米友仁。 “呀,这不是寅哥儿吗?现在海州商市归你管了吗?” 问话的是潘巧莲,她这一路是一半骑马一半坐车。在进入朐山县界后,就一直骑马前行。所以一眼就看见了穿着绿色官服,带着几个弓手在瞎转悠的米友仁。 “十八姐?你怎来了海州?老师……你也来了!学生米友仁见过老师。” 米友仁一回头,看见潘巧莲的同时也见到了武好古,连忙上i i 前唱了个肥喏。 武好古点点头,然后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稳稳站在了地面上,动作非常轻盈,然后又把潘巧莲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元晖,这边很不错啊!”武好古对米友仁说,“施工恁般神速,你可没少下功夫吧?” 海州商市的工程进度已经超过了武好古的预期,在他想来一定是米友仁这个“地头蛇”出了不少力。 “老师,学生不过是个县尉,”米友仁笑道,“哪有恁般神通?这都是托了曾修撰的福。” 曾修撰是指曾肇,他是曾布的弟弟,赫赫有名的南丰七曾之一,有个集贤殿修撰阁职,所以被称为曾修撰。 他是个官场老好人,虽然是曾布的弟弟,但并不是新党的干将,而是中立于两党之间,时不时的还替倒霉的旧党官员说个好话如果他没有曾布这个哥哥,没准就给打成旧党奸臣了。可是有曾布在,谁也不敢惹他这个老好人。 所以他虽然不得大用,但是也没倒过霉,无论新旧两党,对他都比较照顾。除了短暂在朝任职之外,一直都让在地方知州府,到现在为止已经做了7个州府的知事了(历史上还有7个州府在等着他),而且还都是挺不错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他就是个享福官儿。 本来这个享福官儿现在该去开封府接替张商英当中书舍人了,不过因为“贬官止于海州”的诏令,他就得以在海州多逗留了几个月,直到现在还是知海州事因为他哥哥曾布已经拜相,他得避嫌,所以这个地方官儿还得接着当下去。 “曾修撰可是帮了不少忙啊,”米友仁说,“在这边做活的民伕,都是他帮着招募来的,还给我们弄来了几十船的木料砖石……老师您看这些青石板,也都是海州州衙帮着筹措到的。” “那可得好好谢谢曲阜先生(曾肇的号)了。” 坐在一辆马车里的黄庭坚已经被他的小妾从车厢里面扶出来了。 米友仁连忙行礼“涪翁,您也来了……哦,是来拜见东坡先生的吧?” “是啊,”黄庭坚笑问道,“我老师和子由先生还好吗?” “好啊,”米友仁笑道,“两位老先生都好。” “他们还在云台山?” “在。”米友仁点点头,“哦,对了,东坡先生和子由先生昨天遣人来说,今日要一同渡海来朐山县拜会曾修撰的,也不知道现在到没到。” “真的吗?”黄庭坚扭头对武好古说,“崇道,不如我们安顿一番就去朐山县城的州衙去走一遭吧……老夫和曾子开也有些年头没见过了。” 黄庭坚和曾肇的关系是很好的,两人是治平四年的同榜进士,在熙宁初年时又同在国子监任职,而且都以诗文著称于世,政治理念也相近,算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 第430章 海州的幽灵 二 在濒临海州湾的一处楼阁当中,几名轻袍缓带,都上了些年纪的文士正在楼阁的二层上置酒高会。而在楼阁的一层,都是他们带来的从人,或在暖酒,或者炙肉,或者切割鱼脍。来来去去,不住的将这些新鲜吃食送上去。楼阁二层上还有丝竹弦乐传出,几个老文士身边,都坐着个盈盈少女,给他们夹菜斟酒。另有几个女伎在弹唱着苏东坡的成名之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这场面,真是好一派腐朽堕落的封建主义景象。 不过楼阁当中的这几名文士,却都是官声极佳的名士清流。分别是苏轼、苏辙兄弟,知海州事曾肇,还有苏东坡的四个弟子陈师道、李廌、李禧和董荣。 苏东坡他们是知道了武好古和黄庭坚近日将到海州,才从郁州岛出来的——武好古和黄庭坚都有官身,这次虽然是请假外出,但还是用了驿券(那是武好古献马的奖赏),因此有驿站行文通报到了海州。曾肇算了算日子就去通知了郁州岛上的苏轼、苏辙。 而二苏在岛上呆的也有点发慌,干脆就带了四个弟子一起到了朐山县。曾肇则在朐山县城外的望仙阁摆酒请客,还动用了官伎招待——现在正在歌舞助兴和陪酒的女子,都是苦命的海州官伎。 曾肇虽然身在海州,但是也一直留意着都中的风云变幻,自然也听说了武好古这个“恶儒”的名号——“恶儒”是侯仲良给武好古的评价。 意思大概就是大儒中的坏人……人肯定是坏的,奸商加近幸!但是儒却又是大的,因为武好古能够准确理解孔子的大道,知道孔子的大道是个问题,而不是一个终极答案! 另外,武好古还给出了实现儒家政治抱负的路线,也就是实现“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路线。还提出了“天下布道”的理想,要效法先贤,向外传播儒家真理。 而且武好古不仅提出路线和理想,还真的花钱费力去实现,这可就大大超过了那些连空谈都不谈不好的儒了。 所以凡是大儒,现在全都承认了武好古,倒是一些还没有达到大儒境界的读书人对商人出身的武大郎很有些不屑,跟着侯仲良起哄,称武好古为儒门败类啥的…… “……程正叔的门下都是腐儒,现在又出了一个恶儒……” 苏东坡轻轻晃动着手中一只小小的定瓷酒杯,“看来我儒门终要引来一场破而后立了!” “破而后立?”留着一部花白的络腮大胡子,颧骨很高,皮肤黝黑,一张典型的南人面孔的曾肇皱眉问,“是说武好古吗?” “程正叔难道不是这场儒门变局中的风云人物?”苏东坡笑问道,“他总结出来的理学……虽然被‘恶儒’揭穿了,但是‘恶儒’却给了理学一个发扬的机会。” “发扬?”曾肇问,“如何发扬?” “自是外传了!”苏辙在旁道,“正叔的路子是变学为教,以天理为神佛,由道德入天理,又从道家太极阴阳生万物之说,现在就差一个极乐世界和一个阿鼻地狱了。” 苏辙果然是一代学阀,对程颐的那一套也看得很透,而且也理解理学创立的原因——实际上苏家父子兄弟也想融合三教(佛儒道),只是脑补的能力比不上程颐这一派罢了。或者说,苏家学阀还达不到程颐那般变儒学为名教的境界,在他们的心目中,终究坚持着儒家的本色。 而程颐这一系……实际上已经不再是真儒了! 不过在名教外传的时候,理学却比真儒学更加好用。毕竟四夷那里也是无知妇孺比较多啊!能知道“大道不可与闻,只能孜孜追求”的夷,肯定不是蛮夷,而是个有知识有思想的夷了,肯定不是名教传播的对象。 所以名教一旦确立了外传的目标,理学就必然成为外传的主体——要不然传什么?难道告诉蛮夷要相信科学,反对封建迷信? 因而武好古极力推动的儒学外传,必然会造成理学的提前兴盛,这大概是武好古始料未及的! 而海州这边,让武好古这个恶儒始料未及的事情还有一件,就是他的远房七叔武诚昌领着一群白波义门来的乡巴佬想要承包土地。 呃,这才是武诚昌千里迢迢跑到海州来的主要原因——说老爹坏话只是顺带而已。 “啊?”武好古是在临海庄里休息的时候,听武诚昌和西门青提起这事儿的。 “七叔,你要承包几千亩水田?”武好古问,“那么多你种得了么?” “怎么会种不了?”武诚昌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看老夫这模样,就该知道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那爹爹就知道读死书,家里面种地的事情还不是我在管?那可是几千人口人同耕同食啊!” 白波义门武并不是收租的义门,而是种地的义门……将近十万亩土地,有旱地,有水田(很少),有梯田,还有到处都是石子的烂田,都得安排好了。这其中的功夫,可一点不比“五经勤向窗前读”容易。 用姜太公的话说,这老头(人家才三十多啊)就是个“大农”,虽然白波义门武在他的领导下仍然在走向衰退,但是决不能因此认为他不会种地。 白波义门武的衰退是有很多原因的,人口繁衍日众而土地得不到增加,以及义门的“大锅饭体系”都是大坑。 而执掌白波义门武多年的武诚昌比谁都清楚,白波义门武是没有出路的!哪怕出了个老进士,还有了开封武家这个富亲戚可以支援,但也改变不了家道中落的趋势。 而且,就算白波义门能够维持,武诚昌自己的利益也无法在白波义门武这个大坑中得到保证。 因为义门的骄子,终究是那些有可能高中进士的才俊,而不是武诚昌这样的“大农”。 所以现在白波武家因为武忠义高中进士而复兴的苗头,不仅不会为武诚昌带来利益——特别是在武忠义有可能老来得子的情况下——而且还会降低武诚昌在家族中的地位。 因为白波义门武的暂时复兴,会让更多的武家才子得到良好的教育,然后通过发解试去参加科举……他们才是骄子啊! 到时候,武诚昌这个老农可就越来越不受待见了! 所以他就生出了从族中拉一批“大农”去海州帮武好古种地的想法。 “那六万亩地现在都有客户在种吧?”武好古问西门青道。 西门青点点头说:“若要退佃,少不得还要花费一笔……大部分佃户都是给了押金的,虽然收押金的是吴家,但是照例退押金的该是我们。” 大宋的田土交易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卖个所有权,所以在土地已经被租出去的情况下,也不需要退佃。而佃户的押金,实际上也含在田价里面。如果是没有收押金的土地,价格要比收了押金的土地贵出一截。 “大哥儿,你得帮帮我!”武诚昌可怜巴巴的看着武好古,两行热泪忽然哗啦啦的就流下来,“现在我爹有了小娘,马上又要生儿子了,也不要我这个老儿子了……我又不会读书,就会把弄土地。对了,我现在还是白波武家的管事人,你要帮我,我就把家里最精壮的丁口都分到海州。”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给我3000亩连片的水田,免3年租子,再借我5000缗本钱,3年后我还你10000缗如何?” 武诚昌真是有把握的!他这些日子在海州这里,除了向西门青抱怨自己的亲爹,就在到处溜达,考察海州武家的那六万多亩水田。 那可都是好田啊!洛阳白波的田根本不能比。不过那些田并没有好好整理,水利也没怎么修(一块块租出去谁来修?),还有许多可以种桑树、种茶树、种果树的地方都没利用起来(那些地方归属不明),连水车都没看到几架,大有改善的空间啊! 武好古又看了看西门青,西门青蹙着秀眉思索了片刻,点点头说:“官人,退掉一些佃户是必须的……要不然剩下的不好拨弄,不如就租给七叔3000亩吧。” 武好古把海州的六万多亩给西门青管理是要用来“养客”的,水田比旱田能养人,六万亩能养“客”1500-2000户。不过武好古要养的是精壮客户,一家至少能出一个保丁才行。 所以退掉一部分佃户是必须的……如果要租3000亩田给武诚昌,不过是多退些佃户罢了。 “好!”武好古想了想,点点头道:“七叔,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在商必须言商,3年后要是你拿不出一万缗,那我可不认你这个七叔啊!” “好!一言为定!” 武家这对叔侄正谈生意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老爷,黄老官人已经休息好了,请您准备则个,一同去州衙访客。” 原来黄庭坚年老气衰,午饭后要小憩片刻才有精神去州衙拜客——官场拜客可不是拜了就走的,怎么都得吃喝玩乐到第二天天亮的,黄老头要养一养精神也是正常的。 ------------ 第431章 海州的幽灵 三 朐山县城之内,海州州衙。 这座始建于唐朝的陈旧官衙里面,今天可真是热闹非凡了,接连两拨贵客到访。先来到的是从郁州岛上泛海而来的二苏兄弟和四个苏门弟子,他们是知海州事曾肇亲自从码头迎来的。一伙人还没在州衙里面坐踏实,黄庭坚和武好古后脚就带着礼物到了。 曾肇忙又起身出去迎接,把个幸近大儒和黄庭坚还有陪同而来的米友仁一块儿迎进了海州州衙后院的内客堂。 而武好古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自己仰慕已久的苏东坡。苏东坡穿了件土黄色的对襟长衫,头上戴着一顶东坡巾。老人家看上去有点瘦削,一张原本应该是国字型的脸上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山羊胡子则全白了。 和苏东坡一起的还有一个年纪稍微轻一点,也稍微胖一点,五官样貌却非常相似的老头,自然就是曾经当过次相的苏辙了。苏辙的打扮也和苏轼差不多,一身便装,不过并没有戴东坡巾,只是顶了一帕方巾,悠然自得的和哥哥一块儿坐在上座。 知海州事曾肇也是一副随和的样子,同样没有穿官服,还一个劲儿招呼来访的武好古和黄庭坚还有米友仁入座。 不过武好古和米友仁却不敢在老前辈面前放松,都是全套的绿袍官服,正襟危坐。 虽然他们俩都是官家心腹,荐跻两府仿佛是早晚的事情。可是官场上还是有辈分高低的,而且武好古还是来拜师的,而米友仁干脆比武好古还低一辈,二苏兄弟就是他“爷爷辈”的高人了。 苏东坡的四个学生也在这里,也都是一身便服坐在那里,摇着扇子,全是名士做派。 黄庭坚替武好古一一引荐了诸人,武好古则一边抱拳行礼,一边偷眼打量着二苏兄弟的风采。 呃,说真的,武好古实在看不出两个老头子有多少魅力。仿佛自己、高俅、潘孝庵和米友仁这“四大心腹”看起来还更好一些呢!也不知道宋人为什么就粉苏东坡呢? 不过前辈高人就是前辈高人……就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前,《文曲星》杂志的特刊,《东坡归来》(就是俏金娘和苏东坡的真人秀画册)的第一期就大卖了一回,定价200文(指花魁行的收入,分销商卖多少另外计算)的画册,仅在开封府就卖出了2万本!在整个大宋的销量,保守估计都有二十万册啊! 这样的销量,接下去的“花招儿”唱卖一定能卖出个天价来的…… 幸好这年头宋人还没有什么肖像权和专利意识,要不然苏东坡就该去开封府状告自己了! 一边想着侵犯苏东坡肖像权的事儿,一边说着寒暄的场面话儿,说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始说起了正事儿。就看见黄庭坚一脸严肃:“老师,弟子这次陪同武崇道自开封府而来,就是为了请您收武崇道入苏门,传以衣钵的。武崇道是儒商出身,祖上乃是武周皇族,自幼修儒习画,虽然年轻,但是在儒学和画艺上都极有造诣,堪称是一代奇才。若是能入老师门下,一定能发扬苏门之学!” 苏东坡一笑,轻轻摇了摇扇子说道:“米元章、章子厚、程正叔、范尧夫荐武崇道入门的信,老夫都已经收到了。”他看着武好古,“他们都说你是当世大才,儒门新秀。而老夫在海州也拜读了你的《共和商约》……的确很不简单啊! 虽然《礼记》中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说法,但是真的将之付诸实行的,也只有《吕氏乡约》和《共和商约》了。而且,《共和商约》的完善程度要远远超过《吕氏乡约》,就是老夫也感到非常佩服啊!能有你这样的弟子,是我苏门之荣!” 这就是收徒了?虽然武好古之前一番运作,已经让苏东坡无法拒绝,但是东坡先生的这番话,还是让武好古喜出望外。 他连忙起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拜师帖,走到苏东坡跟前,双膝跪地,高举拜师帖:“弟子武好古拜见恩师!” 苏东坡笑着收下拜师帖,又伸手在武好古的手臂上虚扶一下。武好古顺势就站了起来,立在苏东坡跟前。 东坡先生看着武好古英挺的模样,微微笑了笑道:“坐,坐下说话吧。” 武好古又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了,虽然正式的拜师仪式还没有举行,但是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苏门弟子,也是苏东坡理想的继承人了…… 东坡先生捋着胡子,用扇子一指身边的兄弟苏辙道:“我和子由这些日子都在讨论你的《共和商约》……子由都认为‘商约’不是太好啊,将来总有一日要乱天下的!” 这个看法……呃,很可能是有道理的! 武好古知道,《共和商约》和界河商市,还有云台学宫以及武装博士团这些原本历史上没有的事务一一出现,已经注定了未来的天下,必将比原本的历史更加纷乱了。 因为中国的资产阶级,现在有了可以组织一个政权的方法(《共和商约》),政权实践的基地(共和商市),以及拥有理想的武装团体(武装博士团),还有武好古怎么一个能折腾的资产阶级导师。有了这一切,靖康之耻如果仍然如期出现,那么这个大难将会变成一个独立于封建王朝的资产阶级共和政权诞生的契机。 而北方的少数民族,无论是女真还是蒙古,恐怕都没有足以摧毁一个拥有几百万人口,庞大的手工业和东方大海制海权以及大量海外殖民地的资产阶级共和国。 也许取而代之的,很有可能将是更加长期的混乱和征战…… 不过这个真实的想法,武好古是不能和苏东坡说的。 而且武好古早就知道二苏会问这样的问题了,至于答案……他也早就考虑好了。 “老师,《吕氏乡约》是农民之约,《共和商约》是工商之约,但是士农工商终究是以士为首的。学生以为,或许士人之约,才是真正实现天下为公的途径吧?” 又要“约”? 在场的众人都目光灼灼看着武大儒,似乎在等着他的“士人之约”。 武好古笑道:“恰好海州这边就有一个实践士人之约的机会。” 海州? 他想干什么?海州可是朝廷的一个州啊!不是县以下的镇、乡、市,不可能自治的――宋朝的中央政权所触及的范围基本上也就到县,之下都是各种形式的自治。 曾肇突然明白了,看着武好古问:“崇道,你说的是海州商市?” 海州商市的“商市”之名是随口叫出来的。那里将来或许会变成商市,不过现在海州商市其实是一个安置贬官的地方。等到下一次朝廷党争闹起来的时候,那边恐怕就会住满倒霉的被贬官员了…… 武好古一脸正色地说:“修撰称朐山县城北的新城为商市是不妥当的,虽然那边的确是由商行建起来的,但是将来要居住的主要还是朝廷官员啊。” “说得也是。”曾肇想了想,“得改个名称,东坡先生,苏相公,你们怎么看?” 二苏兄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苏轼微微笑着,苏辙则皱着眉头――武好古这个“恶儒”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不如就叫天涯镇吧。”苏轼叹了口气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一笑泯恩仇。” “好!就叫天涯镇!”曾肇点点头赞同道。 武好古说:“天涯沦落人也是堂堂士大夫!将来天涯镇必是全天下士大夫最为集中之地了……这士大夫之约,不如就从天涯镇开始吧!” 这话说的在座的士大夫们都眉头大皱。 天涯镇的贬官之所,应该空空如也才好啊!怎么会变成全天下士大夫最集中的地方呢?那得有多少人被贬过来? “是该有个《天涯之约》。”苏东坡摇着扇子说,“蓝田吕氏的乡民和界河商市的商人都能选贤与能,堂堂士大夫肯定比他们要强啊!” 苏辙听了哥哥的话,也觉得是该怎么弄。 都说士农工商以士为首,现在农工商都“选贤与能”了,士反而不能“选贤与能”,这样怎么体现士的高贵呢? 而且,“商约”唯财,“乡约”唯德,都是顾此失彼,若在天下推行一定会出问题。如果能在海州试出一个“德财兼备”的“士约”,将来国家就有大治的希望了。 而这个“士约”,显然要在苏门学士的指导下制订。苏辙心想:自己是当过宰相是,又是饱学大儒,苏门之中还有那么多的学士,都是饱学鸿儒,而且又可以参考“商约”和“乡约”,一定可以制订出最好的“士约”…… 想到这里,苏辙也跟着点点头:“是该制订一个《天涯之约》了……崇道,你也一起来参与吧。这次老夫要和子瞻、子开(曾肇),还有苏门弟子们一起来拟一个《天涯之约》。” ------------ 第432章 神棍 一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夜色低垂,在云台山南麓黄茅顶属于武好古的庄子,现在改名叫遇仙庄的院落之内,正是灯火疏离。下人女使,来来去去的奔走。 原因无他,此间的主人,自打买下这座院落后就两年多没再来过的武好古,终于大驾光临了,而且还带着一妻一妾,一个明教圣女墨娘子和一个冒充的十字军女战士奥丽加,还有一大群的随从侍女,都住进了这座算不得太宽敞的院子。顿时让此处有了那么一些蓬荜生辉的感觉。 虽然武好古在郁州岛的宿城港边上还有一处新建的大宅,不过那里现在被二苏和他们的学生家人给占用了,将来还会成为云台学宫的一部分。 根据武好古的设想,未来的郁州岛将是一个儒家圣地,就犹如基督教的梵蒂冈一般,甚至会比基督教的梵蒂冈更加重要。因为拥有几十平方公里面积的郁州岛说大算不上,说小却也是一县之地啊!如果好好规划,摆下一个儒家传教的大本营还是绰绰有余的。 郁州岛上主要是云台山区,并不是什么大山高山,而是由五十八座不高不大的山峰组成,山峰与山峰之间,还分布在一个个小小的山谷。平地是很少的,就是宿城镇和宿城港周边的一小块狭长地带,最宽处也就是三里半左右,长约七里,面积大约有七八个平方公里。精心布置一番,还是很有可为的。 学宫当然是主体,包括行政区、教学区、祭祀区、居住区和仓储区等五大块,大约要占去两个平方公里,未来都要用城墙围起来,形成一座儒家学城。 宿城港将是仅次于学宫的区域,包括港区、商业区、修造船厂和仓储区等四部分,当然还要修建堤坝和防御设施,占地面积预计也将达到两个平方公里。 剩下的不到四个平方公里,还将分成蓄水湖区、马场区和菜农区三个部分。 蓄水湖的作用是为学宫和港区供水,郁州岛上并不缺少降雨,溪流遍布,但是没有大的河流湖泊,万一遇上长期干旱就容易缺水。岛上如果聚集人口众多,就会出现饮水困难。所以一个蓄水湖是必须要有的。 在岛上建设马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养多少马,而是给学宫的博士们训练用的――博士们不仅要学会骑马,还要学会射箭、击剑和列阵战斗的技巧。所以必须有一个比较宽敞的训练场地。 而菜农区,则是一个为学宫和港区提供蔬菜禽蛋的地方。将来郁州岛上的粮食和肉类肯定得依靠海运补给,鱼鲜可以靠海吃海,不是问题。而蔬菜禽蛋最好是就近补充,所以要在郁州岛上保留一些菜田。 除了作为儒家圣地之外,郁州岛上还会存在一个财源滚滚的产业――云雾茶。云雾茶是早就存在于云台山的产业,海州本身也是重要的产茶区,只是长久以来海州茶和云雾茶的品牌没搞好,所以就不如福建凤凰山的贡茶那么有名。不过就茶叶的质量而言,生长在云台山上的云雾茶绝对是极品。丝毫不比建州凤凰山的贡茶差。现在又有武好古这个“广告大师”,还有苏东坡这个万人迷,再加圣君宋徽宗本人一块儿帮助吹捧,肯定能炒出个名茶来的。 除了在国内炒作云雾茶之外,武好古还打算把饮茶和儒家文化的传播联系在一起。把茶、茶具、奶茶、茶文化什么的,一股脑发出去,将来不就多了一个产业来支持儒家传教了吗? 儒家的传播当然需要迷惑人心的思想(理学就很好),需要武装起来的博士,但也不能离开金钱的支持。光靠武好古私人掏腰包是不行的,他的确有的是钱,可是他毕竟是个有生老病死的大活人。将来他不在了,他的继承人还会愿意用自家的财产去支持儒学传播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虽然儒家教团规模的扩张,所需消耗的资金也一定是个无底洞。所以不可能依靠一个财团或是一个家族的财力去支持。儒家教团必须要有自己的财源――学基督教收什一税、卖赎罪券大概是不可能的。办学授徒收学费倒是个可行的财源,不过不够大,收费太高了就没人来了,所以支持不了庞大的教团。 那么发展附属产业和经营领地就势在必行了……附属教团的产业除了教育和茶叶外销之外,武好古能够想到的还有中医外销,还有附属于境外儒家书院的庄园。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要建立附属于学宫的城邦甚至是博士团国家! 总之,传播儒学一定要变成一个有利可图的产业,才能持续发展。 就在武好古守在遇仙庄的门厅里面,一边思考着儒家传播发展的大事,一边等待着恩师苏东坡和五位苏门弟子前来赴宴的时候,招待苏东坡和几位苏门弟子的家宴已经摆开来了。 家宴摆在遇仙庄的花厅之内,水陆杂陈,尽是精心整治出来的开封菜。也不是士大夫筵席中常见的一人一几的分食制,而是摆了两个大方桌,几个女人单独一桌,武好古则和苏门师徒还有米友仁共一桌。 在潘巧莲和西门青两个主母的指挥下,七八个女使已经手脚麻利的把冷菜、果干、蜜饯,一一摆放到位了。因为可以见到苏东坡这位“男神”,潘巧莲显得有些兴奋,她可是苏东坡的粉丝,苏东坡填写的词牌,她可是都能背出来的。不过一想到自家的官人现在入了东坡门下,而且还是可以和大儒们论道的大才,潘巧莲就更加的欢喜兴奋了。 西门青却有些担心,今天明明是家宴,潘巧莲和自己是大郎的妻妾,苏东坡是大郎的老恩师,苏门五弟子是大郎的师兄,米友仁则是徒弟。可是墨娘子还有那个奥娘子算是怎么回事?她们怎么也在这里?难道大郎的妾室队伍又要扩容了…… 花厅之外,突然传来了靴声阵阵,却是一行人朝这里大步行来。潘巧莲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笑靥如花的就迎了出去,原本站在潘巧莲身后的西门青也收起了嫉妒的心思,朝墨娘子和奥丽加招了下手,一起迎了出去。 花厅的门被人推开之后,就看见一身儒服的武好古搀着苏东坡有说有笑的走进来了。他们俩身后,还跟着五个苏门弟子和米友仁。 潘巧莲连忙迎上去,盈盈就是一福,脆生生招呼了一声:“官人,苏学士……” 武好古点点头,笑着给苏东坡介绍道:“老师,这是内子潘十八,这是随着潘十八一起嫁过来的西门大姐。” 苏东坡早就听说米友仁过武好古的这一妻一妾,便冲她们点了点头。 说着话,武好古忽然又冲墨娘子和奥丽加招手:“墨莉,奥丽加,你们也过来。” 我们? 墨娘子闻言就是一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今晚这场家宴中要扮演什么角色?要表演歌舞助兴吗? 另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武好古身边是什么角色?妾室肯定不是,外室也不是,可要说清清白白的……却已经一路跟随到了海州,还住进了武好古的后宅。 奥丽加倒是大大方方的,她可没墨娘子那么纠结。她不过是个东罗马雇佣军头子的女儿,又不是把自己奉献给天主的修女。就算和富有的主人武好古睡了,也没什么不对的。武好古又不是可恨的萨拉森人…… 所以这个来自巴尔干半岛的女孩子就蹦蹦跳跳的走上前去,没有行福礼,而是行了一个屈膝礼,拉起长裙,膝盖弯曲,用拉丁文说道:“愿主赐福与您,尊敬的先生。” “她说的是……”苏东坡一脸茫然地问。 “她说的是拉丁语,”武好古道,“意思是‘愿天主赐福与您,尊敬的先生’。” 武好古当然听不懂拉丁语或希腊语了,他是事先关照奥丽加这么说的。 “天主?”苏东坡还是不明白。 天主是什么东东? “天主就是西方十字教的神,他们称为耶和华或伽德。”武好古解释道,“我们这里的景教就是西方十字教的一个分支,阿罗诃天尊就是天主。” “哦。”苏东坡点了点头,景教他是知道的。和道教有点像(景教在中国的用语都学道教),好像是唐朝时候从西方传来的。 墨娘子这个时候也迎了上来,开口就是波斯语:“愿明尊赐与你快乐光明。” “你是墨娘子?”苏东坡认得墨娘子,“你也是十字教徒?” “非也,”墨娘子说,“奴是波斯人,是波斯摩尼教徒。”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圣女,因为她觉得自己有点被武好古带坏了,越来越不“圣”了。 “摩尼教?”苏东坡皱了皱眉,摩尼教和景教都是非法宗教,在唐朝就被禁止了,而且对摩尼教的禁令更严格,还被宋朝所延续。虽然在东南闽浙一带,摩尼教徒仍然不少,可是他作为一个堂堂文官士大夫,和摩尼教妖女接触总归不好吧? ------------ 第433章 神棍 二 夜色越来越是深沉。 花厅内的一场家宴还在继续。和常见的士大夫饮宴时以歌舞助兴不同,今天在遇仙庄内举行的宴会,却没有歌舞,也没有丝竹曲乐相伴,只有两个讲故事的女人――奥丽加和墨莉。 两个花一样的女人,讲得却是让人心碎的故事。 她们讲得是两个历史和中国一样悠久的古老而又璀璨的文明的陨落!一个是罗马,一个则是波斯。 讲罗马故事的自然是“十字军女战士”奥丽加。她用有些生硬,还带着一点福建口音的汉语,讲述了一个泱泱大国的崛起、分裂、没落。从古罗马城的建立,说到了罗马共和时期,罗马帝国时期,说到了分裂时期和蛮族的入侵,当然还有基督教在罗马的传播,以及如今还残存的东罗马帝国(也叫罗马)的余辉。还提到了古埃及、古希腊和迦太基人的一些历史。 当然,少不了还要浓墨重彩的说一下天方教的崛起和萨拉森人对东罗马的入侵……哦,还有十字军东征和十字军骑士团的奋战! 其中罗马共和时期、帝国时期的历史,奥丽加也不是很清楚,她说的故事一半是武好古给他的书册上记载的,什么凯撒大帝,什么埃及艳后,什么奥古斯都,什么迦太基人和汉尼拔……她只是隐约知道一些,却没想到在东方听到更完整的故事。 而之后萨拉森人对东罗马的入侵和民族融合的故事,都是奥丽加听父亲还有正教神父们说的――武好古反而不大清楚这些事情,在后世东罗马帝国是没有资格写历史的失败者!而且天方教势力强大,几乎就是惹不得说不起的存在!谁敢去宣传天方教的野蛮、残忍和统治世界的雄心? 至于最后一段十字军东征和十字军骑士团的故事,则是武好古根据在后世所了解到的相关历史,再加上自己的一番脑补后得出来的。倒是让奥丽加激动不已,讲到那一段的时候还不住在胸前划十字,用希腊语说“感谢上帝”什么的……还真有点基督教圣斗士的意思! 如果说奥丽加的故事还有那么一点振奋人心的内容――罗马好歹没死透吧?十字军东征也许能给罗马帝国带去复兴的曙光。那么随后摩尼教圣女墨莉所说的,就是完全让人伤感到欲绝的故事了…… 她不大清楚古波斯的事情,所以主要是从萨珊波斯替代安息帝国后开始的……古老的国家再度复兴,成为了拜火教和摩尼教(其实摩尼教在波斯帝国也不吃香)庇佑下的伟大国家,和西方的罗马争斗了四百年不分胜负,直到天方教突然崛起于萨拉森人聚居的沙漠之中,本来是散沙一片的游牧部落被天方教的穆罕默德以及之后的几个哈里发拧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用剑与火传播着穆罕默德的教义,同时吊打罗马人和波斯人。 罗马人凭借着坚固险要的君士坦丁堡和拥有“罗马火”的海军,三度击败了入侵的阿拉伯大军,保住了自己的文明。到了如今,又有了一大群基督教化的蛮族从西方源源不断赶来支援,看来很可能让罗马复兴。 而波斯人没有那么幸运,他们被彻底的击败和征服了!失去的不仅是文明,是土地,是自由,而且还有灵魂! 战败的波斯人失去了灵魂,在剑与火之下皈依了萨拉森人的天方教,哪怕在萨曼王朝驱逐了萨拉森人之后,仍然将萨拉森人的天方教当成了自己的国家,将萨拉森人征服波斯的英雄当成了崇拜的对象…… 失去了灵魂的波斯,不再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了!所以萨曼王朝的复兴只持续了短短的百年,就被皈依了天方教的突厥蛮族所征服。 波斯……已经不存在了! 出生在中国,成长在中国的墨莉因为是纯正的波斯人,又属于摩尼教原教旨的选人家族,所以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中国人,而是以一个波斯亡国奴自居。 说到了伤心之处,她便低声啜泣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摩尼教的圣女天然的就有影响人心的能力,花厅里面的人们也都感到了一阵阵心疼。屋子里面,也是一片的沉默! 波斯这样一个西方大国,居然在天方教的打击下片瓦无存,完全的湮灭了,只剩下极少数流亡到中国的波斯摩尼教徒还记得他们的故国……不过对于故国的记忆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总有一天,一度伟大的波斯帝国就会变成一段段记录在纸上的文字…… “没想到天方教恁般厉害啊!” “这是真的吗?极西之地居然也有恁般古老的大国?” “那个金字塔真的有三千几百年到四千年的历史?还有五十几丈高吗?那岂不是说三千几百年前的那个埃及国比我中华还要好得多?” “三千几百年前我中华还是三代之治的时候吧?” “真的恁般古?”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东坡和他的弟子们终于开始议论起来了。天方教的强大固然让他们震惊,但是更让他们感到惊讶的还是西方的古老文明。 实际上,被后世某些人认为是文明古国的中华并没有西方那么古……大儒们最喜欢说的“三代之治”,在宋朝只是传说。甲骨文是在清末才被发现的,也没有什么古代遗迹可以证明商朝和夏朝的存在,更不用说之前的“三代之治”了。 而西方那边却有几千年前留下的高达五十丈的巨大石砌陵墓! 如果这是真的,岂不是说西方古国比中国更古老吗? 听到苏东坡和几位同门老师兄的议论,武好古在心里暗笑道:就是要你们好奇!你们好奇了,才会提出派遣使团去西方一探究竟啊! “老师,”武好古斟酌着说,“奥丽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我们在云台山上用嘴说也说不清……还是得派人去寻啊。” “派人去西方?”苏东坡看着武好古,“那得多远?去得了吗?” “怎么去不了?”武好古一笑,“大食国的海商年年往来西方和中华,我们怎么就不能去呢?” “就为了看那几个石头堆?”黄庭坚有点不大感兴趣。 他是进士出身的堂堂文官,虽然还在守选,但是肯定会有安排的,而且他还要挑挑拣拣,中央的官他还不想干呢!那地方太危险,一不小心又卷入党争……要当就当个州官,要是能接替曾肇(曾肇的知海州事就快任满了)来知海州就太理想了。 “当然不是为看那几个石头堆了。”武好古笑道,“这也是为了求道,为了传播儒学啊!” “求道?”黄庭坚问,“求小道吗?” “对啊,”武好古点点头道,“若是西方真的有古国历经数千年,必会有许多小道传下。据说这些小道都被天方教理性派搜集,汇集到了天方教的首善之城巴格达的智慧宫中。 等老师当上了提举云台学宫事后,或可以上奏天子,请求派出使团西行,且求小道且传播儒学,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在陪同苏东坡回到郁州岛的途中,武好古已经和苏东坡商量过请他担任提举云台学宫事一职了――苏东坡当然不会拒绝了,他其实也不想再回开封府那个是非之地了,省得皇上什么时候又想去他这个“奸臣”再把他逮去御史台大狱。 干脆就在海州眯着吧!现在不是贬官止于海州了么?自己都已经到了海州了,就别麻烦御史台了…… “一边西行一边传播儒学?”苏东坡拈着胡须,“要一路开设书院吗?” “是啊。”武好古笑道,“使臣可以向沿途路过的国家提出开设书院的要求,或许再给点贿赂,只要取得了许可就能大刀阔斧的上了。” “谁去教?”苏东坡皱着眉头说,“莫说西行途中的蛮夷之国了,就是儋州、琼州那边,也无几个儒生啊!” “是啊!”黄庭坚也道,“儒生都是要赶考的,谁肯万里迢迢去海外?走一趟没个十年八年的回不得家乡,岂不是要耽误三次科举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读书不就是为考科举吗?耽误三次科举,花费十年时间,就为了传播儒学……这个是不是太高尚了? “办法总是有的。”武好古笑道,“我们先定下去不去西方,再想办法找人……反正一开始也去不了太多的人,大不了多出点钱,先布局而已。” 西去传播儒学的事情并不着急,武好古推动这个使团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巴格达智慧馆里面的西方学术经典。有了这些东西,再加上从《梦溪笔谈》等中国技术类书籍中总结归纳出来的“小道”,云台学宫附属的大学(其实是独立的大学)就能顺利开张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不过往日本传播儒学的事情得抓紧一些……得干出点成绩,我们的云台学宫才好发展啊,老师的儒家泰斗地位也会更加稳当。” ------------ 第434章 神棍 完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武好古那么热衷于和日本建立“友好邦交”并不是因为后世老一辈无产阶级外交家开创的中日世代友好邦交的影响,而是大宋国内政治和经济的需要使然。 大宋因为军事上比较挫,从立国至今,都没有牛逼的时候。所以外交路线一直是比较务实的,奉行“来则不拒,去则不追”的灵活外交原则。并不总是以天朝上国自居――其实本来也不是,契丹才是天朝上国,不但对外(主要对西方)宣称是中华,而且还效仿汉唐整出一堆附属国! 而大宋这边,勉强算得上藩属的,现在也就是西夏、大理、交趾、占城那么几个。至于日本国,情况就比较奇怪了。明明对藩属国不那么热衷的大宋,却一直有将日本变成藩属国的欲望。特别是神宗和徽宗这两个“圣君”,更是明文催促日本来朝。 当然了,催促也是没有用的……日本人自己也以天朝上国自居!他们的官家还称“天皇”,天上的皇帝啊!比大宋的皇帝还牛逼!怎么可能向大宋称臣?这事儿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不过……武好古是奸臣嘛!既然是奸臣,就要蒙蔽圣听了。明知道不可能让日本天皇认大宋皇帝这个主子,他也得宣称可以通过“传教”把小日本哄成属国。 为什么要怎么做呢?自然是有好处的,好处就是可以让云台学宫代替明州府,成为中日两国邦交的对口单位。 此时中日两国有邦交吗? 其实是有的! 因为宋朝的外交权力并不集中在朝廷,当时的通法是大事上奏中央由枢密院处理,小事路州自行移牒栽量。即中央赋予边境州官一定的外事自主权。久而久之,形成定势。而且还有惯例形成的外交对口单位,比如河北东路雄州对应辽涿州,河东路代州对应辽朔州。永兴军路延州对应西夏宥州。而这个政策又延续至海外诸国,京东西路密州对应高丽,两浙路明州对应日本,后在神宗年间添设高丽司。福建路泉州对应占城,真腊,大食南海西洋诸邦。 这种地方主导的外交形式被称为牒状外交,也是宋代中国和日本唯一的官方外交方式。 不过中日两国的官方牒状次数很少,有史料记载的仅有十四份国牒,其中九份是大宋送往日本的国牒,五份是日本送往大宋的国牒。 也就是说,明州州衙并不是个合格的外交机构,恐怕大部分知明州事的官僚都不知道自己肩负和日本邦交的使命。而且在日本国自己的史料记载中,曾经出现过“赐日本国王”和“送日本太政大臣”的内容――既然可以对日本太政大臣用“送”,为什么还要对日本天皇用“赐”呢? 完全是不懂外交的官员在瞎胡闹嘛! “崇道,你想让云台学宫代替明州州衙,成为对日本国外交的衙门?” 苏东坡居然知道明州州衙有个对日邦交的工作,他也猜到了武好古的心思――武好古就是想把对日本牒状外交的权力拿下!而且他还想在将来拿下对高丽国、占城国、真腊国、爪哇国、三佛齐国、天竺诸邦国还有大食等西方诸国的牒状外交权力! 不过首先要拿下的,还是对日本国太宰府(这是日本朝廷设立的一个外交通商机构)的牒状外交权。 以后不再是明州州衙移牒日本国太宰府,而是由云台学宫移牒日本国太宰府。 也只有这样,云台学宫才能有效展开对日布道传教的活动――先得在书信上哄哄人家不是?怎么都得管白河院叫声“法皇”吧?“天皇”和“上皇”是不能叫的,但是“法皇”有点模棱两可,有点像佛教“法王”,是个大和尚的宗教称号。 当然书信的抬头也不能用“赐”或者“敕”这样扎眼的字儿了,这种便宜没啥好占的,也占不了。 “老师,”武好古笑道,“云台学宫如果不能移牒日本国太宰府,我们怎么和日本国掌权的法皇直接接触?没有日本国法皇的同意,我们又如何在日本国的平安京、博多港、难波等地开设书院?” “日本法皇?”黄庭坚插话问,“日本国的官家怎么叫这个名号?听着有点像和尚。” “不是有点像,”米友仁笑着解释道,“人家就是个和尚。” “甚?”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笑了起来,“和尚怎么做了官家的?” “不是和尚做官家,”米友仁道,“而是日本国的官家做了和尚……不过大权还是掌握着的。” “元晖,”苏东坡奇怪地问,“你怎知道的?” 一旁的米友仁替武好古解释说:“老师的一个朋友,大相国寺的高僧临政大师在三年多前去了日本,还得到了日本国法皇的宠幸,做了僧官。是他托商人捎信回来说的……那位日本法皇对我老师的画技非常喜欢,还想请他去日本国画像呢。” “哦?崇道,你要去日本国?” 武好古笑着摇头:“学生自然不去了,学生还要跟着老师习儒呢……不过可以差米元晖走一趟。” “我去?”米友仁马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去日本国可要飘洋过海的,万一船翻了可怎么办?自己有大好的前程,可不能最后淹死在东海里面。 “你不想去?”武好古看着米友仁,笑着说,“那就叫张熙载去吧……不过得给他求个官身才好上路。 到时候再我再向官家求个画儿,交给张熙载一起带去日本国送给他们的法皇,这样法皇就不会拒绝我们云台学宫去开设书院了。” 以宋徽宗的名义送出的,将是一幅武好古画的佛教油画。武好古准备画智深大和尚,还要画得庄严神圣――要勾起白河院法皇“化身为佛”的欲望,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拒绝云台学宫在日本国开始书院的请求了。 毕竟,“化身为佛”对白河院来说,有着更大的利益! 别看白河院现在号称“威满四海,权振一天”。可是他所代表的日本皇权仍然非常衰弱,他的威权基础其实是新兴的武士阶级――被称为白河院北面众随的武士团体,以及在洛北白河一带修建的所谓“御寺院”。 顺便提一下,现在的日本国名义上其实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封建――封邦建国是没有的,但是朝廷控制的土地人口却是越来越少,都落到了庄园和寺社手中。 所谓的“庄园”,其实就是堡坞,就是私人城池,就是类似辽国头下军州一般的存在。并不是那种只管种地的庄园。而是一个拥有武装,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自给自足的割据形式。 而寺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庄园,同样可以用于土地、封户和僧兵以及效忠的武士。 白河院为了扩大自己的威权,也不得不将大量的土地和人口分封给忠于自己的武士、寺社,从而让朝廷直辖的公田进一步减少。这很有一点引鸩止渴的意思,只管自己爽,不管子孙死活了。 不过白河院也不是一点不为将来考虑,他在位的几十年中,还是多次实行“庄园整理令”,用以争夺公卿控制的庄园和不忠于自己的寺社。 而为了争夺寺社的控制权,将自己神化就成为必要了――他出家做法皇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夺取寺社。神圣庄严的“化身为佛”油画,在争夺寺社的时候,就能派上大用场啦。 另外,武好古准备输送到日本去的儒学思想,也有利于白河院控制北面武士。儒学是讲三纲五常的,其中最重要的不就是君为臣纲吗? 哦,儒家也有比较弱化君王的派别,比如是孟子那一派。孟子说的是“五伦”而不是三纲五常,其中对于君臣关系的定位是“君臣有义”,而且还有“君为轻,民为本,社稷次之”的理论。不过这种限制君王的儒家理论就不必往日本国传了,他们的天皇已经够可怜的了,再限制下去就没有了。 “老师,”武好古又将话题转到了向日本国“传教”的内容上来了,“学生以为,我们向日本所传之道,是必须综合考虑日本国情的。可不能把我们的‘乡约’、‘商约’和‘士约’传去日本国,他们也用不着。” 日本国现在是庄园经济,工商业根本不发达,农民更是没有地位,是给武士随便砍着玩的存在。能搞什么“约”啊? “那日本要用何道理?”苏东坡问。 武好古想了想说:“我国现在是圣君当朝,君威鼎盛,所以才要用各种约法。而日本国则是君权不振,贵族和僧侣割占土地,控制民户,类似我国的两晋。因此要传日以尊王之道,要特别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还要强调大义名分之说。 至于大道嘛,暂时不要传,无论是理学还是自然之道,一时恐怕都争不过日本的和尚,还是先循着大理国的路子来吧。” “大理国?” “对,佛治心,儒治国。” ------------ 第435章 剑不离身的儒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武好古一觉醒来,头还有些酒后的昏沉。 昨天晚上在遇仙庄招待苏东坡师徒,一边吃喝一边论道,到今天早上寅时才就寝。 睁开眼睛,一张妩媚的俏脸就在眼前。一对又大亮的明眸透着浓浓的情意:“大郎,你醒了。” 这是武好古的大妇潘巧莲,昨晚,哦,应该说是今晨武好古就是搂着她进入梦乡的。这会儿潘巧莲已经早早的起来了,还把自己精心装扮了一番,薄施脂粉,唇朱眉翠,一见就让武好古有了牵手的冲动。 不过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窗外的阳光都已经晒到屁股上了。白日宣淫,可不符合武好古现在的大儒身份啊! 看来做大儒也有不方便的地方。 武好古坐起身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摇摇头道:“以后还是得清淡一些,要是日日吃喝到黎明,那可就要大大折寿了。” 潘巧莲笑着:“如今天下做官的谁不是如此?也没见多少做官的早死啊。” 怎么不早死?武好古心说:五六十岁往上的就不很多了,像蔡京老贼那样活到八十几的更是凤毛麟角。自己背负着那么重大的使命,还有那么多的钱,自然要向蔡老贼看齐,努力做一个老不死的大儒了。 “对了,老恩师还好吧?”武好古这时想起苏东坡了。 历史上,自己的老恩师在靖中建国元年就到点了,离开现在就几个月啦。 “东坡先生可比官人你精神好,寅时官人睡下的时候,他就由墨娘子和寅哥儿陪着去观云海了。”潘巧莲道,“现在大约才回宿城镇上的庄子吧。” “老先生倒是精神矍铄。”武好古吐了口气,“对了,青儿醒了没有?” 武好古正问话的时候,蹬蹬的几声脚步响起,西门青亲自端着早餐进了屋来:“官人醒了没有?” 潘巧莲立刻转身去帮她拿下托盘,笑着说:“官人刚醒,还没洗漱就问起你了。” “官人寻奴有何事?”西门青也笑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难得见面,且又是一起“管”武好古的战友,潘巧莲和西门青的关系倒是很亲密的,一点没有正房二房争锋吃醋的意思――她们是联合起来一起吃别人的醋。 武好古这时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笑着说:“大姐,寻你问个事儿。” “官人且问吧。” 武好古说:“你可派人去往日本国寻临政和尚了?” “早就派了。”西门青笑着回答道,“派了花家的花满仓,西北风起来的时候乘海州吴家的船东去的,约莫现在该到了日本国的博多港了。” “何时可以得到答复?”武好古又问。 “最快得等明年东南风起后,差不多是明年春夏之际。”西门青道,“海上的勾当都是顺风而为的,西北风起则往东、往南去;东南风来,则往北,往西去。别看日本国离海州并不遥远,可是一年顶天也就走一个来回。” “海州往日本博多,大约就2000里吧?”武好古皱着眉头,“如果顺风的话几日就能到了吧?便是夏天,也未必没有刮西北风的时候吧?就算没有风……也可以用船桨吧?” “这个奴可不知道了,”西门青摇摇头道,“官人若是想知道海上的事情,奴马上让人去天涯镇,把花满山寻来。” “海州吴家的宅邸在何处?”武好古想了想又问,“吴延恩这些日子在家呆着吧?” 海州吴家才是北方海上的巨鳄,和他们相比,花家没退出海贸行的时候都是小鱼小虾。现在武好古的身份是可以直接同大鳄面对面的,何必再去找小鱼小虾呢? “吴家的大宅在朐山县内,”西门青说,“吴延恩这些日子都在海州,前些日子西北风大起的时候就是吴家大船团从海州出发前去明州和日本国贸易的时候儿,他是家主,该在海州主持。这几日刚清闲下来,多半在家里养精神吧?等天气再凉一点,他就该去明州避寒了。” “去明州避寒?”潘巧莲插话问,“明州冬天很暖和吗?” “也不是太暖和,”西门青说,“若是到了泉州就真的比较暖和了。” “那他去明州作甚?” 西门青一笑:“说是避寒,其实是去主持吴家在明州的买卖。 凡是海商,都需有两处以上的本港,分别设在所经营的主航线的起点和终点或是途中的重要贸易点。而吴家海商则有三处本港,一处在我大宋海州;一处在高丽国的海州;还有一处则在明州。高丽海州的本港向由吴家在高丽的分支主持,而海州、明州的两处本港则是海州吴家的家主亲自主持了。 吴家海船团在海州和在明州的交易,都必须由吴家家主点头过目。另外,吴家家主还要在明州和明州、泉州、广州来的海商巨头见面商谈。” “商谈何事?” 武好古问话的时候,他的贴身侍女罗汉婢端来了洗漱用具和热水,穿戴完毕的武好古就在自己的卧室里面开始刷牙擦脸。 “当然是商谈怎么操控海上贸易的大事儿了。”西门青笑着说,“谷贱伤农的道理,用在海上也是一样的。这海上贸易,如果想拿到厚利……还是得循着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所以各家大海商每年都会在明州聚会,商量出一个行市来的。” 原来如此,武好古心说:要赚大钱,果然还是得靠垄断啊! “海上的生意恁般好赚,”武好古笑问道,“别家要打进去不大容易吧?” 潘巧莲笑道:“那得看谁想插一脚了,若是官人想要进去,吴家,纪家,阿拉丁商会他们能挡得住?” 武好古这时已经洗漱完毕,开始坐下来用早餐了,早餐是白粥、炊饼和一个煮鸡蛋还有一点酱菜。 他端起盛白粥的瓷碗,喝了一口,又啃了一口炊饼,然后看着西门青。 “这可不好说。”西门青又说起了海上的事情,“要看大郎想吃多少,又想怎么吃了。” 潘巧莲笑了起来:“大姐儿,你这话说的……吴家撑死了就是个豪商,还敢逆了官人?” 武好古现在可是官家的心腹了!要整治一个吴家海商还不容易? 西门青却摇摇头道:“十八姐儿,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他们当然不会当面和官人顶了,但是备不住在背后下刀子。一出了海就是人家的一方天地,吴家的战船队把我们的海船灭了都没人知道,还以为是遭了风浪了。” 武好古点点头。这就是海商和陆商的区别了,陆上的商人再牛逼,也逃不出官府的掌心。但是在海上,什么青天都不灵光了,就得拼战船! 这大概就是资产阶级最开始牛逼的国家都是立足海贸的沿海小邦或是岛国的原因吧? “大姐儿,”武好古想了想说,“去准备则个,我们明天就去拜访吴延恩。” “好的。”西门青想了想,又问,“官人,如果你想入海贸行……可一定得小心吴家、纪家和阿拉丁商会这样的大海商!他们是大海商,同样也是大海贼啊!” “有数的,”武好古一笑,“我自有办法,你只管去准备吧。” …… 用完早饭之后,武好古就带着奥丽加出门去拜访自家的恩师苏东坡了。 这个白思文赠送的白番女奴还真是挺不错的,身姿容貌自不说了,和墨娘子相比也不遑多让,而且还有副好身手。一开始的时候武好古并不知道,直到后来白飞飞报告说发现这个白番丫头没事儿总“偷”武好古的长弓和木剑把玩,而且还玩得挺溜,这才让林冲去考了奥丽加。发现她真有两下子,特别善于使用长剑和盾牌进行格斗,居然能和林冲打个难解难分。 原来林冲是开封禁军马军出身,本事主要在骑射上,近身的武艺也练过,不过多少有点脱离实战。而奥丽加出身东罗马佣兵家庭,人家是天天打仗的,都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格斗技法。 所以武好古也就不把奥丽加当成女奴看待,而是出高价(其实也没多高)“雇佣”了她,让她带着长剑跟着自己做个保镖,顺便还让她陪自己练剑。 没错,武好古现在也带着长剑出门了!他可不认可《神童诗》中“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的观点。所以立志要效法先贤,做一个“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大儒。 在他的心目中,“剑不离身”应该是儒生的标准装扮。至少云台学宫的儒生,无论是“布道博士”还是“护道博士”,都应该学习击剑和射箭,后者更必须精通击剑、射箭、骑马等战斗技能,而且还需要掌握指挥和训练一部兵马(500-1000人)的方法。 而对武好古本人来说,宝剑同样不能只是一件装饰品。所以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时,就开始向林万成、林冲父子学习击剑之术了。 所以他今天出门时的打扮,就是儒服长剑了。而跟着他的奥丽加也换上了一身窄袖男装,同样带着长剑。 ------------ 第436章 云台门徒 一 郁州岛,宿城港。 下午的时候,海州湾的天气忽然起了变化,海上刮来了大风,细雨也蒙蒙的下来了。一片风雨当中,一艘摇着船橹的渡船,摇摇晃晃地靠上了宿城港的码头。 现在已经是冬季了,从海州湾出发顺风而行的商船,几乎都已扬帆远航去了。因此整个海湾空空如也,郁州岛上的宿城镇也跟着冷清起来。码头上只有一片冬日萧瑟的场景。码头仓房内外,都少有人走动。只有一些出海捕鱼归来的渔夫,将他们的捕获从小小的渔船上搬运下来。还有不多的几个从宿城镇上过来的鱼贩子在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货,没显出什么购买的欲望。 那栋临海而立,看上去有三四丈高的仙客居也无多少人气,所有的窗户都闭着。只有酒楼门口旗杆上的认旗随着海风,猎猎飘扬。 就连海州湾中的海水,这时也泛出了肃杀的青黑色。 不过现在靠上码头的这艘渡船上,却是出人意料的塞满了乘客,而且还不是海州这里最常见的客商,而是穿着儒服的读书人。 “诸位客官,小心了,船靠码头了!” 随着船老大的一声吆喝,小小的渡船“嘭”的一声,就撞上了码头。 坐船坐的有些晕晕乎乎的范之文一个没站稳,整个身子向前一冲,连忙用手中的长剑船舱底部撑了一下,还是摇摇晃晃的几乎要跌倒。 他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儒生伸手搀扶了他一把,才让范之文免于跌倒在船舱之内。 “多谢这位兄台。”范之文站稳身体后,忙道了声谢,然后才看清那位搀扶他的仁兄。 这人也是一个儒生,三十多岁,稍微有点肥胖,嘴角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儒雅。他的身边还跟着个二十多岁的仆人,背着箱笼和包袱,还拄着一根木棒。 看到这二位,范之文心下已经有点数目,这位仁兄一定和自己一样,是来郁州岛求学问道的。而且,此人多半有点身份家产,说不定还是官户出身。 想到这里,范之文又是一礼:“在下郓州范之文,不知仁兄高姓大名。” “在下寿州吕好问。”中年胖儒笑答道,“范兄来云台山也是想拜入苏门的吧?” 范之文来云台山当然是想拜入苏东坡门下了!如今大宋的学阀门派中,除了被当成儒门正宗的新学之外,最大的山头无疑就是苏门蜀学了。人家苏辙到底当过次相,苏轼又是粉丝无数的大才子,人气当然要盖过古板得要死的程颐了。 而如今朝政是新旧间用,想来儒门正宗的位置也不会一直被新学独霸了。苏门的学问……可是行情看涨啊! 所以苏东坡兄弟定居郁州岛的消息传开后,就有不少儒生想要来求学拜师了,其中就有上一次科举落地的范之文了。 他原本有弃文修武去考个武进士的想法,可是习武的费用和难度,却让范之文有点望而却步了。 现在大宋的武举除了对书生们没有多少难度的“兵法七书”和“兵法策问”之外,还有骑射和步射两科。本来骑射和步射没有多难,因为不要求中靶,只需要能拉开八九斗的步弓和七斗的骑弓实际上就是练臂力,只要是年轻力壮的儒生,跟着乡村弓箭社的教头好好练上一两年,怎么都会了。 不过从绍圣四年开始,难度突然加大,居然要求射箭中靶了不是中靶心,而是中靶! 呃,这宋朝考武进士的“武试”真的是一点都不难啊!武好古家里面西门青、罗汉婢和奥丽加这三个女人都随便能过的。 可是对范之文来说,中靶,特别是骑在马上射箭中靶可就很困难了。因为武进士考试总不能找人来帮着牵马吧? 理论上武进士是要带兵去和契丹人、西夏人作战的,应该弓马娴熟,哪有玩骑射的时候还让人来牵马的?哦,还是在马站立不动的情况下。 所以这个骑在马背上,双手脱缰去开弓射箭,还是很考验双腿的控马能力的哪怕不需要马跑动,难度也是不低的!因为射箭的时候,腰腿难免要跟着发力,胯下的战马(也许是走马)会感受到背上的人在活动,它们就难免跟着一起活动几下。或是走上几步,或是摇上几下。 别的大动作是不会有的,给武举们骑的都是很乖的马儿,脾气暴躁的公马是绝对不会出现的。要不然一场武进士考试下来非得弄死好些个…… 而对范之文而言,胯下的马儿一旦活动几下,他射出去的箭可就没一点准头了,说不定还会摔下来。 要让马站稳不动,就必须要有一定的骑术,可以不依靠缰绳,用双腿控马。这可就得有人教,还得刻苦练了。 但是对于范之文这样的“大地主”家来说,要训练骑术可是很不容易的。要练骑术,至少得养上一匹好马吧?马都没有,怎么练?而且养得马也不能太差,毕竟考试的时候骑的是禁军提供的战马,不是江南两淮的兔儿马。 一匹好马(当然不是肩高四尺七寸的一等战马了),怎么都要七八十缗吧?范老头半年的俸禄就没了。 而且买了马还得会养,得雇个马伕吧?还得有上好的马料喂养吧?一匹马吃的比几口人都多啊!马伕加上喂马的开销,一年又得好几十缗。 然后,还得请先生来教骑马射箭这个本事寻常的马伕根本教不了,得去阳谷西门家请名师来教,一年没有几十缗的束脩能行吗? 有了马、马伕和马师之后,还得有弓。好的弓也不便宜啊!而且还不能只有一张,得上一套,从小孩玩的软弓,到五斗弓、七斗弓、九斗弓,一点点加上去。 此外,训练马术得有场地啊!如今的京东东路可是人口密集的地方,上哪儿找空地去?只能圈上几十亩良田给范之文练习了,这几十亩地的收入可就没了。 最后,范之文和他的武术老师的伙食也得跟上去啊。天天豆腐青菜的,营养跟不上,怎么练得出力气?这可又是一笔开销。 算来算去,范之文如果想在三年之内掌握“骑射”的本领,几百缗的投资怎么都省不了的。 而且,并不是这几百缗钱拿出来,武进士就一定能到手的!因为最近有消息说,新上任的官家,也就是宋徽宗认为骑马射箭的时候,这个马应该是跑起来的。让马站着你干嘛不下马来射?下马换张步弓还射得远呢! 如果要跑马射箭还要中靶……以范之文的底子,没有六年怎么可能练出来?这下费用可就要增加不少了,而且马也有生老病死,六年时间很有可能要换马,这可就又是一大笔钱啊。 范家怎么可能承担这样的花销? 顺便提一下,范之文练习骑射遇到的困难,其实也是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汉民族在维持骑兵武装时遇到的死结。 当汉民族的经济基础还停留在庄园经济的时代,拥有大庄园的士族门阀总归还养得起“骑士”。不仅是因为士族门阀比较有钱,还因为大庄园的自给自足能力超过小农和地主,能够维持自家的马场和马群,这样马就是资产而不是消费品了。 譬如武好古现在就有能力建立自己的马场和马群,还能够逐渐改良马种。而范之文这种级别的“大地主”,根本不可能维持马场、马群,就必须通过市场去购买马匹来维持自己的训练。而这份花销,又是绝大部分宋人无法承担的。 范之文虽然能够支付这笔花销,但是算来算去,最后还是不舍得。就在那时,他听说了苏东坡在云台山办学收徒的消息,于是就起了拜入苏门的心思。 他其实也不奢望拜苏东坡为师的,只要能拜一个苏门君子或是苏门学士,也就心满意足了。 苏东坡门下出身,将来就算考不上进士,也容易混上个幕僚,说不定还能得个保举的官身。 于是他就辞别了老父,带上自己祖传的黑云长剑往海州而来了。可一到海州,他才发现和他一个想法的人还是很多的! 这不,和范之文同船而渡的都是仰慕苏东坡的士子。 那么多竞争者……想要拜入苏门,恐怕也不容易啊! “舜徒兄,你可来过云台山?” 在跟着那个胖儒生往宿城镇上而去的时候,范之文已经和人家混熟了。知道人家名叫吕好问,字舜徒,是寿州人士,还是个官宦子弟。是陪父亲从和州北返,途径徐州时听说苏东坡在云台山收徒,所以才来看看的。 “来过啊,”吕好问笑呵呵地回答,“你跟着我走就是了。我们先去宿城镇上的客栈安顿……若是客栈满了也不要紧,去山里面的法起寺租个僧房就是了。安顿好了,再去苏门听课吧。” “可以听课?”范之文有些心虚地问。他是儒生不假,可是真正的大儒却根本无缘得见,所以不知道规矩。 “怎么不能听?跟着我就行了。”吕好问可是世家子弟,高祖父是吕蒙正、曾祖父是吕夷简、祖父是吕公著,连续三代都当过宰相,什么大儒讲课他不能去听? ------------ 第437章 云台门徒 二 范之文跟着寿州吕家的大才子吕好问往宿城镇而去的时候,他的冤家对头武好古也到了宿城镇上了,而且还非常招摇的成了一群来拜师的儒生们指指点点的对象了…… 因为他的装扮太不“儒生”了,而且身边还带着非常眨眼的“金毛女侠”。一个儒生,应该是“别人带宝剑,我有笔如刀”的,可武好古却是剑不离身。这也就罢了,行走在外带把宝剑防身也正常的。可是身边还带着奥丽加这样的“金毛女侠”可就有点扎眼了! 那么漂亮的金毛女婢,而且看着还是个会武艺的,没个两三千缗怎么买得下来?带着她出门,可就是赤果果的炫富了。而且这俩家伙还大摇大摆站在低矮的宿城镇城墙的南门城楼上看风景。也不知道守城的乡兵是怎么让他们上去的?该不是花了大钱买路上去的吧? 恁般高调的炫富儒生,多半是海州这边某位大海商的子弟吧? “一定是个海商子弟,海商多野蛮不法,所以子弟多有习武斗狠者。” “多半如此,恁般漂亮还会武的金毛婢,也只有海商家里会养……” “一个海商子弟来郁州岛作甚?难道也想拜在东坡先生门下吗?” “兴许吧?本朝对商家子弟入仕的限制很松,大商子弟总能寻到路子参加科举的。” “商人子弟应举?他们考得上吗?” “可不能说他们考不上,今科省元纪忆之,还有进士第六的武望道,都是商家子弟啊。他们俩还都迎娶了宰相的孙女和女儿,将来或有荐跻两府的可能。” “唉,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只怕天下的不法商人就更难治了!”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内容已经从对武好古的羡慕嫉妒恨转到对商人入仕的不满上去了。 由于本朝太祖鼓励将门求富,因此连带着对商人的政策也比例朝宽松也没法不宽松啊,开封将门都是做生意将门,保卫大宋皇帝的二十万禁军官兵也都在“兼营”工商。大宋官家还得靠他们保卫啊,没有他们,圣君赵佶晚上能睡得着吗? 所以王安石主导的新政,在面对这伙奸商集团时,也只能用政策,而不是用屠刀以对。如果能用屠刀去对付开封府的工商将门和禁军,那么王安石还有什么必要出那么多“害人”的新政?直接抄家破门就是了,来钱多快啊,而且杀奸商那可是大快人心的…… 可惜,大宋朝至今都拿商人这个群体没有什么办法。而且还让不少商人子弟通过科举、保举和太学这三条路线踏入了官场。 特别是熙宁以来官学大兴,给了集中在大都市的工商子弟更多的接受高水平应试教育的机会。所以这几年工商子弟高中进士的数量,也渐渐多了起来。 而武好古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儒会那么遭人恨,他看到有那么多儒生跑来郁州岛是很开心的他多机灵一人儿啊,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拜师的。 拜苏东坡是不可能的,苏东坡只收自己这样的大儒,他们这些儒生水平不够,最多拜个苏门学士,那就是自家的师侄了。很好啊!回头叫西门青多准备些红包,一人发他们一个。自己这个当师叔的还是应该收买一下人心的…… 武好古看着宿城小镇十字大街上闲逛的儒生,心情顿时大好起来。 本来还担心没有人去传教布道,没想到云台学宫还没有开张,就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了。 看来儒学大兴有望了! “主人,你看那边,来了一位真正的战士!” 奥丽加突然兴奋地嚷嚷起来了,还抬手指着城门楼下面刚刚走进来的范之文,因为范之文背朝着武好古,所以武好古一时没认出来。 “他是战士?何以见得?”武好古好奇地问。 “他带着一把战场上用的长剑。” 奥丽加到底是东罗马佣兵头子的女儿,一眼就看出范之文携带的黑云长剑相当不俗了。 武好古和她随身带的宝剑装饰都很好,镶着宝石金玉,都挺贵的。可是长度不够,重量也太轻,剑身也偏软。这两把宝剑带着走江湖还行,装个样子就更合适了,可是却上不得战场。 “长剑真的能上战场?”武好古问奥丽加,“你们罗马的战士不是都用短剑的吗?” “那是西帝国覆灭前,”奥丽加说,“现在罗马佣兵常用的是十字型的长剑。如果我能有一把这样的剑,一定能保证不让任何阴险的刺客伤害到您。” “阴险的刺客?”武好古笑了笑,“大宋这里没有那种刺客的,不过我还是可以给你一柄十字型长剑。” “好的,好的。”奥丽加兴奋地说,“主人,我会画出长剑的样子,只要让铁匠照着打造就行了。” 武好古一摆手,笑道:“不必,我知道该怎么画……给你弄一把瓦雷利亚式样的长剑。” 奥丽加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瓦雷利亚?是个地名吗?” “呃,是个传说中的西方国度……” 武好古正和奥丽加胡扯的时候,城门楼下面带着长剑的范之文不知怎么转了个身,已经发现自家的对头也来了郁州岛了。 “武好古!他怎么来了郁州岛?”范之文脱口而出,嚷了一声。 和他一块儿的吕好问听到他的话,忙转过身,也看见站在城门楼上,腰里挎着宝剑,身边跟着金毛美女的武好古了。 “他就是武好古?” “是啊!”范之文狠狠地说,“是个开封豪商……” 吕好问听到了肯定的答复,就冲城门楼上喊了一嗓子,“城门楼上那位兄台,可是开封武崇道吗?” 武好古听见有人叫他,忙低头一看,就见到一个白白胖胖,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了。 “在下正的武好古,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武好古笑嘻嘻的就在城门楼上发问。 “在下是寿州吕好问。”吕好问很客气地拱了拱手,他是什么人家出身啊?耳目通灵啊,早就知道武好古是官家心腹了,不过他还不知道武好古混成大儒了。因为武好古在开封府和大儒论道的时候,他已经陪着父亲吕希哲从和州启程入京去了。 “这位是郓州范从斌。”吕好问又指着范之文说。 “从斌”是范之文新起的字号,意思是要文武双全。不过武好古还是马上认出了他就是阳谷义门范家的十三秀才范之文。 这家伙居然也来了郁州岛。武好古心说:他怎么还带着那把黑云长剑?难到在苦练击剑准备刺杀自己和西门青?还好自己有“十字军女战士”奥丽加,不怕他这个阴险的刺客。 “原来是舜徒兄啊,久仰,久仰。” 武好古在后世读过靖康之耻的历史,知道有吕好问这么个“贰臣”他在开封府沦陷后跟过张邦昌,后来又劝张邦昌还政赵宋,还亲自去向赵构劝进。不过还是被宰相李纲一顿狠批,被撵出了中央去提举宫观了。 另外,在这一世的记忆中,也有吕好问他爹吕希哲的事迹。吕希哲是太学出生,荫补入官,本来可以考科举的,却被王安石劝阻因为王安石知道吕希哲有成为大儒的潜质,不应该在科举和官场上蹉跎。 “范十三郎,”武好古接着又冲范之文拱拱手,“阳谷一别已经一年有余,不想在此处再见。十三郎此来郁州岛,也是想拜入东坡先生为师吗?” 范之文道:“在下有何才学?怎敢拜东坡先生为师?若是能得到东坡先生弟子的青睐,便心满意足了。” 还有点自知之明。武好古心想:范之文的儒学肯定不能和我比的,做东坡先生的徒孙都有点勉强。实在不行就让米友仁收他入门,做我的徒孙吧。 “武崇道,”范之文还不知道已经有一个苏门学士很看重自己,准备收为徒孙了,还在反问武好古道,“不是兄台到此郁州岛,所谓何事?” “自是来拜师了。”武好古回答道。 一个吏商居然也想拜东坡先生的弟子为师…… 范之文心中很有一点儿不屑。 吕好问也在心里面摇头。若是武好文来拜师,虽然做东坡先生的弟子是不可能的,但是拜黄庭坚这样的苏门学士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武好古……有钱有后台就能为所欲为吗?东坡门下谁吃你这一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是说啊,吕好问也是有涵养的大儒啊。 “那崇道你见过东坡先生了?” “见过了。”武好古笑道。 他这话一出口,城门楼下不少士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东坡先生在哪里?”吕好问又问。 “他老人家和苏老相公一起住在宿城镇外的云台庄,就是那座崭新的庄园里面。”武好古说,“不过现在他并不在哪里,而是去游云台山了。舜徒兄和十三郎若是想见东坡先生,可以先去云台庄安顿,那边地方宽敞,有很多空着的客房。 哦,对了,黄涪翁今日正在云台庄开讲行书和草书之法,舜徒兄和十三郎想去听听吗?” ------------ 第438章 云台门徒 三 二苏兄弟,特别是苏东坡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 当初苏东坡在儋州看海的时候,都有不少中原的儒生追随而去,何况如今回到了云台山这等仙境一样的地方?而且海州虽然在行政上属于淮南东路,可实际上在淮河以北,属于中原的东部边缘地带,水路交通非常便利。有运河、有海运,还有四通八达的官道。 所以用不着武好古在《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上打广告,就有不少才子佳人慕名而来了。 怎么还有佳人? 当然有了,这样的好事儿哪能让俏金娘一个人独占了?这些日子可是有不少德艺双馨的女艺术家从扬州、杭州、平江、徐州、应天府,甚至开封府等地汇聚到海州来了。 她们也不是为了苏东坡一人而来,苏东坡年纪那么大了,平日也不注意锻炼,怎么应付得了那么多德艺双馨的女艺术家? 但是宋徽宗不是说了“贬官止于海州”吗?考虑到大宋朝这几十年来党争斗得鸡飞狗跳的趋势,将来海州这里还不得“进士满街走,才子多如狗”?恐怕除了开封府,全天下就是海州大官人多了。 就算是“贬官”,那也是大宋堂堂大官人啊!将来没准就起复了,就算起复不了,大宋的官可不都是“清天”,而且贬官又不抄家……有个十万八万闲钱的官,在宋朝也算不上什么大贪。 所以在贬官效应和云台学宫的教育产业的双重推动下,海州的未来可是相当光明的! 而苏东坡和他的门徒子侄,虽然谁都没公开说过要拿下云台学宫。但是他们心里面其实已经把学宫当成自家的地盘了。 如今的世道,入朝为官太危险了,而且好像也没人让他们冒险入朝……连苏辙都没起复呢,更别说旁人了。 而要告老还乡又宦囊羞涩苏东坡虽然是很能来钱的“大明星”,但是他的官场生涯太颠沛了,没什么时间捞钱,而且也没品牌意识。各种冠着“东坡”名头的产品都便宜了奸商,他自己真没捞到什么。 而且在被贬去穷山恶水之后,他的书法作品也就很难卖出好价钱了。会出高价的人不会跑儋州去买字儿,会去儋州的书画商都要压低价格。 另外,需要苏东坡接济的人也不少。几个儿子都一大家人跟着他一起倒霉去了岭南,还有几个弟子也受累不得任官,他总得周济则个。 所以官场沉浮了一辈子的二苏兄弟都没多少积蓄,跟着苏东坡的四个“君子”就更穷了,只有黄庭坚富裕一些,不过也好不了太多。要不然他也不会拒绝担任水部员外郎(工部下属的水部司主官)而求为州郡官了。在历史上他倒是当了一段时间的太平州知州,可惜他和李清照的“公老头”赵挺之不和,在赵挺之执政后就给找了个“幸灾谤国”的罪名,发遣到宜州编管去了…… 如果苏门蜀学能拿下云台学宫这个地盘,那么大家伙儿的下半辈子,可就都有了保障啦。 毕竟云台学宫看起来是直属于当今官家的!官家在潜邸时参与整理编修的《梦溪笔谈》、《营造法式》、《图经本草》等伎术类书籍,将来也是云台学宫所要研究和传授的所谓“自然小道”不就是这些个吗? 因而云台学宫将来肯定是受官家保护的,只要苏门众人和云台学宫系在一起,就能置身党争之外了。 早就把云台学宫当成了安身立命之本的苏门众人,自然要努力维持还没有开张的学宫的人气了。 说穿了,苏门学阀对云台学宫的价值,就是可以在短期内凝聚起高涨的人气。就是容易拉人头啦! 所以心照不宣的苏门众学士和君子们,这些日子都轮流在云台庄讲课,以维持人气。不过他们讲得并不是儒家大道,而是书法绘画诗赋填词的小道,都是文人装逼的那一套,百分之百是苏门绝学。 苏东坡流传后世不就是这些吗?一幅字卖上十个亿,一碗东坡肉火遍大江南北,还有一堆诗词更是传唱了千百年。 而且这些苏门绝学教授起来没有风险啊,在苏东坡没正式拿下提举云台学宫前,他还是贬官之身,所以得小心从事。 因而苏门现在不传大道,只传风花雪月,文人雅致哦,东坡肉和东坡肘子现在也是不教的,那可是“不传之秘”,必须是入室弟子才能学习的。 除了开课讲学之外,云台庄还提供廉价的食宿。这座庄园名义上是庄园,实际上是安置书院的标准来建造的。因此有不少课堂,也有大量的学生宿舍,当然还有供苏门学士们居住的一个个独立的小院子。 如果学生宿舍都住满了,几百个云台门徒还是能容下的。 …… 听到武好古说起云台庄上有客房可以安顿,还有黄庭坚这样的一代宗师(黄庭坚是江西诗派开派宗师还是书法大家)开课讲“行书”和“草书”,刚刚进入宿城镇,正在找地方安顿的士子们可都来劲儿了。 一代宗师黄庭坚讲课啊!多难得的机会?而且……还可以直接安顿在苏东坡居住的云台庄内! 就算这次没能拜入苏门,将来也能吹嘘一番啦! 想当年,我可是在东坡先生的云台庄求过学的…… “在下对黄涪翁的书法也是颇为仰慕的,”吕好问笑吟吟的冲武好古一拱手道,“且劳烦崇道兄前面带路吧。” “好说,好说。”武好古又很四海的向城门楼下的一众儒生们拱拱手,“诸位若想要前往云台庄求学,就都随某一起吧。” 都可以去吗? “这位兄台,”马上就有人拱手提问道,“我等今后都能住在云台庄中向东坡先生求学吗?” “今后是多久?”武好古笑着,“若是想在云台庄听上几日的课,想来是可以的。若要拜入门下,只怕还要考试的。” 入云台学宫当然要考试了!要不然怎么淘汰学问好的,留下学问差的? 云台学宫可不要那种能在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那些人是不可能飘洋过海去传播儒家大道的。要往外传道就得要没多少真才实学的村秀才,最好连发解试都过不了……呃,如果有洪教主那样的人才就太好了。 “那就劳烦这位兄台带个路吧。” “请兄台前面带路吧。” “有劳兄台了。” 到底是儒生,虽然心里面大多不屑武好古这个“豪商子弟”,不过面子上还都是彬彬有礼,纷纷请武好古带路。 武好古自然不会推辞了,低声吩咐自己的女保镖小心提防范之文后,就笑呵呵下了城门楼,和吕好问一块儿向云台庄而去了。 “崇道兄,”吕好问一边走一边笑着,“你方才说拜入东坡先生门下要考试?这是听谁说的?” “是听东坡先生门下的学士说的。”武好古回答。 当然了,他不会告诉吕好问那位博学多才的东坡门下学士名叫武好古的了。 “怎么个考法?”吕好问果然好问。 “这个……”武好古想了想,“自是要等东坡先生做了提举云台学宫后再议了。” “云台学宫?”吕好问愣了愣,“是国子监所辖的吗?” 学宫一词在西周便有了,和“辟雍”一词意义相同,都是君王所立的高等学府。比较有名的就是战国时期,由田氏齐国所设立的稷下学宫。 “并不是国子监管辖的,”武好古回答道,“而是半官半私之学。” “半官半私”其实是武好古给云台学宫的定位。云台学宫挂上官学的招牌是肯定的,要不然苏东坡这样一个大官怎么能当学宫的提举? 可要是把云台学宫归入国子监系统,那么这个学宫也就没必要办下去了。 因为宋朝的国子监并不是个研究或布道的机构,甚至不是个培养建设封建主义人才的大学。而是个搞应试教育的地方这可就是个大坑了,等于将清华、北大这样的大学变成了个高考补习班……而高考高分录取的天才学子们不是进入高等学府深造,而是派去当县尉捉贼了。后世就算考进公安大学,也得先学几年再去捉贼吧?哪有科举制度这样,也不管进士多大年纪,腿脚是不是利索,哪怕八十岁中了进士一样发去做县尉的。 所以大宋的科举和后世的高考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整个儿都给搞拧了。 而武好古力推的云台学宫,则是要把搞拧的大宋教育体系给纠正过来。云台学宫应该是一所培养人才的大学,而不是一个科举补习班。 武好古等人赶到云台庄的时候,“观云海”去的苏东坡一行人已经回到云台庄了。原来苏东坡是今天凌晨上山的,欣赏完了云海日初之后,又去法起寺小憩了几个时辰,才下山返回了云台庄。 得知苏东坡到达后,武好古便将范之文交给了云台庄的管事安置在客房之内,自己陪着吕好问去拜访苏东坡了。 ------------ 第439章 云台门徒 四 武好古和吕好问,一前一后,走入云台庄内苏东坡专用来待客的海角堂之内。 海角堂的名称,是苏东坡新起的,用来对应朐山县城旁的天涯镇。天涯海角都凑齐了,寓意大概就是自我流放,无意再回中枢参与朝争。 刚刚从法起寺过来的苏东坡看上去心情不错,在俏金娘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武好古和吕好问面前。 “好问见过东坡先生。”吕好问和苏东坡算是挺熟的,吕家也是旧党名门嘛!苏家当然也是旧的,大家都是同党。 “学生见过老师。”武好古则上前执了弟子之礼。 这下吕好问有点愣住了,瞪着一对眼珠子瞅瞅武好古,又看了看苏东坡。武好古一商人,怎么可能入东坡门下?而且还是苏东坡的弟子!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东坡先生笑道:“舜徒,武大郎他是老夫新收的弟子。” 这个武好古花了多少钱?吕好问马上想到的确是万恶的金钱。苏东坡一定是太缺钱了,才会收了这么一个吏商做徒弟。 “那好问可要恭喜东坡先生了,”吕好问一边腹诽,一边却是说着恭维人的话儿,“崇道乃是画中第一人,看来今后苏门的书画诗词可就样样堪称天下一绝了。” 好一张巧嘴!武好古被吕好问这么一捧,顿时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吕好问可是祖上连着三代有人做宰相的名门子弟,而且本人也是和洛学的杨时并称的大儒。这样的人物照理应该眼高于顶或古板迂腐,可是这吕好问却是个很会说话,也很能和人搭讪的大儒……对了,历史上这位吕好问不就靠着一张巧嘴把张邦昌忽悠得自寻死路了吗? 这样的大儒要搁在春秋战国那会儿,怎么也该是周游列国,搬弄是非的大说客吧?这样的大儒是人才啊! 武好古笑着:“舜徒兄过誉了,小弟的画中第一,不过是龙眠居士鼓励后学的言语,当不了真的。” 苏东坡笑吟吟道:“崇道你何须过谦?你的画技第一是无疑的,龙眠居士也不能和你比啊。而且你用绘画来赚钱的本事,更是高过了龙眠居士太多。” 他顿了顿,又对吕好问说:“舜徒,老夫现在居住的这庄子,还有老夫从儋州北返这一路的开销,都是我这爱徒孝敬的。” 这个武好古果然是花钱“捐”了一个东坡门下……吕好问心说:看来苏东坡真是想穿了,不再端着大儒的架子了。 只是这事儿传扬出去,怕是要坏了苏东坡的一世清名啊。吕好问一边替苏东坡惋惜,一边也决定替苏东坡保密虽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他不能把这等事情往外面传,他是大儒嘛,怎么可以说长辈的坏话?这是不敬尊长啊! 正在吕好问胡思乱想的时候,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突然带着一个穿着行装的小武官快步走进到了海角堂外。 “东坡先生,恭喜啊,”米友仁在门外大声道,“进奏院来人了!” 进奏院是总管天下邮驿的衙门,负责传递外臣的奏章和朝廷发往外地的诏书后世电视里面宦官拿着个丝绸圣旨传诏的画面,在宋朝是很少发生的。 只有直接从宫中发出的中旨,因为绕过了中书门下,才会让宦官去传(一般是御药院或内东门司负责,也有让走马承授去传达的)。只要通过中书门下传出的诏书,必然是由隶属于枢密院的进奏院派出进奏官去传达。 今天被米友仁带来的进奏官是今天中午刚到朐山县城的,是来给二苏兄弟传诏的。 当然是好事儿,圣君宋徽宗终于决定给苏轼、苏辙两兄弟做个像样的官了。 “要设香案吗?”苏东坡连忙追问。 “不须设香案。”米友仁一边回答,一边就从身边的那个杂品武臣哪里接过了两封敕命。 苏东坡问要不要摆香案的意思,其实是问是不是“宣麻”了?他当然没有资格“宣麻”,但是现在苏辙和他在一起啊。苏辙是做过宰相的,是有资格“宣麻”的哪怕不是做宰相,当个安抚使、转运使也算是“宣麻”了。 而“宣麻”大诏照例是要摆香案跪接的。可惜不是宣麻,因此不必摆放香案。 武好古连忙走上前去,从随身带着的招文袋里取出一张五十缗的私交子,笑吟吟递给了那个小武臣,还道了一声辛苦,又吩咐庄子里的仆人带这位进奏官去好生歇息。 进奏官在宋朝的地位不高,都是开封禁军出身的杂品武臣充任,上升通道也不好,做到小使臣就到头了。俸禄虽然不低,但是在物价、房价高昂的开封府还是很拮据的。唯一能填补一下的,也就接旨或上奏官员的打赏。 而武好古自己不是清官,也从来不以清官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对于各种陋规,也都是非常支持的开封府房价那么贵,不让人家捞点怎么买房娶妻啊? 他这边打发走了进奏院的小吏,那边米友仁已经把两封诏书递给苏东坡了。苏东坡先打开一封是给苏辙的,复官太中大夫,提举凤翔上清太平宫。 太中大夫是从四品的寄禄官,也就是个拿俸禄的级别。而凤翔上清太平宫是终南山的一个大道观。不过提举宫观(道观、佛寺)通常只是个名义,也是拿钱不干活,也不需要真的去所提举宫观的所在地上班,爱在哪儿眯着都行。一般来说,这个差遣是给退出政坛的高官挂名用的。 也就是说,赵佶用一道诏书宣布了苏辙政治生涯的结束! “子由复了太中大夫,提举宫观。”苏轼叹了一声,把诏书给了身边的俏金娘,“去拿给子由看看吧。” 然后他又展开了给自己的诏书,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显出了惊喜。 “老师,”武好古看到苏东坡的表情,忙问道,“可是朝廷委任您提举云台学宫了?” 在拜入苏门的当天,武好古就差了心腹带着自己的“密折”去开封府了他是皇帝的心腹,当然有资格递上密折了。 不过他递出去的密折,现在应该还没到开封府呢,赵佶应该不会因为他的请求就把云台学宫给苏东坡。 “并非是差遣,”苏东坡说,“复了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 龙图阁学士是馆阁职,并不是真的要苏东坡去开封府管龙图阁。而朝散大夫是个从五品的文官,比苏东坡上一次被贬之前的正六品朝奉郎还提了一级。 很显然,这是赵佶要用苏东坡的前兆了!如果不是提举云台学宫,那也该有别的重任。 “学生给老师道贺了。” 武好古忙给苏东坡道了喜,他顿了顿又试探着说:“老师可在谢表中请个差遣?” 复职升官后自然要上谢表,在上谢表时还可以求个差遣。请郡,或是请提举宫观都可以。 武好古有此一问,是担心苏东坡又起了官场搏杀的心思,看不上云台学宫了。 苏东坡也是老官僚了,自然知道皇帝并不是因为要大用自己才给“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的。赵佶如果真要大用苏家,就该给苏辙做个实职啊!苏辙比苏东坡年轻,身体也好得多,被贬之前的官职也大的多,不给当宰执也该给个安抚使、转运使吧?再不济,一州一府总要给吧? 直接提举宫观,不就是一脚踢开了吗? 苏东坡瞧了一眼自己新收的弟子,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官家是看着他的面子上才给了龙图阁学士和朝奉大夫的…… “还是请提举云台学宫吧。”苏东坡笑道,“老夫觉得此间甚好,也不必挪窝了。” “先生所请,官家必然应允。”武好古心中早就有了数目。他早就和赵佶商量过了,提举云台学宫的差遣目前只有苏东坡能来……武好古和米友仁眼下都不够资格,还得“养”上十年八年。 苏东坡点点头道:“等朝廷的敕命再来,云台学宫当招收生员了。”他忽然转头看了吕好问一眼,“舜徒,你可有去处?” 这是问吕好问有地方任职吗?吕好问已经荫补得了官,是从九品的将侍郎,还当过一任监税的小官。不过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就跟着父亲一起被贬了他家是老牌的旧党嘛!结果吕好问又蹉跎了七八年,直到今年才又有了做官的机会。 不过由于宋徽宗现在奉行新旧杂用的路线,并没有大举贬斥新党官员,造成了空缺官职不足,无法安排太多的旧党子弟任职。如果有进士出身的还好些,总要安排,没有出身可就只能慢慢守选了。现在元符三年进士中摆在第五甲上的一摆多个还在守选呢,怎么可能轮到吕好问?除非有大佬推荐他做官。 “东坡先生,”吕好问明白了苏东坡的意思,马上回答道,“好问还在守选。” 苏东坡笑着说:“吕家的学问讲究不主一门,不私一说,正好合了云台学宫的宗旨,老夫看来,舜徒你不如就留在云台学宫做个教授吧。” ------------ 第440章 船政学堂 上 “听说了吗?东坡先生复了龙图阁学士,还升了朝散大夫啦!” “当然听说了,云台庄和宿城镇上的士子都在传。” “这是要大用了吧?下一步该去做翰林学士或中书舍人了吧?” “好像不是,听说官家是看中了东坡先生的博学,想请他主持云台学宫。” “云台学宫?在云台山这里吗?”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便是在云台山……好像是韩相公提出的,要在海州这里设一个学宫专门负责传播孔孟之道的大事儿。” “呦,传播大道啊,那不是和圣人当年一样了吗,这可是要紧事情啊!” “对了,听说等到任命东坡先生主持云台学宫的大诏一到,云台学宫就要招收生员了!” “是吗?知道怎么招收?” “仿佛是考试……” 就在二苏兄弟得到敕命后的二三十日内,又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学子书生,纷纷登上了云台仙山,不进把云台庄内的客房都挤得满满当当,连带着宿城镇上的大小客栈,和靠近云台庄的法起寺内,全都住上了自发赶来求学的士子。 而东坡门下众人,对于汇聚而来的士子们,也都给予了热情招待。不仅让他们住进了云台庄,还每天安排苏门子弟或学士、君子出面授课。而且还放出言语,说是要通过考试选拔生员入读云台学宫。 这下云台山上的士子们可就议论开了。这云台学宫应该是太学、武学、国子学一级的官学吧?战国时期齐国的稷下学宫不就是齐王开办的官学? 那么,云台学宫出身的学生是不是和太学、武学、国子学生一样,有机会授官呢? 若是可以授官,又能入东坡门下,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从斌兄,你和吕舜徒相熟,可知道要考何种学问吗?” 范之文在云台庄的这些日子混得还是很不错的,和他一块儿来的吕好问现在留在云台庄,还当了“先生”倒没有拜在东坡门下,他爹就是个学阀啊,自不必再拜苏东坡了。不过却也和东坡先生的弟子们一块儿讲课,他讲得是理学(他也是个理学家)的大道,就是存天理、灭人欲什么的…… 哦,对了,东坡门下学士也不是人人会出面讲课。 其中学问最大的武好古就没上过讲台,只是偶尔来云台庄听讲,看看人家怎么给学生上课的,好为将来自己登上讲台做准备他准备在将来开一门“小道”,专门教学生们怎么得到万恶的金钱……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学? 不过东坡先生门下的学士君子们在云台庄授课的内容很杂,诗词歌赋绘画儒学都有,搞得听讲的学生有点糊涂,不知道将来云台学宫招生考试的时候考什么?所以才经常有人会问起和吕好问关系不错的范之文。 “考儒学加一门才艺,”范之文还真知道,他皱着眉头回答,“儒学考五经和论,和科举差不多。才艺可以选武艺、诗词歌赋、绘画、书法、算学、营造学、医术、外国文字语言等等……只要会一样就行了。” “怎么会这样?” “是啊,我们是读书人,考诗词歌赋和书法也就罢了,这武艺、绘画、算学、营造等等的,都是不入流的小道啊。” 范之文摇摇头:“你们也不看看我们要拜的东坡先生是何等样人?” “也对啊,东坡肉和东坡肘子不就是东坡先生所创?他老人家可是大道、小道兼通的。” “倒也是……可是我们能拿出何等小道?” 大家都有些为难。作为读书人,诗词歌赋和书法倒是会一些的,但是真的能在东坡门下献丑吗?而且大家到时候都选诗词歌赋和书法,岂不是要精益求精了? “从斌兄一定选剑术吧?”有人想起范之文带在身边的那柄黑云长剑了。 “呃,”范之文苦苦一笑,“我等读书人带剑不过是为了防身,不是为了考试的……” 其实要考剑术他也不会啊!虽然范家祖宗留下了黑云长剑,但是却没留下剑谱人家不要子孙后代习武了,还留剑谱干什么?误己子弟吗?所以范之文想学剑也没得学。现在只能为日后的入学考试发愁了! …… “崇道,您说甚底?” “我说造船驾船也是大学问,云台学宫下面要开一个船政学堂。” “云台学宫下面开船,船政学堂?东门,您在和老夫说笑吧?自古哪有船老大上学堂的?”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在朐山县城内最豪华的宅子里面和海州吴家的老爷子吴延恩一块儿喝茶聊天。 在海州的一个来月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朐山县城拜访吴延恩了,早就和老头子混熟了。 今天也没让西门青作陪,而是带着潘巧莲和奥娘子两人一起过来了。在吴家的内客堂里,武好古提出了一个让吴延恩怎么都没有想到的要求想请吴延恩担任云台学宫的教授,主讲“航海之学”和“造船之学”。而且武好古同时还告诉吴延恩,云台学宫下属将会有一所船政学堂!专门教授海运、造船和海战! “听海先生,”武好古非常诚恳,称呼着吴延恩的号,“您应当知道朝廷设立云台学宫的目的是为了往外传播儒家道统……这事儿对我们大家都是有利的,现在南洋那边大小岛国,都传了天方教和婆罗门的道统,对我们汉人海商自然排斥了。所以儒家出海对听海先生这样的大海商是大大有利的。 要出海,云台学宫就必须要有自己的船团和水手……而且船团配备的还不能是商船,必须得是能快速行动的战船。为了更好的造船和训练水手,本官觉得需要开设学堂。 而能担任船政教授一职的,非听海先生莫属了,还望听海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吴延恩看武好古说得正经,一张老脸也凝重起来了。 海运、造船和海战的学问可是吴家海商在海上安身立命的根本!怎么能轻易传给他人? 不过航海、造船和海战的那一套本领也不是吴家独有的。武好古和苏东坡要玩真的,还是有办法的。如果他们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帮助,海州吴家岂不是枉做小人了? 现在,武好古和海州吴家的关系很不错,没必要闹僵吧?要不就应付一下吧。 吴延恩刚想到这儿,武好古又开口说话了:“听海先生,在下和云台学宫绝不是要抢你们海州吴家的生意。你们吴家在北方海上的实力,本官还是有所闻的。本官的共和行真要杀进海运行,砸个几百万缗也不见得能打开局面。有恁般多的钱投在别处,上千万都赚到了。” 这其实也是实话实说,海运赚钱多能和开封府的房地产相比?又不是直接发现新大陆,无非就是高丽、日本、海州、明州间的贸易。连辽国沿海都插不进去那里是燕云汉人豪强在把持,吴家也不敢和他们翻脸,要不然他们就能通过外交途径向宋朝、高丽国施加压力,指海州吴家是海贼了。 “东门要人要船,尽管开口就是了。”吴延恩笑道,“何必办学堂恁般费事呢?” “因为你的船和人达不到本官的要求!”武好古也和他直说了,“若是要人要船,你海州吴家,纪忆之的平江纪家,还有阿拉丁商会那边,本官都能要来一些的。 可是航海也是道啊!大海如此广袤,海外之国又多如牛毛,由海上来去的财富也如此之多……我辈之人怎么能不重视航海之道呢?听海先生觉得如今我大宋的海商、海贼们都通了航海之道?都已经能称霸四海,任我来去了么?” “这个……” 吴延恩苦苦皱着眉头,还是有点犹豫不决。因为他太知道武好古的经商的本事了……什么画中第一人,奸商第一人才对啊!真要让武好古挤进了大海,就不知道会被他玩出什么花样了。 “听海先生,”武好古看着吴老头,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共和商约》吗?” “知道啊。”吴延恩点点头。 武好古一笑:“想不想搞个吴家的自治商市?” “甚?”吴延恩怔了怔,“怎么可能?我家是商人啊,朝廷怎么可能……” “不关朝廷的事儿,”武好古忙摆摆手,“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大宋的土地上才有海港的。” 宋朝的土地上其实已经出现了两个“自由市”了,而且都和武好古有关!一个是界河商市,这个名正言顺的“自由市”,还有一个是天涯镇“士约”也好,“商约”也罢,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 另外,将来云台学宫所在的东海县,也有可能出现相当的自治……不过武好古准备给吴家搞来的商市,却不在宋朝的土地上。 “东门说的是……”吴延恩问。 “高丽国!”武好古说,“给你家在高丽国沿海谋个小岛,建个界河商市恁般的吴家商市如何?” ------------ 第441章 船政学堂 下 “在高丽国建商市?”吴延恩有些将信将疑的看着武好古,“东门,您可是大宋的官人啊,高丽国的事情,怕是管不了吧? 而且在高丽国,商人是没有地位的,真正的四民之末啊!” 高丽国的经济基础也和辽国、日本国类似,都是庄园经济现在高丽王国内掌权的并不是后来只会读书考试的朝鲜两班,而是跟随王建开创国家的高丽勋贵的后裔,虽然也学大宋搞了科举,但他们的科举是庄园贵族在玩儿。所以历史上高丽王国和辽国、女真的几场战争表现还算可以,比宋朝强多了,比后来的朝鲜王国也强多了。 不过在庄园经济占主导的高丽国内,商人的地位却比在宋朝更为底下,只比贱民强一些。 “有办法的,”武好古一笑,“本官自有办法让那些高丽人就范。” “有甚办法?” 武好古轻轻哼了一声:“自然是高丽-女真之战了!听海先生忘了这事儿了?” “这……”吴延恩一挥手,对伺候在内客堂里面的女使说,“都退下吧。” 几个女使闻言退去,厅堂里面就只剩下了武好古、潘巧莲、奥娘子奥丽加和听海先生吴延恩四个人。 “东门,”吴延恩皱着眉头,“现在章相公请郡了……这事儿会不会起变化?” “不会。”武好古摇摇头,“章相公下去了,可当今官家也是圣君啊! 而且,如今我们手里可不止高丽一条线。” 什么意思? 吴延恩有些不明白的看着武好古。 “女真人那边,其实也有我们的路子。”武好古笑道,“这个买卖是两头做的!你家和高丽人做,我们和女真人做。” “女真人?”吴延恩吸了口气儿,“朝廷和他们有联系?” “没有。”武好古道,“可是我们和渤海人已经搭上线了……渤海女真,可是一家子啊!听海先生,你可明白本官的意思?” 果然是奸商第一人啊!吴延恩心说:老夫行商一生可是光明磊落,都是待人以诚,以德服人的……这武好古怎么也是东坡先生的弟子,还妄称大儒,怎么就恁般奸诈呢?以后和他做生意的时候一定得小心了。 “东门的意思是让高丽人亏得血本无归?”吴延恩思索着问。 “血本无归恐怕也不可能吧?”武好古苦苦一笑,“高丽国的兵马应该不是很弱吧?” 吴延恩摇摇头,笑着道:“东门还是不知道高丽的内情啊。其实高丽国兵马是很弱的,高丽国的兵制类似于我国唐初之时,是寓兵于农的。不过高丽立国二百年,土地不断兼并,早就尽归世家大族所有了,寻常百姓都是租地的客户,无力承担兵役。” “可是高丽的世家大族还能战吧?”武好古现在对古代的兵制已经非常了解了。“只要他们还能战,高丽国朝廷又能得到一些钱,战争就能维持下去。” 其实古代兵制和近现代也差不多,大体上就是花钱买来的雇佣兵和封建义务兵两大类。封建义务兵的基础是庄园制、分封制或均田制,总之和田土挂钩;雇佣兵则必须建立在工商业发达和中央政府能捞钱的基础上。 北宋基本没有庄园制了,所以搞封建义务兵是不可能的,雇佣兵是必然的选择。 而高丽国因为没有发达的工商业可以赚钱,所以就必须建立类似府兵制的征兵体系了。 不过府兵制也有一个大坑,就是军官得由贵族庄园来提供。而且庄园贵族(世家、门阀、勋贵)必须和府兵农户保持比较紧密的联系,才能在战时有效动员和指挥。 可是均田由于种种原因,总是会被破坏。而庄园贵族和府兵农户的紧密关系总是会让帝王睡不安稳……所以大唐、高丽还有大辽南面系统的府兵(乡兵)体系,最后都难免崩解。 但是高丽的经济基础仍然是庄园制,所以府兵和均田败坏的同时,贵族庄园必然扩大,也就形成了类似东晋的局面,世家大族掌握着一定的武力。国家在危机之时,可以把这部分力量动员出来保卫国家。 另外,高丽国本身的经济虽然不发达,但是架不住身边有大宋这个阔佬,卖力多挖点人参,多灭绝几只老虎,还是可以在短期内套到不少现金去雇兵的。虽然靠灭绝野生老虎和挖人参是打不了持久战的,但是短期爆发一下没多大问题。 毕竟庄园制下出来的军官武士还是比开封府的将门资本家、将门艺术家要强不少的。只要核心没有完全朽坏,加上充足的炮灰就能和女真、契丹开战了,就是最后打了败仗,也能给对手造成不少损失。 “听海先生,”武好古顿了顿,又道,“不如我们联手做个局,让高丽人和女真人打个十年八年的……只要逼得高丽国王倾家荡产,你们吴家就有拿下一个吴家港的可能了。而云台学宫也能借机在高丽国插上一脚,到时候学宫和吴家港互相配合,高丽的海州吴家可就能大兴了。” 吴延恩有点动心了,“学宫要如何插手高丽?又要如何助高丽吴家大兴?” “学宫插足高丽得等待时机。”武好古笑着,“高丽-女真之战如果旷日持久,必然造成大族拥强兵威胁高丽朝廷。到时候高丽朝廷就需要君臣纲常,大义名分了。 而我云台学宫里,就有高丽国君所需要的纲常和名分,可以帮助高丽国建书院,兴儒学,行重文轻武的安定之法。这高丽兴儒的领袖,自然是吴家子弟来担当的。 而这书院,其实也是可以变成庄园的!” “书院变成庄园?” “是啊,书院在大宋就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在高丽,在日本,却可以变成拥有领地封户的庄园。” 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庄园制在高丽和日本是基础嘛,不管是贵族庄园还是寺庙,都拥有封户,而要控制封户就必须拥有一定的武装。拥有了一定的武装和封户,自然就是封建割据力量了。 而云台学宫下面的书院要想在高丽、日本立足,自然也得拥有土地、封户和武装。要不然就该给寺庙里的和尚兵还有神社里面神兵吊打了…… “真的能成功吗?” 吴延恩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家虽然是海上的豪强,但毕竟是商人的根底在东亚这里,第一个以商人为主的政权,就是还在草创中的界河商市。所以吴老爷子难免有点儿心虚。 “怎么不能成功?”武好古一笑,“我们两方联手,钱有的是!名分也不缺,云台学宫可是要传播儒学于四海的;刀把子更不是问题,你家在海上有战船队,我们通过渤海人还可以向女真人提供支持,总能让高丽人就范的。况且,你家已经有人在高丽朝廷担任高官了,路子也不缺啊。 有钱,有人,有名分,有路子,还有武力!这事儿再不能成功也是天数了!听海先生,干不干?” “可是朝廷那边……”吴延恩还是有点顾虑。 大宋朝廷是什么意思? “朝廷当然支持,”武好古笑着,“朝廷想着让高丽称臣总有百年了!如今可是圣君当国,最喜欢万国来朝的!” 要哄日本的白河法皇向赵佶称臣是不可能的,不过让高丽国称臣还是有可能的。 武好古早就盘算好了,先让高丽人去和女真人咬上一场,让他们知道一下女真人的厉害,顺便把云台学宫和海州吴家的钉子打进去。等到护步达岗之战后,就能哄高丽国向大宋称臣,并且一起和辽国结盟反对女真了。 “好!”吴延恩思考了片刻,“东门,你想把那个船政学堂开在哪儿?” “自是开在郁州岛上。”武好古说,“海州这边有的是老船头和造船都料匠,开在这边才方便啊。” 其实武好古还打算在界河商市开办船政学堂分校的,不过那是将来的事情。眼下,能在海州开出一个总校就不容易了。 “开几门课?”吴延恩又问。 武好古说:“大体上分两路,一路教船匠,一路教船头。船匠这一路开绘图、算学、木工、都料、船模等科目。 船头一路则开操船、水战、武艺、外国风物、地理等科目。 不但要在课堂上教,还要有入船场、船队实践的安排。基本上三年学制,两年在课堂上学,还有一年去船场和船队学。 另外,船政学堂的老师也不是全要你们吴家出的。阿拉丁商会给了两个白番水军头,摩尼教选人七家中有不少船匠,平江纪家也可以出人。总之就是要集合各家之长,把船政之事变成一门真正的学问。” “东门所思,还真是周全啊!”吴延恩微微点头。 其实吴家自己也有培养船匠和船头的办法,不是学堂,而是学徒,讲究的是口口相授,不留文字。也就是说,那是手艺,不是学问,容易中断传承,而且很难做到集众家之长进行研究开发。 ------------ 第442章 李纲同学 和吴延恩畅谈了一番开办船政学堂的畅想之后,武好古就借口要陪潘巧莲去天涯镇访客,推掉了吴家的宴席。离开吴家大宅之后,武好古带着潘巧莲和奥丽加直奔米友仁居住的宅院而去了。米友仁在朐山县城外的田庄宅子,可是不小。占地大约数十亩,是三进九出的格局。 这宅子并不是米友仁到海州做官后购置的,北宋的地方官在任内是不许在任官地方购置产业的。这处宅邸是米友仁妻子王氏的陪嫁,那王氏武好古也认得,是王诜的一个侄女,家里面也是将门资本家。在端王选妃的时候,武好古和米友仁一起去给她画了像。谁知道竟让米友仁和人家王家小娘子看对了眼,在米友仁高中进士后,便风风光光把王小娘子娶过了门,海州的宅院正是王小娘子的陪嫁之一。 武好古和潘巧莲、奥丽加在米友仁的宅院外下马,正要把马拴好,却见米友仁陪着一个二十岁不到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两人看上去是谈笑风生。 “咦,老师,十八姐,你们怎地来了?” 米友仁看到武好古,显得格外热情,快步就从门阶上迎下来。 只是他一下来,却把那青年撂在一边。 不过那青年并未生气,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令人倍感亲切。 只是那抹笑容中,武好古却看出一些孤傲清高。拥有这种气质的青年,多半是个进士文官的二代,十有七八还是个大才子——武好古可是在潘楼街卖过书画的,各种才子见得多了。 “元晖,这位郎君是何人啊?”武好古看着那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发问。 “啊,那是大宗正丞李斯和家的郎君李伯纪。” 说罢,他扭头对正从那台阶上下来的青年道:“伯纪,这位就是家师崇道先生,也是东坡先生新收的弟子。” 李斯和?李伯纪?武好古想了想,没有什么印象。古人都喜欢用什么“字”啊,“号”啊的,不熟悉的人根本不知道在说谁? “李纲见过崇道先生。” 武好古正糊涂的时候,那青年终于拱了拱手,自报姓名了。 李刚?呃,不对,他应该是大名鼎鼎的李纲!就是那位“坑”了宋徽宗、宋钦宗两大家子人都抗金名将了。呃,这么说也不是完全冤枉李纲,因为没有他在靖康元年正月金兵第一次南渡黄河时坚决主张抵抗,甚至不惜煽动护驾逃跑的禁军,宋钦宗早就带着宗室亲贵逃出开封府躲去襄阳府了。 虽然开封府多半会早几个月陷落,但是却不会有后来的“二帝北狩”了。 “原来是李伯纪,久仰,久仰。” 武好古可不敢在未来的宰相面前充大儒,也连忙拱手还礼,然后笑着问:“伯纪兄来海州也是为了听家师东坡先生讲课吗?” 米友仁插话说:“有话也莫在大门口谈啊,伯纪兄,不如就在我家用个便饭吧。” 李纲笑着,“那就叨扰了。” 米友仁做了个肃客的手势,然后领着武好古、潘巧莲、李纲一块儿往宅子里面走去,奥丽加则在米府大门口的耳房里面候着。 四人在米府的中堂坐下,有女使奉上茶点。米友仁这才说:“伯纪兄是心怀天下的大才,所以不急着科举,而是云游四方以求学问。听闻东坡先生在云台办学授课,就慕名而来,想向东坡先生请教学问。” 米友仁并没有说要拜入苏门,只是请教学问。因为李纲他爹李夔是个知兵的进士,曾经跟随鄜延经略安抚使吕惠卿多年,立了不少战功。在党派上无疑属于新党阵营的人物,在吕惠卿的关照下,他的官运也非常不错。 因此作为李夔的儿子,李纲即便再仰慕苏东坡的学问,也不好公然拜入门下。要不然就让他的父亲李夔难做人了。 武好古喝了一口水,面带微笑:“是这样,东坡先生在云台办学乃是官家的意思,日前已经复了龙图阁学士,授了朝散大夫,现在就等提举云台学宫的差遣下来了。 而这所云台学宫,并不是为科举而立的,所传的学问,一是实用之学;二可以传播于海外的儒家经义道理。” 李纲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科举对他而言难度并不是很大。之所以这一科没有去应,是因为他父亲李夔认为儿子的学问都在应举上,便是中了也做不好官——对于高中倒数第一名进士的武忠义而言,高中就是成功!而对李纲这样前程似锦的“进士二代”而言,进士不过是块敲门砖,荐跻两府才是目标。 而要荐跻两府,光靠锦绣文章是不够的,必须有经世致用的学问,否则做个翰林学士也就到头了。 可经世致用的本事上哪儿去学呢?大宋朝的书院到处都是,不过大部分都是为了应试而开办的,瞄准的都是科举考试。即便有几家是做学问的,也都是以求大道为目标,涉及的实学并不太多。 至于国子监管辖的国子学、太学和武学,虽然早在王安石当政的时代就想用它们来培养合格的官僚,但是搞了那么多年,还是个科举培训班。 而想学实学,整个大宋最好的去处,大约就是琼林苑里面专门给没卵子的宦官读书的地方了——虽然北宋文武官员的实干才能比之汉唐明显不足,但是北宋宦官的素质和操守倒还是不错的…… 李纲当然不能去琼林苑读书了,所以对云台学宫就有了兴趣。而且据武好古所说,云台学宫将是官办的学校,还是官家亲自交代的,那么就是超越党派的存在,就和太学、武学和国子学一样了。 “伯纪兄想要入学,可以参加考试。”武好古轻轻抚掌,对李纲道,“云台学宫目前虽是草创,但是招生还是要讲求公正的,通过考试才能入学。 考试分两科,一是儒家五经,有经义和论,同科举差不多;二是才艺杂学,可以自报一门,伯纪兄有家传的兵学,应该可以顺利通过考试的。 另外,我们对入学云台的生员还有年龄和国别上的要求。年龄超过30岁者是不收的,不是我大宋臣民,也会有所限制。” 李纲皱了下眉,“年龄超过30岁就不收了?这恐怕有违圣人的有教无类吧?” 真是多事儿!武好古看了眼年纪比自己好小几岁的李纲,笑着解释道:“伯纪兄有所不知,官家设立云台学宫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向海外传播儒家的道统……海上风波险恶,非是年轻力壮者不可。若是30多岁入学,学成后起码是三十四五的年纪,便是身体不错,也干不了几年了。” “学成之后要出海传儒?”李纲可不想去海外。 他现在想学点实学,还是为了日后好好做官,可不是想飘洋过海去外洋传教布道。 “也不是一定要去的,”武好古笑道,“伯纪兄的前程自是在东华门外的。” 武好古不会禁止云台学宫的弟子去应举——他也没这样的权力,而且如果将来能有一些云台弟子通过科举入仕,对他的事业也没坏处。 当然了,他也不会招收太多的“才子”入学,免得以后都去科举了,没人往外面去传教。不过李纲是“必中”的前途,武好古当然要把他招入云台学宫,有可能的话,再让他入自己门下,传以“万恶为首之道”——就是赚钱之道啦!也不知道李纲有没有兴趣? 听了武好古的表态,李纲顿时松了口气。 “那就劳烦崇道先生引在下入东坡门下了。” 大家各自达到了目的,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 当下,米友仁便在家中设宴,招待武好古和李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当武好古和李纲推杯换盏的时候,门外女使突然来报,“有州衙公人前来,在门外求见。” 米友仁一怔,忙站起身来。 心里面感到奇怪:莫非有贼要自己去捉吗? 他的本职还是朐山县尉,为大宋捉贼才是他的工作。当然了,他是不怕贼的。因为他爹米芾给他派了两个帮手,都是开封禁军的杂品武臣,打仗是不会的,但是功夫还是有一点的,肯定不会让米友仁给毛贼捉去。 当下,米友仁就和武好古、李纲道了一声“少陪”,便出去见州衙派来的公人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米友仁又兴冲冲回来了。 “元晖,是有毛贼要捉吗?”武好古也以为海州闹了贼。 “不是有贼要捉,”米友仁道,“是进奏院来人了。” “是有诏书给东坡先生?”武好古猜想一定是委任苏东坡当提举云台学宫的诏书到了。 米有仁点点头:“有一封是给东坡先生的,还有一封是给老师的诏书。” “给我的?”武好古一阵迷糊。 自家和官家说过了,明年上元节后就回开封府去,然后再北上界河商市的。现在赵佶怎么就给自己下诏书了?难道进奏院的人搞错了,把官家的书信当成了诏书? ------------ 第443章 真正的教育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赵佶真的给武好古下了一道诏书! 是让他尽快返回开封府去的! 并不是赵佶这位大宋圣君太想念武好古了,而是界河商市那边传来了北国的重要情报——北阻卜汗王磨古斯在今年夏天的一场战斗中被契丹人捕获,被押到上京城凌迟处死了! 这意味着契丹人和北阻卜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了。这场战争虽然持续了八到九年,让契丹人疲于奔命,但还是以契丹人的胜利告终了。似乎表明了契丹的武力依旧强大,那么宋辽之间的关系,和大宋对辽国的政策,是否要随之发生变化呢? 武好古是“契丹问题”的专家,在做出决定前,赵佶想要听取他的意见。同时奉诏入京的还有负责北国谍报工作的张叔夜和沧州县尉纪忆,后者也和武好古一起深入辽境搞过谍报活动。 也就是说,武好古在海州的“假期”,要提前结束了。不过在他离开之前,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妥帖的。 除了这道召还武好古的诏书之外,赵佶还给了苏东坡一道敕命,任命他提举云台学宫,并且让苏东坡、武好古推荐学宫属员,还从封桩库中拨给苏东坡一万缗钱,作为云台学宫的启动资金。 另外,赵佶还允许云台学宫在云台山脚下的宿城镇征购土地,建设书院学堂。还允许苏东坡“自主招生”和设立科目、分堂——这三点都是武好古离开开封府前向赵佶请求来的“特权”。 云台学宫虽然是官学的背景,但绝不是第二太学,也没有必然授官的前途——授官对云台学宫的发展并不是好事!因为太学上舍只有100个名额,云台学宫还能超过太学? 太学外舍有2000人的名额,最后能升入上舍并且得到官职的仅仅只有100人,即便算上比较容易得官的内舍生,也才400人。另外的1600人屁也没捞着,就被淘汰了。 这样的淘汰率,可不是正常的大学应该有的……完全是授官名额有限,不得不淘汰一大批人罢了。 “老师,云台学宫不能学太学三舍法恁般淘汰生员。” 在苏东坡领受了提举云台学宫一职的次日,召集门下开会的时候,武好古就马上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三舍法是为了选官才那么干的,”武好古说,“云台学宫是为了育才而设,不必如此苛刻。” 怎么变成育才了? 在场的苏门中人都有点奇怪。云台学宫不是为海外布道而设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育才之地了呢? 苏东坡只是笑着,“崇道,你有何想法,尽管说吧。” 武好古道:“学生以为,云台学宫应该设立诸多分堂分校,分别传授不同的学问……学宫授徒的目的是育才,而非选官。育才合格即可,选官则需求精。学宫下属的学堂虽然也要分成外舍、内舍和上舍。不过升舍的淘汰率不宜超过一成,另外,三舍的课业应该是由易入难,逐步推进的,务求让学生日有所得,能在学宫学到真才实学。” 其实选官也不是“求精”,而是官员人数有限,必须淘汰大部分考生。所以就一味钻牛角尖了! 而人才越多越好,所以就不必走牛角尖的路线了。 “关于云台学宫下属的学堂,”武好古又说,“学生也有一些想法。 云台学宫之下应该有不同的学堂,以培育不同的人才,一是通才;二是博士;三是伎术之才……” 在武好古的设想中,“通才”是指可以成为官员或学者的人才,所授科目包括儒学、算学、史学、自然学(并不是自然生物,而是包括物理、化学在内的综合科目)、律学、骑马、射箭(不是合在一起的骑射)、诗赋、音乐和绘画等等。 这些通才在完成学业之后,可以去应科举,也可以由云台学宫推荐去做高官的幕僚,或是去界河商市、天涯小镇担任官吏,当然也可以留在学宫下属的学校充当老师。 “博士”则是传道者,所授科目包括理学、地理、海外风物、击剑、射箭、骑马、诗赋、音乐、绘画等等——当然了,这些人并不是武好古设想中的“武装博士”,仍然是讲道理的文博士。不过文博士也应该是剑不离身,粗通“骑”、“射”两艺的。 而“伎术之才”则是专科人才,比如船政学堂里出来的造船、航海、海战人才。 除了船政学堂之外,武好古还准备在将来开设“画学”(包括专业绘画、刻印和颜料配制在内的诸科)、“工学”(包括营造、冶金、纺织印染在内的诸多学科)和“商学”(账房、牙人、纲运等科)等诸多专科学校。 武好古的目标,就是在大宋逐步建立起一个高等教育和专科教育的体系。这是真正培养人才的教育,而不是“科举补习班”——并不是说儒学五经教育不是真正的教育。而是武好古认为在学生已经掌握五经要义之后,再没完没了的为了科举进行训练是错误的,这不是真正的教育。 不过目标虽然宏大,但是起步却还是离不开万事开头难的普遍规律。 画学、工学、商学等等都是将来的事情,眼下是既无师资,也无生源。短期内能开始出来的,就是培养通才和博士的云台大学堂,还有名义上为布道海外服务的船政学堂两家。 而且开办船政学堂也不是今年的任务,因为武好古和吴延恩达成的仅仅是个意向——当然了,宋朝的豪商一般都很讲信用,答应的事情是不会翻脸不认的,特别是答应官家头号心腹的事情……不过要办出个船政学堂,怎么都得筹划准备上几个月到一年吧? 所以眼下马上能开出来的,就只有苏东坡领衔的云台大学堂了,而且也招不了多少学生,因为学宫还在草创之中,本身的师资力量都不足,还教什么学生? “老师,”武好古微笑着,“现在学校草创,教儒学、诗赋、绘画、音乐、史学、地理的先生倒是足够,缺的是教算学、自然、击剑、骑马和射箭的先生。 学生的弟子米友仁参与编纂过从《梦溪笔谈》中归纳出来的《算学汇编》,倒是可以兼任学宫的算学教授,或许可以举荐他担任学宫主簿兼算学、自然学教授。刻印课本之事,也可以交给米友仁担当……” 云台学宫是官学,人员编制仿照国子监,设提举一人,司业二人,丞一人,主簿一人,教授落干,管事落干,不过各个职位任官的品级比国子监都要低。 提举相当于校长,现在由从五品的苏东坡担任。之下的职位还没有最后定下,不过也有了一些安排。 苏东坡的弟子黄庭坚肯定要担任司业,也就是副校长之一,以后好接苏东坡的班——云台学宫虽然是武好古折腾出来的,不过既然要拉苏东坡的虎皮,那么苏门学阀也要在里面占上一大股的。 而武好古作为苏东坡的学生,想要真正掌控学宫,还得慢慢熬……把师父和师兄都熬死了,他就是真正的大师了! 不过现在,他还得夹着尾巴做小师弟,得让着上面的师兄,这是尊师重道啊。所以武好古自己没有在云台学宫中担任什么要职。 学宫的另一位司业,武好古推荐了苏东坡的长子苏迈。他是进士出身,在元祐、绍圣年间已经担任过知县,资历足够担任司业,会和黄庭坚搭班,将来或许接黄庭坚的班。黄庭坚55,苏迈41,而且都是不怎么锻炼的文士…… 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虽然没有中过进士,不过儒学水平还是高的,在元祐年间就担任过太学博士和秘书省正字,所以苏东坡想安排他出任学宫丞,主管学宫的日常杂物。 不过他的年纪也不轻了,今年57岁,比黄庭坚还长2岁,身体也不怎么好……所以武好古就想推荐自己的学生米友仁担任主簿,也就是学宫丞的副手,将来好接陈师道的班。 陈师道是个儒生,没有什么实干的能力,而米友仁则不同,他是和武好古一起“创业”的,而且米家也是勋贵之门,一大堆事情要他来管理呢。 所以米友仁有一定的管理能力,也有一些门客家臣可以驱使。让他给陈师道当副手,实际上就是让他掌握学宫的日常,譬如钱粮、营造、刻印教材等等。 “也好,就推荐寅哥儿当主簿吧。” 苏东坡没有对这项人事安排提出什么异议,毕竟学宫的财源主要还得靠武好古这个好学生来提供呢,而且他和米芾是至交好友,米友仁也不算外人啊。 “不过算学、自然之学的教授还得劳你去开封府寻几个。”苏东坡又说,“还有击剑、射箭和骑马……这三门课可不容易开啊。” “请老师放心,”武好古笑道,“学生都会安排好的,最晚明年秋天就可以在云台学宫开出这三门课了。 对了,学生还有一事想和老师商量,学生想在界河商市开办一所云台学宫分堂。” ------------ 第444章 点亮灯塔 一 海州的冬意,终于如期而至了。 这个年代的气候要比后世寒冷不少,云台山在一阵大雪风飞之后,就成了一个冰天雪地一般的存在,郁州岛大部分的溪流的表面,也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不过冬天的海州还是比开封府要好一些的,气温高了一些不说,而且海面也不会冻结。而大海就是海州的生机所在,由如运河对开封府。开封府的运河会在冬季冻结,大宋各地的时鲜器物便很难在冬季运入,不仅会让物价变得高昂,还会断了不少吃水运饭的平民的生计。虽然官家自有恩典,会发下少许钱文救济贫民,还会拨米拨盐菜让开封市民度冬,但是冬日对开封府而言仍然是不快乐的季节。 但是海州冬日却还有充足新鲜而且非常廉价的海货。还有贪图厚利的小海商操着桨帆快船从南方运来时鲜果蔬,供给豪门显贵。还有从高丽、辽东顺着北风南来的大船,运来了无数的毛皮、生药,还有各种出在深山老林里面的奇珍玩物,把朐山县城之内和附近海州榷场内的商人库房都塞得满满当当。 和往年相比,今年从秋天开始陆续运来海州的各种“北货”数量奇多,而且不乏精品,价格也因为供求关系降低了不少,可是乐坏了从开封府跑来采购的商人这些商人每年冬天都在海州度过,为的就是能在冬季备好足够的“北货”,在开春后第一时间通过运河把货物运入开封府,好好赚上一笔。 而他们的到来,也着实让海州变得繁华似锦。这个时代不仅是开封府历史上最好的时代,对于海州而言也是一样的。这里现在是一座正在快速崛起的工商业中心城市,如果没有后来的中原沦陷,这座城市十有七八将会变成上海那样的大都会……毕竟11世纪初中国的经济中心,还是在北方中原地带。 而位于海州首县朐山县城旁边的天涯镇工地,在这个冬天同样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场面。 从刚刚建成的金拱楼的二楼窗口往外看出去,天涯镇内的道路、沟渠,基本上都已经完工了。道路两旁,则是一块连着一块的工地。在金拱楼所在的南北向的复官街(起复当官之意,多好的名称啊)两边儿,工程的进度更快,鳞次栉比的都是建了一半或是将近完工的两三层的楼阁。除了已经完工的金拱楼之外,西门家药铺的总店西门楼,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海州分店,佳士得行、花魁行的海州分店,云雾茶行总店,东海行总店,还有潘楼、王楼、丰乐楼、撷芳楼的海州分店,全都建在这条复官街上。 和复官街十字相交的是高升道,因为天涯小镇是东西窄,南北长的走向,所以东西走向的高升道很短,建不了太多的房子,但是这条街道的价值却不亚于复官街。因为分布在高升道两侧的建筑分别是“镇议事会”、“镇公所”、“镇都保所”、“镇警巡所”、“镇税所”、“镇裁判所”、“天涯书院”和“云台学宫天涯堂”。 除了传授六艺的天涯书院之外,都是天涯镇的“自治机构”,就等《天涯士约》拟定好了,这些机构就能领导天涯镇上的士农工商一块儿直奔“三代之治”去了。 “元晖,为师便把云台学宫和天涯镇都交给你来照看了。” 金拱楼上,一席送别的酒宴正在进行。现在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谈事情的时候了。 因为赵佶的诏书,武好古不能在海州过年了,只得急匆匆返回开封府去面圣。而海州这边,就得靠米友仁这位大徒弟盯着了。 武好古交给他的任务就是两个,一是云台学宫的建设和日常运营学宫的基建十年也搞不完,现在才刚刚开始,可有不少工程等着发包呢!至于学宫的日常运营,主要就是刻印书本,还有一堆学生老师的衣食住行,当然还有学杂费用的收取和教师薪资的发放以及各项教学开支。 收取的学杂费用是极低的,就是交个伙食费。学费、书费、住宿费用,全都由学宫负担。而教师的薪资或者称为“职钱”的,则是相当丰厚的。完全是参考国子监来制订的。 而云台学宫的教学开支也不低,因为学宫搞得是“全才教育”,首先就是允文允武,然后还得兼修文理。且不说兼修文理得花多少钱,光是一个允文允武就得开销上一大笔了。 击剑、骑马、射箭三个科目,少不得都要安排场地、老师和教具。其中教具还包括长剑、木剑、软弓、马弓、步弓、护具,当然最昂贵的投资还是马! 要购买的还不是一匹两匹的马,而是上百匹健马够成的马群。必须要有一定面积的跑马场和专业马伕、兽医照料。光是这一笔开销,恐怕就将高达两万缗了。 也就是说,宋徽宗给的一万缗钱是根本不够开销的。而从界河市舶司提钱什么的,其实也就是个名义。界河市舶司是河北东路转运使司管辖的,哪儿那么容易从转运司提出钱来?就算张商英好说话,一年给个一两万也就顶天了……开封府的国子监一年才多少花销啊? 至于界河商市现在也没开始盈利,而且就算有了盈利也是属于股东的。所以学宫的大部分花销,眼下还得武好古自掏腰包。至于将来,武好古则希望用天涯镇的包税来填补一部分。 “花费多少,元晖你直接向西门大姐报销便是了。”武好古笑着一指身旁的西门青。 西门青不会随着武好古返回,海州这里还需要她来坐镇。 武好古笑着又道:“元晖用钱,五万以下,不必报我。” “奴知道了。”西门青应声道。 这话说得大方,实际上就是要表明对米友仁的绝对信任而已。现在学宫草创,还谈不上什么完善的机制,只能用“人治”的办法,先制订一个总预算,然后放权给米友仁。而五万缗的预算,则是西门青和米友仁一起制订的,包括土地购买、校舍建设等等。不包括云台庄的费用,也不包括买马的费用,至于人事上的开销,也不计算在内。 同样的,天涯镇这里的建设工程,武好古也放权给了西门青和花满山、潘兴业三人全权负责。 “元晖,”武好古又说,“天涯镇的‘士约’制订,天涯镇的议会和镇公所推选的事儿,云台学宫肯定是要参与的……你是我的弟子,又是开封府将门子,还是共和行的股东,一定要参与进去,替大工大商说话。可明白了吗?” 现在“天涯士约”正在草拟当中,武好古当然不会放过插手的机会,而他“篡夺”封建主义领导权的办法就是在天涯镇上开建了云台学宫天涯堂,作为云台学宫的老师们在天涯镇上的居所。 这样苏东坡、黄庭坚、米友仁就能名正言顺参与到“天涯士约”的拟定之中去了。 “老师,您的意思是让工商参与士约吗?”米友仁微微皱眉,这事儿是肯定会有点阻力的。 武好古笑着,“当然要让大工大商参与了,如果只是士大夫,没有工商户,谁来给天涯镇交税?谁来伺候那些士大夫老爷? 再说句不好听的,那些贬到海州来的官,他们就不涉工商了?就算他们把钱放在解库里面吃利息,不也等于放债吗?而且能在天涯镇开买卖的大商大工,谁家不是官户?” 北宋的歧视工商其实是城乡间的矛盾,出身大城市的官员不存在瞧不起大工大商的想法。因为大工大商也都是官户,而且要么家中的子侄是进士,要么就有进士女婿或进士妹夫、进士姐夫。 只有从乡村来的进士,又没娶上大工大商的女儿或姐妹,才会把城市工商户当成封建主义的敌人来看待…… 而在大宋进士出身的文官队伍中,大部分是来自乡村,也没有捞到“资产阶级小姐”的主儿,所以多少有点敌视工商业者,也比较倾向采取国有官营的办法来管理工商业。 所以武好古不能把天涯镇的自治全都交给贬官,一定得让在天涯镇投资的工商也参与其中,这样才能确保天涯镇在未来成为第二个界河商市。 “老师说得也对,”米友仁想了想,“那么该怎么让大工大商参与呢?” 武好古想了想,“一个是官户,只要是官户,在天涯镇是买了或租了大宅,无论有没有出身(指进士),都可以参约自治。 另一个则是纳税,若非官户,只要上一年在天涯镇上纳市税超过百缗,并且在天涯镇上购买、租住了宅邸,也可以参约自治。” “要如何参与?”米友仁又问,“按照人头来算?” “按户算,”武好古说,“一户一代(代表)。不一定要落籍,只要在天涯镇上有产业或租房居住就行了。” ------------ 第445章 点亮灯塔 二 元符三年十二月的第一天,武好古带着潘巧莲、墨娘子、奥娘子等人辞别了恩师苏东坡,好徒儿米友仁,还有爱妾西门青,踏上了西去之途,往开封府去了。 而在次日,也就是十二月初二,也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高考开始的日子! 这次高考可以填写的志愿只有一个,就是云台学宫大学堂――哈哈,后世中国最牛逼的大学恐怕就不是北大清华了,说不定要变成连云港淮海大学了! 那可是始建于北宋元符三年(1100年)的“千年大学”,光是这个年头就完爆北大、清华了。 而“连云港淮海大学”的第一任校长,则是北宋大文豪苏东坡!著名校友有李纲、高衙内等人――李纲是肯定能入取的,而高俅日前已经托人捎信给武好古,说是再过几年就让自己的仨儿子都入云台学宫了,所以高衙内们也是确定的连云港淮海大学著名校友了。至于其他牛逼的校友,一定还有很多,只是现在还不知道…… 范之文毫无疑问也是连云港淮海大学的校友,因为武好古已经关照过米友仁收他入门了。不过范之文自己在十二月初二下午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事儿,还在惴惴不安之中。如果单是考五经要义,考道德文章,范之文也不担心了。他的文章考不上进士,但是考发解试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样的水准考云台学宫这样的官学总没有什么问题吧?可是云台学宫的入学试却要考劳什子才艺! 可范之文哪有什么才艺?虽然能做应制诗,可做的也不怎么好。现在科举考试早不考诗赋了,范之文何苦在作诗上下功夫?而且他也没什么作诗的天赋。至于填词就更不想了,他根本不通音律,怎么可能填词?就算硬着头皮上了,最后多半还是要落榜的。 所以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黑云长剑了。正经的剑术他是不会的,可以他现在也是剑不离身,有时候也会抽出来把玩几下。而且在云台庄听课的这段时间,他还遇了个贵人,是东坡先生门下一位姓米的学士,看到他在把玩长剑,就顺手指点了他三招米家剑法……都是双手持剑,一招向左砍,一招向右砍,一招向前捅,那可都是真功夫啊! 学会了真功夫的范之文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在才艺一科上报了个剑术!他这也是搏一下了,就搏前来考云台学宫的生员都是能文不能武的,好不容易有他一个“文武双全”的,总归容易过关吧? 今天上午的时候,五经要义和论已经考完了。要义没有什么,就是解释一些从五经中摘录出来的话语,范之文很轻松的考过了。 之后的“论”是考《礼记》上摘下的话“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要求用一篇千字之文来阐述这段话的道理,范之文也很顺利的交了卷。不过他对时务的反应终究是迟钝的,没有联想到《共和商约》和《吕氏乡约》,也没想到正在拟定的《天涯士约》――虽然他知道这三个“约”,甚至还和人议论过“士约”,不过去压根没想到这些“约”其实都是儒家的道。 不过这也难怪,范之文也是“一道德”的学生,又出身乡村义门,他理想自然是“圣君、抑商、小农”。在三个“约”之中,只有《吕氏乡约》比较合乎他的胃口。如果要他来论的话,就应该是在农村行“乡约”,在城市行官营工商业,在朝廷行圣君驾驭士大夫之道。这样国家就会富强安稳的…… 虽然他的“论”写得马马虎虎,不过范之文现在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就等着在“才艺考场”上一显身手了。 “郓州范之文,考剑术!” 范之文耳畔响起了学宫管事儿的喊声。 “从斌,到你了!” “范兄,好好考!” 在几个和范之文相熟的士子的鼓励下,抱着一把黑云长剑的范之文深吸一口凉气儿,大步走进了充作考场的大堂。 考场里面坐了几个考官,苏东坡的三公子苏六郎(和苏辙家的几个儿子一起排行)苏过是主考。苏东坡的这位三公子是个孝子,才学也相当不错,诗赋上也有一定的造诣,而且因为长期照顾父亲,还得到了东坡肉的真传!不过剑法他还是不懂的。 “考剑术?”苏东坡的三公子看着范之文手持的黑云长剑,也有点发愣。 这咋考啊?他这个主考都不懂啊!苏过心说:武师弟有个金毛婢仿佛善于击剑,还时常指点武师弟的剑法来着,若是她在倒是能请来考考这个范之文。可是现在…… “师叔,”也在考场里面担任考官的米友仁看到苏过发愣,就笑着说,“可以开始考试了吗?” “考试?”苏过看了眼米友仁,这才想起来,“对了,元晖你是将门子,懂得击剑,不如你去和他比试一番?” 比试? 听到这话范之文顿时就是一哆嗦,他那三招还是和这位米老师学得呢!怎么和人家比试?而且米老师的身材魁梧高大,看上去就很厉害啊……这个刀剑无眼,可别把命丢在云台山了! 米友仁哪会真下去和范之文比剑啊,就范之文那三招功夫,真要和人比划笑都笑死人了。 “师叔,这种黑云长剑可不是用来比武的,这是战阵上用的军械。”米友仁知道苏过不会剑法,于是张嘴就开始忽悠。 “战阵上用的?”苏过问,“怎么用?” “从斌,”米友仁吩咐道,“耍几招给苏教授看看。” “喏。” 范之文看到米友仁在这里,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是遇到贵人啦! 想到这里,范之文就伸出右手,紧握着剑柄,用足力气一抽,将一把一百多年没磨过的古剑抽了出来。 “元晖,这剑怎么生锈了?”苏过这时发现那柄黑云长剑的剑身上都是锈迹。 “呃,”米友仁皱了皱眉,“这个剑……呃,是不能老磨的,要不然刀刃上的钢火会磨去的。” 当然是胡扯了!其实范之文根本不会磨剑……磨剑也是门手艺啊!米友仁都不会,自然不可能传授给范之文了。 “原来如此。”苏过点点头。 “开始吧。”米友仁说。 “喏。” 范之文又应了一声,然后两腿分开,一前一后站稳当了,双手握住剑柄,高举起长剑,大喝一声,就向右砍下,然后立即又举起长剑,再向左砍下,然后将长剑放平,双臂收起,整个人向前几步,又是一声大喝,再把长剑刺出,最后收剑入鞘。 “这就好了?”苏过有些懵懂地问。 “好了。”米友仁点点头,“嗯,还不错……剑法不错,这是淮南黑云长剑都的黑云三式。” 米友仁虽然剑法不咋地,但是眼光还是有的,早就认出了范之文的长剑是黑云长剑。 “元晖,”苏过问,“战场上宝剑不大好使吧?” “也不能这么说。”米友仁摇摇头道,“战场上是有兵种相克和兵种互助的,这种黑云长剑是用来肉搏近战的。持剑之兵必须身披重甲,由长枪和弓弩护卫,去攻击敌人的枪阵,也可以和骑兵配合,而其本身最惧怕骑兵。” 还别说,战阵上的学问米友仁也是懂一些的……要不然历史上宋高宗怎么让他做了战时的兵部侍郎呢? “哦……”苏过点点头,“没想到元晖你还懂兵阵,若是以后学宫要开讲阵图,倒是可以安排你来授课。” 阵图? 米友仁心说:云台学宫可不会教这种东西……这玩意满开封的将门都知道不好用啊!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米友仁道,“师叔,我们继续考试吧。” “好好。”苏过笑着,“范从斌,我问你因何要来云台学宫啊?” 自然是想做官啦! 范之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一本正经道:“自是为了求得圣人的道理。” 求道! “好!”苏过笑着问,“求到道理之后呢?可愿意将道理传播四海之外?” “愿意!” 范之文压根不知道“传播四海之外”是真的要被派遣去海外的…… “好!”米友仁抚掌笑道,“果然志向远大!师叔,我看可以收他入门,归于博士一科。” 博士其实是个官职的名称,被武好古胡乱借用了。不过范之文不知道啊,听着马上就激动了。 这就入了苏门,还要修博士科……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授官?即便不能授官,苏门博士,怎么都能混个幕僚当吧?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米友仁接着又对范之文说:“从斌,我看着你很不错,允文允武,又有大志,不如入我门下,做我的弟子吧。” 范之文那个高兴啊!他不知道米友仁是武好古学生,还当他是哪位苏门老学士的弟子呢。听到米友仁的话,连忙跪倒地上,大声喊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范之文一拜!” ------------ 第446章 点亮灯塔 三 元符三年十二月二十日,临近年关。 开封府城外漫山遍野都覆盖了白雪,显然又是一个瑞雪丰年的气象。 不过瑞雪丰年是对大宋而言的,对北方草原上的人们而言,草原已经变成了雪国,积雪已经变成了白灾! 这些年的气温一年比一年低,生活在北方草原上的牧民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难过。而且最为肥美和温暖的草原都被契丹人的部落占领,留给阻卜人和草原上其他部落的,只有最苦寒的地方。 活不下去的阻卜人,只有铤而走险。长达九年的北阻卜战争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西北草原上的阻卜人难以生存,不得不抢夺契丹部落的牛羊和财富……所以,只要天气不变暖,阻卜人不灭亡,北方草原上的战争是不会真正结束的! 磨古斯的死亡,只是给大辽国赢得了一个短暂的喘息之机。 而在这短暂的喘息之后,大辽帝国又将面临两个极为严峻的挑战! 一是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恐怕不久人世了……而他的驾崩,将会给契丹人带去一场腥风血雨! 二是生女直完颜部在这些年中的步步崛起,已经到了令人惶恐的地步了!完颜盈歌,很可能就是另一个磨古斯啊! 三是高丽国也在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北上和女直开战了……虽然高丽女直开战是有可能打出一个两败俱伤,为大辽赢得更长的修养时间。 但是这场战争也有可能打出一个新的“高句丽”,到时候大辽的东面可就要崛起一个强敌了。 萧保先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行在开封府城北的官道上,看着道路两旁的一片雪白,思绪万千。 他而今,以南京道留守的地位出任了贺正旦使,十二月初一从析津府出发,一路南行,现在快到开封府了。在南下的途中,他还专程去了一趟冒雪施工的界河商市,顺便带去了几百个阻卜奴隶……并不是磨古斯部落的人,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阻卜人。 而今的草原上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牧民,抓都抓不完啊!而且抓到了又能怎么样?杀光吗?早个一百多年契丹人也许干得出来,可是如今大家都皈依三宝成了佛弟子,哪里还有那种杀心?如果还有那么大的杀心,辽国也不至于有今天这样的疲敝。 可是不杀掉,又怎么处理?按照以为的惯例编入宫卫做奴隶吗? 萧保先并不赞同这种方法,过去契丹人强大的时候,根本不怕外族奴隶作乱,不老实的,杀了就是! 可是现在……契丹的刀子钝了!上一回渤海人的大乱,就让龙烟铁山的军工生产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 也许卖一点给界河商市的汉人,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那些阻卜人可以活命,契丹人也得到一点钱财了。 只是南朝的汉人,真的愿意和契丹人做兄弟吗? 另外,宋朝在今年年初已经换了官家,现在连宰相都换了。昏君奸相是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大宋国中仿佛是圣君闲相,也不在西面虚耗国力了。真是让人羡慕啊! “若只是旧党得势还好,可是如今宋朝却是新旧和睦了。” “唉,我们那里要是也能两党和睦就好了,可是看起来不行啊,到时候洗来洗去,损失的总归是契丹人的力量……” 长得跟个契丹武士似的贺正旦副使,中大夫,北面林牙承旨刘云听了萧保先自言自语的说话,心里一阵苦笑。 这样的话语,也就是你敢说……你妹妹是燕国王的妻子啊!燕国王怎么都不会不相信你的。如果换成我们说这话,多半就被当成耶律乙辛的同党了! 不过他的话说得也对,耶律乙辛的同党绝大部分都是契丹和奚族的亲贵,不是姓耶律的就是姓萧的。耶律姓和萧姓的精壮撑死了就是二三十万,杀一个少一个啊! 也不知道燕国王将来要灭掉多少?一万?两万? 那可都是契丹人最核心的武力啊! “有界河商市在,总归能逃脱一些。”刘云想了想,还是对萧保先说,“等风头过了,总有赦还的机会。” 刘云还是了解萧保先为人的,他不似那个萧奉先(萧保先的弟弟)阴险狠辣,倒是个忠厚之人。如果他能多规劝一下燕国王,或许可以替大辽多保一些元气。 “知道高丽国今年派来宋国的贺正旦使是谁吗?” “高丽国?”刘云想了想,“应该是王嘏和吴延宠。” “吴延宠?”萧保先吸了口气儿,“就是那个汉人吗?” “是汉人。”刘云说,“是大宋国淮南东路海州人士,家里面仿佛是家资百万的大海商。” “家资百万……还真有钱啊!” 萧保先嘀咕了一声,心思就转到了即将爆发的女直-高丽国战争上去了。 高丽国王这个时候派出吴延宠这样的宋人官员充当贺正旦使,不用说,一定是为和女直人打仗拉后援了。而宋人……恐怕会大力支持高丽国,助他们击败完颜女直,然后成长为大辽国在东面的强敌吧? 自家该怎么办呢?仿佛也不能公开要求宋朝在高丽-女直之战中保持绝对的中立吧? …… “吴郎中,我国和辽国如今真是兄弟之邦了……这生女直诸部都是辽国的臣子,贵国也是辽国的藩属,恐怕不方便公开予以支持吧?”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在和一个四十多岁,国字脸,黑脸膛,留着大胡子的高丽国大官并辔而进。 这位高丽国官员,正是高丽国的贺正旦副使吴延宠。吴延宠和正式高丽国兵部尚书王嘏是在密州登岸的,慢悠悠走了个把月才到开封府左近。而武好古则是和他们在开封府界内“巧遇”的。而且担任接伴使的官员居然是武好古相当熟悉的宦官童贯,所以武好古干脆就和高丽使团接伴而行了。 吴延宠显然知道武好古的身份和他同赵佶的密切关系,所以就找了个机会和武好古一块儿走在使团队伍的前列,还试探起了武好古对高丽-女直战争的态度。 “武东门……”吴延宠眯着眼睛打量着身边这位年轻得有点出人意料的武好古,心里则想起了自家族兄吴延恩对此人的评价:恶儒、奸商、能臣! 总之,不是个易与的角色啊! “不方便公开支持的意思,是不是可以暗中给予支持?”吴延宠试探着问。 “不是。” 武好古的回答倒是非常明确! 大宋干嘛去支持高丽打女直?你们狗咬狗还想问大宋拿钱?大宋的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而且就算是大风吹来的,也得省下来给宋徽宗挥霍啊! “难道……贵国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高丽国出现在辽国的东方?” 做梦呢? 武好古不动声色地道:“不想!我朝乃是辽国的兄弟之邦!” 这是什么意思? 吴延宠一再听见“宋辽兄弟之邦”的论调,也有些糊涂了。 难道现在大宋朝中掌权的是那帮混日子的旧党?还是现在的大宋官家真的没有什么雄心壮志? 要真这样,高丽国和女直的这一战还得时刻留心契丹人的态度。 武好古用眼角打量着吴延宠脸上的表情变化,心里则在盘算着怎么利用即将发生的高丽-女直战争加强宋辽之间的信任和友谊……武好古是真心想让宋辽成为兄弟的,而且还是亲兄弟! 这样延禧哥哥“死”后,赵佶弟弟才能名正言顺去继承遗产啊! 大宋干嘛要北伐燕云?难道就不能继承燕云吗?反正大辽死路一条,他们死了,大宋正好接受遗产,这样多好啊! 当然了,高丽国最好也能拉拢则个,将来做个盟友,一块儿对付女真人的大金……现在的高丽可不是后来没用的朝鲜王国。 “其实……”武好古斟酌着用词道,“大辽也未必就不愿意看到高丽和女直开战。 高丽国毕竟是农耕之国,礼仪之邦,和女直人是不一样的!对契丹而言,女直的危害才是真正的腹心之患啊!” 女直是腹心之患? 吴延宠可不会持这样的看法,在他想来高丽才是契丹的大患。女直不过是蛮夷部落,就算能打,也就和磨古斯差不多,终究不是契丹人的对手。而高丽国是立国二百余年的强大国家,历史上还打败过契丹。 而且现在的高丽王国国力已经发展到了鼎盛,又有圣君当朝,不仅谋划着北伐女直,还准备南平耽罗,称霸海上。将来很有可能变成高句丽第二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候忽然问道,“吴郎中,大宋、高丽和日本之间的大海上有个岛国名叫耽罗的是吗?” “耽罗国?”吴延宠答道,“那是我国的藩属,世世代代都向我国进贡的。” “哦。”武好古点了点头,“知道了。” 耽罗国其实就是济州岛,现在还不是高丽国的领土,而是藩属之国!不过耽罗国灭亡的日期也近了,除非能够得到云台学宫的干涉…… ------------ 第447章 点亮灯塔 四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大宋的宰相们日常办公的地方称为政事堂,位于皇城西南角,与西面的枢密院相对而置。故而有东府、西府之称。 东、西二府的面积是差不多的,各有二十余座楼阁殿宇组成,就是大宋帝国的政军中枢。虽然宋朝的相权比起前朝又有了一定程度的衰减,但是天子再圣明也不过一人而已,再怎么勤政也难以日理万机。若没有宰执辅政,是根本管不了诺大的家国天下的。 而且,自幼长在深宫王府中的少年天子,又能知道多少天下大事?真要靠天子的阅历和智慧去治理国家,国家是决计好不了的。因而为皇城西南角的东西二府选择合适的宰相和枢密,才是天子的第一要务。 在刚刚过去的哲宗一朝,虽然党政剧烈,新旧两党起伏交替,让不少人贬官去了天涯海角。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高太后临朝听政的那几年,还是后来哲宗亲政的七年,坐镇两府的宰执都堪称名臣,而且哲宗朝虽然党政激烈,但却实行了“两党轮流执政”。 前期高太后临朝,两府之内都是旧党名臣,如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范纯仁、吕大防、刘挚、苏颂、安涛、韩忠彦等等。后半段哲宗亲政则是用人不疑,章惇和曾布分别执掌东西两府,一干就是七年。 这种“轮流执政”的办法表面看着是党政激烈,一次轮替就将整个朝廷换了个底朝天。但实际上却让“执政党”再无制肘,可以放手施行他们的政策。 因此哲宗一朝虽然在历史上名声很差,公认的主昏臣奸党争频繁,可是前期高太后执政时期经济繁荣,天下小康。后期哲宗亲政时期又在军事上颇有建树,经济状况也还过得去。 不过这种“党派政治”总归不符合中国传统的“君主矜而不争,群而不党”的理念,便是哲宗在世的时候,也被天下有识之士看轻。所谓“新党”、“旧党”,其实都是说对方的——对方是结成朋党的奸人,自己这边都是无党派的君子……在宋朝,“入党”本身就是个罪过,是要被御史弹劾的,所以个个都是“地下党”。 而当皇位传到立志要做圣君的赵佶手中后,消除朋党,间用新旧,使之异论相搅的明君路线,就成为了政治正确了, 从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行侍中事的公厅望出去,窗外一片白雪皑皑,似乎将整个开封府都封冻起来了。看到这派天寒地冻是场面,贵为首相的韩忠彦不由得想到了今年正月时去世的先帝,那时的天气也如现在这般寒冷。他又想到了辅佐天子七年的章惇,去年的这个时候,章惇还坐在这间公厅之内,是大权在握的独相,不知道有多得意。 可是现在轮到自己做首相了,怎么就一点得意不起来呢?甚至比起元祐年间知枢密院事时还不如。那时候是宣仁太后听政,满朝都是“无党君子”,做起事来还是很顺手的。哪像现在,自己无论提出什么,右相曾布一定反对。连在云台山开设学宫并且委任苏东坡主管这件官家交代下来的事情,都被曾布挡了一下——苏东坡是“无党君子”嘛!曾布想让奸党成员去执掌云台学宫…… 如果不是官家在崇政殿上发了脾气,苏东坡的提举云台学宫到现在都没下来呢! 除了苏东坡差一点没拿下提举云台学宫,旧党的干将苏辙和范纯粹(范仲淹的儿子)也没有能够成功起复。他们两人一个61,一个55,身体都非常好,而资历也足够,苏辙做过宰相,范纯粹当过阃帅,如果能够起复都是可以进中枢的。 可这两人一个提举上清太平宫,一个干脆以徽猷阁待制致仕——才55岁就致仕了,这让那些60岁朝上才中进士的人怎么混? 至于范纯粹的兄长范纯仁,倒是给了观文殿大学士,可是范纯仁双目失明,就是拜了宰相也做不了啊。 所以现在韩忠彦这个“无党”宰相很有点光杆司令的意思! 不过“无党君子们”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反抗余力的。左正言任伯雨、右正言陈瓘、左谏议大夫丰稷、右谏议大夫陈次升、殿中侍御史陈师锡(他们并不是旧党的老人,但都是不愿意依附新党的正直君子)等人从先帝山陵事毕后,就开始不断弹劾章惇、蔡卞、蔡京、张商英等新党奸人。 现在已经把章惇、蔡卞赶出了开封府,蔡京也被贬出知江宁(还没有赴任),张商英的河北东路转运使也岌岌可危,看来很快就要完蛋了。 可是这种程度的贬斥依旧不足以扫荡遍布朝堂的新党奸臣…… 而更让人担心的是,向太后现在也卧病在床,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朝中的君子正臣,可就没有靠山可倚了! 一想到病中的太后,韩忠彦也只有一声长叹了。 向太后毕竟不是高太后啊!这位老太太是没有恁般铁腕可以一举扫除奸党的。可是如今朝中奸党势大,而正直君子却力量薄弱。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奸党一扫而空就好了。 想来想去,韩忠彦也没想到什么招儿,倒是天色已经不早了,暮鼓很快就要敲响。韩忠彦正准备收拾一下就回家去——今晚在府邸里面,还有些官员、新科进士要见。那些人当然都是“无党派”的正直君子,都是韩忠彦想要大用,或者想要和他们商量大事的。 正准备收拾一下要带回家去的文案时,就见自己的女婿武好文走了进来。 武好文办公的地方在秘书省,离两府不远,所以时常过来走动,联络一下感情。不过今天他却是有事要和岳父老泰山说。 “岳丈,方才家中来人说我大哥从海州返回了,想要在今晚到府拜访您老人家。” 韩忠彦了然一笑,武好古倒是会钻营的官儿,自己应该看不上他的,可是却不怎么居然挺欣赏这个幸近的。 而且今天晚上自己还必须和他见面不可!因为这几日崇政殿上议论的焦点是“北面之事”——这是由于辽国平定磨古斯之乱的消息在大宋朝堂上引起的连锁反应。 看来之前章惇对于辽国必乱的判断已经落空了,那么朝廷就应该调整先帝时代定下的对辽军事准备的国策了。枢密院兵学司还有界河商市这两个“对辽准备”的项目,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存在的价值了?这两个项目可都是章惇力主下搞起来的……几位正直的御史和正言,这些日子可都琢磨着要拿这兵学司和商市做文章呢! 不过韩忠彦却顾虑重重,不敢断然下手。一方面他的性子本就有点懦弱;一方面他也知道武好古是官家的心腹,而界河商市又有许多开封府的将门投了钱。 所以这事儿还是得先和武好古商量一番,摸准了官家的心思才好下药啊! …… “大官人,武东门到了,还和高丽国使团前后脚入城的,还有人看见武东门和一个高丽国官员相谈甚欢。” 纪忆这个时候早就回到自己在开封府的家中了,正在阁楼里面和章援一块儿下双陆棋。 章惇现在已经出授越州知州,正在赴任途中。不过章援一时还没有受到牵连,还在不久前升了从七品的宣奉郎,算是位列朝臣了。但是却没有给实职,还免去了校书郎,让他在开封府守选了。 他本来想陪着章惇一起去越州的,不过却被章惇阻止,让他留在开封府看看风头,并且同纪忆保持联络。 所以在纪忆奉诏回京后,章援就隔三差五到纪忆的府中与之相见了。 “忆之,武好古怎和一个高丽官员相谈?” 章援听了纪家家人的通报,便皱着眉头问“高丽通”纪忆了。 “那个高丽官应该是吴延宠,他是我朝的海州人士,家里是大海商,在高丽国很有路子。” “哦。”章援点了点头,“忆之,你说这武好古回京后会第一个拜访谁?” “那还用问?”纪忆哼笑道,“当然是韩忠彦了。” “他看好旧党?” 纪忆摇摇头笑着,“他是汴梁子,将门婿,又是亦儒亦商,这等人物天然倾向元祐奸党的。” “可是元祐党人却想拆了兵学司和界河商市……这两样都和他有关系吧?” 纪忆一笑,“想拆兵学司是真的,界河商市是那些惧辽如虎的元祐党人敢动的?” “说得也是。”章援也笑了笑,“忆之,你觉得官家会想拆了兵学司吗?” “这个……”纪忆思索着,“恐怕是会的!” “哦?何以见得?” “兵学司是有几个精兵的,”纪忆说,“而且还握在两府文臣手中……这可是坏了祖宗家法的事情。 不过谁提出废除兵学司,谁离倒台就不远了!” “为何?” 纪忆冷笑着,“因为官家是圣君啊!谁想让官家当雄主,谁就是忠良!谁不想让官家当雄主,谁就是奸党!” ------------ 第448章 点亮灯塔 五 “说得也对。” 章援叹了口气:“可惜我父子得罪了官家,即便真有办法让官家复燕平辽,也不得大用了。” 挡人皇位可是比杀人父母还大的仇恨,这事儿也就在宋朝,要是搁在汉唐章家早灭门了。 所以章援现在也不想什么了,只要能让他家最后退到海州安居,便是心满意足了。 可是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因为墙倒众人推的真理用在章惇身上正合适,谁让他在台上总当恶人来着?现在官家不喜欢,朝中的同僚要么有仇报仇,要么幸灾乐祸。章惇还能有个好?一个编管海州是肯定的。现在不确定的就是这祸事会不会连累到章惇的子孙了……可千万别闹出个子孙不得为官才好啊! 纪忆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也被章惇给连累了,现在如果不想办法自救,早晚得去海州养老! 可是自己还不老啊…… “忆之,你还想着两府的位子?”章援看着纪忆笑问。 纪忆苦苦一笑:“便是想也无用,忆如今就早就在另册之中,蹉跎一生是必然的,还能指望甚底?” “呵呵,”章援说,“倒也未必!” “未必?” “你又不姓章。”章援道,“而且你手里还有一件天大的秘密,不是吗?” 纪忆闻言就是一抖,手中的双陆棋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他掌握的秘密,可是能要人命的! “四叔,您……您莫拿忆开玩笑啊,忆可不敢将那事说出去。” 章援一笑,说道:“我不是说那件事情……正月十三清晨你在端王府中说的那些,也是天大的秘密啊!” 正月十三清晨的事情就是纪忆奉命诱骗端王出府的事儿。这事儿足可以问章惇一个谋反!可是向太后偏偏下了封口令,赵佶、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都不能说。 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用谋反这条大罪去往章惇头上套。没有谋反大罪,章惇顶天就是海州养老。而章惇的党羽,也就是出知州郡罢了。 因而纪忆现在掌握的是可以给新党以重创的武器! “五叔……”纪忆不明所以地看着章援。 “不明白是吧?我也不明白,这是家父的意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章援站起身苦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 朝中的风波诡异,武好古是早就预料到了。即便他不知道后来的历史,凭着那么一点后世的政治常识,也知道从王安石变法开始,北宋的政坛上就有了党派政治的雏形了。 区分两党的不是所谓的忠奸或是人民大众最喜闻乐见的贪腐或清廉,而是不同的执政理念乃至背后的利益集团。 新党的路线,其实就是扩张国家的权力,加大对经济活动的参与和干预的力度。简单总结一下,就是“圣君在朝”、“官营工商”、“保护小农”和“富国强兵”。 富国强兵和保护小农当然是终极目标,而圣君在朝和官营工商则是实现目标的手段。也就是说,通过扩张皇权,实现官府控制和经营工商业,把原本被商人赚取的利润收归国家,以达成富国的目的,同时也减轻对小农的剥削。在得到了原本属于商人的利润之后,国家就有足够的财力养兵和讨伐辽国、西夏了。 基本上就是这么个路子,有点像后世的社会主义。 而旧党则是希望限制君权,放任工商,不抑兼并,不与民争利,当然也不指望什么富国强兵了……这个路线,有点类似后世的资本主义。哦,还没有发展到帝国主义,而是一个弱小状态的资本主义。 这样的两伙人,把他们搁在一个朝堂里面,还要求他们不要结成朋党,要做无党派君子,一心为了朝廷和百姓奋斗云云的,那基本就是天真烂漫的想法了。 武好古当然没那么天真,所以他给自己的定位就很明确,就是幸近小人,官家心腹……只要靖康之耻还没来,幸近小人的招牌就得高高举着! 老子就是幸近小人,官家心腹,怎么着了? 谁要惹毛了本小人,谗言大大的有! 小人嘛,当然是要拍马屁的……所以他是不会空着手去拜访宰相韩忠彦的。海州的土特产,总是要带一些的。 “高丽参、老虎皮、云雾龙凤茶饼、东坡先生的真笔字帖、酒中仙……这些都是海州的土特产?” 看到武好古送来的礼单,韩忠彦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其实也不是清得和白开水一样的官,但是武好古提前奉上的正旦贺礼,还是让他觉得太丰厚了。 这些东西,包括苏东坡的字帖在内,在开封府这边的市价起码三万缗!即便在海州,没有两万缗也不一定能拿下来。 而且苏东坡的字儿还不是有钱就一定能得到的! “相公,除了东坡先生的那幅字,其他都不值甚底,”武好古笑呵呵地说,“云雾茶和酒中仙都不花钱的,现在海州那边的高丽参和老虎皮多得堆积如山,卖不了多少钱的。 哦,对了,下官还向海州的高丽商人订了十副虎骨,准备用来和人参一起泡酒中仙。这可是大补啊!等泡好了,也给相公送个十斤,补补身子。” 酒中仙因为纯度高,是可以用来浸泡药材和虎骨的,所以武好古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开展药酒生意。给一帮吃多了又不知道锻炼的富豪官僚弄得心理上的安慰。 一旁作陪的武好文也是一副孝顺女婿的模样,“岳丈,您就当那些是小婿送给您补身子的,便是御史知道了,也没甚好说的。” 有了台阶下,韩忠彦也就不再推辞了,只是好奇地问,“高丽参和老虎皮堆积如山?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高丽国的人参和老虎泛滥了?” 武好古笑道:“哪儿能啊,那是高丽人要花钱备战,所以才卖那么多东西给我们……哦,界河商市那边现在也差不多,毛皮、药材、鹞鹰都多得不行。不过那些都是从生女直地界卖出来的,女直人也在备战了。” “真的要开打了?”韩忠彦问。 “没那么快,”武好古笑着,“得等辽主驾崩啊……本来明年开春一准打起来,但是磨古斯却被契丹人打死了,这下契丹人腾出手了。 所以现在高丽、女直都要摸契丹人的底牌。若是辽主驾崩了,辽国就得乱上一阵子,他们正好开打。” 韩忠彦摸着胡子,武好古虽然是幸近、小人、恶儒,但是能力还是有的!三言两语就把辽国、女直、高丽三方分析的一清二楚。 “辽主七十多了,又传说染病,怕不久于人世。也就是说,明后两年间,高丽人和女直人就要打起来了?” 韩忠彦拈着胡子,目光一转,看着武好古,“崇道,你觉得我朝应该如何以对?” “应该让他们两败俱伤。” 武好古的回答大大出乎了韩忠彦的预料。 “难道不是扶植一方,使之做大以共谋契丹吗?” 武好古看着韩老头子,笑了起来,“相公,您老和下官说笑吧?您这话说的和章相公一样啊。” “大哥儿,”武好文插话道,“我岳丈怎么能和章惇一样呢?章惇可是奸臣啊。” “哈哈哈。”韩忠彦无所谓的大笑了几声,然后又放沉了语气,“崇道,你和老夫说实话,你觉得大宋有能力图谋契丹吗?” “有啊,”武好古笑着,“不过不能靠和蛮夷联手。” 韩忠彦一愣,“为何?” “因为契丹是蛮夷中最仰慕汉家文化的,是蛮夷中的文明之人。”武好古说,“而阻卜、女直之人都是不服王化,不信孔孟的真蛮夷,只有野蛮悍勇。若是和他们一起瓜分辽国,就会让这种真蛮夷得到辽国的冶铁之地、牧马之地和一部分农耕产粮之地。 到时野蛮悍勇之夷就会人数大增,还会拥有足够的铁器和战马,从而变成我朝真正的大患!” 武好古意思就是:不怕蛮夷太野蛮,就怕蛮夷有铁器。 没有足够的铁器打造兵刃盔甲,蛮夷再野蛮也只能在北面吃草。可要是让他们拥有了农耕文明的铁器和粮食,那么大宋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当然了,现在女直人还是有办法得到不少铁器的。要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在后来吊打契丹了,说起来磨古斯的阻卜可不比完颜家的女直人少,也不是不够野蛮,而是长期铁禁遏制了阻卜武力的发展。而且契丹对女直的铁禁也是存在的,只是控制力度不够强而已。 若是真的让女直人拿下了辽东道的冶铁中心铁州,那女直军队的装备水平铁定超过现在的宋军…… “高丽呢?”韩忠彦问,“高丽打败了女直,我们再和高丽联手可以吗?” “高丽打不下女直的。”武好古摇摇头说,“女直的土地都是林海雪原,比不了高丽富庶,养出来的人自然悍勇善战。而且高丽和女直打来打去有甚好处?女直的土地要真有很多油水契丹人强横的时候早打了,还轮得到高丽?” ------------ 第449章 点亮灯塔 完 句句在理啊! 韩忠彦捏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又瞧了武好文一眼,也是十分喜欢。武家这对兄弟,果真都是好汉子。一个十八岁就东华门外唱名,一个二十多岁就是德才兼备的小人了……将来总有一家将门可以开创的。 “大哥儿,你的意思是……单凭女直一族的力量,就能打败契丹人了?” 武好文听武好古说话好像是说天书一样,难得有机会插话问一句。 “怎么说是女直一族呢?”武好古笑着,“磨古斯虽死,阻卜人又没灭绝,等他们有了新的汗王,又会再次造反的。他们被契丹人撵去了险恶苦寒之地,不造反也没事儿可干。 另外,辽国不是还有一群整天琢磨着造反的渤海人吗?渤海人在辽国是最苦的,被人称为渤海苦奴,不造反没甚出路。 而渤海女直本是一家,只要女直举起叛旗,渤海人一定跟进啊。所以女直反出了气候,契丹人就会同时面临阻卜、女直、渤海三个强敌的夹攻了。” 辽国就那么点油水,契丹人和汉人大族瓜分了,别人自然苦哈哈的,那就只能寻思造反了!契丹人要强大也不怕,但是他们自己不行了还能怎么办? “那么现在……女直人成气候了吗?” 武好古又叹了口气:“就看辽主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了,若是能撑上几年,或许可以再打一仗,把契丹兵马开进女直人的土地。要不然,女直的做大是阻挡不了的。” 现在的女直虽然没有正式建国,但实际上大部分女直人已经脱离了契丹人的控制,被完颜部掌握了。女直完颜部的地盘,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了。如果契丹人不能把军队开进完颜部的地盘,那么完颜部就会继续发展壮大,直到可以向契丹人发起挑战。 而契丹人如果不能迅速击败女直这个挑战者,阻卜、渤海都会跟进。到时候无非就是大辽国分裂成几块,还是契丹被女直或阻卜取代而已。 即便契丹人侥幸打败了女直人,赢得了护步达岗之战,也不过是延缓了崩溃的时间罢了。因为契丹打死了磨古斯,克烈部(磨古斯是克烈部的王汗)也没灭亡。同样的,他们即便打死了完颜阿骨打,生女直也不会消失。 只要契丹人不能自强起来,也不能带领各族人民共同富裕,那穷凶极恶的挑战者就会不断出现谁让契丹人占据了北国最好的土地,还能得到大宋的岁币,日子太好过了,实在让那些被契丹人挤到穷乡僻壤去的蛮夷垂涎三尺啊…… “那我们大宋又要如何收复燕云之地呢?”韩忠彦看着武好古问。 他虽然是正人君子,不过也不是对朋党之争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神宗、哲宗两朝中,“正人君子”们之所以总是失势,主要就是因为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让官家满意的收复燕云的办法。 而没有燕云之地屏蔽,大宋的首善之地开封府就时时刻刻摆在蛮夷的尖刀底下,怎不让官家提心吊胆呢? 一群没有办法让官家睡安稳的君子被打发去岭南看海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靠界河商市来收复。”武好古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啊?”韩忠彦愣了愣。“怎么可能?一个商市,怎么可能收复燕云?” “若是能让界河商市成为燕云豪门和草原权贵的财富存放之地,成为辽国失势权贵家人宗族的退避之所。那么界河商市就会在辽国国中大乱之时,就会替代析津府城成为燕云之地的首善之区!” 武好古的办法就是让界河商市变成燕云十六州的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变成一座吸引燕云乃至整个大辽国精英的灯塔,就如同辽国南京析津府如今的地位! 想要收复燕云之地,打下多少州城、县城,意义都不是很大,析津府,也就是燕京才是真正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城市。 在历史上的三次宋军北伐战争中,只有打下燕京,宋军才算在燕云地区真正站稳了脚跟。 可宋军显然没有攻占燕京的能力,历史上宣和北伐的时候,虽然一度攻入了燕京,但是最后依然被辽人逐出。 所以武好古干脆另辟蹊径,用界河商市去和析津府城争一争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 虽然政治中心是争不了的,但是燕云地区的经济命脉和文化意识都被界河商市掌握,那么大宋也就有了可以和契丹人在燕云地区分庭抗礼的基础。 如果契丹人在塞外草原的统治崩溃,依靠界河商市的影响力,大宋甚至可能不战而胜! 这就是武好古的如意算盘! 而如今,随着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病重,界河商市这座灯塔,已经到了可以开始点亮的时候了。 大辽帝国的贪官污吏们,界河人民欢迎你们! “崇道,你的话,老夫会仔细考虑的。”韩忠彦捋着胡子,“还有个事儿,老夫想听听你的意见。 便是枢密院兵学司!现在有御史上疏说枢密院兵学司乃是章惇的私兵,你觉得呢?” 兵学司果然犯忌了!武好古从来都没有看好过兵学司的前途!他推动兵学司,不过是用来陪衬界河商市的……宣称一个商市可以完成收复燕云的任务还是有点不靠谱,精兵还是要练一些的吧? 可是在大宋练兵真个是比登天还难啊! 武好古看着韩忠彦,沉默了一会儿:“相公,您是想……摸一摸上面的底?” 韩忠彦只是沉吟着不做回答。 武好古笑着说:“那下官明日就去打听则个。” …… 比武好古早几日回到开封府的张叔夜,这个晚上正在张家将门的府邸中,一所不大起眼的跨院里,和自己的堂弟张克公对饮。 张克公前一段时间刚升了官,他的阳谷县尉任期也满了,这几日正在守选。 “要是章相公还在,我倒是可以替你去分说则个。” 张叔夜有点儿郁闷。他虽然是开封府将门的根底,但却是从西军军前提起来的文官,算是比较特殊的存在。而章惇虽然是被开封将门敌视的新党领袖,但却对张叔夜有那么点知遇之恩……若是章惇还在位子上,张叔夜的前途可就要光明许多了。 “嵇仲,你是不会被章惇牵连的。” 张克公虽然在开封府守选,官职也不高,但是他的消息却非常灵通这事儿其实还是他自己善有善报了! 他的好朋友范之进现在可是大貂珰庞宽的门人,不仅负责教庞宽的几个傻侄子读书,还兼职给庞宽做个书吏,耳目可真是通灵到极点了。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你还有个天赐的良机,兴许可以掌握一支精锐。” “一支精锐?”张叔夜看着族弟,“介仲,你是说……兵学司的那几百人?” 枢密院兵学司现在已经迁到沧州去了,而且也搜罗到了近500名西军、河北禁军和开封禁军中选拔出来的杂品武官。正由慕容忘忧和赵钟哥等人在训练调教,张叔夜自己也参与其中。 “慕容老头和赵钟哥终究是辽国来的……”张克公言道,“章相公相信他们,可不代表上面相信他们。” 张叔夜轻轻点头,只是自语道:“不过那两人的确有点门道,这些日子已经摸索出一套适合我们宋军的战术和训练方法了。” “那不是挺好?”张克公笑了笑,“哥哥正好把这些法门拿到手,日后还怕不能大用吗?” …… “这些日子,火已经烧到兵学司了?” 从相府出来,武好古和弟弟武好文骑着马,并辔走在热闹的开封府街头。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这是武好古在大宋度过的第三个新年佳节了,和前两个新年一样,开封府上下,满满的都是年味儿啊。 不过武好古的心头,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大宋的封建主义灯塔虽然可以点亮,但是练兵育将的兵学司却看着要被废弃了。 没有了兵学司,大宋将来上哪儿去寻精兵?没有精兵,光有个灯塔顶屁用?看来这靖康之耻,还是要来的样子啊。 “唉,那个衙门多遭人恨?”武好文仿佛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笑吟吟道,“兵学司里面500个小武臣,将来都要授官啊!一榜进士才561个官,开封府恁般多的将门一年才能分到几十个荫补的名额,兵学司一次就拿下500个官……” 说的也是!武好古回头看看自家的兄弟,也不知他的儒学有没有进步,不过做官的经验是积累到一些了。 “你岳丈是何想法?” “当然是裁撤了!”武好文笑道,“只是曾布、安焘拦着不让,他们想把兵学司变成自己的刀把子。” 曾布是右相,安焘是知枢密院事,两人都是新党的干将,想要保住枢密院兵学司对他们而言,兵学司不仅是用来北伐的利器,而且还是用西军小将整顿河北禁军的工具。 武好古突然勒住了缰绳,他胯下的走马也停住了脚步。 “大哥儿,您这是……” 武好古皱着眉头道:“你先回吧,我要去拜访高大哥,今晚便不回家了。” ------------ 第450章 殿前武士 一 和弟弟武好文分手后,武好古就带着奥丽加直奔高俅新置的宅邸而去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武好古的这位高俅哥哥已经换了两次房子了。现在搬到了开封府城西厢靠近原本的端王府的一处大宅子里面,从这处宅子到端王府是很近的,入了端王府后可以通过新修建的甬道直接进入皇城,的确是非常方便的。 在换房子的同时,高俅的官职也升得飞快,现在已经升到了从八品的东头供奉官,还接了潘孝庵的亲王诸宫司使这个肥缺,替赵佶打理小金库。 而潘孝庵在赵佶亲政后也马上升了官,武阶官跃升到了从七品客省副使,被派去延州当兵马钤辖了。潘大官人当然是不会打仗的,而且西北的兵马钤辖没有多大的实权。宋徽宗把潘孝庵这个银行家派去西北,自然是让他镀一镀金,顺便招揽一些西军的悍勇之将,将来才好大用。 呃,宋徽宗是圣君嘛,圣君总是需要文治武功的,所以他得培养个把带兵打仗的心腹。 现在他的三大心腹中,武好古是画商出身,看起来培养不成将军的。 高俅比武好古也强不了太多,就是个蹴鞠高手,也不大像能打仗的样子。 倒是潘孝庵看着相貌堂堂,又是开国名将潘美的后人,而且还当过捧日军的指挥使,有点像了。所以就很悲催的去了延州积累军事经验了…… 当武好古来到高俅府邸门外的时候,发现门外的街上停满了马车。马车边上都穿着绫罗的豪奴家仆守着,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武好古也不排队,直接驱马到了高府的大门口,一个大概是高府奴仆的汉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打量了一下穿着朴素的武好古,用鼻孔哼了一声:“此处乃是高宫司宅邸,要拜见的且去排队!” 还要排队啊!武好古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微微一笑,心说:现在年关将临,可是送礼的大好时节啊!也不知道我家门外是不是也车马如龙? “本官是东上阁门副使,勾当界河市舶司,带御器械武好古。”武好古自报了家门,然后笑问道,“可以进去了吗?” “哦,是管市舶司的官儿……”看门的高家人吸了口气儿,市舶司有钱啊!然后他又看了看武好古身后,没有车马跟着,只有一个骑在马上的金毛婢跟着,难道是送给自家老爷的礼物?可是这礼物怎么还挎着一柄长剑?看上去凶巴巴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咬人…… “您老高姓大名是……能再说一遍吗?”高家的门人也是老资格的汴梁子了,知道反常必有妖的道理。 “武好古,”武好古笑道,“我是高师严的朋友。” “啊,您就是共和行的武东门啊!失敬,失敬!”高家的仆人总算反应过来了,连忙换上笑脸,躬身行礼。 武好古也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还笑着吩咐身后的奥丽加打赏了对方一个小银挺,然后看着那人飞也似的跑去通报。 过了不到一刻钟,就看见高府的正门大开,高俅带着几个豪奴快步迎了出来,看见已经从马上下来,笑吟吟站在那里的武好古就上前唱了个肥喏,“大哥儿何时回的开封府?怎不叫人来知会一声?” “今日午后才到,”武好古笑道,“先去了韩相公府上,然后就来哥哥这里了,只是来的匆忙,没带礼物,明日定叫人送来。” “大郎说得是甚话?你人来了就行,送甚礼物?你我可是兄弟……莫在门口傻站着了,且随我来。来人呐,让厨房准备酒宴,送去松林阁。” 说着话,高俅就拽着武好古一并走进了自家的府邸。 高俅的府邸是大院深宅,虽然比不得梨花别院和潘家园、小潘园,但是在开封府城内,却也是第一等的大宅了。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在诺大的宅邸里面走着,接连穿过几个院子,在高府后宅一处僻静的院子外停下了脚步。 高俅用手一指前方,“你来的可是时候,且带你去见个妙人。” “妙人?”武好古皱了下眉头,妙人肯定是个女的了……放在高俅府中,也不知道和他是什么关系? 武好古知道这个年头宋朝的大官人们在私生活上很是糜烂,家姬、家伎送来送去都是稀松平常的……可是作为后世来客,武好古还是不大习惯。 进了院子,武好古便看见一座三面都被松树包围着的小楼,孤零零矗立在那里。 这座小楼的位置,极其偏僻,而且有松林遮蔽,在高俅的府中算是个相对独立的区域,也不知道是谁住在这里? 武好古跟着高俅走进了小楼,小楼里面已经点了不少灯笼蜡烛,灯光昏暗,可以看出此间装饰得非常秀气,空气里面还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显然是女人的闺房。 “春娘子,高俅和武大郎来了。”高俅喊了一声。 “奴家这就下来。” 这声音听着有点儿香艳,也有点耳熟,武好古却一时想不起那人是谁。这时楼梯响动,一个红衣佳人,已经盈盈而来,走到了武好古和高俅跟前,行了个福礼:“奴家春兰,见过二位大官人。” 春兰?武好古马上就认出眼前的女人了,正是赵佶最早宠爱的宫女春兰。 一个宫人,怎么会出现在高俅的家中?还有……她不会就是高俅说得妙人儿吧? “高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春娘子怎么会在这里?”武好古有些惊讶地问。 “呵呵,”高俅笑道,“边喝边说吧……春娘子,可方便吗?” “怎么不方便?且跟奴来吧。”春兰只是浅浅一笑,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往一处偏厅走去。 “高大哥,这是……”武好古干站着不敢挪步。 春兰怎么都是皇帝的女人啊!她怎么出宫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郎,”高俅压低了声音,“此处离端王府最近,有暗道相连,官家有时会微服到此和佳人相会,由春娘子主持。” 原来如此,这个赵佶还真会玩啊! 武好古明白了,原来这里就是赵佶在宫外的一个“体验生活”的窝点。赵佶一定是借口回端王府(端王府是潜邸,不会再派发出去,通常会改个道观什么的)看看,然后就通过密道进入了高俅府中……看来高俅才是真正的第一心腹啊! 高俅笑着说:“大郎,其实这春娘子该跟着你才是……你是花魁行的大东家啊!女人的事情,你该比我熟悉啊。” 这话说的……武好古心想:自己堂堂一个大儒,怎么就成御前皮条客了? 高俅也不管武好古怎么想,拉着他就进了偏厅,偏厅里面灯火通明,中间摆着个方桌,桌上已经放好了茶具,桌子边上放了一个红泥火炉,火炉上是一只镌刻着龙纹的银壶,白雾从壶口袅袅升起。 春娘子正在点茶,她用一个竹匙从纸囊中取出浓绿的云雾茶,放在一张白纸上,拂去细碎的茶末,投入紫砂壶中。然后拿起银壶,倒入沸水。她的手法极其老练,倒入的沸水刚好和壶口平齐,卷紧的茶叶微响着舒展开来,丝毫没有溢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随即飘散出来。春娘子拿起紫砂壶盖,熟练地撇去壶口的细沫,盖好,又用沸水淋在壶上。 在等待壶身水迹干涸的当口,武好古已经开始和高俅谈正事儿了。 “高大哥,你可知道枢密院兵学司的事儿吗?” “兵学司?知道,”高俅一笑,“马上就要裁撤了。” “肯定是裁撤?” “那是啊……”高俅道,“这事儿本来就胡闹,中枢掌兵啊,祖宗家法是假的不成?这是要出了居心叵测的权臣怎么弄啊?” “可是没了兵学司,来日北伐燕云谁去?” “北伐燕云?不会吧?现在不是和大辽国挺好的吗?” 武好古听了这话眉头大皱,高俅后来不是太尉吗?怎么压根就不想打仗的事儿? “高大哥,”武好古顿了顿,“你就没想过把兵学司拿在手里?” “没想过,一点都没想过!”高俅连忙摇头,“这事儿太遭人恨了……大郎,你可千万别打兵学司的主意啊,这可烫手,也就是章惇那个老贼敢做。” 武好古皱眉,“那官家是何意思?” 高俅还是摇头,笑道:“官家从不和我说这些,我也不问。” 你就管拉皮条吗? 武好古腹诽了一句。 “那高大哥平日和官家都说甚底?” “当然是女人,还有……琼林宫!”高俅笑问道,“大郎,琼林宫可是你的事儿!得抓紧准备了,现在太后身体不好,要是她老人家不在了,这琼林宫就能开始弄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那兵事该和谁去说?” “你大舅子潘十一哥啊!”高俅道,“瞧官家的意思,是要提拔他做三衙管军,将来如果要北伐燕云,就该他带兵了。” 什么?潘孝庵带兵?他就一银行家!让他去大宋还能有救吗? “高大哥,你就真没想过……” “没有,没有。”高俅一摆手,“大郎,琼林宫才是要紧事情!官家胃口起来了,你可不能让他失望啊!” ------------ 第451章 殿前武士 二 事情有点出乎武好古的预料了! 本来应该替赵佶管兵的高俅,现在成了御前皮条客,而带兵打仗的事儿,看着要交给大银行家潘孝庵了……也不知道潘孝庵会不会把禁军变成收放高利贷的衙门? 而且潘孝庵现在并不在开封府啊!他在延安(延州)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等他回来,兵学司差不多也该散了。 兵学司的那500来个生员可是章楶、吕惠卿他们俩严格把关挑选出来的。特别是其中350个从西军选出的小武臣,个个都是有真本事,上过战场,杀过西贼,而且年纪又小的“将种”。也就是章惇、曾布、章楶、吕惠卿这几个知兵用兵的文官大佬才能逼西军将门把这些“宝贝”拿出来。 要是让潘孝庵去,人家鸟都不鸟你!你一银行家练什么兵啊?懂吗?看见过杀人吗? 所以这500人一旦散去,就再也没有集中起来的可能了。至少武好古和潘孝庵是没办法了。 虽然慕容老头和赵钟哥这二位还在,还是能给武好古训练出一些指挥步兵的小将的。那种指挥长枪兵、弓箭手、刀盾手和弩兵的军官并不难培养。只要六艺书院能办起来,把书院毕业的学生拿去训练个两三年,差不多也就能用了。但是骑兵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武好古这些日子没少练马术,可是依旧掌握不了骑在奔跑的马背上开弓射箭的技术。 而武好古的那四个“阻卜小奴隶”则可以站在奔跑的马背上射箭!真可以玩杂耍了……这样的技术,连林冲和西门青都不会! 按照慕容忘忧和赵钟哥的说法,真正优秀的骑兵还是要靠养成的。因为骑兵不仅仅是骑马行军和作战,还有养马、相马、驯马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像武好古这样不怎么熟悉马的主儿,练到骑马行军、骑马冲锋差不多就到点了,骑射只能勉强为之。而要精通相马、养马、驯马,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骑兵中的具装甲骑,也就是披甲打冲锋的重骑兵其实是一个团队——不是一兵一骑,而是一个正兵配落干辅兵,再配上一到两匹战马,落干匹走马和驮马。就和欧洲人的骑士差不多,一名骑士要配上一大堆随从才能作战。 这么一个团队,最好是来自一个家族,父子兄弟主仆之类的,这样才能互相信任,并且有足够的默契。 另外,这种家族制的骑兵团队也有利于战马和骑士的补充——战马、走马和驮马最好是私有的,由他们自行养育和配种,人马的盔甲兵器,也由他们自行保养和购买。而骑士本身也有父子兄弟进行传承,老的战死了,小的可以替补,从而保证部队的战斗力。 也就是说,现在真正好用的重骑兵应该是以“家”而不是以个人为单位的。后世欧洲人那种没有什么装甲,或者只有胸甲的重骑兵,实际上是火器时代的产物,而且那时候的战马也和中世纪不一样,那是几百年不断改良培育出来的“怪物”,冲锋速度极快,不会给对手太多的开火(射箭)的机会。 但是在如今的宋朝,武好古不可能造出18世纪、19世界才装备的那种火炮(就算能造出火炮,也和几百年后的东西不能比),也养不出能够疾速飞驰的纯血马。 而且,包括武好古在内,也没人知道近代骑兵是怎么训练的?那种科学训练的方法,也是欧洲人在一代代封建骑兵运用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 所以武好古思索了很长时间之后,觉得以后的骑兵路线,还是只能老老实实走封建主义的道路。 把马种搞好了,把青唐瘊子甲锻造出来了,再养成两三千个骑兵之家,精锐的重骑兵自然就有了。 现在马种已经有点眉目了,青唐瘊子甲也不是很难办——武好古知道问题出在矿石和煤炼铁上,有了方向,剩下的无非就是花钱了。 而那两三千个骑兵之家却不大好弄。海州武家、阳谷西门家,还有南迁的慕容家,可能还有到界河商市避难的辽国权贵贪官,这些都是骑兵之家的来源。武好古“买”来的阻卜小奴隶也能走“马木鲁克”的路线。但是究竟能凑出多少,武好古也没什么把握,而且对契丹人和阻卜人也不能太过依赖……要不然搞出个宋朝版的安史之乱就不好了。 所以武好古早就留意到兵学司里面的几百人了……那可是几百家啊!他们这些人都是有宗族子弟的,而且自己还能养育子女。如果能让他们在沧州拥有庄园——给个50亩100亩的可不够,起码得上千亩——将来就会变成数百个骑士家族或武士家族。至少在未来的几十年内(封建嘛,时间长了难免会腐朽),他们是可以保质保量为大宋提供重骑兵的。 “高大哥,”武好古知道要拿下兵学司里面的那些“武士”,就必须拉上高俅这个“御前皮条客”一起使劲儿,所以斟酌了一下用词,笑着说,“你我都是官家的心腹,自然应该为官家将来的大业考虑则个。” 他说话的时候,春兰已经点好了云雾香茶,给高俅和武好古分别斟了一盏。接过茶盏后,武好古抿了一口,然后又说:“我们不是替自家争那几百个兵学司的生员,而是替官家争那些生员啊!” “替官家争?” 高俅听了这话心里直摇头,这事儿关自家甚底?自家又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不过是幸近小人罢了……小人要安守小人的本分啊! “兵学司是保不住的,”高俅摇摇头说,“虽然曾布和安焘想要用兵学司训练小将去整顿河北禁军……但这事儿犯了宰执掌兵的忌讳,官家可不是先帝恁般容易被人蒙蔽。那两位到如今还没看清这一点,我瞧着他们俩也逍遥不了太久了。大郎,你得在海州给他们预备好房产了。” 高俅和赵佶在一起的时间,要比武好古和赵佶在一起的时间长太多了,自然知道赵佶有多“圣明”了。之前的官家赵煦是肯放权给大臣的,可是如今这位官家却不是这个路子,他可没赵煦那么宽的心…… 高俅又说:“而开封府的将门,也没有任何一家敢接兵学司的摊子,我朝的家法你也懂的。” “那官家到底想不想收复燕云?”武好古问。 高俅喝了口茶,笑道:“这事儿我朝那位官家不想啊?可想有甚用?” 别人想没有用,但是赵佶想就有用了……因为大辽自己要跪了!而且就算赵佶不想燕云,女真人到时还想开封府呢! “燕云是想的,兵又不能练,那官家到底怎么打算?” 高俅一笑:“还不是打西军的主意?二十万西军啊……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新军不练了,西军还要往散架的方向折腾? 武好古正细细品着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高家女使的声音:“老爷,酒菜都备好了,能上桌吗?” 高俅瞄了武好古一眼,嘻嘻笑道:“大郎,给你准备了正宗的开封菜,我们一边吃一边聊……说好了,只聊正事儿!” “甚正事?” “一个是琼林宫,一个是刘娘子。” “刘娘子?”武好古一愣,“谁家的?” 高俅说:“是州北瓦子旁边一家名叫刘家酒铺的闺女,年芳二八,姿色明艳……杨大官出宫办事的时候见到的。” “十六岁?”武好古一愣,“现在官家喜欢年纪小的了?” 一旁的春兰插话道:“是啊!要不奴怎么被打发出宫了?” 高俅笑道:“大郎,明早上跟我一块去画个写生,下午再进宫献给官家如何?” “果然是正事儿!”武好古点点头,“行,明天一早就去。” “这就对了!”高俅想了想,又说,“还有琼林宫……你上次说要拆了都亭驿卖地赚钱,这事儿怎么操办?我可是一点办法没有啊!” “我有办法,有办法的,这事儿好办。”武好古连连应道,“让辽使抱怨都亭驿破旧,还闹鬼不就行了?” “让辽使……”高俅翻了翻眼皮,“他们能听你的?” “不能,”武好古认真地说,“但是我有钱。” “对对对,有钱好办事啊。” “还有那个将作监的李诫得让他夺情出来做官啊,要不然谁去盖琼林宫?” “这个……不大好办,他弟弟也想夺情,结果给御史一顿狠批。” “不好办也得办啊!他弟弟的官谁都能当,可他的将作监谁能干?而且他爸爸,那个礼部尚书李南山都八十一岁了,过两年要死了,不又得守孝三年?” “也对,明天我们一起和官家提这事儿。” 武好古点点头,“不过兵学司的事儿,你也得帮我,便是保不住兵学司,那些生员也得给官家保住了。” “那些生员?”高俅眉头那个皱啊,那些生员打发回陕西不就行了……武好古也忒多事!就不能好好做个近幸小人吗? “也罢,也罢,”高俅便是一叹,“容我想想办法……” ------------ 第452章 殿前武士 三 同一个夜晚,在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判中书事曾布的府邸中,来访的张叔夜正跟着曾布的四公子曾纡行走在一条长廊之上。 张叔夜的差遣中有一个枢密使兵学司博士,而曾布之前又是知枢密院事,两人因此有了交集。而且曾布也和章惇一样,非常看重张叔夜的才华。现在的开封将门中真正能用兵的不多,文官之身的张叔夜可以算是一号了。 而且张叔夜日前已经连续被赵佶召见了两次,而且都是越次入见,充分说明了官家赵佶对其的重视。 而张叔夜在面君的过程中也表现突出,在赵佶问起辽国事务和兵学司情况的时候,都对答如流。 所以曾布对其也颇为重视,哪怕现在已经过了戌时,天色都漆黑如墨了,今年已经65岁的老丞相还是要强打精神接见张叔夜——明天一大早,曾布还得上早朝呢! 书房之内,打了个哈欠,上了年纪的曾右相端起女使刚刚送来的参汤,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埋头到了桌子上的一封长信上去了。 信是曾布的弟弟曾肇从海州寄来的,说了两个事儿,一是云台学宫所设课程的事儿——课程有点杂!包括儒学、算学、史学、自然之学、律学、骑马、射箭、击剑、诗赋、音乐、绘画、海外风物、地理等等。 那么多的课程,而且大部分都是杂学……苏东坡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难道想用云台学宫的“杂而不精”和专注儒学的荆公新学争正统吗? 另外,苏东坡还收了武好古那个幸近小人作弟子,这事儿居然还得到了范纯仁、韩忠彦、程颐还有章惇那厮的支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而另外一件让曾布有些犯愁的事情,仿佛也和武好古有关。武好古提出在海州朐山县城旁,用来安置贬官的天涯镇搞什么“士约”……要让贬官和天涯镇的大商、大工一起搞自治。 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啊!贬官应该闭门思过啊,怎么能去搞“士约”呢?而且海州的大工、大商也不能“约”啊,这些工商户得由官府管制才对!怎么能学界河搞什么“约”呢? 界河商市的《界河商约》已经够讨厌的了,就应该取消……说实在的,如果官家真的相信武好古,干脆让那厮去当界河商市之主得了。将来大军北伐时,就只管向他要钱粮民伕便是了。他若能做好了,给个节度使(指阶官)又如何?要做不好,砍了脑袋便是! 现在弄出个什么商会,把全开封府的将门都拉下水了,将来出了篓子就是法不责众,总不能把满开封府的将门都砍了吧? 老丞相正头痛的时候,他儿子曾纡带着张叔夜就进来了。 “下官张叔夜见过曾相公。” “嵇仲,坐下说话。” 曾布客气地一笑,抬手示意张叔夜落座。 “嵇仲,现在有御史弹劾兵学司是章相公的私兵,你怎么看?”曾布皱着眉头问。 兵学司他是想保住的,没有兵学司训练小将,无论整顿河北禁军还是编练新军,都是办不到的。 如果整顿不了河北禁军,也编练不了新军,国家将来拿什么北伐燕云?靠西军那几万精锐肯定不够啊! 而且大宋禁军五十多万人呐,就五万能打,剩下四十多万全是废物点心怎么弄啊?天下无事也就罢了,万一北国真被武好古那个小人说中了,到时候谁去复燕云抗蛮夷? “相公问的事情,下官不知。”张叔夜回答,“但是下官却知道兵学司是真的在做事的,而且做得还很不错……那个从辽国南来的慕容先生是真懂兵事的,他的学生赵钟哥也有真本领。这一年多来,他们也的确摸索出了一套练兵的办法,下官觉得是很好的。” “是吗?”曾布问,“好在哪里?” “好在严谨、实用、有章法可循。”张叔夜说,“他们的法子把带兵、练兵、行军、扎营、战阵、后勤、筑城等战阵之学都变成了可以遵照行事的章程。只要照着章程去做,总不会太差。” “是效程不识之法吗?”曾布低声问了一句。 “对,就是西汉程不识的办法。”张叔夜说,“而且学得很好,极有章法。” 程不识是汉武帝时代的名将,以治军严谨,作战沉稳著称。此公行军打仗讲究的是章法,各级职责明确,纪律严明,编制清晰。凡是他率军作战,前面一定有斥候,左右一定有掩护,一队一队互相呼应,互相照管,安营扎寨也很有章法。 虽然他用兵打仗多年也没取得什么重大胜利,但是也没让匈奴占过便宜,算是一个很能让人放心的将领。 “看来章子厚没有看错人啊。”曾布欣赏地点点头,“那些初窥用兵之法的人,都喜欢用奇谋妙计取胜,把敌人当成傻子来骗。而真正老于战阵者,却是讲究章法,务求谨慎,先立于不败,然后再求胜的。 嵇仲,你能觉着他们的办法好,说明你是真通了兵事,将来可以做个阃帅了。” “相公,”张叔夜说,“朝廷若真要北伐,下官还是转武资去带兵吧。” 宋朝文官只能做阃帅,也就是一路安抚使、制置使什么的,基本上不临阵用兵,是躲在后方城池里面画阵图、掌大局的。 可是现在不是能用电报电话及时了解前线情况的20世纪,而是通讯基本靠马的11世纪,主帅不临阵就很难有效指挥大军。 而且,北宋的文官也不能直接去练兵,只能指挥武将去练兵。而且武将也不能说练个十万大军什么的,一个武将直接控制的军队就是一“将”,五千到一万人而已。 另外,北宋的一路阃帅之下,通常还会设一个马步军都总管,不过一路都总管并不直接管辖“将”,也不许“兼将”,也不统辖州府的兵马钤辖,只是在战时拥有指挥权。 所以张叔夜要转武资,就只能先当一将之主(正将),自己调教出一万精锐,然后再做一路兵马都总管。 “你有这个想法倒也不错。”曾布点了点头,看着张叔夜,“嵇仲,若是兵学司保不住,你是不是马上就转武资?老夫倒是可以安排你去河北做个将主,也能给你五十个兵学司的生员。” 才给五十个?还有四百多个怎么办? 张叔夜有些犹豫,“相公,若只有一将精锐,将来也不能成事啊!而且如今兵学司中的生员之学了一年,还有两年的学业没有完成啊。” 曾布沉吟着,“老夫和你直说吧,兵学司要想不伤筋动骨保下来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把兵学司并入国子监武学了。” 国子监武学倒是一个文官可以掌握的“军校”,不过并不教军阵上的本事,而是个“武进士考试补习班”,和太学的性质一样。 之前章惇一度就想通过改革武学,最后觉得很难下手,才转而搞了直属枢密院的兵学司。 现在兵学司争议太大,曾布又想把它转回武学了。 “嵇仲,”曾布说,“你是想当武学博士,还是想去带一将之兵?” 张叔夜想了想问:“相公,若下官去了武学,那兵学司的500人……” “都派去河北禁军!”曾布说,“练新军怕是不成了,只能用他们去训练河北禁军。” “训练?”张叔夜不大明白曾布的意思。 曾布道:“可以派他们去相助河北禁军各将练兵整顿部署。” 这事儿怕是很难啊…… 张叔夜心里面摇摇头,不过他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 “不如把这500人都调入殿前司,组成一支殿前骑兵队吧!” 高俅这个时候终于给武好古想了一个招儿。 高俅笑着,“现在三衙禁军的骑兵都不大能骑马了,每逢大典时三衙管军都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坠马,说起来真是丢人啊。兵学司的那些个生员好歹马术不错,调入殿前司充门面也算保住了。” “有官职吗?” “肯定没有啊。”高俅摇摇头,“怎么可能给官做?500个官呐,真要给了开封禁军还不得闹起来?最多就是杂品武臣……” “那就给土地弥补吧!”武好古笑着,“给他们沧州的土地,一人给个1500亩吧……再让他们自备战马,自行训练子弟以继承兵役,再轮流入京服役。 或许还可以从禁军和民间挑选善骑之士,一并安置沧州北部,给予相同待遇,使之世为御前骑士。这样一次投入虽然较多,但是可以保证将来数十上百年都有骑兵可用,还不需要为其养育战马。可谓是一举多得啊!” “这倒是个办法,”高俅点点头,“这不就是唐朝的‘番上’法吗?轮流入京,也就不必让家属随行,也省得给他们在开封府安排住处了。沧州那边土地低廉1500亩地有2000缗怎么都够了,1000家就是200万缗……花钱虽然不少,可要是真能维持1000骑兵,倒也不贵。” 武好古笑了笑,“是啊,1000匹一等战马就得30万呢!” ------------ 第453章 殿前武士 四 回到开封府的第二天的午后,武好古才和高俅一块儿,在崇政殿中见到了已经做了快一年天子的圣君赵佶。 外面的天气很冷,正在下雪,崇政殿里面虽然生了暖炉,但是这座大殿毕竟年久失修,到处都在漏风,呆在里面一点儿都感觉不到暖和,甚至还能觉出一些阴冷潮湿,很不舒服。 怪不得大宋的官家都比较短命,这座阴森森的皇宫,可真不大宜居啊…… 心里想着要早点把琼林宫这件正事儿给办好的武好古,将几张铅笔写生图双手递给了赵佶身边的大貂珰杨戬。 “陛下,这位就是老奴和您说过的刘娘子……画得可真像啊,和真人一模一样。” “呵呵,”赵佶听了杨戬的话,淡淡笑了,“你也不看看那是谁画的?” “也是啊,画中第一人呢!” “唔,果然有些滋味。”赵佶这时又夸赞了一句,不过不是夸武好古的画,而是在夸画中的小美人。 美人姓刘,小字艳娘。人如其名,娇艳如花,不仅五官近乎完美,肌肤也洁白细腻,犹如凝脂,而且身才也好得没话说,小小年纪,胸前就鼓鼓囊囊的,个头也高挑。在武好古认识的女人里面,能和这位刘艳娘比身材的,大约只有阎婆儿和女儿阎惜娇了。 人家现在可是开封府第一艳妓了! 不过这位刘艳娘却比阎惜娇多出了良家女子的清纯,艳丽之中,带着清新,还有那种开封市井人家的小家碧玉的气质,一双会说话的明眸放出来的,全是对如意郎君的期盼和依恋…… 这滋味,和阎家母女的那种豪放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很不错,”赵佶笑着点点头,“且唤入宫中封个才人吧。” “喏。”杨戬满脸堆笑着应了一声。 “陛下,”武好古这时又摸出一张礼单,交给杨戬递了上去,“臣在海州听闻太后有樣,便寻了些高丽人参,辽东海参,长白山的猴头(猴头菇)、熊掌、雪蛤油,带来献给太后她老人家。” 其实武好古在海州的时候不知道向老太太一病不起了,他是昨天才听说的。不过反应还是非常及时的,马上让人从海州、界河送来的药材和补品中选出一些上品献入宫中。 “难得大郎如此有心。”赵佶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虽然轻佻,可是对后妈向老太太还是非常孝敬的。 “陛下,太后生病大概是因为皇城老旧潮湿,不宜老年人居住的原因。”高俅插话说,“奉上补品只能治标,想要让太后长命百岁,还得为太后盖一座宜居的园子。” 大孝子赵佶又点点头,“此事须得抓紧了……大郎,你说呢?” “陛下,”武好古说,“请将此事交给高宫司负责,下官自会全力配合,保证不花费多少,便可建成琼林离宫。” 会盖园子不是本事,会不花钱盖个园子那才是真本事! 赵佶这下终于满意了,他想了想又道:“其实宫中的封桩库颇有积蓄,只是不便动用罢了。” 现在掌权的不是蔡京那个奸贼,无论是韩忠彦还是曾布,在拦着皇帝不让乱花钱这方面是完全一致的。 “臣有办法筹钱,”武好古道,“请陛下放心。只是臣和高宫司都不懂营造,要尽快建成琼林宫,还需请李将作夺情出山。” 李将作就是李诫,《营造法式》的作者,大建筑师。 赵佶当然知道李诫的本事,马上应允道:“待琼林宫开建,便让他夺情。” “另外,臣还建议设立园林司,全权负责琼林宫及其周边区域的营建工程。” “可以……”赵佶顿了顿,“可以让高大郎来做知园林司事。” 他早就知道武好古的琼林宫计划了武好古要给赵佶建造的可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宫殿,而是一座“新城”。他可是非常热衷于“造城”的,界河商市一个,天涯小镇一个,云台学宫实际上也是一座学城,在开封府他也想建造一座琼林新城。 琼林新城当然不会有开封府城那么大了,有六七个平方公里就足够了。 其中的核心当然是琼林宫;其次是辟雍厢,就是包括国子学、太学、武学、小学、翰林学堂(教书画医学天文)、开封府学在内的学校区;再次则是使馆区,原本位于开封府城内的使馆,全都要迁往琼林新城;第四则是居住和商业区,琼林宫中也会设立两府衙署和大量的学校以及军营,所以就得留出盖民居、官居和商店酒楼等各种消费场所的地盘那可都是能卖出大价钱的学区房啊! 另外,武好古还计划在琼林新城西面修建“殿前武士”的兵营、马场、训练场(同时也归武学生使用)。 在武好古的设想中,“殿前武士”不是开封府的常住居民,他们户均在沧州北部拥有将近一平方公里的土地,可以建立庄园,半耕半牧,只需要轮番入京服役即可。 如果最后能有1000家殿前武士定居在沧州北部,那么开封府琼林新城外的军营里面也就常年居住500名武士和最多1500名随从以及一些随行的家眷。还有大约1000匹战马和1500匹驮马、走马,也会饲养在营区的马场里面。 有了这些“殿前武士”,将来若是有什么万一,被女真人打到开封府城外了,赵佶和赵桓这对父子总还有突围逃跑或是坚守琼林城的可能…… 当然了,武好古力推的殿前武士也不是完全为了圣君赵佶。因为番上服役的殿前武士仅仅是殿前武士这个集群的一部分,剩下的500名殿前武士,以及他们的子弟都在沧州的庄园里呆着。武好古开在界河商市的六艺书院和云台学宫分校,都很容易吸收他们入学,将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培养成武装博士团的一员。 实际上,那些殿前武士家族是用来“生产”武士(骑士)的! “只是这园林司之事,”赵佶这时皱起了眉头,“该由谁来提出?” 赵佶现在还是圣君,朝中也没有“丰亨豫大”的蔡相公,所以他要给自己建个离宫是不大方便的,自己也不能提出。 武好古奏道:“陛下,臣可以去安排则个,保管不会坏了陛下的清誉。” 赵佶点点头说:“如此甚好。” …… “大郎,如今北面之事,你如何看待?” 正事儿已经说好了,圣君赵佶又问起了和辽国、高丽国的关系。 大宋和辽国、高丽的关系本来轮不到武好古这个幸近来说,但是这两年他一直参与对辽谍报活动,对辽国的情况是非常了解的。 “陛下,”武好古说,“您以为大宋如今可以同辽国开衅吗?” “自是不能的。” “那将来若有一日,辽国内乱大起,阻卜、女真、渤海皆反,我朝应该趁机恢复燕云吗?” “自是应该的。” 武好古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上策就是在不能开衅的时候结兄弟之盟,在辽国大乱的时候阴图燕云。” 这个……仿佛有点不讲义气啊! “大郎,”赵佶眉头深皱,“你是说先结欢好,在辽国有难时悍然背盟吗?” “陛下,”武好古又奏道,“并不一定要背盟,契丹若能据有草原林海之地,压制阻卜、女真之蛮夷,我朝自有长久安泰,一年50万岁币也是值得的。若契丹不能据有草原林海,那我朝和契丹应该共守燕山防线,以阻挡北方蛮夷南下。到那时我朝可以让契丹余部称臣以换取援助,这样就可以养契丹以御胡虏了。” “若契丹不肯呢?”赵佶又问。 武好古笑道:“陛下何不以耶律延禧为兄弟?大难临头之时,耶律延禧又如何能拒绝兄弟的相助呢?若契丹无力平复大难,退居燕山之地,又如何会拒绝调整双方的关系呢?” 武好古的复燕路线,其实是将契丹当成了盟友而非敌人,同时也认定契丹不可复兴。如果宋朝给予契丹人财政和军事援助,让他们去和女真人、阻卜人打消耗战,无论能支撑多久,总归消耗了女真、阻卜的元气。同时契丹人的元气也会在战争中消耗殆尽,到那时依附大宋这个兄弟之邦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高丽国呢?”赵佶又问,“高丽准备和女真开战,我们应该援助谁?” 武好古道:“陛下既然要和契丹做兄弟,何不询问契丹国使的意见?在高丽和女真之战的问题上,大宋和契丹并不是对手,因为要开战的是高丽人和女真人啊!” “大郎,你的意思是我们和契丹人都做渔翁,让高丽国和女真人斗个你死我活?” 武好古笑道:“让他们斗吧,我们顺便也看看谁才是真正强悍的蛮夷,好心中有数。 另外,海州东南千里之外有海岛小国耽罗王国,世为高丽藩属。若是高丽和女真两败俱伤,或可令其向我大宋纳贡称臣。耽罗王国距离日本仅仅五百里,若归属我朝,那日本臣服之日也就不远了。” ------------ 第454章 殿前武士 五 从皇城出来,武好古没有马上回府,而是直奔首相韩忠彦的府邸而去。 韩忠彦现在可是他弟弟武好文的老丈人!而且韩忠彦这个“无党君子”的路线,对武好古这个吏商是比较有利的。虽然相州韩家在韩琦那一辈也是不好说话的文官士大夫,但是到了韩忠彦这一辈,已经变成了开封府勋贵集团的一员了。 另外,韩家还有另外一项其他勋贵没有的特权,就是世镇相州!知相州事一职,已经在韩家人手中传了三代了,在历史上能传四代。虽然韩家在相州并不是真正的诸侯,和世镇府州的折家不能相比。但是相州韩家的屁股,是不可能坐在开封勋贵豪商集团的对面的!对于“地方自治”,相州韩家也不可能反对。要不然宰完界河商市,就该轮到相州韩家挨刀了…… 因此双方现在既有共同的立场,又有了共同的利益,而且还是亲戚,有什么理由不互相提携呢? 如果把韩忠彦这个宰相换成张商英或是蔡京,对武好古可没有一文钱的好处。 所以知道韩忠彦的相位岌岌可危的武好古,现在可是很替他弟弟的老丈人担心的! 而决定相位归属的关键,据武好古所知也不是圣君赵佶的好恶。赵佶其实是亲旧党的,向太后是旧党、王诜是旧党、米芾其实也是旧党、高俅同样是旧党,出入他潜邸的人物,几乎就没有“新”的。只有一个属于新党的墙头草蔡京和他比较友好。 可是在历史上,赵佶最后还是走上了“绍述”的路线。究其原因,无非还是“功业”二字。 旧党君子如果成为赵佶建功立业的绊脚石,那么被打压抛弃也就是必然的了。 而要保住韩忠彦,那么妥善处理好“殿前武士”、“高丽-女真战争”和“琼林宫建设”这三件大事就非常重要了。 韩忠彦回到府邸的时候,也有点头昏脑胀。今天上朝的时候,赵佶又问了兵学司和处分章惇的事情。 看官家的态度,仿佛恨极了章惇和章惇一手推出的枢密院兵学司。看来章惇根本到了不了知越州事的任上就该被贬了,而枢密院兵学司也得关门大吉。 这仿佛意味着旧党,不,应该是无党君子的大获全胜。可是为什么自家这个君子首相还是个光杆呢?官家到底是什么心思?难道真要走上绍述的老路去? 老丞相正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的儿子,荫了个武官,还在守选之中韩滂快步走进了书房。 “阿爹,”韩滂行了一礼。 “十郎,见过德翁了?”韩忠彦低声发问。 德翁是左正言任伯雨的字号,左正言是门下省的属官,和右正言一起掌供奉讽谏、荐举人才,是所谓的“言官谏臣”。而是宋朝的宰执一般都要和言官谏臣保持距离,以免落下一个“结交台谏”的口实。 不过“言官谏臣”却又是朝廷党争的有力打手,谁掌握了台谏,谁就拥有了党争的主动权,可以发起进攻。 现在新党虽然遍布朝廷,仍然掌握了主要的衙署。但是台谏却落在了旧党手中,谏官陈瓘、任伯雨,御史丰稷、陈师锡、龚夬等人,几乎都是旧党方面人物这样的情况当然是向太后和赵佶故意安排出来的…… 可是“拥有”台谏的旧党现在的攻击却显得非常无力,一个章惇打了九个月才下台,蔡京、蔡卞、张商英这些章惇的党羽打击起来也不是很给力,没有什么太大的罪名可以按上去……毕竟来年的年号是靖中建国,和稀泥才是主基调,台谏也不能弹劾得太凶吧? 至于在拥立赵佶的问题上力挺向太后的曾布,还有章惇当政时就不大吃香的李清臣和赵挺之这两位新党大佬,到现在都没有受到什么攻击。 党争要这么争下去,恐怕对旧党相当不利啊! 所以韩忠彦这些日子就加紧联络台谏,和他们商量对策。不过他这个宰相不好出面,于是就让十子韩滂去和任伯雨密会。 “阿爹,任德翁的意思是弹劾章惇一个私蓄精兵,图谋不轨的罪名。” “图谋不轨?这事儿怎么弹劾?有何证据?”韩忠彦问。“枢密院兵学司的兵学甚至都不在开封府界,而且当时的知枢密院事毕竟是曾布啊,他这不是指曾布和章惇一起图谋不轨吗?” 现在新党有点散,曾布、李清臣、赵挺之、安焘都冷眼看着旧党的台谏收拾章惇和章惇的人。若是旧党集中火力轰枢密院兵学司,那么新党重臣就要抱团反击了,到时候朝堂上就见天吵架吧。 而且枢密院兵学司的那些小将主要是从西军选出来的,要把他们打成章惇的私兵,就难免波及到西军……要是把西军斗垮了,宋朝等于解除武装。 官家还要当圣君呢,能答应这事儿? 而且,那么大的事情不能瞎说啊,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任德翁的意思是把慕容忘忧逮进御史台狱!” “乱弹琴!”韩忠彦脑袋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人家千里来投,还全心全意帮着我们出谋划策,还帮助练兵育将,我们却把人家逮进御史台狱去……” “阿爹,任德翁认为慕容忘忧是辽国权贵出身,不知道大宋文官相斗的规矩,很有可能会……会铤而走险,到时候就做实了!” “这个任德翁……”韩忠彦眼睛一瞪,“他忌恶如仇也不能这样啊!真逼反了那个慕容忘忧,这就是一场没来由的兵祸!而且就河北禁军那些吃干饭的,要是打不过人家怎么办?呃,多半是打不过人家的! 而且这事儿官家绝对不会同意的,官家是圣君,还等着八方来朝呢!” 父子两人正说话呢,突然有家人来报,说武好古到访。 “阿爹,这个武好古倒是往我家跑得很勤啊。”韩滂笑着说。 “十郎,去请他进来吧。” “我去?”韩滂一怔。 如果是武好文来了,让他韩十公子出面去请没有问题。武好文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还和官家有私交,将来必是名臣。 可武好古是个没出身的幸近…… “赶紧去,”韩忠彦道,“你可别看他是个没出身的,可是却能帮上大忙,比那些有出身的,可只会帮倒忙的强多了!” …… “好古见过相公。” “莫多礼了,”韩忠彦挥挥手,笑道,“时候不早了,大郎你还没吃吧?就在我家用个便饭,尝尝相州菜的味道。” “那便叨扰了。”武好古也不客气。别人把和宰相一块儿吃饭当大事儿,不过他和皇帝都是哥们,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去海州的宰相也不算什么。 “我们先说正事儿。”韩忠彦道,“十郎,去叫厨房多弄几个菜,再让九九和芊芊来作陪。 大郎啊,九九和芊芊可是相州的美人儿,你若看得上,带一个回去便是。” 什么,高官大老虎的小三也可以这样随便送人? “下官多谢相公好意。”武好古连忙称谢。 韩忠彦的姬妾他是不会要的,不过这份人情却要收下。可以互相带绿帽那说明关系铁! 赵佶之前就让武好古帮着“处理”女人,那就是随便他享用了。原本在宫里面的春娘子现在又住在高俅府里,显然也和高俅睡过了!而名义上跟着武好古的墨娘子和赵佶的关系也不清不楚的。另外,武好古名义上的家伎阎婆儿和张商英、韩忠彦也睡过…… 唉,这古人的友谊,武好古还是不能完全理解的! “相公,”武好古说,“那下官就长话短说了,官家的意思是兵学司不合规矩,裁撤了便是。不过兵学司里面的生员都是好样的,得掌握在官家的心腹手中,而且还要多选一点这样的人才,怎么都要有1000铁骑吧?” 这话根本不是赵佶说的,武好古在假传圣旨…… 不过韩忠彦却是非常相信武好古的话,因为这个处理方式就把兵学司和那些西军的少年精锐区分开来了。 “1000铁骑?”韩忠彦说,“难道官家想扩充殿前精锐?” “那是啊,”武好古说,“现在殿前司的骑兵有几个能和官家一样纵马骑射的?一个个比官家差太多了,官家怎么看得上? 而且官家是堪比唐太宗的圣君,自然要有玄甲骑那样的精锐伴随左右。” “也对!”韩忠彦摸着胡子,深以为然,“当今官家的确是太祖、太宗以来最为英武之君啊!我朝可以有这样的明君,真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啊!” 赵佶的文采和武功那是可以和李世民比一比的,差别就唐太宗把突厥人的可汗逮到长安了,而赵佶让女真人给逮去了。不过这种差别现在是看不出来的…… “相公所言极是,”武好古连忙附和,“不过要养出玄甲骑那样的精锐,钱恐怕不能少花。” “要花多少啊?”韩忠彦笑着问。 武好古伸出三根手指:“最多花三四百万缗!” “三四百万?那么贵!?” ------------ 第455章 殿前武士 六 三四百万缗,养出一千个骑士家族,这能算贵吗? 开封府城里面值三四百万的大宅子有多少?随便拿出一幢就能换到上千个具装甲骑,这个买卖也就是现在有,到靖康元年你花十倍都买不来!如果真能买来,花十倍都笑死了。 而历史上宣和北伐花掉了几千万上亿的缗钱,如果用来养骑士家族,差不多能有两万家,在极限动员的情况下可以拉出三到四万具装甲骑……宋徽宗要有这样的兵力,那还不把契丹、女真吊起来随便虐? 当然了,养骑士家族光砸钱也不行,得有土地。一个骑士家族怎么都得有地方养马吧?所以一家给个一平方公里是必要的一个骑士家族可是一大家子人和一大群马啊! 如果按照一家有一正一后备俩骑士,再加上四到六个骑士和随从计算。一个平方公里土地得负担至少八个战士(正兵、随从),四匹战马和八匹副马。也就是说,至少要拿出八个人,十二匹马。还要负担这八个战士和十二匹马的装备,另外还要拥有繁殖、养育小战士和维持马群的能力。也不说让这些“骑士家族”永久维持下去,但是几十年时间,三代四代人的战斗力还是应该要保持的。 所以武好古给出的1500亩一家的封地标准是非常合适的,给少了真养不起…… 另外,国家如果要用雇佣骑兵去替代这种封建骑兵的话,有没有地方雇且不说(上哪儿雇去?),就是花钱也不会省。光是2个正兵和6个辅兵,一年的军饷就好几百缗了,十二匹马起码2000缗。如再加上其他的装备,什么马枪、马甲、骑人甲、弓箭、弩机等等的,没有3000缗的投入,根本不可能装备起2个具装甲骑。 而且,骑马作战的技术是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没有办法速成的。所以一旦没有了庄园豪强(骑士、武士)这个阶级,农耕国家想要养出强大的骑兵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但没有马,也没有能在马背上驰聘疆场的人…… 虽然马政如果搞得好了,的确可以提供大量的战马,但是却提供不了马背上的人。骑马步兵好练,重骑兵和轻骑兵却是很难练出来的。而且没有了庄园豪强(骑士、武士)这个阶级,国家上哪儿找那么些懂得养马的官僚?科举考试也不考畜牧学啊! 所以宋朝马政的败坏是必然的,没有强大的骑兵也是一定的,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庄园经济在唐朝的逐渐消失。 当然了,只是逐渐消失,并不是完全不存在了。要不然现在就是拿出三四百万缗也没地方找人去…… “相公,三四百万缗虽然不是笔小钱,但是现在四方安定,风调雨顺,要拿出来也不难。” 武好古看韩忠彦似乎有点不舍,便笑着和他算账,“而且这千家齐殿前武士若是养好了,便是为国家存下一支强兵……朝廷把钱存在库房里面,无非就是想在将来遇到强敌的时候拿出来募兵。 可是步兵容易募集,真正好用的骑兵却是需要养成的。现在用三四百万可以养成一千个骑士之家,将来一旦有急,两千铁骑招之即得。若是现在不养,将来朝廷拿出三四百万,就会有两千铁骑了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韩忠彦捋着胡须,心里已经把账算清楚了。他爸爸虽然是韩琦,但是他成长的环境家里面早就是一方豪强了,是有专门的客户替他家养马养羊的。 “只是一家1500亩地,1000家就得150万亩土地啊!”韩忠彦皱着眉头,“钱是有的,但是那么多的土地却不容易收买。” “这事儿包在下官身上。”武好古拍着胸脯说,“别的地方下官没有办法,但是在靠近界河商市的北沧州,下官还是有办法的。” 150万亩土地大约就是1000平方公里,大宋有两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1000平方公里还是能搞到的。 实际上再多一些也不是没办法,别的不说,就是群牧司手中就有不少土地。群牧司最鼎盛的时候有16个监,20多万匹马,而且每匹马的平均占地都多到离谱,平均在200亩以上,光是这些马就占地4000万亩了!两万个骑士之家都能养…… 现在群牧司虽然没有那么多土地了,但是几百万亩还是有的,如果都取消了分给骑士,至少可以再养2000家。如果加上武好古在沧州养的1000家,3000个骑士家族还是可以维持的,在紧急情况下,这些骑士家族可以动员出5000-6000名具装甲骑。 “哦?”韩忠彦问,“有何办法?” “其实很简单。”武好古笑着说,“让界河商市多出点钱,把北沧州的庄稼汉都雇走了,到时候北沧州的地主土地租不出去,就只能转卖了。我们再出个松一点的价钱,还怕买不到土地?” 界河商市就是个大工地,而北沧州人口一向很少那里距离辽国太近,最近几十年又老发大水,人口少也正常。所以武好古搞得界河商市一旦发展起来,肯定会造成沧州地区客户出走。地主的土地租不出去,自然只能出卖了。 “不过,您得派个好官去沧州做知州,好配合下官行事,这样才不会闹出风波。”武好古又提出了要求。 “好官?”韩忠彦问,“你想要谁去?” “原来阳谷县的那个县令施国忠就不错,”武好古笑道,“他是个聪明官,现在正在守选,不如就让他去沧州吧。” “好!”韩忠彦笑道,“大郎,老夫看你也是个聪明官,这事儿就听你一回。” …… 武好古离开韩府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深夜了,没有带什么“九九”、“芊芊”离开,只有一个哈欠连天的金毛婢奥丽加。 “奥丽加,”武好古骑在马上,看着和自己并辔而行的女人,“很累了吗?” “还好,”奥丽加的性格有点奔放,也没多少为奴为婢的觉悟,“就是整天跟着您在一座座府邸中出入,没有时间练习剑术和向天父祷告。” “明日你就别跟着了,”武好古笑道,“给你放一天假。” 明天武好古要去拜访辽国使臣萧保先了,奥丽加这个金毛美人太扎眼了。一个带剑骑马的金毛妞,到哪儿不吸引眼球? “真的吗?那太好了。”奥丽加笑了起来,“我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 “嗯,”武好古笑着点点头,“我也要好好睡一觉,要不我们一起吧?” “一起?”奥丽加被武好古的提议惊了一下,“哦,天哪,没想到您那么直接……我想,您还是把我当成了奴隶,是吗?” “奴隶?”武好古摇摇头,“奥丽加,你是我的帕拉丁……再过几个月,我会授予你一个骑士庄园,并且希望得到你的忠诚。” “帕拉丁?”奥丽加被武好古说出的这个词语惊呆了,“我的主人,您知道帕拉丁?” 帕拉丁不是汽车,而是查理曼大帝的圣堂武士(圣骑士)的音译,武好古在后世做过中世纪题材的游戏原画,所以知道这个词儿。 “我当然知道,查理曼大帝的武士。”武好古说,“到时候我还会授予你瓦雷利亚剑。” 奥丽加也认真地说:“到那时,奥丽加将向您效忠,至死不渝!” 武好古笑着,“光至死不渝可不行啊,再生几个儿子,把他们也培养成帕拉丁吧。 将来会有一场战争,关系到我们这个文明的存亡,我会需要很多很多帕拉丁的!” 奥丽加闻言脸蛋儿又是一红,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 …… “官人,怎么还不睡呢?” “娘子……” 这个夜晚,在书桌前面呆坐的纪忆,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不是很漂亮,却是满腹才华,熟读古今典籍的章十九娘小玉,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遇到了难解的问题?” “小玉,”纪忆点了点头,“有人要我告发你爷爷谋反!” “谋反?”章小玉听到这话,却笑了起来,“那我爷爷有没有谋反?” “这个……”纪忆苦笑,“没有,他是忠臣,只是天下大势反了。” 章惇的确没有谋反,谋反的是向太后!但是谋反这种事情,从来不是讲真凭实据的,谋反成功是从来不受制裁的。 “天下大势反了不要紧,公道自在人心。”章小玉说话的时候,将纤细的手掌按在了纪忆的肩头。 纪忆苦苦一叹:“天下真的有公道吗?” “怎么会没有?”章小玉笑道,“但是公道必须要去争取,官人信奉明尊,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争取?”纪忆抬头看着妻子,“小玉,你告诉我,你爷爷会放弃公道不去争取吗?” “怎么会?”章小玉道,“那可是我爷爷啊,独相七年,位极人臣,辅佐先帝降伏西贼的章相公啊!” 纪忆的眼眸中忽然放出了光芒,“原来他还在争!小玉,我明白了……他老人家还没有放弃,他要做最后的一搏!” ------------ 第456章 殿前武士 七 十八岁的圣君赵佶从殿后快步走出,身穿大红色的天子常服,头戴平脚幞头,大摇大摆的就到了崇政殿里面了。和之前好多代病病歪歪的大宋官家相比,眼前这位天子看着就圣明啊。面色是白里透红,身材魁梧健壮,而且相貌并不粗旷,非常符合宋人的审美观念,算得上英俊潇洒,唇角留了髭须,看上去显得稳重。 而最让群臣们感到放心的是这位少年天子从小就有福寿之名,身体好的都不像是老赵家的子孙了,从来不生病啊,据说光着膀子都能瞧见腱子肉!翰林医官们都不怎么认识赵佶…… 而且这位赵大圣君的生育能力也有保证,别看他才十八岁的年纪,已经是一儿一女的老爹了,这俩孩子也都是不生病的种,翰林医官也没见过他们。另外,赵大圣君的后宫里面还有俩妃子已经大了肚子,转年就能生育了。所以满朝大臣们都不担心赵佶身后没有继承人的问题了,再说了,就赵佶的身子骨,估计大家伙也活不到他龙驭宾天的那一天了。 当然了,这位圣君是有好色之名的。这一点和他那个短命的哥哥和不长命的老爹差不多,哦,是青出于蓝了。 不过,身体是好色的本钱啊,身体好的皇帝好色那是在为赵宋皇家添丁进口,身体不好的皇帝好色来好色去的,连个太子都没有,那就是昏聩了。 在崇政殿内的宰执重臣们都对圣君都感到非常满意的时候。那位文武双全,才艺肯定超过唐太宗的赵大圣君,却对这些宰执们有点不大满意。 个个都是糟老头子……首相韩忠彦就是个没主张的家伙,每回都被次相曾布怼的哑口无言。次相曾布就是个刺头,说话一点都不和气,听着都像在教训人。知枢密院事安焘是个老糊涂,居然主张放弃湟州和鄯州。同知枢密院事的章楶倒是头脑清醒,虽然是章惇那个大奸贼的哥哥,但也是可用的,只是这身体看上去很弱啊,站在那里都摇摇晃晃的,不会晕倒在崇政殿上吧?还有那个礼部尚书李南公,八十一也不知道是八十二了,还不肯致仕,而且还想要当副相……非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圣君赵佶叹了口气,对远处的小黄门道:“给殿中诸卿皆赐座。” 因为老臣太多,赵佶几乎每天都要给崇政殿中的臣子们赐座。在崇政殿中伺候的御药院的宦官(因为宋朝的皇帝们身体普遍不好,所以就让御药院的宦官在崇政殿值班,好及时抢救,不过赵佶是用不着他们的)早有准备,手脚麻利的搬来了杌子搁在了大臣们背后。 大臣们称谢之后,纷纷落座,崇政殿召对议事就正式开始了。 这段时间新旧两党争吵的重点就是枢密院兵学司的裁撤和保留。这事儿看起来不大,不过就是500个青年军官的前途。可是背后牵涉到的,却是中枢掌兵、基层军官的产生和编练新军这三件可能打破大宋中央权力平衡的大事儿了。 已经当了一段时间圣君的赵佶当然知道大宋官家的权力,是建立在科举出身的文官,投胎投出来的将门,还有西北边军三者平衡制约的基础上的。 而枢密院兵学司似乎就是掌握中枢的文官和西北边军的将门合作,准备一脚踢开那帮开国将门资本家的节奏啊! 开封府的将门资本家们是不能打,这个谁都知道的。可是他们忠心啊,而且用着也放心。真把他们踢开了,换上一群西北来的将门,圣君赵佶能睡得着? 可是那些开封将门的战斗力也的确是个问题……赵佶还等着做圣君呢! “诸卿,今日朕又收到了左正言的奏章,言及枢密院兵学司有违祖宗家法,必须尽快裁撤。还说知兵学司事慕容忘忧是章惇的私人,是在替章惇训练私兵。你们怎么看啊?” 听到赵佶的问话,殿中的重臣们就忍不住皱眉头,这是任伯雨的上奏。虽然没有直指章惇图谋不轨,但还是捎上了“私兵”的罪名。 “私兵”在宋朝并不是绝对不允许的,将门就可以养一点,要不然上了战场身边连个心腹跟班都没有也不行啊!但是宰相养私兵就是犯忌了! 另外,“私兵”也是分档次的。保甲的保丁其实也可以往私兵上联系,但那是允许的。因为保丁不能装备铠甲军械,只能拥有少量的纸甲和威力较小的“民用武器”,对朝廷的统治不构成威胁。 可是枢密院兵学司里面集中的都是精锐,大部分是西军的低级武官,是上过战场杀过西贼的主儿!而且他们是堂堂官军,拥有的装备是不受限制的。这些人如果成为章惇的心腹私兵,在关键时刻暗入京师,那就可以发动政变,废立君王了。 如果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日时,章惇手里有几百甲士,那现在坐在崇政殿上的可就不是圣君赵佶了…… “兵学司的设立,乃是绍圣、元符年以来对国家最有利的施政,目的是用学校培养带兵的将官,同时为行军打仗制订法度章程。臣接任枢密使后仔细审查过兵学司所制订的各种育将、练兵的章程办法,每每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臣以为可以对兵学司进行改进,但是不应该放弃以学校育将,用法度练兵的办法,更不应该把兵学司看成谁的私兵。” 虽然新任的枢密使安焘和章惇关系很糟糕,对于绍圣、元符以来的新政也多有批评,但是在兵学司的问题上,他还是毫不犹豫站在了章惇的背后。 实际上用学校培养将官是王安石新政的一部分,王安石的办法是恢复庆历年间曾经开办了三个月的武学。不过王安石不懂军事,结果把武学办成了“武举补习班”,基本上是失败的。 而慕容忘忧和赵钟哥是真懂行的,武好古又想出了学生教老师的办法,让西军一线的青年军官入学,贡献他们的军事经验。所以慕容忘忧仅仅用了一年半时间,就制订出了一整套适用于“部”和“队”的装备、训练、作战和指挥办法,以及部将、队正两级军事指挥官的培养方法。 当然了,现在制订出来的仅仅是步军的办法,骑兵怎么搞还没想好。 但是这样的成绩还是令人瞩目的! “陛下,国家已经有了武学,可以教养军官,何必再开设枢密院兵学司?如果兵学司的法度章程是好的,让武学采用就是了,如果慕容忘忧的确有能力,就让他做国子监司业兼太学博士吧。让枢密院管辖兵学司,终究是不妥当的。”安焘既然主张保留兵学司,韩忠彦自然要主张废除兵学司。尽管他也知道兵学司的工作是有效的,但是大宋自有国情如此,是向来喜欢分权相搅的。将培育将领的工作交给相对独立的国子监体系,总归是比较让人放心的。 韩忠彦说得似乎有理,赵佶又转头看向曾布。 曾布反驳道:“武学自熙宁年间重开以来,从未出过善战之军将,甚至没有几人从军。究其原因,就是国子监本身不涉及军事,所用之博士、教谕于用兵取胜之道皆为外行,如何教养军学之人才?” “国子监的博士、教谕不懂军事,枢密院的文官就懂得带兵了?现在主管兵学司的慕容忘忧、赵钟哥二员皆是南来的辽人,世代将门出身,并不是真正的文人。用他们主管兵学司并不是以文御武之道,如果将兵学司交给三衙管军负责,由我朝的良将主管,岂不是更好?” 还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赵佶听得头都有点大了。而且他还知道有理的办法都不合祖宗家法,把兵学司交给枢密院是让中枢直接执掌精兵。把兵学司交给三衙管军,用武将做老师,就不是以文御武了——这就等于把部分选将之权给了武将,容易在军中形成师生依附关系。 而合乎祖宗家法的路线,就是让根本不会打仗只会画阵图的文官去教别人打仗…… 赵佶叹了口气:“兵学司的废留,容后再议,现在就读兵学司的500生员,应该如何安排?” “应该让他们完成学业,”知枢密院事安焘说,“然后派遣去河北禁军担任训练官。” 这是用西军的小将抢开封将门的饭碗! 赵佶眉头大皱,因为他又遇到了一个看似无解的难题!在西夏的乱子闹起来之前,西北禁军的官职大部分也是由开封将门的人去担当的。 现在西军已经自成体系,一批在宋夏战争中崛起的西北当地武将家族占据了西北禁军的大部分官职,挤掉了开封将门。双方的关系如何,用脚后跟也能想明白了。 如果再让西北将门入侵到原本属于开封将门的河北禁军里面,两边恐怕斗争得就更凶了! “陛下,”首相韩忠彦这时已经开口说话了,“臣以为,兵学司中的500生员,是难得的骑将,类似于唐太宗的玄甲骑兵,朝廷应该保持这支难得的骑兵,而不是将他们用于训练步兵。” ------------ 第457章 殿前武士 完 哦…… 赵佶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韩忠彦,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儿?向来没什么好主意的韩老头居然也有个新鲜办法了。 原来武好古和高俅并没有同赵佶说过把枢密院兵学司的生员变成殿前武士的事情这可是国家大事,哪里是“御前皮条客”和“御前地产商”该说的?所以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主意。 “韩卿,”赵佶问,“要如何才能将那些生员变成朕的玄甲骑呢?” 是啊?怎么变啊? 不仅赵佶不知道,连曾布、安焘、章楶也不知道。因为李世民的玄甲骑也不是“变”出来的,而是从太原附近的土豪子弟中精选出来的。现在大宋根本没有多少能骑马作战的土豪子弟啊,怎么可能选出玄甲骑? 大宋培育骑兵的办法,就只有搞好马政,然后任用精通骑战的将官去训练骑兵……可是大宋手中没有可以养出良马的土地啊,自古产出好马的地盘,在唐季五代的乱世中都丢得差不多了。到了宋朝手中,就只剩下灵夏那么一点地盘,结果还给党项人抢去了。所以大宋的马政和骑兵组建,一向都非常艰难。 “陛下,臣以为骑兵不仅是练出来的,更是养出来的。北方草原之民,自幼养于马背之上,弓马之术乃是平时生产之法,因而极易组成精骑。而我中原农耕之民,大多不识弓马,应募从军后再学习骑马、养马、驯马和马战之法,如何能同那些自幼就骑马射箭的胡虏相比?” 这不是废话嘛! 赵佶眉头微皱,已经有些失望了,就在这时韩忠彦话锋一转,进入正题了。 “但是我中原历来也是有一些善于骑马、养马、驯马之家的。否则唐太宗也不可能在隋末大乱时就召集到2000玄甲精骑了,便是我朝开国之初,也是有一些精锐骑兵的。如今开封、河北禁军缺乏骑兵可用的主要原因,就是在于中原没有了善于骑马、养马和驯马之家了。 所以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养出数千家能够骑马、养马、驯马的骑士之家。有了骑士,马和骑兵自然就有了。” 什么?还有这种操作流程?先养骑士再养马? 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愣愣得看着韩忠彦,连曾布和安焘这两个新党领袖一时也忘记反驳了。 实际上,韩忠彦自己也觉得挺变扭的。作为一名反对《保马法》的旧党大佬,他本来是不相信私人可以养出好马的,搞好马政才是正路。 可问题是……枢密院兵学司的那些人得有个去处啊!要不然西军和开封将门,新党和旧党之间,就会在这个问题上吵翻天了。 另外,韩忠彦还想到了西军将门的兵权……开封将门的兵权早就没了,都养成资本家、艺术家了。 可是西军将门现在家家都养着私军、效用,西军里面最能打的就是这些将门家养的壮士啊。现在西北边境已经安泰了,如果不想个办法把西军将门家的壮士安排好了,将来没准就要生乱啊! 而为了安抚这些西军的大爷,元符三年间拨给西军的兵费,可是没有怎么减少啊! 所以武好古提出的“以土地换兵权”的办法,在韩忠彦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哪怕养不出精骑,能让西军的骨干战士有个去处也好…… 看到曾布、安焘都不说话,赵佶就开口询问了:“韩卿的意思是,枢密院兵学司里面的500生员,都是能够骑马、养马、驯马的骑士?” “陛下,这500人是否精通骑马、养马、驯马之法,是可以考核的。”韩忠彦道,“而且据臣所知,这些大多是出身陕西六路的效用士,家中或是土豪,或是世兵,或是将门,都是能骑马能养马的。” 陕西六路除了关中平原之外,严格意义上说是中原农耕和西北游牧经济的结合部。人口也不大密集,土地相对宽松,而且又有西军这个需要马匹的大主顾在,所以养马的人家就比较多了。 另外,在中原也不是没有养马的人家。就是韩忠彦家的客户里面,就有几家专门负责养马供给相州韩家使用的。 赵佶微微点头,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曾布和安焘。新旧间用,不就是为了听取不同意见吗? 安焘问:“安置一家骑士,需要多少土地?土地又从哪里来?如今中原人多地蹙,哪里还有空余的土地?这些骑士又如何为国家所用?又如何保证他们的战力?” 曾布也道:“陛下,臣以为韩相公所言太过想当然,并不可行。” “安置一家骑士需要1500亩土地,土地可以在人少地多的河北东路购置。河北东路因为三易回河,人口大减,荒地很多,土地价格也不贵。安置1000个骑士之家是没有问题的。至于骑士的战力,则可以通过番上服役、考核、职田授予及剥夺之办法保证。 1500亩土地,乃是骑士的世袭职田,收入用于养马、随从副兵、训练子弟,打造部分兵器等等。番上服役时,需要自备粮草、马匹、随从和一部分兵器。而马匹、随从、兵器以及骑士本人的武艺,都是要列入考核的。 若是他们无法通过朝廷的考核,家中也无人可以继承,就剥夺职田,授予他人。 而骑士服役之法可以参考唐朝的番上***番入京,担任陛下之宿卫,以方便陛下亲自考核掌控。” 老韩到底是宰相之才,琢磨了一个晚上,完善了武好古提出的办法。 首先,授予骑士的1500亩土地是“世袭职田”,也就是说,是不能分割继承的产业,家里面必须有人在御前服役,才能保有这块地产。 而御前服役其实也是一种政治上的保护伞,他们这些人等于是直属官家赵佶本人的御前护卫,哪怕没有官身,也会拥有一定的政治特权,不必担心沧州地方上的豪强夺取他们的职田。 其次,骑士是要接受考核的……他们自备的马匹、装备如何,武艺如何,都要接受考核。由谁来考呢?韩忠彦的办法是让圣君赵佶亲自去考! 赵佶自己就弓马娴熟啊,换成他哥哥或者他的老爹还不行呢!不过他没问题,马好不好,骑射的功夫好不好,他自己就能看出来了。 经过韩忠彦一番完善,武好古提出的“殿前武士”就和后来奥斯曼帝国的迪立克采邑骑兵(西帕希重骑兵)有点类似了。只是“采邑”规模较小,人数也没西帕希重骑兵那么多。 “怎么变成1000家了?” 曾布已经听出点儿不对了,“枢密院兵学司中只有500名生员!” 韩忠彦笑道:“天下那么大,善于骑马、养马的豪强武士一定很多,应该让他们为陛下所用。便是西军之中,这等人物也有不少吧?” 曾布和安焘闻言都是脸色微变! 这是要开始瓦解西军了? 西军里面真正能打的部队大约有5万,而这5万人中的核心也就是几千到一万能在马背上冲杀的精锐骑兵。 如果被陆续抽调到中原当了所谓的“御前武士”,那么西军的脊梁就被抽走了。 没有了脊梁的西军,将来怎么负担北伐燕云的重任?难得仅仅依靠五千到一万名“御前武士”吗? 可是曾布和安焘又不能公然反对韩忠彦的办法,因为集中天下精兵于开封是大宋的祖制啊。 “陛下,”安焘已经想到了反驳的意见,“此500生员乃是部将、队正之才,现在用他们当骑兵实在是明珠暗投。如果陛下有500名部将、队正,数万大军也可以很快操练出来,如果只有500精骑,纵然如唐朝的玄甲骑一样,又能打败多少蛮夷呢?” 好像也有点道理。 圣君赵佶很有一些为难,韩忠彦的办法大概可以得到一支精锐骑兵,但是却没有办法组成一支新军了。 “陛下现在准备招募数万精兵严加训练了?”韩忠彦反问,“如今四海升平,天下无事,招募精兵有何用武之地? 若是现在不募集精兵,这些部将、队正也无用武之地,不如以他们为基础,养成一支骑兵。骑兵难练,步军易得。反正现在已经有了练兵育将的章程,将来要用兵的时候再练不迟。 至于育将之责,臣以为还是应该交给武学负责。如果武学无法完成,再考虑是否重建枢密院兵学司。”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但实际上却是官僚推卸责任的套路。眼下的难题解决了,将来的事情谁管得着?等到武学玩不转了,就不知道是谁在台上了? 赵佶才刚刚当上圣君,还不大知道这些套路,于是就拍板道:“那就依韩卿之言。不过设立殿前武士的各项章程细则,还需仔细商议才能决定。” 韩忠彦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这些日子他这个首相实在有些憋屈,事事都被曾布、安焘压制,这回总算占了上风,赢下了相当关键的一局! 武好古那个幸近,看来还是很能掌握官家心思的…… ------------ 第458章 地产兴邦 一 崇政殿上,韩忠彦舌战曾布、安焘,好不容易赢下一场党派较量的时候。 武好古正呆在“家”中,静静地看着一个女子在为他准备午餐。 他所在的“家”并不是开封城内的武家大宅,也不是城外的梨花别院,而是撷芳楼附近,白飞飞的那座朴素的小楼之中。 大概是因为前世的屌丝心态还在发挥作用。和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梨花别院相比,这座小楼反而给武好古更多家的感觉。 而白飞飞这个总是显得清淡素雅的风尘女子,也让武好古感到特别的亲切——这是一种和一个淡雅的美人儿居家过日子的感觉,的确非常惬意,让人放松。 武好古是一大清早就过来的,就像个一家之主一样,享受了白飞飞亲自做的早餐后,又吩咐白飞飞派人带着自己的书信去不远处的都亭驿请萧保先前来。 萧保先是武好古不方便见的人,他是辽国的使臣嘛,武好古这个大宋的官僚怎么可以私自和他见面?不过白飞飞却有办法联络他,因为白飞飞是开封府青楼行的行首嘛。萧保先到大宋是当贺正旦使的,又不是来当和尚的,找妓女牵手这事儿太正常了。 白飞飞打发自己的女仆去送信之后,就在厨房里面给武好古和将要来访的萧保先准备午餐。 今天的午餐是扁食,在宋朝扁食指的是饺子,是猪肉馅的饺子,剁馅,和面,包扁食,都由白飞飞一个人完成。 武好古倒是想去帮忙的,可白飞飞却怎么都不让他沾手,还真像一位贤妻良母似的。不过也没有把武好古从厨房赶出去,而是让他看着自己劳作。 厨房里的炉火早就点燃了,非常暖和,窗外雪花纷纷扬扬,极富诗意。 可惜拜了苏东坡为师的武大郎仍然没有什么诗才,否则倒是可以吟上一首了。 调好了馅料,和好了面团,开始包扁食的时候,传来了拍门的声音。 “官人,有客人来了。”白飞飞放下手中的活儿,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笑道,“你且去厅堂里坐着,奴去开门。” “娘子,有劳了。”武好古也笑着回答。 这两人明明是露水夫妻,却玩得跟真的一样,而且还是相敬如宾…… 来客不是旁人,正是辽国贺正旦正使萧保先,由一副才女打扮的徐七七陪着。徐七七打着把画了梅花落雪的纸伞,而一副文士打扮的萧保先手中还捏着一把折扇——大雪天的,这扇子有啥用? “萧留守,可还记得开封武好古吗?”看到萧保先和徐七七走来,武好古便上前唱了个肥喏。 “如何不记得?”萧保先一笑,拱了拱手,“听说你拜入了苏门,成了东坡先生的弟子?” 这萧大留守是苏东坡的粉丝,对偶像的情况还是非常了解的。而且武好古拜入苏门这件事儿,也被刊登在了《文曲星》杂志上,所以知道的人是颇多的。 “却有此事。”武好古笑道,“都是恩师看得起,才收了我这个末学之辈。”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分宾主在一间简朴得没有任何装饰的厅堂里面落座了。 白飞飞行了个福礼,就说去包扁食,便和徐七七一起离开了。 “那是你的……”萧保先看着一副家庭主妇打扮的白飞飞很有些疑惑。 这里难道是武好古的家?他不是超级有钱人吗?这房子好像有点破旧啊。 “一处外宅。”武好古淡淡一笑。 “哦。”萧保先点点头,心说:武好古的这外室瞧着还真舒服啊,虽然不施粉黛,穿着也素得很,但还是掩不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媚丽。素雅和妩媚算是完美结合在了一起……等自己回了析津府也要搞一个这样的外室才好。 不,外宅应该放在界河商市,最好找个宋朝的女人……这才有情调啊, “留守,”武好古这个时候又开口了,他没和萧保先兜什么圈子,就直入正题了,“日前下官回开封府的时候遇到了高丽国兵部郎中吴延宠。” “哦?”萧保先再也没心思想“良家”了,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了。 虽然契丹和北阻卜的漫长战争告一段落了,但是更大的危机却正在靠近大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染上了重病,很可能将不久于人世。 辽国内部的激烈斗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关门内讧的时候,自然没功夫去对付正在崛起的女直和蠢蠢欲动的高丽国了。 而这两方面一旦决出了胜负,那么大辽就将面临一个新的强敌了。 “他说高丽国马上要和女直人开战了,”武好古说,“这可是一场两虎之斗啊!” “两虎?”萧保先呵呵一笑,“充其量就是两犬而已。” “哦?”武好古笑着,“留守真是这么看的? 那么在下就如实去禀报我国的官家了。” “这是大宋官家让东门来问本使的?”萧保先有些不确定地问。 武好古笑而不答。这时徐七七已经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扁食,给了武好古和萧保先一人一碗,然后又识趣的走了。 武好古笑着拿起筷子,对萧保先道:“留守,尝尝我家飞飞的手艺如何?” “好啊,”萧保先还真的有些饿了,看了一眼放在自己眼前热气腾腾的扁食,“看着不错啊!” “猪肉馅的……”武好古用筷子夹起一只扁食,也不沾酱料,直接塞进了自己是嘴巴里,大口咀嚼了起来。 萧保先也夹起一个扁食,放进嘴里,有点烫,里面的馅料非常鲜嫩,一点都不比羊肉馅的扁食差。 “高丽人和女直人都准备大干了,”武好古吞下了嚼烂了的扁食,“最近都在抛售药材、毛皮还有其它山货……另外,他们都在找路子购买铁器。” 高丽国是能够炼铁的,但是和高丽国其它的手工业产品一样,铁器的产量也不大多,需要从宋国和辽国进口——历史上甚至有高丽国用耕牛和粮食向曷懒甸女真人换取铁器的记载。 当然了,女真人自己也不能炼铁,他们的铁器都是从渤海人那里搞来的。 在生女真和高丽国关系日益紧张的时候,铁器流入高丽的渠道自然被阻断了,高丽人就需要从宋国获得补充了。 “你们大宋不是严禁铁器出境吗?”萧保先反问。 “不是严禁,”武好古一笑,“只是有些管制罢了。” 铁禁在宋朝并不严格,因为西夏和辽国这两个宋朝的主要敌人都会炼铁,而且他们生产的铁料都比宋朝的要好…… “你们想援助高丽国?”萧保先的语气已经放沉了。 “怎么叫援助?”武好古连连摇头,“不要钱的才是援助!留守,你不会以为我国会白白给高丽人东西吧?” 这事儿如果真拿到朝廷上去讨论,或许真的会得出“不要钱”的结论——大宋的君臣一直对高丽国抱有幻想。 不过武好古却更愿意联辽……今天他和萧保先会面,就是要商量怎么宰高丽人的。 萧保先又夹起一只扁食,“那么说武东门你也认为高丽和女直是两只恶犬了?” “高丽是恶犬,”武好古笑着,“女直却是老虎!” “老虎?”萧保先笑了笑,“对你们汉人来说,女直也是老虎,可对我契丹而言,也是恶犬罢了。” 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武好古腹诽了一下,又道:“便是恶犬,多死几只也是好的。 留守,我们两国现在是兄弟之邦了,不如联个手,让女直人和高丽人多打几年,打个两败俱伤怎么样?” 萧保先将刚刚夹起来的扁食塞进嘴巴,缓缓咀嚼,却尝不出什么滋味了,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品味武好古说的话儿。 不管高丽、女直是虎是犬,多死一些对契丹来说总是好的! 现在需要的,只是宋人会不会利用这场战争,扶植高丽国做大? 两犬相争,不一定是两败俱伤,有时候也会出现胜者吞并败者,做大成虎的局面! “留守,”武好古又开口了,“这事儿您且考虑则个,利害关系总是能想清楚的。 另外,今日下官请您过来还有一件小事儿要您帮忙。” “是何事?” 武好古笑道:“都亭驿很旧了,一百多年总有了,留守是不是觉得破旧不舒适?而且下官还听说都亭驿附近闹鬼。也不知道留守有没有见过鬼?” “啊?闹鬼?真有这等事情?”萧保先愣了愣,“武东门,你到底想让本官做甚?总不会是帮你们捉鬼吧?” “鬼自有别人去捉,”武好古笑道,“但是得有人将驿站破旧闹鬼的事情上报啊。留守……能帮这个小忙吗?” “可是本官并没有听说闹鬼啊。”萧保先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不过他说话的时候却想道:大概是我带在身边的那本陛下(指辽道宗)赐下的《金刚经》有法力,宋朝的鬼害怕辽国的皇帝,不敢来犯吧? 武好古笑着拿出了一本诗集,“留守,这是家诗的《和陶诗集》,是我师父的亲笔(其实是米友仁代笔)。留守若帮在下这个忙,这本诗集就送给留守了。” ------------ 第459章 地产兴邦 二 朝中两党围绕兵学司展开的斗争总算是有了结果,旧党这会是扳回了一局,也让圣君赵佶对韩忠彦等人的看法有所改观对于强兵,这些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啊! 几日后,赵佶又在崇政殿召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范纯礼(范仲淹三子)独对,旋即颁布大诏,范纯礼拜礼部尚书兼尚书右丞,进入了宰执序列。 旧党的行情,又有所看涨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新党暂时遭受挫折,还是因为年关将至,不方便再起政争,这几日朝堂之上倒是风波不起,颇为平静。 今日朝会之后,宰辅们回到政事堂中,共议今日要处置的几项重要的政事。 “馆伴高丽使言,高丽使臣吴延宠乞《太平御览》,并报曷懒甸女直所部归附之事。”韩忠彦坐于中厅正位,将馆伴高丽使送来的奏章,当先拿在了手中,“去岁尹灌来朝时,就乞赐《太平御览》等书,先帝诏允,只待校定完毕便可给赐。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曾布先啜了一口茶汤,漫不经意的道:“既然先帝有诏,那就给他们吧。” 《太平御览》是宋太宗当政的太平兴国年间编纂的百科全书,全书1000卷,分55部,各部之下又分落干类,类之下又有子目,大小类目共计约5474类,可以算得上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如果拆分归整一下,倒是能支撑起一个中世纪大学。不过赵光义并不是拿这部大书去办学搞教育的。 此书原本名叫《太平总类》,太宗赵光义为了显示自己看书很快,曾说:“此书千卷,朕欲一年读遍。”因而命人日进三卷,备“乙夜之览”,才诏改为《太平御览》估计赵光义那胖子每天晚上就拿三卷《太平御览》当催眠药用了…… 而高丽王国的历代国王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也很想得到《太平御览》,所以就累次陈乞《太平御览》。不过这部书却被列为了禁止外传的禁书,所以一直不许,直到宋哲宗当政的元符二年才松了口。 韩忠彦也知道当时许可《太平御览》“出口”的决策也有曾布的份儿,现在曾布的回答也在预料之中,于是瞟了他一眼后,目光就转到范纯礼的身上,“彝叟,高丽国使将索要《太平御览》和女直归附事一起上奏,你说是不是想将两者联系起来?” “相公所虑甚是。不过曷懒甸女直始终是辽国的臣属,高丽人想吞并他们难免会得罪辽国,我们得防着被高丽人拖下水。” 范纯礼和他俩哥哥一样,都是特别不愿意和蛮夷开衅的旧党君子。如果高丽人没有把曷懒甸女直和《太平御览》联系在一块儿,他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可是现在,事情好像变成了高丽国向大宋通报收服曷懒甸女直,大宋赐给《太平御览》1000卷以示鼓励了…… 曾布有点蔑视地看了范纯礼一眼,范仲淹的三个儿子都一个德行,畏惧蛮夷如虎! 鼓励一下高丽国怎么啦?高丽国如果能多吞并一些生熟女直的地盘,说不定就会和大辽国打起来。大宋不正好从中渔利? 可曾布蔑视的眼神,却被范纯礼无视了,他缓缓地说:“不如先向辽使询问曷懒甸女直的情况,然后向辽人说明我朝的立场,再赐《太平御览》给高丽人。” 范纯礼的话刚说完,门外忽然走进一个门下省的小吏,向韩忠彦行了一礼后报告道:“禀相公,馆伴辽国使王刺史有急事求见。” 这个王刺史就是驸马都尉王诜,他已经从海州回来了,现在也是圣君赵佶的老心腹了。 不过王诜因为是驸马,又没有在东华门外唱过名,所以赵佶一时也很难给他个要职,所以就派他做了馆伴使,负责接待辽国使臣。 “可说了是何事吗?”尚书右丞范纯礼问。 “好像,好像是都亭驿闹鬼……” “啊?闹鬼?” “闹鬼的事情怎么报到政事堂了?” “这个王晋卿也太胡闹了。” 在场的三个宰执一下子都统一意见了。闹鬼这种事情怎么找宰相啊?宰相也不管捉鬼啊,这事儿得去大相国寺,那边有高僧可以超度,如果度不了再去找景灵宫(皇家道观)找道士来捉。总之,妖魔鬼怪不归宰相管啊。 “请他进来吧。” 韩忠彦挥挥手,还是打发那个小吏去把王诜请来了。王诜怎么说都是官家心腹,还是一等一的亲贵老臣,面子总是要给的。 不一会儿,王诜就一脸苦笑的走入了政事堂,韩忠彦和他很熟,也不等他行礼,劈头就问:“晋卿,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哪里知道?”王诜连连摇头,“那辽使前日还好好的,昨日突然说都亭驿破旧不能住人,且有白衣女鬼出没,还吵着要搬出去住。” “那就去大相国寺找个和尚念经吧。”曾布说。 “找了,”王诜道,“找了智深大师和烧猪院惠明大师去念经,可是昨晚还是闹鬼……还惊到了辽使萧保先。” 听了王诜的汇报,在场的宰执们都摇头苦笑,这个王驸马也是,找也得找道高僧啊,怎么能找烧猪院和尚和鲁智深那个酒肉和尚呢? 就他们俩,能把鬼魂超度了才是真见鬼了! “要不就先给安排到别处去?”韩忠彦皱着眉头说。 “下官在城西有个园子,可以让辽使先在那里住几日,带清理了都亭驿后再让他们搬回去如何?” 王诜接着提出了建议。 曾布点点头,对韩忠彦说:“就照王都尉所言上奏吧。” 都亭驿闹鬼的事儿,在宰执们看来连小事儿都算不上,纯粹就是个趣闻。所以也就没认真讨论,甚至没派人去调查,就做出了决定。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都亭驿闹鬼事件,根本就是一个近幸小人的拆迁阴谋…… …… 驸马王诜当然也是“拆迁阴谋”的参与者之一了! 从皇城出来,王诜也没再回“闹鬼”的都亭驿,直接就去了城外武好古的梨花别院。 这个时候,武好古、高俅,还有从延州赶回来过年的潘孝庵人都在梨花别院里,一边等着王诜的消息,一边在商量“殿前武士”的后续。 日前的崇政殿问对只是定了大计,还没有到落实呢! 500-1000个殿前武士可是一支相当精锐的武装力量啊!背后还牵扯到最多150万亩的土地和上百万缗的安置费用。 这个差遣可一定得拿下了! “我朝有殿前二十四班,原本都是诸军精锐,如今却成了仪仗,不能征战了,否则也不需要殿前骑士了。” 潘孝庵首先提起了殿前诸班直的情况,在太祖、太宗朝,殿前诸班的战斗力还是很强大的。可如今却成了样子货,只能充仪仗,不能作战了。 武好古笑道:“国初时天下尚武,自然可以募集到诸班勇士。可如今文风太盛,富庶之家大都重文轻武,武士没有了来源,诸班自然也没有勇士可以募集了。所以只能走养士的路线,看看能不能替国家养出一些壮士了。 其实枢密院兵学司的路子也是不错的,住进城里面,富贵了一百多年的勋贵子弟是不可能自己养成战士的,只有从小送进兵学司那样的军学调教,有个十年八年的,肯定可以教出来。” 在古代中国,“进城”和丧失战斗力几乎可以划等号。无论什么样的精锐,一旦住进了繁华富庶的天下首善之都,再安逸上个几十年,差不多就能养成废物了。 大宋开国的那般将门,当然也是这样的!即便没有赵匡胤的富贵释兵权,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其实北宋的将门资本家和将门艺术家们还是不错的,至少能给后世留下不少价值连城的艺术瑰宝。 而想要扭转这样的趋势,也只有开办军校一途了。事实上,全世界在古代和近代维持军队战斗力办法,也就是“封建采邑”制和军事学校制两个路线……当然不能办北宋武学那样的军校。武学的毛病是把战士和将军“对立分割”了,只想培养将才,而不想培养基层的军官。 当然了,本身没有战斗力的“将”,是不会对北宋朝廷构成威胁的。而战斗力爆棚的愤青军官,有的时候是很难控制的……反正历史上没有什么封建王朝能牢牢控制那伙愤青。 所以对北宋王朝而言,最有利的军事组合就是花钱雇佣来的壮士和本身没有武力的“将”。 只可惜,武学里面培养出的“将”根本不会掌兵。而没有了尚武的风气后,壮士也很难花钱雇佣到了。 高俅笑着摇头道:“大郎,你真是想多了,现在武官多是荫补,根本不需要会武功就可以做。如果要入军学学个十年八年才能做,满开封府的将门还不得跳起来?” “说的也是。”武好古苦笑起来,“那我们还是先议一议怎么把那1000家殿前武士安排好吧。十一哥,我看你也别再回延州了,在那儿能学到甚底?还不如把殿前武士接过手,安排妥帖了比啥都强。” ------------ 第460章 地产兴邦 三 “大郎,你想怎么安排?” 潘孝庵话入正题了。 怎么安排的意思是“捞不捞”和“捞多少”……不捞应该是不可能的,潘孝庵、武好古和高俅又不什么青天,都是爱财的武官和幸近的小人。 三四百万到了他们手里,怎么都要贪墨一些吧?贪墨个几十万缗的,真不算什么。 “还是把钱花到实处吧。”武好古的回答却是让潘孝庵和高俅非常意外,“十一哥,高大哥,要捞钱就在开封府,拆房子盖房子修园子……几百万还不是随便能捞到的?那些殿前武士是用来升官立功的凭借,可不能杀鸡取卵啊。” “你说甚底?几百万缗?”潘孝庵闻言就是一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我们还得给陛下修琼林宫呢!” “不是琼林宫,而是琼林城!” 武好古说着话,就从自家书房的书架上取过了一幅图纸,展开在了书案上。 这是拟建中的琼林新城和开封府旧城合并在一块儿的平面图武好古的灵魂可是从后世的地产强国穿越来的,虽然本人不是地产业的人员,但是怎么用地产兴邦的套路还是非常熟悉的。 对于开封府城这样一个老城土地有限,而地价又特别高昂的首善之都而言,老城拆迁和新城建设,无疑是来钱最快的办法。后世大天朝的兴旺发达,不就靠得房地产支柱吗? 当然了,拆平民的房子在大宋很不容易……宋朝开封府的刁民比后世的天朝百姓更不讲道理。毕竟现在还是可以站着看皇上的时代,没有元明清三朝的调教,老百姓的思路和后世不大一样。特别是开封府这里的老百姓又被大宋历代官家给惯坏了,个个都特刁钻。 如果武好古这个幸近敢在开封府城内强拆,百分之百被老百姓敲登闻鼓告御状,还有一帮不讲道理的御史言官还会跟着弹劾,到时候宋徽宗也保不住他。 所以武好古的拆迁目标一开始就瞄准了官产。都亭驿、同文馆、礼宾院、怀远驿、国子学、太学、武学、小学、开封府学等等的,统统都在拆迁计划里面! 有拆当然就有建了,都亭驿、同文馆、礼宾院、怀远驿、国子学、太学、武学、小学、开封府学的地盘在后世来说都是黄金地段! 黄金地段要怎么变成黄金,特别是装在自己口袋里面的黄金,那可就是大学问了。 “这些都是要拆掉卖钱的!”武好古伸出手指,在图上开封府旧城部分指指点点,上面不少地盘上划了叉,旁边还写了个“拆”字。 “那么多啊。”潘孝庵粗略地看了看,“差不多能卖2000万吧?不过琼林宫也得花不少钱吧?我看没1500万根本不够,剩下的钱中间还得拿出一部分盖新的使馆和国子监诸学,根本剩不了多少……” 一旁的高俅说:“琼林新城还有宅地和商馆用地,这可都是能卖钱的。另外,琼林新城和开封府西城之间还有点地盘,只要琼林新城建造起来,那可就值钱了。” “那得猴年马月?”潘孝庵连连摇头,“琼林新城没有五年到十年是起不来的,我们就算拿下了新城里面的宅地、商地和两城之间的土地,要赚到钱起码得十五年。 大郎,你不会真的在看十五年后的钱吧?” “哪儿能呢?”武好古笑着,“十一哥,我看的其实是开封府内的那九块地皮,我们可以联手把它们买下来。” “买下来?”潘孝庵吸了口气,“那得2000万吧?我们几个哪儿有那么多钱?” “当然不能一次性买了,得一块块买,”武好古说,“先从都亭驿开始。” 都亭驿的地段好啊,就在汴河大街附近,属于开封府内城最黄金的地方,距离州桥夜市和大相国寺都不远。 “你要怎么买?”潘孝庵看着图上的都亭驿,眉头深皱。 “当然是招唱挂了。” “甚?” “就是通过公开招标、唱卖和挂牌的办法把都亭驿的地皮买下来。”武好古说,“只有这样才不落人口实。” “这还能赚到钱吗?”潘孝庵看着武好古,满脸都是疑惑。 “怎么会赚不到钱?”武好古笑了起来,“十一哥以为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来和我们争吗?那可是200万缗的大买卖!背后没有人敢来接盘?背后有人的,手头就预备好了200万缗?即便是有人又有钱的,就敢下那么大的注还得罪我们仨?” 地产生意,怎么能不讲背景?早就熟知其中关键的武好古,当然不会落人口实了。 “可也得拿出200万缗啊!”潘孝庵还是摇头,“大郎,你知道这200万缗拿去放债,一年能赚多少吗?” 宋朝的利息是很高的!在王安石的中,百分之二十的年利率都属优惠了。 潘孝庵家的“银行”是放高利贷的,肯定不止百分之二十的年利率当然了,宋朝的“银行”也是有坏账的!比如借钱给海商,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一百都能开得出来,如果海船顺利回来了,借出去的钱也就赚翻,如果没回来,那就有可能出现重大坏账了。 不过有赚有赔之后,潘家金银交引绢帛铺的放债平均年收益率都在百分之二十以上这大概就是王安石的搞砸的主要原因,王大宰相是君子,大概不知道世界上有欠债不还这档子事儿,更不知道有些坏账就是让官府去拿人也是收不回来的。 所以放高利贷也是有风险,是需要谨慎从事的……一般没人放款给穷人救急,都是放给工商业者做大买卖的。 世界上哪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外放债,还要压下指标不放完还不行的?而且放款放多了就是在大松银根,怎么可能不造成物价上扬?这位被后世捧上天的改革家其实根本不懂…… 不过不懂经济,也不懂工商的文官多着呢!武好古和潘孝庵这俩奸商和官府做生意是不可能赔本的。 “怎么需要拿出200万缗呢?”武好古说,“十一哥,你还真打算把钱送进户部?进了户部要拿出来可就难了!” “不把钱送进户部?”潘孝庵不大明白,“难道送进太府寺?” “送进太府寺一样很难拿出来,”武好古说,“这笔钱得专款专用,直接送进负责修建琼林城的衙门啊……这衙门,当然也掌握在我们手里。到时候钱就继续存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只需要周转得开就行了。” “能周转开吗?”潘孝庵拧着眉头问。 “能啊!”武好古很肯定地说,“只要在都亭驿地面上盖起来的新房子能预售出去就行。” “预售?” “就是房子还没盖好,先卖出去,把钱收回来。” “房子都没盖,你就想收钱?”高俅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武好古,感觉到非常不可思议。 武好古笑了笑:“别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但是开封府城之内就是可能的! 开封府可是寸土寸金,一房难求啊!州桥夜市附近,只要是个房子就不会低于两万缗,而且有钱都很难买到手。” 开封府的房产行情武好古是知道的,他的佳士得行是有房产业务的,今年已经卖出去三十多处住宅,价值好几百万缗呢。 才三十多处?仿佛很少啊! 没错,是很少!不过不是买家少,而是放出来的房产太少了。需求可是一点都不少啊! 且不说一般的普通人家,就是潘家将门这样的豪门,现在子弟早就过了1000,但是在开封府拥有的宅邸数量却只有几十处……几代同堂甚至几房同堂的都大有人在。 住得像潘孝庵、潘巧莲这样宽敞的,那是个别的特例他们家是开银行的! 另外,开封府还有两三万个堂堂的官人,其中的大部分也都是无房户。就连武好古的恩师苏东坡,在开封府也没有房产他曾经有过一套房,后来因为嫁女儿和老是被贬官,不够开销不得不卖掉了。 总之,在开封府城内没有卖不出去的房子。甚至用不着打什么折,有房就不错了! 而且武好古还准备针对开封府寸土寸金,一房难求的局面,专门设计了两种“紧凑型住宅”。一种类似于后世上海滩的石库门房子,独门独户,砖木结构,两层楼加上阁楼,还带一个小小的天井。 这种房子可以造得非常密集,而且每一栋虽然有封闭的空间,但是占地面积很小,既体面,又不会太昂贵,在预售阶段,每栋“仅售”两万缗。 如果买不起“石库门”,武好古还为住房有困难的开封府官人们准备了更加廉价的“筒子楼”。在减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先进技术”后,筒子楼采用了成熟的技术,建造难度大大降低,质量也有了保证,在州桥夜市附近的筒子楼的售价,在预售阶段,不会超过每套8000缗…… 另外,无论是筒子楼还是石库门,如果是进士购买,武好古还可以给一个九五折的优惠价。 ------------ 第461章 地产兴邦 四 快到晚饭的时候,王驸马终于赶到了武好古的梨花别院。 武好古和潘孝庵还有高俅一块儿到大门外迎接,把忙活了一天的王驸马迎进了中堂。 进屋做好之后,王诜看着武好古,笑吟吟道:“大郎啊,老夫已经和韩相公、曾相公和范相公他们说好了,他们都上了你的当!明天会上奏官家,报告都亭驿闹鬼和辽使搬家的事儿。 你说说看,你该当何罪啊?这可是欺君罔上啊!” “怎么会是欺君呢?”武好古笑着,“当今官家可是圣君,怎么会不知道闹鬼是假,拆房子才是真的?” 宋徽宗当然知道了!这事儿本来就是武好古和宋徽宗联手做局嘛!要是不拆了都亭驿、同文馆、礼宾院、怀远驿、国子学、太学、武学、小学、开封府学,上哪儿找2000万给他盖琼林宫啊? 如果说有谁被欺骗了,也就是政事堂里面几个宰执重臣了。其实这也是善意的欺骗,不花国家一文钱,还给宋徽宗造了园林离宫,给不少住房困难户官员盖了经济适用房,还在开封府城旁边造了个小而坚固的“支城”。 万一将来女真人还是打来了,开封府城守不住,躲进琼林新城好歹也能多捱上一阵子吧? 而且这事儿宋徽宗要是跟那帮宰执明说,肯定被堵啊,所以只能这样悄悄的进行。 还不敢一开始就说要造琼林宫,只敢说把都亭驿的地皮卖了给辽使在琼林宫旁修个新的馆驿,“顺便”再修缮一下同样年久失修的琼林宫…… 200万当然是不够的了,不过可以开始做项目了。等过一阵子兵学司的军学并入武学了,就可以拆迁国子监下面的武学了。 武学占地比都亭驿大多了,不过地段不是太好,在南熏门内,属于开封府外城,但是四百万缗还是可以换到手的。这样琼林宫二期工程和新武学就能同时开展了…… 就这样一点点的拆,一期期的建,有个五年十年的,就能给开封人民建成一座崭新的琼林新城了。 这可真是为国为民为君为官,对各方面都有好处的大好事啊……武好古做的事情真是太好了,简直就是雷锋同志穿越了! 当然了,王诜也是有好处的。房地产买卖肯定算他一份,不过他根本不在乎钱(他有钱也没人继承啊)。他只是想把宋徽宗哄开心了好升个官……吃了一辈子富贵闲饭的王诜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都65岁了,身体也不好,居然想要做枢密院都承旨这个官他当然可以做了,他老婆死了20年了,早就不是真正的驸马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宋徽宗可以为所欲为的大观、政和、重和、宣和年间。他真要提出让王诜去做枢密院都承旨,多半会被宰执们堵回来的。 …… 第二天上午,崇政殿中。 圣君宋徽宗从案几上的一堆奏章中抽出了那封做了标记的关于都亭驿闹鬼的折子,打开放在了自己面前。 “范卿,”他强忍着没有笑出声,直接点了刚刚卸任了知开封府事一职的尚书右丞范纯礼的名儿,“都亭驿闹鬼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开封府有人蒙冤屈死了?” 蒙冤屈死?怎么回事?皇帝怎么会往这方面想? 范纯礼听到这问题吓了一跳,他是之前的知开封府事啊,要是开封府地面上有人蒙冤屈死变了鬼,他这个知府是有责任的! 哦,如果仅仅是有人蒙冤屈死,其实责任不是很大的,问题是冤死的变了厉鬼……而且是连大相国寺的高僧都超度不了的鬼,那就是个很大的责任了。 范纯礼使劲儿想了想,实在记不起来冤枉死了什么人? “陛下,也许是被绍圣、元符年间被奸臣陷害的冤魂在作祟。”韩忠彦这时开口替范纯礼解围了,顺带着把矛头指向了新党。 一定是被新党害死的忠良变成厉鬼了…… “是吗?”赵佶转过目光看了看曾布,“曾卿,可有这样的事情?” 曾布连忙道:“陛下,鬼神之说是不可信的。绍圣、元符年间国泰民安,西贼也被平定,政绩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害死了一些人,但还是功大于过的!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这时上奏道,“绍圣、元符年间虽然用兵取得了胜利,但是远远称不上国泰民安。 熙宁、元丰年间,才是国泰民安。当时朝廷和地方仓库无不殷实,便是小县所存之钱粮也不下二十万。绍圣、元符年以来,各地倾其所有以供边军,但是军中仍然缺乏粮草,不少地方官吏们连月俸都不能按时支取,公家的财物不知去了哪里?还请陛下明察。” 这是新党在闹内讧!新党内部,其实也存在很大的分歧。 安焘虽然也有新党的背景,但他不是章惇、曾布一系的人,算不上核心,而且他和章惇的关系很坏,有机会踩上两脚也是正常的。 而且他说得也不是完全不对,绍圣、元符年间的财政地区不能和熙宁、元丰年间相比。 因为章惇主导“绍述”并不彻底,只是恢复了在元祐更化期间被废除的《免役法》、《保甲法》、《青苗法》,以及继续贯彻《置将法》、《保甲法》、《农田水利法》,改《免役法》为《雇役法》。而没有恢复实行《均输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 也就是说,章惇的“绍述”是建立在对大商人、大地主让步的基础之上的。因此国家的财政状况并没有熙宁、元丰那么好。同时又要支撑大规模的用兵,自然就把多年累积的财富给消耗一空了。 另外,《均输法》和《市易法》又是官营工商加打击商人的路线,政治上无比正确,所以安焘现在依旧认为熙宁、元丰年间的新政是完全正确的。 “也许是熙宁、元丰年间惨死的小商贩化成了厉鬼呢?” 韩忠彦马上开口反击安焘了。章惇的路线只是打击官人有点狠,工商户和大地主们还是可以忍受的,而安焘想要恢复的《均输法》、《市易法》和《方田均税法》可真是让整个开封府都怨声载道的。 宋徽宗这个时候嗯咳了一声,制止了朝堂上的争吵一个“鬼”居然点燃了朝堂上的战火,这可真是有点出乎圣君赵佶的预料了。 “到底是何冤鬼,以后再说。”赵佶一本正经地说,“眼下还是让辽使搬去琼林苑左近居住。 不过也不能总住在王诜家中吧?不如就在琼林苑附近选择一处新址,修建一座新的馆驿供辽使居住吧。” 要给辽使盖房子? 曾布、安焘和章楶三人马上紧张起来了。 现在辽使说都亭驿有鬼,官家马上就给盖新房子,这说明什么?说明官家要和辽国做兄弟啊……这是旧党的路线啊!官家原来是亲旧党的!这可怎么办? 韩忠彦和范纯礼那个高兴啊! 官家果然是圣君,知道大宋的禁军都是废物点心,打个西夏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且还没最后胜利。和辽国打完全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所以还是和辽国做兄弟,大家一起混日子。 “陛下所言甚是!”韩忠彦马上表态,“都亭驿年久失修,即便没有闹鬼也该再建新馆了。” “不过再建新馆耗费巨大,”宋徽宗一脸不舍地说,“如今国家各处府库空虚,正是应该节俭的时候。 不如这样吧,就把旧的都亭驿地皮拿去佳士得行唱卖,所得款项用于建筑新馆。” 圣君啊! 韩忠彦和范纯礼那个激动啊!为了宋辽友谊盖房子还不花朝廷的钱,这是多好的皇上啊! “陛下,都亭驿的土地在开封府内城,价值很高。而琼林苑附近的土地比较便宜。如果要卖了都亭驿,所得的钱款怕是不下二百万,修建一个新馆有二十万就够了,剩下的钱怎么用?” 安焘是开封府人士,而且还当过户部尚书和三司使,很会理财,马上就想到了拆迁的差价不小。 宋徽宗被他一问心中颇为不快,这老家伙放弃湟州、鄯州的时候糊涂的不行,现在一提到钱怎么就那么清醒了呢? “若有富裕,”宋徽宗脸色阴沉地说,“朕还想修缮琼林苑和金明池。” 崇政殿内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宋朝皇帝虽然大权在握,但是花钱是不大自由的。谁让他们不杀士大夫呢?士大夫的嘴可就不大老实了,想要学清朝的圣君那样为后世北京和承德旅游业做贡献是不可能的。 不过宋徽宗现在要做的事情却是个擦边球,他又不是搜刮民脂民膏给自己盖房子,他不过是想卖掉一块开封府内城无关紧要的地皮…… 而且,这事儿好像也不需要通过两府同意吧?呃,应该是可管可不管,那么就少管一点吧。 “陛下,”韩忠彦想了一会儿,开口表态了,“既然不用户部和太府寺出钱,臣等宰执不便过问此事,一切就由陛下决定吧。” ------------ 第462章 地产兴邦 五 “相公,你怎么能同意官家花那么多钱去修缮琼林苑和金明池呢?” 朝会之后,韩忠彦才回到政事堂中,副相范纯礼就急忙和他理论起来了。 “彝叟,这事儿又不花户部和太府寺的钱,而且开封府还能收上几万缗的契税、市税,有何不妥之处?”韩忠彦在中厅正位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一份刚刚由进奏院送来的奏章,边看边说,“再说现在朝堂上还有那么多的奸臣,我们如果拦着官家硬不让修琼林苑和金明池,没准就让奸臣得逞了。” “相公,这次虽然不花国库和太府寺的钱,可是都亭驿的那块地皮也是国家的,如今至少值200万啊。” 韩忠彦放下手中的奏章,端起小吏送来的茶汤,啜了一口,摇摇头道:“先帝昔日欲为高家修宅邸,宣仁皇后几次三番拒绝,后来不也赐了官地,由高家自己出钱修造,不也说没用国库一文钱吗?我们不是还上表称赞宣仁皇后贤德吗? 如今官家不过是用相同的办法为自己修善园林,虽然不是明君所为,但毕竟没有花国库的钱,也不影响和辽国的交情,有何不可? 彝叟,我知道你家兄弟几人,都是正直君子,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但是不知变通也是不行的,官家只要不行害民的新法,不挑起和契丹的战争,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卖几块地皮搞点钱花就不要计较了。” 韩忠彦被史书评为“庸懦”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底线是比较低的,只要上上下下都能比较轻松的混日子就行了。根本不能和他那个凶得要死,谁都敢怼的老爹韩琦相比。 范纯礼只是摇头:“相公,如今官家才即位几日?就已经想尽办法在为自己修园子了,若假以时日,岂不是要聚敛挥霍了……” “莫说了,莫说了……”韩忠彦连连摆手,“说多了章子厚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天下人更苦,我等正直君子,就得去海州养老了。” …… 同一时间,在枢密院内,曾布、安焘、章楶,还有翰林学士蒋之奇也凑在一起,议论“拆迁都亭驿”之事了。 宋徽宗居然想到了拆了都亭驿卖地皮给自己修宫殿……这也太聪明了吧?虽然大家都知道当今圣上是很聪明的,文采武艺综合一下,古今帝王中绝对排第一,唐太宗李世民也比不上啊。 可是这聪明用得不是地方啊! “冲元,今日之事甚为不妥!应该封还字头,坚决阻止。” 知枢密院事安焘刚一坐下,就对跑到西府来“串门”的中书侍郎许将提出了“封还字头”的建议。 出售都亭驿土地以筹钱修建新馆驿及修缮琼林苑、金明池之事,也是需要中书省拟诏,门下省审查的。现在门下省理论上的最高长官韩忠彦已经表态放行了,所以门下省就不大好封驳诏书了。 但是曾布还没有表态,所以中书省可以封还字头,拒绝拟招。不过中书省这么干是很容易惹恼官家的,到时候就要去海州了。 “厚卿,”中书侍郎许将却被安焘提议吓了一跳,“连韩师朴都点头了,我们还做甚恶人?” 自神宗朝开始,不让官家花钱的一般都是旧党旧党对朝廷敛财是深恶痛绝的,所以就要控制国家的支出了。不仅皇帝本人的生活要节俭一点,连国家正常的开销,比如打仗,比如治理黄河(在北宋中后期治理黄河的办法都不正常了)的开销,也都是能省就省。 不过武好古这次给宋徽宗出的主意是“地产兴邦”啊,问地产业拿钱,不用户部和太府寺出,那就没有朝廷敛财的问题了。所以韩忠彦不加以阻止也不算违背旧党的宗旨。 和许将一起到西府“串门”的曾布也道:“厚卿,如今台谏主要在元祐党人手中,弹劾我和冲元的奏折都快在官家的案头堆成山了。如果我们在修缮琼林苑的事情上挡官家的道,只怕都得去海州了。” “不是修园子不妥,”安焘连连摇头道,“而是把都亭驿的地皮拿去佳士得行唱卖不妥!” 曾布摇摇头,“厚卿,这不是一回事儿吗?不把地皮卖了,官家上哪儿弄200万啊?” 安焘道:“子宣,你说这地皮会给谁买去?谁能一次拿出200万巨款?” “厚卿,你也是汴梁子,怎么不知道汴梁城内豪商遍地吗?”许将笑道,“光是一个界身巷就能拿得出一亿缗。” “我当然知道!”安焘正色道,“我还知道土地到了奸商手中,一定会变成他们盘剥鱼肉百姓的工具。” “商人买地是买卖,自然要图利的,”曾布说,“商人图利并不等于害民。” 曾布虽然是新党的大将,但是他的思路和王安石、安焘等人也有不同,他并不赞成官营工商业搞垄断。在熙宁七年的时候,他就上书指出了《市易法》存在的问题。因此被看成了新党的叛徒,被王安石踢出了朝堂去广州做知州了。 而安焘虽然是汴梁子,但是却主张加强官营工商业。所以在他看来,章惇、曾布主导的所谓“绍述”只是徒具其表,完全没有了熙宁新政的精髓。 安焘愤恨地道:“今次之事一定不是官家想出来的,而是官家身边的两个小人潘孝庵和武好古在谋划! 那潘孝庵虽然是将门子,却是父子两代都不务正业。在熙宁、元丰年间,他家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就勾结污吏,坏了王荆公的《青苗法》,趁机操纵粮价,又以高利放债,迫使大名、应天、海州等地不少小农倾家荡产,甚至有不少贫户因此阖家自杀! 后来,他家的解库还借钱给开封府的粮商以囤积居奇,操纵粮价对抗《市易法》,搞得民怨沸腾。 此等奸商本该拘捕归案,从严惩处,可是却因为是功臣之后且有官身就不了了之。如今他的儿子和女婿又迷惑官家,想要继续为祸害民了!” 原来潘孝庵、潘巧莲的老爹也不是什么好人,活着的时候也是开封府有数的大奸商!王安石搞《青苗法》的时候,他就和当地的豪门污吏勾结,一起在大名、应天、海州等地操纵粮价。 在农户从常平仓贷出粮食(需要折算成钱)前大肆推升粮价,造成农户贷出的粮食折价过高。而在夏秋农户还贷时,又压低粮价,造成农户还贷所需的粮食(也需要折钱)过多。 这样农户实际上需要承担的利息就远远超过了规定的百分之二十,多出来的部分,自然就由潘家奸商、当地的豪门还有贪官污吏私分了……呃,这种明摆着亏死的青苗贷在很多地方都是摊派的,不想借也不行啊!不仅农户会被摊派青苗贷,连廓坊户也会被摊派。 对了,同样的坏事西门青的爷爷西门鹤在阳谷县也干过,可是逼得不少老实巴交的农民伯伯倾家荡产! 所以王安石的新政搞砸锅,主要是奸商和污吏们的罪过……王安石的新政漏洞再大,执行过程中错失再多,出发点都是为国为民,而且又符合官营工商和“保护”小农的政治正确,自然是好的。如果没有奸商和污吏捣乱,新政肯定是大获成功的。 现在奸商居然成了官家的心腹,还打算在开封府搞房地产,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厚卿,”曾布皱着眉头说,“要不就让御史弹劾潘孝庵和武好古吧。” 御史台里面当然也有新党的喉舌,现在的御史中丞赵挺之就是新党一员。 但是弹劾武好古、潘孝庵这样的近臣心腹是没有用的,官家直接把弹章留中就是了。 “现在不需要弹劾,”安焘说,“现在应该阻止小人的奸计,绝不能让都亭驿落在他们手中。应该让开封府的店宅务接手都亭驿。” “让店宅务接手?” 曾布和许将互相看看,都觉得有点儿不大放心。说真的,把都亭驿作价200万卖了最简单也最不容易出纰漏的事儿。而且官家提出的唱卖也不错,公开喊价,价高者得,一手交钱,一手拿地,没有任何不妥啊。 “让店宅务去卖了都亭驿?”曾布问。 安焘点点头:“也不是单纯发卖,而是……” 而是什么安焘一时想不起来,他又不知道后世地产兴邦的路子,甚至连生意都没做过。 “奸商一定有办法谋求暴利,”安焘说,“但是店宅务的官吏一定知道。子宣你只需要把他们叫到府邸问话,搞清楚了商人们如何牟利,就可以让店宅务同样办理了。” “可是开封府的左右厢店宅务经营所得一样是给禁中花销的。”曾布说,“反正是给官家盖园子,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一样!”安焘摇摇头道,“店宅务乃是官营,朝廷是可以掌控的!而商人唯利是图,所作所为一定误国误民!熙宁、元丰年间的事情,子宣你难道忘记了么?” ------------ 第463章 地产兴邦 六 店宅务在大宋各个主要的州府军县中都是存在的,是专门负责经营城镇房地产业务的衙门,是官营工商业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开封府城内的店宅务又是所有店宅务中最大,也赚钱最多的一个,不,应该是两个。称为左、右厢店宅务。设有监官、专副知官、勾当官、使臣乃至修造厢军。其中监官有四人,分别由在京朝官、武官和内侍担任。监官之下则是左、右厢的正副知官,再往下则是勾当官,另外还有专管修造厢军的指挥使。是个相当庞大的衙门! 而在左右厢店宅务下管理的租赁房产,目前一共有12626间,土地654段,宅邸164所,都是在开封府城内的产业。这些产业如今的价值,肯定在好几亿缗了!而价值好几亿缗的产业,在官营的左右厢店宅务手中,一年产生的利润大约在21万到25万缗之间……回报率大概有万分之几吧。 呃,也就是好几亿的房子月租两万不到……还真是不少啊!这样的衙门还能实行地产兴邦的大计吗? 不过曾布还真的听了安焘的建议,把监左厢店宅务的强渊明给招到了自家的府邸之中。 强渊明字隐季,杭州钱塘人,今年四十多岁不到五十,相貌堂堂正正。他是元丰八年(1085年)的进士,因为兄长强浚明和蔡京很有交情,所以他也和蔡京关系匪浅,算是蔡氏一党。有了蔡京的提携,他在高中进士后的仕途自然是一帆风顺。入仕不过十五年,就已经官拜正七品宣德郎,还得到了监左厢宅店务这个难得的好缺——宅店务有油水是肯定的! 此外,这个差遣还负责给朝中的高官分配“公租房”,别人打破头都很难见到的高官,却有求于监左右厢宅店务这个不大不小的官儿。 所以强渊明被曾布招去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曾相公的党羽需要住房呢!这段时间因为有不少章惇一系的新党官员被赶出了朝堂(也包括他的后台蔡京),所以有不少好宅子都空出来了(蔡京的宅子当然没有收回,因为蔡京还赖在开封府不肯走),可以给曾布的心腹们安排一下。 可是到了曾布的相府之后,他却听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如果有人花200万买了都亭驿的地皮,要怎么赚到更多的钱? 这是什么意思?曾相公想做生意赚钱?就算要做,也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啊,会给人弹劾的......曾布是文官,应该是不爱财的! “相公,都亭驿的地段是极好的,若要赚钱,当然是盖瓦子商铺了,租出去的话,一年收个四五万缗是稳稳的,多一些的话,说不定能有六万。” 他可不是在瞎说,因为内侍省下属有个后苑房廊所,掌管皇宫后苑所属靠近蔡河的房廊,出租给纲商存放货物及进行交易——从淮浙江湖六路运来的谷物、货物大多堆放在那里进行买卖。这是这一处,后苑房廊所每年可以收入近七万缗。 另外,修完京城所和汴河堤岸司也拥有大量的商业房屋用于出租,每年获利可以达到十几万缗之巨! 相比后苑房廊所、修完京城所和汴河堤岸司这三个专做“商业地产”衙署,店宅务的经营状况实在是有点糟糕了。 当然了,后苑房廊所、修完京城所和汴河堤岸司这三个衙门的盈利也算不上好。他们拥有的土地价值也都高达好几千万乃至上亿呢! 地产兴邦这事儿搁在宋朝,还真是有可能的!别的且不说,便是开封府内这些属于几个租房衙门的产业运作好了,一年收入上千万缗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如果拿了这上千万缗去购买土地安置殿前骑士,一年至少可以增加三千家,到靖康元年可以养出至少六万家骑士……呃,打个对折也有三万家,战时动员出三到五万封建重骑兵以及十万以上的武装随从那是没有一点难度的。 有了三到五万名封建重骑兵,宣和北伐多半就不战而胜了,也就没有靖康之耻了,说不定就是大金国的天会之耻了。 这万恶的金钱要是用对了地方,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问题是,钱一定要用在该用的地方! “200万的地皮年入6万也不多啊。”曾布想了想,又问,“有何良方可以获得巨利?” “这个……”强渊明听了这问题也有点发愣,曾相公怎么回事儿?掉进钱眼里面了?真要钱的话,哪儿不能捞啊?怎么就看上都亭驿的地皮了?那块地皮也不可能卖吧? “相公,您到底想问甚底?”强渊明问。 曾布说:“官家想要发卖都亭驿的地皮……据说可以卖200万,得钱用于在琼林苑附近修建一个新馆,多余部分用来修缮琼林苑。” 还有这种操作? 强渊明不可思议的看着曾布,“这,这是谁的主意?” 曾布想了想,“大概是武好古吧。” 怪不得!强渊明心说:武好古当然有办法啦!他靠唱卖行和卖画册、杂志一年都捞进几十万了……你要把都亭驿卖给他,200万他肯定能给你翻出400万!可是自己是堂堂进士,虽然在太府寺管过钱,可那不是做生意啊。 “相公,”强渊明想了想,“下官不是商人,不懂得经营……若相公想知道商人会如何经营,待下官去问刘监官。” “刘监官?哪一位?” “是已故的入内Nei侍省副都知刘有方的养子刘瑷,现在也是监左厢宅店务,他是懂一点经营的。” 那个三年前差点把武好古整死的刘有方在元符三年六月的时候病死了。他的养子刘瑷也因此从西北军前回来奔丧,宦官死了养父是不必守孝三年的,所以在办好了丧事之后,他就给自己活动了一个在开封府的肥缺,监左厢宅店务。 曾布马上吩咐道:“好,赶紧去问!” …… “当然是建了小宅子和店铺发卖了。” 在左厢店宅务的衙署之中,刘瑷正在给难得虚心求教的强渊明说着房地产的生意经。 “如今开封府真正好卖的还是小宅子,三万缗以下的那是供不应求……现在满开封府多少官人还在租房子啊?就是那些在榜下被捉了婿的进士,又有几个能得到开封府城内的房产?” 说着话,刘瑷拿出一本《花魁》画册递给强渊明,“宣德,你看看第三页上都是卖房子的花招儿。” 强渊明不用看也知道,《花魁》画册嘛,他每一期都订了,包括特刊写真集在内,一本都不缺,而且都是正版的——堂堂一个风流才子,要是连《花魁》画册都没有,说出去人家要怀疑你有龙阳之癖的! 而且在好几期的《花魁》画册上还有强渊明提的诗词——这又是武好古赚钱的点子了,通过《花魁》画册进行诗词大赛,获胜者还有奖金可以拿,还能免费享受花魁陪酒献唱。奖金和免费什么的,强渊明强大才子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风流才子的名声! 对于自以为是文人的主儿来说,这个名声可是很重要。所以刘瑷,还有那个能写一笔好字的梁师成也和强渊明一样,有全套的正版《花魁》画册(人家就是欣赏,绝对没有别的想法)……而且他们的填词也上过画册!不过他们没有奖金拿,而且还得给《花魁》画册不少钱。 刘瑷看强渊明接过《花魁》画册,又笑着说:“不过这勾当我们宅店务是不能做的。” “我们不能做?为何啊?” “这是祖宗法度啊,”刘瑷道,“不知道是太祖还是太宗下的诏。” 强渊明笑道:“祖宗是不让出卖店宅务原有的房产,又没不许经营新的产业……刘供奉,曾相公的意思是,若是官营也有利可图,就不把都亭驿的地皮拿去唱卖了,就给我们店宅务官营,所入都进官库,岂不是更好。” “官营?”刘瑷皱了皱眉。他知道强渊明这个监官高高在上的,不管什么事儿,也不是很了解情况。 实际上官营的店宅务早在仁宗朝就开始搞内部承包了——包括出租、修缮,甚至房产上附属的植物,都是承包给吏员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店宅务管理的房屋在实行承包前无人负责,到仁宗朝的时候由于房屋老旧,开始大量倒塌了……没有办法,只好将业务承包给个人。 要是不承包,现在早就没有店宅务,只有地皮务——至少地皮是不会塌掉的! 如果店宅务真的能接下都亭驿的产业,多半还是要搞承包的,根本不可能由官府完全掌控。 “好啊!”刘瑷眼珠子转了转,已经盘算好了,“还是曾相公所虑周详,此事必须官营啊。要不然金山银山可就入了私门,不能为国家所用了。” 强渊明点了点头,站起身对刘瑷道:“那我就去和曾相公说了,把都亭驿接过手……到时候就给你来经营,可不能出纰漏啊。” “不会,”刘瑷拍着胸脯保证道,“绝不会不会有半点纰漏的!” ------------ 第464章 地产兴邦 七 元符三年,十二月三十日。 又到了除夕之夜。 武好古这个时候肯定没想到自己“地产兴邦”的美好想法,在安焘这位曾经追随王安石变法的北宋大官眼中,就成了唯利是图,成了误国误民。 实际上,他这几天压根就没再想都亭驿拆迁的大买卖。他这时候正忙着误国误民,呃,应该是为国为民! 原来在除夕前的几天,官家赵佶又抓了他的差,让他同王诜一起去招待刚刚“搬了家”的辽使萧保先和刘云。 在名义上,武好古是以绘画称旨的身份去给辽使画像,并且奉上宋徽宗的标准像的。不是那种吓唬人的横刀立马图,而是身穿大红袍,温文尔雅的宋徽宗画像。是武好古和张择端两人共同完成的一幅油画,画得非常逼真。 而在画像之余,武好古当然少不了和萧保先交换“高丽-女直战争”的意见了。并不是以个人名义,而是作为宋徽宗的密使去和萧保先商谈。 大宋官家关于这场战争的立场,也由武好古告知了萧保先——首先,大宋在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中是中立方,不支持高丽国,也不支持生女直。 其次,大宋将会在保持中立的同时,同双方进行贸易,所出售的物品会包含铁器和兵器。 第三,大宋希望就出售给高丽国及生女直双方的铁器、兵器的数量和种类,同辽国方面交换意见并且达成共识。 第四,大宋希望能够通过出售铁器和兵器,使高丽国和生女直双方保持均势。 当然了,上述的这四条,实际上并不是宋徽宗提出的,都是武好古在“假传圣旨”,妥妥的欺君罔上啊! 不过武好古的风险也不是白冒的,在他费尽口舌,说明了大宋官家的“亲辽”和让高丽、女直两败俱伤的好处之后,萧保先总算是接受了武好古代表宋徽宗提出的“四项中立原则”了。 而且,萧保先对宋徽宗这位大宋圣君也更高看了几分。这位大宋官家比起他的前任,果然是高明了不少啊! 看来大辽国今后不能再动辄欺负大宋了…… 今天因为是除夕,武好古还得在亥时入宫,然后陪着赵佶在明日凌晨,也就是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初一凌晨,登上东华门接受朝贺,因此早早的就离开了临时用作辽国使馆的王诜的城西别院,往开封府城内去了。 顺便提一下,宋徽宗对举行大朝会的兴趣不高,在他执政的26年间,一共只举行了4次大朝会,其中3次是元旦大朝会,分别在大观二年,政和八年和宣和六年举行,还有一次是政和二年举行的冬至大朝会。 在经过琼林苑的时候,武好古驻马观看了片刻,这座皇家园林的确又小又寒酸,完全不能和后世北京城的那些园林相比。而且琼林苑和附近的金明池对外开放的,允许百姓和官员进去游览,只是在举行典礼时才封闭。 这大宋官家的亲民程度,的确是有点儿让武好古那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很不适应了。 看了一会儿后,武好古就打马往开封府城西北的水门而去。西北水门是金水河流出开封府城的出口,不仅有水路,而且也有陆路。在金水河没有封冻的季节,西北水门可是开封府最繁忙的几个城门之一。 金水河上来来往往的,不是纲船就是画舫。金水河两岸的官道上也是车水马龙,繁华热闹到了极点。 不过如今金水河上已经没有船只往来了,但是两岸的官道上还是有不少车马,大都是往开封府城内的老宅去吃除夕夜宴的亲贵和官员子弟——开封府的高房价不仅对林万成、林冲父子是巨大的压力,就算对大部分官员和亲贵子弟,同样是价格不菲。所以那些子嗣繁衍日多的亲贵之家,也只得让部分条件不是太好,也不愿意在城内挤着的子弟,到开封府城外,甚至去白马、陈留那样的畿县安家。 到了年关、节庆之前,就会有不少人赶着入城了。实际上,就算武好古自己,也没有在开封府城内购置单独的居所。如果不是在城外的梨花别院居住,他就得进城去武家大宅和父亲武诚之、兄弟武好文一起住了。 他倒不是因为头寸紧张才不买开封府城内的房子,纯粹是因为不大看好开封府地产的中长期走势——现在的开封府房价搞不好是个历史大头部,一旦套住了就是漫长的900年…… 进入西北水门的时候,正好午后,因为有太多的车马从开封府城西赶来,进入西北水门后,武好古就遇上了堵车。 西北水门内,金水河两边一直延伸到皇宫,都是“将门勋贵区”,除了靠近西北水门一片地区有不少新建的住宅,其它地方都是上了年头的豪宅。所以除夕这天,从西北水门入内的亲贵子弟也就特别多了。 因为车马太多,武好古只得和跟随的奥丽加骑马缓行,不过也没耽误太久,就到了自家宅子所在的巷子外面。 到了路口,武好古才发现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车马辐辏了——都是上赶着来拍马屁的官人和商人。 武好古摇摇头,这样的官场风气真的很不好啊!不就是一个官家心腹加一个首相女婿吗?有必要这样巴结吗? “我们走后门吧。”武好古根本没功夫去搭理那些来送礼的人,他还得养精蓄锐,接下去还得陪着官家熬上一天一夜呢!而从建中靖国元年的初二开始,他还得挨个去给能送得上礼的大官送礼…… “大郎!武大郎!” 武好古刚刚调转马头,就听见一个福建口音传来,仿佛在喊自己。 在北宋末年,福建人在朝堂上可是朱紫遍地啊!章惇、蔡京、吕惠卿这些大人物都是福建人。 所以武好古不敢怠慢,赶紧扭头去瞧,只见一张白净斯文的面孔从一辆马车里面探了出来,正是蔡京的长子蔡攸。 “哎哟!”武好古赶紧从马背上下来,跑到蔡攸跟前,唱了个肥喏,“居安兄怎地来了?好古还想初二时去府上拜访呢。 对了,蔡学士还好吗?” 年初二去蔡京府上送礼是必须的,不过不是武好古亲自去,而是由苏大郎代他去。 毕竟现在武好古是官家心腹,蔡京正在吃下风,已经被踢出了朝堂,只是赖着不走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蔡京依旧比武好古更高一级,武好古还是得奉上一份厚礼表示尊敬的。 所以蔡京的大公子蔡攸亲自上门给武好古拜年,还是让人感到意外的。 “好啊!老夫好得很!” 这个时候,更让武好古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一身便装的蔡京一撩车帘,从马车车厢里出来了。 “蔡,蔡学士,您怎么来了?” 武好古可真有点佩服蔡京了!虽然武好古现在是皇上的头号心腹,真的有办法让蔡京起复。但是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文官士大夫,为了做官居然屈尊降贵来给一个幸近小人拜年。 这个态度,武好古已经没有办法不帮忙了——武好古要不帮忙,那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他那个进士考第六的弟弟武好文可以不理睬蔡京,但是他没有这个资格。 清高是文官的特权! “快随某来……”武好古也不多说什么了,赶紧把蔡京、蔡攸父子从正门请进了自家的宅邸,还让奥丽加去通知武诚之和阎婆儿——武家的除夕夜宴当然要安排家伎表演,所以阎婆儿一早就带着十来个卖艺也卖身的女伎进了武家大宅。现在蔡京过来了,自然要有特殊的安排了。 武家父子一路将蔡京请进了中堂,分宾主落座后寒暄了几句,蔡京就笑着问武好古道:“大郎,你在都亭驿做得好大买卖啊!” 都亭驿的买卖?蔡京怎么提及此事了? “蔡学士,”武好古笑着,“您也知道这事儿了?也不是甚大买卖,不过是替官家筹点钱好修缮琼林苑罢了。” 在蔡京面前,武好古倒也不隐瞒什么。蔡京是什么人啊?丰亨豫大啊,比武好古更狠! “哦?”蔡京一笑,啜了口茶汤,“大郎,你自家也能从中赚上不少吧?” 武好古笑着,“怎么?蔡学士也想入一股?” “入股?”蔡京摇摇头,“大郎,你真觉得这笔生意能做成?” 武好古笑了笑,“怎么会做不成?韩相公都点头了,难不成曾相公会阻挠?” 蔡京点点头,看着武好古,“曾子轩和安厚卿的确要从中作梗了。” 武好古笑吟吟问:“他们不想让官家修缮琼林苑?” 其实他才不怕曾布、安焘自己跳出来呢!他们现在跳出来肯定给韩忠彦一网打尽,右相说不定就是苏辙来当了。这样左相是自己弟弟的岳父,右相又是自己老师的弟弟,官家还是自己的好朋友,这日子可太逍遥了…… 蔡京大笑道:“你以为曾子宣没脑子吗?他们不是要挡官家修园子,而是要当你的财路。” “挡我的财路?”武好古一愣,“他们想把都亭驿卖给谁?” “不卖谁,”蔡京道,“由店宅务来做这个买卖。” ------------ 第465章 地产兴邦 八 “嗨,这事儿好办。” 武好古还没想好办法,他爹武诚之却先开了口,笑呵呵道:“就让店宅务接了,我们再从店宅务那里把都亭驿的地皮买扑下来就是了,把本来准备加契税的钱加给都亭驿就行了。大不了再出个几万缗,上上下下疏通则个。” 店宅务在仁宗天圣年间之前,那是正经在官办的,有人收租没人修房,结果房子陆续塌了好几千间,没得办法,只好搞承包。业务都买扑给个人,店宅务就是养点老爷,再分配维护一下给高官居住的宅邸,顺便收点贿赂。不过分配那些给高官住的房子照样是破的,只是不会塌掉而已……这事儿连王安石和章惇这样的凶人都没辙! 是啊,一个读圣人书的青天大老爷,怎么能嫌弃官家赐给居住的宅邸太破旧呢?难道要朝廷搜刮民脂民膏来给你修房子吗?这太不青天了! 武好古也是个老汴梁,这时也想起店宅务的状况了,笑着说:“店宅务的牌子都砸了快100年了,真要让店宅务来盖房子,买回去也得大修一遍才能住人啊。” 蔡京也苦笑起来了,他虽然是福建人,不过却长期在开封府居住,知道店宅务给人的印象就是“破”、“旧”、“塌”。因为店宅务的房子租金比较低廉,所以在住房短缺的开封府,出租起来并不困难。 但是要让人家花几万缗去买店宅务盖的房子,恐怕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就是买下来,也得先大修……这多麻烦啊! 蔡京看着一对得意洋洋的父子,淡淡笑了笑道:“这次的事情要是任由店宅务的那些吏员去搞,兴许也就买扑给私人了,这多容易啊?坐着就能捞钱。 可是为官之人呐,并不都是求利为财的,也不都是务实的……大郎,你现在是苏东坡的弟子了,也该知道这个道理了。” 蔡京说的是理想主义者!苏东坡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和章惇的关系可是很好的,如果肯投降新党,混个富庶地方的知州还是稳稳的,根本不会落到亚龙湾看海的下场。 另外,苏东坡主要的弟子们大多也是理想主义者,哪怕被恩师连累,也没有人想要背叛师门去投靠新党奸臣的。 “是啊,有人求利,有人求名,有人求道……”武好古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瞒学士,其实下官也和恩师一样,都是为了实现圣人之道而做事的。” 武好古真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要不然他搞毛《共和商约》,搞什么云台学宫,还推什么殿前武士? 这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抗拒少数民族南下的大势? 蔡京摸着胡须,仿佛很欣赏武好古的模样儿,“老夫早就看出大郎你的为人了……你我都是同道中人,全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实现三代之治才出仕的。 而王荆公和追随王荆公的众人之中,也有许多和你我一样,一心为国为民的君子……只是大家的道是有所不同的。” 蔡京你不是丰亨豫大吗?怎么也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君子了?你是伪君子还差不多! 武好古腹诽了一番,不过还是满脸堆笑着附和蔡京道:“官家其实也是知道学士为人的……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该启用学士了。” 蔡京只是笑了笑,没有接武好古的话题,他今天跑来给武好古通风报信,就不怕得不到回报了。 武好古虽然是小人,但是为人还是很好的……是个好样的小人! “学士,您说的那个和你我不同道的君子是谁?”武好古打听起来了。 蔡京一笑,“知枢密院事安厚卿是一个。” 原来是安焘! 武好古马上想起这个人了,他可是王安石路线的坚定支持者!在宋徽宗任命他做知枢密院事时,曾经召其独对,问及了“绍述”的好坏。当时安焘就极力为熙宁、元丰年间的“官营化”路线辩护,而且还诋毁在官营化问题上退步的章惇、曾布主持的绍圣绍述。 按照安焘的论调,熙宁、元丰新政的路线是完全正确的,达到了富国强兵的目的。而章惇、曾布只是在对西夏的作战中取胜,国家并没有真正强大,财政也没有真正宽裕。 蔡京顿了顿又道:“其实和安焘一样想法的君子还是很有一些的,所谓新党旧党之中,都有这样的人。旧党一边的关洛之学,便有一部分是源出盱江先生的‘富国’、‘强兵’、‘安民’、‘致太平’、‘民言’等论。 而曾子固、邓温伯都曾游学于盱江书院,王荆公的新政也用了许多盱江先生的办法。便是本官,昔日也对‘富国’、‘强兵’、‘安民’、‘致太平’的办法颇为赞同的。” 蔡京说的盱江先生名叫李觏,后世知道的人不多,不过在北宋中后期是非常有名的大儒。 当然了,这位大儒的研究方向和二程、苏东坡他们又不一样了。二程主要是把儒学往宗教的路子上变化。苏东坡则侧重文化艺术,说他是奇技淫巧的儒也不为过。而盱江先生李觏则是个“致太平”的儒,他的研究方向是解决宋朝面临的实际问题,可以说是荆公新学的源头。 而这种“致太平”的思想,其实也不是李觏发明的,而是源远流长,儒家天下为公和天下大同思想才是源头,早就是儒家这个大杂烩中的一部分了。 历史上,王莽这个“社会主义皇帝”实际上就是想用他的“致太平”去解决西汉面临的社会问题。 王莽虽然搞得身败名裂,但是他所代表的路线,却还是深藏在儒家思想,甚至藏在每一个中国人的思想当中。 而普遍存在于宋儒心目中的理想社会的形态,大约就是“均田”(井田)、“官营”(工商)、“乡兵”……当然还有科举了。 均田现在是不大敢说的,而官营工商和保甲乡兵,都在王安石的新政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所以武好古想要搞的地产兴邦,必然会引来官营的主张。因为开封府的地产业是存在暴利的,甚至超过了冶铁、茶盐和铸钱!这么赚钱的事情,怎么能不官营? “学士的意思是,”武好古思索着道,“官营建房的事儿是很难阻挡的?” 蔡京一笑:“大郎,螳臂挡车的事情,想来你也是不会做的……至于要如何从中取利,老夫一介儒生,自是不懂的。” 伪君子蔡京说的不错,别看武好古现在是幸近心腹了,可是在儒家官营的理想跟前,也就是车轮前的一只小小螳螂。 挡是挡不住的! 那些新党君子们不一定能该好房子,但是绝对能让武好古吃不了兜着走。 武好古冲蔡京拱拱手道:“下官多谢学士提点,下官还有一问,请学生赐教。” 蔡京笑了笑道:“你是想知道曾布、安焘何时会向官家提出官营之法吧? 上元节前是不可能的,元月十六可能会提出吧。” “多谢指点。” …… “四叔,你听说了有人想卖了都亭驿给官家修园子的事儿没有?” 纪忆在开封府的宅邸门外,现在是门可罗雀。他现在可是第一号大奸臣章惇的孙女婿啊!看着都奸,谁还敢和他往来?就连入对面君的事儿,也被閤门司一拖再拖,都排到三月份了他是和张叔夜、武好古一起被赵佶召回来的,现在张叔夜和武好古早就同赵佶见过面了,就他给撂一边了,想想都郁闷。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上门来陪他一起过春节的,章惇的儿子章援现在也一般落魄,守选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整天无所事事,除了走访一些和他一样倒霉的章惇党羽,就是往纪忆这边走动。 所以今天就带着家人来纪忆这里吃除夕夜宴了。 现在夜宴还没有开始,两个“奸党小人”就在书房里面密谋破坏朝堂上的“新旧和谐”了现在是旧党君子和新党里面吃过章惇亏的大佬们在和谐,就是章惇和他的党羽们倒霉…… “听说了。”听了纪忆的问题,章援笑了笑,“这事儿我知道,监左厢宅店务的强渊明是蔡京的死党。 这事儿是武好古整出来的,一边想给官家弄点钱修园子;一边也想自己赚一点。不过却被曾布、安焘堵上了。” “曾相公和安枢密?他们不让官家盖园子?” “哪儿敢啊?”章援一笑,“你当他们傻啊?他们是不想让武好古从中捞钱,想要让店宅务去官营。” “哦。”纪忆点了点头,“店宅务能做得了?” “这就不知道了。”章援看着纪忆,“怎么?你想插一手?” 纪忆笑道:“我要是不插一手,武好古怎么会和曾布、安焘起冲突?他们两边要是不咬起来,武好古又怎么会揭发我岳祖丈谋反?他要是不去揭发,朝堂上怎么会大乱起来?” 章援笑问:“他会揭发吗?” 纪忆只是笑而不语。 ------------ 第466章 地产兴邦 九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初一,临近黄昏。 天阴沉沉,阴云翻腾,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武好古在西水门内的便桥上停下,策马立在拱桥的最高处,用力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以便逐走深沉的睡意。他已经两日一夜没有合眼了,而且今天晚上也别想睡…… 做官经商这种事情,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容易的!武好古心想:寻常百姓只看见自己这样的脏官奸商有多少房子、多少女人、多少钱。却不知道自家的付出有多少……那可真是没日没夜的吃喝玩乐啊!这是在透支健康和生命啊! 其实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是不错的,可惜自己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大郎,怎地兴致不高?” 高俅站在武好古身边,见他情绪低落,忍不住开口询问。 武好古揉了揉鼻子,突然一声苦笑:“哥哥,你说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奸臣小人啊?” “奸臣小人?怎么可能?” 高俅愣了一下,但旋即明白了武好古所指。 在琼林苑宴会(招待辽使)的空隙,武好古已经和高俅商量过都亭驿地皮的事儿了。 还真是不好办!要让店宅务去官办,事情肯定得搞砸锅。到时候就没钱去给宋徽宗修园子了给宋徽宗修园子可是国家大事儿啊!就宋徽宗那个轻佻的圣君,以后这样国家大事儿还多着呢! 如果武好古想要为大宋人民服务一辈子,搞钱的本事一定得足够高明! 而开封府城内的官营地产是如今北宋王朝掌握的最容易套现,也是对国民经济打击最小的搜刮方式。 你一个“石库门”两三万缗卖一贪官,贪官还很高兴不是? 终于在开封府有房子了,将来致仕了也可以在繁华的开封府养老,还可以让有出息的子孙落籍开封府,接受最好的应试教育,高中的几率也高一点……多好啊! 除了贪官还有奸商呢!现在那些在开封府有业务的奸商,也不是人人都在开封府买了房……入籍开封府,再娶个开封将门勋贵家的庶女,以后就是天子脚下的良民了,遇到什么在地方上摆不平的,至少可以躲到开封府。 地方上一个小吏有时候也能把商人弄得要死要活的,可到了开封府,天子脚下,规矩还是有的。要弄也得讲规矩,而规矩的成本是地方小吏乃至寻常官员都负担不起的。开封府城墙内的百姓是归开封府直管的!得花多少钱才能走通开封府的路子? 所以开封府的房子,还是有价值的!不仅有全世界最繁华的都市,有全大宋最好的科举应试教育,还有全大宋甚至是全世界最好的法治环境……有那么些闲钱买农田还是在开封府买个宅子落户吧。 如果能通过开封府的房子,把贪官奸商们手中的钱弄几个亿出来,大宋兴许就起死回生了。 而武好古不办好这样的国家大事,那个丰亨豫大的伪君子蔡京就该来了……到时候就不是地产兴邦,而是横征暴敛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笑了笑,轻声道:“高大哥,这次一定得和那些人争一把。若是赢了,才好更进一步,大显身手啊!” 武好古这两天除了陪赵佶出席典礼和在琼林苑吃饭和画画(画《辽使谒见圣君图》),就是在琢磨怎么和店宅务争一争了。 “争?”高俅一怔,“大郎,那可是相公和枢密啊……就是韩相公也未必会帮我们说话吧?” 官营在中国是政治正确,韩忠彦最多不反对私营工商业,但是绝对不会反对官营工商业至少在搞砸之前不会反对。 武好古想了想道:“高大哥,我们可以争下半个都亭驿……我想过了,店宅务是拿不出200万缗的,我们可以拿出100万缗,拿下半个,把另半个丢给店宅务去搞。这样修缮琼林苑和新建辽国使馆的活就能先做起来。” “呃,他们会不会让太府寺往外垫资?” 武好古想了想,“韩相公一定不会同意的,万一亏了怎么办? 而且太府寺的钱怎么花也是有规矩,怎么能可借给店宅务做买卖呢?” “说的也是,”高俅点点头,“大郎,你的意思是……我们和店宅务各做一半,看谁做得好?” “对!”武好古说,“这件事情一定要做好,做好了才能给官家搞出一套开封府内官地抛售的办法,将来就是上亿缗钱也有可能筹集到。 有了钱,官家的圣君才能做得舒服啊!” 其实武好古并不是非要把开封府的地产业变成自己发财的门路,最主要的还是想创造一个官地套现的市场这事儿必须市场化、公开化,千万不能让店宅务去搞黑箱,要不然就凑不够钱供宋徽宗挥霍了……像武好古这样一心为了皇帝的官,居然还被人说成脏官奸臣,真是世道不公啊! “大郎,你说得对。”高俅想了想,“那我们该怎么个争法?是找人分说吗?” “不必。”武好古眉头微皱,“你,我,十一哥,王驸马,都是官家心腹,官家向着我们是肯定的,现在只是需要有个理由去堵曾相公和安枢密的嘴。” “大郎,能有甚理由?” “我们……我们可以推出一个进士分期付钱买房办法。”武好古说,“让进士出身的官人先付一部分房款就能先拿下房子,然后再用房子做抵押,进行分期还款,最多可以分二十年还清。” 好嘛,武好古这是把东华门外唱名的进士老爷当成房奴了…… “要是真还不出来怎么办?”高俅连连摇头,“难不成我们还把人家进士出身的文官往外撵?” “不必担心,”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这就是个名目……我们就是为那些在开封府没有房产的进士们造房子的。真宗先帝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吗?这就是黄金屋啊,我们就是在实现先帝的遗愿。 我们提出这个办法,他们店宅务还敢跟吗?他们不敢,我们至少就能拿下半个都亭驿了。到时候拿出个十套八套房子给人家办个分期,剩下都是全款不就行了?” 果然是奸商! 高俅心里面正佩服呢,武好古又开口了:“打这个名目还有个好处,就是能让官家下旨给多层住宅中的套间办房契和地契。 现在的房契、地契都是一段或是一栋,没有拆开来办理的。所以我们的那种三层楼盖出来也卖不出去,必须请官家下特旨改规矩。” “石库门”房子虽然省地皮,但起码也是有一块独立的地皮的。这样的房子至少有客堂、后厢、前楼、后楼、前三层阁、后三层阁、亭子间、晒台、厨房、天井。在州桥夜市附近要买到这样的房子,再便宜也得要一万五千缗吧(“石库门”也是有大有小,有高配有低标的)? 如果想要把房价压到一万缗以内,就只有建三层楼房,然后卖个套间了。而要卖套间,就必须要在法律上达成突破。 “大郎,就照你的办法来吧。”高俅说,“明日陪官家见高丽国使臣的时候,我们一起和官家分说吧。” “好!”武好古打了个哈欠,“高大哥,今日就此别过了。” 和高俅别过了可不等于回家睡觉……待会儿还要去韩忠彦、范纯仁、范纯礼他们几个府上送礼拜年,肯定还得留饭,说不定又得喝到天色将明。 这可真是用生命在做官呐! 武好古叹了口气:真是太不健康了,还是隐居山林比较好…… …… 武好古在用生命做官,纪忆则呆在家中,颇有些意兴阑珊。 他现在是被章惇连累了,人见人厌,都有点想回沧州清池县去了。 可是官家还要召见呢!閤门司可以让他慢慢等,他却不能拍拍屁股走了。别说安排到三月,就是安排到十月也得等啊。 不过纪家也不是一个访客都没有,客人还是有的,一个平江来的巨商之子,姓朱,名叫朱勔的,这两天正住在纪忆家里面。 对,就是那个六贼之一的朱勔。他爹朱冲是平江军最大的药商和营造商,自然是富豪了,和同样是平江豪门的纪家人关系很好。小时候念书的时候,朱勔还是纪忆的同学呢。不过朱勔没有读书的天赋,所以就跟着老爹朱冲学了都料匠的本事。 纪忆前一阵子让人在海州买了块地皮,想要开发成“贬官小区”,所以就让家里人找都料,结果就把朱勔找到开封府来了。 “忆之,今日阎惜惜要在共和楼主持自己的画像唱卖,可要一起去看看吗?” 瞧见纪忆有些萎靡,生得一副风流才子模样的朱勔就想拉他去共和楼捧阎惜惜的场,顺便散心了。阎惜惜现在给武好古捧成了开封府第一花魁,刚到开封府没多久的朱勔也不知道怎么就迷上了人家……今天已经准备了一万缗的私交子,想去把杜文玉画的油画《阎惜惜出浴图》买回去收藏。 “哼,又是这种骗钱的把戏。”纪忆哼了一声,“勉之,今天和我一起去拜访个中贵人吧。” “中贵人?”朱勔一愣,“是不是那种阉货?” “别瞎说!”纪忆横了他一眼,“今天是正事,做好了,回头给你保举个官做。” ------------ 第467章 地产兴邦 十 初三,下起了小雪。 只是在清晨眯了一小会儿的武好古,这会儿正在琼林苑里参加款待高丽国使臣王瑕、吴延崇的宴会。 按照原本的顺序,在年初一陪款待过辽国使臣后,年初二该是设宴款待西夏使臣,年初三才是高丽国、大理国、安南国这三国。不过这几年高丽国在北宋外交中的地位日显,现在已经和辽国一样归属枢密院北面房主管了。 今年甚至把设宴款待高丽国使臣的日期提前到了年初二,而且还是单独设宴,待遇和辽使一样。 这似乎是把高丽国当成了可以和辽国、大宋国平起平坐的强盛大国了。 此外,在今日的宴会开始前,高丽国使团还收到了1000卷。 所以王瑕和吴延崇今天的心情都是非常不错的大宋的态度似乎表明了对高丽国的支持! 现在就只等病中的耶律洪基去世,高丽王国就能将曷懒甸的生女直诸部都收为己用了。 有了这些生女直部落,高丽王国就将拥有不少能战的骑兵,下一步就能收服女直长白山部和鸭绿江部了……再下一步,就该是拿下高句丽故地了! 这样宏大理想,当然是王氏高丽的国家机密。在今天的国宴上应该是不会有人提及的。 可吴延宠还是借着酒中仙的劲儿,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什么“宋丽连盟”,什么“三国鼎立”,“什么东有高丽、北有大辽、南有大宋”云云的。 在武好古听来全是梦话加醉话。虽然高丽国的军力比眼下的大宋强那么一点,但是未来是属于开挂的女真和蒙古人的…… 不过圣君宋徽宗却有那么一点当了真,在宴会结束之后,他就在和武好古一边在雪中散步的时候,说起了将来联丽制辽的可能性。 “陛下,国家在军事上的强弱是不能看人口和税赋的,而是要看这个国家能够维持多少真正能战的精锐。以我大宋如今之富裕繁荣,可战之兵不过西军的五万余效用战兵。 而辽国则有十万宫分和数万部族精锐还有汉军精兵不足两万,总共十五六万。 至于和高丽为敌的生女直所部,约有一万到两万生于林海雪原的悍勇蛮兵……实际上的战力,恐怕不在西军精锐之下啊!” 武好古自然要给宋徽宗灌输一些女直强大的话语了,哦,也没有把女直说得太强大。实际上,两万女直精锐是足够吊打辽国的十几万宫分军和部族军的,大宋的西军根本不是对手。 “女直有恁般强大?”赵佶还有点不相信。 等你去五国部看雪的时候,就知道人家的厉害了!到时候你就没那么好的兴致赏雪了! 武好古心里面这样想着,嘴上却是耐心地说:“陛下,俗话说,眼见者为实。 陛下欲知女直、高丽强弱,最好派员去观战。” “观战?”赵佶回过头看着武好古,笑着问,“大郎,是你想去?” “不不不,”武好古连忙摇头道,“臣是商人,不懂军略……陛下应该派出精通军略的使臣赴高丽,亲眼目睹两军交战,最好再派出画师绘制谍画。” “你说的对。” 宋徽宗轻轻点头,“派谁去呢?” “张叔夜和童贯都精通军略,文林郎陈佑文又画得一手好谍画,正好派去高丽国。” “朕听说那陈佑文和你有过节?”赵佶这时停下脚步,看着武好古问。“你现在推荐他去高丽,该不是公报私仇吧?” 武好古一笑,拱手道:“陛下圣明,臣就是想让陈佑文吃点苦头,不过陈佑文也的确可以胜任谍画之责。” “哈哈。”赵佶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圣明,武好古的那点心计根本不够瞧的。 赵佶又问:“你想接下都亭驿的土地,想来也是为了谋取暴利吧?和朕说说,可以赚多少钱?” “万。”武好古如实回答道,“买下土地需要200万,拆房、整地需要数千,那块地皮至少可以建380-400所联排小楼,需要花费数十万,贩卖之后可以得钱400-450万……再扣除各项税赋、杂费,好一点可以有150万,差一点也有百万。” “能建380-400所房屋?”赵佶皱眉,“那得多挤啊?” “的确很挤。”武好古苦笑,“开封府素来是一房难求啊,臣发迹之前,也算是富庶之家,也只有一个小院子,和父亲、弟弟、小妈还有一个老女使挤在一起……就这样的房子,开封府内绝大部分的官人还住不起呢!连我的老师东坡先生和东坡先生的弟弟苏相公,都没有能在开封府买下一间宅子,何况他人?” 武好古家祖上是武宗元啊,大画家,还是从六品的文官,一般的官员怎么能和他比?所以能在开封府城给子孙留下宅邸和店铺。而且武宗元做官的时候开封府的房价还没后来那么贵武宗元是真宗时代的官,那时候物价低廉,开封府的房价也没后来那么离谱。 赵佶也是一叹:“也是啊,朕的先祖曾经在诗中有言: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如今连宰相人家都不能在开封府内买下居所了……开封府的房价,的确是太贵了!若是朕有办法让房价跌下来就好了。” 还别说,宋徽宗真有办法降房价的,一降就是900年! 武好古当然不能把真相告诉宋徽宗了,他说:“所以臣才计划造一些紧凑的小宅卖给宦囊不丰的官人,也好让他们在开封府有个自己的居所。” “哦?就是那些联排小楼?” “还有更小的。”武好古说,“陛下还记得画仙观旁的三层楼房和四层的共和楼吗?” “记得。”赵佶一愣,“可那两栋房子很大啊。” “给一家一户居住是很大,若是拆分成几十个套间,给几十户人家居住,就不大了。” “几十户人家?”赵佶问,“怎么住?” “当然是一户住几间了,”武好古解释道,“两个居室、一个小厅再加一个修在后阳台上的厨间,就是一户四五口人的居所了。” “筒子楼”的设计现在更加合理了在画仙观旁的那栋“试验楼”还是有价值的,让武好古和黄四郎发现了很多问题。 原本一梯三户的设计被取消,楼梯间被挪到了楼房的主体之外,在楼房的背后修建了上下楼梯和整层打通的共用后阳台,后阳台同时也是通道和厨房的所在地,楼房的排水管道也修建在那里。 这样房子的背面虽然很难看,而且难免会有人乱搭乱建,但是修建起来比较简单,维修也很容易,做饭的油烟也不会乱飘,也没有防漏的问题。 “这样的房子要卖多少钱?”宋徽宗又问。 “若是修建在都亭驿的地皮上,总要七八千缗。” “还是很贵啊!”宋徽宗摇了摇头,“才入仕的官员一年不吃不喝也没有年才能买得起啊。”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是用不着40年的……26年足够了! “所以臣打算让有出身的官人分期付钱,购买楼房的套间。”武好古笑道,“臣再给他们打个折,年还清,一年也就300缗。若是能首付2000缗,一年就200缗了。” “还是贵了。”赵佶说,“不过总归有个希望了。” 武好古则道:“那是都亭驿的地皮太贵,那是开封府内城啊!若是去了外城,最便宜2000缗就能有那么一个套间了。” “那就快去外城修建一些这样的房屋吧,也好让朕的官员们能有个陋室居住。” 宋徽宗倒还是挺心疼自己手下那些贪官的……实际上,武好古的筒子楼最后并不大好卖,“石库门”倒是卖得不错! 两三万缗的房子,对大宋的官人们来说基本上是可以承受的中了进士后被榜下捉婿就能拿好几万了,以后还得贪污受贿呢,要都跟苏东坡兄弟一样那么当官,进士就没那么难考了。 “陛下,”武好古说,“只是那种楼房里面的套间,现在还不能单独出售……” “为何?” “因为这是将一栋房子拆开卖了,房契和地契不好立,得有个规章。” 宋徽宗笑了笑:“那好办,让开封府去办就是了。 对了,有人建议让店宅务抢了你的生意!你肯不肯让?” 武好古愣了愣,仿佛是刚刚听说这个事儿,“这个……店宅务也能一次拿出200万缗?” “这个朕倒没问。”赵佶是从刘瑷那里得到报告的他和刘有方、刘瑷的关系也不错,他们俩可没少送赵佶书画文玩。 武好古又问:“那么店宅务也愿意为开封府没房住的官人、进士盖房子?” 赵佶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他也没问这些。 武好古笑道:“陛下,不如这样……若是店宅务马上能拿出200万,那么臣就把生意让给他们。否则,至少得给臣一半,要不然等店宅务建完了房子发卖出去,真不知道要多少时间了,琼林宫的工程就要给耽误了。” ------------ 第468章 地产兴邦 完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十六。 皇宫,崇政殿。 一年一度的年节到元月十五的上元节就算完全结束了,大宋皇城之内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 文德殿的常参结束后,宰执重臣们都转移到了崇政殿,和圣君赵佶议论国家大事儿。 赵佶今天看上去不大高兴,眉头蹙着,脸色也有点难看。并不是从来不生病的官家终于顶不住年节的各种吃喝玩乐得病了。而是他那位比亲妈亲爹加一块儿还亲的后妈向太后顶不住年节的操劳,要不行了,一病不起,快要去见列祖列宗了。 赵佶是孝子,这几日散了朝就去太后的寝宫伺候,看到后面奄奄一息的样子也难过得伤心落泪……心情嘛,肯定也不是太好了。 崇政殿上的旧党重臣,这个时候也都有些惶恐了。虽然太后已经归政,但是她老人家说话还是管用的。可要是她老人家一死,旧党的君子们可就要失去支撑了。 次相曾布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崇政殿中。今年的年号虽然是建中靖国,但是新旧两党是注定无法共容于朝的。 太后活着,旧党就有保护伞,新党在台谏中的干将就发不了威,自然就在党争中处于守势了因为以文御武的游戏规则深入人心,军队基本上退出了政争,所以台谏就成了打翻政敌的工具了。 现在台谏主要掌控在旧党手中,而新党这边最有力的谏臣就是御史中丞赵挺之了。 在上元节前的几日中,曾布、安焘、赵挺之、李清臣、章楶这几个新党的大将,都连日密会,在讨论要怎么在太后薨逝后进行反击。 可是讨论来讨论去,却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因为新党内部现在也是派系林立,各自都有不同的盘算。 章惇、章楶、蔡京、蔡卞、张商英、徐铎、蹇序辰这批人算是比较亲近的,现在只有一个章楶还在中枢,别人都在挨批斗。所以章楶的意思还是保住章惇,再把张商英这门新党大炮(他骂人特别凶)拉回来当党争的主将。 可是安焘、赵挺之、李清臣都是被章惇斗过的,全都反对保章惇,更不答应让张商英这个凶人回来他简直就是个小章惇!万一得意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赵挺之、李清臣二人和苏辙、苏东坡兄弟矛盾很大,想把炮口对准云台学宫,先把苏东坡、黄庭坚打倒。再从云台学宫把火引到韩忠彦屁股底下韩忠彦的女婿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可是苏东坡的弟子!这分明就是韩忠彦和二苏结党的铁证! 安焘也部分赞成赵挺之的建议,不过他不主张首先打击二苏兄弟和云台学宫,而是应该把武好古这个聚敛小人当成突破口。 不过曾布却不赞成拿苏东坡和武好古开刀。在他看来苏东坡还好对付,可他的徒弟武好古却是个有点难缠的对手。人家虽然没有进士文凭,但人家是官家心腹……而且武好古的地位太低,不可能让御史中丞赵挺之出面去弹劾。 御史中丞可是御史台的主管,去弹劾一个从七品的武官,还是不带兵的武官,实在太掉身价了。而且武好古也没啥大奸大恶的,无非就是受贿的罪名。一个官家心腹的武官收点贿赂真的算是罪过?搞不好就留中了。到时候赵挺之怎么下台? 可赵挺之要是不出面,找个从八品的监察御史里行去咬武好古,弹章上去也是石沉大海,赵佶根本不会理睬。 另外,武好古推动的界河商市也是曾布所赞同的。因为曾布不想在河北大动干戈进行整顿,而且他也认同武好古提出的“燕云吃饭问题”。 如果不把界河商市这个燕云转运中心发展起来,以后就没有办法解决燕云的粮食缺口,即便收复了燕云,也是个巨大的隐患! 因为各个山头的意见没有办法统一,所以新党到现在也没有办法展开反击。 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封还词头的方式,阻挡了都亭驿的发卖。 这时,赵佶开口打破了崇政殿内的沉默,“曾卿,中书省不同意将都亭驿发卖吗?” “陛下,”曾布起身奏道,“太府寺下自有店宅务可以经营房产,何必将都亭驿发卖给商人?” “店宅务能拿出200万缗用于新馆和琼林苑的修缮吗?” 曾布回答道:“只要有一年时间,店宅务就可以拿出250万缗上交给太府寺。” 一年拿出250万缗给太府寺是监左厢店宅务的强渊明和刘瑷拿出的数据。 当然了,他们也不是信口胡说,而是在除夕到上元节之间的这段时间里,有不少豪商巨富主动找了强渊明、刘瑷打听都亭驿“拆迁”的事儿。 其中还有一个从平江过来的富商名叫朱勔的,给刘瑷开出了个方子不必让那个什么造房子的指挥使去指挥建房,那样就没人敢买了。可以把建房的事而“承包”给买房的主顾……呃,卖的还是房子,只不过买房的主顾“承包”了建房的工程。 这样就可以把都亭驿的地皮切成25块,一块10万卖出去,250万不就有了。 多好的主意啊,充分证明了官营盖房事业的正确性!只要圣君赵佶点点头,事情也就妥了。 可是宋徽宗偏偏是很够朋友的,怎么能为了区区几十万就让武好古吃亏呢? 修缮琼林宫这事儿就是武好古张罗起来的,怎么能让人家白忙活一场呢? 宋徽宗沉思了一会儿,“那店宅务准备如何经营都亭驿的地皮?” “自然是拆毁房舍后分割成二三十块,再新建宅院后发卖。” “只建二三十处宅邸?”赵佶终于找到理由了,“朕素知开封府房价腾贵,一屋一舍动辄数万,官员平民皆困于此。以至于有为官数十载而不能承担者。而要使官民皆居有其屋,就应该多建小宅,若将都亭驿所有之土地建二三十宅,每宅岂不是要索价十数万?谁人可以承担?” 宋徽宗的问题大大出乎了崇政殿内一帮大臣的预料,官家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开封府的房价太贵了?呃,贵是贵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开封府城内就那么点地皮…… 曾布也觉得这事儿不好办,心里直埋怨安焘,多管这闲事干什么?现在好了,官家出了这么一道难题,怎么办? 看到曾布哑口无言,赵佶笑道:“朕已经着共和商行买下土地后,建紧凑小宅数百,每宅数千缗至两万缗,优先卖于有出身的官员。店宅务可以做到吗?” 能做到也没人敢买啊……买回去塌了找谁? 曾布不说话了,他明白赵佶在帮武好古,也知道武好古既能拿出200万,又能造出几百栋紧凑的小宅子……而且还能卖出去!这都没问题。 而要让左右厢店宅务来干,那就都是麻烦了! 安焘这时却站起身上奏道:“臣以为只要有廉正能干的官员出任太府寺卿,就可以按照陛下的要求让店宅务盖房了。” 赵佶听安焘这么一说,马上就来兴趣,“安卿,谁是廉正能干之员?可否推荐一二?” 大宋朝并不缺清官,虽然贪官是大多数,但是不贪的官还是有很多的,但是能干的官员就有点少了,既能干,又不贪的官就更少了。 “朝散大夫李明仲可以担当此任。” 安焘首先推荐了李诫,李诫还真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 “陛下,李明仲正在丁忧,怎么能因为盖房子的事情让他夺情呢?”韩忠彦马上起身奏道,“而且其父今年已经82岁,近日也卧病在床了。” 李诫他爹李南公原来了礼部尚书,不久前给赵佶开掉了,没了官做,老人家回家没几天就病倒了,眼看又要去世到时候李诫给妈守完孝正好接着给爸爸守孝。要他出来当官,怕是要等到四年后了…… 赵佶点点头道:“本朝孝治天下,李诫应当在家守孝丁忧。安卿,你再推荐别人吧。” 安焘想了想,又道:“知怀州吕望之素有干才,熙宁年间曾提举市易务,政绩卓著,可以担当太府寺卿。” 赵佶皱了皱眉,吕嘉问是寿州吕家的子弟,吕夷简的曾孙。本来寿州吕家一门都是旧党,他却偷了族叔祖吕公弼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奏章草稿献给王安石,因此被称为“吕氏家贼”。后来此人又出任了最遭人恨的提举市易务,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不过不可否认,这位吕嘉问为官还是比较清廉的,而且也有能力。否则也不可能在提举市易务的位子上一呆多年。 不过宋徽宗有点嫌弃吕嘉问的为人家贼的名声实在太臭了。 “那就分一半都亭驿的土地给店宅务,”赵佶想了一会儿,才道,“剩下的作价百万缗卖给共和行。此外,还需约定所建房屋数量、售价上限,及所售对象为有出身的官人优先。 所得款项专用于琼林苑修缮和都亭驿新馆。并且于将作监下设立西苑修造所,专门负责此事。 诸卿若无异议,便着中书拟招吧。” ------------ 第469章 分田地,做骑士 一 “大郎,半个都亭驿总算替你拿下了,如何谢朕啊?” 当晚,在高俅府中的松林阁上,赵佶就把上午崇政殿上敲定的都亭驿发卖方案告诉了武好古。 没错,武好古今天晚上又在加班了加班陪官家喝酒狎妓!今天到场的是开封府第一花魁阎惜惜和她妈阎婆儿,一对母女花陪在赵佶身边,一边一个!武好古身旁是春兰,她可是夺走赵佶处男之身的女人!今晚陪武好古。高俅则找了李师师作陪……做一个天子宠臣真是辛苦啊! 武好古听了赵佶亲口说出的喜讯之后,情绪似乎并不是太高,只是轻声道了一谢。 赵佶还以为武好古是因为没有拿下另外一半都亭驿的项目,笑着安慰道:“大郎,以后有的是机会,总不会叫你吃亏的。” 这个态度,还真是让武好古有点感动了。 “陛下,”他连忙解释道,“臣不是因为没有拿下整个都亭驿而忧心,而是因为没有能建立起一个开封府官地发卖制度在惋惜。” 武好古本来想引入“招拍挂”的,现在一道圣旨就解决问题了半个都亭驿作价100万缗。这对武好古的经济利益其实没坏处,且不说不会有人来抢单,而且也不必再额外支付市税、契税了,拿着圣旨去开封府过户办契就行了。 可是“招拍挂”是一个制度,开封府城内的官地那么多,没有一个机制,以后难道都让共和行下的万家地产行来接盘? 赵佶笑了笑:“下回再说吧……对了,设立西苑修造所的大诏也一并拟了。这个知官你们谁来啊?” 在将作监下设立西苑修造所也是武好古的建议在他的计划中,琼林苑的修缮会变成琼林宫的建设,琼林宫的建设又会变成琼林城的建设。如果一切顺利,十到十五年后,在年久失修的开封府城旁边,恐怕就要多出一座小而坚固的新城了。负责建设这座新城的衙署,就是西苑修造所! 而西苑修造所的知官照例应该有两个,一个是内官,一个是外官。现在赵佶所问的就是知官中的外官由谁来做? 武好古看了一眼搂着李师师的高俅,他倒是挺想拿下这个知官的,不过武好古却另有想法。 “陛下,臣推荐潘十一郎。” “潘十一?”赵佶本来也意属高俅,闻言后瞥了眼未来的高太尉,“大郎,是不是潘十一不愿意带兵啊?” “陛下,他是带不了兵。”武好古笑道,“十一哥是开封府有数的大商人,家资数百万……世上哪有这等富商能带兵打仗的?” “说的也是。”赵佶皱起眉头。 潘孝安这个富商在延州干了一段时间兵马钤辖,好像也没干出什么成绩,纯属在混日子。 可是潘孝安不行,开封禁军的系统里面有谁能去带兵? 武好古笑着一指高俅,“陛下,我看高大哥可以替陛下管理殿前武士。” 什么?什么?高俅一听武好古的建议就有点着急了,自己本来挺好的一个西苑修造所知官,怎么就变成了管辖殿前武士的官儿了?管一帮苦哈哈的乡下武士能有什么油水啊? “呵呵,这可要苦了高俅啦。”赵佶一看高俅的脸色,就笑了起来,“大郎,你说怎么办?” 武好古一笑:“高大哥怎么会怕苦?再说管辖殿前武士可是个要紧的差事……若是能选出1000家,那么在开封府服番上役的武士常年都有500上下,这可都是和西贼的铁鹞子,辽国的铁林军一样的精锐铁骑啊!这样的精锐,除了高大哥,还有谁能管好?” 高俅其实也管不好那些铁骑,只是赵佶身边真是乏人可用,甚至整个大宋都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现在的大宋既没有真正的军校体系,也没有庄园世家,自然就没有了培养军事人才的能力。 当然了,也不是说宋朝就没有良将了。要不岳飞怎么出来的?他家大约就是替相州韩家养马的客户或是富农之类的。不也让岳飞学会了一身的武艺? 宋朝只是没有了一个可以长期、稳定提供军事人才的机制宋朝中央军的军官大多是由做生意的将门和文官宰执家庭的子弟荫补而来的。要让他们去搞商业,搞艺术,考科举问题都不大,可打仗…… 所以南北两宋的中央军都有一个战斗力归零的毛病,靖康之耻的根源其实就是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战斗力等于零。 而后来南宋被蒙元消灭时,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南宋后期的国防根本不靠临安朝廷的中央军,而是依靠淮西安丰将门和孟宗政、孟轲所创立的忠顺军系统(忠顺军的底子又可以追溯到岳家军),都是兵为将有的军阀部队。 在这两支部队或瓦解(被南宋自己瓦解),或被蒙元击败后,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率领的13万禁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就是一哄而散……和北宋末年的河北、开封禁军一样,战斗力都等于零。 顺便说一下,那贾似道虽然在史书上挺臭的,但是他和北宋末年那些没上过战场上宰执可不一样。人家是戎马半生的阃帅出身,是会打仗的。可是他一个人会有啥用?手底下全都不懂啊。 因而武好古现在也不可能替那1000家(现在只有500家)庄园骑士找到一个能打的老大。 西军也许有些名将,但是西军将帅不是开封将门系统的。张叔夜也许比高俅、潘孝庵强一点,但他是文官,文官不能带兵。林万成、林冲武艺不错,可是没那资格。 所以高俅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了。 不过高俅本人并不这么认为,他摇摇头道:“大郎,我也不懂军事啊,如何能带兵?” “那你懂骑马吗?”武好古反问。 “懂啊。”高俅点点头。 “懂射箭吗?” “也懂。” “懂骑射吗?” “懂一点儿。” “会用长枪、马枪、刀盾吗?” “也会一些……” 高俅还有点三脚猫的,武艺和米友仁差不多,当然不如宋徽宗本人了。比起赵钟哥、林冲和奥丽加那就差远了。可是却远远超过武好古和潘孝庵。 “可是懂点武艺不等于会带兵啊!”高俅还是没有什么自信。 宋朝人的军事观是轻武艺,重谋略,看不上匹夫之勇,况且高俅也不勇。 “懂武艺就不错了!”武好古说,“我和潘十一连这个都不懂……如果去带兵,让那帮武夫骗了都不知道。高大哥你至少可以盯紧了番上服役的骑士们的武艺、马匹和器械。 至于铁骑兵的战阵之法,可以让赵钟哥担任训练官……或许可以从西平王妃那里再借个管过铁鹞子的武官。” 步兵怎么训练组织,兵学司已经总结出一套办法了。现在自然要弄骑兵了,骑兵可比步兵麻烦。要搞骑兵,先得养骑士,然后才能说组织和战术。要不然都是上了马一跑要跌下来的骑兵,什么战术都是假的。 当然了,养马和育种也同步进行,这也是需要持之以恒才能见效的项目。 “高俅,”赵佶也是懂骑马和武艺的,所以能够理解武好古的话,“大郎说的对……殿前骑士就得你来管。对了,也不能叫殿前武士,得叫殿前御马直,归在殿前司下。高俅,你来做指挥使,给朕带好这支精锐。” 高俅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起身行了一礼:“臣遵旨。” 看到高俅终于走上了正轨离高太尉又近一步啦!武好古笑着松了口气,又对赵佶道:“陛下,臣能再推荐一个副知官和潘十一同掌西苑修造所吗?” “推荐谁?” 武好古道:“蔡居安。” “蔡京的长子?” “就是他。” “好!”赵佶笑道,“是时候该给蔡攸安排个优差了。” …… “吕望之要回来了?哈哈,这下可热闹了!” 同一时间,还在家里面等着赵佶召见的纪忆,已经从章援那里听说了吕嘉问将要回朝执掌太府寺的消息。 “强隐季和刘瑷可要急死了,”章援笑道,“这会儿该在想办法调职吧?” “吕望之那么讨人厌?” 章援笑道:“酷吏一个,谁见了都发愁。而且……左、右厢店宅务下面早就没人能盖房子了。将作监又不归太府寺管,能帮着去造民房?” “只能发包给私人。”纪忆笑道。 章援笑着摇头,“左、右厢店宅务有本钱可以付工钱吗?而且吕望之的名声那么臭,谁又敢赊账?” “说得也是。”纪忆点了点头。“官营工商能做好的太少了……安枢密和吕望之接下去该头疼了。” “唔,”章援笑着,“没有人肯帮他们盖房子一定有奸商在操纵,然后就该太府寺去找共和行的麻烦了!” 太府寺管得事情很多,其中就包括开封府的市税! 纪忆点点头,“四叔,还有个事儿……就是兵学司所属生员转成殿前武士道事儿。曾相公和安枢密没有那么轻易放手吧?” “当然不会放手了!”章援道,“一户1500亩啊,光是兵学司中的500人就需要75万亩!忆之,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吗?” ------------ 第470章 分田地,做骑士 二 纪忆肯定明白该怎么做,当然是煽动党争了! 章惇想要解脱,就不能让朝堂上一团和气。什么建中靖国的肯定不行啊,新党的曾布、安焘、李清臣、赵挺之他们要是不和韩忠彦、范纯礼斗得鸡飞狗跳,还不得一起批斗章惇一党? 章惇又不是什么好人,他在台上的时候也没少打压和自己政见不同的新党大佬。当然了,章惇整新党的人没有整旧党那么狠,看不顺眼的踢出去做知州而已。 可是这仇怨也不小啊,所以章惇现在得不到那些人的保护,非常危险。 只有让新旧两党咬成一团了,那些新党的大人物们才会来力保章惇免得章惇被越批越臭,最后波及到自己。 而即将要被废除的兵学司,无疑是最好的放火地点。 因为兵学司的事儿,还没完呢! 正月二十日,崇政殿。 都亭驿“拆迁”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也仅仅是段落,等吕嘉问上台了还得接茬斗呢!成立殿前御马直的事情,又摆上台面了。 年前讨论这事儿的时候,仅仅是定个大方向,现在则是出细则的时候了。 细则是兵部和吏部制定的……没有搞错,这事儿不归枢密院管。在元丰改制前,枢密院的权力很大,是可以管到武官和兵籍的。但是现在武官归吏部右选司,兵籍归兵部。枢密院的权力被大大削弱了! 不过在涉及军事的大政方针上,知枢密院事和同知枢密院事还是有很大发言权的。 在正月二十日的崇政殿问对上,曾布、安焘、章楶等人都异口同声反对扩大殿前御马直的规模。 因为在他们看来,殿前御马直最大的作用,就是从西军“吸血”,把一批能打的青年军官吸收进殿前御马直,转变成拥有庄园的殿前骑士。 此举虽然可以在短期内建立一支直属于官家的精锐骑兵,但是却会造成西军战斗力的下降。 如果西军因此被旧党搞垮,那么日后大宋北伐燕云可就没有可靠的武力了。 哪怕有了几千乃至一万名精锐的轻重骑兵,也不可能凭借他们去扫荡燕云的。 “陛下,老臣以为殿前御马直的人数不宜超过500,因为安置一名御马直骑士所需的土地太多,需要1500亩,500人就需要75万亩!如今天下人口不断增长,相对土地就日益稀缺,拿出75万亩就已经是极限了。” 曾布提出的理由是没有土地!一家骑士要1500亩地,500家就是75万亩,1000家就150万亩,若是要安置3000家骑士,占地将会高达450万亩……这实在太过惊人了! 知枢密院事安焘也提出建言:“昔日汉唐扩建骑兵之时,都将马政放在首要。只有搞好了马政,才能有足够的战马可用。从来未闻养骑士而强骑兵的,若是为了养骑士而挤占了马政的用地,实在是舍本逐末。” 曾楶也道:“如今群牧监的用地尚且不足,只有不到一千万亩,不到鼎盛时的三分之一,所牧马匹不过数万匹,难以供应军需。无马可骑,哪里来的精锐骑兵?所以陛下欲大建骑兵,还需花力气搞好马政,别无捷径可循。” 韩忠彦起身奏道:“陛下,群牧监在熙宁二年时曾经养马153000余匹,远胜过今日。” “现在怎么会那么少?”赵佶问。 “都是《保马法》所致。”韩忠彦回答。 “《保马法》并没有大错,”曾布马上反驳,“如今官马虽少,但是民间的马匹却大大增长,都是《保马法》、《户马法》之功。” “既然民间可以养马,那么让沧州骑士之家自养战马应该不成问题吧?”韩忠彦说,“现在群牧监虽然养马数万,但是一年产出的一等战马才多少匹?比从界河商市购买到的也多不了多少,而所耗则是非常惊人的。” 韩忠彦的意思大概是养马不如买马吧? 其实对于群牧监养马的非议,并不是从王安石开始的,之前也有不少官员想要减少养马以节省开支。向太后的祖父向敏中就曾经建议宋真宗减省养马,不仅把13岁以上的老马卖出,还想卖出一部分壮马。 安焘则道:“陛下,群牧监养马不多,且战马产出太少,是因为用人不得其法,如果能挑选能吏去养马,一定会事半功倍的。” 他还是一如既往相信官营的,所以对王安石的《保马法》并不赞同,还是主张办好马政。 赵佶问:“那谁是能养马的能吏?” 谁知道? 安焘也答不出来了。现在大宋的官员大多连马都骑不太好,还想把马养好?而且安焘自己也不懂养马,他是开封府市民出身,除了人,什么动物都没养过。 “陛下可以下诏求贤。”还是章楶比较有主意,替安焘解了围。 “诏可以下,”赵佶皱眉问,“可朕如何知道自荐来的官员是否善于养马?” 赵佶会骑马,会相马,但也不懂养马。 “太后之弟,彰德军留后曾为群牧都监,数以蕃息被赏。”范纯礼起身奏道,“不如令其知群牧监,同时负责选拔善于养马之官吏。” 彰德军留后是向宗回的阶官,向太后的这个兄弟被认为“有小才”,大才是没有的,因为他没有考上进士嘛!怎么可能有大才呢? 但是小才有一点,马养得很好,还会抓贼,在蔡州当地方官时抓到过“剧贼”估计是宋江那种级别的!给他逮住一网打尽了。另外他治理地方也不错,曾经搞过以工代赈,趁着一次饥荒还把蔡州的官舍帑廪翻修一新。 赵佶知道向宗回的这些事儿,点点头道:“可以让向宗回去管群牧监。” 次相曾布闻言皱眉,群牧监是九寺五监之一,重要程度仅次于三省六部和枢密院,原本由新党官员掌握,现在落在了旧党的向宗回手中。 “陛下,那殿前御马直的人数可否限制在500人以内?”曾布问。 赵佶看了眼韩忠彦,韩忠彦道:“可以着知沧州施国忠和勾当界河市舶司武好古二员在北沧州购买土地,买到多少土地,就安置多少殿前骑士吧。” 曾布问:“韩相公,沧州购地的地价是多少?” 韩忠彦说:“不超过每亩一缗半如何?” 每亩一缗半的地价在沧州来说绝对不便宜了,不过要一次购买75万-150万亩,必然会提升地价,所以这个价格又不算高了。 赵佶点了点头,“就照此价格办理吧,先给沧州州衙拨下100万缗。” 说完,他就看了看曾布。 曾布知道赵佶现在还是有点倾向旧党的,只得答道:“臣并无异议。” 因为丢掉了群牧监,也没有明确限制住殿前骑士的数量,曾布是闷闷不乐的回到相府的,在自己的书房内呆坐了片刻,正准备处理带回家的公文时,门外传来了曾纡的声音。 “爹爹,纪忆之到访。” “谁?” “章相公的孙女婿纪忆之。” “不见……”曾布对纪忆没有什么好印象。 “爹爹,还是见一见吧。”曾纡推门走了进来,对父亲行了一礼,“他说可以替父亲去沧州办事,不让武好古买到足够多的土地以安置殿前骑士。” 曾纡并不知道今天朝堂上议论的结果,但还是知道因为殿前武士道问题,新旧两党起了不少争执。 “是吗?”曾布想了想,“叫他进来。” …… 纪忆到访次相曾布的宅邸中时,武好古也被他的兄弟武好文领到了韩忠彦的府中。 韩忠彦难得心情不错,看到武好古兄弟到了,就很热情的叫他俩一块儿用饭。 在餐桌上,韩忠彦就把户部很快就将拨下100万缗用于购置土地以安置殿前骑士的消息,告知了武好古。 “100万缗?”武好文被岳父的话吓了一跳,“朝廷这次也忒大方了吧?” “花钱是有些多了,”韩忠彦笑道,“不过可以买到西军中的勇士,也是值得的。” 原来韩忠彦的打算还是要用钱和土地把西军中的精英挖走这个时空,由于小梁太后的入朝,使得宋夏关系空前缓和。西军存在的价值,已经大大降低了。 那么……根据大宋的祖宗家法,现在就是自毁长城的时候了! 不过北宋朝廷还是比较厚道的,不会卸磨杀驴,只会把“驴”变成富二代。 所以殿前骑士什么的,韩忠彦根本不在乎,他只想把西军中最能打的几千人都挖走……哪怕花个几千万呢! 武好文却不理解了,他皱眉道:“可是没有了西军精锐,日后官家如何扫平燕云?” “有个几千一万的精骑就够了,”武好古对弟弟说,“用不着十万二十万西军的。” 历史上耶律大石和萧干不就几千人把童贯指挥的15万大军给揍了吗?这说明15万大军的作用比几千一万的精锐骑兵也强不了多少。 况且,武好古根本没想过要北伐燕云怎么能北伐呢?应该是大宋的武装博士团去帮助辽国的儒生保卫名教才对啊!所以根本用不着出动15万北伐大军。 ------------ 第471章 分田地,做骑士 完 武好文看着“夸夸其谈”的哥哥,心说自己的哥哥还是不知兵的。 “怎么?”韩忠彦看见自家女婿的脸上全是质疑,笑着问,“望道,你觉得你大哥说的不对?” “是的,”武好文倒是没有隐瞒,“家兄并不知兵。” 武好古是商人、艺术家、恶儒,和军事似乎靠不上边,不知兵也是应该的。 “那你知道兵吗?”韩忠彦笑着问女婿。 “小婿最近跟着老师学到一点兵事了。” 武好文现在对自己的“村秀才”老师侯仲良到是尊敬许多了,因为这位村秀才毕竟是关学出身的,除了骗小孩的“天理人欲”,还知道不少实用的学问。 “侯师圣还知兵?”武好古好奇地问,“他怎么教你的?” “老师说:国之所以为国,能择将也;将之所以为将,能养士也。人莫不爱身,而以身当矢石;莫不爱死,而以死卫社稷者,厚无所往也。故曰: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惧死。为国要在择将,为将要在爱兵。” 说起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韩忠彦点点头道:“何为养士?为将又如何爱兵呢?是解衣推食吗?” 解衣推食那一套对如今大宋的城市兵油子们没啥用,那都是忽悠朴实乡兵的把戏。 “解衣推食当然是要的,”武好文说,“不过光有解衣推食还不够,必须行屯田之法,乡军之策,使兵农合一。所以大哥在沧州买田百万亩去安置几百家骑士,不如安置一万家乡兵。” “靠一百亩田就想养乡兵了?”武好古苦笑着摇摇头,“现在一个禁军上兵年入五十余缗,若是折成沧州一带旱田的租子,至少也要二百余亩吧?这还是不纳田税且是风调雨顺的时候才能收到的。 而且禁军上兵收入的五十余缗全是自家花用的粮饷,器械、军服等等并不在内。而乡兵是要自备不少东西的,只给百亩如何够用?” 武好文想了想,“那就两百亩,这样也能安置5000家了。” “两百亩倒是勉强能养一户乡兵了,”武好古点点头,“只是维持不了太久啊,唐朝的例子,二哥儿总该知道吧?” 按照唐朝时候的均田制,十八岁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受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老男受口分田四十亩。也就是说,一家如果只有一个男丁,也会有100亩土地。但是只有一个男丁的家庭理论上是不会被抽。和均田制配合的府兵制规定六户抽一丁,先抽富户。 也就是说,服役的府兵家庭拥有的土地至少有200多亩,其中属于府兵本人的100亩理论上是免税的。如果府兵家庭拥有的土地普遍少于200亩,府兵制度就难免要走向瓦解了。 不过200亩田就能维持府兵是唐朝初期的状况,唐初的工商业不发达,庄园经济仍然是主流,老百姓不像宋朝人有那么多赚钱的路子。 而且唐初的科举制度只是个形式,取士数量是个为数或两位数的,根本不能和宋朝一榜正奏名就四五百(到徽宗朝甚至多达八百多)的盛况相比。所以民间的地主富农想要提升自己的阶级,就得当兵打仗立功。就是官员勋贵的子弟要当官,通常也是先当内府卫士(相当于近卫军)。 所以那时国家可以用很低的成本维持庞大的兵力,而且兵士的质量还不错如果大宋的士子们都习武当兵了,宋军的战斗力自然也就上去了。 可是现在的北宋末年,用200亩旱地维持的乡兵,战斗力是不会太高的。 武好古叹了口气,道:“二哥儿,你认为如今的5000乡兵能对抗六七百铁骑吗?” 武好文想了想,说:“这就要看将领了,所以用兵首要选将……” 这就没法论了! 在冷兵器时代,5000乡兵的战斗力肯定是比不上600具装甲骑的。至于将领运用的因素,变数太多,谁说的清楚? 韩忠彦嗯咳了一声,打断了自己女婿的长篇大论,“乡兵是不易维持,若无豪族庇护,易为人所侵,若为士族所用,则会形成势力。 若是乡兵容易维持,唐朝也不会有安史之乱了,也就没有我朝了。相比之下,拥有1500亩土地的殿前御马直骑士还是比较容易维持和控制的。” 一平方公里土地够多了,可以开展农牧轮作就是将土地分成三个区,按照冬谷类—春谷类—牧草类的顺序轮换。而且那么多平原上的土地要耕种,就必须用马耕了,这样也容易维持马群。 而且,殿前武士(骑士)的数量毕竟不多,又在御前服役,容易得到官身和赏赐,拥有的庄园也就不会被豪强所侵,自然就容易维持了。 “崇道,”韩忠彦又说,“朝廷把100万拨给你和施知州了,可得好生运用,无论如何都要购置到70万亩土地。还有,这事儿朝堂上可有许多人盯着,你知道该如何做吗?” 武好古道:“相公放心,下官明白。” …… 曾布挥了挥手,让书房里面伺候的书僮和女使离开,只留下了自己儿子曾纡和来访的纪忆。 “说吧,”曾布看着纪忆,“你有何良策?” “下官可以让武好古在北沧州买不到足够的田土。”纪忆回答道,“只要他买不到田,就没有办法安置那么多骑士,殿前御马直也是二三百人的一个指挥,甭想再扩大了。” 曾布捋着胡须,笑眯眯看着纪忆,“若是殿前御马直搞不成了,枢密院兵学司也关张了,来日北伐燕云怎么打?” 官场沉浮数十载的曾布深知搅局容易办事难的道理!而要在政争中取胜,光会搅局是不行,还得给出办法。否则你搅了旧党的局,却拿不出办法,最后肯定会被官家一脚踢去海州养老的。 旧党之前混那么惨,还不是因为给不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相公,来日的北伐,自然得靠殿前军和西军了。”纪忆当然是有办法的,“只是不能搞这种豪强骑士,这么个搞法太费地皮了,500家就得75万亩,5000家还不得750万亩?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土地?” 土地当然有了!光是群牧监的地就不止这个数了。另外,三易回河还“冲没了”好几千万亩土地土地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不在官府的账册上了。 所以挖掘一下潜力,一万家御前武士还是有的……只是曾布、安焘、章楶这些人都不赞成搞这种“封建骑兵”。因为殿前武士数量要真达到了一万家,那可就不是吸西军的血了,西军哪有那么多精锐?要凑那么多人,就只能将大量的开封将门勋贵的庶流子弟封建化了。 到时候五千将门勋贵家的具装甲骑就常驻在开封左近,这还是文治天下的大宋朝吗?这不是唐初的贵族子弟充当内府卫士的一套吗? 这唐初……可没有以文御武这回事儿! 纪忆接着说:“要想提升殿前诸班的实力,就必须恢复祖宗广选天下精锐入殿前诸班直的办法。” “广选天下精锐?有吗?”曾布摇摇头,现在早不是开国的时候了,天下英雄早就“五经勤向窗前读”了,连武进士考试都得骑在站立的马上射箭,哪儿还有精锐给你选? 再说了,有精锐也不来开封府当兵啊!殿前司给人家什么好处?你给1500亩土地吗?你给官身吗?什么都不给,就是几缗钱的月俸,怎么会精锐傻乎乎的跑来?在地方当个土豪劣绅赚不到这几缗钱吗?要知道,地方上的几缗钱可比在开封府禁花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纪忆说,“按照从九品官员的俸禄给,一年144缗,再加上赏赐和杂项,一年给个200缗总行了。” “给那么多?”曾布眉头皱得紧紧的,“养多少殿前诸班直?” “至少要养5万战兵,再加上西军的5万精锐,有10万战兵就能打一打燕云了。” 纪忆算了算,“不算官人的开销,一年有1000万缗人事费就够了。” “1000万?”曾布连连摇头,“哪儿来那么多钱?” “怎么会没有钱?”纪忆笑道,“一个都亭驿就卖了200多万……一年卖掉4块这样的地不就有1000万了?” 还可以这样?曾布按了按额头,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没想到这个法子。 “另外,”纪忆又说,“现在有50万禁军,真正能打的不过5万西军。剩下的45万,养着徒费钱粮,若是裁撤10万20万的,不就有钱养殿前诸班直了?” “裁撤10万到20万禁军?”曾布想了想,“怎么裁?莫不会闹出事端吧?” “多阙少补不就行了?”纪忆笑道,“殿前诸班直也不可能一年就增加到5万人吧?一年能选出几千就不错了,禁军一年裁撤个万余,能闹出甚事端?” “这倒是个法子。”曾布点点头,“忆之,老府会安排你越次入对,你再将扩编殿前诸班直的建议写成对策,到时候献给官家。” ------------ 第472章 难兄难弟 一 得到了曾布的话语,纪忆顿时就喜上心头了,他是知道天家心思的,而且也有对策,缺的就是一个入对献策的机会。毕竟他只是一个正九品的小官,现在也不是宠臣了。入对面君的机会随时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取消反正赵佶已经见过武好古和张叔夜,宫里面还有李忠、童贯是知辽的。纪忆本就是可见可不见的官儿。 若是没有办法入对献策让官家知道自己有办法,就只能回沧州去慢慢磨勘,哪怕能按部就班三年一升,走完剩下的选人两阶也得六年,改官的时候说不定还会被吏部卡一卡,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到朝官? 在给了句话语后,曾布也就不留纪忆了,让自己的儿子曾纡送他离开了相府如果对方不是章惇的孙女婿,凭着他省试第一和探花郎的身份,怎么都要留个饭,好好联络一下感情的,可是章惇的女婿兼亲信始终是另册中的人物。 不过他的献策,还是非常可行性的。大宋祖宗传下的军制始终是花钱雇佣,只要有钱就有兵,钱多兵就精……从这个角度而言,武好古搞钱的本事也是一绝啊!怪不得先帝会如此看重纪忆和武好古两人。 就在曾布一边思考,一边等着开饭的时候,他儿子曾纡突然快步闯了进来。 心情不错的曾布看着儿子笑问道:“啊,开饭了吗?今儿是吃开封菜么?还有那个酒中仙也给为父来一壶。” “爹爹,宫中来人了!”曾纡却急急地道,“送纪忆之离开的时候正好遇上。” “怎么了?”曾布眉头微皱,看着儿子的面色有奇怪,面带悲伤,却辈中有喜。 “向太后病危了!” 曾布眼珠子瞪了起来,“向太后……真的病危了?” “错不了,是元符皇后的心腹郝大官亲自来报的。” “元符皇后?”曾布一愣,“她还想怎样?” 元符皇后就是哲宗皇帝的皇后刘氏,因为是赵佶的嫂子因此不能称为太后。而之所以被称为元符皇后,则是因为现在宫中还有一位元祐皇后,就是哲宗赵煦的原配孟皇后。孟皇后在哲宗生前被废,但是哲宗死后,向太后下懿旨复了她的后位。所以宫中现在有两位先帝皇后,一位称为元祐皇后,就是孟皇后(因为是元祐年间所立),一位则是元符皇后刘氏(因为是元符年间所立)。 而两位先帝皇后地位也有高下,元祐皇后孟氏在上,元符皇后刘氏在下。 这位元符皇后这段时间的生活,不用说也知道,是非常压抑的。现在,终于迎来了翻身的机会,就马上遣心腹出宫去给新党的次相曾布通风报信了。 …… 同一时间,正在韩忠彦家里吃饭的武好古(陪完官家陪相公,当个脏官真是太辛苦了)也得知了太后病危的消息。 给他,应该说是给韩忠彦通风报信的孟皇后的心腹。她和刘皇后现在没了老公,很快连管她们的婆婆都没了,两个不能改嫁的寡妇不斗争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刘皇后忙着联络新党为外援的时候,孟皇后则忙着联络旧党的援兵……这两个女人的权力游戏,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呢! 两个嫂子一台戏,以后的日子有的赵佶好头疼的呢! “相公,”武好古连忙向韩忠彦建议道,“向太后一旦薨逝,元祐皇后恐怕很难斗得过元符皇后……” 韩忠彦眉头大皱,“何以见得?” 这不明摆着吗?元祐皇后相貌平平,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已经有了“大妈”化的趋势。而元符皇后正是青春年少,俏丽貌美。赵佶会喜欢谁还用问? “相公,”武好古对韩忠彦说,“日后官家倾向元符皇后是必然的,元祐皇后的地位恐怕难保了。您最好早做准备,切莫被元祐皇后所累了。” 早做准备? 能做什么准备? 韩忠彦眉头紧皱,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很显然,随着向太后的薨逝,原本新旧两党间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而刘皇后和孟皇后之间的斗争,很有可能成为点燃两党战火的导火索! 而自家能抛弃元祐皇后吗?抛弃了元祐皇后,旧党的同僚会这么看? 事情不好办啊! 武好古看着有些失方寸的韩忠彦,心里面也有些没把握了。也不知道这位韩相公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没多久就被曾布赶下台了。 若真是那样,自己可得赶紧和蔡京这个奸贼勾结起来了……虽然不大想让这个“丰亨豫大”的家伙上台,可是仿佛也没什么别的选择啊? …… 此时此刻,坤宁宫寝殿中,脸色有点吓人的向太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细软厚实的羊绒毡盖在她的躯体上。 一名翰林医官正在替她把脉,旁边还有一个胖宦官庞宽在吧嗒吧嗒的留眼泪。 一位长相粗实的宫人,捧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参汤快步走了进来,到了庞宽跟前。 “都知,千年老参汤熬好了。” 千年老参汤是用来吊命的,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不过却可以吊一个回光返照出来。 上了年纪的翰林医官这个时候也不装模作样把脉了,而是站起身对庞宽道:“都知,这一剂参汤下去,太后就能清醒一会儿……” 庞宽叹了口气,“给太后喂参汤吧,咱家这就去请官家、娘娘和两位先帝皇后过来。” 赵佶、王皇后、孟皇后和刘皇后,这个时候都已经到了坤宁宫了。 三个女人都在哭,赵佶则在发呆。 对后妈向太后他是真孝顺的……她老人家才56啊,怎么就不行了呢?自己还想把琼林宫修起来,让她老人家有个舒服的地方安度晚年的,怎么就等不了了! 这上天真是不给自己尽孝心的机会啊! 不过向太后那么短寿,看来也和这座皇宫有关啊!住在这里的先帝们都不长命啊。自家要活久一点,就得早点搬出去……琼林宫的建造一定得抓紧了。 正在宋徽宗想着要早日替向太后去享用琼林宫的时候,庞宽失魂落魄的就出来了。 “陛下,医官已经给太后娘娘喂了千年人参汤……请您赶紧去见最后一面吧!” 三个女人哭得更凶了,咿咿呀呀的吵得宋徽宗有点烦恼,他叹了口气,便跟着庞宽一起走进了太后的寝殿。 向太后正在缓缓醒来,没有多少神采和生机的目光扫了一眼周边,过了一会儿才看见赵佶和庞宽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两人都在哭泣,赵佶哭得尤为伤心,简直成了个泪人儿。瞧见这个阵势,向太后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老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儿,“除了十一哥,旁人都出去。” “喏。” 庞宽和寝殿里的宫人、宦官、医官还有三个快哭晕了的皇后都应了一声,然后全都退了出去,诺大的寝殿之中,就剩下了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二人。 “十一哥,”太后低声道,“你可知先帝说你轻佻不可君天下吗?” “甚?”赵佶一听这话,连哭都忘了,只是傻傻的看着后妈。 这话明明是奸贼章惇说的,怎么变成先帝说的?这要是先帝说的,自己怎么可能做皇帝…… 向太后有气无力地问:“十一哥,你已经做了一年的官家,你觉得你轻佻吗?” “儿,儿子……”赵佶顿时有些无措,只是愣愣看着太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向太后继续说:“你是有那么一点轻佻……你六哥没有说错啊!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你轻佻只是私事,修个园子,和外面的女人往来,宠信几个小人。这都没甚要紧的,只要不为此去聚敛民财就行了。 不过有一点你比你六哥强多了,你不会轻开边衅,这才是最要紧的。现在哀家要去黄泉见列祖列宗了,唯一牵挂的就是你了……你不是先帝立的,是哀家所立的。你若是轻开边衅,给天下带来灾祸,哀家就是大宋的罪人了。” 赵佶已经快懵了,太后的话好像是说,自己的六哥说自己轻佻,不可君天下……这怎么和章惇那个奸臣说的一样?难道是自己的六哥交代给章惇的? 那,那章惇不让自己做皇帝岂不是在履行先帝的遗命? 闹了半天,他才是忠臣,自己是乱臣贼子啊! “十一哥,你怎么不回答哀家?” 向太后嘶哑的声音在赵佶耳边响了起来,把赵佶从自己的思绪中给唤醒了。 “母,母后……”赵佶已经知道自己是乱臣贼子了,不过皇位是不能放弃的!别的事情都好说,皇帝是不能不做的。 而且后妈对自己那么好,自家怎么能让她老人家走的不安心呢? “儿子……儿子向来不喜兵事,准备和辽国将来的皇帝耶律延禧做兄弟的。”赵佶信誓旦旦地说,“儿子命东坡先生在云台山设立学宫,就是想将儒家的文治之道传给辽国,以后和辽国世世代代做兄弟之邦。” 这事儿向太后也知道一些,当下就吐了口气,“好好好,这就好,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你……十一哥,好好做你的太平天子吧。” ------------ 第473章 难兄难弟 二 辽国,上京道,永州东南约30里,有一处名叫广平淀的洼地,东西2余里,地甚平坦,四望皆积累沙,树木多榆柳。而在洼地的中央,还有一处镜子般地小小湖泊。也许是这里有什么地热资源,这片处于沙地包围中的湖泊并没有上冻。连周围的草地树木,都还保留着一丝青绿。 现在虽然已是正月下旬,南朝大宋的首都开封多半入了春。可是地处塞北的草原沙地,却依旧被严寒笼罩。只有广平淀这里稍稍温暖,也就成了一年四季都在野外度过的大辽天子的坐冬避寒之地,也就是冬捺钵营地所在。 往年的这个时候,大辽皇帝的宫帐早就已经开拔,往春捺钵营地所在的长春州鸭子河而去了。可是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在广平淀中央的湖泊周遭,依旧搭起着一大片毡毛帐篷。大辽皇帝的牙帐,也在其中,周围是上千根一头插入泥土的长枪和绳索组成的栅栏。每根长枪上还挂着一把张开的黑毡伞,每张伞下都立着一位顶盔贯甲的宫帐宿卫,约有千人,护卫着大辽皇帝的牙帐。 牙帐还是去岁皇帝车驾抵达时搭起来的那一顶,可是住在里面的主人,却已经换掉了! 牙帐的新主人耶律延禧这个时候还是有点恍惚,不大相信那位仿佛要长生不老的祖父耶律洪基,已经在今年正月十三驾崩在他所在的皇帝牙帐之中了。 此时他的耳边,祖父的临终遗言还在萦绕“南朝通好岁久,汝性刚,切勿生事。” 惶惶大辽国的皇帝,临终最不放心的,居然是他的继承人和孙子会挑起同大宋的战争。 这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了,不过却也是事实! 而且耶律延禧还百分之百的赞同祖父的遗嘱,他这些年虽然不掌大权,但还是领着天下兵马大元帅,总北、南枢密院事,加任尚书令的官职。 对于大辽国的一切,至少是军国大事还是非常熟悉的。因此他也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因为大辽国几乎就同一场灭顶之灾擦肩而过――去岁秋季西北路招讨使耶律斡特剌指挥的大军,幸运的捕捉到了阻卜克烈部王汗磨古斯带领的部落。为了掩护部民转移,磨古斯不得不率领数量远不如辽军的克烈部战士投入决战。 双方厮杀了两天一夜,最后筋疲力尽的辽军取得了胜利,捕获了让他们幸苦征战了九年的克烈部王汗磨古斯。 虽然克烈部的部众在磨古斯的掩护下顺利逃脱,但是失去了首领的部落,总归能消停上几年。 而对几乎就要输掉战争的大辽而言,捕获磨古斯也就成了胜利结束战争的台阶……所以苦战多年的北阻卜战争,就这样圆满结束了。 耶律延禧现在一想到这场结束的刚刚好的战争,就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如果耶律斡特剌没有捉到磨古斯的部落,或是没有取得一场大捷,或是没有抓到该死的磨古斯,那么今年正月十三,祖父的去世就将变成大辽国崩溃的开始…… 因为老皇帝的去世留给耶律延禧的是一个分崩离析的朝廷――因为昭怀太子遇害留下的裂痕,需要耶律延禧花费很大的精力去弥补。 而在整顿内部的过程中,辽国几乎不可能同时进行和阻卜克烈部的战争。 可是在没有抓获磨古斯的前提下结束对克烈部的战争,就等于向阻卜草原上所有的部落宣告大辽战败了,被克烈部王汗磨古斯打败了! 这将为克烈部和磨古斯赢得难以想象的威望,足以让草原上所有的阻卜汉子都把磨古斯视为他们共同的王汗! 阻卜各部落,将会统一在磨古斯的十字战旗(克烈部信奉的是景教)之下…… 幸好,这样噩梦一般的局面,因为磨古斯的死亡,暂时没有出现。 仅仅是暂时没有出现…… 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因为从镇州城(可敦城,大约就是蒙古高原的中心,后世蒙古共和国首都乌兰巴托附近)返回的耶律斡特剌报告,磨古斯的儿子忽儿札忽思已经继承了克烈部王汗的地位,虽然暂时由其母亲摄政,但是草原上的雏鹰终究会长大,克烈部的勇士将会在他的率领下再一次高举起十字战旗! 与此同时,在大辽的东方,生女直完颜部节度使完颜盈歌的崛起也不可阻挡,从七年前开始,就以“为辽通鹰路”为名,大肆攻击吞并混同江流域的生女直部落(完颜部的根据地在后世哈尔滨市一带,距离辽国的宁江州很近,而在完颜部以北、以东和东南都是可以吞并的生女直部i i 落),七年征战下来,完颜部的地盘和人口,不知道扩张了多少倍了。 大辽的太祖皇帝曾经就对女直部的战斗力非常看重,称之为“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而现在的女直完颜部,大概已经满万了吧? 另一个让人担心的对手,则是东南方的高丽国。高丽国曾经也是一个很难对付的海东强国,大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降伏,而如今这个国家又在蠢蠢欲动了,真是叫人头疼啊。 而最叫人头疼的,无疑还是南方的大宋! 大宋和西夏的战争,现在看起来已经基本结束了――只要小梁太后一日不死,夏主乾顺就不敢有所异动。而且这个乾顺和耶律延禧刚刚过世的祖父一样,也是个大宋文化的仰慕者……他居然打算改元贞观! 乾顺这家伙到底当自己是嵬名乾顺还是李乾顺?怎么用起李世民的贞观年号了?而且这厮不仅年号用了贞观,连学问也要用汉学,还打算在兴庆府开设“国学”,仿效大宋的国子监,教党项的王族贵族子弟学“五经”。 西夏有了这样的国王,估计是一辈子都不会和大宋开战了……而大宋没有了西夏的牵制,就能在南面虎视眈眈,等着大辽和阻卜、女直、高丽打起来后也一起扑上来吧? 想到眼下四面受敌,内部也不稳定,刚刚即位的大辽皇帝耶律延禧就是一声长叹。 皇帝……真是不容易当啊! “陛下!奉先和保先已经到了!” 一个温婉的女声在耶律延禧耳边,他抬头一看,是妻子萧夺里懒从牙帐外面走进来了。夺里懒并不是什么绝色美女,不过却是和延禧共患难的妻子。大安三年(1088年)就嫁给了延禧,陪伴着他战战兢兢过了13年,现在终于熬出头了,只可惜一直没有为延禧生下一儿半女。现在延禧的四个儿子,都是侧妃所生。 不过夺里懒的地位仍然不可动摇,从她的两个兄弟(萧奉先、萧保先)和一个妹妹(延禧的侧妃萧贵哥)的尊荣地位就可见一般了。 “叫奉先、保先一块儿进来。”耶律延禧吩咐道。 辽国的宫帐当然不能和大宋的皇宫相比,萧奉先、萧保先两兄弟就在外头立着,听到妹夫的声音也不等侍卫传召,自己一撩帘子就进去参拜了。 “免礼。”耶律延禧冲两兄弟还有妻子夺里懒招了招手,“上前说话。” 三人凑了上去,到了耶律延禧的案几前盘腿坐了下来。 “保先,一路幸苦了。”耶律延禧先对萧保先说,“南面怎么样?他们的官家比上一个如何?” 萧保先原来是从开封府马不停蹄一路赶来的。 “强多了。” 什么? 耶律延禧吓了一跳,前面一个已经很厉害了,这一个怎么可能更厉害? “强在哪里?” “哪里都强,”萧保先说,“文采、武艺、相貌、身体……” “等等,你说武艺?这个大宋官家会武艺?”皇后夺里懒突然插话问。 听着都新鲜……大宋官家不都是那种走路要人扶,走几步就要喘大气的主儿吗? “会啊!”萧保先道,“在琼林苑赐宴的时候,大宋的官家还亲自下场射箭,九斗的步弓,百步之外三箭全中(中靶,不是中靶心)。” “开九斗的步弓?”从中京(中京距离广平淀并不远)大定府赶来的奚王(奚王不是世袭王爵,而是一个职官,管理奚王府六部)萧奉先也是一愣,“那么厉害?你没看错吧?” “怎么会看错?”萧保先说,“这个宋主就是特别厉害,在开封府有人把他比成唐太宗。” “天可汗啊!”萧夺里懒吸了口凉气,“那我大辽岂不是很危险?” “哦,妹子,”萧保先笑了笑,“其实宋人对唐太宗的评价并不太高,认为只是文采武艺上佳的中庸之主……是不如宋太宗的。” “这是谁说的?” “欧阳修。” 萧夺里懒对丈夫说“这个人一定是个奸臣!” “他是名相。” “那么糊涂都可以当名相?” 听了妻子的话,耶律延禧苦笑着摇头,他的夺里懒和萧贵哥两姐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迷糊…… “那这个不如宋太宗的小唐太宗对我大辽如何?” 萧保先笑着说“眼下是要做兄弟的,将来却不好说。” ------------ 第473章 房奴 一 眼下能做一段时间的兄弟也足够了!现在就是大辽最困难的时候,再过个十年八年,恢复了元气就不怕什么了。 “眼下不会有变故吧?”耶律延禧有些不确定地问。 萧保先肯定地回答:“不会。” “何以见得?” 萧保先说:“因为宋国君臣似乎都希望高丽和女直两败俱伤。” 耶律延禧一愣,“宋人不是一直都想拉拢高丽与我为敌的吗?现在怎么想让高丽和女直俱伤?” 在拉拢高丽的问题上,北宋朝廷中,无论新旧两党态度都是一样的,这次怎么想坑高丽人了? 萧保先思索着说:“也许大宋想在高丽国兵败残破之后,再威逼其国被辽投宋,去做他们的藩属国吧?” 萧奉先插嘴道:“怎么可能?宋国和高丽又不接壤,怎么可能在兵败之后还敢背我大辽?” “这也不好说……”萧保先道,“如今这位大宋官家仿佛想透过海上扩张大宋的势力。” “通过海上扩张?”萧奉先问,“莫非宋人想跨海征高丽?” “好像也不是,”萧保先摇摇头,“宋国的官家似乎是想通过传播儒学经义扩张势力。最近他就命令苏东坡和他的弟子在郁州岛上开设了一所云台书院,就是专为传播儒学培养博士的。” “还有这种路子?”萧奉先乐了,“看来宋国的新君有点异想天开啊!” “的确有点,”萧保先也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就让宋人去传播他们的儒学吧。我们正好休养生息,等高丽人和女直人两败俱伤了,再把生女直诸部收拾一顿,我大辽便可有几十年高枕无忧的好日子了。” “好!”耶律延禧点了点头,“就依保先所议吧……先让高丽人和女直人去打,我们契丹就做个得利的渔翁。” “陛下圣明。” 生女直和阻卜一样,对契丹人而言都是消灭不了的敌人,只能时不时收拾一顿。 阻卜人太能跑了,镇州城(可敦城)往西就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对于习惯游牧的阻卜人而言,在那些地方想要活好是不能的,但总归能活下去。 而契丹人因为占据了靠近中原的肥美草原,又能得到来自燕云的手工业品和来自辽东的粮食,活得比较滋润,也就渐渐丧失了往苦寒之地游牧的能力――现在契丹部落通常是在漠南草原和燕云之间往来,去不了太苦的地方了。 而且还有不少契丹贵族学汉人世家建堡坞,把游牧的部民变成了半耕半牧的定居之民,这便是头下军州的由来了。 半耕半牧,习惯了舒适生活,还笃信佛教,养了40万个和尚尼姑的契丹人,当然不可能消灭跑起来就没踪影的阻卜人了。 至于生活在东北(外东北)老林子里的女直人,则不是灭不灭的问题……女直人其实是辽宋国际贸易体系的一个重要环节,要把他们灭了,谁来提供毛皮、人参、药材、鹰鹞给辽国平衡对宋朝的贸易逆差? 如果少了女直人的毛皮、人参、药材、鹰鹞,那么辽国的契丹贵族收受的贿赂,汉人大族的外贸收益,渤海右姓的粮食、铁器生意,就都不知道上哪儿去弄了。 所以契丹人对女直人的态度一直很矛盾,他们早就知道“满万不可敌”(这是阿保机说的),可就是不能下手灭了女直……不仅不能灭,在和阻卜人打仗的那几年里,还得捏着鼻子授权完颜盈歌“通鹰路”,结果造成了完颜部做大。 因此契丹对女直的打压只能点到为止,不能下手太恨,要不然自己也不好过。 同样的道理其实也适用在对宋关系上面,虽然契丹贵族可以通过掠夺宋朝的河北、河东地区得到利益。但是宋辽一开战,辽国国内的贸易循环就会中断,汉人大族、渤海人、女直人都会失去利益。 如果战争持久不决,无法用山林特产从渤海人那里换取粮食和手工业品的女直人恐怕就得闹起来了,失去经济利益和汉人大族、渤海右姓也会对辽朝离心离德。 所以南下攻宋,对富裕起来的辽国来说,风险其实是大于收益的…… …… 开封府的春意,自然要比现在还是冰天雪地的北地草原来得早上许多。 在汴梁左近四通八达的运河水系上,冰层早已开化,只是偶尔有一点残冰在河水当中翻卷沉浮,撞在西上的纲船之上,发出碎裂的“喀嚓”声音。 现在虽然还是春水未生之时,但还是有不少贪图厚利的纲船千辛万苦地通过漕运而来,将南方的时鲜,海外的奇珍,辽东、高丽的毛皮药材,一船船的运了过来。 在开封府城内各处的运河码头上,从半个月之前开始,就每日都有大量的闲汉聚集了。看见一条船过来就会使劲儿吆喝招呼一番,这些装满了货物行在水上都给人一种沉重感的纲船,对这些开封府的闲汉们而言,就是最容易的营生了,靠着给商家搬运卸货,卖点苦力,也能在这座天下首善之都中混一个有酒有肉――当然,前提是得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这座奇妙的城市真的好像是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高收入和高房价并存,这两个项目,大约都是这个时代的全球冠军了。 和后世生活在超级大都会中的人们一样,房子那是永远的热门话题。对于汴梁子们而言,有没有社会地位不看官身而看有没有进士功名――投胎投出来的,或是花钱买来的官儿,开封府满大街都是。而某人有没有钱,也不问一年能赚多少,而看有没有房,有几处房,有甚底模样的房。 而娶妻、嫁女的首要因素,除了东华门外的皇榜,就是人见人爱的房子了。 由于向太后在正月里面去世,所以往后的三个月又是国丧,《花魁》画册停刊,满开封的青楼艳妓也都在放长假。所以女伎花魁暂时淡出了视线,也不再是议论的焦点。 取而代之的,则是“永远上涨”(如果历史不改变还有26年可以涨)的开封府房产。因为就在宣布“国丧”(不是一死就国丧,得正式宣布,间隔大约是2天)之前最后发行的《花魁》画册的特刊上,刊登出了“万家行”的“石库门”和“筒子楼”预售花招儿(广告)。 一栋位于开封府内城,都亭驿原址上,两层带阁楼的一开间独门独户的石库门小院,提前一年预售的价格仅为两万缗,如果有正奏名进士功名,还可以享受九折和分期付两项优惠中的一项优惠。 不过售价两万缗的房产还不足以让人眼热――毕竟这个要价和大部分开封府居民没关系了,不可能拿出来(其实能拿出来的人也很多啊),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有正奏名进士功名,想当房奴也没资格啊…… 可是万家行同时力推的“筒子楼”套间,价格可就比较亲民了。位于原都亭驿旧址两居室带一个小厅的套间,提前一年半预售的价格仅为七千五百缗!同样给予正奏名进士出身的官员“二选一优惠”,或是打九折,或是分期付。 当然了,七千五百缗还是很高的价格,大部分开封府的无房户依旧无缘。 但是不要着急,万家地产同时还推出了一个价格“便宜”的让人疯狂的地产项目――位于封丘门内的一个“筒子楼”项目,同样的两居室带一个小厅的套间,提前一年预售的价格仅仅是两千缗。 两千缗啊! 这是一个禁军上军士兵跳一跳都能够得着的数目了!一个禁军上兵一年的军饷加杂项加补贴也有50缗了,而且也没谁真的只有这50缗,兼个职打分工的,哪怕没有手艺到码头上卖力气,一年再赚个50缗也不大困难。 两个50缗就是100缗了,20年收入能在开封府城内买套房,这难道不是跳一跳就能当房奴了吗? 只是对于开封府无房的平民百姓们来说,当房奴的机会还是有点少。 封丘门内的项目总共只有120个套间预售……所以得果断出手,哪怕向亲戚朋友借一点钱,也得把房子给订下来! 而预售房产的地点并不在开封府城内,而是在开封府城西那栋很吸引眼前的四层“高楼”共和行总店楼的底层大厅,时间是建中靖国元年二月初五。 在这一天拿出来预售的当然不止120个封丘门内的筒子楼套间了,还有附属于“封丘门内项目”的20个铺位(每铺索价三千缗),还有“都亭驿项目”的100座石库门小院(都是两万缗的项目)和120套筒子楼小院(都是七千五百缗)以及60个铺位(索价一万五千缗)。 如果所有的项目都顺利发售,那么共和行下属的万家地产行至少能收入190万预售款(五成预付),可是真正的日入百万了! 等到所有的房屋交付完毕,万家地产的总收入将会高达380万以上,在扣除各项成本和赋税后的净利润,怎么都不会少于150万缗。 ------------ 第473章 房奴 二 宝文阁直学士,朝请大夫,权太府寺卿吕嘉问从怀州启程抵达开封府的日子,不偏不倚,正好是建中靖国元年二月初五,也就是万家地产行大卖房产的日子。 吕嘉问原本的职官是知怀州事,怀州又名河内郡,属于河北西路,在开封府的西北方向。所以吕嘉问一行人是从开封府的西北而来,这个方向上的车马行人向来不是太多。 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当吕嘉问的车队行到西水门遥遥可望的时候,却忽然停停走走,仿佛龟速一般。 坐在摇摇晃晃,缓慢前行的车厢中的吕嘉问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撩开车帘说了一声:“停车!” 车队嘎然而止,已经上了点年纪的吕嘉问在他的小儿子吕本知的搀扶下,从车厢里面下到了官道上。 四下一看,吕嘉问才发现,原来官道上有不少车马在排队,原本可以同时供两辆马车并排行进的道路现在堵上了一半,只剩下一条车道,所以在变得拥挤起来。 不过吕嘉问并没有着急上火开封府本来就是天下首堵嘛!堵车再正常不过了,在怀州当官的时候,他是想堵也没得堵啊! 现在终于有的堵了,且享受着吧。 而且能有那么多马车把路都堵上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不是宰执,就是第一等的亲贵。吕嘉问又不是要去当御史中丞,而是去做“忙卿”的太府寺卿管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忙得很,被人称为忙卿。何必去和那些人置气? 吕嘉问的目光顺着排成一串的马车队伍的两头望了望,发现它们好像是从西水门那边延伸出来的,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拐了个弯,还过了一座架在金水河上的木桥。再抬头往金水河对岸望去,赫然入目的就是一栋极为高大的楼房的屋顶。 “好高的房子啊!”吕嘉问惊叹了一声。 他是几年前被自己所荐的好友邹浩连累(邹浩当时是右正言,反对哲宗废立皇后),被贬知怀州的。在他离开的时候,共和楼还没开工呢。 “父亲,那栋房子就是孩儿和您提过的共和楼了,现在出京西去的高官都喜欢在共和楼摆送行宴。”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也参加了去年的春闱大比,不过没有高中。在开封府的那些日子里,他也和人同游过共和楼。 “恁般多的车马……也不知是哪位大臣出京?”吕嘉问自言自语地道,“不对啊,现在不是国丧吗?怎还这样?就不怕御史弹劾?” “父亲,不如让孩儿去问一问。” “也好。”吕嘉问点了点头,就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快步走向了一辆看着有点破旧的马车,和马车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头聊了几句,然后又折返回来了。 “父亲,他们不是来给官员送行的,而是来买房的。” “买房?”吕嘉问一怔,“哪儿的房?” “当然是开封府城内的房子了。”吕本知说,“是如今开封府最大的商行共和行在发售房产……最便宜仅售2000缗!” “2000缗?”吕嘉问一摆手,“骗人的……开封府怎么也不管管?” “不是骗人的,”吕本知摇摇头说,“而是三层楼房中的一个套间,好像就是三四间房的样子,修在城北的封丘门内。 另外……还有修建在原本都亭驿位置上的连排小楼,独门独户还带个小院,只要2万缗,进士还可以打九折。爹爹,不如我们也去买一所吧?” 吕嘉问原来也是个开封无房户!而且他还不仅是在开封府没有“单独”的私人住所,连吕家祖宅都不给住。吕家史称“更执国政,三世四人,世家之盛,则未之有也”,这样的家族在开封府城内当然是有大宅子的。可是吕嘉问是吕氏家贼,吕家人都不认他,自然也不让他住祖屋了。 而且吕嘉问又是个酷吏,虽然当过许多肥缺,但是不给人开后门,还专门与人为难,自然就不怎么收贿赂了……所以为官几十年,宦囊并不丰厚,又连着捉了两个金榜题名的好女婿,贴出去不少嫁妆。现在要他一下拿出十万八万在开封府置一所体面的宅邸是不可能的,而那种破破烂烂的房子又不入眼,因此住房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房子的事情不着急,”吕嘉问捋着胡须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你现在好好读书,还怕将来没有房子吗?” “父亲教训的是。”吕本知嘴上答应着,心里面却还是想去看看。真宗皇帝说的“黄金屋”肯定不在开封府城内,要不然自家老爹做了那么多的官,怎么还没有开封府的房子呢? 吕嘉问转过头望着官道:“六郎,这里离西水门也不远了,我们不如走着去接官亭吧。” 他说的“公路”当然不是高速公路的公路了,而是他的大女婿,元丰八年的榜眼,现任国子监司业的刘逵刘公路。刘逵在开封府内有一处宅邸,也不是私宅,而是店宅务分配的官宅。在南熏门外,距离国子监不远。 在昨天吕嘉问抵达开封府界的中牟县的时候,就差家人给在开封府做官的大女婿刘逵送了书信,让他在今天中午后在西水门外的接官亭等候。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吕嘉问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堵车上,干脆走着过去吧。 就在吕嘉问和儿子一起步行往接官亭去的时候,刘逵正和几个太府寺的官员还有曾布的儿子,刚刚被辟为山陵使从事(给向太后修坟的山陵使是曾布)的曾纡正一边聊天,一边在等候。 大家伙聊天的内容当然离不开房子了!现在是国丧嘛,吃喝嫖赌都不适合说,就只能说房子了国丧不禁止买房炒楼啊! 而且吕嘉问这个太府寺卿不就是负责卖房子的吗? 国子监司业,一副白面老书生模样的刘逵摸着胡须道:“真也没想到,武好古的房子那么好卖,都亭驿才刚刚开始拆呢,他这就已经把要盖的房子都卖出去了……” “开封府城内的房子怎么可能卖不出去?买不着才是啊!” 说话的是强渊明,他的左厢店宅务是太府寺下属的衙署,所以今天也来迎接即将上任的上司了。 “既然买不着,那怎么就没人想到这财路?”曾纡有些不解地问。 强渊明一笑:“想到有何用?哪儿有土地?若不是拿了半个都亭驿的地,武好古最多也就是卖掉封丘门内的那些房子,最多赚个十几万……这次的买卖,是官家赏给他的。” 曾纡吸了口凉气儿,“要不是让安枢密挡了挡,他岂不是一把捞上两百多万了?” “也不是他一个人,”和强渊明一起担任左厢店宅务监官的刘瑷皱眉道,“潘孝庵、高俅两人肯定得分一份……不过都亭驿的这一笔,他总能拿下五十万缗! 这地产上的钱,还真是好赚啊!” “刘大官,这次你们左厢店宅务想来也能捞上一大笔吧?” 马上就有官员把话题引到了左厢店宅务的地产项目上去了,可刘瑷却是眉头越皱越紧了。 现在武好古都在数钱了,而左厢店宅务却成了没头的苍蝇,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原本强渊明和刘瑷盘算得挺好,把半个都亭驿的地皮切成25块卖出去,如果那样干的话,现在大概也能数钱了。 可是官家偏偏要去店宅务向那个狗屁万家地产行学习,也要盖紧凑型的住宅……这怎么盖?谁来盖?本钱从哪儿出?店宅务盖的房子能不能卖出去? 问题一大堆啊! 而且更可恨的是那个专门盖房子的李诫还在家里给妈妈守孝,眼看又要死爸爸……结果发了个不近人情的凶人吕嘉问来管太府寺,这活儿要怎么干啊? …… 同一时间,武好古也有点发懵了。是因为买房的人一下来了太多而发懵,因为是售卖期房,武好古一开始还担心没有人敢来买生怕被骗啊!万一武好古这个奸商卷款潜逃了可怎么办? 可是事情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不仅昨天晚上开始就有人到共和行楼下排队占位子了,而且还有很多人给他、高俅、潘孝庵、武好文,还有苏大郎、屈华杰、黄五郎、潘兴家(潘孝庵的人)这些共和行及万家地产行的高层递条子要订房子! 而且递条子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几乎全都有官身,有些人官位还不低,都做到朝官了所以他们根本不怕被武好古骗了,谁敢骗那么多官员?真要骗了他们的钱,上天入地都跑不了。 可是这些有点手段的官员,却都还没有在开封府买到称心如意的房子!这回无论如何都要买到一套“石库门”,也不用分期付款,人家可以付全款只要有房子!十万八万的大家伙兴许拿不出来,两万缗拿得出来的官员可多了去了。 可问题是,武好古手里的房源不够他们分啊?石库门才100套,光是透过武好文想买房的新科进士就不止100人了…… ------------ 第474章 房奴 三 “大哥儿,这个杜公美是吏部考功郎,还是我岳父的相州老乡,他要的房子可不能推了……” “这个黄茂和是小弟同榜的进士,极有才华,又是世宦门第,将来必成大器!” “这位吴正仲是上一科的状元,大哥儿,你一定得安排则个,给他办个分期付,先收他一万缗吧。” “这唐钦叟是绍圣元年的进士,刚刚派了榆次知县……” “这杨中立是程门弟子,虽然官运不济,做来做去都是知县,但毕竟是我的师叔,他有五个儿子啊,怎么都得安排则个……” “这个刘彦游是我的同科进士,他想买个封丘门内的套间,不过拿不出2000缗,小弟做主让他分期付了……” 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武好古一边在看着楼下排着长队的车马上面大概都装了万恶的金钱!一边在听自己的弟弟唠叨。 出乎武好古的预料,自己的这个弟弟朋友还蛮多的,而且都是进士,还都上赶着来当房奴。不过大部分进士房奴都买了都亭驿那边的房子,而想要开后门购买封丘门内的筒子楼套房的,则大部分是潘孝庵、高俅的朋友,都是开封府禁军的房奴。 “这个刘彦游怎么买封丘门内的房子?”武好古打断了弟弟的话,“他连2000缗都拿不出来?” “是啊,”武好文点点头道,“这人是河北永静军的农家子,家里很穷,不过本人却极有才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可限量?彦游是字号吧?他的名字是甚?” “单名一个豫,豫州的豫。” “刘豫?”武好古翻了翻眼皮,果然是前途不可限量啊!以后的大齐天子大概就是他吧?没想到现在也来当房奴了! “他家里穷,没有2000缗……如果大哥不让他分期付,那小弟就借他钱吧。” 武好古挠了挠头道:“还是你借他吧,你手头紧就去问爹爹要……封丘门内的项目和都亭驿的项目不一样,是不能分期付的。” 都亭驿的项目和封丘门内的项目虽然都是由万家地产负责开发,但是每个项目其实还有各自独立的“项目行”和规章制度。为了都亭驿项目成立的商行是由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万家地产四方合股的,各占四分之一的股份,而且在销售办法中就有“分期付”一项这是用来忽悠宋徽宗的,总要办个十套八套分期付的,最后收不到账也只好认了。不过这种可能也不大,都是进士老爷,怎么能欠债不还当老赖? 可是封丘门内的项目商行,则是武家内账房和万家地产合股的,就没有分期付的规矩。 武好古不能为了刘豫坏规矩啊,生意是生意,关系是关系,哪怕他是未来的大齐天子呢? 再说了,这个时空有没有拥护民族融合的大齐国都难说。 “就到刘豫吧,”武好古冲着兄弟苦苦一笑,“下面那么多人排队,总不能没房子卖出去吧?而且潘十一哥、高大哥还有朋友要照顾,你哥哥我也有些朋友要买房。 都是朋友啊,总不能让朋友吃亏吧?” “那还有不少人要怎么应付?”武好文也直皱眉头,那么多进士朋友,都是读圣贤书的,好意思拒绝吗? “下一回,”武好古道,“我们开门做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二哥儿,你去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等下回再有房产发卖,先给他们安排。” “下一回是甚时候啊?” 武好古只能是笑而不语,下一回是什么时候,得去问宋徽宗了,自己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共和行的大伙计气喘吁吁的上了观景台,冲着武好古行了一礼:“东翁,苏大掌柜请您下楼去主持,马上就要开卖了。” 武好古这个奸商其实还是蛮厚道的,万家地产行的房产发卖也不搞摇号,也不学后世的房地产商搞惜售捂盘,就是让顾客们排队,先来先得,卖光拉倒。 武好古点点头,对身边的兄弟武好文说:“二哥儿,你赶紧去我的书房,写上几百张请帖……我们的房子不够,但是也得给顾客们一个交代,就请他们在国丧结束后到潘楼饮宴,还会安排花魁娘子登台献艺。” “好,好,我这就去写。” “记着,现在是国丧期间,不能用红帖的。” “知道,这个我知道的。” …… 国丧期间写请帖不能用红纸,官场上迎来送往也简单得很,歌舞酒宴一律取消,就是清淡的茶水加上些糕点,聊表一下心意。 坐在用白色的锦幔围起来的接官亭内,吕嘉问端着一碗最上等的云雾茶,品了一口,“这茶倒是不错,不在建州龙凤茶饼之下啊。” “学士,这是云台山的云雾茶,现在也有了贡茶的名头。”刘瑷笑着介绍起了最近非常流行的云雾茶了。 今天招待吕嘉问的东西,都是他拿出来的……他有钱啊!刘有方死后,大部分的遗产都给了他。当然了,刘有方生前收藏最好的那些字画,都由刘瑷献给宋徽宗了! 保护费交够了,所以他是不怕武好古进谗言的! “云台山的云雾茶的确很不错。”吕嘉问说,“对了,刘大官,你的云雾茶是官家赐给的?” 刘有方、刘瑷父子和宋徽宗关系密切的事儿大家都知道。 “不是,是从云雾茶庄买来的。” “甚底?”吕嘉问皱了皱眉,“不是贡茶吗?” 贡茶当然有发卖的,不过那是灰色地带的事情,不能拿到官场上说的。 “官家特许的。”刘瑷压低声音说,“这云雾茶庄……据说是用官家的私房经营起来的,是武好古搞出来的。” “又是他?”吕嘉问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此人倒是很会钻营!” “可不是嘛!”吕嘉问的女婿刘逵接过话题,“都亭驿那边房子没盖,就开始发卖了……也真是一绝啊!” 刘瑷问:“学士,这事儿合规矩吗?” 吕嘉问点点头,“倒是合规矩的,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自古皆如此……这事儿是禁止不了的。” 吕嘉问是酷吏无疑,但绝不是无理取闹的官员。武好古卖期房如果不合法,那么农民卖期丝期谷怎么算?不让他们卖的话,可就得借高利贷渡难关了。 “他能卖,”吕嘉问笑了笑,“我们就不能卖吗?等本官就任后,就把他和共和行的大掌柜召到太府寺,问清情况,然后再照着他们的办法拟定经营章程。” 太府寺是个管得很宽的衙门,开封府的市税也归它管。所以吕嘉问是有权把武好古和苏大郎叫去问清情况的。 强渊明问:“学士,我们要向一个商人学吗?” “做生意不向商人学向谁学?”吕嘉问说,“这武好古是不是商界奇才?” “学士说的也是,”强渊明点点头,“可是……商人能做的事情,我们官人恐怕不一定能做成啊。” 他这话也是实事求是,北宋的店宅务仿佛是后世的国企,但实际上不是。国有企业主要还是企业。用宋朝的标准来说,除了由组织部门任命的国企干部,其他在国企里面工作的人员,都是要划进工商户的宋朝人对工商户的理解和后世不一样,他们不会认为马云是唯利是图的工商,给马云送快递的就不是工商了……并不只有东翁才是工商,小伙计一样是工商! 所以后世绝大部分国企从业人员,实际上也是工商从业人员。而且大部分情况下,国企也都采用了比较商业化的运营机制,并不是封建王朝的衙门,两者的效率绝对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宋朝的店宅务完全是一个衙门,里面做事的都是官、吏和厢兵。其中官是流水的,吏主要是世袭的,厢兵则是“装”的禁军都在忙自己的私活,你还能指望厢军? 所以不搞买扑(承包),活是没有人干的……要不然仁宗年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房子倒塌了。 “怎么不成?”吕嘉问笑了笑,“隐季,你来说说,左厢店宅务眼下有何难处?” 强渊明和刘瑷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强渊明说:“学士,武好古的房子卖得很好……我们不如把一半的都亭驿土地买扑出去,150万缗肯定是有的。” 左厢店宅务这种衙门,“买扑”的事情还是能干好的。 “不可。”吕嘉问很干脆的拒绝了这个建议,“若是买扑出去,那还不如直接拿起佳士得行唱卖掉算了。 官家把半个都亭驿给我们,并不单是为了得钱,而是为了让我们再走一走官营的路子。” 您怕是误会官家了吧?官家就是想要点钱好盖琼林宫…… 在场的几个官员心里都在打鼓。 吕嘉问却是自我感觉良好,摸着胡子说:“私营终究不是天下为公之道!而且商人唯利是图,赚了钱以后只会想着以利滚利,不会有知足的时候,若是放任他们,一定会为了得利而祸害天下的。 所以官营才是大道,是正道!等本官查明了情况,就会制定官营地产之法!” ------------ 第475章 房奴 四 在入内nei侍省都都知庞宽家里干了快一年的范之进,今天也借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装上了两千两的银铤,一大清早就来共和楼前排队买房了。 在庞大都都知(比都知还大的是都都知,在向太后去世后刚刚晋升的)家里面干了不到一年,范之进居然攒出了一笔他在阳谷县做才子时候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那么多的钱,当然不是庞宽开给他的薪水了。他在庞家的薪水是按照从九品将仕郎的俸禄来定的,一个月12缗,一年144缗,没有额外的补贴和赏赐,不过吃住全都免费。 至于他在庞家的差事,则是教几个大名府来的庞小郎君念书,同时也兼任庞宽的书吏,抄抄写写,也没啥实权可言。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隔三差五的有人往他手里塞私交子或是盐引、茶引……经常有一些官员、内侍、商人来拜见庞大都知的,只要撞见他这个土里土气,一口大名话(阳谷县就在大名府边上,两地口音非常接近,而且范之进为了装大名人,还可以模仿大名口音)的村秀才,都以为是庞宽的什么心腹近亲。于是乎,五十一百的见面礼就塞过来了,也不要范秀才干什么事儿,只求他别坏事儿就行了。 积少成多,不到一年,范之进就阔了起来,手头上的余钱有两三千缗了――这可真是有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那些中了进士的人,除非娶上了倒贴的千金小姐,谁能在一年不到的时间攒出两三千缗?就是做贪官也没恁般快啊! 而且官员贪污受贿有御史台管着,范之进一个家教书吏,御史台也管不着啊。 而范之进又是个大孝子,手里有了点钱就想到了还在梁山泊受苦的老娘和儿子。于是就趁着年节去了趟郓州,联络上了赵铁牛,请他向晁头领、宋头领分说。 回来开封府后,又在《花魁》画册上看到了万家地产行的花招儿,就决定先在封丘门内买个2000缗的两居室套间,给老娘和儿子居住。再把自己一家的户贯也落在开封府,这样他就能在两年后考开封府的发解试,也省得回大名府去了。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开封府这个神奇的地方,能拉上一车万恶的金钱去买个小小房子的人,居然如此之多!没有深更半夜就来排队,也没去走后门(他知道万家地产行是武好古的产业,哪里敢去走后门?)的范之进,看着前方长长的,望不到头的队伍,很有点傻眼了。 有那么多人要买房,武好古那个奸商手里的房子可够发卖吗?不行,得去数一数…… …… 买房的队伍终于开始向前移动了,不过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因为武好古在花招儿上定了规矩,只接受银铤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发出的私交子(因为盐茶引的价格波动挺大,而铜钱数起来太麻烦)。而大部分的买房者并没有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存钱,所以就带着一箱箱的白银过来了,而银铤是要一个个点验的,所以交易进行的比较慢。 顺便提一下,此时虽然没有来自美洲的白银流入,但是开封府的市面上还是存在上千万两的白银。因此银铤也就成了大宗交易时常用的结算工具。 而另一个让交易进行的比较缓慢的原因,则是要在现场签署合同凭由。合同凭由都是从开封府买来的,现场还请了开封府的公吏做见证,手续可谓是非常完备。另外还安排了万家行的伙计向每一位购房的主顾说明预付定金和交付房产及付清全款的过程――毕竟售卖期房的事情,在北宋估计也是头一回,一定得和人家解释清楚了。 可再怎么解释,都是没有办法变出足够的房产来满足所有人的。今天放出来的盘子就那么点儿,100套石库门,240套筒子楼,还有80个铺面,拢共就是420个单位,至少三分之一还开后门给个关系户,剩下不到300套,其中住宅类还不到240套…… 可这怎么都不够分啊! 就在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眼看就要轮到范之进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胖子带着几个捧着一盘不知道什么帖子的小厮从共和楼里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冲着排队的人们抱拳行礼,还不时从小厮那里取过帖子双手奉上。 这胖子正是共和行兼万家地产行的大掌柜(现在佳士得行有李唐和墨娘子接管了)苏大郎,他还有个从九品三班奉职的官身,是娶老婆的时候奉送的――他娶的是赵家的县主,陪嫁是没有的,还得奉上一大笔聘礼,好处就是送上从九品武阶官一个。所以他今天是穿着武官服出来和一群没有买到房的主顾打招呼的。 可即便他是开封府第一大商行的掌柜,还是老赵家的女婿,今天来买房的进士老爷还有三衙禁军的大爷们当中,还是有不少人不买账。 “怎么就没有了呢?” “你们共和行不能店大欺客啊!这才卖了多少?” “是啊,我们都是一大清早就带着银子来排队的,西北风喝了足以两三个时辰,眼看就到了,咋就没有了?” “没有房你们卖个屁啊!别以为你们共和行店大就能欺负人……” 苏大郎也不知道后世他这种级别的ceo都有多牛逼,反正在宋朝的开封府,商人再大也不能忘了和气生财的规矩。所以被人怼了是苏大郎也不生气,还一个劲儿陪上笑脸儿解释。 “有有有,都有的……各位带着那么多钱来买房,怎么会没有呢?” 苏大郎先是安定了一下人心,然后才满脸堆笑地说:“只是我们共和行也没想到房子那么好卖……这不头一回吗?所以准备不足。不过这一回没买上房的,下一回一定让你买上。你们留个名号和住处,等下一回有房了,我们共和行一定派人上门,也不劳烦你们走一遭了。” 这话说的在理,可是给出的承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说是空口白话也不为过。 这一套,蒙得了禁军的小武官小武臣,进士出身的小文官也不好意思跟大街上起哄,可是却骗不了早就看穿武好古奸商加奸夫本色的范之进。 他刚才可是数过前面排队的马车了,顶天就是二百几十辆……今天要发售的可有四百几十处房产! 怎么可能没有了呢? 一定是奸商武好古看见房子好卖,想要捂房哄抬了! “不对啊!”范之进马上吼起来了,“我刚才可数着来了,一共才253辆马车儿,怎么可能卖出去420套房子?是不是你们家武大郎瞧着房子好卖,憋着涨价啊?” 他这一嗓子下去不要紧,原本已经被苏大郎忽悠住的顾客,一时也觉出不对了,也纷纷嚷嚷起来了。 “是啊,你们是不是要涨价?” “你们这些奸商,竟然敢如此欺客!” “武大郎呢?叫他出来说清楚!” “他要不说清楚,我们就去开封府告他!” “告他!去告他……” 本来几乎就要蒙过去的场面,现在又没来由的纷乱起来了。 不过去开封府上告,武好古是不怕的……作为一个灵魂从后世穿越来的奸商,武好古的法制意识还是很强的。他可不会仗着赵佶这个后台就把大宋律法丢一边了。 在佳士得行做大后,他就重金聘了“讼师团”,开封府最好的十个讼师,或是全职被共和行聘用,或者在共和行兼职。共和行包括下属各商行所有的合同凭由,都是由这些金牌大状起草的。 甭说去开封府上告,就是去大理寺打官司,共和行也是稳赢的……而且共和行是真的把房子卖完了,都卖完了还犯王法? 可是在大宋,不仅有法律,而且还有青天! 青天吕嘉问这个时候还在接官亭里兴致勃勃的和人喝茶聊天呢!今天聊天的主题可是“官营工商业”,那可是吕嘉问最喜欢说的事儿。 而且到下午的时候,举荐他当太府寺卿的安焘也来接官亭了,两个都主张官营工商业的青天凑一块儿,那还不是说起来没完没了啦。 虽然《市易法》在熙宁、元丰年间的执行效果并不让人满意,但是吕嘉问和安焘还是认为这部大法才是熙宁新政中最值得称道的一条新法。 也是解决大宋经济和国防问题的灵丹妙药――因为大宋的经济和国防问题的根源,在他们俩看来,就是私人工商过度发展和土地过度兼并所致。 而工商业发展,又是土地兼并的根源!商人或者从事工商的官员勋贵有了钱就会大肆购买土地,还会操作物价,囤积居奇,发放高利贷,迫使农户大量破产,土地则越来越集中。 而土地集中,则让乡兵制无法施行,国家不得不花费巨资养兵,从而陷入难以自拔的财政泥潭。 所以要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就是官营工商业! 两位大佬正津津有味探讨着如何用官营工商业来恢复乡兵制的时候,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急急忙忙走进了接官亭,报告了一件可以证明私营工商业所存在的严重错失的事件――万恶的共和行囤积居奇,引起了民愤! ------------ 第476章 房奴 五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私人工商就是如此,目光短浅,唯利是图!”听完了儿子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吕嘉问的劲头顿时就起来了。 他本来不想那么早就去招惹武好古这个幸近的,特别是他现在还没搞清楚武好古是怎么经营房地产的,不过现在不是有机会送上门了吗?何不趁此机会敲打一下奸商,好叫他在日后的经营当中别和店宅务为敌……如果能就此退出开封府的地产行,那就算是识时务了! 以他主管开封府市易务多年的经验,深知官营要想成功,最好是走专卖的路线。若是让私人奸商参去扰乱市场,官营最后就难免要吃亏了。 “厚卿兄,”吕嘉问对安焘道,“一起过去看看好吗?” 安焘似乎有些犹豫,倒不是怕了武好古这个小人,而是他一个知枢密院事,实在不方便去管开封府地界上的商业纠纷。 吕嘉问明白安焘的心思,于是就笑道:“厚卿兄,开封府的房子可不是小事,干系到二十万禁军将士的军心!若是有人囤积居奇,哄抬房价,让禁军将士无房可居,知枢密院事也该过问一二吧?” 不愧是一代酷吏!居然想出这样的理由整人了…… 安焘听了吕嘉问的话,眉头微皱了一下。他虽然和吕嘉问一样,都是赞成官营的。可是他对吕嘉问不择手段办事的作风,还是有些不满的。 熙宁新政没有办到最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下面的官吏做事没有操守。吕嘉问固然是一心谋国的酷吏,但是下面谋私的酷吏更多。许多干脆和豪商勾结,一起钻新政的空子,酷吏和豪商都捞得盆满钵溢,小商小农却纷纷破产。 在神宗皇帝去世前,光是开封府界内的中小商户就欠了市易务九百多万缗的债务,最后都让高太后给豁免了……由于搞得民怨沸腾,后来到了章惇、曾布执政的时候,也不敢再恢复《市易法》了。 安焘想了想,还是对吕嘉问说:“若真的是囤积居奇,哄抬房价,老夫定不饶他!” 吕嘉问点了点头,笑道:“好,我们这就过去会会那个武大郎。” 青天大老爷们赶来主持公道的时候,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正在和一群没有买到房子的进士文官还有禁军的武官、杂品武臣在磨嘴皮子。 “诸位,诸位,且听武某一言,房子会有的,价钱也保管公道……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武某真的已经把420处房产都卖出去了,囤积居奇云云的,真的是没有啊!” “是啊,我大哥就是要做奸商,也不会囤积居奇开封府的房子啊……房子又不是口中之食,再贵也得去买。现在诸位带着银子来捧场,还不是因为我大哥卖出的房子便宜吗?真要贵了,你们谁还来啊? 而且开封府的房价虽贵,但是一年不过涨上百分之三四的样子。我大哥那里寻不到这点小利?至于要抬高整个开封府的房价,我家在开封府城内又没多少地皮房产,抬高了也是给别人做嫁衣啊!况且,武大哥才多少身家?用在开封府房产上,那点钱算个屁啊!” “对啊!武某的房产勾当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讲究周转迅速,要不然也不搞预售了。诸位莫急,等武某搞到了地皮,一定再多建些又小又便宜的房子。 诸位若是信得过武某,且留个名号住处,待新房子有了着落,再给诸位打个九折如何……” 武好古和武好文两兄弟一唱一和安抚人心的时候,安焘和吕嘉问等人已经到了共和楼外面了。 因为他们都穿了便服,所以没有太引人注目。安焘和吕嘉问也没有马上进去主持公道,而是驻足在外听武家兄弟说话。 听了一会儿,吕嘉问已经觉得心中有数了。房产的关键原来就是地皮……皮只要把地皮搞到手,就能开工建房,同时把还没有建成的房屋卖出去了。 这个办法,店宅务照抄就是了! “望之,”安焘这个时候对吕嘉问道,“这边似乎已经平静了,你我不如回城去吧。” “平静?”吕嘉问笑了笑道,“厚卿,同大商人打交道是不能客气的,一定要用力敲打震慑。” 这话似乎也是有道理的……安焘点了点头,一般的小商小户也就罢了,可是武好古这种级别的大商,始终是国家的隐患。王荆公新政的目的之一,不就是要遏制住大商发展的趋势吗?可是从元祐年到现在,遏制大商的事情又没人过问了,以至于发展出了武好古这样的豪商他已经不是寻常的商人了,而是搞出了界河商市、云台学宫,提出了商市自治的《共和商约》的豪商了。 如果不加以遏制,将来可不得了啊! 看到安焘点了头,吕嘉问嗯咳了一声,他的幼子吕本知马上大喊一声:“新任太府寺卿吕学士在此!” 正在共和楼大门口的台阶上和安抚一帮没有买到房子的进士和小武官的武好古被这一嗓子给惊了一下。 吕嘉问是什么人他能还不知道?那可是开封府商界眼中的头号大恶人啊! 不过人家再恶,也是新任的太府寺卿,太府寺监管开封府的市税,最好还是别得罪人家。 武好古连忙和弟弟一起出迎,到了人群外围,武好文已经认出安焘了,忙对哥哥说:“大哥,安枢密也来了……” 安焘也来了? 武好古已经感觉到有点不好了,这两位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下官武好古见过安枢密,吕学士。” “下官武好文见过安枢密,吕学士。” 武好古和武好文只看见了安焘和吕嘉问,强渊明和刘瑷这个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强渊明是蔡京的人,而蔡京刚刚得了武好古的一个大好处,儿子当上了勾当西苑修造司事,现在蔡京一党怎么能和武好古怼? 而刘瑷是宋徽宗的第n号心腹,武好古可是第一号心腹!武好古不找他麻烦也就罢了,他还敢自己冒头找打?武好古对付不了安焘和吕嘉问,还对付不了他一个宦官? 所以强渊明和刘瑷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武东门,你做得好大生意啊!”吕嘉问冷冷地看着武好古,又望了一眼他身边的武好文这个宰相女婿和进士第六是不好惹的! 武好古再奸就是打小报告进谗言,上不了台面的。而武好文一旦走完了选人四阶,转了京官后很可能直接入御史台。到时候就能堂堂正正弹劾自己了! 安焘一样有点忌惮武好文,温言问道:“望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武好文一拱手道:“枢密,下官是来买房子的。” 这话,滴水不漏啊! 武好文是文官清流,帮着哥哥当售楼进士那是可以被弹劾的罪名! 可是人家是来买房子的不行吗?清流也得有房子住啊!而且武好文的回答也不算撒谎,他是来帮朋友买房的…… “哦,”安焘笑道,“那你买到了吗?” “下官没有买到,”武好文说,“却帮几个官场上的朋友买到了房子。” “安枢密,吕学士,二位不如上楼说话吧。”武好古这时端出了笑脸儿,就要将安焘、吕嘉问请进共和楼。 “不必了。”吕嘉问一摆手,“有话就在这里说吧,说完了老夫和安枢密还赶着进城呢。” 安焘也笑了笑:“老夫府中还有些事情,就不叨扰了。” 吕嘉问又放沉声音问:“武东门,有人说你的共和行在发卖房屋时囤积居奇,哄抬房价,可属实吗?” “不属实,”武好古笑道,“学士可知道囤积是何意思吗?” 吕嘉问说:“囤积就是大量持有商品不卖的意思。” “学士可以去查,武某和共和行在开封府城内有几处房产,便知有没有囤积了。” 武好古本人在开封府城内没有房产,西水门内的大宅是挂在武诚之名下的。而共和行在开封府城内的房产,除了原来的佳士得总行,现在的佳士得行东十字街唱卖行就没有了。 而且他也不打算在开封府城内购置什么地产,毕竟现在的开封府城房地产价格可是处于900年大顶之上…… “那这些人为何在此聚集不散?难道是无理取闹吗?” “学士,是共和行店大欺客!” 范之进也在人群中没有散去,他起哄归起哄,但是共和行的优惠房产还是要买的。现在听到吕嘉问提问,立马递上话头。 告共和行囤积居奇看来是不可能的。人家没有房产,囤积个屁啊!告哄抬房价也不行,共和行这次卖出来的房子都是良心价,哪里哄抬了?但是店大欺客仿佛是有点儿的…… “可有这回事吗?”吕嘉问。 “没有。”武好古斩钉截铁道。 “是吗?” 武好古一笑:“学士如果不信,可请开封府来彻查共和行。” 店大欺客在宋朝也是个罪过,不过这个事儿不归太府寺管!太府寺下面有个平准案,干的事情有点类似原来的市易务,只是权限减小了许多。但还是可以强制平价收购商人囤积的货物,理论上能够管共和行的囤积居奇。但是店大欺客,不归平准案管。 ------------ 第477章 房奴 六 现在开封府当家的父母官是给事中兼侍读权发遣开封府事温益,他也是新党阵营中人,不过和吕嘉问一样,也是个不大讨人喜欢的角色。 不仅旧党的人不喜欢他,新党的人大多也不喜欢他。因为这个家伙有幸灾乐祸的毛病,他曾经担任潭州知州,而潭州又是贬官南下去岭南的必经之途。凡是被贬路过潭州的官员,都被他打压欺负,一点面子不给。 不过他虽然得罪了不少官员,可他却在宋徽宗的藩邸做过官,和宋徽宗关系不错。所以在宋徽宗即位后,就以藩邸旧臣的名义召入开封府,现在以侍读(就是陪皇帝读书,也可以算是宋徽宗的老师)兼知开封府,可谓是心腹宠臣。 既然是宋徽宗的心腹,当然就不会为了吕嘉问去咬武好古的房地产生意了这买卖可还有潘孝庵、高俅的份!没准宋徽宗自己的私房钱也投进去了……别人可以去咬,温益却万万不能下嘴,要不然宋徽宗就会把他当成一条只会窝里斗的狗,还养着干什么?给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武好古一点不怕开封府来查,随便查,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就是有问题温青天也得帮着掩盖问题。 吕嘉问当然也知道温益是什么人了,和那货没啥好说的。可是平准案又查不了武好古,还真是有点为难了。 “厚卿,”在返回开封府城的途中,吕嘉问对安焘言道,“若不能给武好古一点教训,只怕开封府的大商们都要忘乎所以了!” 安焘苦苦一笑:“如今开封府,不,应该全天下的大商,都有点忘乎所以了……武好古搞了个界河商市,又订立了《共和商约》,在界河搞起了商人自治,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海州的巨商吴延恩则暗通高丽国,安排自己的堂弟吴延宠做了高丽国的兵部郎中,还在开封府上下活动,想让朝廷出售铁器给高丽人。 对了,还有平江海商纪氏之子纪忆,去年考了省试第一,还娶了章惇的孙女,真是了不起了!” “工商势大,终非国家之福!”吕嘉问恨恨地说。 “没错,国以农为本,工商势大则侵农。”安焘叹了口气,“而本朝又偏偏不抑兼并……真是叫人为难。” 吕嘉问道:“是啊!当年荆公变法的终极,不就是要通过官营工商业以抑制兼并,通过抑制兼并来恢复乡兵吗?只可惜朝中的奸臣太多,人人谋私,以至于新法半途而废,天下也疲敝至今。“ 王安石的变法在后世常常让人诟病的是对工商业的打击,仿佛是王安石所虑不周,用了贪污失德的官员。 但是在安焘和吕嘉问看来,打击工商业就是王安石变法的手段!王安石就是想让工商大面积破产,然后用官营工商业替代私营工商业,以此达到国富和抑制兼并的目的。 而他这么打算,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因为宋朝军事的衰弱,除了重文轻武和皇帝瞎指挥这两大原因之外,就是工商业发达和土地兼并严重了。 土地兼并可以摧毁低成本的乡兵府兵也罢,军户也好,根基都是土地。土地要都归了地主,农户都成了佃户,乡兵制度是建立不起来的!就算建立了,也是豪强私兵,对国家没有好处。 而工商发展则在摧毁雇佣兵!历史上满清王朝的雇佣兵绿营兵,平均的军饷只有一两三钱,月支米三斗,而且部分武器需要自己购买。而早他们几百年的北宋禁军上兵,一年有五十缗的收入,月均也有四缗以上,武器都是国家供应的。另外还有年收入超过100缗的高薪效用士,收入直接甩出八旗亲兵几十条街了。 可是这样的高收入在开封府这个工商业发达的城市中,现在却面临买不起房,讨不了娘子的局面,不得不把当兵变成了兼职。而且人一富裕就珍惜生命,变成“开封废宅”了…… 所以打击私营工商业,让老百姓不那么容易获取高收入,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强大宋军的一个方法。 两个王安石的继承者一边骑马入城,一边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国子监司业刘逵在开封府城南厢的宅邸门外。 吕嘉问在开封府内没有宅子,虽然店宅务一定会给他安排一所住宅,但那有个过程,所以今晚就只能住在女婿家里面了。 而刘逵的宅邸也是店宅务分配的官产,看上去很破旧,只是没有倒塌而已。不过占地面积倒是不小,如果拆了房子卖地皮,也是处百万级别的产业! “望之兄,我府中还有公务,今日就此作别。”安焘冲吕嘉问拱拱手,就要告别,却被吕嘉问给叫住了。 “厚卿,是否要安排御史参武好古一本?” “参?”安焘皱了皱眉,“有何名目?” “参他一个扇摇国本!”吕嘉问思索着说。 “扇摇国本?有点虚吧?” 吕嘉问笑道:“不算太虚……开封禁军乃是国家之根本,武好古的共和行以地产买卖乱了不少禁军将士之心,使之聚集喧哗,就是扇摇国本!” 还可以这样生搬硬套? 安焘虽然觉得吕嘉问给武好古按的罪名完全是扯淡,但还是点点头道:“容我安排。” 吕嘉问却追问:“厚卿,你想让谁上弹章?” 安焘道:“新任的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 张叔夜的堂弟张克公的新差遣已经下来了,是监查御史里行,不是御史台的正官,有点编外御史的意思。不过弹劾武好古这个级别的近幸,一个监察御史里行刚刚好。 …… 武好古和武好文两兄弟还有苏大郎,这个时候正在共和楼上喝茶吃菜,当然也没有女人作陪国丧期间,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三人坐在一起,自然要说今天在共和楼下,安焘、吕嘉问两人的来意了。 来者肯定不善!特别是那个吕嘉问,闻名几十年的大恶人,吕氏家贼,他出马了还能有好事吗? 虽然武好古和武好文也守得严密(开封府十大讼师在当顾问,法律上肯定是面面俱到了),但并不代表对方就没招了。 因为御史可以风闻言事,不必要真凭实据的。 而且武好古的后台很硬,哪怕赵挺之亲自出马,也不可能把他参到御史台狱里面去,所以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把武好古从开封府的地产行逼退! “弹章肯定会有的,”武好古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我现在就背了十几封弹章,不过都被官家留中了。” 一个幸近还是吏商,被御史参上十几本没什么那些御史也不是真的要和武好古为难,弹劾他不过是表明自己不畏权贵的风骨。所以迄今为止,参武好古的弹章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要么就是失仪,要么就是受贿……根本打击不了武好古。 “不过这一回,他们恐怕要有些力度了!”武好古想了想,“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参?” “会不会参你囤积居奇,哄抬房价?”武好文问。 “这个不怕。”武好古摇摇头,“能说清楚的……” “或者参你一个经商贪婪,有失官体?” “这个罪名要参也参你。”武好古看着兄弟笑了起来。“我是武官,贪婪是应该的。” “那就是……”武好文摇摇头,“大哥儿,好像没有了,我们身正不怕影斜,让他们去参。” 武好古又瞧着苏大郎,苏大郎笑了笑:“做生意的事情问我,官场上的阴招……大郎,这事儿得问行家。” “行家?”武好古看了看自己弟弟。 “我不行啊,”武好文忙摆摆手,“我才做了几天官?” 苏大郎笑道:“大郎,你其实认得一个官场老狐狸。” 武好古笑道:“我认得很多老狐狸……可是他们都不为我所用啊。” “有一个可以用啊!” “谁?” “施国忠,刚授了沧州知州,现在还没离开开封府呢……对了,这个知州还是你给他求来的。” “哦,那个阳谷知县。”武好古想起那个“糊涂知县”了,他望着苏大郎,“你也认得他?” “如何不认得?”苏大郎笑道,“我家和万家是世交,施国忠的夫人是我远房表姐。这老头当御史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奸猾,满朝权贵弹劾了遍,却没一点事儿……被他弹劾的人和他自己都没事儿!” “那他还怎么升官啊?”武好古一笑。 御史是个很容易升官,同时又很容易挨贬的职位。一般情况下,那些进入御史台的官员都会拼命表现,把炮口瞄准最得宠的权臣幸近。图个出名,也搏个升迁的机会。 苏大郎道:“现在不也到知州了么?” “也对啊,”武好古想了想,“那我明天就去拜访他,看看能不能让他为我所用。” “一定能的!”苏大郎很肯定地说,“为官之人,或图名,或喜利,或好权……他似乎不喜权名,那就以利诱之吧。” ------------ 第478章 房奴 七 刚刚授了正七品下宣德郎,又领了权知沧州事的施国忠家住在潘楼街附近的豆腐巷。也不是什么几进几出的大宅,就是一栋沿街的两层小楼,看着有些低矮,也没有院子,一点儿都不气派。 不过能在开封府最繁华的内城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宅邸,还是足够让人羡慕的,哪怕他是一位堂堂的正七品朝官,现在还领了一州军政要务。 这所房子当然也不是施大知州用贪污受贿来的钱购买的,而是他的娘子万大姐的陪嫁。 施国忠是元祐三年的进士,那一科的主考官就是武好古的恩师苏东坡。施国忠自己就是四川人,深受苏门蜀学的影响,写的“论”和“对策”深得苏东坡的赏识,所以考上了个第二甲。 当年他是个五十三岁高龄,人见人嫌的老秀才,而且还是个没讨过娘子,家里面也没什么财产的穷光蛋,人生是一片灰暗。在高中之前别说四川老家的那些亲戚都嫌弃他,就是他自己也嫌弃自己。如果不是怕死,早就拿根绳把自己吊死了。 可就在元祐三年二月十五日国子监前放榜的那一刻,施国忠立马就神奇地实现了屌丝逆袭,被一群年纪比他还小的白富美她爹争抢……最后他一个五十多岁,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居然迎娶了开封万家的大小姐,还得了一所价值数万缗的宅子以及陈留县的万亩良田还有一大堆金银财宝做陪嫁。真是做梦都没那么美啊! 也许是因为这幸福生活来得太不容易,所以施国忠这个堂堂二甲进士出身的文官做官做得比条黄鳝还滑。早年当县尉,当教谕的时候,专门拿一些没啥背景的中小商人、地主立威,看上去好像很有风骨。后来被提拔当了监察御史里行就开始混,尽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权贵,也不“入党”,结果就被打发出京做知县了。在知县任上也是糊涂官办糊涂事儿,从来不敢去招惹权贵豪强。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要在知县任上混到致仕了,却在阳谷县任上抓住了个不动声色逢迎幸近的机会,转眼就混上了知州从知县跳过通判直接当上知州,可是官场上的飞跃啊! 而这飞跃是如何实现的,施国忠当然心知肚明。不过他并没有因此上门去向武好古道谢,而是沉住气在家里面等着武好古上门。倒不是他在端架子,而是一个堂堂正七品的文官去拜一个从七品的武官的门是有可能惹来御史弹章的。他可不是蔡京那样的大山头,不怕别人用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他。 不过一等多日,都快要去沧州上任了,也不见武好古来访。武好古没来,却来了个施国忠早年在外游学(其实是当教书先生)时认识的朋友,比他晚一科金榜题名的宗泽就是那位北宋末年的抗金名臣,当过东京留守的宗泽宗汝霖。 宗泽是元祐六年的进士,官运其实不错,第五甲的出身,早早就当了知县。现在刚刚做完了一任龙游知县,回京述职守选,借住在距离豆腐巷不远的观音院内,时常来豆腐巷和施国忠喝上几盅小酒,畅通一番国家大事儿。 而今天,来访的宗泽却和施国忠聊起了昨天才发生的“楼市风波”。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风波,只是有些进士出身的文官和一些禁军小武臣没有买到房子,在共和楼门口堵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惊动了安焘和吕嘉问这两个大佬,压根就不是个事儿。 但是武好古偏偏撞在了安焘、吕嘉问的枪口上,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儿可就不容易了啦。 不过宗泽那可是一代名臣,看问题自然深刻一些了。 “喜忧参半,先喜而后忧。” 听了宗泽的评价,施国忠皱了下眉头,“怎么是先喜后忧呢?明明都是喜没有忧啊!都亭驿、封丘门内那两幅地也没多大,盖了房子竟然卖出几百万缗……若是就此能盘活朝廷在开封府的土地,一年卖出几块地就能收入几百万,抵得上天下十分之一的税赋,难道不好吗?” “这是好事,”宗泽说,“但是伯恩兄你不能只看眼前而忽视长远啊!这次共和行仅仅靠两幅地和几百处房产就圈禁数百万缗……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敛财速度啊!” “也算取之有道啊!”施国忠摇摇头,“有甚不妥?”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啊!”宗泽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皱着眉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如今的天下,就是多而不均,富而不安,人心惶惶。而武好古的所为,又给豪门权贵开了一条条迅速积累财富的路子,必将造成富者越富,贫者不安,长久之后,就恐天下解体啊!” 宗泽所言,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武好古的所为在加速资本的积累和聚集。不仅在开封府搞“地产兴邦”是这个路子,在界河搞商市,在海州搞天涯小镇,都是在集中资本资本集中了,才能有主义嘛! 只是在这一次的房产售卖活动中,资本聚集的效应特别明显,这才引起了宗泽的担忧。 当然了,他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因为资本的聚集,或者说是富者愈富之后,就一定会造成贫者不安。而且“愈富”的富者大多来自中心城市,看武好古这一次在地产生意上捞到的钱就知道了!能分到他自家的钱,怎么都有好几十万缗吧? 那么多的钱,要是当地主收租子,一百万亩都不一定够啊! 换句话说,武好古行为,带动了一部分大城市豪商进一步暴富,相对的就打破了原有的财富和权力格局,很容易造成天下的解体类似的情况,在宗泽的老家义乌一带,早就已经出现了!造成义务及两浙部分地区“富而不安,人心惶惶”的则是来自海上的巨富。 暴富的海商大量购置土地,还勾结官吏,将田赋转嫁给贫民。而生活困难的贫民则“食菜侍魔,结党自保”,让地方官非常头疼。 ……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面,在潘楼街上慢悠悠的前行。 车厢外面下着蒙蒙细雨,路面有些湿滑泥泞,不过这并不是武好古不骑马而改坐车的原因。他今天要做的是结党营私之事,当然不方便光明正大的来了。 所以他不仅坐了辆马车,而且这马车还是租来的,赶车的也不是奥丽加或是林冲,而是共和行的一个管事,名叫万宝禄。这个名字非常喜庆的人是苏大郎从开封万家聘来的子弟,也是施国忠的娘子万大姐的堂弟。 坐在马车车厢里面的武好古,则眯着眼睛在想心事,不是开封府的事儿,而是北面之事! 就在今天早上,林冲从界河商市赶回了开封府,还给武好古带来了辽主耶律洪基驾崩和耶律延禧即位的消息因为辽国的最高权力交接向来不是很平稳,所以耶律延禧在即位后密不发丧,等到将散在各地的辽国重臣们(辽国的重臣并不都跟着皇帝在野外转悠的)都召集到了冬捺钵营地后,才宣布了耶律洪基的死讯,并且向大宋、高丽、西夏、回鹘等国派出告哀使。 现在告哀使还没过界河,林冲送来的消息是由马植发出的。 得到消息的武好古知道自己在开封府厮混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界河那边还有大生意需要他去料理呢! 不过在离开开封府之前,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安排妥当的……特别是那个吕氏家贼一定得给他下点套! 正琢磨着要怎么陷害忠良的时候,武好古乘坐的马车已经在一条小巷子外面听了下来。 “东翁,豆腐巷到了。”万宝禄的声音从车厢外面传来了。 “好。”武好古收回心神,一撩车帘钻了出去,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雨,万宝禄马上殷勤的递上一把雨伞。“东翁,可要小底陪您一块去吗?” “不必了,”武好古笑了笑,“豆腐巷我可熟了。” 说着话,就打着雨伞,快步往狭窄的街巷内走去。很快就到了施国忠和万娘子居住的小楼门前。刚想敲门,房门就吱呀呀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四十多岁,有点小胖,一张肉乎乎的圆脸上留着一捋山羊胡子,一对铜铃般的眼眸炯炯有神,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武好古不禁有些疑惑,忙向两边打量了一下,确认这房子的确是施国忠的家…… “咦,怎地大郎来此?” 万娘子软糯好听的声音忽然传来,然后就看见万娘子出现在了那个四十多岁男子的身后。 这下武好古更惊奇了,心说:不会是选错了时间,见了不该见的人了吧?不过不要紧,我的口风很紧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连忙让在一旁,想让那人赶紧离开,这时他才看见施国忠拎着一个竹篮出现在了门内,“汝霖兄,这里有只东坡肘子你带着……咦,武东门,你怎地来了?快请,快请进。” ------------ 第479章 房奴 八 “刚才那位真是宗泽?” “是啊!他是老夫早年游学时认识的好友,元祐六年的进士,虽然只是第五甲出身,但却是有真才实学的。” “他到开封府来是述职还是任官?” “他的龙游知县任满了,回开封府守选的。” “有去向了?” “没有呢,哪儿那么快……东门,你怎么问该不是想替他也安排则个?” “没问题啊……可以给他安排个出使辽国的随员。” 在施国忠家的酒桌上,武好古和施老头先聊起了宗泽。这可是“宗爷爷”啊,“宗爷爷”居然和施老头这个属狐狸的是莫逆之交,这也忒让人意外了。 “你真能给安排个使辽的机会?”施国忠有些犹疑地看着武好古。 使辽虽然是个临时的差遣,却很容易让官员有一番表现。特别是宗泽这个级别,以京官权知县,官运算是不错,多半是有大佬赏识提拔(他是吕惠卿提拔的),要是有个机会,没准就一飞冲天了。 “很快就有机会了,”武好古压低声音说,“刚刚得到了北国密报,辽主驾崩了,他的孙子耶律延禧即位,朝廷照例要派出贺使的。” 施国忠吃了一惊,“东门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宣德,”武好古顿了顿,“等辽国的告哀使一到,你我就得启程北上了。” 这有关系吗?施国忠听了武好古的话有些不大明白。 武好古并没有解惑的意思,只是笑着说:“宣德可知官家为何要将知沧州事一职交给你吗?” 施国忠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笑道:“想来是东门给老夫说了好话吧?” “好话说不上,”武好古道,“只是叫官家知道宣德你也是东坡先生的门人。” 东坡门人?施国忠心说:自己什么时候入过东坡门下?要真拜过苏东坡,早就给踢到不知什么地方编管去了…… 施国忠笑道:“东坡门下是不敢称,不过是学了一点苏门的学问。” “那就是门下了!”武好古顿了顿,看着长相有点“土”的施国忠,笑道:“所以在下想请伯恩先生(施老头的字号)兼任界河云台分院的司业。” “界河云台分院?司业?”施国忠听得一脸懵逼,云台分院是书院吗?和云台学宫有什么关系?司业……这是职官? “云台分院是云台学宫的分院,”武好古解释道,“不过明面上却不是官学了。司业则是分院之主,借了个学官的名头,却不是职官。不过……所得的薪俸,却比国子监和云台学宫的司业高多了!每月给500缗钱。” 一月500缗钱,一年就是6000缗钱!虽然大宋的官员薪俸很高,可是500缗的月入也不是小数目了。正三品官员的正俸也就是这个数了! “这个,这个……”施国忠有些忐忑,“这个不妥吧?” 宋朝的官员多有兼职的,但是担任一所民间书院的“院长”,还一年拿人家6000缗钱。怎么看着都像是受贿啊!会不会让御史弹劾? “妥!”武好古一挥手,“会有官家的中旨下达,叫你做书院司业的。” 中旨就是不通过中书门下,直接由宫中发出的诏令。 “有中旨?”施国忠眼珠子转了转,“那陛下的意思是……” “自是为国为民,具体的等到了沧州我再和你说。”武好古道,“宣德,有中旨,你干不干?” “干,干!”施国忠马上拍着胸脯,“既然陛下有旨,又是为国为民,那老夫自是竭尽全力!” “好!”武好古笑着摸出了一叠私交子,“宣德,这是书院第一年的月俸,从正月到年底,一共12个月,6000缗钱,请笑纳。” 现在都二月了,等施国忠到了界河,最快也是三月了。武好古却按照全年给了月俸,而且一次就给支了一年…… 这是贿赂啊! 施国忠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厚厚一沓私交子,心里全明白……武好古在自己身上可真是下本钱啊! 而且……这贿赂还不能拒绝!因为是有“旨”的,不收就是抗旨啊!自己是忠臣,忠臣怎么能抗旨呢?所以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哦,哦,那就,那就多谢东门了。”忠臣施国忠拱了拱手,也不客气,便笑眯眯的收好了6000缗的私交子。 收了钱,那便是接下了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司业一职……那可就是自己人了。 武好古笑着,“伯恩先生,在下还有事请教。” “莫叫先生,”施国忠连连摆手,“你我不如兄弟相称吧。” 武好古也不客气,“那就是伯恩大哥了。” “崇道弟,”施国忠笑道,“你一定是想问吕嘉问会怎么整你吧?” 果然有点门道。 “还请赐教。” 施国忠想了想,说:“其实他想怎么整你,老哥我也猜不到。” 什么?不知道啊?武好古稍稍有些失望。 “不过老夫却知道东门你该怎么整他!” 整吕嘉问?武好古摇摇头,“他可是太府寺卿啊!” 对这样的官,给宋徽宗进谗言怕不好使吧? “太府寺卿又怎么啦?”施国忠笑道,“他现在接了个烫手的差事。” “是半个都亭驿?” “这可不够烫手,”施国忠道,“你别小看他,其实他还是有点手段的……半个都亭驿是怎么都能糊弄过去的。东门如果想让他早点下台,还得再加点码。” “怎么加?” “让店宅务去为禁军精锐盖房。” “盖好了白送?” 施国忠笑了笑,“白送官家怕不舍得,还是打折发卖吧……可以让店宅务去拆了城北的一座兵营,然后盖上几百套那个楼房,低价卖给禁军中的精锐。” “拆兵营?”武好古嗤地一笑,“兵营可有人住啊,而且还是禁军的地盘,哪儿那么容易让他拆了?” 施国忠笑道:“吕望之是能吏,一定有办法的……对了,朝廷最近不是要选殿前骑士吗?莫不如也拿出几套二三千缗的宅子,在开封禁军里面选一些殿前勇士吧。” “送房子?” “可以拿房子当奖品。” “奖品?奖给谁?” “可以搞个比武选士……前几名选入殿前诸班直,再奖励房子一套!排名靠后的,也入殿前,也能先得到一套房子,不过得分期付。” 分期付?这不成殿前房奴了吗?到时候赵佶驾前一边是地主骑士,一边是房奴勇士…… 这个姓施的还真是缺德带冒烟啊! 不过的确是好主意啊! 6000缗花得挺值。 “好好好!”武好古抚掌笑道,“还是老哥有办法!我回去就给官家写奏章。” “老弟,你可不能写。”施国忠连忙提醒道,“你写了,曾布、安焘、吕嘉问还会上当?” “那,那就请韩相公提出?” 韩忠彦你也请得动?施国忠心下大喜这回可是找到组织啦!皇帝的中旨,相公的奏章……要什么有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奸党,哦,是忠党啊! “不行,不行。”施国忠压下心头的喜悦,“也不能让韩相公出面,韩相公和吕嘉问是对头。” “那叫谁来?” “我想想……让蔡学士上奏,你和蔡学士关系不错吧?”施国忠道,“让蔡学士上奏献策。他现在不是不肯去江宁吗?那他一定肯献策的,只要官家用了他的策,江宁就不必去了,说不定还能宣麻。” “好!好办法!”武好古大笑,“我这就去找蔡学士,请他上奏献策!” 说是马上去找蔡京,但是武好古真的见到蔡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因为施国忠给他出的主意不够细致,缺乏可操作性,直接拿给蔡京提上去容易给人挑错。 所以武好古花了一个下午在家琢磨,完善了一番,又给蔡京打了张底稿。 首先,武好古把施国忠出的“以房选士”的办法扩大升级了一番,不要马上选……可以先宣布,然后再给个一年半到两年的“训练期”,然后再比试。 现在大部分的开封禁军官兵是一年到头都不怎么训练的,他们也没训练的动力啊!练得好又怎么样?无非就是官家看了高兴打赏几个小钱,相比苦练武艺的付出,还是学门手艺实在……林家父子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啊!要不是跟了武好古,林冲到现在还打光棍呢! 所以武好古就决定用奖励房子的办法鼓励一部分禁军将士卖力训练,练好了就送房子啊!那还不拼命练啊! 而且比武送房大赛也不能只搞一次,以后得年年比试!前十名送房子,前十一到前一百名可以“打折加分期付”。另外,前二百名都选入殿前诸班直充当重甲步兵骑兵是不能靠开封府的城市兵的,必须是庄园骑士。 这样不仅能鼓励开封府的禁军习武练兵,而且一年还可以选出200精壮甲士,怎么都能有魏武卒的标准吧?即便按照一名甲士服役15年计算,将来3000重甲房奴兵还是能维持的,加上1000名骑士,大宋好歹也有4000真正的精锐了…… ------------ 第480章 房奴 九 这下要宣麻了! 终于熬出头了! 自家一身本事,终于能为大宋尽情施展了! 蔡京那个高兴啊……虽然他一看见武好古送来的“对策”,就知道这个幸近憋着坏要害安焘和吕嘉问呢。 可那俩货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厚着脸皮在开封府赖了那么久,他们身为同党也不来拉一把。就凭这样的为人,贬去海州天涯镇也活该!他们根本不是蔡某人的同党,眼前这位武好古才是真够同党啊! 之前武好古给自己的儿子安排进了西苑修造所,现在又给自家支了个能宣麻拜相的仙招……真是太够朋友了! “崇道小弟,”蔡京放下手中武好古写的陈条,一张圆脸已经笑成了一团,“以后你我就是同……是朋友了!” 武好古的级别提升了!以前最多是蔡京一党的边角料,现在升级成同党了。如果已经还有什么“n贼”的话,武好古估计也能名列其中了。 武好古也不客气,笑着到头,“那小弟以后就叫您一声元长老哥了。” “好好好。”蔡京笑着到头,只要能够宣麻拜相,别说当武好古的老哥,就是管武好古叫大哥也行啊! “崇道,”蔡京笑了笑,“吕望之恐怕拆不掉开封府中任何一座兵营吧?” “不容易拆……”武好古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就是拆迁嘛!吕嘉问肯定是没办法的,可武好古有办法啊武好古自己是武官,禁军里面也有朋友,而且万家地产行的效率哪里是店宅务能比的? “若是店宅务办不好,”蔡京看着武好古,“你能接下烂摊子来吗?” “能啊!”武好古笑道,“我有办法……元长老哥不用担心。” “行!”蔡京抚了抚巴掌,“我今天就写奏章,明天就递上去。” 他顿了顿,“还有个事情,我得和你说一声,安焘和吕嘉问已经安排御史弹劾你了。” “是吗?”武好古笑着问,“元长大哥可知道他们要弹劾小弟甚底罪名吗?” “扇摇国本。” 蔡京还真知道,“弹章由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发出,明天大概就要交上去了。” “扇摇国本?”武好古不大明白,“这罪名怎么出的?卖个房子也关系国本了?” 蔡京笑了笑:“若是参你受贿敛财,弹章递上去就留中了,连拿到崇政殿上议论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得给你按个大一点的罪名。” 说的也是,宋徽宗根本不在乎武好古捞钱啊。而且武好古也不是一个人捞,还帮着宋徽宗捞。参武好古敛财有什么用?别说一个监察御史里行,就是御史中丞赵挺之出面也白搭。 可是卖房造成禁军官兵骚动,动摇国家根本的罪可就大了!哪怕宋徽宗向着武好古,也得拿出来问一问。 只要崇政殿上论这事儿了,曾布、安焘、赵挺之、吕嘉问他们就能一起批斗武好古了。 蔡京又言道:“不过他们也不是要把你参到御史台狱里面去,只是为了把开封府的地产买卖抢到手里。” 这是当然的。把武好古斗倒是不可能的,因为有皇城司,有开封府,有三衙管军,还有閤门司等等,宋徽宗也不是瞎子、聋子。 不过,曾布、安焘、赵挺之、吕嘉问他们还是可以提出暂停私人经营开封府城内大地产项目的建议。 也不是要永远禁止,只是暂停,然后查明真相,制定规章……当然是由太府寺下的店宅务和平准案来定规矩了。 商人做买卖,官府来定规矩那是完全合乎名分的,宋徽宗也不好阻止吧? 而这些事情一旦交给了太府寺,那武好古就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在开封府内开发新的地产项目了。 …… 时间很快就到了转日的中午,今天是纪忆入对的日子,他整了整衣衫,在一名宣赞舍人的引领下,走进崇政殿时,心里忽然想道:武好古现在一定是常来这里吧?多半也不需要閤门司安排觐见,直接就能进来了……他可是有个带御器械的差遣啊! 崇政殿内深处,穿着常服的宋徽宗正在案后安坐,看着先帝哲宗的忠臣纪忆。 也不对,他不是忠臣,他出卖了章惇,还是个反复小人,章惇才是忠臣。 纪忆照着规矩,行了揖拜之礼。赵佶轻轻的叹了口气:“纪忆,你的建言,朕已经看过了,想法倒是不错的。重金招勇士,也合乎祖宗的规矩。只是每个勇士一年200缗的开销,可是不便宜啊!虽然开封府的官地出售可以有些额外的收入,但是土地卖一块少一块,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不是长久之计其实是次要的,主要的问题是……这卖地的钱宋徽宗还要自己花呢! “陛下可以通过裁剪禁军的员额筹钱。”纪忆奏道,“现在禁军上兵一员每年就要开销50缗,而殿前勇士的开销若以200缗计算,裁掉4名禁军上兵就能雇佣1名勇士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是大部分文官的想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只要舍得花钱,还怕雇不到魏武卒那样的勇士? 不过这话要去问西门青,那肯定是当笑话的。因为勇士在大宋是很稀缺的,现在不是战国,也不汉唐,是“五经勤向窗前读”的大宋。有条件当勇士的地主富农子弟都去读五经了,读五经可读不成勇士。就算有几个没有读书读成秀才的勇士,那也一定有年入超过200缗的营生! 而且那些跑江湖打架斗殴的勇士和上阵打硬仗的勇士不是一个概念。上阵打硬仗的是重步兵,按照《荀子.议兵篇》的记载: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朝廷想花200缗一年就雇佣到这样的勇士了,这不是在做梦吗? “可是要裁掉那么多的禁军,恐怕会惹出兵乱吧?” 赵佶没想到勇士已经要绝种了,他只想到禁军那些大爷兵也不大好裁宋朝虽然重文轻武,但是却深谙养兵的学问。这个和后来的明朝是不一样的,宋朝其实就是佣兵建立的王朝,自然知道养兵的道理。只是把兵养成了废物,但是绝没有把兵养成乞丐…… 对于裁军的事情,大宋朝廷也一向比较谨慎。不过也不是没有裁过,王安石就裁了不少。 “陛下,勇士不可多得,一年能招募到两千就不错了。”纪忆也知道勇士有点少了,“国家一年减少八千禁军差不多也够了,现在国家有50万禁军,每年告老或病死的怎么都有两万,今后只需每年招募一万二千,不就可以节省出募集殿前勇士的钱财了吗?” 好像有点道理! 赵佶心算了一下,如果以一兵从军25年计算,一年招募2千精锐和1万2千普通的禁军,那么大宋将来就有5万精锐和30万普通禁军对了,这30万禁军中至少还有5万西军精锐也是可用的。 也就是说,35万禁军中,至少有10万可用! “纪忆,”赵佶想了想,又问,“你可知道殿前骑士和乡兵之议吗?” “知道一些。” 因为“殿前骑士”事件的发生,连带着兵制改革问题最近也热了起来,不时就有些官儿不大,但是挺能写文章的官员给宋徽宗上奏建言。大部分都反对搞“殿前骑士”,一家骑士1500亩田啊!那么多田怎么就给那些武夫了?这叫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如何不捶胸顿足? 另外,还有一些官员认为殿前骑士走的是北周隋唐关陇勋贵的路子,很容易养成势力,对国家的稳定不利。 不过在反对隋唐关陇勋贵的同时,大家又对隋唐的乡兵,也就是府兵推崇不已。认为发展乡兵才是解决大宋兵弱和养兵耗费巨大的一剂良方。 大部分上书官员看好的,都是没有勋贵和士族参与的乡兵……当然了,也没有均田。 “纪忆,你怎么看?”赵佶问。 “陛下,”纪忆奏道,“臣以为,骑士不宜太多,一来无田可分;二来容易让武人做大,犹如昔日隋唐之关陇。” 赵佶点点头,关陇勋贵是建立过三个王朝的…… “至于乡兵,”纪忆顿了顿,“现在朝廷施行的《保甲法》就很好。不过让保丁充当战兵还是不大可行大的,毕竟练兵备战花费巨大,靠乡兵自家是无法承担的。” “如此说来,”赵佶思索着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整顿禁军,扩充班直?” “陛下圣明。”纪忆说,“如今国家的兵制是祖宗所定,只可小改,不可大动。” “那兵学司呢?”赵佶又问,“不少大臣说应该保留,也有些说应该并入武学。你怎么看?” 这已经是题外话了,赵佶问纪忆,说明对他的能力还是比较相信的。 纪忆道:“臣以为应该并入武学,毕竟武学才是先帝订立的制度。只是过去武学没有办好,今后可以设法改进,吸取兵学司的经验,使之能为国家培养将才。” ------------ 第481章 房奴 十 纪忆在崇政殿内和赵佶问对的时候,在政事堂中,宰执重臣们正在共议今天要处置的几项重要政务。 “辽主似乎驾崩在了冬捺钵营地,燕国王延禧已经即位。武好古的这份奏章,诸位都看过了吧?”韩忠彦和往日一样,在中厅正位高坐,将武好古今天刚刚递上的奏章,当先拿在了手中,“这武好古人在开封府,界河那边的事情倒也没丢下,还时刻留意着辽国的事情,很是干练啊!” 他一上来就拿出武好古递上的奏章,还提到了辽主驾崩的事情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也是老官僚了,当然知道武好古已经被安焘、吕嘉问盯上了。 这个时候,还是赶紧从开封府开溜为好!既然辽国的老皇帝死了,那武好古就立即动身去界河商市坐镇吧…… 曾布轻轻笑了笑,漫不经意地道:“是很干练,都亭驿的房子还没盖,钱就已经赚好了。” 在武好古一口气卖出了420套房产前,曾布也没太在意都亭驿和开封府内的其它官有地产。可是现在,他已经看到了其中的大利。 这可是堪比盐铁和酿酒的大利啊!所以他马上就把话题引回了房地产。 范纯礼现在虽然也赞同官营开封府房地产,但他毕竟是韩忠彦的同党,自然要帮着说话,“子宣,都亭驿的事情官家已经拍板了,我们无需再议。现在应该让武好古马上返回界河商市……过不了多久,应该有许多契丹贵人要逃去那里了。 另外,为殿前骑士购买份地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兵学司最晚年底就该取消了,到时候起码有500名生员要安置。” “彝叟所言甚是,不过开封房产大利也不可不察,若是经营得法,年入上千万也是可期的。如果让这笔钱落入私人的口袋,恐怕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刚刚拜了门下侍郎的李清臣似乎做起了和事佬,既没有反对把武好古打发出京,也提及了地产之利。北宋朝廷可没有不与民争利的想法,而且宋朝的内外状况也不容许有这种想法。和明朝自带干粮的军户兵不一样,宋朝开国就是雇佣军,大家早就习惯了拿钱当兵,没钱哗变的规则了。要是朝廷没有足够的财力给那帮能吃不能打的雇佣军开饷,那可就要了大家伙的亲命了。 而且宋朝的儒学中还存在比较多的理想主义成分,想要寻求一条“致太平”的路线,以解决宋朝面临的内外困境。 而“致太平”的路线,比较公认的就是官营工商加均田乡兵再加上乡约自治。 政治正确的事情,韩忠彦也是没有办法提出反对意见的。他摇了摇头,正准备讨论下一个议题时,门外突然进来了一个政事堂的公吏,手中捧着一份奏章。 “相公,御史台刚刚送来一份弹章。” “弹章?”韩忠彦闻言一愣,“怎么送到政事堂了?” 宋朝的奏章向来有“通封”和“实封”两种,“通封”奏章通常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由中书、枢密院以下处理,完事后上报即可。而“实封”的奏章则必须先给皇帝看,看完后再做出决定或和大臣们讨论。 而台谏的弹章当然是“实封”的,要不然台谏的弹劾宰执的弹章还能让宰执们自己商量着办? “相公,是御史台抄送的弹章。”堂下的公吏回答道。 御史台把弹章抄送中书是一种特殊的弹劾方式,目的是防止官家留中弹章不做处理。同时根据宋朝的惯例,一旦官员知道自己被御史台弹劾就要离职待罪。所以台谏们以录副、露章的方式上疏也会给被弹劾的官员造成不小的麻烦。 “谁被弹劾了?”韩忠彦皱着眉头问。 “是勾当界河市舶司,带御器械,东上閤门副使武好古。” 韩忠彦吸了口气,心道:新党这帮家伙为了争房产大利还真下功夫啊!这下官家想要留中也不可能了界河商市和北沧州购地两档子事儿都得武好古去啊! 他看了身边的曾布一眼:“子宣,你看吧。” 他和武好古是亲戚,照例应该回避。在明天的崇政殿问对时也不能就此事说话,所以连看都懒得看了。 “是何人弹劾?以何名目弹劾?”范纯礼问。 曾布拿起公吏送来的弹章看了一眼,“是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弹劾武好古扇摇国本。” “扇摇国本?”范纯礼一愣,“到底是何事?” “就是前两天在共和楼卖房子引起不少禁军将士骚动的事儿。”曾布笑道,“禁军将士骚动,难道不是扇摇国本吗?” 扇摇国本的帽子大了,不过曾布、安焘等人的意图也不是真的要把武好古逮起来,而是把开封府房产大利拿到朝廷手中。 范纯礼眉头大皱,“这事儿要算扇摇国本,那开封府大街上做小买卖的那些禁军兵卒岂不是更加有损国本了?” 是啊,堂堂保卫大宋江山的禁军,现在不好好练武,都在做着各种营生赚钱,当兵都成了副业……这种事情真要细究起来,那就是大宋开国以来就实现的花钱养兵之法存在问题了。 李清臣接过话题,笑了笑说:“这事儿还是留在明天崇政殿上说吧,我们今天还是议一议派谁去辽国贺他们的新君即位吧。” …… 第二天的崇政殿问对很快就到来了。赵佶高居御座之上,望着殿中人数不算太多的宰执重臣。眉头拧着,显得很不满意。 今年的年号是建中靖国,取意就是不偏不倚的中间路线,不要新党的绍述,也不要旧党的更化。可是朝堂上的官员们,却总是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而能够理解他苦心的官员,现在却没有站在这个崇政殿中…… 想到这里,赵佶直接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奏章展了开来,“朕昨日收到了知江宁府事蔡京的建言上奏,是关于禁军和房产的。” 他这话一出,殿中的重臣们都是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儿? 蔡京怎么建言了?他不是该准备滚蛋去江宁府了吗?怎么还建言说开封房产还有禁军? 赵佶道:“蔡京建言说开封府人多地狭,房价腾贵,禁军精锐皆为房所累。年入五十余缗,仍然不足以在开封府购房安居,因此皆专心副业,将练兵作战抛在了脑后,如今已是兵不成兵,将不为将了。可有此事啊?” 有啊! 全天下都知道了……可是有招吗? 开封府的高房价是个无解的死局啊!一方面开封府是大宋的首善之都,又依托四通八达的运河体系成为了中原的交通运输和经济中心,汇集了海量的财富。 一方面,开封府又因为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北方燕云之地又陷于辽国。不得不安置禁军二十万以保万全,而且宋军又是雇佣军,不是番上服役的乡兵,是必须要带着家属的职业兵。因此在大宋立国之初,开封府的人口就特别多。到了如今,这座城市中的居民早就破了100万,恐怕都有150万了。 150万人口其实也不算太多,后世1500万人口的大都市都不在少数。 可问题是,开封府所在的中原地区又因为土地贫瘠,大城市太多(还有大名、应天、洛阳等大城市),造成粮食供应不及,不得不依靠东南六路的漕粮补给。 可是漕运的通航能力有限,供应开封府现有的150万人口已经非常吃力了,如果城市再向周边扩张,那么漕运就没有办法负担开封府居民的吃饭问题了。 所以开封府历史上只进行过一次扩张,修建了开封府外城。现在哪怕房子贵到了几千上万缗,也没有办法再进行扩张了。 也就是说,开封府的房价会在中世纪就涨得如此高昂,实际上就是定都位置选择错误所致。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只有向东迁都向西是不可行的,迁都去了有险可守的洛阳、长安虽然可以减少守军的人数,但是那里的交通更加不变,周围的土地也更加贫瘠,根本无法承载数量巨大的工商人口。这样就会造成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分离,对于国家的财政是非常不利的。 扫了眼束手无策的群臣,赵佶道:“蔡京倒是替朕出了个主意,由店宅务建房或赐与,或以分期付钱之法卖于禁军中的精锐,并且将这些精锐选入殿前司充当诸直勇士。” “陛下,”韩忠彦问,“禁军的精锐应该如何选拔?” “比武!”赵佶笑道,“凡是可以披上50斤的重甲,手执长枪,腰悬直刀,背负大盾,再加50支弩矢和一只强弩,同时携三日军粮,半天内能急行军100里的士兵,都可以参加比武。凡武艺名列前十者,赐三室之居一所,价值3000缗,选入殿前诸直,领双俸。名列前11—前200者,可以2000缗之价,分期20年付,购开封府城内价值3000缗的三室之居一所,并选入殿前诸直,领双俸。200名开外者,只要有资格参加比武,也可以入选殿前诸直,领双俸。 诸卿,你们以为如何?” ------------ 第482章 房奴 完 高!真是高! 殿中诸臣,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都暗地里敲起了大拇哥。这主意出得太好了! 这是用房子做诱饵,去激励开封府的禁军壮士苦练武功啊!两三千缗的房子,对一年收入不超过100缗的禁军士兵和小武臣们来说,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100缗那是收入,还得花销呢!再节约,一年二三十缗总要开支出去吧?而且就算一年能攒下80缗,25年能攒下2000缗,也不等于能买房……开封府的房子可一直在上升啊! 现在卖2000缗的房子,等25年后(差不多到靖康元年了)还不得卖4000缗? 所以在开封府买房的小目标,不仅大部分禁军士兵实现不了,就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文官,只要不大捞特捞,一样是很难达成的至少在靖康元年之前是很难买得起房子的! 而现在,圣君赵佶给了大家伙一个机会比武赐房!只要把武艺练好了,排到开封府禁军前10名,直接送房子。排到第11名到第200名,还可以打折加分期付款买个房子……当然了,分期付款是不要利息的,等于是宋徽宗借了免息贷款给大家。 那么好的机会,大家还不赶紧回去加紧练一练?至少那些年轻力壮的能争取一下,只要能练到魏武卒的标准,就算进不了前200,也能选入殿前诸直领双俸,算是个安慰奖吧。 在没有办法完全解决开封禁军住房难问题的情况下,蔡京提出的建言无疑是提升禁军战斗力的最佳方法了。 不过蔡京的献策要想落实,还得解决一个关键问题地从哪儿来? “陛下,店宅务去何处建房?”韩忠彦又提出了问题,“如今开封府城内已经没有空地了,便是归在店宅务名下的几百段白地,也都已经出租给人建房了……一时怕也难以收回吧?” 店宅务出租房产的形式有租房和租地两种,因为店宅务自己找人盖的房子质量也不咋地,也不一定合用,所以有不少店宅务名下的白地干脆直接出租了。而租用这些白地的商人,自然都是很有一些背景的,租期没到就想赶人是会惹出麻烦的。 “太府寺卿安在?”赵佶笑问。 太府寺卿是个“忙卿”,所以一般不参加崇政殿的问对。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刚刚接了太府寺卿一职的吕嘉问就在举行常起居的文德殿外候着。所以很快就被传到了崇政殿上,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武好古和蔡京阴了一把,还以为官家要宣布开封府房产业官营专卖呢。 看到吕嘉问行了揖拜之礼,赵佶就问:“吕卿,店宅务能在一年半之内为开封府的禁军建造住房200套吗?” 吕嘉问一愣,旋即就以为是赵佶因为张克公的弹章才有此一问,所以马上拍着胸脯回答:“回禀陛下,店宅务可以为开封府禁军建房,莫说200套,就2000套也是可以的。” 看到吕嘉问在乱拍胸脯,知枢密院事安焘连忙插话道:“陛下,店宅务可以建房,但是却变不出土地。” “城北厢不是有许多旧兵营吗?最小的都不在都亭驿之下,若拆除一所,安置万家行的三层楼房来建,应该可以得房数百套吧?” 拆兵营!? 在场的几个宰执都愣住了……兵营拆了,兵营里面的兵去哪里? 安焘连忙上奏,“陛下兵营之中住了禁军的将士和家眷,如何拆得了?” 拆民房都比这个靠谱啊! 赵佶笑道:“蔡京也给出了对策,兵营都是平房,拆毁之后建三层楼房,所得房舍不是翻了三倍吗?拿出其中的三分之一给兵士居住,余下三分之二不就可以给军中精锐了? 吕卿,太府寺下的店宅务能做这事儿吗?若是不能,就发包给商家吧。” 商家当然就是武好古的万家地产行了!蔡京在建言中也提及了这一点,认为只要把项目买扑给商人,朝廷就能得到赐给或低价发卖给禁军精锐的房产,而且还不需要花费什么。 吕嘉问连忙上奏道,“陛下,店宅务定能办妥,无需发包给商人办理。” 他当然不能把这件差事推出去了,要不然他还提什么官营专卖? 不过话一出口,曾布、安焘、李清臣他们仨都眉头大皱。拆兵营可是件扎手的差事! 万一激起兵乱,不仅吕嘉问会被编官海州,就连举荐他做太府寺卿的安焘都得外放,而且再也爬不起来。 “那就好了。”赵佶笑着点头,“现在是二月,再给店宅务饶一个月,从今年四月开始,到明年的十月初一交房。再从内藏库中取二十万缗给店宅务周转。可能办到吗?” “能办到!”吕嘉问想了想,“请陛下放心,店宅务一定能办到的。” 赵佶点点头,又从案几上拿起另一封奏章,“这是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录副’弹劾武好古的弹章,你们都看过了吧?这是怎么回事?弹劾的有没有道理?你们都说说。” 这事儿韩忠彦不能说话,只能低头不语。 次相曾布道:“陛下,臣看过这封弹章了。臣觉得张克公的弹劾是有一定道理的,虽然共和楼下的骚动最后没有酿成兵乱,但是难保今后不再发生更加严重的骚动。所以开封府城内房产买卖,今后应由平准案参与主持。而官地也不得出卖于私人建房贩售,只可交由店宅务经营。” 范纯礼摇头:“共和楼下到底有无骚动,应由开封府查明。况且买卖纠纷,讨价还价,哪里没有?若是有禁军士兵参与就是禁军骚动,那么就应该先禁止禁军士兵参与工商,否则开封府街市之上天天有禁军士兵在与人争执,都可以算是骚动了。” “禁军官兵经商务工本来就不对。”安焘说,“朝廷每年花费几千万军饷养的是兵将,不是商人和工匠!” 范纯礼反问:“但是现在可以下旨禁止禁军官兵经商吗?” 安焘看了眼范纯礼,有些惋惜地摇摇头:“禁军官兵不修武备只务工商是错,商人贪图厚利扰动开封房市同样是错。不能因为暂时没有办法改正禁军官兵经商之错,就纵容商人扰动开封府房市。 而且令尊当年主政时,就对禁军官兵经商务工荒废武艺深恶痛绝,为此还提出恢复府兵制,招募京畿地方的强壮男丁充作卫士。你今日怎么能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呢?” “恢复府兵”是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中争议最大,甚至没有施行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政策。 但是在庆历新政之后,想要恢复府兵制的呼声就此起彼伏,没有熄灭过。王安石所推行的《保甲法》,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成是府兵制的变种。 “安卿也想推行府兵制吗?”赵佶问安焘道。 安焘点了点头,“臣……的确想。” 曾布听到这话,心里已经在想要让谁去接安焘的班当知枢密院事了。 “不过,”安焘接着又说,“不过如今天下的情况和隋唐不同,工商太盛,以致兼并太过,所以府兵制是不能骤然实行的。” 还好没往这个坑里面跳! 曾布大松口气。 赵佶点点头,“那就先不说府兵了……还是说房产吧。曾卿说要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还要让平准案参与房产买卖,诸卿觉得怎么样?韩卿,你先说。” 皇帝开了金口,韩忠彦也就不避嫌了,上奏道:“平准案不可参与私人房产买卖。否则老臣要买房,让平准案的官人、吏员参与交易,那些官吏会持平公正吗?” “肯定不会啊,”赵佶笑道,“还是韩卿所虑周详。” “至于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一事,”韩忠彦又说,“老臣觉得暂时不能实行。” “为何?” 韩忠彦道:“因为店宅务已经有上百年没有自己盖过房子,现在连修房子都买扑给私人……老臣所住的相府去岁有一间房屋被积雪压坏了屋顶,就是几个买扑了店宅务修房勾当的禁军士兵来修理的。如果现在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那么要不要禁止店宅务将土地买扑给商人呢?若不禁止,那一样是卖地,何必让劳烦店宅务?拿去唱卖行公开唱卖,价高者得不好吗? 对了,吕望之,你太府寺下的店宅务过几日不会把划拨到手的兵营买扑出去吧?” 韩老头只是怯懦,并不是不会给人挖坑,一番言语之间,就给吕嘉问挖了个超大的坑。 而且他还得捏着鼻子往下跳! “当然不会!”吕嘉问一口否认,“店宅务会建修造案和拆房案,不会假手私人!” “好好好,”赵佶笑了起来,“那就依吕卿所言了。若是店宅务能自力完成城北军营的拆除和兴建楼房之事,朕就将今后开封府城内官地出卖营建之事,全都交给店宅务负责。 至于武好古,就让他早点动身去界河商市吧……现在辽国新君登基,北地恐怕不稳,得叫他好好盯着才是。” ------------ 第483章 挖好坑再走 上 细雨靡靡,开封府进入了一个多雨的时节。 清晨,雨雾笼罩开封府,远远看去,一派迷茫,仿佛一切都在烟雾笼罩之中。只能隐约看见长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潮,正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即便是这蒙蒙雨雾,也无法阻挡住人们创造和生活的热情。 武好古这几日每天都和潘巧莲一起去共和楼的大书房“坐班”那里现在是共和行的“总部大楼”,共和行总店和万家地产行总店,还有界河商会开封分会,花魁书社总店,都设在这座四层“高楼”内。 所以武好古和潘巧莲到此坐班,主要是为了方便开会和听取下属的报告,同时安排共和行以及下属商行在建中靖国元年夏、秋、冬三季的经营计划。 首要的任务当然是盖房子了!420套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定金都收到了190万缗了。交房的时间已经定下了,到时候如果交不出房子,武好古和共和行就都有麻烦了。 另外,房子的质量还不能差了。要是和店宅务的房产一样,那可就把牌子做倒了。 而且,搞不好还会再被吃饱饭没事儿干的御史老爷弹劾一把! 当然了,把房子盖好这事儿,对共和行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共和行不是第一次盖房子了,之前连四层“高楼”共和楼都建成了。现在盖三层两层的房子有什么难的? 而武好古还多生了一个心眼儿,向宋徽宗请了道中旨,让正在家里丁忧的李诫来当“监理”把关承包万家地产行工程的营造商建成的房子,必须要让李诫满意,才能算过关。 其实也不用李诫真的来挑刺儿,人家听到这位营造行大神的名号,就不敢起偷工减料的心思了。 其次的任务则是筹建界河大相国寺解库这个解库也是请了旨才建立的!虽然挂了大相国寺的名头,但实际上却只有两成股份属于界河大相国寺,余下的股份则归了共和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云雾茶行和高俅。 至于解库的实际经营,则是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派人负责。 第三个任务是安排画册和杂志的出版计划。画册好安排,毕竟要停刊到四月中旬,有的是时间刻板子画写生。 杂志却有点问题,元符三年的科举大比已经过去一年了,人们对科举考试的热情有所降低。所以进入建中靖国元年后,杂志的销量开始下滑,花招儿也不如之前那么好卖了。 所以武好古就准备进行一些变革,在这本“书生”杂志中加入一些“武略”和自己的私货。其实宋朝的书生是很喜欢纸上谈兵的,“武略”类的内容,应该会受欢迎的。 而且,武好古还为这本杂志找来了两位新的主笔,一位就是程颐的弟子,武好文的老师,侯子侯仲良。另外一位,则是御史中丞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就是李清照的未婚夫。赵明诚和李清照早就订婚了,原计划在两月份正式开始举行婚礼,可是缺撞上了国丧。所以一对有情人只能暂时忍一忍了…… “师圣,德甫,就拜托二位了。” 在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武好古正和杂志的两位主笔说话,“我只定几个不能写的,一是不能泄露朝廷的机密;二是不能攻击前朝的绍述和更化;三是不能主张放弃国土。” “不能攻击绍述和更化?”赵明诚轻摇着一柄折扇,“是因为建中靖国吗?” 赵明诚他爹和武好古的恩师苏东坡是政敌,不过这并不妨碍赵明诚和武好古交好赵明诚的未婚妻李清照还是苏门后四学士之一的李格非的女儿呢! 而且赵明诚、李清照因为被武好古拉去编修过,也在赵佶跟前混了个脸熟,从某种角度而言,也已经脱离新旧两党,是“帝党”的人物了。 “是为了不叫这本夭折了!”武好古手扶着观景台的栏杆,眺望着远处的开封府城,“我虽然颇得陛下信用,但是妄议绍述和更化还是扛不住的罪名啊。 现在只要不涉及绍述和更化,这本总归是新、旧二党,以及各家学派的论道之坛。如果没有了,大家观点不就没有地方可以刊登了?” 侯仲良捋着胡须,他虽然不同意武好古的主张,但还是非常尊重武好古的他是将武好古看成一个可以和大儒论道的“恶儒”、“商儒”的。 “崇道,绍述和更化都不可写,那还能写甚底?”侯仲良问。 武好古一笑:“就写军略吧!王荆公的新政是要富国强兵,范文正公主持的庆历新政也是要富国强兵的……现在不说富国,且说强兵之法吧!” 其实新旧两党主要的分歧是在于“富国”,也就是怎么捞钱,怎么抑制商人和豪强上。对于如何“强兵”,还是可以论一论的。 而且,宋徽宗本人对于怎么强兵也没方向不仅是宋徽宗,宋哲宗和宋神宗也都不知道怎么强兵,只有一个富强的概念,错误的以为富了就一定会强。 “强兵?”侯仲良听到这两个字儿,也有点来劲儿,“崇道兄,听望道说,你对强兵之道也有点心得啊!” “是吗?”赵明诚也道,“崇道兄还懂兵法?不如说来听听吧。” 武好古笑着,“兵法有甚好说的?在我看来纸上谈兵之事都是虚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赵明诚皱眉道,“本朝的范文正、韩忠献,还有现在的同知枢密院事章学士,不都是书生掌兵且令敌酋胆寒之辈吗?” 武好古只是笑笑,章楶也就罢了,范仲淹和韩琦能令李元昊胆寒? “现在大家争论的是兵制问题,”武好古拍了拍栏杆,“府兵、兵募、骑士、勇士,到底哪种兵好,我看还得实践。” “实践?” 侯仲良和赵明诚都有那么一点不理解。 “对!”武好古笑道,“不是有句俗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吗?这就是实践啊,不遛遛,谁知道这马和骡子是好是劣啊。用在别的地方,我看也是一样的。这铁打得好不好,打出刀剑盔甲,砍一砍就知道了。 这武艺好不好,去比试一番,不也明了啦?画人画得像不像,也得去和真人比较不是? 这就是实践,实践是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 “实践是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侯仲良又听见武好古的“歪理”了! 实践能检验道理的真伪吗?孔孟之道难不成还需要实践来检验?你把孔孟之道,圣人之言摆在哪里了? “兵制也能用实践来检验?” 侯仲良觉察出不对的时候,赵明诚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儒学可不能和侯仲良比,想问题也没那么深远,所以就问起了检验兵制的可能性。 “可以啊。”武好古笑道,“用庄园养骑士,用房产选武卒,不都是在实践吗?之前的兵学司也是实践。现在还有不少人认为府兵制很好,我看也可以安排实践。” “府兵要如何实践?” “大宋有四百军州,”武好古道,“完全可以拿出一个军州来试验府兵啊。” 其实武好古也不觉得府兵在大宋还有实行的可能,不过他也不排斥复兴府兵制的试验在开封府周围是不可能成功的,不过在那些工商业不发达的军州,真要下功夫花本钱,没准就成功了。 比如韩忠彦的老家相州就是个不错的试验基地。精忠报国的岳飞不就是相州人吗?岳家军里面不少将领都是相州出身的,说明相州在北宋末年还是有点军事基础的。如果能在相州设立几个折冲府,将来总能动员出几千精锐的府兵,不又是一支抗金的武力吗? “说得也是。”赵明诚还不知道已经被武好古拉进圈套,“的确可以试验一番……要在杂志上写文章倡议吗?” “可以和大家讨论,”武好古说,“可以开辟一些版面,做个给大家论道的专栏,或可以叫‘纸上论道’,就是那上面提出‘兵制实践’的意见。 师圣兄,你看怎么样啊?” “纸上论道是对的,”侯仲良道,“只是实践论道,我是不赞成的。天底下不能实践的事情可多着呢,比如道德天理,也能用实践去检验吗?” 果然骗不过侯子大儒啊!其实他的存天理、灭人欲之道,就是被后来的实践给检验了一番,证明不灵光的……不过眼下却也没必要和他理论。 “师圣,”武好古道,“不能用实践检验的道,自然就不在实践验证之列了。不过世上还是有许多事情和道理,是可以用实践加以检验的,所以实践本身,就是追寻自然大道的办法。” ------------ 第484章 挖好坑再走 中 实践论,或者可以称为实证主义哲学,当然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坑,正好用来追寻儒家的自然大道。如果是孔子从老子那里求来的自然之道是一个问题,那么实证主义就是解答这个问题的工具之一! 有了实证主义这个工具,未来的儒家自然派(实证派)学者,就能运用观察、分类,以及分类性的资料,探求万物自然之道,并且取得正确可信的结果。 当然了,武好古的前世也不是技术男,也没学过多少哲学。他之所以能提出“实践论”,完全是小时候常听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云云的。 不过就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说法在后世所引起的巨大争议一般可别小看这句话的威力,这是后世中国改革开放是思想基础而在北宋提出用实证追寻大道的方法,也必然会引起巨大的争议。 因为实践可以检验真理的逻辑和孔曰孟曰佛曰太上老君曰的绝对真理,本身就存在逻辑上的冲突! 所以武好古可不敢在《文曲星》上公然登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样的文章,只敢偷偷摸摸的用“实验兵制”这个借口,先把实证主义的概念推出来再说。也不求什么“唯一标准”,只要能让实证主义和孔孟经义并驾齐驱就是很大的成功了。 …… 就在《文曲星》杂志推出“纸上论道”这个栏目,并且提出了“实践检验兵制”这个奇谈怪论的同一天。还没有离开开封府的纪忆,带着自家的好友朱勔,来到了吕嘉问的府邸中。 他是为了给朱勔荐官而来拜访吕嘉问的。 那个给武好古出谋划策的施国忠说的没错,虽然店宅务一百多年没盖过房子了,但是这个问题难不倒吕嘉问他人品那么差,为人处世也不圆滑,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却一直是个官场不倒翁可不是没道理的。 这个酷吏真的能办事儿啊!在半个都亭驿盖房子再发卖的活儿,对强渊明和刘瑷来说是个问题,却难不倒吕嘉问。 而吕嘉问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派发官帽子给能盖房子的营造商! 做官啊!大宋朝有人不喜欢的吗?哪怕是负责盖房子的伎术官,也是堂堂官人,而且还是太府寺的官……有多肥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了。 吕嘉问自己的太府寺卿,这可是号称“忙卿”的肥缺,下面管辖的衙署极多,可以保举的官职自然就多了。 另外,赵佶还批准在店宅务下设立修造案和拆房案,这可都是可以安置官员公吏的衙门。 所以在完全接管了太府寺卿的差遣之后,吕嘉问马上就开始着手替修造案和拆房案招人。 而且吕嘉问还亲自把关谁的面子都不给,谁写条子都没用,吕大青天现在谁都不认,只认真本事。 当然了,除了曾布、安焘、赵挺之、李清臣他们几个新党大佬,谁见了吕嘉问这个恶人不头皮发麻?上他哪儿走门子怼出来那是便宜的,没准就拿到朝堂上去告状了。 不过纪忆今天给吕嘉问带来的朱勔那是有真本事的!这货要没点本事,也不可能在历史上闹出那么大的祸事啊! 当纪忆来到显得非常破旧的太府寺卿府邸门外的时候,发现吕本知已经等候多时。 纪忆之前来太府寺卿府邸推荐朱勔的时候就见过吕本知,这时连忙上前,“衙内怎在此等候,下官生受不起啊。” “忆之兄休得呱噪,你道是我想迎你?都是家父所差……且随我前来。” 原来吕嘉问也知道太府寺的官员、公吏基本上靠不住,拆房建房的大事必须全力亲为,自己忙不过来,就让儿子吕本知来帮忙。 纪忆忙把一卷朱勔画的“筒子楼”建筑样图奉上,然后和朱勔一起跟着吕本知一起走进太府寺卿府邸。 这次吕嘉问亲自把关的“招聘”,招的是营建都料匠,考核的题目就是绘制画仙观旁的那座“筒子楼”的样图,再计算出施工所需的材料、工时和成本。 只要拿出的样图和施工方案被吕嘉问认可,立即就可以“试官”,也就是保举试衔修造指挥,再去自行招募修造厢军,然后去负责几栋“筒子楼”的修造。只要能够按期保质的完成工程,吕嘉问马上就能为负责的试衔修造指挥求来正式的官身。 这个法子将来怎么样不好说,不过在正式的官身没有放出去前,那些试衔修造指挥肯定是会卖力的。 所以现在吕嘉问并不担心都亭驿的工程做不下来,真正让他头疼的还是兵营的拆迁! 他也知道这个坑不好填,只是为了官营开封府地产业的大计不被破坏,才硬着头皮接了差遣。 吕本知很快就将纪忆、朱勔带到了吕嘉问的书房门外。吕本知对朱勔道:“你稍等片刻。”然后就一直书房的大门,“忆之兄,家父还有些事情要问,且和我一起来吧。” “好。” 纪忆应了一声,就跟着吕本知进了书房。书房里面,吕嘉问正低着头在看一本刚刚出版的《文曲星》杂志,眉头皱着,仿佛在苦苦思索。 纪忆行了一礼,“下官纪忆,见过吕学士。” 吕本知将图纸放在了书桌上,“爹爹,这是纪忆之所荐的平江朱都料画得图纸。” “放着吧。”吕嘉问抬起头,看着一脸恭敬笑容的纪忆,“纪忆之是吧?” “正是下官。” “听说你和那武好古是好友?” 纪忆似乎早就料到吕嘉问有此一问,笑着回答道:“曾经是朋友。” “现在不是了?” “不是。” “为何?”吕嘉问好奇地看着纪忆,“老夫可听闻此人的为人相当豪爽够义气啊。” “武好古的确仗义疏财,”纪忆道,“他的为人,下官也是佩服的。不过……他的道,不是下官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有道?” “有。”纪忆说,“盗亦有道,何况一代儒商。但是儒商之道,不是下官的道。” “你不也是商家出身?” 纪忆一笑,“下官只是商家出身,并不是商人。若论家世,那武好古倒是正经的士族出身,并不是商家子。” 商人出身和经商的人,并不是一个概念。纪忆的家族的确是商人出身,在唐朝的时候他家祖先是有“市籍”的商人。而武好古只是经商的人,并不是商人出身,他家祖上是出过媚娘女官家的…… “士族?”吕嘉问嗤地一笑,“本朝可不讲究这个。” 说着话,他用手指敲了敲书案上展开的一本《文曲星》,“忆之,看过这一期的《文曲星》了吗?” “看过了。”纪忆回答。 “觉得怎么样?” 纪忆答道:“下官觉得可以一试。” 吕嘉问和纪忆说的事情当然是试验府兵制了。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出“实践论”的大坑,只想到“省钱又安全”的府兵制了。 “武好古为何要在自家的《文曲星》上提及此事?”吕嘉问不大明白地问。“他不是支持搞骑士的吗?” “那些骑马之士,其实也是府兵啊。”纪忆笑答道,“唐初的时候不也有勋贵官员子弟充内府卫士的?李世民在太原还召集到2000玄甲精骑,想来都是富庶人家的精壮武人。” 理想的府兵制其实是需要一个军事贵族阶层作为核心的,而且府兵制理论上是从地主富农中挑兵,实际上就是让富人和上层社会承担兵役。 作为回报,国家自然要把做官的权利奖励给军事贵族和府兵了。也就是说,若要官,先当兵! 因此府兵和科举制度是天然对立的……在隋唐时期,科举出身的官员占比很小,唐朝从开国到灭亡,一共举行了266次进士科考试,入取了六千多人,平均每科不过25人。而在唐初府兵制没有败坏的时候,要考上进士恐怕就更困难了。 而宋朝科举大兴,民间的富裕阶层大多习文弃武,根本不可能充当府兵了。 如果真的要恢复府兵制,那就必然要大幅减少科举取士的人数,同时重建军事贵族。 纪忆说:“白波武家本就是皇封的义门,相州韩家更是一等一的豪门,大名潘家是开国勋贵,就连阳谷西门这样的家族也是一方豪强。若是府兵真要大兴,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原来如此,”吕嘉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样的府兵,却不是我大宋需要的。” 听了吕嘉问的言语,纪忆心下已经知道,府兵的试验看来是必行的了。 只是这宋朝的府兵,是无论如何不能背离“重文轻武”和“以文御武”的大原则的,同样……也不可能有均田制! “忆之,”吕嘉问这时又道,“你荐的那人叫朱勔是吗?” “正是,他家是平江军第一的营造世家。” “行!”吕嘉问点点头,“你推荐的人老夫是相信的,不过考核还是必须的,你带他进来,老夫亲自考考他。” ------------ 第485章 挖好坑再走 下 在武好古将要启程离开开封府的前一日,又下起了小雨。 武好古呆在梨花别院之中,颇有些依依不舍。 和一双牙牙学语的儿女戏耍了半天,又和妻子潘巧莲温存了片刻,便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翻看起了刚刚送到的西门青的书信。 现在他是有儿有女,有妻有妾的人了。可是一年中却有半年在外面做官,要忍受和妻妾儿女的离别之苦,想想都要掉眼泪啊。 反倒是潘巧莲挺适应这种丈夫长期在外的生活,至少没有在武好古跟前抹眼泪。还主动帮他准备行李,张罗未来几个月的生活――其实宋朝的官员外任时很少会带着妻子上路,都是由侍妾陪伴在身边的。生在勋贵豪门的潘巧莲,当然早就知道这个规矩了。 就在武好古黯然伤神的时候,她正拉着阎婆儿和杜文玉两个女人,在后花园中的小亭子里观雨,品茶,说话。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杜文玉俏脸儿通红,只是垂着脑袋,一言都不发了。 一旁的阎婆儿却是咯咯一阵浪笑,“小玉姐儿,夫人都亲口答应了,你还有甚好担心的?你和老爷的好事就包在奴身上了。这一次是奴陪着老爷一起北上,一定看紧了,不让别的狐狸精近了老爷的身……到时候,老爷除了找你,就只能找奴了。” 阎婆儿和武好古一块儿北上的目的,当然不是充当床伴的,而是要去界河商市主持她的软玉温香楼。 软玉温香楼当然是一座妓院,是界河商市的第一妓院!预备在今年春天开业,主打“才女路线”。阎婆儿为此准备了一年有余,招揽或购买了十几个可以伪装才女的女伎,这一次会和她还有武好古一起上路去辽国亲贵的钱。 这一路,可真是有点儿香艳了! 不过这些女人并不是武好古的菜,属于他的只有好徒弟杜文玉了。杜文玉的画技在过去的一年中进步很快,在人物绘画方面已经有了武好古七八成的功力。也许再过上一两年,武好古就能让她来给自己代笔了。 现在武好古的官越做越大,事情也越来越多,用来练习绘画的时间,自然就少了,画技止步不前,甚至有些倒退了。 所以未来只能让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来扛起“武家写实”的大旗了!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让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分别招收弟子,传播“武家写实”的绘画技术。 在已经开张的云台学宫,和即将要开张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中,将来都会开办美术专业,分别由米友仁和杜文玉来主持。 同时,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宅院,也将交给杜文玉主持――在过去的几个月中,界河商市的建设仍然在按计划推进着。不仅城市外围的壕沟已经挖掘完毕,城内的主要道路也是夯实,还铺上了碎石,成了相当耐用的碎石路。在宽敞的道路两侧,还挖掘了排水和饮水的沟渠。 城市行政建筑,如元老院、市政所、警巡所、水巡所、大都保所、裁判所、财税所、营造所等等的,也都在加紧施工,在武好古今秋离开界河商市之前,全都可以完工。 此外,还有许多商业建筑也在施工或者已经建成了。软玉温香阁所在的万大瓦子,就是第一个建成的商业建筑,现在正在装修。 界河商市的港区也已经初具规模,码头、仓库、交易所,应有尽有。 由望北楼商行承建的民居,现在也拔地而起了一大片。当然不是“石库门”,而是更加宽敞的四合院,也有一些“三进三出”、“四进四出”或“五进五出”的大宅。其中最大的,当然是武好古和杜文玉同居的大宅……以后杜文玉就要在那里常年居住,为“奸商三巢”的武好古打理第三个家了。 …… 西门青写给武好古的信,除了些儿女情长的话儿,主要汇报了海州武家的情况。 海州武家的安顿工作基本完成,大部分海州武家的家人,都被安置在了距离朐山县城不到20里的庄子上,那个庄子原名叫吴家庄,现在改成了武家庄。不过不再是共耕同住的义门,而是分田单干了――分掉的只是土地的使用权,并不是所有权。 不过没有成年的武家男丁并不住在武家庄上,而是集中到了海州武家总堂所在的临海庄读书。读的当然是六艺书院了,从蒙学开始就实行六艺教育,六艺蒙学之上则是六艺小学。 宋朝蒙学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小学,而小学则相当于中学,“小学毕业”后一般就升入府学、州学,甚至是太学! 而“小学”的名号是取自国子监小学之类的官学。武好古、武好文他们念的“小学”名称是城南书院,两人都是八岁入学,十四岁“毕业”的,武好文考入了府学,武好古回家学做生意。 当然了,武好古也可以在城南书院继续深造,不过开封府的市民很少会这么干。如果读来读去读成个措大,那可就真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开封府是高收入、高消费,普通男子又为房所困,压力是大大的!可不能像那些村秀才那样死读一辈子的儒家五经。 而海州武家的六艺书院也一样不会让子弟接受“终身教育”,在完成三年蒙学(五、六、七岁)和七年小学(八岁―十四岁)后,就会进行分流,要么入云台学宫,要么进入各种伎术学堂,要么就去学军学准备考武举…… 合上了书信,武好古又取来一张信筏,展开在书案之上,准备给西门青写一封回信。 就在这时,潘巧莲的声音突然传来了:“大郎,十一哥和高大哥来了。” 武好古马上放下毛笔,刚起身准备出门去迎,就看见潘孝庵和高俅一前一后走进来了,潘巧莲则跟在他们身后也进来了。 武好古连忙对潘巧莲说:“十八姐,快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再点一壶上好的云雾茶送来。” “知道了。” 潘巧莲应声去了,书房里面就剩下武好古和潘孝庵、高俅三人。 潘孝庵和高俅同武好古太熟了,当下也不客气,各自拉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十一哥,高大哥,曹太尉那边怎么答复?” 曹太尉是指现任殿前司都指挥使曹诵,他是曹彬的后人,也是潘孝庵和潘巧莲的表姐夫。 武好古让潘孝庵和高俅出面,又送上一幅阎立本的真迹《程知节骑马图》,请这位曹太尉帮个忙――就是在军营拆迁这档子事情上,给吕嘉问挖个大坑! “自是答应了!”潘孝庵笑道,“便是没有那幅阎立本的画,曹太尉也不会给吕嘉问那厮好果子吃的。” 高俅也幸灾乐祸地说:“那厮当年管市易务的时候可没少整治我们开封禁军的兄弟们……前前后后,总讹去了上千万!这次轮到他求禁军,禁军岂能饶了他?” 吕嘉问和开封禁军之间是有深仇大恨的!北宋的上四军日子一直都比较好过,除了王安石闹新政的那些年。而吕嘉问当时就是王安石麾下的头号酷吏,在开封府搞市易务,让不知多少禁军商人倾家荡产。 现在说起吕嘉问,还有不少禁军老人恨得牙根痒痒――那可是上千万缗血汗钱啊!而且这还是给市易务装进官库的钱,不包括被公吏私吞和因为市易务的垄断造成的损失。 要较真的话,开封禁军里面的商人恨吕嘉问的程度都超过了恨李元昊了。 而且这一回吕嘉问又有东山再起的意思了,要是不抓紧拆迁的机会把他打倒,等到将来他得了官家宠信,大家伙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曹太尉准备怎么办?”武好古连忙压低声音问。 “曹太尉准备让他去拆州北老营。”潘孝庵一脸奸笑,“那可是开封府最老的军营,是朱温当皇帝的时候修建的。” 高俅也笑道:“那里说是军营,可住在里面的人七八成都非在役的军人和军眷。有不少还是在西北战殁的禁军官兵的后人……要是处理不好,他们抬着祖宗的忠烈牌位去敲登闻鼓,吕嘉问可就得去海州养老了!” 北宋搞的是职业雇佣军,是允许家眷随营(这兵是当一辈子的,不带老婆孩子不成僧兵了),而且军营子弟也可以优先入伍。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事实上的世兵制度。 与此同时,由于开封府城内房价高昂,许多当了一辈子兵的老兵退伍后,都千方百计赖在兵营里面不搬家,甚至在他们死后,家眷也不肯搬走,把兵营变成了廉价公租房了。其中一些赖在军营里面的亡故士兵家眷还是“忠烈之后”,也就是祖上在和西夏交兵时战死了。管军三衙当然也拉不下脸把他们赶走,也怕因此寒了将士之心,要惹出兵乱,大家都不好收场。 而越是老旧破烂的兵营,这种情况就越严重――因为禁军三衙有时也会故意把退役老兵和亡故兵士的家眷迁去破旧老营,腾出新的军营给在役官兵居住。 曹诵主持的殿前司拿出来给店宅务拆迁的,就是这样一座最难拆的老营! ------------ 第486章 这很封建 一 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城内新落成的大宅位于共和坊。这里是界河商市中最好的几块地皮之一,紧挨着商市的行政区也就是政坊,离界河的河岸也不远。如果站在两层楼的高度,就能望见滔滔东流的界河水,还能遥遥看见河对岸属于大辽国的土地。 而武家大宅所在的街道,就名曰望北街,是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街巷。街巷连着政坊广场,西北入口处的南面就是万大瓦子,北面界河撷芳楼和金拱楼,而武好古的宅邸则接着万大瓦子,就在街巷偏西北的地段,五进五出的大院子,临街至少有十个开间,真正的高墙大宅。在武家大宅的另一侧,则是正在修建的界河大相国寺。 而在武家大宅的对面,就是望北楼商行开发的住宅区,称为无忧园寓意无忧无虑,不用担心被耶律延禧杀害……武好古不在界河商市的这些日子,无忧园的宅邸已经卖出了五十余处,也都是没有建成就已经卖出去的期房。售价当然不能和开封府的房子相比了,基本上是“一进一千”的行情,也就是一进一出的宅子卖一千匹,两进两出卖两千匹,以此类推武好古在界河的宅子也就价值五千匹绢帛。 …… 一路风尘仆仆,抵达了界河商市的武好古、高俅等人,在黄四郎引领之下,来到了这个武家大宅处,入眼的确是一片艳红的围墙。高俅张大嘴在马上讶然道:“这是怎生回事?怎么都是红色的围墙?这颜色不逾制吗?” 武好古也没想到自家在界河商市的宅院居然是用红砖修建的红砖在后世极为普遍,可是在这个时代,武好古是从来没见过。他见到的砖头都是青砖,没想到却在界河见到了红砖。 “这砖头怎么是红色的?”武好古皱着眉头,“是这里泥土有问题?” “东翁,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黄四郎也是一脸懵逼,“因为去年冬天界河封冻后砖头供应困难,所以就修了一些简易的砖窑,不知怎么就烧出了红色的砖石……倒是能用,只是这颜色有点不好。不过稍后会让人抹上泥灰,就看不出来了。” 实际上烧出红砖的原因是黄四郎让人修建了偷工减料的砖窑,把窑顶给省了窑顶比较难造啊,赶时间的黄四郎就让人用没顶的砖窑试着烧了一窑砖,结果烧出了红砖,虽然质量不如青砖,但也能凑合着用。 唯一的问题就是红墙有点逾制,如果在开封府内是无论如何不敢的,但是在界河商市就没那么严格了。不过也不能一直以红墙示人,还是得用泥灰遮挡起来。 黄四郎又说:“今年开春后我又寻了几个懂得烧砖的老师傅问了,他们也不知道缘故,就说可能和砖窑没顶有关。” “没顶?”武好古根本不懂砖头是怎么烧的。“没顶的窑也能用?” “能啊,一样烧呗。”黄四郎道,“成本还低一些呢,还方便修大窑,所以我就让人在界河修了几个大砖窑,以后自己烧砖,省得从辽国买了……您不知道,这砖头可难买到了。” 砖头很难买到是因为界河商市的施工规模太大,武好古不喜欢夯土的土坯房,要求尽可能修砖瓦房。而燕云一带的手工业大多是官营的,规模小,效率低,产量更是可怜巴巴的。根本满足不了界河商市的建筑工程需要,所以只能自建窑厂。 带盖子的砖窑又很难修,黄四郎手底下没这方面的人才,于是就只能烧红砖了。结果就歪打正着,搞出了效率更高的敞口直焰砖窑。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了水泥,“你们是用什么黏合砖头的?” “用三合土,”黄四郎道,“石灰、黏土、细砂,再加一点糯米汁。” “也弄个窑烧一烧吧,”武好古根本不知道水泥的配方,“把细砂拿掉,就用石灰和黏土磨碎,煅烧则个,再磨成粉,看看好不好用。” “好……”黄四郎也不知道武好古想干什么?但是人家是东翁又是市长,他也只能应着。 武好古看他有些迷茫,混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说了……肚子饿了,人是铁饭是钢,吃完再说正事儿!黄四郎,我的宅子里面可有饭食否?” “有,有,有。”黄四郎笑道,“林老教头亲自安排的……他这会儿应该在正在宅子里面张罗呢。” “那就好!”武好古笑着对身后一大群人道,“可到家了,总算能吃顿热乎饭食了!” 原来武好古的这一路,还是抓紧时间赶路的作风,尽可能躲开引来送往的官场礼节要不然他现在的地位,还不得一路吃喝玩乐过来,一个月都走不完! 他这种作风虽然省了时间,但是却路上的风尘劳苦却是一点没少吃,真可是把跟着他的人折腾苦了。今日总算到了界河,大家可以安顿下来,好好吃一顿,再美美的洗个热水澡了。 …… 在界河商市之内,武好古的“红砖大宅”当中,这一餐晚饭,让一路风尘的人们都吃得痛快。 黄四郎和林冲其实也没给武好古等人安排什么好吃的,界河商市毕竟是初建草创,条件还是很艰苦的。这顿晚饭,就是沧州的农家风味,米粥嫩黄,菜蔬俏绿,果子香甜,再加上界河中捞起来的鲤鱼熬的鲜汤。席面摆在二楼的一间厅堂里面,敞着窗口,感受着晚间从界河吹来的凉风,看着远处界河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发出的星星点点的灯火,人人都觉得心情舒畅。 武好古的兴致更是高昂,虽然他在开封也混得人模狗样,是堂堂的近幸宠臣了,但是在这里,他却是一城之主!而且……他还是这座城市的缔造者!在这里,他才是真正的主人啊! 这座城市,在宋朝的历史上是不存在的!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它的出现,就注定了未来的历史将会大不一样了。 因为资产阶级的幽灵,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让其发展壮大的乐土了。 吃饭时候,武好古也不管什么礼法,什么尊卑了。让阎婆儿带着一群莺莺燕燕都上了席面,也不要她们唱歌跳舞,就和大家一块儿吃喝。不过杜文玉那丫头还是放不开,拉着奥丽加一起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吃饭了。武好古身边坐着的是阎婆儿那娘们,不住说笑,尽是些荤段子,惹得在场的武好古、高俅、黄四郎、林冲、张熙载、赵佳仁、林万成等人都开怀大笑。 到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人尽兴的时候,和武好古一起过来的高俅,才换上了一张严肃的面孔,“大郎,兄弟这一次北来界河,可都因为你啊……本来我好好的在开封府伺候官家,现在却授了殿前御马直指挥使,这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起来。五百家骑士啊,没有七十五万亩地根本安置不了。那么多的地,能买得到吗?这差事怕不好办啊!我们可以给人家下套,人家一样可以给我们挖坑的。” 高太尉到底是奸臣小人,一颗小人之心是很会琢磨的。在来界河的路上,就已经想了个七七八八。 买75万亩土地在什么时候都不容易!而且一定会有人给自家捣乱这会儿吕嘉问和安焘一定因为拆迁的事情诅咒武好古、高俅呢,怎么可能放过报复的机会? 大宋官场上互相拆台的事情,实在太多见了!所以这一趟在北沧州的差事,是绝对不会顺利的。 “不怕的,”武好古笑着,“高大哥尽管放心,在沧州我们有钱、有权、有人……还有办不成的事情?你就尽管放心吧,买地的事情,都包在我身上了。” “真有把握?” “有!”武好古拍着胸脯,“都已经在安排了。”他又冲着界河商市财税所的财税官张熙载点点头,“张二郎,已经买到了多少土地啦?” 原来武好古一早就让张熙载在界河南岸收购土地了实际上武好古在界河南岸收购土地的工作从界河商市筹建时起,就没有中止过。而张熙载这个界河大账房一直都在负责这事儿。 张熙载笑道:“回禀东翁,属下已经替东翁收购到了9万3千3百亩土地,其中4万3千3百亩是有契的,余下的都是隐田。” 高俅惊了一下,“有那么多隐田?” 武好古一笑,“大水一冲,田土就没了……高大哥不会以为大水真能把田土给冲不见吧?” 高俅问:“这些田都在谁手中?” 武好古回答道:“当然是禁军将门,河北豪强……能隐没那么多田土的自然不是寻常角色,不是在河北禁军中有势力,就是一方土豪了。三易回河之后河北东路糜烂不堪,官府根本管不了他们,地方官员只能不与巨室为难了。其实将这些巨室整理一番,上千家的骑士也能得到的。高大哥,你看怎么样?是不是给官家上个奏章,建议多招个几百家骑士?” ------------ 第487章 这很封建 二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俅再不明白就不是传说中的高太尉了。 武好古原来是想和在沧州这边占了大片土地的将门土豪同流合污他可不是要把土地从将门土豪手里全都抠出来,再去分给西北来的骑士,而是要把一部分将门土豪改造成封建骑士。 当然了,兵学司里面的五百生员还是要安置的,所以75万亩土地还是要收齐的。 但是在收购土地的同时,武好古还想拿出五百到一千个骑士名额散给将门和土豪。也就是说,愿意出卖土地给武好古的将门土豪,都可以得到骑士名额。这里面的利益,可就大了去啦! 高俅轻轻转动酒杯,问:“那沧州这边的骑士,要不要分配土地?” “当然要分配,没有职田算甚殿前骑士?”武好古笑道,“我们可以买他们自己的土地分给他们自己。 也就是向在沧州这边有田有势力的将门土豪购买1500亩土地,分他们自家的精壮子弟。不过前提是,他们得额外再卖给我们一些土地。” 高俅思索着说:“也就是说,1500亩土地可以卖出3000亩的钱,还能额外得到一个殿前骑士的世袭差遣?” “没错!就是这样。”武好古笑着,“高大哥,你觉得这个条件能给我们买到足够的土地吗?” “当然可以买到了,”高俅拧起眉头,“可是我们这么干,朝廷里面的御史可就有理由弹劾了。” 一个骑士不仅有1500亩的职田,而且还能得到一笔安置费用,番上服役时还有额外的俸禄和赏赐,另外在御前效力也意味着容易得到官身。 哪怕在曹家、潘家这样的开国将门中,绝大部分的子弟也是没有路子得到官身的。毕竟这些家族都繁衍了一百六十多年,哪家没有上千的男丁?能得到几十个官身,已经是极大的荣宠了。 所以殿前骑士的名额,对大宋第一等豪门,也是有吸引力的,更不用说如无棣柴家这样的沧州土豪了。 可问题是,这么个做法有点私相授受的意思,很容易被御史捉住把柄一顿狠批。 武好古无所谓地一笑:“这年头想把事情办成,背上一些弹章是在所难免的……再说了,我们要是买不齐土地,把差事办砸了,御史台的人就会饶了我们?” 高俅还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权衡得失。 武好古笑着又道:“而且官家和朝中宰执们真正关心的,也不是我们在沧州捞了多少好处……” 高俅马上插话道:“哪儿有啊?这趟差事根本没得捞。” 看着有些抱怨的高俅,武好古笑着,“对对对,是没得捞,我们都是忠臣,一心一意替官家办事的。” 高俅点点头,“本来就是嘛!” “可是你知道官家和宰执们想要的是何种模样的兵将么?” “有谁不知道?”高俅一哼,“还不是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可这样的兵上哪儿去寻啊?” “御前骑士不就是?” 武好古掰着手指头道:“首先,官家最怕的是兵为将有,哪怕兵为相有也不行……要不然兵学司也不会被废了。 其次,官家和相公们都在北望燕云,所以就想要能战的兵将。 第三,现在朝廷为啥养不出精兵?还不是因为那些衙门里面会做官会捞钱的太多,会办事又肯办事的太少吗?凡是不能买扑给商人的事情,就没有不搞砸的! 这养兵也是一样,如果不买扑出去,也就开封禁军现在的德行了,靠他们去北伐燕云不是送死吗? 第四,把养兵买扑出去的路子无非就是兵为将有、府兵制和现在我们搞的骑士制。兵为将有官家是不放心的,府兵制和骑士制都是单兵或是数兵买扑,那点力量是没有办法造反的,官家肯定放心。 但是现在科举大兴,民间的富家子都读书去了,没人肯当府兵的,用穷人当府兵又没有办法大规模授田。而且授200亩田维持一个步兵,还不如用1500亩维持一个骑兵加落干辅兵呢。 所以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万分符合官家心意的,而且朝中的宰执们也是满意的。只要能成,有点小把柄让御史捉了也没啥大不的。” 武好古的这一番分析的确在理!宋徽宗要当圣君,宰执们要收复燕云立不世之功,归根结底都得有好兵啊! 可好兵要从哪里来?搞兵为将有朝廷不放心,搞府兵制又过不了均田和科举两个关口,穷人当不起,富人不想当。所以唯一比较有可行性的,就是搞封建骑士了。相比府兵,骑士虽然是高价精品,但是却容易维持,毕竟就那么点人,还都搁在官家眼皮底下,要败坏也不容易。 高俅脸上渐渐露出了信服的表情,不过眉头上的一点阴云依旧没有散去,“大郎,兵学司里面的500人我倒是不担心,都是章楶、吕惠卿选出来的,差不到哪儿去。可我们要从河北这边的禁军将门和土豪里面再挑出五百一千的,这些人能用吗?到时候可别在御前丢人现眼啊。” “有办法的……河北这边的骑士再不济,也比现在御前班直的骑兵要强多了。” 武好古一笑:“实在不行,我们在界河开个骑士学堂,让各家的男孩打小就来学,以后学成了不就能为国家所用了?” 其实武好古也没指望现在召集到的一代骑士能有什么大用?甭说河北这边将门豪强家出来的“n代目”了,就是西北禁军中选出的所谓精锐,其实也就那样了。 一个西夏打那么多年都打不死,历史上大宋西军在靖康年前后也一样被金兵暴打…… 所以真正能用的骑士,还是要靠骑士学堂进行系统训练的。骑士之家的作用,其实就是两个,一是为骑士学堂提供堪用的学员至少要通马术,识马性,懂养马,能在奔跑的马背上开弓射箭。 这些基本功都会了,然后再经过几年的严格训练和战术教育,便能成为真正能战的精锐骑兵了。 二是扩大马群骑士庄园用轮作的方法养马可比北宋群牧司养马的办法好使多了。一千个骑士之家就是一千个小型私人养马场,等到武好古在界河的育种马场有了小成,就能通过它们迅速扩大马群。 高俅的眉头终于展开了,“原来大郎你都想好了……那我们就联名给官家递个密折,说明缘由,并奏请在沧州选拔禁军将门子弟充殿前骑士吧。 至于选拔民间的豪强子弟,暂时不能明着来,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 夜幕沉沉,在开封府知枢密院事安焘的府邸中,今晚只有寥寥几点灯火。 现在已经过了亥时三刻,对于明天一大早就要赶着上朝的大臣们而言,绝对是个应该躺平酣睡的时间了。可是如此深夜,安焘还在内院书房当中,和两位来客见面。这两位来客一位是沧州司法参军纪忆。另外一位比纪忆年长几岁,生了一张细长的瓜子脸,留着三捋不长的须髯,乃是刚刚授了沧州通判的吕颐浩。 吕颐浩是绍圣元年的进士,入仕至今不到八年,却已经从密州司户参军升到了沧州通判,可谓是前途大好。 当然了,一般来说前途大好的官员背后都站着一个或一群“贵人”,吕颐浩也不例外,他是新党大佬李清臣提拔起来的,自然也是新党中人了。 安焘靠在一张玫瑰椅上,显得有点萎靡。萎靡的原因除了犯困之外,就是因为新党最近在政争的事情上让旧党摆了一道亲近旧党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曹诵,不着声色地把最难啃的州北老营给了店宅务“拆迁”,还美其名曰“旧营先拆”,让安焘和吕嘉问无法反驳。 与此同时,殿前、马军、步军三衙还表示不能安排退役的老军或平民(军眷)暂时借住它们管辖下的各处军营。而且还有人在州北老营里放出风声,在州北老营重建之后,两司三衙不会允许退役军兵和平民入住……也就是说,他们一旦搬离,就没有办法再回迁了! 虽然是传言,但是可信度还是蛮高的。这军营本来就不是给老百姓住的啊!那些退了役的老兵还有早就和军队没有一分钱关系的“军眷”怎么可以住在军营里?而且两司三衙也从没有收过他们房租(收租的是官营军官)啊! 所以这个传言一出来,那些老兵还有军眷自是打死也不搬了。哪怕宅店务肯拿出几百间房屋借给他们居住也不行。 因此这些日子吕嘉问和支持吕嘉问的安焘愁都愁死了,他们不能对皇帝说军营拆不了他们要说了,宋徽宗就会让万家地产行去拆!而且保证能拆掉…… 他们也不能强拆,因为没有强拆队可以派遣。那可是禁军兵营啊!店宅务里面修房子的厢兵怎么敢去招惹?到时候让人家一顿军弩射成刺猬算谁的?至于由枢密院调动禁军,那就更别想了,以文御武可不是这样御的。在开封府调兵要没皇上的诏书那不成造反了? ------------ 第488章 这很封建 三 安焘和吕望之虽然被武好古阴了一下,但是他们也不蠢,要不然怎么当那么大官? 他们知道那么坏的招儿不可能是韩忠彦和范纯礼那两个老实人想出来的。一定是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这三个幸近小人所为。 小人才会想出奸计嘛! 而要破除小人的奸计,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把小人整死了。只要小人死了或是滚蛋了,奸计就算得逞了,也不会有多大伤害了。 可是武好古、高俅、潘孝庵这仨小人深得官家宠信,想要整死也不大容易。 而且三小人中,现在除了潘孝庵还在开封府,其余的两人都去沧州办事儿了。如果安焘、吕嘉问仅是在开封府发力,似乎有点鞭长莫及。 所以明日就要启程北上沧州的吕颐浩、纪忆就被双双唤到了吕嘉问府中。 “你们俩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而且还文武双全,是国家未来的柱石。” 安焘先是吹捧了眼前的两个年轻官员一番。其实也不完全是吹,纪忆和吕颐浩这位在北宋的官场上,都算是能文能武的官员了。纪忆因为是平江人,所以骑术差一点,但是善于舞剑也会射箭,还熟读兵法阵图。吕颐浩比纪忆更强一点,他自幼生长于西北两边,不仅书读得好,而且还善于鞍马弓剑,真正的文武全才。 安焘看着两位“文武全才”,顿了顿道:“你们都是熟读史册之士,对于隋唐兵制,想来也是颇有见地的。应该明白武好古、高俅二人在沧州所为之事,必将败坏本朝祖宗家法!” 纪忆和吕颐浩都是明白人,自然明白安焘的所言。所为的“殿前骑士”,其实就是初唐内府卫士的变种,而且制度更加完善,也更加容易维持,有了多达1500亩的职田。 别看现在只有500-1000的名额,但是“殿前骑士”制度一旦施行得法,真的让朝廷得到了可用的兵马,扩大就在所难免了。 1500亩土地加上御前听用的待遇,对于开封府的将门勋贵是极有吸引力的。如果任由扩张,将来达到5000家甚至10000家都是有可能的……顶天就是1500万亩土地,真的拿不出来吗?其实把群牧司的土地贴进去就差不离了。 一旦有了一万个骑士之家,骑士就将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了。他们宿卫天家,而且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还和将门勋贵同气连枝。 到了那时,武夫们就有钱,有兵,有出身,还亲近天子……以文御武的祖宗家法就要变成一张废纸了! 明白了安焘的意思,纪忆马上表态道:“枢密所言极是,下官此去沧州一定想方设法坏了武好古的奸计。” 同样的任务他早就接受过了,所以今天这场夜会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吕颐浩。 吕颐浩没有马上应允,而是问安焘道:“枢密心目中,何等样的兵将才是最好用的?” “最好用的,当然是乡兵了。”安焘拈着胡须回答得有些尴尬。 因为“府兵实践”的建议实际上也是武好古提出的虽然武好古没有具名,但是刊登在武好古的《文曲星》杂志上,谁还不知道那是武好古的意思? 在“府兵实践”的建议出现前,安焘和曾布都看好兵学司的路线,也就是培养基础军官加上雇佣军。 “枢密想在何处实践乡兵之法?”吕颐浩又问。 这是个问题。范仲淹当年就想在京畿搞府兵,结果招来了一致反对的意见。 所以曾布和安焘这些日子反复商议,也觉得不能在开封府周围搞府兵实践,但是要在何处实践,一时也没有方向。 “元直,”安焘反问,“你觉得在何处试行府兵之法为佳?” “下官觉得在京兆府的蓝田县试行为最上。”吕颐浩说。 安焘问:“是因为《蓝田吕氏乡约》吗?” “正是。”吕颐浩拈着自己颌下的须髯,“下官以为府兵之法必须在民风朴实且乡绅贤达之地施行,才有可能成功。所以京兆府下的蓝田县,是最好的施行之地。若是制定出《蓝田吕氏乡约》的蓝田县都搞不了府兵,那么全天下还有何处可以行府兵制?” 蓝田吕氏和吕颐浩、吕嘉问可没半分钱的关系,而是一个已经衰弱的旧党名门。京兆府虽然属于陕西六路之一的永兴军路,但是因为不处在前线,所以一直都是旧党势力比较大的地盘。 而吕颐浩之所以要选择旧党的地盘试行府兵,当然不是为了壮大旧党的力量。而是现在朝中新旧两党虽然都一致赞颂府兵制,可是谁也不想在自己的老家搞府兵……府兵制好是好,但是终究会影响当地的文风。 因为府兵总是要从中上之家抽丁的,这些人本来应该去读书上进,若是被府兵兵役所困,将来试行府兵的州县就难免会少了许多进士。 谁要是主张在自己的家乡试行府兵,不等于在祸害乡里吗?这种事情,古人是不愿意干的。 所以朝堂上就出现了府兵制人人说好,但是没有地方愿意试行的窘境。 现在安焘听吕颐浩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蓝田县去试验了。 “好,就依你所言。”早就觉得精力不济的安焘打了个哈欠,轻轻道:“元直,曾相公和老夫安排你去沧州,就是为了阻止骑士之法大行的……绝对不能让武好古那厮轻易购入大片土地,更要留心他的一举一动,若有劣迹,立即上报给老夫和曾相公知晓。可明白了吗?” 纪忆听了这番言语,暗地里撇了下嘴。武好古的小辫子要那么容易揪到就好了……那厮虽然会受贿,可都在尺度之内,算不上是罪过。 而且人家自己捞十万二十万的同时,能给官家奉上一百万两百万……这样捞一点就不是过错了! …… 就在吕颐浩和纪忆离开开封府城,向着沧州州治所在的清池县城兼程而去的时候。武好古也带着高俅、奥丽加等人,在林万成的带领下,离开了界河商市。 他们离开商市要前往的是一处示范骑士庄园,距离界河商市的南门足有十七八里的距离。武好古是在去年冬天时写信给留在界河商市的黄四郎和张熙载,命令他们在所购买的沧州土地中,圈上1500亩肥沃草地,并且修建庄园的。 北沧州这里的土地,大概是整个河北东路最荒芜的了,从界河南下,走上几十里都见不着一个村庄,大片的土地都被河北将门(其实就是开封将门的分支)圈成了牧场,用来饲养牛羊马匹。开封府消费的羊肉之中,约有四分之一是从沧州运入的。 因为土地荒芜,人口稀少,想要收购就没什么难度了。而且一收购就是连片的土地,想要圈出一处骑士庄园,实在是没有一点难度的。 但是骑士庄园也不是圈了土地就万事大吉的。有了土地,还得经营得法,才能支撑起一个骑士家族。 1500亩的土地固然不少,但是一个骑士家族同样也不小! 在前往这处被命名为“奥家庄”的庄子途中,武好古就在和高俅说着自己的设想。 “这骑士庄园呐,也不是把田一分就完事儿的,还得帮着人家经营,要不然庄园或是破产了事,或是被转包出去拉倒。” “大郎,你还懂种田?” 武好古笑道:“种田我是不懂的,但是白波武家有内行啊。我已经请教过了……人家懂行的说了,在北方不缺水的地方种田,最好是草田轮作。就是把田分成三份,一份种牧草,一份种麦子,一份种豆子,两到三年就轮换一番。 奥丽加,你们欧罗巴那边是不是也这样?” “这叫三园制(三圃制),”奥丽加说,“大庄园一般都是这样的。” 武好古又道:“这样的种田方法,是既可以产出粮食,又可以养马、养羊,还可以让土地的地力得以恢复,是最适合骑士庄园的。其实群牧监的土地也可以这么搞,比现在那样种草放牧可强多了。” 高俅笑了笑:“群牧监可是个泥坑……你要陷进去了,我可不跟着。” “泥坑?”武好古哼哼了一声,“无主之田而已……还是肥田,当然是人人垂涎了。” 三圃制轮作在中国其实也有,《齐民要术》里面就提出了豆类、麻类和牧草三圃轮作的方法。不过这种轮作在北宋时却不多见了,北宋少有大农,马耕几乎绝迹,民间对马匹的需求也不大。所以草田轮作这种农牧结合的种田方法,也就不再适用了。 没有了草田轮作,中原地区自然就不产马了。国家的马政则倾向于“群牧”,而不是家庭式的小牧场。也就是在中原的农耕区模拟出草原的生态环境,用来养马。马……当然是没有养出多少,但是牧草有恢复地力的功效,所以群牧司经营的土地都被提升成了第一等等良田,自然让人觊觎了。 ------------ 第489章 这很封建 四 此刻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这个日子若是在开封府,正是才子佳人们外出踏青游玩的好日子。那些散落在开封府周遭的庄园,更是绿树环绕,鲜花掩映。不时可以看见林间水畔的野亭楼阁张起锦幔,摆上美酒鲜果,正有风流才子,青楼佳丽,在那边聚会观景,好一派文人逍遥,就是给个相公都轻易不换的。 可是此时此刻,在界河城外的奥家庄,却没有一点安逸风流的野趣。这里本来就是一片牧羊的草场,现在已经被木栅栏圈了起来,一条不知名的小溪从中流过。倚着小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建起了一座占地约有十余亩红色宅院也是用黄四郎“发明”的红砖修建起来的。 院子还没有完工,武好古等人抵达的时候,一个沧州本地的工头正指挥着十几小工在院子外的围墙上抹泥灰好好的红色砖墙,非得伪装成夯土墙,真是有点让人无语。 看见林万成一马当先走来,那个工头就快步走上前来唱了个肥喏:“小的风二,见过林大官人。” 武好古顺着声音望去,只看见一个脏兮兮的汉字,也不知多大年纪,胡子头发都乱糟糟的,皮肤黑中透红,一看就是晒出来的。 林万成指着那自称风二的汉子回头对武好古道:“东翁,他原是界河上捕鱼的汉子,渔村被界河商会整个买了,于是就在工地上做活,学会了砌墙抹灰,现在也是个匠头了。” 风二闻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俺可是开封府来的黄师傅的徒弟,砌的砖墙可结实了。” “黄师傅?可是黄四郎?”武好古好奇地问。 “哪儿能啊,”林万成笑道,“黄四郎是大都料,怎么可能教他砌墙?那黄师傅原是给黄四郎家做工的奴仆,现在也上去了,做了大匠。” 所谓的“奴仆”,其实就是契约奴,在宋朝是非常流行的雇佣模式,并不是真正的奴隶。 “好好干吧,以后这样的庄子还得修上无数呢。”武好古鼓励了风二一句,又对奥丽加说,“奥娘子,打赏他。” “喏。” 奥丽加丢了一串铜钱,然后就和武好古一块儿骑马进了院子。这是个四进四出的院子。最外面的院子方法是用来养马的,沿着围墙修了一圈马舍,其中几间还养着几匹小矮马,应该是风二等人带来的。 “好多马舍啊。”高俅从马背上翻下来后粗略数了数,“能养三四十匹马了。” 武好古笑道:“骑士庄本就该产马……真正的好马,就得这样养。” 骑士庄要想长久的保持活力,是必须有产业支撑的。而武好古现在能想到的产业,就是畜牧和产粮了1500亩的庄子如果采用三圃轮作,应该可以产出不少粮食,同时维持二十匹左右的马群,可能还能养一些牛羊。 而在这些产出中,最赚钱的无疑是养马了。因为宋朝马政的低效率和辽国、西夏的封锁,良马在宋朝的价格很高。一匹肩高四尺七的一等战马,300缗那是国家收购价。如果界河市舶司能按照这个价钱收购到战马,那是要记功的! 如果武好古在界河的马场育种可以取得成功,并且向北沧州的骑士庄园提供马种,那么一个20匹的马群(主要是母马),一年产出三四匹一等战马都是可能的,这可就是上千缗的收入了! 若是能有1000个骑士庄园,那么每年向朝廷提供3000匹一等战马也不是问题。到时候那个倒霉的群牧监也可以关门大吉了…… 高俅一笑:“你又懂养马了?” “东翁说的不错,”林万成帮腔道,“养马之事小老儿略懂……养得好马须得配种保种,最忌散养。这千万匹马混杂在一起,便是任其自配,马种就没法论了。” “可是汉唐的马政不都是群牧?”高俅问,“不也养得挺好?” “汉唐也讲马种的,”武好古说,“汉武帝为求汗血宝马还和大月氏打了一场。唐朝则大量引入了西域良马,以改善马种。 另外,汉唐并不只有马政,也有大量的庄园私养。是群牧和庄园定牧配合,而且还可以从西域获得良种。所以汉唐的群牧可以养出大量的战马,到了我朝就不行了。良种难觅,群牧监的马也就越来越小了。” 群牧监的马基本不进行人工干预,采取的是草原牧养之法北宋的马政官员普遍认为草原养马的方法比农耕之地要好,而且还认为野马的马种比家养的马要好。 所以在这种尽可能模拟野生环境的养马方法下,宋朝的群牧监养出来的马就一代比一代小巧了其实小个子的马更加适应野生环境,高大的战马吃太多,太难伺候,放归野外后很难存活。 高俅被武好古这一套套的话说得有点儿发懵,武好古则笑了笑,便回头去和奥丽加说话,“奥丽加,我上回和你说过要给你的骑士庄园,此处如何?还满意吗?” “这里是给奴的?天哪,太好了!”奥丽加愣了愣,一张艳丽的脸庞上就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接着竟不顾周围那么些人看着,就张开双臂扑向武好古。 这洋妞就是奔放啊!而且还挺有劲儿! 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骑士搂着亲着,武好古的心思也荡漾起来了……罗斯猫的滋味,想来也不错吧? 不如今晚就把她享用了…… …… 同一时刻,吕嘉问刚刚从崇政殿出来,现在已过午时。 天阴沉沉的,阴云翻滚,透着一股子压抑气息。 吕嘉问在翰林画院所在的廊房外停下脚步,用力吐出一口浊气。不知为何,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却总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在河内郡做官时,吕嘉问总是盼望着可以回到天下首善之城开封府,可当他真的回了开封府,还当上了太府寺卿之后,却遇上小人了…… 好多好多的小人! 小人本来就难养,而他现在还要去拆小人的房子! 吕嘉问突然觉得,自己搞不好要栽在州北大营的拆迁上了。 这房子拆不掉,又不能拖朝廷已经颁下大诏宣布在明年十月举行禁军比武,凡是禁军将士都可以参加,厢军和民间的勇士一样可以报名参加……那可是有房子可以拿的! 可是现在州北大营拆都拆不了,还能建成房子吗? “望之,怎地兴致不高?” 曾布站在吕嘉问身边,见他情绪低落,忍不住开口询问。 吕嘉问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子宣,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要不……请郡吧?”曾布皱眉道,“我推荐蔡元长做太府寺卿如何?” 蔡京果然逃过了南下江宁府“劫数”,今天赵佶在崇政殿上说话了,要留蔡京在开封府。所以韩忠彦和曾布都在琢磨着为蔡京安排官职蔡京虽然是新党的大佬,但是这货一向是有能力没原则,在元祐更化的时候就投靠司马光。 所以韩忠彦和曾布都想拉拢蔡京……不过曾布并不愿意让蔡京当宰执,蔡京太会阿谀奉承了,和赵佶关系又好。让他入了政事堂,曾布的次相搞不好就被他敲掉了。 而太府寺这个“烫手”的差遣,倒正好给蔡京去头疼。 “这可不行!”吕嘉问坚决地摇摇头,他好不容易才回来,怎么能轻易把差遣再交出去? 曾布和吕嘉问一边说话,一边已经走到了政事堂。政事堂里面还有一件让人万分头疼的大事儿要商量呢! 曾布叹了口气,对吕嘉问道:“望之,你再好好琢磨则个,一定得想个妥帖的法子。不过也不能拖太久,如果到夏天还没辙,就早点请郡吧。可千万别到明年十月拿不出房子,那样我们都有麻烦了。” “子宣,我有分寸的,你放心好了。” “好好。”曾布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就快步走进了政事堂。 此时政事堂内,韩忠彦正和范纯礼、李清臣,还有刚刚拜了尚书右丞的温益(就是那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在商量举办御前大比武的事情(就是比武分房子)。 不过他们几个并没有在商量怎么分房子,而是在担心没有人来参加而冷场要是真没人来,吕嘉问一定很高兴。 “披上五十斤的重甲,还要加上长枪、直刀、大盾、50支弩箭和一张弩,再加三日军粮……这个该有多沉?” “一百五十斤……至少有一百五十斤!差不多就扛个人了,还是个胖子。” “还要半天内急行军100里……扛那么多东西能走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急行军100里呢?” “相公,魏武卒就是这样选拔的……” “我知道,蔡元长一定是看《荀子议兵篇》看糊涂了,可那是战国啊,现在哪有这样的壮士?要是禁军里面能找出一大堆魏武卒这样的勇士,燕云早就扫平了,西夏也早就灭掉了。” “可不是吗,要求提那么高,到时候别一个人都没有来,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了?” ------------ 第490章 这很封建 五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发现御前比武很可能要变成个无人参赛的笑话的,是三衙管军之首,殿前司都指挥使曹诵。 宰执们在政事堂里商量这事儿的时候,他则在自家的曹家园赐第(就是潘家园边上)的中堂里面当着潘孝庵的面埋怨武好古。 “潘十一,别以为我不知道,蔡京的上奏其实是你那妹夫武好古的点子。蔡京一个福建路来的文人他懂个屁啊,他哪里想得出比武奖房子的馊主意?这分明就是熟知禁军虚实的老汴梁才想得出来的……当然了,这主意并不坏,可是他也得找身五十几斤的步人甲穿上试试看啊!” 说着话儿,曹诵就指着放在中堂当中的一副看上去相当陈旧的铠甲,“老周教头,伺候潘修造披甲!也叫他知道穿上五十几斤的重甲是个甚滋味。” “喏!” “太尉,这……” 被唤作老周教头的是个六十来岁,头发胡须都花白的巨汉,姓周名同,字光祖,是华州潼关人士。是殿前司兵案都教头,武功当然是高的,在开封禁军里面以善射闻名,他称“铁臂膀周同”。和大部分禁军小武臣一样,这位铁臂周同除了在禁军当都教头之外,也有一份兼职,不过不是走江湖保镖,而是开封御拳馆的“天”字教师。 所谓的御拳馆,其实就是个武馆,位于景龙门外,在城北厢。早年间这座武馆曾经开设在距离皇城很近的内城丽泽门旁,后来因为不符合崇文轻武的赵家审美观,由开封府出面动迁,搬去了兵营云集的城北厢。 不过武馆的声势并没有因为搬迁而降低,反而因为有大量的禁军子弟入馆习武而大涨。特别是到了神宗年间,因为推行《保甲法》的缘故,需要鼓励民间习武,所以神宗皇帝还给御拳馆提了字。这“御拳馆”之名,也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周同能当上御拳馆的“天”字教师,不仅是有真本事,而且还有赫赫之名,就连曹诵这等高高在上的殿前司都指挥所,也知道他的大名。所以在宋徽宗下诏命令殿前司准备御前比武后,就把他调入了兵案,还封了都教头,并且保了一个从九品三班借职给他。 也是这位周同告诉曹诵御前比武很可能要冷场,因为官家开出的要求实在太高了,别说寻常的禁军官兵做不到,就是他这位“铁臂膊周同”也做不到――当然了,如果他年轻20岁,是可以达到魏武卒的水平的。可是现在不行了,60多岁的老头没那耐力了。 曹诵一开始还不相信,不就是披上铠甲跑上100里吗?于是就想找人试试,便下令殿前司骑胄案拿几副够分量的铠甲过来。 可是骑胄案的报告却让他大吃一惊――没有!负责管理殿前军甲胄的殿前司骑胄案的库房里面没有够分量的铠甲,没有五十斤以上的铠甲,得现造…… 顺便提一下,北宋中后期的官称大约相当于后世的640克,也就是1.28市斤。50斤就相当于后世的64斤,也就是32公斤! 这种份量的扎甲当然是有的,曹诵祖宅的祠堂里面就供着一副,是他老祖宗曹彬穿着上战场的,由1825枚甲叶组成,重达55斤(宋斤),如果算上头盔全重就超过了60斤! “不行了,不行了……老周教头,快搀着我点儿……” 55斤的重甲刚套在潘孝庵的身上,这位潘美的后人顿时就有一种被大山压住的感觉,站都站不住了,连声呼唤周同来扶他。 “知道重了吧?”曹诵拍着胸脯说,“本官也穿过一回,还戴上了头盔,浑身上下总有60斤的分量压着,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眉头是没皱,也没让人扶,不过也走不动路了――曹太尉那时候就琢磨:祖宗每天都吃什么啊?怎么就那么有力气呢?穿上60斤重的盔甲还能上阵砍人……原来祖宗是靠力气吃饭的! 可是那么有力气的祖宗,好像还给契丹人打败了!这契丹蛮子该多有力气?北伐燕云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太尉,我哪儿能和您比啊!”潘孝庵还在求饶,“您是殿前司度指挥使,我就是个做买卖的,没那么大的力气啊……” “嘿,你这话听着怎么恁般变扭?好像本官是个卖苦力的……对了,周老教头,你说能不能找些运河上拉纤的禁军苦汉子来试试?” “不行啊,”周同一边从叫苦连连的潘孝庵身上取下铠甲,一边摇头道,“太尉啊,您以为魏武卒的那身力气是恁般好练的?至少一百二三十斤的分量压在身上,半天跑上100里……这是真功夫啊!” “力气也是功夫?” “当然了!”周同点点头道,“御拳馆里面的那些巧功夫,上了战场没多大用,战场上靠得是扎扎实实的笨功夫,不仅要有力气,而且还得耐久。扛上百二三十斤的分量跑上100里,就是考耐久之力的。” “还要耐久?” “当然要耐久了,”周同笑道,“太尉您看兵书战策上的记载,沙场交锋时一天打上几十阵常有的事儿,没有耐久之力怎么能行?” 兵书上真有这样的记载?曹诵想了想,决定要抽空找几本祖传的兵书好好看看。 干了半辈子教头的周同还在显摆自己的兵学知识,一本正经地告诉曹诵,“现在的武学只知道谋略阵图,却忽略了力气。其实俺们这等厮杀汉,还得凭一身力气去打生打死。若是当兵的没力气,谋略啊,阵图啊,战策啊,军纪啊,都是空的……” 他这话说的挺糙,可道理却是对的。冷兵器时代的重甲步兵就是个力气活儿,先是一百多斤扛在身上,能跑能打能持久了,再说其他。 要不然战场都上不了,说别的还有啥用? “那怎么办?怎么办?”曹诵抚着巴掌,也有点手足无措了,“潘十一,周老教头,你们得给本官想个对策,这事儿怎么都得糊弄过去啊! 到了明年10月,可不能没人去御前比武啊!这可诏告天下了,要是没人去比武,我大宋官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有没有人保卫大宋官家似乎不大重要,但是官家的脸面却是非常要紧的! “那,那就赶紧找人练吧!” 还是潘孝庵有办法,“都奖励房子了,总不会没人肯练了吧?” “那倒是的,”周同道,“这些日子殿前司的教头们都说下面的士兵练得卖力了,年轻一些的教头自己也在苦练了。不过……一年半的时间还是有点短了,怕是练不出多少。” “那就……那你也得想办法啊!你是都教头啊!”潘孝庵看着周同道,“周老教头,你开个价吧,要多少钱?” “潘十一,”曹诵看着掉钱眼里面的潘孝庵连连摇头,“那不是钱的问题。” “对,不是钱的问题。”周同重重点头,“潘修造,能在开封府城内给我个三合小院吗?” “能啊,能啊!”潘孝庵知道有戏,马上点头,“给你个两万缗上下的……有办法了吗?” “有了,有了……” 有了?曹诵瞅着周同一阵翻白眼,你这老家伙早有办法不早说,合着就是想从潘财主那里讹套房子啊! 周同冲着曹诵抱歉地一笑,他也和林万成一样,是个陕西来的“汴漂”,没有房子啊!而且家里面还有一儿一女,都没有婚配……另外,他自己最近做了官,就想找个填房,最好是年轻漂亮的! 呃,别看周老头61了,但人家身体好啊,脱下来都是肌肉,还是很需要女人的…… “有何良策,快说吧!”曹诵一指潘孝庵,“在钱财上面,他是一喏千金的,不会赖你房子的。” 周同当然知道潘孝庵的信誉是很好的……信誉不好怎么开“银行”? 当下也不废话,便将自己的主意合盘托出:“太尉,修造,其实吧,在自己家里面练功,进度是比较慢的。” “怎么是在家里?”曹诵插话道,“不是在军营里吗?” 周同苦笑,“那也没多大区别啊。” 曹诵苦苦皱眉,好像是怎么回事儿! “那要怎么练?” “得从家里面出来,关起来练。”周同道,“吃的,喝的,用的,何时睡,何时起,每日练多少,怎么练,都得有章法。如此方能事半功倍。” 练功也不是一味刻苦就行了,得有科学的训练方法。 “若是太尉和修造信得过下官,”周同又道,“我们御拳馆倒是可以帮忙。只是御拳馆……并不是官衙啊。” “要多少钱就说个数吧!”潘孝庵马上就明白了。 练功要花钱的!吃的,喝的,用的,还有教师爷,还有场地…… “一个150缗,练上15个月。不过人得下官亲自过目,练不出来的,就不必入馆了。”周同早就算好了,马上就对潘孝庵说,“这个月还有下个月选人,年不满20,身强力壮的军汉都能来练,不过得签下生死文书。 另外,御拳馆的教师就这么几个,多了也教不了。所以只能收徒300人,大约可以练出150人,总共需花费四万五千缗。” “行!”潘孝庵一脸豪爽,拍着胸脯道,“这钱让武好古出吧!” ------------ 第491章 这很封建 六 给周同买房子的两万,还有给御拳馆的训练费用四万五千,不用说,都得让武好古这个罪魁祸首出的……馊主意是他的,他不出钱谁出钱? 这个钱其实也不是白给的,因为周同和御拳馆要拿出一年半速成魏武卒的办法。这可是比真金还真的真本事了!身强力壮的庄稼汉大宋还是很有一点的,如果花个150缗的训练经费,再用上15个月时间,就能让他们达到魏武卒的体力,这个军事价值有多高,怎么吹嘘都不过分啊。 也就是殿前司兵案的都教头兼御拳馆“天”字教师周同这样的武道大家才有办法――那可是科学训练魏武卒的办法啊! 所以这六万五千缗花的可一点不冤枉! 而身在北沧州奥家庄的武好古,这个晚上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损失”一大笔钱,同时还能得到周同周大教头的“强身健体法”了。他这个时候,正在为奥丽加走样的身材感到惋惜。 在奥家庄内院的卧房里面,刚刚享用了一个“筋肉美人”身体的武好古,用力在奥丽加粗壮结实大腿上拧了一下,皱着眉头道“这也忒结实了吧?我刚得到你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吧?现在怎么回事儿?腿也粗了,胳膊也壮了,胸也小了……也就是脸没变,你还是我的奥丽加吗?” 这事儿真的有点郁闷,武好古刚刚收到奥丽加的时候正和白飞飞打得火热,所以看着奥丽加身材婀娜,也没有马上把她上了……准备养熟了再玩。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把奥丽加养了一年多后,熟到是熟了,可这身材却大变样了。挺好一个金发大胸的罗斯猫,咋就变成个健身达人了? “其实我一直是这样的。” 奥丽加把头枕在武好古并不结实的胸膛上,笑嘻嘻地说“我的父亲是佣兵队长啊,从小就按照佣兵的标准训练我……所以我在被万恶的萨拉森人捉到前,就是如今这样的身材。 只是落在萨拉森人手里的那三年不能训练,所以才养肥了。” 也对!武好古心说奥丽加长得漂亮,就给当成床奴发卖了,自然要养得丰满一点。现在这样,活脱脱就是一女的马木鲁克!不过自己好像真的和奥丽加说过,要让她当自己的“帕拉丁”…… “也罢。”武好古叹了口气,从床上站了起来,随手拿过一件长袍披在身上,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奥丽加, 虽然结实了一点,不过还是很有味道的……“健身达人”也是一种美嘛! 而且,自己也的确需要一位忠心耿耿的“帕拉丁”。 “奥丽加,你等我一会儿。”武好古收回目光,吩咐了一声,就自己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又捧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子返了回来。 “上次答应过要给你一把瓦雷利亚剑的。”武好古将木匣子摆在了床沿上,然后打了开来。 里面,正是一把用上好的西域高昌镔铁打造的宽刃剑,长约三尺剑身呈现暗黑色,剑刃磨的闪闪发亮,剑柄呈十字形,末端有一个配重的注铅圆球。 这是一把照着英格兰宽刃剑的图样(是武好古画的),由开封府最好的匠人,用价格昂贵的西域镔铁打造的长剑。 “这是给我的?”奥丽加伸手抚摸着剑身,脸孔上浮现出的全是激动和喜爱的表情。 “是给你的,”武好古道,“还有这个庄园,还有一份帕拉丁的薪俸。”他看着眼前这个“健身达人”,“奥丽加,愿意做我的帕拉丁吗?” “愿意!” 奥丽加也从床上下来,单膝跪在武好古面前,“我,奥丽加斯特凡娜尼曼雅,以天父之名起誓,效忠我的主人,武大官人,至死不渝!” 听着有点变扭,武好古心想怎么是武大官人呢?难道不应该是尊贵的灯塔城公爵吗? 武好古伸手抚摸着奥丽加金色的秀发,手指又慢慢滑到了奥丽加的下巴,然后轻轻向上一勾,把一张秀丽的面庞抬了起来,让奥丽加扬面看着自己。 “光是这些吗?”武好古露出戏虐的笑容,“奥丽加,你还得给我生孩子……我想要许多儿子,和你一样强壮的孩子!你愿意为我生儿育女吗?” “嗯,我愿意!”奥丽加的回答倒是够干脆的,而且一点儿也不脸红,还笑嘻嘻地看着武好古。 “好啊!”武好古得意地笑了,“良霄苦短,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i i …… 武好古这次离开界河商市南下,其实并不是为了奥丽加――他在哪儿不能上了奥丽加?何必跑到荒郊野外的庄园里?实际上他只是路过“奥家庄”罢了。 此行真正的目的地,其实是沧州州治所在的清池县城。 武好古和高俅去清池县是为了同知沧州事施国忠见面的。施国忠本来是和武好古、高俅同一日离开开封府北上的,不过双方并没有一起赶路。 因为施国忠走得太慢,武好古和高俅则急着赶赴界河商市,所以就不同路了。 在界河商市呆了一段时日,处理了一些积累的公务,又见了几位到界河商市投资的商家管事,以及从北面的辽国跑来的贵人家的豪奴之后,武好古才见到了施国忠从清池县城派出的信使,得知施大知州于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十五日抵达了清池县城。 所以武好古才在三月十七日当天离开界河南下,在奥加庄休息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清晨再次南下,并且在十八日天黑前进入了清池县城。 虽然沧州从地图上看是一个大州,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地处宋辽边境和三易回河),这个州的人口不多,经济也不发达,州治所在的清池县城也仅仅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城,城内也不繁荣,甚至还不如西门青的老家阳谷县。这是因为北沧州的农牧业产品输出路线上没有清池县,而是走北流的黄河水路输出。 顺便提一下,其实黄河北流在经济上还是很有价值的!不仅同辽国的贸易变得更加方便,而且还因为黄河入界的原因,让黄河再次拥有了转运海运物资的能力。 如果界河商市真能如武好古计划的那样发展起来,将来开封府甚至能吃到辽东生产的麦子! 当然,界河商市的繁荣和清池县也没有什么关系,这里就是一座位于沧州中部,几乎要被人遗忘的小城。 不过武好古在清池县城内却租了个大宅子,就在沧州州衙的斜对面,三进三处的房子,有点老旧,不过保养的还行。宅子的正门上方挂着“界河市舶司”的牌子。 这里原来是界河市舶司的临时衙署所在地,武好古照例应该在这座衙署里面坐镇的。 市舶司的勾当官有两人,武好古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位是武好古的老相识李忠。他现在还兼任着勾当界河应奉局的差遣,不过应奉局的衙署却还没有正式开设。 根据计划,等到界河商市初具规模后,市舶司和应奉局的衙署,都将设立在界河商市南门之外,武好古会让人在那里建设两座辉煌富丽的衙门。 到了那时,市舶司和应奉局才会全面履行自己的使命。而现在,这两个衙署的工作,都由界河商市代行。 当然了,该给李忠和市舶司上下人等的贿赂,是一文钱都不会少的!而且,上缴给河北都转运使司(河北东、西两个转运使司有时候会合并)的税收,也绝对能交待得过去。 所以在清池这边坐镇的李忠也乐得清闲――他本来也不是管钱的“文宦官”,而是个半辈子都在军前效力的“军事宦官”。对市舶司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倒是开设在清池县城外浮阳水畔的枢密院兵学司更让他感兴趣。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宋徽宗的密令,这些日子他隔三差五就往兵学司的驻地去打探虚实。 还别说,居然学到了不少东西! 如果说周同是士兵武艺和体能训练的专家,那么慕容忘忧和赵钟哥二人无疑是战术专家。 他们本就是幽州镇将家族出身,传承了唐朝的步兵和步骑战术,同时又学会了契丹人的草原骑兵战术。而且两人都参加过一些实战――辽国那边也是三天两头打仗,参加实战的机会是很多的。 来到宋朝主持兵学司后,又从兵学司的生员们那里学到了大宋西军的战术。 现在可以说集众家之所长的战术大家了! 两个战术大家也知道兵学司就要关张了,不过还是很负责任的在用兵学司的5生员研究步骑攻防作战――那可是宋军的一个致命弱点。 而且因为宋朝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精通各种骑兵战术的将领了,所以也就很难制定出有效的步克骑战术了。但是慕容忘忧和赵钟哥两人却有这个本身,现在已经制定出了一套非常适合宋军的战术,还画了个“长枪方阵克骑图”,准备献给大宋官家换个大一点的官来做…… ------------ 第492章 这很封建 七 李忠在十几个公吏的簇拥下,从界河市舶司的临时衙署里走出。 界河市舶司衙门里面的官人、公吏现在并没有配齐,不过还是有监门官、主管文字、孔目官、手分官、贴司、都吏、专库、专称、客司、前后行等几十号人。现在大部分都不知到哪儿去浪荡了,只有十几人在衙署里面。 这些人既是李忠的下属,同时也是武好古的下属。现在自然要出来迎接上官,不过武好古和他们都不认识武好古崛起太快,手头乏人可用,所以应该由他推荐的市舶司公吏的位子都空着,原本准备摆在市舶司的人,现在都去了界河商市任职。 咦? 李忠走出大门,看到武好古利落的从马背上翻下,心里顿时一振。 怎地年余不见,武好古的马术已经进步如此,而且身形体魄看上去也强健了不少。看来这些日子,他真是吸取了在析津府遇险的教训,下了苦功夫了。 看来这厮是极有毅力的武好古今日的财富地位,各种享受,各种诱惑真是太多了,还能挤出功夫来练武,而且坚持不懈,没有毅力能行? 接着李忠就看见了和武好古一块儿过来的高俅了,他和高俅并不熟,只能说认识,不过还是知道高俅现在是官家身边的二号红人。 一号红人和二号红人怎么都来了沧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沧州这边出了祥瑞还是怎么了? 武好古和高俅大笑着上前,冲着出迎的李忠就是一个拱手。 “李大官,许久不见了,可安好否?” “李大官,下官高俅。” 李忠也连忙抱拳还礼,客气的将武好古、高俅一行人迎入衙署后院的内堂,还一叠声的吩咐衙署内的客司准备酒宴茶水。 武好古虽然是第一次来清池县的衙署,不过他在这衙署之内还是有一个自己的跨院。当下吩咐奥丽加带着从人去安顿以后,武好古就和高俅一块儿,在后院的内堂里面落座。 香茶奉上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同李忠说起了自己和高俅的来意两人是为了在沧州购置土地的事情,来找知沧州事施国忠的。 “施知州昨日才到清池,”李忠说,“清池的官绅给他办了酒宴,一直喝到今天天亮……我也是天亮才回的。” 又是一个用生命在做官的大宋好青天啊! “那就让施知州好好休息一晚,”武好古知道今晚自己要是去拜访施国忠,说不定又得被拉着喝个通宵,“我和高大哥明天再去拜访。 对了,我和高大哥一路劳顿,今晚上就吃顿便饭,也不要安排官伎了,只把清池县青楼的花魁找来就行……报上我的名号!” 武好古当然是用不着沧州这里的花魁伺候的,他是带着奥丽加出门的。不过高俅没带女人,所以武好古为他安排了一番。 李忠笑着点点头,唤来了一个公吏,吩咐道:“让余娘子留下,其他人就叫他们回吧。” 公吏走后,李忠才对武好古道:“沧州这边也没甚艳色,就是浮月楼的余金花还能看一眼。” 呃,别说余金花了,就是李师师、墨娘子和阎惜惜一起脱光了站在李忠跟前,他也只能干看啊! 心里这么想的,嘴上当然是不能说的。 “大官这些日子可见过慕容先生?”武好古喝了口茶,又问起了慕容忘忧的情况。 武好古早就把朝廷准备关闭兵学司,并且将兵学司生员的前途都写信告知了慕容忘忧。 而对于慕容忘忧本人的前途,武好古也给了个预测,估计是提举宫观……武好古则希望他能去界河商市主持云台学宫界河分院。 “经常见面。”李忠说着话就是一叹,“他和赵钟哥这些日子在鼓捣一个步破骑的阵图,想要献给官家,只是……” 阵图? 武好古和高俅都是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不死心呗!”李忠苦笑道,“那老头总觉得自己一身的本事不得发挥,还想再做些事情。” “那阵图你可见过?”武好古问。 “我这儿就有一份。”李忠当下就吩咐伺候的仆人去自己的书房,取来了一个卷轴,交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驱取过卷轴,就在堂上展开,发现图上很潦草地画了一个空心的长枪兵方阵。 “空心方阵?”武好古愣了一下。 李忠轻轻转动着茶碗,“就是用长矛兵和盾枪兵组成一个方阵,把弓弩手护在中间,用这个办法对付骑兵的冲击。” “这就是步克骑的方法?”高俅追问。 “其中之一吧。”李忠说,“各种阵图有十好几幅……都是几百人用的军阵。” “几百人?”高俅皱着眉头,“这么点儿人也显不出本事啊。” “可不是嘛!”李忠点头道,“虽然真的上了战场,往往就是几百人上千人一个小阵,再由若干个小阵依托地形展开构成大阵。可是……朝廷收藏的阵图都是大阵图,没有这种几百人的军阵还画上十几幅的。” 武好古现在也是武官了,而且还是心腹,当然看过不少宫中迷藏的阵图了都是堂堂大阵,最厉害的要十几万战兵才能铺开。一旦铺开了,别说契丹人了,就是让成吉思汗的蒙古人来攻打,多半也是啃不动的。 不过蒙古人可以把这个大阵困起来,切断后路,再饿上几日…… 总之,就是武好古这么一个对军事一知半解的主儿,也知道这种阵图是胡闹。 而且,十几万大军摆成一个大阵,要配合调度是很困难的。相比之下,以几百人上千人为单位的小阵,则可以通过反复演练,达到运用自如的程度了。 所以,慕容忘忧创造的长枪阵很可能是具有极高的实战价值的。只是大宋的官家和官员们不一定识货……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对李忠道:“不如等我和高大哥见完了施知州,再同李大官一起走一趟兵学司学堂吧。也见见将来的御前骑士!” …… “岳丈,您找我?” 武好文快步走进了韩忠彦的书房,这位宰相的女婿简直都快变成宰相的儿子了,每天都陪着岳父一起出门,又一起回家,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武家大宅的! 韩忠彦打了个哈欠,冲着武好文挥挥手,让他坐下说话。 “今天安焘上奏建议在京兆府的蓝田县试行府兵制。你怎么看?” “试行府兵制?好啊!”武好文扬了扬眉毛,“岳丈,这可是好事情啊!” 武好古是个城市儒生,当然不会想到府兵制有多折腾农民,更不会想到没有均田制配合的府兵制会搞成什么样子……不过就算是乡村出来的儒生,一样在拥护府兵制的时候回避均田。 “是吗?”韩忠彦瞅着女婿,“侯师圣有没有同你谈起过此事?” “府兵吗?” “对啊,他觉得在何处试行最好?” “当然是关中了。”武好文道,“府兵本就起于关中嘛!自古秦兵耐苦战,而汉唐的兵强,也全赖关中健儿。” “那……你愿意去蓝田试试府兵制吗?” “我去?”武好文一愣,“岳祖丈,您要小婿去蓝田县做县尉?” “哪儿能叫你做县尉?”韩忠彦一笑,“自是权发遣知蓝田县事并兼管军府事了。” “可小婿只是个九品官儿……” 韩忠彦一摆手,“只要官家下特旨,升你做个从八品也没多大事儿。 现在的问题,就是你愿不愿意去蓝田,有没有把握在蓝田把府兵给搞成了?” 武好文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老丈人还能坑自己吗?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机会不容易把握,要不然老丈人也不和自己废话了。 “你若同意,”韩忠彦说,“那等到你的秘书省正字做满一年,现在蓝田县的知县也该告病了……到时候就让你去好吗?” “告病?”武好文有些不明白,“那位知县有病在身?” “现在还没病,”韩忠彦苦笑,“不过等试行府兵的诏书到了蓝田县,他也就该生病了。” 这诏书还能让人生病?武好文还是懵懂。 韩忠彦看着女婿,心说:这小子读书是好的,可惜脑子没有他哥哥那么灵活。 “这差事不好做!”韩忠彦说,“府兵兴于北周,盛于隋唐,探其根源,其实是豪强士族控制的乡兵。” “那不是和保甲差不多?” 韩忠彦摸着胡须,“差不多……但是也不大一样!” 其实西门家控制的那些保丁,就已经接近南北朝时北方士族掌握的乡兵了。和早期的关中府兵也有点像,就是武器装备差了一点。 因为当年南北朝是乱世,士族土豪都需要养兵自保,所以才形成了府兵的前身,府兵制从某种角度而言,就是将这些乡兵规范化了。 可以说,当年北周搞府兵是先有府兵,再有府兵制的! 而现在,兵好像是没有的,府兵制倒是可以先恢复。 不过两者之间也是有共同点的,就是府兵制最初的作用,其实就是把兵从豪强手里挖出来,而如今情况也差不多,也得和富豪大户为难。 ------------ 第493章 这很封建 八 “二郎,”韩忠彦看着自家的女婿,开始给他解释起来了,“在南北朝的东、西魏对峙,以及后来的北周、北齐对垒的时候,天下是人少地多,人口才是最金贵的,所以当年才有搞均田制的可能。这均田,其实是把无主的公田授给无田的百姓,府兵制则是让授田的百姓当兵服役。 究其根本,其实都是国家想方设法把人口从士族豪强手里抠出来,从部曲变成授田的府兵和农民。你可明白了吗?” “这是得罪豪强巨室的事情?”武好文有点明白了。 韩忠彦轻轻摇头,“也不完全是得罪豪强,这事儿不能一概而论……北周的豪强没有得到好处吗?关陇勋贵,还有跟随关陇勋贵的那些关中土豪。 哦,你家祖上不也做过隋朝的东都洛阳郡丞和鹰扬府队正?后来还跟着李渊起兵,当上了应国公。” “但那是在北周隋唐,”武好文摇摇头,“我朝是重文轻武的,要地方上的豪强把壮丁交出来可没恁般容易啊。” 这点他是很清楚的,他的“二嫂”西门青家里不就是一方土豪吗?西门家的那些“骑将”倒是肯去考武进士,但是让他们从军去替朝廷打仗,那是想都别想的。 更不用说还要自带干粮和武器了,他们又不姓赵,干嘛那么卖命……除非朝廷肯给个官身或是给1500亩骑士职田!可是府兵制是要先出死力然后再论功的,如果现在功名马上取的时代,大家为了搏个做官的机会也拼了。 可如今要做官得考试啊,一科九百多个将近一千个进士(包括特奏名),人人都有一个官,可比在西北军前打生打死打出来的官多多了。 韩忠彦按着太阳穴,苦笑了起来。他女婿说的事情,他怎么会不明白?相州韩家其实不是科举世家了,而是真正士族门阀了!他家可是“世袭”知相州事的豪门,在相州地方上势力了得,自然也控制了大量的保丁。 实际上,试点府兵最好的地方是韩忠彦的老家相州!只要相州韩家肯全力配合,在相州设置几个折冲府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但是相州韩家真的可以登高一呼,从者上万吗?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所以府兵这事儿,也就是看着好,真要做起来可难了!韩家这样的阀阅世家要避嫌,不敢大张旗鼓抓武装。而西门家这样的土豪又没受过天家恩惠,又深知朝廷重文轻武的规则,年入100缗以上的效用士他们都不见得肯当,何况是不拿钱还得自备干粮的府兵? 韩忠彦沉默着看着自家的好女婿,这人主意可真是比他哥哥少太多了,看来是把心思都用在了圣贤书上了。 半晌之后,韩相公才苦苦一笑:“……是不容易,要不然就不是个机会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这道理上难行的事情,还可以用术来打通的。做官不能只知道理而不会权术,你可明白?” “权术?”从自家这个以“怯懦”闻名的老丈人口中听到这个词儿,武好文还真是一惊。“岳丈的意思是……” 韩忠彦笑道:“豪强大户多有不法之事,或是隐田,或是走私,或是科举舞弊,或是欺行霸市,或是逼良为奴。你只要抓住他们的把柄……就不怕他们不就范了!” “把柄?”武好文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着,“小婿倒是不怕得罪那些土豪,只是这把柄要怎么抓呢?” 韩忠彦笑了笑,“这就得问你家大哥儿了,他这次在沧州,大概也少不了要找人麻烦吧?” …… 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十九,破破烂烂的小城清池,正笼罩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 现在虽然是阳春三月间,可是地处河北东路的清池县这边,依旧有些春寒料峭。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言兴许没有什么,可是对上了年纪的施大知州而言,这份寒意还是让人很不舒服的。 所以武好古到访的时候,就看见知州衙门后院内堂上,摆着一个红泥火炉,火炉里面燃这一些炭火,火头不旺,火炉上还烫着烧酒(并不是白酒),整个屋内,弥漫着诱人的酒香。 施国忠看上去不是很精神,坐在案几后面显得有些萎靡,还不住打着哈欠。看见武好古和高俅二人精神抖擞的模样,老头子苦笑着叹了一声:“看起来做官还是要趁早啊,老夫我就是做得晚了,想要享受都没福分喽……” 也不知这老头享受到什么了?武好古瞧着他的模样脑海中就忍不住浮出万大姐那副婀娜的倩影。 “太守这是旅途劳顿了,”高俅和施国忠不熟,所以恭敬的尊称对方为太守,“只需将养几日,便会好了。另外某与武东门还从界河商市给您带了些滋补之物,您多吃些自会精神百倍的。” 滋补之物是人参、鹿茸、虎鞭……真要吃多了老头子怕是要呜呼哀哉了! “那便多谢了。”施知州拱拱手,然后望着武好古,“也不瞒东门了,昨晚是清池县令给老夫接风,便请了县中大户的当家和豪门田庄的管事。在酒席上,老夫顺手打听了一番……东门和高指挥的事儿可有点不容易办了。” 不容易是正常的!不过武好古和高俅并不担心,他们手里有王牌,总能抠出不少土地的。 武好古问:“太守,有何为难的?” “有人要在北沧州大量租地牧羊,每亩的年租出到了一百五十文,给现钱,而且包税。” “一百五十文现钱,还包税?”高俅一愣,“沧州这边的地租怎恁般高昂了?” 一百五十文差不多是十分之二缗了,沧州这边一亩土地年产小麦也就是一百多斤,在沧州当地发卖出去顶天就是一缗,有时候被奸商压价还没有一缗可以卖。如果扣除各项成本和荒年的亏空,平均种一亩地能有四百五十文(含税、含租)的毛利就不错了。再扣掉各种苛捐杂税和摊派,能剩下三百文,那就烧高香了。这一百五十文的租子一交,那一亩土地就只剩下一百五十文的利润了……也就是几十斤麦子而已! 也许有人觉得北宋的地租仿佛不高,达不到传说中收成的五成什么的……其实这个五成地租得看地方,看农作物的品种。地主老财也得给贫下中农留个活路啊!要都饿死了,地租给谁去? 宋朝的时候可没番薯这样的高产作物,所以农民不饿死所需要占有的农产品就比较多了。而且沧州这地方三易回河之后,人口减少得厉害(北宋的人口也比清朝少多了),整个的情况是人少地多,土地的租金自然便宜,一般几十文能租出去的就很不错了。 “出了恁般高的租子租地养羊,这还不要亏本?”高俅摇摇头,“谁干这等蠢事?” 现在羊毛的市场不大,羊的经济价值就是宰杀了吃肉,所以养羊是没有多高利润可图的。哪怕用草田轮作的法子,都不可能承担150文一亩的地租(包税),所以亏本是肯定的。 “这是有人存心找麻烦呗!”武好古冷冷一笑,“我们给人家下了不少套,人家反击我们则个也是应该的。” “知道是谁么?”高俅皱着眉头问。 “当然是新党方面的人了!”武好古想了想,“也许是纪忆之在操办吧。” “他?”高俅冷哼,“章惇的党羽,官家饶了他,还不知死么?大郎,我们联名向官家奏本告状,打发他去海州吧。”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罢了。”武好古无所谓地一笑,摆摆手道,“曾布、安焘、李清臣、赵挺之、吕嘉问都不想让我们成功啊!依我看,还是留着他吧……至少我们可以知道暗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施国忠看见武好古似乎胸有成竹,便问:“东门,你有主意了?” “有啊!”武好古点点头,便把“用土地换骑士”的点子和施国忠说了。 施老头的眉头顿时开了,随后却又拧了起来:“东门,你这么个搞法和卖那个啥骑士身份有何不同?御史恐怕饶不了我们吧?” 武好古摆摆手,“没您的事儿,麻烦都是我和高指挥。” 施国忠何等的老狐狸,一听武好古的话,就已经明白了,“老夫做个专找人麻烦的糊涂青天?” “那是,”武好古点点头笑了,“肯定得有人去找麻烦啊!” 高俅听得糊涂,“大郎,你要施太守找甚麻烦?” 武好古看了眼高俅,吐出两个字儿:“检地!” “甚?”高俅吸了口气儿,“这事儿可得罪人啊!” 检地就是把隐瞒的田产检查出来,或是充公,或是办理地契成为纳税的土地。也就是从权贵豪强口中夺食了!这种事情有多得罪人,随便想想就知道了。 施国忠却拍拍胸脯,正色道:“为了大宋江山,为了官家能得到精兵,老夫可不怕得罪人!” 真是好官啊!高俅听了施国忠的表态,心道:“一定得向官家推荐这位施太守……这样一心为国为民为君,不怕得罪权贵的官可真的不多了。” ------------ 第494章 这很封建 九 细雨靡靡,清池县城西北十三里开外,一座名叫忠义堡的城寨被阴霭笼罩。 慕容忘忧披着一件分量十足的山文锁子甲,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操场上面正在冒雨训练的四百多名倒霉的甲士。 那些被他盯着的甲士就是从西军以及宋军各部中挑选出来的小武臣了,个个都在心里面诅咒慕容老头早日编管儋州!对他们这个级别的小武官来说,大宋的文官都是令人羡慕又让人讨厌的存在。以文御武嘛!哪怕从九品的选人,也是他们这等还没拿到官身的杂品武臣招惹不起的,遑论慕容忘忧这个五品朝官了……而且这家伙还凶得要死,动不动就要打人的板子、鞭子,有时候还会让赵钟哥那个力气大的不像话的混帐王八蛋来打! 而且这还不是最让大家伙受不了的,最让大家难受的是慕容忘忧明明是个朝官级别的高级文官,可是这浑身上下的做派一点都不文。居然披着几十斤重的山文甲风里雨里雪里的压着大家伙苦练! 简直没天理了,您是文官啊!难道不应该宽袍羽扇,美酒佳人,笑谈风月吗?哪有这样穿着山文甲天天盯着一帮子武夫训练的文官?你这样还读什么圣贤书?就是“胸中自有百万兵甲”的范仲淹、韩琦也不会这样啊! 哦,对了,这慕容老头胸中也没百万兵甲,他论兵都是数百上千,就没有万的……不过,这老头却是真懂行的,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特好糊弄的文官阃臣。 而是懂到了刀剑怎么用,长枪怎么用,弓弩怎么用,盾牌怎么用都到了精通的地步!而且还弓马娴熟,可以骑在马上玩连珠射,还能站在马背上眺望他是马植和赵钟哥的老师啊,能不弓马娴熟吗? 你们下面谁耍得不对,他能亲自给你做示范,还能和年轻力壮的战士过上几招! 至于一队、一部之兵该怎么运用,步兵该怎么列阵,骑兵该怎么摆开,轻骑夜不收应该怎么撒出去,具装甲骑应该怎么冲阵,行军要怎么样,扎营要怎么样,连东西要怎么样抢他都知道辽军会打草谷嘛!慕容老头和赵钟哥都在汉军侍卫亲军里面干过军官,当然知道怎么抢东西了…… 这哪里是个五品文官,分明就是殿前诸班直的指挥啊!而且还不是现在的指挥,是太祖年间的老指挥! 被这么一个恶魔级的“老指挥”,而且还有五品文官官身的“老指挥”盯着,枢密院兵学司下属的这些生员,这一年多来过的可是暗无天日的苦日子啊。 更可恨的是,大家苦了那么久,却没有什么收获!武艺当然是精进了不少,而且也掌握了不少部、队两级的战术。可是大家最期待的从九品官身,却已经随着章惇的倒台而泡了汤……没有官做,本事再大又有何用?很显然大家的苦都白吃了! 虽然心里面一个个怨恨到了极点,但是也没谁敢违逆那个穿着几十斤的山文甲张牙舞爪的慕容老头别看他装得跟个不值钱的武将似的,但是人家是高贵的五品文官!得罪了这个狠人,脑壳砍了也白砍! 不过希望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已经从几个开封禁军中选出来的“倒霉蛋”那里传出来了。说是官家已经下了大诏,要把兵学司里面的四百多个生员(现在已经没有五百人了,因为挨打受伤和训练事故死了几个,又开后门逃走了几个)都划拉到殿前司,还专门成立一个御马直来安置大家。 虽然官身还是没着落,但是能去御马直护卫官家也算是个出路吧?殿前诸班直向来拿着大宋头一等的厚饷,兵学司里面的生员又都是杂品武臣的级别,到了御马直里面总能拿一份高薪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兵学司马上就要关张,慕容老头这些日子的火气特别大,变本加厉的压迫大家,训练的要求也特别高,今天下着小雨也不让休息,非得让大家在泥地里面演示劳什子枪阵! 有什么用啊…… 一个同样顶盔贯甲的慕容家子侄一路小跑到了慕容老头身边,发出一阵清脆的甲叶碰撞之音。 “伯父,远拦子来报,寨外十里,有数十骑逶迤而来,不见军旗长杆。” 所谓的“远拦子”也是兵学司的生员充任的,都是不披甲的轻骑,散在寨子周围,只要有大队人马靠近,立马就会来报,就仿佛真的处于前线一般。 慕容忘忧轻声道:“算算日子,该是东上閤门副使来了。” 界河商市中也有慕容家的子弟任职,所以武好古一到就有人骑马来报信了。 “伯父,要不要去迎一迎?” “不必。”慕容忘忧摇摇头,“他若想要老夫去迎,自会着人来报的。 既然不告而来,自然是想见识兵学司生员的威武之风!那就叫他好好见识一番!吾人虽不足500,却是可当数千人使的。若能以此法练出数万精锐,何愁北国不靖?” …… 吕颐浩身披着蓑衣,头顶斗笠,骑着一匹大青马行在泥泞的官道上,抬头看了眼灰暗压抑的天空,眉头皱了起来。 “忆之兄,有那么急吗?非得冒雨赶路?” 纪忆也骑了一匹大黄马,和吕颐浩一般的装束,同样在冒雨赶路。在他和吕颐浩背后,还跟着一队车马,很有一些浩浩荡荡。 “怎地不急?”纪忆苦笑道,“武好古那厮可是个能办事的,又有官家信用,若是去晚了,怕是被他收购到几十万亩了。” “忆之兄,你不是已经遣人去租地牧羊了么?” 果不出武好古所料,给他捣乱的正是新党阵营内的纪忆。他当然也不是非得和武好古为敌,而是党争的阵营不同。 武好古现在入了苏门,又让弟弟娶了韩忠彦的女儿,无疑是旧党一派的官员了。而纪忆娶了章惇的孙女,毫无疑问是新党的一员。为了党派利益,他当然要坏武好古的事儿了。 如果现在章惇没有倒台,他倒是可以置身事外,做个逍遥官儿。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逍遥的本钱了,他必须为新党而战,靠党争的“战功”往上爬。 不过他也知道,靠租地放羊的招数是挡不住武好古的。 吕颐浩皱眉,“怎地会挡不住?” “无非就是多花钱,”纪忆说,“就是100万缗只买到50万亩田,官家也不会心疼的……如今的官家,可是大气得很。” 纪忆也和赵佶一起玩过,自然知道赵佶的手面有多大。武好古去沧州办差多花了几十万算个事儿?大不了就卖一块开封府的地皮,几个几十万不就有了! “那该怎么办?” 纪忆想了想,“还得寻武好古的罪证,让御史去弹劾他。” “罪证?”吕颐浩一笑,“那还不好找?那厮才做了几年官?百万家资都不止了,定是个贪腐之员。” “没有用的,”纪忆摇头,“官家护短,贪个一二百万的不是个事儿。况且武好古也不是从官家兜里拿钱,他其实才是真正的善理财者……是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自饶!” 吕颐浩吃了一惊,“他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自饶?” “民不加赋而国用自饶”是王安石当年和司马光在御前“吵架”时说的话,意思是不用向老百姓增加税赋,国家的财政也可以宽裕。可惜王安石只是能说,却不知道“地产兴邦”的办法。结果折腾了半天,不过是把加赋变成了专营和摊派还不如加赋呢! 而武好古却既不专营也不摊派,卖了块地皮就为宋徽宗捞到一百万……而且随后又折腾出一个“比武奖房子”的损招,听说现在开封禁军里面居然有不少人在练习武艺了! “那么说这人岂不是和我们是一路的?”吕颐浩想了想,“若是荆公当年有他相助,也许现在国家早就富强了。” “不对,”纪忆只是摇头,“他和王荆公可不是一路的……他是旧党的王荆公这可是苏辙的评价!” 武好古和王安石的路线是相反的!王安石姓社,武好古是姓资。王安石的终极梦想是“发富民之藏以救贫民”,而武好古则是赚富民的钱发展资本主义。 “若真是如此,”吕颐浩眉头紧锁,“可不能让武好古继续做大了,否则朝堂早晚被元祐奸党给拿下了……” 纪忆点了点头,“元直兄知道新任的沧州知州施国忠吗?” “知道的,”吕颐浩说,“他比我早六年高中,不过做官太滑。” “滑?”纪忆问,“他不是元祐党人吧?” “不是,”吕颐浩道,“他哪边都不是的。” “哦。”纪忆点点头,“无党无派……居然也到了知州,大概是托了建中靖国的福吧?”他顿了顿,“我们先去探探他的底牌,他如果真的肯当一尊泥菩萨,我们倒是可以阻挡武好古了。” “对!”吕颐浩笑道,“他是知州,我是通判,他做泥菩萨,我就可以掌握一州之权了!” ------------ 第495章 这很封建 十 冒雨练兵!? 而且还个个披着重甲! 这是什么状况?他们这些人真的是宋军?难道……西军精锐就是这么练的?不对啊,潘孝庵说的西军也没那么能吃苦啊! 高俅第一次看到将要归自己指挥的殿前骑士时,着实被惊了一下。 他和武好古一起冒雨抵达兵学司学堂所在的忠义寨时,忠义寨里面居然在练兵!四五百号人,包括那位慕容先生都披着重甲在雨天里面熬着。生员们的甲胄外面还照着蓑衣,脚上靴子底下则扎着草鞋(后来高俅知道那草席还是他们自己打的),手中持着各种武器,听着金鼓之音不停变换着阵形。 演练给高俅和武好古看的都是所谓“步克骑”的阵法,分别是“盾墙枪阵”、“空心方阵”和“散乱诱敌阵”一共三种阵形。 原来慕容老儿的“部级”团队的步克骑战术的核心就是扮猪吃老虎! 就是先摆出一个有点散乱的队形,引诱敌方的骑兵发起攻击,而当敌方骑兵接近之后,阵形突然大变。本来散乱的队伍,一下子就变成的盾枪兵在前,超长枪兵在后的严阵队伍,组成了盾墙枪阵。 顺便提一下,慕容老头仿佛改变了部队的兵种配置(其实不是改变,而是多种配制组合中的一种),没有了刀盾兵,却出现了盾牌和短枪的组合。组成枪阵的时候,盾牌短枪在第一排半蹲,枪尖向前,后排的士兵则将一丈半有余的超长枪架在盾牌上,组成了盾墙枪林。 这样的阵型如果一开始就摆出来,敌人的骑兵肯定是不会冲击的。但是一群本来乱纷纷,也没有超长枪(超长枪搁在地上)的士兵显然是最佳的冲击对象。如果当骑兵冲击到中途时,纷乱的士兵突然变成了“盾墙枪林”,这恐怕就要了骑兵的人命了。 第二个阵形则由丢掉超长枪取出弓箭的士兵和盾枪兵一起组成。盾枪兵组成了四方形的方阵,依旧半蹲,短枪向外伸出,弓兵(就是原来的长枪兵)在内,假装射箭在战场上肯定是真射了! 这个阵形显然是用来对付轻骑兵的环绕骑射的!如果那些之前充当长枪手的士兵还能射箭,那倒是真的可以击退轻骑兵的攻击。 当然了,慕容老头让人演示的仅仅是“一部”,也就是500人左右的部队的作战,并不是大规模的步骑混合兵团的作战。 “先生,骑兵应该怎么用?” 和慕容老头一起站在廊檐下看了半天的武好古问起了骑兵的问题。 “骑兵?”慕容老头闻言苦苦一笑,“这可就不是老夫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一指前方重新列好方阵,正在听高俅宣读诏书和训话的兵学司生员们,“他们都是当成步兵的队正和部将在练,须得掌握步军的各种战法和阵形。还必须掌握各种步军的兵器训练之法和步军士兵的训练方法。这步军嘛,还是比较好练的,身强力壮的农民招募来了,最多三年就可调教成精兵锐士了。 可是骑兵的……三年时间连骑术都练不好,更不用说骑射、骑战了。” 骑术可不是会骑马就行了,那得在马背上玩出花,还得会调教马,会伺候马,会和马建立感情武好古他家的女祖宗武媚娘那种拿铁鞭、铁棍、匕首对付狮子骢的办法可是不行的……有些高智商的马特别认主,不混熟了靠揍是不行的。 总之,伺候马的学问不比伺候人小,没有长时间的学习和积累经验,怎么可能玩得好吗? “那么将这些人变成御前骑士可行吗?”武好古问,“在北沧州养上1000―2000家骑士之家,将来就会有1000―2000精骑可用了。” 慕容忘忧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办法是不错,骑兵难以速成,从小培养是个法子……不过一二千骑也难堪大用,只能以轻骑远拦之用。” 骑兵有轻重之分骑士当然可以兼修轻重,既能骑射,也能披甲冲阵。但是作为兵种,还是要分轻重的。 现在宋朝是不可能建立起强大骑兵集群的,沧州骑士就算养成了,也就是2000―4000骑。这点数目是要应付开封、河北两大禁军,还要留一些在宋徽宗御前的,当然不可能当成重骑打冲锋用了。 因为重骑不是必须品,而轻骑远拦则是野战军队的必配兵种。如果没有的轻骑远拦,战场就会对拥有骑兵优势的敌人单向透明,而且也没有办法去追击被击溃的敌人。 而轻骑远拦相比重骑更加强调马背上的技艺,是不可能速成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先生,官家的旨意已经下了,这些人都入殿前御马直,并且在北沧州购置职田与之,一员可得1500亩……我和高师严已经联名上奏,求扩大员额到1000,先生家中可有子弟要安置吗?” “我家?”慕容忘忧扭头看了武好古一眼,“你能给多少名额?” 武好古一笑:“先生要的话,多少都有!” 殿前御马直是有数的,但是骑士庄园却是没数的……便是庄园买不着了,也还有武装博士可以安排。 慕容忘忧凝视着武好古,过了一会儿才道:“老夫呢?老夫有地方可去吗?” 武好古道:“可以提举界河云台学宫分院,朝散大夫的官位当然也保留着。” 慕容忘忧和赵钟哥都是人才,武好古自然不希望他们“流失”了。 “界河云台学宫分院?”慕容忘忧眉头微皱,“也有兵学吗?” “不能算兵学吧?”武好古道,“不过课程也差不多!也是要教人厮杀的。” 界河云台学宫分院主要是用来培养武装博士的!武艺、骑术、军事组织和指挥等等的技术,都是武装博士必备的。要不然怎么去教化蛮夷和保卫名教? “你这是……”慕容忘忧眉头大皱,疑惑地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是在图谋不轨?这不大可能吧?他不是大宋官家的心腹吗?而且宋朝的汉人高官好像一百多年来就没造反的。 “是往北地派遣的,”武好古压低声音,“北地终是要乱的!” 慕容老头道:“原来如此,且容老夫想想……” “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老头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兵学司的学员们就发出了如雷的欢呼,都在山呼万岁! 原来高俅已经宣读完了诏书向兵学司的生员们宣读成立殿前御马直的诏书,是高俅此行的主要任务。 这道诏书证实了之前的传闻,兵学司生员们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官身,但是殿前效力和1500亩的职田庄园似乎也不错…… 最要紧的是,他们终于可以逃脱慕容老儿的魔掌了! …… 夜深了,雨停了。 从东面的大海上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子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种天气,让纪忆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平江。这些日子官场上的起落,还有各种算计,各种斗争,让他有了一种疲惫的感觉,很想回到安逸富饶的家乡,一壶小酒,三两个知己,纵论高谈,虚度光阴。 原来虚度光阴,也是一种福气啊! 纪忆现在没有虚度光阴的福气了,他正在知州衙门参加通判吕颐浩的接风宴席。 照例又是大鱼大肉摆了一大桌,还有沧州这边姿色实在平平的官伎陪酒唱曲。如果是那种从乡下考出来的土进士,这样的场面已经算是享受了,可是对纪忆这样的豪商公子而言,这简直就是折磨……大鱼大肉的太过粗劣,陪酒的官伎根本达不到花魁的水准,怎么下的去嘴啊? 遭罪的接风宴不知道进行了多久,总算到了施大知州尽兴的时候了。只看听知州嗯咳一声,然后挥了挥手,在场作陪的官伎和乡绅们都知趣退了,厅堂里面只剩下了施国忠、吕颐浩、纪忆,还有一位名叫刘若水的清池县令,以及一位姓辛的司户参军。 宋朝县官分为知县和县令两类,前者是有出身的进士充任,后者是没有出身的官员。这位五十来岁的刘县令就是个没出身的县官,是刘皇后(元符皇后)家的什么人,现在做了个县令,勉强可以算是新党这边的人。而辛姓的司户参军名奕锦,是太学生出身,比纪忆早六年授官,已经在沧州干了快三年了。 施国忠看了刘县令一眼,然后又瞅瞅纪忆,接着就是眉头一皱道:“刘县令,纪参军,辛参军,你们在沧州做官都有些时日了,老夫和吕元直皆是新上任之官,有些事情不大明白,还想请教一二。” “太守请问吧,下官自当知无不言。” 刘若水和纪忆、辛奕锦连忙应答。 施国忠点了点头:“本官来沧州前曾看过地图,知道沧州乃是一个大州,地盘比开封府界也小不了多少。可是上任之后才发觉,这沧州的田亩人口少的有些出奇啊!难不成诺大的沧州,到处都是一片荒芜吗?” 居然问起了田亩之数! 刘若水和纪忆还有辛奕锦互相看看,都是大感意外。沧州的田亩当然不少,就算用来放羊,田还是在的,而且都是有主的!只是这些田,并不在官府的账册之上…… ------------ 第496章 这很封建 十一 斯时斯刻,月明星稀,凉风习习,沧州州衙的后院厅堂摆开的酒席之上,只剩下了施国忠、吕颐浩、刘若水、辛奕锦和纪忆一共五位官人。当知州施国忠将话题引向了田亩数目之后,诺大的厅堂之内,竟是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沧州司法参军纪忆一声长叹,打破了沉默:“太守,您真的想搞清楚这沧州五县之地有多少田土,多少人口吗?” 施国忠只是笑而不语。 眼下的沧州地盘很大,北起界河,南抵黄河故道,东临无边沧海,西至北流黄河。可是诺大的地盘上却只设了五个县,分别是清池、南皮、盐山、乐陵、无棣。沧州地广而县少的原因,自然是户数和田亩太少的缘故。北宋因为存在大量的冗官,所以需要创造足够的官职去安置,因此设置州县的标准是很低的,其中县分赤、畿、次赤、次畿、望、紧、上、中、中下、下一共十等。最下等的下县户数甚至不足500户! 如此之地的设县标准加上如此广阔的沧州土地,居然只有五县之数,此地人口田亩数量之“少”,便可想而知了。 但是真正有经验的官员们即使不到沧州,只要看看地图就能知道,在河北东路这等开发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熟地上,又是在太平年间时,人口和田亩是不可能真的那么少的。哪怕有三易回河的瞎折腾,也不可能把好好的土地给冲没了。 至于人口,淹死一些也难免,但是跑掉的应该还是绝大多数。况且三易回河的时候,沧州也不是全境受灾啊,没有被淹的地方还多些呢! 而且黄河也不是在沧州境内决口的,大水漫过来的时候水势已经缓了,淹得也不是很深,怎么可能把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淹没了? 哪怕没有什么从政经验的官员,在了解了一番情况之后,也会知道其中的猫腻有多大了! 而以往历任的沧州知州、通判、司户参军,还有沧州五县的知县和县令们,也有不少动过整治地方,清查田亩户数的念头。 只是这念头最后都在无情的现实面前碰得粉碎! 纪忆和司户参军辛奕锦还有首县刘若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才缓缓地道:“太守有所不知,沧州此地因为靠近辽国,在本朝初年便是大兵屯驻之所,距离大名府和开封府也不算太远。因此向来就是禁军将门,开封勋贵们大量购置田土之地。而几度黄河泛滥,又造成大量的自耕之农破产,田土便大量集中于豪门巨室了。便是沧州本地还可以拥有大量田土的民户,大多也是结寨而居的强族,不仅桀骜难治,而且还垄断了州县公吏……我等外来的流官,在沧州这里真心难以施展啊!” 其实高门大户,强宗望族,垄断地方,隐田瞒户之事,全天下到处都有,根本不足为奇。只是在沧州这里,因为禁军集中和三易回河的缘故,问题显得特别严重罢了。 纪忆说得沉重,施国忠却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等流官,受命天子,牧守一方,厘清田土户口是最起码的。怎么能因为沧州这里豪门强族太多就不作为呢?那些豪门强族再厉害,还敢公然对抗朝廷吗?” 什么意思?真的要检户清田?这姓施的要玩真的?在场的官员们都愣了一愣,然后就有了同一个念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老狐狸又不是第一天做官,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早过了,怎么可能真的去和豪门巨室为难? 所以查田清户是假,恐怕要钱才是真的! 要钱不得有个名目?要是不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烧,谁也不鸟你,上哪儿受贿去?所以大宋的地方官虽然永远查不清土地人口的数目,不过新官上任就大张旗鼓查上一查的,倒也不是没有…… “对对,定然不敢的!”清池县令刘若水第一个就开口附和了,“太守若是要查,怎么会查不出一些隐田隐户?便是下官治理的清池县中,被隐瞒的户数田亩,恐怕比账册上的数目都多出两倍了!若是太守要查,不妨从清池县开始!” 清池县是沧州首县,也是个望县,在册的户数七八千,土地有约200万亩,在大宋所有的县中,绝对是名列前茅的。 不过这并不等于清池县的隐田隐户就比别处少了……实际上的情况恰恰相反,清池县因为面积超大,占了半个沧州,所以隐没田户的情况也是沧州五县中最严重的。 沧州司户参军辛奕锦立马也附和道:“下官也早就想清查一番本州的田亩人口!” 施国忠又把目光移向了通判吕颐浩,宋朝的通判权力极大,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都需要通判连署方能生效。另外通判还有监察官吏之权,号称“监州”。没有吕颐浩的同意,施国忠是不可能进行查田清户的。 就在刚才施国忠和刘若水、辛奕锦对话的时候,吕颐浩已经和纪忆反复交换了眼神只要一查田清户,沧州这里占有大量土地的将门土豪就要忙着隐瞒田产客户,哪里还敢把手头隐瞒的田产暴露出来卖给武好古?这不等于“自首”吗? 只是他们俩正为怎么给武好古添乱而犯愁呢!施大知州就送了一个机会过来……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这位施知州会不会已经暗中投靠新党了? 吕颐低低沉思一阵,最后才毅然抬首道:“太守,下官愿意和太守一同与沧州这里的豪门权贵斗上一斗!无论如何,都要替国家查出一些土地人口!” 纪忆也连忙附和着,“若是有人敢抗拒查田清户,下官这个司法参军也定要叫他知道朝廷法度的森严!” “好!”施国忠抚掌笑道,“既然诸君都和本官一致,那本官定要在沧州严查、彻查,绝不允许有一亩良田被隐,也不允许有一个壮丁不在户籍之上!” …… “学士,下官已经亲自查了共和行的账目,并无大的错失。其下各行去年所缴纳之各项商税总额超过七万五千缗,占到了开封府所有商税收入的一成半以上……” 开封府,太府寺的衙署之内,脸色铁青的太府寺卿吕嘉问正在听一个绿袍小官汇报市税务清查共和行账目的结果。 “没有大的错失?”吕嘉问皱着眉头问,“小的错失总有吧?” 共和行去年竟然交了那么多的税,也的确是大大出乎了吕嘉问的预料。 那官员说:“小的错失当然是有的,只是,只是……” “快说,快说!”吕嘉问嚷嚷道,“有甚好怕的?开封府是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圣君临朝,有谁敢不缴市税,本官马上移文开封府捉拿!” “可是这个人开封府不敢捉拿啊!” 吕嘉问哼哼道:“开封府不敢捉拿还有御史台!便是当朝的相公,御史台也敢弹劾!” 堂下的绿袍小官吸了口气,说道:“共和行下属的佳士得行所唱卖之物,都是要缴纳住税的,而且绝大部分也都缴纳了。只有一位名叫赵小乙的开封画师所售卖的画作以及他所购买的书画文玩,全都没有缴纳住税……” 所谓“住税”,是指向城镇市场坐商售卖货物所征税金,大约就是货物价值的3%。当然了,大部分商人都会想尽办法逃了这3%。不过经过佳士得行公开拍卖的书画文玩,都是没有办法逃税的。3%的住税,直接由商行代扣了。只有涉及到“赵小乙”的交易是个例外。 “这赵小乙是何人物?为何不移文开封府捉拿?” 吕嘉问这几年一直在外地做官,不大知道赵小乙是谁。 那绿袍小官大约也是浑人,也不知道怎么当官的(人家可是考出来的新科进士)?当下一本正经地说:“下官也不大清楚,不过听市税务的胥吏们说,这位赵小乙很可能是当今圣上,所以开封府不敢去捉拿。” 吕嘉问一愣,“官家?” “下官也不知道是怎一回事,要不学士上朝的时候找官家问一问?” “问……”吕嘉问被这个呆头呆脑的官员给气乐了,叫这家伙去查税就是去挑刺的,鸡蛋里面挑骨头,没有毛病也要创造毛病啊。他倒好,认认真真的查,最后查出到皇上头上去了!还要自己上朝的时候去问!问完了还有官做吗? “父亲,孩儿在开封府应考的时候,听说过赵……呃,听说过官家微服私访之事。” 吕嘉问的小儿子吕本知现在做官了,荫补了一个从九品将仕郎,不过因为没有到25岁,所以还在守选,于是就当了父亲的幕僚。派市税务官吏去共和行查税的主意就是他给出的。可主持共和行日常事务的大掌柜苏大郎也不省油的灯,不仅账目滴水不漏,而且还收买了市税务里面几个主要的公吏,所以吕嘉问派去的官员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还被摆了一道,把偷税漏税的赵佶给逮住了。 ------------ 第497章 这很封建 十二 查皇帝的税当然是不可能的,就是问都不能去问的…… 而且共和行所缴纳的市税也不少了,去年交了七万五千缗,今年肯定更多,过十万缗是肯定的光是万家行卖出去的420套房子要缴纳的税收起码就有好几万了!满开封府,哦,应该是全天下的商行中,交税最多的搞不好就是这个共和行了,市税务就算还能查出什么问题,宋徽宗要护短起来也有话说啊。 人家一年光是在开封府就交了十几万缗的税,纳税数额已经是天下第一了!而且还通过卖地为官家筹集了一百万缗。贡献还不够大吗?你吕嘉问还不满意,是想要横征暴敛吗? “父亲,我们不能在共和行缴纳的商税上再挑错了……” 目送那位市税务的官员离开后,吕本知皱着眉头对吕嘉问道:“他们一年交了那么税,即便有些差错,也不方便穷追了。” 吕嘉问眉头皱着,武好古和他当年在开封府管市易务时斗争的商人是大不一样的。 首先,人家的后台特别硬,是当今的官家的心腹! 其次,共和行缴纳的税赋,给官家捞到的钱财也是真多把共和行和武好古整没了,让官家找谁要钱去?如果当年熙宁新政的时候,有哪个商人一年能替神宗皇帝赚一百几十万,王安石也不敢把人家当老虎打了。 再者,武好古做的勾当都是从富人口袋里挖钱,而且被他赚了钱的富人们还高高兴兴的。 这和某些不良奸商囤积居奇民生物资,祸害黎民百姓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开封府的房产,也不是寻常百姓能消费得起的,而且武好古的万家行也没囤积居奇,炒卖房产,人家是在为官员和禁军官兵建“经济适用房”啊。 吕嘉问冷哼一声:“不过税还是要查的!而且……平准案也要出动!” “平准案?”吕本知眉头紧皱,“爹爹难道要用平准案去查佳士得行和花魁行?” 吕嘉问摇头:“当然不是了,哪有让平准案去查花魁的?” 是啊,花魁卖多高的价,也轮不到平准案去管啊!就算熙宁新政的时候,也没有去管妓女的定价啊。 吕本知撇撇嘴,“那查谁啊?” 吕嘉问哼了一声:“去查住在州北军营的那些小商小贩!” “查小商小贩?”吕本知马上就明白老爹的心思了,“爹爹想要用这个办法逼迫他们搬迁?” 现在共和行的小辫子暂时揪不住,吕嘉问只能把目标转向州北军营的拆迁了。可是州北军营里面那些钉子户哪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家是禁军一系的,背后还有两司三衙,还有元祐奸党(旧党)。 吕嘉问想要和人说理人家不听,想要调动禁军去用强又没这个权力,连知枢密院事安焘和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章楶年老退休了)也不支持对禁军钉子户用强迁的办法。 当然了,就算他们俩支持,也没有权力直接调动开封府的禁军。这事儿必须要皇帝下旨…… 所以吕嘉问思来想去,也只有动用太府寺下的市税务和平准案去找州北军营中那些钉子户们的麻烦这开封府可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禁军啊! “对!”吕嘉问拈着胡子,“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过这事儿一定得非常细致,万万不可把整个开封府的禁军都惹了……儿啊,老夫想让你来办,你亲自去市税务、平准案中选拔一些可靠能干的胥吏。再查清楚州北军营里面最难对付的住户,都在何处营生,然后再小心对付。可知道吗?” “知道了!孩儿一定照办!”吕本知当然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办,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大不了差事搞砸,全家去海州过日子……不行,得趁着老头子没有倒台多捞一点,然后派人去海州把房子买好了。 …… 开封府城西,琼林苑。 琼林苑的改造工程,现在已经开始了,不过并不是动工,而是拿出了设计方案。 方案的草图是武好古和黄五郎画的,然后又交给了在家当孝子的李诫修改和制定施工方案。同时,又请了开封府城内最好的木匠依着图纸做了琼林宫的模型。 现在模型已经摆在了琼林苑中的琼林阁内,并且展现在了驾临此处的圣君赵佶面前。 “为何要在琼林宫外修建那么高大的城墙?” 赵佶看着铺在几张拼起来的大方桌上的琼林宫模型,感到非常奇怪。琼林宫外围,不知为什么修建了一圈看上去挺高大的城墙。 “陛下,”潘孝庵笑着回答,“这圈城墙是武大郎提出的……他在信上说,修建界河商市的工匠偶尔间烧出了一种价格低廉,而且产量极大的红砖,如果用来修建琼林宫城墙,一定非常美观。” “红砖?”赵佶想了想,“不会逾制吧?现在可有不少人眼红大郎的财产和地位,他可得小心一点。” “大郎的信上说,界河使用的红砖都会在外涂抹白灰。”潘孝庵道,“不过琼林宫的外墙不必抹灰,所以会非常好看的。” 好看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足够坚固!砖墙比夯土墙坚固多了,而且琼林宫加上外面的“市区”,规模也没多大,完全可以修成一个坚固的小城。 如果少数民族南下的大趋势不能改变,赵佶还可以躲进琼林宫城固守待援。 “这样啊,”赵佶点了点头,“花钱不会太多的话,修一道围墙也无妨。 对了,大郎和高俅通过御药院给朕上了道奏章,建议吸收在沧州拥有大片土地的勋贵豪强家的子弟入殿前御马直,以方便购地。潘卿你是勋贵家出身,你怎么看?” 武好古和高俅通过御药院上的是密折,又称“暗入文字”,是朝臣们比较反感的上奏形式。 不过武好古和高俅本来就是小人幸近,暗入文字也很正常。 “若非如此,恐怕买不着足够的土地吧。”潘孝庵思索着说。 “为何会买不到?” “臣知道沧州的土地多在勋贵豪强之手,而且相当一部分是隐田,没有足够的利益,这些人不肯把本就有点见不得光的土地拿出来的。” “隐田?”赵佶顿了顿,“没有办法清查出来吗?” “这个……”潘孝庵可不敢回答这种问题,“这个臣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敢说?”赵佶看着潘孝庵,眉头微微皱起。同样的问题,如果问武好古,一定会有满意的答案的,眼前这潘孝庵,看来还是差了些火候啊! “臣是真的不知道,”潘孝庵诚恳地说,“查田检户之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办好了固然利国利民,可要是办不好,只怕……” “怎么会办不好?”赵佶眉头深皱。 “这个……”潘孝庵回答,“这个也有人说,王荆公的新政颇多失策,都是因为没有得力的官员和公吏去执行。特别是公吏多是世袭,又被地方豪强所垄断,所以就……” 看到潘孝庵吞吞吐吐,赵佶又扭头看着李诫,“李卿,你是做过地方官的,和朕说说吧。” 李诫思索着说:“陛下,其实地方官本就有清田检户之责,清查隐田隐户之事每天都有人在做。只是没有大张旗鼓而已……若是官吏足够得力,自可以查出隐田隐户。若是不得力,再降诏严查怕也无用。” 宋朝的问题,说句不该说的,其实就是科举制选拔出来的官员能力不足,操守也不咋地。依靠他们能办好的事情,实在不多,还是马马虎虎凑合着过吧! “知道了!”赵佶苦苦一笑,“且不说这个了,还是继续说说朕的琼林宫吧。” …… 沧州,清池县,忠义寨。 正在慕容忘忧的衙署中和慕容老头还有高清一块儿喝茶的武好古,突然接到了属下的报告:沧州州衙正在布置清田查户! “好!”武好古挥挥手,让向他报告的林万成退下,然后笑着对高俅说,“高大哥,恶人要动了!我们得抢在他们前面下手,把些隐没的田产都接盘到手。” “是得抢在他们前面!”高俅闻言点点头,“可得抓紧了……大郎,不如明日我们就兵分两路,我去清州,你去清池县城吧。” “行!”武好古笑了笑,“就这么安排了。 慕容先生,我和高大哥先失陪一些时日,等买到了足够的土地,再回来向您请教兵法战阵吧。” 在沧州拥有大量土地的土豪和将门子(分家),一般都在沧州首县清池或邻近的清州城拥有产业,派驻了管事。武好古控制的界河商会之前购买界河岸边土地的时候,就同他们中间的一些人有过接触了,所以对他们的情况也算比较熟悉。 另外,还有大量的沧州土地是由勋贵将门家的宗家或是大的支脉直接控制,算是族产。想要购买的话,得去找将门家主商量。这方面当然是由潘孝庵出面(潘家自己在沧州也有土地),一一去和各家的家主会面议价。 ------------ 第498章 这很封建 十三 沧州很大,又很小。 大的是沧州的面积,起码有三万几千平方公里。小的则是沧州的社会,虽然存在着大量隐户,但是这个州的人口仍然是很少的。顶天也就是十几二十万,搁在后世就是个荒凉的小县。 这人一少,社会自然就小了。而沧州的上层社会,规模就更小了,大约就是千人,其中最活跃,最势力的一部分又集中在首县清池县城及其附近,大约就是千人左右。 而这么一个小小的上层社会,控制了整个沧州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土地――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中的绝大部分,则在开封府的将门勋贵或是清州的大商人手中! 同时这么一个小小的上层社会,也是沧州的流官们所依靠的力量。如果要画一个中国封建等级金字塔的话,最上层的是皇帝和朝廷,下面一层是地方官府,再下面就是这些地方豪强了,底层当然是被统治的劳苦大众。 而消灭这些被后世称为地主恶霸的地方豪强,建立起朝廷―官府―民众这样一个三级统治结构,当然是一种政治正确啦!不仅后世的人们大多持有这样的观点,便是在中国古代,也有同样的政治正确! 中国古代不是地主阶级在统治的吗?怎么会有打压豪强的想法呢? 这个嘛……地主阶级统治什么的,那是宏观的论述,并不代表地主阶级和朝廷就没矛盾了。实际上,打压地主豪强在相当长的时间中,都是朝廷的头等大事! 汉朝有“迁陵”,隋唐有“均田”,唐季到宋朝则是科举逐步大兴。宋朝时虽然“抑制兼并”的政策看起来少了,但是用重文轻武的科举制度接触地方豪强的武力,其实也是一种软刀子杀人的压制手段! 同时,实行国家专卖,抑制工商,也是打压地主豪强的一种重要手段――将地主和资本家对立起来,那是后世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这个当然是不需要实践检验的真理啦! 不过中国古代的封建帝王们不懂这个真理,总是觉得商人发了财就会购买土地、控制人口,变成地主豪强,拥有部曲私兵,然后对抗中央……所以理想的统治,还是要重农抑商,抑制兼并,最好能消除豪强地主和商人,形成国家直接管理小农和经营工商的模式。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又是非常残酷的! 科举制度虽然削弱了豪强地主的战斗力,把他们从舞刀弄枪的恶霸,变成了读书知礼的秀才,似乎易于统治了。 可同时,通过科举制度选拔出来的官员也变得文弱而且缺乏足够的能力。也就是说,豪强和抑制豪强的力量同时减弱了。能力不足的官员,对上解除武装的豪强,仍然是半斤八两的局面。 一方面地方豪强大多失去了大部分反抗的武力;另一方面朝廷派出的官员也大多是“孤家寡人”,没有了可供驱使的门客宾幕,最多就是有个把摇纸扇子的师爷。 这样一来,朝廷派出的地方官就得依靠本地的胥吏进行统治了。而那些本地胥吏又往往和地主豪强是一体的……要依靠这些本地胥吏去抑制本地豪强的兼并,想想也知道是靠不住的。 所以在勋贵士族统治中国的时代,还是有抑制兼并这回事儿的。可是到了相对平民化的科举官员辅佐皇帝统治国家的宋、明、清三朝,抑制兼并的政策反而消失了。 而在大宋建中靖国元年春夏之交的沧州,几个文官大青天要清查田户的想法,自然也得由沧州的胥吏们去完成――要不然让谁去查?三四万平方公里呐!让几个文官自己去查的话,跑断腿也查不了百分之一的地盘。 而要依靠胥吏,那么五个文官青天还没有想好怎么查,检地查户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清池县城内外的上层社会。而市舶司衙署为御前骑士购买职田的消息,同时也传遍了清池县城内外。 所以当武好古从忠义寨回到清池县城内的市舶司衙署时,已经有几个沧州当地的土豪在耳房那里恭候了。当先一个姓柴,单名一个励,字子豪,是那位无棣柴家的柴老员外的长子,生得虎背熊腰,面目却有点丑陋,吊眼睛,高颧骨,嘴巴很大,还留着一部络腮大胡子。 在衙署的后院的一间内堂里面,柴励和几个沧州土豪被人带了过来,见到武好古后,柴励便立马上前唱了个肥喏:“下官柴励见过武元首。” 他称呼武好古为“武元首”,是因为他虽然有个从九品三班借职的官身,却没有得到朝廷的官职,而是在界河商市做大都保――也就是商市的民兵队长。手底下有100来个常备保丁,就是全职的“民兵”,配备了纸甲、弓箭、长枪、直刀和盾牌,担任商市各处要害的护卫,同时也是商市大都保的基干力量。 这些“常备保丁”,自然主要是柴家、慕容家的子弟,也有一部分是西门家提供的精壮客户。商市按照禁军上兵的标准给他们发了薪水,同时还每户分配了连排石库门住房(干满20年就可以得到产权),待遇还是非常不错的。 除了这些“常备保丁”之外,商市还有所谓的“警巡官”负责维持治安,目前也有100来人,装备的武器只有直刀和弓箭。待遇也和常备保丁一样,有相当于禁军上兵的薪水,还能得到分配的住房。 而“元首”这个称谓,则是商市的官员和公务人员们用称呼武好古的…… “子豪,令尊的身体可好些了?”武好古没有等柴励引荐来客,就先问起了柴老员外的身体――看着挺硬朗的柴老头在今年元月的时候染病卧床了,好像是中风!情况很不好。 “半边身子麻了,”柴励叹了一声,“西门大官人(西门青的爷爷)亲自去把了脉,还扎了针,但是也没多大用处。” 武好古也知道柴老头就是拖时间了,也没什么办法,这年头的医疗就这样了,所以安慰了几句后,就招呼柴励和几位来客落座。 “武元首,”柴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就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二十多岁,员外打扮,生得虎背熊腰,脑袋很大的汉子介绍道,“这位是清池刘家的当家,单名一个方字,人送绰号刘大头。” 头果然很大!不过块头更大,所以瞧着也不算比例失调。 “某家见过大官人!”操着一口沧州音的刘大头行了一礼,瓮声瓮气的又问,“大官人,某家听柴吊眼(柴励)说,只要献上3000亩田,都能换个御前卫士做做,可是真的吗?” 听了这个问题,武好古笑了笑,“不是真的。” “唉,就知道不真!”刘大头摇着大头,“柴吊眼,你又骗人了!” 柴励一脸的冤枉,“元首,这……” 武好古笑了起来,“说不真是不能白要你3000亩田,按照4000缗收购……不过这田得是连成一片的!” “给4000缗收?”刘大头被武好古的建议惊了一下,“大官人,某家的田可,可没有地契啊!” 原来他想献给武好古的是没有地契的隐田,想换一个御前骑士的身份,作为家族遮风挡雨的护身符。因为他的清池刘家是和无棣柴家一样的土豪,家里面没有人当官,在面对查田清户的时候多少有点麻烦。 “无妨,”武好古笑着一摆手,“只要地没有问题就行。有没有地契本官不问,本官又不是沧州的亲民官。 另外,你会骑马吗?能在骑射吗?如果不会的话,可就有点难办了,或许可以让家里面会骑马射箭的汉子来代替。” “会,我会啊!”刘大头用力点头,“不瞒大官人,某家里面是世代养羊的,所以某从小就会骑马,大一些就学会在马背上射箭了!” 沧州这边的养羊的方式是定牧,因为牧场面积普遍较大,所以牧羊人一般都骑马,而且沧州一带还有大灰狼出没,偷羊的贼人也不少,牧场之间,还有牧场和农户之间时常会发生冲突,所以骑射打斗的技能也是必须的。 “那就太好了!”武好古笑着将目光转向了另外几位同样是土豪模样的汉子,笑道,“本官奉了陛下的旨意,到沧州收购御前骑士的职田,顺带着也招募一些个娴熟弓马的精壮汉子充入殿前御马直,若是各位有意,或者家里面有谁符合条件的,都可以来衙署相投。若是能同时卖出3000亩以上的土地,那么充入殿前御马直的条件就可以放宽一些。 至于那些田土有没有契,本官是不管的!而且一亩田至少给价一缗,好田还可以往上加。 另外,只要够资格入选殿前御马直,马上就能得到1500亩的职田!这可是能够继承的职田啊,只要你们能够代代为官家提供骑士,就可以把职田传下去了。 而且除了职田之外,还有俸禄可以拿!待遇可算是优厚到极点了!” ------------ 第499章 这很封建 十四 沧州这边,朝廷派出的流官必须要依靠由土豪家族提供的胥吏去查土豪家的田土。 而在开封府,吕嘉问、吕本知两父子还是可以寻到一些同禁军系统没有多少关联的公吏以驱使的。 毕竟开封府的池子比较大,可供各大衙门选择的范围也更广阔。而且开封府内诸多衙署的公吏多有世袭,许多人世世代代在衙署任职,往上都可以追到太祖、太宗两朝。在那个时代,禁军还是以当兵打仗为本职的,可没有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禁军的事情。 所以早年在衙署担任公吏之人,大多都是开封府本地的寒门士子。呃,寒门士子在隋唐和五代直到宋初的时候还没有后来那么高贵。在士族占据优势的隋唐,科举取士的人数很少,而且科举的猫腻很多,所以大部分寒门士子想要入仕就只能从底层公吏或大官的门客开始混(其实门客和公吏是相通的)。 而在五代和宋朝开国之初,天下是武夫们的,宋太祖当朝的时候,一科取士的人数都是个位或两位数,不可能为众多寒门士人提供上升通道,也不可能选出庞大的官僚队伍去统治天下。所以寒门士人担任吏员和门客,还是那个时代最普遍的上升路线。 在这种情况下,吏员的素质虽然较高,但是独立性不足,必须依附官员,而且也有晋升成为官员的通道,容易和提拔他们的官员形成团体所谓门生故吏遍天下,就是指这种情况。 而到了科举大兴的时候,寒门士子有了广阔而且相对公平的上升通道,不必再依附高官豪门充当门客吏员。同时,吏员的上升通道也因为朝廷要为大量的进士安排官职而渐渐封杀。 一方面是对士人丧失吸引力的吏员职位;一方面则是没有门客家臣可以驱使的孤寒官员。所以官无封建,吏有世袭的局面开始成为了主流。 在实际政务活动中,吏强而官弱的奇特格局,也在宋朝开始形成。 而在宋人理想中的清流名臣,哪怕官做到宰执,也不应该有大量的门客家臣可供驱使,最好是没有心腹爪牙的孤臣一个。 吕嘉问、吕本知父子就是标准的孤臣,不仅没有几个爪牙,和庞大的寿州吕氏家族都翻了脸。而他们能依靠的,则是一群盘根错节,早就形成了利益集团的世袭吏员…… 不过吕嘉问这种级别的恶人酷吏,还是有办法拿捏几个背景不深的世袭吏员的。 吕本知在书房外面禀报:“父亲,于押司,赵押司,周都吏,刘都吏都已经到了,正在前厅等候!” 正皱着眉头在看店宅务修造所送上的“筒子楼”样图的吕嘉问随口应道:“哦,让他们稍等,老夫马上就到。” 吕本知带来太府寺卿府邸的四个公吏,分别来自市税务和平准案。于押司名同道,字书友,是市税务的押司,是专管城北厢的市税文书。周都吏单名一个坚,表字如冰,是市税务专管城北厢税收的四个都吏之一。赵押司名闾,字子仁,是平准案中专管北厢文书的押司。刘都吏名荣,字子耀,是平准案中专管城北厢巡检的都吏。 四个吏员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年纪均在二十五岁上下,入职的时间都在三四年间,当然也都是吏员家族出身。 曾经长期在市易务和三司任职的吕嘉问对开封府公吏家族的情况是了如指掌的,知道上年纪的老吏很难驱使。一来他们为吏多年,早就捞足了,而且多数都有出职为官的资格,也就是随时可以得到官身,脱离太府寺的控制;二来这些人都经营起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有熟知各种阳奉阴违的官场手段,很难驱使他们;第三,这些经年老吏一个个都油滑异常,做事滴水不漏,根本抓不到把柄使功不如使过,没有把柄被人抓住,想要让他们去当咬人的恶犬可不容易。 而最容易驱使的,毫无疑问就是那种当上公吏三四年的准新人,他们的职位虽然都是继承来的,但是并不等于不要花钱。上司要打点,族中要摆平,一个押司、都吏级别的公吏继承,花掉两三万缗也不足为奇。基本上是能掏空一房家底的,说不定还欠了不少债务,现在正是急着捞钱的时候! 而且,这些新入职的公吏也没有老吏恁般滴水不漏,很容易揪住把柄。有了把柄,他们就只能乖乖听话,要不然开革出去,那可就要一无所有了。 吕嘉问坐下,看着四个穿着黑色襕衫,面色有些忐忑的年轻吏员和自己的儿子站在一起。 吕本知沉着声开口介绍起来:“这位于同道是市税务的押司,收受了李家纲首的500缗贿赂,把私运的货物混在纲粮之内,逃了几千缗的过税。 这位周坚是市税务的都吏,因为收了州北瓦子大掌柜送上的300缗,就以州北瓦子国丧期间停业为由,免了三个月的住税。 平准案的赵闾和刘荣则受人指使,联手讹诈北厢的王家粮店,被人告发了。” “好啊,都很能干啊!”吕嘉问冷冷一笑,“才干几年啊,就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 “学士……学士且饶了小底这一回吧……” 四个被揪住小辫子的吏员一起下跪求饶。 他们犯下的罪过并不大,可以说大家都在干,根本就是陋规。也不知怎么就被太府寺卿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官知道了其实是吕本知以吕嘉问的名义下去找了市税务和平准案的官员老吏,让他们交出几个污吏来肃整纲纪,于是他们四个没什么大背景的新人就给充了指标…… “有甚饶不饶的?”吕嘉问无所谓地笑了笑,“又不是杀头充军的罪过,本官也懒得把你们送有司问罪,只是开革并永不叙用,以后好好过日子去吧。” 吏员受贿几百缗根据律法当然不是小罪过了,不过真送有司问罪也没啥大不了,反而会让太府寺卿的其他吏员心寒。所以吕嘉问只提了开革,不问其他。 对这四个没有身家的公吏而言,开革就失去了一切,从今往后就是穷光蛋四只了。 “父亲,”吕本知这时开口道,“他们只是初犯,不如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将功补过?”吕嘉问冷冷扫了眼堂下的四人,“他们行吗?” “行的!行的!” 四人异口同声道。 名叫于同道的押司是四人中脑筋转得最快的,现在已经有点明白吕嘉问这个大酷吏是要把自家当刀使了。当下就道:“学士但有差遣,小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在所不辞,好好……”吕嘉问笑道,“那你留下,别人都走吧。” “学士,小底也在所不辞!” “小底替学士赴汤蹈火……” 剩下的三人连忙开口哀求,这份吏员的差遣虽然士大夫们都看不起,但这是太府寺的吏员啊!论起油水,寻常的县官都比不上! 吕本知也道:“父亲,他们都肯替您办事的,要不就留下?” “怎么能都留下?”吕嘉问摇摇头,“总要开掉两个的……” 说着话,吕嘉问就冷冷扫了堂下跪着的四人,然后放低了声音:“人人都是本官是酷吏!说的对,本官就是酷吏!酷吏上任是要立威的,你们正好撞上,那就怪不得本官了。 不过本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可以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四个人里面,只开两人。至于开谁留谁,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要看表现……而且只有一半机会留下!不得不说,吕嘉问还是很有手段的! 看着四个凄凄惨惨,磕头犹如捣蒜一般的吏员,吕嘉问的嘴角就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有了这四个爪牙,就不怕州北军营里面那些小商小贩不搬走了。只要有人肯搬了,那就是阵脚松动,全部拿下也就不难了。 …… 吕嘉问的拆迁大业始有进展的时候,正在组织力量清查隐田隐户的施大知州正在受贿三千缗万恶的金钱,外加一位高丽国的佳丽。 来行贿的是京东东路的齐州过来的豪商少当家,名叫陈笑天,他家是京东东路最大的羊贩子,每年从辽国买入十万只羊,还在沧州经营着一处占地三万余亩的牧场从辽国买入的羊必须要有个地方喂养一番,羊肥了才好卖钱。 这处牧场当然也是隐田了,能从辽国买那么多羊,还能当上京东东路头号羊商的大商人,肯定是背后有人的。在沧州搞上三万亩隐田,当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家却突然接到了后台老板的命令,说是沧州现在正在查田,所以要将三万亩牧场部分发卖,免得招惹麻烦。 查田这种事情,陈笑天他家可遇的多了,也没啥摆不平的,无非就是行贿……所以陈笑天就得了他爹的命令,带上礼物火速来了沧州,还走通了万大姐的门路,见到了知州施国忠。 ------------ 第500章 这很封建 十五 看了眼被打扮的如花似玉的高丽小娘子,施国忠显得没有什么兴趣,挥挥手,就对夫人万大姐说:“娘子,且把她带下去好生安置,待高俅从清州回来便送过去。” 万大姐却无所谓地一笑:“老爷,高俅那厮早就妻妾成群了,也不少一个高丽丫头,奴瞧着她不错,是个能生养的,不如就留下给老爷生儿子吧。” 施国忠笑吟吟看着妻子说道:“唉,儿子的事情不都说好了,就从你娘家抱一个吗?” 半生凄苦的施大知州对小自己三十多岁的妻子万大姐可是宠到极点的,生怕自己死后她会受委屈,所以在妻子生不出孩子的情况下,也不愿意纳妾,更不愿意从不来往的兄弟家里抱养个继承人,反而要从万大姐的外甥中选择一个做养子。 将目光从妻子依旧婀娜的背影收回,施国忠的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陈员外,老夫收了你的礼物,也不等于能保住你家全部的四万亩隐田……” 听到这话,生得好似个白面书生模样的陈笑天顿时有些发愣,礼物都收了,怎么还不给办事儿呢? “太守,不知夫人可和您说了,在下的姐姐是向太尉的爱妾,家父也是向太尉的故交。” 向太尉就是向太后的兄弟,安国军节度使向宗回!现在虽然向太后已经薨逝了,可是赵佶依旧宠幸向家的两兄弟,把他们的官阶都提到了节度使北宋武官最大的是太尉(指阶官太尉,不是大家叫着玩的太尉),次一等的就是节度使了。 原来齐州陈家的后台就是向宗回,果然是够硬的。不过现在是外戚亲贵受到压制的宋朝,便是向宗回本人,怼上施国忠这样的进士出身的知州,也未见能占便宜,说不定还能让施国忠得了美誉呢。 所以陈家才不敢硬抗,让陈笑天带着礼物来拜访施国忠。 施国忠听到陈笑天抬出了向宗回,却是笑了笑,反问道:“那向太尉可叫你家发卖一些隐田吗?” 啊? 陈笑天一下愣住了,向宗回给他家的书信里面的确提及卖田的事儿了。可是眼前这位施知州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事儿背后还藏了什么猫腻? “可是……”陈笑天当然不愿意卖田了,他家的生意就是靠着有沧州的牧场才能做的。别说牧场没有了,就是变小了,生意也会大受影响的。 至于殿前骑士什么的,陈家怎么会在乎呢?他家的后台可是向宗回啊!而且他家也没人能去当这个捞什子骑士。 看见陈笑天一副为难的模样,施国忠笑问道:“可是有难处?不如说与本官听来,或许本官可以帮着想想办法。” 好像有戏! 陈笑天不知道施国忠是真有办法,还以为对方是在索贿看来之前准备的三千缗和一个美女的贿赂少了…… 想到这里,他就把自家贩羊的勾当如何需要牧场云云的,变本加厉说给施国忠听了。 “原来如此啊,”施老头听完就笑了,“这事儿好办啊,你去找正在买田的勾当市舶司武崇道武东门,和他直说便是,他一定有办法的……听我的,保证错不了。” 这也算是办法吗? 陈笑天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再去准备礼物拜访武好古了。 而与此同时,在隔壁的沧州通判衙署里面,吕颐浩和纪忆正在内堂里面商量着要参武好古一本! 他们俩本来计划着利用查田清户在沧州制造“恐怖气氛”,迫使土豪劣绅们死死捂住手中的田产。 可是却没想到查田清户还没正式开始,武好古就甩出了“卖土地换骑士”的大牌,不仅用国家高价收购隐田,还搭上了骑士身份不必说,武好古这么个搞法,一定是为了大捞特捞了!这次真是人赃俱获,可以狠狠整治此等小人了。 吕颐浩道:“真没想到武好古那厮如此妄为,公然出卖殿前骑士之职,还包庇隐田,指使豪强抗拒沧州衙署的查田清户!” “罪名已经够了,只要官家不一味包庇,武好古肯定逃不了,至少也得编管海州。” 吕颐浩点头:“现在证据确凿,官家就是要包庇,也得降了武好古的官职。只可惜殿前司所需的职田,眼看就要被他收齐了。 这沧州的吏治,实在也太差了!查田清户的命令已经发布了十几日,下面的吏员却没有丝毫动作。” “这些公吏一定和沧州豪强勾结,要不然查田清户的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吕颐浩摸着自己的尖下巴,“看来朝廷若要以河北为根据北伐燕云,就必须对河北两路的府军州县严加整饬!” “元直兄所言极是,现在河北豪强势力太大,各处官府又都被污吏把持,文官如同虚设,禁军厢兵糜烂不堪一战,若不严加整顿,将来北伐必败。 元直兄,不如我们联名上奏,请求朝廷严加整饬地方吏员吧!” 纪忆说的义愤填膺,不过心里却明白整饬河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要整饬地方,就必然要动吏治。现在各地吏员和豪强融为一体,盘根错节,外来的官员根本就是没牙的老虎,根本凶不起来。 而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必须改革胥吏的任免办法,决不能搞“官无封建,吏有世袭”。否则什么新政到了下面,都是要搞歪掉的。 可是“官无封建,吏有世袭”的规则已经行了不知多少年,怎么可能说改就改?而且又要如何改革呢? 能用考试取吏吗?扩大科举取士的规模,让进士从胥吏干起?这是没有可操作性的,因为全国的胥吏人数至少几十万,都要考试产生,那每科取士还不得好两三万人?那得多少人进京赶考?还不得把开封府挤爆掉啊!如果不进京赶考,而是在地方上考试,那么科场舞弊的事情恐怕就要多的数不过来了…… 那么多进士……进士就要贬值了!而且那么多的进士官儿该如何晋升到高位?搞不好又要讲门第拼爹拼祖宗了! 如果不能用科举取吏,那么让官员的门客宾幕充当吏员能行吗?仿佛也不可能吧,别说全部用官员的门人,就是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都不可能……大宋的官员哪有那么多门人可以驱使?而且,朝廷会容许官员用门客家臣去把持地方? 不过即便知道大宋的吏员之弊是无解的,纪忆还是会上奏朝廷要求改革的上奏言弊可是个哗众取宠的好办法! 而且纪忆和吕颐浩的上奏还直指大宋各种弊端的关键…… …… “没有地方放羊?” 武好古听到陈笑天说的话儿,马上笑了起来,“好办啊,在界河商市给你划出三万亩如何?就在界河北岸,靠近码头,运输起来也方便……” “东门,您说在界河北岸?那,那可是……辽国的地盘啊!” 陈笑天被武好古的提议给吓着了,不等武好古把话说完,就失声打断了他。 “界河商市本来就是辽国一半,大宋一半啊!”武好古笑道,“不过界河两边都是商市在管辖的……对于贩卖牛羊马匹而言,把牧场摆在界河北岸还方便一些吧?你的牛羊本来就是从辽国收购的,养羊的牧草饲料,也是辽国那里便宜啊,而且还靠近界河码头,可以海运到登州、莱州,若是济水入海口可以行船,那就更方便了不是吗?” “可是,可是……” 陈笑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武好古说的不错,界河北岸养羊是有成本优势的。不仅低价便宜,采购辽国的羊也方便,各种牧草饲料也便宜,最要紧的是运输方便啊! 直接赶羊上船,可以水运到开封府,也能走海路运去京东东路。成本比走陆路运输不知道要低多少!而且运输时间也短,也不需要担心羊在运输过程中减重牛羊的长途贩运是靠它们自己走的,所以存在掉膘减重的问题。这就需要商人在中途设立牧场给它们增肥。 如果能用水运,那么运输牛羊的成本将能大幅降低,相应的利润也就高了。 可问题是……辽国总是个让商人害怕的地方! “哪儿来那么多可是?”武好古看着眼前的商人,无所谓的一挥手,“做生意怎么可以如此墨守成规?你手里有三万亩地,都卖与本官,本官给你四万缗,再拨界河北岸的三万亩给你,不取你一文钱,这总行了吧?” 武好古其实也不是白给三万亩,他这是在培植产业,界河商市完全可以发展成牛羊马匹的交易、运输、育种中心啊!而且界河商市北岸的土地现在也没什么人要。 武好古的面孔忽然又一板,“你若不答应,这三亩隐田……沧州州衙真的要较真,没收也是可以的,哪怕向太尉也是保不住的!” 一边是四万缗现钱加上界河北岸的三万亩,而另一边可能是没收! 陈笑天也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了,要不然可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 第501章 这很封建 十六 眨眼已经到了春夏相交的四月中旬,开封府又一次被笼罩在淅淅沥沥,延绵数日的小雨之中了。 细雨蒙蒙,扰的人不胜其烦。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湿气,让人感到一阵阵阴凉。吕本知一大早就打着雨伞出了太府寺卿府邸的后门,也没有带随从,一个人沿着一条曲径幽深的巷子快步走着。他走得很快,不时扭头四下张望,额头上还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五官拧着,显得非常紧张。 因为他今天要去做一件过去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受贿! 对于从小就读圣贤书,并且立志要当一个像父亲吕嘉问和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宰相王安石一样的清官名臣的吕本知而言,贪污受贿的官吏本该是天下间最可恨之人。 大宋天下的一步步败坏,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所遭遇的种种挫折,还有自家父亲这么多年来的有志不能伸,究其根源都是源于腐败! 如果大宋的官吏人人奉公,个个守法,大好江山如何会破败如斯?西贼如何会为祸数十年?辽国有如何会占据燕云一百多年?王荆公倡导的新政,又如何会虎头蛇尾? 所以在吕本知过去的幻想中,他自己会成为狠狠整治奸商的青天廉吏;会成为不畏权贵,令贪官污吏们闻风丧胆的铁骨御史;会成为和父亲一样的改革名臣…… 可是理想总是被完全的现实击碎!他,吕本知,现在要去受贿了!而且也没有人拿刀逼着他去受贿,而是他自己伸手去要钱!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父亲很快有可能要栽在州北军营的拆迁上面。虽然那四个被迫充当爪牙的胥吏,这些日子都不遗余力地在找家住州北军营的小商贩的麻烦,也的确迫的十几二十户含泪搬家了。可是大部分住在州北军营里面的人,还是坚决不肯搬迁,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州北军营里面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城北厢做小买卖啊。 有不少人在当苦力,有些人在当地痞闲汉,有些人在给人当保镖走江湖,还有些人是扑交的力士……总之,只要不是自己开买卖的,市税务和平准案就管不着人家啊。 他们这些人就像一根根铁钉一样,死死扎在那里,拔都拔不出来,简直就是钉子户啊! 而且,到了四月份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让吕嘉问、吕本知父子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情况店宅务修造所的工程队想要去州北军营拆除几栋居民已经搬离的房屋,却在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守卫的州北军营门外遇到了全副武装的守卫! 人家不让你进去拆房子,而且还理直气壮!军营重地,闲杂人等怎么可以来拆房子?有殿前司的命令吗?没有的话就有多远滚多远! 要是不滚,禁军的长枪、军弩可就要招呼上来了。 这下可把店宅务修造所的人给吓坏了,一天之内几十号人要请辞……哪怕有官职编制,人家也不敢干下去了。 这是要命啊! 事后吕嘉去找殿帅曹诵理论,曹诵一点都不买账,还倒打一耙,说太府寺卿的人强拆军营,要拉吕嘉问去御前打官司。最后还是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跑来打圆场,可是圆场归圆场,蒋之奇也没要求曹诵给州北军营下令配合拆迁。反而在事后数落吕嘉问(蒋之奇是仁宗朝的进士,是官场元老),说他做事没有条理,就知道乱搞蛮干! 这事儿过后,吕本知终于下了决心,一定要捞一点钱,以备父亲下台之后的生活为了尽孝道,就做一次贪官污吏吧! 还别说,这贪官污吏觉得比做一个不畏权贵,锐意改革的青天能臣容易多了。 他把要钱的意思跟于问道,就是那个市税务的押司一说。于问道这个污吏马上就给找了个太原籍的石炭商人(就是传说中的煤老板),名叫夏宇田的,他河东路的泽州和河北西路的相州拥有两座石炭矿,每年都要往开封府运进数百万斤的石炭,同时再从开封府购买大量的茶叶、丝绸去河东贩卖。 而开封府的石炭买卖,也是有太府寺卿管辖的石炭场控制的……所以能巴结上太府寺卿的衙内,当然是求之不得啊。 今天,吕本知就是要去撷芳楼见这位“煤老板”的…… …… 吕本知一步步走向贪污受贿的深渊的时候,他爹吕嘉问正在参加崇政殿问对。 他这个“忙卿”很少出现崇政殿的问对,不过今天却是再忙也要来的,因为包括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在内的几个新党阵营的低级言官日前纷纷上奏弹劾武好古受贿、卖官、庇护隐田和干涉沧州地方行政。 总之罪名很大,而且证据凿凿沧州通判吕颐浩和沧州司法参军纪忆联名上了揭发武好古罪行的奏章! 这下武好古恐怕是没得跑了…… 赵佶坐在御案后面,眉头深皱,他当然看过那些弹劾和揭发武好古的奏章了,而且他还知道其中所指的问题是存在的。因为武好古早就暗入文字向他请示过“以土地换骑士”的事情了。 而赵佶则采取了“中旨许可”的办法。因为他知道是不可能通过中书门下降诏同意这种看上去像卖官的行为其实这事儿并不是卖官,殿前御马直的骑士是一种封建兵役,赵佶给土地(给买地的钱),骑士家出人出马出装备来开封府服役,他们这些骑士严格来说是赵佶的封臣。 所以武好古“卖骑士”这事儿根本不能用官僚制度的思维去看待的。 官僚的产生要讲一些公平,要科举考试,要考卷面前人人平等,这样才能服众。 但是封臣的产生根本不需要服众,这事儿就是封君和封臣之间的交易,就像折家将门世镇府州,杨家土司世镇播州一样。根本不用考试,只要赵家天子和折家、杨家都满意就行了。或者是,双方都有需要,这就可以了! 可问题是中国到了北宋末年,已经没有多少真正“封建思想”了,有的是官僚思维,是官本位!所以大家看到武好古卖骑士的事情,才会万分的不爽。 “诸卿看过慕容忘忧送来的阵图了吗?” 赵佶还在琢磨要怎么给武好古开脱,于是就先提起了慕容忘忧刚刚送来的《步克骑阵图》。这套阵图根据兵种配置的不同,一共罗列出三个系列,分别是《枪盾长枪弓弩兵阵》、《刀盾长枪弓弩兵阵》和《器械车辆弓弩枪盾兵阵》。 这三个系列可不仅是三张阵图,而是三套各十数张阵图,罗列出了各种变化方法,看上去非常复杂。 不过再复杂的阵图,也仅仅是用来指挥一部一队步兵的,根本不能用于大战。在东西两府的宰执们看来,实在是没有多大的价值。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奏道,“臣看过阵图了,这三套阵图所列之战法,都是部将、队正们需要掌握的,或许可以让殿前班直依照操练。” 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也上奏道:“陛下,臣也觉得慕容兵学所上之图,都是武人之道,臣等文官,所学的不是这些百人、千人之敌。” “哦。”赵佶点了点头,有些失望,他本来还以为慕容忘忧是个很厉害的兵法家,没想到只会百人、千人之敌。 “那就将阵图收藏到枢密院编修司中收藏吧。”赵佶顿了顿,“至于慕容忘忧……毕竟是北归之人,还需要优待,不如就让他再调教一番殿前骑士,然后提举宫观吧。” 让慕容忘忧帮着调教一番御前骑士也是武好古在暗入文字中的建议。倒不是担心骑士们的骑术太差,而是想让慕容忘忧的兵学司再发挥一下余热,帮着推广一下草田轮作之法,同时也帮助受封的骑士在北沧州安置家业。 对于这样的安排,群臣们也没有什么异议。慕容忘忧对于北宋的官场来说,不过是一个外来户,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先帝赵煦和当时的宰相章惇看得起他,才让他做了些事情。好在这个人也挺知趣,存在感不高,现在由他提举宫观,余生尽享富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和他相同来路的燕云汉族豪强,以后还是少来大宋官场上添乱吧! “赵卿。”赵佶这时点了御史中丞赵挺之的名。 “臣在!” 赵挺之立马起身。 “现在有不少御史上奏弹劾朕派去沧州办事的武好古,你怎么看?” “武好古卖官鬻爵,证据确凿。”赵挺之冷冷地说,“应该将他交付有司论罪。” 赵佶问:“赵卿认为御前骑士是官吗?” 赵挺之想了想,摇摇头,“不是官,御前骑士并无官身,应该是禁军兵士……但是在招募禁军之时私相授受,也是有罪的。” “哦,”赵佶看着赵挺之,“那依卿所言,禁军兵士都是如何招募而来的?禁军兵士的上、中、下三等,又是如何确定的?现在都遵照法度在严格执行吗?” ------------ 第502章 这很封建 十七 北宋的禁军,其实是有严格的选拔机制和考核机制的。其中最基础的步兵需要拉开一石五斗的硬弓,这仅仅是入门的要求。在拉开一石五斗的硬弓之后,还要根据“兵样子”,也就是照着活人的样子做到模子,用来挑选身高和身才合乎要求的士兵。能够入选的,基本都是高大强健的壮汉。 在进入禁军军营之后,训练和考核也是非常严格的,而且还有一个升级、保级和降级的机制。禁军士兵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参加内部考核,开一石五斗的步弓,六十步射,六箭中三保级,没有三中降级,六中五或全中则可以晋级。 也就是说,理论上现在大宋禁军的五十万人,个个都可以开一石半的硬弓,至少连发六箭射大约百米外的目标,有三中。 开一石半的弓啊!连射六箭,那得多大的力气啊!而且六十步外至少六中三……如果赵佶手下的五十万禁军,现在都有这种水平,那还和辽国聊个屁啊,马上发兵四十万去灭国吧! 可是现在五十万禁军中明明有四十五万都是废物点心!既然大家都降低标准,有什么理由苛求武好古?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起身回答道,“如今禁军的确有些废弛,必须严加整顿,同时探讨府兵之法,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禁军废弛,并不是武好古在沧州擅自扩招御前骑士之理由。” “并非擅自,朕下了中旨,准许其在沧州选拔善于骑射之壮士入御马直听用。” 这话一出,殿中群臣都是一惊,那么大的事情居然用中旨推动,绕开了中书门下……如今的这位官家,真是有点轻佻啊!看来章惇那个奸臣还是有眼光的! “陛下,”曾布叹了口气,上奏道,“募兵之事涉及国之根本,岂可通过中旨施行?还请陛下收回所发布之旨意,并且处分相关责任之人。” 宰相反对皇帝用中旨推动国家大政是应有的立场。因为此事由弹劾武好古而延伸出来,作为武好古的亲戚,韩忠彦正好回避不言,曾布只好硬着头皮上奏了。 赵佶眉头大皱,知道自己有点理亏,正在心里埋怨武好古的时候,刚刚当上翰林学士兼都承旨的蔡京忽然插话:“曾相公差矣!陛下,臣还记得当日所下之大诏言及骑士人数需按照北沧州购地之数而定,并非限于五百之数。所以陛下的中旨未涉及扩募兵额,只是在教臣下做事,何须收回!” 被蔡京这么一提醒,赵佶也记起来了,当时朝堂上两党为了骑士人数争执,最后就用了个模棱两可的语句,自己再用中旨说明,也无不可啊。他望了蔡京的圆脸一眼,轻轻点头,若不是蔡京提醒,自己就要被曾布所欺了。 曾布被蔡京在背后捅了一刀,心下大为恼火,可是又不好当面和同属新党的蔡京硬怼,只能继续把气撒在武好古头上。 “陛下,那武好古在沧州州衙清田查户期间,高价收购了大量的隐田,此举无疑破坏了沧州查田,应该予以严惩。” 听了曾布的控诉,赵佶只是微微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是武好古和施国忠在演戏。但是现在沧州购地还没有结束,所以他不好点穿把戏,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尚书右丞范纯礼。 之前新党告武好古卖官和擅自招募骑士的时候,殿上的旧党都治聋做哑。现在说到清田了,这可是旧党最反感的事情,范纯礼也不好再装哑巴了吧? “陛下,”范纯礼道,“臣以为武好古购买隐田和沧州清田并不冲突。” “怎不冲突?”曾布问,“沧州地方豪强隐没之田,本属无主,应该收归官有!现在却被武好古用内藏库的钱买下了!” 范纯礼道:“此事武好古没有做错! 因为沧州本是富饶平原,广有农田,民生安逸,也无水旱之患。如今破败至此,全是因为三易回河!而三易回河,则是七分人祸,三分天灾,究其根源还是朝廷某些人的失误。” 某些人当然就是新党了,三易回河不就是王安石力主才搞起来的吗? 范纯礼语气沉重地说:“民间因为朝廷的失误损失惨重,人亡田淹,一片荒芜。现在有人将这些本就不属于朝廷的土地开垦出来,变成良田,一定耗费无数心血。只是没有及时将田地登记,逃了几年的赋税而已,怎能做无主之地充公?而且沧州出现恁多隐田,曲在朝廷,怎么可以悍然充公?现在官家用内藏购买,是为仁君所为啊!” 赵佶连连点头,心想:还是范仲淹的儿子懂道理,自己就是个仁君啊! “可是内藏钱财终是有限!”太府寺卿吕嘉问这时插话说,“各地府库也大多空虚……若是如此滥用,只怕等到真正需要用钱的时候,内藏库就空空如也了。” 蔡京接过话题道:“太府寺拥有资财无数,所掌杂卖场、榷货务、交引库、店宅务、石炭场、都商税务、抵当所等等,皆应财源广进。若能从善料理,区区百万之数实在不足为道。” 太府寺在宋朝的功用大约是中央银行加国资委加上小半个国税局,如果运营好了,的确可以财源广进。但是一群封建官僚,除了知道买扑和专营,哪里还懂什么经营?科举考试也不考这个啊!现在担任太府寺卿的吕嘉问其实还算是比较会理财的官员了。 被蔡京怼了一下,吕嘉问有些恼火,轻轻哼了一声,刚想回敬,赵佶已经开口了:“蔡卿可有理财之良方吗?” “臣虽书生,却也知道一些理财的办法。”蔡京道,“臣建议专置市舶司提举,慎选提举官,授以大权,并且得人而久任,必可使市舶之利大增。” 其实蔡京心底里面也是支持官营专卖的,不过他知道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小人正得宠,他们可都反对官营专卖,而且还真的能从私营中变出钱供仁君兼圣君的赵佶挥霍的。而作为一个奸臣,蔡京自然不会和官家身边能“变钱”的三小人过不去了。 所以就提出了改革市舶司,设置专任提举,而且还要得人久任这话的意思,傻瓜都能明白,就是让武好古出任提举界河市舶司,还不受三年任满的限制。 蔡京又道:“市舶司不仅有关税之责,还有涉及博买经营。而诸路漕臣皆是文官,只懂道德诗书,不通买卖之道。因此各地市舶司在博买经营一项上,要么搅扰商民,要么就有亏损折本。以至于如今海贸虽盛,但市舶司之利却不足五十万缗,还不及开封府一地之商税。” “唔,”赵佶问,“那专置市舶司提举之事,该从何处入手?” “便从界河市舶司入手吧,”蔡京道,“臣推荐武好古提举界河市舶司。” 听了蔡京的建议,在场的大臣们都有点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今天不是要批斗武好古吗?怎么闹到最后要让武好古升官做提举界河市舶司了? 提举市舶司以往可是漕臣,也就是一路转运使兼领的!武好古如果以“权发遣”做上这个职位,将来肯定要按部就班升到相应的官位上去的。 “蔡承旨所议不妥!”吕嘉问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武好古滥用内藏钱财之责还没有追究,怎么可以升他的官?若是滥用国家的财富可以升官,形成惯例,如何得了?” 赵佶又看了看旧党那边的范纯礼,范纯礼道:“臣以为陛下可以将武好古召回,当面询问缘由,到底多花了几何,可否由界河市舶司承担。若是超支不多,又能由界河市舶司承担,那么不如权发遣武好古提举界河市舶司。” “界河市舶司如何承担?”吕嘉问追问。 范纯礼笑道:“凡是市舶司皆有官本用于博买,若武好古能在界河做无本生意,将市舶司官本上缴填补买地超支部分,就不如让他做这个提举。” “无本生意怎么做?” 赵佶笑了起来,“他又不是没有做过……那半个都亭驿的房产买卖,不就是无本运营?就让他无本运营界河市舶司,从明年起界河市舶司每年上缴十万缗税金利得!多余部分填补购地超支亏空,如果做不到,就叫他去海州思过吧。 对了,吕卿,拨给店宅务的半个都亭驿何时可以建成发卖?另外,州北军营现在怎么还没拆除?到明年十月能拿出房产奖励和售与禁军精锐吗?” 被赵佶这么一问,吕嘉问的脸都黑了,那帮刁民,不,应该是刁兵都是钉子户啊! “陛下,”吕嘉问咬着牙道,“州北军营拆除进度缓慢,都是因为殿前司不愿意调走驻防其中的禁军兵士,由于这些兵士阻挠,因此宅店务拆房的厢军不敢入内!臣请陛下降诏殿前司,先将军营中的在役禁军调离。” “只要将在役的禁军调离,就能拆除州北军营了?”赵佶问。 “臣敢立军令状!” 韩忠彦这时插了句话,“君前无戏言!” “不是戏言!”吕嘉问道,“若禁军兵士系数调离后,三个月内仍然无法拆除州北军营,臣自去海州思过!” 赵佶点了点头,“那便依卿所言,调离驻州北军营的禁军兵士吧。” ------------ 第503章 这很封建 十八 吕嘉问在崇政殿上立下军令状,以三个月为期拆迁州北军营,如不成功就去海州思过的消息,在四月份的最后一天,传到了沧州城。 这消息是潘孝庵的一个侄子,名叫潘琦的青年给武好古带来的。潘琦是潘家家主潘孝严的一个庶子,因为母亲是个歌伎,所以他在家里面的地位很低,没有资格得到荫补的官位(荫补的名额是有限的),而且也不是读书的料。 幸而此子会些弓马,长得也高大结实,因此潘孝严就想叫他补个殿前骑士。这次就是为了做骑士才来的沧州,顺路带来了潘孝庵的一封亲笔信。 在这封潘孝庵亲笔写的书信上,除了吕嘉问立军令状的事情,还说了官家赵佶如何保全武好古的情况。当然也提了官家很快就要召武好古回开封府入对,以及入对的内容。 而且在书信最后,潘孝庵还传达了赵佶的口谕赵佶要求武好古先用界河市舶司的官本承担起此次超额购田的费用,如果仍然不够,就让武好古先垫一下,等吕嘉问去了海州后,就找机会让武好古低价买一块开封府的地皮…… 看完了潘孝庵的书信,武好古似乎有些感动,自言自语地道:“没想到他还真够朋友啊……” “大郎,你说谁够朋友?” 高俅闻言追问了一句。他是几天前才从清州城回来的,在施国忠、吕颐浩发起的轰轰烈烈的查田清户行动的恐吓下,不少在清州开买卖的商人,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纷纷把自己手中的隐田卖给了高俅,同时也有几十个商家子弟补了殿前骑士的缺。截止四月底,殿前骑士的人数已经从最初计划的500人,增长到了889人,突破1000大关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至于武好古购买到的土地数量,也达到了139万亩,需要耗费的资金则高达200万缗当然了,买土地不是买个炊饼那么简单,完成交易是有个过程的。 首先要签订合同凭由,支付少量定金;然后是确认田产的具体面积,补办地契;之后才是支付全款,完成产权交割;最后才是约定时间,完成使用权的交割土地上因为有作物或者牲畜,必须要有一个过渡期,否则就会耽误农时了,而且殿前骑士的入驻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因为完成交易有个过程,所以之前内藏库拨付下的100万缗,已经足够应付眼前了,至少到明年夏天之前,这100万缗完全够用。 另外,界河市舶司还有30万缗的官本,是可以挪用了填补进去的。 也就是说,需要填补的缺口高达70万缗! 看上去是很吓人的数字,不过赵佶已经给了言语,让他买一块开封府的低价地皮填补,同时还让他提举界河市舶司,而且从明年开始,每年市舶司的上缴税额利金额度只有区区的十万缗,剩余部分还可以用来补充亏空…… “高大哥,这是潘十一哥的信,你且看看吧。” 武好古把已经看完的书信递给了高俅。 高俅接过信后看了起来,眉头却大皱起来,“啊呀,要填进去七八十万呐!大郎,真的没有问题吧?” “七八十万?”武好古笑了起来,“其实用不着的。” “用不着?”高俅皱眉,“要填多少?” “一文钱都不用!” “一文钱都不用?”高俅说,“大郎你要用界河市舶司的收入填窟窿?这可不容易啊……明年就要交上十万缗,真能赚出来?就算赚出来了,也不可能填了七十万的窟窿吧?要不哥哥和你一起回开封府,去求求官家吧。” 武好古笑着,“没有问题的,高大哥尽管放宽心思。有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市在手,怎会捞不到区区八十万?” 他可不是在说大话。十万缗的上缴额度对大宋其它的市舶司来说兴许是一笔巨款,但是对武好古亲自掌控的界河市舶司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 光是“抽解税”(就是关税)认真来收取的话,一年就不止十万缗了。 至于“博买”收入,武好古也是极有把握,而且也不需要什么本钱。 因为武好古根本不会傻到让市舶司去参与民间的正常经营,他只会让界河市舶司去当朝廷和宫廷的独家采购代理人替朝廷买马、买木材、买药材、买粮食等等。这些东西在开封府都是不愁销路的,价格一定是让人满意的,而且武好古还能拿到预付款! 马就不用说了,朝廷的马政早就烂到家了,根本养不出几匹一等战马(肩高四尺七以上),连二等、三等的都没多少!武好古只要能在界河搞到好马,别说300缗一匹,哪怕350缗一匹,朝廷都没有不要的道理。预付一部分,甚至全部货款更不是问题。 木材当然也一样了,琼林苑修造所现在是潘孝庵在管,木头当然向武好古买了。 而且中原这边的好木头早给砍没了,要不然也不会用煤炼铁炼出的都是脆脆的高硫高磷铁了。所以只要有好的木料,将作监或是琼林苑修造所一定肯出高价,也肯给预付款,要不然大工没法干啊! 药材就不必说了,好的人参、鹿茸向来都是从辽国而来的。 至于粮食,在开封府那边,一样是不愁销路的。从东南六路用纲船运过来的粮食成本多高就不必说了,而且供应一直非常紧张!只要运河出点什么状况,怎么缓解开封府的粮食供应危机就成了头等大事了。 如果武好古能在那时从输往燕京的辽东小麦中抠出个十万八万石的走黄河运去开封府……价钱和预付款什么的都是小事儿了,给转上几个官都没问题的。 同时,武好古在界河这边拿货根本不需要本钱,凭着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的信誉,还怕不能赊账吗? 市舶司这边能赊账,朝廷那边则可以拿到预付款只要吕嘉问那个混蛋一滚蛋,换上个好相与的太府寺卿,武好古还怕拿不到预付款? 到时候武好古的生意不仅不需要本钱,而且能“做出”额外的现金流后世那些牛逼的大公司都不这样玩儿的吗? 现在武好古有界河商市这个“大平台”,有大宋朝廷这个最佳买家,再加上可以合法垄断朝廷采购的界河市舶司,还需要本钱这种东西? 武好古顿了顿,“高大哥,现在的麻烦只有一个!必须让吕嘉问滚蛋!要不然太府寺捏在他手里,我们随时可能会周转不灵的。” 要从内藏库里拿钱,一定要有个好说话的太府寺卿。要不然太府寺拖上一年半载,光是这个应收款就能憋死武好古和界河市舶司了。 “这个……容易啊!”高俅一拍胸脯,“这事儿包在哥哥我身上了。” “可有把握?”武好古看着高俅,“可不能让他再起来!” 把吕嘉问赶出去问题不大,但是要一棍子打趴下起不来却很难。 因为吕嘉问有很多同党啊!不仅有曾布、安焘、蒋之奇、李清臣、赵挺之这些新党大佬,而且还有两个好女婿!一个是国子监司业刘逵,一个是正在海州混日子的蹇序辰(他是章惇的死党,已经被贬到海州去了,不过他和蔡京要好,很快会在起来的)。另外还有一个正在修《哲宗实录》的吏部侍郎邓洵武也是他的死党。 如果不打得狠一点,这货早晚东山再起,到时候双方就是死对头了! 高俅想了想,“那我得亲自去操办!” 武好古问:“得花不少钱吧?给你两万缗够不够?” “不必了,”高俅一笑,“你现在那么大的窟窿要填呢!” 武好古哈哈大笑起来,“钱不是问题,只要吕嘉问那厮滚蛋了,别说七十万,就是一百七十万都有办法。” “好!”高俅点了点头,“还是大郎你有办法,那我就拿上一万缗,有这点足够让吕嘉问在海州呆一辈子了!” “行,那就有劳高大哥了。” …… “没想到官家如此护短!” 在距离武好古所在的界河市舶司衙署(驻沧州清池县)不远的沧州通判衙署内,纪忆正和吕颐浩一起在消化刚刚得到的坏消息。 纪忆真是后悔的都有上吊的心思了当今官家竟然这样护短!自己当初要是早点出卖章惇,现在就该是官家护着自己了。 有官家保护,自己信奉明尊的事情算个屁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之药啊! “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吕颐浩笑道,“我已经着人调查过了,那武好古至少买下了价值200万缗的隐田……最晚到明年夏天,就都要付清了。他的共和行再赚钱,一年也没有70万的利润可以分吧?” “可官家会让他破产吗?”纪忆摇摇头,“开封府随便给块官地,不就都赚回来了?” “那他得先把吕望之从太府寺卿的位子上赶走,”吕颐浩说,“这事儿可不容易!” 纪忆皱眉看着吕颐浩,“元直,你真以为吕望之有办法拆了那座军营?” ------------ 第504章 这很封建 十九 “怎么会拆不了?”吕颐浩道,“殿前司已经下令在役的禁军都调离了,剩下一帮老百姓还能挡住太府寺的厢兵?” 纪忆摇摇头,“不好说,这个不好说……我虽然不是汴梁子,但也知道这事儿不容易。这事儿如果在平江,那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在开封府,天子脚下,老百姓值钱啊!” “再值钱也是老百姓!”吕颐浩哼哼了一声,“而且又不是不给地方住,店宅务可是拿出了四五百间空房子安置那些刁民,还有甚不满意的?” 纪忆皱了皱眉,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吕嘉问这次肯定要倒霉!而且武好古要不了多久就能坐稳提举界河市舶司事的宝座。 看着人家的官位步步高升,自己却能慢慢磨勘,纪忆就有点欲哭无泪了。 这官……要怎么才能升得上去呢? “忆之,”吕颐浩转换了话题,对纪忆说,“曾相公和安枢密想给你挪个窝。” “挪窝?”纪忆一愣,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和吕颐浩之前告了武好古一状,多半会被武好古当成仇人对待。 吕颐浩是不怕的他是沧州通判,本来就有监督官员的职责。武好古在沧州“卖骑士”的事儿,换上别的通判,哪怕让他弟弟武好文来当这个通判,也是要上报的。 这是通判的本分,武好古一个幸近是没有理由去报复吕颐浩,否则就是坏了官场的规矩。 但是纪忆不同!他是司法参军,管民不管官,揭发武好古的“罪行”是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情了,这可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所以被武好古这个小人报复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曾布和安焘就想把纪忆调离。 这实际上,也是接纳了纪忆作为他们同党的姿态! “好!”纪忆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就挪一个窝……” “你想去哪儿?” “我去京兆府吧,”纪忆道,“那边仿佛有些机会!” “去京兆府?”吕颐浩笑问道,“是为了蓝田府兵?” “没错!”纪忆道,“这是个苦差事,却也难不住我。” “好!”吕颐浩抚掌笑道,“那我就给安枢密去信,推荐你做勾当京兆府保甲乡军事。” 纪忆有些奇怪,“怎不是权知蓝田县事?” 他原来也预料到了蓝田知县会因为试行府兵制告病,所以也瞄上了这个职位。 “知蓝田县事有人要做了。”吕颐浩道。 “谁去做?” “你的老相识武好文!” 纪忆苦笑了起来,躲过了哥哥,又撞上了弟弟……看来自己和姓武的还真是有缘啊! “忆之兄,还要去京兆府吗?” “去!”纪忆笑道,“为何不去?连武好文都被韩忠彦安排去了蓝田,这就说明府兵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为何不去插上一足?况且……那武好文可没武好古那么难缠。” …… “你是说,高俅回到开封府了?” 五月初的一天,吕嘉问正在府中吃着晚餐,却见儿子吕本知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两句,顿时眉头紧蹙。 “这厮一定是被武好古派回来的,不是向官家讨饶,就是来坏老夫大计的……” 吕本知道:“据封丘门税关上的人说,那高俅来得非常匆忙,只带来七八个随从,一人双马,也没带多少行李。” 吕嘉问皱眉。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在州北大营的禁军兵卒调离后,住在里面的可就都是平民百姓了。在太府寺的胥吏催逼下,这些日子又陆续走了十几户,剩下的人也在动摇。 同时,吕嘉问也又从太府寺下各个衙署抽调了数百名厢军,都配备了捎棒绳索,随时可以出动去执行强迁了。 而高俅却在这个时候返回了开封府…… “你去派人看紧了州北大营!”吕嘉问思索着说,“特别是那几个刺头,一定牢牢看好了! 高俅也派人盯紧了……这厮如果敢坏本官的大计,本官铁定饶不了他!” 高俅再怎么得宠也是个芝麻大的武官,如果让吕嘉问捉住了把柄,发动御史弹劾他,哪怕赵佶要护短,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吕本知说道:“爹爹,孩儿这就去安排。不过……动用厢兵去拆州北兵营,只怕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吕嘉问哼了一声,“为父当年做提举市易务司的时候,可没少动用厢兵!恁般刁民,就得和他们来横的!” 如果州北兵营里面还住着不少禁军,吕嘉问真有些手足无措厢兵看到禁军的长枪军弩自己就怕了,他这个太府寺卿总不能亲自抄家伙上去吧? 吕本知却叹了口气,辞别了父亲出门去了,他知道现在的情况和熙宁年间是不一样的。当时神宗皇帝支持新法,而当今的官家……有钱挥霍就行了,至于这钱从哪儿来的,他恐怕是不在乎的! 而武好古只要能给官家搞了大笔的钱财,自家的老爹就很难坐稳太府寺卿的位置。 带着满腹的心思,吕本知就往撷芳楼而去了虽然他老爹让他派人盯着高俅,但是这事儿哪有和太原来的石炭商人夏宇田见面重要? 这位夏大财主想要买扑下石炭场一部分业务,这可是几十万缗的大买卖!为此人家给出了三万缗的好处费,还包下了撷芳楼的花魁赛飞飞(赛过白飞飞的意思)陪吕本知牵手…… 而吕本知也没白拿人家的好处费,真的借着父亲的名义给负责石炭场的官员说了话,分出三分之一的石炭买卖给这位夏大老板了! 今天吕本知就是要去向夏宇田报喜的,顺便再牵牵赛飞飞的凝脂白玉一样的小手。 …… “高大郎,武大郎的亏空有多少?” 高俅到了开封府后,连家都没回,就直奔了小潘园,去找上了急得团团转的潘孝庵。 潘孝庵当然是为武好古在沧州买了太多的土地而着急虽然共和行现在很赚钱,但是真要一把亏出去几十万,武好古恐怕也得伤筋动骨了。 万一周转不开,他这个当大舅子的真的能见死不救? “七十来万吧!” “多少?”潘孝庵摸了摸耳朵,惊讶地看着高俅。 “七十来万缗!” 潘孝庵摸了摸额头,“哎呦,这可如何是好?他怎恁般糊涂!高大郎,我们明天就一块儿去求求官家吧……” “可是武大郎说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潘孝庵默默算计了一下,“七十多万啊……等万家地产行的那420套房子的全款收齐了,他倒是能凑出那么多钱来。” “可他说一文钱都不用填,靠界河市舶司就能摆平了。” “胡说!”潘孝庵摆摆手,“界河市舶司一年能赚二十万就上了天啦,官家那边还要十万,他怎么填?” “可武大郎说有办法……只要能把吕嘉问赶走,一年七十万缗不在话下。” 其实武好古并不是一年能用界河市舶司赚出七十万缗,而是能取得足够的现金流摆平窟窿。 “把吕嘉问赶走?”潘孝庵背着手在自家的前厅里面走了几步,“难道他还在打官地的主意?” “大概吧,”高俅端起潘家仆人刚刚送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云雾茶,“十一哥,现在太府寺的厢兵里面都有谁和你熟悉啊?” “太府寺的厢兵?”潘孝庵想了想,“我和他们不熟,不过我知道谁和他们熟。” 潘孝庵是世家子弟,又是禁军的军官,对那些只能在厢兵混饭吃的底层人民,他怎么可能会熟悉? “谁?” “御拳馆的周同啊,”潘孝庵道,“他的徒子徒孙很多都是这种不入流的。” 此时开封府的中下层人民里面还是有不少喜欢连武的,当然不是练战阵上的笨功夫,而是拳脚相扑的本事。所以御拳馆弟子众多,而弟子下面还有徒子徒孙,早就形成了一张庞大的网络。 “周同?”高俅当然知道周同是谁了,“十一哥,你和铁臂膊周同很熟?你难道是他的徒弟?” “不是,我又不练拳脚,”潘孝庵摇摇头,“不过他还是会听我的话。” “为何?” “因为我刚刚用武大郎的钱给他买了房子,还给御拳馆付了一大笔学费……一共花了六万五千缗。” 这是怎么回事? 高俅听得一头雾水,潘孝庵却摆摆手说:“莫说这些了,总之我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那就好,”高俅说,“我们马上去御拳馆!” 高俅不知道上哪儿去弄七十万填窟窿,但是他却知道怎么去给吕嘉问那厮找麻烦。 他知道,真正能让吕嘉问跌倒爬不起来的麻烦不是那些钉子户!而是太府寺下面的厢兵被内部的敌人坑害起来,才会被坑到爬不起来……所以高俅收买的对象,不是钉子户,而是太府寺的厢兵,也就是拆迁队! “马上?今晚?” “对!”高俅站了起来,“事不宜迟!今晚一定要和周同见上!” “好吧!”潘孝庵点点头,“我们就去周同新得的房子吧,他一定住在那里。” ------------ 第505章 这很封建 二十 夜深了,梦也多了。 今夜的开封府向往常一般,依旧是个沉浸在繁华盛世之中的梦华之城。街道上车水马龙,各处青楼瓦子全都灯火辉煌。不论身在这座梦幻般的大都市的任何一处,似乎都能听见隐隐约约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丝竹之音。 仿佛夜晚的开封各处,都是无穷无尽的享乐和欢愉。 此刻在州北瓦子附近,一座独门独栋的三合小院之内,挤在小小的厅堂之中的十几人,也可以隐约听见从州北瓦子传来的丝竹曲乐之音。 不过这些人物现在却没有心思去想象那些正被靡靡之音环绕着的人上人们的快乐,因为他们正在寻求属于自己的快乐。他们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都是被后世津津乐道的所谓大侠! 大侠当然不仅仅存在于之中,在真实的历史中,也时常可以见到他们的身影。在先秦强汉南北朝乃至隋唐,史书上不时可以看到“游侠”、“任侠”、“义侠”等等和侠有关的字眼。在那个时候,侠是士的一部分,并不只在江湖游走,他们或是应募从军,或是充当门客家臣,或是因为称霸一方而被招安做官,总之是可以和底层文士一样往上爬的。 因为大侠们往往拥有不弱的武力,上升通道可比弱不禁风的文士要好多了。对了,在春秋战国时期,那些跟着孔夫子周游列国,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先贤,其实也可以归入侠的范畴。 不过到了宋朝,因为整个社会普遍重文轻武,官员勋贵们也不再养着大批门客家臣。所以侠的社会和经济地位就越来越低,更不可能像后世的武侠里面的侠一样过着潇洒挥霍的生活。 侠,也得在这个太平繁华且安逸的时代讨生活、买房子、生儿育女,过他们自己的平凡人生。 而今天聚集到周同家中的这些侠,无一例外都是在开封府的市井间混得很不如意的侠。 他们中的几个在拳馆(武馆)里面当教师爷,有几个是赫赫有名的相扑手,还有几个跟着商家跑江湖当护卫头领,也有几个干脆是泼皮闲汉的头头,最有出息的不过是禁军教头。 不过他们的“不如意”是相对武好古、高俅、潘孝庵这样通天的人物而言的。对于绝大部分在开封府市井讨生活的底层平民们而言,他们中的每一个,也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此刻这些“大人物”都是一身短打,围着几张布设了酒菜的方桌子坐着,一边吃喝,一边低低的谈论着些什么。 他们都是被自家的恩师铁臂膊周同的几个女徒孙(都是周同女儿的徒弟)连夜召集来的,也没说什么事儿,就让马上赶到周老爷子新购置的宅子里面。来了以后,也没见着周大侠,倒是有酒菜招待,叫他们先吃饱喝足。 瞧着架势,难道是老恩师和人约架要大家伙助拳? 这不大可能吧?老恩师在开封府江湖上的地位可是泰山北斗一级的,谁敢招惹?况且老恩师最近还得了殿帅曹诵和官家心腹潘孝庵的青睐,不仅送了宅子,还委以要职在御拳馆给禁军训练壮士。 这样的人物,江湖上有人敢招惹? 周门弟子正议论纷纷的时候,周家大姐,也就是周同的女儿周飞燕已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七八个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人纷纷起身,大家就一句话:“大姐儿,恩师到底要俺们做甚?” 周家的这个闺女也是个自幼习武的“筋肉女”,脱了衣服看的话身材和奥丽加有的一比当然不是后世那种嗑药磕出来的身材,而是纯天然的健美体形,也不是特别的粗壮,但是却能达到爆发力、耐力和灵活性的最佳组合。 这位芳龄十八,外表看上去非常秀美,皮肤很白,生了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的丫头,也有一份用来攒嫁妆的职业,是州北瓦子女相扑的教师。她自己虽然不上场表演,不过一身的相扑本事却是开封府女相扑中数一数二的宋朝的相扑和后世日本的大胖子相扑可不一样,实际上是一种徒手自由搏击,没有什么规则,胖子可没什么优势。 后世日本相扑的胖和规则有关,只能用推、挤、撞、掀等几种手段格斗,而且用于格斗的场地过小,因此才对大胖子有利。而在宋朝,相扑高手通常都是强壮而且匀称的身材。 周大姐既然是江湖上走动的人物,自然也会应付各种场面,当下满脸都是笑意,示意这帮师兄弟稍安毋躁:“俺爹自是有大事相托诸位,若是做好了,一份厚赏自少不了,而且还有为显贵之家效劳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得个官身,那可就真是光宗耀祖了。” 和西门大姐背后的西门家一样,周大姐和她的师兄弟们也是一心想当朝廷鹰犬的。便是当不了朝廷鹰犬,能被显贵豪门招揽去做个门客家臣,也比现在混市井要强多了。 周女侠一番话,一群师兄弟顿时应和。 “大姐快说吧,老恩师要我等做甚?便是刀山火海,我等做徒弟也不皱眉头!” “是啊,有老恩师一句话,便是在开封府里面杀个人,俺们也能办得妥妥贴贴。” 周大姐笑了起来,拱拱手道:“那就多谢各位帮衬了!不过也不需要师哥们去夺人性命。只需要闹点事端,再放把火就行了。 因为俺爹俺哥在御拳馆实在走不开,奴就替他们传话了!” “大姐尽管吩咐吧!” “是啊,俺们都听你的!” …… “周老教头,让大姐儿去布置,真的没问题吧?” 此时此刻,在距离周家小院不远的那座修建的富丽堂皇,犹如一座豪宅般的御拳馆内,一间小阁楼内,也摆上了酒菜,御拳馆的天字号教师周同,正陪着深夜到访的潘孝庵、高俅小酌。 听到潘孝庵的提问,周同只是淡淡一笑:“就算有问题,也是我家大姐一力承担,这火是烧不到二位身上的。” 原来周同和他的儿子周云清都是禁军教头,而且最近还在替曹诵训练参加御前比武的壮士,不方便出面。所以就让周飞燕这个女儿家出头……就算事后吕嘉问的同党要彻查,查到的也只是周飞燕。 潘孝庵恍然大悟,“好好,等事情了了,就安排大姐儿去界河商市躲躲。” “最好还是能安排个能护住她的好人家!哪怕只是做个外室……” 说着话,周同就用很有深意的眼神瞅了一眼高俅。 高俅马上就明白了,“周老教头,您莫不是想往天上攀吧?” “上天谁不想?”周同轻轻转动酒杯,“老夫也是一身的本事,现在天家想选几百个壮士,不还是落在老夫身上?这本事,在大宋这边,就是该埋没了吗?” 说的也是! 高俅和潘孝庵互相对了个眼神,这老头子看来还没到死心的时候!而且……人家有真本事,还舍得下血本! “好!”高俅重重点头,“我来安排……不过只能安排,那位有没有兴趣,可就不保证了。” “行!”周老头子笑了起来,“老夫就求一个闻达的机会!” 对江湖上的大侠来说,宋朝可真的不是一个好时代,王侯将相都不重武士,想要闻达天子,有时候就得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 同一个夜晚,武好古已经离开清池县城,回到自己的老巢界河商市了。 和开封府相比,这座尚在起步阶段的商市就显得清冷了许多。便是万大瓦子内的软玉温香阁,在这个夜晚也没多少生意。 毕竟现在辽国的耶律延禧屁股底下的王座还不安稳,东面的警报也没有解除,还不是有仇报仇的时候…… 而武好古在这个晚上也没有应酬,早早的就从市政所下了班,回到自家的大宅里面,先去看了眼已经怀上宝宝的“女骑士”奥丽加这只罗斯猫陪着武好古去了趟清池,回来沧州后就被诊出了喜脉,现在已经成了界河武家大宅中的女二号了。 女二号已经有了身孕,那么此间的女一号杜文玉当然也不能冷落了。 杜文玉是元符二年开始跟随武好古的,都已经养了两年多了,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所以在回了沧州之后,武好古就让阎婆儿操办自己的杜文玉的“喜事儿”了。虽然只是纳个外室,不过武好古还是像娶新娘子一样给杜文玉办了办。 喜宴是昨天晚上办的,界河商市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个遍,在界河这里也算是一件让人可以津津乐道上一阵子的大事儿了。 今晚虽然不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不过那阵子新鲜感还远远没有过去呢! 这杜文玉可是个柔美细腻的美人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材匀称,容貌秀丽,婀娜动人。和她牵手的滋味,可是不亚于同潘巧莲、西门青、白飞飞牵手的味道,也不比奥丽加那个筋肉版的罗斯猫差,而且还别有一番温柔顺从之美。 在武好古的那些个女人之中,杜文玉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绝对是最乖巧的…… ------------ 第506章 这很封建 二十一 云雨相合一番,杜文玉浑身酥软,腻着武好古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寝室内仍然蜡烛高烧,身边的武好古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 杜文玉水蛇一般缠上了武好古,用甜腻腻的声音问:“老师,怎地还不睡?” 武好古眼神一动,转头看着杜文玉那张精致耐看的俏脸儿,有些愧疚地一笑:“实在不觉得倦,只是思量,等明年再来的时候,是不是把大姐带过来。” 杜文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睡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武好古说的“大姐”当然是指西门青了!这个女人在武好古心中的地位她如何能不知道?她可是差一点就成为武家大妇的女人。而且杜文玉隐约感觉到武好古和潘巧莲的结合多少有点政治联姻的意味。 西门青……似乎才是武大郎的最爱啊! 偏偏这位西门青还颇有手段,居然把潘巧莲这个大妇哄得团团转,真的当她是好姐妹了。这样的女人要是来了界河商市,那么自家还是界河这边的“大妇”吗? 可是武大郎要西门青来界河商市也不是没道理的。西门青之前去海州是为了安置从洛阳白波迁出来的半个家族,现在海州武家的安置已经完成了。又有米友仁在云台学宫坐镇,顺便也可以照看海州武家,还有一个花满山也颇为得力,足够看住武家在天涯小镇的产业。 留西门青在海州,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 反观界河商市这里,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从明年开始肯定要做大买卖了。而这大买卖主要是和辽国、高丽国做贸易,西门青正好对了口。武好古虽然很会做生意,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多少贸易方面的经验,因此很需要西门青来界河辅佐…… 反复盘算之后,杜文玉已经知道没有办法阻止西门青前来了。既然阻止不了,那就不要做恶人了……母以子贵!还是早点怀上老师的孩子要紧。 那个黄毛丫头(奥丽加)本来就是个女奴,现在就因为怀了孩子,便得意起来了,在这座大宅里面都要和自家分庭抗礼了! 杜文玉已经盘算好了,乖乖的应了一声:“奴虽是外室,可西门大姐依旧是奴的姐姐,姐姐若来了界河,奴自是高兴都来不及。” 这话说的很假,可是听在武好古耳中还是非常舒服的。这么好的女子,又漂亮,又乖巧,一心一意服侍自己,当然不能让她太吃亏了。 武好古一笑:“乖玉儿,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西门青是我的妾,你是外室,你们之间可没大小。而且她来了界河也不住这里……我会让黄四郎给她建个新宅子。 另外,这次回开封府后,就在开封府城内也给你置办一所小院子。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到哪儿,你和奥丽加就跟着到哪儿。” “嗯。”杜文玉轻轻点了下头,心里却稍稍有些变扭。怎么又捎上那个金毛丫头了?她到底好在哪里?老师怎么那么喜欢带着她? …… 在这一夜,吕嘉问也没有心思安睡高卧,而是轻车简从去了知枢密院事安焘的府邸。两人就在私室当中,默然对视。 两个老头不知已经默默对坐了多久,几案上摆着的菜肴汤羹,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一点余温了。 吕嘉问忽然拍了一记案几,大声道:“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日久恐会生变。后天就动手,强拆了州北大营!” 安焘看着吕嘉问,“不就是一个高俅吗?他还敢坏了你我的大计?” “料敌从宽!”吕嘉问道,“若是高俅不回来,还能再拖延几日,不过现在……还是得用些雷霆手段! 再说了,强拆之事乃是必然!恁般盘踞州北军营的刁民见不着手段,是不会乖乖搬走的。” 安焘的眉头紧皱,他知道州北军营的事情不好办。因为州北军营和店宅务管理的那些个用于出租的民房是不一样的。后者很明确就是拿来收租的,租客入住时要签署合同凭由,到期不搬走或是不交房租,店宅务可以名正言顺调动厢兵去哄人。 而州北军营却是被退伍军兵和他们的后裔“占据”的房产,而且这种占据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殿前司也不问他们收取房租也许管营的军官会收一点钱装进自己口袋,但是交给管营的钱终究是小数目,不能和在外面租房的开支相比。 因此一旦这些人被赶出军营,今后可就再找不到那么便宜的住处了。而且这些人家的经济条件普遍不佳,根本承担不起高昂的房租。 以后能不能在开封府这里呆下去都不好说! 而他们大多又是几代人的老汴梁,在原本的家乡早就没有产业了。如果不能在开封府住下去,恐怕天大地大,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了。 不过吕嘉问急于解决问题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的冤家对头都是老汴梁……关系盘根错节,是很容易把手伸进州北大营的! 一旦有了后台撑腰,这些刁民可就更加难治了。 “望之,你要动用多少厢兵?”安焘皱着眉头问。 “1000人!”吕嘉问咬咬牙说,“店宅务、石炭场、都商税司的人马都要动起来。无论如何,都要一次成功!” “要我帮忙吗?”安焘问。 吕嘉问点点头:“三衙管军那边,劳烦厚卿出面。” “好!”安焘道,“有我在,保证这票武夫不敢再插手!要不然,以后有得是机会收拾他们!” 安焘毕竟是知枢密院事,三衙管军到底是武夫。大宋可是以文御武的。曹诵之前给吕嘉问这个太府寺卿使点绊子就算了,现在对上知枢密院事,他哪还敢强出头? 在大宋朝,武夫对抗文官可就是政治上不正确了! “好!”吕嘉问终于露出了笑颜,“有厚卿兄出面,想来那些个粗鄙武夫就不敢造次了!” 安焘又问:“潘孝庵和高俅那边可要派人敲打一番?” “不必了,”吕嘉问摇摇头,“免得官家知道了……” 潘孝庵、高俅还有武好古也是武官,但是却和曹诵不一样,他们现在是幸近,也就是皇帝的心腹。如果搁在别的朝代,他们仨属于阉党。 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啊! 吕嘉问之前之所以怼上武好古,是不知道赵佶那么护短……他还是把赵佶当成了赵煦,在赵煦执政的时候,可没哪个近幸敢对章惇不敬章惇可是一手操纵过废后的,而且还编造了孟皇后用符水诅咒哲宗之事,并且在后宫兴起大狱,逮捕了大批宫女宦官! 在那个时代,的确没有那个幸近敢在安焘、吕嘉问这个级别的文官面前翘尾巴。 不过现在这位官家,明显不是哲宗那个路数……吕嘉问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 …… 强拆州北军营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在太府寺卿衙署外,七八百名扛着铁锹、大锤,穿着破烂军服的厢兵歪歪扭扭的站成了一群,个个都无精打采。 太府寺卿吕嘉问站在衙署大门外的门檐下,瞅着眼前这帮乌合之众,心里面也是一声长叹。 大宋朝的禁军都那样了,厢兵还能指望得上吗?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大概也是把当兵做副业的……要不是自家昨天给几个指挥下了死命令,今天能召集起三百人就不错了。 看来大宋的兵制,是真的需要大改了!如果不能重建起府兵,再过几十年,怕是要有国无防了。 “父亲,到了795人……”吕本知已经数完了人头,飞也似的来给吕嘉问报告了。 “怎么才795人?”吕嘉问脸色一沉,“剩下的人都去哪儿了?” “学士,我们……” “学士,他们都,都病了……” 几个指挥都结结巴巴的回话,装出一副认罪伏法的老态度。 吕嘉问今天调动了五个厢兵指挥,满打满算该有1000余人的,现在来了不到800,显然是有人吃空额了。 不过只吃了两成多一点的空额,这几个指挥使还算有点良心……其实吕嘉问还是低估了他手下这几个厢兵指挥使的智慧。他们哪里是吃了两成多的空额,根本就只有两成多一点的兵额!剩下的都雇佣来的“临时工”。而且因为吕嘉问突然下了强拆令,几个指挥没得办法,也不管什么来历了,只管凑出个能交代的数字了。 “好了,别解释了!”吕嘉问板着面孔道,“有795人也够了!”说着话,他一挥手,“发赏钱!” 赏钱是不能省的! 以文御武也就御到武官,大宋的小兵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没有钱,皇帝都差不动。所以宋军上前线打仗,都得带着赏钱,打仗之前发一遍,打完后再论功行赏发一遍。 要是没有钱,这帮家伙都会在战场上罢工的! 所以吕嘉问今天准备好了500缗铜钱,预备一个厢兵发半缗的,现在来了795人,看来是花不了那么多了,不过人数应该也够了。 ------------ 第507章 这很封建 二十二 一人拿了三百几十文的赏钱,这帮好像几天没吃饭一样的厢兵,顿时就精神了不少。 就在这个时候,被吕本知当成心腹的店宅务的押司于问道飞也似的跑来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行了个揖拜之礼。 “禀学士,州北大营的那些无赖泼皮刚刚关闭了营门。” “哼!”吕嘉问冷冷哼了一声,“螳臂挡车!”说着,他大手一挥,“传本官的将令,出兵!” “出兵!” “出兵!” “都跟着本指挥!” “别走散了……” “都给老子看住了!” 几个厢兵指挥使都满头大汗的嚷嚷了起来。今天的差事可不容易做啊!因为那个自以为是的吕嘉问竟然一上来就发了赏钱……“战场”还没到,赏钱怎么能给?就不怕那些“临时厢兵”拿了钱去逍遥了? 这赏钱得到“战场”才给,而且只能先给一半,完事后再给一半才是啊! 不过大家心里明白,却也不敢当着吕嘉问的面点穿了。只能招呼手下的老兵(真的厢兵)压住阵脚,怎么都得把人带到地方吧? 将近800人的聚在一起,场面还是很大的,兴许就吓怕了州北军营里那些人了。 一想到州北军营的强拆,几个指挥使也都难过起来了。厢兵指挥使可不是禁军上四军的指挥使,他们都是杂品武臣,而且还是一辈子拿不到官身的杂品武臣。 混得到这个份上,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勋贵将门家出来的。他们都是开封禁军小军官的后裔,不少人也住在城北厢禁军的兵营里面。 只不过今天要强拆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家…… 可是难过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说武人低贱,厢兵更是不值钱的存在,便是讲道理,禁军军营也不是他们的家啊! 他们不过是仗着祖辈为大宋扛过刀枪,流过血汗,所以赖在军营里面而已。 现在官家不让住下去了,除了搬走,还有什么办法? 可是,又能搬到哪里去呢? 就在一般厢军带着满腹的辛酸去执行强拆任务的时候,吕嘉问和吕本知也带着一群公吏骑马跟着一同“出征”了。 今天的“敌人”不是西贼,更不是三头六臂的契丹,所以吕嘉问这个文官是敢于临阵指挥的! 当然了,他“临阵”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督促将士杀敌,而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大兵压境”只是为了恐吓,吕嘉问真正的目的,还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在调集厢兵的同时,他还做出了让步的准备他准备给那些愿意自己搬离的州北军营居民,12个月免租入住店宅务所有的出租房的优厚待遇。 店宅务现在有1000多间空房,正好用来安置这些从州北军营出来的居民店宅务的房子虽然破,可是租金却是满开封府最低廉的,一间外城的住房(不是一套,而是一间)年租不过十几缗。所以不开后门是很难租到的,更不用说再豁免12个月的房租了。 这样优厚的条件要再不肯搬,那就怪不得自家运用厢兵了! “父亲,州北大营到了。” 吕嘉问的思绪被儿子吕本知打断了,赶忙拉住缰绳,然后抬头一看,果然到了州北大营的南门之外。 两扇木栅栏门已经关上了这个不是原装的大门,原装的大门在50多年前就丢了,所以找人做了两扇单薄的木栅栏门凑数,现在也烂得不成样子了。 隔着木栅栏,吕嘉问看见里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站了一大堆,不少人还穿着孝服,手里捧着牌位。 “怎么回事?有人发丧?”吕嘉问有点奇怪。 “回禀学士,”那个于问道回答,“不是发丧,是有人抬出了战死的祖宗牌位。” “战死?”吕嘉问嗤的一笑,“开封府的禁军多少年没上过战场,那些人都是何时战死的?” “大多是仁宗朝时死的。” 宋朝原来有个《更戍法》,就是将禁军分驻开封府和外君,内外轮换,定期回驻京师,但是将领不随之调动,使“兵无常帅,帅无常师”。因此在仁宗朝宋夏开战的时候,在前线作战的许多禁军后裔都住在开封府。 “哼!”吕嘉问轻哼了一声,“都多少年了,还想仰仗祖宗的余荫?” “是啊,”于问道应景般地说,“又不是开国将门之后,不过是些战死的兵士后代,而且朝廷早就给过抚恤了。” 吕嘉问点了点头,一挥手道:“去把门推开!” “喏!” 几个指挥使大声答应了一声,就马上给自己的部下下达命令了。 “前进!” “都听话了,给老子上!” “都给老子冲啊……” 在这几个厢军指挥使声嘶力竭的督促声中,六百多个(已经跑了一百多人了)拎着铁锹和大锤子的厢兵慢腾腾向前拥去。与此同时,在木栅栏大门的另一边,也有人喊了起来:“快顶着大门!莫让他们冲进来!” 一声发喊之后,那帮子穿着孝服,捧着牌位的老老少少也都纷纷涌向了大门,挤在大门了大门后面。 很快,两扇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木栅栏大门两边就都是密密麻麻的人了,一边是有气无力往里推的厢兵,一边则是拼了老命顶住的州北军营的居民。 虽然从外面往里推的人多一些,也壮一些,可是里面顶住的人都是在保家啊,当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所以任凭那些厢兵如何吆喝(力气不用,吆喝还是要的),这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旁观的人们也多了起来。州北军营的地段不差,就挨着大街,进出的通道也够宽敞,很快就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泼皮闲汉,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为周边还有好几座大营,所以看热闹的大多都和禁军沾着点关系,立场自然是反对强拆的,不一会儿就有人开始起哄了。 “脏官!” “酷吏!” “是吕扒皮!” “去敲登闻鼓!” “对,告御状去……” “告他!” 吕嘉问在开封府的名声可谓臭不可闻,而开封府的刁民也是出了名的大胆。别说吕嘉问这个太府寺卿,就是后来的蔡京也被人堵着门骂过。 大宋的武官怕文官,开封府的刁民起哄的时候可不怕谁! “爹爹,好像正面打不进去!” 吕本知策马站在父亲身边,看见“久攻不下”也是急了,这一急,就急中生智了,“不如派一队人从后门打打看?” “前后夹击?”吕嘉问摸着胡子,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好!那就调一个指挥,绕去州北军营后门。” 吕本知得了命令,就从马背上下去,然后跑着去传令。因为吕嘉问“用兵”的时候忘记留预备队了,所以吕本知只能去乱纷纷的战场上找那几个指挥,可是纷乱之间哪里找得着?又大声喊了那几人的名字,也没人应答。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带兵了。 “我是太府寺卿衙内吕本知,现在奉家父之命行事,有人愿意跟从吗?” “有,有,有……” 还别说,衙内的招牌挺好使的,很快就有十好几看上去颇为彪悍的厢兵从纷乱的人群中挤出来,到了吕本知身边。 厢兵里面居然有这样的壮汉!? 看到这些人的块头,吕本知也是一愣,不过也没多想,就问:“可有人知道州北大营的后门在哪里?” “小底知道。” 马上就有人应答。 “好!前面带路!” 吕本知下了命令,然后就带着十几个壮汉,跟着那个认路的向导,挤出了围观的人群,然后又进了一条七拐八弯的小巷子,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两扇破破烂烂,没有人看守的合着的木栅栏门外。 “呵呵,”吕本知笑着,“匹夫就是匹夫,顾头不顾尾!来人呐,给本官冲进去,第一个进入州北军营者,重赏50缗钱!” “喏!” 那十几个壮汉答应着就一拥而上,嗷嗷叫着往那两扇破烂木门冲去,用力摇了几下,没有人防守的木门居然就被推开来了。然后,这些壮汉就叫嚷着冲了进去。 这就拿下来了! 吕本知心中大喜,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兵学了看来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一个进士,再去往阃臣的路线上发展…… “烧起来啦!” “着火啦!” “是太府寺的厢兵在放火!” 就在吕本知得意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大喊着火什么的,连忙抬头一看,果然有火光和浓烟从州北军营里面冒出来! “这些厢兵怎么放起火来了呢?”吕本知也下意识想到了是自家指挥的厢兵在军营里面放火了! 在开封府放火可不是小罪过啊!开封府到处都是木结构的房屋,真要烧起来很容易酿成大灾的,所以历来都把防火当成要务来抓,对于纵火犯更是从严惩治的。 就在吕本知发懵的时候,一大群围观群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个个都指着他大骂。 “就是他!” “他带人放火的……” “还是个官呢!” “别叫他跑了……” “抓他去开封府!” ------------ 第508章 这很封建 二十三 “传本官的命令,快快救火!不许伤人……” 在州北大营另一边,吕本知他爹吕嘉问也知道不对了,强拆拆出火灾了!这可不是小事儿! 开封府街道狭窄,民居稠密,加之商业活动通宵达旦,拜佛成风香火不绝,所以火灾发生的非常频繁。为了防火灭火,开封府城内各处都设有望火楼,防查火情,而且还有专门用来灭火的潜火军,配备了长梯、唧筒等灭火工具。遇到大的火情,还会调动禁军参与灭火。 在加强防火灭火的同时,对于放火的惩治也极为严厉。如果那个官员在家里设坛祭祀,没有及时通报开封府而被望火楼发现,都有可能被御史弹劾,更不用说直接放火烧民居了……今天州北军营的火就算是及时扑灭了,吕嘉问都少不了吃上一堆弹章,最起码也得扣点俸禄再降几个官才能脱身了。 这火要是烧大了,只怕要让人弹劾到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永不叙用了! 可是吕嘉问救火的命令传达下去却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他手下的那些厢兵这个时候开始散伙一哄而散了。 这帮临时工又不傻,钱都拿好了,而且又惹出了火灾,不跑路还等什么?真留下来救火,等火扑灭了就得找人顶杠了!吕家父子都是文官,祸闯再大就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海州,永不叙用罢了。别说砍头了,就是坐牢也不可能啊!而他们这些“临时厢兵”的脑袋可是随便砍的,到时候扣个纵火伤人的罪名,就是不杀头也得发配沙门岛……不过去了沙门岛,一条性命差不多也发送完了。 所以这帮脑筋灵活的汴梁子稍微一想,就知道要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当然了,也不是每个厢兵都跑了,还有一些正牌子的厢兵跑不了啊,他们的指挥使和都头可都记着他们呢!现在跑了回头放火的黑锅就没跑了。 不过这些没跑路的厢兵也没去救火,而是从州北军营里面退了出来在吕本知指挥的厢兵从后门冲进军营的时候,军营前面的“防守”也同时崩溃了,所以从正门“进攻”的厢兵一度得手,攻入了北州军营。只是还没等他们控制局面,州北军营里面的几栋破烂房子就不知道被谁给点燃了。而且火势还很猛,几栋破烂房子瞬间就火光冲天,仿佛事先就备好了引火之物…… 看到大火燃起,攻入州北军营的厢兵,无论是“长工”还是“临时工”,第一反应当然是跑了。不赶紧跑了,万一被州北军营里面的刁民捉住,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临时工”们直接跑没影了,而“长工”们也有办法,他们都去保护太府寺卿吕嘉问了! 现在有不明身份的贼人放火,很可能会危及到吕大官人的人身安全!他们这些太府寺的厢兵当然要去保护吕大官人了等事后上面派人来查问时,他们也就有托辞了。 他们都在保护吕学士,所以放火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关系,都是“临时工”干的…… 被一群厢兵“保护”起来的吕嘉问这下傻眼了,叫你们去救火,你们怎么跑到本官身边来了?难道本官是“火”吗? “快救火!快快救火,本官重重有赏……” 吕嘉问声嘶力竭地大吼,可是那二百来个厢兵吼得比他还响,都在嚷嚷:“保护吕学士!莫让放火的贼人害了吕学士!” 这年头在开封府当厢兵的都快混成精了,怎么会不知道吕嘉问这回倒霉了。“重赏”什么的,都是不可能兑现的……现在最要紧的是离黑锅远一点! “快救火啊!快救火啊……我是官,我从九品的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捆我!” 在军营的另一边,吕本知已经落了单,他手下的厢兵,放完火后都跑没影了,就留他一个在那里顶杠。而他的反应也忒慢,人家都要来抓他去开封府了,他也不知道赶紧跑,还在那里傻乎乎的招呼人家帮忙救火。结果就被几个光着的胳膊上刺了青的彪形大汉给拿住了,还拿出绳索(早就预备好的)把他捆起来了。 “本官是将仕郎吕本知!你们不能捆我!” 被人捆了的吕本知也急了,虽然开封府现在基本不问官员犯罪(国初的时候可以审理官员的小罪),但是他一旦被人绑去了开封府,这就是铁证如山了!那么多围观的刁民都是证人,开封府马上会把他们看押起来(开封府里面有专门“关”证人的地方),供御史台的官员来取证。到时候纵火伤人的罪名还有跑?他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将仕,想要从轻发落是不够资格的,虽然不至于杀头,但是流放沙门岛是没跑的…… 可是他现在已经被捆起来了,还有几个没遮拦的花臂膀揪着,怎地挣脱得了? 看着前方军营大火越烧越旺,自己又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吕本知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才做了几天官啊,眼看就要去沙门岛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一想到要死在沙门岛,吕本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呜哇一声就大哭起来了。 正哭着的时候,一个颇为洪亮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本官是殿前司兵案都教头周同!尔等都听本官指挥,全力扑火!” “喏!”有人大声答应。 原来是有人来救火了! 吕本知用布满泪水的眼睛看过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褂和黑裤子,还光着两条粗壮臂膀的老汉拎着两只样子古怪的尖底大木桶(这是御拳馆练臂力和耐力的工具),飞奔过来了。一边跑,一边还有水从木桶里面泼出来这老头得多有力气啊! 再看老头背后,还有一大群同样拎着个大木桶的壮汉……呃,好像还有一个壮妞! 原来周同带着他新收的徒弟,就是那些准备参加御前比武的禁军士兵,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拎着两木桶水跑步,也就顺路来救火了。 这火……也不能管放不管救啊! 看到有人来救火,吕本知稍稍送了口气。火烧得小一点,自家的罪恶也就小一点。也许不必去沙门岛,可以求个去官免罪……还好自己已经捞了一点,去海州过日子问题不大。 在周同带人救火的时候,开封府的潜火军也陆陆续续赶来,抬着长梯、木桶、唧筒,还有人用斧子、锤子什么的清理火场周围的杂物。一番忙乱,还真把火势控制在州北军营之内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大队人马过来了。这回来的是翰林学士权发遣开封府王觌。王觌是个66岁的老头子,四月份时才替代温益(温益去拜了副相)当上权发遣开封府事的。虽然早就知道开封府的父母官不好当,可也没想到才上任不到一个月,就遇上州北军营着火。 在得到了属下报告后,王觌也顾不得昨天晚上和阎惜惜(阎婆儿的女儿)一块儿研究文学直到午夜,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就骑上一匹兔儿马,带着一群幕僚公吏直奔州北军营了他是开封府的父母官,必须亲临现在指挥救火啊! 到了州北军营大门口,他才看见已经有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大官比他先到了,还带来了一大群厢兵。 这是谁啊?怎么来的比自己还快?还是穿着绯色官袍的文官,难道是从崇政殿直接过来的宰执!? 王觌不敢怠慢,连忙驱马上前,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太府寺卿吕嘉问。 太府寺卿还管救火?这是要抢功劳还是怎么着? 心里虽然不快,但是王觌还是上前招呼道:“原来是望之啊,你也是带人来救火的吗?” 救火? 吕嘉问苦苦一笑,他到底是来放火的,还是来救火的,真个是说不清楚了。 看到吕嘉问不说话,王觌也有点吃不准,这位什么意思?自己好歹是权发遣开封府,官也不比你的太府寺卿小多少,怎么就这态度? 正有点恼火的时候,周围围观的民众突然纷扰起来,然后就看见人群被分了开来,一堆老百姓和潜火兵押着个被捆起来,狼狈不堪,帽子也不知去哪儿的绿袍文官走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捉了个官人?王觌一头雾水。 而被一群厢兵包围的吕嘉问则是面如死灰,他当然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领头一个潜火军的指挥使看见王觌就赶忙行礼,然后结结巴巴报告道:“禀告府尊……这个,这个有人自称是太府寺卿吕学士的儿子,被,被一群救火的百姓捉住,说是……他带人放的火!” 啊!? 王觌听得都快傻了,看看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吕本知,又瞧瞧面如死灰的吕嘉问,心想:合着你吕望之是来放火的?可为什么呀?对了,这里是州北军营,吕嘉问好像受命要拆这里的房子。 拆房不成你就放火?你做官做得昏头了吧? 我可是万民称颂的王青天啊!这事儿可得为民做主! ------------ 第509章 这很封建 完 打定主意要做青天的王觌,当下就把面孔板起来了,注视着吕本知便问:“你真是吕衙内?” “下,下官的确是吕本知,太府寺卿之子。” 王觌也不看一旁脸色铁青,正使劲儿给儿子打眼色的吕嘉问,继续追问:“这火是你带人放的?” “不,不,不是我,都是下面的人放的,我没叫他们放火啊……” 这话一出口,吕嘉问的脸色青得都快泛出黑色了。什么叫都是下面人放的?你个逆子会不会说话啊?这不等于承认是太府寺卿的人在放火吗? “下面的人都是太府寺的厢兵?”王觌还不放过吕本知,又问了一句。 “是啊……” “混帐!” 吕本知的话还没说完,吕嘉问已经跳起来了。现在吕本知说的都是呈堂证供啊!王觌今天就会写了奏章递上去,然后就没法抵赖了。 “望之!”王觌扭头看了眼满脸都是汗珠子的吕嘉问,“你莫着急,此事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说完,王觌继续发问道:“吕衙内,那些放火的可是太府寺的厢兵?” “是啊……”吕本知也糊涂了,“可我真没让他们放火,只是领着他们从州北大营后门冲进去,谁知道就烧起来了……” 吕嘉问的身子在马背上摇了摇,都快要晕过去了!他这个儿子也太不会说话了,本来还可以抵赖一下,却被他自己亲口承认了。 现在太府寺厢兵放火烧州北军营的事儿怕是赖不了啦!只能把罪名推给下面的厢兵了。 “那些放火的厢兵可曾捉到?”王觌问。 “不曾捉到,”那么潜火军的指挥使回答,“州北军营里面没有太府寺的厢兵,只有正在奋力救火的百姓和潜火军。” 放火的都跑了……就捉到一个吕本知! 王觌问:“吕衙内,你认得出那些放火的厢兵吗?” 认得出才有鬼! “认不出……”吕本知哭丧着脸说。 “那有人能认出他们吗?”王觌又问。 吕嘉问连忙把几个厢兵指挥使叫到跟前,黑着脸问:“你们知道都是谁跟着吾儿去冲州北军营后门的吗?” “不知道。” “小底不知衙内带了厢兵去攻州北军营后门。” “是啊,小底们才是指挥使,要去攻打州北军营后门也该是小底们带兵啊。” “小底们没有得到命令……弟兄们,你们有谁知道此事?” “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吕衙内何时带兵去的,我们都在保护吕学士……” “我们没看见吕衙内调兵……” 好嘛,这帮厢兵都成精了! 他们不仅不承认自己去放火,连有厢兵跟着吕本知去放火的事儿都否定了。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啊!太府寺的厢兵根本就没去放火,也没冲过州北军营的后门。 吕嘉问在心里面直叹气,论起读书做文章,他的这个小儿子也算是杰出了,可是论到奸猾狡诈,真是比不了这群在开封府市井厮混的厢兵啊。 人家的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如果自家的蠢儿子有人家一半精明,这官司还有的打! 王觌也是几十年官场沉浮的老狐狸了,他23岁就中进士了,今年66,43年官做下来,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地方上做官,哪里不知道最奸猾的就是胥吏和这群成天同衙门打交道的厢兵了。 当下也不再问了,只是吩咐潜火军的那个指挥:“且把吕衙内交给吕学士,然后带人再去救火。救完火后,立即统计伤亡损失,再把州北军营里面的住户百姓都带去开封府衙。” 吕嘉问和吕本知都是官员,该由御史台去问。不过这不意味着开封府就没事儿了,州北军营纵火案还是要管的。而住在军营里面的百姓,自然都是证人了,得在第一时间监控起来。 另外,烧死几个,烧伤几个,损失多少,都是要调查清楚的。 “吕学士。”吩咐完了自己的属下,王觌又冲着吕嘉问一拱手道,“你的这些厢兵也是证人,可否让他们随下官回开封府衙?” 吕嘉问当然不想把他们交出去了,人一交出去,自己就没办法插手了。可是把人带回太府寺衙门又能怎么样?最晚明天就会有御史“露章弹劾”(就是把弹章抄送政事堂),到时候自己就得闭门听参。 这些个人精一样的厢兵,还会不知道规矩? 想到这里,吕嘉问只能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就让他们和明叟兄去吧……” …… 皇宫,崇政殿。 赵佶这个时候已经知道州北大营让人烧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从举行“常起居”的文德殿出来去崇政殿的路上他就看见高高扬起的浓烟了。当他刚刚走进崇政殿的时候,皇城司的报告就送来了,说是州北大营因为太府寺的强拆而冲突酿成火灾! 拆房子还拆出了火灾!这个吕嘉问是怎么做事的?不过这事儿刚刚起来,还没调查,赵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捏着鼻子先讨论国家大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在京兆府的蓝田县试点府兵的事儿。 新党旧党难得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都同意在蓝田试点了。而且还推出了各自的人选,还都是赵佶的熟人。 旧党推荐了韩忠彦的女婿武好文去当权发遣蓝田县事武好文虽然只有19岁,也没什么在地方任职的经验,但是他的老师侯仲良是关学、洛学的大家,和蓝田吕家(也是关学、洛学大家)的吕义山关系密切。 西魏的府兵制,不就是宇文泰的老本在邙山大战中赔光后,不得不吸收关陇豪右的乡兵部曲加入军队而逐步建立起来的吗?虽然这种被关陇豪右控制的府兵绝不是大宋想要的,但是要建立府兵制也离不开地主豪强的支持啊。所以武好文的恩师在京兆府的关系还是很有用的。 另外,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既有财力,又有办法,是能够给武好文相当大的帮助的。 而新党方面则推出了纪忆去担任勾当京兆府保甲乡军事,和武好文搭班一起在蓝田推行府兵制。 纪忆的能力也是明摆着的,虽然不如武好古会弄钱儿,可人家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而且还是省试第一啊!对于京兆府的那些个“地主阶级知识分子”而言,纪忆的出身是可以服众的。 此外,纪忆是章惇的孙女婿,而章惇、章楶在西军里面很有影响力。让纪忆去京兆府,也容易安抚那里的武人。 所以这两个人选赵佶都很满意,现在只缺一个可以负总则的知京兆府事了。 因为下面两人一新一旧,都是有背景有能力的,现在就差一个党派色彩不浓,但是又能京兆府的书生们都服气的高官去出任知府了。 就在赵佶想和众臣议论知京兆府事人选的时候,外面有閤门司的舍人来报:“陛下,权知开封府事王觌有要事禀报,正在殿外候见。” “叫他进来吧。”赵佶知道王觌一定是来报告州北军营火灾的事情的。 火灾这事儿在开封府不是小事儿,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给皇帝知道的。 不一会儿,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的王觌王大青天,就站在崇政殿里面喘大气儿了。 “赐座。” 赵佶看着这摇摇晃晃的老头也怪可怜的,那么大年纪还要出来做官,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所以马上吩咐崇政殿里御药院的内侍搬来了凳子,让王觌坐下回话了。 “禀陛下,州北大营的明火已经扑灭,总共烧毁了四十八栋总计二百七九间房屋,有五十七人在火灾中受伤,有两人被大火烧死!” 这火烧起来就有点难以控制了……虽然周同父女都不想酿成伤亡,但还是有五十七人不同程度受伤,不过两个死者却是“伪造”的。并不是假的死人,而是周同的徒弟从城外的乱坟岗寻来的“新鲜”尸体,搁在泼了火油的房子里面烧成了焦炭。 “火灾是怎么烧起来的?”赵佶皱着眉头问。 “是有人纵火!” “纵火?”赵佶问,“谁啊?” 王觌回答:“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是太府寺卿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带人纵火的……” “吕嘉问派儿子纵火?”赵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珠子看着王觌,“可有证据?” 崇政殿里面正在议事的大臣们也都愣住了,这事儿也忒不可思议了,堂堂太府寺卿居然让儿子带人去开封府里面放火!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也是大宋开国以来头一遭了。 王觌点点头:“吕本知被人当场抓获,臣带人去救火的时候,还当着吕嘉问的面进行了问询,吕本知承认是其所带领的厢兵放火烧了州北军营。” 这下在场的曾布、安焘、蒋之奇全都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王觌虽然是旧党阵营里面的人,可不是核心,而且素来行事公允,有王青天之名,不可能诬陷吕嘉问、吕本知父子。 赵佶还是有点不大相信,正想进一步询问的时候,一阵低沉的鼓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 “陛下,”王觌苦笑着说,“这是州北军营的苦主在敲登闻鼓,他们要告御状了。” ------------ 第510章 奸臣孝子 一 当登闻鼓被敲响的同时,所有人都知道太府寺卿吕嘉问的政治生命将要结束了! 其实强拆一座被平民占据的军营,引发一场火灾,“烧死”两个平头百姓这种事情在一个封建王朝不能算什么天大的事情。北宋历史上坏事儿干的比这多的文官有的是!可问题是,吕嘉问是在天子脚下的开封府闯祸的。 他要是在开封府界外的州府搞强拆整死几个小老百姓,那根本不是个事儿……但是开封府就是不一样! 几百个“白住”军营多少年还自以为理了的老百姓,抬着两具烧焦的尸体和据说是封建主义烈士的牌位,哭着到了宣德楼外敲响登闻鼓的时候,吕嘉问其实已经被定罪了。 后面的什么三堂会审(开封府、大理寺和御史台)都是做样子走过场的无论是权发遣开封府王觌,还是御史中丞赵挺之,又或者是大理寺卿周鼎,都不可能在如此确凿的证据,如此巨大的民愤面前替吕嘉问、吕本知两父子开脱了。 哪怕是在经过一番深入调查后,他们都已经知道吕嘉问、吕本知两父子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子宣,望之冤枉啊!” 曾布相府的书房之内,深夜来访的知枢密院事安焘一坐下来就开始替吕嘉问叫屈了。 “望之又不傻,便是要叫人放火,自己怎么会同时出面?这不是让人捉个现行吗?而且放火的那十几个厢兵都是临时雇佣来的,放完火就消失不见,都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事儿若是没有黑手在操持,怎么可能做到?” 安焘的话一点没错,吕嘉问不可能那么傻!而且那些跟着吕本知去放火的厢兵去哪儿了?开封府、御史台、大理寺的人可是查了又查!而且还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在当日被太府寺管辖的那几个厢兵指挥的确雇佣了不少临时工凑数。 而这些临时工之中,至少有十几人在事发日后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其中有几人还是拖家带口一起消失不见的。 这可就是几十上百号人失踪了,那么多人去哪儿了?是怎么离开开封府的?开封府可没给他们开过路引……没有路引,沿途的关卡怎么通过的? 而能够让几十上百号人凭空消失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人或组织! “厚卿,”曾布眉头深皱,“你说这事儿是谁在幕后操纵?” “还能有谁?”安焘咬着牙齿,“当然是那三个幸近小人了……韩忠彦是个老实人,是没有这等手段的!” “你说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 “就是他们!”安焘说,“这三个小人现在不仅得到了官家的信任,而且还有钱有势,又是开封府的土著,关系盘根错节,能够驱动地痞闲汉也不足为奇。” “可有凭据?” 安焘摇摇头,“若有凭据,怎地还会让望之父子在御史台狱里面受苦?” 吕嘉问和吕本知两父子现在都被逮进御史台狱吃牢饭了,不过也没受什么罪,现在的御史中丞赵挺之是新党大将,怎么都得保着点吕家父子吧? 不过即便吕家父子没怎么受苦,脑袋也不会搬家,但是安焘、曾布两人还是气不过啊。 大宋开国以来,只有文官把武官整得要死要活的,什么时候规矩反过来了? “子宣,”安焘咬着牙,“这事儿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能!”曾布一样是脸色铁青,这次的事情,新党可真是吃了个天大的大亏。 如果这次他们的对手是二苏,那曾布和安焘也没那么恼火,毕竟二苏都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大佬,对于新党而言是同样等级的对手。 可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他们仨是武官,是幸近小人……武官整倒了文官,幸近害苦了进士,小人打败了君子。这事儿可就是婶婶可忍叔叔也不可忍了! “子宣,”安焘道,“我们不如一块儿向官家说明事情的缘由,揭发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个奸贼吧!” 曾布横了一眼安焘,摇摇头道:“厚卿!我们可不能这样莽撞……官家护短,三个小人又奸诈异常,又是真的能替官家办事的小人!光靠上奏可打不垮他们,况且,他们背后还是韩忠彦和范纯礼。” 的确,武好古和潘孝庵、高俅三小人,哪怕有赵佶护短,只要没有韩忠彦、范纯礼这些旧党文官帮衬,还是会被曾布、安焘一一打倒的。 可是有了韩忠彦和范纯礼的支持,三个小人就不会被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曾布、安焘要打倒他们就得讲理了,而评理的裁判,很不幸,就是护短的宋徽宗。 所以新党和这仨小人纠缠下去没一点好处,因为他们根本就缺乏斗倒这三个近幸小人的手段。 曾布还在继续往下说:“三人中最难对付的是武好古!先帝曾经将武好古和纪忆视为将来之名臣,苏辙则视武好古为旧党之王荆公,范纯仁、程颐则视武好古为当事之大儒。可见此人绝不是一般的小人,而是有经世治国之才的小人。 而且这段时间,你看他替官家替朝廷办成多少大事了?界河商市已经初具规模,半个都亭驿卖了100万不算还替朝廷开了一条大大的财路,沧州那边又买下了一百多万亩土地可以给御前骑士当作职田,还开办出了一个云台学宫给苏东坡主持……他如果有个进士出身,再年长上几十岁,难道不是可以和王荆公并驾齐驱的名臣?” 安焘苦笑:“他要是进士就做不成恁般多的事情了。” 宋朝虽然重文轻武,但是对文官的限制也是非常多的。首先就不允许文官大肆敛财,哪怕是合法所得,捞太多了一样会被御史弹劾贪婪。 其次是不允许文官直接染指禁军兵权,慕容忘忧搞得兵学司只有区区500人,而且也不是完全受他掌握,现在照样开不下去。对了,现在武学,当年也一度隶属过枢密院的……武好古在界河养的“保甲”,又私招了那么多的御前骑士,要是换成文官早被弹劾得土头灰脸了。 但是作为武官和幸近,同样的事情西军将门都干过,而且更加过分。 安焘想了想,又问:“子宣,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要先斗垮韩忠彦和范学礼?” 曾布说:“我们先要保全吕望之!” “保全?”安焘问,“怎么保?” “保住吕望之的官身,”曾布说,“只有让吕本知把所有的罪名都扛起来,保住他老子。” 安焘点了点头,“只是苦了吕本知这个孩子了……” “也不会太苦的,”曾布幽幽地道,“老夫也有办法安置他的。” 曾布毕竟是宰相,又是多年的枢密,肯定是有办法的! 安焘轻轻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曾布又道:“然后就是把武好古和韩忠彦、范纯礼两伙人分开。” “分开?” 曾布吐了口气,“对!分开了,才好一一对付啊!” 安焘皱起眉头:“怎么分?” 曾布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四个字,“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子宣,你要怎么做?” …… “二郎,你和我说实话,吕嘉问是不是给你大哥陷害的?” 同一时间,在韩忠彦的书房内,韩相公正在和自己的乘龙快婿武好文说话。 同样官场沉浮数十年的韩忠彦也不是呆子,当然知道吕嘉问是叫人给算计了。而下手的并不是他的旧党君子,那自然就是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这三个小人了。 “岳丈,这事儿小婿不知啊。”武好文摇了摇头,“我大哥,还不至于那么狠吧?” “狠一点倒是没甚要紧的……”韩忠彦哼了一声,“不就是伤了几十个死了两个吗?可是吕嘉问、吕本知毕竟是文官!” 幸近整死几个老百姓,韩大相公才不在乎呢!可是高贵的文官就这么被整垮了,这可有点坏规矩。 “岳丈……” 韩忠彦摆摆手:“吕嘉问也是酷吏,作恶多端,现在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不过你大哥做事也太没规矩了!” 韩忠彦说话的语气已经放沉了,他毕竟是文官的首领! “岳丈,”武好文想了想,“等我大哥回来,我一定和他说说。” “是该好好说说!”韩忠彦道,“和他说清楚,下不为例!” “岳丈,小婿明白了。” 韩忠彦又道:“你再和他说,他如果想登堂入室,那就考个进士,这个不难吧?若是做了文官,今次的事情就是好手段!若是武官,那就是坏规矩了!” “岳丈,小婿一定会他说的。”武好文连连答应,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没有中进士的文采在儒学上的造诣,武好古堪比当今的鸿儒,这是程颐、范纯仁和二苏都认可的,但是科举考得是文章。 不过有官家亲自开后门,自家的大哥要中进士也不难……只是中了进士以后,就要转成文资,要守文官的规矩了! ------------ 第511章 奸臣孝子 二 快到中午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是夏天最多的雷暴雨,很快就把整个开封府笼罩在一片雨幕当中了。 刚刚上完朝的御史中丞赵挺之黑着面孔回了御史台。这段时间因为吕嘉问的倒台,新党在政争中明显落了下风。而且更让赵挺之感到不妙的是,旧党在和武好古、潘孝庵、高俅这三个幸近小人联手后,获得了一项司马光、欧阳修,甚至韩琦都不曾有过的特殊技能替官家搞钱! 如果几十年前旧党就能替神宗皇帝弄来源源不断的金钱,哪儿还有王安石变法的事情? 所以对于眼下的新党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要拆散“三小人”和旧党君子之间的同盟。 否则新党众君子早晚被对手撵去海州吃老米! 在御史台的大堂上,属于旧党阵营的殿中侍御史陈师锡,侍御史陈次升正在小声交谈。赵挺之朝两人点点头,也不吭声,便径自往御史台狱的方向走去。 御史台狱是用来关押候审的犯罪官员的地方,条件比普通的监狱自然是好多了。不是把犯人关在木栅栏隔起来的牢房里面,而是关在一间间单独的小屋里面。都是单间,由御史台卒负责看管,允许家人每天送些饭菜酒食和换洗衣物,不过却不得见面,以防内外串通。 因为今年的“主题”是建中靖国,当然就要和稀泥了,所以党争暂时被压制住了,也就没有多少官员被押在御史台狱里面吃牢饭。 现在诺大的监狱里面关押着的犯官就那么几个,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吕嘉问和吕本知父子了。 赵挺之安排了自己一边的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去照看他们二位,以防他们被御史台的台卒给欺侮了。 父子俩也是被分别关押的,关吕嘉问的单间更大一些,里面的陈设也更好些。赵挺之到达的时候,张克公正在里面向吕嘉问请教官营工商之法虽然吕嘉问这次被小人给阴了,但是他仍然是新党乃至整个大宋国内搞官营工商业的大家。积累的经验教训,还是非常多的。 这也是曾布一心想要保住吕嘉问的原因,虽然曾布自己也反对吕嘉问帮助王安石推行的《市易法》,但他只是反对蛮干,并不是反对官营。 正在吕嘉问向张克公阐述整治胥吏在官营工商中的重要性的时候,赵挺之就推门进来了。 “望之,又在说你的肃整胥吏之法了?” 看到赵挺之进来,吕嘉问忙起身相迎,拱拱手,苦笑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易啊!吏治是根本,可是如今官却治不了吏……官是流水,吏才是铁打的!这一次我其实也不是栽在小人手中,而是栽在了太府寺下面的胥吏和厢兵手中了。” 赵挺之也叹了口气,对张克公道:“介仲,出去看着点,老夫和吕望之有话要说。” 张克公领命而去,单间里面就只剩下了赵挺之和吕嘉问二人。 吕嘉问淡淡地问:“怎么样?官家想怎么发落我?” “还没有定论,”赵挺之低声道,“望之,若是能让令郎担待起来,你最多就是个海州安置,将来未必没有再起的机会。” “可是吾儿他……” 赵挺之摆摆手:“最多是发配沙门岛,不会杀头的。” 发配沙门岛对老百姓而言,和杀头也没多大不同。不过吕本知也不是平头老百姓,有一班新党大佬关照,就是去了沙门岛也会被那里的寨主当老爷供起来的。 “呆上几年,寻个大赦天下的机会,就能回来了。”赵挺之接着说,“到时候官虽然做不成,但还是可以做学问的。” “这个……” 赵挺之看到吕嘉问有些犹豫,便说道:“望之,令郎摊上这件事,怎么还可能做官?保住你,他不过去沙门岛呆几年,不保你,你父子二人就都没有官身了……你还是想想清楚吧!” 宋朝可没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回事儿! 州北大营的火如果让下面的临时工或厢兵来承担,那就是杀头了,全尸都别想!如果让吕本知来承担,那就不一样了。吕本知是官员,而且还是世家出身,祖上更执国政,三世四人。 根据大宋的《宋刑统》中的《名例律》规定,有八种免罪减罚的特权。第一是八议,就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凡是够得上“八议”条件的,都可以减一等处罚,而吕本知可以够得上一个议故。 第二是请章,这个是给高官显贵开后门的,吕嘉问够得上,吕本知不行。 第三是减章,这是七品以上的官员家属开后门的,吕本知又能够得上了。 第四是赎章,是给五品以上官员赎论减罪的。 第五是犯罪事发,这是用来区分犯罪和事发期间是否当官或是官大官小什么的,和吕家父子没有什么关系。 第六是以官当徒,就是用官阶抵徒刑,一官(一级官)可以抵个一两年。 第七是除免罪,就是除名免罪,不做官,也不获罪,不过吕本知的罪比较大,并不适用。 第八是诬告比徒及出入罪,这个是用来吓唬举报人的,要是告不准,那可就要严惩了! 也就是说,在八个官员减罪特权中,吕本知够得上两条,杀头的罪可以减到沙门岛“度假”。 而且吕本知是文官,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即便犯了死罪,皇帝也会下诏豁免,改为流放沙门岛。 另外,吕嘉问是高官,三堂会审也定不了他的罪。还得要在御前杂议,也就是由宰执、御史、翰林学士、知制诰等高官在崇政殿上讨论。 如果吕本知一力承担了所有罪名,那么吕嘉问的同党就有理由搞官官相护了。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吕嘉问叹了口气,“正夫兄,能给吾儿带一封书信吗?” 这是要串供!而且还请御史台的一把手御史中丞帮忙…… “行啊!”赵挺之笑了起来,“待会儿我亲自送去。” …… 赵挺之拿到了吕嘉问的书信后,没有其中去见吕本知,而是叫守在门外的张克公去操办这事儿。 张克公领了赵中丞的言语之后,先去了御史台衙门转了一圈。没多久就拎着一只老母鸡还带着把匕首回了衙门,直接去了关押吕本知的单间。 吕本知正坐在床板上唉声叹气,看见张克公笑吟吟拎着只鸡进来,就是一愣:“介仲兄,你这是……” 张克公笑了笑:“买了只鸡,待会儿叫厨房炖了给你补补。” “补补?”吕本知看了一眼这鸡,心里有点发毛,“是不是……要判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看到了老母鸡,就想起了断头饭。 “判?快了,就快了。”张克公轻轻点头,走到单间里面的书桌前,把一个用做笔洗的瓷碗里面的水都泼了,然后开始当着吕本知的面杀鸡。 还别说,张克公到底是将门之后,不是手无杀鸡之力的书生,手起刀落,母鸡就被抹了脖子,鲜血滴滴答答流到了那只瓷碗里面。看得吕本知耳后一阵阵发凉。 “介,介仲兄,你这是……” “这叫‘刺血上书’,”张克公笑道,“过几日就要杂议了,现在正是上书的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 “刺血上书”就是写血书求饶。 “可是,可是刺血上书的血不应该是人血吗?”吕本知愣愣地问。 张克公将流干了鲜血,还在抽出的老母鸡搁在一边,然后掏出手绢开始擦拭杀鸡的匕首。 “是啊,应该是用人血……”他一边擦刀一边看着吕本知,“我这不是担心你怕疼,所以才买了只鸡,你要是真不怕疼的话,我现在就刺你一刀取血?你别怕,我是将门子,打小就练过的,肯定能刺出不少血。” “别别……就用鸡血吧。” 张克公笑了起来,“这就是了,其实犯罪官员刺血上书大都是用鸡血的,真要用人血……要取那么多血,这伤得养多久?要是扎得不好,没准就一命呜呼了。” “介仲兄所言极是,”吕本知连忙附和道,“只是这刺血上书该写甚底?” “自是一力承当所有罪责了!”张克公这时取出了吕嘉问写的书信,递给了吕本知,“本朝孝治天下,你我这些为人子的,自不能让老父因为自己的过失获罪入狱吧?如果那样做还配为人吗?” “这个……” 孝治天下啊!这顶帽子在宋明清三朝可是大得能压死人的! 张克公又说:“曾相公、安枢密和此间的赵中丞也是这个意思,你担待下来,就是孝子!若是要把罪过推给老父,那就是大大的逆子了……这孝子还是逆子,论起罪过来就不一样了!” “这个,这个……”吕本知吸了口凉气,“若是我一人担待,会不会杀头啊?” “说甚呢?”张克公笑着,“你是文官,本朝不杀士大夫的!若是你一力承当,顶天就是去沙门岛走一遭。有几位相公照应,沙门岛上一样可以舒舒服服的。” “说的也是,”吕本知问,“介仲兄,小弟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动笔,还请介仲兄指点一二。” “早就给你预备好了,”张克公取出了一张信纸,展开在吕本知面前。 吕本知接过一看,又是一口凉气儿:“介仲兄是要小弟替老父鸣冤叫屈?还要……以死明志!?” “写文章而已,”张克公目光冷厉地看着吕本知,“你是孝子,官家怎么都不能杀你的,放心吧。” “也对,”吕本知松了口气,“那便依介仲兄所言了。” ------------ 第512章 奸臣孝子 三 张克公给吕本知的书信,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写的,而是御史中丞赵挺之的手笔。赵挺之写好后,让张克公当面抄了一份。上面的内容主要就是两个,一是大包大揽,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本孝子的,千万别伤害老爹吕嘉问;二是鸣冤叫屈,咬死自己是被冤枉,是被人陷害的,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是自己愿意已死明志,只求官家彻查此案…… 当吕本知的刺血上书送到赵挺之的公厅中时,这位御史中丞正在用餐,一张案几上摆了三四个菜,还有一壶界河商市出产的酒中仙。这种蒸馏酒的广告已经做了很长时间,还以御赐贡酒的名义送出去好多,不过真正上市还是今年的事情。 为官三十一年的赵挺之当然是个能喝酒的北宋官场应酬那么多,就是原来不能喝,现在也练出好酒量了所以喝过酒中仙后,就觉得那些没有蒸馏过的酒都不够劲儿了,他现在每天都要来上至少半壶劲头十足的酒中仙。 “中丞,吕本知的刺血上书已经写好了。” 张克公将写在白绫上的血书,双手奉到了赵挺之眼前。 赵挺之看了一眼,又抿了一口老酒,再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脍,沾上酱料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张克公和一名上了些年纪,看上去有点瘦削,和赵挺之还有几分相似的书吏都在望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是吕本知的亲笔?” 张克公道:“是亲笔,下官亲眼看着他抄录的。” “那就好。”赵挺之点了点头,“四哥儿,把血书收好了。” “喏。” 回答的是那个瘦削的书吏,他是赵挺之的四弟,因为累试不中,干脆做了哥哥的幕僚。 “去做事吧。”看到自家兄弟收好了血书,赵挺之就打发张克公离开了自己的公厅。 看着张克公离开了一会儿,赵挺之又低声开口:“四哥儿,真是可惜吕本知这孩子了!” “大哥,他能名流青史,也不算可惜了。” “也对!”赵挺之叹了口气,“不可惜了……去做得干净一点,可别叫人看破了。” “大哥放心!” …… 韩忠彦从政事堂回到自家相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雨已经停了,天气非常凉爽,空气中则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 今晚他在自家的宅邸里摆了家宴,请了副相范纯礼和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李格非。李格非就是那个被认为党派色彩不浓,又能让京兆府的书生们都服气的高官。 在原本的历史上,宋徽宗并不怎么看重这个苏门学士,在崇宁元年(1102年)就列为“元祐党”而罢官了。 不过在这个时空,李格非也沾了武好古的光,让宋徽宗另眼相看了。倒不是因为李格非是武好古的师兄,而是因为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和宋徽宗一起编修过《梦溪笔谈》。结果赵佶和李清照就日久混熟,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了。在不久前的赵明诚和李清照的婚礼上,宋徽宗还派梁师成送去了一份厚礼,是署名赵小乙的油画《天下第一才女》,也就是李清照写真图! 这还了得啊!当今官家给李格非的女儿画了写真油画……他们得多熟啊?这下李格非人气马上就涨起来了,成了新旧两党一致公认的封建主义好青天。 既然是新旧两党都公认的青天,那么去京兆府做知府也就是理所当然了。他就是因为这事儿,才被召回开封府的。 而李格非和他的父亲,都曾经是韩琦“门下士”,因此和韩忠彦的关系也非常亲密北宋还遗留了一些士族门阀时代的遗风,凡是受人举荐入仕之人,都算是举荐者的门下士所以一回到开封府,就马上来韩忠彦这里拜见了。 “文叔,老夫给你介绍,这位就是你师弟武崇道的二弟武望道,也是老夫的乘龙快婿。” 在相府中堂,韩忠彦就眉开眼笑的将自己的女婿武好文介绍给了来访的李格非。 人长得挺瘦,留着一部大胡子的李格非细细打量了一番武好文,笑着点头:“好好好,果然是一表人才啊!”他顿了顿,“望道小弟,你那哥哥我都没见过,不想先见找你了。” “家兄很快就要到开封府了,”武好文笑道,“文叔先生应该很快就能见着他。” 武好古早就接到了宋徽宗召他回开封府的诏书,不过因为界河商市那边有许多杂事要安排,所以拖延了时日,不过也快回到开封府了。 “哦,是吗?”李格非摸着自己的大胡子,“那可真得见见了。” 他虽然没见过武好古,不过却从女儿李清照那里听说过武好古的许多事情李清照和武好古是很熟的,还从《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那里赚了不少稿费。 “一定能见着的!”韩忠彦笑着,“你在京兆府的差事,可少不了武崇道的帮衬。” 听了韩忠彦的话,李格非有些不以为然。虽然武好古的本事不小,还是自己的师弟,但是他毕竟是个近幸吏商。 这样的身份,在文风鼎盛的大宋,终究是属于下成的。所以李格非对苏东坡收武好古入门,也是颇为不解。 韩忠彦又道:“文叔总该知道官家要你去京兆府所谓何事吧?” “是府兵吧。” 韩忠彦点点头,看着李格非,“文叔,你有何想法?” 李格非摇摇头,“不容易做成啊。” “为何?” 李格非皱眉道:“府兵早在武周时就不堪用了,到开元天宝时就全靠兵募,现在隔了几百年,却要骤然施行,却连个头绪都无有啊。” “怎会没有头绪?”武好文插话道,“《文曲星》杂志上一直在议论,有不少士子献计献策。” “都是纸上之论!”李格非道,“一点用处也无!” “可武崇道在沧州所为,却不是纸上之论!”韩忠彦道,“他好歹购置了一百多万亩土地,还拉到了九百个不到的骑士……这骑士和府兵,也有点相似吧?有他出谋划策,蓝田的府兵总能搞成的。” 韩忠彦正和李格非聊得起劲的时候,一个相府的文吏大步流星跑了进来,俯身在韩忠彦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本来兴致勃勃的韩相公顿时脸色大变。 “人死了?还有刺血上书?怎么回事?” “陈御史派来的家人就是这么说的。” 韩忠彦挥挥手,打发这位心腹文吏离开,然后就是沉沉一叹:“出事了,吕本知自尽了。” “自尽?”武好文一愣,“在御史台狱中?” “对!”韩忠彦说,“而且还有刺血上书!” “刺血上书?”李格非也皱起眉头了,“是怎么写的?” “还不知道……”韩忠彦沉声道,“不过猜也能猜到,一定是承担下所有的责任,然后再鸣冤叫屈,以死明志!” 李格非问:“以死明志?他这是……为了保住吕嘉问?若是那样,他倒是个孝子了。” 韩忠彦点了点头:“本朝孝治天下!孝为百善首,一孝遮百丑啊,这回新党倒是扳回一局了!” 武好文也紧张起来了,他隐约也能猜到州北军营大火背后隐藏的真相!这个案子本是铁案,可是现在吕大孝子一死,又来个以死明志,这铁案可就不大铁了…… …… 同一个夜晚,从界河商市返回的武好古一行已经过了黄河,到了郑州州治所在的管城县了。 从界河商市南下走陆路是不应该经过郑州的,不过武好古这一路是沿着界河—黄河—汴河而行的。这是从界河南下开封府的水路,也是将来开展界河—开封府贸易的生命线,所以武好古宁愿绕道也要考察一番。 郑州在北宋历史上曾经一度撤销并且将所属各县划入开封府,还曾经充当过所谓“辅郡”(大概是辅弼开封府的意思)。总之,就是个繁荣异常的大州,虽然地盘不大,所属的县也只有五个,但是人口非常密集(相对北宋其他地方而言),至少也有三四十万,其中三分之一都集中在小小的管城县内。 而在管城县馆驿,武好古还巧遇了苏辙的次子苏适。苏适曾经跟着父亲苏辙在云台山住过一段时日,在那里认识了武好古。在苏辙提举太一宫后,苏适也复出做官(他是荫补入仕,老早就有官身了),当了个太常寺太祝这是个“神官”,负责在国家的祭祀典礼中念祝词。苏适是去巩义的大宋皇陵念祝词的,现在祝词念完正返回开封,途径管城,竟然遇上了武好古。 “州北军营大火?还烧死了两个人?还把吕嘉问、吕本知都抓进了御史台狱?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在管城馆驿听苏适说起“州北军营事件”,也大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这事儿多半是高俅闹出来的就是他给高俅一万缗经费让他去闹的可是闹到这种地步,也有点出乎意料了。 看来自己之前还是低估这位高太尉了! ------------ 第513章 奸臣孝子 四 “崇道,”苏适说话的时候,用眼角瞥了一下在这间厅堂里面伺候的罗斯猫奥丽加,“这边又没有外人,你何必在我面前伪装?而吕嘉问又不是好人,这回总算是恶人有恶报了!” 武好古现在是苏门弟子,和这位三十来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胡子一大把的苏二郎算是同门同辈。 而且这位苏适并不像他老子那样对武好古有点看法……在云台山的时候,他和武好古相处得还算不错,还得了武好古不少礼物。另外,他也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儿,没有那么清高。 再说他家可是被新党那般酷吏整得特别惨的,两大家子都去了岭南,现在也不得真正起复曾布、安焘等人都一致反对启用二苏兄弟,认为和章惇、蔡卞一样,都是走极端的党人。 其实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苏辙反对新政的态度或许比较坚决,但是苏东坡在第二次起复时却主张调和两党,取个中间路线的。 总之,看到吕嘉问父子下了御史台狱,苏适是很高兴的,他巴不得他们都被流放儋州呢! “仲南兄,你真的以为吕家父子是被,被小弟给……”武好古斟酌了一下用词,“给害了?” 苏适摸着大胡子,笑眯眯看着武好古,“难道不是吗?除了你还有谁能这样恶整那个吕家贼?你以为姓吕的那么好对付啊?多少人想害他们,都没得手,就让你给害了! 哈哈哈,害得好啊!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吕嘉问当然是仇人遍开封的!不过他的仇人主要是旧党君子和开封府的中小商家。 前者不大会玩下三滥,而且也不可能像武好古这样下本钱,也没有潘孝庵、高俅那样复杂的社会关系可以利用。而后者在政治上又缺乏权力,很难对吕嘉问这样的人物下手。 而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三个小人可是有钱有势有后台,而且还有奸臣的手段,是比奸臣还要奸的小人…… 不过还是有些不对啊!应该是暗害,怎么弄得人人都知道一样? 武好古正皱眉头的时候,苏适还在幸灾乐祸,一个劲儿夸武好古呢! “做官就得这样啊!一定要把对头往死里整!切莫和我二叔学,他文章诗赋是好的,可是不会做官啊! 对上面不会阿谀奉承,对下面也不会拉拢驱使,特别是对政敌还心慈手软!他要是有你的手段,我们苏家早就一门两宰相了。我也不至于三十出头了才混一个太祝。” 一个太祝……武好古哪里听不明白,这是苏二郎在嫌官小了! 他打量了一番苏辙的次子,看着倒是挺像的,而且还会说的……最主要和自己相处的不错,没有一点看不起商人的意思。 “啊,仲南兄,倒是有一个机会。”武好古想了想,“是个出使的机会,若是做好了,以后不愁了。” “出使?去哪儿?”苏二郎马上问。 “高丽国、日本国和耽罗国。”武好古说,“得泛海而去,稍微有点风浪,可敢走这一趟吗?” “如何不敢?”苏适笑着,“谁叫我的文章又不够火候,得不了天子的喜欢?” “文章不好又何妨?”武好古道,“走一趟远途,若是能给官家带来个藩属,还怕没有进士做吗?进士,是可以赐的!” “藩属?是日本国?” “日本国不大可能,”武好古顿了顿,“不过耽罗国可以争取一下。” “大概何时出发?” “明年,或是后年。”武好古想了想,“一旦高丽人和生女直打起来,机会可就到了。” 耽罗国就是济州岛,这么个好地方当然不能便宜高丽国了。武好古现在已经打听清楚了,高丽国目前在耽罗国没有驻兵,也没有派出监国,只是实行所谓的“世一朝见”,也就是每代耽罗星主(相当于国君)都要去高丽国朝见一次。 也就是说,大宋还是有机会在济州岛插上一脚的!只要能借着使日的机会,把船队开去耽罗岛,再在岛上留下少量的武装博士,建立一个“堡垒式书院”,修建一个通商口岸,那么大宋就能把耽罗变成自己和高丽的双重属国了……这可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存在巨大利益的! 济州岛东去大约500里就是日本国的博多港了。如果济州岛成为武装博士的据点,那么博士入倭可就容易多了。 …… 武好古在思考要怎么把耽罗国变成大宋藩属国,并且以此为基地向日本国传播儒家仁义道德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变成逼死孝子吕本知的小人奸臣了! 皇宫,崇政殿。 用老母鸡血写成的血书,现在就放在了大宋官家赵佶跟前的案几上面。 血书上的每一个字,赵佶都已经读过不止一遍了。 因为这封血书和赵挺之的奏报,昨天晚上就通过御药院送到正在和刘皇后就是赵佶的嫂子元符皇后研究油画的赵佶手中。 赵佶看到血书和奏报,连和嫂子探讨艺术的兴趣都没有了,马上回了自己的寝宫,还把皇臣司的头头召去问话。直到问清楚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州北军营火灾是武好古、高俅、潘孝庵所为,才放心的去睡觉了…… 赵佶能当官家当然不傻了,他一开始也许相信是吕家父子傻傻的放火拆迁,可是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面此事背后存在黑幕时,他也能猜到是谁在下手了。 不过赵佶一点也不同情吕嘉问父子,因为吕嘉问到现在还没把另外半个都亭驿的房子卖出去,该给琼林苑修造司的钱一文也没见着。 这样的奸臣要来何用? 所以明知道奸臣冤枉,赵佶也打算把那两父子追官发配海州。 可没想到现在小奸臣变成了以死明志的大孝子,而且还上血书喊冤。 这事儿……可不好办了! 大宋是把忠臣孝子搁一块的,仿佛孝子就一定是忠臣,忠臣就必然是孝子。 现在吕本知已经是个死了的孝子了,而且是替父承担罪行而死的,那么吕嘉问的罪就不好论了! 而且,他还上血书喊冤了…… “既然吕嘉问之子已经承担一切罪行,”赵佶斟酌着用词,“莫不如就让吕嘉问提举宫观吧。” 宋朝的逻辑就是这样,大孝子一出现,因为州北军营大火引起的斗争立马就被逆转了攻守已经易位! 虽然开封府的市民们不会吃这一套,但是天下读书人都会同情已故的孝子和吕嘉问。 再说了,州北军营一案中的疑点确实不少! “陛下,”次相曾布立即接过问题,“臣以为让吕嘉问提举宫观的同时,也需要继续彻查州北军营一案!” “还要彻查?”韩忠彦也针锋相对,“此案的两名案犯,一人自杀,另一人也做出了处分,再查处下去有何意义?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选派能吏,完成州北军营的拆除和建房,以免耽误明年十月的御前比武。” “但是此案疑点众多,”御史中丞赵挺之道,“十几名放火的案犯全部漏网,怎么能就此了结?” 韩忠彦说:“那就让开封府继续侦办吧。” 赵佶又将目光转向了曾布,曾布道:“权发遣开封府王觌年老体弱,恐难以承担此任。臣推荐刑部尚书郭知章权知开封府。” 郭知章是唐朝名将郭子仪的第十一世孙,是倾向王安石新政的官员,不过并不是新党核心。曾布想用他替换下旧党方面的王觌,自然是想把火烧向武好古了在他看来,让王觌主持调查就等于在掩盖武好古、高俅、潘孝庵等人的罪行! “臣无异议。”韩忠彦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曾布争执,毕竟士林舆论很快会倒向吕嘉问的。 “陛下,现在太府寺卿空悬,”曾布接着又道,“臣推荐翰林学士都承旨蔡京出任太府寺卿。” “蔡卿,”赵佶问在场的蔡京,“你愿意当太府寺卿吗?” 蔡京心中当然是不大愿意的,他想当宰相的!可是现在的太府寺卿却通向宰相的阶梯。只要能够圆满完成了州北军营的拆迁和重建,明年就一定能拜相了。 说不定还能一步到位,挤掉曾布当上右相! “臣愿意!” 听到蔡京说愿意,曾布顿时大松了口气。蔡京虽然是新党,但却是曾布最不想留在开封府的官员。因为蔡京的资历很深,办事能力又强,而且还是章惇一系人马中唯一一个留在朝堂上的这意味他很容易就成为章惇的接班人。 另外,蔡京和官家赵佶的私交还特别的好! 所以,曾布一定要给蔡京一个扎手的差事,只要他办砸了,就能顺手把他踢出朝堂了。 当然了,曾布也知道蔡京和武好古关系好,一定会去找武好古帮忙的。而武好古只要从蔡京手里拿下州北军营的项目,那就会变成州北军营火灾的最大受益人! 到时候就能大泼脏水了,就算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也能把武好古批臭了,顺带着还能让韩忠彦和蔡京一起臭掉…… ------------ 第514章 奸臣孝子 完 六月初,开封府外,野花绚烂。 连续多日的阴雨天气已经过去,夏日的阳光洒遍了开封府界,官道两边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都在怒放,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白天的气温有些炎热,不过比起后世的酷热还算是比较凉爽的,并不影响赶路。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开封府的城墙了。 年久失修,早就破烂不堪,不少地方都已经坍塌了的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莫名的沧桑之感。和它守护的全天下最繁荣的城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官道上一如既往的热闹拥挤,往来车马,川流不息,营造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武好古牵着马,和苏适一起缓步行走,显得非常的低调。这里可不是自家的界河商市,而是开封府!哪怕是宋徽宗的头号心腹,在这座城市中也不能忘了低调做人的道理特别是之前州北大营的火灾,是绝没有那么容易了结的! 在管城县的馆驿中听说了州北军营大火的事情后,武好古一方面佩服高俅的好手段,一方面也知道这个篓子捅得不小! 当然了,他没有一点责怪高俅的意思。自家既然是幸近小人,那就得有小人的手段。该要陷害奸臣的时候,那是绝对不能手软的。要不然小人还不得给奸臣活吃了? 不过陷害归陷害,低调还是必须的本小人是人畜无害的善良小人,是无辜的…… “大郎此次回来,可安排了亲友迎接?” 苏适现在已经管武好古叫“大郎”了,双方的关系,至少表面上看是可以用亲密来形容了。 “没有安排,”武好古道,“迎来送往太费精力时间了,小弟在开封府可还有一大堆事情呢。” 苏适笑着,“哈哈,我也没叫人来迎接。” 他一个没有一点实权的太祝,自家老爹又正倒霉,谁会来开封府城外的接官亭接他? 武好古笑道:“原来二哥儿(苏适行二)也喜欢淡泊,小弟在开封府城西有个去处,在金明池附近。是个极为宁静雅致的院子,还种了各色花卉,现在该是怒放的时候。这样吧,不如等二哥儿安顿好了,便来小住,咱们正可以赏花小酌,也能称得上是一回雅事,你看如何?” 他说的这处宅子就在金明池附近,是潘巧莲根据武好古的关照,用内账房的钱购置下来的武好古虽然不看好开封府城内的地产,但还是愿意在计划中的琼林宫城范围内购买一些土地房产。等将来琼林宫城建设起来,翻个几倍卖出去也是稳稳的。 另外,金明池和琼林宫附近的地产都是开封府城内豪门官僚的别墅,通常都很雅致,还可以提供给苏门师兄弟进京时居住。他邀请苏适前去“小住”,其实就是请他去那里长住的。 武好古热情邀请,刚刚到开封府做官的苏适也正愁没有合适的住处,所以就满口答应下来了。 两人约好了时间,正准备分别,却听见有人在大喊:“武大郎!” 武好古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白色长衫,带着东坡巾,面孔上堆满了粉刺的少年正快步走来。待走的近了,武好古才认出,这人原是自己的一个堂弟,名叫武好德,是被河南府学推荐来开封府考太学的。在武好古几个月前离开开封府时才到,就住在开封府城内的武家大宅里面。 “你是三十郎?”武好古有些奇怪,“你怎地在这里?” 武好德早早来了开封府,自然是为了在教育水平更高的开封府城南书院“补课”,为年底的太学外舍入学考试做准备。 这会儿他应该在书院里面刻苦念书啊,怎么跑出来玩了? “果然是大郎!” 武好德走上前,拱手唱了个肥喏道:“是二哥儿知道你今天要回城,叫我出城等候的,让你先别入城,去梨花别院等他。” “二郎让我去梨花别院?”武好古闻言一愣,“怎么回事?” 武好古在开封府时本就长住在梨花别院的,不过他从外地回来,肯定得先去城内的武家大宅拜见老爹和小娘,第二天还得入宫面圣,所以肯定得入城居住。 “是吕本知死了!” “吕本知死了?”一旁笑呵呵的苏适插了句嘴道,“不能吧?就是判了死罪也得减个一二等,最多发配沙门岛。” “自杀的!”武好德说,“死前还刺血上书,表示一力承担,而且还喊冤叫屈,说是州北军营大火另有黑幕,请求彻查。” “啊!?”苏适马上脸色大变,“好狠的手段啊!” 武好古扭头看着他,苏适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武好古道:“前面不远的画仙观是我的地方,且去那边小坐。” “好。”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画仙观,现在已经当了大道士的郭京今天也在画仙观,见武好古前来,马上就让小道士闭了道观,准备酒菜,又将武好古、苏适和武好德一并请入了道观的后堂。 茶水还没有奉上,郭京就急急地问:“大郎,你可知道吕本知在御史台狱里面服毒自尽了?” “御史台狱里面?”武好古没有一皱,“是自尽的还是被自尽的?” “被自尽?”苏适噗哧笑了起来,“都这时候了,大郎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怎么?”武好古一拧眉毛,“二哥儿,你难道不觉得此事蹊跷?” “蹊跷又能如何?”苏适一摆手道,“难道还能让你去查御史台狱查案不成?” 御史台是什么地方?那是宰相都怕的衙门,就算有人在御史台狱里面被自杀了,也轮不到武好古这个幸近去查啊! 而且,武好古又不是苦主,他是吕本知的敌人,要喊冤也轮不到他啊! “是啊!”郭京也点头道,“大郎,现在开封府城内的风向变了,都说吕本知是代父受过的大孝子了……要求彻查州北军营大火的声音也起来了。” “都是谁在说?”武好古皱眉。 苏适接过问题,苦笑着说:“还能有谁?自是熙宁奸党(新党)。大郎,你聪明,人家也不傻!肯定能猜到州北军营的大火是你让人放的……” “怎么是我呢?”武好古很有一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真不是我让人干的!” “那也没关系,”苏适道,“他们嘴大你嘴小,这个污水还得往你身上泼。 知道清流物议吗?就是说话议政之权!这权在读书人手中捏着,他们想往你身上泼污水,你也只能受着。” 这就是话语权! 基本上被解除武装的士大夫,就是靠垄断话语权和君王共天下的! 武好古之前因为层次不够高,也没有严重触犯到哪个朋党集团的利益,所以也没领教过清流物议的厉害。 而这一次,因为“孝子”吕本知的被自尽,本来处于被动的新党算是获得了一个使用士大夫的终极武器嘴炮进行反击的机会! …… 就在武好古抵达开封府城外的当天下午,在知枢密院事安焘的都堂之内,右相曾布刚刚到来。曾布名义上是来和安焘讨论即将开始的府兵制试行的,可是闲杂人等一走,他就和安焘说起了“嘴炮战”的安排。 “子宣,”安焘道,“郭明叔那边有好消息么?” 郭明叔就是新上任的权知开封府事郭知章了,他这些日子正督促开封府上下彻查州北大营纵火案。 “没有。”曾布摇摇头苦笑道,“怎么可能有呢?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三人行事还不至于让人轻易捉住把柄。” “不会真的滴水不漏吧?” 曾布笑了笑:“世上哪有滴水不漏的事情?不过是他们三个经营出来的局面太大,能把漏出来的水都掩盖起来。 不过局面一大,漏洞难免就会多!只要开封府下功夫去查,早晚会查出一堆毛病。哪怕查不到他们和州北大营火灾的关系,也能让清流物议把他们抹成奸佞小人。” 曾布不愧是党争的高手,在掌握了话语权后,根本不会拘泥于一点,而且全面攻击,让对手疲于应付。 曾布顿了顿,又道:“只要把武好古抹成了奸佞,哪怕官家护着他,韩忠彦、范纯礼两个正人君子也一定会远离他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将他们各个击破了!” 宋朝官家的权力是很大,但是远远没有达到后来大清朝那种一手可遮天的地步。武好古现在牛逼哄哄主要是因为有赵佶和韩忠彦、范纯礼一块儿护着他。 当然了,没有什么办法的韩忠彦和范纯礼现在还很嚣张的原因,也是有武好古。所以新党要赢,就必须先把君子和小人分开。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就得靠嘴炮来喷! 曾布又道:“蔡京和武好古那厮素来走得很近,这一次他一定会去找武好古帮忙……武好古可是能点石成金的,他一出手,必然会让拆迁重建州北军营的事情变得有利可图,到时候,就让御史和太学生一起上疏弹劾!” ------------ 第515章 话语权 一 傍晚,本来阳光普照的天气忽然大变起来。先是挂起了大风,吹来了一层层的乌云,笼罩在开封府城上空,而且越积越厚,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梨花别院内,后花园中的楼阁之上,武好古和武好文并肩站立,看着天上的乌云,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武好文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如今的朝堂之上也如乌云压城,就不知道何时展开恶斗了。” “这个建中靖国搞不好没有二年了!” 武好古言有所指,令武好文陷入沉思。 “大哥儿,小弟还有两日就走了,你也别在开封府久留了。最好去云台学宫,跟着东坡先生学点做文章的本事,将来高中了才能放开手脚给朝堂做事啊。” 武好文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让武好古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自家的兄弟能走,自己却是陷在开封府了。 武好古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二哥儿,我的路和你的路是不一样的!你走的是阳关大道,我走的却是独木小桥……” “是啊!”武好文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大宋毕竟是读书人的天下,你现在是武官和吏商,再得宠,再有钱,也终究不是正道。譬如这一次的事情,州北军营的大火明明和你没有关系,但是无论新党旧党,却人人都认为你才是幕后黑手!若你是东华门外唱名的读书人,还有人会这样认为吗?” 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啊! 若是武好古走科举闻达的路线,当然不会有人认为他能操纵州北军营纵火暗……因为那种事情根本不是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可以操纵出来的。 州北大营的火,涉及到了开封府的黑白两道,涉及到了数以万计的金钱,还需要一个可以让真凶得以隐藏起来的庇护所。 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可以拥有的。 “你两日后动身?” 武好古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弟弟说,干脆岔开了题目。 “是啊!” 武好文轻声道:“这次可是个闻达的机会,才入仕一年多就能权发遣蓝田县了。若是能把蓝田县的府兵搞起来,改京官也不过是几年内的事情。” 武好古沉默不语。 其实他根本不相信府兵的事儿能搞成功,这种事情在科举制大兴的时代怎么可能成功? 府兵是需要经济基础的,得是有田土的地富分子才能当得起啊!可现在大宋的地主富农子弟都去读书考科举了,人家要东华门外唱名的,你叫人家去当兵…… 至于贫下中农,那些靠租种土地混日子的,其实就是靠出卖劳动力在养家糊口,收入是非常低的你让人家去当府兵,还不发军饷,还要自备干粮,这个不是逼死人家全家吗? 他在《文曲星》杂志上挑起这个话题,不过是为了让《文曲星》杂志可以从画册向新闻类、评论类的杂志转型。 可没想到这锅绕了一圈让自己的兄弟背起来了! “二哥儿,”武好古顿了顿,“我和你明说,府兵这个事儿在全天下搞是一定不会成功的。不过在蓝田县一地试行,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会成功?”武好文说,“怎么会呢?《文曲星》杂志上九成以上的文章都说能成功啊!” 武好古嗤的一笑:“一帮不会从军的书生在瞎起劲罢了!” “大哥儿,我朝书生也有投笔从戎的。” 有那么几个……呃,如果不算当机宜文字之类的,只算真正临阵的书生,恐怕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武好古没兴趣和弟弟辩论,摇摇头道:“你去了蓝田后,一定要记住为‘政不难,不得罪巨室’的道理。” 这是亚圣孟子的话,如果放在后世的新中国一定会让人批斗的。不过武好文一个不满二十的青年,因为文章写得好就匹马入关中去当县官了,他凭什么得罪巨室? “到了蓝田县后,你千万别急躁冒进,要先访乡贤巨室,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再和他们一起制定办法,依靠他们试行府兵,让他们有利可图。如果能够成功,也要把功劳让给蓝田的乡贤巨室。” 武好古的这番话,如果说白了,就是让武好文到了蓝田之后拉拢豪绅,巧立名目,搜刮民财,然后有了好处再和豪绅分账,大头给豪绅,小头用来养点所谓的府兵……差不多就是个意思! 只要循着这样路线当官,多半就能当一个青史留名的好官了。 至于试行府兵的事儿,有了蓝田的豪绅巨室配合,千把个壮丁总能凑出来的,让他们去番上服役,摆摆样子问题也不会太大的。 这样一搞,试行府兵的事情不就可以糊弄过去了?糊弄过去了,武好文就能以火箭上升的速度升官了…… “大哥的话,小弟都谨记在心了。”武好文顿了顿,“不过还请大哥也听听小弟的话……小弟不得罪巨室,大哥也要避开清流物议。” 武好古苦苦一笑,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背后传来了潘巧莲的声音:“大郎,十一哥和高大哥到了。” 武好古连忙回头,看着面带忧色的妻子,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我自去迎他们,十八,二哥儿要走了,替我送一送。” 现在开封府外城的城门已经关闭,武好文没有办法返回自己在开封府城内的住处。不过他在城外也有一个去处,就的金明池东面的一个庄子,是韩忠彦的产业。最近武好文的妻子韩氏怀孕,嫌城内气闷,就住到城外的韩家庄子去了,武好文也经常住在城外陪伴妻子。 和兄弟分手之后,武好古就把潘孝庵、高俅迎进了内堂,还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罗汉婢去厨房取些酒菜。 “放火的人都去哪儿了?” 在内堂里面一坐下,武好古就直接问起州北军营大火的善后了。 “界河商市。”高俅笑着说,“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这事儿是御拳馆的周同安排的。放火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一人得了1000缗,十一哥还安排他们去界河商市开拳馆了。在大火当日就走了,现在差不多已经到地方了。” 到了界河商市,新党的人就很难查出来了。因为界河商市那边是武好古的地面,保住一群纵火犯有什么难的? 甚至,武好古还能安排他们去界河商市对岸属于辽国的地盘上开拳馆。这样大宋的官吏根本就没有司法管辖权了……就算是包青天复生,开封府也不可能查案查到辽国去吧? “那……吕本知之死可有人问?”武好古又问,“御史台狱里面不让带毒药吧?” “有人问啊,”潘孝庵道,“刑部派了仵作验尸,御史中丞赵挺之亲自调查了一番。确认是一个御史台的台卒被吕本知的孝道感动,替他准备了砒霜。” “那个台卒抓到了?”武好古追问。 “怎么可能抓到?”潘孝庵苦笑,“留了一封书信就不知所踪了。 不过就算抓到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可是成全了吕本知的孝道。本朝是孝治天下的,所以必然会从轻发落。最多就是杖刑加几年徒刑,而且也不会重打,在牢里也会有人照看的。” 有没有是非观念啊?武好古有点无语了,明明疑点重大,居然没有办法去调查了…… 武好古皱着眉头,“吕本知是被害的吧?这事儿就没人过问?” “不大可能是被害的,”潘孝庵摇头道,“那封血书已经验过了,的确是吕本知亲笔所写。而且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还作证替吕本知买了只老母鸡……” “买老母鸡?”武好古愣了又愣,“这个和案件有关系?” “有啊,”潘孝庵一本正经地说,“刺血上书不得要血吗?所以要杀鸡取血,这鸡还是张克公帮着杀的,血也是他放的。” “鸡血?不应该是人血吗?” “人血?”潘孝庵笑了起来,“人血从哪儿来?总不能把刀子给御史台里面的犯官使用吧?” “咬破手指啊。”武好古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后世电视剧里面写血书都是咬手指的。 “那才几滴血?”潘孝庵笑着,“人家好歹是官宦门第的书生,写个血书怎么都得上千字吧?靠咬手指怎么能行?” 高俅也道:“拿刀扎自己也不行啊,都是读书人,也不会拿刀扎人啊,万一扎得不好,扎死了怎么办?所以御史台狱出来的血书都是鸡血写的,也有官员会咬破手指挤个一两滴人血意思意思。” “这个不算欺君?” “当然不算了,”潘孝庵瞪着眼珠子说,“要是我大宋的读书人个个都敢拿刀子扎自己来取一大碗血,那得多狠啊?要都这样了,官家真的能睡踏实?” 也对!要是大宋的读书人个个都是拿刀扎自己不皱眉头的狠人,这不变成大宋武士道了?科举制度不就白搞了? “也就是说,吕本知这个孝子当定了?” “怕是当定了。”潘孝庵道,“官家也是这个意思……官家是仁君,自然要成全吕本知的孝道。” 这都什么事儿啊!武好古那个郁闷啊!说好的各种青天呢?电视里面那些断案如神的官儿都到哪儿去了?怎么就眼睁睁看着一桩谋杀案没反应呢? 还要成全什么孝道……这不是昏君吗? ------------ 第516章 话语权 二 看到武好古露出了焦急的表情,潘孝庵和高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笑了起来。 “大郎,莫怕。”高俅笑道,“虽然吕本知成了孝子,不过彻查州本军营大火的案子也不会有任何进展的。” 潘孝庵也笃定地说:“别看现在的权知开封府是新党的人,但是这有何用?郭知章一个吉州老书生懂啥破案啊?还不得靠开封府的一般胥吏捕快?那都是混成精的人物……谁还不知道这案子的水有多深?肯定装糊涂的。” 高俅也哈哈一笑:“其实满开封府都知道大郎你是幕后主使……你可是官家跟前头号红人,谁活腻了来查你?查出来也没好处,没准还给人灭了口。” 武好古苦苦一笑,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开封府的知府都做不长,郭知章也一样。下面的人糊弄上几个月一年的,他就该滚蛋了,而那些胥吏捕快日子还得过啊。 别说惹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这种“n贼”级别的奸佞了,就是那御拳馆的周同也没人想招惹……禁军里面多少能打的汉子都是人家的徒子徒孙,你就是让戏里面的南侠展昭来查,一样给他们揍得包青天都不认识。 武好古眉头深皱,“那官家是怎么想的?” 他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然后就看见罗汉婢的金瓶儿两人各端了一大盘子酒菜进来。 “这边不用伺候,”武好古说,“罗汉婢,你去外面替下奥丽加,别让人靠近。” 武好古和高俅、潘孝庵密谈时,门外当然有人看着,就是武好古最心腹女帕拉丁奥丽加。不过奥丽加已经怀孕了,得让她多休息,所以武好古才让罗汉婢替下奥丽加。 两个女孩摆好酒菜就转身离开了。高俅拿起一壶装满了酒中仙的定窑酒壶,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笑着说:“官家现在没空想这种杀人放火的小事儿。” “哦?他在想甚?” 潘孝庵和高俅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潘孝庵道:“官家在想元符皇后。” “元符……皇后?” 武好古有点傻眼,“元符皇后不是官家的嫂子吗?” “是啊!”高俅古怪地一笑,“还是嫂子好啊……” 潘孝庵眉头已经拧起来了,“大郎,其实我们俩是为这事儿来的。杀人放火的事情和这事儿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啊!” 武好古苦笑着点点头,对赵佶而言,有人在开封府杀人放火哪里比得上安慰年轻守寡的美貌嫂子重要? 只是这清流物议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该把自己批臭了……自己怎么好的一个为国为民的小人,怎么能臭了呢?这可不行啊! 武好古把心思收了回来,开始和潘孝庵、高俅商量正事儿了,“官家是不是想把孟皇后撵出宫去,再给刘皇后一个太后的名分?” 潘孝庵和高俅闻言都是眼前一亮,潘孝庵竖起大拇哥,“还是大郎你了解官家的心思!” “是啊!”高俅也道,“我和十一哥为了这事儿可是多日不得要领,还是昨日在琼林苑陪官家视察工程时才得了言语,没想到你一猜就猜到了。” 这还用猜?武好古在后世看过关于宋徽宗的许多历史记载,其中就有废元祐皇后(这位孟皇后被废了两次,又两次东山再起,后一次还是张邦昌立的)和立元符皇后为太后原来真相竟是赵佶和自家的皇嫂搞上了…… 潘孝庵问:“大郎,你办法多,且替官家出些主意,要怎么办成这两桩大事儿。” 武好古闻言眉头大皱,“想来曾相公和韩相公都不会同意这事儿的吧?” 把孟皇后辇出宫去,韩忠彦肯定是反对的。孟皇后是倾向旧党的,而且还是已故的向太后把本来已经被废掉的她,从瑶华宫(道观)里面接回来立为皇后的。现在向太后才死多久啊?赵佶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至于立刘皇后做太后的事儿,那就更加乱来了,估计连曾布都要反对了。 大宋的太后都是皇帝的妈才能当的,从来就没嫂子当太后的事儿。而且刘皇后今年才二十三,又是个绝色美人……忽然被赵佶立为太后,就是傻瓜也知道赵佶在给哲宗皇帝带绿帽子了! 再说了,就算赵佶不顾辛苦安慰一下刘皇后的身心,那也不用给皇太后的名义啊。哪有当皇上的人没事儿给自己找一太后的?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两位相公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潘孝庵也皱起眉头,“所以官家也很为难啊!大郎,你可有办法吗?” “办法?”武好古苦苦皱眉,“且容我想想。” 二废孟皇后和立刘太后都是历史上赵佶干过的蠢事儿!不用武好古废力气也会实现的,所以武好古冥思苦想的不是这两档子事儿。 真正让他头疼的是自己不能给人抹黑成奸佞啊!凭什么就都认为州北大营的火是自己让人放的?这事儿有凭据吗?不能冤枉小人呢! 另外,话语权叫一帮进士出身的文官牢牢掌握也是问题……人言可畏啊! 不过自己这边也不是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力,《文曲星》杂志不就是用来争话语权的吗? “十一个,高大哥,”武好古忽然郑重地看着眼前的二人,“官家虽然富有四海,但是行事也不能为所欲为,他是圣君,是仁君,所以得顾及天下悠悠之口。” “对对对!” “就是啊!” 潘孝庵和高俅连连点头。 武好古接着又说:“而天下悠悠之口又长在读书人的脑袋上,对吗?那些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说一句,就顶得上平民百姓说一万句,对不对啊?” “对啊!” “官家就是担心他们反对。” 武好古一笑:“那就得争啊!” “争甚底?” “争话语之权!”武好古道,“争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怎么争?” 武好古一笑,道:“当然是用《文曲星》杂志这样公开发行的时政书刊来争了!” 《文曲星》杂志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也是本画册,但是发展到现在,特别是《文曲星》杂志上有了时政论坛之后,这本杂志正在向报纸演变。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让《文曲星》跨出最关键的一步,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让赵佶支持《文曲星》杂志变成报纸的时机。 而二废孟皇后和立刘太后显然就是武好古要等待的时机! 翌日,午后。 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人出现在了位于皇宫西面宫墙之外的延福宫内。延福宫其实就是个专供帝、后游玩的“公园”,面积并不大(历史上宋徽宗在皇城北面新建了一座延福宫),而且显得有些陈旧。不过还是比皇宫主体要幽雅舒适,在向太后薨逝后,宋徽宗就在这里开辟了一处住所,时常和刘皇后一起来此研究艺术…… 因为延福宫并不属于后宫,所以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三个有“带御”身份的小人,是可以随时进入的,而且还可以携带武器他们的“带御”可不是个名义,而是实打实的。 在一座可以眺望开封府内城金水河两岸景色的楼阁上,武好古见到了一副书生装扮的大宋官家赵佶。还未行揖拜之理,赵佶便笑着摆手道:“今日只有赵小乙,不必拜了。” “武大郎有礼了。”武好古还是唱了个喏。潘孝庵和高俅也学着武好古的样子向赵佶行了礼两人心中,可都有些嫉妒。他们可是托了武好古的福,才有这种待遇的! “大郎,”赵佶向武好古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的身边,然后指着西南方向的梁门说,“梁门之外有个同文馆,是接待高丽国使者的馆驿,朕想把它搬去城外,那块地皮就作价五十万卖给你吧。” 这是赵佶想要补偿武好古在沧州的“损失”。 武好古笑着回答道:“五十万太少了,臣出一百万吧……另外,州北军营的烂摊子臣也替陛下收拾了。” “一百万?”赵佶回头笑看着武好古,“大郎,你在沧州可赔了七十万啊!” “臣没有赔啊?”武好古笑道,“陛下不是要让臣提举界河市舶司,再用界河市舶司的搏买收益来补这个窟窿吗?” “那也不够七十万啊。” “够了,”武好古笑道,“臣都计算好了,只要由臣全权运营市舶司,七十万缗还是周转得过来的。” “这可是七十万啊!” 武好古哈哈一笑:“真没有问题的,臣可会做生意了……要说用市舶司一年赚七十万,臣也做不到。不过要用市舶司来周转,一年腾出七十万缗,臣完全可以办到的,只求陛下准许界河市舶司出口兵器给高丽国。” “出口兵器给高丽?”赵佶问,“兵器买卖很赚钱吗?” “自然是赚的,”武好古道,“而且还能用来占高丽人的货款。” “占……货款?” “就是赊账和预付钱款。”武好古解释道,“兵器出口是独一份,高丽人自然只能由着臣的规矩了。这样臣就能占他们几十万的货款,填上沧州的窟窿了。” ------------ 第517章 话语权 三 武好古想让界河市舶司出口的是兵器,而不是准许民间持有的武器!也就是“甲、弩、矛、矟、具装”等装备军队的武器。 之前海州吴家一直在疏通关节,想要出口铁器给高丽国。在武好古看来,出口铁器哪有直接出口兵器好啊。高丽人还得再加工,多麻烦啊,直接给他们打造好了送去不就行了? 而且,界河市舶司可不是界河商市。后者约等于民间买扑的镇市、草市,也不好太过没规矩。而界河市舶司是名正言顺的官衙!是不受民间兵器管制的约束的。 一旦界河市舶司有了出口武器之权,那么武好古就能进一步寻求扩权,寻找各种借口让界河市舶司成立“兵器所”,用来打造兵器了。这样就等于在界河商市建立起了兵器制造业,甚至还可以进一步建立冶铁业…… 有了自家的兵器制造业,武好古就能够着手提高兵器制造的质量了。 “好吧,”赵佶笑着,“高丽国使者早就提过解禁铁器出口的事情了,不如就直接卖兵器给他们吧。反正高丽国和我大宋隔海相望,便是做大了,也是契丹人的麻烦。” “陛下圣明。”武好古心中暗送口气,他倒不是担心赵佶坚持对高丽半岛实行兵器禁运,而是担心他大方过头,直接把兵器送给高丽人,这样武好古就很难用兵器贸易操纵高丽—女直战争了! 说完了金钱和军火的事儿,赵佶的脸色忽然阴郁起来了,长长叹了口气:“朕这些日子总是梦见六哥……六哥在梦中责怪朕亏待了嫂子,还把早就被废的孟氏迎回,立为六哥的皇后,坏了礼数家法。大郎,你觉得朕那么做,是不是真的错了?” 虽然是昏君,但是并不笨!至少找得理由还算冠冕堂皇。 “陛下所为乃是情非得已,”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世人都知道这是钦圣皇后(向太后)的懿旨,陛下是至孝之君,岂能违逆母后?” 赵佶连连点头,自己是孝子啊!所以才不得已将孟氏迎回的。 “不过,”武好古斟酌着用词,“元佑皇后的确是被先帝所废,君王废后如同民间夫妻离异,从此便没有夫妻名分了,况且先帝又再立了元符皇后,这皇后的名分便有所属。而在先帝故去之后迎回元佑皇后,就如同给故去的兄长娶了一房正妻,还位列原本的嫂子之上。这的确是不妥啊,也难怪先帝托梦陛下了。” “言之有理!”赵佶赞同地点点头,这个武好古还真能瞎说,怪不得有人说他个“大儒”呢。 “而且先帝也素来仁孝,若是钦圣皇后在天之灵反对,他又怎会托梦于陛下?”武好古继续给宋徽宗解梦,“既然先帝托梦,那么钦圣皇后在天之灵一定认识到此事不妥了。” “对,对!”赵佶连连点头,“现在母后一定在天上后悔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武好古又道,“既然先帝和钦圣皇后的在天之灵都认识到复立元佑皇后不妥,那么陛下就应该替他们改正。” 赵佶皱眉问:“如何改正?” “自然是将元佑皇后再请回瑶华宫了。”武好古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可是很有一点不安的。 他当然知道这位孟皇后是条超级会翻身的咸鱼,历史上还有第三次翻身的机会,先被伪楚皇帝张邦昌立为太后,后来她又立了宋高宗赵构大楚天子立了一个大宋的太后,而这个太后又立了一个大宋高宗,后来这个高宗皇帝又杀了立了孟太后的张邦昌……这个关系真是复杂啊!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现在帮助赵佶废孟氏,将来可就无论如何不能认赵构这个官家了……否则自己得比岳飞更早去风波亭走一遭了。 “朕也是这么认为的……”赵佶缓缓地说,“另外,朕待元符皇后是不是太薄了?” 太薄?武好古心说:现在嫌太薄,将来人家年老色衰,就该翻脸逼死人命了(元符皇后当了十几年的太后,最后却自杀身亡)! “长嫂……如母!”武好古说,“陛下的皇位毕竟来自兄长而非父皇,厚待皇嫂如母也是应该的。” “说的也是啊!”赵佶点头称是,“朕若待皇嫂如母,是不是应该尊皇嫂为太后?” 这脑子……武好古也有些无语了,怎么就想到要立刘皇后当太后?太后比皇上大一点点啊!你这不是找不自在吗?等回头闹了矛盾,再把人家挺好一熟妇逼死……这事儿做得越来越像昏君了! “此乃陛下家事,臣不得与闻。” 武好古这么说其实就是不赞成了,只是刘皇后正得宠,自家一小人,没必要去对着干。 赵佶摇了摇头,“大郎,你也觉得不妥?” “……” 看到武好古一脸为难,赵佶笑道:“此地只有朕、大郎你,潘卿和高俅,有甚不可说的?” 武好古斟酌了一下,低声道:“陛下厚待元符皇后是对的,只是本朝素以孝治天下,所以这太后的名分还是太高了……” “这个……且容朕想想。”赵佶被武好古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动摇,他顿了顿,“单是把孟氏请回瑶华宫就很不容易了,大郎,你有何良策?” 武好古说:“这事倒也不难,只是说理而已。” “说理?”赵佶皱眉,自己做的事情还能和人说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武好古道,“陛下应该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只要把道理和天下人说通了,朝堂上的宰执就不会反对了。” 能说得通吗? 赵佶心说:那帮宰执重臣哪儿那么通情达理? “大郎,”赵佶顿了顿,“韩忠彦那边你能去说么?” 说服韩忠彦支持废孟皇后?这怎么可能?这事儿新党方面或许会支持,旧党肯定是一边倒的反对!韩忠彦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失去立场,那他还能当旧党君子们的领袖吗? “这个道理不一定要和大臣们讲,”武好古缓缓地说,“其实还可以讲给天下人听。” “讲给天下人听?”赵佶一愣,“怎么讲?难道要去各处张贴告示吗?” “当然不是,”武好古笑道,“陛下不是有《文曲星》杂志这个喉舌吗?” “《文曲星》杂志?”赵佶微微拧起了眉头。 把后宫里面的斗争拿到《文曲星》杂志上说能合适吗? “陛下,”武好古笑道,“《文曲星》杂志上当然不能直接说宫中的事情,但是可以讨论为亡兄立正室是否合乎人伦?臣可以略施计策,引得朝中两党人物都参与其间。只要他们都在《文曲星》杂志上发表了反对的意见,那么作为君子,在朝堂上就不应该再有不同的说法了。” 复立孟氏为后,本质就是为亡兄立正室,而且还是一夫两妻,违反儒家人伦是肯定的。如果不是发生在孟皇后身上,一定会引来正人君子们的口诛笔伐。 一旦大家都形成了共识,那么废掉孟皇后的阻力就大大减小了这事儿太拧巴了,如果人人都可以给亡兄亡父立个正房,还把原来的正房变成二房,那儒家的伦理纲常还不全乱套了? 所以这事儿一旦拿到台面上来讨论,那无疑会被儒家君子们骂成乱伦禽兽的。等到舆论上一边倒了,赵佶就能堂而皇之把废孟后的事情拿出来论了。 到时候朝堂上的旧党君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总不能在《文曲星》杂志上说给死了的哥哥、爸爸立个正房,去压迫原来的嫂子、后妈是禽兽不如的乱伦,然后在朝堂上要求宋徽宗去做禽兽吧? “好!”宋徽宗抚掌笑道,“还是大郎你有办法,这事儿……就这么办了!” “陛下,”武好古顿了顿,“这事儿还不能随随便便的办。” 赵佶问:“怎么啦?” 武好古一笑:“臣毕竟是……武官吏商,所以这个《文曲星》杂志总归是不大站得住脚。” 《文曲星》杂志可以由共和行来“孵化”,但是当它一旦壮大成长起来,就不能由共和行继续拥有了这可是资产阶级的喉舌啊!一旦《文曲星》的真面目被人认清了,可就是个定时炸弹了。 要是捏在共和行手里,早晚会把共和行给拖累了。共和行毕竟是个以盈利为目的的商行,《文曲星》不是它能玩的东西。 所以得尽快给《文曲星》找个更有力的新爹! 而这个新爹,当然就是赵小乙了。 “所以,”武好古道,“臣想将《文曲星》杂志转给赵小乙。” “转给朕?”赵佶一愣。 “陛下,”武好古说,“是转给赵小乙。” “赵小乙和朕不就是一个人吗?” 武好古一笑:“陛下不方便做的事情,赵小乙是可以做的……而且陛下也从未承认过就是赵小乙啊。” 赵佶想了想,仿佛有点道理,“那《文曲星》杂志还是给你管吧。” “陛下,”武好古忙摇摇头道,“臣可管不了……臣是吏商幸近,不方便出面。” “那谁可以去管《文曲星》?” “当然是一些没有官身的书生士子了。” ------------ 第518章 话语权 四 赵佶有些糊涂,“为何是没有官身的书生士子?” “因为《文曲星》的东家是开封布衣赵小乙,”武好古笑道,“一介布衣,如何能驱使官人呢?” 不用官人,当然是为了便于武好古操纵了!如果《文曲星》的编辑个个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谁还会理财武好古这个一介吏商?到时候武好古辛辛苦苦建立的《文曲星》不就成了别人的喉舌? 而且,用了官人,《文曲星》杂志就会变成死气沉沉的衙门,上面是混资历的官,下面是混日子的吏,还怎么当资本主义喉舌? 不过这种理由不方便和赵佶说,于是就拿“开封布衣赵小乙”做托词了。 “而且,”武好古又道,“赵小乙开设《文曲星》杂志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文官争一争清流物议,怎么能再把《文曲星》交给文官呢?” 《文曲星》是用来和新党、旧党争话语权的! 话语权在宋朝可不是小权,因为宋朝的政争基本不动刀兵,都是拿嘴炮轰人的。 武好古是个武官,而且他又需要一个武官身份方便敛财,所以根本不可能去和文官争清流物议他压根就不是清流啊! 在这种情况下,武好古就只能另起炉灶,用民间的舆论对抗清流物议了。 而民间舆论要对抗官场清流,当然就得有个可以抵抗官府压力的保护伞了。武好古自己是不行的,他真要敢动清流的话语权,早晚给人整到海州去吃老米。但是赵小乙不怕啊! 乱说话的时候是开封布衣赵小乙,但谁要来查封抓人,那可就是大宋官家赵佶了! “好!”赵佶终于被武好古这个小人完全蒙蔽了,而且他也想不出别的可以把孟皇后名正言顺赶出去,再让亲爱的嫂子刘皇后做太后的办法。 “就依大郎所言了!”赵佶笑了起来,“朕也不白拿共和行的《文曲星》杂志,同文馆的地皮就作价90万缗,给你便宜10万缗,算是赵小乙买下《文曲星》的钱款。” 《文曲星》杂志的商业价值当然不止10万缗了,不过这本杂志一旦完成了向“新闻、政论”类杂志的转型,其商业价值就会因为政治上的风险而暴跌。所以哪怕赵佶一文钱不出,武好古自己贴钱,也一定要把《文曲星》送给赵小乙。 “至于《文曲星》归了赵小乙后要怎生运营,”赵佶道,“大郎你定个方针,过两三日朕去巡查琼林宫的时候递上来。” “臣遵旨。” 赵佶又道:“大郎,蔡京提议让你久任提举界河市舶司事,你可愿意吗?” “臣求之不得。”武好古早就知道这事儿了蔡京这个忠臣看来还是想和自家结成忠党啊! 赵佶又说:“你要做的话,自明年起,界河市舶司还要年缴10万缗给朝廷。” “没有问题。”武好古回答道。 “好,大郎果然是理财圣手!”赵佶笑了笑,“那朕明日就让中书拟招,让你权发遣提举界河市舶司……你的武阶官也该升了,给你一个客省副使吧。” “臣谢陛下隆恩。”武好古连忙揖拜道谢。 赵佶封给他的客省副使虽然也是个从七品的武官阶,但是比之前的东上閤门副使可是大了不少。之前的东上閤门副使是52个武阶官中排名第33位的阶官,而客省副使则是排名第28位的阶官,等于一次给武好古转了5个官。 考虑到武好古现在的年龄,能当上这个级别的武官,其实是火箭般的升官速度。 …… “客省副使,带御器械,权发遣提举界河市舶司……呵呵,还真是少年得志啊!” 御史中丞赵挺之的府邸中,李清照的公老头赵挺之大约是第一批得知武好古又要升官的朝臣之一。 而这个内部消息则是他的儿子赵明诚带来的武好古离开延福宫后,马上就去召集了《文曲星》杂志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告知了杂志将会出售给赵小乙的消息,也说了自己马上要升官的信息。 “父亲,”赵明诚又道,“武大郎还说《文曲星》杂志将会出让给赵小乙,并且以后不再聘用有官身的编纂和主笔了。” 这个规定对眼下的赵明诚和侯仲良并没有影响,因为他们二人都没有官身。 “赵小乙?那是……”赵挺之眉头皱了起来。 “是官家!”赵明诚回答道。 赵挺之眉头紧皱,他本来对《文曲星》这个杂志没有太在意《文曲星》一开始的时候是立足科举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本科举补习类的杂志。 直到几个月前,他儿子赵明诚和旧党方面的书呆子侯仲良开始在《文曲星》上开了个讨论府兵制的论坛,还提出了实践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时,赵挺之也没有太在意。 因为他也不相信武好古敢用自己的一本卖钱的杂志去攻击新党的新政这可是朝廷大政,无论对错,都不是武好古一介吏商可以妄议的。 可是武好古不能说的话,开封布衣赵小乙能说啊! “他想做甚?”赵挺之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 “谁?是官家吗?”赵明诚追问。 赵挺之问的是武好古,不过听儿子这么一说,就看着儿子问:“你知道官家的心思?” 赵明诚回答:“知道一些。” 赵挺之马上追问:“那就说说。” “官家想废后!” “甚底?”赵挺之瞪着眼珠子,“官家要废了王皇后?” “不是王皇后,是孟皇后。” “孟皇后?”赵挺之眨了眨老眼,“元佑皇后?她哪里招惹到官家了?” 虽然赵挺之也不喜欢亲旧党的孟皇后,可是也没动过再把她废掉的心思孟皇后是先帝皇后,就是在宫里吃口安生饭,废不废的也没多大区别啊。 “仿佛是官家梦见先帝了……” “梦见先帝?”赵挺之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理由啊? 赵挺之想了想,“德甫,这个要废后的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 “是官家亲口的言语。”赵明诚说,“官家说梦见先帝责怪他迎回孟皇后,亏待了刘皇后。” 赵明诚也是赵佶的心腹之一,所以同样听赵佶说过梦。 “怎么会有这样的梦?”赵挺之摇摇头,“那这个孟皇后也太倒霉了……对了,你媳妇知道这事儿吗?” “应该不知道,”赵明诚不大确定,“儿子没有和她说过。” “那就别说!”赵挺之吩咐道,“对谁也别说……这事儿,恐怕又要引起一场朝堂纷争了。” 赵挺之思索了一下,“对了,这两天国子监里面有人议论吕本知案和州北军营大火吗?” 赵明诚是国子监生,只是利用业余时间在《文曲星》上写几篇文章,挂了个主笔的名义。 而赵挺之问起国子监中的议论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时代没有报纸、没有网络,民间舆论几乎不存在就是存在也没人在意存在的只是清流物议,而在清流物议最肆无忌惮的,当然就是号称“无官御史台”和“带发苦头陀”国子监生、太学生和武学生了。 这些“三学生”平日凑在一起,除了谈论文章诗赋,就是议论时政消息和天下大势了。 刚刚发生的州北大营纵火案和吕本知代父受死喊冤事件,自然是三学生们议论的焦点。 “有一些。”赵明诚皱眉道,“开封府的士子们都说吕本知是孝子,是被人冤枉的,州北军营大火必有黑幕。” 赵挺之问:“他们说了幕后黑手是谁吗?” “都说是武好古,”赵明诚皱着眉头,“爹爹,您觉得那把火是武好古让人放的吗?” 赵挺之只是笑笑,“除了他,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事情?” “三学”里面出现不利于武好古的舆论也不单单是士子们脑补的结果,而是新党故意引导出来的。 现在的国子监司业刘逵就是吕嘉问的女婿,吕本知的姐夫! …… 国子监司业刘逵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探望正在养病的吕嘉问了。 牢狱之灾加上丧子之痛,让吕嘉问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本来还算硬朗的身体也垮了一半,在御史台狱里听到儿子的死讯,当时就晕菜了,好不容易救醒后就病倒了。心口一直疼痛,而且头晕眼花,时不时还有幻觉,而且还胡言乱语…… “我儿死得好惨,姓赵的,你也太狠了……” 刘逵走到后院吕嘉问养病的屋子外面时,吕嘉问又开始说胡话了吕本知明明是被武好古那个小人给害死的,自家的岳父怎么老骂“姓赵的”呢? 姓赵的是谁啊?武好古身边好像就一个赵钟哥姓赵,可那莽汉现在还在沧州练兵呢。 摇了摇头,刘逵还是推门走进了吕嘉问卧病的堂屋,就看见自己的妻子吕氏正坐在吕嘉问的病榻旁抹眼泪。吕嘉问则是面如枯槁,横卧榻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嘴巴里说着胡话…… “我儿啊,你死得冤枉,为父没有办法为你报仇,为父心里好苦啊!” “儿啊,都是为父害了你,为父要是不入京,你就不会死了……” ------------ 第519章 话语权 五 “岳丈,”刘逵走到吕嘉问的病榻前坐了下来,“您且节哀,武好古那厮嚣张不了多久了,这仇终是能报的。” 吕嘉问艰难地转过脑袋,看着自己的这个糊涂女婿,轻轻叹了口气。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被自尽的?可是知道了也不能在外面乱说啊,更别说去给儿子喊冤了…… 而且赵挺之那么干,说穿了还不是为了新党的利益,为了保住他这个当老子的? 他吕嘉问有那么多儿子,死了一个也不影响传宗接代啊!所以他不能不知好歹去把赵挺之咬出来……而且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赵挺之。 另外,吕嘉问因为背叛吕氏家族投靠王安石,又在都市易司任上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情,早就不容于旧党。如果再因为丧子而背叛新党,只怕要变成两党公敌了! “公路,”吕嘉问看着女婿,又是一声长叹,“你说武好古怎么了?” “国子学、太学、武学中诸生介指其为奸佞小人!”刘逵道,“还有人说要伏阙上书,请斩武好古以平民愤!” 吕嘉问咂了下嘴,苦苦一笑:“都是说说而已……” 吕嘉问自己也上过国子监学,哪里不知道“三学”的规矩?三学生是有学生领袖的,元符三年中了探花的纪忆就曾经是个学生领袖。 如果有人想要发起三学生伏阙上书,就必须联络几个学生领袖少不得花费大笔的金钱,可能还要加上几个保举推荐的名额。 当然了,如果有什么让三学生们特别义愤的事情,三学生还是会“免费”上书的。不过武好古恶整吕嘉问的事情,在三学生们看来就是狗咬狗!武好古是奸佞,吕嘉问也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更坏!现在恶人打了恶人,三学生们开开嘴炮,喷一下武好古也就到头了。 要他们“免费”上书,想都别想! 而且能当上三学学生领袖的人又不是傻瓜,如何不知道武好古是大宋官家的头号心腹?去摸这样的老虎屁股是不是太危险了? “便是说说,也够武好古受的了。”刘逵安慰吕嘉问说,“清流物议这事儿,元佑奸党还是很当一回事儿的! 如果武好古做实了奸佞,韩忠彦和范学礼就不会再护着他了。到时候,姓武的还不是任凭我们拿捏?” 吕嘉问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 一夜,无事。 翌日便是武好文启程赴蓝田县的日子,从早上开始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不过笼罩在开封府上空的阴云却没有散去,不过天气倒是因此凉爽了一些。 武好古在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设了酒宴,给自己的兄弟践行。 “你岳丈不来吗?”武好古看着远处车水马龙的官道,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不来了,”武好文说,“他是宰相,事情太多了,分不开身。” 真的是分不开身?武好古心道:多半是想离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小人远一点吧? 想到这里,他呼了口气,“二哥儿,你是孤身上路,身边没有一个使唤人不行啊,就让影娘跟着你吧。” 影娘就是苏影娘,纪忆送给武好古的女人。因为武好古“脸盲”,这丫头就被潘巧莲弄去,武好古一直没机会下嘴,于是就和潘巧莲说了声,转送给武好文算了。 “这恐怕不好吧?”武好文说话的时候咽了口唾沫,他可不脸盲,平日里就没少欣赏苏小美人儿…… “有甚不好?”武好古一笑,“等到了蓝田,少不了有富商豪绅给你送女人……你还不要吗?你岳父没不让你勾结豪绅吧?” “倒是没有……”武好文轻声道,“只是这么个搞法,蓝田的府兵真能成为可用之兵吗?” 武好古摇了摇头,“你是知县,不管练兵和用兵,只要把人数凑齐便可。” 武好文沉默了。 他还没去蓝田上任,就已经感到深深的无力感觉了。难道除了拉拢豪绅,他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把府兵搞起来吗?可是那些被豪绅拉来凑数的府兵,真的能和昔日扫平天下的关陇精锐相比吗? 兄弟两个相对无言的时候,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沿着官道缓缓驶来,在共和楼的大门口停了下来。马车的车夫撩开车帘,从里面钻出一个留着大胡子,有一张颇为富态的圆面孔的书生打扮的老者。 正是刚刚以龙图阁学士出掌太府寺的蔡京蔡龙图! 韩忠彦因为“洁身自好”没有来相送自己的女婿出京,而蔡京却一点也不嫌武好古的“恶名”,草草处理了一番太府寺衙门的公务,就坐车来了共和楼。 共和楼今天中午刚刚举行过一场唱卖会,卖出了一大批书画文玩,其中还有一副欧阳通(唐朝书法家)的字帖,卖出了四万七千缗的高价。 正在大堂里面主持交割的墨娘子看见蔡京笑吟吟走了进来,还以为他托人买了什么东西蔡京可刚刚得了个肥缺,一定收了不少贿赂,想买点好东西也正常就满脸堆笑的迎上去行了个福礼。 “蔡龙图万福金安,您大驾光临,可是来取书画文玩的吗?” “老夫是清官,怎么买得起佳士得行唱卖出来的好东西?”蔡京呵呵笑着,“武大郎和武二郎可在?” “在啊,就在四楼。”墨娘子笑道,“您老是来见他们二位的?” “对啊,在四楼……好高啊。” 墨娘子道:“奴搀您上去吧。” “好好好。”蔡京笑道,“再劳烦你去叫那个白飞飞和阎惜惜来……老夫要和武大郎畅饮到天明的。” “好的,好的。”墨娘子笑着,“奴这就去安排,保管龙图您满意。” 因为阎婆儿还留在界河主持软玉温香楼,所以给武好古拉皮条的工作就暂时落在了墨娘子身上。 当然了,这只是暂时的。武好古现在正琢磨着把白飞飞弄到手,让她做自己的管事家伎,代替阎婆儿的工作。 …… 蔡京的到访,倒也没太出乎武好古的预料这位蔡龙图现在可是削尖了脑袋往政事堂里面钻呢! 而武好古毫无疑问,就是能助他顺利入主政事堂的贵人!这个拼命做官的家伙,才不会在乎武大郎的名声怎么样…… 不过武好文对蔡京的到访,却显得有些讶异:蔡京可是新党奸臣啊,自家的兄弟怎么和他往来那么密切呢? “望道可是真是了不起啊,年纪轻轻就当了知县,将来总有荐跻二府的一日。” 在共和楼观景台上分宾主落座之后,蔡京就笑着恭维了将要西去的武好文一番。 武好古也笑着,“只要这次在蓝田试行府兵能有所成,将来的仕途总不会太差的。 毕竟当今官家乃是圣君,必然要有一番作为,少不了能将兵的能臣。” 这话说的武好文都有点脸红了……他明明就是去糊弄事儿的,怎么就成能将兵的能臣了? 带兵打仗这种事情,能这样弄虚作假吗?上了战场,还不得原形毕露? “崇道你也不差啊,”蔡京笑道,“今天崇政殿问对结束后官家召老夫独对,特别关照要把州北军营的拆迁重建交给共和行,还要老夫找个理由提出同文馆的拆建……这也是给你的,索价90万缗,可有得赚啊?” “自然是能赚的!”武好古点点头,“州北军营赚不到几个,不过也不会赔钱,同文馆可以赚不少。蔡学士,给令郎在同文馆地皮上弄个院子如何?” 同文馆的项目当然可以赚,便是按照100万缗购买地皮计算,整个项目的毛利怎么都不会少于180万!不过最后拿到手的净利润,大概也不会超过100万……因为还有不少如同蔡京这样的人物要打点一番,而且还要缴纳不少住税、契税。 这个房地产一旦发展起来,得益最多的总是国库! 蔡京只是笑笑,也没有拒绝武好古的贿赂,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现在国子监里面,已经有人开始泼脏水!若是等太府寺把州北军营和同文馆这两块地都给了你的共和行,只怕这清流物议,可就要汹汹而来了……连老夫也要被你给连累了!” 蔡京哪里会不知道曾布已经把自己算计进去了!到时候武好古臭不可闻了,自己也得惹一身骚。那些风闻言事的御史还不得用弹章把自己埋起来? 就算有官家护短,能保住太府寺卿的肥缺,也不会再进一步了……可是自家真的甘心在太府寺卿的位子上大捞油水吗?自己目标可是政事堂啊! 武好古笑了起来,“学士也怕清流物议?” 蔡京苦苦一笑:“自家还没有宣麻拜相,如何不怕物议?崇道,要不你早一点去界河商市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兴许就能少惹些非议了。” 原来蔡京在打这个主意,让武好古快点从开封府的政坛上消失…… 武好古苦笑起来,摇摇头道:“走不了啊!至少今年是走不了啦!” “走不了?为何?” 武好古看了一眼满脸失望表情的蔡京,笑着说:“因为官家还有要事让下官去做!” “官家的……要事?” ------------ 第520章 话语权 六 武好走了,乘着武好古为他的准备的官船,带着他的理想和武好古的忠告,沿着汴河慢悠悠的往西而去。他将会在洛阳白波换乘马车,然后再一路向西,直到位于关中平原腹地的蓝田县。 将弟弟送走之后,武好古又带着有些复杂的心思回到了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一席丰盛的开封菜已经摆上,蔡京蔡龙图正在和两位刚刚赶来陪酒的美人谈论着填词作诗的心得,还不时用一口闽南腔的官话吟上几句不知道谁做的诗赋。还引得两个美人儿一阵阵的鼓掌夸赞,还真有点儿士子风流,奸臣潇洒的意思。 武汉古心想:如果现在不是徽宗朝而是仁宗、英宗、神宗的时代,成为这等风雅士,大约也是自家追求的人生目标? 只可惜,自家没有穿越到一个好时代,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挖士大夫们的墙角! “大郎,快过来,老夫刚刚填了一首《满江红》,且叫飞飞唱与你听。” 《满江红》是个词牌名,双调九十三字,前阙四仄韵,后句五仄韵,前阙五六句,后阙七八句要对仗。后阙三四字要要用对仗,此调例用入声韵脚。是很常见的词牌,做得人很多,到北宋末年已经总结出了十几种格式,还有许多范本可以参考,要填上一首也没多难,难的是填出一首可以传世的《满江红》。 由白飞飞清唱出来的这首蔡京即兴所做的《满江红.夏花烂漫》肯定是不能传世的,通篇都是丰亨豫大的味道。却浑然不知,末世将临,苟安太平的时代,即将过去了! 可是苟安太平的官僚,却还会被服务于科举的教育体系,一代代的制造出来。而眼前这位蔡大奸臣,在辛苦遭逢起一经的人物中,其实已经是出类拔萃了在武好古看来,就算仁宗朝的那些名臣穿越过来,一样应付不了开了挂的女真人!女真人可比当时的党项人厉害多了…… 想到了大宋这个浮华盛世的死结罩门,武好古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听见了武好古的一声叹息,蔡京也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挥挥手阻止了白飞飞的清唱。 “怎地?在为官家的要事担心么?能和老夫说说吗?” 听到蔡京的问题,武好古的思绪已经收了回来,然后苦苦一笑:“官家想要说话的喉舌和坐看天下的耳目!” “喉舌和耳目?” 蔡京皱眉道:“官家对台谏不满还是对国子监不满?” 眼下这个时代,还没有面向民间的舆论工具,所以蔡京能够想到的就是台谏和国子监。 “非也。”武好古摇摇头,然后在白飞飞身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脍,蘸上苏家老醋出的秘制酱料,搁进嘴里咀嚼了几口,吞咽下肚。 “官家想要的是针对天下人的喉舌和耳目,并不是对台谏、国子监有所不满。” “针对天下人的喉舌和耳目?”蔡京想了想,“是书院?” 遍布大宋各地的官私书院,同样是士林清流的一部分,自然也掌控着一部分舆论。由于大部分书院不在朝廷的眼皮底下,算是个朝廷掌控言论的盲点。 “也不是书院,”武好古笑了笑,也不卖关子了,“是《曲星》这样定期刻印出版的杂书。” “《曲星》杂志?” 蔡京一愣,这本书他没怎么看过,倒是《花魁》画册他每期必看《曲星》是“科举补习材料”,蔡京是能给科举考试出题目的人,还看什么?而《花魁》画册是必须要看的,因为上面不时会出现“赵小乙”的作,是需要认证学习的…… “《曲星》虽然因为科举而起,但是上面刊登的章也不都和科举有关。”武好古说,“其中也有一些和国家大事有关系的。” “可是关于府兵制的议论?”蔡京问。这事儿他还是知道的,而且也看过一些讨论府兵制的章。不过在他看来,这些章的水平有限,多数都是在纸上谈兵。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官家觉得看《曲星》的人比在国子监读书的人可多多了!若是能将《曲星》变成官家的喉舌,那么以后官家做事所受到的制肘可就少多了。” “制肘?”蔡京拧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官家是想让《曲星》去牵制台谏和国子监?” 武好古笑了笑:“官家并非对台谏有所不满,只是想要打通上下消息相传之路,免得被奸人蒙蔽。” 北宋中央的权力架构并不是君王专断,还是存在一定权力制衡的。比如相权对君权就存在一定制约,而台谏又能制约相权,以国子监为首领的清流物议,又能对所有的宰执重臣构成一定的监督。 不过这种监督和制衡机制还是浮在上层,中下层知识分子乃至平民百姓基本上没有说话发声的渠道。同样的,皇帝本人和中下层乃至民间的联系也被官僚集团所阻断。一个理想的皇帝,应该只知道官僚们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老百姓同样只能从官吏的口中知道皇帝的旨意所谓山高皇帝远,皇帝的旨意传达到那些底层百姓那里,天知道已经被歪曲成什么样子了。 而《曲星》如果变成了新闻类刊物,公开、广泛地发行,及时、准确地报道,那么赵佶不就拥有了一个可以直接发布圣旨王言的喉舌,以及了解各地情况的耳目了吗? 武好古则可以通过花钱收买报纸,达到操纵舆论的目的…… 蔡京虽然是奸臣,但他比较脱不出历史局限性,不知道后世的资产阶级奸人们操纵舆论的套路。所以当下那么一琢磨,居然觉得“官家的办法”很不错啊! “官家果然是圣君!”蔡京点点头道,“居然能想出如此高明的办法……大郎,既然《曲星》杂志要成为官家的喉舌和耳目,总不可能继续商办?官家准备把它交给哪个衙署主管?” 武好古笑了笑,他早就知道蔡京会有这么一问宋朝虽然没有新闻管制一说,但是对民间刻印书籍的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许多涉及所谓朝廷机密的官员集在刻印发行时都会遇到麻烦。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报纸一旦出现,必然会有官办的想法。 武好古说:“官家想将《曲星》交给赵小乙。” “赵小乙?”蔡京一愣,“官家要亲自掌控?” “对啊。”武好古笑道,“要不然给谁管理合适?官家本来就是想要可以绕开两府的喉舌和耳目啊!” “内官呢?”蔡京想了想,又问,“内侍可参与其中?” 武好古笑了笑:“赵小乙是开封布衣,怎地能让内官进去《曲星》?而且内官若是主管《曲星》,朝中的相公们还不要跳脚?” “那这《曲星》算是……” “是民间士子所办,主笔和编纂都不得拥有官身。” 武好古的安排还是非常巧妙的,用“赵小乙”的招牌定下“民间士子主办”的游戏规则,就可以避免报纸变成官衙这可不是在给《曲星》定规则,而是在给整个新闻报纸产业定规矩。 而且,宋朝没有秀才、举人功名,民间士子是一个很难界定的概念,大约就是没有官身且读过书的百姓? “原来如此……”蔡京看着武好古,一张胖乎乎的圆面孔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过了半晌才试探着问,“这《曲星》……想来还是在大郎你的掌控之中?” “都是替官家做事嘛!”武好古笑了笑,“如今《曲星》只有两位主笔,肯定是不够的,蔡龙图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实际上《曲星》杂志现在连一位专职的主笔都没有。侯仲良和赵明诚都是兼职的,而主笔之下的编纂,则大多由侯仲良的弟子和赵明诚从国子监拉来的生员充当,大部分也是兼职的。 与此同时,《曲星》杂志的“论坛版面”上刊登的章,大多也是读者的投稿,也没有专门的“记者”去采访新闻。距离真正报纸可还远着呢,想要大办,少不了招贤纳士。 而蔡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插手《曲星》杂志的机会这可是天家的耳目和喉舌! “老夫且替你留意则个,”蔡京并没有马上推荐,“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与你说。” 蔡龙图说着话就伸手抚摸起自己的一部大胡子了,沉吟了一下,“大郎,这个《曲星》看上去,还是可以用来制约清流物议的东西,是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了。”武好古连连摇头,“《曲星》就是本杂志,清流名士也可以在上面写章啊!虽然主笔和编纂都不是官人,可是官人要投稿还是可以的……蔡龙图,你有甚章要往上登吗?” 蔡京呵呵一笑:“暂时没有,不过老夫还是有一番忠言相告。 你啊……本事是有的,可是也忒会惹事!而且还不怕把事情闹大,这可不好!官家虽然护着你,可你终究是个武官,本朝的规矩你还是要记住的。 所以你万万不能再和曾布、安焘他们撕破脸了!因为州北大营的那场火,真的过头了,可不能再来第二场了。要不然,韩忠彦也会和你决裂的。” 武好古看着蔡京,“难道下官就要任凭他们泼污水?” 蔡京一笑:“那倒不必,老夫和你说,你应该这样对应才是……” ------------ 第521章 话语权 七 六月十一,大署。 天公作美,一场及时降下的雷雨稍稍驱散了笼罩开封府多日的酷暑。 雨下得很大,持续的时间却不长,但还是让狭窄拥挤的开封府城内出现了多处积水。本来就坑坑洼洼的开封府的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水坑,不过即便有些水坑,雨后的开封府街头依旧是车水马龙。 已过午时,在政事堂公厅里面议论了一番政务之后,韩忠彦和曾布等宰执重臣纷纷起身,走进了公厅旁边的一间厢房。 桌上,已摆好了午餐,非常简单,米饭,包子,外加几个荤素小菜。 今天在政事堂里面面议事的宰执一共六人,分别是韩忠彦、曾布、范纯礼、许将、李清臣和温益。其中旧党方面只有两人,而新党则有四人之多。 在“建中靖国”的年号后面,看来还是藏着宋徽宗想要继承父兄之余烈的雄心壮志。 不过在宰执人数上占优的新党,因为内部的分裂,最近还是在争政中处于下风。不仅折损了吕嘉问这样的大将,而且还在“御前骑士”和“试行府兵”等两场涉及军国重事的斗争中败北在今天的崇政殿问对上,赵佶同意了范纯礼的上奏,将御前骑士的“最终人数”定为了1000家,同时又拨付下了足够购买30万亩土地的钱帛交给沧州州衙和界河市舶司。 另外,在负责试行府兵的三个主要官员中,旧党占了两人,分别是权知京兆府李格非和权发遣蓝田县武好文。而新党只有纪忆一人入选。 由于新党一直以来都以富国强兵之道取信君王的,所以在“骑士”和“府兵”两个战场接连失手,让新党的首领曾布感到非常忧心。如果旧党能够解决富国强兵的问题,那么新党还有什么用呢? 更让他感到忧心的则是新党内部的分裂。和旧党内部一团和气不同,新党内部的斗争一直以来就很激烈,在王安石活着的时候就分成了几个派系。到了现在更是山头林立,几个大佬人人都盯着政事堂里的宰执宝座。 而曾布利用章惇倒台,顺手将亲近章惇的蔡京、蔡卞、张商英、蹇序辰等人都打下去的做法,又进一步激化了新党内部的矛盾。而蔡京最近的冒头,又等于让失势的“章惇一系”有了新的龙头…… 有些内外交困的曾布在自己转用案几后坐下,正准备胡乱用些吃食,却发现在一旁摆放着一卷纸张。 他眉头一拧,便拿起来打开,入眼却是一列加粗加黑的大字:文曲星旬报。在这四个字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写的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应该是一副对联,还颇为工整。对联的右侧上有日期,建中靖国元年,六月十一,大暑。 曾布看罢,顿时冷笑了一声。 “子宣,笑甚?” 说话的是喜欢幸灾乐祸的温益,他虽然是新党,但是色彩并不浓,还是赵佶本人的走狗,所以在政事堂中是个和稀泥的角色。 曾布把手中的报纸扬了扬,“武好古还真是会来事,前些日子州北大营纵火案的嫌疑还没有洗脱,而今又弄出这劳什子文曲星旬报……也不知怎么摆到政事堂来了!” 温益闻听,笑了起来,“这一份是《文曲星旬报》的创刊号,开封府的大街上到处都有人在发送,我上朝的时候正好碰上个送报纸的,就要了几份,给各位吃饭的时候看着解闷。” 原来是温益拿来的! 曾布眉头又是一皱,他知道这个温益还有那个蔡京和武好古的关系都不错这两个家伙一点没有新党一致对外的觉悟! 不过曾布也不好说什么,人将现在也是副相了,而且还是官家的心腹。 另外,赵挺之早就和曾布说过《文曲星》易主的事情了……现在《文曲星》的主人是开封布衣赵小乙,那可是比王法还大的存在。而且还让人无从下手整治,如果这个《文曲星》公然挂在赵佶名下,那么内侍省、入内nei侍省、翰林院(不是翰林学士院)这些个衙门,总有一个能管得了的。 可是人家是赵小乙……虽然人人知道赵小乙就是赵佶,但是只要赵佶不在朝堂上承认,这事儿就不好办。 所以曾布说归说,说完了还是展开报纸看了起来,连吃饭的顾不上了。 “咦?” 曾布的脸色突然一变,目光却凝固住了。 此时,他正在翻看第二页上的内容,确是一篇关于州北大营火灾的访谈文章! 文章用市井的言语和问答的形式,描述了州北大营火灾发生的过程。包括之前的太府寺胥吏的恐吓和刁难,事发时双方的搏斗过程,大营后门被突破的过程,大火燃起的过程和救火的过程,还有吕本知被捉的经过。 文字虽然粗鄙,但是所叙述的事件过程却非常详尽!而且,接受所谓《文曲星旬报》的“记录人”访谈的似乎还不止一人,而是有十数人之多,都是实名,都是居住在州北军营中的老者。 他们所口述的事件过程虽然是一个个碎片,但是拼接起来,整个事件便一目了然就是拆迁不成动起了武,动武过程中引发了火灾……虽然不是故意纵火,但是责任无疑是吕嘉问父子的! 另外,在这篇访谈中,还叙说了一个背着八旬老父从燃烧的房屋阁楼中跳窗逃生,摔断右腿的孝子周大……这位周大和他的父亲周老汉因为房舍被烧,无家可归,一度在州北瓦子讨饭,直到不久前万家地产接手了州北军营,才把他们接到共和楼旁的那栋三层筒子楼居住,还给周大安排了一个在共和楼看门的差事糊口。 在访谈中,周大的父亲周老汉还哭诉自家的“救父的孝子乏人问”,四十好几了因为没有房子没有钱,连老婆都娶不到,真是太可怜了,如果不是武大官人仁义,自家父子俩就要冻饿而死了! 而在这篇访谈之后,“记录人”还对接手州北大营拆迁工作的万家行大掌柜屈华杰和总都料黄树生(黄五郎)进行了访谈。同样是问答的形式和粗鄙的语言,屈华杰和黄树生分别介绍了“州北军营拆迁”的补偿方案,以及该项目的施工安排。 和之前太府寺的办法不一样,万家行承认了州北军营中居民拥有的“永久居住权”,并且愿意以“原拆原建”的产权房屋进行补偿。 也就是说,居住在那里的居民,只要愿意暂时搬出,在项目建设完成之后,都可以得到至少一室户的“筒子楼”。而且是免费,并且拥有产权的! 考虑到州北军营的地段(比万家地产之前做的封丘门项目要好的多),“一室户”的价值至少也要1500缗!对于开封府的平民百姓而言,这也是一笔巨款了。 而且万家地产可不是拿出一套两套来补偿,而是一口气拿出两百多套,有“一室户”,也有更贵的“两室户”,总共的花费恐怕不少于五十万缗! 根据黄五郎的介绍,州北军营的土地在安置完了原本的居民之后,最多还能建造200个单位的“二室户”筒子楼和60个铺面。其中200套“二室户”将会无偿交付给殿前司,剩下的60个铺面将由万家行公开发售,以抵偿建设费用,预计整个项目做完之后,会有几万缗的收益。 很显然,这两篇访谈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一方面要抹黑已故的孝子吕本知,还要洗刷武好古这个幕后黑手;一方面还要用一套让刁民受益的拆迁方案,为武好古这个奸商涂脂抹粉! 可以想象开封府内那些没房子住的刁民,看到这两篇访谈后,一定会挑起大拇哥夸武好古仁义的。 即便是国子监里面的生员,恐怕也会改变对“州北军营大火”和武好古这个奸商的看法…… “还是万家行会做生意啊!” 在这间专供宰执们用餐的厢房内,还有别人在看这两篇访谈,不知道谁感慨了一声。 曾布蓦地清醒,拿起报纸,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子宣,这饭还没吃呢你就要走?”也不知道是谁又嚷了起来。 “我要出去走走,下午就告假了。” “可是还有不少……” 不等那人说完,曾布已经匆匆出了厢房。随后刚刚拜了门下侍郎的李清臣也站起身,冲韩忠彦点点头:“师朴,我去看看曾子宣。” 他是韩忠彦的妹夫,不过却是新党的大将,和二苏兄弟是死对头。刚才他也在看《文曲星旬报》上的访谈,当然知道这两篇访谈可是很不简单的! 所以他必须要去和曾布、安焘、赵挺之这几个新党的核心大将商量应对之策了。 而与此同时,韩忠彦和范纯礼的脸色却同样不大好看。因为他们也刚刚看完了《文曲星旬报》上的访谈!虽然他们不是新党,和州北军营的这个烂摊子没有关系,但是他们两人还是发现了问题……很严重的问题! ------------ 第522章 话语权 完 今天是改版后的《文曲星旬报》发行的第一天!在这一天不止温益,还有许多人也都看到了这份报纸。 当曾布、李清臣急急忙忙去找同党研究这份报纸的时候。武好古正和不久前才从海州返回的西门青一块儿在丰乐楼里吃饭。 两人都做了书生打扮,没有带随从,也没有要单间,就坐在丰乐中楼的底层大堂里面。 此时正是饭点儿,大堂内坐满了客人。 看穿戴打扮,多数都是有点身家的士子和商人,其中不乏一些武好古早年在潘楼街的熟人在座。 不过武好古今天是“微服”出门,只是寻了个角落里的桌子,没有和他们去打招呼。只是静静的看着、听着。 他和西门青主要是来探查《文曲星旬报》发行首日的状况的。和之前的《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不同的时。《文曲星旬报》是一份报纸,走的是大众化路线,是给最广大的识字民众们看的。所以它的创刊号不是用来发卖的,而是用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白送模式,免费在开封府城内派送。等到《文曲星旬报》的第二期,才会正是开始发卖,定价也很便宜,10文钱一份。 包括丰乐楼在内的开封各大正店和脚楼,还有各处青楼瓦肆,都收到了文曲星报社白送的《文曲星旬报》,另外还临时雇佣了不少开封府的闲汉上街派送。根据计划,在六月十一日这天,文曲星报社将会派送出去超过20万份《文曲星旬报》!绝对可以保证每一个识字的开封府城市民人手一份。 而这一份《文曲星旬报》只有薄薄的三张纸,因为纸张质量不好,所以只印了一面,也就是只有三页纸的内容。 第一页上印了“天下大事”,其实就是不大新的新闻。比如界河商市的最新情况,海州天涯小镇试行“君子之约”的情况,京兆府蓝田县将试行府兵制等等的,都不是限制级的消息,是可以公开的。 第二页上则是两篇访谈,就是写州北军营大火和州北军营拆迁。 第三页则是商业版,都是各种和商业有关的消息,譬如海州、界河商市的各种大宗商品的参考价,界河商市、海州天涯小镇商铺招商的消息,还有就是在界河商市开业的商行高薪聘请匠人的消息…… 至于花招儿,暂时还没有登上《文曲星旬报》的计划。 而这20万份报纸。一共60万张,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保质保量的印出来,则是陈留的花魁行刻印工厂这两年不断提升产能的结果。 根据计划,《文曲星旬报》每10天就要发行一期,每期至少要印30万张!再加上一月一期的《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这间刻印工厂的繁忙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除了刻印之外,文章自然也是要人写的。除了赵明诚和侯仲良两个主笔之外,武好古又让自己的文案赵佳仁加入了《文曲星旬报》出任总主笔。 此外,为了让《文曲星旬报》的文章通俗易懂,武好古还请白飞飞出面去请了几个撰写杂剧剧本的落魄文人来报社充当所谓的“记录人”,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写出了两篇访谈访谈的内容当然是真实的,是在采访和记录的基础上写出来的。 而这个“访谈州北军营”的点子,则是蔡京给武好古出的!把矛头指向御史台,去质疑吕本知之死那是要惹众怒的,也不需要去和国子监里面那些生员对喷清流物议嘛,你越喷他们越来劲儿,早晚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所以蔡京的办法就是“摆事实而不辩论”,公道自在人心! 武好古只要行事仁义,国子监里那读圣贤书的士子是不会一直无理取闹的。 另外,蔡京还建议武好古在国子监的太学生身上多撒点钱。请他们写诗填词做文章,润笔给多点,再给那些没有能升舍的落魄士子安排点职位。 到时候,这帮书生自然帮武好古说话了……武好古就算阴了吕家父子一把,也谈不上大奸大恶嘛。 再说这些人或许看不起商人,但是绝对不会和孔方兄为难的!要真不喜名利,还削尖脑袋来国子监干什么?隐居山林不好吗? 对于蔡京的建议,武好古自然照办。在加紧发行《文曲星旬报》的同时,还找上了国子监太学的前学生领袖王甫,请他帮忙联络太学现在的学生领袖们。 今天武好古“微服”来到丰乐楼,也是为了和王甫见面。 就在武好古和西门青叫了几个小菜,一边吃着一边等王甫前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人热烈的议论起来了。 “唉,汴梁人都是为房所困啊!” “是啊,天子脚下,其他都还好,就是房子忒贵了,真买不起啊!” “还是武大郎仁义,给了州北军营那些苦汉子一块立锥之地了!” “直娘贼的,那吕家父子也忒凶恶了,怎地把人生生往大街上赶啊!” “是啊!还让太府寺卿的胥吏去找人家做小买卖的不是……这等奸官和禽兽何异?” 一干客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了。 首先发表意见的大概都是汴梁子,所以一边倒的支持武好古反对吕家父子你是不是孝子和这帮为房所困的汴梁子没有一文钱关系。哪怕是开封府的读书人,也不大在乎孝治天下什么的……他们现在天大地大,房子最大! 武好古盖的那种“一居室”、“二居室”的,仿佛是他们有能力买下来的,这可真是及时雨武大郎啊! 另外,开封府的读书人大多和工商脱不了瓜葛,所以武好古这个商业奇才的腾达,也算是个励志的典型。如果他们读书不成,最终也是要踏足工商的…… “客省,客省,可算寻到你了。” 武好古正在听人议论自己的时候,耳边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官名。连忙扭头看去,只见一头金发的王甫正和一个外表俊美的青年向他走来。 武好古和西门青双双起身,武好古冲王甫拱拱手,“原来是将明兄啊,这位是……” 王甫笑着一指身边的青年,“这位是怀州李士美,太学内舍生。” 那青年一拱手道:“在下李邦彦,见过武客省。” 李邦彦?又是一个奸臣啊!武好古心说:自己怎么尽和各种“奸贼”结交了?高俅、蔡京、童贯、梁师成、王甫、李邦彦……这个人以类聚的,自己不会被他们带坏吧? 心里虽然有点担心,不过武好古面子上还是很客气的一拱手:“士美兄仗义疏财的大名,下官早就听舍弟提过,久仰,久仰。” 武好文才没提过李邦彦呢!他们虽然是太学外舍的同学,但是太学外舍有2000人,武好文哪儿能都熟悉?而且李邦彦他家就是在怀州开银器作坊的,怎么能和武好古比?他的那点仗义,根本不在武好文眼中…… 不过李邦彦确实非常崇拜武家兄弟的,当下就笑着拱手行礼,又说了一番花团锦簇的场面话儿。 随后武好古又把西门青介绍给了王甫和李邦彦,当然没有说是自己的小妾,而称她是自己的文吏王甫和李邦彦也都看出西门是女人,不过也不点破。 当下四人分宾主落座,西门青又叫来小二,加了几个酒菜。武好古则和王甫、李邦彦开始交谈。 交谈的内容是从太学生中请人给《花魁》和《文曲星旬报》写文章、填词和做诗赋的。如果有人愿意到文曲星报社担任编纂,武好古更是愿意高薪聘用……太学里面的升舍规则可是相当残酷的,2000个外舍生中,只有300人能升入内舍! 所以每年都有大量的外舍生被淘汰,而其中的大部分也考不中进士,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士子”了,再养上几年那就是措大了……因此武好古办的《文曲星旬报》倒是给他们这些人谋了个出路! …… “子宣,你说官家到底想怎样?” “官家这是对清流物议不满吗?” “是啊,这么一份劳什子报纸出来,以后清流物议往哪儿摆?” “子宣,你怎么看?能给顶回去吗?” 右相曾布的府邸之中,这个晚上自然来了不少新党方面的大佬,都是趁着夜色悄悄而来的。 人人手中都拿着一份《文曲星旬报》,围着曾布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还有人公然提出,要把《文曲星旬报》给“顶回去”,结果招来了御史中丞赵挺之的一记白眼。 “顶得回去吗?”赵挺之道,“官家到底怎么想的都没弄明白……而且朝中现在又不止我们的人,元佑党人可真得意呢!” 赵挺之其实有点明白赵佶的心思《文曲星旬报》很可能同废孟皇后有关,不过赵挺之还是不明白两者之间的关联到底在哪儿?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事儿对新党并不是坏事儿。 “正夫,”曾布看着赵挺之问,“你想怎么办?” 赵挺之皱起眉头,吐出一个字儿:“等!” ------------ 第523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一 面对《文曲星旬报》的突然出现和开封府民间舆论的转向,新党总体上选择了退缩。自六月十一以后,国子监也安静了,御史台里也没人折腾了,太府寺更是在蔡京的主持下爽快的把州北军营的项目整个打包丢给了万家行。对于宋徽宗把同文馆的地皮以90万缗发卖给万家行的行为,崇政殿里面的新党大佬们也没说出半个不字儿,倒是旧党方面的范纯礼认为非常不妥,提出了公开唱卖的建议…… 不过新党里面还是有个把敢于向幸近奸臣说不的青天存在的,宝文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郭知章就是这么一个以正直敢言著称的郭青天。 在他看来,吕嘉问父子强拆州北军营固然不妥,但是纵火之事必有内幕! 而武好古以高额补偿拆迁军营虽然表面看上去仁义,可是结果却是最坏的之前的强拆不成、军营纵火,和现在商行的高价拆迁加在一起,等于封杀了官营房地产的前途。 以后谁还敢在开封府做官营房产生意?强拆不许了,补偿价钱又高昂。再考虑到官营不可能精打细算,做成了也无多少收益,万一惹出是非还闹个丢官罢职,还不如卖地收税……因为范纯礼的建议,同文馆地块就成了最后一例私下买卖的地皮了,以后凡是官地出售,都得走唱卖行公开唱卖的路线了! 如果地皮都走了公开唱卖,短期看内藏库兴许可以被铜钱绢帛塞满。但是内藏被塞满的同时,豪商的财富则会以更快几倍的速度积累看看武好古那个奸商在“都亭驿”和“封丘门内”两个项目中赚到多少钱就可想而知了。 在没有涉足地产之前,武好古开设的共和行一年能赚到几十万缗就顶天了,可是进入地产行业后,一年上百万乃至几百万都是可能的! 而且开封府的豪商可不止武好古一人,要不了多久跟风盖房的就会多起来了。到时候,天下间的财富一定会以更快的速度集中到商人手中…… 而大宋又不抑制兼并,如果出现大量豪商巨室,一定会加速土地集中的速度,到那时可就是无数升斗之民上无片瓦,下午寸土了! 这天下,还不得大乱起来? 所以在曾布、安焘、赵挺之等人都选择畏缩之后,郭知章仍然命令下属继续追查州北军营纵火案……只要他还是权知开封府,这个案件就必须要查下去! 不过郭知章彻查的命令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连多日,居然连个回音都没有。 等到今日,这位郭大府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一大早就让厅事(厅事是指权知开封府事的官衙)公吏,去将负责调查州北军营大火一案的左厢军巡院使文安邦和司录参军白时中都叫了过来。 和后世电视剧里面总是以名侦探面目示人的开封府尹不同,真正的权知开封府事或权发遣开封府是不大管司法审理的,开封府厅事之下,有专门负责审案子查案子的机构,主要是司录司(相当于法院)和左右军巡院(相当于公安局)这三个衙署。另外,开封府的推官、判官和左右厢公事干当官也有一定的司法管辖权力。 和后世法院只管审理,公安局负责捉贼的划分不一样,北宋开封府的司录司因为负责关押证人(在宋朝当证人是会被关押的),所以也可以参与案件的调查。 而且上一任权知开封府王觌在第一时间就把参与州北军营拆迁的太府寺厢兵和胥吏,都抓进司录司监狱关起来了,所以开封府的司录参军白时中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调查。 吩咐公吏去找白时中和文安邦之后,郭知章就在自己的厅事大堂上一边喝茶,一边看起了今天刚刚发行的第三期《文曲星旬报》。 这时天空中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敲打在屋檐上,发出轻弱的噼啪声响。 郭知章则蹙着眉头,展开报纸,细细看了起来。今天的《文曲星旬报》上重点刊登了一篇介绍界河商市和北粮南运的文章。 这篇文章提出了一个过去没人敢想的漕运路线不走日益淤塞的运河,而是先将米粮自海州海运至界河商市,然后在界河商市换装内河纲船沿界河―黄河―汴河进入开封府,或者干脆就输往洛阳白波(洛阳白波是汴河水运的终点,供给西军的漕粮都是在白波登岸,再用车马西运的)。 根据文章分析,这条运输线路虽然看上去很长,但是成本并不高。因为海运是随风而动,东南风起的时候海船北上,日行数百里,从海州至界河也不过数日最多十日。它们便是不走这一路,也不可能逆风南下,只能在海州、密州等地待风等候。 而且海运的运力根本不是运河能比的,一艘海船运上数千石根本不是问题,每年停泊在海州、密州待风的海船总有上千艘,如果能有一半运粮北上,几百万石都能拉去界河商市。 而北流的黄河也有不弱的运力,足可以将几百万石粮食南运哪怕在这个数字上再打个几折,一年能运个一百几十万石,也可以大大减缓开封府和西北的粮食匮乏啊! 武好古这个奸商,还真是有办法啊……只是这界河商市现在不受朝廷管辖,海商也没有官营的。 这国家的命脉,岂能容私人掌握? 正在郭知章眉头大皱的时候,门外值守的差役忽然来报:“禀学士,白参军和文巡院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郭知章放下报纸,整理了一下衣袍,在案几后面端坐着。 白时中和文安邦都是三十来岁年纪,正经的进士出身,都是前途大好的官员。 对于郭知章交待的案件,他们是既不敢置之不理,又不敢,也不可能真的把案情查明了,还真是有点进退两难。 所以郭知章这些时日看清他们二位时,见到的都是愁眉苦脸的表情。而今天,郭知章居然在白时中脸上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 “蒙亨,”郭知章连忙问道,“可是州北军营纵火案有了眉目?” “回禀学士,并不是州北军营纵火案有了眉目。”白时中回答道,“而是下官遇到了一桩古怪的案件。” “古怪案件?”郭知章道,“说来听听。” 白时中道:“这是一桩死人结婚和离婚案。” “死人结婚……还离婚?”郭知章笑了起来,“听着都新鲜。” “是啊,”白时中道,“而且这还是一桩发生在死人和活人间的重婚案。” “死人和活人,还重婚?”郭知章笑道,“都能写成杂剧本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本案的原告是开封府城北厢的王寡妇,她是纲商陈家的陈大郎的妻子……陈大郎就是那个死人。而原告则是陈大郎的兄弟陈二郎和陈大郎的前妻余氏。” “这死人离过婚?” “离过,”白时中道,“是和离的,因为陈大郎的前妻余氏无出,所以就和离了。 可是这余氏是童养媳,和陈大郎的娘亲柳氏关系很好,亲如母女。当时陈大郎和余氏离婚,柳氏是非常反对的。” “这就是陈大郎的不是了,”郭知章道,“婚姻之事怎么能不听娘亲的话?” “学士所言极是。”白时中又道,“可是这婚还是离了……后来陈大郎又明媒正娶了王氏为妻。又过了几年,这陈大郎突然患了疾病死去了,也没有留下子嗣。因此陈氏家业就由弟弟陈二郎继承,就在这时,柳氏老夫人召集陈氏亲族,宣布自己儿子和余氏离婚无效,又把余氏接回了家中做了大妇。” “所以那王寡妇就来上告了?” 白时中道:“也没有马上来告,那王氏在陈家忍气吞声过了一年多,等老太太柳氏死后才来上告的。” “果然是个离奇案子。”郭知章笑了起来,“蒙亨,安之(文安邦),你们怎么看?” 白时中道:“此案中陈大郎和余氏既然已经和离,那就不是夫妻了。柳氏老太太在儿子死后把余氏接回再做儿子的正房,虽情有可原,但是与法不合,应该是无效的。陈大郎的正室,始终是后娶的王氏。” 文安邦却摇摇头道:“白参军所言也不妥当,因为陈大郎和妻子离婚,其母是不同意的。而且那余氏虽然犯了七出之一的无子,可是陈大郎后娶之妻子也无子嗣,可见无子的问题在陈大郎身上。 另外,余氏是童养媳,属于三不去中的有所娶无所归,之前的休妻是不合法的。” 白时中反驳道:“可是陈大郎和余氏是和离,分给了家产,使余氏可以衣食无忧,也不算无所归吧?” “和离是被迫的,”文安邦马上说道,“是陈大郎仗着家大业大欺负原配发妻,还不理老娘的规劝,是不孝!所以应该是无效的。” “怎么是无效?”白时中说,“那是开封府衙门判的和离,怎么能无效呢?而且陈大郎后娶王氏时,陈母也没有反对,三媒六聘全都其全,怎么能不算?” ------------ 第524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二 郭知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忠臣武好古的诡计了! 白时中上报的这起离奇案件,根本就是个假案!是武好古和《文曲星旬报》首席主笔赵佳仁,共和行首席讼师何天然,周同的长子界河御拳馆教头周云清,还有原开封府司录司的押司陆人嘉三人一起策划的。 而被誉为开封第一状的何天然,更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武好古可是个拥有法治精神的新时代忠臣! 有了后世900年眼光,武好古深知忠臣是不能只会尽忠的,还必须拥有法治精神。必须做一个知法犯法,呃,应该是知法玩法,会钻法律空子,会利用法律武器陷害奸臣的新时代忠臣。 要不然忠臣武好古早晚得让各种各样的北宋奸臣给暗害死了……奸臣那么奸,忠臣当然也比奸臣更会奸才行啊! 所以在成立共和行的同时,武好古就开始打造自己的专职法律团队了,通过白飞飞牵线搭桥,又开出每年3000缗的天价高薪,请到了开封府的第一讼棍,有“铁嘴铜牙”之称何天然做了自己的首席讼师。 在何天然的介绍下,武好古又以同样的高薪请拉拢了在开封府司录司担任押司,人称“刀笔大吏”的陆人嘉。 另外,在州北大营纵火案中立下头功的周同的长子周云清,也以3000缗的年薪被武好古延揽,成为了界河商市御拳馆的教头,还被保举了一个三班借职的官身。 有了讼棍、老吏和能够在开封府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周家父子的协助,武好古自然能炮制出一个把郭知章郭大青天都蒙在鼓里的假案了。 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今年四十来岁,长得有些矮小干瘦,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陆人嘉陆押司就乘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进了梨花别院。 下车之后,就熟门熟路直奔武好古的内书房而去。书房里面,武好古正和何天然,还有太学上舍的领袖李邦彦一块儿研究“”这可是真正的啊!所谓“”,在宋朝就是说书人用嘴说出来的长篇故事。根据后世明人的记载,都言及“之兴,始于宋仁宗”。到了徽宗朝,开封府城内的酒楼、茶肆、瓦子之中,都有说书人的表演。而其中一些说书大家不仅能说,而且还能写。而且说书人写书人不仅有男子,而且还有女子。 一般而言,男性说书人说的都是王侯将相,天下兴衰,最火的是“三分”,也就是三国类的故事。而女性说书人写书人自然偏重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除了王侯将相和才子佳人之外,也有一些离奇案件会被写成故事,也算是侦探的起源吧。 武好古给《文曲星旬报》招募的记录人,则大多是原来的写书人写书人才是写故事的,通俗易懂,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而科举士大夫的锦绣文章是官场上和科场上用的,没正儿八经读过书的劳动人民压根看不明白,也听不大懂。 而将“死人重婚离婚案”变成的,则是一位平江军来的女说书人,艺名(笔名)是小昱霖,娘家姓李,人称李娘子或李昱霖。是白飞飞的朋友,文笔相当不错,被白飞飞介绍进了文曲星报社,做了个女记录人,也就是女记者北宋还是有点男女之防的,所以报社需要一些女记者去采访女人。 由李娘子主笔的栏目,被武好古命名为“拍案惊奇”,就是专门写各种离奇古怪的案件的专栏。而“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则是《拍案惊奇》栏目的开山之作! 只要开封府受理了这起案件,下一期的《文曲星旬报》上就会立即刊登出来。 “提举,”陆人嘉走进武好古的书房,冲着正在的武好古拱拱手,“开封府已经受理了,而且郭大府(郭知章)还过问了此案,准备亲自出面调解。” “调解?这案子还能调解?”武好古放下问道。 “提举,这时民事案件,是可以调解的。” 回答的是铁嘴铜牙何天然,他只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一表人才,面白须长,眉目英挺,看着好像个大官其实他也是个士子,从17岁开始参加开封府的发解试,前前后后考了三次,次次落榜。 而为了在开封府谋个生财之路,何天然就拜了个老讼棍为师,学习刑名律法,几年之内竟然达到了精通的地步,成了开封府有数的大状,又打赢了几场非常艰难的官司,一举成名,得了个铁嘴铜牙的绰号。 这次的案件,就是他根据武好古的要求,一手炮制出来的!绝对是个让郭知章头疼的假案子! 何天然得意地说:“而且民事案件通常是不会存在一方占尽道理的情况,多半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所以开封府的司录司都是先调解,后裁断的。 而属下出给郭大府的难题,足够他头疼上一阵子了。若是他胡乱判了,输掉的一方去敲登闻鼓也是可以的。” 何天然设计的案件是“双方都有理”,被告是“被冤枉”离婚的,而且又是“三不去”,又是奉了母命“复婚”,是尽孝道。而原告更是无辜,她是明媒正娶来的,却在丈夫死后被婆婆欺负,做了“二夫人”,现在婆婆已死,她再上告也不违反孝道。 如果说有谁是错的,那无疑就是死了的陈大郎和陈母柳氏了…… “士美,”武好古扭头冲李邦彦道,“等《文曲星旬报》把李娘子写得登出来,你可得让太学里面的才子们多多投稿写评论。而且,还要不露声色,可知道了?” 李邦彦连忙拍着胸脯笑道:“提举只管放心,邦彦在太学里面还是有点人缘的。” 武好古点点头,“很好!事成之后,我帮你引荐蔡学士……有他照应你,将来你授了官就不怕不能平步青云了。” 李邦彦闻言大喜,忙抱了抱拳:“在下多谢提举。” 《文曲星旬报》主要是面向大众的,而太学生的“评论”,则是加快引起上层注意的办法。等到这件假案子的影响大了,宋徽宗就能把它拿到崇政殿上当闲话说了。 到时候,韩忠彦、曾布、范纯礼这些宰执重臣就得表态了你们都是大宋朝最青最青的青天,这么个案件总难不住你们吧?要不然这个青天就不够青了。 而要表态,一夫两妻肯定是乱伦啊!而且给死掉的人娶妻更是乱弹琴了。哪怕再情有可原,也只能判决死掉的陈大郎和余娘子的婚姻关系不成立……至于陈家怎么补偿余氏,那就另当别论了。 …… 十日后的夜晚,副相范纯礼到访韩忠彦府邸时,这位大宋首相刚刚吃了晚饭,正在书房里面一边喝茶,一边借着灯光看报纸虽然《文曲星旬报》出了没几期,但是韩忠彦还是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 因为耳目被蒙蔽起来的不仅是宋徽宗,韩忠彦这个首相也是个“又瞎又聋”的。他是豪门出身,小时候被关家里面读书,中了进士后又平步青云,根本没怎么接触民间疾苦就当了高官。当了高官后更是高高在上,哪有机会接触民间? 所以在《文曲星旬报》出现后,韩忠彦在察觉苗头不对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同样需要怎么一份报纸……. 另外,《文曲星旬报》上最近又在炒作“北粮南运”的问题!对于把开封府的饭碗看得比天都大的北宋朝廷而言,如果每年能从界河―黄河―汴河水路运来哪怕100万石,那也是天大的好事了。 而且《文曲星旬报》上这几期还刊登了几篇河运纲商的访谈,对北流黄河的运力有非常详细的介绍。按照纲商们的说法,北流黄河的航道上是有大量空船南返的。因为宋辽贸易报平衡,大宋出口的东西多,进口的少。而南返的空船如果都装上粮食,100万石米粮就有了…… “彝叟,你看了《文曲星旬报》上关于北粮南运的文章了吗?” 看到范纯礼到来,韩忠彦就笑着提起了北粮南运。 “一年100万石啊……”韩忠彦笑道,“这样就再不担心开封府的黎民百姓挨饿了,运去西北的军粮也不会缺乏了。我看这事儿今年就可开始准备,等秋粮收上来以后,就在海州存放上120万石。明年夏天,就可以乘着东南风运往界河了。” 他顿了顿,“这事儿就让界河市舶司全权操办如何?” 范纯礼摆摆手道:“师朴,这事儿不着急……现在离秋收还早呢。你且看看《文曲星旬报》上那个拍案惊奇栏吧!” “拍案惊奇?”韩忠彦一笑,“无非就是些离奇古怪的案件,这不是我们宰相需要关心的。” “相公,你先看看,看了就知道了!”范纯礼跺跺脚,“恐怕是有人盯上元佑皇后了!” “元佑皇后?”韩忠彦一愣,“到底是怎么啦?” ------------ 第525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三 “这这这……” 韩忠彦看完了“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一文,顿时有一种被雷劈中脑袋的感觉。 这事儿说的不就是皇宫里面两位先帝皇后吗? “师朴,武好古那厮要害孟皇后啊!”范纯礼咬牙道,“咱们可不能再容这个小人胡作非为了!” 孟皇后是没有实权的皇后,现在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是宋徽宗的老婆王皇后。所以废不废孟皇后对旧党的影响不是直接的,但是孟皇后是面旗帜。 在哲宗朝的时候,围绕着孟皇后的废立,新旧两党展开过激烈的争斗。而孟皇后在元符三年的复立,也标志着旧党东山再起。 所以现在孟皇后一旦被废,也意味着旧党已经失宠大宋官场上,除了新党、旧党之外,可还有为数众多的墙头草。一旦旧党失势,那可就是墙倒众人推了。 “不不,这事儿不可能是武好古的意思,武好古怎么可能害孟皇后?”韩忠彦连连摇头,“彝叟,现在文曲星报社的东家可是赵小乙啊!”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范纯礼也有点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孟皇后再一次被废吧?” “这……”韩忠彦拧着眉头,一脸的愁苦。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难道真的去和官家硬怼?这样能行吗?朝中可还有熙宁奸党存在呢!他们巴不得废了孟皇后…… …… “这《文曲星旬报》难道是为了废掉元佑皇后而开办的?这武好古到底是哪头的?” 曾布的府中,看了赵挺之送来的报纸,曾布也是一头雾水。 武好古是旧党啊!他老恩师是苏东坡,弟弟的岳父是韩忠彦,自己又是天然亲近旧党的开封府豪商。这样的人应该保着孟皇后啊,怎么能在《文曲星旬报》刊登这种“”? “武好古是官家那头的!”赵挺之笑了笑,“文曲星报社的东家是开封布衣赵小乙啊!” “对了,令郎也是《文曲星旬报》的主笔!”曾布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赵明诚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官家要废孟皇后,”赵挺之笑道,“看来官家还是倾向我们的。” 别看之前新党因为武好古的原因连连吃瘪,但是和废掉孟皇后相比,那些都是小挫折吕本知的死根本连小挫折都不是!只要孟皇后被废,新党就能大胜一场了。 “倾向我们?有吗?”曾布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赵佶会为了支持新党废掉孟皇后这面旧党的大旗如果旧党现在干啥事儿都不行,还尽给朝廷添乱,赵佶这么干还是有理由的。可是现在旧党干得不错啊,御前骑士总归过1000家了,虽然花了一百几十万,但还是物有所值的。府兵制的试点也开始进行了,将来能不能成功不知道,但眼下一定会有点成绩出来的。 另外,赵佶要卖地皮给自己修园子的事儿旧党也没拦着,倒是新党的吕嘉问给赵佶添了堵…… 赵挺之笑了笑,“子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事儿肯定是好事儿……你说韩忠彦和范纯礼到时候会不会拦着不让废孟皇后? 若是他们拦着,我们要不要帮着官家废掉孟皇后?” “当然要帮着官家了!”听了赵挺之的话,曾布顿时眼前一亮,一拍桌子道,“最好能利用这个机会和元佑奸党斗上一遭!” …… 同一个晚上,在开封府内城,纪忆的宅邸中,在家养病的纪忆,这时也在和守选的章援一起看报纸。 纪忆的病不是装的,是真病了。大概吃了不干净的鱼脍,腹泻拉肚子了,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才稍稍好了些。 在床上卧病的时候,纪忆也没忘记留意朝中的变化,自然就注意到《文曲星旬报》了。 不过纪忆的看法和韩忠彦、曾布他们稍有不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也办一份一样的“旬报”。也不用动什么脑筋,直接抄袭武好古的《文曲星旬报》各种办法就行了。 当然了,报纸的立场肯定是不一样的。《文曲星旬报》是亲旧党的,而纪忆准备办一份亲新党的报纸,专门和《文曲星旬报》唱对台戏。 为了更好的抄袭,纪忆养病的时候,顺便也在研究《文曲星旬报》,几乎是每个字儿都不落的在看。 “不对啊……”看着报纸,纪忆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怎么不对?”章援笑着问。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守选,也没离开开封府去海州陪落难的章惇章惇在出京之后,就一直是旧党方面的御史谏官弹劾的目标。而且还真的找到不少罪行,特别是挖出了章惇在绍圣时期设置的看详元佑诉理局大搞****的行径,使得章惇丢掉了越州知州,贬为武昌军节度副使,海州安置了。 当然了,章惇在海州的日子是不会太难过的。纪忆早就在海州朐山县城以南购置土地建了大宅,现在正好给章惇居住。而且章惇在台上的时候也不啥清官他也谈不上巨贪,只是适当贪一点,但是积蓄还是非常丰厚的! 而据章惇信上说,他这些日子就在海州游山玩水,还在苏东坡主持的云台学宫住了些日子。发现云台学宫的课程很有意思,不仅允文允武,还有许多杂学实学。 另外,章惇还在海州发现了一所专门教人造船和驾船的船政学堂,居然也是挂在云台学宫旗下的。里面不仅有海州吴家派出的老师,还有不少白番老师,大都是信奉摩尼教的(他们是摩尼教选人家族的船匠),也有两个是信天方教的(就是白思文给武好古找来的古拉姆)老水手…… 不过章惇的厄运显然还没结束,就在建中靖国元年以来,他就被谏官任伯雨弹劾了八次之多!任伯雨甚至还在弹章中提及了打破“贬官止于海州”的底线,把章惇贬黜去岭南! “这篇‘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说的事情,怎么有点像孟皇后和刘皇后啊?” 纪忆的政治敏感度还是一流的,哪怕病病歪歪了,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出了问题。 “当然像了!”章援道,“就是照着编的嘛!” “照着编的?”纪忆一愣,“四叔……你难道和元符皇后还有联络?” 章惇和元符皇后刘氏的关系当然是好的!没有章惇帮着陷害孟皇后,刘皇后根本上不去。而且哲宗皇帝去世前都和刘皇后、章惇关照好了,让他们一个人做太后,一个做顾命大臣……可惜两人命苦,哲宗皇帝没有挨到赵佶的儿子出生就去世了。 章援笑了笑道:“忆之,这可真是没有想到啊!元符皇后似乎和官家勾搭上了,孟皇后莫名其妙的又要被废一回了!” “甚?”本来病病歪歪的纪忆听到这话猛地就在床上坐起来了,“四叔……你说的勾搭是何意思?” 章援压低了声音:“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 “官家和先皇皇后……”纪忆瞪大了眼珠子,这事儿也太离谱了吧?现在又不是唐朝,现在是家法森严的宋朝,怎么可能在皇宫中发生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章援点点头,“我猜的,不过也差不多……因为官家不仅要废孟皇后,还要立刘皇后当太后了。如果他们没勾搭上,官家为啥这么干?” 章援当然拥有联络刘皇后的渠道,不过刘皇后肯定不会和章援说自己勾搭上了赵佶,但还是告诉章援自己要当太后了……章援那么聪明,当然猜到怎么回事了。 赵佶又不脑残,没事儿给自己找个太后干什么?肯定是被刘皇后迷晕了差不多也是脑残了! 不过这个女人,还真有点武则天的本事! “这这这……”纪忆真是又惊又喜了。 很快太后就是自己的后台啦!天上掉馅饼,不,天上往下掉官帽子啦! 章援笑了起来:“忆之,别高兴太早了。要废孟皇后容易,要立刘太后却是不易的。” “也对!”纪忆一下子又有点失望了。这事儿的确没那么容易,废孟后是一回事儿孟皇后复立的事儿根本就不合礼法,哪有给死人再立一房夫人,而且还压在原来的夫人头上的?向太后完全在乱来啊! 可是立刘皇后做太后一样是乱来……太后是皇帝的妈妈和奶奶才能做的,哪有给皇帝的嫂子做太后的?而且太后的地位比皇后要大啊,万一赵佶不幸早逝了,谁来垂帘听政?刘太后还是王太后? “我们得帮刘皇后啊!”章援对纪忆道,“忆之,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件事儿吗?” “哪件事?” 章援淡淡地说:“就是把元符三年正月十三的事情告诉旧党那几个谏官御史的事儿! 你一直拖着没有去办,现在可是个机会了?” “对!机会到了!”纪忆咬了咬牙,“我明天就去见任伯雨!” 章援点了点头:“孟皇后被废,刘太后被立,就是我们脱离苦海的机会了!” ------------ 第526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四 皇宫,崇政殿。 官家赵佶端坐在御座之上,宝相庄严,好一副有道明君的模样儿。 大殿之中,宰执、枢密、御史、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等等重臣,或是端坐在杌子之上,或是恭谨肃立,或正在起立发言。 正在发言的是翰林学士兼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 蒋老头发言的内容和“北粮南运”有关,他在元丰年间当过好多年的六路发运副使和六路发运使,而且颇有政绩。在任期间主持开凿了龟山左面至洪泽湖一段新河,不仅增加了运河的运输能力,还使淮河分流,减轻了水患。因此是公认的漕运专家,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北粮南运”的建议,觉得非常有见地,所以就上了奏章请求试行。 不过他并不赞成由界河市舶司主持北粮南运,而是主张由六路发运司统管。原因也很简单,六路发运司北运的粮食多少不仅取决于运河的承载能力,也取决于六路发运司籴买米粮的数量。在六路上供的六七百万石米粮中,籴买数量约有一二百万石,其余都是收缴的赋税。如果要增加一年上百万石的运输量,六路发运司就必须籴买更多的米粮,还要建造更多的纲船,而且还要考虑东南六路的粮食生产情况。总之就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情…… 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废话的蒋老头当然不会知道,武好古这个奸臣压根就没考虑要从东南六路大量够买粮食走海路北运《文曲星旬报》刊登的那些从海州北运米粮的建议都是骗人的,海州的粮价并不算低廉,绕过山东半岛的海运路线也太长,虽然顺风情况下是花不了太多时间,但是路线一长就容易出海难事故。种种因素相加,运粮的成本是不低的,那么界河市舶司上哪儿去牟取暴利? 武好古真正的盘算是用从海州够粮北运的名义来向朝廷索价,然后少量从海州购买粮食海运北上,大量从辽国的东京道买粮食。 辽国东京道就是后来的东北大粮仓啊,土地肥沃,人口稀疏,大片的黑土地没有被开发,增产的空间很大,而且有辽河水运和渤海湾海运,运输成本也不高。 如果武好古让界河市舶司在界河商市采购辽国东京道的小麦以代替来自大宋东南的稻米,再参考从东南六路籴买稻米的成本来订价。那么单是每年七八十万石(从海州购买二三十万石)的东京道小麦,就能让界河市舶司吃到几十万缗的差价! 宋徽宗现在也不知道武好古的盘算,所以他觉得蒋之奇所言还是有点道理的。不过他也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在蒋之奇的话的说完以后,不置可否地思索了一会儿,就将话题引向了一桩奇案。 “不知诸卿可知道最近开封府出了一桩死人娶两妻的奇案?” 听到赵佶的话,在场的旧党大员们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最近开封府可出了不止一桩死人娶两妻的奇案!如果皇宫外面的这桩奇案最后判定余氏同死去的陈大郎的复合无效,那么宫中的孟皇后怎么办? 如果判定余氏和死去的丈夫复合有效,那么就等于承认了一夫可二妻和死人可娶活人为妻……那儒家人伦还要不要了?不要人伦不成了禽兽了?为了一个孟皇后,就让大家都去做禽兽也不行啊! 这事儿还真是难办啊! “陛下,”次相曾布发言了,“臣知道此案,臣以为余氏和陈大郎的和离虽然不妥,但是在陈大郎死后复合更加荒谬。死人怎能娶活人为妻?一夫又怎能娶两妻?此等做法有违人伦之道,乃是无知老妇出于婆媳之情所为,开封府不能因此坏了人伦大道。” “和离既然不妥,那就应该是无效的。”韩忠彦硬着头皮发言了,“因此余氏一直就是陈大郎的正妻,而后娶的王氏不应该被视为正妻!” 御史中丞赵挺之插话道:“和离不妥也离了,有开封府的文书为证,如何无效?而王氏入门又有三媒六聘,礼法俱全,如何不是正妻?若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妻子都可不算,那人伦之道还不俱坏?” 旧党这边的范纯礼也硬着头皮起身发言:“婚姻之道当从父母,陈大郎违逆母命,离弃结发,是为不孝。我朝孝治天下,应当判处离异无效,所以余氏才是陈大郎的正室。”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新党方面的李清臣接过话题道,“余氏因为无子被弃,陈大郎所为是符合孝道的,而当时陈母也未在开封府提出异议,因此不能判定陈大郎不孝。之后陈母主张陈余二人复合,乃是因为陈大郎至死无后,可见无后之根源不在余氏,且陈母和余氏情若母女,所以才将余氏接回。离异之事虽然对余氏不公,但是并不有违孝道,而且陈大郎也拿出资财,妥善安置余氏生活,因此也不违反三不出中的有取无归。所以陈大郎和余氏的和离,完全是合法有效的。” 这事儿的道理当然在王氏一边了!何天然何大状一年三千缗的薪水不是白拿的!所以旧党的几个君子怎么都说不过新党奸臣的。而且……旧党的君子们也不是金牌讼师啊!他们是科举考出来的官这个不错,但是宋朝的科举不考律法,虽然在高中后会进行一律法方面的培训和考核,但是这种培训考核往往流于形式,并不能让官员成为法律方面的专家。 而且儒家官员的法律意识通常比较单薄,这和儒家思想中轻法律,重教化的路子有关。 而与此同时,宋朝的讼师却是经过专门的“讼学”培训,有专门的教材,有专门的行会,还有师傅带徒弟,早就一个个比猴还精了。 官员怎么可能玩得过讼棍?所以逼不得已之下,大宋朝廷只得出台了“告事不干己法”的规定,用来打压讼棍。不过这条法律只能压缩讼棍在堂上的活动空间,写状纸,串口供,寻漏洞,找证据等等法律方面的活动,还是需要讼棍的。 而武好古则是玩法玩出了新高度,聘用了“常年法律顾问”,凡是共和行及下属商行,武家内账房和武好古本人所签署的合同凭由,必须由讼师团过目或起草。 他甚至还给界河商会、界河商市元老院和界河商市政所聘请了专职的讼师团,其中不仅有精通宋朝律法的讼师,还有从析津府请来的辽国讼师。 而界河商市的“内部条例”,也都是由讼师团先行制定,然后再由元老院讨论并表决通过的。 …… 崇政殿内问对的结果肯定对旧党和孟皇后大大不利,哪怕韩忠彦和范纯仁费尽口舌,也终究是不占理的一边。 旁听了这场问对的左正言任伯雨皱着眉头从崇政殿里出了,一路无言回到门下省的公厅时,还没有想好怎么反击新党奸臣和武好古那个小人,就有胥吏来报告,说是他的次子任申先来了,就在右掖门外等候。 “可说是何事?”任伯雨眉头大皱。他这儿子正在太学念书,现在才近午时,不好好用功,怎么跑来找爸爸了? “只说是有要紧事情。”胥吏回答。 “要紧事情?” 任伯雨想了想,就道:“叫他等着,我很快就去见他。” 说完之后,任伯雨又稍稍料理一些要紧公务,然后就出了门下省,直往右掖门而去,在这座宫门之外见到了在树荫下立着躲太阳的儿子。 “二郎,出了何事?”任伯雨快步走过去,也不等儿子行礼就首先发问。 任申先左右看看,显得非常神秘,看到没有闲杂人等,才低声道:“爹爹,纪忆要投靠旧党……” “说甚呢?”任伯雨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哪有旧党?朝中现在只有熙宁奸党一个朋党!” “儿子失言了,”任申先被老子一训,连忙改口道,“是纪忆要,要揭发章惇的罪行!” “甚底?”任伯雨一愣,“他不是章惇的孙女婿吗?怎么要揭发岳祖丈?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这个……” “是甚罪行?” 任申先咬咬牙,“谋反!” “谋……谋反?”任伯雨瞪大了眼珠子,“这,这怎么可能?” 章惇是奸臣,但是他对宋哲宗这个昏君可是忠心耿耿的!怎么可能谋反?宋哲宗活着的时候,他可是“二皇上”啊,他说什么宋哲宗都照办,还谋哪门子反?再说他也没有谋反的实力……这个罪名一听就是诬陷,当今官家怎么可能相信? “儿子不知,”任申先摇摇头,“但是纪忆那厮说有铁证!” 还有铁证? 任伯雨吸了口气,心里面盘算起来。谋反可是天大的案子了!如果章惇真的谋反,那么肯定有同党。一个人怎么反啊?他又没兵权,一糟老头子能打几个殿前精锐? 而要抓捕章惇的同党……肯定得去熙宁奸党的阵营中抓啊!什么曾布啊,蔡京啊,安焘啊,蒋之奇啊,张商英啊,他们个个都是造反嫌疑犯,哪怕不逮起来,也得靠边站。 那么旧党,哦,没有旧党,而是朝中的无党君子岂不是大获全胜了? ------------ 第527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五 浚仪桥街,景灵西宫畔。 这是一座小而精致的茶楼,两开间的门脸,两层楼高,一楼是厅堂,二楼是雅间,除了供应茶水之外,还兼营一些小点心。 现在正是喝午茶的时间,小小的茶楼里面顾客盈门,底楼的厅堂,二楼的雅间,全都坐满了客人。在底层的雅间里面,还有艺人在“说三分”,说到精彩之处,更引来一阵阵喝彩。 任伯雨已经换了一身便服,跟着儿子走进了茶楼,一路走上了二楼,然后走进了一间小小的雅间。雅间里面,正立着一个穿着青色儒服的男子,在窗前欣赏着外面的景色,此人正是纪忆。 “纪忆之,直恁清闲?” 任伯雨让自己的儿子守在门口,自己则走了进去,在纪忆身旁站定,“你怎地还没去京兆府赴任啊?” “京兆府的事情哪有开封府这边好啊?” “那你有何要事说与老夫?” 任伯雨淡淡说着,也把目光投往窗外。 窗外正是一片艳阳天。 但是酷烈的阳光仍然阻挡不了开封府市民从事商业活动的热情,外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是沿街叫卖的商贩。 这座天下首善之都,的确比日益萧条的京兆府不知好了多少。不过想留在开封府肯定不是纪忆出卖章惇的理由…… “你知道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也就是先帝弥留之时,下官去了哪里?” “老夫怎么会知道?”任伯雨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他已经预感到纪忆要说的事情,很可能和官家即位有关! “我去了端王府!” “端王府?”任伯雨愣了愣,“你和官家在一起?” “不仅是我,”纪忆说,“武好古和高俅当时也在端王府,潘孝庵则在天色将明之时带领甲士到王府迎驾入宫。” “不对啊……”任伯雨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听出问题了! 如果纪忆真的在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同官家、武好古、高俅在一起,还见证了潘孝庵前来迎驾……那他为什么不是官家的心腹? 武好古现在提举界河市舶司,潘孝庵管着琼林苑修造所,高俅则是御前骑士的头目。而且三人的官阶都提升过了,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官,但是都担任要职,妥妥的天家心腹啊。 而纪忆在官家即位前,也是端王府圈子里面的人物,自己又是探花郎,如果真的在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有“护驾入宫”的功劳,现在怎么都得当上知县了。 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现在都是知县了,纪忆居然不是,纪忆在高中之前可就是从九品的文林郎了。资历远远超过武好文,而且纪忆是省试第一,武好文只是第六…… 而且纪忆高中之后也没得到入秘书省或是担任两使幕职官的机会,只是给了一个司法参军,这也不是官家心腹该有的待遇啊! 难道是受了章惇的拖累? 任伯雨摇摇头,也不可能。纪忆那时候好像还没娶章惇的孙女呢!那厮看着也不会为了个女人就和官家疏远吧? “正言也觉得不对是吧?”纪忆苦苦一笑,“其实官家并没有亏待下官,而是下官做了对不起官家的事情,险些误了官家的大事!” 对不起官家?任伯雨愣愣地看着纪忆,心里实在想不出来纪忆在那个清晨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赵佶的事情? 纪忆又是一声叹息,“当日,下官是奉了章惇和其子章援的命令,请官家离开王府去看卫夫人的一幅真笔字帖的! 如果不是武好古的阻挡和潘孝庵及时到来,官家就会被我引出王府。而现在坐在御座上的那位,恐怕就是简王了!” “啊!?”任伯雨瞪大了眼珠子。原来章惇真的想造反啊!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武好古和潘孝庵这两个小人原来有拥立护驾之功,怪不得那么得宠! 而纪忆这厮则参与了章惇的谋逆,虽然多半也是被蒙蔽的,但毕竟参与了,所以才蹉跎如此…… 纪忆看着任伯雨,长叹了一声:“正言,下官所言句句都是实情……便是到了御史台,下官也不会改口的!” 任伯雨吸着凉气儿,纪忆说的这事儿还真是可以往谋反大案的方向上整了!就算最后整不出个大案,也能让新党奸臣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想要甚好处?”任伯雨也不是三岁小孩子,自然知道纪忆不会白白去御史台作证他这可是把新党往死里得罪啊! 纪忆苦苦一笑:“纪某官场蹉跎是注定的……官家不穷追纪某之罪已经够宽仁的,还能奢望将来荐跻二府不成?不过纪某是巨商之家出身,除了会做官,还会经营生财。若是韩相公、范相公能让纪某去长久提举泉州市舶司,那纪某也安心了。” 这是破罐破摔,要去泉州贪钱了? 任伯雨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难道曾布、安焘他们不肯让你去泉州?” 纪忆轻轻哼了一声:“他们若肯让下官去泉州,下官怎会赖在开封府不走?这泉州可是遍地黄金啊!” 任伯雨还是将信将疑。 纪忆又道:“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清晨的事情……他们要是知道了,只怕饶不了纪某!” 原来如此!任伯雨心说:这纪忆还是太嫩了……曾布、安焘、赵挺之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比自己更积极的弹劾章惇了! …… “弹劾章惇谋反?彝叟,这事儿不会是个圈套吧?” “是圈套有能如何?台谏本来就风闻言事,就算没有这事儿,官家还能治罪?” “有应该是有的……还可以找人核实。” “对啊!师朴,这可是个机会啊!若是章惇谋反的案子做实了,曾布怎么都跑不了,他当时可是知枢密院事。” 任伯雨当然不敢不和韩忠彦、范纯礼通气就盲目上奏弹劾章惇造反。所以当天晚上,韩忠彦和范纯礼就在韩府的内书房里面密谈开来了。 两人商量了半天,都觉得这是个天上掉下来的绝佳机会只是这个机会来的有点寸!怎么就在孟皇后要废没废的时候来了呢? 孟皇后的事儿不可能通过讲道理挽回了,因为道理在奸臣一边啊!可是章惇谋反的案子却可以把奸臣们扳倒……只要奸臣一倒,哪怕孟皇后保不住,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章惇如果成了反贼,赵挺之、李清臣、安焘、蒋之奇也许不怕。可是曾布、许将、蔡京他们这些当时都跟着章惇混的奸臣肯定保不住。即便不是扣上反贼的帽子逮起来,也得回家吃老米了。 而且……章惇是新党的首领,要把他打成反贼来查的话,是不可能让赵挺之主持的。 也就是说,御史中丞的职位肯定会落入旧党之手。这样台谏系统将会成为旧党的工具…… 再说了,这事儿好像也没什么风险,就算弹劾失败,也不可能对旧党造成什么损害吧? 不过韩忠彦还是留了个心眼,当天晚上就派了心腹去找高俅(高俅住在城内,武好古和潘孝庵都在城外)核实了情况。在确定纪忆当日真的受命引诱赵佶出王府后,才最后下了弹劾章惇谋逆的决心! …… “大郎,好消息啊!新党的奸贼这回可要完蛋了!” 第二天一早,武好古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用早餐的时候,兴奋了一个晚上的高俅就到访了梨花别院,还给他带来一个“特大喜讯”新党要完蛋了! “不可能!”武好古马上摇了摇头历史书上明明写着是旧党完蛋!高俅啊,你犯了历史虚无主义的错误了! “怎么不可能?”高俅看了眼正陪武好古用早餐的潘巧莲和西门青,又看看正忙着把白粥、蟹粉包子、酱菜和咸杬子(咸鸭蛋)摆上桌面的罗汉婢和金瓶儿没有发现外人啊! “错不了的!”高俅压低声音道,“纪忆那厮出卖新党了,向任伯雨告发了章惇谋反的事情!昨天晚上韩忠彦的儿子到我家来问了此事……今天任伯雨就要露章弹劾了! 章惇的逆案一成,你想想,新党那帮奸贼不都完了?这下可就是众正盈朝,再无祸国殃民的奸贼蒙蔽圣听了!” 怎么会没有奸贼?武好古看着高俅心道:你这个高太尉就是奸臣啊!还有童贯、梁师成、杨戬这三个阉贼!还有王甫、李邦彦这两个很快就要做官的奸贼……怎么会没有奸贼? 不对啊!历史上好像是旧党要完蛋了,很快就是蔡京做宰相了……难道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就改变历史了? “纪忆之为何要出卖新党?”潘巧莲有些不明白,插话问道,“他这样有好处?” “哦,他想当提举泉州市舶司,”高俅道,“那可是个肥缺啊,干上几年怎么都得捞上一百万吧?” “为了捞钱?”武好古皱眉,纪忆那混球虽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是个贪婪之辈啊。不至于为了几个钱就把新党卖了吧? 这事儿很不对劲儿啊! ------------ 第528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六 知道不对,却也晚了! 这年头没手机没电话的,武好古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飞到城内去警告韩忠彦啊。 而且他就算能飞进城去也晚了,因为常起居现在已经开始了,赵佶正在文德殿上听政,再过一会儿就是崇政殿召对了。而任伯雨的露章弹劾现在已经递出去了,拍马也收不回来了…… “任卿!”坐在崇政殿御座上的赵佶,手上拿着刚刚收到的弹章,眉头紧皱。 这封弹章,并不是他想看到的,要不然章惇这些日子也不会安安稳稳呆在海州了。毕竟在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的事件中扮演反贼角色的,并不是章惇! 而且……赵佶现在已经从元符皇后刘氏那里得知,先帝的确留下了亲笔手诏,要传位给简王赵似!而这份手诏在谁手里,刘氏也不知道。 可能被向太后销毁了,也可以在朱太妃手中,甚至可能在章惇那里! 在赵佶即位的这一年多时间中,也没有任何关于先帝遗诏的传闻出现。而赵佶现在已经坐稳了江山,自然也不想再掀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件的盖子——这事儿,就当没有发生过不是很好吗? 这个任伯雨怎么就偏偏要掀开这个不能掀开的盖子呢? “臣在!”任伯雨立即出班行了一礼。 “你弹劾章惇谋反……”赵佶顿了顿,“这个罪名可非同小可啊!” 任伯雨回答道:“臣多方查访,现在已经有了证据,只要必须降旨将章惇之子章援,孙女婿纪忆圈禁诏狱,就一定能得到铁证!” “是吗?”赵佶心说:该不该让他们去查呢?这事儿真是让人为难啊! 不让查肯定是不妥的……左正言露章弹劾前任宰相谋反,这种案子怎么可能不查一下就不了了之?而要查的话,会不会查出什么不该查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赵佶就把目光转向了曾布——曾布虽然和章惇并不和睦,但是两人毕竟共同辅政多年!如果章惇是个反贼,那曾布这个掌握枢密院的新党干将怎么都逃不了同党的罪名吧?所以赶紧想个理由给自己还有章惇开脱吧! 曾布正在心慌呢!他隐约知道一些“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件”的情况,不过并不知道章惇是奉了先帝的诏命行事,还以为是章惇的野心在作祟。这些日子他眼见着章惇不断被弹劾,却不加援手的原因就是害怕被赵佶看成章惇的同党。 现在被赵佶那么看了一眼,马上就站起来说:“陛下,老臣请求彻查此事!若任正言所奏属实,应当穷治章惇之罪!” 什么?赵佶一愣,心说:你这样对待同党?这也太不够朋友了吧? “臣也建议彻查!”韩忠彦听到曾布都主张彻查了,自然不会替章惇说话了,马上也起身发言。 “臣建议彻查!” “请陛下降诏彻查!” “请彻查章惇谋反之案……” 好嘛!这下事情不可收拾了,满朝重臣一致意见是要彻查,不查也不行了。 “赵卿。”赵佶点了赵挺之的名,“你觉得谁来负责调查章惇为好?” 赵佶觉得赵挺之也是新党,虽然和章惇关系不好,但是看在王安石的面子上,总该包庇一下吧? “臣推荐任伯雨、陈瓘、陈师锡和陈次升负责彻查此案。” 赵挺之一口气推荐了四个旧党,两个正言,两个御史,都是狠狠咬过章惇的。 你该多恨章惇啊!赵佶听了这四个人的名字,也是倒吸口凉气,心想:有机会一定得找李清照问问…… 赵佶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也没法子了,只能降诏说道:“那就着令任伯雨、陈瓘、陈师锡和陈次升彻查此案吧!” …… 武好古并不知道存在一份要命的遗诏,赵佶从没和他说过,历史上也没有记载。所以他去拜访韩忠彦的时候,还不知道旧党的君子们因为什么原因倒了大霉…… 不过他还是隐约感觉到旧党马上就要失势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建中靖国压根没有二年,明年就是崇宁元年了——崇宁的年号是有深意的,崇就是推崇的意思,宁则取自宋神宗的熙宁年号!而王安石的变法因为开始于熙宁年间,所以又被称为“熙宁变法”! “大郎,你来的正好!”韩忠彦是在自家中堂和武好古见面的,才一见到武好古,他就劈头问道,“你和我说说,《文曲星旬报》上写的那个‘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是怎么回事儿?是谁让写的?” “这事儿您就别问了!”武好古摇摇头,一脸苦笑,“您就是问,我也不能说!” 其实已经说了!韩忠彦心里明白,一定是官家的意思!可是官家为什么要废孟皇后呢?孟皇后是长得丑,可是他又不是现在这位官家的皇后啊!嫂子丑一点不是问题吧? “官家为何要废了孟皇后?”韩忠彦想了想又问。 武好古叹了口气:“相公,您就别问了……过一阵子,您就都清楚了!” 等待赵佶立刘皇后做太后的时候,韩忠彦肯定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还有一桩要紧事情,”武好古说,“章惇谋反的案子,一定是个圈套!” 韩忠彦皱眉道:“此事的确蹊跷……不过查一查应该也无大碍的。大郎,你是不是知道内幕啊?且和我说说那日到底是怎回事?” “不可说,不可说。”武好古连连摇头,“太后有过口谕,不让说的。” 向太后原来也没找到赵煦的手诏,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反正章惇也认怂了,赵佶也即位了,把事情闹大,万一有谁丢出赵煦的手诏,事情怎么收场?向太后又不是武则天,没那么凶残的。 “太后?”韩忠彦也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向太后可是深恨章惇的,为什么不穷治其罪? “相公,现在或许还来得及,”武好古说,“千万别让御史台深究,最好能不了了之。” 韩忠彦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给武好古一个准确的答复。因为他毕竟不是欧阳修、司马光,甚至比不了二苏兄弟,他这个旧党领袖的死党有点少。御史台里面的那些君子有时候也不听他的话…… …… “章宣奉,这是你要的鸡血。” 张克公端着一碗鲜红的鸡血走进了关押章援的单间。章援是被御史台卒逮进来的,进了御史台狱后倒是一点不慌张,还提出要刺血上书。 当然也是用鸡血了!不过他不要鸡汤,晚饭也不吃,甚至连水都不喝一口——在御史台卒逮他的时候,他刚刚大吃大喝了一顿,足够扛到明天了。 “放着吧,”章援笑了笑,“两位正言和两位御史都在吧?” “在。”张克公皱着眉头,脸色比章援还要难看。他可是新党阵营的人啊,若是新党这次因为章惇谋反的案子垮了,自己日后的仕途可就要蹉跎了…… “去叫他们过来,”章援提起毛笔,开始给宋徽宗写上书,“等我的上书写完就交代。” “交代何事?”张克公不确定地问。 “当然是交代我父子谋反的事情了?”章援笑道,“介仲,你要来听听吗?” 怎么就交代了?张克公愣了愣,心想:你应该抵赖啊!你要抵赖,我们才有机会搞死纪忆,鹤顶红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姓纪的来品鉴了……到时候死无对证了,你家不就逃脱大难了?你怎么就交代了,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章惇亲生的? “这可是……”张克公话到嘴边,就是一声叹息。任伯雨他们也不是傻瓜,更加知道自己是新党的人,这会儿可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台卒在他背后看着呢!他能说什么?难道问章援你是不是你爸爸亲生的? 叹了口气,张克公只得转身离去,去通知任伯雨等人了。 而同一时间,任伯雨正愣愣地看着纪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因为纪忆被押进御史台狱后,马上就一问三不知了。 “忆之!你的要求韩相公都答应了!”任伯雨皱着眉头问,“你现在一言不发所为何事?难道后悔了?” 而纪忆的回答则是沉默! 闭着眼睛,一句话没有,就是在那里干坐着。 这家伙什么意思?良心发现了?不可能吧?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新党不完蛋,你出去后还不给他们弄死! 正纳闷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台卒,向任伯雨报告道:“正言,章援愿意交代了。” “啊?”任伯雨愣了又愣,“他不是要刺血上书吗?” “写完血书就交代,这是张里行说的。” 有古怪!非常古怪! 任伯雨感到不妙,但是他也不能不去啊!他现在审案子呢,哪有审案子的看到人犯害怕的?再说了,章惇已经完蛋了,不可能东山再起,这个章援还有什么可怕的? 造反的罪名即便能躲过,也就是编管海州罢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把他带去公厅审问。” 这是正式的审问,当然不能在扣押章援的单间里面进行了,而是要在御史台的公厅上,有主审,有陪审,有公吏负责记录,有台卒负责看管。 在那种正堂之上,这个章援,还得翻出什么花儿来不成? ------------ 第529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七 御史台,公堂之上,灯火通明。 今天是挑灯夜审,同时也是初审。 主审是左正言任伯雨,陪审是右正言陈瓘、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和侍御史陈次升。无一不是旧党在台谏系统的主将。如果他们四个垮台,那么旧党虽然不至于就此完结,但也会失去攻击新党和章惇父子的工具。 看着堂上端坐着的四个袍褂整齐的台谏官员,作为犯官的章援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拱了拱手,笑道:“下官章援,见过四位。” “章援,”任伯雨语气阴沉地说,“本官是奉旨到诏狱问案的,你可得老实交代!” “好好好,”章援连连点头,“下官都交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的假的? 四个旧党君子互相看看,都是一脸难以置信。 章惇的儿子这么怂,都没吓唬呢就投降了?他真是章惇的种? 右正言陈瓘厉声喝道:“公堂之上,可没有戏言!” “下官明白,下官所言绝无半点虚言。” 陈瓘问:“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你父子可曾派纪忆去端王府,企图引端王出府?” “确有此事。”章援道,“当是下官父子得到密报,内宫突然被甲士封闭,内外隔绝,便知道先帝将要不予了。所以才令纪忆引端王出府。” 内宫被甲士封闭?听上去不对啊……按照惯例,官家将要不予应该招宰执和翰林学士(翰林学士起草内制,也就是不通过门下省发布的诏令)入宫相见,起草遗诏。怎么可以封闭内宫,还动员甲士?这怎么有点夺宫政变的意思? “尔父子因何要引官家出府?”陈瓘皱着眉头又问。 “自是为了拥立简王入继大统,”章援一字一顿地说,“此乃先帝之遗命!” “一派胡言!”任伯雨猛地一拍案几,“章援,公堂之上,可容不得你胡言乱语!” “并非胡言乱语!”章援高声道,“若无先帝遗诏,家父何必冒此大不韪而行事?开封府内谁不知道太后深爱端王,只要家父议立端王,定策之功,唾手可得!” 这这这……好像捅了马蜂窝了! 堂上所有的人,除了章援,此时都有点傻眼了。章援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章惇那时不是吃错药一样非得拥立简王吗?难道这真的是先帝的遗命? 如果立简王是先帝的遗命,那就不是章惇谋反,而是端王篡位了!而更加要命的是,端王好像篡位成功了! 真是该死!谋朝篡位成功这种事情那是能知道的吗?知道就有罪了…… “你,你说有遗诏?”还是任伯雨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着大声发问。 “是有遗诏的。”章援道,“此事在宫外本来就只有我和我父亲知道。”他冷笑一声,“现在嘛,你们都知道了,哈哈哈……” 知道太多不好啊!知道了太多,脑袋就有搬家的可能…… 在场的四个正言、御史,还有一些御史台的胥吏、台卒脸色都白了。 “你,你,你……你胡说!”任伯雨猛地站了起来,“遗诏在哪里?在哪里?” 章援两手一摊,“不知道!不在我们父子手中……要不然简王现在就是天子了。” “不知道就是没有!”任伯雨道,“根本没有遗诏,也没有先帝的遗命!” “遗诏是有的,遗命也是有的……”章援笑道,“你们不相信可以去查啊。当日带兵封锁禁宫的是潘孝庵,在内宫指挥宦官软禁朱太妃和刘皇后的是庞宽。他们现在都还在呢,朱太妃和刘皇后也在,你们可以去问啊。” 封锁禁宫,还软禁皇后和太妃……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就肯定是有人在谋朝篡位了,而且已经大功告成! 此时在御史台大堂上的人心里面都有数了,他们很可能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 不该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了。那不该说的,是不是要说出去呢? 御史台的公堂之内,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一言不发。 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对策。章援捅了个大马蜂窝,大家伙却都得跟着吃瓜落……杀头什么的兴许不至于,但是贬去海州肯定挡不住,多半就是去儋州了,搞不好还会被发配去沙门岛! 这可怎么办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伯雨嗯咳了一声,打破了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只见他从公案后面绕了出来,走到了旁边负责记录的书吏跟前,拿起写满了文字的纸张。 “这上面都是一派胡言!”说着话,任伯雨就把纸张放到火烛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对,对,对!都是一派胡言!”右正言陈瓘也反应了过来。虽然这位陈青天在历史上有清廉和不畏强权的美名,但是陈青天敢于弹劾的都是奸臣,这回遇上了个谋朝篡位的官家那可就没辙了……世上哪有言官弹劾官家的道理?弹劾官家是造反,造反是要杀头的! 所以章援的那番交代是不能上报的,就算要上报,也只能暗入文字,决不能走公开的程序去上报。 “既然是一派胡言,”任伯雨沉声道,“那么谁也不许到外面去乱说!” 这话是说给在场的御史台的书吏和台卒听的! “我等知晓!” “我等打死也不敢说出去的……” 书吏和台卒们纷纷应着,心里面却都在盘算跑路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家也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要不赶紧跑路,就要被杀人灭口了! “把……把章援带下去好生看管吧。”任伯雨也没心思再审了,章援都交代了,还审个屁啊!而且人家敢知无不言,你们几个青天敢向上面报告吗? 章援被人带走了,堂上的书吏台卒也呼啦啦作鸟兽散了,就剩下了左正言任伯雨、右正言陈瓘、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和侍御史陈次升四人相对无语。 “德翁,”过了半晌,右正言陈瓘才打破沉默,“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弹劾奸佞了!” 任伯雨眯着眼睛,已经有了决断,“事到如今,我等也是有进无退。章援今日所言之事皆是胡言,自不可上奏……而纪忆此贼,亦是狡诈奸猾,同章援勾结欲陷我等于不忠不义,将来有的是机会穷治其罪。” 将来有的是机会治纪忆的罪……也就是说暂且只能放过这个小人了! “那章惇谋反之罪该怎么办?” “只能继续弹劾,”任伯雨咬着牙,“弹章我来写!” 陈瓘问:“那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的事情……” “不提!”任伯雨道,“就当章援和纪忆都没说,我们也不知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想不了了之,就只能这样慢慢来,等官家不穷治章惇之罪了,我等再请郡吧。” 还是任青天经验老道!他们现在是不能马上收手的,要不然赵佶立即就会意识到这几个多管闲事的谏臣言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杀人灭口什么的可就要来了! 大宋的不杀士大夫是不能明杀,暗杀什么的,可不好说啊…… 所以四个正直敢言的青天就只能不拿证据干咬章惇——反正御史谏官可以风闻言事,就算说的没道理,也不会治罪。 而且他们四个都是高级言官,官阶都够请郡外放了。等到官家不治章惇的大罪时(没有证据自然不能治罪了),他们四个就能借口外任,离开开封府这个是非之地。到了外郡就比较安全了,因为大宋的特务机关只有一个皇城司。在外郡要暗杀一个知州、知军是很困难的。 …… 翌日,午时,御史中丞赵挺之心事重重的来到御史台,也没心思处理公务,只是将张克公唤到了自己的都堂之内,想问问审问章援、纪忆的情况。结果张克公一进门,就告诉了赵大中丞一个做梦都没预料到的情况。 御史台里面好像闹起瘟疫了! “瘟……瘟疫?”赵挺之愣愣地看着张克公,“介仲,你在说甚?” “就是瘟疫啊!”张克公苦苦一笑,“下官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今天御史台里面有一个书吏、八个台卒告了病假,陈师锡和陈次升也病倒了……一下子病倒了十一人,肯定是闹了疫病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赵挺之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找郎中去看了吗?” “已经安排了,”张克公道,“厨房也叫人去清扫了,水井也封了,饮水都叫人送来。” “哦,”赵挺之点点头,“那章援和纪忆审得怎么样了?” “下官不知。” “不知?” “昨天审问的时候,他们不让下官靠近听审。” 赵挺之一笑,“那你不会去打听?总有在旁听用的台卒和胥吏吧?” “可是他们都病倒了……” “都……病倒了?”赵挺之瞪大了眼珠子,心说:难道疫病是从章援和纪忆他们身上传出来的? “章援和纪忆二人有没有得病?” 张克公点点头:“好像也病了,他们不肯吃东西,水也不喝……还口口声声说要见中丞您。” ------------ 第530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八 得了疫病,还要见本官……章援和纪忆按的是什么心啊?赵挺之闻言眉头大皱,章惇、章援现在还是阴谋造反的嫌疑人啊!作为新党大佬,自家避嫌都来不及呢! 赵挺之哼了一声:“任伯雨和陈瓘呢?他们没有得病啊,今天上朝的时候我还见着他们了!他们怎么不来御史台啊?他们不是在咬章惇谋反吗,你赶紧去门下省叫他们过来! 你去和他们说,章援和纪忆都在御史台狱染上了疫病,要他们快点过来!要不然他们说不定就病死了!” 御史中丞发了话,张克公这个御史台的“临时工”只能跑断腿了。到了门下省,将御史台发生疫病和章援、纪忆“染病”的消息报了上去,倒是很快见到了还没有病倒的任伯雨。 任伯雨刚刚写完了一篇弹劾章惇谋反的雄文,正在检查错别字的时候,得到了御史台发生瘟疫的报告——他当然知道这个“瘟疫”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不过他也不敢点破,只得吩咐属下将自己写好的弹章抄送中书门下后再通过御药院立即上奏给官家。然后就煞有介事的去见了张克公。 “疫病?竟有此事?”任伯雨听了张克公的报告,显得非常震惊,“可叫郎中去看过了?” “已经叫郎中看了,郎中也吃不大准。”张克公道,“正言,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要是去晚了,他们二人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任伯雨不置可否,“介仲,昨天章援写的血书可递上去了?” “一早就递上去了,”张克公说,“最晚明天官家就会看到了……” 任伯雨又问:“那么章援、纪忆在御史台染病和御史台发生瘟疫的事情可报给官家了?” “还不曾上报。”张克公道,“此事得先报告给赵中丞,由他决定是否上报。”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上报!御史台是国家重地,怎么可以掉以轻心?” 任伯雨顿了顿,又正色道:“本官既然受命彻查章惇谋逆之案,自然不能让章援、纪忆二人病死在御史台。 这样吧,既然御史台狱中正闹瘟疫,那本官就做主将章援、纪忆二人暂时开释,改在纪忆家中软禁,由御史台派人看守,再派良医前去会诊。” 什么?放他们回家?张克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任伯雨真的是元佑奸党吗?怎么提出的办法听着仿佛是熙宁忠党呢? “本官这就移牒御史台,让御史台狱暂时释放此二人。”任伯雨道摸着胡子道,“至于御史台的瘟疫,你去和赵中丞说,万万不可隐瞒,必须立即上报官家!” 张克公问:“那您还去御史台吗?” “当然不去了!”任伯雨道,“本官是正言,需要时常面君进谏的,万一让疫病经由本官传给官家,那可如何是好?” 他当然不会再去见章援那个“大病毒”了,之前不知道章惇谋反案的内幕才被坑的,现在他知道了内幕,自然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章援了…… …… 官家赵佶这个时候正陪着自己守寡的嫂子在游延福宫——当然是那位符合人伦的嫂子刘皇后了! 赵佶可是孝子啊!向太后在的时候,他孝顺太后,现在太后走了,那就是长嫂如母,所以他就一头扎进“小妈妈”刘皇后的怀抱中去了…… 武好古和杜文玉也在延福宫,武好古在替赵佶亲爱的嫂子刘皇后画油画——赵佶已经给刘皇后画过了,不过刘皇后还想得到一幅武好古亲笔的油画,毕竟武好古才是画中第一人啊! 所以武好古和他的好学生杜文玉就给招进了延福宫,现在正合作在给穿着太后朝服的刘皇后画标准像。 还别说,这个刘皇后还是很有本钱的,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又身材,而且还有一种居上位的气质,一看就是个红颜祸水。也难怪赵佶对她着迷了,看来以后不能提出反对她当太后的意见了! 要不然,坏话传到未来的刘太后耳朵里,那可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另外,自家还得给刘太后备上一份厚礼,好好巴结她一下……呃,不是巴结,而是表达自家对太后的敬爱! 正在武好古琢磨刘太后喜欢什么宝贝的时候,原本是刘太后的心腹,眼下给派了勾当御药院差遣的郝随郝大官一路小跑着就走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木匣子。 “郝随,你怎地来了?”赵佶本来是站在武好古身后,在看武好古用铅笔给刘太后画素描的(因为刘太后不可能给武好古画太长时间,所以他必须先画铅笔素描,然后再画油画),而郝随就是迎着他的面走来的,所以就看见他了。 “回禀陛下,”郝随行了一礼,“章援的刺血上书到了。” “又是刺血上书?”赵佶一皱眉头,上回吕本知的刺血上书就伴随着好大的风波,现在怎么又来一份? “怎地现在送来了?”赵佶言语中略有不快。现在是他陪嫂子的时候,章援的血书有哄嫂子开心重要吗? “奴婢还得到个消息,”郝随连忙报告,“说是御史台闹起了瘟疫。” “御史台闹瘟疫了?”赵佶愣了又愣,“怎么回事?让御医去瞧了吗?” 郝随道:“陛下,奴婢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已经有十几个御史、台卒和胥吏病倒了,章援和纪忆也染病了。” “还有这种事情?”赵佶摇了摇头,“那个血书你给朕念一念吧。” “喏。” 郝随答应了一声,就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两份奏章。 “怎地还有一份?”赵佶眼尖,已经看见了,“还有一份是纪忆的血书吗?” “回禀陛下,还有一份是任伯雨弹劾章惇的奏章,是露章弹劾,也送到御药院了,所以奴婢就一起带来了。” “任伯雨的奏章走了御药院?”赵佶一愣。 官员正规的上奏渠道是进奏院和银台司,其中银台司属于门下省管辖,责任是掌管天下奏状案牍,进奏院从外郡拿来当奏状,也应该送进银台司的。 而御药院则是一个非正式的上奏渠道,一般暗入文字才走御药院。而任伯雨的奏章明明是露章,已经抄送中书门下了,不是暗入啊。 “那就先念一念任伯雨的弹章吧。”赵佶皱眉道。 “喏。” 郝随应了一声,就先拿出了任伯雨的弹章,念了起来。任伯雨的文章当然是好的,虽然不敢把章惇造反的铁证写出来。但还是写出了一篇振聋发聩的雄文。 “……惇久窃朝柄,迷国罔上,毒流搢绅,乘先帝变故仓促,辄逞异志,睥睨万乘,不复有臣子之恭。向使其计得行,将置陛下与皇太后于何地!若贷而不诛,则天下大义不明,大法不立矣。臣闻北使言,去年辽主方食,闻中国黜惇,放箸而起,称甚善者再,谓南朝错用此人。北使又问,何为只若是行遣?以此观之,不独孟子所谓‘国人皆曰可杀‘,虽蛮貊之邦,莫不以为可杀也!” 雄文倒是雄文!不过在武好古听来,任伯雨的这番胡扯中存在明显的漏洞啊…… 武好古听着任伯雨的文章,连画画都忘记了,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脸色相当不悦的刘太后——哦,她现在还不是太后,不过武好古在心目中已经把她当成了太后。 “武大郎,”赵佶这时开口打断了郝随,“你在界河做官,素知辽国虚实,这任伯雨文中所述可有其事?” 刘太后冷厉的目光已经冲武好古投过来了——这个女人,相当不安分啊! “陛下,臣听马植说过此事,”武好古说,“不过和任正言所奏并不完全一样。” “哪里不一样?” “辽主并没有说过南朝错用此人。”武好古道,“只是放箸而起,拍案叫好。” “拍案叫好?”赵佶皱起眉头,“他为何拍案叫好?” 武好古说:“倘若太宗皇帝闻辽国承天太后诛杀耶律休哥,不知是否会拍案叫好?” “一定会的!”刘太后已经对武好古露出了笑颜,而且开口插话了,“敌国痛失能臣大将,如何不是好事?” 赵佶点点头,深以为然。辽国是敌国,辽国拥护的大宋应该反对,辽国反对的,大宋应该拥护……这个任伯雨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怎么做正言? “把章援的刺血上书给朕拿来。”赵佶又从郝随那里取来了章援的血书,细细看了起来。 章援的文章当然也是好的,要不然人家怎么考上进士的?在章援的上书中,并没有任何提及“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的言语。只是一条条,一桩桩摆出父亲以往的功劳,然后苦苦哀求赵佶放年老体衰的章惇一码…… 赵佶看刚刚看完血书,刘太后又开始进言了,“先帝曾言,章惇行事过激,不计后果,但又确实能够做事,而且忠心耿耿。陛下将来要承父兄之烈,北复燕云,就必须要章惇这样的臣子。如果现在诛杀了章惇,那么谁还愿意当章惇第二、章惇第三呢?若朝堂上都是闻辽主喜而喜,闻辽主忧而忧的所谓正直之臣,那陛下还能北望燕云吗?” ------------ 第530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八 得了疫病,还要见本官……章援和纪忆按的是什么心啊?赵挺之闻言眉头大皱,章惇、章援现在还是阴谋造反的嫌疑人啊!作为新党大佬,自家避嫌都来不及呢! 赵挺之哼了一声:“任伯雨和陈瓘呢?他们没有得病啊,今天上朝的时候我还见着他们了!他们怎么不来御史台啊?他们不是在咬章惇谋反吗,你赶紧去门下省叫他们过来! 你去和他们说,章援和纪忆都在御史台狱染上了疫病,要他们快点过来!要不然他们说不定就病死了!” 御史中丞发了话,张克公这个御史台的“临时工”只能跑断腿了。到了门下省,将御史台发生疫病和章援、纪忆“染病”的消息报了上去,倒是很快见到了还没有病倒的任伯雨。 任伯雨刚刚写完了一篇弹劾章惇谋反的雄文,正在检查错别字的时候,得到了御史台发生瘟疫的报告——他当然知道这个“瘟疫”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不过他也不敢点破,只得吩咐属下将自己写好的弹章抄送中书门下后再通过御药院立即上奏给官家。然后就煞有介事的去见了张克公。 “疫病?竟有此事?”任伯雨听了张克公的报告,显得非常震惊,“可叫郎中去看过了?” “已经叫郎中看了,郎中也吃不大准。”张克公道,“正言,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要是去晚了,他们二人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任伯雨不置可否,“介仲,昨天章援写的血书可递上去了?” “一早就递上去了,”张克公说,“最晚明天官家就会看到了……” 任伯雨又问:“那么章援、纪忆在御史台染病和御史台发生瘟疫的事情可报给官家了?” “还不曾上报。”张克公道,“此事得先报告给赵中丞,由他决定是否上报。”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上报!御史台是国家重地,怎么可以掉以轻心?” 任伯雨顿了顿,又正色道:“本官既然受命彻查章惇谋逆之案,自然不能让章援、纪忆二人病死在御史台。 这样吧,既然御史台狱中正闹瘟疫,那本官就做主将章援、纪忆二人暂时开释,改在纪忆家中软禁,由御史台派人看守,再派良医前去会诊。” 什么?放他们回家?张克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任伯雨真的是元佑奸党吗?怎么提出的办法听着仿佛是熙宁忠党呢? “本官这就移牒御史台,让御史台狱暂时释放此二人。”任伯雨道摸着胡子道,“至于御史台的瘟疫,你去和赵中丞说,万万不可隐瞒,必须立即上报官家!” 张克公问:“那您还去御史台吗?” “当然不去了!”任伯雨道,“本官是正言,需要时常面君进谏的,万一让疫病经由本官传给官家,那可如何是好?” 他当然不会再去见章援那个“大病毒”了,之前不知道章惇谋反案的内幕才被坑的,现在他知道了内幕,自然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章援了…… …… 官家赵佶这个时候正陪着自己守寡的嫂子在游延福宫——当然是那位符合人伦的嫂子刘皇后了! 赵佶可是孝子啊!向太后在的时候,他孝顺太后,现在太后走了,那就是长嫂如母,所以他就一头扎进“小妈妈”刘皇后的怀抱中去了…… 武好古和杜文玉也在延福宫,武好古在替赵佶亲爱的嫂子刘皇后画油画——赵佶已经给刘皇后画过了,不过刘皇后还想得到一幅武好古亲笔的油画,毕竟武好古才是画中第一人啊! 所以武好古和他的好学生杜文玉就给招进了延福宫,现在正合作在给穿着太后朝服的刘皇后画标准像。 还别说,这个刘皇后还是很有本钱的,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又身材,而且还有一种居上位的气质,一看就是个红颜祸水。也难怪赵佶对她着迷了,看来以后不能提出反对她当太后的意见了! 要不然,坏话传到未来的刘太后耳朵里,那可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另外,自家还得给刘太后备上一份厚礼,好好巴结她一下……呃,不是巴结,而是表达自家对太后的敬爱! 正在武好古琢磨刘太后喜欢什么宝贝的时候,原本是刘太后的心腹,眼下给派了勾当御药院差遣的郝随郝大官一路小跑着就走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木匣子。 “郝随,你怎地来了?”赵佶本来是站在武好古身后,在看武好古用铅笔给刘太后画素描的(因为刘太后不可能给武好古画太长时间,所以他必须先画铅笔素描,然后再画油画),而郝随就是迎着他的面走来的,所以就看见他了。 “回禀陛下,”郝随行了一礼,“章援的刺血上书到了。” “又是刺血上书?”赵佶一皱眉头,上回吕本知的刺血上书就伴随着好大的风波,现在怎么又来一份? “怎地现在送来了?”赵佶言语中略有不快。现在是他陪嫂子的时候,章援的血书有哄嫂子开心重要吗? “奴婢还得到个消息,”郝随连忙报告,“说是御史台闹起了瘟疫。” “御史台闹瘟疫了?”赵佶愣了又愣,“怎么回事?让御医去瞧了吗?” 郝随道:“陛下,奴婢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已经有十几个御史、台卒和胥吏病倒了,章援和纪忆也染病了。” “还有这种事情?”赵佶摇了摇头,“那个血书你给朕念一念吧。” “喏。” 郝随答应了一声,就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两份奏章。.. “怎地还有一份?”赵佶眼尖,已经看见了,“还有一份是纪忆的血书吗?” “回禀陛下,还有一份是任伯雨弹劾章惇的奏章,是露章弹劾,也送到御药院了,所以奴婢就一起带来了。” “任伯雨的奏章走了御药院?”赵佶一愣。 官员正规的上奏渠道是进奏院和银台司,其中银台司属于门下省管辖,责任是掌管天下奏状案牍,进奏院从外郡拿来当奏状,也应该送进银台司的。 而御药院则是一个非正式的上奏渠道,一般暗入文字才走御药院。而任伯雨的奏章明明是露章,已经抄送中书门下了,不是暗入啊。 “那就先念一念任伯雨的弹章吧。”赵佶皱眉道。 “喏。” 郝随应了一声,就先拿出了任伯雨的弹章,念了起来。任伯雨的文章当然是好的,虽然不敢把章惇造反的铁证写出来。但还是写出了一篇振聋发聩的雄文。 “……惇久窃朝柄,迷国罔上,毒流搢绅,乘先帝变故仓促,辄逞异志,睥睨万乘,不复有臣子之恭。向使其计得行,将置陛下与皇太后于何地!若贷而不诛,则天下大义不明,大法不立矣。臣闻北使言,去年辽主方食,闻中国黜惇,放箸而起,称甚善者再,谓南朝错用此人。北使又问,何为只若是行遣?以此观之,不独孟子所谓‘国人皆曰可杀‘,虽蛮貊之邦,莫不以为可杀也!” 雄文倒是雄文!不过在武好古听来,任伯雨的这番胡扯中存在明显的漏洞啊…… 武好古听着任伯雨的文章,连画画都忘记了,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脸色相当不悦的刘太后——哦,她现在还不是太后,不过武好古在心目中已经把她当成了太后。 “武大郎,”赵佶这时开口打断了郝随,“你在界河做官,素知辽国虚实,这任伯雨文中所述可有其事?” 刘太后冷厉的目光已经冲武好古投过来了——这个女人,相当不安分啊! “陛下,臣听马植说过此事,”武好古说,“不过和任正言所奏并不完全一样。” “哪里不一样?” “辽主并没有说过南朝错用此人。”武好古道,“只是放箸而起,拍案叫好。” “拍案叫好?”赵佶皱起眉头,“他为何拍案叫好?” 武好古说:“倘若太宗皇帝闻辽国承天太后诛杀耶律休哥,不知是否会拍案叫好?” “一定会的!”刘太后已经对武好古露出了笑颜,而且开口插话了,“敌国痛失能臣大将,如何不是好事?” 赵佶点点头,深以为然。辽国是敌国,辽国拥护的大宋应该反对,辽国反对的,大宋应该拥护……这个任伯雨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怎么做正言? “把章援的刺血上书给朕拿来。”赵佶又从郝随那里取来了章援的血书,细细看了起来。 章援的文章当然也是好的,要不然人家怎么考上进士的?在章援的上书中,并没有任何提及“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的言语。只是一条条,一桩桩摆出父亲以往的功劳,然后苦苦哀求赵佶放年老体衰的章惇一码…… 赵佶看刚刚看完血书,刘太后又开始进言了,“先帝曾言,章惇行事过激,不计后果,但又确实能够做事,而且忠心耿耿。陛下将来要承父兄之烈,北复燕云,就必须要章惇这样的臣子。如果现在诛杀了章惇,那么谁还愿意当章惇第二、章惇第三呢?若朝堂上都是闻辽主喜而喜,闻辽主忧而忧的所谓正直之臣,那陛下还能北望燕云吗?” ------------ 第531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九 好一个貌美如花,阴险毒辣的太后啊! 武好古听了刘太后的进言,心里已经明白,旧党被她狠狠阴了一把。 赵佶明天只要问起任伯雨的弹章,让宰执重臣们一一表态,凡是支持任伯雨的都是“闻辽主喜而喜,闻辽主忧而忧”的奸臣!朝中的旧党还不被一网打尽啊! 这个任伯雨的文章写得是好,可是却没摸准赵佶的心思啊!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做官的?怎么就写出这样的文章了呢? 只是武好古哪里能想得到,任伯雨是“中了章援放的病毒”才存心上这么个弹章的。要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向赵佶坦白,然后等着品鉴鹤顶红吗?他是忠臣不错,但他不是傻子。 至于由他自己来杀人灭口……这也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那种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儒,他杀谁去啊?再说他又不是御史中丞,那些御史台的胥吏、台卒岂是他能操弄的? 所以他现在根本不求能把章惇父子弹劾到沙门岛去了,只求自己能安安稳稳被赵佶赶出御史台……能外放个知州就很不错了。 至于他的上书会不会被人利用作为打击旧党君子的工具,他暂时也顾不上了。 而武好古这个时候却还想要拉旧党一把,他现在和旧党走得太近,虽然新党方面有个蔡京关系也不错,但是曾布、安焘、李清臣这帮人多半想把自己除掉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开口进言了:“陛下,任正言的上书虽然不妥,但是却可以用来迷惑辽主。” “迷惑辽主?”赵佶有些不解。 “陛下,”武好古道,“大辽的军力强盛,非我朝可比,若欲图之,还需暗中行事,不可让辽主有所警惕。” 赵佶蹙起眉头,“大郎,你先说说辽国有多强?” 武好古吸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目前辽国有十二宫一府的宫帐亲兵,总计有战兵十万一千人,俱是精锐骑兵!其中号称铁林的具装甲骑约有数千,其余都是装备了人甲的精骑,既可以骑射,也可以冲阵,也能下马步战。 除此十二宫一府之外,辽国还有部族骑兵和皮室亲兵。其中部族兵大多来源于契丹、奚人部落,人数和所备甲械器具皆不如宫帐兵,但是辽国多年以来多用部族兵冲锋陷阵以保存宫帐实力,因此部族兵的实际战力还要胜过宫帐兵。 至于皮室兵最早也是宫帐兵,且是其中的精锐,只是在后来独立成部,如今和部族仿佛。 各大部族之兵加上皮室之兵,大约也有战兵十万,而其中的两万则长驻在漠北可敦城,称为镇州安复军。此部同阻卜人连年交锋,上下皆耐苦战,实力非同小可。 而在此二十万精锐之外,辽国还有一万八千汉军侍卫亲军和数千渤海精兵,皆乃可用之兵,战力绝不亚于我朝的西军。” 也就是说,衰弱的辽国拥有二十万以上可战的精锐!而且大部分都是可以快速机动的骑兵。而大宋这边,五十万禁军中有四十五万是“装”的,剩下是五万西军战兵最多也就是辽国精锐的水准,而且大半是步兵。怎么打得过辽国的二十多万以骑兵为主的精锐? “那岂不是打不了辽国了?”赵佶的言语有些阴沉。 “也不是打不过,”武好古扫了一眼拧着眉头的赵佶,“而是不能用堂堂之战去对付辽国……便是先帝和章相公,也都想要智取燕云,否则就不会有界河商市了。 所以陛下最好将图辽之念暂时藏于心中,以免被辽人奸细洞悉。如此方能暗蓄实力,等待时机,同时渗透辽国上下。” “也有道理。”赵佶轻轻点头,他现在还没完全糊涂,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伐辽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说了一大堆话,绕了好大的圈子,武好古总算是稍微替旧党挽回了一些局面……也不知道能不能让韩忠彦和范纯礼这两个旧党的宰执在位子上多熬几年——旧党现在被人一网打尽可不符合武好古道心意啊。 蔡京这厮可是六贼之首,武好古虽然巴结他,但是作为一个正直的忠臣,和六贼之首的蔡京怎么可能和睦相处呢? …… “御史台……瘟疫?” “可派了翰林医官前去?” “赵正夫怎么样?他没有染病吧?”.. “章援和纪忆二人如何了?” 政事堂内,刚刚吃完午饭,正在议论政事的宰执们现在也知道御史台闹瘟疫的事情了。 来向他们汇报的是隶属于门下省的右正言陈瓘。他和任伯雨一样,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大病毒”章援、纪忆了,所以也就捏着鼻子承认了御史台瘟疫——瘟疫是会传染的,他这个右正言可是在门下省办公的,要是把疫病传给几位相公,那谁来辅佐官家呢? 所以本正言也不能去御史台狱了……回头一定要找个机会外任! “目前赵中丞并未染病,翰林医官也已经去了御史台,”陈瓘回答道,“下官和任正言已经一起移牒御史台,让他们暂时释放章援和纪忆了。” “放了?” 范纯礼并不知道“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事件”的内幕,所以才感到非常吃惊。 章援和纪忆才在御史台狱呆了不到一天,怎么就放了呢? “放了就放了,”说这句话的居然不是曾布,而是韩忠彦,“他们都染上瘟疫了,要再留在御史台狱里面万一,万一不行了怎么办?” 不行了?范纯礼扭头看看曾布、许将、李清臣和温益,四个人脸上则少许浮现出惊恐。 他们想到的不是章援和纪忆本身是“大病毒”,而是赵挺之在搞鬼! 赵挺之一向是新党集团中的狠人,整起人来六亲不认——赵挺之是京东东路的密州诸城县人,他的同乡同窗大多是旧党……他整人的时候可不认昔日的情份! 另外,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不也是不明不白死在御史台狱了? 难道这一次赵挺之变本加厉,要用瘟疫的名义杀掉章援和纪忆? 也许章援和纪忆,现在已经死了吧!? 四个新党的宰执还没想明白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一个閤门宣赞已经到了政事堂了,还传了官家赵佶的口谕,召集宰执重臣和御史言官再去崇政殿问对。 …… 崇政殿上,刚刚告别了嫂子和武好古的赵佶正端坐其上,望着一群匆匆赶来的重臣。 其实赵佶也特别不愿意深究章惇、章援父子的罪过——没有这两个人才好呢!可别查了查去,查出一张传位简王的遗诏。到时候怎么收场?他的皇帝还没做过瘾呢,当然不可能让出来的……可要杀掉亲兄弟,这又有点下不去手。 而且,赵佶发现现在他手中好像也没有特别可靠的武装!御前骑士才刚刚组建,所有的骑士都在沧州接受训练和等待领取职田。而“房奴”步兵现在也没选出来,房子也没盖好呢…… 所以,眼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想到这里,赵佶就把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中一张杌子上的赵挺之了。 赵挺之看上去气色不错,脸色红润,精神抖擞,看上去没有感染疫病。 “赵卿,”赵佶问,“章援、纪忆二人情况如何?” “回禀必陛下,”赵挺之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病得不轻,已经根据任正言和陈正言的移牒,让他们回家休养了。” 他压根就没见过章援和纪忆——这俩“大病毒”已经放倒了小半个御史台,他当然不敢去见了。而且也没啥好见的,见了也没话说…… “哦。”赵佶点点头,“那御史台可曾审问过他们?” “是左正言任伯雨、右正言陈瓘、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和侍御史陈次升他们负责审问的,臣没有参与。” “任卿,陈卿,”赵佶问,“你们审出结果了么?” 结果不明摆着吗?除了任伯雨和陈瓘,其他人都病倒了…… “回禀陛下,”任伯雨奏道,“此二人百般抵赖,章援还刺血上书,因此臣今日再上露章弹劾章惇。 臣请诛章惇!” 这就要诛啊? 赵佶眉头大皱,弹章上乱写,现在还信口开河,正是太不像话了! “臣也请诛章惇!” 右正言陈瓘这时也高声发言,同样喊打喊杀。 赵佶把目光投向了曾布,曾布和章惇是同党,总该说几句好话吧? “陛下,章惇的确有迷国罔上之罪!且又企图乘先帝变故行拥立之事,违逆太后,其罪不轻,虽不致死,也应该追贬岭南。” 赵佶眉头大皱,你这个同党太不够朋友了……他又看向了韩忠彦,韩忠彦已经隐约猜到一些章惇倒霉的原因了——他爸爸可以有两次拥立定策大功的,对这套把戏非常熟悉。所以他知道现在旧党的情况比新党更危险,所以万万不能突破“贬官止于海州”的底线。 “臣以为,”韩忠彦斟酌着用词,“章惇虽然有罪,但是……陛下早就下诏,往后贬官止于海州了。章惇现在已经在海州,不如就以团练副使永居海州吧。” ------------ 第532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完 听了韩忠彦的提议,赵佶真的有点糊涂了。 章惇现在就是团练副使,海州安置啊!按照韩忠彦的意思,那不就是不处罚了? 而刚才曾布则建议要把章惇贬去岭南……你们俩谁是新党?谁是旧党? “韩卿,曾卿,”赵佶又问,“任伯雨的露章你们可曾看完了?又何感想?都说说吧。” 这是要引蛇出洞了! 不过韩忠彦并没有上当,他还是要替章惇开脱的。因为他知道章惇肯定是完蛋了,而自己这边也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弹劾下台,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所以他就奏道:“陛下,老臣以为任正言的弹章有些过了……怎能以辽使所言来给我朝的大臣定罪?老臣觉得,章惇虽有过失,但是功劳也是有的,不如就让他在海州安度晚年吧。” 韩忠彦替章惇开脱的言语也大大出乎了曾布的预料,韩忠彦居然装起了烂好人!真是太奸诈了,果真是元佑奸党! “陛下,”曾布眉头紧紧拧着,“臣以为任正言之言虽有不妥,但是章惇的确有欲拥立简王,且违逆太后的错失……若陛下不忍其以年迈之躯蹿贬岭南,不如令其亲子孙专任外郡,不许到京长住及在朝任官吧。” 虽然章惇肯定是起不来的,可是章惇有四个儿子一个孙女婿,全都是进士!其中的章择、章持官职已经不低了,而章援和纪忆又眼看是狠角色。 如果不限制一下,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是章择、章持宣麻拜相了! 到时候新党的领袖,说不定就会变成章惇的儿子们了…… 曾布居然加罪章惇的子孙?赵佶有点糊涂了,心想:韩忠彦和曾布是不是说反了话啦? 不过这个追加的处分倒也不坏……且不说别人,就说现在染上瘟疫的章援和纪忆,他们知道的事情好像有点多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外郡呆着,少来开封府找不自在吧。 两位宰相说完,副相范纯礼表态了:“陛下,臣以为任正言所言甚是,陛下和辽主乃是异姓之兄弟,我朝和辽国亦是万世之友邦。章惇之恶,令友邦兄弟之国都惊诧莫名,如何能不加以严惩?” 韩忠彦听了范纯礼的发言,心下就知道不好了。范纯礼为人刚直沉毅,不善作伪,而且和他的两位兄长一样,非常反感对外用兵。这回被官家套出底牌,看来过不了太久就要外任了! 赵佶因为刚才被武好古一番劝说,现在也不动声色——图辽是个阴谋,不能天天挂在嘴边的。不过他还是想摸清朝中重臣们的真实想法。 “陛下,”接着曾布发言的是知枢密院事安焘,“臣以为任正言所上之书却有不妥,先是以辽主之言行给我朝之臣定功过,后又将辽国视为蛮貊之邦。前者过分重视辽国,后者又过分轻视辽国,都是不可取的。” 赵佶点点头,安焘所言倒是中肯。 安焘接着又道:“臣以为,如今辽强宋弱之势并没有改变,因此我朝不宜对辽国恶语相向,应当待之以礼。同时也需要加快积累力量,全力试行府兵制。” 他和章惇的矛盾也很大,不过恶人已经由曾布做了,他也就不多说了,直接把话题转去府兵制上了。 副相李清臣紧接着表态:“陛下,臣以为任伯雨所奏言乃是一派胡言,辽使之言岂能采信?且任伯雨、陈瓘之前所参奏之状,言之凿凿,说有铁证,如今铁证在哪里?虽然言官可以风闻言事,但是也不能胡言乱语啊!” 赵佶轻轻点头,还是不置可否,接着又将目光投向还没有发言表态的许将、温益、蒋之奇、赵挺之等人…… …… “娘娘,已经画好了。” 延福宫中,在赵佶离开后,武好古仍然在给刘太后绘制“太后标准像”。为了讨好这位正得宠的太后,武好古可是拿出了自己“超写实主义”的真功夫了。 所以当一副用铅笔绘制的素描展现在枯坐了大半天的刘太后(在武好古的心目中,她就是太后了)眼前的时候,饶是跟着宋徽宗见多了绘画精品的刘太后,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刘太后从杌子上起身,轻移莲步,到了自己的画像跟前,凝视了良久,这才喃喃地说:“真美啊!比哀家在镜子里面看到的还要美,只可惜……” 只可惜美人还是美人,英雄却已经身死了! 武好古也在心里面和刘太后一块儿叹息,虽然他是宋徽宗的宠臣,在徽宗朝一定可以如鱼得水。但是他也知道,宋徽宗这个君,终究是昏的! “武大郎,”刘太后眄视着武好古,语气已经放沉,“你可知道先帝是怎么评价你和纪忆的吗?” 这是要拉拢加敲打了么? 武好古和这些居于上位的人混久了,早就知道他们的套路了,敲打拉拢,封官许愿,敬酒罚酒……不过能让他们用上这些招数那是好事,总算还有利用价值不是? 刘太后接着说:“先帝说你和纪忆都有成为名臣的潜力,要哀家在垂帘听政后提拔重用你二人。只可惜先帝福寿太浅,没有熬到侄儿出生的时候便去了,哀家也被奸人欺负了一阵,说不上话儿。 不过现在好了……官家到底是明君,要拨乱反正了,孟氏眼见被废,哀家也很快就能当上太后。到时候自可请官家好好提拔你和纪忆二人了,你可得好好做事,切莫辜负了先帝和哀家!” 武好古听了刘太后的话有些糊涂——您提拔臣一个人就够了,怎么还有纪忆?他可是奸佞小人啊!不对!刘太后不会无缘无故提拔纪忆这个小人的,他又没自家那么大的能量,又不是官家心腹,不过就是个九品文官,根本不值得刘太后去拉拢。 除非……这厮为刘太后立了大功!.. 而这大功是什么呢?难道和御史台的“瘟疫事件”有关?难道是章援和纪忆还有眼前这位刘太后联手策划了针对旧党在台谏中的力量的“瘟疫事件”? 这可真是太奸诈了! …… 此时此刻,崇政殿内,高高在上的官家赵佶正拧眉沉思。 新旧二党的重臣们已经就任伯雨的上书,一一表态完毕了。支持的少,反对的多。看来大宋朝堂上主要还是正直忠良之辈,真是龙心甚慰啊! 不过那些刚刚暴露出来的奸臣,比如曾布、范纯礼、任伯雨、陈瓘也不能马上就严加惩治了。 一来朝堂上的平衡要考虑;二来眼下还有几项重要的强兵之政在推行——人亡政息的事情太多了,必须得考虑周全了。要不然韩忠彦、范纯礼一滚蛋,沧州的御前骑士,明年十月将要举行的御前比武,可就都要给人搞黄了。 当然了,任伯雨和陈瓘不能再呆在台谏的位子上了,还有那两个染上疫病的御史也得让他们守选养病……不把他们都撸了,孟皇后废不掉,刘皇后也当不上太后! 赵佶在心里面盘算好了,点点头道:“既然众卿大多以为任伯雨上呈的弹章言语不妥,所奏之事又毫无根据,那么朕就免除其正言官职,外放知州吧。 至于陈瓘,也和任卿一样,外任州郡。殿中侍御史陈师锡,侍御史陈次升感染瘟疫,须得好生将养,就先准他们几个月的病假,待完全康复后再放外任。” 四个旧党的台谏大将全都外放!虽然台谏系统中还有不少倾向旧党的御史谏官,但是旧党的火力已经大损,如果这四个职位都安排新党的人上去,那新党就会在台谏中占据优势了。 宋徽宗说完了话,目光平和的从殿中诸臣身上一一扫过,想看看有没有谁要挺身而出替任伯雨、陈瓘等人说话。 韩忠彦和范纯礼互相对视了一眼,正犹豫要不要说话的时候,任伯雨自己却先开了口:“陛下,臣知错了,臣请郡外调。” 陈瓘也马上上奏道:“陛下,臣亦知错,也请郡外任。” 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的表态可大出了殿中新旧两党大臣的预料,这两位怎么那么软啊?韩忠彦和范纯礼还没说话,他们自己就先“跪”了……这也不符合台谏要员的风骨啊! 居然还知错!赵佶闻听却是暗自点头,看来这两人的圣贤书也没白读,是可以挽救的奸臣,回头让人给他们安排富庶些的州郡,若是做得好了,将来也许还可以大用。 “如此也好,那你二人到了外郡一定要好生做官。”赵佶顿了顿,“既然任伯雨、陈瓘所参不实,那么就让章惇在海州养老吧。章援和纪忆……且让他们在京安心养病,待痊愈后再赴仍地方。至于章惇的亲子孙和纪忆,以后就专任地方,卿等可有异议?” “陛下圣明,臣等并无异议。” 殿中诸臣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了,任伯雨、陈瓘自己认栽了,别人还能说什么?而且眼前这档子事儿,怎么看着都蹊跷啊! 而蹊跷的事情,必然是有不可见光的内幕,谁吃饱了去深究? ------------ 第533章 奸党的崛起 一 建中靖国元年的七月是个离别的日子。 先是七月初九,旧党在台谏系统的“四大君子”,任伯雨、陈瓘、陈师锡、陈次升同一日离京南下。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思路,大宋圣君赵佶没有把他们四个奸臣一棍子打死,而是一人给他们发了一个知州。 其中任伯雨知雷州事,陈瓘知钦州事,陈师锡知邕州事,陈次升知廉州事。全都去了山高皇帝远的岭南……远是远了一些,但安全还是比较有保障的。 七月十五,同样属于旧党阵营的右司谏陈祐,左司谏江公望也离开开封府南下,其中陈祐通判滁州,江公望知淮阳军。 至此,旧党在台谏系统中的重要人物已经基本上被一扫而空!在党派斗争中,已经处于全面的劣势了。 在旧党方面多人出京之后,到了七月十七,终于战胜了“可怕的瘟疫”,恢复了健康的章援和纪忆,也收拾行装,出京西去了。 纪忆的的职官还是勾当京兆府保甲府兵司公事——看上去是个相当清冷的差遣,不过考虑到眼下正在试行府兵制,这可就是个很容易出政绩的官职了。 章援也是西去,当了延安府下辖的知肤施县事,要去和巍巍宝塔山,滚滚延河水作伴了。不过延安府首县的知县在北宋可不是个冷门,那是很容易建立军功的文职。章援居然可以知肤施县事,也让朝中不看好章家一门的众臣们有点吃惊。 七月十七日的中午,连自己也不知道同章援、纪忆二人算不算政敌的武好古,在开封府城西的共和楼四楼观景台设宴,为西去的二人践行。 和武好文西去时候的轻车简从不同,章援、纪忆二人则是带着大队人马上路的。就在离开共和楼不远的官道之上,停着一长串车马,还有不少带着直刀弓箭的护卫。这些护卫和车夫、马夫乃至跟着的仆役,共和楼当中也有酒肉招待,一个个都在路边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面汁水淋漓的吃喝。 看来章援和纪忆在“养病”的这些日子里面,还是做了不少赴任的准备工作了。至少不是孤身上任,而是带足了门客打手…… 共和楼上,一身绿色武官官服的武好古瞧着两位戴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显得潇洒风流的大宋文官,满脸堆笑着说:“敦本兄,忆之兄,原来二位都是替刘娘娘做事儿的,在下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武好古的话说得客气,可却是夹着棒带刺儿的。武好古是个武官,又是幸近,替娘娘做点事儿那没什么。可章援和纪忆是高贵的文官啊,东华门外唱名,怎么能说是替娘娘做事儿的呢?这岂不是说他们和武好古已经是肩碰肩的奸佞了么? 章援和纪忆二人闻言,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不过却不能当着武好古的面否认。 因为武好古今天就是得了刘娘娘的言语,才在共和楼上设宴给章援、纪忆践行的。 武好古当然不是刘娘娘的人了,他始终是赵佶的心腹,和刘皇后的接触,也都是官家赵佶的意思。 章援、纪忆和刘娘娘有所往来的事情,武好古也早就向赵佶报告过了——当然了,刘皇后是要做太后的,并不是赵佶的皇后,所以和某些臣子有所往来,也没什么不可以,只要别过分就是了。 而对章援、纪忆来说,能让赵佶知道他们傍上了刘皇后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赵佶正宠他这个如母的嫂子,自然也会对他们有所照应了。 纪忆笑了起来:“之前各为其主,有甚好说的?现在我们是一家子了,自该齐心协力替官家做事。说起来我这次西去,还不是替你兄弟打下手?才十九岁就权知一县事,还受命试行府兵,官家可真是看重你家兄弟啊!” 章援眯着眼睛,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是笑而不语,看上去很有一点笑看天下风云的意思。 他其实很清楚自家的处境,因为遗诏的存在,赵佶对章家一族都不会特别待见的。在赵佶这一朝,章家的子弟无非就求个按部就班的升迁,能够安安稳稳,保住埔城章氏的门楣就不错了。 想要再现辉煌,恐怕得等到将来新君上台之后了。考虑到官家的年纪,章援是不指望能熬到那一天了。 不过自家的侄女婿纪忆,或许还有荐跻二府的一日…… “敦本兄,”武好古唤着章援的字号,“可是对试行府兵之事有所高见?” 章援一笑:“人言你武大郎善于观察人心,我本不信,今日却是叫你看破了。 也罢,不妨就和你说吧。崇道兄可曾读过司马光的《上疏乞罢保甲》一文?” “不曾读过。”武好古摇摇头。 “忆之你呢?” 纪忆笑道:“司马光不是元佑党人么?他的上疏能有甚见地?” 章援摇摇头道:“是极有见地才对!忆之,我可不信你没读过这篇上疏,且背一段给武客省听。” “那我就背诵一段,”纪忆笑了笑,张口就道:“兵出民间,虽云古法,然古者八百家才出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闲民甚多,三时务农,一时讲武,不妨稼穑。自两司马以上,皆选贤士大夫为之,无侵渔之患,故卒乘辑睦,动则有功……” “怎么样?”章援笑问,“司马光说的可对?” 以善于砸缸闻名后世的司马光,由于反对王安石的改革,在后世名声不好。而且还提出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只有一个定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的荒诞言论,成了后人取笑的对象。.. 不过司马光只是不懂经济,可对于“民兵制”,对于日益败坏的吏治,他还是很懂的。所以他虽然想不出什么变法的招,但是开喷起来还是很有见地,全都喷在了点子上。 特别是这篇喷《保甲法》的上疏,完全切中要害。 “对!”武好古点了点头,“涑水先生(司马光)所言甚是啊……兵出民间的关键,一是不能耽误农桑,征兵不能过度;二是要有贤士大夫担任军官。在好古看来,后一条更加重要,可惜如今却是没有这样的贤士大夫了!” 当然了,还有一个关键,就是均田限田,这样才能让更多的农民有能力去服兵役。 章援也笑着:“如今的贤士大夫都读书考科举了,谁会去管府兵管保甲?” 纪忆也笑道:“是啊,现在的官户形势之家,基本都不在保甲之内,只有贫户小民或一方恶霸会充入保甲,恶霸充当保正、保长,升斗小民则充了保丁。” 说到这里,纪忆悠悠地看了武好古一眼,然后又道:“因而在地方上不是保正、长盘剥压榨保丁,就是保正、长倚仗保丁之力横向霸道!” 武好古心里哼了一声,怎么不是保正带着保丁们行侠仗义呢? 纪忆顿了顿,又道:“至于怎么搞府兵,司马光的这篇奏章中也说了,就是:臣愚以为悉罢保甲使归农,召提举官还朝,量逐县户口,每五十户置弓手一人,略依缘边弓箭手法,许荫本户田二顷,悉免其税役。” 办法看上去很简单!就是先解散保甲,然后五十户抽一个壮丁,给二百亩田的免税额度,以及免本人税役,用以供养其从军。 也就是说一万户的县至少可以抽出200个府兵,能不能打另说,至少人数是有的。现在大宋有户数近2000万,50户抽一丁也能拉出40万人,另外加上8000万亩土地免税……对于拥有高达十二亿亩(加税的可能只有一半)耕地的大宋朝来说,也不是不能承担的。 实际上,宋朝的财政主要靠工商税收在支持,而财政支出主要用来养兵。如果能用40万不支薪的府兵替代40万高薪的“伪装禁军”,哪怕免去全部的田赋也是划算的。 至于这40万府兵的战斗力,肯定也不会比那40万“伪装兵”差——顶天就是一触即溃了,还能差到哪儿去? 当然了,这种没有授田和特权的府兵是不能替代兵募的,他们就是战争中打杂打下手充炮灰的存在。少数精锐的兵募和军官团体,始终是必不可少的。 武好古心道:只要照着司马光的办法施行,府兵制还是可以成功的……毕竟现在有更遭人恨的《保甲法》在前,府兵制没准就是个善政了。 而自家那个兄弟将来的官运,大概也会因为府兵制试行的成功,而大大的亨通起来。 到时候兄弟齐心,自家的忠臣之路,肯定会更加坦荡的。 自以为是大宋忠臣的武好古,这个时候并不知道,由于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事情,现在已经有许多朝中的正直君子对他这位大大的忠良,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误会。 就在武好古送别章援、纪忆的同时,在开封府城内,正有两伙正直君子在悄悄商量着怎么样才能铲除武好古这个善于迷惑君王的奸贼小人! ------------ 第534章 奸党的崛起 二 第一伙要找武好古麻烦的正直君子是以副相范纯礼为首的。在范纯礼看来,武好古之前是旧党……呃,旧党是不存在的,而是君子们的走卒。小人是小人,但是并不邪恶,而且在儒学上的造诣极高,勉强可以够得上大儒的水准范纯礼只是认为武好古的儒学水平够高,但是并不承认他是真正的大儒。因为武好古太过贪婪,又太会阿谀,品德有亏,不能称为大儒。 但是现在,武好古因为在《文曲星旬报》上登出了劳什子“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的狗屁文章,俨然就是在为废掉孟皇后造舆论。 虽然韩忠彦老说这事儿是官家的意思,和武好古没有关系,但是范纯礼却不这么看。武好古和官家的关系太好了,而且还是官家的钱箱子。他要是不肯替官家造废除孟皇后的舆论,官家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所以武好古做的这事儿,分明就是一份给熙宁奸党的投名状! 而且,孟皇后是朝中君子正臣们的旗帜,当年为了保她,不知多少人被先帝赶去了远恶之地。现在怎么能让奸人再把她废掉? “大哥,苏子由一点都没看错,武好古那厮就是旧党……哦,就是一个王安石一样的人物!不,他比王安石差远了,王安石至少是为了国家,他却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官家宠信这样的小人,我看国家早晚大祸临头。” 正在范纯仁府上滔滔不绝说着武好古坏话的,就是副相宝座已经岌岌可危的范纯礼。 今天是他的四弟范纯粹从太原府返回,抵达开封府的日子范纯粹在宋徽宗刚刚亲政的时候坐了一阵冷板凳,不过后来因为旧党在军政方面拿出了不少办法得到起用,先是知信州,再以龙图阁直学士知太原府。这次是因为京兆府搞府兵制试行,被韩忠彦推荐做了永兴军路安抚使,所以才被召回开封府,准备领受新职。同时,范纯礼的二哥范纯仁现在也重病卧床,似乎时日无多了。 所以范纯礼这些日子就搬到范纯仁的宅中小住,也算是兄弟三人最后聚上一聚了。 范纯仁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之上,卧房之内除了两个兄弟之外,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范正平和范正思。 范纯仁闻言只是叹息,这些日子他可没少听两个儿子说武好古的事迹州北军营大火他是嫌疑难消,沧州私授骑士则是证据确凿,开办的《文曲星旬报》又将矛头指向了孟皇后! 如此作为,不是奸佞又是什么? 只可惜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可能康复了,而范纯礼眼看着就要失宠,外放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咳嗽了几声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范纯仁叹息道:“看来只能在老夫的遗表中提醒官家提防这个小人了……” 遗表就是大臣死后才上给君王的奏章,一般在生前就写好了。内容多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然后再推荐个把子侄做官,有时候也会提醒君王要注意些什么。 听到范纯仁说起“遗表”,范纯礼、范纯粹都连连摇头。 “二哥,且莫说这等话。” “是啊,二哥该好好将养身体才是。” 范纯仁摆摆手,打断了两个兄弟的话,然后用沙哑的嗓音说:“人生数十寒暑,终是难逃一死之期。我的死期将至,不必讳言。遗表我已经让子夷(范正平)准备了,在加上一段就是了。 不过我看当今的官家也不是能虚心纳谏之君,兴许还觉得武好古这样的臣子很好。既乖巧,又能办事,还能变出数以百万的钱财……日前苏子由的儿子来我家时,说起武好古也是赞不绝口,何况是官家?” “父亲,”范纯仁的儿子范正平插了句话,“那武好古仗义疏财,为人也甚为谦和,得过他好处的人自是不少,谁不说他的好话?” 他也从武好古那里得过好处的……他这段时间守选在家,没事儿就给《文曲星旬报》投个稿,每次都能拿到不少稿费,而且自家的文章还能刊登上报,看上去很有面子。 自然不希望老子在遗表上咬武好古一口了。 范纯礼叹了口气,“此人是大节有亏,他的为人的确是很不错的,要不然韩师朴和苏子瞻也不会被他迷惑了。” 一旁的范纯粹皱着眉头,他说:“我听说那人对辽国也有办法,搞了个界河商市,还引了不少辽国的贵人去那里购买房产安置后路……有了这个商市,他的大节也不算太亏了。” 范纯粹是著名的和平主义者,武好古现在的作为对宋辽和平看上去是有利的,所以他就觉得这家伙还可以。 “我看二哥还是不要,不要在遗表上告武好古一状了……” 在遗表上告了武好古,范家和武好古就结大仇了,万一告不倒,以后人家报复起来怎么办?万一把武好古告倒了,界河商市会不会跟着一起倒? 那里可是宋辽友谊的象征啊! “不上遗表,”范纯仁枯槁般的面容上露出苦笑的表情,“那老夫还能怎么办?” “父亲,”范纯仁的次子范正思说,“不如我们也办张旬报和他唱对台吧!” 他和哥哥很快就要丁忧了,三年时间啥也干不了,很无聊的,不如办张报纸玩玩,没准就成了名士呢? “办旬报?”范纯仁瘪着嘴思索了一会儿,“这倒是可以……只是一张旬报要花不少钱吧?家中的积蓄可够吗?” 范正思道:“钱不是问题。” “子夷,你说甚?”范纯仁眉头大皱,自己虽然快不行了,可是还没糊涂到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的地步。自己的两个儿子,该不会利用自己的名头在敛财吧? 范正平忙解释道:“我们和向家的几个郎君是朋友,知道他家这几年发达了。” 范纯仁道:“官家的确照顾向家。” 范正平摇摇头道:“其实也不是官家照顾向家才让他们家发财的,而是向家这两年一直在抄武好古发财的路子。” “发财的路子还可以抄?” “是啊,”范正平道,“向家先是抄了佳士得行的路子,开了个保利德行,也搞唱卖,现在是开封府第二大唱卖行。后来看到武好古印《花魁》画册赚了不少,向家的保利德行就做盗印,也捞了不少,现在还在继续盗印。再后来武好古的又投钱搞界河商市,向家也跟着投了一大笔,还在界河商市搞了块地皮,开了个保利瓦子。 最近向家又在捣腾开封府的地产,从店宅务买了块白地,照着都亭驿那块地的办法盖房子发卖,听说一把就能赚上几十万……现在儿子去找向家的人商量一块儿办报纸,他们一定会答应的!等到我们自己的报纸办出来,就能在上面说奸党的坏话了。” 原来武好古的生意做得太好,现在还引来了跟风盘了!而在所有的跟风者中,大名府向家的保利德行无疑是玩得最好的。 而领导保利德行一路抄袭,一路做大的,不是旁人,居然就是武好古最初的冤家对头陈佑文! 他现在是保利德行的大掌柜,相当于苏大郎在武好古这边的地位。 …… “望之,你觉得武好古为何要力推北粮南运?” “是啊,现在界河市舶司还想要染指其中呢!” 同一时间,在国子监司业刘逵的宅邸里面,来访的安焘和蒋之奇正在和养病的吕嘉问讨论北粮南运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如果明年要开始北粮南运,那今年就得把大量的粮食运抵海州储存了。 所以北粮南运,现在就成了朝廷重点讨论的事情了那可是整整一百万石的运输量啊!如果可以顺利运来北方,而且成本也可以控制,那么北方的缺粮问题就不复存在了! 对眼下的朝廷而言,自然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了。 吕嘉问似乎已经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只是淡淡地说:“武好古想染指自然是为了钱!” “钱?”安焘捋着胡须,“他想自己做纲首?” 吕嘉问摸着胡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二位该知道粮草运往西北军前后可以拿到何物吧?“ “盐引、茶引?” 北宋的纲运理论上是官营的,但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官营的纲运也都发包给了私人去做。不过北宋朝廷并不一定会支付现钱作为运费,而是用盐引、茶引抵账。特别是运往西北军前的纲粮,基本都用盐引、茶引抵账的。 也就是用可以兑付盐和茶叶的有价证券抵充纲商的运费甚至粮价!而这种被称为盐引、茶引的有价证券,又是开封府城内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所经营的最重要的票据。 吕嘉问冷哼一声:“如果谁手里有了天下大半的茶引、盐引,谁就是界身巷的行首了!” “界身巷的行首?” “界身巷没有行首啊!” 吕嘉问摇摇头:“就快有了……二位可能还不知道,武好古还拉上了大相国寺,搞了一个界河大相国寺解库吧?” ------------ 第535章 奸党的崛起 三 吕嘉问这些日子住在女婿家里,一边伤心难过,一边就在琢磨怎么挑起武好古和新党的斗争――在他看来,两边都是奸党!武好古、潘孝庵、高俅是奸佞小人!而曾布、赵挺之他们则是奸佞伪君子。只有他自己,还有刘逵、蹇序辰、蒋之奇,还有安焘才是真正的君子。 如今大宋朝廷中的君子,真是太少了!所以必须要用一点小人的手段,才可以战胜各种奸党。 而吕嘉问的小人手段,就是让奸党和新党,甚至旧党之间狗咬狗!不管把谁咬死了,都是为大宋除去了巨奸。如果能两败俱伤,那可就是大宋的幸事了。 就在他打定主意的时候,《文曲星旬报》上就开始鼓吹北粮南运了。对于经济问题非常敏锐的吕嘉问,马上就想到武好古准备通过北粮南运牟取暴利了。 可是他并不了解辽国辽东道的情况,也不知道辽国国内的经济是怎么循环的,所以就没想到武好古准备最简单的“以次充好”法,用廉价的辽东小麦代替高价江淮的小麦。 不过他这个君子却想到了一个武好古自己都没料到的生财门路――操纵盐引和茶引进而控制大宋的金融! 要控制大宋的金融,盐引和茶引就是个入口,这”二引“也不是滥发的,而是根据盐、茶的产销,适当超发的票据。而获得盐引、茶引的办法有两个,一是花钱购买,向交引铺或者指定的榷场务购买;二是将粮食运送到指定地点后,再由榷货务发引。 “盐引、茶引虽有超发,但终究是有数的。”吕嘉问皱着眉头说,“而朝廷向来有松交引,紧铜钱的惯例。凡是能用盐、茶二引付账,就不会用铜钱。也就是说,若武好古真的能一年将100万石米粮运到洛阳白波,那么他至少能拿到价值200万缗的交引,再考虑到交引的折扣,这些交引的面值至少能达到270万缗。 如果全部拿茶引的话,武好古就能控制一年内朝廷所发放茶引总数的四成以上了。” 吕嘉问拈着胡须,露出了几分得色,“有了这四成的茶引,茶引价格是涨是跌,他武好古就能说了算了。到时候,界身巷的那些坐拥金山银山的豪商,个个都得唯其马首是瞻!光是操纵茶引价格这一项,每年就能赚进几十万上百万! 而且一旦界身巷的行首被武好古拿下,那么他将来可以操纵的可就不止茶引的价钱,甚至还可以操纵铜钱、铁钱、金银和绢帛的兑换价钱……武好古经营起来的界河商市可是以绢为本的!若是绢帛可以变成天下各种钱钞之本,奸党的财力只怕就真的可以敌国了!” 操纵茶引已经是暴利了!可是和绢帛相比,茶引的规模可就小的多了。 而且茶引只是一种票据或者兑换券之类的东西,在某些时候可以替代一下货币,但并不是真正的货币。而绢帛在北宋末年仍然具有货币的地位,在界河商市和辽国、高丽国,绢帛的货币地位甚至不亚于铜钱。 而铜钱由于滥发大钱和偷工减料两大问题,一直存在价值上下波动太过剧烈的问题。或者说,铜钱明明是一种金属货币,但是因为大钱的铸造和工料到偷减,使之逐渐成为了一种半金属、半信用的货币。 铜钱的币值,也开始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以至于在宋辽外交中铜钱的地位甚至不如绢帛――北宋支付给辽国的50万岁币是银绢各半,没有铜钱什么事儿。萧太后又不是傻瓜,她怎么肯收宋国那些质量参差不齐的铜钱?而且也不可能让契丹大爷一枚枚的去检验铜钱吧?这事儿也挺复杂的,契丹人你们老实,一定会被宋人欺骗的。 而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搞“绢本位”也是这个缘故――绢帛相比铜钱还是比较容易搞清楚的,长、宽和重量都有标准,成色也容易界定。 相比之下,铜钱就不好说了。重量多少,成色如何,材质如何,还有大钱的折几(发行的时候是当十大钱,后来又折三、折二流通),有的地方还铸铁钱(四川、福建),真是复杂无比,哪怕是界身巷的账房见着都头疼。 而且,铜钱的价值又低,稍微大一点的买卖就是几千几万枚了。谁还能一个个验钱?就是借身巷也验不过来,他们那里每天进出的铜钱以千万文计的。数都数不过来,别说验了。 所以铜钱是个让所有大商人都头疼的东西,喜欢当然是喜欢的,就是数起来验起来太麻烦…… 而对界身巷的“银行家”们来说,他们自己无法铸钱,因此也不能控制钱的质量。市面上又存在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所以流通到他们手中的钱,往往质量低劣。照单全收难免出现亏损,而要一枚枚的检验,成本又太高。 所以最理想的状态,还是以绢为本(金银的存量在宋朝太少,很难为货币之本),同时发行“绢本私交”(大额可转让存单)。一来绢的价值高,重量轻,适合大宗交易;二来绢在大宋是私人生产的,质量是可控的,产量是有限的,而且也没有“当十大绢”,更不可能拿麻布去充绢帛(类似于铁钱)。 “能控制茶引,就能领袖界身巷,能领袖界身巷,武好古早晚就能把绢本位推行天下了!” 靠着自己扎实的财经功力,吕嘉问现在已经想到武好古的前面去了,他非常肯定地说:“一旦绢本位施行,那么国家的命脉就要被奸商掌握了!” “绢本位不好吗?”安焘的经济头脑比较差,一时没有明白,“市面上铜钱良莠不齐,确实叫人头疼。” 当过很长时间六路发运使的蒋之奇拧着眉头说:“铜钱叫人头疼,却是官铸的!而绢帛则是百姓所产,若是让民间之绢替代官府之钱成为财政根本,那么天下间的财源不就落入民间奸商之手了?” 吕嘉问点点头,又补充道:“民间一直有存良钱用劣钱的陋习,因此交到官库里面的钱多数都是劣钱。一旦绢帛为本,那么官库中的劣钱就有可能大幅贬值了。” “原来如此!”安焘点了点头,“果真是个奸恶之徒!”他看了眼蒋之奇,“颍叔,不如我们联名上奏,不让界河市舶司拿下北粮南运的勾当。” “不可!” 说话的是吕嘉问。 “望之?”安焘看着吕嘉问,只见对方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吕嘉问沉沉地道:“厚卿忘了州北军营大火了吗?”他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北粮南运必须经过界河商市,因为海船是没有办法驶入黄河的,必须在界河换驳内河纲船。而界河……可是武好古那贼人的地盘!他会让六路发运司顺利把米粮运过界河商市?” 安焘和蒋之奇同时吸了口气,险些掉进武好古的陷阱!如果让六路发运司来操办,武好古有太多的办法让这些米粮无法按时运到地方了。等到那时,他自然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再把这笔大买卖吃到手里,就如他在开封府地产行的作为一样! 安焘道:“看来要顺利掌控北粮南运,就得拿下界河商市!” 吕嘉问冷冷地发问:“能拿得下来吗? 界河商市可是宋辽合办的!契丹人会答应让我朝接管商市?而且商市的那些股东都是何等样人?他们肯乖乖把吃到嘴里面去的肥肉吐出来?” 虽然界河商市现在还处于集中建设期,界河商会也没有开始向股东发放红利。但是商市的前景已经非常明朗了――前途一片大好啊!那里不仅会成为宋辽两国粮食转运的中转站,还会成为辽国牲畜、木材南运的中转站!还会成为辽国东京道出产的毛皮、药材、鹰鹞的交易中心。而且还有大量的辽国贵人,正把界河商市当成一个退路在经营……光是这几样利益,就足够让界河商市变成一桩肥得流油的买卖?谁肯交出来? 夺人财路,由如杀人父母啊!大宋可是孝治天下的,满开封府那么多有钱有势的“孝子”还不找安焘、蒋之奇拼命? “那该怎么办?”安焘问,“难不成就这样看着奸党做大?” “哼!”吕嘉问冷哼一声,然后对两位来客说:“能让我的女婿蹇授之当六路发运使吗?” “望之,”蒋之奇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授之扣住东南六路的米粮不给界河市舶司?” “当然不是了,”吕嘉问冷笑,“若是那样,姓武的可就有话好讲了。” “望之,你打算怎么办?” 吕嘉问道:“当然是让界河市舶司全权负责采买和运输了……姓武的不是想要茶引吗?那就给他茶引。 二位是枢密,西北军前乏粮久矣,你正好上奏官家,用北粮南运来填满西北六路的粮仓。 明年就让武好古把100万石米粮运去洛阳白波,若是逾期未到,误了西北军务,那可就要军法从事了!他可是个武官呢!” ------------ 第536章 奸党的崛起 四 皇宫,崇政殿。 随着一群不会说话的旧党谏臣的陆续外放,听政问对又变成了一件挺有乐趣的事情了……至少今天的官家赵佶看着是蛮开心的,坐在御座上,脸上的笑意都遮掩不住了。 让赵佶高兴的原因是蔡京刚刚上了个“上疏乞废元佑皇后”的奏章。奏章上说得很有道理啊! 蔡京的意思是,这个元佑皇后是被先帝废掉的,且不论该不该废,废掉了总是事实啊!而且先帝废后的程序也没问题,也得到了当时的宰相章惇的支持。 向太后当然是不同意的,但是向太后当时又不垂帘听政,所以无权阻止废后。而在废了孟皇后之后,再立刘皇后的程序也没有一点瑕疵,同样得到了章惇的支持。向太后虽然不喜欢刘皇后,但是在向太后自己临朝听政时,也没有废掉刘皇后啊。这说明,在向太后看来,刘皇后的地位也是合法的。 那既然刘皇后是完全合法的皇后,那么复立孟皇后就不合法了——一个皇帝怎么可以有两个存世的皇后?这个不是追封,而是活蹦乱跳的皇后啊。这不是一夫有二妻吗?而且还是在一夫死后弄出个二妻……这明显有违人伦纲常啊!是乱伦啊!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要是不改正,那么天下人可以效仿吗?以后是不是就要一夫两妻了? 蔡京说得有理有据,无论是三纲五常还是大宋的律法,都不会允许一夫两妻和死人娶活人的。 至于孟皇后是不是遭人陷害——废除孟皇后的理由是“符水事件”——那并不够成复立孟皇后的理由。毕竟世上夫妇分离的原因也有不少是误会造成的,难道因为误会离婚的夫妇就可以无条件复合,然后再搞出一夫多妻吗?如果这个离婚的女子再嫁了怎么办?要一妻多夫吗? “……臣以为,陛下不妨厚待孟氏,供给从优,使之安乐富有,余生尽享荣华。同时收回皇后名号,并将之请回瑶华宫。” 蔡京摇头摆尾,说得得意洋洋,全然不顾大殿中几道几乎燃烧起来的目光向他射来。 很不得用目光把蔡京烤熟的,当然是旧党的大佬韩忠彦和范纯礼了。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孟皇后保不住,但是总还是存着那么一点幻想。希望没有哪个够分量的重臣来倡议此事,这样就能拖延一段时间。兴许拖着拖着就峰回路转了! 毕竟现在的旧党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界河骑士、房奴战士和正在京兆府试行的府兵制,可都是旧党在主持啊! 若是这三个项目都大成了,李格非和施国忠这两个旧党的官员肯定能入朝大用。李格非的资历够深,而且他闺女李清照又是官家的红颜知己,到时候必然能荐跻二府的,施国忠资历浅薄,但还是可以安排到台谏或是六部之中担任要职的,再次也可以安排一个权发遣开封府…… 到时候旧党的危局就算过去了,即便孟皇后被废,也不会太伤人气的。 可是这点幻想,今天却被蔡京这个奸贼打破了! “蔡卿所言,深合朕意!” 赵佶知道废掉孟皇后是踩了旧党的痛脚,所以也不等宰执一一表态,自己就先表示了立场,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次相曾布。 “陛下圣明!”曾布马上起身发言道,“臣也觉得应该请元佑皇后出居瑶华宫。” 他的话比蔡京客气一些,没有直接提废后,不过意思是一样的。 作为新党的领袖,曾布的表态就仿佛挥动了令旗,许将、李清臣、温益、安焘、蒋之奇、赵挺之等人纷纷表态支持废孟皇后。 整个大殿内,就只剩下韩忠彦和范纯礼这两个旧党宰执没有表态——没有表态,就是默认了!虽然他们恨得不行,但是做为讲道理的君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去反驳蔡京的观点。 毕竟在《文曲星旬报》上,道理已经被讲得很清楚了! 看来朝廷中的君子们,的确需要办一份和《文曲星旬报》一样的报纸,来替自己摇旗呐喊了…… 赵佶没有去看这两个旧党的头头,只是说道:“那就着翰林学士拟诏,请孟氏出宫居住吧。孟氏离宫之后,待遇从优。” 说完了自己的决定,稍微有那么点儿心虚的赵佶也不等翰林学士领旨,就直接拿起了知枢密院事安焘递上来的奏章,轻轻展开放在案几上。 “安卿,你上奏说今西北六路府库空虚,军中粮食短缺,供应十分紧张,形势严峻……目前还能够维持吗?” 陕西六路的供应,自从仁宗朝李元昊作乱开始,就是个老大难问题了。东南六路虽然一年可以发运六百多万石米粮到中原,但是开封府等中原大城要吃掉相当一部分,余下的则从洛阳白波上岸,然后千里转运,路上的消耗极大。 而在哲宗皇帝亲政后的几年中,陕西六路连年展开大战,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也将多年积累起来的储备消耗一空。到了元符二年向青唐用兵的时候,连章惇的兄弟章楶都以府库空虚,军粮匮乏为由上奏反对。 可见陕西六路的供应紧张到了什么程度! “陛下,目前因为西北形势安定,因此暂无大碍。”安焘奏道,“但是从防患于未燃的角度考虑,还是应该加快在西北储备物资军需。” “需要储备多少军需?”赵佶问。 “粮草自是越多越好,”安焘回答道,“西贼常常是举国来犯,因此陕西六路必须出动军民数十万以力抗,以一月一丁消耗00斤米粮计,交兵一月就起码需要四十余万石米粮……这还是给人吃的,如果再算上马料,五十万石的消耗都有些吃紧。如以攻战两月为期,至少需要预备百万石米粮,方可支应。”.. “一百万石那么多?” 赵佶听到百万石的数量,刚刚废掉孟皇后的好心情顿时都没了。 “陛下,”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也附和安焘道,“虽有百万石,也称不上足备。以百万石支应两月攻占还是在诸军防御的情况下,若是想用兵灵夏,一千万石储备都是需要的!” 现在西北战场的主动权其实完全被宋军掌握,西夏根本不可能越过数百里戈壁出兵。之前小梁太后用兵横山时,都需要提前在横山一线的西夏军据点储备物资,这样才能支应数十万众打上一段时日。 如果要西夏军拖着数百里的后勤线,那么他们可以投入到一线的兵力,恐怕就只有几万人了,根本不足以撼动宋军的防线。 当然了,大宋如果想灭亡西夏,出动数十万大军去攻拔兴庆府和灵州城是必须的。不打下人家的首都,西夏怎么可能自己就灭亡了? 而攻打兴庆府和灵州这样的坚城也没什么捷径,几个月的苦战乃至一年以上的围困,都是实打实的拼后勤。 所以一千万石的存粮,恐怕真的是在西北拉开灭国之战的先决条件! 而此时的宋朝有十几亿亩土地,一千万石并不是凑不出来,而是没有办法把这些粮食运去陕西。而陕西那个贫瘠的样子,当然更凑不出那么多粮食了。能积累起一二百万,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也就是说,大宋如果想灭亡西夏,至少要在西北边缘的粮库之中储存八百万石粮食! “走北粮南运的路线,能解决西北边粮的问题吗?”赵佶眉头大皱起来。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回答道,“北粮南运只能将米粮送到洛阳白波,自洛阳西去边缘至少都有一千多里到两千余里,再无运河水运,转运十分困难。如果有一石粮草从白波起运,能有5-20斤送达缘边前线也是大不易了。 若陛下真的有意承先帝之余烈,平西北之巨贼,那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向西输送粮草,囤积储备,不可稍有懈怠。” 水运的效率是陆上运输无法相比的,哪怕是内河纲船,500料的船也能装上400石米粮,换成马车起码一百多辆。而一百多辆马车的消耗根本不是一艘500料的纲船可以比的。 如果在水上转运数千里,被水手们吃掉的粮食可以忽略不计。而走陆路用马车运载的话,用接力运输法,每200里设置一个中转站,在最好的情况下,2000里的送达率也就在两成以内——也就是说,八成的粮草都被运粮的马车和马夫消耗掉了。 按照这样的送达率,要在西北前线储存上800万石军粮,运到白波的军粮起码要5000万石……这个数字相当于六路发运司八年的总发运量! 也就是说,只要宋军的战斗力对西夏军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想要依靠数量和国力达成灭亡的西夏的目的,从后勤角度而言,是几乎不可能达成的! 所以北宋花了几十年时间在西北和西夏打拉锯战,最后也没有能够灭亡西夏是完全正常的结果。能灭掉才是奇迹呢!历史上,成吉思汗那么牛叉,都六征西夏最后才好不容易把人家灭了。北宋军队怎么可能通过一场短期的全面进攻就灭亡西夏? ------------ 第537章 奸党的崛起 五 宋徽宗当然是想要灭亡西夏的! 他是圣君嘛!一个小小的西夏都灭亡不了,还谈什么圣君? 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他也是懂的。只是这800万石的粮食储备……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凑齐了? 好心情一下子都没有了!赵佶眉头紧锁,沉声道:“且不说平灭西夏,这西北军前乏粮之困,总是要尽快解决的。诸卿有何良策?” “陛下,若想补齐西北军前之备粮,别无他法,唯有加快转运。”宰相韩忠彦道,“幸而如今界河商市初成,转运粮食的水路比之从前又多了一条。或可诏令界河市舶司、六路发运使协同,自明年起,每年多运百万石米粮至洛阳白波。然后再由陆路发运西去,数年之后,当可缓解西北乏粮之困。” 接下去发言的是副相范纯礼,他是陕西人,对陕西土地贫瘠,民生困苦的情况比较了解,因此他并不赞成在西北发动新的战争。不过他还是提出了一个比较可行的积累军粮之法。 他对宋徽宗说:“陛下若想加速在西北累计粮草,唯一的办法就是减少消耗。如今西军有兵二十余万,即使不打仗,每年耗费粮草食也多达数百万石。陕西岁入之粮只能供应其中的一半,其余全靠各路调运输送,随调随用,极难积累。若能减少西军到十万人,所需消耗的军粮就可以减半,八百万石之数,数年之内就可以凑齐了。” 西军是职业兵,拿到的粮饷不仅要养活自己,而且还要养活家里人。所以一个西兵的背后往往就是一家子人等着吃饭!而西兵大都是禁军,拿的也是禁军的粮饷。光是军粮这一项,一个士兵一月就得领上一石七斗到两石之多!二十多万大军的消耗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有二十多万禁军在那里消耗粮食,西北边缘的军粮储备是很足备的。 “可是要裁剪掉十万西军吗?”宋徽宗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虽然他有裁军的想法,可是准备裁掉的却不是战斗力比较强的西军在大宋的五十万禁军中,大约只有西军的五万精锐不是“假装”的战士……要是贸然裁剪西军,万一惹出祸事,只怕难以收拾啊。 “并非是要裁掉,”范纯礼说,“可以将其中的十万人调往洛阳白波设营屯驻。” “调出十万西兵的话,”赵佶又问,“西北边防还会稳固吗?” 范纯礼说:“只要西北六路有府兵可用,西北边防当可稳如磐石。” 设立府兵的建议,最早就是范纯礼他爹范仲淹提出的嘛!范纯礼当然对府兵有所研究了。而且纪忆到达京兆府后,立即就上了一道“上疏乞废保甲行府兵”的奏章,赵佶看过后就发到政事堂和枢密院,让宰执们研究了。 而范纯礼认为这个办法完全可以行得通,至少在陕西六路完全可行的! 如果能在陕西组织十万府兵,再加上十万精锐的西军,同时再洛阳白波建立一个新的禁军大营,摆上十万从陕西调出来的禁军,那么西北乃至河北、河东的防务都可确保无虞了。 范纯礼说的似乎有道理,赵佶又转头看向曾布。 曾布马上起身奏道:“昔日唐太宗所倚仗的就是精锐兵募和数量庞大的府兵,两者缺一不可。 所以臣认为在蓝田府兵试行成功后,在陕西六路组建十万府兵,同时调出十万西军驻扎白波是可行的。不过白波之兵也需要精练整顿,务必使之成为强兵。” 顺着范纯礼的思路,曾布又把问题引到练兵上面去了。 “若真能这样就好了……”赵佶觉得曾布的话说得也对,沉吟了一下,又向两个枢密征求意见,“安卿,蒋卿,以你二人之见,可否调出十万西兵?” 安焘点点头道:“目前西北比较安定,有十万精兵把手各个险要堡寨、城池,倒是足以应付了。若是能大建府兵以为支援,倒是可以抽到出十万禁军,应付其余各处。” 蒋之奇则说:“大建府兵,精练禁军乃是强兵之正路。所谓御前骑士,殿前武卒,皆耗费太过,纵然精锐,也不堪大用,还请陛下点到即止。” 蒋之奇一番话连打带敲,又将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三“奸党”力推的骑士和“房奴武卒”拉出来批斗了一下。而赵佶因为之前“骑士”、“武卒”惹出了不少纷争,也觉得有点烦。便颔首道:“那边点到即止吧……骑士以千家为限,殿前武卒以三千人为限。 至于北粮南运……诸卿还有建言吗?” “臣有建言,”安焘说,“凡是责权明确才能成功,北粮南运之事亦然。臣以为,此事当全权交付界河市舶司运作。可令其明年运河封冻之前,运粮100万石到白波码头交付,不得延误。” 赵佶愣了一下,他知道安焘和武好古不怎么对付。现在怎么那么好说话,一下子就把采购和运输100万石米粮的大买卖交给武好古了? 从东南六路转运的粮食到白波码头的成本可比在洛阳当地购买贵多了,一石起码两缗,一百万石就是200万缗,如果用茶引、盐引付账就是270万缗的面值…… 这样的买卖,武好古又能赚不少吧? …… 武好古是当天晚上,和高俅一起在延福宫里陪赵佶用晚饭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拿下“北粮南运”的大买卖了。 “陛下想多了,”武好古当然不会告诉宋徽宗自己要“以次充好”,买东北小麦来替代淮南小麦,所以他笑嘻嘻地对赵佶说,“臣的界河市舶司是赚不了几个钱的……不过界河商市倒是能赚一些。” “怎么说?” 武好古笑着道:“对界河市舶司而言,纲运是不赚钱的……一百万石米面的采买和运输花费可不便宜。270万缗的茶引、盐引也仅够成本。现在的纲商都是从二八分装法中获利的,如果单靠运费,纲商就没人干了。” “二八分装法?”赵佶不大明白。 高俅却知道这事儿,笑着说:“就是八分运粮,二分私货……八分运粮的收入不过是保本,想赚钱得靠那二分私货。不过这二分私货大郎是赚不到的,毕竟大郎自己不是纲商,他得把纲运的生意发包出去。” 因为纲船是免过税的,这二分私货就可以一路免税直达开封府,就足够能让跑运河的纲商们赚个盆满钵溢了。 “原来如此,”赵佶点了点头,“大郎,这买卖界河市舶司可以做吗?” “当然可以啊!”武好古笑道,“且包在我身上……不过今年是第一年,朝廷可得给界河市舶司发点本钱,要不然臣可垫不出来。” “本钱自然是要发的,”赵佶笑道,“拨付给界河市舶司二百七十万缗面值的交引为本如何?” “都给交引只怕一时难以出手吧?”武好古笑道,“若是能一半给盐、茶引,一半给绢帛就好了。” “好啊,”赵佶点点头,“朕关照一声便是。” 武好古并没有想到要交引去控制界身巷,再利用界身巷推行绢本位他前世也不是玩金融的,对现在大宋的金融业也不是太懂,当然比不了执掌过都市易务司的吕嘉问。 他说:“陛下,这本钱还得马上给臣……这样臣才能尽快离开开封府去安排采买。 对了,陛下不让东南六路发运司参与吗?” “怎么?需要他们参与吗?” 武好古摇摇头道:“不需要,不过他们不参与,臣就得在海州设个货站,用来囤积采买的米粮。还请陛下降诏,许界河市舶司在海州设点。” 赵佶一摆手,笑着说:“这是自然的……要是不让你去海州,生意如何能做?” 根据宋朝的法规,有职务在身的官员是不能满世界乱窜的。武好古是提举界河市舶司,那他就不能不奉旨去海州转悠。而现在界河市舶司可以在海州设立粮站,那么武好古自然有权去那里查看了。 “大郎,”高俅却有些不放心,“若无六路发运司参与,你能在海州筹集到100万石米粮?” “也没甚难的,”武好古一摆手,笑道,“单是海州武家的六万多亩水浇地年产稻米就有十五到二十万石了。区区100万石,又怎会凑不起来?” 武好古根本没想在海州买上100万石米粮,除了自家的六万多亩水田出产的十几万石之外,他最多再收购个十几二十万石,凑个三四十万石意思一下就行了。 余下的部分,他准备在今年冬天就向马植、张觉下订单。据武好古所知,辽国东京道的粮食一直是过剩的,不少渤海右姓和汉人大族还有契丹贵人在东京道的庄子里都有存粮,缺的是海上的运力。 所以武好古还要向海州吴家预订海船运力。当然,光是几匹布可换不来海州吴家海船的,武好古得向他们提供真正的兵器(通过他们贩卖给高丽人)才行这其实也是个贸易循环,用武器去换高丽人手中的金银铜钱,再用从高丽换来的金银铜钱去买辽东的粮食,用辽东的粮食去换宋朝的绢帛,绢帛是最后付出的东西,而武好古却可以提前拿到手里…… ------------ 第538章 奸党的崛起 六 夜幕沉沉,在开封府曾相公的府邸当中,仍然闪烁着寥寥几点灯火。 虽然最近新党借了二废孟皇后的东风,在政争中占了上风,但是曾布心中却非常清楚,自己还没有到大获全胜的时候。因为旧党现在变得有办法了!当年王荆公带领变法一派崛起于中枢的原因,可不是善于政争或是善于阿谀奉承。而是王荆公真有一些“富国强兵”的办法,才会受到神宗皇帝的重用,才能战胜遍布朝堂的守旧力量。 可是现在,虽然新党遍布朝堂,但“富国强兵”的办法却少了。而且许多变法的良策,也因为吏治上的问题,出现了诸多弊端。 而在最关键的“强兵之法”方面,新党的许多政策都出现了问题。《将兵法》没有能改善开封、河北禁军战斗力低落的状况。与此同时,为了实行《将兵法》而废除《更戍法》更是让开封、河北禁军远离了战争,军事训练也就更加荒废了。 《保马法》、《户马法》则是彻底失败,不仅没有能得到价廉物美的战马,还把原来的马政给搞废了,现在只能走回头路,重建马政,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那个从辽国南来的慕容忘忧倒是给出了一个“小包干练兵”之法,先是系统培养部将、队正,然后再依靠他们实行“部”、“队”两级承包的办法来提升部队战力。可是这个办法刚刚开了个头,就因为触犯了“文臣练兵”之忌被扼杀了。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几百个部、队之长,也都变成了御前骑士。真是功亏一篑了! 而到了现在,连《保甲法》也遭到了质疑,似乎要被府兵制给取代了――其实府兵制也是新党所赞同的,《保甲法》本来就是参考府兵制推出的。可是现在,正在蓝田试行的府兵制却和《保甲法》对立起来了。更可恨的是,分明属于新党政营的纪忆在上疏之中居然引用了司马光那个老贼的观点和方法。 想要通过废除保甲来实行府兵……这根本就是舍本而逐末!《保甲法》是二丁抽一,而纪忆在上疏中提及的府兵则是十户到一百户(根据各州县情况布署军府,靠近前线的州县就多设军府)抽一丁,人数肯定远远不及保丁。而且保丁是不支薪的,而一个府兵却要荫200亩田的赋税,本人的税役也全免。这样的开销虽然比禁军省多了,但是禁军士兵是一年到头都在当兵(也许是兼职当兵),而府兵在和平时期一年只当三个月的兵。 更让曾布感到恼怒的是,纪忆在上疏前根本没和自己打过招呼!这么重要的上疏,居然不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这分明就是要背叛新党投靠到旧党那边去了……不对!也不可能是投靠旧党,他之前还和章援联手,不知用什么办法搞掉了旧党在台谏系统的几个干将呢。 他和章援,现在既不是新党,也不是旧党了…… 曾布忽然又想到了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这“三贼”,他们显然也背叛了旧党,在废除孟皇后的事件中充当了急先锋! 而纪忆和章援扫除台谏系统中旧党干将的行动,仿佛也大大有利于二废孟皇后啊! 曾布眉头紧皱起来,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对了,蔡京那颗墙头草也有问题!不仅在接管太府寺后把州北军营发包给了武好古,还带头上了“上疏乞废元佑皇后”的奏章!他这么做,同样是既对不起新党,又咬了旧党! 难不成朝廷中现在有了一个介于新旧两党之外的第三个朋党了? “厚卿,正夫,”曾布忽然吸了口气,抬头看着自己书房内的两位来客,“现在朝廷中似乎有了新的奸党!” 赵挺之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新的奸党?子宣,你是说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人么?” “不止啊!”安焘说,“章援和纪忆好像也有点不对劲儿……” “还有蔡元长!”曾布冷冷地说。 “蔡元长?”赵挺之轻轻皱眉,“难道蔡元长是他们的首领?” “应该是他!”安焘点点头说,“蔡元长可是一心想进政事堂的,被挡了那么多年,怎么能甘心?子宣,不如就让他进吧,省得他在外面和我们做对。” “进?”曾布咬咬牙,“那谁出去?” 现在六个正副宰相都满员了,根本没有位子可以给蔡京。而且就算有位子,曾布也不想让蔡京进政事堂。这家伙太会办事,又能阿谀媚上,还一早就巴结上了官家。让他做了副相,早晚会把自己和韩忠彦从位子上拖走的…… “不如让范纯礼滚蛋,”赵挺之却说,“我找人去露章弹劾。” “有罪名吗?” “就快有了!”赵挺之说,“范纯仁的两个儿子最近和保利德行合作,要办一张和《文曲星旬报》一样的旬报。” “办旬报?”安焘问,“这也算罪名?” “办报当然不是罪名,”赵挺之笑道,“但是却容易授人以柄!武好古在这方面就够奸猾,拉了赵小乙做挡箭牌,把自己摘干净了。而范家的几个郎君就糊涂了,居然自己出面做总主笔,到时候还不是一堆把柄让人随便捉?” “保利德行不是向家的产业吗?”安焘问,“官家还是很照顾向家的。” “哼,”赵挺之哼了一声,“那又怎样?向太后毕竟不在了!” 曾布点点头,“正夫的办法是可行的……不过旬报的办法还是好的,我们也得办,只是不能自己出头。” 赵挺之笑了笑:“这好办,吾儿德甫现在是《文曲星旬报》的主笔,早就掌握了办报的要诀,可以叫他暗中主持。不过他得寻个借口从《文曲星旬报》中出来,而且办报需要本钱。” “从《文曲星旬报》出来不难,”曾布说,“给他安排个官职就是了。”他瞥了赵挺之一眼,“官家和他相交日久,大概早就想叫他做官了。至于本钱……” 办一张报纸其实不需要多少本钱的,但是曾布、安焘、赵挺之并不是商人,不懂得怎么经营。而武好古和向宗良、向宗回都太有钱了,所以给《文曲星旬报》和正在筹备的《清流旬报》砸了太多的钱。都把白送十万份以上的报纸创刊号当成了拓展市场的手段了。 而且共和行和保利德行还都有自己的大型印刷工场――共和行要印《花魁》画册,保利德行要盗版《花魁》画册,没印刷厂怎么玩啊? 所以无形之中,办报纸的门槛也被抬高了。 “不如叫六路发运使司去想办法吧。”安焘思索了一下,提出了建议。 “六路发运使司?”曾布想了想,这是个办法――安焘的意思他明白,就是让六路发运使去找投资。“让谁去当六路发运使?” “让蹇授之去。”安焘建议道。 “他是章子厚的人啊!”曾布皱起眉头。 安焘道:“你不给他安排则个,他就是蔡元长的人了!” “说的也是!”曾布点了点头,“厚卿,我们就联名推荐他去主管六路发运司吧……借口就找配合北粮南运。” …… “十一哥,高大哥,苏大郎,黄五郎,墨娘子,咱们一起敬蔡龙图一杯吧。” 斯时斯刻,月明星稀,凉风徐徐,开封城外,共和楼上,武好古一身懒衫,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揽着白飞飞的纤腰,正在向蔡京敬酒。 今天的夜宴是为了向蔡京道谢而办的。虽然赵佶大方的答应预付100万匹绢和135万缗面值的茶引、盐引,但是拿出这些绢帛和交引的确是太府寺。 界河市舶司现在不归河北都转运司管,而是直属太府寺了,所以拨付本钱也得从太府寺管辖的左藏库和交引库拿出来。 凡是和北宋官僚机构打惯交道的人都知道,官家点头是一回事儿,能把钱从太府寺拿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而且还是一次拿出价值200万缗的绢帛和交引,还没有支付一文钱的贿赂! 蔡京这回的确帮了武好古一个大忙了。 有了这笔巨款,因为在沧州“违规买地”造成的七十万缗的大窟窿算是完全填补上了。 “大郎,”蔡京满饮了一杯酒中仙后,则是无所谓的一挥手,“你我都是自家人了,有甚好客气的?帮你的忙,就是帮老夫自己的忙……说起来没有你帮衬,老夫现在也当不上太府寺卿啊。” 武好古应景似的笑着,自家和蔡京是自己人了?他可是六贼之首啊!自己真的不会给带坏掉?不行,待会儿和白飞飞牵手之后,一定要看会儿《论语》,以鼓舞正气…… “龙图,”武好古心里这样琢磨,面子上去都是热情的笑容,他现在还有求于蔡京啊,“您还记得高丽国的吴延宠吗?” “记得啊!”蔡京笑道,“他怎么啦?” “他又来大宋了。” “是吗?”蔡京问,“老夫没有听说啊,难道是同文馆未及上报?” “他不是作为使臣来的,”武好古摇摇头,“他是来海州祭祖的,所以同文馆并不知道。” ------------ 第539章 奸党的崛起 七 “来海州祭祖?” 蔡京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注视着武好古,“大郎,和老夫直说吧,他是来做甚的?” 吴延宠当然是来购买兵器或铁器的! 因为辽国老皇帝耶律洪基的驾崩,辽国暂时不会对外用兵动武了,耶律延禧得忙着清洗内部——他的杀父仇人实在太多了! 所以高丽国和正在逐渐统一起来的女真人自然要进行一番争斗了——虽然在后世的中国人看来,王氏高丽和李氏朝鲜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但是如今在高丽执政的肃宗王颙可没有恁般自卑。 这位高丽肃宗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作为的,在篡位夺国后就效仿大宋在国内搞起了新政,铸造铜钱,聚敛财富,营建南京(后世的首尔),还试图将耽罗国纳入高丽的版图,而且还将箕子奉为了三韩先祖进行祭祀——祭祀箕子当然是为了显示高丽血统的纯正和高贵了。箕子可出自殷商王室,堂堂的华夏贵胄,认这样一个祖宗当然比认什么璮君有面子了。 另外,这位高丽明君在掠夺商人财富上也是很有一手的,比起王安石、吕嘉问还更胜了不知多少。根据后来(1103年)出使高丽的吴拭记载。这位高丽国王“性贪吝,好夺商贾利,富室犯法,辄久縻责赎,虽微罪亦输银数斤”——也就是罗织罪名把国中富商逮起来勒索赎金的意思! 顺便提一下,高丽国的商人混得可比大宋的商人差多了。高丽国虽然表面上也学大宋搞科举搞重文轻武,但是骨子里面高丽国执行的门阀政治。经济则是以门阀庄园为基础,以官营工商业为辅助,私营工商业极不发达。而且庄园门阀出身的高丽文官的执行能力也不是宋朝的寒门文官可以相比的。人家可是庶孽、家臣、门客、部曲一大堆人在辅佐,那才是真正的破家知府、灭门县令——大宋的州县官常常连地方上的讼棍都对付不了,是很难消灭真正有势力的大商人的,更不要说灭门了…… 总之,在高丽名君王颙和一般门阀出身的名臣的努力下,现在高丽朝堂已经搜刮到了不少贵金属,还囤积了许多毛皮和人参。足够支持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了! 哦,对了,高丽国现在搞得是以门阀为核心的府兵制,类似于中国的北周隋唐,只是均田制已经被完全破坏。不过高丽名君王颙的权威还是足够大的,可以通过门阀庄园动员出许多免费炮灰,军粮也可以摊派给门阀庄园。所以打仗的成本还是比较低的,朝廷只需要准备一些武器装备就行了。 而高丽国的武器装备或者是制造武器装备的原材料,当然得向大宋国这个手工业非常发达的邻国采购了。 毕竟高丽国自身没有发达的手工业,而府兵制又容易招募到数量庞大的炮灰兵,所以怎么把他们装备起来始终是个难题。 “应该是来购买兵器或铁器的!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等明天入宫就向官家报告,估计这一次得和童贯一起上路了。” 武好古也不瞒着蔡京了,他和蔡京现在都是同党了! 另外,如今当上了勾当往来国信所事的童贯和武好古也是半个同党——怎么尽和一些“贼”往来呢? “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武好古顿了顿,笑着说,“而且还是长期的买卖,能处理掉不少军器监生产的破烂。” 北宋中后期军器监和地方的作院出品的武器质量是很差的!在真宗、仁宗和英宗三朝就出现问题了。按照欧阳修的报告,“精好堪用之器十无一二”,基本上都是粗制滥造的劣质品。不过数量倒是积累了许多——那么多作坊、作院年年制造,西军方面又不敢用,开封、河北禁军则是懒得用,所以就积累在库房中任凭朽坏。 如果能卖掉一点,收回些成本,倒是可以充实国用。 “军器监的破烂?”蔡京闻言苦笑,“大郎,你这话可有点伤人了,要是传出去,少不得有人参你一本!” “学士所言极是,”武好古忙拱拱手,“下官失言了。” 蔡京摸着胡子,皱眉问:“不过……那些军器监的破烂真的能卖出去?” “可以啊!”武好古笑道,“再差也是军器啊,总比没有的好。若是能让界河市舶司来操办,下官可以让人去把从军器监里弄出来的破烂整修一番,总能糊弄出去的。” 所谓的整修,当然也是个幌子!武好古真实的目的还是在界河商市建立起军工产业。 而要建立军工产业,也不是随便找几个打铁的就能搞定的。现在光是的军器监下属的开封府东西作坊和东西广备下属,总共就有七十二个作(作坊),工匠编额高达七八千人! 武好古现在虽然有钱,也办起了规模巨大的共和行,但是并没有经营这种超大型手工作坊的经验——现在共和行经营的手工作坊,就是陈留的印刷工场、界河商市的酿酒工场和砖窑而已,都是比较简单的工场,根本不具备转产军械的可能。 另外,生产兵器可不是闹着玩的!特别是大规模生产是很容易让人误会为造反的。必须得有一个能够说得通的名目——向大宋的高丽友邦出口武器,而且也不能从制造开始,只能从修理开始。 而眼下这场很可能会持续多年的女真—高丽战争,可以说是武好古在界河建立起军械产业的最佳机会了。 如果运作得法,也许等到女真崛起于辽东的时候,界河商市已经拥有了一整套经过实战检验的军工产业链了。 蔡京并不知道武好古的心思,不过还是眉头大皱起来,“大郎!这事儿……太容易授人以柄了!那个界河商市就有点出格了,如果界河市舶司再有了经营军器之权,你就不怕有人诬你造反吗?” “是啊!”潘孝庵也同意蔡京的意见,“现在官家相信你不错,但是也不能太过了……你现在毕竟是个武官,本朝可是提防武人的。” 他对现在的处境非常满意了,钱已经多到花不完,官嘛……三衙管军是早晚的事儿,一个“美官”(就是落阶后的刺史、团练使等等)是十拿九稳的。而武好古的前途也不亚于此,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龙图,十一哥,”武好古自有托辞,“你们多虑了!官家是圣君,是要平辽灭夏的……我等要长久得宠于驾前,就得替官家达成夙愿。 而界河商市,本就是为图辽而建,界河市舶司在那里开设修械所并无不妥。若是把工匠练熟了,将来才可以为北伐大军效力啊。 至于把兵器贩卖给高丽国,更是图辽复燕的关键。若是高丽国能摧破生女真诸部,必将雄踞海东,再现胜国。到那时就是契丹高丽二虎相斗,我大宋便可收渔翁之利了。 官家是圣君,只要我等所为可以替官家达成夙愿,官家又怎会被奸臣小人的谗言所迷惑呢?” 蔡京心想:现在朝中的奸臣小人也就属你武大郎第一了……你现在又能替官家做这样的大事,看来还是别去考进士了,否则再过个十来年就该你来做首相了!到时候我做什么?难道跟着你混? “大郎说的有理,”高俅附和了武好古,“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怕甚底小人?而且官家身边哪有小人啊?” 是啊,赵佶身边怎么会有小人呢?谁是小人啊?武好古和高俅这两个可以同赵佶共用“小三”的哥们可是一个小人都没见过…… 武好古认真地看着蔡京,“学士,您的资历早就可以进政事堂了,就是首相也能做得。而官家仍然不肯大用,无非就是您没有一个能图辽复燕的大计啊! 现在官家早就对范纯礼不满了,外任不过时间问题。学士您如果能及时献上援丽图辽之策,一个副相不就唾手可得了。” 他这个人情真是顺水顺到家了!蔡京在历史上的前途可是四次拜相,官至太师,前后当政十七宰,最后是堂堂的“六贼之首”啊! 蔡京想了一会儿,已经拿定了主意,点点头道:“大郎,你说得不错……如今的官家看来是可以倾心托人的,你又是他赏拔于微末之间的,必然信重无疑。而你也一心一意替官家办事,又是难得的能臣,岂是小人谗言可以动摇的? 你说的事情,我已经有数了。且放手去做,等你和吴延宠谈妥了,我在朝堂上替你说话,绝不会有差池的。” 武好古现在已经领了“北粮南运”的大任,自然不能在开封府久留了。所以他离京的日期已经定下,就在九月初九。而且会和潘巧莲、西门青一同出门,还会带上两个幼儿和怀孕的奥丽加。一大家子人先去海州,等到武好古安排好了够粮和海运的事情,才带着西门青一块儿北上界河。 今天在共和楼上的酒宴,其实就是蔡京、潘孝庵和高俅在为武好古践行。 ------------ 第540章 奸党的崛起 八 终于到了启程离开开封府的日子了! 虽然是拖家带口的,但是武好古还是保持了雷厉风行的作风,没有去乘坐慢悠悠的官船,而是选择了车马。在大宋建中靖国元年的九月初九,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开封府城。 随行的人除了潘巧莲、西门青、奥丽加、杜文玉这些家人和女性友人之外,还有就是周云清带领的卫队和勾当往来国信所的童贯及其随从,以及苏辙的儿子苏适了。 周同的这个儿子,现在替代了林万成、林冲父子,成了武好古的护卫队长了。他的武艺是周同真传,绝不在林家父子之下。而且他还有个林家父子不大擅长的技能――用后世的标准看,他就是个第一流的健身教练。 呃,他爸爸管理的御拳馆大概就是开封府第一的健身房吧? 总之,周云清对“打熬气力”的方法是很有研究的――这事儿可是门学问! 按照周云清的说法,“打熬气力”可不仅仅是苦练,而且还得能管住自己。吃什么?喝什么?几时睡?几时起?上多少女人?都得有严格的计划,绝对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否则的话,就算有一身的蛮力,用不了多久也会被富贵温柔消磨殆尽――武好古现在就稍微有点纵欲了!而童贯就很好,很能自律!所以一大把年纪还保持着很好的身体状态。 另外在周云清看来,真正的精兵是绝对不能“放纵”的,天天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是绝对不行的。必须向御拳馆里面的相扑手、拳手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圈起来,一个月当中只有几天可以放出去和家人团聚。 而且,和家人团聚时也要禁酒忌口,绝对不能这么快活怎么来,要不然“休假”回营就得胖上不少,再练回去多麻烦? 像《水浒传》里那些动不动就来几十斤牛肉和多少缸酒的家伙,身体没毛病就不错了,还想风风火火闯九州?那是不可能的! “周大哥儿,”和武好古、周云清一起并辔而行的童贯闲得有点发慌,便和周云清聊起了练兵,“照你家的规矩,我大宋岂不是没有精兵了?” “怎地没有?”周云清笑道,“御拳管里不就有二三百?他们可都是能在明年十月的御前比武中脱颖而出的!” “真的能脱颖而出?”武好古也问,“才多长时间?靠临时抱佛脚就能练出来?” “怎地不能?”周云清拍拍胸脯道,“客省以为练兵多难?只要有身强力壮的汉子给我,哪怕一点武艺没有,最多两三年时间,保管练出魏武卒的体格和武艺来!” 周云清是“健身教练”,战术、战阵什么的是不懂的。除了“健身”之外,就是兵器的使用,而且他的马上功夫也不咋地,还不如林家父子,不过单兵步战的技艺绝对一流。 不过他的这点本事,还是值得了一年3000缗的……等到了界河,武好古就准备让他去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担任“军训教官”和“体育系教授”,专门负责武装博士的训练和军队“体育教官”的训练。 “照你的说法,”童贯也道,“有个五万农夫,练上两年三年的,就能去灭辽平夏了?” “行啊!”周云清笑道,“不过下官一个人可管不了五万,能管个一百人就不错了! 童大官,您可不知道,御拳馆里面那个棒头皮鞭不知打断过多少……一身的力气,都是棍棒打出来的!” 体罚是少不了的!别说在宋朝,就是到了欧洲近代军队里面,哪一家能少得了体罚? 需要体罚,也就是说士兵们其实是不够自觉的,如果没有军官严厉督促,他们是会偷懒的。所以不存在一个教官训练几万人的可能性,更不可能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就把血性激发出来,然后就嗷嗷叫着苦练了。 童贯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慕容老先生是对的……这兵啊,还是得靠官逼着去练!这一队、一部的兵权,还是得放下去的。” 像周云清说的办法,没有包干制是不行的…… 武好古笑道:“道夫,现在不是还有府兵制么?府兵不必恁般精锐,可以靠人多取胜的。” “府兵?”童贯只是摇头。 他可是跟着李宪在军前厮混多年的,见识过西军、保甲、缘边弓箭手(类似于府兵的部队)和折家的军队(也类似于府兵)。当然知道府兵难搞了! “道夫,”武好古这时又道,“过不几日就能见着吴延宠了……到时候不妨和他提出派人去高丽观军容。你若不怕艰险风浪,也去亲眼见识高丽国的府兵和女真人如何?” 所谓的“观军容”就是军事观察团了!看别人怎么打仗,也是积累军事经验的办法。 武好古准备趁着高丽国和女真大战的机会,派出一个“观军容使团”,看看人家是怎么打仗的。 “仲南,”武好古回头对骑着一匹兔儿马赶路的苏适说,“你也跟着走一遭吧。” 苏适现在不当什么太常寺祝了,武好古给他安排了一个界河市舶司监官――监官是主管市舶司下属的分支机构市舶务的官员,不过现在界河市舶司下属没有市舶务,只是预备在海州天涯镇设立一个米粮务。苏适就是这个米粮务名义上的监官,不过武好古不会让他真的去管买粮食的事儿。他想让苏适参与同高丽、日本的外交活动。 “我也去?”苏适愣了愣,“大郎,我可不懂打仗,也能去观军容?” “当然不用你去观军容了,”武好古笑着,“你去花钱!” “花钱?花谁的钱?” “当然是界河市舶司的钱了……”武好古笑着,“不花掉一点小钱,如何能赚得到大钱?仲南,你会花钱吗?” 苏适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大郎,我可会花钱了,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保管能花出去的。” 武好古笑了起来:“那就辛苦你了。” 苏适正色道:“不辛苦,不辛苦,为朝廷办事,说甚底幸苦啊!” 花钱其实很辛苦的! 特别是对于武好古这种钱多得快闹灾的正人君子而言,整天和各种各样的人应酬,简直就是在燃烧生命。所以他才把苏辙的儿子拉到身边,就是想找个可以帮忙花钱,而且也会花钱,会交际的人才。 就在武好古花钱花到腻的时候,他的好弟弟武好文却在为没钱发愁。 武好文当然不是没钱花了,他离开开封府的时候,武好古给了他五千缗,武诚之也给了五千缗,一共一万缗“零花钱”,足够他在京兆府这种地方挥霍了。 不过他有钱并不等于他领导的蓝田县有钱――蓝田县地处关中平原,距离京兆府城很近,想当年也是个富庶繁华的所在。可是在西贼兴起之后,西北连年交兵,西去的丝绸之路又被切断,整个关中也就不免没落下来了。 所以当武好文抵达蓝田县城的时候,他见到的是一个相当萧条的没落的城市。 蓝田的县城其实是很大的,应该是始建于唐朝的,因为县城的格局是唐式的,城墙之内是十二个坊,也各有围墙分隔。不过城墙和围墙都不是砖石的,而是夯土所建,年久失修,非常破旧了。 在县城的城墙上,武好文发现了多处破口,最大的破口甚至可以容纳马车出入。 除了城墙破烂,城内的人口也很少。原本的县城大概可以容纳数万人,街道整齐,房舍林立。可是现在,大部分的坊内都空空荡荡,随处可见坍塌的房屋。只有县衙周遭的几个坊内,才有比较多的居民,县城之内的人口大约有几千人,商业萧条,别说晚上,到了下午街道上就没有什么行人了。 不过整个蓝田县还是有点户口的,超过了八千户,口大约四万(指男丁),也不愧了畿县(京兆府是五京之一)的名号。 可是八千户的大县之中,田册上的土地却只有区区四十余万亩,而且几乎都是贫瘠下田。而且也没什么工商业,能够收到的税赋很少,百姓也非常贫困。 至于富户,大概就只有蓝田吕氏一门,凭借着庞大的家族和赫赫有名的《吕氏乡约》,还有大量的姻亲,还有吕氏家学,至少半个蓝田县就在吕氏家族的实际控制之中。 对于远道而来的宰相女婿武好文,蓝田吕氏家族也显得非常冷淡,吕氏族长吕景山和吕家这一代的大学者吕义山,甚至没有出面迎接武好文,只是派了个吕家旁支(蓝田四吕的后人之外)的吕海山常驻县城,和武好文这样的县官交往。 而武好古交给武好文的那一套“拉拢豪绅”云云的,蓝田吕家根本不敢兴趣。对于试行府兵什么的,吕家更是兴趣寥寥。 反正蓝田吕家对于《保甲法》早就适应了,能在蓝田县当上都保正、保正的人物,也都是蓝田吕家认可的。何必再横生枝节搞劳什子府兵呢?对于蓝田吕家,府兵制又能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 第541章 奸党的崛起 九 笔直而平整的官道,从蓝田县城的北门向西北方向延伸出去,从大片金黄色的麦田中穿过,直到五里开外一座房屋层层叠叠,围墙高大坚实的庄园。 在精心修建和维护的官道上,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青年,正带着两个同样打扮的中年官员,还有几个胥吏模样的人,策马前行。后面还有一队赶着驴车的弓手衙役。 官道两侧都是已经成熟的麦田,麦子的长势并不好,有些低矮稀疏,哪怕是不会种地的武好文,也能看出收成并不怎么好。有不少穿着短衣的农人在田中收割麦子,对于从官道上通过,往县城西北五里那座大庄子而去的官员,他们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因为谁都知道,在蓝田这里,真正说了算的不是县城里面的县官,而是城西北五里头吕家庄园里面的吕家老爷们! 每一位到蓝田县赴任的县官,都得老老实实带着礼物去拜访吕家的几位大官人……哪怕他是当朝宰相的女婿! 当然了,韩忠彦要是亲自来了京兆府,蓝田吕家几位山字辈的家长还是要备上薄礼前去拜见的,但是武好文的确没有这样资格。不仅因为武好文官小蓝田吕家山字辈的老爷大多是蓝田四吕的后人,虽然没有人中进士,但是荫补的官身还是有的,官阶都比武好文大而且还因为武好文是洛学晚辈,关洛之学本就是相通的,所以吕家山字辈的老爷们都算是武好文在学问上的前辈。 世上哪有大官拜小官,前辈拜晚辈的道理? 而且凭借着《吕氏乡约》,蓝田吕家已经把半个蓝田县组织起来了,在君政官治之外别立了乡人自治之团体,在某种程度上把武好文这样的县官给架空了。 没有吕家那几位的点头,武好文别说在蓝田试行府兵制,就算是平常的赋税徭役,都不可能完成的。 武好文虽然是知县,但是他是孤身上任的,还能和半个县为敌不成? 而有了吕家的配合,那武好文就能很顺利的把差事糊弄过去了……所以武好文今天只能硬着头皮来给吕家送礼请安,同时试着说服蓝田吕家的几位尊长支持试行府兵制。 哦,不是说服,而是向蓝田吕家的尊长们请教这事儿该怎么糊弄过去,几位老师就教教晚辈吧! 虽然吕海山对试行府兵表现得非常冷淡,不过武好文还是知道什么是欲擒故纵的。试行府兵可不仅仅是自己的通天梯,同样也是蓝田吕家再次闻达于天子的一个机会…… 就在武好文琢磨着吕家几位大儒的心思的时候,蓝田县的主簿凑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县尊,吕家庄就快到了,在吕家庄内是不能骑马的。” 武好文抬头一瞧,果然已经到了一处颇是宽阔的大门之外。大门敞开着,门口也没有守卫,冷冷清清的,也没有人出来迎接。在庄子门口立着不少拴马柱,还有一块“下马碑”,也不知道是谁立的? “本官也不能骑马?”武好文往庄内张望了一眼,发现里面的道路笔直宽敞,路边也没人摆摊开店。别说骑马,就是跑马也没问题啊。 “不能啊,”那主簿苦笑着说,“蓝田吕家的规矩就是这样,若是李大府来了或许可以破例,但是我们区区的九品芝麻官……” 武好文叹了口气,心想:怪不得老师宁愿在开封府办劳什子《文曲星旬报》也不愿意和自己一起来蓝田县做幕……蓝田的官都这样,幕僚就更别说了。 不过官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好吧,”武好文微微一笑,“都下马吧,仲文兄。” 从马背上下来后,武好文就唤了吕家在县城内的代表吕海山的字号。 一个长得有点儿干瘪,看着还有点土气的三十来岁的中年书生已经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走到了武好文跟前,行了一礼:“县尊,现在是家塾开讲的时候,宣德郎和井田先生正在讲课,所以不能出来迎接。” 宣德郎是吕景山的阶官,吕景山的爸爸吕大防绍圣四年(1097年)去世的,吕景山照例丁忧三年,直到去年。之后吕景山也没有马上出来做官,而是在家乡继续讲学。 井田先生则是指吕义山,吕义山是吕大钧的儿子,并没有入仕做官,而是一心钻进了父亲留下的学问里面。曾经在家乡试行井田制,因此得了一个“井田先生”的外号,叫着顺了口,在蓝田这边也就人人称呼他做井田先生了。 “既然二位先生都在讲学,”武好文也是个知趣之人,明白吕海山的话是什么意思,便谦和地一笑,“那本官就去听讲吧……本官也是关洛之学的晚辈,正好可以向前辈高人请教井田制和府兵制。” …… “……如今世人所言的府兵制,其实是两种兵制,大致上以隋朝开皇十年为界限,之前乃是军府之兵,之后乃是兵民合一。军府之兵,起于西魏北周,虽然也是亦农亦兵,但却是兵民分离。从军之家,籍隶军府,世代服役。耕种之民,不服军役。隋皇灭陈之后,四海一统,天下升平,当用文治而抑武人,因而改革兵制,使府兵之家归于州县。因此开皇十年之后,府兵之制便从世兵变为了抽调民间富户从军……” 当武好文抵达吕氏家塾的时候,家塾的大堂之内,果然有两位中年文士在给一群青年士子讲解府兵制。主讲的是个身形高大,留着长髯的文士,让武好文想到了自己的老师侯仲良。 主讲的文士是吕义山,他似乎看见了武好文和吕海山走进课堂两人没有去打扰讲课的意思,而是寻了个角落端坐下来他稍稍顿了顿,冲来客轻轻点头,又继续开讲了。 “而如今朝廷想要试行的又是何等样的府兵制呢?是军府世兵,还是兵民合一?欲军府世兵,就必须给授田土,以田土养兵,供给从厚。欲兵民合一,则必须抽调富户之丁,强使富人从军。此二者在如今之世,都有可行之法吗?” 其实吕义山所说的前一种府兵就同界河骑士类似,因为是当骑兵,所以授田较多,达到了一户1500亩。不过这种府兵在人口总数估计超过一亿的北宋,是很难大面积推广的。 而后一种,同样不可能实现,因为北宋的地主富农主要都读书考科举去了,谁肯从军当府兵? 武好文知道那两个问题不是问自己的,而是要来教自己的自己一个后学,又是开封府城商民家庭出身,知道什么府兵啊? 于是就很谦虚地起身说道:“这位可是井田先生?下官在开封府时,就常听恩师说起蓝田吕氏的‘乡约’和‘井田’,也曾听说井田先生对兵制颇有研究。所以今日便登门前来,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这态度还是不错的……比他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哥哥可强多了。 吕义山轻轻点头,显出了欣赏的表情。 他和程颐、侯仲良一样,都是做学问的儒,不是考科举的儒,这样的儒是以学问安身立命的,而不是靠一篇文章换来荣华富贵。 而吕家的学问并不是二程搞的那种“存天理、灭人欲”他们不是求大道的,而是研究制度伦理的。《吕氏乡约》、井田制和府兵制就是吕家的学问。吕家两代人研究了几十年,不比武好文这个才出茅庐的九品官儿精通? 而且武好文的心思,吕家这几位又如何不明白?他只是想糊弄事儿,糊弄过去就可以升官了,至于府兵最后能不能成功,他才不想多问呢!可是蓝田吕家却不愿意配合武好文糊弄皇帝玩儿,要么就真的搞,要么趁早收场,省得害民不浅! 吕义山微笑着开口,说道:“府兵之制,虽瓦解于唐,然后世未必没有复兴之时。五季后晋时就规定每税户七家共出一兵,军械自备。而我朝沿袭五季后周之遗制,在国朝初期就广设乡兵,如今在西北缘边各地所设之弓箭手,就属于乡兵。但是如今除了西北缘边弓箭手外,大部分乡兵徒具形式,并无战力。究其原因,便是有乡兵而无井田无乡约,有形而无神,因而是散沙一片。” 乡约、井田、府兵……原来吕义山将这三者给穿起来了! “所以欲行府兵,先行井田,欲行井田,先立乡约。”吕义山摇着脑袋说,“乡约者,起于周礼,周礼曰:五家为比,十家为联,五人为伍,十人为联,四闾为族,八闾为联。使之相保、相受,刑罚庆赏相及、相共,以受邦职,以役国事,以相葬埋。昔战国春秋时,周礼未及崩尽,合闾之间仍为一体,贤士大夫余荫由在,因此各国可以大发乡兵,动辄数十万计,虽攻战不休,但不至于举国解体。而今欲行府兵,就必须先复古法,以乡约使贤士大夫治民,以井田使万民无有衣食之虑,而后才能形成比联,共担国事。” ------------ 第542章 奸党的崛起 十 吕义山说得摇头晃脑,人看着又有点儿土,隔着老远武好文都闻到那么一丝酸味儿了,这整个就是一迂腐文人书呆子嘛。 而且说得也不大像是人话儿,老陕西的口音加上什么周礼,什么井田。在武好文这个汴梁子看来,这个井田先生仿佛是刚刚被蓝田这里的土夫子从什么老坟里面挖出来的明器——整个一出土文物啊! 而他说的那些东西,武好文根本就不懂——井田制和周礼他当然是知道的,他可是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官儿,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他仅仅是在书上看到过这些东西,真正的井田什么样?周礼什么样?还有那个什么乡约是怎么回事儿?他一十九岁的开封府大都市天才少年怎么会知道?他上哪儿知道去? 不过武好古要是在这里,却是能听懂吕义山说的是什么?武好古是大儒嘛!而且他还从马植、慕容忘忧那里了解了辽国汉人大族的组织模式,还从西门女大侠那里了解了大宋土豪劣绅的玩法。自然能明白吕义山的“乡约”、“井田”、“府兵”是一环扣一环的,绝不是什么过时的迂腐之论。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乡约”和“井田”而单搞府兵,那就是在糊弄人——不过就是从乡下强征了一批无组织无信念无家产的三无壮丁,要让他们上战场成为精锐,就必须用周云清和慕容忘忧的办法来整治,还得有足够的军饷和赏赐来提振士气! 要不然看到敌人不用打,自己就一哄而散了! “井田先生,”儒学其实不咋地好的进士武好文耐着性子问道,“您说的井田制晚辈也略知一二,《孟子.滕公文》所载: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但是这种方式放在如今并不适用,也不方便。不如将土地出租给客户,只收地租来得便利。” 武好文当然是站在地主阶级的立场上说话的,他自己也是个地主啊!在他结婚的时候,他爸爸武诚之就送了他一个位于洛阳的庄子,有好几千亩土地,妥妥的一个大地主啊! 不过武好文自己从来没去看过自己的庄园土地,更不会去打理,一切都委托给洛阳白波的亲戚,他自己只管收租,多方便啊? 如果要搞劳什子井田制,那他还得去洛阳的庄子里面盯着一帮老农民种地吗? 听到武好文的话,井田先生苦笑着摇头:“我们关学自横渠先生开始鼓吹井田制,就是看中了它的不便啊!” 看中了不便? 武好文完全不明白吕义山在说什么? 吕义山的堂兄吕景山这时笑着插话道:“望道,佃租之法,乃是化公田劳役为米粮铜钱,省去了督农力耕之劳,只需坐收地租便可,着实方便。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收租方便是方便,但是却让贤士大夫和农人脱离。士大夫不再督耕于野,农人一年也难得和拥有土地的士大夫见一面。而且拥有土地的士大夫和租地的客户之间就只剩下了租赁关联,和商人之间租赁铺面有何不同? 如此情况,还试行甚底府兵乡兵?” 井田制的根底其实就是劳役地租,而劳役地租对地主来说最大的不便就是农民在耕种“公田”时有可能消极怠工。所以地主必须拥有相当强的管理能力……在井田制或是其他形式的劳役地租存在的情况下,地主不得不去“管”佃农。因此双方会存在比较强的依附关系,而这种依附关系就是“兵农合一”的府兵制的基础。 实际上,西门女大侠驱使的那些保丁和西门家族也是存在极强的依附关系的——西门家可是免除了那些“打手”的租赋!这就是“授田当兵”的一种形式。 吕义山接着解释道:“实行井田制并不是说一定要照着西周的办法来做,而是要让贤士大夫真正去管民治民,不能把土地一租了之。更不能只知道收租而不论客户的死活! 而在行井田的同时,再辅以乡约,则是让贤士大夫和百姓农人可以和谐共处,不能变成魏晋士族那种不顾民人死活,只知道自家享乐的害民之士。 有了让贤士大夫必须管民、治民的井田,有了让士民可以安乐共存的乡约,寓兵于民的府兵制才有可能真正实行。否则不过是上下相蒙之法,我们蓝田吕家是不会参与的!” 蓝田吕家还真是麻烦啊! 武好文虽然还不明白吕义山、吕景山的“学问”,但是却知道他们的“条件”了。他们不要你这个县官“巧立名目,搜刮民财,然后三七分账”,他们是大儒,不在乎这几个钱,而且半个蓝田县都是他们的,武好文也没办法刮到太多油水了。所以吕家这次是真的要搞府兵制! 要搞就来真的,要糊弄人就别捎上蓝田吕家……人家堂堂关学大儒,怎么能糊弄人玩呢? 可不让糊弄事儿,武好文的官还怎么做啊? …… “仲南,花钱的事情就辛苦你了……这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所以千万别把你们苏家的恩怨混进公事。” 同一时刻,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已经到了海州天涯镇——这里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了,而且聚集了不少被贬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都是需要结交的对象。 而武好古不可能长驻于此,所以替界河市舶司撒钱交朋友的任务就交给了市舶司粮草务监官苏适了。他可是苏辙的儿子,苏东坡的侄子,哪怕是蛰居于此的章惇,也不能在他面前端臭架子。 另外,苏适是贬二代,容易和满海州的贬官和贬二代、贬三代们找到共同语言。相比之下,米友仁就太得意了,幸近、进士和勋贵之后凑在一块儿了。在海州这里,肯定是遭人嫉恨的存在。 所以花钱交朋友的任务,只能交给苏辙的这个儿子了,不过武好古还是要交代一番。 “我有数,”在天涯镇上,武好古的临海庄内,苏适拍着胸脯说,“为了国家和朝廷,个人的那些恩怨不算甚,这一点我怎会不明白?” “好好,那就好。”武好古笑着说,“先给你拨四万缗花用,不必报账,这是一年内的花用,若有不足,就向花满山支取。” “好啊,且放心吧,”苏适笑道,“保证一年内都给你花出去。” “好!那就有劳了。” 四万缗当然不是小钱,不过这钱必须得花!界河市舶司必须多交朋友,哪怕是酒肉朋友也比没有的好。所以流落到海州的贬官,该招待就招待,该资助就资助,该和他们花天酒地就一定得花天酒地。 至于钱……只要能花出去就不是问题,花不出去才是大问题!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这些花用出去的钱帛,对武好古和界河市舶司一定是有好处的。 安排好了苏适艰巨的花钱工作后,西门青又把米友仁领进了内客堂。 “大郎,元晖来了。”西门青在海州呆过很长时间,天涯小镇更是在她的主持下建成的,所以到了海州这里,她便像个女主人一样在忙里忙外。 米友仁也是她差人从郁州岛上接过来的。大概是在海边生活了一年多的缘故,米友仁看上去黑了不少,看到武好古就是一个揖拜礼:“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元晖,你我之间客气啥?”武好古笑着一挥手,“且说说云台书院如何?我老师的身体如何?” 历史上的苏东坡是没有活过建中靖国元年的……可武好古却希望苏东坡能长命一点,怎么都得撑到70岁吧? “都好啊!”米友仁笑道,“东坡先生能吃能喝的,他的小妾俏金娘最近还怀上孩子了。” “哦?都六十多了,还能再当一回爹,可不容易啊。” “对了,东坡先生也和徒儿一起来了朐山县。” “在哪儿呢?”武好古一听说苏东坡也来了,连忙发问,“怎不曾见到?” “他去了浦园。”米友仁说。 “浦园?纪忆的产业吗?”武好古隐约听西门青提起过这个园子。 “对,”米友仁道,“纪忆在运盐河南岸,靠近高丽馆的地方买了大片土地,修了几个园子。其中最大的就叫浦园,据说是照着福建浦城的建筑样式修建的。园子建成后,章惇就住了进去。” “东坡先生是去见章惇的?” “对啊,”米友仁道,“自章惇来了海州,他们二人就时常见面了。”.. 苏东坡和章惇早年间是朋友,却没有想到后来分别加入了新旧两党,因此成了政敌。现在两人都在海州居住,也算是有缘了。而苏东坡也是个量大的君子,不在乎章惇以往所为(苏东坡去了儋州自然和章惇有关),还愿意和他复交。 “老师,您要去拜访章惇吗?”米友仁看着武好古发问。 “不见,”武好古摇摇头,“你最好也别见……之前在开封府,旧党的四个言官就因为审了章援,全都被贬去了岭南,我可不想去岭南。 对了,吴延宠在朐山吗?” “在,住在高丽馆内。” ------------ 第543章 奸党的崛起 十一 “他祭完祖宗了?” 武好古托着下巴继续问着吴延宠的事儿。 他到海州来,名义上是订购米粮,实际上则是来和吴延宠谈“军购”的↑购可是大买卖且利润丰厚到难以想象大宋向高丽国出售兵器是一种“援助”,卖多少钱朝廷是不在乎的。所以武好古给个成本价,朝廷那边就可以交代了。为了“联丽制辽”,就是白给也不是不可以啊以市舶司可以用低价从军器监拿货,然后再高价倒给高丽人。 而且还不怕高丽人不要! 高丽人若是不要,那武好古还可以通过渤阂姓把兵器卖给生女真等战争打起来以后,身为国际军火商的武好古,可不用看买家的脸色! “早祭完了,”米友仁笑道,“这厮现在忙着联络海州的巨富豪商求购铁器、牛皮和水牛角呢!” 水牛在十一世纪的东方也是战略物资战马差不多,都是被严格管制出口的。水牛一身是宝,牛肉和牛杂、牛鞭都可以吃,牛皮可以制作皮甲,而水牛角更是管制程度最高的物资,甚至超过了铁器! 因为水牛角是制作复合弓的材料,而且还是最好的弓臂选材。最好的水牛角被称为“牛戴牛”,意思是一只角的价格就相当于一头没有角的牛! 而大宋因为拥有大量的水田,所以就饲养了当时世界上最多的水牛,因此也就是水牛角的主要产地了。 这种战略物资,当然是严禁出口的! 而比水牛角次一等的,则是顽羊角。契丹人、女真人、阻卜人就普遍使用顽羊角弓,也是相当精良的复合弓。 高丽人使用的复合弓也是水牛角弓,不过高丽国的水牛数量不多,可应付不了战时的大规模消耗。 武好古问:“有人卖给他吗?” “没有,”米友仁一笑,“朝廷又没塞禁令,这可是杀头充军的买卖,没有厚利谁肯发卖?而那厮又不爽快,为了几个挟讨价还价,到现在还没谈妥过一笔大买卖。” “哼,”武好古哼了一声,“这厮可精明呢{放出消息一定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卖家而且他算准了朝廷一定会塞对高丽国的禁令,到时候他就能压价了。” “老师,那我们和他做买卖吗?” “当然做了且是大买卖!”武好古笑了笑,“今天且歇息一日,明日就和童贯一起去高丽馆见一见这个吴延宠。等恩师离开浦园,我们再去拜见吧。” 此时此刻,在海州高丽馆内,一对上了年纪的堂兄弟正坐在一间可以望见海湾的阁楼里面对饮。 年长一些的就是海州吴家如今的当家人吴延恩,年轻一些的则是从高丽国回海州祭祖的高丽全州牧吴延宠他的职官虽然是全州牧,可是不知怎么,在授官之后没有去全州呆过一天,而是跨海到了大宋,在海州一淄是多日。 “三哥儿,”吴延恩用手帜筷子夹起一些高丽泡菜,看了看,“刚刚收到消息,武好古等人已经到了海州。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童大官,是往来国信所的勾当官。 根据可靠消息,武好古和童贯是来和你谈兵器买卖的。” “兵器买卖?”吴延宠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宋国会对高丽开禁铁器、牛皮和牛角。“可曾有开禁的消息?” 吴延恩把泡菜塞进口中,眉头微微皱了一些,一边咀嚼一边曳,“没有开禁。” “没有开禁,那怎么做兵器买卖?” 吴延恩想了想,“应该是官营兵器吧?” “官营兵器?”吴延宠听着这话都变扭。 这什么意思?堂堂大宋朝要满天下卖兵器了吗?这事儿听着都新鲜。 “真是卖给我们?”吴延宠还是不大确定。 “应该是卖,”吴延恩说,“没听说要白给啊哦,三哥儿,白送的事儿你就别想了,有武好古那个奸商在,是没那种便宜可以占的。” 奸商?吴延宠从来没听自己的这个堂兄说过“奸商”这个词儿。吴家自己也是大商人,虽然他们认为自家是不奸的,但是对奸商一词还是鱼敏感。 “他怎地是奸商?”吴延宠迟疑着问。 吴延恩哼笑道:“这你就莫问了,知道此子不好相与就是了♀次遇上的是奸商,你可得心一些,莫叫他给骗了。” “骗?”吴延宠听了这话鱼紧张,他家里是商人这个不错,可他自己是个读书人,没做过生意武好古误会他了,在商业上比猴还精的是他的堂兄吴延恩。 “大哥,你可得帮我啊。”吴延宠道,“这次我可是受了大王的重托而来,若是做得不好,我家在高丽恁多年的布置可就要付诸东流了。” “那是,那是。”吴延恩拍了拍胸脯,“都包在愚兄身上,怎么都不会让你吃亏的。 对了,这一次你家大王准备了多少钱财?多少毛皮和人参?” “钱财准备了上百万,主要是白银和黄金。”吴延宠自然是言无不尽了,“毛皮和人参就更多了从去年开始,大王就诏令各地多爪老虎、狗熊,多挖人参药材。现在已经备足了货,至少价值二百万缗!” 为了高丽肃宗的雄心壮志,高丽半岛的老虎、狗熊也算遭殃了,差不多给高丽人民抓得绝种了! 吴延恩捋着胡须,若有所思,“没有了?” “啊,”吴延恩说,“有三百万还不够?” 高丽国现在没迂产兴邦啊,三百万那是巨款了! “这个”吴延恩曳道,“你不知道,女真人现在也在备战,现在界河商市那边的老虎都跌了一半价钱了,人参则跌了四成。海州这里的价钱也跌了,你们准备的二百万缗老虎皮、熊皮、熊掌、熊胆、人参等等的,恐怕连一百万都不值了。” “跌了恁般多?”吴延宠这下可急了。 现在铁器、牛角、牛皮买不到,老虎、狗熊、人参又掉价战争还没开打,兵器怎么就准备不齐了呢? “莫着急,莫着急”吴延恩连忙安慰堂弟说,“我待会儿就去找武好古,先探探行情,看看能不能做个易货,用高丽的山货交换兵器。” “好好,”吴延宠道,“哥哥快些去兄弟这里可是十万火急了。” 摸清了吴延宠底牌的吴延恩也不留在高丽馆吃泡菜了,当下就起身告辞,往天涯序而去了。 “大郎,吴延恩来访。” 天将黄昏,武好古真和潘巧莲一起在海边观景漫步的时候,又是西门青急匆匆跑来,告知了吴延恩来访的消息。 “大郎,”潘巧莲笑着对丈夫说,“你且去吧,国事要紧。” 她也知道丈夫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界河商市,北粮南运,现在还要和高丽人做兵器生意赵幸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让大郎做啊?朝廷里面那么多能干的大臣都去哪儿了? 吴延恩来的似乎很匆忙,没有带随从,一个人骑马而来的,一点没有海州首富的排场。 不过临海庄上的人都认得这位吴大官人,不仅是因为他是海州最有钱的人,还因为他现在也是天涯镇的士民。 他在天涯镇买了土地,建起了一所听涛庄,是镇上仅次于临海庄的豪宅。而他入嘴涯镇的目的,并不意因为这里的居追境有多好,更不是因为云台学宫要在镇上办效学区房啊!),而是为了参与天涯士约的制定他也是士啊有正经的官身的,家里面也有读书上进的子弟,还出了一个高丽进士。如何不是士大夫? 所以他老人家就在天涯镇上“从政”了,还和许多被贬而来的官员结交,还资助了不少手头拮据的青天,得了个海州名士的美誉。还给他混上了天涯镇的“镇老”天涯士约是参考吕氏乡约和界河商约而订立的,宣称是“士民之约”,实际上就是“精英政治”,只有居宗天涯镇上,拥有官身或拥迂产或纳税达到一定数目的男性士民才能“与约”,可以“与约”的士民众推出镇老会,再由镇老会选出镇治所基本上都在抄界河商约。 而吴延恩则早就认识到了在天涯镇“从政”的好处,所以选上了镇老,还支持花满山选上了天涯镇的镇长让花满山掌控天涯镇的“政权”当然是武好古的意思了。 这个自治的序目前虽然不能和界河商市相比,但是未来的价值兴许会更高。 若是这个时空还有少数民族南下的事件,界河商市就是最前线海州才是抗金的大后方所以天涯镇的前途,恐怕比界河商市更为远大。 也正因为吴延恩在天涯镇上“从政”,所以临海庄上的管事和佣人全都认得他,很客气的将他请入了外堂,还奉上了云雾茶。让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武好古和西门青前来宗有私家海滩的豪宅里面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有客来访的时候,就得走上老半天才能见着了。 [记住网址.三五] ------------ 第544章 奸党的崛起 十二 “客省还记得那日和老夫所说的在高丽国弄个商市的事情么?” 临海庄,外客堂上,吴延恩和武好古寒暄了几句,便话锋一转,直入主题了。 听到吴延恩提及在高丽国弄个商市的事情,武好古马上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殿直(吴延恩的官职)还记得此事啊,那殿直可知耽罗国吗?” “耽罗国?”吴延恩点点头,“知道啊……那里是高丽人的属国,而且高丽国如今的大王可一直琢磨着要把耽罗国变成郡县。客省,你不会叫老夫去打耽罗国的主意吧?” “怎地不行么?”武好古反问,“又不叫你拿下整个岛子,不过是圈个港口,修个商市……至于恶人,自有我来安排人做。” 吴延恩沉默了片刻,“客省想要作甚?” 老头子倒也直白! 武好古笑了起来:“我想要耽罗国向大宋称藩,有这可能吗?” 济州岛这个地盘有多好且不去论,光是替朝廷拉到一个藩国就是一桩大功了。 “让耽罗国称藩?”吴延恩一怔,“那可是高丽的属国! 客省大概不知道,高丽国现在日益自大,也开始以上国自居了,而耽罗又是高丽唯一的属国,高丽人在那里经营多年,早就视之为本国之土了。 若是我朝想将耽罗收为藩属,只怕会引发和高丽国的战争!” “会开战?”武好古当然不想和高丽国开战了,倒不是担心打不过,而是妄开边衅这事儿对武好古这样的武官来说,本身就是罪过! 不过要武好古放弃济州岛这么一块宝地也是不可能的,万一阻止少数民族南下的阴谋没有得逞,那里可就是武氏集团的海外庇护所了。 另外,济州岛据说还是个养马的好地方。因为岛屿四面环水,外面的马匹上不去,所以不容易串种,而且岛上还有草场,可供大量的马匹活动。 一旦界河马的培育工程完毕,济州岛就是最理想的大规模繁殖基地了。 所以济州岛是一定要设法搞到手的……不过现在还不能硬来!毕竟王氏高丽可不是李氏朝鲜那样弱鸡。 武好古盘算了一番,笑着发问:“既然你家不想在耽罗国境内开辟商市,那么对高丽国的其它地盘可有兴趣?” “高丽国入海的商路向来有三处,”吴延恩掰着手指头道,“一是靠近高丽京城的海州,那里是高丽国市舶司的所在,也是最大的商港,大宋输往高丽国的货物大都是走海州上岸的。不过海州地近高丽国京城,想在那里弄块地盘可不容易。 第二处则是高丽国南部蔚州的东平县(釜山),和日本国的贸易主要走的是这里。 第三处则在高丽国西北部和辽国保州、宣州和定州接壤之处,靠近鸭绿江入海口和千里长城的地方。那一带盛产毛皮、人参、木材,还是辽国铁器输入之口。 武好古已经明白吴延恩的意思了,“你想要在高丽国西北部建个商市?” “对!”吴延恩笑道,“就在辽国和高丽国之间,靠近鸭绿江入海口有一些岛屿,很是不错。” 海州吴家当然不可能跟着武好古的指挥棒跳舞,他们也有自家的小算盘。 在耽罗国上设点,早晚会被牵扯进宋朝和高丽国的纠纷,那是吴家承受不起的! 而且在耽罗国搞个港口也没多少油水。耽罗国虽然地处大宋、高丽、日本之间。但是由于济州岛上没有良港,物产也不丰饶,所以这里并不是三国贸易的中转站,也没有条件成为中转站。 因此在耽罗国建立贸易据点对海州吴家来说没有多大的利益。相反,如果能借着宋辽两国的力气,在鸭绿江口搞个岛屿,倒是能牟取暴利的。因为毛皮、人参等等的并不是大宗物品,走私起来非常方便。 如果吴家能在鸭绿江口的“争议”地区弄个小岛,就能绕开高丽国的税关,直接从鸭绿江两岸的部落、村落收购毛皮、人参了。 “你想借辽国之势吧?”武好古问。 吴延宠苦笑道:“不向辽国借势难道还向大宋借势吗?人家高丽人可不惧我们大宋国啊!要不然我那三弟也不去做高丽官了。 客省,据我所知,你在辽国那边有不少朋友吧?” 武好古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索什么,然后才轻轻道:“行啊!我去联络辽人……等到高丽和女真打到难解难分的时候,这事儿应该就能成功了。 不过你们吴家也得帮我做件事情!” “客省有何事相托?” 武好古道:“最晚明年,朝廷就会派出一个访问高丽、日本两国的使团。你家的船队要负责把这个使团送去耽罗国!” “访日的使团,送去……耽罗国?” “对,就是送去耽罗国!”武好古点点头,“理由你来编,大风吹过去的,船队迷航了,船只漏水了……总之,一定要找个理由让使团在耽罗国停留,然后返回,暂时不要前往日本国。” “行啊!”吴延恩想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太大的风险,便一口答应下来。 武好古的要求当然是不寻常的,他是在欺君罔上! 其实他根本不可能在明年安排出一个访日的使团此时的日本国在外交上很封闭,根本不肯和东亚大陆上的国家展开正常的交往。武好古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打开局面,更不可能安排使团到访平安京,最多就是在博多登岸和日本的太宰府互动一下。 不过武好古还是要促成这个访日使团。因为只有用这个名义,才有可能名正言顺的在大宋和耽罗国之间建立起官方联络。 如果大宋上国的使团驾临耽罗小邦,耽罗国的星主和官员不可能避而不见吧? 只要他们相见,武好古就有办法让耽罗国的君臣同意大宋在耽罗国设立一个“访日中转港”日本距离大宋那么“遥远”,中间没有个补给港多不方便啊? 为了中日两国的世代友好,大宋在耽罗国设个补给港没有问题吧? 另外,耽罗国是高丽的藩属这一点大宋肯定是承认的那就必然是儒家道统的范围了,云台学宫向耽罗派出博士,建立书院,传播最纯正的儒家学问,肯定也是有利于大宋、高丽、耽罗三方面的好事儿啊。 而且大宋的使团也不白用耽罗国的港口,是租借的……会向耽罗国的星主支付租金,而耽罗国的星主再把其中的大部分送给高丽国,用于采购大宋的兵器去攻打野蛮的女真人! 当然了,高丽国王本人,高丽国的大臣,国王后宫的美人和阉人,凡是能说得上话的,都少不了一份厚礼。 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共同开发啊! 不过,耽罗国附近海上是有强盗出没的,为了保卫大宋使团和赠送给高丽国王、日本天皇还有耽罗星主的礼物的安全,使团和博士团肯定要配备武装。 而且还要在租借来的中转港内修建堡垒…… …… “客省,这次朝廷真的打算卖兵器给高丽人?” 吴延恩的话锋一转,就从长远的“共同开发”,转到眼下将要进行的“军火贸易”上去了。 “是啊!”武好古笑道,“自然是要卖给高丽人了!殿直,这可是大买卖,你家能做得了吗?” “客省真能做主吗?”吴延恩没有回答武好古的提问,而是反问了一句。 “能!”武好古道,“界河市舶司直接从朝廷的军器监拿货,都是现成的兵器。” “军器监的货?”吴延恩眉头皱皱,“有何限制?” “神臂弓肯定是不卖的,”武好古说,“水牛角弓肯定要限制的。” 宋朝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弓弩了!而单兵使用的弩中最厉害的则是神臂弓,是一种复合踏张弩所谓神臂就是指弩臂特别牛逼,自然是用水牛角为主要材料打造的复合型弩臂。这种武器当然是严禁民间持有和出口的! 而弓不是限制级的武器,包括水牛角弓在宋朝境内也是不限的,出口的话会有一些限制,比如水牛角弓就不能随便卖。 当然了,水牛角弓肯定贵得要死,就是在大宋这边,也只有军官或者少数精锐(曾经的精锐吧)部队可以装备。就算敞开了往高丽贩卖,高丽人也买不起啊。 “殿直,”武好古笑着问,“高丽人那边……没有问题吧?他们有钱可以付给我们吗?吴州牧能够一手代理吗?” “钱嘛,不是很多。”吴延恩道,“不过我那三弟倒是深受高丽国王信任的。” 武好古笑了起来:“钱不多不要紧,只要吴州牧能做主,就有办法变出钱来。” “变钱?”吴延恩问,“怎么变?” 武好古一挥手:“钱的事儿不在海州谈,去界河谈。”他顿了顿,“殿直,我明年夏秋两季需要用船运粮食和兵器。从界河商市运兵器去高丽,再从辽国的东京道运往界河商市!运80万石。还要从海州运一批小麦去界河……夏天起运,可有船吗?” ------------ 第545章 奸党的崛起 十三 “钱的事儿不谈?那大哥和武好古所谈何事?” 第二天早上,从天涯小镇回到高丽馆的吴延恩向吴延宠汇报了昨日和武好古商谈的情况。 当听到武好古不打算在海州和吴延宠谈钱的时候,这个高丽国的吴大州牧也是愣住了。 做买卖的,哪能不谈钱呢?武好古这个商人到底是奸的还是傻的? “谈了兵器交易啊!”吴延恩拈着胡须说,“三哥儿,好消息啊,这次朝廷准备敞开了卖兵器给高丽国了……除了神臂弩不卖,水牛角弓限制着卖,别的兵器应有尽有!” 应有尽有? 可钱没有多少啊!钱不够,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这事儿怎么可能不谈? “可是钱……” “钱的事情去界河商市再谈,”吴延恩笑道,“武客省说了,准保能让高丽国买到足够的兵器。现在的问题就是高丽国要不要和要多少了?” “兵器当然是越多越好了!可是钱就这么点儿……” 吴延宠眉头皱着,高丽国王给他预备的金银和山货本是用来买材料的,现在大宋这边不卖材料,只卖兵器……兵器可比材料贵多了! 而且,各种山货又跌价,本来300万的款子,现在顶天就剩下200万了。 200万如果用来买铁料,买牛皮、牛角,那是能买上不少了。可是用来买现成的兵器才能买几件啊? 一张上好的水牛角弓在海州市面上就是四十缗的售价!200万缗最多就能买五万张水牛角弓可没有薄利多销的事儿! 五万张水牛角弓就得宰杀五万头成年公水牛啊!有没有另说,就是有也不能随便宰杀啊! 而且水牛角弓的工艺非常复杂,制作一张弓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一个工匠可以同时做很多张),根本不可能大量生产。 当然了,高丽军队也没那么奢侈,不可能人手一张水牛角弓的。可是普通的兵器也不可能便宜啊!因为兵器的生产是垄断的,都是官营作坊打造出来的……那都是不计成本的! 现在要卖给高丽国,索价能便宜得了? 可是现在不买也不行啊!高丽国的大王励精图治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辽国的衰弱,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崛起的机会? 高丽大王王颙已经和群臣商量好了,先取曷懒甸五水之地,再在曷懒甸五水之地邀战生女真完颜部。如果能够取胜,就大举向太白山和太白山以东、以北出击。同时抬出渤海大氏王族为号召,且战且抚,不断收拢生女真部落,争取恢复渤海国故土! 在打击女真,夺取渤海故土的过程中,高丽国还要做好随时和契丹开战的准备。所以必须囤积大批兵器,随时大发府兵应战。 高丽全国可以动用的兵力,也早就统计好了。在全国动员的情况下,最多可以征募到20万大军! 而兵器的储备量则按照20万大军的一半计算,至少要准备可以装备10万大军的兵器,包括甲胄、弓箭、刀盾、枪矛等等。同时还必须准备一定数量的马匹、马具和马矟。其中一部分是高丽国自产的,比如木弓、木盾、枪杆、矛杆、矟杆、马具。 而大量使用到铁器、牛皮、牛角、藤条等高丽国本身不出产,或是产量不足的原料的兵器,如角弓、甲胄、刀剑、枪尖等等,则都有赖进口。 另外,高丽国内现在也严重缺乏马匹,辽国也对高丽实行禁运。所以高丽国王也希望可以从大宋这边进口一些。 总之,需要花费的钱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看到这位在高丽国做官的堂兄弟着急上火的样子,吴延恩就是一笑:“莫着急……既然大宋朝廷愿意联合高丽,钱总是有办法的。 对了,三哥儿啊,你昨天说已经准备好了价值百万缗的山货和药材?是不是让我们家的船队尽快将它们运到海州来?现在女真人也在大量出售山货和药材,若是来得晚了,只怕更卖不出价钱了……” 吴延宠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此事就拜托大哥儿了。” 吴延恩连连点头,“那我可就发快船去高丽海州了。” 高丽国运来的毛皮、人参、药材等等的山货,其实没有那么“不值钱”,现在的下跌只是暂时的。因为战事一看,双方……特别是人口本就不多的女真一方,壮丁们都上战场了,谁还有功夫去打老虎、打狗熊、挖人参? 所以战事一起,这些好东西的供应一定会紧张起来的,到时候还不几倍几倍的上涨? 趁着现在还没打起来,多囤积一些到时候就发了! …… 海州这边,万恶的资本家武好古和吴延恩正忙着要大发战争财的时候。而在古老的关中平原,蓝田县的父母官武好文武青天带着他在蓝田吕家那里碰得一鼻子灰,灰溜溜的来到了京兆府城。 宋时的京兆府城显得局促寒酸,这座城池并不是承载隋唐辉煌气度的长安城,而是在唐末朱全忠迁昭宗于洛阳之后,由当时留守的匡国节度使韩建在长安宫城的基础上所筑的新城。城池东西长约5里,南北宽约3里,周遭17里有余,面积大约5.2平方公里,只有旧时长安城的十六分之一,甚至还没有新兴的界河商市大。 而在小小的京兆府城的东西两侧,又筑了两座更小的城池,作为长安、万年两县的治所。 和几乎要塌掉的蓝田县城不同,京兆府城倒是高大坚固,城外还有宽大的壕沟,看上去还有真有几分雄关坚城的模样儿。 现在已经接近深秋时节了,关中平原还有临近的京西路的秋收已经完成,不少地方秋税也已经缴纳完毕,开始有无数的辆车把粮食运往京兆府城了京兆府城是西军的后勤要点,从东面运来的粮草都囤积于此,再分批分站发运。 所谓的“分站发运”,就是在运粮线路沿线不到百里设立一个转运站,由沿途各县负责提供民伕、车马和部分饲料,负责维护道路。这样做的目的是可以在所运输的粮草被拉车的牛马民伕消耗之后,同时减少车辆和牛马的数量,以提高送达率不过再怎么精心计算,2000里的送达率也不会超过两成。 而沿途设置粮站,接力运输,对于关中各县的百姓而言,也是非常沉重的负担。 武好文作为蓝田县的父母官,同样要承担调集民伕、牛马、车辆去指定的中转站服役的任务这又得去求着蓝田吕氏!要是没他们协助,武好文的知县根本干不到秋后! 在关中,可没有比供应前线更大的事情了! 所以武大知县根本拿蓝田吕氏的那几位一点办法没有,想要施行府兵,还就得照着他们的办法来。 要不然就啥也别做,安安稳稳混日子就行了…… 可是武好文偏偏还想干出一番成绩,所以在安排好了县里面的徭役之后,就来了京兆府城,找到了勾当京兆府保甲府兵司公事纪忆。 纪忆仿佛做了在京兆府长久过日子的打算,所以没有住在局促的公署里面,而是在京兆府城内双桂坊租下了一所三进三出还有个马厩和后花园的大宅院。 武好文到访的时候,纪忆和跟着他一块儿到来的一大家子人刚刚安置妥当。 “忆之兄正是好兴致,竟然在这京兆府置了如此的家宅?” 听到武好文的言语,纪忆顿时就笑了起来:“望道,你我在京兆府可不是几个月就能大功告成的,这一任……恐怕得三年才能回去,怎能不好生安置一番?” 这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虽然因为党争的原因疏远了一段时间。可是武好文并不知道纪忆和他哥哥到底结了什么怨?所以对纪忆还是非常友好的。 “须得三年……”武好文跟着出迎的纪忆进了厅堂,分宾主落座后就顺着对方的话说起了公事。 “忆之兄,小弟看来,我们的差事是三十年都成不了啦!” “怎么会?”纪忆笑吟吟看着武好文,“望道,你是不是和蓝田吕家的几位谈过府兵的事儿了?” “谈个啥?被那个井田先生教训了一顿。” “怎么?”纪忆一愣,“他不答应在蓝田搞府兵?” “答应倒是答应了,”武好文摇摇头,“只是……” “呵呵,”纪忆一笑,“答应了就好!答应了,这事儿就能成了!” “成不了……”武好文苦笑着把吕义山、吕景山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纪忆。 纪忆听完后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望道兄,事情成了!事情成了!” “成了?”武好文摇摇头,“怎么可能?吕家要的可是蓝田县的实权啊……” “给啊!”纪忆一笑,“干嘛不给?你不给,府兵制能成功?不是我说你,你要不给他们权,就你的本事,几个姓吕的不拦着,随便你来搞,你都成不了。现在好了,他们来搞,功劳是你我的……哈哈,望道兄,你的官运可真叫人羡慕啊!” ------------ 第546章 奸党的崛起 十四 虽然纪忆和武好文的同一科的进士,但是两人的阅历差得太多了。纪忆的年纪也大得多,今年都二十七八快三十岁的人了。而武好文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根本不知道做官难,做事更难的道理。 在“官无封建、吏有世袭”且不抑兼并的双重作用之下,立国一百几十年的大宋帝国内部,早就是土地集中严重,豪门遍地林立了。地方官没有当地豪门的配合,根本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 如果遇上的是原先没有官身的阳谷西门这样的豪门,地方官也许还能罗织点罪名,用公权力去打击,运气好的话还能干出大快人心的斩杀奸商的戏码。 但是遇上蓝田吕氏……呵呵,人家上一辈人中就出过宰相!如今的山字辈里面也有好几个文官,而且还都比知县官大。遇上这种级别的豪门,那也就只有跪着做官了! 当然了,蓝田吕氏其实也不是第一等的高门。要是换成相州韩氏,大名向氏,寿州吕氏,介休文氏这样的巨室,地方官干脆趴着做官吧…… “可是……”武好文还不明白跪着做官的道理,“可是吕家想要在蓝田全县行《乡约》和井田啊!” “《吕氏乡约》不好吗?”纪忆一本正经地问,“有人说《吕氏乡约》不好吗?韩相公说过吗?曾相公说过吗?先帝说过吗?都没有啊,人人都说好,为何不能施行?” 好像是这么回事啊! 武好文明明知道不妥,但是却不知到底不妥在什么地方。一时间居然被纪忆说得愣住了。 纪忆看着武好文的脸色,嘴角浮出得意的笑容,“至于井田制……那不是《周礼》上说的?《周礼》上面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吕家要在蓝田县行井田有何不妥?” “可是井田加上《吕氏乡约》就能把整个蓝田县都控制住了!”武好文摇摇头说,“再加上一个府兵制,到时候整个蓝田县可就都姓吕了。” 纪忆嗤地一笑:“望道,你不会觉得现在的蓝田县不是吕家说了算吧?” “这……”武好文一时语塞了。纪忆说的对啊,蓝田县早就是吕家的地盘了!饶是自己这样有后台的县官,照样压不住蓝田吕家这条地头蛇,就遑论那些真正的寒门士子出身的官员了。 “现在的蓝田的确是吕家说了算!”武好文还是有点不甘心,“忆之,你真的觉得这事儿妥当吗?我等朝廷官员,就这样看着豪门巨室垄断地方吗?地方都归了巨室,还要我等朝廷命官做何用处?” 他这话说得可真是太纯良了,怎么做官啊?纪忆听的都有点哭笑不得了。蓝田吕家做的事情和你哥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同?蓝田的官得跪吕家,沧州的官就敢拿你那个奸佞哥哥开刀? 纪忆苦笑了起来,说道:“怎么叫豪门巨室垄断地方?这分明就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啊!本朝的祖制不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这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啊!” 这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 武好文有点糊涂了,他本来以为“和士大夫共天下”是说官家和自己这样的士大夫共天下,没想到真正和官家共天下的是别的士大夫…… “望道,”纪忆笑着说,“等你见过了李大府,我就和你一起去蓝田,同吕家的几位尊长好好商量则个,看看给官家的奏章应该怎么写。 只要官家同意了‘井田’、‘乡约’、‘府兵’三策并行,我看最晚明年10月,就能有一部府兵番上服役了。 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啊!” 这个就是大功了?武好文完全糊涂了,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立了大功了? 而且这个大功……怎么看都不对头啊! 可这功要是不去立,好像也不妥,自己还要宣麻拜相呢,没有功劳怎么能行? …… 高丽全州牧吴延宠刚刚把写给高丽国王王颙的奏章托吴家的快船寄出去,他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 他已经和大宋方面的提举界河市舶司武好古和勾当国信所事童贯见过面了。 这两个大宋官员都很好说话……呃,真的很好说话!除了神臂弓之外要什么有什么!而且货源充足,要多少有多少! 而最好说话的则是钱的问题好商量,去界河商市商量,总归不会让大宋的高丽朋友没有钱买兵器的! 只是钱到底怎么来?还有购买兵器的价钱怎么说,武好古和童贯都语焉不详,总没个准信儿。 而吴延恩则是一个劲儿的催促,催着吴延宠干净给高丽大王写奏章,让高丽朝廷赶紧把压在手里的那些毛皮、人参、药材都运来海州。 要是来晚了,这些东西还得跌啊! 在武好古、童贯的好言和吴延恩的催促之下,吴延宠还是把奏章发出去了,除了要求高丽朝廷尽快发货之外,还请求得到购买兵器的许可…… 得知了吴延宠已经中了自己的套当然是个套了,武好古在后世虽然没卖过军火,但是对军火贸易的套路还是略微知道一些的,另外他在这个时空已经成长为了真正的诚实守信的商人武好古这才带着童贯、苏适和米友仁一块儿登上了郁州岛,抵达了正在扩建中的云台学宫。 云台学宫自武好古去年离开时到现在,一直都在进行扩建。扩建的工作是米友仁负责的,他的职官已经从朐山县尉变成了云台学宫主簿,实际上在主持学宫的建设和日常花用。 新建的学宫房舍,大量采用了“筒子楼”的设计,就在原本的“云台庄”北面,同时开建了十几栋筒子楼,都是准备用做教学楼或是学生宿舍的。 此外,学宫的马场也已经竣工了。在土地相当稀缺的郁州岛上占了一大片平地,铲掉了庄稼,撒上了草籽,还建起了几排马厩。 养在这里的马当然也不是什么名马,不过也不是矮小的江淮马,而是从河北寻来的走马,平均的肩高都有四尺五寸,也算不错了。 武好古到来的时候,正有一群云台学宫的生员在练习骑马,教他们的是武好古从开封禁军请来的几个上了年纪的教头。他们自己的功夫其实也不咋地,但是好歹能教会部分生员(主要是博士科)骑马、射箭和击剑(盾剑)。 在传授武艺的同时,所有的博士科生员,都被教导要效仿先贤传播大道时的精神剑不离身,以德服人! 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的,云台学宫里面凡是博士科的那些生员,吃饭、睡觉、洗澡、撒尿,哪怕去宿城镇上的青楼里面找小娘子牵手,都必须带着长剑! 武好古本人虽然不是博士,不过他也坚信以德服人的道理,所以在上岛之后,也挂上了自己的佩剑这是一柄“瓦雷利亚剑”,和那把送给奥丽加的剑一模一样,沉得要死,不过练了两年力气的武好古还是能玩的转这把宝剑的。 看到武好古头戴东坡巾,身穿月白色的对襟儒服,手上捏着把折扇,好不儒雅,可是腰带上却又挂着一把模样古怪的长剑。刚刚从章惇的浦园回到云台学宫苏东坡忍不住苦笑起来了:“崇道,你怎么也带着一把宝剑了?” “老师,学生是武官啊。”武好古笑着说,“学生是客身副使,带御器械。这把宝剑在面君的时候,我都要随身带着,以防有贼人刺杀官家的。” “你啊,就知道和为师说笑!”苏东坡笑了起来,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他马上又要当爹了,老来得子,心情能不好吗? “老师,”武好古正色道,“学生是以传播儒学于四海为己任的……想要传播咱们的大道,可不能光靠以德服人,还得有宝剑、盾牌、甲胄和弓箭啊。 想当年圣人和圣人的学生们,不就是这样周游列国,传播大道的吗? 孔子还曾经曰过‘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吗?我等儒门传人,都应该向仲由学习,这样才能传播大道于四方。” 仲由就是孔门十哲之一的子路,最喜欢长剑,最善于讲道理。孔子自从得到了他这个门徒,就再也没当面被人骂过…… 武好古是个大儒嘛,自然知道和人讲道理的时候带一把长剑效果会更好一点,如果能穿上盔甲,背上盾牌和弓箭,再骑上一匹界河马,高举着仁义的大旗,那就更容易让别人看到儒家传人的高尚品德了,也许不用讲理就能服人了。 “老师,”武好古看着一脸苦笑苏东坡,又道,“学生知道界河商市很快就会聚集一批子路这样善于和人讲道理的儒生,他们都很敬仰老师的学问和品德,如果老师可以亲自去一趟界河主持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开学之理,相信会有许多这样的儒生加入我们。” 这些子路式的儒生当然是从辽国跑到界河商市的,现在耶律延禧已经开始清洗内部了,有不少父辈得罪过他的辽国儒生都溜到了界河商市。 如果能把他们都拉进云台学宫,那么将来一定会有更多全副武装的儒生去传播孔子孟子的学说…… ------------ 第547章 奸党的崛起 完 即将要在界河商市开办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当然也是未来的“千年名校”了!将来肯定是仅次于连云港淮海大学的中国第二名校了,什么清华北大复旦浙大,都得排在人家后面武好古估计,这个大约就是天津大学的前身了! 而武好古期待中的天津大学著名校友有耶律大石、萧干、郭药师、金兀术等等……而要把这些年轻有为的北方学子都变成天津大学的校友,肯定要有一面能忽悠人的大旗了。 考虑到苏东坡在辽国的高人气,武好古就想把自己的这位老师请到界河商市去一游,顺便主持“天津大学”的开办大典。 苏东坡看着自己这个大异于寻常儒生的好学生,沉吟良久,点点头道:“老夫在海州这里,常常听说界河商市的名头……倒真的想去走一遭。不过现在天气渐凉,不是老人出门的时候,等到明年春天再启程北上如何?” 武好古忙拱手道:“老师能去,定能让界河商市名声大振,学生在这里谢过老师了。” 苏东坡拈着胡须,笑道:“崇道,你是要借老夫的名气壮大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声威吧?” “果然瞒不过恩师。”武好古笑道,“弟子一介商人,办个商市还可以,可是要办书院却有点沐猴而冠了。” “是吗?”苏东坡笑眯眯地看着武好古,“你真这么想的?” “……” 武好古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苏东坡就自顾自往下说了:“这些日子,老夫常和章子厚一起探讨你的道……在老夫和章子厚看来,当今世上的大儒没有人可以和你相比。” 这捧的太高了吧?是不是传说中的捧杀? “我的道?我的名……”武好古一愣,心里有些发毛自己这两年可是做了不少离经叛道的事情,该不会是让章惇那老贼给瞄上了吧? 有点心虚的武好古笑道:“老师,您说的是学生的经商之道吗?” 苏东坡摇摇头,“你经商的本事虽然举世无双,但是远远称不上道……至少不是为师和章子厚看得上眼的道。” 武好古这样的商人在将来肯定是要被人当成“商神”、“商圣”和“财神爷”供奉起来的。不过苏东坡和章惇也不可能天天凑一块谈生意经啊。 “老师是说学生的绘画之道?”武好古又提出了绘画。 他在世界美术史上的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的确可以称为“道”,不过在苏东坡看来,画画终究是小道。 “崇道,”苏东坡笑着说,“你就不要在为师面前装糊涂了!经商也好,绘画也罢,都不过是小道。能让为师和章子厚论上多日的,自然是能够窥见到大道的道了。” 还是被发现了! 武好古吸了口气:“老师说的实证之论吧?” “对!”苏东坡笑着,“章子厚和老夫都是天下大局之外的人了,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做学问了。所以才会注意到你的实证之论……这可是大道之门啊!” 后世中国人几乎人人都知道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其实就是一条哲学大道! 这是一种认识和探索世界的方法,是一种检验真理的方法,是可以用来和玄学、神学,还有教条主义相抗衡的思想方法。 在后世,这种思想方法的确立,其实就是中国经济腾飞的基础有了实证主义哲学,中国人才能解放思想!如果人的思想被各种条条框框,各种教条所禁锢,是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潜力的。 实证主义并不是完美的,同样存在着漏洞和谬误。不过却可以用来破除教条对人的思想的束缚,同时……实证主义的确是一种可以支持科学进步的思维方法。 而在眼下的北宋末年,教条主义正在占领人们的思想后世的人总喜欢把中国人思想的僵化归咎于骗文盲的朱程理学,其实这个锅应该属于教条主义。言必称孔夫子,必称老祖宗,连孔孟之道的解释都完全固化,不得有半点突破,这就是教条主义。 而王安石提倡的“一道德”,就可以看成教条主义大洗脑的开端。连儒家经典的解释都被教条框死了,不允许创新,不允许思考,一切照书本上的来,人的思维怎么能不僵化? 至于怎么解释,解释的对不对,好不好,是不是往里面加上一段重视技术革新的话语,都改变不了教条主义的本质。因为僵化的教条不能与时俱进,即便现在是对的,将来也会变成谬误。 所以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其实就是站在“一道德”对立面的。 甚至,实证主义还可以用来检验孔孟之道本身…… 不过武好古现在提出的仅仅是非常肤浅的实证主义观点,并没有,也不敢进行深入的阐释和研究。生怕引起奸臣和君子们的注意! 可问题是“实证主义”是可以用来寻求“大道”(就是世界观)的工具,而“大道”的缺失,正是儒家思想在面对佛教、道教、天方教和景教等宗教思想时的一个巨大缺陷。 也就是说,实证主义既可以用来质疑儒学,也可以成为儒学的思想武器! 没有实证主义,儒家的“大道”是缺失的,而有了实证主义这个工具,儒家的“大道”就变成了科学儒家的大道是一个问题,是要“求道”的,而实证主义就是求道的工具。 和拥有了实证主义的儒家相比,其他各种将大道归于神和玄的思想,就都处在了被检验和被批判的地位上了。 这样重要的哲学理论的提出,在儒学的世界观尚没有被补齐的北宋末年,又怎么可能长期被人忽视呢? “崇道,”苏东坡拈着胡须,认真地看着武好古,“你的实证可以回答圣人的问道……这可是儒学千年来没有过的创举啊!后世将会称你为子,你这样的大儒,应该专心学问,应该著书立说,不应该把太多的精力摆在官场和商场之上。 如果你能把实证之论和儒家的道理结合在一起,甚至孔孟之后的儒,也没有人能和你比。也许再过百年,老夫就要借你的名望为后人知了。” 著书立说,还武子……武好古脑门上直冒冷汗,自己这个大儒是装的,装着装着怎么就成真了呢? 而且这实证主义大旗在20世纪中后期的中国被高举起来后,都招致了相当强烈的反应,何况在眼下的11世纪? 自己会不会陷入一场儒家学术斗争的漩涡? “父亲,您叫我们?” 苏东坡的两个儿子,次子苏迨,三子苏过这时连袂走进了苏东坡的书房。 “仲豫兄,叔党兄。 武好古认得他们,连忙拱手行礼。苏迨和苏过也各自还礼。 苏东坡对武好古道:“仲豫和叔党对你的实证之论也极有兴趣,想和你一起探讨钻研,他们还可以帮助你著书立说。” “老师,学生……” 武好古刚刚想要婉拒,苏东坡却一挥手,以少有的严肃表情说道:“崇道,你既然拜了老夫为师,就应该听老夫的教诲。你如果没有提出实证之论也就罢了,老夫也不会逼着你去钻研。但是你既然有此见地,已经立在了古往今来探寻大道的儒生们的最前列,那老夫就不能容你埋没这个学问了。 因为儒家有了实证之论,才是真正完整的大道!在为师看来,天下间没有比这事儿更要紧的了。如果你不答应,这云台学宫,不办也罢!” 武好古知道自己不能拒绝苏东坡的要求了……自己挖的坑,哭着也得填了它啊! …… 武好古掉进自己挖的学术大坑里去的时候,他的兄弟武好文则掉进了官僚主义的大坑。 “大府,这是下官和忆之兄联名的奏章,请您过目。” 武好文已经被纪忆说服了,不再坚持自己站在做官的观点,转而做一个跪着的青天了。 青天既然都跪着了,那么在蓝田县试行府兵制的事情就好办了其实根本用不着试行,府兵制就是起源关陇啊!就是宇文泰的主力被高欢拼光后,不得已拉拢关中豪右乡兵从军搞出来的东西。 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北宋的禁军都被养废掉了,新军又因为各种扯皮建立不起来,只有府兵制是共识旧党一边范仲淹和司马光都推过府兵制,新党一边王安石也推府兵制。所以部分恢复府兵制,似乎也成了北宋王朝重建武装力量的唯一办法了。 除了府兵制之外,和《周礼》沾边的井田制和《吕氏乡约》所面临的争议也不是很大。毕竟源出《周礼》,谁也不好公开反对吧这其实也是一种教条主义,可以用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进行反驳…… 不过用实践检验《周礼》并不是武好文要考虑的事情,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这么把眼前的差事糊弄好了。 糊弄好了,才能做一个官阶更高的,跪着的青天…… ------------ 第548章 义务府兵制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十月初八,崇政殿。 刚刚结束了“常起居”的官家赵佶高居御座之上,看着底下的群臣向自己参拜,脸上带着微笑,显得心情舒畅。 让亲爱的嫂子刘皇后堵心的孟皇后,现在已经被一脚踢到瑶华宫中去当女道士了。而朝中的旧党大员也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只有副相范纯礼上表请郡。赵佶假装挽留了两次,在范纯礼第三次上表后予以批准,让范仲淹的这个儿子以端明殿学士知颍昌府去了。 现在六个宰相的位子中就空出了一个,让谁去填补的问题,便摆在了赵佶面前。 赵佶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当然是现在的太府寺卿蔡京了,不过现在任命蔡京为相的话,那新旧两党在朝中的平衡可就完全被打破了。在六个宰相当中,只有一个是旧党,剩下的五个都是新党。 而且在仅剩的一个旧党韩忠彦又是个没大用的老实人……根本不可能独立支撑起旧党的局面,早晚会被曾布这个凶人轰走。 如果让曾布独大,恐怕也不是国家之福啊! 赵佶思考了半天,还是觉得蔡京不适合宣麻,便不问其他宰执的意见,而是只问韩忠彦一人了:“韩卿,如今尚书右丞空缺,谁人可任此职?” 韩忠彦出班回道:“礼部侍郎陆佃三朝宿臣,元丰时就担任过中书舍人和给事中,之后又久历地方,颇多善政,足以担任右丞一职。” 陆佃是陆游的祖父,曾经是王安石的弟子。但是在王安石问新政于佃时,陆佃却说:“法非不善,但恐推行不能如本意。” 意思大概就是经时好经,就是和尚们的嘴都是歪的…… 因为有了这样的表态,所以陆佃就不再是王安石一党,而变成了党派色彩不浓的官员了。不过他也不是王安石的对头,只是靠边站着而已。 但是站啊站的,就变成了元老级的人物,而且新旧两党都可以接受他在靠边站的同时,王安石还把修订《三经新义》的工作交给了他,所以他仍然算是继承了王安石的学问。 而韩忠彦现在没有够资格的旧党干将可以推荐,就只能推荐这个中间派了。 赵佶对于陆佃也没什么恶感,不过还是要征求一下其余几个宰执们的意见,于是就将目光转向了曾布等人:“陆佃此人的学问是很好的,为官也不错,就不知道能不能做宰相了。” 曾布听到韩忠彦推荐陆佃,真是在心中长出了口气,其实他最担心韩忠彦举荐蔡京。蔡京要当了右丞,那绝对可以干出右相的声势。而这个陆佃,向来是非常知趣且会明哲保身的好人官…… “陆佃为官三十余年,颇有政绩,”曾布说,“臣以为他能做好右丞。” 左右二相都一致了,陆游他爷爷宣麻拜相的事情自然就定了,其余的几个宰执也没什么人会反对。 议论完了尚书右丞的人选,赵佶又把话题转向了府兵制。 “知京兆府李格非,勾当京兆府保甲军府公事纪忆和知蓝田县武好文联名的奏折,诸卿都看过了吗?” 李格非、纪忆和武好文联名递交的奏章是前天送达的,赵佶看完后就令人抄送政事堂和枢密院了。 “陛下,李格非等人所奏之法,将府兵、井田、乡约合为一体,同时在蓝田免行《保甲法》……颇为严密,非常可行,如照此法试行,一年之后蓝田军府必可小成,数百精锐就能番上服役了。” 韩忠彦当然是支持的。倒不是因为他家是相州巨室,如果照此方法在相州施行,韩家在相州的势力将会更加强大。而是在韩忠彦看来,适当放权给巨室豪门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否则还能怎么办?分田地给府兵是不可能的,也没那么多官地可以分啊,要动私人手中的田地那就是做梦了。 而且拥有大量土地的富人是不大可能去当府兵的,他们要读书考科举,怎么可能去当兵? 如果不能分田地,富人又不当兵,那么一个府兵“荫”200亩地的奖励政策就毫无意义有田的不当兵,当兵的根本没有田,你免200亩田税有什么用? 至于司马光早年在上疏中提及的办法,就是自家没田就把免税额度让给亲戚,然后问亲戚收点好处的办法,实则不就是把府兵的召集权交给巨室豪门吗?实际上就是给豪门免税,再让豪门去逼着佃户当府兵……用这法子,还不如用“井田、乡约”来将农民组织起来比较靠谱呢。 至少在“井田制”和“乡约”的保护下,府兵之家是不会没有饭吃的劳役地租的剥削效率低下,也就有利于农民维持生计了。毕竟地主的收益通过农民的劳动而非地租实现的,地主也就必须和农民一起承担种地的风险了。 而乡约对地主和豪门巨室其实也有一定的约束作用,同时也能约束和团结府兵。有了乡约的存在,府兵战死后家属也有人可以帮助抚养,如果临阵脱逃也会祸及家人! 另外,如果这种“井田、乡约、府兵”捆在一起的制度得以实行,那么对于相州韩家这样的北地豪门而言,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因为府兵制不可能,也不需要在全国范围内大面积推广。府兵毕竟不是长年累月服役的“长征兵”,所以最好在靠近前线的地方大量设置军府。否则府兵还没有赶到前线,他们的服役日期就过去了。 对于眼下的大宋而言,在河北两路、陕西六路、河东路和京东京西两路大量设置军府就够了。 而这些地盘都是旧党士大夫占优势的……也就是说,旧党士大夫将会成为保卫朝廷的武力支柱之一! 韩忠彦说得似乎有道理,赵佶又转头看向曾布。 曾布当然明白韩忠彦的心思,所以马上反对道:“陛下,若将乡约、井田、府兵融为一体,那么在蓝田县做主的到底是朝廷委任的官员,还是吕氏豪门呢?这府兵可不是乌合之众的保丁,而是能够上阵作战的精锐啊。这样的精锐,怎能掌握在豪门巨室手中?” “竟有此事……”赵佶也是汴梁子,不知道开封府外的乡间有多少豪强巨室,他沉吟了一下,又向左相韩忠彦征求意见,“韩卿,以你之见,蓝田吕氏会否借着试行府兵进而称霸一方?” 韩忠彦摇头:“豪门巨室没有府兵也已经垄断一方了,如今从政为官的诀窍就是不与巨室为难。所以陛下欲行府兵,就必须依赖巨室去征兵,而要依靠巨室征兵,就必然会让巨室掌握一些权力。 不过一家巨室负责征兵数百,也不会对朝廷的安危构成太大的影响。而且巨室所招募的不一定是兵,也可以是壮丁。” 豪门巨室垄断一方其实并不是这些以考科举为主要上升通道的家族有多强,而是朝廷派出的流官太弱,使得基层被地方胥吏掌握,而胥吏又多依附或出自地方豪门,也就造成了实力并不强大的地方豪门垄断一方。 所以在韩忠彦看来,朝廷要征募府兵,就只能依赖巨室要不怎么办?让县官、主簿、县尉这仨流官上大街上拉壮丁?看到身强力壮的捆了就拉走? 而新党官员提出的反对意见和赵佶的疑问,韩忠彦也早就想到了他的女婿武好文早就给他写信提过这个问题了,所以韩忠彦有了准备,还想到了一个糊弄人的办法…… “陛下,”韩忠彦顿了顿,又往下说,“依着李格非、纪忆和武好文所奏之法行事,壮丁是必然可以从蓝田县征调到的。若是担心蓝田吕氏因此掌控府兵,完全可以通过调整兵役之期加以避免。” “如何调整?”赵佶追问。 “可以将府兵的三季务农一季服役之期,变成连续服役数年,而后除役回家务农。这样府兵服役之期都在军营之中,由军官掌握,除役回家就是百姓了。” “发饷吗?”赵佶最关心的还是发不发钱? “不需发饷,”韩忠彦道,“一兵荫田200亩,除役时止。朝廷则供应该兵服役时的饮食衣被兵器等等,不需该兵自备一物。” 韩忠彦还真是挺会糊弄事儿的!他想出来的府兵都快接近后世的义务兵了适龄青年服役几年,然后除役回家。 当然了,征兵还得依赖地方上的豪门,要不然县老爷一样没地方去拉壮丁。 听了韩忠彦的话,赵佶顿时眼前一亮,而在场的新党重臣,则全都不由得微微皱眉。 韩忠彦糊弄事情的本领可见长啊!居然想出了连续服役几年的府兵……这事儿想着挺好,真的做起来怕是要出问题啊! 赵佶将目光投向了知枢密院事安焘,“安卿,你以为如何?” “陛下,”安焘皱着眉头说,“此等府兵并不发饷,全赖荫田200亩之利益将养……只怕难以长期安心服役啊!” 韩忠彦笑道:“不过数年之苦,总是可以忍受的,还可以在除役之后,免其终身徭役,这样数年之苦也算有所收益了。” ------------ 宋徽宗 ------------ 第549章 以德服人 一 经过韩忠彦修改完善的“义务府兵制”当然是一种各方面都满意,理论上也可行的理想兵制。 首先当然是省钱了! 所谓“荫二百亩”田就是免了二百亩田的赋税――这里面可没说是旱田、水田,只是笼统的二百亩。而朝廷当然也不傻,才不会去亩产很高的东南六路征集府兵呢。 府兵必然出自贫瘠的陕西六路,河东路和河北二路。在那里,二百亩田的赋税折算成钱最多不过二十缗,而且还经常因为各种灾害收不齐。 除去这少收的二十缗税赋(其实是收不齐的),义务府兵还能得到自己的一份口粮――因为人家是连续服役几年,自备干粮是不可能的,只能有朝廷管饭,不过只需负担一个人的饮食,往多了算就是一月50斤米面再加点盐菜,一年差不多十五缗。 再考虑该兵退役后少收取的免役钱和少量的赏赐(可以不给),一兵的开销每年最多也就是三十七八缗。比起正规的禁军还是要节省不少。 其次则是精壮了! 以一兵服役五年计,十八岁入役,二十三岁退役,把最好的青春留在了封建主义的军营。这可比几乎是终身服役的禁军精壮多了,禁军干到四五十的大有人在,三四十的多如牛毛。大多是居家过日子的大叔,怎么能和十八到二十三岁,整天憋在军营里面的棒小伙比? 如果用慕容忘忧的办法训练出一大批职业军官作为军队的核心,这支有青年义务府兵组成的军队,完全可以承担起阻止少数民族南下的重任…… 当然了,这都是理论上的好处。 而义务制府兵的不足之处也是很明显的! 首先是短期服役的义务兵比长期服役的职业兵更加依赖高素质的军官团。因为士兵五年一轮,新兵期占了至少五分之一,所以训练部队的工作量非常大,而且要求很高,必须在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内把新兵训练出来。 如果军官素质跟不上,这种义务府兵制很可能搞出一群乌合之众――当然了,就算是乌合之众,也不会比伪装的禁军大叔们差多少……大不了就是全军覆没吧! 第二个不足之处就是太依赖一帮地主阶级士大夫了…… 北宋朝廷是不控制基层的,吏都是世袭的,一个县就仨文官,上哪儿拉壮丁去?没有基层的吏员的协助,他们什么都干不了。而吏员没有晋升的机会,他们自然要听豪强的而不是听朝廷的――干得再好也是个胥吏,干嘛不糊弄事儿? 所以要征义务制府兵就必须通过地方豪强的手了,而那二百亩的免税额度最后会落在谁手里,那就不言而喻了。 因此很可能会出现地主豪强拿走了府兵的利益,然后强迫客户去当兵的情况。没有足够的利益,这些义务府兵可就是只有义务没有权利了! 当然了,蓝田吕氏没有那么下作,他们是真正的贤士大夫。只要“乡约”和“井田”可以同时实行,在蓝田的府兵制试点是肯定可以成功的。 …… “诸卿,武好古和童贯日前还递上了奏章,称已经和高丽国密使吴延宠见过面了,高丽人愿意购买军器监出产的兵器。” 府兵制试点已经讨论好了,就照韩忠彦的建议实行。所以赵佶就开始讨论“国际军贸”的事情了……说真的,国际军贸这事儿还是头一回在朝堂上讨论呢,所以赵佶也觉得有点新鲜。 军器监居然是可以赚钱的!这可真是有点让人意想不到。 “韩卿、曾卿,”赵佶直接点了韩琦和曾布,“你们二人觉得怎样?” “陛下,高丽素为我朝之友邻,现在高丽国要打仗,我们助以兵器是应该的。” 韩忠彦是赞成对高丽军售的――赚钱是其次的,和高丽国的关系是第一位的。联丽制辽是大宋一贯的国策!况且这一次辽国也没反对大宋帮着高丽讨伐生女真。 韩忠彦支持的事情,曾布当然就比较倾向于反对了。于是曾布就奏道:“陛下,如果我们帮助高丽,那就必然会得罪女真。若高丽在此战中败于女真,将来我们要联合女真就不容易了。” “不不,”赵佶笑着摆摆手,“我们并不是帮助高丽,而是做买卖。女真人要兵器,我们一样是会发卖的。高丽和女真都是我们的朋友。” 两头卖啊! 赵佶的话一出来,所有的大臣们都是一愣。当今官家会不会给武好古带坏掉了?之前开发房地产已经赚翻了,现在又捣腾起了军火……看来用不了多久,官家的内藏库里就能堆满万恶的金钱了! 这些官员都误会宋徽宗和武好古了,他们其实没有看过武好古和童贯上的奏章,两人都是“暗入文字”,赵佶也没将之公开。 因为武好古在奏章中提出了自己的秘密方案――卖兵器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呃,武好古是个以德服人的大宋官员,怎么能掉在钱眼里面呢? 所以贩卖军火真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和女真完颜家以及高丽国朝廷建立深厚的友谊。 友谊第一,金钱是不重要的。 通过贩卖军火,大宋的军火商就能名正言顺的进入高丽和完颜女真的地面,见到他们的大人物,并且建立起深厚的友谊,顺便还可以向他们传播儒家思想……有可能的话还可以拐带几个小完颜到天津大学,哦,是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来学习儒家以德服人的真理。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这时发问,“兵器的价钱很贵,高丽、女真都很穷,如果他们没有钱付账怎么办?” 赵佶笑道:“可以先借给他们,等有了钱慢慢还。” 连放外债都会了!这届官家还真是能干啊! “陛下,如果他们还不了怎么办?”曾布皱着眉头问。 赵佶道:“我朝以德服人,若是高丽、女真将来还不清欠款,那我们就免了他们的债务,这样他们就会记得大宋的恩义。” “陛下,那我们为何不送他们兵器呢?” 这个问题是韩忠彦问的,一听就是不会做买卖,而且还是个脱离群众的官儿。 “韩卿,”赵佶笑道,“你听说过民间有个谚语‘升米恩,斗米仇’吗?” 官家居然连升米恩,斗米仇都知道了! 这回大宋真的有明君了? “陛下圣明!” 殿中群臣这回终于服了,除了一句“陛下圣明”,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儿了。 …… “十八姐儿,你有了身子,过几日我走的时候,你就送到门口吧……我在界河也呆不了太久,除夕前一定回来看你。” 海州,天涯镇,临海庄。 武好古正在和又一次怀上身孕的潘巧莲说话。潘巧莲是今天早上才被诊出喜脉的,先是西门青亲自把了脉,然后又从天涯镇上的西门堂请来了郎中再把脉,确定是喜脉了。 这可把潘巧莲高兴坏了,她一直想给武好古生个儿子的,可是武好古却不愿意让她太过频繁的怀孕,以免坏了身体。所以一直让用计算月事的方法避孕,直到潘巧莲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才有一种布种成功。 虽然妻子又有了身孕,但是心里装着大石头、郭药师还有金兀术这些人还有民族团结大业的武好古,还是要离开妻子去界河商市。 所以也只能和妻子依依惜别了。 潘巧莲小脸上浮出那么一丝失望,但是很快就被掩饰了起来。.. “可说好了,年前一定要回海州……” 武好古笑着,“一定回,一定回来……你可要好生休养,要不我让大姐留下照看你吧。” “不必了,”潘巧莲望着丈夫,甜甜一笑,“大姐的身子早就恢复了,你也赶紧再让她怀上吧。你现在才只两个孩子,算上奥丽加肚子里的和奴肚子里的,也才四个,可是有点少了。” 武好古伸出右手在妻子的肚皮上轻轻抚摸,“十八姐,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你可得给我多生几个,至少生上七八个娃。” 潘巧莲闻言咯咯笑了起来,“生上七八个奴不成母猪了?你还是让大姐去生吧……奴最多给你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生四个也不少了,”武好古笑着说,“你可得保重些,不过也别整天躺着,该动还是要动的,要不然娃娃不容易生养。你看大姐那时候多好生?还有那个金毛娘子(指奥丽加)看着也是个好生养的。” “知道了,”潘巧莲撅起小嘴儿,“你的女人可是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甚时候就把奴给忘记了!” 武好古被妻子那么一说,有些心虚的笑了笑:“那些都是逢场作戏,家里面就你和大姐两个。” “哦?奥丽加呢?”潘巧莲问。 “她啊,”武好古笑道,“她和我生的孩子,都不会入家门的。” 武好古看来不是一个一碗水端平的父亲。在他的计划中,潘巧莲生的子嗣、西门青生的子嗣,还有奥丽加和杜文玉所生的子嗣,都会有各自不同的前途。 ------------ 第550章 以德服人 二 十一月初的海州,北风大起。 海州因海而兴,海风大起意味着繁忙的商业季节已经到来。 因为刮起来的是北风,所以是商船南下的时候。若是刮起的是东北风,则是从高丽出发的海船到来的日子,高丽国的猎户和参户刚刚经历了一个最繁忙的夏季,手中囤积了不计其数的毛皮、人参、药材,全都要运来海州。 不过今日乘风而来的吴家海船之中,还有几艘特别庞大,特别坚固,足有5000料的战船!那都是吴家战船队的主力,往年很少会在海州湾中出现。 但是今年不知怎么了,吴家战船居然大明大方的驶入了海州,直接停靠在了天涯镇的码头上。 天涯镇的码头上此刻也是如临大敌,不少精壮的武家保丁和吴家的保丁,不知何时都从各自的庄子上开过来,举着盾牌直刀,携带着弓箭,把码头周遭完全封锁了起来。 吴家水军头吴延镇更是亲自出动,站在码头上指挥一群晒得黑漆漆的壮汉,把一只只沉甸甸的木箱子从船上抬了下来,直接就送往了刚刚开业的界河大相国解库海州分号之中。 这座解库就建在临海庄边上,两层楼高,青砖黑瓦的房舍,五开间的门面,所有的窗户上都装了坚固的木栅栏,面向东西两边的前后个门户要都安装了厚实坚固的大木门。 另外,解库还有地下一层,是按照砖石墓室的标准修建的,同样坚固异常。里面就是用来存放真金白银的! 武好古、吴延恩、吴延宠、花满山,还有主持这座解库的潘兴安等人,这个时候就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目睹着十几个潘孝庵从开封府派来的解库管事、伙计,忙活着开箱点验金银并且过称。 每一箱从吴家战船上运下来的金银,都要仔细点验一番,然后再重新装箱,贴上封条,送入巨大的解库地下金库封存。 顺便提一下,这间界河大相国寺解库其实武好古的共和行和潘孝庵的金银交引绢帛铺控股的。只是挂了大相国寺的名号而已,开封大相国寺没有占股,界河大相国寺则占了两成股份。 而实际经营解库的,则是潘孝庵派出的人马。不过武好古的发言权还是很大的——他现在可是一个商场传奇了!连一直抄袭模仿武好古商业路线的保利德行,现在都风生水起了,谁还敢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不过武好古却没有给海州的这座界河大相国寺解库提出什么高明的策略,反而是给出了个看上去很保守的指导意见——囤积金银! 也就是尽可能的把金银囤积到海州的解库之中,而且是长久的囤积。 看见一箱箱的金银被送进了金库,武好古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一次高丽国王真是下了血本,运来了八十六万两白银和一万两黄金,差不多相当于一百万缗的铜钱。 这笔钱是作为高丽国向大宋采购兵器的定金,存入武好古和潘孝庵所控制的解库之中的。 除了这百万金银,这座解库里面还存放了不少从开封府运来的绢帛,有三十万匹,这是准备用来在海州采购米粮的。 “好了!”看到最后一箱金银运入地下金库,武好古笑了起来,“吴州牧,我们明日就启程去界河商市吧。” “也好,明日就启程吧。” 吴延宠的眉头还是皱着,他这一次带来的钱可有点少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以偿? …… 海州,浦园。 同一时刻,这所有点偏僻,平日里少有访客的大宅的后花园中,今日不知怎地,居然响起了悠扬的丝竹之音。 章惇隐居的宅院,今天有客来访。 来访的是刚刚从开封府过来的吕嘉问和蹇序辰这对翁婿。吕嘉问是被安置在海州的,而蹇序辰则在开封府领受了新的东南六路发运使的官职,准备去平江上任(发运使司在平江),顺道陪着老丈人来海州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章惇一样都是沦落之人,到达海州之后,吕嘉问就暂住在了浦园,和章惇作伴了。 “望之,节哀顺便吧……” 看到吕嘉问闷闷不乐的样子,章惇也有些难过,亲自给他满了杯酒水,轻声道:“武好古那厮嚣张不了太久了。” “怎么?”吕嘉问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子厚,你也觉得他要栽在北粮南运上面?” “北粮南运可难不倒他。”章惇摇摇头,又给自己满了杯酒,然后瞧了眼蹇序辰,“区区一百万石……怎么都能买到的。” 一百万石在开封府,在洛阳,在关中兴许是个大数目,可是到了盛产米粮的两淮,根本不是大数。武好古如果提前下定的话,再多一百万石也能买到。 蹇序辰哪怕做了东南六路发运使,顶天就是在漕运上找点麻烦。可武好古要是用海运的办法,他就无计可施了。 “子厚,”吕嘉问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章惇笑道:“他要栽在学问上面了。” “栽在学问上面?”吕嘉问嗤地一笑,“姓武的有甚学问?是绘画的学问,还是经营的学问?”.. “你也太小看武好古了吧?”章惇一伸手,从一名贴身服侍的姬妾手中取过了一本薄薄的线装书,书的封皮上有苏东坡的题字——实践证道试论。 “且看看这个吧?”章惇笑着把书册递给了吕嘉问。 吕嘉问接过书看了眼封皮,“实践证道?这是苏东坡的题字?” “是啊,”章惇道,“实证检验的那一套东西,你该从‘文曲星’上看过吧?” “看过的,那不是说蓝田府兵试行的吗?” “岂止能试行府兵?”章惇哼笑了一声,“而是可用于检验一切所知所识,可用于追寻自然之道。人之所知所识之事物的对错高下,只能用实际使用之效果加以检验区分。而无法用可见、可观察之方法加以检验的道理,都不可明证真伪,都不能算真实为世人所掌握之知识,只能算是未知之假想。 而昔日孔子问道于老子所求到的自然大道其中所包含之无数小道,也只能通过可见、可观之法进行检验和求索。探寻自然之道的儒者应该通过对某一种小道的反复实践,总结其规律,探寻其根源本质,而后才能称其为道理,为自然之定律,至此方才掌握了一种自然小道……” 这本《实践证道试论》就是武好古这段时间和苏迨、苏过,还有吕嘉问的那个堂弟吕好问一起探讨总结出来的一个实证主义通论——主要的观点当然都来源于武好古了。不过苏迨、苏过和吕好问的贡献也不小。特别是那个后来加入到“实证主义探索”中来的吕好问可是历史上的大儒啊! 武好古后世不是搞哲学的,所以也拿不出多少“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方面的东西,只能提出一些纲领性的内容。 而吕好问则在武好古提出的通论上加以衍生,推导出了“算学实证”、“天文实证”、“格物实证”、“本草实证”、“鸟兽鱼虫等实证”、“医学实证”、“历史实证”和“地理实证”等一系列的子科目。还主张用“实证方法”对目前云台学宫所掌握的各种书籍上的知识进行一一检验和整理……这可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啊,不要说完成了,只要大张旗鼓的启动,就等于开启了一个东方科学大发展的新时代! 不仅研究科学的目标有了,就是追寻儒家的自然大道!研究科学的工具和方法有了,当然实证主义加上一点总结归纳的科学方法。各种科目的划分和研究基础也有了,两座“千年大学”的雏形已经具备,研究经费也源源不断。 “他这是要,要开宗立派了?” 吕嘉问的人品不咋地,但是他的儒学造诣并不差。当然知道武好古折腾的这些是什么了? 其实宋朝大部分上点档次的儒(不是考试考得好,而是儒学功力高)都能看出武好古的狼子野心……他是要用实证主义去探寻儒家的大道! 所谓大道就是世界观了,孔子虽然问道求索了一生,但是也没有学基督教、佛教去编一个不能证伪的故事。所以儒家的大道有缺,容易被外来的宗教乘虚而入。 但同时,儒家大道又是一个待解的问题。是孔子留给后人的问题! 而武好古现在就拿出了解答孔子问题的方法——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 而且他还举着苏东坡的大旗建立起了一个以“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为工具,去探求儒家自然之道的学派。 章惇嘿嘿一笑:“没错,就是开宗立派了……而且还是一个得罪三教的学派!他很快就要变成众矢之的了。到时候不用你我下手,他也得叫唾沫星子给淹死!” “哼!”吕嘉问冷哼了一声,“他是自作孽,不过我可等不到他不可活的一日了!杀子之仇,可不能这么算了!” ------------ 第551章 以德服人 三 章惇轻轻摇头,他已经是隐退之人,只想安度晚年,并不想再介入纷争了。说武好古会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过是一个客观的预测,也带有一点主观的看笑话的心理。但是他绝对不会自己下场去和武好古或者叫儒家实证派斗争的…… 他知道自己的时代过去了,既然过去了,就应该老老实实的隐居,看看别人的笑话,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望之,”章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想怎么做?现在武好古君恩正隆,你可别冒进啊!” 吕嘉问咬咬牙:“子厚,你以为我没脑子吗?同样的亏,我可不会吃第二遍。” 他顿了顿,扭头看着自己的女婿,“授之,老夫想在海州做点生意,你能给老夫行点方便吗?” “做生意?”蹇序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老丈人居然会想要做生意,难道是因为官场蹉跎,以至于自甘堕落去当商人了? “岳丈想做何买卖?”蹇序辰当然不敢拒绝了,要不然他家的吕娘子可就该河东狮吼了…… “太难的生意老夫现在也做不了,”吕嘉问笑着,“现在海州这边建个码头,造个石炭场,然后捣腾点石炭吧。 如今海州这里真是越来越兴旺了,逐渐要变成海上转运之中心。将来一定会聚集大量的人口,石炭可不愁卖不出去。况且,徐州的石炭还可以通过海州港口外运……石炭是可以做压舱之物的,对吧? 另外海州这边还有不少盐商,徐州的铁锅、石炭加上海州的海水,煮出来的可都是钱啊! 这石炭生意,只要有六路发运使的帮衬,是一定会财源广进的!子厚,要不你也投点钱,我们一起做怎么样?” “那,那老夫就投个几万缗吧。”章惇被吕嘉问这么一说,居然也心动了。 他当然是有钱的,在台上那么多年,总归捞了不少。但是他挥霍起来也厉害,如果坐吃山空的话,也不大够用。 而吕嘉问的石炭生意,肯定是可以赚到大钱的。 因为吕嘉问是很会做生意的,他当年可是给王安石打理北宋国企的。虽然被人骂了个臭头,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管理下的北宋国企还是赚到很多钱的……反正除了管理界河市舶司的武好古,别的北宋国企经营者都远远比不过他。 而他选择的切入点,的确也是非常高明的。现在海州的石炭需求的确越来越大,而且未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而石炭生意的关键,则是能够疏通漕臣。 要不然,从徐州到海州的水运路线上的税卡,就能吃掉绝大部分的毛利了。 而吕嘉问的女婿现在就是六路发运使,也是最大的漕臣,相当于后世清朝的漕运总督。 有他帮忙,吕嘉问的石炭生意肯定是稳赚不赔的。他还计划着,等将来赚了钱,就投资“钱业”,怎么都不能让武好古一个人把“绢本位”的油水都吃了。 至于武好古在学问上作死的事儿,吕嘉问现在不急着出手。甚至不需要去反对……让他蹦跶吧,蹦得越高,将来就摔得越重! 吕嘉问已经盘算好了,找人把《实践证道试论》刻印出来到处散发,再办一份报纸替姓武的鼓吹……这套理论流传得越广,武好古的敌人就会越多。 到时候不用自己出头,就有的是人把武好古往死里整了!.. 这可是教派之争啊! …… 武好古当然知道自己和吕好问、苏迨和苏过合编的《实践证道试论》一书是个祸害了——这可是一株能把自己送上火刑柱的大毒草啊! 而想要不上火刑柱,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向孔子学习,去收一堆子路这样以德服人的儒。这样才能让那些恨不得把自己活活烧死的对头,心平气和地听自己讲道理。 所以在完成了《实践证道试论》一书的通论(其实整部书还没有完成,现在只写完了通论,而且还是初稿)之后,武好古就离开了海州,走陆路直奔界河商市而去了。 将近000里的路程,武好古一行人花了不到七天就走完了。 就大宋建中靖国元年的十一月初五这天,迎着呼啸吹来的北风和稀稀落落飘下的雪花,打扮的就仿佛一个远行的武夫的武好古,终于策马行进在了界河商市之南的旷野上。 在武好古周围的旷野和他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了那么一些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拥挤成群的红色宅院——这些宅院都是占地十亩上下的大宅,由红色的高大砖墙包围着,十所这样的宅院又相依而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群落。群落周边,则是用木桩和绳索分割开来的大片田土。 “客省,那些都是御前骑士的庄子吗?” 和武好古走在一块儿的吴延宠已经猜到了这些庄子的用处——他在海州的时候就听闻了大宋正在搞什么骑士。 “是啊,”缩着脖子骑在马背上的武好古点点头道,“这些就是分给骑士的,一家一院,还给地500亩。应该是足够维持一个骑士之家了,将来我国就不会太缺乏骑兵了。” 骑士土地的分配和宅院的建设,都是由知沧州事施国忠和知枢密院兵学司事慕容忘忧具体负责的。 分地没有什么,就是一家500亩。北沧州这里都是一个模样的平原旱地,也没啥好坏。而宅院的建设则是个学问——这些宅院不仅要考虑居住和生产,还要作为“骑士堡”的基础。 一家骑士建一座骑士堡是不可能的,因而就采用了“十家为联”的原则,十座骑士庄凑在一起,比邻而建。将来只要用界河红砖在这十座庄园之外构筑城墙,再挖个壕沟,就能形成一个小而坚固的城堡了。 理论上,一座骑士堡内会有0名骑士,0-20名后备骑士,80名以上的辅兵和数量更多的家眷。所有的辅兵和成年家眷,都应该接受军事训练,配备角弓、神臂弓、剑盾、长枪和盔甲(至少是皮甲)。骑士堡内则会储存大量的粮食和箭簇,足够应付长期的围攻。 如果真有女真蛮子南下的那一天,在北沧州的地面上,等待着他们的不仅有难攻不落的灯塔城(界河商市),还会有数以百计的小而坚固的骑士堡垒…… “这些宅院好像都空着?”吴延宠的观察还挺仔细的。 “是空的,”武好古点点头,“你明年再来,这里就会住满人了。” “那现在骑士都在哪儿?” 武好古笑着:“都在界河商市的骑士学堂里。” 骑士当然要接受教育了,要学文化,学武艺,学战术,还要学会养马和经营农场。 而这些技能和知识,都会在界河的骑士学校进行传授。界河骑士学堂则是由原来的枢密院兵学司改制而成的。 主持这所学堂的则是慕容忘忧在兵学司的助手赵钟哥,而慕容忘忧的职官也变成了提举云台学宫界河分院,也就未来的天津大学的第一任校长了。 除了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和界河骑士学堂之外,以六艺教育为主的灯塔书院现在也已经筹备完毕,就等着正式开办了。 …… “我等恭迎元首,酒宴已备,但请元首移步,稍解逆旅风尘……” 在界河商市外,新落成的界河市舶司衙署之旁,一群穿着白色襕衫,戴着幞头,腰带上挎着长剑的界河商市公吏和元老,在林万成、林冲、张熙载、黄植生等人的带领下,分立在官道两边,拱手施礼,恭迎策马而来的界河商市元老院首席元老武好古。 在这些公吏和元老身后,还拥挤纷乱的站着不少看热闹的民人,大部分都是穿着绫罗的商人,其中的一部分还穿着契丹式样的长袍。 看来这座商人之都,现在已经有了点腾飞的苗头了。 武好古轻轻勒住缰绳,依旧坐在马背上,看着官道两旁的人们,心中顿生了几分感慨。 自家的地盘,终于越发兴旺起来了! 武好古就在马上抱拳还礼,然后扯着嗓子道:“如此风雪天气,诸位还出城迎接下官,下官实在过意不去。这样吧,今日下官就在这座新建成的市舶司衙署内摆酒做东,与诸位痛饮一番! 老林教头,酒席都被好了吗?” 请客吃饭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在武好古陪着吴延宠和童贯慢慢赶路的时候,就已经打发周云清先行,还带去了自己的书信。 “好了!”林万成笑着说,“都安排好了,就请元首先入席了。” 武好古扭头对吴延宠笑道:“吴州牧,这座界河商市可是个化外之地,里面鱼龙混杂……您不如就且住在这座官署之内吧,先歇息上三两日,等劳顿稍解,下官和童大官再和您商议采买之事如何?” 界河商市是不方便让吴延宠和他的高丽随从们进去的,因为武好古早就接到了慕容忘忧的通报,渤海大氏的光明君和郭药师已经到了界河商市,现在正住在新买的宅子里面,等着和武好古见面呢! 和他们一起来到的,仿佛还有一些女真完颜部的大人物…… ------------ 第552章 以德服人 四 “来来来,再来一杯酒中仙,吴州牧,咱们一醉方休!” 武好古殷勤的给吴延宠斟了一杯酒中仙,又给自己和童贯满上。 摆在界河市舶司衙署内的酒宴,已经喝到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全都尽兴的时候儿了。 摆在衙署大堂里面的流水席已经换了席面,而在衙署后院的花厅之内,武好古则挥手让陪酒的歌姬退下,然后就和童贯一块儿,摆出了一个和吴延宠促膝谈心的架势。 谈心的内容当然主要是友谊了,和万恶的金钱也稍稍有那么一丁点的关联。 不知道几杯酒中仙下肚,已经半是酒醉半是清醒的吴延宠也开始大吐真言,皱着眉头说:“武客省,实话和您说了吧,那帮高丽人是真没多少钱……他们那边和咱们大宋不一样,还都在以物易物,除了高丽海州和开京,别的地方都见不着钱。 对了,不久之前高丽人才刚刚铸造了钱币,叫海东通宝的,总共才5000缗,真是穷得不像话啊!” 高丽国其实也没他说的那么穷,只是经济发展的程度不同。庄园经济就是自给自足,不需要什么通货就能让经济正常运转的,打仗的成本也就比较低了。 武好古和童贯其实都没喝多少,两人互相对了个眼神。 童贯先开口道:“我朝和高丽国不谈钱,咱们两国是友邦,官家说了,高丽国没有钱买咱们的兵器,咱们就借钱给高丽国……等高丽国以后有了钱,再慢慢还。” 武好古也笑道:“对对对,没钱可以借啊!界河商市这边可有不少解库,以高丽国的信誉,几百万缗总是能借到的。” “借?”半醉半醒的吴延宠也觉得这事儿不靠谱,连连摇头,“大官和客省说笑了,谁肯借钱给高丽国?要是大王不还,不就血本无归了吗?” “怎么会?”武好古笑了起来,“高丽是君子之国,是箕子之后,怎么会借钱不还?” 其实高丽人借钱不还,武好古也是不怕的。界河“铁银行”的钱,你说不还就不还?做梦呢?而且高丽国和女真的战争有的好打了,他们要是敢赖帐,呵呵呵…… 童贯也哈哈笑道:“是啊,高丽君子怎会借钱不还?况且借钱都是有抵押的,只要高丽国给抵押,就不怕借不到钱了。” “抵押?”吴延宠听着这话都新鲜,抵押什么?把高丽国的王玺抵押出去? “抵押税关啊!”武好古笑着发问,“现在高丽国有几个大的税关?每年能收入多少关税?” “高丽国有三大税关,”吴延宠也是半醉了,居然真的和武好古说起税关的事儿了,“一是西北方千里长城上的威远关;二是开京附近的高丽国海州关;三是高丽南方蔚州釜山关。不过这三关都收不到多少税,平均一年都没有十万缗。” “才十万?”武好古问,“高丽国和大宋的海贸还是挺兴旺的,怎么才那么点儿?” “嗨,”吴延宠一挥手,“武客省有所不知,能在高丽国做海贸的都和两班贵族有关系,钱都进了两班的口袋……” “那不就行了,”武好古拍拍手,“只要把海州关、釜山关抵押了,几百万缗还怕拿不到?你们大王的损失也就是一年十万,算个啥?” “是啊!”童贯也道,“就把税关押出去,让商人去收钱……也不须多押,押个20年,保管能借到400万缗!到时候也不需要还账,就让债主自己在税关收钱吧。” “真的假的?”吴延宠掏掏耳朵,“不可能吧?两个税关20年能收到20万就不错了。这还是高丽国官府去收,要是换成大宋的商人,恐怕0万都收不到……” 那是啊,商人嘛,在大宋都落了下乘,何况在庄园贵族把持的高丽国? 那帮高丽国的两班贵族会向大宋的商人交税?这不是做梦吗?不怕死是怎么着? 武好古一挥手:“吴州牧,你不必管这些……只要你们家大王肯抵押税关,我们就能借给你们400万,有了这笔钱,多少兵器都能买到,还怕打不过女真人?” “是啊,”童贯也道,“只要打下了女真,到时候就是宋丽联手了……400万缗算个甚?” 武好古满饮了杯酒,一嘴酒气地说:“吴州牧,你真当我们的官家会在乎区区400万?官家是真心想帮着高丽的……” “武客省!”童贯仿佛有些清醒,大声喝了一声。 武好古这才按了按额头,“啊,这个不是官家的意思,呃……这个就不必说了。 总之,只要押上两个税关,我们给你们价值400万缗的兵器!” 吴延宠听得有点明白了! 这400万大概是大宋官家从内库里面拨出来的……可能大宋朝堂上那帮怕事儿的大头巾文官拦着不让公开支持高丽,才这么安排的吧? 这事儿……看来是可行的!还有四五分清醒的吴延宠暗自盘算着,两个税关算不了什么,横竖是在高丽国的地盘上。宋人收不到税也无计可施,这个不怕的。 对,回头就派人去高丽国内向大王报告好消息! …… 同一时刻,在界河商市之内新落成的金供楼三层之上,和武好古已经有多日未曾谋面的渤海人“大光明”、郭药师,在一个摆满了开封菜的包间儿之内,和几个穿着圆领广袖皮袍,光头没戴帽子,光秃秃的大脑袋后面拖着两根细长的小辫子的粗壮汉子。 这几个留着小辫子的汉子显然是以一个三十几岁,满身满脸都是精悍味道的壮实中年为首的。他就和“大光明”面对面坐着,一手拿着只皮色金黄的炸鸡,一手捏着个白色的酒壶。喝一口酒,便啃一口炸鸡,咕噜吞下后,又笑着用渤海话笑道:“直娘贼的,这汉人的东西就是好,酒也够劲儿,饭菜也可口,布也织得好看,这城更是繁华得叫人欢喜! 某在北方时,听人说起南朝特等繁华,何等的花花世界,还不敢相信,现在算是知道了。” “大光明”闻言一笑,和郭药师对视一眼,只是哈哈大笑:“这里才到哪儿?界河商市不过是摆在宋辽边境上的一座小城,往南去的那些南人的大城,真不知比此处繁华多少倍呢! 药师去过开封府的,你和阿骨打说说开封府吧!” 阿骨打!正在和“大光明”还有郭药师一起吃饭的女真人名叫阿骨打,是完颜部人――就是完颜阿骨打了! 如果武好古听见完颜阿骨打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周云清、林冲、赵钟哥三个打手一拥而上,把这个祸害剁成十七八块! 可惜武好古不大可能知道完颜阿骨打已经来了界河商市,因为界河商市本来就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进入商市也不用什么护照、签证,报个假名登记一下就行了。如果想要长住,也就是办个临时户口,姓什么叫什么都可以自己编的,根本没有办法核实。 而完颜阿骨打在入城的时候,郭药师提他报了个完颜大和尚的假名――这种佛教名在辽国是非常流行的,根本不足为奇。而完颜姓的女真人也极多,不一定是生女真,就是熟女真里面也有许多完颜。 “不想南朝汉人竟然如此阔绰!”听了郭药师的一番叙述,完颜阿骨打用羡慕的口气说着。 阿骨打这个时候可不会想到自家的子孙有朝一日会成为中原这个花花世界的主人。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家将来可以灭了大辽国成为大金国的开国之君。 实际上他现在也不可能想那么远,因为他根本不是完颜部的继承人,他哥哥完颜乌雅束才是完颜部继承人和女真部落联盟下一任的都勃极烈(大酋长的意思)。 正因为他不是继承人,才会被父兄派到界河商市做皮毛和药材买卖――这档子买卖过去都是通过渤海人和燕云汉人进行的,但是因为今年他们要出售的东西特别多,渤海人和燕云汉人的商人吃不下,才会让阿骨打出马。 另外,还有一样出自界河的宝贝也引起了女真完颜部的兴趣,就是阿骨打正在畅饮的酒中仙。 和高丽人需要大量的兵器去武装他们多而不精的府兵不同,完颜部的精兵拢共就几千人,不需要多少装备,而且也可以通过渤海人得到许多铁器和顽羊角,马匹也足够他们使用。 所以完颜部备战需要的不是兵器,而是足够的绢帛和美酒。这两样东西是用来笼络生女真诸部首领的,在完颜部建立女真部落联盟的过程中可少不了喝血酒和送绢帛……没有好酒好绢怎么能行? 这一回阿骨打南来,主要就是想从界河商市搞到足够的绢帛和美酒带回按出虎水的。.. 而他次要的任务,就是想打听一下高丽人的虚实――他的父亲完颜盈哥和哥哥乌雅束都不大想同高丽国开战。 因为传说中的高丽国是很强大的,曾经和契丹人打得难解难分…… ------------ 第553章 以德服人 五 “大郎,你是不是得了官家的言语?” 第二天一早,在界河商市的武家大宅中用早饭的时候,童贯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向武好古发问了。 “我得的官家言语多了,道夫,你所指何事?” 武好古一边喝着香喷喷的白米粥,一边微笑着发问。 “当然是借钱给高丽人啦,400万缗呢!”童贯看着武好古,“是不是官家从内藏库里拿出来?” “怎么可能?官家怎么可能那么大方?”武好古噗哧一笑,“而且借给高丽人的400万又不给现钱,是给兵器的。” “对对对,”童贯拍拍脑袋,“那么这些兵器是不是送给高丽人了?” “送?”武好古放下筷子,“道夫,你说甚呢?价值400万的兵器怎么能送?当然得收钱呢,军器监那边没70万缗可摆不平的。” 武好古是奸商不假,但是他也不会乱来,拿了军器监一大堆的破烂武器不给钱,还不得让御史弹劾死?而且宋徽宗还得挥霍呢,他丰亨豫大啊…… “70万缗的兵器倒给高丽人要400万缗?”童贯掰着手指头,“那些高丽人还给了200万现款,那你倒是赚钱了。” “那200万是另外一笔,”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而且这笔交易也不会亏啊……高丽人用关税做了抵押。” “你还能去高丽国收税?” 武好古摇摇头,“我怎么去啊?我是以德服人的,这税可收不上来。” “那你不是亏了?” “亏不了,怎么会亏呢?”武好古一笑,“我收不了高丽人的税,自有别人能去收啊。” “谁去收?”童贯愣愣地看着武好古。.. “辽人啊!”武好古笑道,“道夫,我们以德服人,辽人可是以力服人的……两个税关到时候00万一个转给燕四家和萧保先、萧奉先兄弟。我,哦,我们不就赚了50万了?到时候咱们一人一半。” 童贯吸了口凉气儿,50万一人一半,那可就是25万缗啊! 他这下终于知道武好古是怎么样以德服人的了……这可是真正的有德大儒啊,童贯真是服了! 不过童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对。 “大郎,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武好古点点头:“那是,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还是得费一番周折的,不过应该能够成功。” 其实这个事儿成功的概率很大,且不说武好古和马家叔侄还有萧保先关系很好。就说这事儿对辽国也没一分钱坏处啊,大宋给兵器让高丽人和女真人互杀,死多少都对辽国有利啊。在他们两败俱伤的同时,大辽再和大宋联手去剥削高丽……这不正是宋辽兄弟之邦友谊的体现吗? 而且,武好古也不会真的要辽人拿出200万来收购税关。武好古是要拉他们的虎皮去吓唬高丽人!到时候高丽人吃了女真的亏,还敢同时和辽人翻脸?真想亡国啊! 所以打着大辽的招牌就一准能收到税了,收到钱以后,分个几十万给辽人不就行了? 当然了,真的分给辽人几十万,武好古也不可能不让他们出力的。不仅招牌要借,还得帮着武好古在辽国招募一支能打的“税警团”去高丽海州和釜山驻扎吧? 应付好了童贯,也吃完了早餐,武好古就和西门青一块儿换了便装,带上林冲和周云清两个大块头保镖出门“散步”去了。 界河商市比起武好古几个月前离开的时候,着实又繁荣了不少。望北街两侧的建筑大多已经落成,在武好古的大宅两侧,万大瓦子已经显出了几分热闹的气氛。而由鲁智深大和尚主持的界河大相国寺,同样有了香火鼎盛的苗头,今天正是上香的日子,不少善男信女进进出出,其中有相当部分还是辽人的打扮。 “他们都是无忧园的辽人?”武好古也是往大相国寺而去的,一边走还一边小声问林冲。 “对。”林冲道,“最近不少辽国贵人住到无忧园了,大概都是得罪过辽国新皇帝的大臣的家眷。 根据北面传来的消息,萧保先和马人望受命追查昭怀太子被害一案,如今辽国的显贵高官有不少人开始自危了。因而入住界河的辽人,已经流入的金银绢帛都大幅增加了。不仅无忧园里住满了人,其余几个园子里也都住了许多辽人。” 在界河商市搞房地产的可不仅是武好古的万和行,还有向家的保利行、纪家的恒达行、苏家老醋的利达行、吴家的中远行等等的,都圈地建房,而且也都抄了“石库门”的设计。南来的辽国贵人和北上的大宋商人,则是这些房产的主要主顾。 在“石库门”大量兴建的同时,“筒子楼”也悄然出现在了界河商市。 这种用木材和红砖修建的三层住宅大都是界河商市的营造所修建的,免费供给商市的公务人员和营造所的劳工们居住――对眼下的界河商市而言,人口可是宝贵的财富!可没有什么高端低端之分,哪怕免费提供住宅,也是要尽可能多的吸引一些的。 走进了大相国寺的山门,武好古才发现这里面竟然也和开封府的大相国寺一样,摆着许多贩卖物品的摊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几乎和开封府大相国寺的场面无二,只是口音大多是沧州当地的。 “这不是武大郎么?” 刚走进界河大相国寺的市集,还没有来得及四下转转,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武好古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铁塔般的高大和尚,身边跟着一群小沙弥,犹如一阵风似也的走了来。 “原来是智深大师。”武好古马上认出了来人是鲁智深,上前见了一礼后,他就低声问,“大师,郭药师那厮可来了么?” “来了。”鲁智深笑道,“还带来一个老头,几个熟女直,就住在几间僻静的僧房里面。” 界河大相国寺原来是郭药师、光明君和大宋方面联络的一个据点。和渤海人联络的当然不止武好古一方了,往来国信所也和这些渤海人保持着联络。鲁智深现在是皇家寺院的主持,当然也要替皇家办事儿,所以也参与到联络渤海人的活动中了。 不过也仅仅是保持联络而已。之前允诺的援助却因为大宋这边的君王更替而泡了汤。 “那就劳烦大师带路吧。” “且随洒家来吧。”鲁智深说着话就做了个肃客的手势,然后引领着武好古在新修建的寺庙中七拐八弯走了好一会儿,才进了一个僻静的院子。 院子门口守着个和尚,大概是鲁智深的心腹弟子,向大和尚恭敬行礼。 “客人们在否?”大和尚问。 “都在。” “去通报则个,就说客省副使到了。” …… 一心想要维持大辽国腐朽统治的武好古,和一心想要让女真人摆脱大辽国统治的完颜阿骨打就在界河大相国寺内的一个小院子里面见面了。 不过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对方的真是身份。 阿骨打只知道来人是宋朝的官员,武客省。 而武好古则知道对方是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大和尚……他倒是知道按出虎水完颜部就是后来威震天下的完颜部。不过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看上去强壮结实,浑身满满的都是爆炸般的精力,眼神锐利已极的男人就是完颜阿骨打。 “好一条汉子!”武好古打量着阿骨打,由衷的赞了一句,然后问居中介绍的光明君,“这位好汉定是完颜部的贵人吧?不知道和盈哥太师怎么称呼?” “这位是盈哥太师的远房侄子,”郭药师笑着说,“也谈不上贵人,按出虎水完颜部一共就两三千条好汉,大家都是完颜,人人沾着亲戚。” 说不定那将来也是个人物啊! 武好古想到这里便一拱手,笑着对阿骨打道:“原来是盈哥太师的侄子,在下久闻太师和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威名,今日终于得见了完颜家的英雄,真是不虚此行了。” 阿骨打因为常和渤海商人和汉族商人打交道,因而能听懂汉话,知道武好古在吹捧自家的老爹和部落,当下就大笑了起来,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武客省说得好,俺家太师现在可是威震生女真诸部,便是契丹人也不敢踏入生女真的地盘了!哈哈哈……” 听了阿骨打的这里自吹自擂,和武好古一块儿来的童贯却是嘴角浮出嘲讽的笑容。他自是知道女真生猛,可是两三千条好汉再生猛又能猛到哪里去?莫说拥有二十万骑兵的契丹人了,便是小国高丽现在也准备发兵去你家生女真的地盘上撒野了。 若是完颜部真的只有两三千人,那高丽国看来必胜无疑了。高丽国若是胜了,恐怕辽国人也不敢去高丽的税关收税了吧? 看来武好古的这笔生意要亏了! 他在这边替武好古的钱袋子盘算,武好古却已经和阿骨打一见如故了。 “和尚大哥,小弟能在界河这里见到完颜部的好汉,心里高兴的紧,不如就让小弟做东,咱们去金拱楼畅饮,不醉不归!” “好!就和客省小哥不醉不归!” ------------ 第554章 以德服人 完 万大瓦子,金拱楼内。 “客省小哥你竟是此处的元首?失敬,失敬!” 开封菜还没有摆上席面的时候,阿骨打已经搞清楚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见如故的青年居然就是这座肥得让人流口水的界河城的元首! “不过就是一座小小的商城罢了,”武好古笑着回答道,“怎地能和你家太师拥数千铁骑,纵横白山黑水间相比?” 阿骨打笑着:“客省这边也不差,恁大的城池比契丹人的辽阳府都不差分毫了。而且这边的房子也漂亮,都是红色的,真好看,民人也富庶,个个都穿绫罗绸缎,吃的东西也好,就是兵太弱了……客省,你就不怕别的元首带兵来抢吗?” 别的元首?武好古心道:这个完颜大和尚把元首当成部落首领了吧? 还有,为什么会有别的元首带兵来抢呢?不是说好了民族融合、民族团结的吗? “和尚,你以为这边和生女真的地盘一样,成天就是打打杀杀么?”光明君端着杯云雾茶,笑着插嘴道,“宋人是重文轻武的,只喜欢读书种地做买卖,不喜欢杀人放火的。” “那也不能没有厮杀的好汉啊!”阿骨打扫了陪着武好古坐在席面上的林冲和周云清一眼,笑道:“不过我瞧跟随客省的两位都是好汉,定是客省的谋克吧?” 武好古也不隐瞒,笑着承认道:“这二位的确英雄好汉,俺家的商市虽然处在太平安乐的地界,但是忘战必危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不是小弟吹嘘,若是真有不开眼的贼人赶来打界河商市的主意,界河商市也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武好古的话听着仿佛在吹牛,但其实却是真话!现在的界河商市可是河北两路兵力最强的地方。阿骨打觉得此处兵弱,只是因为他没去城外的“学院区”看看。 000名御前骑士正在那里接受训练,说他们是眼下大宋最强的骑兵肯定是过头的,但是在整个河北和开封禁军的序列中,是没有谁能和他们相比的! 除了这000名御前骑士之外,武好古的另一支金牌打手团队――界河版的“武卒军团”也在成型之中。 在界河商市建立之后,通过辽国商人购买少年奴隶的渠道就被彻底打通了。所以武好古也就加快了购买草原小奴隶的步伐,一本《千字文》现在都快凑满了(武好古的奴隶兵都以武为姓,用《千字文》上的字为名),这些孩子现在都交给了从开封府逃亡过来的周同的徒子徒孙,在界河北城(辽国土地上)建立个界河拳馆,以训练扑交力士的名义对这些少年进行训练。 武好古原来的计划是想将“奴隶兵”训练成骑兵的,不过武好古现在有了更可靠的骑士来源――御前骑士的“备份”(骑士家庭不可能只有一个骑士),所以就改变了计划,将这些小奴隶往重步兵的路子上培养了。 另外,界河书院(六艺书院)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还有云台学宫界河船政学堂,也会在不久的将来陆续开办。届时界河商市将会具备批量培养低级军官的能力…… …… 酒菜一样样上来的时候,阿骨打就没心思和武好古扯闲篇了,美酒佳肴都来不及享用呢! 不过武好古却对一桌子的油水和白酒没多大兴趣,而是和光明君谈起了生意。 “客省要买辽东的麦子?需要多少?” 光明君对武好古提出的要求并没有太意外,因为界河商市的人口现在是越来越多了,那么多人都得吃饭啊!而河北东路的粮价并不低,比辽东的东京道可贵多了! “一年需要00万石。” “那么多?”光明君一愣,“客省的界河商市现在有多少人口?” “差不多十万了。”武好古笑着,“而且还在不断增加,粮食可要不够吃了.另外,界河这边还要酿造酒中仙,所费粮食颇多啊……光明君,东京道那边的渤海右姓各家能匀出00万石吗?价钱好说啊。” “粮食当然是有的,”光明君轻轻皱眉,“东京道有沃土无数,已经开垦出来的不到十分之一,便是这十分之一中也有不少经常撂荒。 可是客省能找到那么多的船来运输这00万石粮食么?客省大概不知道,对辽东的渤海人而言,种地缴粮食并不是多大的负担,真正让他们苦不堪言的是运粮的徭役……造船海运,把粮食运进析津府那才是真苦啊。” 00万石粮食听上去很多,但是对东北的黑土地而言,种上三十万亩麦子就足够了――黑土地的粮食产量和开垦了近两千年,地力早就耗尽的中原黄土地可不是一回事儿! 所以00万石粮食是有的,可是要把这00万石粮食从辽东运出来却很费劲儿。 至于运输费劲儿的原因,其实也不是辽东道路有多艰险。现在辽国东京道绝大部分的土地并没有开垦,开垦出来土地都在靠近渤海湾的辽河平原上。可问题是辽国没有发达的商业运输,主要靠官派的徭役进行输送的。 而徭役运输这事儿在陆地上就很难组织好了,更别说下海了。辽东道的官府征集到的役夫哪儿懂什么造船航海?即便是海边生活的渔民也造不了能够远航的海船,而只靠辽国官府一味蛮干的结果,就是从辽东海运粮食到燕云的差事就成了辽东渤海人最痛恨的事情了。早年的大延琳起义就和这事儿有一定关系! “粮食不必你们运,”武好古道,“我自己安排吴家的商船到辰州装运。” 辰州是辽国辽东道的第二大港,仅次于苏州,地处辽河的入海口附近,也是辽粮西运的主要港口。号称“井邑骈列,最为冲会”。 光明君点点头道:“是这样啊……若是你们自己来运,那么别说00万石,就是再多00万石也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老夫在渤海右姓诸家中的那点人脉只能保证粮食能种出来运到辰州城。 至于从辰州运出去,那老夫可就管不到了。” 辰州是个节度军州,管事儿的是辰州奉国军节度使司。这个衙门光明君可疏通不了,不过却也难不倒武好古。他是有门路的,再花点钱疏通则个便是了。 “运到辰州即可。”武好古笑着,“至于粮价几何,待药师和大和尚北返之日,吾遣苏家粮行的管事跟随同去,和渤海右姓诸家面谈如何?” “行啊,”光明君点头道,“老夫写上几封书信叫药师带着去给渤海右姓诸家……你们宋人花钱买粮食,我们渤海人岂有不卖的道理? 不过,老夫和药师在界河的事情也不知何时能了?说不定就要耽误客省买粮食了。” “哦?”武好古当下就是一笑,“不知光明君南来界河是为何事?”.. “嗨,还不是为了卖掉些兽皮药材?”正在吃喝的阿骨打听到武好古的问题,就插话道,“今年也不怎么了,兽皮药材都卖不上价了,按出虎水部的儿郎们可是辛苦了大半年才搞到恁多好东西的。” 女真人和高丽人从去年开始就往大宋市场上抛售兽皮药材套现,供求关系自然就失衡了。 “哦,”武好古轻轻点头,“这事儿我听说了,这两年市面上的兽皮药材特别多,宋国的药商皮货商根本吃不了……大和尚,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还不是为了筹钱打仗?”阿骨打叹了口气,显出了凝重的表情,“辽国的老皇帝死了,国内不大稳当,高丽国的大王又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入侵我们女真人的土地,为了筹集兵费就往你们这里大卖皮货药材。而我们女真的汉子自然不肯当高丽人的奴隶,只得奋起备战,也多多的采药狩猎,拿到你们这里。” 武好古从阿骨打的脸上察觉到了忧虑的表情,好奇地问:“高丽人……很强么?” “如何不强?”光明君悠悠地道,“自圣宗统和三年到开泰八年,前后三十年攻占,辽国竭尽全力发兵攻打,最后也没有能占到便宜,而且还败多胜少。特别是开泰六年至七年的大战,乃是以辽国的十万大军惨败告终的。天云、右皮室二军死伤惨重,遥辇帐详稳阿果达、客省使酌古、渤海详稳高清明、天云军详稳海里战死! 辽国的倾国之兵都打不赢高丽,以生女真部数千之众,想要抵抗高丽实属不易。只怕这场大战最后会演变成又一轮高丽和大辽的决战了!” “原来如此……”武好古心道:显然生女真和渤海人都高估了高丽人,而契丹人多半也没有想到生女真已经生猛到了可以用几千人就打败高丽举国之兵的地步了。 各方面在这场战争之前,都出现了误判。而高丽―女真之战结束后,女真完颜部的威信应该就能建立起来,足以号令生女真各部了。 “这样吧,”武好古想了想,对阿骨打说,“我和大和尚你既然是朋友,那么这些皮毛药材,大和尚你开个价,我都买下便是。” “这……”阿骨打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武好古不等他开口,又往下说:“不过也请你帮我一个忙,算是咱们互助一回。” “好啊!有何事要谋帮忙,尽管说吧!” ------------ 第555章 喜欢游猎的元首 武好古提出的条件有些古怪,就是派人去按出虎水完颜部看打仗,包括观摩完颜部的军容、训练,以及他们和高丽人的交战。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向完颜部派出军事观察团! 同样的条件,武好古也和高丽国密使吴延宠提过了——大宋需要先了解高丽国军队的战力,才能进一步发展两国的友好关系啊!如果高丽国真的有代辽而起的实力,那大家以后就是兄弟之邦了…… 对于武好古提出的要求,完颜阿骨打和吴延宠全都是满口答应。大宋和生女真根本不接壤,自然就只能做朋友没办法当敌人了。而高丽国是一直有那么点恢复高句丽盛世的野心存着,虽然向辽国称臣,可是总把大宋当成了潜在的结盟对象,自然不在乎向大宋展示自家的赫赫军威。 “道夫,去往高丽国观军容的差遣可是非你莫属了,高丽国虽小,但也是礼仪之邦,吃用和咱大宋相差不多,该不会有多少水土不服之苦的,只是海路有些艰险了。” 这话是武好古和童贯一起策马出城游猎时说的。 他现在的马术可是比“刚来”的时候进步多了,已经可以双手脱缰,单用两腿控马行走了。双手腾出来便可以操弓,所以今天骑马出城时就带了一张水牛角弓,马鞍囊后面还挂着撒袋,里面的插满了三不齐箭。 水牛角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弓臂材料,而武好古所用的这一张弓,又是由开封府最好的弓匠花费几个月时间制作和调试出来的复合弓——就是用牛角、木料、肌腱一层一层粘接在一起制作出来的弓。是最上等的弓,虽然弓臂不长,可以在马背上使用,石数也不高,只有七斗半,但是威力却要超过寻常的一石长木弓。 所谓的三不齐箭则是一种拼接箭杆的名称。南方用竹,北方萑柳质,北边桦质,随方不一。竿长二尺,镞长一寸,其大端也。凡竹箭削竹四条或三条,以胶粘合,过刀光削而圆成之。漆、丝缠约两头,名曰“三不齐”箭杆——用这种箭杆制造出来的箭簇也是箭中的精品。 另外,同是“三不齐”箭还要分成重箭、轻箭和哨箭三种。重箭的箭身粗,重量大,箭镞宽,用于近射。轻箭的箭身细长,重量轻,箭镞细长,用于远射。而哨箭则是把箭镞换成了个哨子,是用来传输信号的工具。 不过武好古今天只带了重箭,因为他现在只能准确命中几十步内的靶子,远了根本射不中。 水牛角弓加上三不齐箭的组合当然是贵的,宋军之中也只有殿前诸班直才能装备这样的好东西。 真正在前线作战的部队,基本上装备不了这等好东西。 童贯今天也和武好古一样,也带了自家的弓箭出城的,一样是水牛角弓加三不齐箭的配置——这种好东西部队虽然不大装备,但是富裕的军官们还是会给自己配备的。 所以陪着武好古、童贯二人出城的林冲、周云清和西门青三人,也都是这种“豪华型”的装备。 实际上,想要保证这种工艺复杂,价格昂贵的“艺术品”级装备的质量,也只有富裕兵将自备了。要不然一定是花了朝廷的高价装备了质量低劣的假货…… 而自己掏钱的私人大量购买水牛角弓和三不齐箭,无疑是建立弓箭制造产业和提升弓箭制造水平的最佳途径。 所以武好古现在就琢磨在界河设立一个“弓箭大奖赛”,每年拿出五万到十万缗作为奖金,吸引界河市民练习射箭和购买高级的弓箭。 同时,武好古还计划将射箭作为界河商市公务人员的招聘考试内容。以后要当界河的公吏,必须射得一手好箭! 而武好古自己也身体力行,将骑马射猎当成最重要的娱乐活动——别处要拍马屁都是陪上司吃喝玩乐,在界河这里,就得陪着元首骑马射箭! 要是连骑马射箭都不会,那对不起了,元首是看不上你的! 童贯显然是能让元首看得上的人物,骑马的姿势极其潇洒,他今天可是选了一匹脾气有点暴躁的公马,也不小心翼翼地看路,卖弄马术也似的在马背上直起身子左顾右盼(这是干轻骑兵的真功夫),还分心和武好古说着出使高丽的事情。 “客省,咱家本就是个骑马的内侍,怕甚底艰险?这赴高丽观军容副使,咱家可是当定了。” 赴高丽观军容的正使肯定得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童贯是不能做的。 “那便太好了,”武好古笑着,“不过下官也不会让使团冒险的,现在界河商市的船场里就在建造一艘三千料的大海船,极为坚固,以桨帆驱动,无论风向如何都可以在海上疾驰如飞。待大船造好,就用来装载观军容使团赴高丽,当可保无虞。” 这艘三千料的大海船是吴家和武好古一系列交易中的一部分,由吴家派出的船匠在界河商市的造船所内开工建造。武好古本人都参与了这项工程——由他和杜文玉一起绘制的这艘战船的图纸(有上百份之多),还让人依照图纸打造了船模在界河上进行了实验。 “那咱家就更放心了。”童贯笑吟吟地点头,“那么敢问客省,生女真的军容着何人去观看啊?” “那是密使,可不能劳动内侍和文臣。”武好古笑着,“等见着慕容先生和钟哥儿再问他们吧。” 童贯笑问道:“慕容先生和赵钟哥也来和咱们一块儿打猎?” “还有他们调教的御前骑士,总共1000人,要在界河以南的旷野上游猎数日,咱们一起跟着看看吧。” 童贯扬了下眉毛:“那可是天家的亲兵啊!咱家一定得见识则个。” “好!那咱们快马加鞭,抓紧赶路吧。” …… 在界河商市以东,界河以南,靠近大海的地方,新设了一处帐落。 这处营寨,却和寻常的宋军营垒大有不同。 宋军的战斗力虽然不强,但是扎营的功夫向来不弱,壕沟、壁垒、拒马、鹿砦、望台,一应俱全,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营垒,也恨不能弄成一座城池。 可是这座营垒却设得非常散漫,其间空地也多。壕沟既窄且浅,寨栅也是草草了事。只有望楼修得比较认真,又高又大的矗立在大营中央。 在大宋这边的将领军官们看来,这座营寨扎得绝对不合格。不过若是正在界河商市里面领略大宋繁华的阿骨打来看,就会知道这寨子扎得还是不错的。 因为这是一座供给骑兵使用的营垒,营中的空地就是让大队骑兵可以快速集结,并且进退自如的。 而太过坚固的营垒则是完全多余的,因为骑兵本来就不是用来守营的部队。真正骑兵用得好的,根本不会让对手靠近自家的营垒——以轻骑兵的侦查能力,早就应该查明对手的虚实了。 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哪有坚守营垒的道理? 营门之外,蹄声得得。在寨门口值守的军士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将水牛角弓取出,一手攥着,一手还从箭袋中取出一支三不齐箭。 这等警惕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天下太平的大宋土地上,倒仿佛到了什么真在鏖战的前线似也。 来的是一骑远拦子,穿着广领皮袍,外罩红色战袄,头戴皮帽子,踏着皮靴,骑在马上大摇大摆而来,正是这座骑兵大营派出的侦骑。 入了营门,马上的骑士放慢了速度,一路快走到了营中最大的一顶皮帐前面,然后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守在帐外的甲士,接着就快步走进了营帐之中。 “属下马政,见过慕容先生,赵教授。” 入了大帐,这位骑士就冲着帐中正捧着茶碗在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的两个穿着官服的男子行了一礼,然后又道:“约有十四五骑,正沿着官道而来,眼下离营大约十里。” 营帐之内的两人,正是慕容忘忧和赵钟哥。他们二人倒真是有站好最后一班岗的精神,到了现在,还认认真真的在给赵佶训练御前骑士。而且还是按照辽国宫帐兵的标准来的,走的是轻重混合的路子。 这东方的骑士和西方不一样,都是要同时掌握骑射和马矟的,所以在技能上是不分轻重的。当然了,在兵种运用上还是要区分的——将究的是先轻后重。 轻骑是必须的,搜索、遮蔽、骚扰、掩护、追击,都得靠他们,没有的话就很难进行野战了。而重骑则是建立在轻骑数量足够基础上的,是战场上一锤定音的部队。 而就眼下的宋军而言,除了西军由足够的轻骑之外,骑兵只是虚有其名,能把骑射玩到家的骑士只能说是凤毛麟角,还散在各处,或是当教头,或是做低级武官,几乎没有人是正经干轻骑的。 至于重甲骑兵,那根本就存着于宋初遗留下来的番号之中了。那些所谓的禁军精骑,骑个马奔驰都搞不好要跌下来,还冲什么阵啊? ------------ 第556章 骑士、博士和城 “崇道,道夫,你们可算来了!一定鞍马劳顿了吧?快快请进!”.. 童贯这辈子恐怕都没有享受过一个五品文官这般的礼遇。他和武好古才到慕容忘忧的营前,慕容老头已经官服严整,带着赵钟哥以及其他几个兵学司的教授、博士,在营门口等候了。大营之内,则是甲胄(皮甲)俱全的几百上千名骑士整齐分列,看上去就有一种慑人的气势。 这是精兵啊! 作为一个军事宦官,童贯自己不会练兵,但是眼光并不差,一眼就看出了这些被慕容老头调教出来的骑士都是好样的——光是这卖相,老头也对得起先帝和章惇的知遇之恩了。 只是以他怎么一个五品文臣,还是赐了进士出身的,跑到大营门口来迎接一个没卵子的宦官,还是有点掉身份——要是让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弹劾他巴结内侍。 说真的,大宋开国以来这样公然巴结内侍的五品文官也没谁了吧? 现在可是建中靖国元年,不是宣和年间,大宋文贵武亲,宦官低调的规矩还没坏。童贯自然也不敢在一个五品文官面前端架子,赶忙从马背上下来,到了慕容老头跟前就深深行礼下去:“兵学何等尊贵,怎地出迎咱家这么个内侍,这叫咱家如何担待?” 慕容老头却是一愣,心说:老夫不是来迎你的……老夫是来迎接元首的!界河这里他最大啊,自己这个五品文官也得跟着他混才行啊! 武好古也从马上下来了,他当然明白慕容老头的想法——慕容老头是辽人,没有文贵武轻的概念,而且也不是很看重官阶。辽国那边官阶远远没有官职重要,拥有很高的官阶却没有职位,在家里念经吃闲饭的辽国贵人有的是儿。 而武好古虽然官阶不高,但却是实打实的界河城主,搁在辽国那边就是部落节度使!和完颜阿骨打他爹是平起平坐的! 而且慕容老头现在没有了靠山,在朝中根本没他的位置,只能在界河商市当个“大学校长”,武好古不就是他的上级吗? 另外,慕容老头不是一个人啊,背后一整个家族都以界河为家了,严格来说,他们可就是武好古的家臣了…… “慕容先生,钟哥儿,”武好古上前几步,很随意的拱了拱手,“今日赶了大半天的路,真个是又累又饿,可有口热乎的吃食吗?” 他的态度也让童贯大皱眉头——近幸也不能这样啊!别说武好古才是个从七品的客省副使,就是做了一品太尉,见了五品文官那也得低眉顺眼……武好古这样跋扈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五代呢! 不过这个慕容老头也不对劲儿,他好像在练兵啊!大宋哪有文官练兵的?估计也就是个特例,不会再有下一波了。 “有有有,这几日可是猎到了不少好东西……”慕容老头这时连声答应,又唤过一个有骑士身份的子侄,让他赶紧去通知伙夫准备饭食。然后就一手拉着童贯,一手拉着武好古,一块儿往大帐所在的方向走去。 “好兵啊!” 童贯走了几步,已经注意到分列两侧的骑士了,忍不住就夸赞起来:“先生练兵的本领,可真是堪称大宋第一了!” “过奖了,过奖了,”老头子笑了笑,“这骑兵啊,其实并不难练,你叫西军的那几位,种家的,折家的,姚家的过来,也不会比老夫差。” 这话……一五品文官在和一帮西军将主比练兵! 童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慕容老头接着道:“但是这骑兵却难养得很!” “难养?” “就是难养啊!” 说话的时候,慕容忘忧、武好古、童贯和赵钟哥等人已经入了大帐。 和总是放满了各种享受物品的宋军帅帐不同,慕容老头使用的这个大帐和普通的营帐相比就是大一点罢了,地上就铺着最普通的羊毛毡,摆了些矮几和蒲团,也没有姬妾伺候,只有一些打杂的辅兵在忙活——这些辅兵都是骑士的随从,绝大部分的御前骑士原本不是西军小将就是大族子弟,要是没一点身价要练不出马上的功夫。 可是要长期维持这些骑士家族的财力以及他们对“骑马运动”的热爱,却是非常不容易的。 也就是说,骑兵部队可以靠严格的训练形成战斗力,而骑兵本身却要养成,而骑兵的文化和经济基础,更加需要长期的培养。 这是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的! 哪怕是后世科学训练的近代骑兵,也是在火枪淘汰了弓箭之后,才有了替代封建骑兵的可能。 否则的话,使用马枪冲锋的重骑也许可以靠短期(几年)的严格训练得到。但是用马弓作战的轻骑却无法速成,依靠使用马枪的骑兵分散去当轻骑的话,肯定会被对手射成刺猬的…… …… “不难养!”武好古盘腿坐在了蒲团上面,笑着和慕容老头还有童贯说起了养骑兵的事情,“只要界河商市存在,有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存在,有界河书院存在,有界河骑士学堂存在,这骑士之家就能越养越壮!” “哦?”童贯感兴趣地问,“客省,你打算怎么做?” 武好古笑了笑,掰着手指头说:“要维持骑士之家,首先要有职田,一家500亩田是必须的,而且不能析产分散。 不过光靠500亩田也不能保证骑士之家不陷于贫困破产,因此必须要有支持骑士之家和为不能继承骑士职田的多余子嗣提供出入的产业。 而为了维持骑士及其继承人的马术,这产业还必须和马有关。 所以就得在界河商市发展马市,在开封府、海州和界河商市发展赛马和马球了。一来可以为骑士之家养出的马匹寻找出路;二来也可以为多余的子嗣寻到出路……” 武好古的路子其实也不复杂,就是有针对性的发展和扶植出一系列能够让骑士之家维持经济地位和武力的产业。 500亩亦牧亦耕的土地已经足够用圈养的方法饲养出小型马群了,如果武好古能够提供优良的种马,就能帮助这些骑士家庭养出质地优良的战马。 而一匹一等战马的官方收购价就成功了300缗,而且还是有价无市!如果界河市舶司开出400缗甚至500缗的价钱收购,只要能把足够的一等战马献上去,那是绝对可以报账的。 有了这笔收入,界河骑士们自然不容易破产。而且养马本身就是在训练他们的马术,可以最大程度为大宋养成一个骑士群体。 而为了给“候补骑士”们寻找到财路,赛马和马球也是需要重点发展的行业。这两个行业,可都少不了马术精良的骑手。 此外还有一个行业,是武好古没有向童贯透露的,就是传播儒家真理,专门以德服人的博士了,而且是骑马的博士……在历史上的欧洲,隶属于教宗的骑士团不就是封建骑士家族的那些没有继承权的儿子们的一条出路吗? “客省果然有办法啊!”童贯抚掌笑道,“若是照着客省的办法,北沧州的骑士多半可以越养越强的!而现在蓝田那边的辅兵试行又非常顺利,看来咱们的官家将来定能如愿以偿了。” 蓝田的“义务府兵制”试行的确非常成功!荫200亩田的好处对农民们的吸引力或许不大,但是服役5年就终身免徭义还是很吸引人的。 这宋朝的徭役对普通民户而言,可是一大灾难啊! 另外,蓝田吕家得到了在全县试行“乡约”和“井田”的机会,自然非常卖力的帮着武好文、纪忆“拉壮丁”了。按照八户抽一丁的高标准,为他们抽了000个壮丁,现在都送到了京兆府训练。明年0月绝对可以在御前亮相! 若是“义务府兵”真的好用,那么将来北伐的时候就不差步兵了。北沧州这边如果再能提供000名骑兵,那么“联丽伐辽”大概就可以成功了! 童贯在幻想“联丽伐辽”的时候,武好古又和慕容老头提起了“天津大学”和“界河书院”的事儿。 “先生,现在学宫分院和书院的房子都盖好了,界河这边也愈发兴旺,我已经和东坡先生约好,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就请他来此主持两学开办事宜。您看,咱们是不是要提前开始为两学招生了?” “好啊,”慕容老头摸着胡子,苦苦一笑,“老夫这个香山先生昔日也是燕云名师,没想到南下一遭,最后还是为人师表。” 武好古摇摇头道:“先生在香山的书院怎么能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相比?这所学宫分院,将来一定会名垂青史的!” 慕容忘忧点点头,“不是崇道你想把这所学院办成何等模样?” 武好古道:“自是要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 “错了!”童贯这时忽然插话,“客省背错了,横渠四句可不是这样的。” 武好古笑了笑,“我说的可不是横渠四句,而是博士团的格言!” ------------ 第557章 建中靖国有二年了 一封只有几页纸的信函拿在手中,武好古却是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潘孝庵寄来的私信,与自家共和行的年报一并送来。虽然信并不长,但里面说的事情却不少。比如范纯仁的病逝;比如蓝田吕氏的吕景山奉诏入京而且得到了越次入对的待遇;比如天子最近经常微服光顾御拳馆;比如最近京中流行起了办旬报,新党和旧党之中都有人指使没有官身的子侄门客出头办报,京中的商人也纷纷出钱投资。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新一年的年号终于确定了,是建中靖国二年。 建中靖国的宋徽宗的第一个年号,意思大概是走中间路线和稀泥,历史上只有短短的一年,然后又开始绍述行新法了。而现在有了建中靖国二年,也就意味着宋徽宗对建中靖国元年的成绩还是非常满意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年的成绩还真是挺大的。先是靠着“地产兴邦”之法筹集到了巨款,得以进行琼林宫的建筑工程。随后御前骑士也得以组建,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是000家骑士已经开始安顿了,到明年十月就能开始番上服役。府兵制的试行也取得了成功――这大概是最让宋徽宗感到兴奋的事情了。要不然铁杆旧党加贬二代的吕景山也不会咸鱼翻身,被宋徽宗越次召见了。 潘孝庵在书信里面猜测,天子很有可能在更大的范围内试行府兵制,多半会在枢密院或兵部下面设立一个新的衙署主管府兵,并且由吕景山主管。 这一点,在天子最近频繁驾幸御拳馆一事上得到了佐证――虽然天子在御拳馆里认识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女拳师名叫周飞燕的,不过他也不会因为一个漂亮女人就在御拳馆里面一呆半天,观看一群肌肉男训练。据陪同天子前往的李忠(李忠调回了开封府,当了勾当皇城司事)说,天子对周飞燕之父周同更加看重。准备为其创设提举御拳馆事的差遣,还想把御拳馆变成一个开封禁军武官的专用“健身房”,只有经过御拳馆的训练,才有资格去调教府兵。 这几件事情看起来都不坏,至少对武好古来说不是坏事,但是潘孝庵写在书信最后的消息,却让武好古感到有些不对头。 武好古和苏迨、苏过、吕好问合编的《实践证道试论》(通论)一书,突然大量出现在了开封府的书市之中。.. 毫不夸张的说,这本《实践证道试论》(通论)是武好古给这个时代所带来的最重要的财富,甚至超过了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 因为“实证主义哲学”就是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的指导思想。没有实证主义,云台学宫就不可能变成儒家自然派的大本营,而界河商市也不可能诞生出真正的资本主义。 实证主义首先是一种探索自然科学的工具,没有实证主义和与之配套的科学方法,《天工开物》这样的技术书籍就是本手艺大全,不可能通过分类、归纳、实验、得出定律理论,使之成为科学。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没有科学技术的推动,界河商市和海州的资本主义萌芽根本不可能开花结果。 其次,实证主义还是一种社会学工具,它可以把人的思想从禁锢的教条中解放出来,可以对各种新生的制度进行实验,可以完善儒学的体系,使之可以凌驾于神学和玄学之上。 而且对儒学这个原本就将世界观设为一个问题的学派来说,有没有实证主义这个工具,层次就完全不同了。没有实证主义的儒学就是一个伦理学,而有了实证主义之后,儒家的世界观才算完整――历史上佛教的传入和兴盛,道教的出现,其实都和儒学的世界观存在存在重大缺陷有关。要骗人又不会编造,要探索又没有工具,不让人趁虚而入才有鬼。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实践证道试论》这本小册子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装着科学,装着资本主义,也装着教派和学派间的残酷斗争……历史上的中国,直到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十年之后,才用实证主义取代了教条主义,而且这种取代在后来还是存在大量的争议。更不用说在中世纪的宋朝了! “都和他们说了暂时不要往外传的……”武好古在新落成的界河商市政所楼的大书房内自言自语。他早就知道这实证主义是个大坑,因此在离开海州的时候就关照苏迨、苏过和吕好问等人,不要把没有完成的《实践证道试论》拿出去散发。 可是才一转眼的功夫,开封府居然就有《实践证道试论》(通论)的小册子出现了。 “大宋朝可是有文字狱的!” 武好古虽是这么在想,心中却没有半点恐惧,只是为即将开始的学派斗争感到那么点惋惜,被他斗趴下的那些人在历史上恐怕也有大儒之名吧?可惜他们斗不过自己,多半也不会加入自己。 将信叠起收好,武好古拿起桌上的一张由自己的文案武诚兰拟好的名单看了看――这位武诚兰是武好古叔叔一辈儿,族中排行十三,也是个读书人,元符三年的时候还进京应考,不过没有高中。后来在开封府呆了一阵,看到了什么叫富贵,什么叫黄金屋,什么叫颜如玉,于是对自己的科举人生产生了怀疑,就找上了武诚之,然后抱上了武好古的大腿,在赵佳仁去当了报社主笔后,就做了武好古的文案,也就是秘书。 在界河的武好古可是非常繁忙的,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要见各种各样的客人,还要抽出时间去城外游猎,每天还要安排健身锻炼。 所以就让武诚兰这个秘书拟了日程安排,每天照着执行,以达到合理运用时间的目的。 看了看名单,武好古就吩咐门外的跟班道:“去侯见室领赵钟哥、马政二人进来。” 赵钟哥和马政是北上去完颜部观军容的使者,其中赵钟哥因为会说一点渤海话和女真话,所以是必然的人选。而马政则是武好古从御前骑士的名单中挑出来的一个熟人――历史上受命以买马为名渡海出使金国的好像就是这位啊!没想到武好古在骑士名录中见到他了,原来他也是西军系统出身的杂品武臣。 很快,赵钟哥和一个二十多岁,锦袍玉带,戴着一顶洒花头巾,满脸都精悍和英武的高大青年一起走了进来,见到武好古后就双双行礼通名。这青年就是马政,熙河军出身,累世从军,家里兄弟四人都是西军的小将,所以就拿到了一个入兵学司的指标,现在成了拥有500亩土地的“骑士”。 不过武好古却不打算让马政去服番上役,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要去观摩生女真部和高丽人的战争!这当然也是在培养马政了。 看到赵钟哥和马政在自己的面前落座,武好古温和的笑着,“钟哥儿,仲甫,有一趟远路要跑,颇是艰险,你们二位可愿意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赵钟哥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所以当下就拍了胸脯,“大丈夫志在四方,又何惧遥远?” 马政听赵钟哥这么一说,也点头道:“客省想让晚生去哪里?只管说吧。” “仲甫,”武好古笑着,“你家还有三个兄弟也在西军么?” “是啊。”马政不大明白,只是点头。 “你还有三个儿子?”武好古又问。 “是有三个犬子。” 别看马政才二十出头,老婆却娶了好些年了,儿子都生了三个,其中最小的一个名叫马扩。 “其中是不是有个名叫马扩的?” “有……”马政愣愣地回答。 这是要查户口吗? “那就好。”武好古笑着点头,马扩在历史上也是大名的,可不能让他因为马政出远门后没有机会和老婆牵手的原因就湮灭了。 武好古接着说:“你的这趟差事怕要好几年,家里面没人照看可不行,不如写信去西北,再叫一家兄弟过来,让他代替你去服役和看家吧。我再另给你500亩田,也叫你家的兄弟帮着照看则个。” “客省,您给我的500亩田是……” “是界河市舶司给你的!”武好古明白对方的意思,“因为这一次北去的差事非常危险,很可能有去无回。” 这是一大笔安家费!同时也是将马政一门和武家还有界河商市捆绑起来的绳索! “大郎你莫吓唬人,”赵钟哥这时插话道,“不就是走一趟生女真?有甚大不了的?” 武好古笑了笑:“路途遥远,时间又久,而且还得观摩女真人和高丽人打仗,不过只要能回来,便是将种了……钟哥儿,我也给你500亩田吧,你的儿子和妻妾,都接到界河来,我会替你照看的。” 他又笑着问马政,“仲甫,你去不去?” 马政已经盘算了一番,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于是当下起身,行了一礼:“客省但有吩咐,属下莫敢不从!” ------------ 第558章 仁义博士团大团长 “好啊!”武好古笑着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两个将种,“那我就再唠叨几句。 仲甫,你和钟哥儿都是骑将,而且又跟慕容先生学过兵法,还都上过沙场,都是我朝的将种啊!这一次让你二人赴生女真完颜部观战,就是为了让你们早点成为良将。你二人可明白吗?” “晚生明白。”马政回答道。 他是西军系统出身,家里面世代从军,自己也上过战场,当然知道在战场上观战,去军营里面参观,都能学到许多东西,而且还可以磨练心智。 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懂打仗的。赵钟哥和马政都是内行,所以才能看出门道。 要是让武好古去看,保管两眼一抹黑。 “不仅要看,”武好古笑道,“还要记录,还要学习。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则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而改之。女真虽然是蛮夷,但是他们生于蛮荒混沌之地,部落间厮杀频繁,完颜部可以称雄于按出虎水,必有其过人之处。你二人一定要虚心向完颜部学习,还要广交完颜部的朋友,千万不要吝啬财物。 另外,你们还要把学到的东西都记录在书卷上,带回界河商市来。” 武好古虽然不会打仗,但是他现在是“哲学家”了,有了实证主义,还知道一些科学方法。自然可以把军事也归入实证主义了,比如用调查观摩、量化分析、客观性的语言陈述等方法对女真人、高丽人的用兵方法进行研究。然后再此基础上,结合宋军的特点制定出具有针对性的战术和战略。而且还可以利用女真—高丽战争进行检验…… “晚生记住了。” “大郎,某家都知道了。” “好好,”武好古喝了口茶,又对马政说,“仲甫,我再回开封府就替你保举官身,等你从按出虎水回来,就是官人了。” 他说的是“保举”,宋朝官场的规矩就被保举的官员要将举主视为师长。 “晚生谢过客省了。”马政连忙向武好古道谢。 武好古提起毛笔,在一张信筏上写了几个字,又取出自己的押印,在信纸上按了一下——押印是一种在宋朝非常流行的印章,上面的内容非常多样,有单子押印、单花押印、字画押印和图形押印等等。 武好古现在使用的押印是宋徽宗当了皇帝后送给他的,当时宋徽宗给自己刻了个“天下一人”的押印,又想起了武好古这个吏商,于是就让人刻了个铜钱图案加上“天下豪商”四字的押印,送给了武好古,算是个玩笑。没想到武好古就把这个“天下豪商”的押印用在了界河商市、界河市舶司的政务和共和行的商务之上了。 押印完成之后,武好古就将信纸递给了赵钟哥,“钟哥儿,仲甫,拿着它去市舶司大账房取一万匹绢,给你们在路上花用。” 界河市舶司大账房是武好古这次回到界河商市后新成立的。这些日子他除了忙活和高丽国、女真人的交易之外,就着手对界河市舶司进行改组。 一个市舶司现在被他分成了六个大块,一块是关税务,也就是负责征收抽解税机构,下属界河税关和黄河税关两大税关。分别负责在界河商市和黄河河口收税。 凡是出入宋境的货物,都要向两大税关中的一个缴纳一次抽解税。 收税标准也很简单,不管货物价值,只管船只的大小和种类。凡是没有取得市舶司签发的免税单,一律要按照规定缴税。 而在界河口岸,税关又被发包给了界河商会代征,界河商会每年只需上缴5万匹绢帛,就算完成了代征任务。 因此真正由界河市舶司主管的税关就只剩下了一个黄河河口税关了。由于界河口岸在外,黄河口岸在内。这两个口岸又具有了互相监督的功能。 由于它们并不是属于一个系统,所以想要逃税的商人必须同时买通两个口岸,才能真正达成目标。 第二块业务则是缉私务,也就是在界河和黄河清州段、沧州段缉私。 第三块则是市舶商行,这是一家“国有控股的股份制”商行,是参照共和行的模式建立起来的。八成股份属于市舶司,两成股份由商行掌柜、管事和伙计持有。 这家市舶商行的业务则是进出口贸易。也不是什么都做,而是只做官方的进出口贸易。也就是替大宋朝廷做生意!北粮南运、宋丽兵器交易和其它朝廷委托的进出口(主要是买马和买木料),都由市舶商行负责运营。 第四块则是市舶司的财务部门大账房,也就是市舶司大账房了。市舶司下属三块有收入的业务,所产生的收入(利润),都会交由大账房统一管理。 而除市舶商行之外,所以市舶司各机构人员的薪俸,也是由大账房发放的。至于市舶司薪俸标准,则是参考界河商市来制订的。都奉行高薪养廉的原则!不仅官有高薪,吏也一样能拿到高薪。 第五块则是市舶司监察务,这是一个市舶司内部的监管部门。监察务的首要工作是调查市舶司各部门的贪污腐败和渎职,还公开接受举报。 而监察务能给出的最高处罚则是解除职务——大快人心的杀头和坐牢都是没有的。市舶司就是个税务机关加国有企业的存在,是没有刑事司法权的。 不过凡是被界河市舶司解职的官吏,就不要想在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这两个系统找到一份“公务员”的职位了。 界河市舶司的第六大块业务则是人事和管理了。因为这个市舶司是武好古一手建立起来的,现在又有了“长久提举”的权力,等于“买扑”下了市舶司,自然可以制订自己的用人和管理制度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高明的,就是打破了官和吏的界限,没有流水的官和铁打的吏。而是参考界河商市的公吏体系,制订了一个0级公吏体系。至于上面派下来用于官身的官员,武好古则在0级公吏体系外虚拟了一堆监官让他们去做,该给的俸禄和福利不但不少,而且还会更多,还不用好好干活…… 当然了,界河市舶司毕竟不是界河商市,不存在元老院和商民大会,也没有《界河商约》。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武好古一人之手。 因此他可以随意支配市舶司大账房的钱帛,唯一的约束就是向宋徽宗这位圣君缴纳每年二十万缗的包税,以及完成北粮南运的任务。 而为了完成这两个任务,武好古则大量延揽了有商行和贸易经验的商人入职界河市舶司。其中主管最重要的市舶商行的大掌柜,就是西门青的叔祖,西门鹤的堂弟,原来的金拱楼老板西门羽。 老头子行走江湖多年,辈份和人脉都是有的,还有一批西门家、慕容家的子侄可以驱使。至少在药材、马匹和即将要展开的兵器生意上,是不会出太大纰漏的。至于西门家不大熟悉的粮食和水运,则分别发包给了苏家(苏大郎家)和海州吴家。 另外,西门青也可以帮衬一下西门羽,她可是上一任西门家的少主,怎么和辽人做生意,她是在清楚不过了。 所以市舶商行的运营,武好古是完全可以放心,绝不会出什么太大差错的。 至于市舶司的其它业务,武好古也没有功夫事必躬亲,而是委任给了他从开封府请来的“刀笔大吏”陆仁嘉。 而武好古的主要注意力,在送走了吴延宠(他亲自返回高丽国去向王颙报告了),还有光明君、郭药师、完颜阿骨打、赵钟哥、马政还有回京复命的童贯之后,就摆在了开办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和成立仁义博士团之上了。 …… “仁义博士团?”慕容忘忧是在陪武好古参观已经落成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校区时,第一次听说这个有些虚伪的名号。 “对!就是这个名字,”武好古点了点头,他此时正站在学院司业阁的二楼,用手指着前方一座矗立在学院正面内的四层“高楼”,“那便是仁义博士团的总团所在了,或许再过个二三十年,仁义博士团会成为界河市的柱石呢!” “博士团会成为柱石?”慕容老头完全不能理解武好古这个古怪的思维。 界河商市明明是一座立足商业的城市,怎么可能让一个以传播儒学为目的的博士团成为支柱呢?如果云台学宫以博士团为支柱还好说,界河商市怎么可能? 不过他也没有去反驳武好古,而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哦,这个博士团现在有多少人了?” “现在?”武好古一笑,抱着胳膊看着慕容老头,“现在有两个人了。” “才两个?”慕容老头问,“是谁啊?” “一个是博士团副团长,名叫慕容忘忧。”.. “是老夫?”慕容忘忧愣了愣,“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一个仁义博士团大团长,名叫武好古!” ------------ 第559章 大石头 数十名服色杂乱的轻骑飞也似的卷过铺满了白色雪花的大地,直奔界河商市北城的北开门而去。这些服色杂乱的轻骑,多是少年,人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精力勃勃的模样儿,其中一半人是汉家儿郎的衣着,还有一半则穿着契丹式样的长袍,不过每个人头上戴着的都是契丹风雪帽。 这些少年的马术都是极好的,人人胯下都是没有阉割的公马,撒开蹄子奔跑起来就和飞似的,还上下颠簸剧烈。不过那些马背上的少年却都稳得跟在平地上一样。有几个还卖弄起了马术,在马背上直起了身子,眺望前方,看见了界河商市北城的红色砖墙,还有城头上迎风飘扬的彩旗,兴奋的大呼小叫。 “真的是红墙啊!这是用红土夯成的吗?界河这边的泥土都是红的?” “铁牛你个土包子就不要丢人现眼了,界河商市可不是土城,人家是砖城!是不知多少万块的红砖垒砌而成的!” “奶奶个熊,大石头你尽欺负铁牛我老实!这界河的城墙虽然不高,却宽阔的很,都要用砖石垒成得多少块砖头?怕是把整个上京的砖头都用光了都不够吧?” “哈哈哈,铁牛你就知道上京城吧?这天底下大城可多了去了,咱大辽的上京城论起繁华富庶,真个是排不上号啊!” “大狗,咱的上京排不上号,你家住的燕京就能排上号了?燕京城不也是土墙吗?” “燕京当然也不行啦,要说天下大城那还是南人那边比较多啊。不过那些大城都没有办法和界河相比。” “难道是因为界河有红墙?” “红墙是一个,那是用红砖修葺的!不仅界河北城有红砖,比北城大了不知多少倍界河南城的城墙,也都清一色的红砖!而且界河城内的房子,也都是砖墙!都结实得跟山也似!比起俺家的头下军州,天上地下去了,恐怕全大辽的砖头都没人家一座城用得多啊! 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界河商市从开工建筑到现在不过两年时间。才两年啊!就平地起高城了,而且筑城的钱都是商人拿出来的!” “甚?都是商人出的钱?这南朝的商人怎么恁般有钱啊?真是羡煞人了……” 这些个坐在马背上议论着说笑着的少年转眼就驱马飞驰到了界河商市北城的辖区之内,马蹄踏上了铺满了条石的大道,一阵风似的从官道两边不知堆了多少木材的堆场卷过。在这些木堆旁值守的几个界河商市的警巡,连看都懒得多看这些纵马奔驰的北地少年一眼。 不用说,这些都是被那个劳什子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忽悠来的辽国贵人子弟了。 辽国的贵人现在真是不能和澶渊之盟前相比了,不见他们打打杀杀,就看他们吃斋念佛修寺庙了。跑到界河商市来避难的辽国贵人也大多如此,很少见他们去城外游猎,只看到他们不是泡在万大瓦子、恒大瓦子中,就是去大相国寺烧香。一点都不像蛮夷了, 倒是界河这边的元首,明明是个画画的汴梁子,现在却硬充起武夫了,三天两头出去游猎,还要求公吏考射箭……最近还在折腾一个劳什子射击大奖赛,第一名的奖金是一万匹绢啊!他也真舍得! 同样是他花钱(其实是市舶司花钱的)盖在界河南城西开门外的那个云台学宫界河分院,这段时间也在招生,同样要考射箭和骑马……好好的读书人谁会骑马射箭?也就是这些还没有丧尽野性的北地少年贵人符合条件了。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北地契丹的儿郎开始怕冷了,春天和夏天的时候他们在山北的上京、中京或是自家的头下军州猫着,到了秋风大起后就纷纷南下越过燕山,住进了整个大辽国最繁华的燕京城。 所以慕容完忘忧和武好古也牢牢抓住这个时机,通过辽国南京道警巡副使马植,在析津府城内散发了十万份印制精美的招生广告。 还打出了“东坡门徒”的招牌,还喊出了“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的口号,当然还有免收一切学费杂费的优惠…… 免收一切学费杂费什么的,这些北地的贵人子弟也不在乎,他们虽然不富裕,但是这几个钱还是有的。至于“博士四句”他们也听不懂,真正吸引他们的,其实还是“东坡门徒”这个名号。 苏东坡在北宋末年可是“国际才子”,不仅在大宋本土粉丝无数,在辽国,在高丽,甚至在日本国,也都是大名赫赫。而他之所以那么倒霉,被贬去了儋州,其实也和他的名气有关。 他被贬斥的表面原因似乎是在《湖州谢上表》中写了“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这些话,但是根本上的原因,其实还是学派之争。 苏东坡是文坛领袖,同时也是苏门蜀学的学阀,在当时和二程、张载是一个级别的人物。也就成了想要推行新学和新政的新党的眼中钉,被好一顿恶整。 不过他被恶整的结果,则是被不明真相的各国儒生捧得更高,真个当成了才高八斗的硕儒。在辽国这边人气更高,几乎每个儒生都视苏门之学为儒家正统,把王安石的新学看成了伪学。 所以“东坡门徒”真的在析津府的恁般无所事事的辽国贵人子弟中产生了极大的号召力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到界河商市去念书吧,就算学不到什么,一个“东坡门徒”的名头也值得了。 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三个在燕京贵人子弟圈子里面小有名气的人物,横帐皇族,阿保机八世孙耶律大石,国舅别部出身的萧铁牛和玉田韩家的韩大狗才各自纠集了一片好友伴当,南下到界河这座半宋半辽的商人之城来求学了。 这几十起兴冲冲而来的辽国少年终于在敞开的北开门外被守门的警巡阻拦住了。 不是不让进,而是要登记一下姓名,询问一番来意,如果打算在界河商市长住,那就要申领户口册了,如果只是短期访问,那么发一张身卡即可。 就在警巡官们一一给他们登记发卡的时候,刚才还和耶律大石、韩大狗辩论的萧铁牛已经看清楚了构成城墙的红砖。 “奶奶个熊,真个是红砖啊,这界河商市该多有钱啊!” 大约十五六岁,长了张国字脸,皮肤很白,脸上的稚气尚未褪去,身材却非常魁梧的耶律大石爽朗的大笑起来:“铁牛,不就是几块砖头吗?看把你馋的,等你名落孙山了,哥哥我就送你十斤砖头带着回燕京,也算没白来一趟。” 名叫萧铁牛的少年比耶律大石更年青,看着只有十二三岁,有点愣头愣脑,听了大石的玩笑话却认真的想了想,道:“我才不要砖头,你就送我几斤界河酒中仙吧!听说那是全天下最好的酒,俺爹爹最喜欢了。” 酒中仙已经在界河商市的潘楼酒坊实现了量产,这种蒸馏过的白酒在辽国极受欢迎,到了一酒难求的地步。 名叫韩大狗的青年是三个人中最年长的,约莫有二十岁的样子,他是燕京本地人,是玉田韩家的庶流子弟。家里面在界河商市买了房子,还经营着一座木料场,算是最有钱的。 听到萧铁牛要酒,当场就笑了起来:“铁牛你可真会挑好东西,几斤酒中仙在界河商市也得几万钱啊!大石头可没带那么多钱,还是我请吧。” 这大辽国还是穷啊!几万钱(不是缗)居然也算大钱。 “也不须你请,”耶律大石虽然年少,却俨然是这群人的头目,看到大家伙有点泄气,这时候说起了鼓劲儿的话,“咱们都得留在云台学宫! 不仅是一座汉人的学宫吗?要是完全考文的,咱们进不去也罢了。可是那些花招儿上都说了,学宫是允文允武的路线。 今日咱们入了城,先去大狗家里面休息一日。明日我和大狗、铁牛一起去云台学宫探一探。摸清楚他们考甚底,再回来好生准备。” “好!” “就依大石头的!” 这群北地贵人少年轰然应道,一个个有趾高气昂了,仿佛已经考进了云台学宫,成了苏东坡的门徒一般。 “那个白衣少年不错啊,不知道说了甚,竟让几十个人应和他!” 耶律大石这个时候大概不会想到,界河商市的元首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和西门青立马在考进界河商市北开门的一个十字路口,远远看着这群来界河求学的少年。而且还被表现优异的耶律大石给吸引住了。 他和西门青今天是去北界河的第一马场视察的。马场被管理得井井有条,第一代波斯种马和河北、契丹和西极品种的高大母马杂交生出的小马驹现在快有一岁了,总共生了三四十匹,每一匹都在屁股上烙了编号,还建立了各自的档案,以便展开进一步的杂交。才看完马场出来,就遇上了这群北地来的“小博士”。 ------------ 第560章 马家军、博士团 “官人,那少年应该也是来考云台学宫的吧?” 西门青笑着对武好古道:“要不奴让人去警巡那边取了他们的案册,看看那白衣少年是何人,到时候就招他入学宫吧。” “不必了。”武好古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他今天遇上的人是耶律大石。“若是有本事,一定能考上的……又不难考。” 两所云台学宫的招生要求其实是很低的——未来的千年大学,在这个时代可不怎么吃香啊!别看苏东坡的名气不小,可是他的学问在眼下并不是显学。科举考试可不考这个,科举的标准现在仍然是王安石的新学。 至于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和自然之道,更是连台面都还没上呢! 要不然,武好古也不会急吼吼在界河商市这里开了分院,还免费招收来自辽国的学生——这都是在为即将开始的学派斗争和儒学外传打基础啊。 “走,”武好古笑道,“大姐,咱们今天去马植的庄子走一遭,他今日该从析津府过来了吧?” 西门青点点头道:“马二伯是昨天晚上到的,今日应该就在他的庄子里。” “那好,咱们就去叨唠一番,做个恶客。” 马植这段时间也挺忙的,他的叔父马人望受命协助萧保先、萧奉先和萧嗣先三兄弟去抓捕昔日参与迫害大孝顺圣皇帝(耶律延禧他爸)和宣懿皇后萧观音的罪人。马植则在析津府这里等叔父派人送来的名单,拿到名单后就马上抓人。已经抓到了好几十个后知后觉的罪人,还有更多的罪人则得到消息,躲到界河商市避风头了。 也算能交代的马植总算得了空,就带着家眷离开了因为大搜捕闹得人心惶惶的析津府城,到了自己在界河商市北面的堡坞。 这座堡坞是今年刚刚修建的,正好紧挨着商市的北部边界,还扼守着大道。而且修建得高大结实,也用了大量红色的砖头包裹夯土。 这么一座堡坞,自然是拥有防御功能的,名义上是防备界河南岸的宋人,实际上则是界河商市北城的一座重要支城。可以用来屏蔽商市的北城的北面。 武好古和西门青带着几十骑随从——主要都是西门家、慕容家和柴家的子弟,武好古也依着御前骑士的标准给了他们土地,将他们变成了依附商市的骑士——浩浩荡荡的就到了马植的堡坞之外。 高处瞭望警戒的马家家丁早就发现他们了,所以当武好古到达堡坞南门的时候,马植已经带着两个看着不到十岁的儿子,身边还有两个年纪和武好古相仿的锦袍大汉跟随,笑呵呵站在敞开的大门口迎接了。 “马二哥,”武好古下了马,就大笑着上去,一把抓住了马植伸过来的两条胳膊,用力摇晃了一下,“真是想煞小弟了。” “嚯!”马植已经感觉到了武好古的手劲儿,讶异了一下,“大郎,你这些日子可没少练功夫吧?” “那是,”武好古笑了笑,“我现在可是大宋的武官,还是带御,总得有两下子吧?” 武好古又将目光转向了跟着马植的两个娃娃,“这两位应该是令郎吧?” “燕儿、云儿,快来拜见武叔父。”马植笑着将两个儿子,马燕和马云介绍给了武好古认识。 两个生得虎头虎脑男孩子闻言全都恭敬地向武好古行礼,口称叔父。武好古身后的西门青大概早就知道马家的小郎君要来,已经准备好了见面的礼钱。也不是塞着大面额私交子的红包,就是小串的铜钱,用红绳子系着,笑吟吟递给了马家的两个小郎君。 “大郎,我来给你介绍两位燕中豪士。”马植接着又把自己身后的两位锦袍大汉介绍给了武好古。 “这位是武清刘范,这位武清李奭,俱是与你我同心的好汉子!” 燕地汉人豪杰中当然有不少心向大宋的,辽国奉行世选制,扶植的是燕四家这样的豪门,对于普通的燕云汉人百姓而言,除了被燕四家这样的豪门和契丹人联手压迫,是没有什么出路的。 因此在辽末大乱之中,就由不是燕云百姓发起暴动,脱离豪门控制,投归大宋。 而在如今,被界河商市所吸引的辽人中,就有相当一部分是燕地的平民甚至豪门的逃亡部曲,原本在析津府城开买卖的商人,现在也大量迁往界河商市。 不过马植介绍给武好古认识的这两人,却不是准备南迁到界河商市的商人,而是马植新收的骨干家臣。现在马植的人生轨迹也因为武好古的出现而发生了改变。不再是一个不吃香的医巫闾山马家的子弟,而是借着参与主管界河商市的机会,成了萧保先的亲信。 当今的大辽皇帝没有什么班底,身边真正可以依靠的也就是皇后的三个兄弟,萧保先、萧奉先和萧嗣先。 当上了萧保先的亲信,马植自然就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得以在界河以北的辽国武清县境内经营庄园堡坞,建立家丁私兵了——这可不是医巫闾山马家的堡坞和私军,而是马植自己的实力! 而刘范和李奭二人,多半就是武清县这边的土豪,现在为马植所用了。 …… “马二哥,你这城池真是不错啊!” 在马植和西门青的陪同下,武好古已经登上了马家堡坞的城头。在辽国这边,大族豪强私建城池根本不是个事儿。所谓头下军州就是私人所建,做大以后朝廷给个军州号,算是国家的地盘,不过头下军州之主,却是世袭莽替的。 而马植在武清县南部所建的这座私城,更是坚固异常,城墙高约三丈,一水的红砖包裹,南北两处城门旁还修建了掩护的角楼凸壁,城外还有开挖了一半的壕沟,看上去又深又宽。 城内的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却设施齐全,房舍、仓库、马厩、校场、手工作坊一应俱全。 马植也恁是得意,倚在一处垛口,用手抚摸着心爱的城墙,咧嘴笑了起来:“大郎,某家这城别说在辽国,就是在大宋,也能算得上有数的坚城了……放在两年前,某是想都不敢想能有这样的城池的。” 两年前还没有红砖和界河泥灰——界河泥灰就用石灰和黏土磨碎煅烧,然后再掺入碎砖一起磨碎,再加水加糯米汁加沙子搅拌均匀而成的。算是武好古和黄四郎还有其他一些工匠共同发明的土质水泥。质量其实并不好,但是比原本的三合土还是强了许多,加上红砖修出来的城池,的确是天下少有的坚城了。 “此城周边的土地也都悉数归附马二哥了?” 武好古则站在另一处垛口,向北探望。冬日的阳光这个时候,从西面撒下,将眼前的河川平原,都蒙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界河以北的辽地,比起界河以南的宋地,稍显繁华,可以望见不少小型的壁坞堡垒,目之所及,没有一处可以和马植的堡垒相比。 马植闻言笑了起来,得意的说:“修建城堡的土地,还有周边的数万亩,原本都是别家的,被某用高价盘下。起了这座城池后,还有不少土豪前来归附,如今小半个武清都可以说是马某人的地盘了。 某在那些土豪之家中选了1000壮士,携着家眷入住此城,交给刘范、李奭二人调教,算是有些实力了。再过上两三年,等某家把这千人调教好了,便可以去谋苏州安复军节度使的差遣了。” 原来马植也在建立自己的私军! 不过他的进展要比武好古快多了!因为辽国统治下的燕云土地本就是庄园制的根底,大大小小的庄园,都是拥有武力的。而马植又是燕云世选名门的子弟,又得了萧保先的信用,号召力和权力都不缺。界河商市则给了马植修建城堡,建立私军所需的财力,让他可以收买武清县境内的小土豪,为己所用。所以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积聚起上千名壮士。而这些汉人壮士并不是大族出身,因此对契丹皇帝的认同度不高,所以马植才是他们效忠的君主。 有了这上千人的私兵,马植才有能进一步去谋求军州节度使的地位。要不然就算通过萧保先的关系买到了一个节度使,上了任也是没有实权的。 相比之下,武好古在界河建军的步伐可就小的多了。北沧州的骑士虽然都是他和慕容忘忧、施国忠一起操办出来的,可是其中绝大部分人效忠的还是宋徽宗! 哪怕那些不名列殿前御马直,而是被武好古私募起来的西门家和柴家的骑士,也不能算是武好古的私军——宋人对军阀的认同度是很低的,别说武好古了,就算是历史上岳飞、韩世忠这样的人物,也架不住赵构的削权。 所以武好古想要建立自己的力量,就必须另辟蹊径,建立起一种截然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种军队模式的新式军队——用儒家实证派的思想武装起来,决心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的武装博士团。 这是拥有思想武装的新式军人! ------------ 第561章 我们有真理 “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 用了一餐肉多量足的“燕京火锅”之后,武好古和马植就在一间偏厅里面一边喝茶解腻,一边说着儒家真理的问题。 马植也是个儒生,大道是不懂的,北宋的进士肯定也靠不上,不过儒家的经义还是读过的,也听说过张载的“横渠四句”,所以反复念叨着武好古的“博士四句”,总觉得有点变扭。 “为天地成仁是何说法?”马植问,“某只听说过为天地立心。” “天地本无心,立心之说不过是道德之言,并未太大意义。”武好古品评着张载的名言,似乎有点狂了,不过却也没有说错。 他有了后世的一些哲学知识,又熟读儒家经义,因此才能够看懂和理解横渠先生。 他顿了顿,又说:“横渠四句中的前两句虽能震动人心,但也仅此而已。最后一句是儒家之宏愿。真正让横渠先生成为一代大儒的,其实是第三句。” “为往圣继绝学?”马植眉头微皱。在横渠四句中,他最不理解的就是这一句了。往圣他知道,就是孔子、孟子这些,可是“继绝学”是什么意思? “对,”武好古道,“儒学道统起自《周礼》,兴于孔孟,然秦汉以来,便止步难进,才有了佛道大兴而儒家渐微。直到本朝才有了大儒辈出,绝学得以继续的盛况。不过关洛之学继绝学的路径,却是错误的。他们是无法用正路求道,只得从佛法之中取经……所传的不再是孔孟之道,而是释迦牟尼之道了。” 在武好古的理解下,为往圣继绝学的意思就是继续发展儒学思想,宋朝的濂、洛、关、闽诸大家之所以能称为大儒,就是发展了儒学的思想,将儒学拓展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或者说,他们回答了孔子所求所闻而不曾得到的大道。把“求自然之道”,变成了“存天理、灭人欲”……说得在直白一点,就是宋朝的大儒把儒学变得更像是宗教了。 如果把“天理”变成“基督、安拉、佛祖、太上老君”这样拟人化的神,那就差不多了。 所以他们无疑是大儒,但是路却走错了,他们没有找到解答孔子之闻道的方法。 而武好古用后世的实证主义对应儒家的求道和老子提出的自然之道,就形成了不同于关洛理学的另一条“继绝学”的路线――这当然是正确的路线!谁敢说不正确,就派博士去以理服人! 此外,现在作为显学的荆公新学则走了“以儒为宗,融汇诸家,援法入儒”的路线,试图寻找政治制度上的出路,主张“通经致用”,对于“继绝学”这种“不致用”的问题并不大注重。 而和关洛理学和荆公新学明显不同的是,以实证主义和自然之道为灵魂的实证派儒学,从诞生之时起,就自带着对神学、玄学的理论优势,因此就会拥有极强的传播欲望。 而且实证主义本身也具有社会学的属性,所以必然会和“通经致用”的荆公新学产生严重的冲突,因为实证主义社会学同样会批判王安石开创的新政! 毕竟熙宁新政的出发点虽好,但是能够经得起实践经验的政策实在也不多。甚至变法的初衷富国强兵就可以被实证证明为错误的,如果国富就能兵强,那大宋可比西夏、大辽还有女真野蛮人富多了…… 所以武好古现在推出的实证主义儒学,在理论上对于关洛理学和荆公新学是很容易取得优势的。 而在理论上取得优势的实证主义儒学,就可以把自己包装成为真理了! 而真理,是有强大力量的! 真理,可以武装思想的! 真理,应该向天下传播的! 真理必将战胜谬误…… “大,大郎,你是说可以用实证之法求自然大道?”马植听了武好古阐述的理论,脸色也有点变化了。 他不是大儒,但是他也知道儒家不信神仙鬼怪,也知道孔夫子子是“朝闻道,夕可死”的。所以他马上就听出武好古“提出”的这一套“实证之道”的厉害了。 实证之道正好对应了孔子的求道和孔子从老子那里求来的自然之道! 你只要是儒学,就很难在论道辩证中驳倒实证之道。 “是啊,”武好古顿了顿,看着马植,“既然道已经圆满了,那么儒学就不应该再龟缩中土,而是应该将真理传播四方。博士团和云台学宫,就是为了传播大道而建立的。 马二哥,可愿意助小弟一臂之力吗?” “我?”马植听得似懂非懂,“大郎,要我怎么帮你?” 武好古笑了起来:“马二哥,你有这个心就行了。至于怎么帮......不如就先让两位小郎君到界河的南开门书院来念书吧,我可是这间书院的院长啊。” 界河商市本来只有南北两门。北门在界河北城,称为北开门。南门在界河南城,称为南开门。界河市舶司的衙署就在南开门外。诺大的界河南城只开一门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走私――当时界河商市并不负责代征抽解税,所以要圈起来以防走私。 不过在武好古提举市舶司后就没了必要,所以商市南城就陆续开设了东开门和西开门。至于界河南城的北面和界河北城的南面,因为沿着界河,都是岸堤和码头,所以没有城墙和城门。 而开在界河南城南开门内的南开门书院,则是建中靖国元年夏天才开工的,到现在还没有建成。原本在界河商市动工的时候,就修建了一所六艺书院,当时是在界河南城的东面开工的,就在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校址的旁边,但是这所书院建成后却被慕容老头的兵学司占用作为“骑士学堂”使用了。.. 所以武好古就命令界河商市营造所在界河南城的南门内修建了一所新的书院,书院并没有命名,不过人人都管它叫南开门书院。 因为重新建设书院和师资、教材等问题,所以原计划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一起开学的南开门书院,现在还在筹备当中。 根据武好古的计划,南开门书院应该是一所包括了蒙学、小学两个阶段教育的十年一贯制书院。不过学员可以选择在开蒙时期入学或者在小学阶段入学。而从南开门书院毕业的生员,则会进入云台学宫、界河骑士学堂、界河船政学堂等学校,接受进一步的教育。 和现在搞得声势浩大的云台学宫相比,这所界河南开门书院其实更受武好古的重视。因为武好古知道实证主义和尚武精神,都是要从娃娃抓起的。 现在进入云台学宫的生员大多年龄偏大,大部分人的思维也定型了,真正的实证主义儒生和仁义博士还得从娃娃抓起。而且二十多年后能够去抵抗南下的女真少数民族的战士和博士,现在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就是娃娃或者是少年,只有少数已经成年。 所以武好古就兼任了界河南开门书院的院长了。而这所书院在后来也演变为了大学,成为了中国第三所千年大学,就是著名的巍巍南开了…… …… “大石头,这博士是何物?听着怎么恁像个官职啊?” “博士之名应该取自官职,不过在云台学宫的意思却不是官职,而是博学多才的传道之士。” “传道?怎听着像个和尚道士?” “博士可不是和尚道士,博士是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的高士,怎生是僧侣道人可比的?” 少年大石头和萧铁牛、韩大狗三人,在抵达界河商市南城的次日,也顾不得领略商市繁华,就直接出了西开门,去了城外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 和他们一起抵达的还有几十个宋人少年,大多是西门家、武家、慕容家、柴家的子弟,也有一些是沧州骑士之家来的――骑士的子弟都可以入南开门书院和骑士学堂,不过还是有一些人仰慕苏东坡的大名,跑到云台学宫来了。 招待他们的是一个满口南音的苏门弟子,名叫姜唐佐,他是个儋州人士,入门比武好古还早,算是武好古的师兄。在历史上他曾经是海南岛第一个参加春闱大比的才子,虽然没有高中,但是也足开先河了。 而在这个时空,苏东坡提举云台学宫后,就让人把自己这个比较年轻的弟子唤去了海州。也不是当老师,而是读了博士科,并没有修完课程,不过却被苏东坡和武好古抓了差,到界河分院来“实习”了。 和云台学宫本部不同,界河分院目前没有“通才”科,只有“博士”科,所以姜唐佐现在的任务就是向前来求学的学生讲解博士科要教什么?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毕业以后博士们的出路如何等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唐佐的儋州官话很难听明白,和耶律大石一起来的萧铁牛直到讲解结束,在博士团大楼的饭堂里面吃开封菜的时候,也没完全明白。不过耶律大石倒是基本上弄明白了,这会儿正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在给萧铁牛解释。 ------------ 第562章 论道 “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呵呵,他还真敢说!” 曾布将一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实践证道试论》(通论),猛地甩在了自家书房内的案几上,满脸都是阴沉的颜色。 现在时近腊月,整个开封府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了。不但市井街巷中的人们为了即将到来的年节忙忙碌碌。连朝堂上的气氛,也因为“建中靖国二年”这个年号的确定,变得和缓喜庆起来。 不过这段时间,一本名为《实践证道试论》的小册子,却在开封府的士林之中引起了越来越大的波澜,这波澜一开始只是在中下层的儒生和国子监生中传递,但是到了年节将至的时候,终于传到了曾布这个层级了。 和《实践证道试论》一起送到这位曾相公手中的,还有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喊出的博士四句。 曾布手中的《实践证道试论》是国子监司业刘逵带来的,看到曾布阴沉的面孔,刘逵吞吞吐吐的说:“相公,现在国子监三学里面的生员人人都在议论《实践证道试论》,还有人说……” “说甚?”曾布皱着眉头问。 “说如今被奉为显学的荆公新学并没有被实证检验过,还说熙宁新政中的很多新法用起来也不是恁般好……” 武好古的《实践证道试论》对荆公新学还有各种新法的威胁是很大的!甚至超过了对关洛理学的威胁。因为“天理”目前不能证伪也不能证实的存在,属于目前不可证的假说。 而荆公新学的许多主张都是可证的,而且实证主义并不是“不可致用”的学问,而是一门实在可用的经世之学。和荆公新学经世致用的主张是一致的。两者的目的一样,但是方法却不同。 荆公新学主张“通经致用”,而实证主义则主张实践检验真理,主张摸着石头过河……这两者怎么可能共存? 另外,实证主义哲学有个非常讨厌的特点,就是把自己置于批判者的位置上。而且自身却处于很难被彻底批倒批臭――你咋证明实证主义是完全错误的?总不能用实证证明实证是错的吧? 当然了,实证主义并不适用于所有的领域,因此要证明它的局限性是可能的。但是完全打倒根本不可能,连动摇根基都不可能。 而曾布显然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所以他并不打算去和实证主义论道。 “哼!”曾布又是重重一哼,“那就叫他们去云台学宫吧!以他们的才学,不会考不进去吧?” “他们才不会去呢!”刘逵嗤地一笑,“去了可就没有官做了,如今的显学毕竟还是荆公新学。只是……” 又是欲言又止,曾布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公路,你有话就说嘛!这里又不是朝堂,可没有御史弹劾你失言。” “只是这些信了实证论道的生员以后入朝为官了,说不定就会把苏东坡和武好古的学问当成显学了……” “啪”的一声,打断了刘逵的话语。国子监的这位司业看了一眼曾布,发现曾相公的脸色铁青的都快变成黑色了。 …… “武崇道真的那么说了?” 程颐不论何时地,无论身前有没有人,都坐得端端正正,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一看就是个饱学鸿儒,这份气质别说武好古这个“恶儒”,就算武好古的老师苏东坡也比不了。 他的两个学生,以程门立雪闻名的杨时和游酢也都和他一样,坐的笔直,气度森然,满满的都是浩然之气。 而一直陪伴在程颐左右的侯仲良,此时却只是在叹息,满脸都是惋惜的表情,仿佛在替“横渠四句”被人篡改而可惜。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又干了几年知县的杨时这时看着侯仲良道:“师圣,你和武好古走得近,倒是说说那人到底是忠是奸,是正是邪?” 杨时是知县任满回京守选,等待新的任命的。而游酢则是刚刚得到了知和州事的任命,准备出京的。之前他曾经在朝中担任了一段时间的御史,虽然是旧党战线中的人物,也没有和武好古发生过任何冲突,但是他对武好古作风还是很看不惯。于是就冷冷哼了一声:“武好古是阿谀之辈,无良小人无疑!” “既然是小人,那么何来大儒之名?”杨时追问。 侯仲良叹息道:“他的大儒之名是来自学问的……他人是小的,可学问也是真的!中立兄,你敢说《实践证道试论》是没有一点道理的吗?” “……” 杨时也知道武好古的《实践证道试论》是有道理的! 但是武好古的道理,却戳在了关洛理学的痛处之上!如果武好古早生个几十年,也不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杨时或许会去武好古家门外“立雪”。 如果武好古不是个商人,而是和他弟弟一样,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杨时或许会承认对方寻到了窥见大道的门径。 可武好古偏偏是个商人,而且还是个幸近小人……私德大大有亏啊!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问鼎儒家正宗?儒家可不仅只有问道,还有伦理纲常呢!把一个四民之末的商人(其实武好古从来就是士族)尊为大儒,天下的秩序还不得颠倒过来了? 程颐这时轻轻叹着:“此子的道虽与我不同,但是的确被他窥见门径了。若是他能早出一千多年,位列七十二贤之一,名教早就传于四海之外,天下也早就致太平了。可他偏偏晚出了一千多年……” 这番评论,让到访的几个大儒都有一种震惊的感觉――听程颐的话,武好古仿佛是可以和孔子论道的高人!是可以位列七十二贤的人物! “老师……”杨时看着恩师,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程颐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师圣,年节后你走一趟界河,邀武好古入京论道吧!” “论道?”杨时一愣,“老师,您要和武好古论道?” 程颐是什么人啊!成名已久的大儒啊!宗师泰斗一级的人物,他和武好古论道,而且还是由他提出……这身份可不是掉了一丁半点! 程颐一笑:“和当世子贡论道有何不可? 对了,师圣,在《文曲星旬报》上把论道的消息登出去!” “登出去?”侯仲良愣了又愣,“老师这是要……” 程颐冷冷道:“关洛之学和苏武之学论道,荆公新学总不能避而不见吧?他们只要出来,那就是输定了!” 原来如此! 几个程门弟子终于明白了。关洛理学要和荆公新学论道是不行的,不仅是人家手里大权在握,而是真的论不了。 理学是圆大道的,而新学则主讲经世致用,两边论道那就是鸡同鸭讲,论个屁啊! 而实证学派则是伦理、政治、大道一把抓,都通用的。理学和他们论道虽然占不了上风,但是不会输――天理不能证,不能证就是无对错。虽然论道的结果会大大提升实证派的地位,也会确立武好古的学阀地位。但是只要新学参与,那么崩盘的一定是新学! 因为新党的“通经致用”,怎么能和实证派的实证检验相比?两者根本没法比啊!一个是求大道的工具,一个不过就是教条主义改良。 而新学、新党是一体的!如果新学崩了,新党还能猖獗多久?到时候真理在实证派,在关洛理学那边,新党手里只有谬误,还怎么混? 自家的恩师就是高啊! …… “你……你真是耶律大石?” 同一时间,正准备离开界河商市,冒着风雪南下海州去和潘巧莲一块儿过除夕的武好古终于知道自己无意(是无意吗?)之中收到了一个超级牛逼的弟子――耶律大石! 那个在宣和北伐中仅凭数千之众就把童贯的十几万大军一顿暴打,后来还于绝境之中收揽辽国的残余,西征中亚,建立庞大的西辽帝国的耶律大石,现在考进了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博士科! “学生正是耶律大石,请元首受学生一拜。” 正在拜武好古的就是少年大石头,他以总分第一考入了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博士科第一期。 如果……没有如果,大石头肯定能以高分从学院毕业,然后加入仁义博士团,成为一位为了传道卫道而战斗的仁义博士! “好!”武好古看着英气勃发的大石头,越看越喜欢,点点头,“你是本届的第一名!无论文采武艺,都是最好的,你会是我最好的学生!” 说着武好古就解下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耶律大石,“大石,这是我的佩剑,现在送给你,希望你能用这柄剑去斩魔卫道,弘扬我儒家之真学!” 耶律大石也没想到武好古居然会把佩剑送给自己,愣了一愣,还是双手接过了长剑。 “学生必不负元首所望……” 武好古抬起手,“不要叫元首了,要叫老师,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亲传弟子了。” ------------ 第562章 我们做裁判员 “论道?你说伊川先生要找武好古这个幸近小人论道?” “幸近小人?能和伊川先生论道的儒能说是小人?” “也许只是武好古一厢情愿呢?” “怎么是武好古一厢情愿?明明是伊川先生提出论道的……” “伊川先生提出论道?这怎么可能?他这样也太自贬身价了吧?” “不可这么说,大道之前怎有身价之说?” “说得也是,可还有些……这消息可准确?” “怎生不准?是师圣先生在《文曲星旬报》上写了文章,提及此事的。现在师圣先生已经动身去界河商市相请了……” “真的吗?” “报纸在这里,你自己看……” 就在武好古辞别了刚刚怀上身孕的西门青离开界河商市,踏上往海州而去的路途的时候,程颐要和武好古论道的消息,已经在开封府传开了。 这事儿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虽然武好古的《实践证道试论》在开封府传得挺广,也有不少儒生认为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武好古和程颐并不是一个等级的儒。如果是武好古向程颐请教,那么大家还觉得比较正常……但是论道,那可是一个级别的大儒才能论的,如果武好古能和程颐论道,那岂不是是实践证道真的可以和天理之说并论? “子宣,你听说了程颐要和武好古论道之事了吗?” 政事堂内,结束了崇政殿问对,又处理了一番不算太多的政务的宰执们刚一闲下来,韩忠彦就捧着碗茶汤和曾布说起了“程武论道”的事情——他虽然不是大儒,但他也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出身,当然知道这场论道对于当下的儒门意味着什么了? 而且,他也知道新党、新学在这场论道之中的地位有多么尴尬。 可以说,程颐提出的论道,一下子就把武好古的实证派和新党、新学都架在火上烤了。这两个大儒,这回总算是干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其实从武好古的本意来说,他是不想那么早就翘尾巴的。毕竟现在大石头他们还小……博士团也没有壮大,界河商市也没有庞大到无法撼动,武好古还是挺孤单的。如果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等到大石头等人、博士团和界河商市都成长起来了,那武好古就不怕和谁论道了。 “关洛之学是伪学!有何好论的?”替曾布说话的居然是韩忠彦自己举荐的陆佃——他不是新党,但却是新学的灵魂人物!自然能听明白韩忠彦在挑事儿。 现在洛学自降身价去和武好古论道,就看你新学跟不跟了。新学不跟让人看扁,跟了就说不定就让武好古那厮批得再没有立足之地。 实际上,新学的“大道”也是缺失的,走的是儒、释、道融合的路线,又不能像二程那样编出一个理学,怎么去和实证主义论道?理学还可以说自己圆了孔夫子的问道,反正也不能证伪。新学说什么?拿佛经来和武好古论吗?所以这一块根本没得论。 至于新学的政治路线,效果怎么样大家都知道……反正是没有武好古搞钱的办法好使,人家才是真正的民不加赋而钱多多。新学的路线是巧立名目,搜刮民财,只是不用加赋的名义。武好古的赚钱之道,可是被实践反复检验过的! 韩忠彦被陆佃怼了一句,有些恼怒的看了他一眼——他的副相是自己推荐的,怎么和曾布蹲一个坑里去了?对了,王安石的那个新学好像就是他和王雱、沈凭、龚原他们几个的协助下弄出来的! “对!”李清臣也道,“关洛理学本就是伪学,苏门蜀学一样在胡编乱造,统统应该禁止!” 李清臣和苏门蜀学是对头——苏东坡和他的那些弟子一个比一个会拉仇恨,所以敌人很多。现在的武好古在这方面显然是得了苏东坡的真传,拜师不到一年就有点成为众矢之的的苗头了,将来真不知道怎么办?大概只有让大石头这样的博士去以理服人了…… “理学兴许是伪的,不过实证之学,恐怕不是伪学吧?”韩忠彦端起茶汤,喝了一口,然后淡淡地说,“现在云台学宫传授的许多科目的课本,可都是赵小乙参与编纂的!” 程颐让人批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把“天理”的概念替换了儒家的“问道”,虽然也是给了一个答案,但毕竟改变了儒学的核心思想,的确有点伪学。 相比之下,武好古给出的是一个求道的工具,怎么能说是伪学? 而且赵小乙很可能也参与了实证主义的研究,赵小乙的的学问能是伪学?李清臣你是不是不想做官了? 李清臣脸色铁青,他和几个苏门弟子(其实不包括武好古)怨恨很深,要是让出自苏门的实证之学成了显学,那二苏说不定就要宣麻了,他能有好果子吃? 可是要禁止苏学好像也有点危险,现在苏学通过武好古的实证自然之法和赵佶搭上边了。云台学宫的许多课本都有赵小乙参与,谁敢提议禁止?文字狱搞到皇帝头上去不是找死! 武好古这个奸佞实在是太奸了!现在年轻一代的奸佞怎么奸成这样了? …… “决不能让他们论道!” “子宣,论道之事又不需要朝廷批准。” “可是让他们论了道,咱们怎么办?跟不跟?” “不能跟!那是武好古那奸人的陷阱……” “对!若是跟了,岂不是把实证伪学置于荆公新学相当的地位了?” “陶山,你是做学问的,你怎么看?” 曾布的相府之深处,一间僻静花厅里面,这个晚上灯火通明,里面挤满了新党新学的大佬级人物。自从王安石故去后,新党新学其实已经四分五裂了,各个山头之间时常也斗得不可开交。像今天这样大家伙聚集一堂,可真是有点破天荒了。 而让他们在今晚聚集起来的原因,则是新党的执政基础新学正在被动摇。 新党其实是一个拥有理论基础的朋党,这个基础就是强调“融汇百家”和“通经致用”的新学。一旦新学崩溃,那么以新学为指导思想的新党,也就很难续存了。 所以今天在京的新党、新学大佬们也都放下了昔日的种种恩怨,全都跑到曾布家里面来商量对策了。 “陶山”是陆佃的号,他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实证求道之论要驳倒是很难的。圣人求道问道之事,天下儒生人人皆知,一千多年来求道而无门才让道、佛大兴,而融汇佛、道、儒三教之法,也是因为求道无门。如今武好古给出了求道之门,我辈儒生如何能视而不见?” “哼!”李清臣冷哼了一声,“难不成就让出显学地位给实证之学吗?” “不不,”陆佃摇摇头,“邦直此言差矣。我儒家过去求道无门之时,不一样是天下显学?这显与不显,不在大道,而在致太平!” 致太平就是辅佐君王治理国家教化百姓的道,也是儒家成为显学的原因。在理学大兴之前,儒家学者因为大道无门,就常常回避这个问题。但是中原王朝的朝堂之上也没有让和尚、道士做主啊。 就算眼下的大宋,“大道”的解释权还是属于道释的,特别是道家得到赵宋王朝的关照,成为了国教。但是道士还不是牢牢让儒生压制着? 陆佃接着说:“我辈儒生,务求经世致用,不必去追求虚无之大道,也不须在万物小道上花费太多的精力。” “陶山的意思是,我们不参与?”曾布皱眉问。 “非也。”陆佃摸着胡须笑道,“不是不参与,而是要主持这场论道!” “主持?”曾布一愣,“谁去主持?” “自然是国子监了!”陆佃振振有词地道,“圣人所寻之大道乃是出给后辈儒生的一道题目,在以往的历朝历代都没有人能解,现在出了能解此题的大儒,不正是我朝文治鼎盛的明证吗?不正是熙宁以来所行新法的成就吗?.. 子宣,我们应该向官家上奏章,由国子监负责主持此次儒门大道之论。若是论得好了,还可以形成制度,三年一论,或可以在科举大比之后举行,此等也是儒门大兴之事啊!若有可能,还可以让旁门左道之士都来讨论。我等只高居其上,公论是非对错。” 陆游他爷爷的理论水平就是高啊!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新学不能下场去和实证之学、关洛理学论道,而是应该高高在上主持论道。 新学一旦主持论道,论什么,不论什么,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谬论,那就得由新学说了算了。 到时候就让实证学派和关洛理学去讨论天理大道,甚至可以让和尚道士阿訇牧师选人一起来论,新党新学就做个裁判,多好啊! 当然了,论道就是论道,你们不要来论政治!什么神仙啊,菩萨啊,基督啊,明尊啊,自然之道啊,你们随便吹,大家听着也就是一乐。置于治国什么的,还是得通经致用…… ------------ 第563章 伎术官 曾布眉头紧皱,拈着胡须,一言不发,显然陷入了沉思。 陆佃的办法……可用,但还是让人担心。 可用是因为这个办法能暂时将关洛之学和实证之学圈在天理大道和万物小道里面。但是这阻挡不了实证之学的扩散,现在国子监里面已经有不少生员被实证之学蛊惑,至于国子监外有多少儒生中了实证之道的毒就更不得而知了。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将来科举高中,进入官场后,就会成为实证之学在官场中的势力。 到时候云台学宫、界河商市、实证派官员都有可能串在一起,再加上武好古、潘孝庵、高俅这几个奸佞,说不定还会拉上韩忠彦这样元佑奸党,结合成为一体。那可就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学问有学问了! 而且以武好古为首的吏商奸佞的办事能力很强,和那些“不生事也不做事”的元佑奸党完全不一样。到时候实证派一党恐怕就要遍布朝野,新学新党的末日,还是不免要来到的。 有这个想法的人显然不是曾布一人,花厅之中的气氛依旧低沉,大家都不说话,仿佛都陷入了沉思。 诺大的花厅之中,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人操着福建官话开口了:“唉,不就是一群伎术官在瞎嚷嚷吗?我等堂堂士大夫,还用得着担心那些伎术官吗?” 曾布听了这话,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扭头看去,发现说话的人是蔡京。 蔡京虽然和曾布矛盾不小,同武好古走得又很近,但他毕竟是新学一派,他弟弟蔡卞可是王安石的女婿! 所以今天晚上在曾布相府举行的学派密会,他也到场了。 “元长,你说伎术官是……” “所谓自然万物之小道,不就是伎术官的学问吗?”蔡京一笑,“子厚你看看云台学宫开设的那些课程,算学、格物自然、音乐、绘画、律学、地理、海外风物等等,听说还开了个船政学堂。这不都是伎术官的学问?武好古自己,其实也是伎术官出身啊。” 在场的新党大佬们纷纷点头,伎术官虽然也是官,但是却是北宋官场中最低等的存在。根本不能和科举出身的高贵文官相比,如果要让文官去做伎术官的差遣,那就是一种侮辱――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比如皇帝觉得某个官员字写得不错,让他写点什么,人家就会觉得皇帝把自家当成“待诏”使唤了,多半会加以拒绝。当然了,也就是宋朝的文官敢这样翘尾巴,要换成我大清那是绝对不敢的。 蔡京顿了顿,用眼角瞥了一下曾布,笑着说:“云台学宫也算是半个官学,论起地位只是次于国子监,可是生员都没有正经的出路,仿佛有些不妥啊。” “元长的意思是让云台学宫的生员去做伎术官?”曾布眼前一亮,已经明白蔡京的盘算了。 “是啊,就让他们去当伎术官吧。”蔡京一笑,“若是国子监里还有谁高看实证之论,也让他们去云台学宫吧,伎术官也要有人去做不是?” “这倒是个办法。”曾布轻轻点头,“只是官家能同意吗?” 蔡京笑了笑,“子厚,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我找机会给官家上疏。就先从翰林四局的伎术官开始吧,以后翰林院的伎术官都要从云台学宫出身,这样云台学宫不仅变成了伎术学宫了?” 翰林四局就是翰林院下属的天文、书艺、图画和医官四局。这个翰林院可不是翰林学士院,是不值钱的伎术官的翰林院。 曾布轻轻点头,伎术官是不值钱的,如果能把云台学宫包装成一所专门训练伎术官的学校,那么出自云台学宫的实证论也就跟着一起掉价,变成了“伎术之学”了,那就不可能成为显学了…… 蔡京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个上疏也不会太得罪武好古那个小人,因为现在云台学宫的生员是没有出路的,连伎术官都没得做! 他心里想着:如果以后翰林四局的伎术官都得从云台学宫出,实际上就大大拓宽了云台学宫生员的入仕渠道。自己可是帮了武好古一个大忙了! 而且翰林四局只是个开始,以后还有将作监、军器监、少府监、都水监等等衙署的伎术官,还有负责开矿炼铁的伎术官可以交给云台学宫培养……那么多伎术官如果都从云台学宫出身,那可够武好古、苏东坡忙活了。 ……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中午,大宋淮南东路海州境内,在通往朐山县的官道上,驰过三四十骑人马,这些人马都做风尘仆仆的官兵打扮,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夹衣夹袄,脸上灰尘也都挺厚的,一看就知道是冬天行路时为了防止脸皮冻坏在脸上涂了油脂,结果粘住了不少灰尘。 这三四十骑人除了自己的坐骑,还带着另外三四十匹骏马。大宋可以非常缺马的,特别是从熙宁年间开始来来回回折腾马政之后,马匹的供应就成了个老大难问题――原本是马政的成本太高,现在是马匹不足了!虽说这两年因为和西夏、大辽关系和睦,还同辽国合办了个界河商市,有了不少马匹供应。但是在大宋腹地,一匹好马还是价值数百缗之高,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能够以一人双马的配置赶路的军官,在大宋腹地只怕是有百年都没有出现过了! 所以大家看到这些绿袍红袄,带着弓箭驱马赶路的官兵,都忍不住要多望上几眼,心头更是疑惑:这是那位将主的精兵?怎恁般精锐?一人双马,瞧他们浑身上下沾满风尘的样子怕是赶得很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要紧的公事? 从军,看来还是苦的啊! 不过从军虽苦,但是收入进项还是很丰厚的,朝廷在养兵的问题上从来不含糊,一个禁军马兵的收入比起从九品的小文官也低不了多少。看着这些急忙赶路的骑士,多半是有什么紧急公务,上官那边还能在钱财什么克扣他们? 朐山县城以西三十余里,临着官道新开出来的草市武家店内的商家老远就瞧见这三四十骑大队人马了。明天就是除夕了,这个时候可少有人在外面走动的,若是还在外面奔波的,特别是官人兵士,那是不会太亏待自己的,想必都是花钱抓一把撒一把的了。 所以没等这几十骑靠近武家店,就有几个头戴巾渍的伙计满脸堆笑着迎了上去。 “各位官人请了,俺们这里是新开的武家店,从西京洛阳城请了最好的师傅,做得一手好鱼脍,割得片片透光,入口就化,几位大官人,就请照顾俺们小店罢!” “各位官人老爷,俺们这里刚死了一条水牛,官府已经销了牛籍,花糕也似的好牛肉,白切的,酱烧的,都已经做好了,各位官人一定是急着赶路的,正好吃了就走。” 走在这队人马头前的,当先一人正是个白脸的青年,灰尘底下眉清目秀,好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儿,偏偏是一身武官的打扮,还携着长剑弓袋,还有一种显得有些刻意的豪迈。回顾左右,当下笑道:“哈哈,居然到了武家店了。十三叔,你说的地头就是这里吧?” “对!就是这里!周围的几万亩田都是咱家的……这武家店也是咱家的产业。上次大哥儿你离开的时候没走这条路,这次不如就在武家店盘桓一日,四下看看,也见见兄弟叔伯们。” “哈哈,打这儿过不就是为了见见大家伙儿吗?我们长途奔波,可是吃了不少苦了。不如就在武家店休息一日……店家,你们有甚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吧。” 被拦住的这三四骑人马,正是武好古一行。他和潘巧莲约好了在除夕之前返回海州,因此七八日前就冒着严寒带着武诚兰、周云清和罗汉婢还有三十余个护卫南下。一千多里的路程,花了不到八天就走完了。 而今天他们到达的这个小小的武家店,其实也不是外人的地盘,而是海州武家的一处产业。所谓的“店”,在宋朝还有市、镇的意思。 从洛阳白波迁居来的武家人虽然大多住在天涯镇上,但是也有一些善于经营的武家人,都学了武诚昌的路子,从西门青那里借了本钱,又承包了大片土地,做起了农场主。大约有三万多亩水田,包给了不到二十个武家人。剩下的则以非常优惠的条件,租给了五百余家能拉出壮丁参加武家庄都保的农户。 而这座武家店,也是由武好古的一个叔父在经营,选了靠近官道的地盘,又从西门青那里借了上千缗的本钱,开出这么一个草市子来。 说真的,这些白波武家的老农民在摆脱了“义门”的束缚之后,也展现出了让人意外的生产经营上的本领。 看来解放思想,还真的能够释放出巨大的生产力啊! ------------ 第564章 资本主义尾巴 武家店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草市,就是一圈篱笆围着一座二层的砖瓦房,砖瓦房周围搭着许多棚子。 大概是因为临近新年了,所有的小棚子里都有商贩在摆摊卖年货和各种小吃食的。顾客也不少,都是武家店周遭的农人,拖家带口,跑到武家店来凑热闹。 别看这里距离朐山县城和天涯镇不过几十里,可是对大部分苦哈哈的农人们而言,一年到头也去不了朐山几回,能到这个草市遛达一圈就很好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些年不远千里从西京洛阳的乡间迁到大海之滨的朐山来的武家人,绝对算是敢闯敢干,思想也比较解放的一群人了。 武好古已经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了一个随从的骑士,然后背着手走向那座二层楼的酒楼。这时一个三十许岁,员外打扮的黑脸汉子眉开眼笑的从酒楼里奔出来,身后还带着两个瞧着有点朴实憨厚的伙计。 这员外也是白波武家的子弟,还认得跟在武好古身边的武诚兰,笑着就招呼道:“这不是十三哥吗?你不是跟了族长了吗?怎地风尘仆仆地来了武家店?” 武诚兰笑着回道:“十四哥儿,我不就是跟着族长过来的?”他一指武好古,“这不就是咱们的族长吗?” “族长?”那位“十四哥儿”一愣,在他的想象中,武大郎这样的天家心腹,又是豪阔的巨富高官,应该是极其养尊处优的。走路要人扶,吃饭要人喂,身边总少不了一堆伺候的美姬。 可眼前这位分明就是个粗鄙武夫啊,瞧着好像是刚从前线回来的……不会是族长又得了带兵打仗的差遣了吧? “见了族长还不快拜!”武诚兰看到自己的这个兄弟发愣,连忙大声提醒。 那人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忙行了揖拜之礼:“武诚松拜见族长。” 这人名叫武诚松,是武诚兰的堂房兄弟,也是武好古的族叔。辈份虽然是高的,但是在封建宗族体系之中,族长才是一家之长。一旦当上了族长,就不能以原来的辈份定高下尊卑了。 而且,武好古现在为武家所做的事情,也的确担得起族长之名…… “十四叔,”武好古笑着点点头,“今日可要叨扰了。” “族长,外面风大,您快快请进。”武诚松唱喏赔笑着就把武好古等人迎入了他开的酒楼。 酒楼并不大,一楼堂食只能摆下七八张四人方桌,收拾的倒是干净,不过都没有客人,显得空空荡荡。 楼底西面是一张大柜,大柜前面倒立着一群个穿短衫的农夫,正在采买酒肉吃食。 明天就是除夕了,哪怕是一年到头见不着荤腥的贫农,总也要买点酒肉去供一供祖宗,顺便改善一下。 武好古看了这些穿短衫的农人一眼,发现他们都算是身强力壮,衣服也不破,显然不是太穷,便收回了目光,跟着武诚松上了二楼。 二楼多是隔开的雅间,里面全是四方大桌,同样没有一个客人。武好古随意捡了一个雅间坐进去,他自是上首,其他人各自坐下,一个雅间坐不下,武诚松又领着剩下的人去了另外两个雅间儿,一一安顿好了,才带着一个端着食盘、碗筷和酒杯的伙计回到了武好古所在的雅间,唱喏赔笑道:“族长,小店做的是洛阳风味的菜点,有新鲜的鱼脍和白切、酱香的牛羊肉,还有武家庄特产的鸭子……” “鸭子?”武好古笑着问,“海州特产鸭子?” “不是海州的特产,是七哥儿从洛阳白波带过来的种,特别的鲜嫩肥美。” “你说的七哥是不是武诚昌?”武好古想起了那个倒数第一进士武忠义的“老儿子”了,“我记得他包了3000亩水田,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可是发财了,”武诚松的语气中满满都是羡慕,“包了三千亩的水田,雇了几十个长工,今年种了一季的晚稻,一季的寒菜,还养了几千只白波鸭子……今冬还雇人修了水车、水渠、水力油坊,还打算整出几百亩有点缺水的水田改成桑田。” 武好古听他说了半天,还是不大明白。他可不会种地,在界河的时候了解了一些骑士庄园的运作。不过骑士庄园一般都是旱田的草田轮作。武家在海州的水田可不能这样玩,这个时代水田的经济价值远高于普通的旱田,不可能用来种草。 瞧见武好古有兴趣,武诚松就如数家珍般介绍起来了:“水田种稻子一年通常有两季可以播种,有的人种两季稻子,也有人种一季晚稻加一季寒菜。寒菜就是喜寒的蔬菜,有些可食用,有些可以用菜籽榨油。 而鸭子喜水,又会在水田里捉虫吃,最适合在水田、溪流之中放养。而且海州是大城,商民富庶,食不厌精,鸭子的价钱高又容易出手。 水车、水渠则是用来整治水田灌溉的,虽然会砸进去不少钱,不过会提升抗御水旱之灾的能力,水力油坊是用来榨菜油的。 至于桑树可是个宝啊,桑叶可以养蚕,可以喂羊,甚至可以在荒年活人。不可海州这里瞧着不会有荒年的,所以七哥打算用桑叶养蚕、养羊。族长要是再晚两年来,就能吃到七哥儿养的羊了。” 武好古笑了起来:“七叔原来真是个种地的好把式!好,好啊!十四叔,你这里有七叔养的鸭子吗?” “有有有。”武诚松笑着说,“有腌过的盐鸭子,还有酱烧鸭子,还有鸭子汤……” “行,你看着上吧。”武好古笑着,“也别尽是鸭子,好酒好菜多上一些。 对了,七叔在家吗?” “在,在,”武诚松道,“就在庄子上,这几日是年关,他得给长工们结账。” “好,”武好古一摆手,“快些上菜吧,吃完了就去看看七叔。” “行,行,我这就去安排则个。” …… “辛苦了,辛苦了……这是你一年的工钱,应该是六缗又三百三十文,我给六四缗又三百六十文。” 武诚昌这个时候正在一栋修得非常气派的宅院里面给他的长工结薪水。 这宅院不是他的,是武好古从吴延恩那里买下来的,作为自己在武家庄的住处。不过他基本不会去住,所以就给武诚昌一家使用了,条件是武诚昌替武好古维护其中一个最大的院子。 而武诚昌家里也没几个人,就是一个老婆,两个儿子,两个还没出嫁的闺女,也没有仆人。所以就把这间大宅中的一些房屋“免费”给他的长工们居住。 作为一个富农(他不是地主,武好古才是地主,所以他的成分应该是富农),武诚昌还是比较仗义的,也不克扣长工的工钱和伙食,也不放阎王债――他也没本钱放。 当然,他也不会大半夜的去学鸡叫,他没有这样的想象力,而且也不会这种口技……这是“说学逗唱”里面的“学”啊,他一读过书的老农民哪儿会啊? 不过他也有办法让长工们出力干活。他的办法有两个,一是工钱给得多一点――工钱不能省,一分钱一分货,出钱少了可招不来好把式;二是认真选人,不是什么人他都要,他自己就是老农民,什么样的人踏实肯干,什么样的人偷奸耍滑,什么样的人桀骜难治,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没这点本事,他当年怎么管白波武家那么一大摊子的人和事儿? 另外,武诚昌招长工只招拖家带口的,单身汉他是不要的。因为拖家带口的长工比较好治,不大敢顶撞东主。而且,长工的家口又是最廉价的劳动力。女眷可以派她们帮佣打零工,农忙的时候还能让她们搭把手。小孩可以帮着放牛赶鸭子。这些女眷和小孩,只要管饭再随便给几个,就能让他们干活了。 “谢武老爷。” 一个面目给阳光晒得漆黑的粗壮汉子看着被人抬到眼前的一筐铜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冲着武诚昌又是作揖,又是道谢。 “好好好,”武诚昌笑着,又取过一大快用草绳扎着的猪肉,递给了那黑脸汉子,“这是年礼,本该除夕再送去的,不过我得去海州拜见族长夫人,所以就先给了。” “谢老爷。” 汉子看了眼猪肉,好大一块啊!而且都是肥的,精肉只有薄薄的一层……武老爷真是好老爷啊!比原来的吴家老爷们好多了。虽然武老爷来了以后不让自家当客户,而是改当了长工。可是现在做长工可比当时做客户赚得多,而且吃得也好,真是享福了。 就在这个长工千恩万谢离开的时候,吃好了一餐鸭子宴的武好古,已经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这所院子门外,他没让人去通知武诚昌,只是笑眯眯看着排着长队的长工们一个个挑着铜钱,带着猪肉,眉开眼笑离开…… 正是好一幅大宋资本主义新农村的和谐画卷啊! ------------ 第565章 贫下中农们还好吗? 武好古站着那里,静静的,认真的,看着每一个离开的长工。 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温顺和喜悦,以及让武好古感到非常陌生的笑容。 他的灵魂在这个时空呆了四年了,也接触到了许多古人,但是因为他这一世是个汴梁子,而且还是富裕的商人出身。因此他接触到的主要是市民阶层和官僚、商人和豪强地主阶级,同底层民众特别是农民的接触并不多。 而且他也没什么兴趣去深入田间地头,去深入农村,去和这些大宋帝国中最苦,实际上也是最底层的人民打成一片。 直到今天以前,他甚至没有怎么留意过最底层的农民――白波武家的农民并不是最底层的,他们是义门武家,家族拥有大片的土地,拥有皇封的政治特权,还都读过书。这些人在武好古看来已经很草根了,而且还有点书呆,但是武好古能理解他们。 他们非常非常努力的在向上爬!希望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命运。就像武好古在前世中认识的那些漂在大城市的年轻人一样……他自己当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是今天,武好古却在海州武家看到了许多很穷(在武好古看来很穷),但是很知足的农民,他们脸上没有苦难的表情,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麻木…… 一年几缗的工钱,大概还不够武好古吃一餐饭的,但是他们很开心,很满足,看上去不像会起义造反,杀了武诚昌这个土豪的模样。 看来发动农民伯伯搞土地革命也不容易啊…… “哎哟,这不是族长吗?” 武诚昌这时已经发现武好古来了,哪里敢有怠慢,马上大步出迎,唱喏赔笑:“您这是从界河商市回来的吧?” “是啊,”武好古笑着往里走,“七叔,刚才那些都是你家的长工?” “是啊。”武诚昌道,“我不是包了3000亩水田吗?那么多田我一个人可种不了,所以就雇了55个长工,今天是结薪水的日子。” “给他们多少?” “一年六缗多些,”武诚昌道,“还包了吃住,在海州乡下这可是最高的工钱了。” “这就是最高的了?那你挺大方啊。”武好古在上首一把玫瑰椅子上坐了下来。 “嗨,这钱可不能省。”武诚昌吩咐家人上茶准备家宴后,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笑着给武好古解释,“我出的钱多,但是用起来也狠啊,一年做到头,都有活儿干……农忙的时候不说了,农闲的时候还得修水渠、修水车、修油坊,还要整治土地,还要种果树。真个是把人当牛在用,给得少了可不行。 而且农活也不容易,给少了请不来好把式,活干不好,亏的还不是我?” “好把式为何要给你做?”武好古有些奇怪地问,“他们自己不会租块田?” “族长有所不知,”武诚昌摇头道,“种田不易啊!种田是买卖,将本就利,弄不好还会亏本。小老儿能包下这3000亩,还不是族长您照顾? 而且我现在是官户,我爹是堂堂的从九品文官,还是东华门外唱名的。而海州武家也是一等一的大户,还有族长您这颗大树给我遮风挡雨。各种各样的麻烦根本就不敢上门啊!那些苦哈哈的庄稼汉怎么能比? 他们租下几十亩田,起早贪黑忙活一年,搞不好还会亏本欠债,搞到最后卖儿卖女卖娘子的都大有人在啊!” 武好古点点头,这武老头果然有见地!他把种田看成一门生意……大农首先得是个生意人!得将本就利,得随行就市,得懂得经营管理。那些懂得经营管理,懂得抓住市场,同时也能承担风险,拥有一定资本的“农商”,大约就是西方的农业资本家吧?而将农民和商人看成两个对立的阶级,其实是非常荒谬的。 “我听大姐说,咱家还有几个诚字辈的老叔也和你一样包了土地,他们都怎么样了?” “大部分都不错,”武诚昌道,“有一个不行……你十九叔不会经营,白忙活了一年没有赚到钱,明年不想干了,想去界河商市谋个差遣。” “十九叔?” “他叫武诚久,字向山。”武诚兰说,“他的性子粗疏,也不是读书的料,不过却有几斤蛮力,可以让他先去当个前后行。” “你安排就是了。”武好古对家族里面的人,能照顾还是得照顾的。反正就是个前后行(跟班、看门、保镖之类),安排谁不是安排? “咱家还有不少客户吧?”武好古又问起了自家客户的情况,“他们怎么样?都还好吗?” “好啊,”武诚昌笑道,“一家三四十亩水田种着,一亩就收五十斤稻谷的租子,还是用来缴税赋的,这和不交租子没两样啊,这样的好事儿上哪儿去找?” 水田的收入不是旱田可比的,而且海州这里的水田通常都是两季,一季水稻,一季寒菜,经济价值还是很高的。 “他们各家都要出壮丁服役的,”武好古道,“现在天涯镇上值守的都是他们各家出的保丁,不给他们点好处可不行。” “那也多了,”武诚昌道,“保丁是轮番服役的,天涯镇上又管吃管住,而且各家的徭役也用朐山县弓箭手的名义冲掉了,免役钱也就省了,客户的户税也没几个。 族长啊,我知道您是要收人心,要不然大可以多收几倍的租子。” 武好古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茬,人心当然是要收买的!那可是六百多家!一家一丁就是六百多个壮士。西门青安排了西门家的武士训练他们,还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给他们添置了武器装备。 将来需要的时候,他们就是武家在海州掌握的可靠武装!如果云台学宫里面同时还能有几百个武装博士,那么有朝一日拿下朐山县城都是可能的…… “七叔,你还有多少鸭子可以卖?”武好古突然问起了鸭子。 “还有五六百只。” “我都要了,”武好古道,“明天你找些人,带着这些鸭子,去给咱家的客户贺个除夕年节吧。” …… 武好古猜想地主给客户拜年习俗应该是宋朝才出现的,宋朝不再是世家大族的天下了,而且地主大多是文弱书生,农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从原先的封建依附向商业租赁转变。也就是说,在农村出租土地和在城市出租商铺的关系是类似的,理论上不存在谁依附谁。那么房东给租客拜年,然后在和谐美好的气氛中收一下租子和高利贷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不过武好古这个地主和宋朝的大部分地主是不一样的,他现在是一个典型的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存在! 一方面他是大资本家,有的是钱,不在乎几万亩水田的收益;一方面相对海州武家的子弟和客户而言,他又是典型的封建主,双方之间不存在平等,更不是商业交换。 因为他看中的根本不是地租和利息,而是通过土地控制一部分农民的人身。所以就采取了和田氏代齐类似的办法,施惠于民,使民爱之。 “老爷……” “老人家,”武大善人挑了一只肥大些的鸭子,又拿了一串铜钱,一起递给了一位看上去又干又瘦的老爷子,“多大年纪了?有七十岁了吧?” “没有,没有……”老头子咧着牙都掉光了的嘴巴,“小老儿哪有七十啊,小老儿今年才五十一岁。” “哦,哦……”武好古笑着问,“你儿子在天涯镇当保丁?” “是小老儿的孙子在服侍大老爷,”五十一岁“高龄”的老头道,“小老儿有三个孙子,其中两个在天涯镇上,一个当保丁,一个在老爷开的船场当学徒。” 武好古点点头,温和地说:“船场的学徒可是有出息的,你得叫他好好学啊……” 和武好古说话的老农民已经是一副感激涕零状了。在武家客户聚居的一个村落的晒谷场里,武好古正端着一脸虚伪的笑容给全村的农户发鸭子。根据儒家敬老的习俗,先从上了年纪的老农开始发,一户发一只鸭子,外加一串“压岁钱”――“压岁钱”是长辈给晚辈的,现在由武好古发,就象征着他也是眼前这些农人的尊长了。 在儒家的伦理体系中,“君父”是一体的,讲究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这些靠着武好古才有好饭可吃的农民,就得把武好古当成他们的君父。 当然了,牢固的人身依附关系不是几年时间可以建立的,甚至不是一代人就可以建立起来的。不过武好古的眼光也不是投在当下,而是看到了二十年之后。 而且人身依附关系也不能光靠恩,还得有威,恩威并施,再假以时日,才能收到效果。 所以在过去的一年中,可有不少武家庄的保丁挨了板子和军棍,还有几家客户因为保丁吃不了训练的苦头逃亡了,而被武家逐出! 不过恶人不是武好古来做的,自有武家、西门家的子侄去扮这个黑脸儿。 武好古只管扮高高在上的大善人和大老爷就行了。 ------------ 第566章 海州有个吕秀才 在朐山县城以西二三十里的武家庄以及周边村落慰问完了依附自家的贫下中农,武大善人就在武诚昌的陪同之下,又一次上路了。 这一程就是二三十里,沿着官道浩浩荡荡的前行,越往东,越是能感到繁华热闹的气息。 这是武好古第一次在开封府以外的地方过年节,不过他却一点都不怀念那个仍然是天下首善的东京汴梁。 因为在他看来,开封府是没有未来的!哪怕他折腾出了一个北粮南运,可以稍稍缓解开封府为粮所困的窘境,但是这座城市的向上空间,还是被周围贫瘠的中原大地和日益淤塞的运河体系给限制住了。 更不用说在汴梁以北几十里外,还有一条早就成为地上悬河的黄河,随时可能失去控制,泛滥而来。 所以在武好古的心目中,他早就把临近大海,交通便利,而且靠近江淮大粮仓和徐州煤铁之都的海州当成了故乡。 天涯镇就在眼前了,和朐山县城并列的新建的高大城垣,在西晒的日光下显出了黄金的颜色,给人一种繁华富丽的感觉。 通往天涯镇和朐山县城的官道上显得繁忙,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营造出了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武好古骑着马,和骑驴而行的武诚昌缓缓前行,他一边呼吸着有些陌生的,混杂了咸腥气味的空气,一边又有一种归心似箭的冲动。小别数月,不知海州家中的两位孕妇怎么样了?奥丽加快要生了吧?潘巧莲肚子里的宝宝也应该会动弹了,也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如愿生个儿子? 还有家里面两个已经会调皮捣蛋的小家伙,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惹潘巧莲生气? 想到家人和孩子,武好古心中就溢满了一种甜蜜的感受,同时也更迫切的想将海州这座东海之滨的城市发展壮大起来。 在将来的乱世中,海州才是自己和家人们的避风港湾啊。 距离天涯镇的西关城门越来越近,武好古就有一种游子归巢的疲惫。一旁的武诚昌却是笑得灿烂,眼中闪烁着幸福。 他的家人也住在天涯镇上,有一栋非常不错的“石库门”小院,儿子们都在镇上的海州书院念书,不仅学文而且习武,教书的先生们不是苏东坡的徒子徒孙,就是西门家、慕容家精通武艺的教头。 他们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七叔,西关城门口是怎么回事儿?” 武好古的声音打断了正在憧憬未来的武诚昌的思绪,武老头顺着武好古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西关城门口立着的几个告示栏前,正簇拥着不少人。 “那是有人在看天涯镇的告示栏。” “告示栏?”武好古愣了愣,“怎么回事儿?我离开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个呢。” “是两个月前才立起来的,”武诚昌道,“是一家名叫《天涯旬报》的报纸先在天涯镇的三座城门内外树立告示栏,并且将自家的报纸贴在上面供人免费观看的。后来云台学宫《云台学报》也跟进,同样树立了告示栏,最近好像又有不少海州的士民把自己写的文章也贴在那些个告示栏上了。” “自己写得文章贴在告示栏上?这不成了大字……”武好古自言自语说着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把缰绳丢给了个随从,自己快步向摆在城门口的告示栏走去。告示栏前拥挤着不少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武好古正想叫随从的武士来给自己开路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正在大声议论。 “花满山那厮不过是一介奸商,怎么能做得了天涯镇的镇长?我看吕秀才的文章说的对,天涯镇必须得选个士子出来!” “花镇长不是武客省的人吗?有武家、吴家、西门家、慕容家还有云台学宫的支持,怎么选都是人家啊!” “那也不行,花满山是商人,怎么服众?如果东坡先生的门徒来做镇长,那么大家也没话说。” “也不行,吕秀才的文章上说了,根据《天涯士约》,镇长应该公推,不能私相授受。” “公推?怎么个公推法?” “自是该和蓝田吕氏乡约中规定的一样,士民相聚一堂,公推公议,不能让镇老会关门密议……”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有人在闹事儿?他们要反对自己的属下花满山?而且还想在天涯镇上搞劳什子公推?想怎么推? 还有,这个吕秀才是什么人?听着怎么那么耳熟?难道也是大儒吗? 武好古听得都有点呆了,一时间竟忘记去招呼随从来给自己开路了。 …… “子厚,还是你厉害,一篇文章就在海州搅动起风云了。” “哈哈,望之,你这是在夸我吗?我可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现在只能在海州和晚辈嬉闹,而且还不敢用真名。” 武好古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吕秀才竟然是章惇的“笔名”,那篇在天涯镇上掀起风波的文章,原来是章惇的手笔。 其实从《天涯士约》开始讨论拟定的时候,章惇就在浦园内冷眼旁观了。他的身份自然不合适去参与“士约”,可是他的眼光还是在的。一眼就看穿了所谓“士约”的本质就是金钱操纵下的商绅自治!真正说了算的并不是士,而是士商!也就是横跨官商两界的存在! 现在正在浦园里面和章惇一起喝茶聊天的是吕嘉问,他刚刚从自家的“吕氏石炭场”回来因为有东南六路发运使的照顾,这座石炭场很顺利的就开了出来。徐州那边的“煤老板”们都很好说话,答应了赊账,而海州这边的亭户(盐户)、小火(私盐户)也都很爽快的给“吕氏石炭场”预付了货款。至于石炭运输也不是问题,自有在秋季运河封冻前南下的纲商低价帮着运送到海州,甚至有不少纲商因为仰慕吕嘉问高尚的品德,连运费都不收…… 总之,短短几个月时间,吕嘉问的“商业奇才”就经过了实践的检验! 而手头有了不少闲钱的吕嘉问,就和章惇联手办起了《天涯旬报》,主打的是第一手的开封府消息,包括朝廷的非绝密消息! 因为消息的准确和及时,使得《天涯旬报》迅速崛起成为可以和《云台学报》分庭抗礼是海州大报。 而在《天涯旬报》发展起来以后,章惇则在建中靖国元年的最后几天,以“吕秀才”的名义在《天涯旬报》的天涯镇的告示栏上刊登文章,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了天涯镇镇长花满山。 “子厚,”最近发了财,心情显得不错的吕嘉问笑着问,“等你把花满山赶下了台,想让谁去做镇长?” 章惇笑着摇摇头:“谁当镇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人知道,现在官府支持的人选,在《天涯士约》之下,都敌不过武好古和云台学宫支持的人了。” 吕嘉问轻轻点头,同意了章惇的分析。《天涯士约》的游戏规则可以说是云台学宫定的,走的就是“绅商共治”的路线。其中的“绅”不仅有贬官及其家属中的男性士子,还包括了云台学宫的老师和学生。 这样一来,无论采取什么办法推选镇长,天涯镇肯定会落在武好古和云台学宫手中。 吕嘉问想了想,问:“子厚,你是说曾子开会推人去选?” “怎么不会?”章惇冷冷一笑,“你莫不会以为曾子开对眼下天涯镇被豪商垄断的局面非常满意吧?” “说得也是!”吕嘉问拈着胡子,“士人之约本来应该是士人做主,怎么能让商人参与呢?” …… “老爷回来了!” 一声发喊,让本来就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武家临海庄顿时沸腾起来了。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除夕就是明天,后天就是正月初一。虽然武好古不在家,不过在潘巧莲这个主母的安排下,各种过年该预备的东西,都已经预备停当了。还让人去郁州岛上接了苏东坡、黄庭坚、米友仁等人还有他们的家眷到了天涯镇,就等着时候一到,大家一块儿喜迎新年了。 可是武好古却迟迟没有抵达昨天就有跟随武好古的西门家骑士到庄上报信,说是“元首已经到了武家庄”,算行程,今天怎么都该来了。怎么到了天将黄昏还没有来? 就在潘巧莲焦急起来的时候,终于有人喊着“老爷回来”了。潘巧莲也顾不得有孕在身,马上就站了起来,在两个丫鬟的搀扶(其实根本用不着)下,飞快地迎了出来。才到二门,就看见风尘仆仆的武好古笑吟吟的出现在了眼前。几个月不见,武好古看上去多了几分风霜,脸上也有些胡子拉碴的了。 不过一张让人显得俊朗的面孔上,却是溢满了灿烂的笑容,看来界河之行还是非常顺利的。 “官人……”潘巧莲叫了一声,武好古已经快步上前,拉住了她的玉手,四目相对,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才听武好古笑着说:“终于回家了……十八,你还好吗?肚子里面的娃娃可踢你了?奥丽加呢?她怎么样了?” ------------ 第567章 苏东坡才不怕呢 在潘巧莲陪嫁的临海庄宅子里面,这个时候却是红烛高烧。花厅之内,一席家宴,已经吃到了人人酒足饭饱的时候儿。 对于现在的生活,武好古只有一个感觉――爽! 房子、娘子、票子、孩子,该有的都有了,而且还都超过了一个品德高尚的大儒应该享受的标准,都有点腐化堕落了。唉,这主要都是大宋封建主义社会的环境太恶劣了,以至于让武好古近墨者黑了。 在心底里面狠狠谴责了一番大宋腐朽的社会风气之后,武好古就把目光投向了奥丽加。这个“筋肉洋妞”怀了身孕,终于没有办法按照一个“帕拉丁”的标准锻炼自己了。大半年将养下来,身材终于圆润丰腴了,特别是那两座山峰,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有多可观了。等孩子生下来,自己可得好好和她牵牵手,算是弥补了之前的遗憾。 接着武好古又把目光转向了在一旁伺候自己的完颜罗汉婢,这个黄毛大丫鬟现在也已经长熟了,发育得非常好,长相虽然不如奥丽加,但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而且还有一种印在骨子里的山野情调……看来是时候享用这个黄毛丫头了。 被武好古色眯眯的一盯,罗汉婢心头的小鹿顿时乱撞起来了。她可早就把自己当成武好古的人了,只是自己这个主人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比自己晚来好久的奥丽加连孩子都快生下来了,自己怎么还是一个丫鬟?难道自己最后要和金瓶儿、苏影娘一样,最后被主人“送人”(其实金瓶儿是嫁人的,嫁给了慕容忘忧的一个侄子慕容鹉)吗? 今天主人的目光好像有点意思了,要不等晚上就去给主人还有主母暖个被窝? 不过席上的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把目光从罗汉婢鼓鼓囊囊的胸脯上挪走了。因为潘巧莲这时笑吟吟地开口说话了,“官人,奥妹妹眼见着就要生了,可是连个名分都没有,要不……就叫她做个妾吧。” “妾?”武好古看了一眼奥丽加,充满异国情调的俏丽面孔上露出了一丝忧愁。她已经在中国呆了许多年,知道“妾”的地位是什么样的? 中国人实行的一妻多妾制,而妾是没有地位的,理论上完全受妻子的控制……奥丽加宁愿做一个没有名分的情人兼“帕拉丁”,也不愿意做武好古的妾。 “不合适吧?”武好古笑着,“我有西门大姐一个妾就够了。” “那奥妹妹难道要……”潘巧莲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奥丽加。 其实她不是很在乎武好古纳妾,因为武好古拥有的最重要的财产共和行的股份,是由武家内账房持有的。而武家内账房一半的权益属于潘巧莲。所以潘巧莲的孩子们将来是不会没有钱花的,而且武好古总是能打拼出一个将门的,以后潘巧莲的儿子也不怕没有官可做。 “奥丽加也开个外室吧,”武好古笑着,“我要把她带在身边的,纳了妾就不方便了。” “那奥妹妹的孩子怎么办?” 武好古和奥丽加对视了一眼,发现金毛美女显得非常满意,然后就笑道:“奥丽加的孩子就让他们在界河发展吧,将来可以加入博士团,也可以做骑士。” 对于这个安排,武好古早就和奥丽加商量过了。奥丽加是“帕拉丁”,她的儿子们也将是“帕拉丁”。会有各自的庄园,会在界河商市内拥有一定的财产,还会接受严格的“骑士”和“博士”教育。 “那可就有点亏待奥妹妹了……”潘巧莲说着话,又瞅了一眼奥丽加,见对方显得非常愉快,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大郎,”潘巧莲又将话题转到了开封府发生的一些事情上,“奴昨天收到了十一哥托人捎来的书信。 信上说,伊川先生要派侯师圣来请你去开封府论道。” “论……道?”武好古一愣,“谁和谁论?” “好像是伊川先生要和官人你论啊。” “啊?”武好古瞪大了眼珠子,“十八,你说伊川先生要和谁论?” “和官人你啊。”潘巧莲说。 “和我?”武好古愣了又愣,“不是和东坡先生?” “不是啊,是和你论道……”潘巧莲从一个贴身的女使那里取过了潘孝庵派快马送来的书信,交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展开书信一看,眉头就大皱了起来。潘孝庵的信上写得很清楚,武好古和苏迨、苏过、吕好问合编的《实践证道试论》一书在开封府被盗印了不知道多少,国子监里面几乎人手一本。 而且这本书还引起了好大的波澜,不仅有许多朝臣在私下议论这本书,连大儒程颐也当真人,决定派侯仲良去界河商市请武好古前去开封府论道――论一论理学和“实证主义”谁才是真理! 看到武好古眉头大皱,潘巧莲以为他担心说不过程颐,于是就笑着安慰道:“官人,伊川先生是大儒,学究天人,你论不过他也不要紧,能和他论一论,就足以名流史册了。” 武好古摇了摇头:“论道是不会输的……若是要同和尚、道士论,那我未必是对手,但是伊川先生大儒,他赢不了我的。 大儒有大儒的原则,就是不能脱离孔孟之道,也不能引用鬼神之说。所以他们不能用有神论的观点去批判实证主义,同时也不能阻止实证主义对天理的批判和质疑――因为天理不是出自孔孟之口,而是关、洛学派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那官人为何烦恼?”潘巧莲秀眉微蹙。 “因为捧得越高,掉下来的时候就跌得越疼啊!”武好古轻轻叹了口气,“伊川先生这回是把我和实证论架在火上烤了。” “火上烤?”潘巧莲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那官人就别去和他辩论了。” 武好古笑了笑,“十八,这事儿等明儿见了东坡先生再和他老人家商议吧,总会有办法应付伊川先生的。” 潘巧莲点点头,“对,是得和东破先生好好商量则个。” “时候不早了,”武好古拍了拍肚皮,笑了起来,“十八,不如早些休息,明天还有的好忙呢。” …… 第二天一早,武好古就带上礼物,前往苏东坡的住处去拜年了。 苏东坡在天涯镇上的宅子是新落成的,自然也是武好古这个好学生相赠的,三进三出的院子,就建在海边上,站在自家的花厅里面就能望见大海和对岸的云台山,景色非常不错。 不过今天苏东坡却没有什么兴致看海,而是在忙着看孩子。他的爱妾俏金娘不久之前给他生了个女儿,乳名小云。晚年得女的东坡先生喜爱的不行,武好古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怀抱着小婴儿,脸上笑得都开了花。见武好古来了,就笑着招呼:“大郎,你快过来瞧瞧,这是为师新得的女儿。” 武好古走上前去,看了看东坡先生怀中的女婴,长得非常秀气,和自己的女儿美娘有的一比了。.. “你看她长得像谁?”东坡先生问。 “像先生。”武好古昧着良心说。 “呵呵,尽胡说,”苏东坡笑着,“她要长得像我这个糟老头子还好看?她呀……和遁儿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遁是苏东坡的四子,由爱妾朝云所生,可惜生下没多久便夭折了,而苏东坡的这个爱妾朝云也在绍圣三年病逝惠州。苏东坡给自己这个新得的女儿取名苏小云,大概也是为了纪念这位早逝的伊人吧? “大郎,”苏东坡轻手轻脚把爱女交给了一位奶妈,然后又问武好古,“你昨日才回海州的吧?” “是的。” “那你知道最近开封府的士林之中因为你的那本《实践证道试论》闹得沸沸扬扬,程颐那个书呆子还要找你论道吗?” “学生已经知道了。”武好古一边说一边看着苏东坡,发现自己的这个老师一脸笑嘻嘻的样子,仿佛在说一个笑话。 “他也真是老糊涂了,”苏东坡笑着,“居然和你这个晚辈论道,要是输了,还有脸面称大儒吗?” “老师,”武好古说,“他倒是不会输的……而且学生也不敢去和他论道啊。” “不敢去?”苏东坡一愣,“为何不敢?” 武好古苦笑了起来:“伊川先生此举是把学生架在火上烤了……学生若去了开封府,得罪的恐怕就不是关洛之学了。” 说真的,程颐那个老学究武好古一点都不怕。论道是不会输的,而且程颐无权无势的,还能拿自己怎么样? “老师,”武好古接着又说,“现在实证之学跳得太高,起得太快,学生有点怕了。” 苏东坡皱起眉头,“你是怕……新学?” 武好古点点头,“新学毕竟是显学。” “哼!”苏东坡冷哼一声,“那就和新学的那几位论道啊!有甚好怕的?老夫陪你一起去,再把子由也叫上,好好和他们论上一回!” ------------ 第568章 如意算盘 什么意思?不怕把事情闹大?武好古愣了愣,已经有点明白自己这个老师的心思了。 宰相,苏东坡还是想要当的! 苏东坡本来是有资格宣麻拜相的大臣啊,在王安石变法开始前,他的仕途可谓是一帆风顺。高中进士后的第五年就做到了凤翔府判官,而且其中的三年还在家里给母亲守孝。到了王安石变法开始的时候,苏东坡已经做过了判登闻鼓院。如果不是卷入了随后发生的党争,还以为乌台诗案成了众矢之的,以他早年的资历的名声,宣麻是毫无难度的。 而且即便在党争中挨了整,苏东坡还是在元佑更化时期东山再起,做到了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可以说离宣麻拜相也就一步之遥。可惜最后因为他主张调和新旧矛盾,再次外任,以龙图阁学士知杭州。 可惜他想要调和新旧的主张并没有换来新党对他的宽容,在绍圣绍述开始后,他又一次成了新党强烈攻击的标靶,一路贬到了儋州,几乎对官场绝望了。 可是现在他被武好古捧为云台学派的宗师,又有了《实践证道试论》这个可以用来寻找儒家大道的工具,做官的心思自然活络起来了。 如果能够通过论道把“实证主义”捧为显学,那么苏东坡和他弟弟苏辙当然能东山再起,兄弟二人同时宣麻都有可能的! 因为“实证主义”成了显学,那么荆公新学当然就是伪学了。官家怎么能让一群“伪儒”呆在政事堂里面?当然得让新党的大员们统统滚蛋,这样得腾出多少宰执的位子? 而武好古本人作为《实践证道试论》的第一作者,毫无疑问就获得了大儒的地位,赐进士转文资都是不用问的。而以25岁的年纪成为朝臣和大儒,还有一个学派作为后盾,宣麻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事情…… 这如意算盘真是好啊!可是武好古也知道,正因为学派斗争的背后牵扯到太多的利益,所以也就成了你死我活的斗争,理论的是非对错,有时候不是评判学术高低的标准。 要不然孔子也不需要带着子路去以德服人了……而武好古身边的“子路”还太少,讲理的时候心虚啊! …… 武好古在给苏东坡拜年,并且商量着要不要去开封府论上一场道的时候,和他有“杀子之仇”的吕嘉问,则在拜访知海州事曾肇。 而且还备上了一份豪礼,摆出了大商人的派头。 “望之,你这又是何苦呢?” 在知州衙署的后院,曾肇看着来访的吕嘉问,一脸的惋惜。 “苦?”吕嘉问哼了一声,“我现在做了大商人,不过几个月时间就获利数万缗,做官十年都赚不到,怎么能说苦呢?” 曾肇闻言也只是叹息。吕嘉问一定是受了丧子之痛的打击,才破罐破摔掉进钱眼里去的。可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吕嘉问的儿子,可是为了新党而死的…… “那……那望之兄你有用得着我的,尽管说就是了。”曾肇的意思是,吕嘉问在生意上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吕嘉问居然真的点点头,“那我就说了。 子开兄,《天涯士约》可是在你的支持下制订的?” “是,是啊。”曾肇听对方提起了《天涯士约》忍不住眉头大皱起来。 《天涯士约》的确是在他的支持下拟订的。而且所有的条款他都看过,觉得没有问题,才同意在天涯镇试行的。至于试行的结果……不能说不好吧?现在天涯镇的户口增加极快,几乎够得上一个望县了。镇上的商业也发展得很好,住税和过税都有直逼海州榷场的苗头了。 可问题是,这个天涯镇越搞越像界河商市了!在商业繁荣,人口聚集的同时,商人的势力也迅速膨胀。几乎一半的镇老,不管他们有没有官身,实际上都是商人。而天涯镇的镇长花满山,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连个官身都没有。 “子开,”吕嘉问冷笑着,“天涯镇可要变成第二个界河商市了,你的功劳可真是不小啊!不知道御史言官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曾肇有些无语。这事儿按照以往的官员考核标准的确是有功的。界河商市现在还在五年免税期中,朝廷能见到的利益就是市舶司的十万缗包税,若是五年免税期过了,总收益达到二十万都有可能的。而天涯小镇现在发展的也很快,几年后说不定也能达到十万以上的税收。 可问题是,这个界河商市已经很不对头了……听说那里常住的人口都奔十万而去了!折算成户数怎么都有一万多,可以算是个州了。而所产生的财富,更是抵得上一个大州。 这样一块地盘,怎么能不在朝廷的直接管辖之下呢? 当然了,这事儿因为涉及到宋辽关系,所以现在也没人敢多提。可是天涯镇不一样,那是在大宋的土地上!要搞得和界河商市一个模样,那还不让御史和言官喷死? “望之,你快别说了……”曾肇连连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拿天涯镇怎么办了。” “自然是重选镇长了!”吕嘉问道,“既然是士大夫之镇,那起码得有个士大夫镇长吧?怎么能叫一个商人来治理?” “重选?”曾肇皱着眉头,“要如何重选?花满山那厮的任期是三年啊。” “自然是子开兄下令,让天涯镇的士大夫来公推。”吕嘉问道。 “这个……”曾肇眉头深皱,“士大夫公推的话,选上的恐怕也是云台书院的人啊。” 吕嘉问笑道:“云台书院的人来做也没甚不可以的……只要武官、商人捐纳之官或无官的商人不做镇长、镇老就行了。” “连武官都不行?”曾肇问。 吕嘉问哼了一声:“当然不行!一介武夫怎么能算是堂堂士大夫?” “恐怕不能服众啊。” 吕嘉问笑了笑:“若子开怕不能服众,请旨便是。” 曾肇拧着眉毛,“可现在的《天涯士约》,之前的《界河商约》,还有再早的《吕氏乡约》都是与约者自治,并没有让官家降诏的先例啊。”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吕嘉问道,“官家降诏允可‘乡约’、‘士约’是天经地义的。 至于《界河商约》,那是个特例,毕竟界河商市占了宋辽两国的土地,不方便由我朝的官家单独降诏。” “说的也是,”曾肇想了想,“等过了除夕,我就把天涯镇的镇长和镇老都叫来,先和他们说说。” …… 当晚,武好古在自家的宅邸中大摆了除夕夜宴,便请了海州商界数得上号的人物。历年都会在冬季南下的吴延恩,今年也破例没有南下,只是在海州守着,等候随时会从高丽国到达的快船。因此他也受邀来武好古的宅邸中参加除夕宴会。 在宴会开始之前,米友仁、吴延恩、花满山、潘兴安、西门梓、苏适等几个和武好古关系密切的人物,全都在临海庄的内堂之中,同武好古聚会了。 今天晚上,武好古的情绪似乎不是很高,只是和来客寒暄了几句,就低声道:“咱们怕是树大招风了,那个吕秀才的文章都看过了么?” 吴延恩幽幽一声长叹,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大宋官家终究和士大夫共天下啊!” “士大夫又怎地?”潘兴安哼哼道,“我们这边又不是没有!大不了请仲南兄出来做镇长。” 苏适这些日子在海州可是混得风生水起,成了一帮“贬二代”、“贬三代”的大哥了――他有四万缗的花钱指标,酒肉朋友也能交上一大群了!况且他爸爸是当过宰相的,又被贬去过岭南,他就属于资深贬二代了。 武好古却摇摇头道:“过一阵子苏仲南还有要紧事情,恐怕不能在海州久留。” “老师,要不我来兼任吧?”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自告奋勇了。 他虽然不是贬二代,但他是堂堂进士出身,还是官家的心腹,主管天涯镇又有何不可?就是让官家降诏也没问题啊。 “元晖,你也不合适。”武好古还是摇头,“东海县的县令很快就要任满了,等过了上元节我们就一起进京,怎么都要把知东海县的差遣给你求来。” 东海县的辖区就是郁州岛和附近的连山岛还有其他一些小岛,常住的户口很少,就是个中下县,所以米友仁的文林郎官阶足够担任权知县事。而且以米友仁和赵佶的关系,怎么都不能循着勘磨的惯例慢慢往上爬吧?这次回京面见赵佶后,肯定得升官的,到时候就是登仕郎了,虽然还是从九品,但也是选人四阶中的第三阶了,眼看就是京官,管个中下县是没有问题的。 “老师,”米友仁想了想,“那您想让谁来当这个镇长?” 武好古摇了摇头,“谁当镇长并不是问题,哪怕章子厚要来当也没甚,现在的问题是镇长和镇老应该怎么产生?” “老师是怎么想的?” 武好古顿了顿,“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和曾子开谈出什么样的条件。“ ------------ 第569章 三级会议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正月初二。在家休息了一天的武好古,今儿一大早就和米友仁、苏适一块儿去了苏东坡的宅子。在苏府的花厅里面,和刚刚哄完孩子的东坡先生商量起了怎么应付知海州事曾肇对天涯镇可能采取的行动了。 “叔父,小侄这几日打听到一点消息。”苏适笑吟吟告诉苏东坡说,“曾子开好像受了那个藏头露尾的吕秀才的蛊惑,想要改一改天涯镇上的规矩了。” “知道吕秀才是谁了?”苏东坡一脸的无所谓,似乎根本不在乎天涯镇的规矩怎么变,反而对那个写文章的吕秀才很感兴趣。 “他的文章写得很好,”苏东坡赞赏地说,“如果不是哪个贬官的化名,恐怕下一科大比就能金榜题名了。” 武好古笑问道:“那老师觉得他的文章有无道理?” “道理自然是有一点的!”苏东坡笑道,“天涯镇毕竟不是界河商市,怎地能让商人和士人平起平坐?” 武好古连连点头,心里却想:看来苏东坡是部分同意那个该死的吕秀才的观点了。 “师公,”米友仁插话道,“您觉得这个吕秀才会不会是吕嘉问的化名?” ”不好说。“苏东坡摇摇头。 “吕嘉问现在怎么样了?”武好古问。 “他发财了。” “发……发财?”武好古一愣,他还不知道吕嘉问现在已经是商业奇才了。 “是啊,”米友仁笑着,“他在做石炭生意,在运盐河边上买扑了一个码头,还租下了一个堆场。十二月份的时候从徐州运来了许多石炭转手倒给了海州的盐户,估计总赚了好几万缗。” “还真有本事啊!”武好古吸了口气,心想:徐州的石炭和铁矿可是资本主义之宝!自家早就想插一脚的,没想到居然被吕嘉问那厮抢先了。 “那算甚本事?”米友仁道,“都是他女婿蹇序辰和海州这里的曾子开在照应他。” “不,不,不。”武好古摆摆手,“能把生意做成了就是本事!而且……他还寻到了一门好营生。” 米友仁问:“老师,莫不是你也想做徐州的石炭生意吧?” “徐州何止有石炭?”武好古摆着手指头道,“利国监的铁矿,还有彭城周遭那么多的瓷窑,可都是好买卖啊!” “大郎,你现在是大儒了。”苏东坡笑道,“可不能张嘴闭嘴都是生意经啊。” “老师教训的是。”武好古嘴巴这样说,心里却在琢磨:回头一定要把手伸进徐州……可是该怎么下手呢?看来得好好研究一下。 “仲南,”武好古把心思收了回来,“你打听到曾子开准备怎么改规矩了吗?” “听说了一些,”苏适说,“仿佛准备推行士大夫治事,凡是商人和武官,都不许出任天涯镇的镇老和镇长。” “连武官都不许?” 苏适很肯定地说:“不许。” “老师,”米友仁看到武好古眉头微皱,低声提醒道,“曾子开虽然是知海州事,但是他所颁布的政令必须由通判联署方才有效。” 通判和知州通常是不和的,在海州这边也不例外。不过武好古也没把握能把海州通判拉过来,而且他毕竟是武官,公然插手地方政务可是非常不妥当的。 武好古摇摇头,把目光转向了苏东坡,笑着说:“老师,学生有一事相求。” “相求?”苏东坡一挑眉毛,“相求何事?” “求老师出面拜访曾太守,和他商谈天涯镇士约改进之事。” “老夫出面?” “您出面是最合适的,”武好古笑着,“您是文官,又住在天涯镇上,而且又是提举云台学宫,士约的事儿您说话谁都不会多说甚底。” 苏东坡拈着胡须,连连点头。这事儿他的确可以去说,他是天涯镇乃至整个海州的士林领袖嘛! 现在聚集在云台学宫的苏门弟子就有好几十,这还不包括云台学宫的生员。论起麾下的士子,谁有他多?而且在云台学宫内还有许多特别善于讲道理的博士科弟子――那些人可都是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 “大郎,”苏东坡道,“不过为师也是士大夫,也不赞成让商人和士大夫坐而论道的。” 武好古笑了起来,“那是,那是,商人怎么能和士大夫平等呢?本朝可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只是……” …… “子开,你说这何等样人才能算是士大夫啊?” 海州州衙之内,年初三到访苏东坡和曾肇聊了没几句,就忽然问起了一个让曾肇有点意外的问题了。 “士大夫者,乃是士人和文官的合称。” 这个问题当然难不倒曾肇的。曾肇不仅知道士大夫是什么人,还知道士大夫的起源和演进过程。 而且曾布也大约能猜到苏东坡提问的目的,所以他道:“在春秋战国时,只要有才学德行,能被贵族卿大夫所用,哪怕鸡鸣狗盗,亦可称之为士。 而卿大夫者,则是天子、诸侯所分封之臣属,担任要职,辅弼君王,并且要纳贡服役。而此时的卿大夫是不分文武的,如圣人之父叔梁纥就是陬邑大夫,其人身高十尺,武力绝伦,性情暴躁,乃是鲁国三虎将之一。此人若是在本朝,是不能位列士大夫的,但是在春秋时期却是鲁国的卿大夫。 不过本朝的士大夫,必须是书生,必须是文士!” 实际上宋朝对士大夫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认定。不过宋朝重文轻武,所以有些人就把武官排除在士大夫的序列之外了。孔子他爹若是生在宋朝,自然也不是士大夫了。 而曾肇将武官排除在士大夫之外,就是要封上商人参政的漏洞。因为商人捐纳一个武官者大有人在…… “书生?”苏东坡笑了起来,“何等样人才算是书生?” “自是读书之人!”曾肇知道苏东坡的问题中藏着陷阱,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至少要上过州学或是有文官的官身,或者参加过一次礼部试者。” 滴水不漏啊! 苏东坡笑了起来,今天他和曾肇的谈话的内容当然都同武好古商量过了。 “云台学宫呢?”苏东坡笑着问,“老夫的云台学宫可是官学啊!” “苏门学子,自然是士!”曾肇说,“不过以商人身份入学的学生,必须得过了一次发解试才能算是士。” 苏东坡笑着:“还是子开周道,那么……子开兄准备甚时候把这个士大夫认定之准则上奏朝廷呢?” “上奏?”曾肇一愣。 这事儿能上奏?朝廷重文轻武是一回事,但是将武官排除出士大夫的序列是另一回事了。 苏东坡捋着胡须笑道:“过了上元节老夫就要离开海州,先去界河,然后上京,准备在开封府和程正叔论道……到时候就把子开的士大夫之论也拿出来论一论吧。” 还要公开讨论? 曾肇眉头皱了起来,看着苏东坡的眼神已经有点不快了。苏东坡这是在抬杠了! 有些事情就是潜规则,不能说,特别是不能在朝堂上说的。韩琦那句“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汉”谁人不知?但是他也不会在崇政殿问对时说这话啊。韩琦都不会说,曾肇就更不能把这事儿捅到朝堂上去了。 你要捅上去了,皇帝该怎么回答啊?能说武官不配当士大夫吗?且不说在西北前线打生打死的厮杀汉都是武夫,就是在开封府城内不少亲贵也都挂着武官啊。就连官家即位之前也挂着镇宁军节度使、昭德军节度使的武官啊。你敢说他连士大夫都不配?那武小人、潘小人、高小人就要开始进谗言了…… 另外,苏东坡说自己要去开封府和程颐论道?这事儿好像闹得越来越大了!会不会论来论去把新学论成伪学? “子瞻,”曾肇皱起眉头,“谁是士大夫这事儿士林早有公论,你难道想为商人和武夫争士大夫之名吗?” 苏东坡一笑:“当然不会了,不过……天涯镇上也不是只有士大夫的。人家《吕氏乡约》也没排除农夫啊,《天涯士约》怎么就排除商人和武官了?这恐怕不合适吧?” “士农工商,工商为末!”曾肇道,“工商不如农夫,也是有公论的。” “哦,”苏东坡一笑,“那武官也不如农夫吗?” “这个……”曾肇已经明白苏东坡要找茬了,“武官自然比农夫要高等。” “那《天涯士约》就不该不让武官参与啊。” 曾肇反问:“子瞻难道想让文士武士在天涯镇上平等吗?” “当然不是了。”苏东坡摇摇头,他也是文士文官,还是士林领袖,很可能还要拜相,怎么可能去帮武夫说话。 “不过武士也有参政之权啊,”苏东坡说,“我看天涯镇的镇老会可以分成三级,第一级是文士,第二级是武士,第三级是农工商民。其中第一级占镇老人数的五成,第二级占镇老人数的三成,第三级占镇老人数的两成。这样总行了吧?” 曾肇想了想,苏东坡提出的三级会议……好像也可以啊! ------------ 第570章 强盛大国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正月初一,同时也大辽乾统二年的正月初一。 对于和大宋隔海而望的高丽王国来说,今年也是乾统二年。因为高丽国是大辽的藩属,不能拥有自己的年号,必须使用辽国的年号以示顺服。 高丽王都开京,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如果用后世的目光来看,这座高丽王京甚至不能成为“城市”,它只是一片弯弯曲曲的土墙圈起来的山山水水。城内的面积并不小,城墙的周长有两万九千七百步(差不多四十几公里),城门有二十二座。就占地面积而言,算是非常宏大的。 但是夯土的城墙里面,却和外面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山青水秀。只有在靠近半月形的开京内城的地方,才多了那么一点人气,有了那么一些半死不活的商业和手工业,还有一些看上去比较气派的商人住宅。 和这片开京的商业区紧挨着的是内城的南大门,南大门内,则是两班贵族的聚居地和一些寺庙,以及一座倚着松嶽山而建的皇城满月台。不过大部分的内城地区还是和外城一样,都是山山水水,一片被称为松嶽山的丘陵就占了高丽开京内城一多半的土地。 如果有什么蛮夷打进了这座京城,等待他们的不是巷战或是大肆掠夺,而是一场山地丛林战——高丽人的首都里面,绝对是可以打游击的! 这大概也是女真人在历史上对灭亡高丽国没什么兴趣的原因吧?灭亡了又能怎么样?住到高丽开京去打猎吗?那还不如就在按出虎水旁呆着呢。 吴延宠这个时候已经从奇迹般发展起来的界河商市,回到了晚上出门要当心遇上野猪和野狼的开京了。大年初一的时候,他正和几个重臣一起,跟着大王王颙在太庙里面祭祖。 高丽国的制度很多都是抄袭自大宋的,不过仅是抄了皮毛,里面的东西在吴延宠看来还是他们自己的那一套,比如乱伦——高丽王氏是搞族内通婚的,最流行哥哥娶妹妹。不过他们也知道哥哥娶妹妹是有违人伦的,所以在娶妹妹的时候会给妹妹改个母姓。 另外,高丽国的重文轻武和科举也有点形似而神不似的…… 这会儿吴延宠就跟着王颙进了供奉高丽显宗王询的庙庭。君臣们先是拜了显宗的牌位,奉上了祭礼,然后就听见王颙用流利的汉语背诵起了显宗大王的一首七绝:“庚戌年中有虏尘,干戈深入汉江滨。当时不用姜公策,举国皆为左衽人。” 吴延宠将目光投向了配享显宗庙庭的守太师兼中书令,天水郡开国侯,推忠协谋安国奉上功臣姜邯赞的牌位。 这位姜邯赞就是昔日高丽契丹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姜公!他是高丽开国功臣姜弓珍的后代,在高丽成宗年间状元及第——高丽国好像出了几个状元军事家——在后来的显宗年间拜为上元帅,在最后一次高丽和契丹的大战中,率领二十万高丽大军(当然是号称的)迎战十万契丹大军,并且在高丽龟州取得大捷。 而在龟州大捷后,姜邯赞也没有因为功高盖主倒大霉,而是担任了高丽国的门下侍郎同内史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直到致仕,退休后也照样荣华富贵,一再加官进爵,活到八十四岁才去世。 同姜邯赞同时代的高丽名将姜民瞻(进士出身)、崔冲(状元,号称海东孔子)等人,也都在战后安享荣华。 从这些高丽状元进士个个都能上战场,而且打完胜仗还能善终来看,高丽人的确也没学会以文御武的精髓…… “庚戌年中有虏尘,干戈深入汉江滨。当时不用姜公策,举国皆为左衽人。” 在王颙念完了祖宗留下来纪念功臣的七绝句后,陪伴王颙的大臣们也跟着一起念了一遍,然后又一块儿向姜邯赞的牌位拜了拜。 吴延宠心下明白:大王一定是下了开战的决心,所以才会在祭奠显宗先王的时候大张旗鼓拜祭了姜公。 这是鼓励两班重臣们向姜公看齐啊! …… 高丽王国的宫城满月台,也和开京一样,是建设在一片山丘之间的。 单论占地面积,比开封府的皇城可大了不少,不过皇城的土墙之内,却有不少起伏的山丘错落其间。被称为“寿昌宫”、“仁德宫”和“寿德宫”的三座宫殿,看上去就像三座宋朝的地主大院,散布在小山包之间的平地上,布局凌乱,一点也不整齐。 高丽国王日常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是仁德宫的长和殿,是仿照着宋朝的宫殿建筑起来的,不过却处处透着粗糙,一看就是个马马虎虎的劣质仿品。 高丽国的大王王颙,这个时候就在光线昏暗的长和殿中端坐着,穿着一身红色的袍服。这位大王蓄了一部大胡子,坐姿也非常威武,有那么一点武将的风采,而且他的王位也是凭本事篡夺来的,所以在当下的开京,是有不少大臣当他是一位大有作为的明君雄主的。 雄主王颙此时正精神抖擞地听着大臣吴延宠在汇报“军火贸易”进展的情况。 而吴延宠则已经说完了“用税关抵押换取兵器”的办法,正在说着自己的分析。 “大王殿下……据臣观察,大宋现在越来越像一个精于计算的奸商了,他们既想要收复燕云之地,又不愿意真正走强兵备战之路,所以就只能投机取巧,想要通过扶植辽国的对手来达成目的。而我高丽国力蒸蒸日上,已经有了强盛大国的影子,是宋人唯一的指望。” “既然唯一的指望,那他们为何不送我们兵器?”高丽大王王颙淡淡地问。 “因为大宋惧怕契丹,不敢公开支持我们北伐生女真。”吴延宠回答,“所以他们才要用贸易的形式,向我们提供兵器……不过我们只需要给出200万,就能拿到价值600万的现成的兵器。比购买原料,自行制造加工要划算的多。” 这个时代的高丽棒子当然没有发展制造业的想法,一样的钱,拿到现成的武器当然比拿到原料划算了。至于大宋军器监的武器质量有点差的问题,高丽国君臣也不在乎。毕竟再怎么差,也比高丽人自己的东西好啊。 现在的高丽首都都跟个森林公园似的,他们的手工业是什么水平就可想而知了。虽然不乏少量的精品——高丽国是庄园经济,两班贵族的庄园里面有点良匠——但是要准备十几二十万大军是不够的。而要扩大生产,就得派徭役拉壮丁了,至于拉来的壮丁会不会干手艺活,那就管不了啦。 高丽国就这点土地人口财赋,根本不可能供养数量庞大的官营手工业劳动者,而且高丽国自显宗朝和契丹的战争结束后,到现在80多年都是太平岁月,也不需要养那么多造兵器的工匠。 “尹卿,你怎么看?” 王颙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征求起了知枢密院事尹瓘的建议。尹瓘曾经多次出访辽国和大宋,对两国的情况比较熟悉。 “大王殿下,臣赞同将海州关和釜山关买扑给宋人,以换取400万缗用于采购兵器。”尹瓘道,“因为我国已经80年未遇大战,虽然国力鼎盛,但是兵戈之事,已然多年未修。而生女真诸部,连年内讧,各部多有悍勇之士,非用十倍兵力才能确保取胜。” “那生女真各部有多少战士?” 尹瓘说:“各部若是合兵,当有两万壮士。如果只看兵力最强的按出虎水完颜部,大约有3000精锐。至于曷懒甸诸部,可用之兵最多有2000人。” “哈哈哈,”王颙大笑了起来,“昔日10万契丹尚且为我所败,如今不过数千女真……看来我大高丽雄起有望了。 尹卿,你觉得需要用多少兵马才能让生女真臣服?” “二十万!”尹瓘回答道。 “需要那么多兵马?”王颙吃了一惊。 女真人撑死了就两万大军,自己这边要出二十万,也太高看女真人了吧? “大王殿下,”尹瓘解释道,“二十万大军中的十万可以用于征伐曷懒甸、太白山诸部女真。另有十万驻防千里长城,防备契丹人南下。 若是我军在曷懒甸、太白山进展顺利,则可以顺势招抚按出虎水完颜部等生女真部落,利用他们的骑兵作为先导,向辽国的东京道进兵,一举恢复我大高句丽的故土失地。同时还要联合大宋,煽动渤海人。” 尹瓘的话正中了王颙的下怀,曷懒甸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恢复高句丽的故土才是他的目标!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高丽王国就必须先击败生女真,然后再压服或者招抚生女真各部。只要生女真各部都站到高丽国一边,那么高丽就能进一步煽动渤海人起义,并且联合宋朝一起讨伐契丹。 王颙重重点头:“好!就依尹卿所言。吴卿,劳你马上以采买使之名前往大宋,面见宋主,告知我国联宋之方略!再试探能否在将来把宋国交给契丹的岁币,转交我大高丽!” ------------ 第571章 论道 一 上元佳节,万户悬灯。 开封府城之内,一盏盏灯笼,悬于大街小巷之中,仿佛银河上的群星都飘落到了地面。 皇宫大内,宣德门外的御街之上,一座座造型各异的灯山,也第次点亮,将长长的御街变成了灯火的长廊。在御街之上点亮的彩灯,大多属于各府院监司和皇亲贵胄,无不是美伦美奂,极尽奢华。 此时宣德门城楼上,赵佶穿着红衣幞头,受过群臣拜贺之后,就带着后宫的妃嫔坐于一处,饮酒观灯。而宰执和翰林学士们也在城楼上,陪着皇帝一起看灯。 登上宣德楼看灯是一项荣誉,是官家的甘霖沐泽,所以在喝过官家赐下的御酒之后,宰执和翰林们就要分韵即席赋诗作为答谢。如果谁做不出来,那可就要沦为官场笑柄了,自己都没脸在高位上继续呆下去了。 不过如今大宋贵文轻武,能够位列宰执的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大才子,翰林学士更不必说了。要他们做首可以流传下去的诗篇不易,想应付一下场面是没问题的。 曾布是次相,在韩忠彦做了一首花团锦簇的马屁诗后,也挥毫泼墨写了一首。不过他今天没花什么心思,因为他心中有事儿,满满都是苏东坡要来开封府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曾肇让人骑着快马捎到开封府来的,曾布知道后就头疼到现在。 新党和二苏兄弟可没啥好论的。韩忠彦当年不过是在大名府混日子,好歹也是知州,城门一关他就是土皇帝,而且大名府又是大宋的北京,也不算太亏了。 所以韩忠彦当了左相后和新党还是可以相处的,至少没闹得太难看。 而二苏兄弟可以被逐到岭南了!特别是苏东坡被放逐去了儋州,之前还因为乌台诗案差点送了性命。若是他二苏在政治上翻了身,那新党的重臣们还会有好下场? 所以在参加今日灯会之前,曾布就对同党们说了:“不能让二苏来开封府!” 武好古和程颐是不怕的,他们俩官儿都不大,在官场上的根基也有限,怎么敢怼树大根深的新党?就算他们把新学批臭了,也不等于可以取而代之。 但是二苏就不一样了! 二苏是可以拜相的!其中苏东坡还一大堆的门徒,什么六君子,什么四学士的,而且门徒们还有门徒,徒子徒孙一大群,其中不少是中过进士,资格也很老的官员。 比如那个知京兆府李格非现在就很红……有传闻说官家前几日还微服出宫,在潘家园里同李格非的女公子李清照合作填了首词!两人看上去很熟悉,仿佛是多年的好友! 二苏加上个李格非可就能占下半个政事堂了!另外还有米芾和王诜都是苏东坡的朋友,也是官家在潜邸时的好朋友。其中王诜可以做枢密院都承旨,米芾可以权发遣开封府,米芾的儿子米友仁够资格当个崇政殿说书…… 不得了啊!如果让二苏回了开封府,新党恐怕就要根基动摇了! “官家,那不就共和楼吗?” 正站在官家身边,伸出纤指遥遥指着城楼下面一座“灯楼”的正是元佑皇后。她是官家的嫂子,可是怎么看她和官家之间都有点亲密过头了。而官家的正宫王皇后,则有被冷落的迹象…… 看着官家和刘皇后,曾布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赵佶顺着春葱一般的纤纤玉指,望着斜下方,略远处出现了一座房子模样的“灯楼”,看外形还真有点像是共和楼。这应该是共和行摆出来的。看到共和行的“灯楼”,赵佶就联想到了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程武论道”。 “这两天还有程颐和武大郎论道的消息吗?那个侯仲良出发了吗?” 天子身后的几个高品内侍互相看了看,勾当皇城司公事的李忠便上前一步,“侯仲良初五就出发往界河商市去了,关于这场论道,东京士林中仍然有人热议。” “是吗?”赵佶笑了一声。他并没有想过这场论道很可以动摇新党的根基,只是觉得有意思,都有点等不及想看武好古和那个古板迂腐的程颐怎么论道了。 庞宽笑着,略略提高了音量:“陛下,老奴经常看报纸来着,报纸上讲,也该叫新学派人去参加论道。” 曾布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庞宽还真该死,居然想把新党拖下水! 不对啊!曾布感到有点奇怪,庞宽是向太后的人,应该是支持孟皇后的,照理说孟皇后滚蛋后他就应该失宠了。怎么现在官家还是那么信任他呢?刘皇后就不吹点枕边风――刘皇后当然不会吹这样的风了,她是知道内幕的,当然也知道庞宽是拥护赵佶当皇帝的关键人物。赵佶怎么都不会亏待庞宽的…… “陆卿,”赵佶被庞宽一提醒,真的点了陆佃的名,“怎么样?要不要去和程颐、武大郎论一论?” 这话一出,宣德楼上所有的大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万一陆佃说错了话,新旧两党可就要在论道场上一较高低了。这可对目前在政事堂内人数占优势的新党大大不利了…… “陛下,”陆佃说,“荆公之学讲究的是通经致用,不去深究那种不能致用的大道。所以新学和关洛之学、实证之学乃是道不同,无可论。” 道不同,无可论! 回答的好! 曾布暗中松了一口气,陆佃找了个好理由。 赵佶略一沉吟,笑着说:“程颐的那一套的确不能致用,不过武大郎的学问可是挺有用的,陆卿找个机会还是要论一论的。” “臣领旨。”陆佃连忙接旨。 赵佶的话说得很含糊,没有说什么时候论,也没提怎么论,陆佃有很大的运作空间。譬如私下和武好古见个面论一下也算是论过道了。 “如此也好。”赵佶也没再说什么,他并不希望武好古公开和陆佃论道,因为公开论道很可能造成武好古和新学学派的决裂,而新学新党实为一体。双方一旦决裂,对武好古可没什么好处。 曾布一直在留意赵佶和陆佃的对话,他似乎体会到了官家的心意,连忙上奏道:“苏程二家论道,实乃儒学数十年未有之盛世,足以昭显陛下之文治鼎盛,所以应该由国子监隆重操办。” 赵佶轻轻点头,曾布的提议和他想的是一样的。本朝文治胜于历代,而自己这个皇帝又是自古以来文采第一的君王,正因为有自己这样的君王,才会有武好古这样的大儒啊! “好!”赵佶笑道,“那就由陆卿和国子监共同操办此事。 另外,此次论道既然是儒门盛事,那就不能只有我大宋的儒生参与,还应该邀请辽国、夏国、高丽国、安南国、大理国和日本国的儒生前来,共襄盛举!” 韩忠彦听到这话连忙请示道:“陛下,该由谁出面去邀请各国儒生?” 赵佶略一思索,说道:“这是儒门论道,又不是国家之间的交往,自然是国子监和云台学宫啊。” …… 同一时间,武好古和苏东坡正在云台学宫里面准备同理想、新学论道的事情。 “程正叔古板迂腐,一天到晚装成道德君子教训人,你和他论道怕是说他不过啊!” “弟子不必说过他,弟子的实践之论就是用来检验他的天理假说的。” “假说?” “就是假定、假设之说。天理之说目前不可证,不可证之道就是假说之道。不仅伊川先生的天理之说是一种假说,而且佛教、道教、景教等诸教的鬼神之说也是假说。各种假说都是基于可证、可见之事务的推理和想象。而天理之说因为产生的比较晚,所以假设得还是比较合理的。”.. “哈哈哈,程正叔听到你的评论一定会被气昏头的,为师都有点等不及想看你被他教训的场面了。 不过这一次咱们的对手可不仅是理学,还有新学!崇道,你懂多少王安石的新学?” 听到苏东坡的提问,武好古就忍不住皱眉头了。王安石的新学是显学,他在城南书院念书的时候自然也修过――准确的说,修过新学的是原来那个武好古,而现在这个灵魂来自后世的武好古只是继承了那些记忆,而且又将后世的知识同记忆中的儒学结合起来了。 所以他能深刻的理解程颐的理学,也能够将实证主义变成儒家求道的工具――这并不困难,凡是接受过理学大兴之前的正规儒家教育的读书人,都能将实证主义和儒学结合起来。 当然了,在二程朱熹用理学圆了儒家所求之道并且成为显学之后,儒家就变得日益教条了。不过开创儒家教条主义的,却是新学的“一道德”。 而武好古虽然不像武好文那样能用严谨而且优美的语句来阐述新学的观点,但是他却能真正理解王安石的学问和追求。 “老师,”武好古点了点头,回答道,“学生能够理解新学的大意,如果要搜章摘句,学生未必能说得过他们,不过要新学毕竟不是故纸堆里面的学问,新学是要致用的。致用而无用,就是新学最大的谬误了。” ------------ 第572章 论道 二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在建中靖国二年新年方过的时候,新兴的北方商业重镇界河商市里,正是繁盛热闹的时候儿。 和开封府的那种拥挤吵闹到处都弥漫着烈火烹油一般的繁荣不同,界河商市的繁荣虽然远远不及,但是却显得基础坚固,不可撼动。 界河商市的围墙虽然有些低矮,但是却是用红色的砖石垒砌而成的,给人一种庄严而且不可侵犯的感觉。和开封府周围高大,但是到处都有塌陷的夯土城墙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如果城墙的高度可以在未来得到提升,恐怕会变成所有进攻者的噩梦! 市内的道路也大多是良好和宽阔的,还拥有碎石铺成的硬质路面,非常平整,绝没有坑坑洼洼的地方。同开封府年久失修,到处积水的路面反差鲜明。 道路两旁,有不少已经建成或正在施工的建筑,其中也有不少使用了红砖,不过业主都在红砖外面刷了一层白色的石灰,只有少数还没有来得及粉刷的墙面才是红色的。但是这些白色或者白里透红的砖石建筑,也给人一种坚固而且耐久的感觉。 同其他所有的大宋城池都不一样的是,界河商市不是四四方方的城池,而是一座半圆形的城池,室内的道路不是笔直通往半圆的圆心,就是呈现弧形,好像树木的年轮一样,半圈半圈的排列着,和笔直的通往圆心的道路相交在一起。 半圆型的城市的圆心是个开阔的广场,紧邻着界河河岸和码头。广场四周都是高大的建筑物,至少都是三层楼的,甚至还有和共和楼一样高达四层的“高楼大厦”。 “圆心广场”和临近的码头、河岸大概是整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了。有两三家瓦子已经开业,还在大门口摆出了射箭的靶场,一大群打扮各异的汉子正聚在那里,大部分人都带着弓箭,正一个个在靶场上面试射。偶尔有箭法超群的汉子射出一手连珠箭,还会引来一阵阵的喝彩。仿佛射箭是这座商人之城中最流行的运动。 比起开封府更出奇的是,这里还有不少人儒生打扮的人带着长剑出没。宋朝不禁止民间持有刀剑,可是儒生还是不大喜欢刀剑,如无必要,是很少有儒生愿意带着刀剑出门的。可是界河这里穿着儒服的男子,却十之七八都带着刀剑! 一行车马逶迤的进了界河商市的南开门,这队车马很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因为一行人中有不少儒生打扮的男子,而且这些行路的儒生都没有携带刀剑和弓箭,看上去也稍显文弱,明显不是城外云台学宫界河分院里面的“博士生”。 车子里面,不时有个留着络腮胡子,满脸彪悍的汉子的脑袋探出来,睁着铜铃一般的眼珠子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汉子,粗旷的长相中带着文弱,正是武好文的老师,侯子侯仲良。 没错儿,这就是侯仲良北上邀请武好古去论道的车队。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不少对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感兴趣的开封书生。 奇迹般发展起来的界河商市在开封府也有了诺大的名头,这名头不仅在商界,也在学界。特别是《实践证道试论》一书在开封府被人盗印了不知多少本后,不少本来看不上武好古和界河商市的书生也来了兴趣,便和在侯仲良同行,北上来开眼界了。 一个来自华阴县的侯家子侄骑马走在侯仲良的马车边上,看到几个带着长剑的儒生在一间巨大的瓦子门外射箭,就连连摇头道:“此地的儒生怎如此好武?难道他们平时不读圣人之书,而是整日舞刀弄剑吗?” 侯仲良笑道:“舞刀弄剑和读圣人之书也不矛盾啊,便是圣人自己也是善于击剑和射箭的。只是圣人知道不能单凭勇力行事,而是要以德服人,所以圣人虽有武力而不用。” 这名侯家的子侄沉吟了一下,正在思考侯子之言的时候,传来了喝彩的声音,原来是一位射箭的儒生施展出了连珠射的绝技,接连射出的箭镞都命中靶心,引来了一阵阵喝彩。 “先生,这边的儒生看上去都好勇斗狠,看来没有领悟到圣人以德服人的真谛啊。” 侯仲良摸着大胡子,笑着吩咐道:“停车,我们去看看吧。” 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侯仲良撩起车帘,在一位弟子的搀扶下钻出了车厢,然后大步向一处位于万大瓦子门前的射箭靶场走去。 看管这处靶场的是一个开封府来的汉子,原本是刘二狗手下的泼皮。刘二狗到了界河商市后就成了万大瓦子的掌柜,他就从手下的兄弟中跳了些能做事的帮着看场子。 这个前任泼皮看见侯仲良生得威猛,就以为是来射箭的,便上前几步唱了个肥喏:“这位好汉可是来报名参加射箭比试的吗?” 好汉? 侯仲良可是大儒,人家一般都称他为“夫子”或“先生”,让人唤作好汉还是头一回呢。而且自家一身儒衫,还带着伊川帽(程颐设计的帽子),哪里像个好汉? 而且射箭比试是什么? “敢问小哥,”侯仲良一拱手问,“你说的射箭比试是何意思?” “哦,”那汉子听出了侯子的关中口音,又听了他的问题,知道他是刚到界河的,于是改了称呼:“先生是刚到界河吧?” “我家先生的确是才入城的。”一个侯子的弟子回答道。 “那就难怪了,”那汉子笑道,“界河这边的事情的确和南面有多不同,不仅商会当家,而是士风也比较尚武。这个劳什子射箭比试,就是界河商会出资举办的,开开出了悬赏,比试的前十名都有高额奖赏可以拿。如今在各家瓦子前摆出的靶场只是报名试射的。 先生一看就是道德君子,想来是看不上射箭小技的。” 其实侯仲良会射箭,他爸爸侯可也是允文允武的关学大家,自然不会把儿子教育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 不过侯子在长大成人后就意识到了儒生应该以求道立德为主,不应该追求武力,所以就不再练习射箭和击剑,现在多年不练,技艺也就生疏了。 “我家先生自然不屑武夫之艺,”侯子的一个弟子说道,“只是这里怎地有许多儒生装扮的人在试射?” “嗨,这些儒生大多是从云台学宫来的……其中多半是北朝来求学的儒生,都是允文允武的。” 侯仲良看了眼刚才射出连珠箭的儒生,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这时已经收好了顽羊角为主要材料的压层弓,正在从草靶子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三不齐箭。 北地的儒生终究不能静下心来做学问啊!侯仲良看着那少年,心里有些惋惜,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又问:“小哥,再问一声,云台学宫怎么去?” “先生原来要去云台学宫啊……这可不近啊,我也没怎么去过,不如找个人领你们去吧。” “那就有劳了。” “不劳,不劳,我去去就来。” 主持射箭比试的万大瓦子的伙计说完就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便将刚刚收拾完三不齐箭的那个少年儒生领到了侯子跟前。 “在下云台学宫弟子耶律大石,见过先生。” 少年自报了姓名,原来是武好古的弟子耶律大石。他在拜入武好古门下后并没有一直留在界河,而是在去年除夕到来前返回了析津府,他的双亲和一对弟妹现在都在析津府,他是回去和他们共度新年的,直到上元节后才再一次南下回到云台学宫,等待开学。 在此期间,就听说了“弓箭大比”,因此就和几个同窗一起来报名了,顺便在试射的时候露了一手连珠箭。 “耶律大石?”侯仲良眉头微皱,云台学宫里面怎么还有辽国皇族的弟子?虽然孔子曾说过有教无类,可是契丹人毕竟是大宋的敌人啊!这事儿要是让熙宁奸党知道了,多半就要拿着做文章了,武好古恐怕要惹上大麻烦了。 “敢问耶律小哥,”侯子也不好扭头就走,于是便问,“云台学宫该怎么走?” “先生要去学宫?”耶律大石看着眼前长相威猛的大儒,也不敢小巧人家,便恭敬地问,“先生是来学宫当教授的吗?” “不是,”侯子道,“我是奉了伊川先生的嘱托来此寻武客省的。” “哦,”耶律大石笑道,“家师不在此地,他年前就去了海州,大约再过十几日方能和东坡先生一起回来。” “东坡先生也要来界河?”侯仲良愣了下,“还有,你称武客省为老师?” “是啊,”耶律大石笑着点头,自豪地说,“晚生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所以得了客省青睐,收入门下了。” 侯仲良眉头大皱,这武好古不仅收了契丹人做云台学宫的弟子,而且自己也收了个契丹皇族子弟做入室弟子……真是太不谨慎了! ------------ 第573章 论道 三 “你收了一个契丹皇族的孩子入门下?”苏东坡撩起马车的窗帘,望着骑马走在一旁的武好古,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东坡先生现在已经跟着武好古一起北上界河了,和他们一起的还有苏迨、苏过、吕好问以及另外十几名苏东坡门下的徒子徒孙。 其中苏迨、苏过和吕好问是准备陪同苏东坡和武好古一起入京论道的,其他人则是去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担任教授的。 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目前虽然只有博士一科,但也不能只有“以德服人”的路线,儒家的道理还是要的。所以武好古就从海州的云台学宫调了一批“大儒”和自己一块儿北上界河。 而这一次北上因为带上了苏东坡和其他一些不大能骑马赶路的东坡门下,所以就走得慢了。在路上,武好古还和苏东坡提起了自己新收的徒弟大石头。 不过苏东坡却认为武好古收一个契丹皇族子弟入门是相当不妥当的。 “老师,”武好古无所谓的笑着,“契丹的皇族、后族人数众多,他们几乎就是耶律和萧两大姓氏,要避开皇族、后族,也就收不到契丹人做弟子了。” “一定要收契丹弟子吗?”苏东坡皱着眉头。 “当然了,”武好古笑道,“开办界河商市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以此为据点渗透燕云,刺探辽国吗?而想达出目的,最好的办法不就是利用云台学宫广收门徒吗?” “话虽如此,”苏东坡叹了口气,“但是朝中的奸党还是不会放过这个借口……大郎,你可要做好被弹章压身的准备啊!” 收了耶律家的弟子为徒,在某些人看来就是里通契丹的铁证! “为了国家,为了能收复十六州,背点弹章没甚大不了的!”武好古却不放在心上,“他们若是要弹劾,界河商市现在也是辽国东粮西运的中转之地……通辽的罪名,怎么都跑不掉的。” 苏东坡眉头大皱,“你是仗着官家宠幸,只怕有朝一日君恩不在了,这些可就都是能杀你的大罪了!” 武好古笑了笑:“老师,您以为官家是何等样人?” “官家?”苏东坡看着武好古,等着他自己回答这一问。毕竟武好古才从官家赵佶的头号心腹! 武好古笑道:“官家是有厚福之人,享用当会远迈前代。至于治道如何,当在可倾心托人,这一点和先帝其实是相同的。一旦得到官家赏识,必然信重无疑,不必忧虑谗言。若是官家能得名相辅佐,一番大业也未尝一定。只是这名相……” 后世对宋徽宗的评价是很低的,不过武好古和他接触了几年,却发现宋徽宗的为人还不错。而且也不像历史上的许多君王那样有疑心病,器量也很大。若说有什么不足,一是轻佻;二是自我感觉太好他没疑心病的原因大概也是感觉太好,自以为古今帝王文采第一,别人都不如他吧? 总之,宋徽宗就是个既自信,又能信人的皇帝!如果他能遇上几个名相,成就一番伟业也不是不可能。可问题是,如今这个时代,大宋朝廷内外谁能算真正的名相? 面对开了挂的“完颜敢达”们,蔡京、王黼、童贯这些奸贼搞不定,让韩琦、司马光、欧阳修他们来当宰相,让包青天当枢密副使(包公当过这个官职)代替童贯主持北伐就能打败“完颜敢达”们了? 在武好古看来,他的铁哥们宋徽宗也是个背锅侠!他是在替大宋列祖列宗的重文轻武国策和科举制度大兴之后,宋朝士大夫阶层的全面文弱化在背锅。 也不需要大宋的士大夫们像汉末群雄和隋唐关陇那样能打,有大石头、姜邯赞、尹瓘,甚至吴延宠的能力,大宋也许就能扛住了。 当然了,这种局面也不是士大夫本身的错误,还是宋徽宗的祖宗们埋下的祸根。他们用科举制度和洗脑式的教育,让大宋的精英士子们放弃了武力,同时还把国家赖以存在的禁军养成了废物。 实际上,宋徽宗接手的是一个基本解除了武装的国家…… 所以这个名相,一不小心就当成背锅侠了! 苏东坡摸着胡须,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琢磨要去当一回背锅名相。 “大郎,”苏东坡道,“既然官家相信你,那为师也不多说了。 你还是和为师说说论道的事情吧,你打算怎么揭穿程颐的伪学?” “老师,”武好古眉头大皱,“其实伊川先生的天理之论并不能算伪学……” “怎不算伪学?”苏东坡横了武好古一眼,“程正叔的学问不伪,难道你的学问是假的?” 武好古想了想,摇摇头道:“学生说的不妥,伊川先生的学问的确是伪的,不过却是有用的,所以不能全盘否定。 至于学生的实践之论则是一门需要探索几百上去年的学问,是不能给出一个简单易懂的答案的。” “老夫明白,”苏东坡皱眉,“你就是想把程正叔的学问整合进云台学宫的体系。 只是,这道怎么论?这瞎话怎么圆?我们和程正叔谁主谁仆?” 武好古笑道:“老师问的这些,就由论道而定吧! 伊川先生要论高下,而学生却想合二为一……只有合二为一,才能把儒学向外面传播啊!” “那新学呢?”苏东坡冷笑道,“新学眼下可是显学!要是不扳倒新学,就算你能把程正叔的谬论整合进实证论,还是会被新学压制的! 新学的那些人,可是相当霸道的!” 武好古笑了笑:“总有办法的,他们霸道不了太久的。”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就是:只要曾布、许将、赵挺之这些人没有办法变出钱来给宋徽宗玩“丰亨豫大”,那自己和实证主义就能屹立不倒! …… 此时此刻,就在武好古盘算着要怎么通过一场论道把实证派和理学整合起来的时候,新党新学的那些人却已经先赢下了一句。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二月初一,官家赵佶通过翰林学士颁下内制,授权政事堂和国子监筹备儒家论道大典! “制书已经下达了,诸位觉得这次的论道大典该怎么办?” 韩忠彦手中捧着碗茶汤,目光在一众新党宰执身上扫过。 他和苏东坡、苏辙之间,当然是有书信往来的,也知道二苏兄弟准备利用这次论道复出! 这也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搏了。虽然《实证论》不是二苏兄弟的学问,但是武好古、苏迨、苏过这三人都是苏学门人。所以二苏是可以以“实证派”师尊自居的。 一旦“实证派”击败新学成为新的显学,那么二苏宣麻就是必然的了这场论道用后世的标准看,就是主义之争!获胜的一方当然就是儒家领袖,替代失败一方掌握政权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大宋政坛的特点就是“刀把子”基本不参与政争,政争就是书生嘴炮,所以新党掌握的权力在嘴炮战中作用不是很大。 “当然是先定题目!” 陆佃回答道。 因为学术斗争的原因,被韩忠彦提拔起来的陆佃现在彻底倒向了新党的阵营。所以在政事堂中新旧二党的人数对比现在是5:1了! 陆佃说:“儒家的道有伦理纲常,有道德修养,有治国之策,此三者皆不必论!” 构成儒家思想的当然不止是世界观和方法论了。还有伦理学和政治学。伦理学规定了汉人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规范中国人认为乱伦的那些事情,绝大部分就是来源于儒家伦理。比如哥哥妹妹什么的,当时在很多地方可不是乱伦! 而儒家政治学说因为不断吸收各家之学,到了宋朝则变成了一个大杂烩,既有加强君主专制的东西,也有限制君主权力的内容;既有加强中央集权的主张,也有实行地方自治的理论。既有主张国家垄断官营的经济路线,也有官不与民争利的论调。 可以说想要什么路线,都能在儒家这个大杂烩中找到理论依据,甚至后世的gc主义真理也能在儒家的理论里面找到一个“大同思想”。 而新学的主要功力,就是用在儒家的各种政治学说之上。 “伦理、道德、治国之策皆不论,”韩忠彦问,“就只论一个大道吗?” “论一个大道还不够吗?”陆佃摸着胡须,“儒家的大道不全,因此才被佛道所趁,如今关、洛之学提出了天理之论,云台学宫有提出了实证之法,难道不应该让他们一论高下吗?” “陶山说的不错,”曾布开口帮腔了,“光是一个大道,就足够苏学和洛学论上十年了,哪儿还有功夫论别的道?” “没错,”许将也道,“这一次就论个大道吧。” “是啊!”李清臣点点头道,“师朴,现在全天下的儒生可都想知道天理和实证谁对谁错?” “……” 政事堂内是一边倒的五比一,韩忠彦本来就软弱,现在也不坚持了,只是心里面在想:这次二苏是肯定要来的!到时候论什么不论什么,恐怕政事堂和国子监都控制不了啦。 ------------ 第574章 论道 四 侯仲良和他的弟子们,这几日就住在云台学宫界河分院里面等着苏东坡和武好古前来。不过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在考察这所看起来有点古怪的书院。 这所书院的和侯仲良见过的所有其他的书院都不一样,这间书院里面有太多的“军事设施”了!包括拳馆(健身房)、剑术阁、弓箭馆、马场、校场、修械所、锻剑所等设施。简直就是一所军营而不是一间书院! 而且,根据张贴出来的《云台学宫章程》的规定,这所书院的纪律也过于森严,甚至超过了禁军的军纪! 另外,云台学宫博士科的课目也太奇怪了,除了儒学之外还有地理、海外风物、步战(包括步战技能和战术)、骑战(包括骑战技能和骑兵战术)、兵法(战略)、音律、绘画、诗赋等等。 这所学院怎么看着有点像是枢密院兵学司的翻版呢?摆在界河商市真的合适吗? “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 站在“仁义博士团大楼”前,侯仲良仰头看着四面迎风飘扬的大旗,低声念出了写在旗帜的四句口号。 “香山先生,”侯仲良扭过头,看着身边的慕容忘忧,“这四句怎么解释?” “这四句的排列只是为了顺口,”慕容忘忧解释道,“真正该摆在第一句的是为往圣传大道!仁义博士团就是为了传播儒家大道而立的。 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的意思则是为了将儒家大道传到天地之间,教化无数生民,就要不惜舍生取义,杀生成仁!” 侯仲良吸了口气,“那就是……为了传道不惜成仁取义了?”.. “对!”慕容忘忧点点头,“身为仁义博士,当有此决心,以身卫道,舍命传道!” 慕容忘忧又道:“而为天下开太平则是摆在最后的,当仁义博士不惜成仁取义,而将大道传播到天地之间,教化了无数生民之后,那么致太平的目标也就能够达成了。” “原来如此……”侯仲良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知道云台学宫是为传播儒学而建立的。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武好古的传儒之法是要舍生取义,杀生成仁的。怪不得会有那么多和军略有关的课程,这些所谓的博士,恐怕是真的有可能上战场去传播儒学的! “只是这儒学,真的可以用刀剑去传播吗?”侯仲良思索了一会儿,又提出了问题。 慕容忘忧摸着胡子,笑道:“伊川先生为儒家圆出天理大道,难道不是为了和佛教、天方教争地盘吗?要争地盘,自然少不了手持刀剑的博士。要不然不等你传道,就被别的教派的战士砍死了。” 这什么话?侯仲良愣了又愣,传播大道怎么还带砍人的?这是儒生还是强盗啊? 侯仲良摇摇头道:“家师创出天理大道是为了讲理,可没想过要用刀剑去和人争夺。况且,若能用刀剑,还要天理之说何用?” “这个问题,老夫可回答不了。”慕容忘忧只是摇头,“不过老夫却知道,这天下间又不少地方是不那么讲道理的,如果手里面没有刀剑,人家才不屑好好和你说话呢!” “这话不对吧?”侯仲良道,“据在下所知,佛陀当年就不倚强力传播道统,不也将佛理传到中原乃至契丹了?” “此一时,彼一时了!”慕容忘忧道,“佛陀的徒子徒孙们在天竺早就让婆罗门外道和天方教徒杀得不剩下多少了。西域那边情况也不妙,信奉佛教的西域诸国差不多都败亡了,只剩下一个高昌回鹘因为是契丹的藩属,所以没有人敢动,才苟存至今!以往我们儒学大道有缺,因而难以外传,也就不知道传道之艰险。而如今大道以已圆,自当传于四方,所以师圣你很快就会知道刀剑在传道教化中的作用了。” 侯仲良默然无语,他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慕容忘忧真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闻道难道就是为了传道吗?况且天理之道现在只是与闻,距离道德成圣还早着呢!闻道者连自身都没有修到家,又有什么资格将道外传呢? …… “元晖,子虚,官家还要请高丽国、日本国的儒生来中原观摩论道!” 在苏东坡离开后的某日,代替他在云台学宫主持大计的黄庭坚将刚刚收到的诏书交给了闻讯赶来的米友仁和花满山。 “高丽国的儒生倒是现成的,”米友仁说,“只要遣人将此消息送去界河商市告诉老师,老师自然会把吴延宠带去开封府。” 吴延宠现在还没到界河,不会米友仁知道他一定会去的,即使他不去,也一定会有别的高丽人去,因为高丽人已经付了定金,怎么都要派人来拿货的。 “只是日本国有点麻烦……”花满山摇摇头,接过话题,“我们倒是和日本京都相国寺的临政法师有过联络,可是联络渠道并不通畅。” 临政法师就是武好古早些年在开封府市井间的好友傅和尚,他现在是京都相国寺的主持,也算是通天的人物。可是小日本的国情有点奇葩,有个“天皇”,关起门来在几个小岛上妄自尊大,不愿意和外部国家建立正常的邦交。 黄庭坚皱眉道:“这一次官家可给了咱们云台学宫移书外交之权!如果能和日本国联络上,未来和日本的交往权可就是咱们的了。” “移书外交”是北宋时期东亚各国间一种特殊的外交形式,武好古也一直想替云台学宫争取这项权力。但是因为宰执们的反对,一直没有得手。这一次,宋徽宗利用儒家论道大典,把联络高丽和日本的“移书外交”权下放给了云台学宫。 “那我亲自走一趟日本国吧!”花满山现在已经辞了天涯镇的镇长,有时间走一趟日本了。 “我叫我的弟子范之文和你一块儿去吧。”米友仁说,“子虚,你这次若能有所进展,哪怕赶不上开封论道也没关系……只要能带回几个日本国的儒生或使臣,一个官身怎么都能保下来的。” “好!”因为没有官身丢掉了镇长职务的花满山咬咬牙,“总有办法的!便是骗也要骗几个倭人官吏到我大宋来做遣宋使!” “行啊!”米友仁笑了起来,“甭管是骗来的还是雇来的,只要是正经的日本国官员就行了,没有国书也不要紧,只要有那个劳什子太宰府的文书就交代了。” …… “就让苏东坡进京吧,朕也很想见见这个成名已久的才子,况且实证论道之法的提出乃是儒学盛事,他是云台学宫之长,进京说明也是应该的。 至于苏辙,就让他继续在颍川居住吧。” 崇政殿上,官家赵佶终于就二苏是否进京参加论道之事做出了决断。 为了这件小事儿,今天在崇政殿上居然发生了争吵。新党的宰执们一致反对让二苏入朝,他们的理由是二苏和章惇一样,都是派阀首脑,是结党的小人!如果让他们入京就会将结党营私的不良风气在开封府内蔓延,不利于保持无党君子盈朝的大好局面——新党旧党什么的,现在是不存在的! 而韩忠彦这个真正的“孤臣”则极力想让二苏入京,他的理由是二苏是武好古的师长,是和二程肩碰肩的大儒。现在武好古和程颐论道其实就是苏门和程门论道,怎么能不让二苏进京呢?至少也得让苏东坡来吧? 看着一群自称是无党君子的新党联合起来欺负韩忠彦这个老实相公,赵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他也没让二苏兄弟都来开封府,新党固然霸道,但是接下去要立“如母长嫂”为太后的事儿还得靠他们呢。要是让二苏都入了政事堂,这事儿就黄了。 所以赵佶最后只允许二苏里面比如软弱的苏东坡入朝,而把强硬的苏辙挡在了外面。 再一次调和了新旧党争之后,赵佶又提起了蓝田府兵试点的事情。 “京兆府奏报,从蓝田县挑选出的府兵共计000人,数日前已经抵达府城。安卿,这千名府兵该由谁来训练管辖?” 安焘出班回道:“循隋唐旧制,府兵应该由军府管辖。隋朝时称骠骑府、车骑府、鹰扬府,唐时改称折冲府。军府设置将军或都尉统辖。军府之上则设立卫府,卫府由皇帝统辖。臣建议循隋唐旧制,重设军府、卫府,以统辖府兵。不过如今只有000名府兵,先设一军府足以,不必开设卫府,可由殿前司代管,等军府数量增加后,再设卫府不迟。” 赵佶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首相韩忠彦,韩忠彦道:“军府初设,用人乃是成败之关键,所以臣建议严选军府之将。” “如何严选?”赵佶感兴趣地问。 “选帅重谋,选将自然应该重勇。”韩忠彦说,“陛下或许可以从今年十月的殿前比武中取出的勇士中选出数人去充当军府校尉,专门负责练兵。” ------------ 第575章 论道 五 府兵制的背后,当然又是新一轮党争了! 府兵的来源肯定是以北方,特别是陕西、河东、河北为主的。虽然现在的府兵制和隋唐不一样,不是兵农合一的,而是连续服役五年的“义务府兵制”。但是五年时间也有限啊,在来回路上花费个一年半载也太久了不是?所以最好还是在靠近前线的几个路募集。 另外,募集府兵是和“荫二百亩田”挂钩的,一样是荫田(就是免税),荫陕西的田和荫江南的田那根本是不能相比的。江南肥沃富饶的水田一年可以收获两季,如果种植桑树等经济作物收入就更高了。而宋朝的田赋是个田土的好坏挂钩的,所以在陕西六路、河北两路和河东路“荫田二百亩”同在南方“荫田二百亩”的税赋损失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为了多收点税赋,朝廷肯定也会在北方相对贫瘠的地区多设军府的。 所以新府兵制的实行,肯定对北方的豪门大族有利。而这支新军由谁把持,发展的怎么样,自然就是眼下朝廷党争的又一个重点了。 虽然新旧两党的文官是不能直接把持兵权的,但是他们各自都有军事集团作为盟友存在。新党这边基本上是西军,而旧党则和开封禁军关系密切。 因此在新府军的军官选择上,新党肯定偏向西军将门。而韩忠彦这个旧党虽然不会让不中用的开封将门去接盘,那是在胡闹,所以韩相公就想出了一个“比武取将”的法子。 “陛下,比武取士取的只是勇士、力士,徒有勇力之辈只可冲锋陷阵,不可带兵为将。所以臣以为应该从军中选拔经验丰富且有战功的武官,充任军府校尉。”韩忠彦提出的办法,曾布自然要唱反调,而且他也明白“比武取将”对新党是很不利的。因为和新党亲近的西军武士的力气不见得比开封、河北禁军兵将的力气大。 而且力气是可以通过加强训练得到的,最近开封府的御拳馆不就在为十月份的比试javasript:培训力士吗? 曾布说得似乎有理,赵佶又转头看向韩忠彦。 韩忠彦反驳道:“新府军不同于老禁军,会带老禁军的军将不一定能带好新府军。若是陛下觉得力士无谋,不如让武学生、武进士和比武选拔的力士一同充任府兵校尉。这样总能文武兼备,有勇有谋了。” 什么?让武学生和武进士去带兵!? 崇政殿内的新党重臣都是一惊,看着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好一副有道老臣模样的韩忠彦,心里都在骂:你个罔顾国家的伪君子! 赵佶也觉得有点不妥,“武学生和武进士真的能带兵打仗吗?” 韩忠彦却振振有词道:“陛下,朝廷开设武学,选拔武进士不就是为了选取带兵打仗之士吗?若是武学生和武进士不能打仗,那还要来何用?” 这话好像也对!赵佶轻轻点头,韩忠彦则接着说:“现在的武进士和武学生被认为不适合带兵,一定是有原因的,也是有办法可以解决的。我们应该找到原因,再想出解决之道,而不是放任武学、武举流于形式。” “不知韩卿有何改进的办法?”赵佶又问。 韩忠彦道:“臣有个建议,不如将改进武学的问题拿到不久之后要举行的论道中去做个题目,也许就能寻到一些办法了。” “不可!”知枢密院事安焘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军国大事岂能容民间学派妄议?” 安焘知道,韩忠彦的想法是利用这个题目,把论道的重点从大道引向为政之道。 “怎么是民间学派?”韩忠彦说,“云台学宫是官学,只是略低于国子监。怎么就不能给国子监出个主意?而程颐一样是朝廷的官员,官员议政也不允许吗?况且有朝廷下诏,怎么能算妄议?安枢密你如果解决的办法,尽可以提出来,若是可行就不必再让别人去议论了。” 这话说得还真难以反驳……而且安焘也的确想不出什么办法,顿时哑口无言了。 宋徽宗也觉得韩忠彦的话有道理,于是便颔首道:“便依韩卿之言,由国子监和云台学宫讨论武学改进之法,也允许他人进言论策……朕要广开言论,集众人之智,为武学、武举谋个改进之法。” “陛下英明!” …… 就在各方面都开始为了即将到来的开封论道准备着什么的时候。作为论道的主角,武好古和苏东坡也在北上途中争论了一路,直到二月十五,两人才赶到了日益繁华起来的北地商城界河。 武好古和苏东坡争论的事情是关洛学派的天理之说在未来云台学宫学术体系中的位置。 虽然武好古不相信二程提出的天理人欲的那一套道德神学,但是他也认为这套东西是有用的――理学的作用可是经过后世千年实践检验的。 虽然因为理学大兴,儒学的求道问道精神几乎丧失殆尽,但是这也从另一方面反映了理学体系的完善。 因为理学可以比较完美的回答孔子的问题(儒家的大道本来就是个问题),那么儒学的后进就不需要去求解问道,更不需要去向佛教、道教求解,只需要沉浸在自己的体系中就行了。这大概也可以解释明清两个时代中国人日益严重的保守主义倾向。.. 从某种角度而言,明清两代的中国人,和宋朝、唐朝乃至更早前的中国人,在思维方式上是有很大不同的。 不过理学也有它的价值和作用,用西方人的标准来评判,理学其实是客观唯心主义的一个支脉。在客观唯心主义吧客观精神――如上帝、理念、绝对精神、法则、众生业力和天理――看作世界的主宰和本源,并且认为现实的物质世界只是这些客观精神的外化和表现,整个世界都是由抽离物质的宇宙法则或意念的创造物。 用二程的话说就是“有理则有气”、“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如果再要往上探究的话,理学的思想根源大概可以追溯到老庄一派道家理论。 不过以二程和朱熹为代表的北宋理学家们也不是单纯为了做学问而脑补出天理这个现实世界的主宰和本源的,他们是为了完善儒学的思想体系以对抗佛教、道教而创造出“天理”这个概念的。 也就是说,二程和其他关、洛学者创造“天理”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抗宗教。而他们对抗宗教的办法,则是用天理的概念把儒学变得和宗教差不多,而且他们又在无意或是有意之间,走上了道德神学的路线。 所谓道德神学是基督教神学的一个分支,主张人生实践要以宗教信仰为基础,神的旨意乃是道德生活的第一原则。也就是“存天理,灭人欲”了。 而道德神学的路线,就是理学被后世批判的原因所在,以至于儒学本身都蒙上了保守和迂腐的色彩。 “老师,学生以为天理假说是可以和实证探索共存的。万物都各有其理,其理可证。万物又有共同之理,其理尚不可尽证。但是只要先证万物之理,那么最后一定能证天理之真伪。因此眼下天理虽不可证,但是却可以假定其有。因此以实证探索万物之理,乃是相辅相成的。” “那是道!万物自然之道!早就有了,二程不过是变了名称而已。而且也没有给出即物穷理的办法,根本就毫无意义。” “老师说的也对,不过二程先生的天人一理,将天理、道理合一的论述,还是有其道理的。” “骗人的道理!既然万物皆有其理,那么人难道不是万物之一吗?人欲难道不是天理之一吗?凭什么说灭人欲才能存天理?” “那是因为儒家先贤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二程没有办法编出一个神仙,就只能由道德入手,使道德和神教合一。以道德证天理,以天理为天神,以天神抗佛、道。” “还是骗啊!装出道德君子,其实就是俩骗子,等老夫入了开封府,一定好好说说程叔正。” 苏东坡现在是了不起了,实证主义在手,批斗起程颐的道德神学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批斗了一路,到了界河商市的武家大宅里面,刚刚安顿下来,就又滔滔不绝批了起来。 而武好古则不想把程颐的那一条谬论完全打倒――要打倒道德神学还不容易?人欲和天理根本不对立,二程完全在瞎掰。实际上探索万物之理就是一种人欲,探索的动力通常不是穷理,而是为了让探索者可以发家致富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欲啊!要是无欲无求了,还穷个屁理? 可是理学这个道德神学的路线,武好古自己也想拿来用!要不然怎么构建儒学的神学体系呢? 就在师徒两人论道论得起劲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老爷,有伊川门人侯仲良求见。” ------------ 第576章 论道 六 “好好好,老夫和伊川先生多年未见,也早就想和他见面论道了,既然伊川先生提出论道,那老夫岂有不去的道理?” 苏东坡满脸都是和蔼的笑容,用长辈关爱晚辈的目光看着来访的侯仲良,满口答应了程颐的请求——他那么和蔼当然是怕吓着侯仲良了。程颐虽然是大儒,但是他这个大儒是靠道德和学问撑起来的,苏东坡的名气则是嘴炮撑起来的。属于有理没理都能把人说急眼的家伙,要不然也不会被发去儋州了。 现在嘴炮无敌的苏东坡有了“实证主义”这个理论,那喷起来还不用唾沫星子淹死程颐啊!而程颐又不是宋神宗,可没办法把苏东坡送去儋州的。 知道苏东坡厉害的侯仲良心里面直打鼓,可是却不好拒绝苏东坡。而且也拒绝不了,苏东坡和程颐才是平辈啊,武好古是晚辈,程颐和武好古论道是有欺负晚辈嫌疑的…… “东坡先生,武客省……”侯仲良顿了顿,看着武好古,又瞧了瞧着厅堂里面伺候的罗汉婢。 武好古明白侯子的意思,笑着说:“师圣先生,这里没有外人的。” 这个金毛小妞不是外人?难道是武好古的女人?侯仲良心说:武好古这厮学问是有一点的,就是人欲太多,天理太少了,终究成不了圣人的…… “师圣,有话就说吧。” 苏东坡当然知道侯仲良有什么不能让天理知道的悄悄话要说,多半是和人欲有关的。 “东坡先生,客省。”侯仲良眉头一皱,有些痛心地说,“家师之所以发起论道,并不是认为实证之说有违儒家大道。而是想借论道的机会,扫除盘踞儒学正宗的王安石的伪学。” 扫除了伪学,理学就可以做大了?武好古心想:这是大大的人欲啊!这是不对的! “老夫也正有此意!”苏东坡拈着胡须,笑呵呵说,“老夫和叔正有何好论的?我们两家都不是显学,本来就应该联手啊!” 什么?武好古一愣,东坡先生不是批了程颐一路吗?现在怎么要和程颐联手了?该不会在晃点侯仲良这个老实大儒吧? 苏东坡顿了顿,又抚掌笑道,“其实王安石的新学才是大大的伪学,所谓通经致用根本就是既不通,又无用,就只是生事害人!若是能利用这次的机会一举批倒,那才是真正的儒门盛事!” 真的要批新学?武好古眉头微皱,现在六个宰执里面有五个是新党,真要批他们的新学,那五个人还不得急眼? 这事儿不靠谱啊! “对对对!”侯仲良重重点头,“就是生事害人,其实一点用也没有。” 这话说的也不对,武好古想,新政在王安石手中的确没什么用——新政的目的是强兵,所以光捞到钱是没有用的。而强兵的目的因为那场企图一举灭亡西夏的灵武之役的惨败而宣告失败!不过在章惇执政时期,还是通过横山之役取得了对夏作战的优势,所以也不能完全否定新政。 苏东坡笑着:“不知道程叔正想从何处入手批王?” “自然以从‘新’字入手!”侯仲良道,“以复古批新学……只有这样才能把新学批成伪学,把王安石批成儒门败类!” 好嘛,这回要批王批新了!武好古心说:也不知道会批成什么样子?不对啊,自己怎么好像被两个老家伙当成枪使了?最后不会被他们连累了一并发送去海州吧? 武好古现在手里面没有几千个以德服人的博士,论起道来还是心虚啊! “复古?”苏东坡拈着胡须,“不知程叔正想怎么复?” “自然是去法存儒,去伪存真。特别是要批一批王安石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 “武客省,东坡先生真的来了界河商市?” “是啊……吴州牧,您也想见一见家师?” 武好古满脸堆笑着问来访的吴延宠,自从苏东坡来了界河,武好古就不再是这里的“男一号”了。凡是来这里的人物,只要够点分量,都想去拜见一下东坡先生。 现在马植、张觉、马人杰、施国忠都来见过了,萧保先和马人望人在上京,也走不开,也派了门客带着礼物拜访。至于在界河商市开了买卖的大商人,更是以各种名目求见,直把个苏东坡当成了后世的大明星一般了。 而从高丽国风尘仆仆赶来的吴延宠听说苏东坡来了界河,见了武好古的面也不谈军火贸易了,直接问起了东坡先生。 “东坡先生方便吗?” “方便,当然方便。”武好古心说你是大顾客啊!顾客就是上帝,哦,顾客就是存天理的那个天理!别说要见东坡先生了,就算宋徽宗你都是能见到的。 “家师这几日在云台学宫讲学,吴州牧随我一同去吧,路上再说说进京的事儿……对了,你家大王同意我方的条件了?” “同意了,怎么会不同意?”吴延宠从身边一位随从手中取过一个匣子,让罗汉婢转交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取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合同凭由——这是武好古让担任界河商市裁判所裁判长的前任开封府金牌讼师任真任大状起草的,绝对符合大宋和高丽国律法,滴水不漏。现在合同上面已经加盖了高丽国大王的印玺! 不过将来能不能执行,还是要看强盛的高丽大国能不能打败“完颜敢达”们了……如果高丽人打败了,就不再说强盛大国,自然只能任凭大辽和大宋联手压迫了。 若是高丽人打败了“敢达”……武好古心说:那他们就犯了历史虚无主义的错误,是不允许的! “还有一份国书,”吴延宠笑道,“是本使带来交给大宋官家的。” 几百万的大买卖,自然要有国家信用背书的! 另外,吴延宠还带来了高丽国王的“言语”。 “客省,”吴延宠笑着,“现在我家大王已经答应了你们的条件,预付的款项也都给了。你们何时可以发货?我高丽大军还等着用呢!” “等运河开冻,第一批纲船返回的时候,就会运送兵器到海州,然后装上吴家的海船。”武好古笑道,“顺利的话,四五月份就能把第一批兵器甲胄运到高丽了。” 吴延宠摸着胡须,笑道:“那便好了……等兵器到了,我高丽大军就可以北出千里长城了。 那么你们的人何时来接管海州关和釜山关?” “这个不急。”武好古一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等你们拿下了曷懒甸和太白山再说吧。” “哈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吴延宠笑着,心里愈发坚定了原本的判断——大宋方面根本不为钱,人家就是要找个借口送兵器给高丽国。 如果高丽国第一阶段的进攻顺利得手,生女真各部纷纷归顺。那么之后要考虑的就不是怎么还钱,而是两家怎么联手伐辽了。 对了,还有岁币!一年五十万银绢是怎么都不能少要的……等高丽打败了契丹,高丽国可就是海东上国了! “吴州牧,”武好古忽然又开了口,打断了吴延宠的思绪,“在下听说生女真部落悍勇能战,素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说。贵国真有必胜把握?” “那是契丹人的昏话!”吴延宠笑道,“契丹人就喜欢夸大对手以显示自家的勇武。生女真还不是被契丹人压迫了恁多年?倒是高丽人过去打败了契丹的十万大军。就凭生女真的几千人怎么可能是对手?” 那是几千人?那是几千个“敢达”好不好啊!武好古心想:还好你们穷,要不然后世多半就没有南韩北朝了…… “实话和你说了吧,”吴延宠也知道武好古是赵佶的头号心腹,所以就不瞒着他了,“如果单是那几千女真兵马,我家大王才不会派我来大宋采买兵器呢!” “哦……”武好古怎么会不明白?当下就笑着说,“明白了,明白了,等入了京,我就把州牧的意思告诉官家。” 吴延宠笑着,“这个现在大宋一年不是给契丹人五十万岁币吗?若是将来我们两国合力败了契丹,这岁币……” “自是转交给高丽国!”武好古笑道,“我朝只要燕云十六州便满足了。” 话虽这么说,武好古心里面却在盘算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女真人越过千里长城南下高丽国吗?若是完颜阿骨打能入主开京,或许就不会对大宋的花花江山起什么坏心思了…… 想了一会儿,武好古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便笑着对吴延宠说:“州牧,今日先在某这里用餐,吃完了一块儿去云台学宫,下午家师要将填词的技巧,有兴趣一块儿听听,晚上我再做东,在博士团大楼四层观景台吃饭,家师也会到场的。 三天后,我就要和家师一同入朝了,州牧是不是随某一起走一遭?” “如此甚好!”吴延宠笑着,“本官还带来了国书,正要去开封上呈给大宋官家。” ------------ 第577章 论道 七 “论道的题目,自然和天理有关了。” 程颐在国子监大堂上,仍然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儿。被后世的儒生们顶礼膜拜的伊川先生,此时已经七十岁了,虽热气力衰竭,脸色也不好看,但是那份饱学鸿儒的气质,却是丝毫也不曾减弱。别说武好古这样的后进晚辈比不了,就连现在国子监祭酒周常和国子监司业刘逵,也不能与之相比。 相较下来,代表苏东坡和武好古前来国子监的太常少卿张耒和礼部郎中晁补之就显得放松了许多,两人靠着椅背,都是一脸淡定的微笑。 他们和苏东坡、苏辙都有书信往来,自然知道这一次论道其实是旧党的大反扑! 一旦得手,二苏先生都是要拜相的!而他们这些苏门学士,自然也要苦尽甘来了。 不过面子上两人都尽可能显得低调,毕竟现在还是新党势大啊! 张耒笑道:“不如就取《礼记》上的哀公曰:‘敢问君子何贵乎天道也?’和孔子对曰:‘贵其不己。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己也,是天道也。不闭其久,是天道也。无为而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为题吧。” 晁补之则道:“也可以用《论语》上的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为题。” 苏东坡的两个弟子当然都研究过《实践证道试论》一书了,所以他们出的题目都是“天道”而非天理,其实就是顺着老子、孔子的天道思想发挥——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正好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国子监祭酒周常的脸色有些阴沉,他当然是新党新学的成员,当然知道程颐和苏东坡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这样的人,就该撵去儋州,不让入京! 现在居然要在国子监堂而皇之的论道…… 国子监司业刘逵轻轻叹着:“伊川先生觉得怎么样?若是没有异议,就用这两题吧。” 他知道现在的风潮是自家的老岳父吕嘉问鼓动起来的——吕嘉问的宝贝儿子因为两党斗争成了牺牲品,所以巴不得新旧两党狗咬狗,都咬死了才好! 可是真的咬起来,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万一新党新学真的倒了…… “这两题老夫都觉得不好,不如取《孟子.尽心》中的‘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和‘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为题吧。”程颐当然不会由着苏东坡的弟子出题,马上就拿出了孟子的“天人合一”说。 他的理学其实就是在“天人合一”理论上进一步发展而来的。 事实上,在孔子“求道”、“求闻道”之后,儒家等于提出了“什么是天道”的问题,而孟子作为孔子之后的儒家亚圣,自然就要试着解答孔子的问题了。 “天人合一”就是孟子的答案,而后世的理学则是孟子这一思想的终极发展。 而“天人合一”之论,又可以直指王安石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了。 另外,相比孔子的思想,孟子则更加重视“民”,同时也想要约束“君”,所以才有“君为轻,民为贵,社稷次之”的理论。而孟子的“天人合一”理论,也是用来约束人和君的。 所以王安石的三不畏完全是对孟子天人合一思想和民贵君轻思想的否定! 周常和刘逵是什么人?当然知道程颐这位大儒再打什么如意算盘!其实程颐他们是不怕的,今年都七十岁了,而且提出的理论奇奇怪怪,也不是儒家的正统。真正让他们担心的还是苏东坡和武好古这对师徒,特别是后者…… …… “国子监论道的题目有了?” 在刘逵走进曾布的书房后,正埋头在一堆文稿中的曾相公抬起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大晚上赶过来的访客。 “有了四题,”刘逵苦笑着,“两题是孔子的天道,两题是孟子的天人合一……相公,这程颐还不死心啊!” “不死心就对了!”曾布语调冷冷的,“建中靖国虽有二年,可是元佑党人又如何肯死心?” “可是……”刘逵道,“万一论道伤及了王荆公的新学,咱们该怎么办啊?” 苏东坡一来,论道就已经失去了控制!会论出什么结果,周常和刘逵都不知道了。 “知道了。”曾布道,“公路,你且回吧,论道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应付。” “那下官就告退了。”刘逵是悄悄赶来的,不方便久留,行了一礼之后,就飘然而退了。 “子宣,事情不好办啊!” 刘逵这边刚走,蔡京的声音就从一扇屏风后面传来了。接着就看见一身便服的太府寺卿从屏风后面慢悠悠绕了出来。 蔡京和曾布素来不合,便是私下里也很少往来,今日也不怎么,蔡京居然趁着夜色,微服来访了。 “元长,”曾布瞧着他,“你最清楚官家的心思……官家到底是支持谁的?” 蔡京笑着:“子宣,官家的心思你还不清楚?自是支持刘皇后的。” “元长……”曾布拧着眉毛,“都甚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而且这话也不能乱说,万一给御史听见,你我都得倒霉。” 蔡京连连摇头,“论起体察上意,子宣你还是差了一点啊!” “怎么说?”曾布当然察觉出一些不寻常了。官家和刘皇后有一腿的事情他也能猜到——这也没什么,人言不足畏嘛!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可以的?所以曾布也没当回事儿,可是让刘皇后当刘太后这个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蔡京道:“我等的根基不在新学,而在替官家做事……而官家眼下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刘皇后当太后!” “甚?”曾布看着蔡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立刘皇后当太后!”蔡京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可是……刘皇后是皇嫂啊!”曾布不敢相信,“怎么可以当太后?而且太后比皇后大啊!” 太后比皇后大,而现任皇后比先皇皇后大。也就是说,现在后宫第一的是王皇后,然后才是刘皇后。如果刘皇后成为太后,那么王皇后就会变成后宫第二了。 “王,王皇后是有儿子的!”曾布看着蔡京。 王皇后的儿子就是未来的钦宗皇帝,现在叫赵亶,封了京兆郡王,今年两岁……听说没生过病,翰林医官都不认识他!估计是随了他爹,茁壮成长是没有问题的。 谁要是现在帮着宋徽宗把刘皇后变成了刘太后,将来赵亶上了台,那还不得狠狠报复?哪怕是死了,子孙说不定都跟着倒霉。 至于刘太后,再怎么也是太后了,总不能和官家生个儿子出来吧? 而且,万一官家在太子成年前就驾崩了,王皇后和刘太后她们谁来临朝听政? 蔡京苦苦一笑道:“相公,官家的意思我已经说了,该怎么办,您自己看着办吧。” …… “老师,您真的想当宰相?” 武好古在南下开封府的官船上(因为苏东坡跟着,武好古就不方便快马加鞭了),终于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了。 “怎么啦?”苏东坡眄视着武好古,“你觉得为师没有资格宣麻拜相?” “有资格!”武好古顿了顿,“而且也能当上,只要……” “说吧,”苏东坡道,“有话就说吧!” “只要老师能支持刘皇后当太后!”武好古也掀开了底牌,他现在已经和新党对上了。 光靠韩忠彦和蔡京是不足以自保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苏党和蔡党并驾齐驱。 而要让苏东坡宣麻拜相,光靠论道是不够的,还得要苏东坡阿谀献媚。眼下正好就有个阿谀献媚的机会,便是支持刘皇后上位当太后了。 苏东坡只要在这件事上让宋徽宗满意,拜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大郎,你再说一遍。”苏东坡扭过头注视着武好古。 “只要老师能支持刘皇后当太后!” “刘皇宫……先帝的刘皇后?” 武好古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这这……”苏东坡惊讶地说不出话了,“大郎,你和为师说笑吧?刘皇后是陛下的嫂嫂啊!” “长嫂如母嘛!” “是如母?还是收继婚?” 收继婚!这话也敢说…… “老师,”武好古低声道,“此事的确不妥,所以拖到现在还没有办成。不过官家的决心以下,如果老师肯支持,拜相是没有问题的。” “可,可是皇后有儿子啊!”苏东坡摇摇头,一脸的惶恐。 要是王皇后没有生出儿子,这事儿也就是难看一点,为了当宰相为国家做事,也就干了。可是现在王皇后有儿子,而刘皇后又不能合法生育了……要是官家有个什么万一,那是刘太后临朝还是王太后临朝?两个女人可别在皇宫里面打起来! 对于老师的惶恐,武好古也只能以无奈的苦笑应之了。如今的这位官家不就是“轻佻”吗?荒唐的事情现在才开始呢,如果苏东坡真的做了相公,将来不知道有多少荒唐要去应付。 ------------ 第577章 论道 七 “论道的题目,自然和天理有关了。” 程颐在国子监大堂上,仍然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儿。被后世的儒生们顶礼膜拜的伊川先生,此时已经七十岁了,虽热气力衰竭,脸色也不好看,但是那份饱学鸿儒的气质,却是丝毫也不曾减弱。别说武好古这样的后进晚辈比不了,就连现在国子监祭酒周常和国子监司业刘逵,也不能与之相比。 相较下来,代表苏东坡和武好古前来国子监的太常少卿张耒和礼部郎中晁补之就显得放松了许多,两人靠着椅背,都是一脸淡定的微笑。 他们和苏东坡、苏辙都有书信往来,自然知道这一次论道其实是旧党的大反扑! 一旦得手,二苏先生都是要拜相的!而他们这些苏门学士,自然也要苦尽甘来了。 不过面子上两人都尽可能显得低调,毕竟现在还是新党势大啊! 张耒笑道:“不如就取《礼记》上的哀公曰:‘敢问君子何贵乎天道也?’和孔子对曰:‘贵其不己。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己也,是天道也。不闭其久,是天道也。无为而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为题吧。” 晁补之则道:“也可以用《论语》上的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为题。” 苏东坡的两个弟子当然都研究过《实践证道试论》一书了,所以他们出的题目都是“天道”而非天理,其实就是顺着老子、孔子的天道思想发挥——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正好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国子监祭酒周常的脸色有些阴沉,他当然是新党新学的成员,当然知道程颐和苏东坡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这样的人,就该撵去儋州,不让入京! 现在居然要在国子监堂而皇之的论道…… 国子监司业刘逵轻轻叹着:“伊川先生觉得怎么样?若是没有异议,就用这两题吧。” 他知道现在的风潮是自家的老岳父吕嘉问鼓动起来的——吕嘉问的宝贝儿子因为两党斗争成了牺牲品,所以巴不得新旧两党狗咬狗,都咬死了才好! 可是真的咬起来,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万一新党新学真的倒了…… “这两题老夫都觉得不好,不如取《孟子.尽心》中的‘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和‘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为题吧。”程颐当然不会由着苏东坡的弟子出题,马上就拿出了孟子的“天人合一”说。 他的理学其实就是在“天人合一”理论上进一步发展而来的。 事实上,在孔子“求道”、“求闻道”之后,儒家等于提出了“什么是天道”的问题,而孟子作为孔子之后的儒家亚圣,自然就要试着解答孔子的问题了。 “天人合一”就是孟子的答案,而后世的理学则是孟子这一思想的终极发展。 而“天人合一”之论,又可以直指王安石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了。 另外,相比孔子的思想,孟子则更加重视“民”,同时也想要约束“君”,所以才有“君为轻,民为贵,社稷次之”的理论。而孟子的“天人合一”理论,也是用来约束人和君的。 所以王安石的三不畏完全是对孟子天人合一思想和民贵君轻思想的否定! 周常和刘逵是什么人?当然知道程颐这位大儒再打什么如意算盘!其实程颐他们是不怕的,今年都七十岁了,而且提出的理论奇奇怪怪,也不是儒家的正统。真正让他们担心的还是苏东坡和武好古这对师徒,特别是后者…… …… “国子监论道的题目有了?” 在刘逵走进曾布的书房后,正埋头在一堆文稿中的曾相公抬起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大晚上赶过来的访客。 “有了四题,”刘逵苦笑着,“两题是孔子的天道,两题是孟子的天人合一……相公,这程颐还不死心啊!” “不死心就对了!”曾布语调冷冷的,“建中靖国虽有二年,可是元佑党人又如何肯死心?”.. “可是……”刘逵道,“万一论道伤及了王荆公的新学,咱们该怎么办啊?” 苏东坡一来,论道就已经失去了控制!会论出什么结果,周常和刘逵都不知道了。 “知道了。”曾布道,“公路,你且回吧,论道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应付。” “那下官就告退了。”刘逵是悄悄赶来的,不方便久留,行了一礼之后,就飘然而退了。 “子宣,事情不好办啊!” 刘逵这边刚走,蔡京的声音就从一扇屏风后面传来了。接着就看见一身便服的太府寺卿从屏风后面慢悠悠绕了出来。 蔡京和曾布素来不合,便是私下里也很少往来,今日也不怎么,蔡京居然趁着夜色,微服来访了。 “元长,”曾布瞧着他,“你最清楚官家的心思……官家到底是支持谁的?” 蔡京笑着:“子宣,官家的心思你还不清楚?自是支持刘皇后的。” “元长……”曾布拧着眉毛,“都甚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而且这话也不能乱说,万一给御史听见,你我都得倒霉。” 蔡京连连摇头,“论起体察上意,子宣你还是差了一点啊!” “怎么说?”曾布当然察觉出一些不寻常了。官家和刘皇后有一腿的事情他也能猜到——这也没什么,人言不足畏嘛!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可以的?所以曾布也没当回事儿,可是让刘皇后当刘太后这个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蔡京道:“我等的根基不在新学,而在替官家做事……而官家眼下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刘皇后当太后!” “甚?”曾布看着蔡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立刘皇后当太后!”蔡京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可是……刘皇后是皇嫂啊!”曾布不敢相信,“怎么可以当太后?而且太后比皇后大啊!” 太后比皇后大,而现任皇后比先皇皇后大。也就是说,现在后宫第一的是王皇后,然后才是刘皇后。如果刘皇后成为太后,那么王皇后就会变成后宫第二了。 “王,王皇后是有儿子的!”曾布看着蔡京。 王皇后的儿子就是未来的钦宗皇帝,现在叫赵亶,封了京兆郡王,今年两岁……听说没生过病,翰林医官都不认识他!估计是随了他爹,茁壮成长是没有问题的。 谁要是现在帮着宋徽宗把刘皇后变成了刘太后,将来赵亶上了台,那还不得狠狠报复?哪怕是死了,子孙说不定都跟着倒霉。 至于刘太后,再怎么也是太后了,总不能和官家生个儿子出来吧? 而且,万一官家在太子成年前就驾崩了,王皇后和刘太后她们谁来临朝听政? 蔡京苦苦一笑道:“相公,官家的意思我已经说了,该怎么办,您自己看着办吧。” …… “老师,您真的想当宰相?” 武好古在南下开封府的官船上(因为苏东坡跟着,武好古就不方便快马加鞭了),终于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了。 “怎么啦?”苏东坡眄视着武好古,“你觉得为师没有资格宣麻拜相?” “有资格!”武好古顿了顿,“而且也能当上,只要……” “说吧,”苏东坡道,“有话就说吧!” “只要老师能支持刘皇后当太后!”武好古也掀开了底牌,他现在已经和新党对上了。 光靠韩忠彦和蔡京是不足以自保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苏党和蔡党并驾齐驱。 而要让苏东坡宣麻拜相,光靠论道是不够的,还得要苏东坡阿谀献媚。眼下正好就有个阿谀献媚的机会,便是支持刘皇后上位当太后了。 苏东坡只要在这件事上让宋徽宗满意,拜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大郎,你再说一遍。”苏东坡扭过头注视着武好古。 “只要老师能支持刘皇后当太后!” “刘皇宫……先帝的刘皇后?” 武好古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这这……”苏东坡惊讶地说不出话了,“大郎,你和为师说笑吧?刘皇后是陛下的嫂嫂啊!” “长嫂如母嘛!” “是如母?还是收继婚?” 收继婚!这话也敢说…… “老师,”武好古低声道,“此事的确不妥,所以拖到现在还没有办成。不过官家的决心以下,如果老师肯支持,拜相是没有问题的。” “可,可是皇后有儿子啊!”苏东坡摇摇头,一脸的惶恐。 要是王皇后没有生出儿子,这事儿也就是难看一点,为了当宰相为国家做事,也就干了。可是现在王皇后有儿子,而刘皇后又不能合法生育了……要是官家有个什么万一,那是刘太后临朝还是王太后临朝?两个女人可别在皇宫里面打起来! 对于老师的惶恐,武好古也只能以无奈的苦笑应之了。如今的这位官家不就是“轻佻”吗?荒唐的事情现在才开始呢,如果苏东坡真的做了相公,将来不知道有多少荒唐要去应付。 ------------ 第578章 论道 八 武好古和苏东坡、侯仲良、吴延宠等人联袂入京的时候已经是初夏时节了。开封府初夏的天气就像张小孩脸,说变就变,官船抵达开封府西北接官码头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可没过多久,就已是阴云四合。一声霹雳接着一声霹雳,待到武好古和苏东坡还有一同入京的吴延宠避到码头边的亭阁中的时候,一场暴雨就倾盆而下了。 亭阁之中还挤着不少来码头迎接苏东坡和高丽国使臣的官员,大多是旧党一派的,有韩忠彦的弟弟驸马都尉,瀛海军节度官查留后韩嘉彦,有登州刺史、驸马都尉、枢密院都承旨王诜,还有武好古的大舅哥潘孝庵,好兄弟高俅,还有勾当往来国信所的童贯,以及苏东坡的两个弟子张耒和晁补之。 人并不是很多,也不都是为了武好古和苏东坡而来,其中韩嘉彦和童贯是来迎接高丽国使臣吴延宠的。剩下的几位,才是为武好古和苏东坡而来。 就在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物互相寒暄闲聊的时候,潘孝庵和高俅则趁机把武好古从亭阁中拉出来,钻进了边上一座临时搭起了的茅草棚子里面。 “大郎,先给你道喜了,喜得贵子!”潘孝庵先向武好古道了一喜,“半个月前收到十八的书信,你的那个奥娘子生了,母子平安。” “十八姐怎么样?”武好古没有多问奥丽加的情况,“筋肉美人”的身子骨跟头母牛差不多,生个孩子还不容易?真正有点不放心的还是潘巧莲。 “也挺好的,”潘孝庵道,“信上叫你别担心。” “都是叫伊川先生闹得,否则这会儿就能在海州陪着十八姐了……”武好古摇摇头,颇是无奈,“开封府这边怎么样?是不是闹得沸沸扬扬了?” “怎么说呢?”潘孝庵皱眉一想,“论道的事情一出来,新党新学就抱团了。” 高俅叹了口气,插话道:“他们毕竟势大,过去散成一堆还好对付,现在拧成一股绳了……韩相公日子不好过,天天都要舌战**。” “这次如果能让二苏先生回朝就好了,否则那帮人就更嚣张了。” 新党新学因为这一次的论道而抱团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他们是裁判,可是谁都知道,程颐和苏东坡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两位先生都是君子,只怕不合官家的心思。”武好古望着亭外如瀑的暴雨和蔽日的乌云,“而且新学的根基深厚,也不是一次论道就可以扳倒的。 另外,就怕伊川先生和家师说顺了嘴,扯到儒皮法骨的问题上去。一个谤君的罪名压下来,他们二位可承受不住。” 这个问题,武好古在路上已经和苏东坡反复研究过了。用“实证主义”批新学没有问题,但必须就事论事,新党干得烂事儿不少,一件件拿出来批斗也没什么。但千万不要去扯理论,去挖新政新法的根子,去扯什么民贵君轻……没有那位官家会喜欢这个调调的。 而且新党新政的根子,其实就是大宋朝的官家们的意思,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踩地雷的。 如果不是苏东坡非得要掺和,武好古多半会带着自己的金牌状师团上场论道——每一句话,可都是呈堂证供啊! 武好古偏头看着潘孝庵和高俅,颇有些无奈地一笑:“且不论这些了,多日不见,今天总要把酒尽欢,不如叫白飞飞和阎惜惜都来吧。” “今日只怕无这等福分了,”高俅笑道,“官家知道你今日到达,叫我们两个接你去琼林宫一聚。” “已经叫琼林宫了?”武好古展颜笑道,“进度不慢吧?钱可够花吗?从界河商市运来的木料还好用吧?” 和论道相比,琼林宫才是正事儿!只要武好古能为宋徽宗找钱修园子,哪怕苏东坡被贬了官,新党新学那帮人也动不了武好古! “钱够进度自然不慢了,”潘孝庵道,“都亭驿那块地皮搞到二百万,同文馆的地卖了九十万,云雾茶的生意又赚了二三十万,都贴补进去,有三百万出头可用,暂时还够支应。 不过官家的心大,修完琼林宫后还想把延福宫翻新则个,怕是很快就要花到上千万了……” “花就花吧,”武好古笑着,“官家若是不会花钱,还要我等作甚? 别说是上千万,就是上万万,开封府的地皮上也能出来。” “地皮卖完了怎么办?”潘孝庵问。 武好古道:“那就得未雨绸缪了……现在界河商市和海州天涯镇搞得都不错,将来多半会变成来钱的新路子。 其实官家喜欢花钱也不是过失,只要咱们这些当臣子的生财有道,官家又能信人,且肯放权就行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宋徽宗在他看来并不太坏,虽然爱乱花钱,但并不是小心眼,性子又疏阔,还是挺好糊弄的。历史上之所以没有好下场,主要还是没有自己这样的忠良辅佐。 一场暴雨下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武好古趁着天色放晴,就将苏东坡送去了自家的梨花别院赞助。安顿好了之后,他方才带着周云清,辞别了苏东坡,骑马去了还没有完全建好的琼林宫。 琼林宫是在琼林苑和金明池的基础上修建的园林式离宫。原来的琼林苑和金明池现在已经被一道红墙给圈了起来,红墙是用黄四郎无意间发明的红砖修葺的,粘合红砖的材料则是“界河泥灰”,就是武好古发明的那种连土法水泥都算不上的东西,不过还是比没有烧过的三合土要好。 主持界河商市修建的黄植生也没什么专利保护意识,在给李诫的书信中提了红砖和界河泥灰的制作方法,于是实际负责琼林宫修建的李诫就在开封府附近的中牟县建了窑场,专门烧造红砖和界河泥灰。 有了成本低,产量高的红砖和粘合性能不错的界河泥灰,再加上从界河商市运来的辽国木料,琼林宫的工程进度自然就不慢了。 当武好古到达的时候,他发现这里已经初具规模。围墙之内,几座恢弘的殿宇已经拔地而起,虽然还是没有上漆的白坯,但是已经显出了森然的气度。 在原本属于琼林苑的区域,翻新的工作基本完成,殿阁楼宇,都焕然一新,不少地方还描上了色彩艳丽的彩绘。还有几座新建的砖木结构的楼宇,散落在雅致的绿树花丛之侧。 武好古到达的时候,一身短衫的高俅已经候在原本属于琼林苑的一扇偏门外面。看见武好古和周云清就大声招呼过去,“大郎,周大哥,都和我来吧……周大哥,把剑给我吧。” 周云清现在也上去了,他那妹子居然也是能和赵佶玩到一块儿的。赵佶可是文武全才!不仅需要有人陪他画画写字吟诗作对,也需要有人和他一起玩马球、蹴鞠、射箭……当然还有扑交! 另外,赵佶偷偷溜出宫去的时候,周飞燕也能带着宝剑护卫左右……她的武艺可比高俅那个三脚猫好多了! 不过赵佶并没有封她做妃子,而是让她做了司仗。司仗是个正七品的女官,属于六尚二十四司之一,上级是六尚之一的尚服,所管辖的是后宫仗卫兵器——就是管几个装装样子的女保镖,还真是挺合适周飞燕的。 入了宫门之后,武好古就跟着高俅在山石小径中穿行,到处都是无声疾行的宫女,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小黄门。武好古也没心思四下张望,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天家气度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他和高俅还有周云清都会在琼林宫中过夜的!武好古要是有兴趣,要个把宫人来陪寝都是一句话——当今的官家,就是这样轻佻的性子。武好古如果不跟着一起轻佻,那可就玩不到一块儿了。 不知行了多久,在一处飞檐斗拱和山石树木相互掩映成趣当中,武好古忽然听见有人在唱诸宫调。 “太皡司春,春工着意,和气生旸谷。十里芳菲,尽东风丝丝柳槎金缕;渐次第桃红杏浅,水绿山青,春涨生烟渚。九十日光阴能几?早鸣鸠呼媍,乳燕携雏;乱红满地任风吹,飞絮蒙空有谁主?春色三分,半入池塘,半随尘土……” 武好古听出来这是《西厢记诸宫调》里面的一段,他听白飞飞和阎婆儿唱过。不过这回听到的却是一个男声。不过唱得真心不错,多半是开封府勾栏巷中的哪位名角吧? 正琢磨是哪位艺术家进宫表演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处临水而建的竹木阁子前面。 引着他的高俅疾行几步,就站在垂下来的竹帘子前面低声禀报:“陛下,武大郎已经到了。” 里面顿时响起了赵佶的笑声:“大郎,进来吧!” 走进阁子,武好古首先看到的不是官家赵佶,而是一对穿着戏服的男女,女的正是武好古的老相好白飞飞,而那男子居然是蔡京的长子蔡攸! ------------ 第579章 论道 九 蔡攸唱戏的阁子是新建的,敞亮之极,除了面向黄昏余辉的一面放下了竹帘,其余三面的竹帘都收了起来。三面入眼的都是初夏最繁盛的水景。碧波绿叶,荷花盛开,还有几只小舟荡漾其间。舟上各有几个少女,都是江南越女的装扮,窄袖轻罗,暗露金钏,照影摘花,荡舟采莲。 大宋官家赵佶一身文士打扮,端坐在一张玫瑰椅子上,手中持着折扇。他身边陪伴着个道姑打扮的美人儿,正是赵佶的皇嫂刘皇后,也慵懒地斜靠在一张玫瑰椅中。 还有一个相当挺拔的女子,一身精干的短打衣衫,左手中还捏着一柄长剑,剑柄和剑鞘都朴实无华,还有不少磨损的痕迹,显然是经常使用的。这女人大概就是赵佶的新宠周飞燕了。 潘孝庵也在这亭子里面,做员外打扮,一张日益肥胖的脸孔上挤满了笑容,坐在另一张玫瑰椅上。在潘孝庵身边,另摆着几张空着的玫瑰椅子,看来是给武好古、高俅、蔡攸等人预备的。 武好古连忙上前,唱喏赔笑道:“小乙哥,清菁散人,二位今日真是好兴致啊!” 赵佶和武好古等人一起玩的时候,经常以“赵小乙”自居,今天武好古见他一身儒服,就知道该称呼“小乙哥”了。至于“清菁散人”,则是刘皇后常用的一个道号,道教是北宋的国教,先皇后妃闲来无事就喜欢装个女道士玩儿。赵佶自己也喜欢修道,所以刘皇后就常扮成女道士和他一起玩儿。 赵佶这时发现了跟在武好古身后,嘴巴张得好大的壮汉周云清,觉得有趣,便问:“大郎,和你一起的壮士是谁?” “这位是开封府有名的力士周云清周壮士。” 力士通常指扑交手,周云清虽然会扑交,不过他从来没登台和人比试过,他也不是专业的力士,而是禁军的军官。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皇帝扮书生,太后(候补的)扮道姑,蔡攸扮个戏子,潘孝庵是个员外,高俅看来是个蹴鞠社的台柱子,周飞燕像个女侠。武好古和周云清也穿着便服,自然不是官人身份了。所以武好古就随口给周云清编了个力士的身份。 “周云清?飞燕,他是你哥哥?” “正是奴家的哥哥,”周女侠笑着回答道,“他一直跟着武画师在界河做事。” “好好好,都坐都坐!”赵佶笑着一直空着的几张椅子,对武好古说,“大郎,可等你好久了,怎地今日才到?” “这次是陪东坡先生一起来的,所以就走得慢了。”武好古一边说话,一边就在一张玫瑰椅上大模大样坐了下来。蔡攸和白飞飞也不再唱戏了,蔡攸笑吟吟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也不参与赵佶和武好古说话,而是自顾自看着外面采莲的越女。 白飞飞则出了亭子,过了一会儿就给武好古和周云清端来了热腾腾的云雾茶和几样颇为精致的小点心。 赵佶笑着问:“苏东坡怎么样?身体还健朗吗?能为朝廷做事吗?” 武好古知道赵佶话中有话,苏东坡能不能为朝廷做事的关键是能不能为官家做事…… “再看看吧,”武好古答道,“总要先把论道的事情解决了。” “哦。”赵佶点点头,武好古的回答完全在预料之中。苏东坡又不是蔡京……他要有蔡京一半乖巧,宰相早就当上了! “论道的题目已经出好了,”赵佶笑着把四道题目都告诉了武好古,然后看着武好古,笑嘻嘻问:“大郎,你能论得了吗?” 武好古却轻轻一叹:“那两道孟子的题目是伊川先生出的吧?他是在生事儿啊!” “生事儿?”赵佶笑问,“不少人都说伊川先生的学问是伪的,你怎么看?” “作伪也是学问啊!”武好古道,“而且颇有可用之处。” “是吗?”赵佶笑着,“可是新学的人都说他的学问无用啊?” “他这个不是实学,”武好古解释道,“不是用来治国的,而是用来治心的。只是关洛之学的人总喜欢把治国治心混为一谈,所以这天理人欲就有点讨厌了。” 赵佶皱了皱眉头,“蔡攸,你说说看。” 蔡京的儿子还在看越女采莲,这几个越女是潘孝庵献入宫中的,就是没有经过调教的江南水乡的少女,青涩到了极点,比起那种风情满满的女人,自是别有风味了。 “啊,小乙哥……那个,那个……”蔡攸也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的迷上了谁?被赵佶一唤,完全不知所谓。 赵佶笑着,“那些越女随你挑一个就是了,大郎、高俅、周云清,你们也一人一个。” “多谢了。” “谢了。” 武好古和高俅见多了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了,周云清则是完全傻掉了。 这是什么状况?宫里面的女人啊,一人一个…… 赵佶也不理睬周云清,而是继续问蔡攸,“你怎么看关洛之学的治国和治心之术?” “这个啊,”蔡攸笑道,“关洛之学怎么治心我真看不懂,不过他们治国的路子我是懂的,就是封建庄园。井田加府兵就得有封建一方的世家大族,就比如蓝田吕氏和相州韩氏这样的。” 一旁的刘皇后插了句嘴:“若是全天下到处都是那种能召集起府兵的大族,还要朝廷作甚?” 这话说的…… 武好古只是苦笑,赵佶见到他的表情便问:“大郎,你觉得怎样?” “关洛之学的办法会让大族膨胀,也许会重现东汉的局面,并不是好办法。而新学的办法则是推行不能如初意,还为扰民。其实王荆公早就看到这一点,所以才在推行新法的同时改革科举,以经术造士,想要选出能做事,能行新法如本意的官员。只是这经术亦非实学,造士又是拔苗助长,所以新法推行至今,西贼由在,契丹亦存,朝廷依旧没有多少可用之兵。” 赵佶感兴趣地问:“你和东坡先生有办法?” 武好古一笑:“且试试看吧,小乙哥不如去听听论道吧。” “好!”赵佶抚掌笑道,“今日且尽性,回去后准备几日,五月初十就在国子监论道!到时候我也去一听究竟!” “那我和恩师东坡先生就在国子监恭候大驾了。” 赵佶拍拍手,笑眯眯地问:“好了,现在莫论俗务了……大郎,你是和飞飞一起还是去挑一个越女?” …… 武好古再回梨花别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是和白飞飞一起回来的。现在潘巧莲、西门青、杜文玉、奥丽加都不在武好古身边,只有一个罗汉婢跟随着,因此他就把白飞飞带回梨花别院了…… 他到家的时候,苏东坡正在和两个弟子商量五月初十论道的事情。 这次论道某种程度上说是新旧两党的又一场碰撞,争夺的是道统!这可不是小事儿。道统这事儿,往小了说就是教育主导权,就相当于后世某岛的“课纲问题”。 如果道统归了苏门实学(实证主义之学简称实学),那苏东坡就算现在当不了宰相,那么将来等到苏门弟子遍天下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和一群徒子徒孙也能有宣麻拜相的时候。 所以这个道统是必须要争夺的! “老师,”武好古也加入了议论,“我看咱们批新学的重点应该是经术造士……昨天我试探了则个,应该是可以说说的。” “批经术造士?”苏东坡的弟子张耒皱眉问,“崇道,不用经术造士,难道还要用诗赋取士吗?” “诗赋取士怕还不如经术吧?”晁补之也道,“我看经术取士是对的,只是错在不应该用王安石的经术!” 武好古听了这话,暗自叹息:看来科举取士已经大入人心了,不是诗赋就是经术,就不想学实学吗?个个都像文天祥诗里面那样“辛苦遭逢起一经”的,最后也不白辛苦啊!说真的,这种教育还不如西周的六艺呢,人家是辛苦遭逢起一弓,还不射死那帮狗鞑子? 苏东坡看着几个徒弟,然后笑了笑道:“批经术造士正和为师之意,新法是经过先帝允可的,批得太凶怕又犯了忌讳,老夫可不想再去天涯海角了。所以这经不批了,就批那帮歪嘴的和尚吧!” 神宗皇帝当然好皇帝了!人家是赵佶的亲爹啊,当着赵佶的面批人家的亲爹怎么能行?所以神宗皇帝的经都是好经,错就错在下面那么多无能昏庸的官吏! 譬如让神宗皇帝气得吐血的灵夏之役为什么打败了? 那肯定不是神宗皇帝的英明决策不对,神宗那么神奇,怎么会不对?那当然是指挥作战的军官不对了。一个女人都打不过,怎么对得起读过的兵书还有官家授予的阵图?他们这些人要是都有“平庸之君”李世民麾下的那帮名将打仗的本事,十个梁太后也捉到开封府了,大辽国大概也灭掉多时了…… ------------ 第580章 论道——大食儒生 接下来的几天,武好古把各种杂事俗务都推了,就呆在自家的梨花别院里面和苏东坡、张耒、晁补之、苏迨、苏过、吕好问他们几个苏门大儒商量论道的事儿。 现在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事儿了! 依着武好古的意思,他是想再过几年或者十年,等到大石头们都成长起来以后,再去批斗新法新政夺道统的。 但是现在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不能让了。儒家正宗必须是苏武(苏轼、武好古)一脉的! 有了道统,武好古办的那些“大学”才能真正做大啊!现在这样,显学是新学,实学就招不到理想的生员,将来想要做大也很难。最要紧的是,大学毕业以后那些人怎么办?不能都去博士团啊,得有出路啊! 有出路,才会有人来啊! 而武好古现在觉得自己很可能找到大宋的出路了,只要能培养出足够多的实证主义博士生,兴许就能好好和完颜家的那帮“敢达”讲民族团结大如天的道理了。 …… 在开封府外城南厢的南熏门内,国子监下的三学,今儿跟个庙会似的。一大早就“校门”洞开,守卫的兵卒都得到了命令,不再拦着闲杂人等了,凡是看见穿着官服、儒服的,都可以放行。因为从今天开始,直到五月十五,国子监这里要连续几天举行论道! 按照国子监祭酒周常和国子监司业刘逵的说法,这可是儒门几十年来所未有的盛事,是本朝文治鼎盛的体现! 这场儒门论道,不仅吸引了来自大宋各地的鸿儒和饱学之士,而且还有不少大辽、西夏、高丽、大理、日本、安南和大食国的儒生慕名而来! 什么?还有大食国的儒生? 还别说,真有一个穿着儒衫,带着东坡巾的白番带着几个随从也到了国子监门口,正好奇张望的时候,马上就有一个八九品的绿袍小官很热情的迎上去了。 “几位一定是远道而来的吧?” “是啊,我们是从大食国来的……” 当先一个“大食儒生”用一口福建官话回答道。 “大食国的儒生也来啦?”那个国子监的小文官也不知道大食国有多远,那边有没有儒生。反正上面说了,今天会有很多番邦儒生来听论道的,一律要奉为上宾! “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晚生姓白,白斯文。” 来的居然是白斯文!他是来给武好古送马的!也不是从大食国来的,而是去了趟天竺,弄了一些耳朵尖尖,向内翻卷的马瓦里马冒充大食马想蒙给武好古的……因为都是肩高五尺以上的“特等好马”,所以白斯文没敢把它们牵进城,害怕被人“和买”入宫去当御马,那可就血亏了。所以就把马留在城外的一个庄子上,自己带着几个白番随从先入城。 谁知道才一入南熏门,就看见国子监门口人山人海的。白斯文觉得奇怪,这还没到春闱大比呢,那么多人哪儿来的?于是就挤上前去探个究竟。 结果就被守门的官员当成了大食国派来的儒生了――那还了得,大食国都知道咱大宋的儒家论道了,赶紧往里面请吧。 “快请,先生请了。”这官员那里敢怠慢,满脸堆笑在就想把白斯文请进去。 白斯文也是纳闷,他一商人,什么时候让一个官员这样礼遇过?不进去仿佛是给脸不要啊!进去的话……不会收钱吧? “不收钱,不收钱……这里是国子监,是不收钱的!你们快请进吧,伊川先生和东坡先生的论道很快就要开始了。” 伊川先生和东坡先生论道? 白斯文吸了口气,心想: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一定得去听听! 于是也不管自己这个大食国儒生是假的,就带着几个随从,大模大样跟着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里面很热闹,到处都是穿着儒衫的男子,有上年纪的,也有未及弱冠的。大部分人是没有官身的,所以就在国子监里那个祭孔的广场上乱纷纷站着,广场周围的墙壁上已经贴出了大字公报,上面就是今日论道的题目。根据计划,这次论道一共四道题目,两道是苏门的,两道是程门的。 因为论道是程颐发起的,所以就先论程颐的题目,论完了再论苏门的题目,再论完了就是自由发挥,再论上几日,大约在五月十五日结束――坐而论道不是考试,所以没有很严格的规定,自由发挥的余地较大。 有坐而论道,自然就有坐而听道了。不是人人都有坐,不过白斯文这个大食儒生还是可以坐的。他拿到一块腰牌,还被领进了一座大殿,安排在了一个慈眉善目,皮肤有点黑的老和尚身边。 老和尚看到白斯文的番人长相,笑着向他行了佛礼:“贫僧大理崇恩寺枯荣和尚,这厢有礼了。” 大理的崇恩寺的和尚啊! 白斯文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当然知道大理崇恩寺是皇家寺院了!而且他还知道大理国的皇上喜欢避位出家,就是在这座崇恩寺修行的。 “在下大食国巴格达哲理大学,白斯文。” 白斯文当然不敢说自己是阿拉丁商会的商人,要不然会被赶出去的,所以就报了巴格达哲理大学(就是智慧宫,天方教理性派的大本营)的名号。这个可不比大理国崇恩寺差啊! “哲理大学?”大理国的老和尚没听说过,不过还是恭敬行礼,念了声:“阿弥陀佛。” 白斯文也跟着行礼,念了声:“真主至大。” 这时又有人在白斯文耳边聊开了,都是用生硬的北地汉话在聊,白斯文可以听懂。 “听说了吗?这次的论道其实是因为东坡先生新收的一个门徒,名叫武好古的而起。” “武好古我知道啊,画中第一人,界河商市元首,是他吗?” “对,对,就是他……兄台是辽人,应该去过界河商市吧?” “去过啊,界河商市怎么没去过?我还在万大瓦子吃过开封菜,会过阎娘子呢!” “那你可知道云台学宫?” “知道,吾儿铁牛现在就在云台学宫里面读博士……” “博士啊,那可真是了不起了!那么实证论你也一定知道了?” “听过一耳朵……具体啥意思就不知道了。” “这就是武好古提出来的,伊川先生就是要和苏门学士论一论……” 什么?武好古那厮提出个什么论,还要和程颐来论?白斯文难以置信:他有这本事?莫不是给了钱收买了程颐吧? “有请伊川先生,东坡先生,界河先生(武好古)……”.. 忽然间,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大殿之内的议论,程颐、苏东坡、武好古这些大儒们要登场论道了! 且听听吧!白斯文打起精神,一定得听听这厮到底有甚学位。 …… 当武好古登场的时候,全场轰动了! 不是因为他长得特别有魅力,也不是因为他很可能是大宋首富(不算宋徽宗),而是因为他是带着宝剑上场的! 一把崭新的“瓦雷利亚”式样的长剑就连剑鞘一块儿挂在腰带上。而且不止他一个人是这样,苏东坡、苏迨、苏过、吕好问,人人都带着长剑! 为了说服这四位带剑,武好古这几天可是不知费了多少口水,最后还送出了四本名家真笔字帖,四人才勉为其难带着宝剑出场了。 辽国、高丽国、日本国的儒生带把宝剑或者刀子出门那不奇怪,宋朝之前的儒生仗剑走天下也是正常的。孔门七十二贤外加孔子本人,谁不是挎着宝剑带着弓矢去传播大道的? 可是宋儒讲究的是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的。陈状元(陈尧咨)射个箭都要被欧阳修写文章笑话的……现在苏东坡的四个弟子居然一人带一把宝剑来论道了! 你这个是想说不过伊川先生的话就用剑刺杀吗? 太有辱斯文了! “东坡先生,你们怎么还带着宝剑?” 主持论道的国子监祭酒周常有点看不下去,皱着眉头问。 “老夫和几位学生为何不能服剑?”苏东坡笑着反问。 周常道:“东坡先生难道没有听过‘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之句吗?” “汪德温的小儿之言,岂足道哉?”苏东坡说,“老夫是儒生,自然要依着《礼记》行事,《礼记.少仪》记载:观君子之衣服,服剑,乘马。先贤教诲,老夫不敢有违,因而老夫门下如今人人服剑。” 汪德温就是汪洙,小时候是神童,做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就有一篇《神童诗》广为流传,其中就有“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还有那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也是从他的《神童诗》里面出来的。 不过这位汪神童长大以后不大神了,科举考试总是落榜,直到一大把年纪才在元符三年(和武好文一届)才中了个进士,还是特奏名的,现在去明州当了个教授。所以苏东坡完全有理由奚落他一番。 而《礼记.少仪》则记录了春秋战国时期“君子”(包括儒生)的标准穿着,就是要带把宝剑的。 ------------ 第581章 论道——夺道统 “依东坡先生所言,男儿欲遂平生志,不仅要五经勤向窗前读,还得服剑乘马善射箭了?” 国子监司业刘逵笑吟吟地发问。 这话听着像玩笑,其实却含着一丝杀机。“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是宋真宗《励学篇》里的语句。宋真宗可不是随便苏东坡挖苦的汪神童。他要是乱开炮,回头就得有御史找茬了。 “先帝的《励学篇》是鼓励无良田、无高楼、无良媒、无人随的寒门士子读书上进的。”苏东坡笑着说,“所谓穷文富武,习武的花销可比读五经高多了,不是贫家士子可以承担的。因此贫家子欲遂平生志,就只能读五经。勤读五经,乃是寒门上进之徒。对刘公路你是不合适的,你的岳丈现在可是海州巨富了,所以刘公路你的儿子还是应该允文允武的。” 苏东坡的嘴巴真是不饶人,这会儿又把刘逵挖苦了一番。不过他的这番话也不是不能挑毛病,一个歪曲先帝最高指示的罪名大概是可以按上去的。 当然了,只要东坡先生支持刘皇后当刘太后,那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些什么的刘逵没有再和苏东坡斗嘴,而是笑道:“东坡先生,伊川先生,二位请坐吧。” 坐而论道,当然是要先坐下再论的。不是坐椅子,而是依照古法席地跪坐。苏东坡和程颐坐好后,各子身后的弟子也都席地跪坐。 首先开口的是程颐的高足侯仲良,他说:“请问苏门诸君,天、地、人,是否只一道也?” 天、地、人之间是有一个道,还是有三个道,在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中一直是存在争议的。 这个争议后世的人们不大明白,不过武好古的记忆中存在两世的知识,所以很能理解。“只一道”的意思大概就是存在一个“神”或者是“理”。虽然儒家一般不言鬼神,但是“天理”近乎于神,其实是在向宗教演变了。 而“非一道”则是“天人相分”(这是荀子的理论),天归天,人归人。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这套理论发展一下,也许就是无神仙论了。 侯仲良一开始就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想让苏门在“一道”和“非一道”之间做出选择,然后就能把论道拖向“孟子”和“荀子”两个路线的扯皮了。不过武好古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的。 “天、地、人或只一道,或非一道。”武好古说,“既然以实证求道,自不能预设答案。只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只一道’和‘非一道’,对我辈而言,不是答案,乃是假设。 圣人问道、求道,却很少言及天道,其精髓就在于问和求。孟子言天人合一,荀子说天人相分,其实都是大胆假设。天人或许合一,或许分离。究竟如何,还须后人小心求证,方得其解。 而伊川先生的天理之说,同样是假设,是在孟子天人合一基础上的假设。所以天理之说可以信,可以不信,但不可以视之为终极之道。不可因为有了天理之说就不去求道,不去问道了。 伊川先生,你说呢?” 在苏东坡这些日子的教导下,武好古的嘴炮现在也越来越厉害了,一上来就把实证之说摆到了各种假设验证者的地位。 这就让程颐很难反驳了,儒学现在还不是宗教,所以天理并不处于不可验证批判的地位。武好古的“假设之说”是站得住脚的。 “那人之所以异于禽兽,是因为有仁、有义、有礼、有智、有信吗?”程颐开口提问了。 程颐的问题可不简单! 天理难证,那就从人欲来反证天理!如果人和禽兽有异是因为有“仁义礼智信”,那么“仁义礼智信”从哪里来?最合理的假设无疑是来自“天道自然”,也就是天理了。这样天理不就在某种程度上得到证明了? 如果天理让人拥有“仁义礼智信”,以别于禽兽,那么“仁义礼智信”就是天理的一部分,人就应该遵守实行……这其实是道德神学的逻辑。 “叔正,”苏东坡笑着接过了问题,“我在儋州时常常见到山野之民,他们不知有仁义,更不尊礼法。那他们是人乎?是禽兽乎?” “山野之民并非没有‘仁义礼智信’,而是没有人帮助他们发现自己的‘仁义礼智信’。”程颐道,“如果能得到教化,他们就能知道‘仁义礼智信’。而禽兽草木,是没有办法教化的,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仁义礼智信’。” 额,这好像是一个生物学的问题…… 武好古吐了口气,笑着问:“伊川先生,世上并不只有‘仁义礼智信’,还有‘众生平等,慈悲为怀’,还有‘归心真主,真主至大’,还有‘人有原罪,神爱世人’。可见人有别于禽兽是因为可以教化,但是所信所知,乃是和教化有关的。而各种教化谁真谁伪,自然也要实践验证的。”.. “如何验证?”程颐眉头大皱,武好古话中有话啊! “自然是用教化来验证了!”武好古淡淡地说,“存天道,而绝外道!” 这话说的…… 程颐的脸色微变,武好古好像在夺自家的道统啊! 理学讲究的是“存天理,灭人欲”,将灭人欲的道德圣人,当成了证道求道的路径。 而武好古则拿走了程颐的“天理假说”,然后将“绝外道”当成了证明天理或者天道的途径。 也就是说,就是要把相信各种外道的蛮夷统统教化了,才能证明天理(天道)和“仁义礼智信”等儒家道德是存在一定关联的。 “那你相信天人合一之说吗?”程颐追问道。 “信而求证!”武好古说,“先贤提出假设,我辈当信,然后求证。若不信,又何须求证?若不求证,就是盲信,就是蠢人。” 武好古这是在构建自己的“神学体系”,神学的基础当然是神和信仰了。天理、天道创造一切和上帝创造一切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基督教《新约.约翰福音》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而基督教的“道”,其实也有源头、本源的意思。 所以构建出一个创造万物“天理体系”的理学,也就接近于宗教,可以回答关于世界观的问题了。 不过武好古要让实证主义和神学体系共存,所以就提出了“信”和“证”同在的理念。 “信”和“证”当然不是矛盾的,要不然基督教和天方教体系下怎么会产生和科学和理性派?早期的许多西方科学家不仅信仰基督教,甚至本身就是神职人员。比如开创日心说的哥白尼就是一位教士。 所以“实证主义”并不属于无神论的范畴――有神是假设,无神同样是假设,都需要小心而反复的求证,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而有了“实证主义”,也不等于就不需要信仰了。后世喊出“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那些人,不都信仰宇宙真理? 当然了,程颐的那一套理学也不能不加改造就全盘吸收,因为理学的体系虽然比较完善,但是存天理、灭人欲那套太消极,而且也不利于对外传播――道德标准太高了,可就没有人肯跟着玩喽。 …… “东坡先生,武崇道,你们可畏天命?”程颐接着提出了问题。 其实他并不太在乎武好古的“夺道统”,因为“夺道统”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继承了衣钵。 “信天理”或是“信天道”,再加上“信而证”,已经构成了一个相当圆满的体系。 不过这个体系是对大儒大哲而言,不是对寻常人而言的。 所以在国子监论道的第二天,程颐一开始就拿出了“君子三畏”中的“畏天命”来提问。 苏东坡回答道:“吾信天道,当畏天命,惧天怒。” 这个答案,当然也是武好古和苏东坡反复讨论出来的。 天道、天命、天怒,当然还有归天,凑在一起,才能构成一个比较完善的神学体系。 神学是少不了天堂、地狱那一套的,连哄带骗加吓唬嘛! 如果无惧无畏,那就不是神学了。 武好古补充道:“信天道,当遵守五常、五伦,最后归于天。若不畏天命,则必造天谴,必为天所弃。” 他进一步解释道:“天道是万物之源,是自然知道。五常、五伦可以解释为天道之德,是人性和天道的联系。最后归于天,则是人死后归于自然,归于本源,得到最后的解脱。而不畏天命,不遵守天道之德,那就会遭到天谴天弃,不得解脱……” “那么人言和祖宗呢?”程颐又把问题引向了更加敏感的“深水区”。王安石的“三不足”(其实不是王安石喊出来的,而是别人替他总结的)的第一不足是天命不足畏,这其实是存在争议的,但是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却是比较实在的。 现在苏东坡和武好古已经将“天理”、“实证”结合起来,创造出了一个相当圆满的体系,如果再能批倒新学,那么新儒家显学怕是要诞生了! ------------ 第582章 论道——批斗 论道,要转向批斗了? 武好古听到程颐的问题,就知道这程颐和苏东坡这俩老头的人欲来了…… “人言未必足恤,祖宗未必可法。”苏东坡早有准备,笑着回答道,“是非对错,岂能不加证实只听人言?至于祖宗之法,改之则需谨慎,毕竟成法行之多年,必有其可行之处,若要以新法代之,也少不得假设、求证,以及不断修正。若盲目行事,则变不如不变!” “苏东坡,你是在妄议先帝之法吗?”国子监司业刘逵忽然厉声发问,打断了正在开嘴炮的苏东坡。 苏东坡哼了一声:“这法议都不能议,又如何能变好?不可议,则不能证,不能证,则不能知其优劣好坏。不知其优劣好坏而变,就是盲目求变,这法……如何能越变越好? 变法本就是上下求索而进之事,行了那么多年的祖宗法度都不合用了,身为晚辈臣子,就真的可以不论不证,只从通经中求出新法?” 太好了!终于抓到把柄了!苏东坡这是在诽谤新法新政……往大了说就是谤君啊! 在场主持的周常、刘逵那个高兴啊! 不过专门请了假来这里旁听的陆佃却是眉头大皱,苏东坡的确在攻击变法,但是人家用上了实证论,让攻击变得非常有力,而且很难反驳。 另外,苏东坡现在也有小人相助了,想要批斗人家可不容易啊。小人有钱啊,而且这个小人还是民不加赋来钱快,官家又特别会花钱! 就在陆佃想着要怎么找出铁证来打倒苏东坡的时候,程颐又一次发话了:“子瞻,今日论的乃是大道而非伦理法度,就不必多言变法得失了。如果真的想要议论,不如等你我的大道论完,再请仲修、公路和农师一起来论吧。” 苏东坡道:“正有此意!” 这是下战书吗? 陆佃听到程颐点了自己的名,冷哼一声道:“我对新法态度如何,正叔还不清楚吗?要论新法不要找我,如果要论新学,我倒可以奉陪。” “好啊,”苏东坡笑着应道,“那么今日还是论大道,待明后天有时间再论新学吧。” “一言为定!”陆佃并不想论,但是程颐和苏东坡公开下了战书,他作为王安石之后的新学领袖,怎么可以当缩头乌龟? 程颐一笑:“那么,老夫就像东坡先生和武崇道请教天道了。” 请教天道了! 下面坐着的听众,包括大食儒生白斯文和大理国的枯荣大和尚,还有在大殿的一扇侧门外坐着听讲的赵佶、高俅、蔡攸都打起精神来了。 儒家的大道一直不完善,所才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遇上了瓶颈,被佛教、道教钻了空子。 武好古解释道:“天道者,自然也,自然万物之道所合为一,就是天道!此天道,尚未可证,因而是可信之假说。此天道者,可信,可求,可知也。 只有信天道,才能求天道,只有求天道才能知天道。但是天道难知难求,不可妄想一步登天。 所以求天道之法必是由小处入手,先求万千小道,再由小入大,汇集而窥大道,证大道。 至于求道之法,唯有先提出一个可信之假说而后实证。 实证者,便是事实必由所见、所感、所验、所试而来。人虽万物之灵长,但是也非生而知道万事万物,必须由学习、探索、感知、验证而得到知识,同时在此过程中推论还没有实证过的知识,便是可信之假说了。当假说的知识得到了反复实证,总结出规律定律,便是人所掌握的知识了,也就是道。 当人掌握了万千的道之后,我们所假设的大道,就能得到验证了……” 武好古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天道和实证。整个大殿之内,所有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听。不论这些人之前是怎么看武好古的,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武好古提出的学说是非常完美的。至少他们找不到漏洞在哪里? 当然了,找不到漏洞不等于他们人人都能接受这一套理论。 因为武好古的理论,直接将各路神仙都变成了假说!假说可以证实,也可以证伪,这可就有点犯众怒了。 大食国儒生白斯文自是眉头大皱,他虽然不是天方教的宗教专家,但是他了解儒学啊,知道儒家过去都是回避大道的。回避大道,就不会和天方教的大道发生冲突,甚至可以用开放的心态接纳天方教的道。 但是现在……武好古提出的大道理论一旦成为儒家正统,那么儒家就将从回避大道变成验证大道的学派! 而这真理大道……可以验证吗? 武好古这厮幸好是在大宋这边,要是去了西方,十有七八就要引发一场宗教战争了! 坐在白斯文身边的苦荣大和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张胖乎乎,一点都不苦的老脸儿拧成了一团。 他们大理国是相信儒学的,讲究的是佛治心,儒治国――实际上不仅大理国是这样,大辽国、高丽国、安南国现在都是这个路线。连大宋本国,也有人提出“以儒治国,以道治身,以佛治心”的分工合作方式。 而武好古现在提出的“天道假说”、“信天道”和“实证求道”合在一起,是既可以治国,又可以治心的。最可恨的是,还可以用来检验别人家的真理……还讲不讲理了? 宋徽宗赵佶则笑眯眯听着武好古的道理,并没有决出什么不妥。他是相信道教的,而道教的道就可证!羽化登仙,白日飞升,炼丹求长生,算命测字看面相,这不都是在证道? 要是啥都不灵验,那不就是蒙人吗?那些不会求仙炼丹算卦的教,那才是假货! 而新学的理论家陆佃这个时候气得已经快不行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他是做学问的,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吗? 这场论道压根不是分高下对错,而是在商量怎么一块儿同流合污啊! 关洛之学的天理元气体系完全可以和苏东坡、武好古的实证假说体系合一啊! 天理就是一个可信的假说!是可以由实证慢慢检验的…… 且不说苏东坡、程颐、武好古这奸贼小人最后能不能驳倒新学的“通经致用”,就是这么一个圆满的天理假说实证体系,都已经确立了儒家宗师的位置了。 …… “你们上当了!” 傍晚时分,曾布的相府之内,已经知道白天国子监里面所论之道的曾布,一看见来访的陆佃、周常和刘逵就埋怨起来了。 “子宣,人家指着鼻子下战书,难道还能避而不战吗?” 陆佃一边坐下一边说:“若是不战,岂不是要叫天下人耻笑了?” “陶山说的对啊!”刘逵也跟着帮腔,“武好古和程颐的那一套用来治心还可以,却不能治国。” 周常点点头道:“那武好古太年轻了,就算他有天人之资,悟得实证之道,也不可能精通百家经典,所以一定说不过我们的。”.. 武好古肯定是悟道了! 不过悟道和通经不是一个概念,释迦牟尼29岁出家修行,35岁时在菩提树下悟道。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才2岁。穆罕默德见到天使加百列时虽然已经40岁了,但是他并没有进过学校,目不识丁。那么25岁的武好古悟得实证之道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武好古却不可能读通了诸子百家之经,没有读通,那怎么能驳倒通经致用呢? “武好古自然不通百家之经,可是苏东坡和程颐学究天人啊!”曾布看着眼前的几位,“如果王荆公在,自是不担心的,可是现在……” “子宣,”陆佃摇摇头,一脸坚定地说,“苏东坡和程颐的学问虽然高,但是我也不怕他们。因为道理毕竟在我们这一边!” 曾布心说:道理应该是在我们这一边的!可是人家现在有了很厉害的说理办法了,真要论起来,不一定能赢啊! 不过避而不论肯定也是不行的,自己缩回去了,将来有理也变没理了。 “好吧,”曾布点了点头,“你们且回去休息一晚上,养足精神再和他们好好论一论吧!” …… “老师,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当然是要把新学批成伪学了!” “不是这个……” “那是哪一个?” “长嫂如母……” “大郎,你现在是大儒了,能不能别说这个了?” 梨花别院里面,武好古听了苏东坡的话,心里面只有一声叹息了。不就是拍马屁吗?不就是阿谀奉承吗?不就是当一回小人吗?有什么嘛……将来还不知道谁写历史呢!你在乎这个有啥意思?现在要紧的是权啊,大权在握才能用天理假说和实证主义拯救国家民族。 要不然将来就是脱脱帖木耳那个蛮夷写《宋史》了,咱才不要他来说好话呢! 看到武好古愁眉苦脸,苏东坡笑道:“大郎,你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明天咱们一块儿去驳倒王安石留下的伪学。” ------------ 第583章 论道——东坡悟道 五月十二日,国子监大殿。 新一天的论道又开始了。和之前的两日不一样,论道的阵营已经发生变化了,不是苏门和程门论道,而是苏程两家联手和新学论道了。 就和陆佃在一天前所猜到的一样,苏东坡和程颐虽然不合,但是他们两家的道是合的。没有程颐的天理学说,就是武好古一时间也不可能变儒学为儒教――那可是关洛大儒们耗尽心血脑补出来的学说,武好古能补出来不真成天人了? 所以在两天的论道之后理学和实学的融合已经是大势所趋了! 而新学现在就是理学和实学共同的敌人了。 “陶山先生,晚辈想请教何为致用?” 武好古才不会去和陆佃论经呢!他就熟读过儒家的五经,诸子百家和儒家各个冷门分支的那些经他又没怎么读,自然不通了。 不过他却知道王安石的通经致用一开始就错了!因为那些“经”并不是实学,怎么致用?要致用得去云台学宫里学习。 “学以致用,就是要将所学的本领用在做事情上面。”陆佃皱着眉头说。 “做何事情?”武好古又问。 “一是富国、二是强兵。”陆佃说,“先帝之所以要变成法,行新政就是因为国用不足,兵将孱弱。若不变法,现在恐怕已经天下大乱了。” 其实他不知道,变了法,天下照样大乱,完颜“敢达”照样打过来…… “陶山先生自是精通新学了?”这时苏东坡插话了。 陆佃说:“精通不敢,但还是有所心得的。” 苏东坡一乐,“那陶山先生是会赚钱还是会打仗?” “你……”陆佃一愣,怎么碰到一个抬扛的!怪不得先帝要把你赶去儋州了。 “我是书生,”陆佃说,“不大会赚钱,也不会打仗。” “如今新学你最好了,”苏东坡笑着,“你既不会赚钱,又不会打仗……这新学哪里致用了?”.. “新学不是这样用的。”陆佃瞪了苏东坡一眼,“而是由新学引出新法,由新法来富国强兵。” “可是现在这个新学好多人在学啊,”苏东坡笑得更厉害了,满脸都是嘲讽,“全天下的士子都在学,需要那么多人一块儿跟着变法?变法有你们几个就够了,执行才需要全天下的士子啊!” “这……”陆佃被苏东坡一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不是说好了论道吗?怎么扔开新学不说,尽扯没有用的话题。 周常看到陆佃被问住了,马上开口帮腔道:“东坡先生,天下士子学习新学自是为了可以更好的贯彻新法。” “那他们会赚钱,会打仗吗?” “……” 苏东坡怎么回事? 不仅陆佃、周常、刘逵三人愣住了,大殿里面听讲的众人也都愣愣的,不知道苏东坡今天抬得是什么杠? 苏东坡笑了笑道:“儒家的经典说的都是治世之理,并不是实用之学。经读得再好,到了陶山先生这种程度,也就是考个状元,并不能靠这些‘经’去做事实的。所以周仲修说学了新学的经典就能做好新法,我是不能理解的。 不过现在我的徒儿武好古提出了实证论道,这样就能用实证来论一论了。 譬如《保马法》和新学有何关联?是不是学了新学的经典就能保住马了?” 养马得学畜牧、兽医…… 苏东坡又道:“再比如《市易法》,学了王荆公的新学就能做买卖了?我们大宋那么多大商人,都是学新学出来的? 还有那个《青苗法》,新学学好了就会放债收利钱了? 还有《将兵法》,这个是最要紧的!学了新学就会打仗了?国家有强敌环伺,我辈读书人就该投笔从戎,可是新学经义有多少和戎事有关?《三经新义》也不教杀人啊! 依老夫看,所谓通经致用,一开始就错了!王荆公所创各项新法未必不好,但是所行多非本意,究其原因,还不是下面的官员没有致用之才?而官员们谁没有读过《三经新义》?可是养马、做买卖、收债、杀人的本事,你们新学一样没有,叫下面的人如何致用?” 苏东坡的话真是缺了大德了,那么高大上的新学就用来养马、收债、杀人和做买卖? 不过话虽然不中听,道理却也不是没有……王安石的通经致用之说在所有的新法里面,大概是最荒唐的了。 一方面要致用,一方面又不教有用的。就弄出一帮书呆子官员,养马也不行,收债也不会,杀人也杀不了,做买卖肯定赔……这新法能好得了吗? 光是一个通经致用不行,其他就不用讨论了。变法变出花来也得有好的官员去执行啊!没有人执行,什么法都是空的。 苏东坡仿佛有些感慨地说:“其实老夫在主管云台学宫之前,也不知道王荆公错在哪里?不过现在,老夫已经知道了! 王荆公从一开始就错了!变法是错的,因为大宋的问题不是出在没有好的法,而是出在没有致用的人才! 官员们所学的根本不是实用之学,所以办不好实事……而理财、养马、冶铁、打造兵器、训练士卒、冲锋陷阵、运筹帷幄,其实都是实学!我们这些官员不懂,不会,干不了!我们干不了,任何新法都是空的,都是没有用的。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变法,而是办学,办好云台学宫这样传授实用之学的学校。 陆陶山,周仲修,刘公路,你们扪心自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这回连武好古都傻了! 原来是苏东坡悟道了!不过这也难怪,武好古先是开了个教实学的云台学宫,后又拿出了实证主义哲学。苏东坡在云台学宫呆了那么久,天天在接触这些东西,要是再悟不了,那还是聪明绝顶的苏东坡吗? 还是不对啊!苏东坡全都悟了,怎么自己不知道?武好古扭头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苏东坡。 怎么看都像一只老狐狸啊!怪不得这些日子他总做宰相梦,该不会……这次的论道就是个陷阱吧?他和程颐说好的,借着这个机会把新党新学踩在脚下,然后自己上去做宰相? 一定是这样的!武好古想起来了,苏东坡和侯仲良从界河商市开始就在商量,商量了一路啊! “好!东坡先生所言极是!” 这时忽然有人拍着手嚷嚷了起来,被苏东坡一番嬉笑怒骂加挖苦说得有点心烦意乱的陆佃猛地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不知道是谁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扇侧门门口摆着的椅子上。陆佃是个近视眼,也没戴眼镜,自然看不清对方的脸面。 这人说谁啊?那么讨厌!有些心烦的陆佃大声问:“何人喧哗!?” 那人被他训斥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站了起来,迈开步子就走到了陆佃跟前,笑嘻嘻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对苏东坡道:“东坡先生,我是开封布衣赵小乙,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苏东坡笑着站了起来,“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换个地方慢慢说吧。” “好!去我家!”那自称赵小乙的青年笑着。 赵小乙当然就是赵佶了! 在场的陆佃、周常、刘逵都认得赵佶,这下全都傻眼了。 这下连谗言,哦,是忠言都没得进了。赵佶都拉着苏东坡上家里去了。这下好了,等着苏东坡宣麻拜相的消息吧!陆佃刚才还怼了赵佶一句,干脆回家就写奏章请郡吧…… 而苏东坡也不是韩忠彦,他的嘴炮多厉害啊!而且门徒又多,他要上了台,曾布的相位估计也坐不牢靠了。 新党的麻烦可大了! …… “子宣,刘皇后当太后的事儿,你考虑的怎样了?” 当天晚上,太府寺卿蔡京笑吟吟出现在了曾布的书房里面。刚一坐下,就问起了刘皇后的事儿。 曾布则是垂头丧气,他已经知道赵佶在下午和苏东坡、武好古一块儿去了延福宫的事儿,也知道苏东坡在今天的论道中说了什么? 和之前想象的不一样,人家根本没有要踩死新学的意思,也没把新学当成伪学来批斗,而是在学以致用的问题上做了一篇大文章,不仅驳倒了陆佃,还让微服旁听的官家拍手叫好。 苏东坡的宰相,已经稳了!御史台再上弹章控告他也没用了。 “元长,”曾布叹了口气,看着蔡京,“王皇后是有儿子的,你不怕吗?” “不怕!”蔡京道,“官家是有福寿的。” 让刘皇后做太后就是一场没必要的赌局,如果赵佶活得够长,那也坏不了大局。要是赵佶没几年就死了,那事情就麻烦了,搞不好就是一场宫变!所以曾布一直顶着压力不肯松口。 “行了,”曾布苦笑,“那我请郡海州吧,去看看武好古和苏东坡办起来的云台学宫。这右相,就推荐你去做了。” “那就多谢子宣兄了。”蔡京笑了起来,“子宣兄放心,有我在朝中,怎么都能保住建中靖国的局面的。” ------------ 第584章 解放思想 “曾子宣和陆农师一起请郡了!子瞻,还是你厉害啊!” 韩忠彦的宰相当了已经快两年了,可是却没有几天舒心日子,特别是向太后薨逝后,他就一直被曾布为首的熙宁奸党欺负。到了后来范纯礼也被赶出了开封,他成了元佑忠党在政事堂里面的光杆司令,更是度日如年,都已经在打请郡大名府的主意了。.. 没想到一场似乎是偶然发生的论道却被苏东坡抓住机会,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眼看就要宣麻了。 苏东坡一宣麻,韩忠彦在朝中的日子可就要好过多了。所以今天得知了曾布和陆佃同时请郡的消息后,草草的在政事堂处理了一下政务,就借口身体不适早早离开,去了武好古和苏东坡居住的梨花别院。 “相公,”武好古是韩忠彦的亲戚,所以相处时比较随便,听说曾布和陆佃一起走人,就替苏东坡问了,“您觉得家师会顶替谁的位置?” “应该是陆师农的尚书右丞。”韩忠彦道,“若是子由能回来,倒是可以做右相的。” 苏轼的资历其实比苏辙还要老一些,但是他倒霉也早,因为乌台诗案误了前程,所以现在的官位和资格都不足以任次相。 “次相一定会给蔡元长了!”武好古眉头微皱。 蔡京可不是好相与的! “你也觉得是蔡京?”韩忠彦点点头,“曾布在辞章上推荐的也是他。” 苏东坡笑着:“蔡元长也不错,是个办事的人。” “蔡元长办事的本事确实很好,”韩忠彦也道,“如今朝中能超过他的,大约也只有崇道你了。怎么样?是不是今年考个发解试,明年拿个进士?” 高中进士对寻常的读书人而言几乎是一生梦想的起步,可是对武好古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了。 国子监论道之后,武好古大儒的地位不可动摇――儒学世界观的缺口是他和程颐补上的,补得非常圆满,几乎没有漏洞。而且,他提出的“假设说”和“实践论”完全符合孔子的想法,就是让孔子复生,七十二贤里面也一定有武好古。 所以他只要去考,哪怕文章不是那么好,赵佶把他的名字加在进士名录中也不会引起什么争议,哪怕不考,赵佶也有理由给武好古赐进士出身了。 不过武好古却有不能当进士和转文资的理由。 “相公,我可考不了进士啊,”武好古苦笑道,“界河商市和海州还有一大堆事情呢!官家的享用可是要胜于历代的,如果没有人替他一年赚个几百万,相公和老师可就不安稳了。” 苏东坡皱了下眉,“官家如今的花用很厉害?” 韩忠彦点点头道:“官家可不是能躬行节俭以先天下的君王,在花用方面本朝的先帝们都是不能比的。不过官家肯放权,能用人。 所以崇道就有了发挥的余地,这两年多亏了他经营筹措,官家的那些额外花用都没有从朝廷的收入和封桩库中取用。要是没有崇道理财经营的本事,老夫这个宰相怕是早干不下去了!若是崇道生在神宗皇帝那时,恐怕也没有熙宁新政的必要了。” 在韩琦、韩忠彦两父子看来,熙宁新政的所谓“强兵”的扯淡,要强兵还会废《更戍法》和马政? 这两个政策明明就是为了开源节流,结果弄得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完全荒废,马政也彻底完蛋。现在光是西军有点战斗力,其他地方的禁军都成老百姓了。 不过熙宁新政的富国倒是真的,至少现在国库和内藏、左藏里面还存了几千万,只要官家不是奢用无度,倒是能过好多年不缺花用的日子。 只是如今的这位官家,怎么看都是在往奢侈的方向上发展啊!修缮琼林苑的工程现在已经变成了修筑琼林宫的大工了,听实际负责工程都料的李诫(他那个八十多岁的爸爸死了,继续守孝中)说,官家最终的打算可能是把琼林宫再扩为琼林城…… 幸好营造琼林官、琼林城的费用是武好古、潘孝庵帮着筹集的,要不然政事堂还不愁死? 苏东坡轻轻叹着:“人无完人,君王也是人啊,节俭勤政之君不肯放权,肯放权的又……” “老师,官家的花用我有办法筹措的。”武好古笑着和苏东坡说,“一不扰民,二不加赋,由着他花钱吧……官家可以大手大脚花用了,才会心情舒畅,我们做臣子的才有好日子过啊。” “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奸臣说的?”苏东坡看着自己的学生,有点哭笑不得。 “怎生是奸臣?”武好古正色道,“若无官家知遇和拂照,我哪有今日荣华?而且官家是真心待我,我怎能不竭诚以报?老师,您以后可千万别在花钱的问题上和官家争执啊!” 这可是涉及到“官性”的原则性问题啊!宋徽宗这样的官家在武好古看来那是好官家,又肯放权,器量也大,还特别够朋友,和他在一起根本没有那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那么好的官家,上下几千年中有几个? 而他比较爱花钱也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不就是钱嘛! “你要真有办法弄钱,老夫自然不多嘴了。”苏东坡看着学生,“老夫要是当了相公,就学王禹玉做个三旨相公。” 武好古笑着:“老师要真肯做过三旨相公,那可就是国家之福了。有您和韩相公庇护着,陕西六路和河北两路还有河东路的府兵,咱们的云台学宫,还有界河商市和海州天涯市就可以安安稳稳搞起来了。” 现在赵佶这个皇帝肯定是和武好古穿一条裤子的――宫里的女人都能和武好古分享,从古至今的皇帝里面也没谁了。如果政事堂里面还有两个宰相做靠山,那么武好古要做事情就很容易了。 苏东坡觉得武好古有点消极了,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徒弟善于作伪,也不与他论“三旨相公”的话题。另挑话头:“现在倒是四方平静,风调雨顺,本朝开国以来没有比这还安稳的日子了。不过军政废弛,官吏不能办事,兵将不堪用的隐患都还在。如果不能趁着无事的时候加以改进,将来一旦有事,怕是雪崩的局面了。” 武好古知道苏东坡想要加快办实学的事儿,武好古道:“老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今的人是本朝立国的一百六十多年中树起来的,不可能很快改变,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把《天理说》和《实证论》变成显学。” 《天理说》和《实证论》在逻辑上基本没有漏洞了,那么接下去的问题就是用它们变成和儒家五经一样的显学了――这事儿再要紧没有了!这就相当于后世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这是大变革的序幕,解放了人们的思想,破除了教条主义的束缚,为改革开放扫清了思想上的障碍。 而在北宋末年,解放思想的意义同样是非凡的。因为武好古知道宋朝的官员和士子其实都是很教条的――那可是一百六十多年洗脑洗出来的! 韩忠彦问:“云台学宫这样的实学也该多办一些吧?国子监下的三学我看就可以往实学的路数上改。” “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武好古摇摇头,“老师不够啊,课本也不大齐备,应付云台学宫和界河分院都有点吃力了。如果改革国子监的步子太大,只怕稍有不慎就授人以柄。 我看呐,还是在国子监的课程中加入《天理说》、《实证论》、击剑、乘马、射箭和算学这六门新的课程,经义方面的内容可以减少一点。都考进国子监了,谁不是精通五经? 另外,国子监的学制也不大合理。太学、武学的生员入校一年就要淘汰掉七八成,没有必要啊。我看应该立足于让大部分生员完成三年学业。生员数量应该减少,每年招生三百个就行了。而且也不必分太学、武学了,全都归入太学,走允文允武的路线。” “这不是和云台学宫的博士科差不多了?”苏东坡笑着,“这样也好,至少能骑马射箭持刃格斗,也算有点实学了。” 韩忠彦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若能让国子监的一部分生员考个武举,府兵的军官倒是有着落了。” 三人正在说话的时候,武好古的“大秘”武诚兰走进来递上一张名帖,“禀客省,外面有位白番商人,还带来几匹大马,说是阿拉丁商会的白斯文,今次入京来给客省送大食良马。” “终于来了!”武好古笑着接过名帖。 苏东坡问:“大郎,你还喜欢养马?这大食国的马花费不菲吧?” “花费自然是高的,兴许要索价几万缗吧?不过这是种马,”武好古笑道,“学生已经有两匹波斯种马,养在界河商市,现在又有了大食马,相信可以养出界河良马了。 韩相公,老师,咱们一起去见一见大食国来的宝马如何?” ------------ 第585章 新的考验 “这马的耳朵好奇怪啊!” “是啊,两只耳朵都快碰上了,样子看上去有点古灵精怪。” “这是大食马吗?白员外,你可别骗我。” 在梨花别院的马厩外面,武好古、苏东坡和韩忠彦正很好奇的打量着三匹深棕色和粟色,肌肉发达,体态匀称,肩高超过五尺的“大马”。不过最吸引这三个大宋官僚注意的,还是这三匹“大食马”的耳朵。这三匹马的耳朵很奇怪,尖部向内翻卷,几乎碰在了一起,再配上大大的,分得很开的眼睛,显得特别乖萌。 武好古其实已经知道这不是阿拉伯马了,他前世虽然没见过阿拉伯马,不过却画过阿拉伯马——《拿破仑越过圣贝尔纳山》中拿破仑胯下的马就是阿拉伯马。所以武好古很清楚阿拉伯马是没有这么萌萌的长相的。 不过长得萌不等于马不好,这是两个概念。武好古现在已经有点懂马了。看到这三匹马的肩高、肌肉、身材,他就知道这是三匹好马了。 梨花别院里面还有懂行的马伕,是林万成替武好古从禁军里面挖来的老马伕,此时附在武好古耳边低声道:“老爷,马是好马,都是公的,年纪也小,小底验过马齿了,上下齿刚刚长齐,应该在三岁左右。不过这马看着很机灵,估计不大好调教,最好连马伕一起留下……” 武好古点点头,他知道马根据马种的不同也有笨和聪明之分的,一般来说聪明的马很顽皮,很难调教,还认人。要从小养大的,它就会很听话,如果是半道买下的,就要费很大的劲儿调教了。如果是母马还好点,公马特别是小公马就非常难弄。阉割当然是个可以让调皮的公马变得温顺听话的办法,不过阉割以后就不能配种了。所以把熟悉马匹性情的马伕一起“买”下,的确是个好办法。 “白员外,”武好古笑着问,“你这不是大食马啊,也不是波斯的,更不可能是弗林(欧洲)的,应该是……”他想了想,“是天竺马吧?” 还给武好古蒙着了!不过这也不难,阿拉伯马肯定不是,波斯马武好古也认识。欧洲更不可能了,中亚的也不可能,欧洲和中亚距离更远,运输成本更高。那就只剩下印度的阿三马了。 “还真瞒不过客省……”白斯文的牛皮吹破了,不过一点也不脸红,还是一副恭喜发财的笑模样,“这马名叫天竺折耳马,是用大食马和波斯马还有天竺本土的马杂交出来的,耐严寒酷暑,可以长途疾驰,马蹄坚硬似铁,是难得的良马。” “开个价吧。”武好古笑道。 “一万缗!”白斯文伸出一根手指,“一匹一万缗!” 苏东坡讶异了一声:“那么贵?” 白斯文笑着给苏东坡施了一礼:“东坡先生,这马卖给武客省,非万缗不可,您如果喜欢,给小底写一幅字,小底就拿一匹马交换。” 苏东坡哈哈笑了起来,他当然不会用字儿去换马了,不过白斯文的马屁还是拍得东坡先生非常高兴。 “行啊!”武好古一笑,“也不还价了。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一是养马的马伕你得给我留下;二是这马我还要,还是公马,三岁以内,不过以后我不出一万缗了,最多三千缗。” “三千?不行,不行……”白斯文的脑袋晃得跟波浪鼓似的,“成本都不够啊,天竺也很远的,海路小半年才能到啊。” “我派人去泉州取马。”武好古摆摆手说,“泉州市舶司那边,一应开销也算我的,这样行了吗?” 从印度运一匹马到泉州,一千缗的成本肯定是够了,这还是考虑了中途病死和翻船淹死的风险了。但是一匹肩高五尺的“御马”要一路过关斩将牵来开封府,没个三千缗的买路钱是想都别想的……这马在大宋太扎眼了! 武好古自然知道其中的关节,不过过去他也没办法,只能花钱了。但是现在他有办法了,可以在泉州设立一个名义上隶属于殿前御马直的“采马务”。这样不仅可以在泉州设个据点,而且还能避免在北运途中被一层层扒皮。 “这倒是可以做了。”白斯文笑着,“那就一言为定……客省,您这儿有贵客,小底不叨扰了,改日小底拟好了合同再来?” “合同你去共和楼,去和苏大郎商量。”武好古说,“现在你去前厅稍候一会儿,待会儿我让人领你去账房拿钱吧。” “多谢客省了。”白斯文行了一礼,然后又向苏东坡和没有表露身份的韩忠彦行了礼,才转身离开。将三匹天竺折耳马和两个生得黑漆漆的阿三马伕都留给了武好古。 …… 曾布的府中,这个时候也有几个来客。他虽然已经请郡,但是官家并没有马上批准。宰相请郡,怎么都得装模作样慰留上几次才算完,所以曾布暂时还不能去海州享他的清福。 另外,在章惇隐退之后,他就是新党领袖了,这个位子也不是说退就退的。 而且现在新党新学有了雪崩的可能,曾布也不能那么不负责任一走了之,总要交代一下吧? “蔡元长是唯一能担当右相之人,”曾布叹了口气,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大家以后帮衬一些吧。” 在场的几个新党要员闻言都将目光投向了蔡京,蔡京则拱拱手:“如今局势艰难,还望诸位和蔡某同心应对。”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服是不服的,但是也没办法。现在新党形势困难,特别需要一个和官家要好的领袖。而蔡京早早就巴结上了官家,自然是最佳的人选了。 和曾布一起请郡的陆佃皱着眉头道:“子宣,其实苏东坡说的那番话也有道理,咱们搞了那么多年的新政,总是不大顺手,究其原因,还是办事的人不行啊。如果大家都像蔡元长一样能办事,新政早就成功了。” 曾布点了点头,“师农,你想怎地?说吧。” “还是得兴官学,”陆佃说,“王荆公很早就大兴官学,可惜没有找准路子,还是想从经义中寻出路。” “师农,”蔡京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办实学官学?” “也不能都是实学,”陆佃想了想,“经义还是要的……现在他们有了《天理说》和《实证论》,咱们可不能再把《三经新义》丢了,要不然就真的是道统尽失了。” “不如把科举也废了吧,”蔡京笑道,“王荆公当年就想怎么干的。现在这个方向更明确了,办官学,教实学,废科举,以后就用国子监学校取士。” 这个想法并不是刚刚出现在蔡京的脑海中,历史上他主政的时候就一度废除了科举制度,改用学校取士。不过这次废除科举的改革持续时间不长,在宋徽宗执政的晚期,就因为反对意见太多而恢复了科举考试。 “不妥吧?”副相许将马上提出了不同意见,“科举是寒门上升之途,若是废了,天下寒门士子怎么办?” “可以入学校啊。”蔡京道。 “入学校只怕不公啊!”许将摇着头,“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对,对,对,科举是国家根本之策,焉可轻废?” “现在有科举,地方上的发解试也常有舞弊,若是没有了科举,专用学校取士,天知道会弄出多少私相授受。” 蔡京眉头大皱,他没想到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居然会在新党内部引发一片反对。 当然了,反对的人也都是出于公心。这一点蔡京是很清楚的,因为废科举兴学校,对他们这些人的子侄是大大有利的。 宰相子弟,什么样的学校进不去?可是好学校就这么点儿,官位子也是有限的。如果将来都走学校取士,岂不是上进之途被豪门子弟垄断?寒门子弟,又要到哪里去做官呢? “或许可以改革科举取士的内容?”陆佃试探着说,“可以增加算学、律学等等。” “还有骑马、射箭和击剑,”蔡京说,“官家是有雄心的。” “不妥不妥,”这回是曾布摇头了,“穷文富武……科举要是考了骑射之术,一样断了寒门士子的进途。” “那怎么办?”蔡京眉头大皱,“给苏东坡那么一蛊惑,官家肯定要改革取士之法了。如果咱们不能抓住机会,那么韩忠彦和苏东坡就要主导了。” “这个……”曾布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不如这样,咱们上奏请求改革,但是怎么改,还须实证检验。” “好办法!”蔡京马上拍了拍巴掌,“改是一定要改的,怎么改的难题又出给了苏东坡和武好古,若是改好了,我们有倡议之功,若是改不好,那么实证之论也就存疑了。” 曾布轻轻摇头:“谈何容易?这科举啊,是不好,但是又少不了。要改革,那就是动了天下士子的晋升之途,一不小心就会犯众怒!昔日王荆公行了那么多的新法,唯有科举之法,是想动而不敢动的!” ------------ 第586章 东坡宣麻 崇政殿。 大宋帝国多才多艺的英明官家赵佶现在心情很好,因为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英明了。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大宋的文治现在已经达到了一个历朝历代都没有的高峰!昔日圣人孔夫子都没有寻到的答案,现在被大宋的儒生们攻克了! 用《实证论》的标准来说,就是用实践证明了赵佶的英明伟大和大宋文治的鼎盛。真是太英明了,大宋百姓真不知道几辈修来的福气,居然有了这样英明的官家。 除了文治鼎盛之外,赵佶的“武功”也有了一点盖世的苗头了。他低头盯着铺在御案上的高丽国大王王颙的国书。“世为盟好”四个字一入眼,就像有什么东西吸住了赵佶的目光,久久都没有挪开——高丽国的大王在国书上给了准话了!等高丽国打败了生女真,吞了他们的地盘,高丽国就和大宋正式结盟! 现在的高丽国可是辽国的藩属啊,而且还不完全是名义上的藩属。这样的国家是没有资格和大宋结盟的,如果要和大宋结盟,就意味着高丽要和大辽撕破脸了……撕破脸后那可要打起来了! 这对大宋而言,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定再过上几年,文治武功就都齐全了,以后就能安心悠游享用了。 不过这几年还是要好好励精图治一番的,府兵得赶紧建起了,禁军也得好生整顿,殿前精锐也得严选精练,界河商市也得加紧发展好作为日后用兵的转运据点……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也不知道苏东坡能有什么安定天下的妙计?可惜武好古的年纪太轻,又是个武官,要不然让他去政事堂或是枢密院,大概会有不少良策献上来吧? 想到这里,赵佶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崇政殿中的宰执和两制,人数比起国子监论道之前略少了一些。曾布和陆佃今天又一次递交了请郡的折子,这已经是第三次请郡了。按照惯例,不必再慰留也可以了,不如就许可两人外放州郡吧。 赵佶抬起头来,“曾卿、陆卿已经第三次请郡,其志颇坚,朕若不再慰留,可是亏待了有功老臣?” 之前章惇九次请郡都被慰留,现在曾布只请了三次郡就许可,的确有些亏待了。 “陛下!”韩忠彦当先上前,“曾布、陆佃去意已决,两度慰留已经够了,若陛下还想厚待他们,可以多给一些爵禄和实封。” “韩卿言之有理。”赵佶点点头。 他其实早就想把曾布撵走了,曾布虽然沾了那么一点定策的功劳,但是为相两年多来也没什么建树,只是一味建议“绍述”。可“绍述”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虽然在哲宗执政期间的确取得对西夏作战的胜利,但是灭亡西夏的希望仍然没有出现,更不要说和辽国开战收复燕云十六州了。而且国家每年花费几千万缗养一群不能打的弱兵的局面也没有多少改变。 而在曾布和新党无所建树的同时,旧党倒是接连拿出了两个不花多少钱的强兵之法。一是依靠职田维持的御前骑士;二是“义务府兵”制。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但是总归不会比新党的办法还差吧? “那么就让曾布以观文殿大学士知海州,再加实封二百户。陆佃赠资政殿学士,知亳州,也加封二百户实封吧。” 所谓二百户实封其实也是虚的,根本没有二百民户归曾布、陆佃调用,不过就是一户多给个几十文钱的俸禄罢了。.. 打发了曾布、陆佃后,政事堂里面就空出两个位子了。 就在翰林学士起草制书的时候,赵佶又开始讨论右相和尚书右丞的人选了。 “现在右仆射和右丞空缺,”赵佶说,“谁人可以继任?” “陛下,”韩忠彦道,“臣推荐太府寺卿蔡京出任右仆射,提举云台学宫事苏轼出任右丞。” 赵佶微微点头,这两个人选都是他满意的,蔡京乖巧能办事儿。而苏东坡不仅是大儒,而且还有武好古这个学生的帮衬,应该也不会差的。 “诸卿可有异议?” “臣等并无异议。” 赵佶脸上早就写了标准答案了,谁还会说错话?赵佶道:“那就拟旨吧。” 崇政殿中的翰林学士很快就起草好了四份任免宰相的诏书,送到了赵佶跟前。赵佶看了一遍,就笑着拿过朱笔,签字画押,盖上印章。 …… 在等待宣麻的这段时间里,苏东坡和他的学生武好古一块儿搬到了城内的武家大宅居住。 由于潘巧莲、西门青都不在,武好文又去蓝田县做官,武好文的妻子韩娘子则去了韩忠彦的相府暂住。所以这座大宅院中一度显得有些清冷。 但是现在搬进了苏东坡、苏迨、苏过、吕好问、武好古,还有刚刚从海州赶来的俏金娘母女,还有服侍这一大群人的丫鬟、仆役,诺大的武家宅院也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不过苏东坡、苏迨、苏过和吕好问并没有要搬出去另外找房子的意思,倒不是房子难找,当然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苏家父子和吕好问、武好古这些日子还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聚在一起做完——他们必须尽快完成《天理说》和《实证论》两书的编纂和修订。 除了他们,程颐和侯仲良这些日子也常来武家大宅,和苏门中人一块儿编书。 之前的国子监论道毫无疑问就是苏门、程门合起来把新学坑了! 其实苏东坡的次子苏迨就是二程和张载的学生!苏门、程门的矛盾不过是苏东坡和程颐互相看不惯,并不是根本性的。而且两派都被新学欺负了好些年,绝对有共同点敌人,所以暗中联手,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而现在,则是把两派学问融合起来,共同把持儒家正统的时候了。 实际上,“理学”和“实学”也的确是可以互相融合的。这两个学派如果放到2世纪,那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是在北宋末年,却是另一种形势了。 如果没有天理假说,实证派是没有传播儒学的能力的——实证派的理论无知妇孺和各种蛮夷根本听不懂。就算有带剑的博士去以德服人,也达不到教化的目的。 至于能听懂《实证论》的外国学者……那就更要多生几个心眼了! 实证主义是“工具”,是“方法”,而且也不是儒学专用的。他们完全可以不接受儒学,只接受《实证论》,这对大宋可没有一分钱的好处。 所以天理假说,才是儒学外传的主流思想,实证主义则是用来批评外道和发展自然科学(求道)的工具。 一本侯仲良、苏迨根据程颐的言论整理出来的《天理说》拿在苏东坡手中,字里行间满是武好古做的注释和修改。程颐的路数其实就是变儒学为儒教,而为了让这种改变拥有权威性,程颐就必须从儒家经典中去寻找理论根据——这是一本正经的胡说,所以很难的,让武好古这个“大儒”来弄得话,多半编不到那么圆。 不过程颐的“天理学说”有过于注重道德的缺点——也有点强使人成圣的意思。所以这个缺点也限制了理学的扩散,武好古现在所做的修改,主要就是降低道德标准。 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统统都要改掉。另外还要加上“传道证道”的理论…… 大概因为心里有心事,苏东坡今天有些烦躁,几个时辰过去了,并没有看进几个字。 就在这时,书房门开了,不是苏东坡等待的消息,而是苏东坡的儿子苏迨走了进来,表情有些为难,“侯师圣刚刚来了。” “哦。”苏东坡随口应了一声,侯仲良昨日拿了武好古修改的《天理说》去了程颐那边,程正叔那个呆子一定不满意武好古的篡改。 “……说伊川先生对大郎的修改非常不满。” 苏东坡放下书,冷淡地一笑:“等老夫做了右丞,给他的弟子安排则个,他就满意了。” 程颐和苏东坡的联手当然是有条件的,不仅《天理说》要成为显学,而且程门子弟也要尽可能安排做官。 儒家学派嘛,当然是学而优则仕的,要是没得做官,学习的动力在哪里? 程颐自己七十岁了,也不想那么多了,可是他的学生还有很多没有做过官呢!作为恩师,当然要为弟子考虑了。 苏东坡看着儿子苏迨,“仲豫,为父过去不走运,也连累了你和迈儿(苏迈)、过儿(苏过)。现在机会来了,也是时候给你们安排了……” 他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见书房门外响起了武好古的声音:“老师,好消息,御药院的杨都知来宣麻了!” 终于宣麻了! 苏东坡咧嘴笑了起来,看着儿子道:“回头给你安排一个崇政殿说书怎么样?” 苏迨是哲宗绍圣元年的进士,论资格也可以做个上县知县了,不过知县的前途怎么能和崇政殿说书相比?况且苏迨参与编纂了《天理说》和《实证论》,如何不能去崇政殿? ------------ 第587章 君子之约 东京汴梁开封府。 六月盛夏,热浪滚滚。 炽烈的阳光没有半分遮挡,直直的落到了大地之上。 水滴落到晒得发烫的路面上,转眼就会消失不见。连空气都在阳光下晃动着,使得远处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开封府城西的金明池上,尚有着一点凉意。碧绿的荷叶铺满了半幅湖面,朵朵白莲亭亭玉立。只是看看,便觉得心静而凉起来。 往年的这个时候,金明池周遭就会变成开封府的士子佳人还有官员们消暑纳凉的一个去处。每到傍晚落日时分,画舫轻舟都会遍布湖面,丝竹轻歌悠然飘荡。可是今年这个夏日,金明池的这片凉意却被高大的红墙和水门包裹了起来,不再对外开放了。 不过今日诺大的湖面上,此时还是有几只轻舟,载着穿着清凉,戴着遮阳的竹笠的采莲少女,在荷叶青莲之间穿行。 一艘轻舟划到了金明池中央一座四方形的人工小岛的岸边停好了,几个莺莺燕燕的少女挎着装满了一个个莲篷的小篮子,上了小岛,然后就熟门熟路的向岛上那座五殿相连的水心殿而去。 水心殿顾名思义,就是矗立在金明池水面中央的殿宇,共有五座殿宇相连。远远观去,只见水面之上赫然立着重殿玉宇,雄楼杰阁,非常壮观。 少女们嬉笑着走进了面向南方临水而建的一座殿阁。 殿阁之内,有着丝竹歌舞。 一队宫廷乐工坐在殿中角落处,前面摆着一幅帘幕,将他们和殿阁的其他部分区隔开来。而在殿阁中心,六名色艺俱佳的舞姬,正随着乐曲跳着热情奔放的胡旋舞。艳丽动人的舞姿,让坐在殿中观看的几个官人都看得目眩神迷。 这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京在奉旨视察琼林宫的施工进度。 自从蔡京当上右相之后,本来不在政事堂视线中的琼林宫建设工程,不知怎么就成了蔡右相最关心的事情了。隔三差五的,就会向官家赵佶请旨,到琼林宫视察一番。 这位蔡右相的视察可不是装装样子,没有一点实际作用的,因为世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叫做意境。 武好古虽然是当世无双的画家,但是他骨子里却不是文人,不是艺术家,而是一个商人――哪怕是贩卖艺术品和文化的商人,终究还是商人。哪怕他现在当了大儒,仍然少了几分高级文士才有的意境。 另外,他的审美观难免受到前世的影响。喜欢的是西洋风格(他是学油画的嘛),而且脑海中总有“完颜敢达”汹涌南来的阴影,有点缺乏安全感。所以就特别喜欢高大、威严、整齐和坚固的建筑了。 恨不能把琼林宫修成个沃邦式星堡再架上大炮…… 而提举琼林宫修造所的潘孝庵出身开封潘家将门,又是“开银行”的商人,自然更缺少文人的高雅意境了。所以也不可能造出让赵佶这样的“才艺无双”的帝王满意的离宫。 至于高俅,更是连文人的边都不沾,对盖园子这种事情就更没什么感觉了。 所以一直以来负责琼林宫修造所设计工作,其实就是蔡京的儿子蔡攸。细论起来,他才是和赵佶最合得来的世家子和文人名士。而他的那位会办事的老爹蔡京,肯定也为这座美轮美奂的离宫别院暗中出了不少主意。 而今天,武好古和潘孝庵向宋徽宗请了旨,邀蔡京到刚刚整修好的金明池视察的目的,除了联络感情,也是想请他点评一下金明池的装修。看看有什么应该改进的地方。 身为一个忠臣,为官家办事儿,就应该是尽心尽力!.. 保养的极好的蔡大忠臣右手捋着乌黑浓密的须髯,半眯起的眼眸中藏着深如渊海的心思。看着墨娘子调教出来的舞姬,心中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采莲的越女笑吟吟地将一蓝子莲蓬递到了蔡京跟前,蔡京看着莲蓬,又打量了一番跟前的少女。笑着点点头:“大郎,这个心思好啊,是谁想出来的?” 一旁的武好古笑着说:“是蔡大哥儿的点子,潘十一哥张罗的。” 在场的潘孝庵也笑道:“琼林宫能有现在这样的局面,安居兄可是居功至伟啊!” “呵呵,倒是会用心思,”蔡京笑着,“若是能把这份心思用在读书上就好了。” 蔡攸今天没有来,他在父亲蔡京当上右相后就请了长假,回家闭门读书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盛夏了,再过不久就是开封府解试的时候了。蔡攸现在还缺个进士功名,能不去用功吗? 虽然赵佶肯定会帮着开后门,但是走前门总比走后门要过得硬! 除了开国那一辈靠刀子杀出来,靠阴谋诡计赚进来的宰执,后来能位列政事堂的重臣,谁是后门进士? 武好古笑道:“蔡大哥儿今科必中的,荐跻二府也不过时间问题。蔡相公,说不定您还能和蔡大哥父子同列宰执呢。” 蔡京摸着胡子大笑:“大郎你可真会说笑,吾那儿郎便是今科高中,能做到宰执起码也得二十个春秋,老夫今年都五十六了,二十年后即便不入土,也得回家养老了。” 武好古摇着头,“您可不能那么早养老,如今朝中论及行政做事,谁能和您相比?您要是那么早退了,一大摊子事儿谁来做啊?” “不是还有你吗?”蔡京笑吟吟看着武好古,“论起做事,别人比不了老夫,可老夫却比不了你啊! 最多再有十年,你就该进政事堂。” “我可当不了那样的官。”武好古笑着,“我是武官,而且也中不了进士啊。” “武官可以知枢密院啊,”蔡京笑道,“直到仁宗朝还有武资出身的枢密使。 相传神宗曾有遗训,能复全燕之境者胙本邦,疏王爵。大郎,你要是能得了这份大功,一个知枢密院事还做不了吗?” 宋朝对异姓王爵的控制是很严的,除了开国时期和后来的统一战争过程中封了几个活着的异姓王,之后的三百多年中就极少有人在世时封异姓王,绝大部分异姓王都是追封的。 而宋神宗那个复燕封王的遗训也不是写在遗诏里面的――哪敢啊!遗诏要颁布天下的,让辽人知道还了得?而是口说无凭的事儿,不过童贯倒是因此封了个王,不过最后也没啥好下场。 武好古看着蔡京,笑着摇摇头:“恢复燕云谈何容易。” 蔡京笑得更开心了,“谈何容易,就是有希望了,对吗?” 武好古沉默着点点头。 收复燕云当然是有希望的,童贯都收复了,何况自己?虽然自己打仗的本事多半还不如童贯。但是自己有钱,有主义,有界河商市,有云台学宫,有仁义博士团,还有大石头…… 可以说是要经济有经济,要政治有政治,要军事有军事! 如果这个时空的大宋还有谁可以收复燕云,那毫无疑问就是武好古了! 而武好古如果要把目标放在复燕封王上了,那可就不能转文资做宰相了,撑死了就是个知枢密院事。 “大郎,你真的能收复燕云?”潘孝庵看着武好古点头,也是吃了一惊,虽然武好古现在成天带着宝剑,但是他的武官毕竟是假的。 别说是假的武官,就是真的,你让西军的那些名将过来,谁敢夸口打契丹啊? “能!不过……”武好古看着蔡京,“相公,恢复全燕是天下间的头等大事吧?” “确实是头等!”蔡京道,“也是官家所望!” “这事儿,”武好古顿了顿,“的确只有我能办好!” “对,”蔡京笑道,“只有大郎你能办好,西军的那些人是不行的。 因为他们没有钱,也得不到官家的信用,更无法蛊惑燕地的豪强名门。所以我知道这事儿只有你来了!” 复燕云其实是五分经济,三分政治,一分外交,一分军事! 历史上的童贯既没有经济上的准备,也没有政治上的准备,只有外交上联络了女真和军事上很不充分的准备,也勉强成功了。 这事儿如果让武好古来,估计不需要动武,靠收买和拉拢,靠界河商市对燕云经济的辐射,就能兵不血刃收复全燕了。 而全燕如果得复――不是被打成白地,而是全须全尾的收复,那么以燕云的力量抵抗女真也就是可能的了。 不过这事儿并不容易做到。 “既然相公知道此事只有我才能做到,”武好古看着蔡京说,“那么北方之事,就得听我的,不能胡来,也不能冒进。” 蔡京笑着:“行啊!北方之事,你说怎么办,老夫就在朝会上怎么提。” “好!”武好古举起酒杯,对着蔡京笑道,“那咱们就合力同心,一块儿为官家,为大宋收复了燕云失地!” “就是这样啊!”蔡京大笑了起来,“咱们文武合力,定能随了官家的心愿!”说着话,他也举起了酒杯,“老夫就先干为尽了!” ------------ 第588章 没有永远的朋友 大宋西京洛阳城内外,和开封府的拥挤繁华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味道了。 如果说开封府是一位正值妖娆年华,姿色无双,引得万千宠爱的美艳佳人。那么作为汉唐故都,被壮丽山河所簇拥的洛阳,则是美人迟暮,风韵犹存。虽然没有了昔日的荣华喧闹,却有一种宁静幽雅之美,有一种跳出红尘,笑看风云的气度。 而这种山河壮丽,底蕴深厚的迟暮之美,并不是武好古那样的商人可以欣赏的。开封府的烈火烹油在武好古看来都显得过时,他钟爱的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资本主义深渊的界河商市,而不是城内外遍布公卿园林,处处弥漫着仿佛永不消逝的太平安乐气氛的洛阳城。 所以身为洛阳人(武好古祖居洛阳)的武好古,即便在发迹之后,也没有去过洛阳,更不用说在洛阳购置园林长住了。 不过他的二弟武好文,却是异常钟爱繁华以逝的洛阳城。因为他虽然长与开封商家,但是却没有沾上多少商人的市侩,始终是一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士大夫。 在他看来,开封府是政治的舞台,界河商市和海州是充满铜臭的商场,洛阳才是高贵而宁静的士大夫之乡。而这里,还是旧党和关、洛之学的大本营。在洛阳拥有一座园林,在将来退隐之后可以居住其间,同一般旧党君子和关洛大儒诗书往来,大约就是他入仕之后,在个人享受方面最大的梦想了。 这样的梦想,对于首富的兄弟而言,似乎就是开开口的事情。不过他却并不愿意多花哥哥的钱,本朝毕竟是厚养官员的,他又是少年得志,今年不到二十二岁就做到了知县。而且因为试点府兵成功,减了一年的磨勘,而且还得到了越级升迁,跳过了文林郎,直接升到了正九登仕郎。虽然还是个九品芝麻官,却已经是选人四阶中的第三阶,再升一级。只要再来一次“超转资”(有进士出身的文官可以越级升迁,称为超转资),就能跨入京官的序列了。 以他这样宰相女婿,天子垂青,科举第六的资历,二十五岁之前怎么也该位列京官了。有这等光明的前途,还需要为在洛阳买个园林接受商人兄长的馈赠吗? 虽然还没有在洛阳购置宅邸,但是武好文依旧把洛阳当成了家乡,上次去蓝田上任的途中,就在洛阳白波的祖宅中小住。这一次奉命上京的途中,也在洛阳停留,他想在洛阳城南伊皋镇上的伊皋书院上住上几日。 因为他得知自己的老师侯仲良和师公程颐,前些日子回到了洛阳的伊皋书院。 这座书院本是文彦博赠送给程颐的旧园,周遭良田数千亩,也都属于书院所有。 被书院的一位知客在前引着,武好文穿廊过户。他看着前面知客所穿的衣服,竟然不比他这个首富弟弟兼宰相弟弟身上的差多少。同时他又发现陈旧不堪的书院里面到处堆放着质地优良的建筑材料,还有一看就是有点身价的都料匠和大匠在绘制着什么图样。 在廊道上左绕右转,最后武好文在知客的带领下,终于走进了一间门额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天理一”三个大字的小厅中。厅门内,迎面便是一张单扇屏的立式屏风,上面挂着一幅画有儒生舌战“剑客”的白描人物画。见到这图画,武好文就是一愣,呆呆的站住了。 因为他认出这幅画是李公麟的手笔! “望道,这是李龙眠托人从龙眠山送来的《坐而论道图》,画得是‘国子监论道’的场景。” 侯仲良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武好文连忙绕过屏风,就看见侯仲良和程颐对面而坐,正在对弈。 武好文连忙上前,躬身向两人行礼:“弟子拜见老师,师公。” 程颐指了指旁边一张玫瑰椅子,“坐!” 武好古看过去,发现椅子旁边有一张案几,几上放着两本崭新的线装书。 他依言在椅子上坐好,拿起线装书看了看,封皮上分别写着《天理说》和《实证论》。 “先看看。”程颐又说。 武好文闻言就开始翻看,先看起《天理说》,然后再看《实证论》。就在他看书的时候,一个书院的仆役还端来了刚刚点好的云雾山茶。一股清香,顿时在不算太大的厅堂内漂浮起来。 不过武好文并没有留意茶香,他完全被手中的两本线装书吸引了。虽然他早就了解程颐的“天理”和武好古的“实证”。但是他从没想到这两者可以如此和谐的融为一体,非常圆满,似乎毫无破绽,至少他看不出破绽在哪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武好文放下手中的《实证论》的时候,他发现程颐和侯仲良的对弈已经结束,两个大儒正捧着茶碗,笑吟吟看着武好古。 “怎么样?” 程颐开口了,说得话多了一点:“……圣人之问,终于在我辈手中得以圆满回答了。”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从现在开始,关、洛之学,要变成显学了。” 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武好文心里想着:《天理说》和《实证论》解决的只是“道”和“求道”的问题。其实是儒学对佛、道等神鬼之说的反击。但是并没有涉及儒家最核心的东西,也就是伦理纲常和治国理政之说。.. 现在的情况,不过是《天理说》、《实证论》和王安石注释的五经并驾齐驱。后者恐怕还占了多数…… 武好文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天理说》和《实证论》要入科举了?” “没错,”侯仲良说,“日前官家已经批准了东坡先生上的奏章,要各地官学从明年开始教授《天理说》和《实证论》,再下一次的科举考试就要考了……儒门怕是要从此多事了!” “多事?”武好文皱着眉头,“难道是新学还要和咱们斗?” “岂止新学?”程颐道。 “除了新学还有谁和咱们过不去?”武好文有些不明白了。虽然《天理说》和《实证论》有侵犯佛门、道门的嫌疑。可是道教本身就喜欢搞实证啊!炼丹求仙,算卦飞升,哪个不能验证?所以道教和《实证论》是可以相容的。剩下一个佛教,连国教都不是,还想挑战儒家的道统? “实证论可以证天理说,也可以证五经!”程颐一字一顿地说。 武好文吃惊的猛摇头,五经怎么可以用实证论去检验?这怎么可以? 程颐身子略略前倾,看着武好文道:“圣人所治之《诗》、《书》、《礼》、《易》、《春秋》,还有《礼记》、《论语》、《孟子》这些儒家的经典,可以用《实证论》去检验吗?” “不能!”武好文斩钉截铁地回答。 程颐点了点头,“望道,你这次上京一定可以见到官家,千万记得提醒官家《实证论》的错谬之处。” “……学生明白!”武好文略一思忖,便点头称是,程颐说得的确没错。《实证论》最大的错谬就是一切皆可验证,包括儒家经典! 程颐脸上露出了微笑,“你在蓝田试点府兵已经成功,此次入京面君之后,必然会有新的职官。若是有可能,你要争取做上崇政殿说书。” 崇政殿说书是宋仁宗时设立的职官,掌为皇帝讲书说史,解释经义,并备顾问。是个非常重要,而且几乎通天的职位!依着惯例,这个职位应该是正七品的朝官才能担任。不过宋朝有很多“权发遣”,可以让低级官员担任高级职务。 对于武好文这样的宠臣,越级担任说书也没什么不行的,而且他还是程门弟子和武好古的弟弟,对于《天理说》和《实证论》的理解应该非常到位吧? “可是弟子的学问不足,怕是很难担当啊!”武好文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老夫让师圣跟着你去就是了。”程颐笑道,“东坡先生已经推荐他做国子监教授了,你有不明白的,可以直接向他请教。” “弟子明白了!”武好文送了口气,有侯仲良这个老师跟着,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另外,等自己到了开封府,一定要先和哥哥武好古说一说这事儿…… 程颐和侯仲良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么一点战意。道统之争,哪儿那么容易结束?这才刚刚开始呢! 之前程颐答应和苏东坡联手做局坑新学的事儿已经过去了,程门理学已经拿到了显学的地位,但这是不够的!必须得把《实证论》从显学的位置上挤掉……这个《实证论》的危害太大了,它是一种辨证之法啊!万物皆可证!这是坏人心的邪说!虽然可以打击佛教,但同样也可以用来检验儒家经典啊! 和佛教相比,儒家其实更害怕这一套。因为佛教说佛说,儒家是子曰,佛是万能之神,子不过是肉骨凡胎……神无错,人岂能无过? ------------ 第589章 左右进士 “有喜事?” “刚刚收到海州送来的书信,十八姐生了,是个闺女。” “怎又是个闺女?” “闺女挺好,再说我和十八都年轻,还怕没机会生儿子?而且我家也不重男轻女。” “对了,你家祖上有女官家。” 武好古今天是笑着来到苏东坡的右丞府拜访的,因为他刚刚收到了海州寄来的书信。信上潘巧莲很遗憾地告诉武好古,她又生了个女儿……其实女儿也很好,而且武家可没重男轻女的习俗。 不过武好古还是从潘巧莲的信中体会到了沮丧的心情。所以他就决定尽快结束自己在开封府的滞留,好早点去海州和妻子相会。 另外,第一次“北粮南运”也很快就要开始,因此最晚到九月份他就要赶去界河商市,主持粮食运输了。 喝了两口凉汤,武好古就对苏东坡道:“老师,学生在开封府的事情差不多都完了,准备过几日就启程去海州了。” 武好古在开封府的事情主要是操办兵器交易,虽然他也不大懂兵器,但还是得亲力亲为。带着周云清替他请来的一批从殿前司骑胄案退休的老军,去军器监的库房里面挑选能卖给高丽人的兵器。 第一批送去高丽的都是比较精良的器械,大约可以装备五万步骑兵。.. 同时武好古还根据宋徽宗的旨意,带人去开封府西北牟驼岗的天驷监的马场挑了000匹军马卖个高丽人组建骑兵——卖给高丽人的马,和天驷监挑出来的马,当然不完全一致的。其中0匹既高大又年轻的母马,被武好古扣下,用开封市面上购买的劣马替代。那些母马则让周云清亲自押送,和那三匹阿三马一起送去界河马场了。 这样界河马场现在就有了5匹种马和00余匹母马,还有30多匹没有长成的小马驹。另外还有数十名武好古从各地搜罗来的马伕和兽医,以及五个各自分离的马场。 作为一个种马培育基地,这样的规模已经足够了!接下去就是持久的投入和严格的血统管理以及反复的近亲交配了……其实没有什么难的,都是很早就已经掌握的技术。 在办了两年的马场之后,武好古已经知道北宋时期养马的技术并不落后。他还知道北宋一朝的马种其实是在衰退的——太宗、真宗朝的好马远比现在要多!这说明中原地区养马的技术不差,差的是育种管理! 育种管理和大规模的放养其实是两个相反的路线,一个是讲究精细的;一个则是粗放管理。前者需要的是私人的小型马场,譬如贵族庄园,进行小规模的,严格的配种育种。后者则是追求规模效应的大规模饲养。 要养个0万匹20万匹的马,还要给每一匹马建立族谱,还要管理那么多马的“牵蹄子”,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比较科学的办法就是私人庄园马场提供种马,国家大型马场进行规模化放养。同时大型马场不自产种马,凡是公马驹一律阉割,以免种群退化。 而宋朝由于中上层的士大夫们都去考科举了,不再从军打仗,也不养私兵部曲,自然不需要养战马了,而民间的养马户又不需要为了军事目的培养战马,养出来的都是生产所需的马,所以宋朝就没有了优质种马的来源。战马只能靠国营马政,而国营马政又不管育种,因此种群退化就成为必然了。 顺便提一下,北宋管马政的士大夫官员很少有懂养马的。武好古甚至还听人说起过西北什么地方的马政官员让马场的母马去勾引山里面的野马杂交,还因此得到嘉奖的事情——难道马场种马的质量还不如野马?野马可是为了适应野外艰苦的生存条件而进化的,并不是为了方便人骑乘而进化的。 …… 听到武好古要走了,苏东坡点了点头,说道:“路上小心些,莫赶得太紧了……你小师娘还有礼物要送给十八姐母女的,等你离开的时候记得带上。” 武好古起身,向苏东坡拜谢:“学生代内子谢过恩师,小师娘。” “这是做甚呢?师徒之间往来乃是应当。” 命武好古坐下,苏东坡沉吟道:“今日在朝堂上议论国子监改革的时候,蔡京提出要一并改革科举……” 国子监改革是苏东坡上台后主导的最重要的政务,苏东坡和武好古都想按照云台学宫的模式改革国子监——不用说了,改革后的国子监就是日后中国仅次于连云港淮海大学、天津大学、南开大学的第四所千年大学开封大学了! 这次国子监改革的步子迈得很小,只是将国子监下属的三学(不算小学)变成了国子学和太学等二学,取消了独立的武学,同时在国子学和太学原有课程的基础上加了《天理说》、《实证论》、击剑、乘马、射箭、算学和军学一共七门课程(比最初提出的时候加了门军学)。另外还改革了三舍法,减少了生员的数量和淘汰的比例。 而在讨论到生员毕业前途的问题时,蔡京提出了改革科举制来为国子监和云台学宫的生员创造机会的建议。 “蔡京说要怎么改革了吗?” 提及科举改革,武好古就是眉头一皱。这个问题非常扎手啊!北宋历史上搞过一次,直接废了科举改学校取士,结果到宋徽宗执政的末年又改回来了。而满清末年倒是成功废除了科举制度,不过没多久满清自己也给废除了……那可是一反一个省啊! 武好古道:“科举这事儿吧,考了那么多年,大家早就习惯了,要改也不容易。而且云台学宫的学生怎么样,现在也不知道呢……不如这样吧,可以取消武举,同时在进士试中分左右榜。 左榜只考文章经义;右榜需要允文允武,在文章经义之外加试弓马、军学和算学。 另外,右榜不必解试,国子监上舍生、云台学宫上舍生,和七品以上官员举荐生员皆可应试。” “入取名额怎么分?” “自然是左榜多,右榜少了。”武好古说,“右榜取士人数是左榜的一半,不过左右榜都是一样的进士,不分高下。这样应该可以服众了。” 现在一榜文进士有五六百人,按照这个数字的一半计算,右榜进士至少有二百五十人。 数量看起来是少得多,但是右榜进士的应试者也会少许多。等到下一次科举时(如果不改元就是建中靖国六年礼部试),国子监和云台学宫一年的毕业生最多就是三四百,加上官员推荐的考生,能有六百就顶天了,六百人中取二百五十人,而且博士团和界河商市还有天涯镇还能吸收掉一部分。前途可是好了不少啊! “那么右榜进士去哪里做官?”苏东坡问,“前途和左榜一样?” “右榜进士允文允武,可以做文官,也可以去担任府兵的军官。” 武好古早就想好了,右榜进士其实是按照军官的标准培养的,当然要让他们去接管“义务府兵”了。 另外,也不要断了他们做文官的路子。因为大宋重文轻武的传统一时间不会改变,右榜进士可以成为武官掺进文官集团的沙子。 “此外,”武好古又道,“咱们还应该逐步改革伎术官取士方法,建立伎术学院。 譬如绘画、书法、天文、医药、律法、音乐、兽医、农业、营造、冶铁、兵器、开矿、转运、造船等等都属于实用之学,都应该由专门的学院教养人才,并且通过考试录用为官。” 北宋的文官有点类似于后世民主国家的政务任命官,这是由选举产生(不一定是选上的,也可以是当选的领导人或政党任命的)的官员,而武官、伎术官和吏员则是事务官。 政务官可以不懂业务,但是必须要有精通业务的事务官辅佐,才能把事情做好。 如果政务官不懂,事务官都在糊弄事儿,那么事情能做好就奇怪了。 “这又是十几个书院啊!”苏东坡数了数,“大郎,咱们有那么多老师可用?” 武好古笑着:“为啥都要我们自己开啊?可以鼓励民间办学啊。要细算的话,可不止十几个书院,几十上百都有可能,哪能都咱们自己来? 而且这些伎术书院的生员也不一定都做官啊,各行各业哪儿不要人才?” 苏东坡摇摇头,“可民间哪里肯办这种伎术书院?” “办法总是有的,”武好古笑了笑,“而且也不着急,可以慢慢推广。不过……总得请个旨意,最好立个法度,给予一定的奖励,这样民间办学就有章可依了。” “说的也是,”苏东坡想了想,“那么你现在就起草个奏章,为师再帮着改改,明日就递交上去吧。” “好!”武好古点点头,“就叫《乞准民间办伎术书院疏》。” “行啊,”苏东坡道,“为师再递个开左右榜进士的奏章,这样就差不多了。” ------------ 第590章 大宋出蓝翔 “大郎,十八又给你生了个女儿?” 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启程东去的前一天晚上,赵佶在琼林宫的水心殿设宴,给武好古送行——这样的面子也真是大到家了,在皇宫中设宴啊!而且还要留宿……当然了,今晚上陪寝的女人是自带的,武好古带来了白飞飞。 在酒宴开始的时候,宋徽宗就有点惋惜的问起了潘巧莲又生闺女的事儿。 “嫡子总会有的,”武好古无所谓的笑着,“十八姐这次生得挺顺利,好好养上一年两年又能怀了。” 虽然武好古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而且还都非常健壮,应该不会夭折。但那都是庶孽,和嫡子还是有区别的。当然了,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因为是媵妾西门青所出,地位是无限接近于嫡子的。如果潘巧莲真的没儿子,那他就能获得继承权。不过这对潘巧莲是不公平的,所以武好古还是希望能和她生个儿子。 “说的也是……”赵佶点点头,“不过生女儿也是喜事。朕写了一帖《千字文》,还是用朕最新创出的瘦金体写的,就送给你新得的女儿吧。” 武好古的这个女儿也算是有财运了,不仅投生在大宋首富之家,而且刚一生下来就得了一本宋徽宗的《瘦金千字文》,在后世那可是连疑似赝品都能拍出.4亿的珍品啊!而武小妹妹手里的这本,百分之百是真的…… 武好古连忙起身道谢,赵佶一笑,摆摆手道:“不就是一本字帖,你老师写得可比朕好啊,你自己写得也不差。” 武好古摇摇头道:“家师现在写不了《千字文》了,我的字也就是勉强可看罢了。” 写《千字文》不难,但是写书法千字文就不易了。一千个字不能写错一个,而且还要注意结构布局,是非常耗费精力的。对于宋徽宗这个年纪来说没有什么,可是苏东坡却是精力不济了。 至于武好古的字则是习自清末大书法家黄自元,写得还是可以,但是算不上大家。 “你的字真是不错,有自成一体的苗头,就是没功夫打磨。”赵佶笑着点评,“你家二郎的字就进步很快,一手颜体的楷书相当不错啊!” 赵佶果然是大内行,武好古习的是黄自元的《间架结构九十二法》,放在宋朝当然是自成一体了。不过他练得不够,也没这方面的天赋。而武好文则是个书法家的苗子,别看才2岁,一手颜体已经写出了大家风范了。 “他可是进士,”武好古笑道,“臣是武官,怎地和他相比?” 赵佶嬉笑着,“你不是大儒么?大儒不比进士值钱?对了,武好文回来了么?纪忆三日前就到了,算算日子,他也该来了吧?” “他在洛阳停留了几日,今天下午才到的,去韩相公那里接他的妻儿了。” 武好文倒是早早就有了一个弟子,名曰义礼。 “哦。”赵佶微微皱了下眉,也不怎么了,一提起武好文,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位风韵无限的冯二娘了…… “他在蓝田做得不错,”赵佶收回心神,笑道,“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接下去也该让他回京城做官了。大郎,他和你说过想去哪个衙门做官了吗?” “说了,”武好古道,“他想当崇政殿说书。” “行啊,”赵佶笑道,“说书可以有四个,现在虽然都有人做了,但是只有苏迨一人是本职,别人都是兼职,免去一个就是了。 大郎,你的官也该升了吧?这次和高丽国的兵器买卖为军器监赚进二百万缗,又帮了高丽人一把,功劳不小啊。回头升你做个供备库使吧,再给加个閤门宣赞舍人。” 供备库使是正七品的武阶官,閤门宣赞舍人则是个閤职,武官加閤职就和文官加馆阁职一样,都是一种荣誉和可担重任的意思。另外,武官加遥郡之前一般都先加閤职,然后落閤职加遥郡。 武好古现在已经有资格加从五品遥郡官衔了,而一旦加上遥郡也就意味着进入了中级武官的行列,有资格担任一路统军了。 “谢陛下厚恩。”武好古再一次起身道谢,然后又道,“陛下,臣还有一请。” “说吧。”赵佶笑吟吟地问。 “臣日前在军器监挑选器械,发现大部分兵器都陈旧破烂,难以运用。”武好古斟酌着说,“臣只能让人挑些比较精新的卖给高丽人,但是军器监里面精新器械不多,也不能都给高丽人,所以明年就要给他们陈旧器械了。所以臣想在界河商市开个器械修造所,用来整修旧械。” “整修?”赵佶一愣,“怎么整修?” 武好古笑了笑:“就是木杆烂了换根新的,箭杆折了也换根新的,铁器锈了磨一磨,甲胄的皮绳朽了也换新的,再刷点漆,上点油。能凑合着用就行了,总比没有的好吧?” “听着像以次充好啊,”赵佶笑着,“这是奸商做到事情吧?” “可不就是以次充好吗?臣真的要做奸商了。”武好古叹了口气,“不过军器监里面的兵器质量的确堪忧,想要好的也没有啊。” 赵佶点点头,他也知道一些军器监武器不大堪用的事情。他想了想说:“昔日太祖在朝时,每隔十日就要亲自抽查兵器,难道朕也要这样做吗?” 你就是这样做也没什么效果!武好古心说:赵匡胤打了一辈子仗,是能临阵冲锋的官家,兵器好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赵佶哪儿来这种眼力?赵佶的眼力都在书画文玩和女人身上…… “陛下,倒也不需要。”武好古道,“军器监、群牧监这些衙署不得力主要还是伎术官的问题。现在翰林四局中的书艺、图画就很好啊,待诏的水平比起国朝初年还是有所进步的。如果军器、群牧等监中也有高水平的伎术官,兵器和马匹的质量就不会那么差了。” “本朝文治的确鼎盛,”赵佶点头道,“而武略的确略逊于汉唐,在打造兵器和蓄养战马的本事也不如前朝。” 这其实有市场导向的原因。宋朝书画文玩的价格高,市场大,自然能够吸引到足够的从业人员,精益求精,磨练技艺了。 而宋朝的武器市场规模虽然不小,但是要求很低——因为经济条件较好的官员子弟、世家子弟和大地主的子弟几乎不会从军,对精品武器的需求也就少了。 赵佶又道:“对了,你的老师苏东坡日前上了个《乞准民间办伎术书院疏》,好像就是说这事儿的。”他想了想,“要不就先办个打造兵器的书院试点则个,只是有人肯来读吗?” 有没有人读的确是个问题,学而优则仕早就深入人心了。而工匠技艺自古也是口耳相传,极少有通过学校传授的。不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在于有没有人来读。 武好古笑道:“有没有人肯来读是后话了,当下的问题是这种书院怎么开起来?要设立多少科目?课本要怎么编写?老师又要到哪里去请?要安排多少课堂教学和工场实习……需要摸索的东西太多了,若是没有个章法,就算朝廷鼓励,民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办,现在朝廷自己也开不了伎术书院,何况民间? 所以臣就想在界河商市试办器械学堂和畜牧学堂,现在开个修械所也可以为开器械学堂的先行探路。” “修械所,器械学堂,畜牧学堂……”赵佶笑道,“大郎你的界河市舶司管的事情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这话若是西军的那些将主听了,或许老心肝儿都要抖三抖了,可武好古却是浑然不当回事儿,只是笑道:“不管不行啊……现在高丽人和女真人就要开战了,一旦决出了海东霸主,接下去怕就是辽国的大难了!陛下要建盖世之武功,就得抓住机会。臣现在不做准备,将来如何为北伐大军输送器械、粮饷、战马和船只? 打仗,其实就是打后勤,打物资啊!” 听武好古怎么一说,赵佶的精神头马上起来了。他的文治已经前无古人了,若是武功再能跟上,那可就是十全十美的君王了。 “大郎,”他看着武好古,“你真有办法收复全燕?”.. 武好古笑着:“陛下,臣可不能上阵去厮杀,也不会带兵练兵。不过臣会经营,能把界河商市经营起来,还能攒起一大笔钱。到时候总能做到后勤不乏,物资不缺,还能用高价替陛下买来几万燕云壮士。这样陛下只要派遣十万府兵,几员良将,就一定能恢复全燕了。” 武好古是不会打仗,但是他的“银弹”、“肉弹”可不比后世那位蒋校长差。 “好!” 赵佶非常满意,武好古的办法听上去是最靠谱的,也不会出那种桀骜难治的功臣。他举起酒杯,大笑道:“大郎,朕先敬你一杯……界河之事,你放手为之,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待得来日北伐,朕就让你当主帅,这封王的功劳,只给你一人!” ------------ 第591章 士林有公敌 七月流火,正是天气逐渐转凉的时候,不过开封府城仍然被一团热气包围。 正午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口投射进来,使得原本阴凉的书房又变得有些暑热了。 韩娘子从外面端了一杯凉汤进屋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对襟襦裙,里面是一抹红色的胸衣,非常清凉。裸露出来的肤色很白,和凝脂一样细腻,这是最让武好文喜欢的地方。不过她的身材和长相都只能算平平,比不过武好古身边的女人,也不如武好文的小妾苏影儿漂亮。 一想到苏影儿,武好文就忍不住在心底里面叹气。那个在蓝田时不知给他带来多少快乐的女子已经送掉了……只有送掉苏影儿,才能请回韩娘子啊! 相州韩家的这位娘子,比起武好古身边的潘巧莲可要凶悍多了。 不过这也难怪,韩娘子可是相州韩家嫡流出身,属于第一等的士大夫家的千金。 而潘巧莲终究是将门,还是个庶流,也没有宰相老爹…… 心里面在拿自家的妻子和嫂嫂做比较,脸上却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娘子,真是辛苦你了。” 韩娘子走过来,放下为冯二娘为儿子准备的凉汤,看着有些慵懒的丈夫:“官人,今日怎地又请假了?” 武好文苦苦一笑,不置可否。 他是七月初的时候才接任崇政殿说书这个人人羡慕的官职的。可让韩娘子感到意外的是,武好文在就任说书之后,却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根本不好好去给官家说书。 “这是岳丈的意思,”武好文苦苦一笑,“书不好说,不如请假……少说少错啊!” “怎么会不好说?”韩娘子眨着眼眸,在武好文对面坐了下来。她虽然是女流,但也是打小就读书习字的,对于儒学也通了一二。 “官人可是进士,老师和兄长都是大儒,怎么会说不了崇政殿的书?” “还不是我那大儒哥哥……”武好文摇着头,“他的《实证论》才出来的时候的确震动士林,人人都感到兴奋。但是兴奋的劲头一过去,问题就出来了。” “问题?”韩娘子也拜读过武好古的《实证论》和武好古修改的《天理说》,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一个可信假说,一个因信而证,就乱了人心。”武好文摇头,“我又不能和苏仲豫争吵,他毕竟是前辈高人,又学贯理、实二学。而且可信假说和因信而证我大哥提出的……你说我又能说甚?真是叫人为难啊!” 原来这些日子随着《天理说》和《实证论》开始扩散,反对的声音也开始起来了。既有反对《天理说》的,也有反对《实证论》的,更多则是两个一起反对。 《天理说》和《实证论》虽然可以圆了儒家的大道,但是这两种理论,特别是《实证论》都缺乏儒家经典作为有力的支撑。 而且《实证论》还将实证、实践至于理论之上,又提出了“由小道而求大道”的理论。也就是大大提升了“伎术”在儒学体系中的地位。 而苏东坡在国子监论道中所说的那番注重“实用之学”的话,又和宋朝士大夫们普遍拥有的“贱技思想”所抵触。因此在进入七月份之后,反驳《实证论》的上疏也多了起来。还有不少士子和官员在开封府和海州出版的旬报上发表文章,抨击《实证论》违反了圣人的道理,还举出了《礼记.王制》中“凡执技以事上者,不贰事,不移官,出乡不与士齿”为依据。 另外,苏东坡主导的国子监改革和进士科左右榜改革也引出了不少争论。不仅新党新学一派都不赞成,就是旧党人物也没多少支持改革,都认为这是苏东坡和武好古师徒在“生事”,在走王安石的老路。 甚至连这两位大儒的弟弟――武好文和苏辙,也有同样的看法! …… “子瞻,你在生事啊!” 在苏东坡的右丞府邸的书房之中,苏东坡正和弟弟苏辙和侄子苏适坐在一起议论着正在进行的“苏氏新政”。 苏辙是苏东坡宣麻后被召还的,正在等待入对面君,估计很快就会有差遣了。政事堂是没机会的,但是外放担任安抚使或转运使是没有问题的。 而苏适则是为了出访高丽国的事情入京的。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距离新年不过四五个月,大宋照例要向高丽派出贺使。 另外,高丽国将会在明年春季对曷懒甸女真用兵,大宋要派出观军容使,所以这次就要组成一个规模大胜以往的使团了。 正使副使的人选已经有了,正使是吕嘉问的女婿刘逵,他出使高丽是为了替苏东坡的人腾位子――苏东坡要主持国子监改革,自然要有门人去担任祭酒或司业。至于副使当然就是童贯,同时他还是观军容使,要在高丽国滞留一段时间。 而苏适则是使团的礼物提举官兼遣日使,这是武好古安排的,其中遣日使是个阴谋,目的是顺路去耽罗国一行……这当然是机密,连苏辙都不能告诉的,要不然就是大大的生事了! “怎么是生事?”苏东坡摇摇头,“这是复古啊!国子监的源头不就是周天子的辟雍吗?辟雍所传之学不就是君子六艺吗?礼、乐、射、御、书、数,国子监改革不就是这些吗?而且服剑、乘马都是古礼,西周辟雍出来的卿、大夫和士也都是允文允武的。” 国子监的改革名义上就是“复周礼”,就是借着复古搞改革。不过再怎么复古,也掩饰不了改革的本质。 “子瞻,”苏辙摇摇头道,“要复古,《天理说》和《实证论》就不应该加进国子监的课程。而且本朝毕竟是重文轻武的,都已经入了人心,不可以轻易改变啊。 你现在要在国子监搞允文允武,右把武举变成了进士右榜,还和文举演化的左榜等同。天下读书人会怎么想?他们会以为国子监和左右榜的改革只是个开始,将来进士科都有可能变成武举!” “读书人本来就应该尊古礼允文允武的。”苏东坡正色道,“本朝偏废武艺,以致国家无将可用,禁军逐渐瓦解。现在府兵制改革就要成功,将来数十万府兵谁去统领?最好的办法还不是尊古礼,从辟雍中选拔将才? 现在的募兵都是长征兵,一当就是几十年,自然可以从行伍中提拔带兵之官。现在的府兵就是五年兵役,五年时间能升几阶?而且本朝府兵又没有贤士大夫带领,你说将来的带兵官从哪里来?”.. 被苏东坡一说,苏辙一时也无语了。他也不会带兵,更不会知道什么士官制,什么志愿兵了。从现在试行的府兵制制度来看,的确需要“武举”提供军官。 “武举就武举吧,”苏辙最后叹了口气,“搞甚左右榜?还要改革国子监,你就不怕成为士林公敌吗?” “怎么会变成士林公敌?”苏东坡笑了起来,“子由,你多虑了。” “但愿吧!”苏辙摇摇头。他知道自己的兄长现在正在兴头上――压抑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咸鱼翻身了,能不折腾几下吗? 而且现在的官家也要折腾啊,虽然还用着建中靖国的年号,但是脑子里想得都已经是富国强兵了。 只是当今官家富国强兵的路子和先帝们不一样…… 苏东坡看到弟弟不说话了,以为给自己说服了,于是就道:“子由,现在朝中最要紧的就是推广府兵制了。下一步就是在京兆府全面推广,还要在陕西之外找地方试行。我想在京西北路的河南府(洛阳)、河北东路的大名府、河北西路的相州、河东路的太原府同时试行。你不如从中选择一府去主持吧。” “我去洛阳吧!”苏辙道,“洛阳多公卿,我在那里还有点面子,几千个府兵总能招募来的,不过这面子只能官几年。” 洛阳就是河南府,现在是大宋的西京,也是退休官员隐居的首选之地。因为退休公卿都喜欢在洛阳买地建园林长住,所以河南府内的自耕农基本绝迹,农民都是豪门的佃户。能不能从河南府招募到府兵,就看这些巨室豪门能不能配合了。 苏东坡笑道:“已经有办法了……五百个府兵换一个国子监和云台学宫生员的名额。那十个名额出来,五千府兵不就有了。” “又武好古的办法?”苏辙皱眉问。 “是啊。” 这馊主意一听就是武好古的! 国子监一年至少要招两百人,如果一人可以换来五百府兵,十万府兵就有了。按照府兵服役期五年计算,就是五十万大军了。能不能打另说,人总归能凑齐的。 苏辙连连摇头。 “怎么?”苏东坡看着老弟。 “你这是用官换人啊!”苏辙皱眉道,“办法当然是好的,可终究是授人以柄!国子监是为国育才的,怎么能这样取士呢?能凑出五百人的都是豪门大户,那些贫寒才子今后是不是要和国子监无缘了?” ------------ 第592章 友商京东 上 “贫寒士子不是还有科举左榜吗?” 苏东坡的眉头也皱起来了,苏辙说的话他完全可以理解的。武好古给府兵制支的招,本质上就是用官换兵。因为右榜进士要考武艺,所以必然会把大批只能苦读五经的寒门士子挡在外面。而进入国子监和云台学宫,无疑就是寒门士子考右榜进士的唯一途径了。 而国子监原本分成国子学、太学和武学的时候,除了国子学是给官N代们留着的后门之外,太学和武学主要都是面向寒门子弟的——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特别是前途最好的太学不仅要州府官学推荐,而且还有入学考核,还排除了中高级官员子弟入学,完全是给寒门学子的晋升之途。 可现在一旦用帮助招募府兵换取保送新国子监的名额,那么国子监就必然会变成富家贵子的后门。此举虽然可以让朝廷获得大量的“义务制府兵”,但是却让神圣的国子监和科举考试(右榜)变成了国家和豪门巨室交易的场所。 “子由,”苏东坡两手一摊,苦笑起来,“现在禁军废弛不能战,花钱又太多,所以国家必须靠府兵来护卫。而征召府兵又必须豪门巨室出力,不给他们好处,他们肯白白出力?他们不出力,就靠现在地方官员的办事能力,府兵制怎么可能成功?” “你这话说的是不错,”苏辙摇头,“可终究是授人以柄了。不仅熙宁奸党不会放过你,就连元佑老臣也不会支持你的。 对了,朝中其他的宰执都知道了吗?” 苏东坡点点头,笑道:“都知道了,韩师朴没说话,蔡元长是竭力支持的,温禹弼也是支持的,许冲元有点微词,只有李清臣明确反对。” “韩师朴就是太弱了,蔡元长一切看官家的脸色,温禹弼也和蔡元长一样,李邦直是因为和你不睦才反对的,只有许冲元是公心,可惜年纪大了……” 苏辙一边点评一边摇头,现在朝中的正人君子真是快没有了,一个个不是只想自保就是热衷政争,自己的哥哥则是冒进改革,几乎就是王安石的翻版。 他叹了口气:“我不去趟浑水了,你若觉得我还可以养小民,就让我去河北东路做安抚使吧。” “也好。”苏东坡点点头,“辽人挺喜欢你的,你去河北东路一定可以让两国相安无事的。” …… 海州湾,此时正是秋风送爽的时候儿。和秋风一起到来的,还有从北方的辽国、高丽国还有界河商市驶来的商船,成百上千艘的拥挤在海湾之中,显出了无限的生机和繁华气象。 此时也是出游的好季节,海面上除了商船之外,还有不少装饰精美的画舫,在海州朐山县的陆地和郁州仙岛之间往来,丝竹之声若有若无,在海面上随风飘荡。 其中一艘特别巨大坚固的画舫海舟上,还有一众军士守卫,虽然都持着在海上没有什么用的长枪,但是这份阵势,就让周围的船只纷纷避开去了。 船舱之内,有着丝竹歌舞。六名色艺俱佳的舞伎,正随着乐曲且歌且舞。艳丽动人的舞姿,让坐在船舱中的乘客们看得眉开眼笑。 这条船上坐着的人可不得了,有纵横朝堂数十年的两位领袖,武昌军节度府副使章惇和观文殿大学士、知海州事曾布,还有已经成为海州巨富的吕嘉问,还有吕嘉问的女婿六路发运使蹇序辰,还有因为在京兆府的府兵试点中立功,改了京官,当了从八品承务郎后请假回家探母的纪忆——这船要是就此翻沉了,那武好古一定会非常感谢龙王爷的! 不过这样的好事儿真是很难碰上的…… 船不会翻,而且船上的人,还在商量怎么和苏东坡、武好古过不去! “用国子监的生员名额换府兵……亏得苏东坡和武好古想得出!他们这是不把天下读书人放在眼里了!” 正恨恨而言的是武好古对头吕嘉问,他现在的生意越做越大了,不仅做石炭,而且还从徐州利国监的冶主那里购入生铁锅卖给海州的盐户煮海盐——一年十几万缗稳稳的可以赚啊!这做生意的本事,真是直追武好古。 不过吕嘉问并不是这条船赚钱最多的人,纪忆才是!纪忆在过去一年中至少赚到了三十万缗!不过他在过去一年中什么生意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就赚了三十万,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啊! 让纪忆转到那么多钱的当然是海州地价的上升了,纪忆在元符三年的时候,就让家里人到海州大肆购买土地。不仅在朐山县城以南购买,而且还在天涯镇上和天涯镇附近购买。前前后后投下了五十余万! 这些地皮在过去的一年中大幅上涨,涨出了至少三十万……不过纪忆对于这样的资产回报率似乎并不满意,因为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了。 章惇看见他的脸色,于是发问:“忆之,你有何见解?” “未必是天下读书人,”纪忆说,“陕西六路、河东路、河北两路的读书人未必不满啊! 譬如陕西六路一科才出多少个进士?现在500个府兵就能换一个国子监生,两个国子监生至少可以出一个进士……陕西六路民风彪悍,一年拉出几万府兵问题不大吧?将来的右榜进士中,恐怕少不了陕西人了。” “拉拢西军?”章惇挑了下眉毛。 纪忆点点头:“不仅是西军,凡是军府遍设之地的读书人都可以受惠。而军府遍设之地,除了陕西六路,还有河东、河北和河南府,都是旧党势力盘根错节之地。 对那些世家大族而言,五百个壮丁干上五年换取一个国子监生的名额实在太划算了。 而且那些充当府兵的壮丁还可以得到免徭役终身的利益,官家多少会给点赏赐,也是有利可图的。” 其实纪忆完全想多了,武好古和苏东坡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他们只是没有办法拉壮丁……蓝田县的办法也就在蓝田管用,别的地方还是得给出更加吸引人的条件。 所以绞尽脑汁之后,武好古就在离开开封府之前,给苏东坡支了这么一个招——陕西六路,还有河东、河北和河南府的贫下中农被地主老财威逼利诱去当兵,地主老财的子弟拿了国子监生的名额学军事将来去做军官,看上去蛮靠谱的。 曾布摸着胡子,“怪不得旧党的那些人都不怎么发声……” 章惇却笑了笑:“官家也肯定会支持的……顺着苏东坡、武好古的路子走下去,兵有了,将也有了,还不花多少钱,多好啊?” “难道咱们就这么看着苏东坡、武好古二贼得意?”吕嘉问恨恨地说。 “当然不行了,”章惇笑道,“苏东坡此举虽然讨好了陕西六路、河东路、河北两路和河南府的读书人,不过其他地方的读书人一定是不满意的。 而且讨好巨室,压制寒门的罪名的跑不了的!便是旧党中人,肯定也有不少对他不满。而且《天理说》和《实证论》终究是会引起儒门大争的。所以苏东坡和武好古将来一定没有好日子过!” “可是现在呢?”吕嘉问还是一副压根痒痒的模样,“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得意?” 章惇笑起来:“眼下就要靠望之兄你了!” “靠我?”吕嘉问道,“我能做甚?” “你能做买卖啊!”章惇又瞧着纪忆,“忆之,你家也是巨商,总不能看着武好古把钱都赚完了吧?” “岳丈的意思是……” “老夫看望之也是能经营的,你们不如合起来做点大买卖,抢一抢武好古的财路?” “做买卖?”纪忆皱起眉头,他就是为了不做买卖才苛刻读书考进士的。现在怎么又绕回到买卖上去了? 章惇笑道:“老夫这些日子冷眼旁观,发现武好古之所以能助苏东坡上位,之所以能讨官家的欢心,其诀窍就在政商联手!这商……不仅能来钱,而且能办事儿啊。 而我们想要扳回局面,就不能一味清高,就得向武好古学!” “可是……岳丈,咱们该做何买卖?”纪忆有些迟疑地问。 “向武好古学!”吕嘉问说,“他做怎样的买卖,咱们也做怎样的买卖。” “那他现在在做……” 纪忆心想:武好古的佳士得行、花魁行、酒中仙这些买卖,别家好像也做不好啊!至于开封府的地产倒是大买卖,可是人家有官家帮衬,自己这边怎么做? “做商市啊!”章惇笑着,“武好古最大的凭借并不是共和行,而是界河商市啊!他能有界河商市,咱们就不能照葫芦画瓢也搞一个? 忆之,你觉得怎么样?如果能行,咱们几个老头子就帮你运动一个提举市舶司。” 提举市舶司?纪忆问:“岳祖丈想让小婿去提举哪个市舶司?” “京东市舶司。”章惇道,“虽然泉州、明州的钱更多,但是京东市舶司却能和界河商市争抢辽国和高丽国的买卖……那里才是将来十数年的大热啊!” ------------ 第593章 友商京东 下 “京东市舶司?” 纪忆第一次听到日后名震商场的“京东”之名,却是有些发愣,“岳祖丈,京东市舶司在哪儿?” “京东路的市舶司啊,”吕嘉问插话道,“设在密州板桥镇那个。” 密州板桥镇就是后世青岛市的地方,那里是历史上宋朝在北方开设的唯一一个市舶司。不过这个市舶司管辖的板桥港发展的并不好,不仅比不了海州这个淮河以北第一大港,而且现在还被刚开张没几年的界河商市抢了风头。 “不是的……”章惇挥挥手,将正在歌舞助兴的女伎们全都打发了出去,诺大的船舱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接着说:“板桥镇哪有海州好?板桥镇有港无河,连接不了大运河就是个孤立的港,所以争不过界河商市。吾观北地诸港,能和界河商市相比的唯有海州商港了。所以京东市舶司不应该设在密州而应该设在海州。” “有道理!”吕嘉问点点头,“陆运可比不了水运啊!徐州的石炭如果用大车拉到海州,要走上四百多里,而且一车最多拉上几百斤,根本不行啊。” “这才四百多里,”章惇笑着,“从密州板桥镇出来要入运河起码走上一千里,而且沿途还有不少是山路。这密州板桥镇怎么和海州还有界河争啊? 所以这京东路的市舶司得搬到海州来才能做好!” 纪忆摇摇头,“岳祖丈,海州不属于京东东路啊,海州是淮南东路的地盘。” 章惇一笑:“这太好办了,只要一旨诏书不就行了?海州划入京东东路,同时循界河例在海州设立商市和市舶司,称为京东市舶司,除海州商市之外,还管辖密州板桥镇,登州蓬莱镇等两处市舶务。包括海州商市、板桥镇商市、蓬莱镇商市在内的各处商市,都可以如界河商市一般买扑给商人或商会运营。” “官家能答应?”吕嘉问有些怀疑地问。.. “怎么不能?”章惇笑道,“朝廷的官员通常只派到县,市镇向由地方把持。况且之前不搞大商市买扑,全国的海贸商税拢共不过几十万。现在界河商市一家明着就能交上十几万,暗中给官家花用的还不知有多少!而且还卖兵器运粮食采买木料、马匹,不知给朝廷办了多少事儿。这样的市舶司和商市要多来几个,王荆公当年也不用那么得罪人了。” 纪忆点点头:“当今官家心大,敢于放权,应该会答应设立京东市舶司的……若是咱们能把这个市舶司和市舶司下最肥的海州商市拿在手里,将来就不怕没有钱花了。” 章惇看着曾布。现在章惇和吕嘉问都是隐退之身,不方便上疏言事了。在场的三位还在台上的官人之中,曾布是地位最高的,自然要他来拿最后的主意了。 曾布眉头皱着,仿佛在苦苦思索,看见章惇投来的眼神,才沉吟道:“别的都好说,只怕商人借着买扑三处商市进一步做大啊!” 船舱中的几位听了曾布的话都是一愣,接着全都沉默不语了。 曾布接着又道:“本朝不抑兼并,而且又宽待工商,只是王荆公在位的那些年搞《青苗法》、《市易法》抑了工商。可现在早就是工商大兴了,界河商市能起来与其说是武好古有本事,还不如归功于本朝工商大兴。而工商末业又借着界河商市大发了一笔……界河商市的人口现在怕是不下五万了吧?再过几年十万二十万都是有可能的,这可是一个州的规模了! 现在咱们又要搞京东市舶司,一下开出三个新的商市……这商人的势力,会不会太大了?” “不会的,”吕嘉问接过问题,“如果这三个新的商市叫武好古来搞,的确会让商人势力膨胀的。让咱们来搞怎么会壮大商人的力量呢?咱们的海州商市要在天涯镇的基础上发展,依旧要实行三级会议,士农工商的等级可不能乱了。” 曾布眉头还是皱着,不过却轻轻点头:“若是如此,倒也不妨一试……不过登州蓬莱商市和密州板桥商市那边怎么搞,还是要从长计议的。” …… 就在章惇、纪忆、曾布、吕嘉问等人商量着要开办京东市舶司的时候,武好古也已经回到秋高气爽的海州了。 他这次回海州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陪伴刚刚生了女儿的潘巧莲散心。因而没有住在日益繁华的天涯镇上,而是搬去了云台山上的别墅居住。除了陪伴妻儿,也会去云台学宫讲课,传授《天理说》和《实证论》,如果还有时间,则用在著书立说上。 最近他正在撰写几本绘画方面的著作,分别是《绘画透视》、《绘画素描》、《绘画色彩》、《人体写生》、《油画技法》等等……和哲学相比,美术才是武好古是老本行,当然要趁着还没有因为诸事繁忙而把老本行丢光的时候,给全人类多留下一点文化遗产了。 他现在就穿着一身宽松的袍服,坐在树荫下的一张玫瑰椅上,悠然自得的拿着毛笔在纸上书写着什么。罗汉婢在旁边为他磨墨和收拾稿件。这个黄毛丫头现在已经完全发育起来了,身材婀娜,凹凸有致。 潘巧莲从院子外面进来,看到她,罗汉婢连忙行了个福礼。 “罗汉婢你忙你的,”潘巧莲吩咐了一句,就走到了武好古身边,“官人,大姐儿的信寄到了,一切都好,胎位也很正,算算日子就是这几日了。你可真是有福气,转眼就是五个孩子的爹爹了。” “大姐儿那边只能让她自己应付了,我还要在海州多住段时间……日本那边的事情,怎么都得安排妥当了。” 武好古留在海州的目的是为了给苏适拼凑访日使团。花满山的书信几乎和武好古前后脚到达了海州,花满山在信上高速武好古,他在日本国的博多港真的联络上一个愿意派人到大宋来的日本“国主”,名叫阿比留亲忠的……反正武好古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日本有个阿比留氏的。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有个名头,能让苏适带着一个“访日使团”从高丽国南下就行。反正武好古也没真的打算一步到位,现阶段能在济州岛上布一个点儿,那就是极大的成功了。 而要完成布点,靠只会开嘴炮的苏适是不行的,必须得安排几个剑不离身的博士跟随。 当然了,也不能都是博士。一来云台学宫才开张没多久,真正能用的博士也没几个——海州云台学宫的这一届博士素质是不行的。大部分人在入学前根本不会武艺,现在才练了多久?怎么可能就和子路一样善于以德服人了?武好古自己就练过,当然知道练武的难度不在习文之下,而且最好是要从小打基础的。 武好古这样半路出家的“武士”,现在别说和周云清、赵钟哥这种壮士打了,就连奥丽加,哦,不是奥丽加了,就连罗汉婢武好古也打不过啊!给武好古陪练剑术的就是罗汉婢,这丫头壮得很,不仅力气大,而且耐力也足…… 所以武好古就想着从云台学宫里面挑几个比较能打的……呃,就让罗汉婢去考他们!只要能和罗汉婢较量几十个回合的,就能凑合着当个“指挥员”了,真正打架的,还得从界河商市购买。 对,就是购买! 界河商市是光明正大买卖奴隶的!在界河北市那边还有一个萧保先投资的大型奴隶市场,有不少阻卜奴隶在那里贩卖。 武好古已经让林氏父子从界河奴隶市场购买“战奴”调教,现在已经凑齐了上百个战奴,完全可以抽调一部分给“遣日使团”当打手。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在海州和附近的密州板桥镇雇佣百十个跑海的护卫,可以和阻卜战奴混在一起使用。 此外,武好古还从输往高丽的武器装备中扣下了一批皮甲、水牛角弓、刀剑、藤牌和箭镞。可以把将近200人的使团卫队装备起来。还让人从徐州订购了不少铁锹、铁铲、大斧和锤子等施工用具——这些是用来在济州岛上构筑书院的。 “官人,”潘巧莲顿了顿,又道,“你打算几时启程?今年的除夕还回来吗?” 武好古道:“最晚九月底总要启程了,这回不能太赶了,奥丽加刚生了孩子,铁哥又小,这一路得半个月以上了。除夕看来要在界河过了,等到来年运河开冻了你再带着孩子坐船回开封府吧。我们春暖花开的时候,在开封府相会吧。” “铁哥”是奥丽加给武好古生的儿子,因为是孽生,所以也不入武家族谱,也就不是义字辈了。所以武好古就给自己的这个混血儿子起了个“铁哥”的小名,大名则留待以后再说了。 因为武铁哥是孽生子,所以礼法上不是潘巧莲的儿女,也就不方便让潘巧莲一直照看了。所以武好古准备将奥丽加母子带去界河商市安置。 ------------ 第594章 徒孙 见着武好古放下毛笔和潘巧莲要长谈的样子,罗汉婢也不磨墨了,“老爷和夫人先聊着,奴婢去替老爷准备练功房。”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罗汉婢莫急着走,还有事情和你说。”潘巧莲开口叫住了罗汉婢,语气也算温和。 见着潘巧莲颇有大妇风范,武好古心中也越发安心起来。虽然他不打算多纳妾室,但是外室却有两个,加上一个以武好古管事家伎自居的白飞飞,再加上陪床的丫头罗汉婢,女人实在也不少了。 要是潘巧莲和自己的那位弟妹韩娘子一样,这家中可就得不安宁了――大宋官员纳妾养家伎的很不少,但是妾室家伎的身份却是很卑微的,理论上她们都是从属于大妇的。如果潘巧莲要管教,哪怕用上刑罚拷打,武好古也不好插手。 而且武好古对待妾室家伎的方式也和宋朝寻常的官员不同,他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女人往外面发遣赠送的。可是潘巧莲要是有别的想法,那么武好古就很难做了。 总算还好,虽然武好古可以感觉到潘巧莲并不喜欢除了西门青以外的那些外室家伎和陪房的婢女。不过总算也没太欺负人,还是能容得下她们的。至于要潘巧莲怎么关爱她们,那是不可能的……无论男女,武好古都是不会强使人成圣的。 “罗汉婢,”潘巧莲当着武好古的面对罗汉婢是非常客气的,笑着说,“现在就是你陪老爷了,可得注意月事是否按期,如果逾期没有来,要立即报告,可知道了?” “奴婢知道了。” 罗汉婢也乖巧地点头。在武好古的女人们中间,她的身份最卑微,就是个奴隶,便是生下孩子也不能管她叫妈的。不过她却是看上去最开心的,整个乐呵呵的,也从没和谁提过想当妾室。仿佛就心甘情愿一辈子当武好古的女奴。而且还非常听话,不论是武好古还是潘巧莲又或者是西门青,都可以随便指使她。 潘巧莲又道:“若是有了身子,也别在界河呆着,还是要好生伺候老爷,陪着他一块儿回开封府。” “嗯,奴婢明白。”罗汉婢还是一副我乖我听话的模样,而且脸蛋上挂着笑容,一点也看不出不满的样子。 “你是奴婢,”潘巧莲看了武好古一眼,然后又道,“照着礼法,生了孩子也不是你的,可知道吗?” “知道,”罗汉婢点头,“奴婢不管生儿生女,都是夫人的孩子。” “好!”潘巧莲放沉了声音,“你给我记住了,不管你给老爷生了多少儿女,你的身份都不会改变……你一辈子都是奴婢,是老爷的奴婢!” “奴婢知道,”罗汉婢笑着点点头,“奴婢一辈子都是老爷的。 “好!”潘巧莲满意地笑了,又打量了武好古一眼,“就说定了,好好伺候老爷吧。” “嗯。” 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武好古在心里面更看重潘巧莲了――潘巧莲的这些要求可不是她小心眼,而是在保护罗汉婢。 奴婢产子当然是属于主母的!潘巧莲提不提要求都一样。 而且罗汉婢什么出身?连汉人都不是,不过就是个黄毛女真野丫头,被部族卖给了光明君,再由光明君送给武好古的。 在等级观念森严的时代,别说争大房了,连个妾室都没有可能。 如果她有这样的想法,想要母凭子贵,就算潘巧莲没有意见,可西门青能答应? 西门青是什么人?罗汉婢怎么可能和她一边大?以西门青的手段和心计,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罗汉婢做掉都有可能! 现在有了潘巧莲的言语,西门青就不会向罗汉婢下手了。 “去准备练功房吧,”武好古一挥手,“待会儿会有云台学宫的博士生过来,你负责考核他们的剑技,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罗汉婢笑着回答道,“奴婢击剑的本事是奥娘子传下的,可厉害了。” 奥丽加是从小被她爹当成佣兵训练的,而东罗马那边的佣兵非常注重近身格斗和单兵作战还有小分队配合作战。所以她的剑术非常厉害,如果要真打,林冲和周云清都不一定是对手,只有赵钟哥可以稳赢她――赵钟哥也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这点林冲和周云清都比不了。而且林冲和周云清都是不注重近身格斗的宋朝禁军的武官,击剑的技艺只是平平。如果要比射箭,那奥丽加可就差远了,恐怕连罗汉婢都比她强一点。 “好,”武好古笑着,“去准备吧!” 看着罗汉婢一阵风似的离开,潘巧莲摇摇头道:“就是个没心眼的野丫头啊!” “没心眼用着才舒服啊。”武好古看着潘巧莲,“十八姐,我看着她也是个能生养的……她的儿子以后也不入义字辈,和奥丽加生的一样,都算铁字辈!” “好的,奴家知道了。” 武好古站了起来,“十八,咱们去瞧瞧丽娘吧。” 武丽娘是武好古的次女,就是潘巧莲这回生下的闺女,和她的姐姐美娘一样,也是一生下来就能瞧出是个美人坯子的。武好古自然是万分喜欢的,每天都要去瞧上好几回。 …… “点到名字的都带上盾牌、护具和木剑!其他的都散了吧。” 和武好文一样已经做到登仕郎的米友仁一声喊,一百多个在云台学宫的大练功房里面列队的博士生就哗啦啦四下散去。只剩下了十几个被点到名的博士生,纷纷向存放盾牌、护具和木剑的库房走去。 米友仁现在是云台学宫的博士科丞,负责博士科生员的日常教学和生活。 在国子监论道之后,云台学宫博士科的课程又有了进一步的改良,一共设立了儒学(传授儒家五经、《天理说》和《实证论》)、击剑、乘马、射箭、音乐、文学、书画、军学、算学和地理风物等十门课程。 而通才科的课程则调整为了儒学、算学、自然学、史学、地理风物、律法、书画、乘马、射箭、击剑、音乐、文学等十二门课程。 当然了,虽然两科都开了乘马、射箭和击剑三门课,但是训练的强度是不一样的。博士科的生员至少有一半的课时用在这三门课程和军学上面。而通才科的学生在武艺方面花费的时间就少多了。 另外,武好古还把写文章的技巧从儒学中分离出来,和诗赋填词合并一起,设立了文学课。而儒学课则变成了主要传授哲学的课程。 而律法、自然和算学三门课程,则成了通才一科中的“实学”课程。律法教授是从开封府高价聘请来的讼师,按照培养讼师的标准授课。 自然学则用实证主义和自然生物、物理和化学等各方面的课程结合起来,还有许多调配染料、火药、中药等方面的实用知识。 而算学包括了做账和打算盘,学好了完全可以做一个账房先生。 通才一科学的东西的确是有点杂了,不过这也没办法。三年的课程总要想办法填满吧?别看课程那么杂,其实除了律法、儒学和文学三门课程外,大部分都算不上精深。 想精深也不可能啊! 不过云台学宫会为所有有兴趣对自然生物、物理、化学、算学等方面进行深入研究的毕业生,提供研究性的职位和经费…… …… 米友仁的弟子范之文是十几个被点到名字的博士生之一。在云台学宫学习了将近两年之后,范之文终于有了一点“武夫祖宗”的样子,不仅看上去强壮了不少,而且真的有了一点武艺。 在几个从开封禁军中请来的老教头的传授下,范之文终于知道祖宗留下的黑云长剑是怎么用的了。 原来黑云长剑是配合盾牌使用的,使得是“剑盾术”,还要披上铁甲或皮甲。而且还有“死士战”、“三士战”、“十将战”和“剑阵战”等多种战法。如果运用得法,剑盾兵绝对是步战格斗中的王牌! 不过剑盾兵遇上骑兵就歇菜了,所以在大宋建立之后就不大流行了。 但是作为“博士”,还是应该学会剑盾之术、乘马和射箭。有了这三门武艺,博士才能从军或者布道,遇上不讲理的蛮夷也能让他们心平气和的聆听《天理说》了。 已经取了沉重的皮质护具(按照皮甲的重量打造的,还加入了配重的铁块),长度重量都接近于真剑的木剑,以及一面上书红色仁义二字的藤盾的范之文回到了米友仁跟前。 “从斌,”米友仁看着范之文,笑道,“今天要带你去拜见你师公了,还要演示剑术,可要好好表现!” 师公…… 一想到自己的师公,范之文就有点哭笑不得。他拜入米友仁门下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武好古是米友仁的老师!要知道了他肯定不会拜的。 可是拜了以后才知道,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现在可是尊师重道的大宋朝啊,他还能反出师门?那是欺师灭祖啊! 只是这师公也太欺负人了…… ------------ 第595章 第一个布道团 武好古别墅内的练功房是一个标准设计的室内功房,四四方方的敞亮房间,地上铺了厚厚的草席,用屏风隔出了专供更衣的区域。用来摆放剑和木剑的的兵器架子就在进门的地方。 范之文和他的同窗们在米友仁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先将佩剑和木剑还有盾牌分别放在兵器架子上,然后再扛着沉重的护具走进屏风隔出的区域去穿戴护具。整套的护具是没有办法独自穿戴上的,只能在同伴的协助下穿好。 穿好护具之后,他们就一一出现在了练功房的中央,在武好古跟前站成了一排。 “诸位,我就是武好古,”武好古淡淡开口,“供备库使,閤门宣赞舍人,带御器械,提举界河市舶司事。” “参见武宣赞。” 包括范之文在内所有的博士生,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这会儿都恭敬行了一礼。 武好古点点头,“官家已经允可了东坡先生提出的科举改革,如果不改元的话,建中靖国六年的春闱大比,就将分为左右榜。左榜为文,右榜则是允文允武。要考乘马、击剑、射箭和军学! 诸位云台博士,都可以免解直接去考右榜大比。而且无论左榜右榜,都是一样的进士!” 进士啊! 管它左榜右榜,哪怕是个武进士也比没有的要好啊! 在场的博士生们一下子都眼热起来了。他们本来都是考不上进士的,无论左榜右榜或是文武进士,都是考不上的。要是能考上的,在云台学宫也不会入博士科,而是去通才科了。 而现在,他们在云台学宫的所学,就正好应对右榜进士考试,不说百分之百能中,把握总还是相当大的。 哪怕右榜进士的前程只是武官,那也比没有官要强太多了——重文轻武什么的,那是对米友仁这样考上文进士的文官而言的。没有官的士子,如果再没有好爹爹的话,那就是个措大,有什么资格去轻武? 武好古的目光从这些博士生脸上缓缓扫过,将他们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底。心里面却有点失望……还是要考进士做官啊! 看来以后还是要多招点博士生,要不然将来一定没几个博士生毕业后去博士团了。 “不过现在有个机会摆在诸位面前!”武好古道,“若是抓住了,就不需要等到建中靖国六年再考了,也许明年此时,你们就都是我大宋的官人了。” 还有这样的机会!?真的假的?大宋朝的官那么容易当? 武好古顿了顿,提高了嗓音,“你们中的十个人,将会组成仁义博士团下属的第一个布道团,将我儒家大道布于远方的岛国耽罗! 愿意前往的,上前一步!” 布道成功就可以做官?不会是骗人的吧?而且布道教化的事情哪儿那么快出效果?怎么都得十年八年有小成吧? 这些博士生都有点将信将疑,正不知道要不要站出来的时候,一旁的米友仁忽然咳嗽了一声。这是在给范之文发信号呢!作为武好古的徒孙,他可不能不站出来。 虽然武好古这个师公不怎么好,可是米友仁这个恩师还是很好的。这两年范之文可没少受恩惠……而且恩师是不会坑自己的! “学生愿往!”范之文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好!”武好古看着强壮起来的范之文,心里想着:这两年自己的这个徒孙也吃了不少苦吧?也不知道手上的功夫怎么样了?待会儿就让罗汉婢那个野丫头先试一试他。 “范之文是吧?”武好古温言问道。 “正是徒孙。”范之文硬着头皮回答。 这是不能不认的! 而且认了也没坏处。武好古现在可是儒家实证学派的开山鼻祖,是大大的儒了。而米友仁又是武好古的大弟子,范之文则是米友仁的大弟子…… “好!”武好古笑着,“你第一个站出来,不愧是我的徒孙。等待会儿通过了考核,你就是耽罗布道团的团长。” 第一个站出来就当团长了? 没有站出来的博士生们那个后悔啊!布道团团长本身就是个职官啊…… “学生愿往……” “学生愿往耽罗!” “愿往!” “……”.. 有人带了头,剩下的博士生们纷纷跟进了,很快十几个跟着米友仁进来的博士生,全都向前走了一步。 虽然有些勉强,不过武好古还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是他们个人的一小步,却是华夏儒生的一大步了。 “很好!”武好古点头说道,“诸位愿意挺身而出,布大道于岛国,实乃我儒门之大幸。 布道之事当然不是短期可以成功的,但是只要我们能在耽罗国建立书院,租用港口,开设商市,带回耽罗星主的国书,便是极大的功业,天子必有厚赏。” 武好古是大儒了,大儒是要以德服人的。所以他也不会派出舰队去占领耽罗——而且他也没有舰队可以派,所以他采取的方法是先软后硬。 一开始要放低姿态,不要追求名义上的藩属国,建立吃力不讨好的朝贡体制。而是要追求实际利益,比如开办书院,开设商市,建设港口等等。为了达成这些目标,手段大可以灵活一些,该给的贿赂的时候千万别舍不得! 而在得到了开办书院,开设商市,建设港口的权力之后,则要暗中加强力量,同时进一步对布道的对象进行渗透——用金钱或是儒家大道!军事上的准备也要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譬如修建堡垒式的书院,招募当地的雇佣军,拉拢不得志的当地豪强权贵等等…… 当然了,军事准备的关键还是布道博士本身一定要有武力!他们必须是战士,然后才能领导一场持久的战斗。 所以最让武好古担心的还是云台学宫的第一届博士的武力太弱了,他们毕竟不是六艺书院出来的,也不是大石头那样重武轻文的辽国博士。 虽然他们要去的耽罗国也弱鸡得很,不过表现也不能太差不是?至少能和罗汉婢这样的姓完颜丫头手下走几个回合吧?“ “开始吧!” 武好古一挥手,宣布了考核开始。 考核的项目也很简单,就是单人盾剑术——这是真正的中国传统武术,不过和后世电视剧里面那种花狸狐哨的武功是不一样的,都是笨功夫。二三十斤的护具皮甲一穿,十几斤重的木剑和差不多重量的皮盾拿好了。然后用“击”、“刺”、“格”、“洗”(指用剑刃进行攻击)四母剑术(母剑术的意思是一种大的技法之下还有几种子技法)运用长剑,配合仁义藤盾(是一种圆盾)进行格斗。这可绝对是个体力活儿,没有一点剑侠的飘逸的仙气儿,完完全全是战阵上的扎实功夫。 在真实的战斗中,面对一个穿着盔甲,持着藤盾,挥着长剑的战士,剑侠什么的,是很难取胜的。 范之文要早上两年,根本就玩不动这一套装备。不过现在他已经能够穿戴起来耍上一个时辰了——这可的很大的运动量,开封府禁军中九成九的人是玩不动的。不过范之文的祖宗起码可以全副披挂战上一整日! 而现在和范之文对战的罗汉婢,因为从小就保持着很大的运动量,又有天生的好身板,耍上三个时辰是没有问题的。另外,罗汉婢到底是由名师奥丽加指点过的,运用盾剑的姿势非常到位。因为现在她是皮甲持盾,所以不怎么用“格”和“洗”这两种母剑术(洗剑术是用来攻击无甲目标的),而是运用“击”和“刺”的技法,在盾牌的掩护下频频发起攻击。 范之文一开始居然也能招架,运用盾牌和木剑遮护格挡,不让对手的刺、击得手,而且防御之余,还能还上几招——当然了,他也就能顶住罗汉婢,要是换成担任裁判的周云清,一招就放倒了…… 不过罗汉婢还是很快试出了对手的底牌,便加快了攻击的速度,手中的木剑频繁刺击,而且用力很大,和范之文的木剑相交时发出“当当当”的刺耳声响。 “老师,从斌要招架不住了!”站在武好古身边的米友仁因为出生将门,所以从小就练过,在云台学宫时又向剑术老师请教了不少,虽然手上的功夫不见得多好,但是眼光还是很准的。 他的话语为落,担任裁判的周云清已经大声喊了起来:“罗汉婢胜!” 武好古连忙看过去,发现罗汉婢和范之文的剑都击打在对方身上了。不过罗汉婢是刺中了范之文的前胸,范之文的剑则劈砍在罗汉婢的肩膀上。 面对披甲的对手,宝剑劈砍基本是无效的,只有击和刺才有可能造成伤害。而且刺和击的距离比劈砍要近,所以先击中对手的是罗汉婢。如果罗汉婢持的是真剑,范之文很可能已经死了,根本没有机会劈砍对手。 “好!”武好古还是满意地点点头,“从斌,你的武艺进步很快啊!这样的剑术,足够应付耽罗岛上的敌人了! 现在,下一个!” ------------ 第596章 闭关锁国的日本 “老师,他们好像不行啊……” “怎么会不行?” 考核已经结束,所以的博士生都败在了罗汉婢的木剑之下。不过武好古还是非常满意,宣布了他们中的十人会成为耽罗布道团的一员。 但是在稍后用饭的时候,米友仁却有点担心他的学生们了――毕竟是两年的学生,总是有点师生情谊的。本来他以为他的学生们对战罗汉婢总能赢下几场,没想到给一野丫头打了个全军覆没! 这些博士的武艺也太差了吧?能上耽罗岛去和蛮夷讲道理吗?那些蛮夷应该比罗汉婢这个野丫头厉害吧? 不过武好古却一点不担心――罗汉婢姓完颜啊!她是黄头女真,打小在山里面打猎的,而且还受过名师指点。一帮书呆子转行而来的武装博士才练了一年多,打不过她很正常。 “周大哥,你怎么看?”一边吃着饭菜的武好古笑着问周云清――考核结束之后,武好古就在自家的别墅里面摆了便宴招待米友仁和一众博士生。不过大家并不在一起吃饭,一众博士生在别墅的厅堂里面用餐。武好古、米友仁和周云清三人则在一间可以饱览云台山色的小亭子里面用饭。吃的东西非常清淡,就是米饭、蔬菜、鸡汤和新鲜的鱼脍,没有酒,只有云雾茶。 这份食谱是周云清给武好古拟定的,再配合一个时辰的锻炼,就可以稳步提升武好古的体能了――他现在是可是中高级军官了,将来说不定还要统兵北伐的,没有一个好身板可不行啊! 周云清可是“体育课”的专家啊,听了武好古的提问,他笑着说:“这丫头的功夫肯定是从小打得根基,又有名师指点。云台学宫的那些博士生都是半路出家,打不过就对了……而且练武这事儿真不那么简单,海州云台学宫这边教得也不行,课程太松,管得也不严,界河云台学宫就好多了。” 他说的不错,海州云台学宫和界河云台学宫的“体育课”水平可是一个天一个地啊!海州云台学宫博士科主要是米友仁在管,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将门子,要是教人写字画画伪造古玩那是非常靠谱的,教人家武功就不行了。虽然有禁军请来的教头帮衬,但比起界河云台学宫还是差太远了。 界河云台学宫“体育课”的老师都是开封御拳馆的弟子加上慕容老头和赵钟哥带来的燕云世家教头,前者是专业的“体能教练”,后者则精通格斗骑射,实战经验丰富。 而且主管界河云台学宫的慕容忘忧的治学也有点严酷,不仅课程抓得很紧,对学生日常生活的管理也非常严格。吃喝拉撒睡无一不管,因此确保了生员们的武艺可以迅速提高。 另外,界河云台学宫生员在武艺和体能方面底子就比云台学宫这里的书呆子要好多了。 周云清顿了顿,又道:“如果能让界河那边的生员出马,应该可以拿下耽罗国的。” “不必,不必。”武好古摆摆手,笑着,“我才不要耽罗国呢?拿下来有甚用处?而且咱们的云台书院是讲究以德服人的,能用德解决的事情,就不需要动武。” 耽罗国武好古当然是想要的,但是高丽人不肯给啊!现在的高丽国还在做海东盛国的迷梦,而且实力也是有一点儿的,别说武好古现在打不过高丽人,就是大宋派出大军,也不见得能赢。 所以他对耽罗的野心,就只能一步步,慢慢的达成了。 “用德?”周云清一愣,“德怎么解决?” “花钱啊!”米友仁插嘴道,“能花钱收买的,就不必动武了。” 武好古补充道:““还有布道传教开设书院!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帮助耽罗人发展产业了……耽罗国毕竟在宋丽、宋日之间,虽然没有良港,但还是可以作为贸易中转之地,让往来海州――博多之间的海船在耽罗停留加水加粮和待风。” 武好古思索着又道:“另外,耽罗虽然是弹丸之地,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经营。我听人说岛上有一片草原,可以用来养马。而耽罗附近的高丽国和日本国都非常缺马,如果咱们能和耽罗人一块儿在岛上养马往高丽国和日本国贩卖,他们自然会慢慢倾向我们了。成为藩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耽罗岛上养马可是一个大大的阴谋啊! 耽罗岛上如果有了养马的马场,云台学宫就能调动骑马博士和雇佣兵上耽罗岛了。哪怕只有几百个骑兵,也足够让渡海而来的高丽步兵无可奈何了。几百个具装甲骑摧破几千步兵那是稀松平常的,而高丽国的海运能力,一次能向济州岛投放多少步兵? 另外,日本国目前正是武士崛起的时代,对马匹的需求应该也是挺大的。有了耽罗马和耽罗国这个据点,云台学宫向日本国的渗透就很容易了――日本的国门,可是武好古一直以来都想要打开的!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历史上,在美洲的白银流入之前,日本国一直都是东亚地区最重要的黄金、白银和铜的产地。只有打开日本的国门,武好古才有可能建立起金银本位的货币体系。 可是要打开日本的国门,却比武好古原本想象的要困难许多。 因为此时的日本正处在自中国唐末时开始的闭关锁国之中。日本国在延喜年间颁布的律令(《延喜式》)中规定了严禁官员、国民出海,严禁公卿大臣未经政府定价私自抢购“唐货”和严格限制唐商来日次数的“定年纪”等三大禁令。 到了如今的平安时代晚期,日本国内的各种律令都不同程度废弛了,但是日本的朝廷仍然回避和大宋、高丽国的正式外交。发生在高丽文宗和宋神宗时代的“请医事件”就是日本国外交的一个缩影。 当时高丽文宗中风后半身不遂,因为听说日本国有可以医治的神医,就让礼宾省移牒日本太宰府请医。这么点屁事儿,日本朝廷居然多次召开太政官阵定都不能决定,最后还要左大臣藤原师实的先父来“托梦”拒绝派遣。 而拒绝的理由居然是高丽人的省牒中用了“当省伏奉圣旨”的言语――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本省奉了咱家大王的旨意。在脑筋不大正常的日本朝廷看来,这个高丽国大王的旨意不能用圣旨啊,用了圣旨不是要和日本天皇平起平坐了?所以这个是高丽国“牒状违例”,冒犯了大日本天朝的威严。 这整个一场闹剧,都和日后的大清国外交有的一比了。 如果不是历史上的大宋卡在资本主义门槛外面,还遇上了女真和蒙古两拨“敢达”,日本国被搞成大宋殖民地都是有可能的…… …… 黄灰色的海面,和对马国周围的海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海水是灰色或黄色的,犹如是西方那片据说是无边无际的大陆的延伸。风浪涌动,就像是大地在缓缓起伏。阳光一照,满眼都是金色的光芒,仿佛海船驶入了一片麦海。极目向西望去,视线的尽头已经出现了绵延的陆地。 个子矮小,皮肤黝黑,五官生得有些粗糙的阿比留亲一,这个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武士的褐衣,衣袖宽大,腰带上还插了一把象征身份的太刀,头上系了冠帽,脚上蹬了方便行路的草鞋。 这身装扮在离开博多港的时候是不能穿戴的――延喜三禁令可没有完全失效!如果让太宰府的官员发现有一个阿比留家的武者偷渡出境去宋国,只怕又要去对马岛上找麻烦了。这些平安京打发来的朝廷官员虽然都是不得志的家伙,但是在九州这边却是不能招惹的存在。特别是阿比留家这种对马岛上的乡下武士,更加招惹不起他们。 如果不是家里面这几年总遭灾欠下了寺庙的高利贷,阿比留亲一的爸爸阿比留亲忠才不会冒着被太宰府找麻烦的风险,派儿子跟着大宋来的花大官人出国冒充日本国儒生了…… 阿比留亲一心想:自己虽然会说“唐话”,可是却没读过什么儒家的书籍,这样能冒充儒生吗?不会被宋人揭穿吧?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一千匹绢已经到手了,就算识破了又能怎么样? 阿比留亲一正暗自担心的时候,花满山正一脸满足的从船舱里面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在整理衣服。 “阿悠的滋味还不错吧?”阿比留亲一看着花满山问道。 “阿悠”是阿比留亲一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年只有十七岁,还没有嫁人,却和好几个博多的宋商有染。花满山就是在一个姓孙的海州商人那里认识了阿悠,因为年少多金,出手又大,很快就和她睡了,然后又通过她认识了阿比留亲一和阿比留亲忠…… 对于妹妹的这种生活作风,阿比留亲一却是毫不在意,甚至在出海的时候还把妹妹带上,让她一路陪着花满山。 ------------ 第597章 大宋真的是天朝 上 花满山闻言笑了起来,打量了若有所思的阿比留亲一一眼,慢慢道:“阿悠当然是很不错的,她这样的女子若是在大宋,可是某家这样的商人高攀不了的……士大夫之女啊,还恁般鲜嫩,莫说是某,就是某的主上武客省也不可能纳之为妾啊。可是阿悠却这样不被重视,真是太可惜了……” 他的话说得阿比留亲一的脸色都有点沉郁了,真是太伤人了,人家没有嫁人的妹子都让姓花的睡了又睡,姓花的居然还说这样的话——如果是江户时代的武士老爷听了这样的言语,估计就要拔刀砍人了! 不过阿比留亲一却只是脸色难看,根本没有砍人的意思。 花满山的话虽然难听,但是绢给的大方啊! 而且阿比留家又太穷了,对马岛上才几亩地啊?虽然紧挨着高丽国和博多商港,但是阿比留家在管理日本国对外贸易的太宰府没人啊。所以阿比留家根本吃不到多少博多的油水,只能守着对马岛上的村子过苦日子,最多就是在博多港贩卖些不值钱的海鲜。 花满山摇摇头,又摇摇头,轻轻自语:“……对马国多好的地方啊,离高丽国那么近,又在大宋船只东行的海路上……要是能开港设商市,年入十万贯(缗)都是有可能的。” 听着他的自语,阿比留亲一脸色一动,沉默了一下,就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大陆,嘴里的话语却是冷冷的:“宋国的商人之富,我们也是知道的,也知道做生意可以赚到钱。可是我们阿比留家是武士名主,世世代代都为朝廷守护对马国门……三禁令是朝廷的律令,我们只能遵从!” 花满山摇头笑笑,并不在意阿比留亲一冠冕堂皇的话语。相处这么些日子,阿比留家是什么东西他早就知道了。什么武士,什么名主,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们家不过是对马岛上的土豪,为了获得庇护把土地寄进给了平安京的公卿,自己则世世代代做个庄园管家。那点可怜巴巴的地租还得分不少给上面的公卿,到自己手里的真没几个。家里的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要送去伺候太宰府任官的公卿,肚子被搞大了还要当成一件光荣的事情。 阿悠之前就伺候过一任什么太宰府少贰,梦想着要做人家的侧室,可惜人家被召回平安京时就不要她了。而她又忘不了人家,不愿意嫁个穷武士,就借口要等这位公卿回心转意,自己在博多居住,还搭上几个有钱的宋商……其实就是个卖肉的妓女! 说起来,这些所谓的武士比起大宋朝的武官,可是差了太远了。宋朝的武官被文官歧视是一回事儿,但是该拿的钱可不少一文! 大宋的武官,可是理直气壮爱财的! 想到这里,花满山轻轻地道:“你又不是阿比留家的少主,管恁多做甚?” 阿比留亲一的爸爸阿比留亲忠有很多儿子,而亲一虽然是长子,却是和农民的女儿生的,所以没有资格继承家督之位。而且阿比留家族在对马岛上传了不知道多少代,衍生出不少分支,同时也把有限的家产分了又分。现在留在阿比留宗家手中的土地(土地的所有权还不是他们家的)非常少,没有几个村子了,根本不可能给一个没有母家势力的庶子再分一份了。 所以等到阿比留亲一的父亲去世时,阿比留亲一就连个地头武士都不是了……其实这样的情况,在庄园制下是很自然的。拥有或管理庄园的武士、骑士总是能生下比较多的儿子!如果土地和财富不能有相应的增长,发展到后期就会出现家业不够分配的窘困局面。就会出现大批穷困的武士,而他们将会成为战争的源动力。 武好古现在也正是看中了日本的这股力量! 花满山看着阿比留亲一,眼神儿诚恳:“亲一,我们大宋讲究的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能给你土地和俸禄,谁才是你的君上!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愿意为我家主上效力,以你的本事,几百贯的俸禄是唾手可得的。” 阿比留亲一只是沉默不语,望着大陆的眼神,却露出了几分热切。 阿比留家家主亲忠派他偷渡出境,大约就存着让他在海外闯一闯的心思吧? ……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海州湾内,朐山县天涯港正东。 海面上,一艘2000料的大帆船,卷起了雪白的浪花,缓缓的驶入港内。这里的水面不像博多港那样狭窄崎岖,水道宽阔。但同时水面上又泊了不计其数的船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有方头硬帆的宋式大船,有体态修长挂着软软的三角帆的大食式样的船只,也有日本来的桨帆并用的中小型商船,在天涯镇和海州榷场的码头外排起了长队。 码头上面,到处都是货物栈房,海州榷场码头的栈房看上去破旧低矮,而天涯镇码头的栈房全都是高大的砖木建筑。穿着短衫,强壮结实的码头力伕,正在穿梭往来的搬运着大包小包的货物。 如果再往远看,就会发现天涯镇码头后方,一座座崭新的高大房屋密密麻麻的排列着,还有更多的搭着脚手架的工地。一看就是一座正在腾飞的新兴城市。如果再多一点高大且不环保的烟囱不断喷出黑烟的话,可就有那么一点工业革命的味道了…… 工业革命当然还早呢,技术和资本的积累远远不够。不过随着《实证论》的出现和云台学宫、云台学宫船政学堂的开设,还有高度自治的商业城市的出现,通向工业革命的大门实际上已经打开了! 不过也用不着工业革命的繁荣,只是当下这个还处在资本主义前夜的大海州的繁荣,就已经让远来的日本客人震惊了。阿比留亲一和他那个看上去就不正经的妹妹这会儿都立在船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就是大宋的海港?不是说自唐朝灭亡后,这个国家就已经衰弱了吗?不是有不少宋人因为“深蒙德化”、“欲报朝恩”、“慕皇化,感圣恩”而到日本国来朝贡吗? (闭关锁国的日本自以为天朝上国,所以也是很吃这一套的,有不少宋国商人就钻空子,以朝贡的名义规避日本的“年纪“制度) 可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港口和城市所展现出来的繁荣和规模,都远远超过了阿比留兄妹的想象。 莫说博多了,就是平安京,恐怕都没有眼前的海州那么庞大和富庶吧? 这才是天朝上国的气象啊! “亲一,海州在我大宋不过是中等的州府啊!东京开封府的繁荣,要更胜海州十倍!” 花满山的声音在这对兄妹耳边响了起来。 “阿悠,我在海州城附近有一所庄园,比天满宫还要富丽,你如果做我的侧室,我就把它送给你。” “真的吗?”少女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真的!”花满山笑着说,“这样的庄园我有好几处,而且和海州天涯镇上的宅子相比,乡下的庄园对我而言根本不怎么值钱。” “好的,我跟随您!请多关照!”阿悠已经沦陷了,没有一点悬念,立即忘记了那个让她思念许久的公卿。 那个公卿和花大官人比起来,就是个穷光蛋啊! “亲一,你呢?”花满山又问,“要不我把你推荐给主上,你做了主上的家臣,我现在有的,你将来也会拥有!” “真,真的吗……” …… “杀!杀……” 上百个披着铁甲,手持圆盾和长剑的“大宋武士”,正在云台学宫校场演练冲阵——原来剑盾兵也是可以冲阵的! 在一旁和刚刚到来的童贯、苏适一起观看的武好古,其实也是第一次知道剑盾兵冲锋起来也有这样的气势。 上百人组成的方阵,盾牌连着盾牌,第一排战士手中的宝剑都向前放平伸出,仿佛长枪一样。然后同时以差不多的步伐向前奔跑…… 这样的阵型对付骑兵是不行的,但是用来步战的问题却不大。如果对方的阵型不是很严整,极有可能会被一冲而散。 “开!” 随着一声大喝,上百剑盾兵呼啦啦的站住了脚步,然后阵型就开始向两翼伸展,从方阵变成了一列横阵,接着就开始缓步向前——这是用来挤压对手的阵型。步兵间列阵而斗,通常有两种战法,一是“挤压”,二是“拍打”。前者是剑盾、刀盾、陌刀这些近战格斗兵使用的,后者则是使用超长长枪的战士列阵厮杀的办法。 “好兵!”童贯抚掌赞道,“武宣赞,没想到你竟然能练出这样的兵!” 武好古笑了起来,“这兵可不是某练出来的,而是某花钱买来的。” “买?” “他们是阻卜人,”武好古笑道,“被辽人捉到后卖到界河商市为奴,我让人从阻卜奴中选了这百人……也就这点了,多了可没有,就给大官你做使团护卫吧。” ------------ 第598章 大宋真的是天朝 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契丹人变得不怎么凶残了,不再动不动就用车轮斩屠灭阻卜人的部落。被他们抓到的阻卜壮丁,也便成了可以卖钱的财产。 而界河商市现在因为有大量的工程,对劳动力的需求非常强烈,所以就成了奴隶贸易的终点站。这几年间,至少有上万名来自阻卜部落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的蛮族奴隶被卖到了界河商市。 武好古则让手下高价收购其中的壮士,组成了护卫队——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造反,而是为了方便管理奴隶。省得这些壮奴成为奴隶起义的核心。 不过符合壮奴标准的也不多,武好古总共也就收购到来两三百,其中一百余人被调教成了一个步兵队,还让武好古调来了海州。 当然了,这上百名战士是空着手跟着慕容忘忧的几个子侄过来的。到了海州后,武好古才从私自截留的兵器里面拿出了00副铁甲把他们装备起来了。 至于他们使用的长剑和藤盾,都是合法可以买卖的武器,所以武好古让人从海州榷场的铁匠铺中买了新的剑,还让人买来了最好的盾牌。 而这上百人的护卫队也不是武好古自用的,而是要给出使高丽国的使团充场面——高丽人现在也心大,如果不摆出一点威风,就怕以后的生意不好做。 另外,这些人还要用于遣日使团。当然不会真的去日本了,而是会被风“吹”上耽罗国…… “耽罗国……宣赞是想让耽罗做我大宋的藩属吗?”童贯听完了武好古的计划,皱着眉头追问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耽罗是高丽的藩属国……大宋如果在耽罗问题上和高丽起了冲突,双方搞不好就撕破脸了。他这个观军容使会不会被高丽人抓起来咔嚓了?他童贯还得留着有用之身去替官家南征北战呢! 要是就这么给高丽人宰了,那可就是大宋的损失了…… “不不不,”武好古只是摇头,“耽罗是高丽的,这一点并无异议。本官只是想以耽罗为跳板,打开日本国的大门。” 异议当然是有的,不过现在不能明说,否则童贯就不敢去高丽国了。 童贯眉头皱着:“日本国怕是不好弄吧?他们自从唐末开始就关起了国门,不大理睬咱们了。” “不理睬?”武好古笑了起来,“这事儿难得倒我吗?只要能在耽罗国的地盘上建立了书院、港口、商市和牧场,日本的国门就关不住了。 而且,现在已经有日本人的官人往咱们这儿来了!” “哦?是吗?”童贯挑了下眉毛。 “真的?”一旁的苏适也兴奋起来了,“这可的大宋开国以来所未有之事啊!” 这可不是小事儿! 日本遣唐使派了一拨又一拨。可是遣宋使却从没来过,只有一些日本和尚跑来大宋。 而大宋移牒日本的次数,也比日本人回牒的次数少。 考虑到大宋天朝有那么多才德超过“平庸之君”李世民的明君,居然不能让日本人遣使来拜,这个有点没面子啊! “日本国遣使回牒了?”童贯知道云台学宫现在有了移牒日本的权力,还以为苏东坡的面子大,日本人终于回应了。 “回牒到了,”武好古道,“而且还派了个官员来咱们这儿学儒。” 其实云台学宫的移牒现在是石沉大海,日本人根本没回应——云台学宫邀请日本儒者来华接受再教育的事儿,多半够他们的朝廷讨论上半年!而且讨论的结果也可以想见,肯定是拒绝了!大日本国现在也是自以为天朝的,和高丽国平等相交都不肯,何况同大宋堂而皇之的往来?要是让日本国的武士们见多了大宋的天朝气象,都心生向往了可怎么办? 不过日本人不回应没有关系,武好古让自己的文案武诚兰去云台学宫的书库中找到了日本国给明州州衙的移牒抄件,然后照着仿了一份…… “哦?”童贯问,“人已经到了吗?” “到了!”武好古笑着,“他也和咱们一样,正在观看我大宋天朝的赫赫军容呢!” “是吗?”童贯道,“那可得赶紧相见啊!”.. …… 阿比留亲一站在新落成的云台学宫大楼——四层高的云台阁上,看着下方校场上的练兵场景,整个人都有点傻了。 其实这个阿比留到了海州后就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房屋高大结实,城墙厚重坚固,百姓衣着华丽,食品丰盛美味……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大宋帝国才是真正的天朝! 而现在,看到大宋的铁甲武士,他就更是凉气一口接着一口的吸了。 那些大宋的武士个个都闪闪发光的,身上穿的是铁甲?那一身铁甲该多贵啊? 怎么多的铁甲武士要是到了对马岛,阿比留家大概就要灭亡了吧? 不仅对马岛的阿比留家扛不住,就是法皇陛下的北面武士,大概也打不过这些穿着铁衣的大宋武士吧? “这样的武士……大宋皇帝有多少?” “八十万!”站在阿比留亲一身边的花满山道,“大宋有八十万禁军,个个都和他们一样!” 这牛吹的……大宋要有八十万和阻卜壮士一样的禁军,大辽国和西夏国早没有了。 “八十万?”阿比留亲一不大相信,“有那么多铁衣武士,怎么还灭不了契丹?” “因为契丹有四十万铁骑!”花满山叹了口气,“铁骑比铁甲步兵厉害,所以八十万铁甲兵打不过四十万铁骑。” 阿比留亲一吸了口凉气儿,心想:要是大宋皇帝从他的八十万铁甲兵中抽出一万派来日本,日本国恐怕就要灭亡了! 正心惊肉跳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然后就是一个声音响起:“花员外,閤门宣赞有请日本国遣宋使阿比留亲一。” 遣宋使? 阿比留亲一听到这个名头就是一惊。 “怎么变成遣宋使了?” 花满山一笑,温言道:“亲一,你不是想当宣赞的家臣吗?” “啊……”阿比留亲一点了点头。他本来没有下决心,但是在看了自己妹妹的新家后,就再也不想回对马国了。 那做庄园,真的比天满宫还有富丽堂皇啊! 墙壁居然都是砖头砌起来的……天皇家里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有吃不完的珍馐美味,还有那些绫罗绸缎,还有堆积如山的铜钱(几千缗铜钱搁一块儿就不得了啦)……阿比留亲一都恨不得自己是个女流,也给花满山做侧室了! “当然了!”阿比留亲一重重点头,“在下已经决心追随宣赞阁下了。” “那就冒充一回遣宋使吧!”花满山道,“你很快就是宣赞的家臣了,不是那个原藤家的家臣。” “是藤原家,阿比留家的主公是日本第一名门藤原家。” 花满山摆摆手,“不管原藤还是藤原,肯定没咱们宣赞有钱吧?宣赞是大宋除了官家以外的第一有钱人!你在日本国的主公管不了你了,你还怕个啥?” 说的也是啊!阿比留亲一压根没想到在大宋也是有王法的,只是觉得阿比留家的主公抓不到他,于是就放心了。 …… “真的是日本国的官啊!” 童贯看着被带到跟前,穿着武士褐服的阿比留亲一,拱拱手问:“不知这位日本官人高姓大名,官居何职?” “本官乃是……”阿比留亲一说到这里有点卡住了,不过也没露馅,因为他是日本官嘛,汉话说不利索很正常——其实日本的公家大多能说汉语。而阿比留亲一虽然不是公家,不过一直在博多港做事,和宋商接触多了,也学了一口汉话,不过是明州口音(宁波话)。 花满山笑着替阿比留亲一回答:“这位是日本国太宰少监阿比留亲一。日本国的太宰府相当于前唐时候的节度使司,管他们的九州岛地方军政外交等一切事物。太宰少监相当于节度判官的副职。” 居然说自己是太宰少监! 能听得懂汉话的阿比留亲一都有点脸红了,不过还好他的肤色比较黑,就是红了也瞧不出来。 “哈伊!”脸红归脸红,为了当上大宋首富的家臣,阿比留亲一也拼了,硬着头皮点了头。 童贯则听了个大概,他也不知道九州岛有多大?不过相当于“副节度判官”的官也不小了。于是又拱拱手道:“不知少监来访我朝所为何事?” “本官乃是奉命学儒。”阿比留用明州官话说。 童贯和武好古都听不大明白,花满山笑道:“少监是来大宋学习《天理说》的,还希望从云台学宫请几位博士去日本国内开设书院,传授《天理说》。” 花满山说的这些,在伪造的移牒上都说了——这次的“移牒外交”发生在太宰府和云台学宫之间,并不涉及双方的朝廷。 “原来如此!”童贯点点头,又看了眼武好古,“宣赞,云台学宫有人可派吗?” “有啊,”武好古笑着,“已经准备好了0个博士和00个随从,还打算请苏仲南带队,去日本国的博多走一遭。” ------------ 第599章 日本买办 云台山别墅,书房门口,花满山引着阿比留亲一轻声而来。武好古的这间别墅,这个时候到处灯火通明。这么浪费当然是为了给阿比留亲一这个日本国来的穷鬼武士看的——大宋首富就是有钱,烧起钱来一点不心疼! 两人在装饰的古色古香的中堂门口才站定,这轻微的脚步就惊动了屋子里面的人。里面顿时传出了武好古的声音:“可是子虚和亲一?快进来吧!” 这声音温和而严沉,和几年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也不知道连习了多久才拿捏得那么到位的。 花满山一身白色襕衫,头戴一帕方巾,腰带上挂着一柄三尺青锋剑,再加上他的长相也不错,很有一点文武兼姿,潇洒倜傥的样子,和武好古差相仿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更多了一些商人的市侩之气。 而阿比留亲一则是一身日本武官标准的束带装束。头戴卷缨冠,身着黑底印花大袖袍,内着小袖和单,腰上系着切平绪,下身是和灯笼裤仿佛的表袴和可以拖地板的下袭之裾,足下蹬着靴子。另外,腰间还挎着一把太刀。 这身装束其实不是所谓的武士服装,而是公家武官的服装。现在日本还是平安时代末期,武士已经大量出现,但仍然依附于公家,也没有自己独特的文化。所以穿着打扮,都模仿公家,华丽而不实用。 在武好古看来,这种服装唯一的作用就是促进大宋的纺织业——因为特别费衣料,而且容易弄脏和损坏。当然了,那么好的衣服阿比留亲一这个穷鬼是买不起的,他现在穿的这套衣服是花满山在博多给他置办的。同时置办下的还有武官著褐衣、狩衣装束、衣冠装束,都是分成冬夏两套的,还有一身束带装束的夏装,还有一副除了好看没有大用的大铠。 另外,花满山还给阿比留悠置办了大量的公家女子的服饰,都是极其华丽而繁琐的。 看着穿了一身日本公家武官衣衫的阿比留亲一,武好古一笑,放下手中的毛笔,微微抬手示意来人自己坐下来。 花满山行了一礼,就在一张玫瑰椅上坐下了。而阿比留亲一则跪坐在武好古的对面。.. “亲一,”武好古道,“子虚说你愿意做我的家臣?” “嗨!”阿比留亲一行了一个揖拜之礼,“在下对马国阿比留亲一,愿意侍奉主公左右。” 武好古微笑,目光炯炯的只是看着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年轻人。他沉吟着又开口:“亲一,那就给你00贯俸禄吧。” “贯”和“缗”在宋朝这边基本是通用的,只是稍有区别。而日本基本上只用贯,不用缗。另外,日本国也没有省陌的概念,一贯铜钱就是足额的000文。而且一文铜钱在日本的平均购买力也超过在大宋的购买力,只有铁器、瓷器、丝绸、牲畜等物品是大宋这边远比日本国的便宜。 而00贯的收入别说在穷鬼武士和公卿遍地的日本国,就算在大宋这边都是高薪了! 在武好古的共和行、界河商市、界河市舶司、云台学宫和天涯镇等政商体系中,最高级别的年俸(不包括分红和年奖)就是5000匹(武好古力推绢本位,所以在自己的系统内都尽可能以绢帛结算),差不多就是5000贯了。拿这个年俸的就是武好古自己、苏大郎、慕容忘忧、黄庭坚(他现在是提举云台学宫事)、墨娘子、赵钟哥、西门羽、黄四郎和黄五郎一共九人。 而延揽了阿比留亲一的花满山的年俸,则是3000匹,在武好古手下算是第三等的高薪。 给阿比留亲一这个才入门的新人开出00贯的高薪,当然也是有原因的,这位阿比留,可是武好古打开日本国大门的钥匙啊! 用后世的话说,阿比留亲一就是帮助武好古的势力进入日本国的买办——那种大快人心的武力入侵,对现在武好古来说是大不现实的。因为日本国此时的中心在远离博多的平安京,如果不能对平安京的朝廷够成威胁,只是占领博多和太宰府,是不足以迫使日本朝廷屈服的。 组织一点佣兵和博士,突然袭击拿下博多没有问题。可一场长期的对日作战,就不是武好古这个吏商可以承担的。 另外,由于入侵九州所引发的战争,还会让宋日之间的贸易中断。因为此时的日本还在执行《延喜式》的三大禁令,因此从贸易中获利的都是宋国的海商。 武好古带着他们一起去敲开日本的国门当然好啦,要是发动一场战争断了人家的财路,那可就好比杀人家的爹娘了——这些人可都是孝子啊! 所以对日本的攻略,还是得多多依靠阿比留亲一这样的日本国买办。 …… “……所谓的武士,其实是一个非常笼统的说法。既有源氏、平氏,甚至藤原氏庶流出身的名门武士,也有阿比留家这样的乡下武士。 源氏、平氏这样的名门武士现在可以侍奉天皇和上皇,直接领有庄园,还可以担任高官,同公卿并无区别。而阿比留家这样的乡下武士,是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庄园的,只能把土地寄进给名门武士或公卿,乞求他们的庇护,充当管理庄园的地头。 而地头武士也是有高下的,出身高贵的地头武士可以管理比较多的庄园,也可以在太宰府或国司担任官职。而出身卑微的地头武士就只能管理几个村子或者为更高级的武士服务。” 正在给武好古介绍日本当下社会结构的就是他新收的家臣,拥有00贯俸禄的阿比留亲一了。 从阿比留亲一提起那几个赫赫有名的氏姓时的羡慕表情,武好古就知道这货一定在心里面羡慕死源氏、平氏和藤原氏了——这大概就是传统的力量了,现在的日本国怕是出不了猴子和老乌龟这样的统治者吧? “如果,”武好古打断了滔滔不绝用明州官话说着日本国内情况的阿比留亲一,“如果我想在对马岛上建立一个商港,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是不可能的!”阿比留亲一回答道,“平安京的朝廷不会允许,如果阿比留家把港口提供给主上,太宰府将会召集九州武士进行讨伐。” “九州武备如何?”武好古又问。 “武备严密!”阿比留亲一回答,“历史上自中华唐季时起,九州就历经弘仁韩寇、贞观韩寇、宽平韩寇、长德入寇和刀伊入寇等多次入寇事件,每次入寇都被九州武士所败!” “有那么多韩寇?”武好古愣了下,他没想到高丽棒子居然也有入侵日本的时候。 “是啊,韩寇们非常讨厌,不过近二百年间已经没有韩寇了。最近一次大规模的入寇是刀伊人。” “刀伊?”武好古使劲儿想想,不记得有这样的人。 “大约是女真人。”花满山听说过这事儿,“据说是一伙女真海贼,入寇高丽沿海被击败,流窜到日本国。” “呵呵,”武好古笑了笑,“女真人也会航海?” 他心里却想:应该是罗汉婢的祖宗曷苏馆女真吧?他们生活的地方靠海,也许和什么海盗勾结起来充当打手了。这是个好办法!回头再从界河商市调动两三百个阻卜战士,让他们去占领一个靠近九州的小岛。然后让九州武士自己上门送人头,如果他们打不下来,那么共和行就可以出面帮忙了…… 他想到这里又问道:“就没有蛮夷贼寇占据日本列岛周遭的小岛吗?” “好像是有的,”阿比留亲一道,“据臣下所知,就有南岛蛮夷曾经占领过靠近九州大岛南部的一些岛屿,还以此为据点入寇九州,长德入寇就是因此而起的。” “南岛蛮夷?” “主上,”花满山道,“在日本国西南的海上还有许多岛屿,其中一些岛屿上有部落国家,最大的名叫天孙国,距离明州大约有2000里海路,常有海商被海风吹往该国。” 这个应该是琉球王国吧?后世冲绳岛好像出产珊瑚吧?是个好东西啊!武好古心想:得找个机会把琉球人民教化了…… “日本国的马匹情况如何?”武好古又问起了日本马。 “马?”阿比留亲一笑道,“我家就是有马啊!” “呃,我是问日本国产不产马?” “产啊,”阿比留亲一道,“我家就有几个专门养马的村子。” “在对马岛上养?” “是啊,对州马是日本国最好的马,高大神俊,公马肩高可以达到四尺!” “哦。”武好古点点头,心想:四尺的马不就和江南兔儿马差不多吗?不过就日本人的身高,也能凑合骑了。如果让他们骑肩高五尺以上的波斯马,爬上马背就有问题了…… 武好古顿了顿,暂时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决定结束今晚的谈话,便对亲一道:“亲一,你现在是我的家臣,不能再称阿比留氏了,不如就赐你一个新的氏姓吧。我的武姓加上藤原氏的藤字便是你的新氏姓,就叫武藤氏吧!” ------------ 第600章 再见,童贯 海州,郁州岛,宿城港。 鼓乐齐鸣而奏,秋风也一阵阵的从西北吹来。一片秋风当中,彪悍的使团护卫正在指挥他们的博士带领下,默默上船。云台学宫的老师生员们在远处挥手向他们告别,不时喊着“一帆风顺”之类的吉祥话。 海浪不小,推得港口的那些大海船一阵阵的起伏不定。这些船只都是武好古的界河市舶司调集起来的,大部分是租用的,不过也有一艘三千料的桨帆并用的大海船是属于市舶司新成立的招商务的。 所谓的招商务,顾名思义就是要到外面去招引外商的——大宋的市舶司都设有相应的机构。不过武好古更进了一步,给界河市舶司的招商务配上了海船。没有自己的船,出门招商也不方便啊。 而这海上坏人很多啊,大宋的官人出海招商的时候被坏人捉了去,不是有损天朝威严吗?所以得给招商务配属战船,这样才比较保险…… 这个俗话说租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造船,造船就必须开始船场和船政学堂!反正这一套,武好古都不惜重金往里面投。又有吴家海商的支持和墨娘子从明州拉来的选人家族船匠的加盟,总算是有所小成了。 而这小成,就是现在出现在宿城港码头上的这条三千料的海舟——招财号!呃,很吉利的名字,还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进宝号,目前正在界河商市的船场加紧施工。 现在出现在宿城港的招财号是由吴家派出的都料匠和大匠指导着建造的,而正在施工的进宝号则是花满山的一个兄长名叫花满海的船都料主持的,担任大匠则是船政学堂的学生。 这所船政学堂是和云台学宫差不多时候开业的,一开始在海州的天涯镇上办学,后来迁去了界河商市。学堂的老师大多是吴家派出的,学生则是来自武家、花家、西门家、张家、苏家、万家等几个武好古系统内的家族。人数不多,第一届的学生只有区区四五十人,都是学造船的。因此这艘招财号上的水手,全都是吴家提供的。 而船政学堂的课程也是系统化的,包括绘图、算学、造船都料、造船工艺、水战器械、操船(并不是正经的航海,而是为了船只试航)等六门课程。目前的学制是三年,毕业后则有两个去向,一是留校,二是界河商市的造船场。 顺便提一下,为了让旗下的工匠们可以安心本职,武好古最近还准备推行“伎术职称制”。将伎术职分为总工、高工、大工、上工、中工、下工、小工、末工等八级。其中最高级的总工可以拿到5000匹的年俸,和武好古本人是一个等级的!而低级的末工,也能拿到300匹的年俸,比朝廷的从九品官员拿得还要多…… 在宿城港的码头上面,两个穿着绿袍带着佩剑的宋朝武官正信步而走。这两人,一个武好古,一个则是这次出访高丽国的副使童贯。 出访高丽的使团,现在已经组成并且到达了海州。这个使团的规模空前庞大,其中还包括了一个观军容使团和一个访日传道使团。 其实访日传道使团并不一定要途径高丽,完全可以直接从海州驶往博多。不过武好古还是选择了途径高丽的路线,目的是为了向高丽人展示日本儒生的“学习精神”——日本蛮夷之邦的儒生都要学习《天理说》了,高丽儒生怎么能不学呢? 难道高丽儒生比日本儒生还不如? 有了这个借口,吴延宠就能向高丽国的国王王颙进言,引入云台学宫的博士在高丽开设书院了。 “道夫,先祝你一帆风顺了。另外,到了高丽前线一定要小心点,千万别太冒进了。高丽人恐怕是要陷入苦战的……” “苦战?崇道何出此言?” “因为生女真人厉害啊!我有界河商市,这几年可没少和各种蛮子打交道,知道他们的斤两。你看看那些阻卜战奴吧,一个个粗壮敦实,凶蛮有力,比寻常的禁军可厉害多了。” “可高丽人有二十万大军啊!二十万打几千,怎么会输?” 武好古淡淡一笑:“二十万大军需要的后勤可不得了……高丽人真的能负担吗?我可不觉得。虽然他们靠着府兵制可以不费多少钱就调集起大军,可是真的能维持他们在千里长城以北长期作战?” “应该不会打太久吧?我看会速战速决的……”童贯笑道,“其实高丽国打败了也没甚底,败了我们就去联络生女真啊!崇道,你不是已经向生女真部派出使者了?到时候,可又是一桩功劳了。” 武好古按着宝剑,打量着童贯,忽然叹了口气,苦笑起来:“高丽人再妄自尊大,也是礼仪之邦。女真人则是蛮夷,蛮夷暴起是最不好对付的。 所以上策还是联合高丽……道夫,有机会的话,你最好给高丽国的君臣提个醒,让他们千万别轻敌。若是能在曷懒甸得手,就多多构筑城寨,做长久之计。对付那些蛮夷最好还是依城而战……或者可以多杀伤一点。” 多杀一点是一点啊!现在高丽人多杀一个女真蛮子,将来不就少了一个南下的金兵了? “知道了。”童贯笑着,“我可是在西北和党项在战阵上见过面的……”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米友仁快步走了过来,看到武好古和童贯就拱拱手:“老师,童大官,刘正使和黄涪翁、苏仲南一起过来了。” 刘正使就是刘逵,他是昨天上的郁州岛,就住在云台学宫里面。他虽然和苏门实学是对头,但是面子上还是很客气的,昨天晚上还和黄庭坚、武好古等人把酒言欢,喝到亥时才散场。所以今天睡得有点晚了,整个使团差不多都上了船,他才姗姗来迟。 武好古和童贯对视了一眼,笑着:“道夫,咱们去迎一迎他们吧。” …… “涪翁,真没想到日本国的使臣都来了,这可是大事儿啊!哪怕只是个小官,也是本朝所未有,还是应该尽快送他入朝面圣啊!” “知道了……我已经和武崇道说了,会尽快安排的。” “仲南,你到了日本国后也别光顾着传儒学大道,还得和他们的太宰府多往来,如果能促成正式的遣宋使团,这功劳可就大了。” “下官明白……”.. 刘逵和黄庭坚、苏适往码头过来的时候,一路都在谈及日本国遣宋使武藤亲一,就是那个阿比留亲一了。 武藤亲一名义上是来学习《天理说》和邀请云台学宫博士的,所以并不需要上京去见宋徽宗,而且武好古也没想让他去开封府。 但是当刘逵上了郁州岛,见到了一身公卿装束的武藤亲一并且欣赏了阿比留悠表演的白拍子舞后,就立即建议让亲一和阿悠上京了。 上一次日本国遣使来访的时候还是唐朝时呢!这都二百余年了,终于又来人了,这事儿难道不是反应了大宋在官家赵佶的圣明领导下(比英明领导还要上个台阶),已经发展成了文治鼎盛的天朝上国了吗? 虽然这次日本来的遣宋使人有点少,拢共就俩,不过质量还是可以的。 而且刘逵和黄庭坚都是识人的,一看武藤亲一和阿悠的仪表举止,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了。那种贵族气质,可是很难伪装出来的——亲一和阿悠虽然只是乡下武士家庭出身,但终究不是平民。特别是阿悠还伺候过平安京来的藤原氏的穷光蛋公卿,人家虽然穷,但是架不住穷讲究啊!所以那个阿悠装起风雅来还是有点味道的。 不过苏适是知道内幕的,好一阵的心虚。那两个日本人在云台学宫这里坑蒙拐骗没什么,可要是入了京面了圣,那可就是欺君了……万一穿了帮,自己和武好古都得倒霉! 苏适正担心的时候,武好古和童贯还有米友仁已经一块儿迎过来了。两拨人就在码头上互相施礼寒暄,说着场面上的话儿,好不亲热。 寒暄了几句后,刘逵就乐呵呵的把话题转到两个日本人身上了。 “宣赞,老夫已经写了奏章,把日本遣宋使的情况上报给官家了。” “下官也写了奏章递上去了。”武好古笑着回答。 刘逵又说:“老夫还在奏章上写了白拍子舞,虽然比不得咱们大宋的歌舞,但是也可一观。” 有啥好看的?比墨娘子的舞蹈差远了。武好古心里嘀咕,面子上却说:“日本稍通礼仪,也有自己的诗歌乐舞,与我中华是不能相比的。” “那是自然的,”刘逵笑道,“不过日使能来也是一件大事儿,还是要尽快安排他们上京为好。 也让他们见识开封府的繁华富丽,见识我朝的文治武功……对了,十月份御前阅武被推迟到明年元月了,官家想在诸国使臣面前展示我大宋的骑士、武卒和府兵精锐!不如也让这两个日本人一起去看看。” ------------ 第601章 禁军精锐 哗啦啦的马蹄踏过溪水,童贯骑着一匹武好古赠送的骏马已经先踏足北岸。紧接着就是十余名骑士和更多的披坚执锐的甲士跟着涌了过来。 道路两旁,山峰耸立,巨木森然。一支队伍,正浩浩荡荡列队而行,走在高丽国海州通往开京的道路上面。 由刘逵、童贯率领的使团,现在已经踏上了高丽国的土地! 虽然大宋海州到高丽海州之间有一千三四百里之遥,但是海上行船讲究的就是顺风逆风无风,要是逆风或无风,一百里也远得不行了。要是顺风,一个时辰就能行上几十里,比骑兵还快!一千三四百里就是一天多一点的功夫。 而刘逵和童贯非常走运,出了海州湾就遇上西风,两天就到了高丽国海州。因为没有受多少海上漂泊之苦,所以使团只在高丽海州休整了几天,然后就浩浩荡荡北上了。 之所以是浩浩荡荡,那是因为武好古派出了由十名博士带领的一百名阻卜战奴。其实这些阻卜战奴也不是很严整,这些草原部民本来就不是很守纪律的。哪怕让慕容忘忧狠狠整顿了一番,也还是显得松散。但是他们体力好,也能吃苦。披上铁甲,戴着铁盔,背着藤盾和行李,腰带上挂着长剑和弓矢,手中再拿上一把一丈多长的长枪,妥妥一百多斤的负重,还能蒙着头赶路,走得居然还挺快! 而范之文和他的九个同学,现在也都以身作则,穿上了皮甲,也背上盾牌和行李,挎着长剑,呼哧呼哧的赶路——居然也没落下。 一百多名汉子,全副武装蒙头赶路的场面,在什么时候都是很有震慑力的。 而骑马跟在这些护卫后面,前来迎接宋使的高丽国枢密院别驾拓俊京和转任海州州牧的吴延宠二人,也被眼前的这些“大宋禁军”给唬住了。 “吴州牧,我听人说宋国武力孱弱,不堪契丹一击。难道眼前的这些兵士,就是传说中孱弱的宋国禁军吗?” 悄悄和吴延宠说话的是名叫拓俊京的高丽国大臣,他是高丽国王王颙的心腹,是从潜邸就跟随王颙的旧人,也是王颙最信任的将领之一。 因为得知宋朝使团带来了一支“铁衣卫队”,所以王颙就派拓俊京来看看——毕竟高丽国也有好几十年没打过仗了,上过战场的那一代人基本上都挂了。现在活着的也没人知道真正的精锐是什么样子?同样不知道不堪契丹一击的弱鸡军的标准是什么? 可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至少一百斤的负重,还蒙着头一走好几十里,行军速度一点没有减慢……这个就是不堪一击的军队?那百战百胜的契丹人长什么样?三头六臂吗? “这个……”吴延宠摇摇头,“这个下官也不大清楚。” “不清楚?”拓俊京皱了皱眉,“你不是去过宋国许多次吗?怎么会不清楚?” 是啊!吴延宠何止去过宋国,他压根就出生在大宋海州啊,还在海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可没少见到驻防海州的“禁军精锐”,都是软懦稀烂的,哪有那么能吃苦的?大宋的几十万禁军要都这样了,契丹和党项早就灭亡了吧? “也许他们只能行军……”吴延宠道,“要不试试他们?” “试试?” “别驾可善射?”.. 拓俊京笑了笑:“如何不善?我可是大王的护卫出身。” “那待会儿到了馆驿,别驾就邀宋军的好手比试射箭吧。” “也好!”拓俊京点点头。 …… “射箭好的?” 范之文刚到一个看着就寒酸的高丽国馆驿,还没吃上一口泡菜就凉面,童贯就把他找去了,说是高丽人想和大宋的武士比射箭。 “从斌啊,”童贯小心拈着仅剩的胡须,笑着说,“去把射箭射得好的都叫来,和高丽人比一比,莫要堕了大宋的威风。” “都叫来?”范之文追问了一句。 “对!”童贯点点头。 “喏。” 范之文心里面自是不住埋怨高丽人多事儿,但还是下去安排了——射箭好的人可多了,除了十个博士不好,别人都好啊,箭都射不好还怎么当阻卜人? 不一会儿,一百来个披着铁甲的阻卜人就在馆驿外面列成了一排,人手一张水牛角弓,一手还捏着三不齐箭。 “都,都是好手?” 看到这阵势,吴延宠也有点发懵,自己说的是汉话啊,那个阉人童贯不会听不明白吧? “那是自然!”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刘逵,不过他心里其实没底,纯是在吹牛。 他也不知道童贯上哪儿找来那么多傻乎乎的禁军……大半天时间走了好几十里,还穿着铁甲扛着行李,居然还没一个人要赏钱的!一定是傻了! 而且这帮傻子的装备也奇怪,怎么又是长枪,又是剑盾,又是弓箭的。他们到底干哪行的?该不会样样都精通吧?这都能当教头了。 “大官,靶子已经立好了,可以射了吗?” 这个时候范之文快步走来请示了。 所谓的靶子,遣使就是一些从馆驿里面拿出来的陶罐,摆在一排白坯的柴木桌上。在每张白坯木桌七八十步开外,都是一个披着铁甲的阻卜人。 “射吧!”童贯点了点头。 “放!”范之文随即大吼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一阵“崩崩崩”的弓弦响动,紧接着就是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所有的坛坛罐罐,全都被射成了碎片!竟然没有一箭是射空的…… 吴延宠和拓俊京,还有大宋的正使刘逵三个人看着都傻了! 那个高丽国枢密院别驾拓俊京也没脸去和人家比了……那么远的距离,一百来人,居然一箭都没射偏! 这就是传说中不堪契丹一击的弱兵? 那契丹天兵该多厉害啊?大王还梦想着要在打败生女真之后夺取契丹人的东京道呢……这,这不是送死吗?回去一定得好好劝劝大王。 而宋使刘逵比拓俊京更吃惊,这些大头兵哪儿来的?那么小的罐子在那么远的距离上居然都能一箭射中!童贯那个腌渍货从哪儿找来的这等精锐?难道是西军?回头一定要好好问问,必须问清楚了。能练出这种精兵的将领怎么都要推荐给官家,必须大大的重用啊! 另外,好像没看见那十来个管兵的小武臣带着钱或者绢帛啊……真的可以不给吗? 全副武装赶了那么老远的路,还表演了射箭,那么辛苦……能不给赏钱?大宋禁军的规矩,上阵前不给钱是不拉弓的!他们这些人不会哗变吧? …… “赏钱?不,不用给吧?” 范之文今天也真是不走运,刚刚安排好大家伙吃泡菜、凉面和自带的风干牛肉,自己还没吃上一口泡菜,就被叫到刘逵和童贯跟前问话了。 问的是给赏钱的事儿……这些阻卜战奴当然是有利益的,没利益他们也不能那么听话。 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给他们分了房子和女奴做老婆,现在出动的一百零三人都是已经当了爹的。他们在外面卖命,家里的妻儿自有市舶司照顾,按月发钱发粮。若是他们殉职了,老婆孩子也能拿到高额的抚恤,如果他们叛变,那么老婆孩子都会变成奴隶被发卖。 至于临阵发赏钱什么的,界河商市的护卫队是没这规矩的——赏钱那个多沉啊,一缗钱就好几斤呢,往战场上运?嫌后勤压力太轻还是怎么着?而且万一打败了打死了,这些钱不就送人了? 不过商市也不是没有鼓励打手卖命的办法,譬如这些阻卜战奴也是有级别的,有下兵、中兵、上兵、下士、中士、上士一共六阶,每升一阶,都会加薪水换房子。每降一阶,同样也会减少待遇。 顺便提一下,博士团的博士一样有级别,最高的是博士团总团长,接下去依次是副总团长、大团长、副大团长、团长、副团长、院长、副院长、布道团长、布道副团长、博士、候补博士、博士生等一共十三阶。 其中博士生和候补博士是不支薪的,往上的十一阶都是有钱拿有房子分的。不过对云台学宫的那些博士生而言,博士团的职位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不用给赏钱?”刘逵惊讶的都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们的军号是甚?是西军的?” “我们没有军号,”范之文道,“我们,我们是布道团,是博多布道团,是武宣赞把我们借给童大官的。” “布道团?”刘逵瞪大了眼珠子,“这,这,这……这是私兵?” 好像是私兵啊!虽然只有一百余人,但终究是不受兵部和枢密院控制的私兵!若是不能战的保甲丁壮也就罢了,大宋地界上拥着几百保丁的豪强也不是太少。可这等精锐可不是保丁,是比大宋禁军还精锐的军队啊! 这个武好古,居心叵测啊!刘逵心中先是一惊,然后就是狂喜。 武好古的把柄终于抓到了!大宋的武官,最忌讳的不就是拥有精兵吗? ------------ 第602章 钱是啥东西?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九月末,高丽国,开京。 仿佛个森林公园一般的高丽王城,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不少人气儿。在空旷巨大的外城之内,凡是比较平坦的洼地谷地,都变成了从各道各州汇集而来的高丽兵卒安营扎寨的所在。 所谓的安营扎寨,其实就是搭建了不少茅草屋顶的土坯房。牛皮帐篷、羊皮帐篷什么的,是想都别想的,就是把全高丽国的牛羊都宰了扒皮也不够啊! 从高丽国民间招募起来的府兵,看起来也和他们居住的土坯营房一般的寒酸,其实就是一群被强征来的农民。一个个面黄肌瘦,带着斗笠,穿着旧巴巴的蓝色、灰色的袍服,有一些大概是从南高丽来的人还披着御寒的茅草,看上去仿佛稻草人。他们手里的家伙,看上去倒还精良,都是武好古贩卖给高丽人的大宋军器监出品的家伙。不过并没有人披上沉重的铁甲或皮甲,哪怕是在高丽的武班贵族指挥下进行训练的兵士,也都是不披甲的。 这些正在训练的高丽兵士看上去也糟糕透顶,队伍排得歪歪扭扭,刀枪拿在手里怎么看都是扛锄头的姿势,八斗九斗的长梢弓(木弓)也只能开到一半甚至三分之一——挥锄头的力气是一回事儿,拉弓又是另一码事儿,急切之间,怎么可能练出来? 高丽国这种依靠府兵制的武备,是必须建立在土地比较平均的基础上的,有了足够的土地,才能确保府兵的日常训练不荒废,同时也少不了散布各地的军府严厉督促,这其实也是很难维持的。可是自打七八十年前和辽人的战争结束后,高丽国就没有再打过大阵仗了,军备自然荒废了。而他们的两班贵族也在不遗余力地兼并土地,现在的这些府兵,不过是没有土地的佃户,饭都吃不饱,哪儿还有余力训练武艺?更不用说自备一些武器和粮食、牲畜了。 当一百来个披着铁甲,扛着长枪、盾牌、弓箭、行李,腰里还挎着长剑,看着就非常结实的“大宋禁军”出现在这些松松垮垮的高丽炮灰府兵眼前的时候,震惊和纷纷的议论就起来了。 “这就是宋国的弱兵吗?看上去都很强壮啊!” “那么大的力气,平时吃的一定很好吧!” “那是当然的,他们都是一天两顿敞开吃小米饭和泡菜的……” “真的吗?大宋那么富有?可以让当兵的敞开吃小米和泡菜!” “何止可以敞开吃啊,我听人说在大宋当兵还有钱可以赚!” “钱?钱是啥东西……” “钱就是可以用来换泡菜和小米的好东西!” 现在的高丽国还没有什么商品经济,铜钱也才刚刚开始铸造,数量很少,只是在海州、釜山和开京少量的流通。所以绝大部分从乡村召集来的府兵,根本没有见过钱这种万恶的东西。 不用说,高丽国文治武功一流的大王王颙也不会给他的府兵发钱。能给小米饭和泡菜吃就已经王恩浩荡了,还想要钱?照理说,府兵的军粮是应该自备的! 当然了,高丽国王王颙麾下也不都是这样稀烂的府兵。要不然他也不会梦想重建海东盛国了。 当大宋国赴高丽观军容使童贯在高丽国海州牧吴延宠的陪同下,策马进入开京内城的时候,街道两边站立的不再是稀烂的高丽国府兵了,而是高丽国的六军精锐! 所谓六军精锐是高丽国开国太祖王建依照“天子六军”的规格组建的常备军,一军满编有约7500人,不过通常只有四五千人,兵员大都是高丽国的豪族功臣的庶孽之子——高丽王朝是以豪门大族为基础的,而高丽的豪门大族又执行严格的嫡庶有别以控制贵族数量(贵族要太多了连泡菜都吃不起了),在嫡子可以继承家业并且比较容易入朝为官的同时,庶孽之子就只有加入天子六军求个立功的机会了。 以贵族庶孽为主的六军自然不是乞丐府兵能比的,不仅可以领到一点军饷(主要是实物),而且家里面也会帮着置办一些装备,比如弄上一身皮甲,打上几把好的刀剑,再给张水牛角为主材的高丽弓。吴延宠从大宋买来的好装备也大多给了他们,所以不少六军将士还披上了沉重的铠甲,显得威风凛凛。.. 现在这些六军精锐全副武装的出现在了开京内城的街道两旁,总算是有点海东盛国的模样了。 在西北军中开过眼界的童贯看见高丽六军的模样,心中也有了数目。刚才外城见到的应该是辅兵,现在这些才是真正上战场的正兵吧?看他们的军容,应该不在西军精锐之下,人数好像也不少,总有好几万吧? 有了这样的精锐,打败生女真部落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这些蛮子只要没有建立国家制度,就是一盘散沙,能够纠集起几千人就了不得了,也不会有什么纪律……就像西北的吐蕃各部,根本不是大宋天兵的对手。 也就是武好古那样不懂军事的武官才会把生女真部落当回事儿。童贯心想:在战场上面,个人的勇武其实没有多少作用的! …… 开京宫城,满月台。 高丽国大王王颙这个时候,正站立在建在半山腰上的闾阖门城楼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披着铁甲的“大宋禁军”从下方的道路通过。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高丽国知枢密院事尹瓘和枢密院别驾拓俊京二人。 “大王,这些宋国的禁军个个都精锐异常,他们披着铠甲,扛着长枪和行李,带着刀弓箭镞,日行百里都不需要休息。而且他们射箭的本领非常高强,人人都可以在七八十步距离上一箭命中陶罐……看来我们过去是低估大宋的武力了!” 正在开口说话的就是被“大宋精锐”唬住的拓俊京了。王颙听了他的话,并没有什么表示,一旁的尹瓘却眉头大皱道:“拓别驾,你说的是真的吗?宋军不是向以孱弱著称,如何会恁般厉害?” 扛着百多斤的负重行军百余里,射箭还能命中七八十步的陶罐——这还是宋军?曾经多次出使辽宋两国的尹瓘心道:契丹的宫帐精锐有没有那么厉害都不好说…… “这是下官亲眼所见,应该不会有差。”拓俊京非常肯定地道。“下官还听说当今大宋朝的皇帝文武双全,是堪比天可汗的名君雄主,这两年一直在整军备战……” 王颙淡淡地开口:“如果真是这样,对我大高丽也不是坏事,等到我们降伏了生女真,就可以和宋国联手击破契丹,恢复高句丽在北方的故土了。” 他顿了顿又道:“贺正旦的日子转眼又要到了,这次派些懂兵事的人去,好好看看宋国整军的效果。” “大王圣明!” 尹瓘和拓俊京双双拱手称颂。拓俊京随后又道:“禀大王,宋国观军容使童贯在海州对臣说生女真之人颇为蛮勇,不可轻敌,建议我们在降伏曷懒甸女真诸部后在其地构筑城池堡垒,以为久长之计。” 王颙扭头看着尹瓘,尹瓘道:“臣以为在曷懒甸属地构筑城池堡垒大可不必。我以十万之众凌其区区数千之敌,还要构筑城池以为守势,岂不是示弱于生女真各部吗?” 王颙轻轻点头,尹瓘接着说:“我与生女真之战和宋夏之战是不一样的,西夏早已建立国家制度。宋夏之战乃是国与国之战,寸尺之土都是祖宗基业,当并力以夺之。而我与生女真之战乃是立威之战!曷懒甸土地的得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高丽和按出虎水完颜部谁可主宰女真诸部。因此堂堂之阵,是没有办法避免,也不应该避免的。” 现在女真人还没有建立国家,虽然有了一个部落联盟,但是各部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如果高丽王国能趁机将主持女真部落联盟的按出虎水完颜部击败,那么生女真诸部就有可能归附高丽。 有了生女真诸部的归附,高丽王国就可以强大起来,挑战契丹人的霸主地位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高丽—女真战争就是大金国的立国之战!在打败高丽王国的过程中,按出虎水完颜部才拥有了可以号令诸部的威望。 “定州牧李日肃遣使来报,”尹瓘这时又道,“日前发现有不少女真人屯驻在定州边外,疑似将要寇边。臣建议先发制人,设计诱执其酋长,并吞其部落,再集中大军于定州,待按出虎水完颜部兵到,一举将其摧破!” 王颙想了想,又问:“那谁人可统军?” “按照惯例,应该由门下侍郎,平章事林干为判东北面行营兵马事。” 尹瓘马上提出了主帅人选。门下侍郎、平章事就是高丽国的首相。和大宋这边以文御武的文臣首领不会亲自担任主帅不同,高丽国的宰相还保持着出将入相的传统,每有征战,往往会让首相担任“判行营兵马事”,也就是三军主帅。这和宋军出兵时往往不设三军主帅,一味强调各方相制,还喜欢在千里之外遥控的做法是完全不同的。 因而高丽国的兵固然不强,但是真打起来表现也还过得去。 ------------ 第603章 好期待 界河商市,郊外。一座不知什么时候建成的校场之内,大旗招展,虎贲如林。 一千名御前骑士,穿戴着崭新的皮制马甲和头盔,腰带上悬着长剑和装了水牛角弓三不齐箭的箭袋,一声不吭的肃立着。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牵马的辅兵和一匹肩高至少四尺六寸,披着半副具装的战马。 辅兵都是一手牵马,一手执矟的。矟又名马槊,就是一种马背上使用的长矛,矟头很长,矟杆的选料和加工都非常特殊,因此比较柔软。扎中目标的时候不容易伤到骑士的手腕,还可以用力挥动抽打目标——谁要被它抽中了,不死也得重伤残疾了! 矟杆上还有背带和绳索,绳索可以系在马鞍上,背带则可以套在肩膀上。这样在行军的时候,就能矟头向上把马矟背在肩膀上了。而在持矟作战的时候,马矟也可以系在马鞍上,这样在矟杆脱手时也可以用绳索把马矟再拉回来。 也就是说,这一千名完成了全部训练的御前骑士,走的是轻重兼备的路子。既可以骑射,又可以持矟冲击,完全是东方骑兵最标准的作战方式。 当然了,传说中可以百战百胜的墙式冲锋,这些御前骑士是不会的。他们配备马矟的目的是为了进行单骑格斗,而不是进行集团冲锋。.. 武好古曾经和慕容忘忧还有赵钟哥提过这种被后世网络炒得很火的所谓“近代骑兵战术”,不过却被两人给否决了——现在拢共就000骑,还得分两拨去番上服役,可不能当成消耗品来用。若是给消耗干净了,只剩下步兵的河北、开封禁军也就失去了野战能力了。 即便这种战术不会造成骑兵集群的重大损失,也是不可取的。因为骑兵一旦集中运用于堂堂之阵,也就无法执行侦察、遮蔽、骚扰、掩护、追击等任务了。 不过不玩集团冲锋的御前骑士,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却依旧进行了大量的队列训练。他们毕竟是殿前御马直的骑士,少不了要随扈御驾,在开封府的市民面前亮相。所以这队形,必须得认真练习! 号角之声突然呜咽一般响起,就看见所有的骑士都转过身,走到自己的战马边上,在辅兵的帮助下翻身上马,又将长矟背在肩膀上,同时辅兵又将长矟根部的绳索系在了马鞍之上。 上马、背矟、系绳索这一系列动作非常熟练,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在这过程中,骑士们胯下的战马也非常配合,并没有丁点儿的骚动。 这说明骑士和辅兵和马匹之间,都有了相当的默契,绝不是临时拼凑的组合。 紧接着,急促的鼓声又响了起来。校场上的骑士们立即策马向前,很快汇集成十群,一阵扰动之后,成群的骑士又组成了十个大致上四四方方的方阵。都是十乘十的百骑队,虽然达不到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斜看还是一条线的程度。不过仍然算是非常严整的。 随着鼓声的嘎然而止,已经组成方阵的战马和骑士全都一动不动了。河北初冬的阳光洒在了骑士们背着的马矟的矟尖上,反射出了另人脊背发冷的寒光! 这种肃杀,真是大大出乎了这支御前骑士的主官,整天忙着陪官家蹴鞠,替官家张罗女人的高俅高大指挥的想象。 大宋居然也有了这等精锐的骑兵!难道大宋真的要在当今官家手中强大起来了? 骑在一匹乖巧温顺的小母马背上的高俅,目光死死的看着眼前的骑兵方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转过头对身边同样骑在马背上的武好古道:“大,大郎……这真是咱们大宋的铁骑?” “当然是咱大宋的铁骑了!”武好古笑着。 其实这些骑兵并不是铁骑,因为他们没有铁甲——骑兵用的铁甲又是一个需要投入大量资金攻关的难题了。 骑甲不能太重啊!要是搞一身步人甲穿上,四尺五六的马儿可驮不动。必须得是重量轻防御力强的冷锻甲,赵钟哥就有一身,不过武好古却没有办法将之量产。 所以铁骑是没有的,顶多只有甲骑。 不过甲骑也不错了,半具装(就是半身马甲)的情况下可以参与阵战,用来追击逃敌。不具装的情况下可以散出去做为侦骑远拦。 “这才是刚刚开始呢!”武好古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说,“他们不是禁军的马兵,而是骑士,是骑马之士!如果维持的好,这一千家是可以源源不断向朝廷提供骑士的。” 禁军的马兵虽然拿钱比步军的上兵还要多,但仍然是无法维持和传承的——马兵的收入在开封府连房子都买不起,更不要想他们维持一个可以养马养人的庄子了。 “能够维持吗?”高俅有些担心,“500亩田虽然不少了,可是北沧州的土地不大肥沃啊。” 武好古笑着,“能够维持的……有界河商市,有骑士学堂,将来再把界河马市办起来,就没有问题了。”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全,他手里还有另一张王牌就是界河马!六匹波斯和阿三种的种马,再加上上百匹高大母马,再用内配法、反配法一代代的繁育,总是可以培育出相当良好的界河马的。 到时候良马和骑士庄园就会构成一个财源滚滚的产业,有了财源和养马业,界河骑士不仅可以维持,还可以不断壮大……最后形成一个和界河商市紧密联合在一起的军事团体! 号角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开始行军的号角,十个由百骑组成的方阵开始第次转向前行,步态整齐,匀速而进,怎么看都显得精锐非常。 武好古朝身边的高俅笑笑:“高大哥,等官家在年后的牟驮岗阅兵时看到这样的精锐,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你我这两年总算是做成几件对国家大大有益的事情了。” 高俅应景一般的笑着,心里却想:自己到底做了甚底?不管了,只要把这支精锐带回开封府安置妥帖,等到明年的元月,自己的官职就可以更上层楼了! …… 御前骑士跟着高俅走了,一千名骑士,两千名辅兵,战马、副马和驮马超过了三千匹,浩浩荡荡,向着南方而去了。 就在他们的身后,界河市舶司衙署内的一座三层楼阁上,几个人影站在一扇敞开的窗前,遥望着在初冬一片肃杀的平原上逶迤前行的马队。 当最后一骑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的时候,只听见其中一人轻轻叹息:“好不容易练出的骑士,就这样给了朝廷,真是可惜啊!” 武好古回过头,看着说话的人,正是花费了好几年时间,辛辛苦苦调教这些骑士的慕容忘忧。不知道是不是耗费了太多的心力,这老头比武好古在燕云初见他时苍老了不少。 “慕容大爹爹,我们不是留了一些骑士吗?有足足二百骑呢!另外,骑士学堂也在我们手里。这可是会下蛋的母鸡啊!” 说这话的是个女流,是九月份时又替武好古生了个儿子的西门青。她本就比武好古大几岁,现在已经是奔三的年纪了,又生了两个孩子,已经从御姐成长为熟妇了……这身材,也显得愈发凹凸婀娜了。 武好古冲她笑了笑,西门青说的不错。自己在替赵佶组建御前骑士的时候也留了一手——明着是000家,实际上却搞了200家。多出来的200家也和御前骑士们一样授了田土,不过却不在殿前司登记,而是隶属于界河商市、市舶司、骑士学堂、云台学宫和界河马场。 这些人大多是西门家、慕容家、柴家的子弟,还有一些是从北地南来的壮士,在界河商市、市舶司、骑士学堂、云台学宫、界河马场等处任职,也都参考御前骑士的待遇授予了土地。他们同样会在将来演变成骑士家族! 另外,用来训练御前骑士的学堂也被保留了下来。还在界河北市开了分校,上千名武家假子(小奴隶兵)就在那里接受训练。最多再有个五六年,界河商市就能拥有一支假子军了。 武好古笑着:“其实这一千名御前骑士,也被咱们捏在手里的……现在他们就离不开界河商市,何况将来? 只要他们离不开商市,他们就是咱们的人了! 而且,界河商市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还不止南岸,界河北岸将来一样会出现依附的豪族。界河商市城内还会有国人之众……这可都是咱们的力量啊!” “是啊,”西门青笑着,“只要官人牢牢的把界河商市捏在手里,封王裂土的前途都是有的。” “封王裂土?”武好古笑了笑,不置可否。 封王并非武好古所愿,可是现在追随他的人,包括爱妾西门青,“军师”慕容忘忧,“大将”赵钟哥、林冲、林万成,还有张熙载、花满山、黄四郎、黄五郎、武城兰等一般事务官,可都是非常热切期待他开府封王的。 ------------ 第604章 老武也当官了 “不看了!”武好古转过身,笑着对身后的几个人说,“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去码头瞧瞧吧?那里可有要紧的大买卖啊!” 要紧的大买卖自然是往洛阳白波运粮食了!这事儿并不是武好古亲自操办的,而是发包给了苏大郎的一个兄弟,名叫苏安利的粮商。苏家在开封府主营酿醋,兼营粮行。每年经手的米粮也有好几十万石。不过百万石辽粮的买卖,却是第一次做。 那位苏老板去年冬天的时候就随着光明君和郭药师一起北上辽阳,在“买卖郎君”光明君的撮合下,和渤海右姓的首领大公鼎、高清明见了面,敲定了粮食买卖的细节。 同时,马植也受了武好古的委托,出面疏通了辰州建安军的关节。 而吴家海商则接下了海运的业务――在吴家商船将兵器从海州运往高丽之后,就直赴辽东辰州港,装上了今年秋天收获的辽东麦子,趁着东北风开往界河商市。 现在从辽东和海州运来的粮食就堆积在界河商市,正分批装上内河纲船。 界河商市码头。 大量的装着粮食的蒲包从红砖砌成的库房中被苦力扛了出来,装上了独轮小车,仿佛流水一样运往内河纲船使用的码头――现在界河的内(河)外(海)码头已经被一座浮桥分隔开来了。 在去年界河封冻的时候,黄四郎主持完成了界河浮桥工程。他利用河面冰封,把用于建造浮桥的小木船拖上冰面,排列整齐,系上了铁索,铺好了木板。等到今年河面解冻,一座浮桥就建好了。 有了这座浮桥,界河南北两市就融为了一体,来去变得非常方便了。 同时,内河纲船和外海的海船,也被分隔开来,互相之间不能再在河面上瞧瞧碰头了。不仅走私的情况被基本杜绝,而且也确立了界河商市的海运、河运枢纽地位。 现在连运往析津府的辽东粮食,也必须在商市中转了。而武好古也以此为契机,请马植出面去游说萧保先、马人望,想要让辽国把辽粮东运的业务也发包给吴家海商――与其让那些根本不会航海的渤海人以徭役的形势运粮,还不如花点粮食雇佣吴家的海船呢! 虽然辽国方面还没有允可,不过渤海人运粮的终点还是变成了界河商市。 这样一来,到了初冬时节,在界河河面还没有封冻之前,商市码头就迎来了最繁忙的季节。 苏家粮行、吴家海商的管事,界河市舶司、界河商市码头所的公吏,还有大辽国南京道转运司的官员,都满头大汗地在一样样对照着这些来自辽东和海州的粮食。哪些粮食该装上南运或北运的粮船,可千万不能出错啊! 另外,这些粮食的转运都是免税的。但是“搭便船”的物品却是要照章抽税的――这些可都是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的收入啊!界河商市从明年,也就是建中靖国三年开始就要给商会股东分红了,另外如果不改元的话,建中靖国五年起就要向宋辽两国缴纳承包税,现在暂定是每年上交十万匹绢,宋辽各半分。 武好古站带着西门青、慕容忘忧还有苏家粮行的苏安利一起到了码头的一角,他们只是随意走走看看,不时地让人打开一个蒲包,取出里面的粮食仔细查看。大部分的麦子都不错,颗粒饱满,也没有混进什么石子沙子。 武好古点头满意地对苏安利笑道:“辽国东京道的麦子就是不错啊,看上去都比咱们的好……这辽东真是好地方,土地一定非常肥沃。明年还得多买一些,最好能到二百万石。” 苏安利和苏大郎是完全不一样的相貌,苏大郎是个胖子,生了一张恭喜发财的面团脸。苏安利却是白面书生的模样儿,今年四十不到的年纪,颌下留着几缕须髯,看着仿佛是个文官。他说话的腔调也是文绉绉的,一看就是读过不少书的。他笑道:“宣赞可真是朝廷的肱骨,居然能想出购买辽粮补充西北之法。朝廷要是知道了,必然更加重用宣赞了。” 武好古微微点头:“我这个提举市舶司不就是做这个的?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只是可惜啊,漕运直到白波,再往西就是陆运……2000里啊,代价太大了。” 想到往西北运粮的事情,武好古就忍不住叹口气。2000转运的送达率顶天就0%―5%,要往西北前线补充000万石粮食,就得往洛阳白波至少运去7000万石……当然了,这7000万石并不都是粮食,大部分都是供牲畜食用的草料和豆饼。 武好古拍拍手,朝苏安利道:“现在运出去多少了?再有0日可以全部装运完毕吗?能保证多少送达率?” “再有0日足够了,”苏安利笑道,“送达率没有问题的……这事儿既然包给了我家的粮行,自然能让00万石粮食安安稳稳的送到。” “好!这事儿既然包给你了,就好好去做吧。”武好古说,“回头官家一定会论功,也保你一个官做。”他左右看看,他的文案武诚兰快步走了上来:“宣赞,刚刚收到潘宣赞(潘孝庵也有了个宣赞的阁职)寄来的信,信上说曾布、蹇序辰一块儿给官家上了奏章,提出要效仿咱们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开始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 “京东?”武好古皱了下眉,这名字听着就很厉害啊! “就是京东东路市舶司,”武诚兰道,“另外还想把海州划入京东东路,把京东市舶司设在海州,并且在海州开始商市。” “真是越来越精彩了!”武好古笑了起来,“不仅有了威尼斯,还有了热那亚……” “威……斯?”武诚兰愣了又愣。“宣赞,应该怎么答复潘大官人?” “不必答复,”武好古笑着,“等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开封府去了,到时候当面说吧。” 武好古当然知道这是曾布、蹇序辰、吕嘉问可能还有纪忆想要和自己竞争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界河商市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而且已经形成了规模,有了不可动摇的优势。 而且……海州那边自己也早就落了子,有云台学宫、天涯镇、云雾山茶、界河大相国寺解库,还拉拢了吴家海商,还把半个武家宗族摆了过去。 现在曾布、蹇序辰、吕嘉问、纪忆能怎么着?能绕过自己在海州布下的局? 呵呵,大家一起玩吧! 资本主义可不怕竞争,哪怕争个鸡飞狗跳呢! “对了,”武好古的心思已经收了回来,“花满山和那两个日本人到开封府了吗?” “信上没有说,”武诚兰道,“大约还没有到吧。 对了,潘大官人还提及了一件事儿。官家想在苏州、杭州开设一个造作局,用于制造宫廷所用的珍巧器物,并且搜集流落江南民间的古书画。” “哦。”武好古点点头,若有所思,“信上说谁要去主持这个造作局?” “说了,”武诚兰道,“官家想让米芾和令尊去主持……” “令……我爹?”武好古愣了又愣,“怎么会是他?” …… “怎么会是我?” 武诚之也和武好古一样,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做官。虽然宋朝荫补做官也可以惠及老爹的,可是武好古却从没有想把荫补的名额给武老头。他现在是海州武家的族长,身边又聚集了一大批追随着,需要保举的人太多了。 而且武诚之还做什么官?好好在开封府养着最要紧……大宋官场上多辛苦啊,一个个吃喝玩乐到天明的,武老头吃得消吗?可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他要是被吃喝玩乐累死了,武好古可不仅是伤心的问题了,他还得丁忧当孝子啊! 可不知怎么回事,官家赵佶忽然想到了还是白丁布衣的武诚之,居然想给他个官做,而且还要委以重任――让他做米芾的副手,一起去江南搜集古董字画,督造珍巧器物! 这可是个大大的肥缺啊,多少人打破头都抢不来,现在居然给了武诚之了。 这些武氏一门三父子,可是个个都得了重用啦! “官家说,您是书画鉴赏的大家,您过目的东西,基本上就假不了啦。” 武好文对父亲说。.. “我?”武诚之哭笑不得,“我可没少看走眼,还给开封府逮去过……” “这回不会有问题的,”武好文笑道,“还有米襄阳呢,他可是真正的大行家。” 武诚之摸着胡子,看了看儿子,然后又瞧了瞧嘴巴笑得都要合不拢的冯二娘。 “官人,”冯二娘道,“旁人想做官都没机会,你现在可是推都推不掉了……二哥儿,这次官家想给你爹做甚官啊?文官还是武官?” “是个文官,”武好文说,“从九品的将仕,职官是勾当苏杭造作局公事。” “这可太好了,”冯二娘笑着,“官人,你可真是老来有福了……我看你就别往外推了。” 武诚之皱着眉,“不如等大郎回来和他商量则个……” “不用了,”冯二娘道,“大郎一定赞成的,这么好的事情,他怎么会不赞成?” ------------ 第605章 安得房奴兮 上 做官啊! 还是文官! 还是肥缺! 还是武诚之热爱的老本行…… 所以“不就”是不可能的,哪怕武好古提出反对,武诚之也不会听的。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武好文就带着老爹的答复入宫去了。不过他这个崇政殿说书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见着官家的,得等到“常起居”和“崇政殿问对”都结束了,才有可能轮到他和苏迨上工。 之所以是“有可能”,那是因为赵佶不是很喜欢“听书”。武好文和苏迨说的都又不是好玩的评书,他们俩说说大道理的,赵佶这样文采宇宙第一的圣君还用得着听吗? 儒家的五经还有《礼记》、《论语》、《孟子》、《荀子》、《天理说》、《实证论》,大圣君赵佶本本熟读,根本用不着听书的。而且他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记忆力超强,那些儒家的名篇他都能背出来。 另外,赵佶现在也有点烦苏迨和武好文。他们两人凑一块儿的时候说的话就不能听了,尽是夹枪带棒的很显然两人在《天理说》和《实证论》上有重大分歧。 苏迨是这两部著作的编纂者,自然要全力维护的。他用“可信假说”的立场来阐述包括《天理论》在内的儒家经典,还说儒家的圣人毕竟还是人,是人就会错,错了就要改……所以《实证论》是可以用来检验所以儒家道理的! 而且用实证去检验,同“信”并不矛盾。因为真正的“信”并不是迷信,也不是尽信。 武好文的观点则和苏迨存在冲突,他认为“信而证”的理论并不适用于“伦理纲常”。因为“伦理纲常”,譬如“左衽”好还是“右衽”好,“蓄发”好还是“秃发”好,“一妻”好还是“四妻”好,敬天法祖好还是拜鬼神不拜祖宗好,这些根本就不能实证。而这些恰恰又是“华夷之分”的关键,所以“信而证”的理论是有适用范围的…… 至少儒家的伦理纲常和道德标准,都是只能信而不能证也不须证的道理。 总之,武好文和苏迨凑一块儿就辩论,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听得赵佶有点烦了,干脆让他们俩一天隔一天入宫说书,也能图个耳边清净。 今天正好是武好文说书的日子,在崇政殿外面候了一会儿,等到问对的重臣们都散了场,武好文才获准步入大殿,就听见了乐呵呵的声音。 “二郎,你爹爹可答应去江南替朕采购书画古玩了?” “禀陛下,家父已经答应了。” “好,好。”赵佶笑着吩咐正在准备伺候他用膳的内官,“再加一副碗筷,朕和武卿一块儿吃吧。” “谢陛下。”武好文连忙行礼称谢。 他到底不是武好古,和赵佶没有那么熟悉,所以今天赵佶叫他一起吃午饭那是属于“赐宴”,大大的荣耀啊! “坐坐,”赵佶显得心情愉快,“既然你爹爹愿意走这一遭,那么朕明天就让翰林拟旨吧。 等过了上元节,就让他和米芾一同启程吧。” 这个时候在殿内忙活的小黄门已经给武好文搬来了一张杌子。武好文坐了下来,可不敢学他哥那么随便,只敢坐半个屁股,有点像个挨训的学生。 赵佶看着武好文的坐姿,眉头皱了一下,“你爹爹现在还能画画吗?” “能啊,家父才四十多岁,正是壮年啊。”武好文回道。 “那你爹会武大郎的园林建筑画技吗?” “会一点,”武好文说,“我大哥的画法都传给我爹爹了。只是他上了些年纪,学东西慢了,所以画得不如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好。” “能画就行了,”赵佶笑着说,“朕听说苏杭颇多名园,虽不富丽,但极有韵味……回头叫你爹爹画了,拿来给朕瞧瞧。” 他轻轻叹了口气:“朕虽为帝王,却无缘悠游天下,更不能亲眼领略江南的秀丽山水,只能看看图画了。” 赵佶想要江南园林的图画并不是只为了看看,而是想将江南的园林山水“搬”到开封府……不过这事儿不方便和武好文说,武好文年纪不大,脑子却有点古板,越来越像他的老师和师公了。要和他说盖园子的事儿,多半会招来一番谏言的。 想想还是武好古好,既能办事儿,又能体会圣心,而且还能玩在一起。 “对了,”赵佶又想起个事儿,“你哥哥最近又立了个大功,招来了日本国的使臣,大约这几日就要跟着米友仁一块儿到开封府了。 朕给你派个差遣,当一回馆伴使吧。” 武好文一愣,“臣做馆伴使吗?可是臣只是正九品的选人啊……” “来的也不是正经的国使,”赵佶笑道,“不过是奉了日本国太宰府的命令来咱们这儿学《天理说》的儒生。你是程门弟子,懂得《天理说》,正好做馆伴使。开封府这边没有专门接待日本国使的使馆,因此朕决定将日使安置在琼林宫内。 另外,你哥还在奏章上说日本儒生都比较尚武。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就得展示我朝武功鼎盛。因而你要安排日使去观摩牟驮岗演武……” 赵佶提起牟驮岗演武,脸上就洋溢出了兴奋的表情。在当了几年的官家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文治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是武功还差了一点。上台眼看就要三年了,不仅没能开疆辟土,还丢失了先帝打下来的河湟之地,总归有点遗憾。 不过现在武功方面总算有点起色了……高俅的奏章日前已经送到开封府了。在奏章中,高俅对御前骑士们大家赞赏,说他们是堪比唐之玄甲的精锐! 如果高俅所言不虚,那么大宋总算是有了一支真正能战的骑兵。接下去就看明年元月的牟驮岗演武中能不能选出四五千可用的“宋猛士”了。 为了尽快选出“猛士”,赵佶早在去年年中时就诏令各州军贴出皇榜,广募壮士了。 在他想来,大宋有四百军州,亿万庶民,只要一个军州能挑出十个猛士,四千堪比魏武卒的宋猛士不就有了? 四千猛士加上一千骑士,那就是五千精锐之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对付河湟的吐蕃部落应该足够了……朝中的大臣们不是都说河湟地处偏远,转运不变,以大军征伐很难维持吗?那就出兵五千人,后勤上总没有问题了吧? …… 将要在武好文的陪同下,在开封府游览参观的武藤亲一和阿比留悠两兄妹。在米友仁和花满山的护送下,已经到了开封府界之内。 两个日本人还是一身奇装异服,特别是阿比留悠一路上都穿着一身“壶装束”。也就是脑袋上扣了顶边缘缝制了垂绢的“市女笠”,身上穿着看上去非常肥大的“袿”,肩膀处还束着一条“悬带”,看着还真挺像只酒壶的,也难怪被称为“壶装束”了。 武藤亲一则是一身公家武官的束带装束,切平绪上插了把太刀(此时日本还不流行肋差,一般就带一把刀),还背着装箭用的“平胡箓”,一只手上还拎着一把表面上有精美莳绘、长度惊人,而且呈现下弓臂短,上弓臂长的伏竹弓这张弓的长度超过八尺,都快赶上马枪的长度了,因此装不进弓袋,就只能由武藤拿在手中。 一个“装成”酒壶的女人,一个拿着把超长弓的小个子男人,还骑着高度只有四尺的兔儿马,走在车马川流不息的开封府内的官道上,又怎能不吸引眼球? 而在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目光的同时,武藤亲一也在观察赶路的宋国武士! 的确是武士! 在进入开封府界后,亲一就发现官道上面匆忙赶路的武士多了起来。而且个个高大威猛,都是十几人一群,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人人都带着弓箭、长枪和直刀,一副赶着去打仗的模样儿。 “米伴使,”武藤亲一忍不住问起来担任接伴使的米友仁,“大宋皇帝准备打仗吗?” “打仗?”米友仁不明白,“何以见得?” “路上那么多的武士,都和我们同路,应该是往开封府去吧?” 米友仁笑着,“他们是去参加明年元月的牟驮岗演武的壮士,都是各个州军选拔出来的好汉。” “演武?”武藤亲一问,“为何要举行这样的演武?在下能够参加吗?” 米友仁看了武藤亲一一眼,摇摇头道:“演武自然是为官家的御龙亲卫直挑选猛士了!不过使臣您最好别参加了,因为这一次演武虽然奖励丰厚,但是考核极严,须要衣三属之甲,操强弩硬弓,负矢五十,置矛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这可不是寻常人能中试的!” 那么严格?武藤亲一这时脑海中浮现出了在云台学宫时见到的“铁衣武士”那些人大概就是按照这个标准挑选出来的吧? 大宋果然是天朝上国啊,他们的武士个个都那么厉害,日本国可招惹不起啊! ------------ 第606章 安得房奴兮 中 几匹健马也跟着川流不息的车马,走在距离惹眼的武藤亲一和阿比留悠不大远的地方。当先的骑士是个身长六尺,仪表堂堂,一双锐目中发散着寒光的大汉。如果武好古见到此人,一定会马上认出他就是武二郎——不是武好文,而是武松武二郎。 武松这几年混得不好不坏。说不坏呢,他现在大小是个官。因为几年前活捉梁山贼头李进忠的功劳得了个从九品的三班借职,是有品的武官中最小的。说不好呐,则是他的官运大概也止于小使臣了。 宋朝的武官是很难靠磨勘往上升的,如果没有军功的话,五年一磨勘,就算合格也是转一官,从小使臣起板的三班借职到最大一级的东头供奉官一共八级,按部就班晋升需要40年…… 武松今年是奔三的年纪了,40年后不死翘翘也快70岁了,还当什么武官? 所以武松现在就是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混日子。有点像后世那些清水衙门里面的公务员,一张报纸一杯茶水,混个三十年,了不起就是个科级干部退休……其实也不错啦,武松毕竟不是在开封府这种什么都贵的地方做官,他是京东西路的武官。就在西门青的老家郓州做巡检、寨主之类的小官。俸禄虽然不高,但是多少有点油水,而且郓州一带的土豪西门家和他关系也不错,互相照应则个,日子还是挺风光的。 顺便提一下,武松现在还是西门家的女婿了。他原本有点喜欢西门青,不过西门青看上了武好古。但是西门家还是给了他一房娘子,名叫西门玉兰的。两人在元符三年完婚,现在玉兰还给武松生了个儿子,大名还没有起,乳名唤作阿虎。 其实武好古也没忘记过他,在发迹之后曾经写信请他去界河市舶司做官。不过武松一想到阳谷女侠西门青居然做了武好古的妾室,就有点讨厌这个武大郎了——西门青可是京东江湖上响当当的女侠啊!居然做了武大郎的妾……不就是趁几个臭钱吗?武二爷不稀罕! 嫌钱臭的武松,本来以为自己就这样平平淡淡混日子了,可是去年的时候,郓州的兵马钤辖找上了他。要他领上几个好汉在建中靖国二年底的时候去开封府参加什么御前演武,说是如果表现好的话可以到殿前司做官,还能分到开封府的房子…… 这可是个机会啊!房子什么的,武松也不是很在意(他不是开封府人士啊),但是殿前司的官……看上去不错啊! 而且那些钤辖也不白让武松辛苦,拨下了一笔“练兵费”,还叫他去郓州的厢兵中挑选壮汉一起练。 还别说,宋朝的士大夫虽然大都萎了,但是下层还是有点壮士的。要不然岳武穆后来也没那么容易就拉出岳家军啊! 一个民族的尚武精神,也不是靠短短一百多年就能消磨殆尽的。 所以在武松武二郎的努力调教之下,郓州这一次派出了七个好汉,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一块儿去开封府争取给宋徽宗当房奴了…… “寨主,您看那边有个拿着大弓的好汉!” 武松的一个手下,名叫张铁头的眼尖,发现了在前方慢悠悠赶路的武藤亲一。 “好奇怪的装束……”武松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先入眼的是怪模怪样的武藤,接着就看着骑马跟在武藤身后的花满山了。 “这不是子虚兄吗?”武松嚷了起来。花满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字号,连忙回头去看,一眼就见着高大威猛的武松了。 “原来是武二哥啊!你也是上京去参加演武吧?” “是啊,”武松驱马向前,到了花满山身旁,又笑着冲武藤亲一拱拱手,“在下武松,官拜郓州临水寨知寨,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这位是日本国使者,太宰少监武藤亲一,”花满山笑着介绍,“这位是武藤亲一的妹子阿比留悠……” “妹子怎么和哥哥用两个姓?”武松挠挠脑袋,不是很明白。 “武藤是氏姓,”武藤亲一用一口明州话说,“阿比留是苗字……在一般场合,用苗字称呼即可,氏姓是用在正式场合的,因为本官是太宰府的使臣,因此用武藤。” “原来如此,受教了。”武松压根没听懂武藤的明州话,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官别家的闲事。拱拱手,就要和花满山分别。 就在此时官道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好俊的马军啊!” 马军? 还好俊? 怎么可能? 武松自己就是个能在马上打架的“骑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马上的那几下子也就只能在京东一带的英雄中称雄。真的去了西北战场,还是不够瞧的。 “好俊的马军啊!” “这是拿家将主的兵?” “莫不是西军的骑兵吧?” 人们停住了脚步,纷纷议论起来了。武松听到些话,也伸着脖子向前张望,然后就被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只见前方一处十字路口,向北延伸的官道上出现了以两列纵队开进的骑兵。骑兵的队伍非常严整,一看就知道进行过严格的训练。走在最前面的似乎是“枪骑兵”,人人都背着长长的马矟,矟尖向上,指着天空,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好俊的马军啊!”武松喃喃道,“没想到大宋竟有如此精锐的马军……” 和武松一样,武藤亲一也被震慑住了。 传说中瘦死的骆驼果然比马大啊,至少比日本国最大的对州马还要大得多。 看看这些骑兵胯下的马和他们背上的长枪,就知道整个日本没有能和他们相比的武士了。他们要是和那些在云台学宫见到的铁衣武士一起去了日本……那么日本神国没准就要灭亡了! 大宋天朝,大大的可怕啊! …… 高俅那个得意啊,他原本还在埋怨武好古不让他去管琼林宫修缮所,可是在界河商市接管了000名骑士后,他才知道武好古真是好兄弟啊! 有了这000名骑士,接下去就是建功立业了!北伐燕云和辽国干暂时不敢,但是西贼应该是能欺负一下了。西贼是那个劳什子铁鹞子大约也就这样的水准吧? 再退一步,也不打西贼,打吐蕃部落总可以吧?这000骑士要去了河湟,还不是横着走? 而且官家还打算在牟驮岗演武功选猛士,若是能得到几千个魏武卒一样的步军,那么自家建功立业的机会就来啦! 建功立业,开创一家将门,才不负男儿生平啊! 想到这里,高俅扬起马鞭遥指前方在阳光底下显出黄金色的开封府城,大声道:“诸君,再加把劲儿,今天咱们就入开封府,明天说不定就能上殿面君了!” “万岁!” 骑士们齐声呐喊。 他们虽然是武好古养起来的,又让慕容忘忧调教了好些时日,可是他们的主子,依旧是赵佶! …… “吃义父的饭!穿义父的衣!住义父的房!为义父效死……” 界河北岸,一座隐没在树林中的校场之内,武好古正在给人当爹——他现在不是五个孩子的爹,而是一千零五个孩子的爹了。其中五个是亲生的,还有一千个是买来的阻卜或是别的什么族的少年。 就如他们现在喊的那样,这一千名少年奴隶兵(武好古购买的可不止一千,只是不断有人被淘汰)这些年吃武好古饭,穿武好古的衣,住武好古的房子……将来还要为武好古效死! 他们是武好古的假子,也是武好古养得死士——士是必须要养的! 不是几句漂亮话笼络一下,人家就把命给你的。死士得花时间,花金钱,花精力去养。 当然了,还得有自家的地盘! 死士在开封府里可藏不住,哪怕赵佶包庇,别的大臣也不干啊。到时候大家一起弹劾,武好古也就完了。 不过武好古养这些死士也不是为了造赵佶的反,而是为了不让赵佶去白山黑水之间养老……至少他现在是这么想的。 有了御前骑士,有了房奴猛士,有了这些死士假子,还有云台学宫的博士,再加上将来重金收买来的北地战士。怎么都能组成一支能战的精锐吧? 站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头高台上,全身披挂整齐的武好古按着剑柄,轻轻点头,然后扯开嗓子:“孩儿们!今日就让为父看看你们的本事! 凡是射箭、马术、剑盾、枪术前三者,皆有重赏!” 原来武好古是在检验自己的这些假子过去一年的训练和学习成果——武好古是以马木鲁克的标准去训练他的这些假子的。虽然后世法兰西的官家拿破仑说过什么“2个马木鲁克能打赢3个法国骑兵,00个法国骑兵能打平00个马木鲁克,300个法国骑兵能打败300马木鲁克”之类的话,可是武好古是不知道怎么训练出300个法国骑兵,更不知道怎么交出拿破伦时代的法国军官……..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训练“小马木鲁克”比较靠谱。 ------------ 第607章 安得房奴兮 下 一方面武好古的假子军在慢慢成长,博士生和通才生们也在接受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另外一方面,各种各样新出现的“试点军事力量”,也正从各个方向汇集到开封府城。 在开封府城以西,一支队伍,正稀稀拉拉的行进在通往开封府的道路上面。这是一支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宋军,他们穿着宽松的红色军袄,头戴着范阳笠,扛着粗劣破旧的兵器,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气无力的行军,有不少人走上几步就要留着眼泪回头看一眼西方的天际。 这支军队,就是被大宋朝廷寄予厚望的新府兵了。 虽然新任的提举京兆府保甲府兵事张叔夜和他带去京兆府的几个手下一路上想尽办法鼓舞士气,还不惜花费重金准备了上好的吃食供应。但是这一千余人还是走得有气无力,还有意无意的和张叔夜的每一个号令作对。 离开关中老家去当五年的兵,对于这些蓝田县的佃户子弟们来说,实在不那么令人愉快。虽然蓝田吕家仁义,又有乡约做保证,大概可以让家里面的人在未来五年中不至于饿死。 而且据说在五年兵役期满后,还可以终身免徭役。可是大家伙还是提不起劲头……五年的兵役和五年的苦役大概没有区别吧?还要离家千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去见爷娘了。 而张叔夜对于大家的低落情绪,也没什么办法。除了以身作则,每天最先一个起来盯着他们收拾出发,每天等他们睡觉后再安寝之外,就是在一直默默观察着他们。 他其实就是一个“观察使”。虽然他是知兵的,但他毕竟是个文官,没有直接带兵练兵的道理。实际上他也不是这些关中府兵的带兵官――朝廷派他去京兆府接替纪忆的目的,就是要他这个知兵的文官好好看看新府兵,然后给出一个评价。 这些兵,到底能不能用?能不能大用? 虽然蓝田县试点府兵成功的消息,让朝廷的重臣还有官家赵佶非常兴奋。但是接替安焘和蒋之奇主管枢密院的蔡卞,也是军政经验丰富的官场老狐狸了,当然知道军制改革这种事情必须慎之又慎,而且也不能都听那些没上过战场的书呆子文官的话。 所以就找来了兵学司解散后一直守选的张叔夜,让他去接替纪忆的职位。 张叔夜立马在官道边上,看着这些府兵有气无力,队伍散落,兵器也扛得歪歪扭扭的样子。眉头是紧紧皱着,不过心里面却是比较满意的。 原因无他,这些府兵没有认真操练过,怎么可能自己就变成精锐? 不过在离开京兆府东行之前,张叔夜就吩咐手下,不要给这些府兵雇佣驮运行李的骡马,而且还要以日行75-80里的速度开进――这可比禁军精锐标准的行军时代快了五成啊! 以这样的“高速”行军,别说开封府的那些大爷兵,就是西北禁军也会叫苦连天,如果没有一定的赏赐,那些大兵没准会拒绝前进。 可是这些不久之前还是农夫的府兵,虽然士气不高,还老哭鼻子,还有人企图逃走。但是一天七八十里还是坚持下来了,而且也没人提出要赏钱……这等吃苦耐劳的作风,倒是比正牌的禁军要强一点了。 现在的问题,只是怎么训练他们,怎么鼓舞他们的士气,怎么让他们别学坏了…… 一个跟随张叔夜在西北军前历练过多年的张家的家将这时凑了上来,向张叔夜报告道:“提举,今天走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让兄弟们埋锅造饭了?” “75里已经走完了?”张叔夜一愣,抬头看了下天,夕阳斜下,日近黄昏。 “已经走了80里都过了。”老家将笑道,“这些新兵可是越走越快了。” 张叔夜点点头:“的确是能历练出来的!” 老家将道:“得有好官带着他们练才行啊!” 只是好官?张叔夜轻轻摇头,还得有激励兵士苦战的机制啊!现在禁军是为钱卖命,见钱眼开的兵。府兵有什么?也和禁军一样,带着赏钱上阵,看到赏钱才能拉弓吗? …… “陛下,臣给陛下贺喜啦!” 开封府,琼林宫。高俅把自己带来的1000名骑士安置在琼林宫附近的兵营中后,马上就进入琼林宫拜见赵佶了。才一见面,高俅马上就大声向赵佶贺喜了。 “喜从何来?” 赵佶笑着,身边跟着潘孝庵和梁师成。梁师成现在也得了赵佶的宠幸,和潘孝庵一块儿负责琼林宫的督造工程,同时还是琼林宫已经建成部分的都知。 “陛下,臣从沧州带来的1000名骑士都是精锐啊!” “个个精锐?”赵佶笑着问,“朕可没少收到弹劾沧州骑士的奏章啊……都说武好古私相授受,骑士滥竽充数。” “不是滥竽充数,绝对不是!”高俅道,“这一路行了,谁见了陛下的御前骑士不说好的?” “哈哈哈,”赵佶大声笑着,“朕就知道武好古做事可靠,是可以信用的。” “陛下圣明。” 赵佶点点头,“高俅,你带来的人,先叫他们休息一日,后天下午,朕要亲自校阅。 潘卿,牟驮岗的行宫可以启用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可以用了。”潘孝庵奏道。 牟驮岗的行宫就是几栋被高大的红墙包围着的三层楼房,也没多豪华。唯一的用处就是给赵佶和朝中的重臣还有外国使团去牟驮官观看演武时用的。 牟驮岗演武的日期已经定好了,就是建中靖国三年正月初十到正月十三。一共四天,赵佶将会亲自点验骑士,并且观摩房奴猛士们的一百里负重跑步。 “都有些等不及了!”赵佶兴奋地说,“高俅,潘卿,你们说说,等那些猛士挑选出来,给谁去统领?” 潘孝庵和高俅互相对视了一眼,官家怕是等不及想要开战了吧? “陛下,臣推荐王禀。”高俅道,“王禀是功臣之后,累世从军,又跟随慕容忘忧在兵学司任职,善于练兵统军。” “王禀的确堪用。”赵佶点点头。王禀是开封禁军系统中为数不多还能一用的军官。而殿前猛士是有护驾之责的,交给西军将领统带,赵佶还是有点不放心的。 “等王禀把这支新兵磨练好了,”赵佶吐了口气,“就该在西北一试锋芒了。” 潘孝庵低声问:“陛下是不是想在熙河路用兵?” 赵佶点头道:“湟州、鄯州之失太过可惜,现在武大郎开出来北粮南运路线,可以缓解西北供应。朝廷又有了几千精锐之兵,不必再依赖大军西征……是时候收复湟、鄯二州了。” “陛下圣明。” 高俅和潘孝庵二人齐声颂道。 赵佶笑了笑:“此事尚在谋划之中,你们不要外传。等过些日子武好古来了,朕还想听听他的意见。” “臣等遵旨。” …… “朝廷要用兵?太守怎知道的?”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在上京的途中了,并且已经到了沧州州治所在的清池县,还在馆驿见到了知沧州事施国忠。 施国忠将朝廷可以会在西北用兵的消息告诉了武好古,面对武好古的追问,施国忠又道:“王厚被召还了。” 王厚是神宗朝开边熙河的王韶的儿子,自幼随父征战,走的是武官的路线。在元符年纪随王赡出兵熙河,迫降了青唐吐蕃,因功升任湟州知州。不过在元符三年朝廷决定放弃湟、鄯二州后,王厚也跟着倒霉,被贬为贺州别驾了。 而赵佶将之召还,毫无疑问就是准备对熙河再次用兵的信号! “看来又要来一次熙河开边了……”武好古摇摇头,“王子纯开的这局很不好收拾啊!” “怎么?你反对开边熙河?”施国忠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武好古叹了口气:“开边熙河以包抄西贼就是个笑话……西贼压根不怕咱们包抄。要想灭国,就得强攻灵州和兴庆府,没有几十万大兵,怎么打得下来? 要用几十万大军西征,光是军粮就得预备上千万石啊!陕西六路早就疲敝不堪,怎么筹集得出?要靠从白波转运,呵呵,路上的消耗可就太惊人了。 这西夏,难灭啊!” 在武好古看来,北宋压根没有灭亡西夏的实力――要灭掉西夏,北宋军队的战斗力必须大大超过西夏军队。这样才能以较少的兵力迫使西夏军队收缩,放弃野战。如此宋军才能通过掠夺西夏的产粮区就地获得补给。 可是目前来看,宋军根本没有这样的战斗力。只能采取重兵缓进的战士,步步迫近兴庆府,并且在兴庆府城外打一场以劳击逸的决战,即便取胜,也无力再去攻打兴庆府坚城了。至于西夏军队城防作战的能力,那是不用怀疑的,历史上成吉思汗六征西夏,到死都没能看见兴庆城落! “宣赞,”施国忠眉头一皱,“这话……能当着官家说吗?” “尽力而为吧!”武好古道,“可以用兵的地方那么多,何必去和西贼死磕?得不偿失啊!” ------------ 第608章 谁是好汉 一 武好古再入开封府的时候,已经快到除夕了,京城中越来越有节日的气氛了。 而且今年的这个年节比过去的两年更加热闹,因为三年一度的春闱大比就将在明年二月开始。现在已经有不少满怀着做官希望的举子云集到了天子脚下的开封府城。 不过让这些饱学才子们大感意外的是,除了他们之外,居然还有另外一批赳赳武夫,也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也到了开封府这座天下首善之城中。 这些粗鄙武夫据说是来参加所谓“御前演武”的猛士壮汉,演武中试者,不仅可以进入殿前司充御龙武士,拿到高于从九品文官的军饷,而且还可以分到开封府的房子或是得到低价分期付款购买开封府住房的机会…… 开封府的房子啊! 只要考过几次礼部试的举子,都知道开封府是一房难求的!许多为官多年的老臣子,都不一定能攒出在开封府购房的积蓄。这些粗鄙武夫,怎么就能得到分房子或分期付款买低价房的奖励? 不是说好了“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吗?现在读书考进士的都没有房子,一帮粗鄙武夫怎么先分房子了? 当今官家到底是看重文章还是看重刀剑啊?难道大宋朝立国以来重文轻武的国策要变了吗? 这可不行啊! 祖宗之法就是要变也不能这样变啊! “……那些粗鄙武夫算甚本事,怎么就能拿到开封府的房产呢?” “是啊,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都没有房子,那些粗鄙武夫算甚好汉?怎么就爬到进士头上了?” “何止拿到房子,听说还邀请了各国的使臣和官家一起去看演武!” “这不是重武轻文吗?朝中一定出了奸佞啦!这样搞下去,怕是要天下大乱啊!” “是啊,岂止重武轻文……连先贤传下的经典,都有人要用劳什子《实证论》去验了。” “还有那个《天理说》,也是通篇胡扯,说甚天理人欲的……他程伊川不过是肉骨凡胎,怎么可能窥视天道天理?难道他是佛陀道祖一样的神仙?” “我看他就是在妖言惑众……” 大相国寺的烧猪院中,一群正在用饭的举子们正滔滔不绝议论着时政,几乎每个人都显得非常不满。 在以往科举大比将要举行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终究是要落榜的,也就是发解试后到礼部试放榜之间的这段时间,能够站在舞台的中央风光一下。 可是现在居然来了一群武夫,要参加什么御前演武……这不是在抢他们的风头吗?而且这帮抢人风头的武夫还能得到房子作为奖品!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而且还有更加让他们感到沮丧的消息。 “听说从下一次科举开始,就要分左榜右榜了,左榜考文,右榜要允文允武! 而且左榜右榜的进士,在待遇上都是一样的!” “这肯定是要重武轻文了!” “岂止重武轻文?简直就是要挡我们这些寒门士子晋升之途啊!” “这话怎么说?” “文穷武富啊!要是没有万贯家资,怎么可能负担子弟允文允武的开销?” “不是说有国子监和云台学宫吗?” “哼!那种地方是我等寒门士子能进去的?” “唉……我等寒门士子就是苦啊!” 聊着聊着,正在用饭的士子们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了,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书生还偷偷流起了眼泪……住在大相国寺里面,在烧猪院这种档次的饭馆里面吃块东坡肉就米饭的,当然不是什么富家子了。考完了礼部试如果不中,回去后就是穷措大了。 现在眼看着晋升的路子越来越窄,前途也愈发渺茫,怎么不伤心呢? “这些读书人就是话多,又没封了他们晋升的路子,只是分个左右榜而已。” 烧猪院的一间雅室之内,身着儒服,头扎方巾的官家赵佶低声嘀咕着。 他此时正和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人一块儿喝酒吃肉呢。 武好古是一天前才回到开封府的,本打算今天下午去崇政殿面君的,没想到高俅一大早就来了梨花别院,把他叫去大相国寺陪微服出宫的赵佶游玩了。 赵佶这几日兴致很高,而让他高兴的源泉,就是已经被安置到琼林宫附近新建的军营中的骑士和猛士。赵大官家已经去看过他们了……好几千个猛男啊,让一心要建立盖世武功的赵佶看着都高兴。 现在他都有点等不及要举行御前演武了,一想到契丹、党项、高丽、大理、安南,还有日本国的使臣瞧见大宋猛男时的表情,赵大官家就高兴的不行了。 不过不和谐的杂音还是有一点的! 总有一些不能理解赵佶雄才大略书呆子官员上疏反对御前演武和进士分榜(分左右榜),以及在国子监教授武艺。认为这么做违反了大宋重文轻武的祖制…… 不过圣君赵佶却毫不在乎,把一堆上疏丢在一旁,自己微服出宫,找武好古玩耍去了。 哪知道,在大相国寺的烧猪院里面,又听到了一群措大在妄议朝政了。 武好古笑着解释道:“小乙哥,朝廷的官职总是有限的,开了右榜进士后,书生们的路子终究要窄一点了,他们有怨言也不奇怪。” “这不是因为我朝的文官其实御不了武吗?”赵佶哼哼道,“出将入相古以有之,我朝恁多名相,有几个能临阵作战的?便是号称知兵的范仲淹、韩琦,也没有统帅大军临阵厮杀的本事啊!” 呆在后方的城堡里面知兵是一回事儿,临阵指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宋朝一方面宣称以文御武,另一方面担任抚帅阃臣的文官又没有临阵指挥的能力,因此以文御武在战时是无法实行的。而且因为安抚使、转运使、兵马总管、一军正将还有监军的内官之间互相掣肘,权责不明,因此宋军作战时常常会出现不知道谁是主帅的情况。 不像高丽人那里,倒是非常清楚的,就是文官宰执出任判兵马行营事。 “小乙哥说得对,”潘孝庵在一旁乐呵呵附和道,“将来的右榜进士都是文武双全的,定能出将入相,为大宋开疆辟土的。” 高俅也笑着:“其实也不必等到将来,眼下就有个好机会可以开疆辟土了。” “没错,眼下就有机会了。”武好古也满脸堆笑着说,“臣管了几年市舶司,已经发现海外有不少大岛,地域广阔,气候滋润,土著也少,也没有甚武力,是非常容易拿下的。” “海外……大岛?” 赵佶、高俅、潘孝庵都是一愣。他们本以为武好古会提及河、湟二州,没想到他把目光投向了海外。 潘孝庵摇摇头道:“我听人说海外大岛都是蛮荒之地,瘴痢丛生,中华之民根本没办法在岛上过日子啊!” “海外岛屿蛮荒,西北那边就不荒了?”武好古一笑,“一样是个荒地,去海外岛屿可比去西北容易多了……乘船出海,走个十天八天就能拿下一块地盘,花费也不甚多,而且最要紧的是往来方便,维持起来也便宜。” 武好古当然是反对向西开拓的现在的关中平原地力耗尽,亩产很低,根本不足以支持西军向西夏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就算能拿下河、湟二州,维持起来也很困难,不但不能获得税收,而且还要每年倒贴上大笔财富。 所以在武好古看来,与其在西北方向上投入太多的精力和财富,还不如在东南的海洋上用力呢! 如台湾、吕宋、冲绳这样的岛屿,有个千把人加上几艘大海船就能拿下了,然后在岛屿上找个风平浪静的海湾建个据点,就是大宋帝国自古以来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了!哪怕现在不会产生什么收入,将来没准会有大用呢? “至于瘴痢丛生……”武好古笑了笑,“其实也好办,把沙门岛上的囚犯送去不就行了?只要建好了码头和据点,一个方圆几百里的大岛就是咱们的了。 而且海外岛屿也不都是瘴痢丛生,好地方也是有的。现在依附于高丽人的耽罗岛就很不错,另外臣还听说在日本国附近有些小岛上盛产黄金。” “真的吗?”赵佶只是笑笑,并没有流露出多大的兴趣,只是说,“大郎,你现在是提举市舶司事了,有权派遣船只出海招商……若是招商途中发现了无主的岛屿,自可以派人占了。若是需要人力,上了奏章,沙门岛上的那些凶徒给你用就是了。” 他的语气稍稍放沉,显得非常坚定:“不过河、湟二州还是要恢复的!等到演武结束,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就要成军西征了。” “臣知道了!”武好古知道这话是赵佶要自己传达给苏东坡的现在朝中韩忠彦越来越像个三旨相公,蔡京又事事迎合赵佶,也只有苏东坡敢于提出一些不同意见了…… ------------ 第609章 谁是好汉 二 苏东坡的右丞府邸距离大相国寺并不太远,在陪赵佶吃完了东坡肉后,武好古就在大相国寺门外和微服私访的官家告别,直接去了苏东坡府中。 他是苏东坡的弟子,进出老师的府邸自然是非常随便的,入府之后便去了书房中。一番请安问好后,就对苏东坡说:“老师,学生刚才和官家一起吃饭,听官家说起了河、湟开边的事情。” “传了很久了,王厚被召还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苏东坡看了一眼自家的学生,“崇道,你一定是赞成河、湟开边的吧?” 赵佶手头的这点武力,其实都和武好古有关系,说是武好古替他张罗起来的也不为过。因此苏东坡就想当然的以为武好古一定赞成向河、湟进兵。 “河、湟开边是吃力不讨好啊!原本王韶倡议此策乃是为了包抄西贼,使之腹背受敌。可是实际效果又如何呢?朝廷历年在河湟投入多少?西贼还不是安如泰山?”武好古微微摇头。 河湟开边这事儿在后世被捧得很高,仿佛是宋军战斗力如何强大的证明。不过在真正了解情况后,武好古已经知道河湟开边这事儿其实是个坑了。由关中平原西去河湟的交通线长达2000里,沿途大部分是崎岖的山路,而且还有不少吐蕃、羌人部落在那里生存,经常会打劫宋军的运输线。如果要维持在河湟的军事存在,就得忍受0%以内的送达率。哪怕在河湟驻扎两万大军,消耗也是非常惊人的。 而且连接河、湟的交通线又在西夏兵锋的威胁之下!如果西夏从河西走廊出兵威胁兰州,就可以轻易调动西军主力西进――西军主力西进并不等于双方展开决战,而是一种战略上的调动和消耗。即便不发生交战,数万西军主力开进几百上千里,也会大大消耗西军的储备物资。.. 如果放弃河、湟,那兰州就会成为宋军最西面的大据点。由于兰州城本身地势险要,城防坚固,不大可能被西夏军队攻占。所以即便西夏大军包围兰州,西军也不必大举西进。完全可以在东线采取攻势,进攻无定河畔的西夏大据点夏州。 因此从战略上分析,占据河、湟二州对宋朝并不有利。而放弃河、湟二州,在军事上反而更有利于宋朝。不过河、湟之役反反复复,现在已经打成了一个政治指标了。仿佛只有收复河、湟二州,才能证明赵佶的“武功”不亚于两位先帝。 武好古叹了口气:“如果单是夺取河、湟二州也就罢了。就怕既得陇,又望夏。” “崇道,依你看西贼可以平定吗?灵夏之地可以恢复吗?”苏东坡看着武好古问。 “我看很难啊……”武好古意味深长的说着,“在学生看来,党项是小而紧密,契丹是大而松散。百万党项拥挤在那么点地盘上,不出动几十万大军怎么灭?而且西北也没有谁可以和朝廷联手去对付党项啊!吐蕃早就衰弱了,西州回鹘也不堪一击,还被天方教的黑汗回鹘威胁,西夏境内的汉人也被党项牢牢压制着。这和大辽国内隐患丛生可不是一回事儿啊! 而且最关键的是西北的转运太不便了。如果在燕云和辽东用兵,有界河商市组织海商,怎么都不会在转运上出问题的。一艘海船装个三四千石也不算巨舟,一百条这样的海舟一次就能运三四十万石。如海州吴家、平江纪家这样的海商,谁家不能调集数百条海舟?” 当了几年提举市舶司的武好古现在算是真正知道宋朝海商的实力了,拥有几百上千条海船的商人比比皆是啊!历史上南宋朝廷甚至可以把二十万军民都搬到船上组成行朝。拥有这样的海运能力,宋朝完全可以通过海洋进行扩张。 而在西北和西夏死磕,显然不是什么划算的做法――扩张这种事情,也得讲成本讲收益啊!虽然不是一定要很快赚钱,但是总不能不计成本蛮干啊! 而且就宋军的战斗力,蛮干也打不过啊…… 苏东坡脸色一变,事情说着说着,怎么又扯到北伐燕云上去了?他眉头大皱道:“崇道,你真的以为我朝有力量吞燕平辽?” “现在高丽和女真就要开打了,只要他们之间分出胜负,辽国的大难就要到了。”武好古说,“到时候就由不得咱们了……不管是援辽还是伐辽,总之不能置身事外的。” 苏东坡默默颔首,他当然知道女真―高丽之战后,整个北方的形势都将大变。而大宋的安稳日子也将一去不返……如果北方有事,那么西北最好能保持安稳,现在西夏国主乾顺尊儒崇佛,行事温和。如果大宋不主动开衅,西北应该可以安稳多年,陕西的民力多少也能恢复一点。 可是官家在西北用兵的决心看上去很大,只怕不会听人规劝啊! 师徒两个正相对而谈,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到了书房门前。苏东坡皱起眉,他正和武好古在谈私密之事,哪怕是家人听了去也不好啊。 敲门声响了两下,武好古上去拉开了门。出现门外的是苏东坡儿子苏过。苏过急急地对书房中的两人道:“大人,大郎,李文叔已经到了,现在就在门外面。” “终于来了,本来以为能更早一点,没想到还是快拖到除夕了。”苏东坡一连声的催促着苏过,“过儿,还不快去将文叔请进来!” 李文叔就是李清照他爹李格非,他的知京兆府事也做到了功德圆满,不久之前赵佶下诏让他回京来做翰林学士兼都承旨――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用啊,再下一步兴许就能宣麻了。 而且转年就是科举大比,翰林学士兼都承旨是主考官的首选,苏东坡的儿子苏过和孙子苏符都通过了国子监别头试,过了年就要去考礼部试了。如果主考是苏东坡的弟子,那两人高中的概率就很大了。 不过苏东坡是不会和弟子谈论科举考试的,他对儿孙的学问极有信心,根本用不着为他们去走后门……就是真要走后门也不用说啊! …… 一番寒暄之后,苏东坡、李格非和武好古又在书房里面坐好了。李格非说了几句在京兆府的近况后,苏东坡就问他:“文叔,京兆府今年的收成如何?府库储备可曾恢复一些?” “京兆府能有甚好收成?府库储备只是恢复了一点。”李格非摇摇头道,“不过西军上下还是求战心切啊!” “求战心切?这是为何?”苏东坡不解的反问着。 “还不是因为这次御前演武和新府兵?”李格非向苏东坡解释,“西军那帮将门觉着不立点功劳官家就不要他们了。 对了,我今天去中书报到的时候还见到王处道了。他还是力主要收复河、湟二州。” 苏东坡摇摇头,“他自然要力主的……他家两代人的心血都用在河湟了,怎么肯轻易放弃?大郎,你怎么看?” “王处道是真知兵吗?”武好古反问。 苏东坡和李格非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 苏东坡道:“此君本是书香门第,却投笔从戎,在西北军中沉浮半生,的确是知兵的。” 李格非也道:“可惜当年没有右榜进士,否则他和种世横多半可以位列宰执。 如果这等允文允武,又在前线历练过的官员当了宰执,我朝在兵事上也就不会总是不得要领了。” 武好古想了想:“官家急着见他,估计会越次入对,明日我自入宫去,看看能不能会会此公。” “你想做甚?”苏东坡看着弟子。 武好古笑着:“若王处道真的知兵,何不请他去主持御前演武?” “只是主持演武?”苏东坡又追问。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也不止是主持演武,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 王厚今年已经是五十出头的老将了,因为少时读书不用功,考不中进士而改习武艺,后又随着父亲王韶在西北建功。可惜王韶并不长寿,52岁时就病死了,而且他的脾气不好,晚年总喜欢发牢骚,得罪了很多人,所以也不得志――幸好他是进士及第,正经的文官,要不然能不能善终都不好说。 因为父亲的郁郁而终,王厚也就不大得志了。在西北戎马半生的他,现在的武阶官仅仅是东上阁门副使,比武好古的供备库使还小了一点。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步老爹的后尘,郁郁而终的时候,大宋居然破天荒的出了一位知兵的圣君! 的确是破天荒……以王厚历经神宗、哲宗和当今官家三朝的阅历,和从军三十年的经验来看。当今官家赵佶所推行的“御前骑士”、“房奴猛士”和“义务府兵”三策,都是真正知兵之君才会做的。 他在入京的途中,还特意去牟驮岗看了一眼。那帮骑士看上去非常精锐,绝对可以去西北吊打吐蕃和羌人部落。而从各地汇集来的壮士,看上去也挺像回事儿的。 ------------ 第610章 谁是好汉 三 越次入对待遇,王厚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呢。不过当他跟着一位和他一样穿着绿色官袍,还带着把模样古怪的长剑的年轻宣赞走在禁宫大内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反而感到了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压力。 他和父亲王厚不一样,父亲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而自己是行伍半生的武官。文官越次入对,得到天子信用,自然有机会宣麻拜相,登上官生巅峰。 而武官享受这样的待遇……恐怕是要去沙场上建功立业的。而他今年已经50岁出头了,身体也不是太好。不过这还不是最让王厚担心的,最让他担心的是,他现在已经知道先父王韶的“平戎策”很大程度上是在纸上谈兵。 又打又拉招抚羌人、吐蕃人的策略是可行的,而且在神宗、哲宗两朝中都曾经实现过。但是羌人、吐蕃部落归附并不会带来党项人的西夏王国的崩溃。 和西夏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王厚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党项人统治的国家其实是相当顽强的。而且西夏背后还有契丹支持,完全可以在宋辽之间渔利。想要灭亡西夏没有捷径可走,就得下苦功夫训练军队,储备物资,然后稳扎稳打一路推过去……不过能不能得手,王厚还是没有把握。 这时在前面引路的那个宣赞已经止住脚步了,然后用一种吟诗的调子向殿内通报。 不需多久,一个小黄门从殿中出来,和那个引路的宣赞打了个招呼:“武宣赞,您怎么到閤门司来了?” 引路的宣赞正是武好古,武好古笑着:“就是来串个门子,官家宣召王东门了?” “宣了,宣了,快进去吧。” 武好古转过身,笑吟吟地对王厚道:“王东门,莫让官家久候了,快快随我进殿。” 王厚看着武好古,心里想着这人是谁?但是并没有发问,而是整整衣衫,随着武好古进了殿门。 大殿里面,身穿常服的当今官家赵佶正在案后安坐,看着年事已高,鬓角霜白的老将军王厚。 王厚大礼参拜,武好古则走到赵佶身边站好,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厚。 赵佶沉声道过“平身”,然后对殿中的小黄门道:“老将军远来辛苦,赐座!” 王厚忙道:“微臣官职卑微,陛下面前哪里有坐的地方?” 案几后的赵佶看着王厚,笑吟吟道:“你不比别人,出身书香门第,少年时便投笔从戎,在西北转战半生,我朝所缺的就是你这样文武全才的官员。” 说到这里,赵佶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看着王厚道:“再者,如今朝中正在改革科举,下一科就要榜分左右,文武并重了。你就是允文允武之才,朕自然应该重视。” 圣君啊! 王厚听了宋徽宗的话,一双老眼里面都闪出泪花儿了。自己的父亲是允文允武,自己也是文武双全。可是父子二人过去却都没有遇上真正的圣君啊! 无论神宗还是哲宗,虽然都锐意进取,但是却都没有想到让大宋武力孱弱的最大原因,就是一帮宰执文官打仗太外行了……从英宗朝开始,大宋已经有三朝没有出过武官出身的枢密使了。而在那么多副使同知中真正能带兵打仗的,也只有郭逵和自己的父亲王韶。 虽然朝中也有不少知兵的文臣居于高位,但是“知兵”和“精通战阵”是不一样的。 大宋的军事要想真的强大起来,就必须要有能带兵打仗的宰相和枢密使。 所以当今圣上,真的是圣君啊! 赵佶看着几乎老泪纵横的王厚,心里却是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哭啊?难道这些年被人欺负惨了?不过想想也是,戎马半生的老将军才是个从七品,武好古今年才25岁都已经是正七品了…… 赵佶道:“王卿戎马三十年,应该是真正知兵的吧?” “臣只是略知一二。” 赵佶笑着:“也莫谦虚了,朕有个临时的差遣给你……牟驮岗演武的事情你知道吗?” “臣知道。” “朕想委任几个演武官,主持演武事宜。”赵佶道,“你愿意做这个演武官吗?” “臣愿意。”王厚本来以为赵佶会问及河、湟二州之事,没想到却派自己做了个演武官。 赵佶一指自己身旁的武好古,“这是武好古,朕能有御前骑士,他的功劳最大。这次也和你一起做演武官,演武的事情,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 王厚偷眼看了武好古一眼,他当然听说过武好古的名字——奸商、大儒、幸近、能吏……这评价有点参半啊! 赵佶看见,笑着对王厚道:“王卿,武好古是朕的能臣,你若要在西北建功,是少不了他的协力。你们两个,就在朕这里好好议一议西北军事吧。” 王厚一愣,他是老于战阵的将军,和武好古一个商人有什么好说的? 武好古笑着一拱手:“王东门,下官想知道我大宋西军到底有没有平灭西贼的实力?如果有,为何西北之战久拖不决。如果没有,那请问西军差在哪里?西贼又强在哪里?应该如何弥补?” 问题并不复杂,可是王厚一时却被问住了。 西军和西贼其实是旗鼓相当,要平灭……真心是不容易啊!可是西军差在哪里?西贼又强在哪里?应该怎么加强西军?却是许多年没有人认真考虑过了。 不对,大宋根本没有人考虑这事儿!这事儿应该是枢密院的……可是枢密院那帮文官哪里懂行啊? “王卿,”赵佶笑道,“有话直说就是,朕也想知道啊!” “陛下,”王厚斟酌着说,“目前的西军没有灭亡西贼的实力……要不然西贼早就灭掉了! 至于西军差在哪里?臣觉得西军的不足之处颇多,训练、器械、后勤……还有三军指挥,皆有不足。但是所差最多的,其实,其实是在朝廷这边。” “在朝廷?”赵佶问,“为何?” “因为朝廷战和不定,所制定的方略又难以执行,而且常常为契丹所迫,往往让前线诸军不知所措……” 赵佶扭头看着武好古,“大郎,你觉得怎样?” “陛下,臣觉得指挥打仗这事儿,应该是分成庙算筹划和临阵决机的。临阵决机臣也不懂,而朝廷的庙算……臣看来还是需要尽可能的周全啊。譬如开战之前就应该想好万一契丹干涉,当如何应对?如果西贼败而西迁,并且坚壁清野,我们又该如何维持?如果西贼死守兴州、灵州,我军又该如何速战速取?” 赵佶轻轻点头,武好古想的的确比较周全。不仅想到了契丹干涉的问题,还想到了西贼有可能西迁…… “王卿,你能回答吗?” “臣……”王厚轻轻摇头,“武宣赞的问题,臣现在回答不了。” 武好古则道:“陛下,这些问题应该由枢密院回答,而非王东门来回答。 现在西贼还算温顺,陕西六路也得以休息。因此臣觉得,如果没有周全之策,最好别在西北挑起战事。其实我朝的大敌,始终是北方。如果北方的强敌破败了,西北之贼又如何独立坚持?” “你的意思是先北后西?”赵佶皱着眉头。 “臣非军将,但是却知道转运之事,”武好古道,“若陛下欲在北方用兵,纵有百万之众兵临燕京,臣也可以保证大军所用所食不会匮乏。 但是西北用兵,臣不知道该如何保障后勤。 另外,若我朝举兵西征,契丹必不会坐视党项灭亡。因此西北开战就必须做好和契丹决战的准备!而我朝若是北伐,西贼又能如何?举兵攻打横山堡垒吗?这是不可能取胜的。” 赵佶被武好古的一番话说得又有点动摇了,他看看王厚。王厚也道:“西北用兵,最困难的的确是军资转运筹集。往往十年的积蓄,也不足以支撑一年的鏖战。元符年间的横山之役之所以大捷,主要是西贼的后勤出了问题。 其实他们和咱们一样,也没有多少储备。如果我们可以积累起维持三年攻战的储备,应该可以迫使西贼西迁。” “西迁?”赵佶又从王厚这边听说了西贼西迁的话,于是皱眉问,“迁去哪里?” “去西域,”王厚道,“唐朝的安西四镇现在是回鹘领地,而回鹘又因为信教的问题分为西州回鹘和黑汗回鹘。两回鹘虽是同种,却如同仇寇。若是西贼弃兴灵而走,两回鹘必为所破。” 武好古也道:“西贼光是党项之民恐怕就超过了百万,加上依附的汉民及各族百姓,总有三四百万之众,其中能战之兵数十万。这样的实力如果西迁,西域诸国是没有人能挡住的。” “那么河、湟二州呢?”赵佶问,“可以拿下吗?” 听到赵佶的这个问题,武好古只是在心里叹口气,赵佶怎么就执着于河、湟呢?就在他想着该怎么打消赵佶这个执念的时候,一旁的王厚却抢先开口:“可以拿下!臣愿意立军令状,为陛下收取河湟二州!” ------------ 第611章 谁是好汉 四 武好古和王厚一同出了东华门,年纪和武好古仿佛的武诚久(他是武好古的十九叔,现在是武好古身边的前后行)立即牵了两匹高高瘦瘦的战马过来。.. “东门,您看这马如何?”武好古指着其中的一匹棕色的大马,笑着问王厚。 “怎恁般高大?”王厚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这马起码有四尺八高了……都够得上御马了!” 这两匹马都产自界河马场,全都是波斯种马和高大的河北母马杂交的雄性后代,算是第一代界河马吧。因为不够高大神俊,所以没有成为种马,而是阉割以后给武好古带来了开封府。同来的还有另外两匹更加高大的阉马,都送入了天驷监给赵佶当御马了。 另外,还有十四匹同一代的种马和二十二匹同一代的母马被留在界河马场,用于交配繁殖——马一般在三到四岁以后才完全成熟,可以繁殖后代。也就是说马匹的育种周期是四年到五年一代,从现在开始到靖康之变,大约也就是五代到六代。并不足以得到稳定的马种,但还是可以提供足够数量的优秀战马。 所谓的“稳定马种”是指可以量产的马种,也就是不必再百里挑一或是十里挑一选择良马,而是每一匹同种的马匹都有差不多的体型、耐力、速度和智商。这样一来战马就可以量产,而不是从一大群马匹中选择可以充当战马的良马了。 而可以量产的优秀战马,在成本和生产效率上的优势是草原群牧所无法比拟的。 不过即便没有办法获得稳定的马种,界河马场的工作还是很有价值的——哪怕将良马的“产出率”从二十分之一提高到五分之一,也能让界河马在成本和生产效率上对草原马、女真马取得一定的优势了,至少是可以对抗了。 “一共带来四匹,其中两匹给官家挑走了,还剩下两匹官家看不上。”武好古笑着对王厚道,“不如咱们一人一匹……到时候去牟驮岗做演武官的时候就骑它们,这才不失天朝体面啊。” 武好古其实是想送王厚一匹好马,又怕他清高拒绝,所以才找了这么个理由。 王厚哪里不明白武好古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拒绝,而是上前去接过了那匹棕色大马的缰绳,伸出一只大手,在大马的肩头拍了拍。然后笑着问:“好马啊!宣赞,你这马是从辽国走私来的吧?花费了多少?” “东门,这马不是从辽国来的,而是用波斯马和河北马杂交出来的。”武好古也不隐瞒,“不瞒您说,下官在界河商市搞了个马场,还从辽国弄得了两匹波斯种马,又从天竺国弄来了四匹折耳种马。” 听到武好古竟然办了个马场还从波斯、天竺恁般老远的地方弄来了种马,王厚也是吃了一惊:“宣赞,没想到你还懂养马啊!” 武好古翻身上了另一匹界河马,道:“我哪懂养马?不过就是有几个闲钱,能够买来上好的种马母马,还能请到好的马伕。” 王厚摇摇头,也爬上了马背,“有钱的多了,能花在刀刃上就是懂了……朝廷的马政花费的钱也不少吧?搞了那么多年最后咱们这些西军的厮杀汉还是得买羌人的马。” 武好古笑了起来:“花朝廷的钱能和花自己的钱一样么?” “宣赞说的也是。”王厚点了点头。 “羌人的马比这两匹界河马如何?” 武好古骑着马,往马行街走去的时候,向王厚打听起了河曲马的情况。 “的确不如这两匹界河马高大,”王厚摇摇头说,“不过也算不错,成年的公马大约能有四尺五寸到四尺六寸,如果在一岁多就骟了,四尺七也是能长到的。 不过咱们现在能得到的,还不是最好的青塘马,最好的青塘马出自西宁州以西的青海周围之地。宣赞知道青海吗?” “知道啊,就是咸水大湖。”武好古知道王厚指得是青海湖。 “对,对,”王厚道,“青海周围的羌塘吐蕃部落有一个养马的风俗,他们会在冬天将挑选出来的良马送上青海之中的一个小岛上,任其交配产崽,生下的马驹称为龙种。” 武好古知道,这就是一种非常原始但是有效育种手段,只要持之以恒,就能逐渐改善马种了。对于很少用人工干预的方法进行育种的游牧民族而言,这种“风俗”就使得青塘马的品种逐渐得以改善,变成了相当不错的马种。 “若是能尽得青塘牧马之地,我朝就再也不会受困于良马之缺了。” 王厚接着又说:“有了足够的良马,西军就能建起数万铁骑之军,有了足够的铁骑才能确保野战取胜。这样我军就能沿无定河西进,先拔掉西贼在戈壁以东的大据点夏州和宥州,之后就能进一步谋取兴灵二州了。” 拔掉夏州和宥州是王厚真正敢想的,越过四百里戈壁去打西夏的老巢兴庆府也就是说说罢了……那可是四百里戈壁,后勤转运时还得考虑水源。而有限的水源肯定会被西夏方面提前污染! 所以跨过戈壁出兵并不现实,唯一可行的就是从西线的会州、西安州(天都山)方向进攻灵州。不过走这一路,西军的后勤线又会拉长几百里,物资转运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一定要铁骑才能确保取胜?”武好古虽然知道王厚的话语不实,但还是虚心向王厚求教道,“步军在西北战场上用处不大吗?” “步兵骑兵,各有各的用处。”王厚道,“步兵利于山川,骑兵利于戈壁草原。特别是在戈壁草原中作战,没有骑兵是万万不能的。 我们在东线(指宋夏战场东线)已经拿下了横山—天都山一带的山川之地,如果要进一步拔除无定河畔的夏军要点,就必须以骑兵伸入戈壁,阻挡自兴州西进的夏军。 我军在西北一直采取声东击西的战略,放着靠近陕西的夏州和宥州不打,而是在西线的河湟反复用兵。就是因为没有办法在戈壁沙地中击败西贼的骑兵,无法击败西贼的骑兵,就无法阻止西贼大军在我方久攻疲敝之时出援宥夏二州。” “原来如此。”武好古轻轻点头,“其实燕云方面也是一样啊,我军一方面要攻打燕京坚城,一方面又得随时和越燕山而下的契丹宫帐军决战……” “必须有数万铁骑啊!”王厚说,“骑兵不仅能用来打堂堂阵战,还能用来牵制、骚扰和屏蔽战场。若是有数万骑兵散布燕云左近,契丹人就很难掌握我军的虚实动向。虚实不明,又如何敢盲目投入倚为国之靠山的宫帐精锐?” “那王东门有把握拿下河湟二州?”武好古又问。 其实这个问题武好古早就知道答案了,现在只是例行公事的问一下。 “如何没有把握?”王厚笑道,“所谓河湟二州,乃是昔日大吐蕃分裂而来的几个小国中实力稍强的一个。他们吐蕃人称为宗喀国,乃是吐蕃王子唃厮罗所创,唃厮罗者,乃是佛子之意也。该国以佛教为根本,之所以一度强势,也因为利用佛教号令吐蕃诸部。但是在我朝熙宁年间,吐蕃高地上一个名叫古格的大国开始举办托林寺大法会,一举夺取了宗喀国的佛教领袖地位。从那时起,宗喀国就开始走下坡。 而且在唃厮罗死后其继任之君,也都无法再取得佛子地位,自然就权位不稳,整个国家便有逐渐瓦解的趋势。如果我们不趁机夺取,早晚也会被西夏或者那个劳什子古格所得,到时候必为国家之大害。” 还有这种事情?武好古心道:原来唃厮罗政权是个宗教国家,在国主失去宗教领袖地位后,没落也就不可避免了……看来王韶、王厚父子想要拿下河、湟二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河、湟二州的吐蕃部落也不是那么容易顺服的吧?而且西夏还会增援这些吐蕃部落。” 武好古不知道历史宋徽宗的河湟开边遇到了多大的困难,但是却知道神宗朝和哲宗朝的两度开边失败,都和吐蕃、羌人部落的反抗不无关系。 王厚闻言只是苦苦一笑:“宗喀国本是我朝的友邦,在唃厮罗时代还和我们一起对抗西夏。可是双方的盟好早就不在了,而且还变成了仇寇……即便我们退出河湟,归附朝廷的赵怀德(木征子陇拶)还不是被与我朝敌对的‘小王子’溪赊罗撒所迫?既然他们横竖是要与我为敌了,那还不如以力服之!” 武好古明白了,原来宗喀吐蕃原本和大宋联盟对付西夏,可是后来大宋趁着宗喀吐蕃衰弱就搞河湟开边,双方也就从盟友变成了仇敌。而宗喀吐蕃和西夏则从唃厮罗时代的仇敌变成了现在的盟友……而大宋又不能坐视西夏将宗喀吐蕃这支力量收入囊中,所以再次开边就不可避免了。 只是这次的河湟开边,能结出一个正果吗? ------------ 第612章 谁是好汉 五 “大人,武好古不仅送了王厚一匹好马,还一路相送他回了馆驿。这王厚到了开封府也不来拜见,现在还和武好古打得火热,会不会……” 武好古和王厚相交的事情,果然没有逃过蔡京父子的眼线。当天完上,蔡攸就在书房里面向自家的老爹通报了此事。 其实王厚是在蔡京的提议下才得以起复的——因为蔡京察觉到赵佶有了开疆辟土的雄心,所以就想捏一把河湟吐蕃这个软柿子。 而要动河湟吐蕃,自然要启用王韶的儿子王厚了。他可是参与了两次河湟开边,而且还在西军中呆了多年的宿将。 另外,王厚他爹王韶晚年虽然很不讨人喜欢,见谁都要怼,牢骚话特多,但是他总归是新党阵营里面的干将。 爹是新党,那么儿子自然也应该是新的! 所以蔡京现在就琢磨着要大用王厚,将之扶植成为新一代的西军统帅。 可是没想到王厚这厮没他爹的本事(指考进士),却遗传了他爹的坏脾气,压根不知道阿谀奉承这回事儿。入了开封府也不去蔡京府上拜见送礼——送多少礼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礼的态度! 态度决定阵营啊! 更让蔡京父子没有想到的是,王厚不来蔡府送礼,却收了武好古的馈赠。武好古是什么人啊?武好古是旧党领袖苏东坡的弟子,而且他弟弟武好文还是旧党的另一个巨头韩忠彦的女婿啊。 王厚收了武好古赠送的战马,岂不是要投靠旧党了? 这个是叛徒啊! 新党出叛徒啦! “可武好古不是反对开拓河、湟二州的吗?”蔡京皱着眉头追问。武好古和赵佶、高俅、潘孝庵三人在烧猪院的那番议论,也被蔡攸打听到报告给他了。 “是啊,他是反对啊!他主张从海路开拓,派个几条船千把人的去占岛圈地建港口,地图上好看不说,还省钱省力。” “那他怎么和王厚走到一块儿了?”蔡京瞪大眼睛,“王厚可是主张开拓二州的。” “大人啊,那武好古不是幸近小人嘛!小人自然要迎合上意的……” 蔡京愣了一阵,总觉得自己儿子这话说得不大好,过了一会儿才道:“苏东坡呢?苏东坡也变成小人了?” 现在韩忠彦变成三旨相公了,也就是剩个苏轼会有不同意见了。 “苏东坡当然不会变成小人了,但是他会被武好古这个小人蒙蔽啊!” 蔡京咂了咂嘴,摇摇头:“……小人总是比君子难对付啊!” 蔡攸点点头:“是啊,大人,现在苏东坡身边的小人可不止武好古一个,还有潘孝庵、高俅、梁师成……” “怎么还有梁师成啊?”蔡京问,“他不是内官吗?” “这个梁师成的父亲和苏东坡有故交,昔日苏东坡远谪之时,曾经把一个侍婢相赠给梁父,后来该婢不足月而生师成。故梁师成一直自称苏轼出子,而苏东坡也没否认,所以……”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蔡京连连摇头,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大人,要不找个御史去参一本?” “参一本?” “参苏东坡勾结内侍……”蔡攸道,“这可是文官的大忌。” 蔡京嗤嗤一笑:“若是神宗朝,也许可以因此扳倒苏东坡。可是当今官家却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主……苏东坡因远谪而赠妾,以至梁师成幼而无依,才净身入宫的,这事儿能怪苏东坡还是怪梁师成?” “大人,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算了?”蔡京冷笑,“为父手中又不是只有一个王厚!”他顿了顿,“而且这王厚终究是个武夫,还能当上四路经略使不成?” 蔡攸问:“那爹爹想用谁啊?” 蔡京道:“用陶子礼!他不是上京公干吗?你去见他,叫他献上取西贼之策!” “喏!” 蔡京说的“陶子礼”名叫陶节夫,是现任的陕西转运副使,此人再早前做个章楶的幕僚,多有谋划,算是文官中比较精通西北军事的一人。 看到儿子转过身准备离开,蔡京又开口将他叫住了,“今日开封士林的舆情如何?” 蔡攸转过身,对父亲道:“还是纷扰的很,《文曲星》、《士林》、《新儒家》等几大旬报上都是议论‘文武轻重’和‘工商贵贱’。” “文武轻重”的议论是由马上就要举行的御前演武引起的,汇集开封府的举子们都感到“官家变心”了,除了私下里面抱怨,还向开封府的三大旬报《文曲星》、《士林》和《新儒家》投稿,呼吁圣君赵佶回心转意。 而“工商贵贱”的议论则是因为曾布、蹇序辰提出设立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而引起的。这事儿本来和“工商贱人”什么的没有关系,可不知怎么搞得,据称是由商人把持的界河商市就被人拎出来同士人领导的京东商市做比较了…… 蔡京笑了起来:“‘工商贵贱’的事儿先缓缓,‘文武轻重’的事儿得多议论则个。” “孩儿明白了。” 夜已深。 没有月光的夜晚,显得格外阴沉压抑。不过地面上的开封府城,却仍旧沉浸在年节将至的欢愉和热闹之中。 已经改名叫范进的范之进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开始检查自己亲笔所写的雄文——这是一篇批评商人目光短浅、唯利是图的大作,是要投到《士林》和《新儒家》两份旬报上去的。 现在开封府三家最大的旬报背后,都是有一股政治势力的!其中《文曲星》当然是圣君赵佶和小人武好古的喉舌了。 而《士林》则是范纯仁两个在洛阳范园守孝的儿子开办的——当然了,办报纸的钱不是他们出的,而是向家的保利行“领投”的,范之进的东家庞宽也往里面投了五千缗意思一下。 至于《新儒学》则是在海州办起来的,创始人是“吕秀才”,主要观点都是新党新学一系的。 不过旧党的《士林》和新党的《新儒学》在观点上倒不是完全对立的,比如在最近非常热门的“文武轻重”和“工商贵贱”这两个大议题上,它们是完全一致的…… 文当然比武重!而工商……当然是贱的! 范之进文笔其实是很好的,这篇滔滔雄文如果让武好古看了,多半也会觉得自己这个工商真的是下贱到了极点,都没脸见人了…… “范夫子,老爷有请。” 范之进刚刚检查好错别字,门外就有个仆童来传庞宽的话了。 “这就来。” 范之进知应了一声,收好了纸笔,就出了自己的屋子,跟着前来通传的小厮去了庞宽庞大官的卧室。 庞宽可是赵佶能够当上官家的功臣,而赵佶这个官家待人还是不错的,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而是继续让庞宽做入内Nei侍省都都知,也就是俗称大内总管的大宦官。 这种级别的大阉臣的卧室自然是富丽堂皇的,范之进到来的时候,上好的熏香已经在四角炉子里面燃足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萦绕室内。屋子里面还有地龙取暖,诺大的卧房里面只觉得暖洋洋的仿佛到了春天。 绕过一面珊瑚屏风,就看见一个肥胖臃肿的老头,正靠在榻上,两个美貌的使女跪在老头两旁,用纤纤玉手按摩着老头的粗腿。 看见范之进走进来肃容行礼,庞宽只是淡淡一笑:“范夫子,宜男桥边上那块白地下个月就要在保利行挂牌发卖了……多少钱可以拿下,你算好了吗?” 宜男桥在开封府城的西南角上,在开封府城内算是个比较荒僻的所在了。宅店务在那里有一块白地,并不太大,原本租给商人做堆货场。最近租约到期,太府寺和店宅务就想把地皮卖了套现,用来给官家盖琼林宫。 而范之进因为一直写文章抨击共和行的地产生意,也利用业余时间研究了开封府的地产业。因此觉得宜男桥边上的地产项目是很有赚头的……所以就建议自己的东家庞宽投资了。 庞宽也对共和行在地产业中取得的巨额利润垂涎三尺,早就想分一杯羹了。所以马上就同意了范之进的建议,还让这个范夫子全权操办。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范之进是庞宽的人!他拿着庞宽的名片直接找了负责半个“都亭驿”建房项目的朱勔,请他做了设计和预算。 “已经算好了。”范之进道,“只要地价不超过50万缗,就一定能赚到不少钱。” “50万……”庞宽嘟囔着,“咱家倒是有一笔闲钱可以投,范夫子,这地产行的勾当可难做吗?” “不难,不难。”范之进笑道,“这勾当再好做不过了,就是花钱买地……土地一到手,建房的项目自可发包出去,咱们只稍微盯着些就行了。而且发卖房产也容易,不必等到房子建好,就能开卖了,开封府就没有卖不出去的房子。” 庞宽点点头:“范夫子,咱家身边也没会做买卖的……你现在反正也不考科举了,不如就交给你吧。行吗?” 范之进不是不考了,而是他没考过开封府的发解试…… “行,行啊!”范之进道,“就交给属下吧。” ------------ 第613章 谁是好汉 六 回到开封府后,武好古一直非常忙碌,共和行那边一大堆的账目要看,还有一些个重大决策要他拍板,必须的应酬也不少,官家赵佶还派了他演武官的差,还时常要他去陪着玩乐……不过间中还是少不了和苏家、韩家的子弟门人们往来交流。 虽然武好古主观上并不愿意卷入朝廷的党争,而朝中大部分的“无党君子”也不会视武好古这样的吏商幸近为同党。但是现在的形势实在有点复杂,一方面是科举大改惹出了不小的争议;一方面则是第三次河湟开边箭在弦上。 在这种情况下,韩、苏二门中的君子,自然要和武好古交换意见,商量对策了。何况武好古对于韩忠彦、苏东坡而言,实在也不算是外人。 “崇道,今天的崇政殿问对上,官家问了大宋东方和南方海上有多少岛屿可以占据的问题。”这一天,武好古和武好文一块儿去拜见韩忠彦,寒暄了几句,后者就说起了赵佶想要开拓海外的事情。韩忠彦有点奇怪地看着武好古,“这事儿是不是你给官家提的?” 可能是因为自古以来中国的都城都远离大海,使得整个国家都不大重视海洋的利益,所以韩忠彦也对赵佶提出的问题感到很难理解。 不过他还是猜到了这事儿一定和武好古有关——现在凡是很难看懂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武好古干得! 武好古也不抵赖,点头笑道:“是下官和官家说的,东南海外岛屿颇多,除了日本国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像样的国家占据,说是无主之地亦不为过。现在官家有开疆辟土的雄心,且不如把它们都占领了……这样版图看上去不就大了?而且花费也少,不会让朝廷的财政入不敷出。”.. 海外的利益,武好古是不指望韩忠彦这样的人能够理解。不过在海外圈地肯定比收复灵夏之地要省钱,美洲、澳洲现在去不了,台湾、菲律宾、婆罗洲、琉球群岛还去不了吗?哪怕没有什么经济利益,那些地盘加起来也有一百余万平方公里呢!北宋本土现在才二百七八十万平方公里……这个开疆百万,扬威海外,怎么不是赫赫武功? 宋徽宗要是办成了这件大事儿,后世史书上还不得把他吹成“大宋海皇”和“西太平洋霸主”? 万一要是能“发现”了澳洲大陆,那宋徽宗岂不是成了华夏开疆第一君了?徽宗的庙号恐怕都要改一改了…… 韩忠彦呵呵笑了两声:“崇道你还是这般会算账,真不愧官家赐你的‘天下豪商’名号。” “当然得算账了……”武好古笑着,“东南海外拓土几千里也不过是几条船,千把人的事情,投个几万几十万缗的就都有了。哪怕得到的都是蛮荒之地也值了不是?若是想要从西贼、契丹那里抢下几千里,还不得花上几万万缗,死伤几十万人?” “那么说来大哥你是反对河湟开边的?”武好文皱着眉头插话问。 武好古扭头看了眼弟弟,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怎么?二郎,你是赞成攻打河湟的?” 武好文居然点了点头,承认道:“自然是赞成的……西贼作乱数十年,使得整个天下都为之疲敝,难道不应该设法剿灭吗?王韶的《平戎策》我是拜读过的,觉得很有道理。之所以没有成功,就是因为朝廷在河、湟二州问题上进退不定。” 他这话是连他的岳父老泰山韩忠彦一块儿批了。武好古又扭头看看韩忠彦,韩忠彦只是苦笑。 旧党被压抑得太久了,以至于失去了一代青年儒生。而且旧党保守挨打的观点,也的确有点不合乎年轻人的口味。 武好古笑着:“三战河湟我的确不赞成,但是官家心意已决,我等做臣子的也只能想方设法玉成了。 当然了,这次开边取胜的概率很大。西夏在上一次横山之役中元气大伤,现在还没有恢复,不一定会干涉河湟战事。而河湟吐蕃内部分崩离析,根本无力阻挡大军西征。二郎,你若想立功,不如去向官家请战,跟着王厚做个机宜,再回开封府时就是京官了。” “小弟正有此意!” 武好古点点头,兄弟想要建功立业,他总不好拦着不让吧?又和韩忠彦聊了一会儿,武好古也没什么心思再说下去了,便告辞离开。才和武好文一起回到武家大宅,王厚的一个亲兵就拿着一封名帖到访,指明邀请武好古去唐家老店一聚。 唐家老店也是开封府七十二家正楼之一,位于开封府的城西厢,距离苏东坡的右丞府很近,是个非常清净的所在。 武好古已经知道弟弟有意跟随王厚去河湟走上一遭,于是就带着兄弟一块又出了门。 王厚约在了申时,晚市还没有开始,大约是品茗吃点心聊天的时间——虽然大部分宋人还是一日两餐,但是开封府这样的大都市内早就是一日三餐甚至四餐五餐的饮食习惯了。在正餐之外,还有茶点宵夜,差不多是从鸡叫可以吃到鬼叫。 武好古和武好文比起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王厚这个请客的主人还没到,不过已经遣人在唐家老店中订下了包间。武好古进门后,报了王厚的名讳,就立即被迎进了二楼的一间厢房之中。 “二郎,我们且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武好古解下自己佩剑交给了跟随的武诚久——武好古的这位叔父辈其实不会什么武功,只是看上去比较威猛,所以在奥丽加忙着带孩子,周云清又在界河云台学宫担任总教头后,武好古就让他当了跟班。 “也好……”武好文的话音刚落,隔壁的包间就传来了一阵轰然叫好,叫嚷之声恣意狂放,还带着些许锐气。陪着武好古兄弟上楼的唐家老店的管事笑着解释:“二位官人,隔壁是今次上京来赶考的贡生,其中有一位是成都来的唐家子弟,若是扰了二位,小底做主给二位换个最好的包间……” 唐家老店的东家自然姓唐,来自蜀中——蜀中唐门就是他们家!祖宗也是很厉害的,是唐季五代时前蜀国开国之君王建的义儿干殿下,前蜀的开国功臣。后来前蜀传到后主王衍时衰败,被李存勖派兵攻打,唐家的祖宗就弃暗投明,投降了后唐。后来后唐的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反叛,唐家老祖再一次弃暗投明,投降了孟知祥,又当了后蜀的开国功臣。再后来后蜀也不行了,赵宋派大兵来攻,唐家的老祖又一次弃暗投明,投降了宋朝,所以就被召到了开封府,做了个有名无实的空头官,唐家老店就是那个时候开张的,是整个开封府最好的川菜馆子…… 不过唐家人多,也没都来开封府卖四川菜,还有不少人在四川开饭店,号称百年老店蜀中唐门。 “不必换了,就在这里吧。”武好古也不是什么挑剔的性子,挥挥手就让唐家管事儿离开了。 这时,隔壁的包间传来了四川官话的议论声。 “……下一科就要考捞什子的天理人欲了,仲达兄是不担心的,成都解元,今科必中啊!我唐逍遥就苦喽!” 一个听着就显稳重的声音说着:“有啥子?不就是多考两门?而且下科还有左右榜,你蜀中唐门家传的武功,一个右榜进士还怕没有?” “仲达兄莫拿我开涮了,我是读书人,学点武艺是为了强身健体,怎么能用来考进士?” 另外一个嗓门很尖的人开口说道:“如今是世风日下了,你们都知道牟驮岗演武吗?堂堂天子,竟然要去看一帮粗鄙武夫卖拳头,这个是啥子事情嘛!” “还不是那个吏商武好古出的馊主意?”自称唐逍遥的人说,“商人就是不入流……官家怎么就相信商人呢?” “是啊,是啊!商人是末业,比农夫还不如……” 武好古听得都苦笑起来了,自己这个共和行大东家,界河商市元首是低贱的商人,开饭馆的百年唐门就不是商人了?还有那个吕嘉问“吕秀才”(武好古不知道吕秀才是章惇的笔名),现在都是煤老板了,难道不是商人?还有那个纪家海商出身的纪忆,现在还想学自己搞商市……这个界河商市元首是商人,京东商市的元首怎么就不是商人了? 武好古正在想着宋朝人到底是怎么界定商人的时候,房门先被几声敲响,然后被推开,唐家老店的管事引着两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正是王厚,另外一人则是武好古的好友高俅。 高俅进了门后,看见武好文也在,便笑呵呵地道:“武二郎也在啊!今日约了你哥哥出来是谈正月初六演武的事情,你是饱读史书的,不如也给咱们仨武人参谋则个?” 原来高俅也给赵佶封了个演武官,而且牟驮岗演武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建中靖国三年正月初六。 ------------ 第614章 谁是好汉 完 “披甲已毕!” 一个胡子花白的禁军用力勒紧了束带,然后麻利地打了个活结,最后大喊了一声。 已经穿上了自己的黑漆濒水山字甲的武好古笑吟吟看刚刚着穿上了一身棕漆濒水山字甲的兄弟。 武好文生就一副颇讨女孩子欢心的白面书生的模样儿。他也不像武好古已经坚持“健身”好几年,多少有点块儿了,而且还开始蓄须,瞧着颇有点威严了。他还是那副比豆芽菜强不了太多的纤细身材,加上一张秀气的和女孩子且有一比的脸庞,白白嫩嫩的,也没胡子。现在穿上了一身原属于武好古的皮甲,怎么瞧着都有点后世电视剧里穿越过来的娘炮将军。 “不好,不成体统……”武诚之看着自己披挂整齐的小儿子,眉头微微拧起,“二郎是文官,怎可披甲带剑?会不会被御史弹劾失仪?” “老爷,奴看二哥儿这样挺好,威风凛凛,就像个将军。而且二哥儿今天是奉旨担当演武官,怎么能不披甲?” 冯二娘眼中的武好文总是完美无缺的,明明一娘炮将军,在她眼里也是威风凛凛的。 “二郎,且走几步看看。” 武好古则笑着要求武好文走上几步。他的这两身甲胄虽然是皮的,但是份量还是挺足的。 牛皮不如铁那么坚固,想要取得较好的防御能力就得加厚,一层皮不够就上两层,两层不够就上三层,而且皮甲里面通常还要衬上一件或两件麻布甲,就是用十几层麻布缝在一起,硬度跟个鞋底板差不多所谓的衣三层甲,就是一层皮甲或铠甲,里面加上两层布甲,经济条件和力气都许可的范围内,还有人会采取一层皮甲、一层布甲和一层锁子甲的配置。 而今天的武好文只是穿了一层厚重的皮甲,不过这身甲胄还是有二三十斤重,份量不轻,仿佛还是可以承受的。 试着走了几步后,武好文笑了起来,“还行啊!大哥儿,没你说得那么累。” 武好古只是笑笑:“这才多久啊?穿上一整天你就知道厉害了……披甲行军有时候是会把人累垮的!” “披甲行军?”武好文有点奇怪,“为何不卸甲行军?” “卸甲?”武好古笑了笑,“那得有骑兵遮护才能卸甲……若是周遭都是敌人的远拦子、夜不收,还不时有轻骑骚扰,我军的步卒就得披甲而行,这样才能随时应战啊。” “还有这样的事情?” 武好古笑着把一个头盔递给了兄弟,“当然了,要不今天的演武为何要应试之卒衣三属之甲,携强弓箭镞,持长枪,冠胄带刀,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将头盔合在了自己的头上,武好古又笑着对弟弟说:“二郎,你要不行的话就换上官服,可别走一半就累倒了。” “不会的,”武好文咬咬牙,“这点苦吃不了还能去河湟建功立业?” “好样的!”武好古赞赏的点点头,然后对武诚之和冯二娘道,“大人,小娘,我和二郎先走了。” 武诚之答道:“路上小心,且看着二哥儿。” “省得了。” 武好古说着就冲着两人一抱拳,然后就转身和弟弟武好文一起大摇大摆出了门。 在武家大宅门外,一高一矮两匹健马早就准备就绪,由武诚久和另外一个武家的马伕牵着。 高的那匹是骟马,就是武好古从界河商市带回来的四匹第一代界河马之一,是武好古自己骑的。矮的那匹则是给武好文的,是一匹温顺乖巧的小母马,一直都是给武好文骑着进宫说书的。 兄弟二人上了马,就在几个随从的护卫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宣德门而去了。 宣德门外的广场之上已经站满了五大三粗的猛男,每个猛男跟前都摆着一堆甲胄清一色都是沉甸甸的铠甲,都是为了这一次的御前演武而特制的。铠甲的用料多考究不好说,但是份量却是一点不能差的。一副铁铠包括头盔,总重超过53斤! 这些铠甲两侧,则摆放着需要猛男们携带的弓箭、直刀、长枪、还有所谓的“三日之粮”和一大袋凉水。 一千来个开封府的老禁军则扛着大称,在一些小武官的监督下,在给盔甲和“三日之粮”称重盔甲的重量不能低于53斤,三日之粮则是12斤,两种相加至少65斤。另外长枪、直刀、弓矢也都要一一检查。完毕之后,才可以两人一组,互相帮助着披甲。 武二郎,不是娘炮武二郎,而是猛男版的武松武二郎一大早就带着几个郓州来的猛男,从琼林宫外的营地出发,雄赳赳、气昂昂的入了城。 因为今天是正月初六,还在年节之中,所以开封府的街面上格外热闹,挤满了围观“房奴猛士”的民众。猛士大家是不感兴趣的,按照开封府流行的审美观,苏东坡这样的大胡子文士才是美男子。猛男不吃香,不过当了房奴的猛士就不一样了! 开封府可有着全世界最高的房价啊!对于普通的无房百姓而言,一房,绝对难求!而且是高不可攀的! 哪怕现在开封府已经有了万家行、保利行、绿桂园行等几家专盖“廉价房”的地产行,“石库门”和“筒子楼”的项目也渐渐多了起来。 但是在房产供应增加的同时,价格并没有降低!这是因为“石库门”和“筒子楼”不仅是单纯增加供应,而且还是在开发市场。把本来有心无钱的在京中下级官吏和中小商人,都吸引到开封府楼市中来了…… 所以开封府的房价,现在依旧居高不下,而且还有节节走高的趋势。 现在官家居然拿出高不可攀的房子来奖励御前演武得胜的猛男,这在文采风流的文士看来固然是大煞风景,可是开封府的小市民哪管这个? 这些猛男可是凭本事当上房奴的……而且这御前演武,也不是今次一届,以后还要办的!想参加的话也没甚门槛,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了,就算现在的力气还不够,回头加把劲练一练,没准就成官家的猛男了! 看着一众猛男都披挂整齐,扛着长枪,挎着弓箭,腰带上还挂着长刀,果真是威风凛凛的模样,站在宣德楼上的官家赵佶都有点热血沸腾了。 “好!好!果然是精锐!” 下面的人还没开跑,赵大官家已经连声夸赞起来了实际上这样的演武校阅,开封禁军一直在举行。只是以往都是装样子,可没有日中而趋百里,而且也参加演武的士卒也不分高下,更没有房奴可当…… 不分高下,也没有房子做奖品,又是长久没有仗打,谁还有打熬气力的动力? 没有了动力,那就上下相蒙吧!例行的校阅演武,都是敷衍了事,上面催逼得紧了,则干脆弄虚作假。在这次御前演武开始前,军器监的匠人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打造过份量十足的步人甲了!那些穿在所谓的禁军精锐身上,供官家参观的铠甲,全都是偷工减料的样子货,只是看上去比较像那么回事儿。 而这一次,为了给参加演武的各地猛男凑足铠甲,军器监的匠人们可是叫苦连天了好一阵子。不过在赵佶的严令之下,总算还是拿出了几千副够份量的铠甲这些铠甲的防御能力怎么样另说,但是份量肯定是不缺的! 总有八十多斤(还是宋斤)的重量,已经加在了武二郎强壮的身体上了,这差不多就是驮了个人了,还要日中行百里,且不容易呢! 而且行百里只是个开始,能够在六个时辰内跑完的人,只是获得了成为御前猛男的资格,房奴还是没有做的。 想要做房奴,还得再考射箭!而且是跑完100里后马上考!用猛男们自备的竹木长弓射百步之外的靶。这个项目成为“长垛”,是唐朝武举的项目,宋朝不考了……北宋大部分时间的武举考试射箭不须中靶的也不知道射来何用?但是猛男想要当房奴,长垛必须中靶!连珠二十箭,根据中靶的多少定名次。 前10名直接奖励房子,第11名到第200名,可以打折加分期付买房子……如果二十箭皆中之人超过十人之数,那么就要进行第三项考核,御前格斗!用剑(木剑)盾格斗,决出前十名!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和王厚一起,顶盔贯甲还骑着高头大马,还带着几个壮声色的骑士出现在宣德门外的广场上了。他们俩今天的任务是带路兼裁判100里的徒步急行军路线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先要绕城半圈,然后再沿着早就戒严的一条官道直赴城外的牟驮岗。 而武好文则会全程陪伴官家赵佶充当解说,跟在猛男们身后赵佶也会带着几个重臣还有一众使臣,在他的御前骑士的护卫之下,浩浩荡荡的前往牟驮岗。 到了牟驮岗后,先看猛男射箭,再看骑士表演,最后还要给猛男和骑士们赐宴……的确是有点重武轻文了! ------------ 第615章 天可汗要来了 (之前读者提出六个时辰走00里要求太低,所以修改成3个时辰了) 脚步声隆隆响动,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儿。数以千计的大宋猛男,仿佛只有一个念头,房子,房子,房子! 身强力壮的汉子挤满了道路,每个人都全副武装,负重八十多斤!队伍仿佛铁流一般向前滚动,在开封府市民们和外来考科举的才子们的注视之下,浩浩荡荡的出了城,绕了半圈之后也不休息一下就直奔开封府城东北几十里开外的牟驮岗而去! 这行军速度,简直就是跟在飞一样! 武二郎当然也在其中,他现在已经有点知道开封府的房子值钱了。虽然他也是小有身家的,但是要在开封府置办房产还是得耗尽多年的积蓄。 而为了让玉兰和自己能在开封府有个小家,能让阿虎去读开封府教学质量一流的学堂,他怎么都得努力一把啊! 虽然随着体力的消耗,武二郎渐渐已经感到了身上的铁衣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沉,但是要他放弃是不现实的!而且也没有人肯轻易放弃…… 没有人肯轻易放弃,但还是有人坚持不住了!到底扛着八十多斤——折合成后世的市斤都过百了——的份量在急行军。三个时辰一百里可不慢啊,差不多每个小时走8.3公里,还有五十公斤负重,而且走完以后还要考核射箭,可能还比击剑。 武松这样的壮汉当然是能走完的,由周同的御拳馆调教出来的一百多个猛男自然也有这等体力——武好古的几万缗可不是白花的!周老教头是有真本事的,甚至可以说比演义中的那个周同周大侠还要厉害。 教会岳飞、林冲盖世武功其实没有什么,但是能“量产”猛男那就真厉害了。资质一般的壮汉,大宋还是能找出许多的,如果一年半到两年调教下来,能将其中的一多半练成魏武卒,这等本事已经够得上名将了。 但是今天来参加“御前演武”的猛男差不多有五六千,可不是个个都有武松那样的资质,或者有周同这样的教头在督促训练的。 所以当“负重竞走”的路程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时候,已经有累得不行的汉子在官道上一边哭一边爬了…… 爬? 没错!就是爬! 为了当房奴,就是爬也爬到牟驮岗啊!.. 所以在猛男大队的后方,出现了不少咬着牙向前爬的勇士……当然了,也不是每一个累趴下的猛男都在爬,只有开封府户籍的猛男在爬。不过就是这样也有好些人了!如果不是能够理解开封府的房子有多大吸引力的汴梁子,看到眼前这一幕,大概都能感到大宋天兵的冲天战意了!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骑马跟着赵佶一起走在猛男队伍后面的各国使臣都被这一幕震惊了! 特别是辽国贺正旦使萧报恩和西夏贺正旦使嵬名察哥,两个人看到几千个猛男披着重甲蒙头赶路的时候已经有点蒙了——那可是铁甲!那么重!穿着铁甲还带着不少兵器和食物走一百里,还要三个时辰走完! 这是宋军?西夏铁鹞子和大辽铁林军也没那么厉害啊! 另外,跟着一路护送赵佶和各国使臣的所谓御前骑士也让他们两个感到吃惊——大宋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厉害的骑兵? 不过这些情况他们俩还能接受,不就是“魏武卒”吗?又不是没有被人打败过。不就是精锐骑兵吗?大辽和西夏才不惧呢! 但是当他们看到前方的官道上有几个累趴下的宋军在爬的时候,两个人惊得几乎要跌下马来了。 都累趴下,居然还在爬!这是要爬到战场上去?难道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这是多么顽强的战斗意志啊! 这还是宋军吗?这分明是虎狼之师啊! 坏了,坏了!宋军在他们的新官家调教下变成虎狼之师了!宋国的新官家果然是天可汗一样的圣君啊!那个天可汗可是专治各种不服的...... 两个番邦使臣骑在马上都在发抖了,“魏武卒”并不是最可怕的,不要命的“魏武卒”才是最可怕的,而调教出不要命的“魏武卒”的皇帝…… 怎么办啊! 西夏国王乾顺的弟弟,历史上曾经长期统军作战,在雍宁年间的宋夏战争中击灭刘法所部,立下赫赫战功的嵬名察哥也是个真懂打仗的主儿。 他这次是以探望病中母亲(小梁太后因为水土不服,一直生病)的名义来开封府的,真实的目的当然是想一窥大宋的虚实。 因为这两年从大宋这边传去西夏的消息很不好,大宋好像出了一个很牛逼的明君,文治很有一套,做到了民不加赋而国用丰,据说和爱民如子的宋仁宗可有一比了。 可今天察哥知道那完全是谣言了,什么宋仁宗啊,分明是唐太宗啊! 他才上台几年啊,就已经调教出了那么多精锐的甲士、骑士,要是再给他十年八年,还不得练出十万武卒外加上万的具装甲骑,大白高国大概要灭亡了……不行啊,回去以后一定要劝哥哥励精图治,要改革,要奋发啊! 嵬名察哥心惊肉跳的时候,赵佶也被眼前的场景给惊住了。 怎么有人倒下了?还没上战场呢,这就不行了?不行就不行吧,退到路边去休息就是了,为什么还在爬啊? 赵佶抬头向前一瞧,好嘛,一路上都是在爬的,或是摇摇晃晃的拄着长枪前行的,看上去好像刚刚被人打败似的。 “武好文!”赵佶唤了身边的武二郎。 “臣,臣在。”武好文忙应了一声。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遵旨。” 武好文忙驱马向前,先到了一个正在往前爬的开封府猛男身边,说了一句:“这位兄弟,受不了就算了吧。” “不!不行!某受得了!某宁死不退!” 说着话,这个猛男居然奇迹般的拄着长枪站了起来,继续向前挪动了。 宁死不退! 年纪比赵佶还小一点的察哥几乎要哭了。训练的时候已经这样不要命了,上了战场还不要了大白高国勇士们的命? 都是叫房子闹的!武好文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厮听口音就是个汴梁子……一定没房子啊!汴梁子那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买房时。 叹了口气,武好文又去找另一个开封府的无房男儿…… 都不肯走?都那么坚持……大宋的军马在战场上是这样表现的吗? 赵佶有点傻眼了,他前进的路线被一帮开封府的无房男儿给堵住了。怎么办呢?驱马闯过去肯定是不行的,万一踩了人怎么办? 想了想,赵佶居然从马背上下来了。 “陛下,您……” 今天跟着赵佶一块儿来观看演武的韩忠彦不明白官家想干什么,不过还是跟着下了马——赵佶都下马了,谁还敢不下来?于是一大群人,包括护卫的骑士全从马背上下来了。 赵佶回头看了眼韩忠彦,“朕走过去,免得马蹄踏伤了勇士。 韩卿,你年纪大了,要不先回去吧。” 大宋官家不仅是圣君,还是个仁君啊! 在旁的察哥和萧报恩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两人的脸色却陡然铁青起来——赵佶不是仁君,他只是爱护自己的勇士!这一点大辽国和大白高国的先帝太后们都不如他啊! 其实赵佶压根没想收买人心的事儿,他是真不愿意伤到那些累趴下是猛男。 而且他也的确能走路,蹴鞠都能踢,走点路算什么? 至于天气冷他就更不怕了,赵佶现在才二十出头,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儿。走点野路没什么,他可不是那种走路要人扶着,动不动就晕菜的“弱君”,他可是北国的冰天雪地都想去看看的“雄主”啊! …… 赵佶弃马步行的一幕,在跟随他的群臣和官道两边远远站着围观的过路群众看来,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啊! 虽然大宋的官家都喜欢装仁爱,但是对谁“装”,绝对是个风向标啊! 再过一个月,就是赵佶登基后第一次亲自主持的科举大比了!根据宋朝的惯例,皇帝们最重视的都是自己亲政后的第一次科举,以显得自己重文轻武。 可是现在,官家赵佶好像已经忘记马上要开锣的科举考试了,居然亲自主持劳什子演武,不仅如此,而且还因为几个累垮的粗鄙武夫下马前行…… 不对,官家好像还扶了一把某个武夫!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也不知道赵佶是存心邀买人心还是天性如此,他居然顺手扶了一把一个快要倒下的开封府无房猛男! “官,官,官……” 猛男那个感动啊!顿时就哭倒在地上了。 周围一帮大臣和使臣那个吃惊啊! 这不是和李世民亲自为契苾何力敷药有的一比了?这些围观的大宋重臣和围观的外国使臣都吓坏了。他们都同时想到了天可汗李世民——大宋的这些人想到的是平庸昏聩之主李世民,而外国人想到的确是专治不服的天可汗李世民…… 总之,从现在开始,直到后来的很多年中,李世民的“阴魂”就要一直漂浮在东方的大地上,久久不散了。 ------------ 第616章 房奴,加油啊!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当《秦风无衣》的词句,被牟驮岗马场一角的原野上正在一边烤火,一边享用官家御赐食物的御前骑士们最先吟唱起来后,很快就感染到了成功当上房奴和没有如愿以偿成为房奴的猛男们。这首激昂慷慨中存着几分悲凉的战歌,就在牟驮岗上空回荡起来了。 在一顶临时搭建起来的巨大圆帐之中,这个时候赵佶正在赐宴。今次演武前十的猛男,都在赵佶对面几丈开外的地方席地(有松软的假冒波斯毛毯)而坐,一人跟前摆着一个案几,案几上摆上了几样汁水淋漓的肉菜,一壶酒中仙,还有碗筷杯碟,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东西——房契一张,钥匙一串! 官家重信守诺,演武中位列前十的猛男,一人一套至少价值3000缗的房子! 位列前十一到前二百的猛男,则拿到了三十年免息分期付的房子——3000缗的房子,一年只要还100缗,对于这些御前猛男而言,绝对不是承担不起的。 除了这二百个光荣的御前房奴,剩下的参加演武的勇士,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奖励。其中有约4000人在规定的时间内跑、走、爬到了终点,其中的大部分成为了御龙猛士直的猛士,拿上了200缗(包括各种补贴)的高俸禄。 余下的1000多人,累死的都得到了抚恤(真的累死了几个啊!),中途退出的得到了一些赏赐,坚持“爬”到终点的……现在可能还在路上!不过赵佶已经金口玉言下旨了,凡是能到终点的,都让御拳官收了去训练,明年再比。一切训练费用和其间的生活费,都找界河市舶司拿! 另外,凡是今年没有当上房奴的,无论有没有进入御龙猛士直,以后都可以再比,直到当上房奴。而且从下一届开始,朝廷还会拿出更多的房子作为奖励。 总之,以后为了房子,开封府这边不知道有多少禁军要天天打熬把自己练成猛男了——都不需要军官督促了!为了开封府城内的房子,谁不拼命啊! 终于找到了练兵妙策的赵佶,现在当然是非常高兴的。听着外面四五千猛男在高歌《无衣》,再看看对面坐着的十个壮士,再偷眼悄悄面如死灰的大辽和西夏使臣,那个扬眉吐气啊。 原来强军一点儿都不难!赵佶心道:自己的哥哥、爸爸、爷爷还有再之前的祖宗们怎么就没想到那么简单而且绝秒的办法呢?难道自己真的特别圣明? 唔,以后这样的演武一定要坚持举行!或许这次打青塘的时候也应该拿出几百套开封府的房子给高俅掌握,让他去奖励战士……上战场的时候就让高俅拿着开封府的房契督战——这个好啊,万一丢了也不怕,青塘蛮子总不能拿着房契到开封府来住吧? 想到了这个绝妙的主意,赵佶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圣明了,大宋有了那么圣明的官家,开疆辟土还不是手到擒来? …… 在这顶大帐篷一角坐着的武好古,这个时候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是对的!但是要怎么用好这个重赏就是学问了。 他现在到底是个武官了,当然知道宋军是怎么赏的——宋军就是临时抱佛脚啊!训练的时候不怎么管,基本没人管,也没什么赏,到上战场开战了,再来谈赏赐的问题。那些大头兵平时忙着赚钱打工或苦捱日子,临上阵了不大刀磨了又磨好狠宰一顿啊。 所以没有赏赐这帮家伙真的会在战场上拒绝作战的! 可是有了赏赐他们就能打赢了?也不可能,平时不锻炼,上了战场看到赏钱就变超人了?怎么可能? 因此练兵一定要有奖励,而且还要有足够引动人心的重奖厚赏……回头可以去界河北士的那些小奴兵中试试,云台学宫的博士和通才们也要有相应的奖励手段。 对了,还有伎术人员的奖励措施也有尽快完善,毕竟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 韩忠彦和苏东坡两个旧党的大佬,这个时候已经获准提前离开牟驮岗返回自己在开封府城西的临时住处了。他们俩都是年高老臣,可禁不住大冬天的在牟驮岗这个荒郊野外的地方过夜——哪怕潘孝庵已经让人在这里建了几栋砖瓦房,也是不大方便的。所以赵佶就让他们先回琼林宫附近为宰执准备的住所休息,明天再来牟驮岗看骑兵表演。 两位宰执这时同坐一辆马车,在一群打着火把灯笼的伴当陪同下,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正响起《秦风无衣》歌声的牟驮岗。 “看来要打仗了!” 韩忠彦轻轻叹了口气。 “打就打吧!”苏东坡淡淡地道,“官家现在文治鼎盛了,就想着要立点武功了……我们怎么拦得住?” 韩忠彦又叹息一声:“打仗其实也甚了不得,就只怕有人会接着这次三征青塘挑起政争啊!” “政争?” 韩忠彦看了苏东坡一眼,“子瞻,你是不怕的……上一次朝议放弃青塘的时候,你还在海州呢。这事儿和你是没有关系的,但是我却怎么也逃不掉的。” “上一次放弃青塘?”苏东坡一愣,“那是元符三年和建中靖国元年的事情,现在都建中靖国三年了。” 韩忠彦只是摇头,“若是我被弹劾,就请郡大名府,首相的位子肯定是蔡京的,不过次相我推你来。右丞的位子也不能让出去!” “可以让李格非来接,”苏东坡皱眉说,“官家好像特别看重他。” “好的,”韩忠彦道,“他现在是翰林学士兼都承旨,这一科的知贡举也肯定是他了,儒臣做到这个地步也到头了,再进一步就应该是宣麻了。 另外,王厚好像和你的学生武好古很亲近啊。” “呵呵,”苏东坡道,“他敢不亲近?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你也见到了……那可是真正的精兵啊,虽然只有四五千人,却可以以一当十!这支兵现在可是高俅在带。” “说的也对。”韩忠彦点点头,“子瞻,你觉得那个高俅真的能带兵吗?官家把四五千精锐交给他,该不会坏事吧?” 高俅曾经在苏东坡门下做过书吏,不过因为苏东坡没有保举过他,因此也算不得恩主。不过两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苏东坡也很熟悉高俅的为人。 “高俅不是带兵的人,”苏东坡说,“不过坏事应该不至于……毕竟有王厚和高永年在,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怎么用好这四五千精锐的。而且熙河路本身还有数万战兵,怎么都不至于败北。就怕……” “就怕官家好大喜功?” 苏东坡轻轻点头。“今天西贼的使臣也在场,应该知道我大宋的军威日盛,应该不至于出动大军和咱们过不去。现在的问题就是鄜延、环庆、秦凤、泾原四路了……章质夫不在了,吕吉甫又太会惹事,范德孺(范纯粹)又太老实,我弟弟子由又不通军事……” 韩忠彦只是摇头,“子瞻,你别想了……你向来就不通军事,还是让蔡元长提名吧,咱们只管拉住王厚就行了。” …… 同一个夜晚,蔡京却在自己的府邸中和来访的陕西转运副使陶节夫密谈。 陶节夫是饶州潘阳人,年纪约莫四十多,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他虽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但是因为跟随章楶多年,长期谋划军事,接触武人,难免也沾染了一些武夫的武气。现在坐蔡京的书房里,也显出几分肃杀之气。 “子礼,怎么样?见识过官家的精锐了?” 蔡京今天没有跟随赵佶出城,而是奉命在城内留守。而陶节夫并不在朝为官,而是入京等待赵佶召对,所以也没有资格跟在赵佶左右。不过他还是微服跟随,看了半路,然后赶在城门关闭前返回了开封府。 “见过了!”陶节夫道,“很不错啊……如果下官没有记错,奖励房子的主意是蔡相公出的吧?” 蔡京笑着:“名义上是我,但是实际上却是武好古!” “武好古?” “对,”蔡京苦笑道,“是武好古向老夫提议的……老夫觉得不错,就报与官家里,没想到最后却害了吕望之的儿子。” “那武好古……” “呵呵,”蔡京笑着,“不简单啊!官家的人,而且官家还预备大用的。” “大用?” 蔡京道:“平辽复燕!” “他?怎么可能?” 蔡京摇摇头:“今天之前,老夫也是将信将疑,但是现在……那四五千御龙猛士若是再多个十倍的人数,可有摧破燕京的战力?” “摧破燕京?”陶节夫连连摇头,“契丹人没有那么弱吧?况且燕京是坚城啊。” “坚城,也会被他的钱砸开的!”蔡京道,“这一点,老夫是百分百相信的。 北面对付辽国的只能是他了,可是陕西六路,一向是咱们的地盘,不能让出去的!” “下官明白!”陶节夫点点头,“下官已经有办法了。” ------------ 第617章 安得妙计定四方 陶节夫当然是有办法的!在《宋史》之中,这位爷就是个足智多谋的妖人,智多星的绰号不应该给吴用,给他按上就对了。 他在广州当录事参军的时候,就不知道用了什么诡计逮住了屡次越狱的大盗杨元,还让这个贼头甘愿伏法。后来知新会县的时候被知广州事的章楶相中,辟入幕府,一路跟着去西北建功立业了。 在章楶幕府中做事的那些年中,陶节夫也不是舒舒服服在后方的城堡里面眯着,而是多次深入前沿,虽然没有临阵的记录,但是对横山和无定河一线的地形非常熟悉,可以说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另外,章楶在西北督军时非常注重情报工作。横山之役能够大捷,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小梁太后大军的动向。而章楶幕府的情报搜集工作,也是陶节夫负责的。 所以说蔡京找上他去抢王厚、高俅的功劳还真是找对人了! “下官有两条计策!”陶节夫道:“一是招降仁多保忠!” “谁?”蔡京闻言一惊,“子礼说的可是西贼的右厢卓罗监军,仁多一族的大族长仁多保忠?” “对!就是他!” 右厢卓罗监军司的位置靠近兰州,驻地是卓罗城。是西夏在河西走廊入口处的大据点,一旦落入宋军之手,就有可能将西夏的兴灵地区和河西地区一分为二! 而且这还不是最致命是,最致命的是仁多家族的倒戈。西夏立国之初是以大族为基础的,有嵬名、卫慕、往利、野利、没藏、仁多等大族,后来又兴起了梁氏家族。不过由于西夏内部政治斗争激烈,各大家族屡次遭到清洗,卫慕、野利、没藏、梁氏相继没落,而仁多一族因为比较远离兴州政治中心,所以没有受到什么打击,现在成了西夏国中仅次于嵬名皇族的第二大家族,拥有大量的族兵。 而仁多家族的根据地,就在兰州西北,西夏和大宋、宗喀吐蕃的交界地。 一旦仁多家族倒戈,大宋不仅可以切断西夏东西两面的交通,而且还可以得到大量的仁多骑兵! “仁多保忠是小梁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陶节夫很有把握地说,“上一任右厢卓罗监军兼仁多一族之长仁多嵬丁并不是保忠的父亲,而是保忠的叔父。如果没有小梁太后的支持,保忠是做不到监军和族长的。这一朝天子就有一朝臣啊!西夏国主乾顺怎么瞧得上他娘亲夹带里的人? 而且仁多嵬丁之子楚清因为没有做上监军和族长,在元符元年十月携带家人四十余口投奔熙河经略司,还被先帝授予甘州团练使、右厢卓罗一带都巡检使的官职。他的归宋,不仅让仁多家族内部有了亲宋一派,也让咱们有办法联络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若是归顺,咱们就能切断河西走廊了?”蔡京追问道。 “不能,”陶节夫摇头道,“仁多一族虽然实力不弱,但是终究抵挡不了西贼的主力河西走廊一旦有被切断的危险,西贼一定会倾举国之兵反击。而咱们在熙宁路的兵力有限,不足以在河西击破西贼主力。” “那咱们招降仁多保忠有何意义?” “可以调动西贼主力西进啊!”陶节夫道,“西贼的兵力布署,一直是东实西虚,为了防止咱们夺取无定河流域,在银州、石州、夏州、宥州、洪州等地布署了重兵。一旦无定河流域的西贼主力西调,咱们就能一举将之夺取。只要拿下了无定河两岸,咱们就能在那里屯田,这样兴州就在咱们的兵锋之下了。” 其实在宋军拿下横山—天都山一带后,攻击兴灵二州的通道已经打开了。但是漫长的后勤线制约了宋军的行动,使得他们无力对兴灵二州发起决定性的攻击。 而要解决这个难题,屯田无疑是唯一的方法。可是陕北地区土地贫瘠,沟壑纵横,水资源匮乏,很难找到适合屯田的地区。无定河流域其实也挺贫瘠,不过还是可以开垦一番的。 “……屯田可以用新府兵,”陶节夫接着建议道,“新府兵不带家眷,除了供应自己的口粮,其余所获都可以上缴,大不了补些钱帛以鼓励耕种。而且还可以让他们一边修习武艺一边耕种,等到出兵讨伐兴州之时,这些府兵至少可以充当运输兵。” “好!好!此计甚妙!” 蔡京抚掌笑道:“子礼果然足智多谋……等过了上元节老夫就向官家推荐你出知延州,若招降仁多保忠成功,便让你领经制鄜延、环庆、经源、河东边事!” …… “大郎,你觉得王厚如何?” “可以大用!不过……” “有话就说吧。” “不过他要在西北建立大功也不易啊。” “为何?” “因为臣觉得他一方面在西军之中无甚根基,他毕竟不是西军将门的人;一方面在朝中也没太大的后台。到了西北,恐怕多方掣肘,很难放手施行啊。” 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初七上午,御前演武的第二阶段,御前骑士表演正在进行的时候,赵佶却和策马立在自己身边的武好古谈起了王厚王厚本人这时则和高俅一起指挥骑兵演练。说是“一起”,其实就是王厚一个人在指挥,高俅就在一边装个样子。 而王厚的本事肯定是有的,虽然和这些御前骑士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凭着自己多年在西北带兵,而且善于运用骑兵的本事,还是能很好的指挥他们进行队列和实战演武了。不过武好古却没有因此在赵佶面前说太多王厚的“好话”。 因为他知道王厚根本不是一个能摆平西军各大山头的人物,西军各家将门自有体系,什么种家将、姚家将、刘家将、折家将等等的。而王厚一江西人,根本就不是西军体系里面的人。哪怕他在西军中干了半辈子,也依旧是颗掺进去的沙子。 如果他是进士出身文官还好一点,如果是章楶、吕惠卿那样的重臣,背后有新党派系支撑,西军将门也不敢不听话。 可王厚偏偏是武官,本人的党派颜色也不突出,而且还遗传了父亲王韶的坏脾气,不大会阿谀奉承,和同僚相处的好像也不大愉快。 “大郎,”赵佶一边津津有味看着演武场上的骑士列成一排横阵后手持马矟冲锋,一边问武好古,“你既然觉得王厚很难建立大功,为何还让武二去熙宁军中?” 武好古一笑:“大功是难建的,但是河、湟二州还是可以恢复的……到时候二郎怎么都能改个京官了。至于王厚,只要青塘未复,西军的那些将主还是会听他指挥的。” “能恢复河、湟二州也不错了。”赵佶点点头,笑道,“到时候就召回王厚、武二和朕的御前精锐。” “陛下圣明。” 赵佶现在当然是很圣明的,他也知道西北府库空虚的情况,明白不可能支持一场和西夏的长期战争。所以他只是想拿下青塘牧马之地,以便组建更多的骑兵。 …… “殿下觉得宋人的骑士如何?” 问这个话的是大辽国的贺正旦使萧报恩,而他问话的对象则是西夏的使臣嵬名察哥。 萧报恩曾经出使过西夏,也和西夏国主的弟弟察哥认得,而且也听说乾顺的这个兄弟很有带兵的天赋,所以才有此一问。 “一般。”察哥皱着眉头说,“这些汉儿骑士在马上的技艺也不差了,不过他们胯下的战马还是差了些,大约就四尺五寸的肩高吧?” 宋朝还是缺乏战马啊!哪怕是得到了界河商市的帮助,在北沧州安家的骑士们也只拿得出四尺五寸的马儿充当战马,也就是肩高140厘米出头一点儿。 察哥看了一眼萧报恩,淡淡地道:“贵使应该认得出那些骑士胯下的都是契丹马吧?” 契丹马大约就是后世的蒙古马,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同河北马、河曲马这些在宋朝比较常见的马种还是存在长相上的区别的。 当然了,一般的人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察哥也是马背上长大的,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而且,他也知道宋辽合办的界河商市现在成了个宋国获取马匹的来源了。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契丹良马通过那里流入大宋境内…… “不过就是些走马罢了,”萧报恩洒然一笑,“而且只是一人一骑……宋人能做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了,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御前骑士现在还是草创,各家的庄子上也没多少马,这一会能拿出1000匹“战马”和2000匹副马,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但是这样的配置真的去了西北,遇上一日对马的铁鹞子,还是不够瞧的。 而萧报恩也明白察哥把话题引向界河商市的意思察哥是想提醒辽国别在界河商市卖太多的马!免得让宋朝骑兵发展壮大起来。 不过这事儿真的不大好办啊,因为界河商市涉及到的利益太多太广了,不是说禁就能禁的…… ------------ 第618章 海东霸主 一 “这界河商市就在大辽铁骑的嘴边儿,难道大辽就没有想过抄掠一番?” 察哥和萧报恩的交谈还在继续,不过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使用的语言也从汉语变成了契丹语。 “抄掠?”萧报恩声色不动,心里却想:抄掠个屁!萧保先、萧奉先、萧嗣先三兄弟每年不知道从界河商市捞上多少呢!除非宋辽撕破脸开战,否则根本不可能去抄掠……为了西夏,那就更不可能了。 而且最近阻卜的克烈部又有点不太平了,磨古斯的儿子忽儿扎忽思现在已经坐稳了汗位,准备起兵和大辽接着干了……真是没完没了啊!这帮阻卜蛮子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察哥不知道资本主义是怎么腐蚀人心的,还在一旁给萧报恩支招:“现在界河商市可是兴旺得很啊!在哪里做买卖的商人,一年怎么都有几十万缗进账吧?只分给大辽区区五万,是不是太少了? 若西北大战兴起时,大辽以兵临之,怎么也能迫使界河商市增加给大辽的贡赋吧?一年增加个十万银绢,应该不是问题吧?” 萧报恩轻轻点头,心里面却想:西夏到底是穷啊!国王的弟弟大概也没见过大钱,还以为十万银绢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钱呢……其实吧,界河商市的富庶是那么这帮穷鬼想象不到的!光是自家存在界河大相国寺解库里面的钱就差不多有十万了。 这个能“大兵临之”吗?还要抄掠……要是把界河大相国寺抄没了怎么办? “另外,”察哥又道,“我王对于和大辽联姻还是非常有诚意的。如果能渠道大辽天子的女儿,那么辽夏两国今后就可以共抗大宋了……哪怕大宋真的有了天可汗,咱们也不怕了。” 这倒可以考虑!萧报恩心想:虽然天子没有女儿适合出嫁,不过皇族里面有的是可以嫁人的女子,选个漂亮的封个公主嫁给乾顺就是了,没准可以唬住宋人…… 总之,唬一唬就行了,千万别真的打起来。 现在大辽国的麻烦可不少呢,不仅是西北阻卜的克烈部又要闹将起来了,在东北方向上高丽人和女直人之间的战争也箭在弦上到底是两败俱伤,还是会很快决出一个海东霸主,现在谁能说得清? 大辽国怎么都得在东京道摆上重兵,随时准备在背后捅女直的刀子或救援女直吧? 此外,还有一个大国舅帐郎君萧海里也莫名其妙跳出来添乱这个祸害身边养了几十号亡命之徒,平时扬威耀武、横冲直撞,还勒索富民,甚至杀人放火。辽国朝廷要捕拿他问罪,而他居然聚众起义,拉起了几千人马,还一度攻占了辽国的乾州,夺取了大量兵器逃入了生女直阿典部避难。而且还派人联络生女直的领袖完颜盈歌一起造反! 幸好完颜盈歌没有响应,还表示愿意帮助辽国讨伐此贼,并且请求招募甲士千人。 在反复权衡之后,耶律延禧同意了盈歌的请求,让完颜部在东京道采购甲胄千副……也不知道有了这一千副铁甲之后,完颜部能不能灭了萧海里并且和高丽人拼个鱼死网破? …… 米饭和肉汤的香味,此时在强国高丽那座森林式首都开京的上空飘扬这可不是给少数两班贵族享用的米饭和肉汤,而是汇聚在开京的十几万高丽府兵都有份的米饭和肉汤啊! 如果站在满月台王宫的城楼上向下望去,就能看见诺大的城市,处处炊烟袅绕,无数口从大宋海州进口的大铁锅,都在炖着高丽人民最喜闻乐见的肉汤各种各样的肉,有野猪肉,有鹿肉,有狗熊肉,有老虎肉,也有羊肉,还有狗狗肉。不过牛肉、马肉、驴肉还有人肉肯定是没有的。以上四种动物在眼下的高丽国受保护,可不能随便宰了吃肉。 另外,大米饭已经煮好了!不是粟米,而是真正的大米煮的饭,可香着呢!直叫一群围着等开饭的高丽府兵和六军精锐们直流口水。 明天一早就是大军开拔北上去打女真蛮子的时候了,所以大王开恩,给大家伙饱餐。有肉汤,有大米饭,还有泡菜。其中米饭和泡菜还管饱。 真是太幸福了!大王万万岁…… “按照《天理说》所称,是先有天理,然后才有天地间的万物万事的?” “正是,万事皆出于天理,万物皆只一个天理!” “那么人也是天理所造的?” “对!人为万物灵长,自是出于天理。” “那么人死后有没有灵魂,灵魂又去了哪里?” “天人一理,天地万物和人,都统一于天理,都由天理而生,最后归于天理。” “也就是人死后灵魂归于天理?” “非也,天人一理!人本来就存于天理之中,世间万物都源于天理,人就是天理的一部分,生与死不过是存在的形式不同罢了。因此人必须依照天理行事,谨守仁、义、礼、智、信……” 正在天满台王城内说天理的是高丽国大王王颙和云台学宫派出的遣日使苏适。 今天是王颙赐食犒赏三军的日子,同时也是为大宋使团送行的日子。除了观军容使童贯和跟随他前来的一些武官之外,其余的使团成员,都将在今日下午离开开京城。 离开的使团成员还有两个去向,刘逵将带领大半个使团返回宋国。而苏适则将率领剩下的人,往日本国去传播儒家天理! 去日本国传天理的事儿,可是让王颙、林干、尹瓘等等一票熟读儒家经典的高丽君臣大吃了一惊。 日本国那帮妄自尊大的蛮子闭关锁国快两百年了,外国的使臣去了都吃闭门羹,现在会接受宋国的儒家使团去传道? 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王颙等人就像使团索取了《天理说》回去研究了。 一番研究之后,高丽君臣们分成了两派。即将带兵出征的高丽国门下侍郎兼平章事林干和知枢密院事尹瓘这批高丽进士,都认为《天理说》是对的! 天理肯定是有的!人欲肯定也是有的! 要是没天理,凭什么自己能够成为高贵的两班朝臣?要是没有人欲,为什么那帮贱民府兵会为了米饭、肉汤山呼万岁?这是人欲啊!黄米(粟米)和泡菜不是一样能填饱肚子吗?和米饭、肉汤也没多大不同吧? 所以自己当两班重臣,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都当两班重臣就是天理!而贱民们就要灭掉想顿顿吃米饭肉汤的人欲,都好好种地交租子去! 另外,现在高丽国的和尚尼姑有点多了!占了那么多的土地,盖了那么多的寺庙……这个不合天理吧?是不是应该把寺庙拆了,把土地分给两班贵族,让和尚尼姑都还俗去劳动? 而高丽国王王颙却是不大相信《天理说》,凭什么存天理就要灭人欲呢?凭什么道德就是天理呢?凭什么“仁、义、礼、智、信”就是天理?凭什么哥哥就不能喜欢妹妹当然了,这个不是王颙反对《天理说》的主要原因,因为王颙没有娶自己的姐妹,他老婆姓柳。 但是他的王位是篡夺来的!这可是大大的人欲啊!他的侄子王昱好好的一个大王,被他勾结宰相邵台辅、上将军王国髦发动政变推翻,先是被架空,然后被迫让位,再然后就不明不白死了,享年14岁……这事儿干得不仁不义,不礼不信,肯定是有违天理的。 虽然王颙不知道烧了多少香,念了多少经想要弥补自己的罪过。但是要他灭人欲把篡夺来的王位交出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王颙依旧相信佛教,大不了再多建几座佛塔寺庙,多养一点和尚尼姑帮着念经。 不过不相信《天理说》的王颙也没有太计较这事儿。 而且王颙知道苏适是苏东坡的侄子,也知道苏东坡现在得到了重用,当了副相,所以询问了几句之后,就对苏适说:“日本国是蛮夷之邦,其国主自称天皇,妄自最大到了极点,贵使此去一定要处处谨慎,千万别惹恼了那边海岛上的蛮夷。” “谢大王提醒,小使明白了。” 王颙点了点头,“这样吧,寡人派閤门袛候出推使尹彦纯(此人是尹瓘的儿子,娶了王颙的小姨子)陪同你们一起去日本国的博多吧。” “小使多谢大王。” 苏适连忙称谢。 他在开京的这些日子继续在用生命花钱,和一帮高丽国的官n代都交上了朋友。其中就有尹瓘的儿子尹彦纯,而且他还向尹彦纯宣传了《天理说》的优点,还劝说尹彦纯把自己的庶子送去大宋的云台学宫留学……总之,他和尹彦纯早就是好哥们了,根本不担心在南去耽罗国的途中会遇到来自尹彦纯的阻力。 而且,在离开海州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关照过了,大宋国百分之百承认耽罗属于高丽,不管是藩属还是郡县,大宋都不过问。 大宋只是想以耽罗为跳板进入日本国而已,而且大宋还欢迎高丽儒生和大宋博士一起完成向日本国传播儒家大道的使命…… ------------ 第619章 海东霸主 二 (说明一个女真、女直的称呼,本书采取这样一个标准,在大辽地盘上称女直,在大宋地盘上称女真) 风渐渐又起来了,卷起满地的雪尘,裹着在树林当中横冲直撞,撞得松叶沙沙作响。天色也陡然阴沉下来,乌云一层层的在天空中堆积起来,颜色不是灰黑,而是一种暗黄偏近血色的样子。 完颜阿骨打勒马在赵钟哥身边,抽抽鼻子:“天理要发怒了,钟哥兄弟,马政兄弟,看这样子,很快就要来一场暴风大雪了。” 赵钟哥已经快两天没合眼睡觉了,他现在正跟着按出虎水完颜部的2000“大军”,沿着完颜部和顺化王部交界的鸭子河(混同江的支流),一路追踪向太白山方向转移的萧海里的数千人马。 而在两天之前,萧海里的叛军刚刚打退了一支人数和自己仿佛的辽军追剿军,抢夺到了大量的辎重和牲畜。也是在同一天,统率本部2000人马前来和辽军汇合的完颜盈歌决定甩开契丹人,单独追击萧海里所部。 这一追,就是两天两夜!绕是赵钟哥、马政这样的健壮汉子,都有点支撑不住了。可是阿骨打,也就是那个在界河商市自称完颜大和尚的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在嚼野山人参,反正一点也没显出疲惫,而且还亢奋的不行。 “姓萧的那厮一定不会再跑了……他的人可不比俺们生女直的汉子能耐得了风雪,所以一定会在背风的地方安营扎寨。咱们正好趁机和他们战上一场!” 赵钟哥骑在马上一边前行一边直犯困,一听说要战上一场,精神头也一下子起来了。他扭头打量了一番完颜阿骨打,在这个比自己还粗壮的汉子的面孔上发现了紧张和一丝惊惧。 “怎么?害怕了?”赵钟哥笑着问。 “怕……是不怕的。”阿骨打笑了笑,“不过萧海里那厮很厉害啊,把几千个大辽天兵都打得落花流水,咱们只有2000人,披甲的勇士只有1070人。” 说了半天还是怕啊! 不过想想也是啊,契丹精锐都在萧海里那里吃了血亏,不敢再跟着了,完颜盈歌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要单独追击,而且一追就是两天两夜…… “现在风已经很大了,不方便开弓射箭了,而且双方的马匹都累得不行,看来打不了几场马战了。”赵钟哥安慰阿骨打道,“据我所知,契丹人不善于步战肉搏,应该是个机会!” 赵钟哥自己就是辽军军官出身,对契丹人的虚实非常了解。契丹人大致上是游牧民族,骑射是看家本领,下马肉搏并不在行。或许阿保机那一届契丹人下马一样能打,但是这一届契丹人不大行。 而按出虎水的生女直野蛮人却是渔猎部落,在老林子里狩猎可不方便骑马,所以生女直的勇士都能跑。而狩猎也不一定是用弓箭射杀。有时候还得抓活的,所以也都练就了灵活而且强悍的身手。 另外,生女直部落之间也经常发生火并,都是成天打老虎猎狗熊的蛮子,能够在诸部混战中一路打成领袖的按出虎水完颜部自然是能打的。 所以在赵钟哥看来,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壮士如果单打独斗,个个都能和自家较个高下!无论马上马下,赵钟哥都不敢说能稳赢谁的。而且这些生女直的耐力好得有点过分,仿佛人人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大概熬上几天几夜不睡觉不休息也不会垮掉。此外还特别耐苦寒,再冷的天气,再大的风雪仿佛也吓不倒他们。 所以今天这样的情况,又是风雪,又是连续行军之后,萧里海那厮说不定真的就栽死在这帮生女直蛮子手里了。 听了赵钟哥的分析,完颜阿骨打也笑了起来:“钟哥兄弟果然是通天理的,说得就是好,俺心里面也踏实多了……钟哥兄弟,俺再问一句,俺要是战死了,能上天去么?” 完颜阿骨打一口一个“天理”的,仿佛也信了一点《天理说》。这都是赵钟哥“传教”的结果。赵钟哥自己就是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学宫丞,当然读过《天理说》,而且还带了几本北上。 不过阿骨打接受的“天理”,怎么看都有点“长生天”的意思……他本来也不怎么信,赵钟哥也不是特别会吹,也不会变个戏法忽悠人。不过今天大战在即,随时有可能丢了性命,阿骨打自然要找点精神寄托了。 “能啊!”赵钟哥道,“俺们都是战士,为战而生,为战而死,这就是天理,战死之后当然归天了。” “好!”阿骨打笑了笑,“俺就放心了!” 赵钟哥拿出了一本随身带着的《天理说》递给了阿骨打,“阿骨打兄弟,俺不能和你一起上阵杀敌,这本《天理说》说你且带着,它能保佑你的!” “天理保佑?” 《天理说》里面可没这个…… 不过赵钟哥还是点头道:“对!天理保佑!” “好好,天理保佑!”阿骨打笑呵呵接过了《天理说》塞进了自己皮袍的夹兜里面。 就在这时,一个二十七八岁,和阿骨打一般结实强壮,一双三角眼中发散出好战的精光的女直汉子策马到了阿骨打跟前:“阿骨打,太师叫你过去。” 阿骨打吸了口气:“银术可,是不是寻到萧海里的人马了?” 原来同阿骨打说话的女直汉子就是后来的金朝名将完颜银术可,现在是完颜盈歌身边的一名蒲辇。而阿骨打本人虽然是盈歌的儿子,但是部落中的地位也不过是个谋克,手下差不多有100个女直甲士。 “找到了,是斡里衍带着人找到的,这帮契丹狗也累坏了,看到要起大风雪的样子,便寻了片树林扎营了。” 斡里衍就是完颜娄室,年纪比银术可还小几岁,不过地位却要高一点。他是依附于完颜盈歌的七水部长(一个小部落首领),也姓完颜。 在这次追击萧海里的行动中,斡里衍带领手下的几十个勇士在前方探路,紧紧咬住萧海里的大队。在发现对方选择了安营扎寨后,就立即回报盈歌。 “一起去听听吧。” 阿骨打冲着赵钟哥和马政一招手,就带着两个汉人朋友一起去参加老爹的军事会议了。 说是军事会议,其实也就是一群部落里面的头头脑脑聚集在一起商量要不要开打。 对于刚刚打败了几千契丹精锐的萧海里,饶是一帮日后推了大辽国,还把大宋折腾够呛的女直完颜部的蛮子,也都是有点怕的――他们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厉害啊! 所以阿骨打带人赶到的时候,已经上了年纪,大概还在生病的完颜盈歌正一边咳嗽一边在对部落里面头人们说:“你们现在不想打了?咳咳……拿契丹人铠甲的时候怎么不说?咳咳,你们这不是说话不算数么?这是要白拿人家的东西……” 盈歌的道理倒也朴实,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拿了耶律延禧的1000副铠甲,那就得把萧海里杀了。怎么能觉着萧海里挺能打的,就打退堂鼓了呢? 女直人现在还是比较朴实的野蛮人,没那么多心眼……也可以说是有点缺心眼吧! “阿爷说的对,”阿骨打大概也是个缺心眼,“俺们将来和耶律延禧干是将来的事,现在既然拿了他的好处,总要有个交代! 这个叫,叫天理,叫守信!” “阿骨打说的不错!”盈歌又咳嗽了几声,然后瞧着自己的长子乌雅束。“乌雅束,你怎么看?” 乌雅束看上去没有弟弟那么强壮,一张有点瘦削的面孔上透着一股子精明。他没有正面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问斡里衍,“萧海里那边怎么样?” “几千人倚着个树林草草扎营。” “背风还是向风?” “是背风。” “树林里可探过?” “探过,”斡里衍笑着,“没有布防……乌雅束,你是不想兵分两路,一路打正面,一路从树林迂回?” 乌雅束笑了笑:“就是你嘴快。” 盈歌咳嗽了几声,“就这样吧!阿骨打,乌雅束,你们各带自家的谋克去迂回,其余的人和我从正面打过去。 赵兄弟,马兄弟,你们和谁一起?” 赵钟哥和马政在完颜部里面也挺吃得开,他们不是空手来的,是带着武好古拨给的万匹绢帛北上,在辽阳城买了不少好马好兵器,到了完颜部后请客送礼广交朋友。而且赵钟哥和马政也挺有本事,骑马射箭格斗样样精通,和完颜部的勇士也能较量一番。因此完颜盈歌也把他们俩看成了大宋来的国际友人。 “某家和阿骨打一起,”赵钟哥道,“叫马政跟着太师吧。” “行啊!”完颜盈歌笑道,“先回去吃点干粮,吃完后就出发,兵分两路,此战一定斩了萧海里!” “斩了萧海里!” “斩了那厮!” 完颜盈歌在部落中威信极高,之前大家军议的时候尽可以发表不同意见,但是盈歌做了决定,那就没有什么好论的。大家努力去打就是了! 萧海里自然是厉害的,可是女直的男儿也不是软蛋,有甚好惧的? ------------ 第620章 海东霸主 三 A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马队哗啦啦的又开始前行了,踏冰溅雪,马蹄铮铮。 这一回完颜部的2000“大军”一分为二,阿骨打和斡里衍一队,加上赵钟哥一共204个壮士,人人都换了战马,披上了甲胄。斡里衍当仁不让的带队前行,全队的壮士都将顽羊角弓拿在了手中,单肩背着硬木的马枪,腰里还挂着契丹式样的直背弧刃刀、铜骨朵和短斧。真个是杀气腾腾的。 完颜部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他们的装备却是相当不错的。这些年他们不断征战,渐渐的已经控制了混同江流域的生女直部落,因而一定程度上垄断了毛皮、生鹞和鹰鹘,所以对上渤海商人时有了一定的议价权,收入也就有了保障。而他们也不要钱财绢帛和各种奢侈品,也不需要攒钱买房子――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汉子们从来不会因为没有房子就讨不到娘子的……就算讨不到他们也会去抢一个来的! 因此他们卖出去的毛皮、生鹞和鹰鹘换到的,除了活命的粮食,少量的布匹绢帛,就都是把自己武装起来的东西了。也就是说,按出虎水完颜部几乎将GDP的百之百都投入到军事活动中去了。 他们的生活、学生、生产和繁殖,都是围绕一个“打”字展开的! 所以按出虎水完颜部虽然穷,但是顽羊角弓、硬木马枪、契丹式样的大刀、铜骨朵和手斧应有尽有,只是甲胄比较少,不过现在也有了1000多副,足够把这一次出征的2000女直勇士武装到一半披甲率了。 另外,女直人的马匹相当不错。他们虽然是渔猎民族,但是也有种地和蓄养牲畜的传统。因为蓄养马群的规模不大不小,比较有利于育种,而且渔猎生活和频繁的部落火并也需要高大强壮的马匹。所以此时的女直马的质量超过了契丹马和青塘马,算是东方第一流的马种。在完颜部中,肩高达到四尺八、四尺九的良马是很有一些的。 有了比较高大强壮的战马之后,女直人的重骑兵玩起披甲冲锋就比较溜了……哦,这个说法不大对,女直人,至少是按出虎水完颜部这里没有什么重骑兵、轻骑兵、弓箭兵、长枪兵、剑盾兵和辅兵,就是一种“全能兵”。上马下马,突击放箭,肉搏砍人,后勤打杂全都包圆! 所以一个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战士其实可以当成几个人来用的!这次完颜盈歌带出来的2000人,其实就是2000甲骑加2000弓骑加2000弓箭手加2000长枪/刀盾手再加2000辅兵的效果!换成宋军、辽军,都得用12000人来干他们的活儿,而且多半效果还没他们好。 别的不说,光是12000大军开动需要的后勤线就足够拖累人了。而这2000生女直野蛮人在白山黑水间运动,基本不需要后勤线。现在因为大雪还没有消融,所以完颜部的战士是带着干粮马料出门的。如果换成春夏秋三季,2000个渔猎之民完全可以靠狩猎维持。 此外,这帮山野猎人的体力特别好,能耐持久苦战!平均身体素质绝对超过游牧的契丹人和阻卜人,种地做买卖的汉人和渤海人就更别提了。如果不是特别训练有素的汉人军队遇上他们,12000人说不定就给2000人拖垮拖死了! 还有一点也让赵钟哥和马扩两人感到惊讶,就是按出虎水完颜部的队伍出门打仗打劫时很少有人掉队。也不论走多远走多快,哪怕像这次两天两夜的急行军,好像也没走丢几个。而且走丢的人多半还会自己溜达回家! 因此单从兵员素质、后勤保障、武器装备这三方面而言,完颜部都是出类拔萃的!阿保机当年声称的“女真满万不可敌”,显然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 不过他们也有弱点,就是人数太少,而且没有经过真正的大战洗礼。单兵素质一流,但是聚拢起来却不堪一击的情况,在北方草原和白山黑水之间其实是非常多见的。譬如那群年年造反也没造出头的阻卜人,他们的单兵素质就比现在的契丹人要强,但还是打不过契丹人。 虽然没有打过真正的大战,但是和赵钟哥在一起的二百余人一看就是很有经验的战士。当队伍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的边缘时,前队的斡里衍所部就呼啦啦一下散了开来,拉出个稀稀拉拉的横队,小心翼翼地进了树林。每个战士嘴里都衔着一种可以发出尖锐啸声的哨子,随时可以将遇敌的消息传回来。 不过这份小心在赵钟哥看来有点多余,他知道东京道山野的老林子是会“吃人”的。不是最精悍的猎人谁敢进去?况且现在还是冬春相交的时候,天知道有多少饿了一冬的猛兽正等着开饭! 而且老林子是海一样的无边无际,别说几千人,几万人撒进去也跟往海里倒几桶水差不多,很快就迷失方向了……所以契丹人往年在白山黑水间行军作战的时候,一般都不敢闯进大森林的。 赵钟哥跟着完颜阿骨打的一队人马钻进了老林子,东北这里的老林子都是由高大的乔木组成的,少有低矮的灌木,树木之间的间隔也比较大。如果控马技术足够好的话,是可以在树林里纵马奔驰的。 赵钟哥因为家里面不给姓赵,所以当过一阵子山贼,也常常骑马在燕云的山林间穿行,所以这会儿还能跟得上完颜阿骨打的队伍。 他发现完颜阿骨打部下虽然只有百余人,但是运用起来却极有章法。百余人的队伍并不是简单的排出一列两列纵队,而是分成了前后两群,前面一群人人弓箭在手,随时准备开弓射箭。后面则是后殿,就是专门看着后路的,一个风头不对,前面的人调头就跑,他们就负责接应。这帮山林女直在某些方面有点缺心眼,但是在战场上却是非常灵活的。即使被对手打败,主力往往也能溜之大吉。 …… 就在2000个“缺心眼”的生女直野蛮人冒着越刮越大的寒风扑击而来的时候,萧海里真睡得香甜呢,他都快累死了,实在支撑不住了! 虽然他不是那种吃斋念佛的契丹(其实是奚人),但他也不是阿保机那一届的契丹人了,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他是三天前在鸭子河畔设伏打了几千个契丹追兵一个措手不及,杀伤无算,掠获甚多,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整个大辽。所以打扫完战场后马上向太白山方向转进。 转进了一天后,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子生女直蛮子,一路紧咬着不放。 而萧海里也是够小心的,担心那股子生女直是和大队辽兵一起来的,所以不敢停下来交战,更不敢休息,没了命一样的跑。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那些生女直追兵一直咬着不放。 就是萧海里和他的部下都跑得筋疲力尽,掉队现象也大量出现的时候,总算佛祖保佑,暴风雪将至了! 这下萧海里放心了,他太了解现在的契丹兵了,能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追击两天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要他们顶着风雪打仗,那是不可能的……契丹兵要是还恁般的牛逼,早就灭宋吞夏了。 所以萧海里就很放心的找了一片能够遮挡一下风雪的树林安营扎寨了。 不过他也算是比较能打的契丹人了,是很有一点将才的。哪怕风雪将至,他也没忘记安排最可靠的心腹带队警戒,还让人砍倒了一些树木,封住了靠树林这一边,当然也没忘记安排弓箭手在那些砍倒的树木后面警戒。 到了这一步,他总算可以睡个踏实觉,顺便在梦里好好琢磨一下接下去队伍该往哪里发展? 正梦见自己虎踞山林,鹰啸雪原,在太白山的老巢里面和一群跟他一起落草的头目吃百鸡宴的时候,就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咋啦?地震了?” 他猛的一睁眼,就发现是几个心腹儿郎正可尽在摇他呢! “干哈呢?让不让人睡啦?” “郎君,睡不得了,追兵到了!” 一个儿郎慌慌张张报告。 “啥?”萧海里愣了又愣,“暴风雪不来了?” “来啊,外面的风越刮越大了。” “那他们还来?”萧海里猛地坐了起来,“谁带的兵啊?” “是一群生女直!约一千多人。” “啥?一千多个生女直?”萧海里被这个消息气乐了。“老子又没惹到他们,他们倒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郎君,咱们怎么办?” 萧海里横了那个问话的人一眼:“还能怎么办?当然得打他娘的! 对了,那些生女直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西南面。” “西南……咱们顺风吧?” “顺风!”手下有人明白萧海里的意思,“郎君,咱们是顺风,他们是逆风。” “好嘞!”萧海里拍了下巴掌,“老子不想打那帮蛮子,他们自己倒送上来了! 传老子的命令,披甲,备战,除了地字部之外,全体出战!” “喏!” ------------ 第621章 海东霸主 四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不知道是为了诱敌还是因为两天两夜的追击消耗了战马太多的体力――哪怕是一人双马、一人三马,那些马也奔跑了那么长时间没休息了。总之,完颜盈歌指挥的女直大队人马没有趁着萧海里的契丹,其实也不都是契丹,而是杂牌军休息的时候发起猛攻。而是拉出了一个松松垮垮的横阵,然后各自下马蓄力。 看到这番布置,马政暗自摇头:这个盈哥太师失算了,刚才就应该猛扑过去! 完颜盈歌也下了马,一边咳嗽一边取出赵钟哥赠送的水牛角弓,搭上一只重箭,对准正前方射了一箭。 然后马政又看见许多女直武士也和完颜盈哥一样,拿出自己的顽羊角弓射了一箭,接着又纷纷向前去捡回箭镞。 “这是在测风。”完颜盈歌不必亲自去捡箭,而是笑着给一脸懵懂的马扩解释。“测好了风,儿郎们就知道怎么射箭了。” “怎么大的风也能射箭?” “不能也得能啊!”完颜盈歌苦笑,“老林子里面的豺狼虎豹熊瞎子可不管刮不刮风……俺们这些在老林子里打猎的汉子可不比你们南人,手上的本事就是性命啊!” 马政点了点头,心道:这些生女直论起单兵的本事的确很高明,自家这样的骑士也比不过他们――若是大家说好了在哪里打上一架胜负难说,但是他比坚韧,比刻苦耐寒,比几天几夜不睡觉干熬着,北沧州的那些骑士绝对累死苦死了。 而在艰苦的西北战场上和党项人打过仗的马政非常清楚,能吃苦就是战斗力啊!特别是用作野外搜索、警戒、屏蔽的时候,一个能吃苦的女直战士至少能顶得上几个北沧州的骑士。 如果能从完颜部拉上1000人去西北充当远拦子、夜不收,绝对可以把党项人变成瞎子聋子! 不过兵是好兵,将却有点挫,本来一个偷袭就完了,干嘛非得摆开来打? 而且队形也太散了,虽然骑兵不一定要多严整,但是今天完颜部并没有带着步兵来啊,没有步兵组成阵列,骑兵再这么散乱,就不怕被对方一冲而散吗? “哈哈!”萧海里这个时候也披甲上马,带着他的心腹儿郎们出阵了。 萧海里麾下有几千人,多是熟女直和渤海人,只有最核心的带兵官才是他在大国舅帐结交的好兄弟。几千个渤海和熟女直汉子被他分成了八个部,分别命名为“天部”、“地部”、“上部”、“下部”、“左部”、“右部”、“前部”、“后部”。其中“天部”有壮士千人,都配备了铠甲、皮甲、顽羊角弓和最好的马匹,是萧海里的亲兵。 这些亲兵大多也和萧海里一起睡了,如果刚才女直人直接冲过来,说不定全都交待了。 一想到指挥这些生女直汉子的多半是个缺心眼,萧海里就放心了不少。 其实他也没想错,完颜盈歌的心眼肯定是不多的,要不然肯定得留着萧海里啊。让他慢慢闹腾,让契丹人慢慢围剿,自己一遍遍的捞油水,然后再出工不出力多好啊! “海参、海狗、海山,”萧海里换着自己的三个心腹,一个名叫萧海参,一个名萧海狗的,一个名叫萧海山,“你二人各带本部兵马打第一阵! 天部,摆凿穿阵…… 其余各部,横队压阵!” “诺!” 萧海里麾下一共有6000余人,扣除1000人是“天部精锐”,其余七个部都是七百余人。现在“地部”留守大营,余下的都乱纷纷的从营地里出来了。而萧海里也不会给敌人突袭的机会,所以是先带着“天部精锐”出来压阵。 现在大队人马都出来了,于是他开指挥部队展开了。 三个部是炮灰,乱纷纷的勉强列出了个“椭圆阵”。三个部在后面压阵,摆出一个同样散乱的横队。剩下一个萧海里亲率的部摆出了个“凿穿”阵,摆在最后。 马政看了对面这些叛军的布置,暗自点头。这个萧海里还是有点将才的! 他大概已经有点明白了萧海里想干什么了?就是用两大群看着都有点散乱的骑兵缠住数量上处于劣势的女直人,然后率领精锐绕到女直人背后攻击,速战速决,解决了这帮缺心眼的女直人然后好去睡觉……他们实在太累了! 现在就看盈歌太师怎么应付了? …… “上马!” 随着完颜盈歌一声令下,所有的生女直战士都翻身上了已经休息了一阵子的战马。个个精神抖擞,胯下的战马也显得精神了不少。 反观对面的“契丹人”,无论人马都显得无精打采。生女直的那些“敢达”如果现在冲锋,大概一个回合就能击溃眼前的这些“契丹人”了吧? 不过完颜盈歌还是不大自信――那些可是打败了契丹人的精锐啊――于是就下达了后退三十步和且战且走的命令,然后就把指挥权交给了儿子乌雅束。 马政大约明白,完颜盈歌的想法是把敌人从他们是营地前面引走,以便为阿骨打和斡里衍的偷袭创造条件。 因为“契丹人”没有女直勇士的野外生存能力,所以他们必须依靠储存在营地的物资生活。一旦营地被抄,他们就必须回援,这个时候女直人就可以乘势反击了。 就在马政的“经验值”快速上升的时候,萧海里的三个部已经慢腾腾的开始向前压了。 由于现在的风越刮越大了,而且鹅毛大的雪花也落下来了,所以“契丹人”没有选择放箭,哪怕他们顺风,也掌握不了准头。所以他们干脆举起盾牌,举起马枪战刀,开始催动战马加速前进了。 而生女直的战士们却个个都举起了顽羊角弓! 战场上的气氛顿时好像凝固了似也,一边蒙着头冲,一边则是人人举弓,个个搭箭,动也不动一下。 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马政的心脏也收紧了。 这些女直人真的缺心眼马?现在风那么大,他们又是逆风,箭镞能射三十步就顶天了……而三十步是人的三十步,对四条腿的马而言,一眨眼就过了。 而女直人射完了箭再收弓取枪冲刺也来不及啊! 人动作再快,马也不行啊!最多十几步的距离,马怎么冲? 难道完颜部要被打败了? 唉,可惜了那么多的好汉了。 马政寻思着等完颜盈歌败死了,自己一定收拢些完颜部的勇士去宋朝投靠官家……那个阿骨打不错,银术可也是好样的,斡里衍也好!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帮“契丹人”也兴奋起来了,他们也都是在马背上打老了架的。自然知道马战须借马力!冲起来的骑士肯定能打败冲不起来的骑士。 萧海里的心腹,名叫萧海参的汉子一马当先,举着一根马枪嗷嗷叫了起来:“杀敌啊!杀敌啊……” 一边叫,一边已经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几十步开外一个看着就很敦实,也有点傻乎乎的女直蛮子身上。 蛮子就是蛮子,那么近的距离,四条腿的马一眨眼就过了,你还放箭?而那么大风,射得找么? 老子一会儿就用长枪扎你个透心凉。 正想着呢,萧海参忽然就感到身子被不知什么东西抬了起来,然后就听见一阵马匹嘶鸣――是惨叫! 自己的马被敌人的弓箭射中了?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他胯下的战马已经将刚刚扬起的前蹄放了下来,再一次踩在了地面上。 “吸溜溜……” 又是一声惨叫!然后战马的前蹄又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变成用后腿站立了。 这是…… “嘣嘣嘣……” 弓弦的轻响这时在萧海参耳边响了起来。 女直人射箭了! 骑在直立起来的战马上的萧海参感到有那么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住了,于是他四下看看,见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原来战马出状况的还不是他一个!和他一起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的战马,有一半出了毛病,不是前蹄扬起,就是干脆躺倒在地!声嘶力竭的惨叫,在整个战场上弥漫。 这是……踩上铁蒺藜了! 打过仗的萧海参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那帮女直不是真的缺心眼,他们利用早到战场的优势,在蓄马力的时候顺手扔了不知道多少只铁蒺藜,这东西最伤马蹄,只要踩上就坏事! 不过,也不是每一匹冲在前面的马都踩上了铁蒺藜,还有一些没踩上的继续在冲。 和萧海参一起率队冲锋的萧海狗就比较走运……哦,也不能说走运,因为他的马成了女直人箭镞的目标!几支利箭破开寒风,在很近的距离上猛地刺破了战马的皮肤。骑在马背上的萧海狗听到了战马痛苦的嘶鸣,也明显感觉到了马速放慢。但是战马还在负痛冲锋! “杀啊!”萧海狗大吼着挺起长矛,将矛尖对准了一个穿着铁甲的女直武士。 那个被他用长矛对准了的女直蛮子到是不慌不忙,飞快的收起顽羊角弓,然后从腰里抽出个什么东西,用力一掷,一团黑影就旋转着飞了过来。 不好……萧海狗想要闪躲,却还是慢了一拍,直觉得脑袋上一阵剧痛,然后眼前就是一黑…… 原来那个缺心眼的女直人扔了把斧子,正好砍在萧海狗的脑门上! ------------ 第622章 海东霸主 五 各位读者大大,各位好朋友,好基友,好同学,大罗罗又厚着脸皮来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打赏了。 新书《天下豪商》说的是北宋后期哲宗、徽宗朝的事情,说的是一个现代画师穿越到北宋元符元年的故事。 和罗罗之前的五本偏重大格局和争霸的小说不同,《天下豪商》将是一本小格局偏重生活流的小说,说起来也是罗罗的转型之作啦。当然,罗罗的书也不会生活到底,要不然也不选哲宗元符元年开局了,哲宗皇帝元符三年就驾崩了,随后即位的就是我们的大艺术家皇帝赵佶了…… 而在新书正式开始之前,罗罗要做一些说明。 新书主角姓武,名好古,是家中的长子,所以也可以称为武大郎,不过和那个卖炊饼的武大郎可不是一个人。武好古是北宋大画家武宗元的曾孙,妥妥的书画世家,前世也是美术学院科班出身的画师,所以炊饼什么的是不会去做的,开局肯定是走画家和画商的发展路线。 北宋开局的小说,罗罗也拜读过不少,不是科举晋升,就是军功上路。而科举晋升之后必是新政变法搞改革,由上而下带领大宋人民走上资本主义的康庄大道。而军功路子上升,自然就得谋朝篡国。 不过罗罗这次却要写一个有点另类的豪商路子。因为在罗罗看来,由士大夫去推动资本主义发展是非常困难的,哪怕一个两个士大夫官僚有这样的觉悟和认知,面对庞大的士大夫集团的阻扰,其实还是非常渺小的。 毕竟对士大夫而言,通过科举考试去获得政治上的权力,再用政治权力去换取经济利益才是正途。这就是所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可是大宋真宗赵恒说的)是也。 为了保护这种“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权利,掌握宋朝政权的士大夫对保卫国家的武人都不遗余力进行压制,又如何会大力扶植商人阶级崛起,并且容忍他们蜕变为可以威胁士大夫政权的资产阶级?宋朝的重商,只是士大夫们需要商人为他们提供养兵的财富和各种享乐的玩意儿罢了。 所以罗罗这一次不打算写一个可以凭一己之力撼动整个科举士大夫集团的士大夫,当然也不想写什么铁血强宋……拥有万贯家资的豪商在大宋还有可能同士大夫们来点官商勾结,而能争善战的武夫在大宋简直就是谋朝篡位的嫌疑犯,想要铁血强宋实在太难了。 因此《天下豪商》的主角武好古,就是一介商人,一个重生在北宋末年繁华如梦的东京开封的书画商人。 不过,好在武好古重生的时代,还有一个千古第一的艺术家皇帝,而武好古又自带了后世高超的绘画技艺。凭着这么一个金手指,武好古才可以逐渐走上宋、辽、金、夏、高丽、日本、越南这个列国并存的东亚大舞台,成为游走各方之间的大豪商,最终开创出一个属于商人的新时代,用豪商的办法,挽回咱们华夏的天倾。 这宋朝虽然有点挫,但却是咱们华夏文明史上的一个高峰,军事是不大行的,但是在其他方面却是稳稳领先世界的,而且北宋的统治阶级还是中国封建王朝历史上最温和、最开明的。如果有那一朝可以让华夏的商人阶级发展壮大起来,大概也只有宋朝了。 再说一点理由,北宋并不是一个大一统的帝国,北方的辽、西北的夏,西南的大理和越南,后起的金,还有同大宋隔海而望的高丽,甚至倾慕华夏文化的日本,都是华夏经济文化圈子的一员。 宋朝所处的是一个列国并存的时代,相比大一统的帝国,列国时代无疑是有利于商人的成长发展。而宋朝商业的繁荣,也与此有一定的关系。 如果这样的列国并存能够再持续个二三百年,甚至可以更进一步产生类似几个威尼斯、热那亚那样商人自由邦,资本主义之花未必不能怒放于东亚诸夏之国。 到了那时,大宋才会真正铁血雄起! 好了,新书就说到这里吧。罗罗现在向大家保证,将会尽力把《天下豪商》这本书写好,令大家满意。 ------------ 第623章 强盛大国 这就赢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 当三四千个解除武装,害怕的瑟瑟发抖的萧海里所部“勇士”,被数量远远少于他们的生女直勇士圈在雪地里面,等候发落的时候。当阿骨打拎着萧海里的脑袋,喜气洋洋跑到完颜盈歌和完颜乌雅束跟前报功的时候。 按出虎水完颜部的首领完颜盈歌和他的继承人乌雅束,还有全程观战的马政,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赢得太容易了!战斗结束的也太快了。正面的交锋就打了三个回合,萧海里的人冲了一阵,生女直的骑兵则冲了两阵,然后大约5000名萧部的战士就完全崩溃,丢盔卸甲,惊恐尖叫着奔逃。还没有等他们逃回自己的营地,“萧海里死了”的喊声就从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大营里面响起了……然后就是打扫战场了。 如果从双方开始列阵时计算,整个交战时间也就是两个时辰多一点。二千女直勇士就把三倍于己的“契丹勇士”打得全军覆没了。 “太师,乌雅束,”银术可这时骑着战马飞奔而来了,“除了阿骨打和斡里衍所部之外的各部都问过了,一共十六位勇士归天,二十一位勇士受了伤。” 乌雅束道:“父亲,现在大功告成,可以向辽主复命了。就让人割下斩杀的贼人左耳会同萧海里的首级,一起送往辽主的春捺钵。” 完颜盈歌点了点头:“好!就让好记性阿离合懑前去吧,让他和辽主仔细分说一番。” …… 伤亡不到四十人! 听到这个数字,马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2000人打得6000人全军覆没,自己的伤亡还不到40……这帮生女直蛮子都是刀枪不入的?怎么就恁般能打呢? 若是大宋有这样的兵就好了!萧海里那厮的兵马看上去和西贼的精锐也差不多。如果大宋能有2000如生女直完颜部一样的兵,还怕西贼消灭不了? 看来自家得在生女直这里多呆些日子,好好和人家学习…… “阿骨打,你受伤了?” 完颜斡里衍看见阿骨打的胸前插了一支断箭,顿时吓了一跳。 “受伤?”阿骨打压根没感觉,看见斡里衍指着自己的右胸,才低头一瞧。“咦,真的有一支箭啊!可是不疼啊……” “大概没穿透甲胄吧?”一旁的赵钟哥也发现了,“我帮你卸了甲看看。” 骑将冲阵,身上挂个几支断箭是稀松平常的,只要甲胄够好就没什么,最多擦破点皮。当下赵钟哥和斡里衍就一起动手,帮着阿骨打解开束甲带,取下遮挡前胸和腹部的札甲。同札甲一起取下的还有一本书。 原来射中阿骨打的那支箭的箭镞从甲叶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并且被卡住了。不过钻透扎甲的箭镞仍然有不到半寸长,因为阿骨打的铠甲里面没有穿布甲,直接就是一件皮袄,不足半寸的箭镞还是可以将之穿透再给阿骨打放点血的。可是这支箭镞却不偏不倚,正好一头扎在被阿骨打顺手塞在怀里的那本《天理说》上面! “怎么还有一卷经?”完颜斡里衍不认字儿,不过他却见过佛经来完颜部做买卖的渤海人都信佛,随身带着佛经,但不是一本本的线装书,而是一卷卷的蝴蝶装,所以斡里衍也没有“本”的概念。 “这是《天理说》,不是佛经。”完颜阿骨打小心的取下了那本《天理说》,发现书没有被穿透。“还真是天理保佑啊,要不然这次就得见血了。” “天理保佑?”斡里衍不明白什么意思,懵懂地看着阿骨打。 阿骨打道:“天理就是世间万物万事之源!世上的一切都是天理所造的,所以天理可以保佑俺们打胜仗!” “真的吗?”斡里衍将信将疑。赵钟哥却顺手塞给他另一本《天理说》,“斡里衍兄弟,宁信其有,莫信其无,你且拿着,兴许也能保佑你。” “好好,那就多谢了。”斡里衍和完颜部的其他人一样,都信萨满巫师。而长生天这个最高主宰的概念,此时也正好出现在东方的萨满教体系中。天理之说正好对应“长生天”,而且理论更加完善,更加难以证伪。再加上萨满教不是一个组织严密,戒律森严的教派。所以完颜阿骨打和完颜斡里衍等人也就很自然的将天理和长生天看成了同一个事物了…… …… 此时此刻,在高丽国东北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面,一支首尾都望不到边际的大军,正滚动一般的前行。 高丽国的土地上,都是南北向的山脉,东西方向的运动比较困难。另外,高丽国内罕有的平原都集中在西部沿海地区,那里也是高丽王朝的统治中心所在。而高丽国这一次用兵的方向又在东北曷懒甸,和开京的直线距离虽然不远,但是道路却非常不便。 不过高丽国朝廷也不是没有一点准备,一条自西京平壤向东延伸,再转而向北,绵延将近500里的道路,在花了近两年时间,前前后后征发了十几万民伕辛苦劳作之后,终于在去年秋季竣工了。同时建成的,还有沿途十一个用于转运物资的兵站。 可以说,高丽国的朝廷对于北伐女直的这场战争,还是进行了相当充分的准备。 不过饶是有这样一条道路,饶是高丽国的府兵和六军精锐都算得上吃苦耐劳,这条路仍然走得非常不易。 这条路,并不像贯穿高丽国南北的官道那样,是在海边或者两山之间的平地上蜿蜒前行。而是在山上山下起伏,高处要翻越两百余丈的山头。险处一面是山,一面是悬崖峭壁!而且沿途别说城邑了,连个村庄都不多见,除了十一个兵站,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过林干率领的高丽大军,就在这样的道路上,士气高昂地前行。人人走得汗流浃背,但是脚步却没有丝毫要停顿下来的意思。 因为就在林干率领大军到达西京平壤之时,好消息就从定州传来。定州牧李日肃利用除夕节代表高丽大王赐宴的机会,捕获了十四个女直部落的酋长,并且迫使他们向高丽国大王效忠。因此曷懒甸五水之地的女直部落,纷纷来归。 现在大高丽国的版图已经越过了千里长城,把整个长白山都画进去啦! 开疆辟土的大功看起来唾手可得,谁不是急着赶路,好早一点到达曷懒甸之地? 所以用不着林干下令,他麾下的将领们就一个劲儿催促部下赶路,大军在这难行的山路之中,竟然也行进的非常迅速。 童贯也在这支军队当中,他骑着匹矮小的走马,带着十来个从禁军之中选拔出来的武官,就跟在林干的中军之后,顶着高丽国的春寒行军。 他可是个懂行的军事宦官,曾经跟随李宪在西北军中历练多年,见多了西军精锐。而且他自己是开封人,也知道开封府的禁军是个什么德行。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拿高丽国的府兵和六军精锐和大宋的军队做比较。在开京的时候,童贯一度觉得天天吃泡菜粟米糊糊的高丽府兵和要饭的差不多,根本没有战斗力,只有六军精锐还能打。 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行军,童贯对高丽军队的看法又发生了变化。其实他们的叫花子府兵也不算太差……一天两顿泡菜加粟米饭居然也能支撑他们走上几十里,而且还扛着不少辎重和武器!大宋的禁军可不行,要是只有泡菜和粟米饭,早他妈哗变了! 而且就算好吃好喝供着,大宋的禁军也不大可能一天走上几十里的山路……要这样走法,还不得叫苦连天? 光是行军一项,大宋的禁军,哪怕是西军精锐,恐怕都输给高丽人的叫花子兵了。 另外,童贯还发现高丽军中有一点远比宋军要强。就是人家真是有主帅的!不像宋朝的西军总是一堆经略、招讨、宣抚、都总管还有监军,谁说了算只有天知道?也是章惇独相的时候,让他的堂兄章楶做了实际上的主帅主要是章惇太凶了,人人都怕西军才算有了统一的指挥,横山之战可以大捷,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此啊! 几十万军队在前线作战,怎么能没有统一的指挥? 人家高丽人的以文御武倒也干脆,直接是文官之首的门下侍郎兼平章事林干领兵出征!而且还给了判兵马行营事的大权,还给了斧钺,可以便宜行事。好像也没派出监军的宦官…… 且不说林干那老头能不能打,但是人家至少也组织了幕府,还亲自骑着马带着十万大军(虽然王颙征集了十几万人,但是现在可以出征的就是十万),浩浩荡荡地开进。看着这样子,总是要亲临第一线指挥的,而且应该也能指挥得动。 这可比大宋朝堂上的那些用兵如神的大臣们强多了打仗这种事情,你在崇政殿里只能说个大概,想要指挥就得上一线去! ------------ 第624章 假的生女直 高丽国,定州州衙。 低矮的高丽州牧的官衙,这个时候已经升起了高高飘扬的林字帅旗。 小小的州城,只有一条街道,这个时候街道上面行进的只有大队大队的高丽军人,人马共同拖拽的装满了泡菜和粟米的板车,隆隆的在街头而过。从两班出身的军官到从平民中征召而来的府兵,都走得满头大汗,但是丝毫没有停步。行军的队伍,从城的这头一直延伸到了天边,仿佛没有止境。 整个定州城,仿佛只剩下了高丽的军人。穿着破烂衣服的百姓。只要能干活的,都被州牧衙门征集,要么在城内伺候开京来的贵人,要么就带上工具去千里长城以北修筑新的城池了。 高丽国判北面行营兵马事林干,也是一身明光大铠,站在城外道左一处高地上。举目四望,还不时和身边陪伴的定州牧李日肃交谈。不时有传骑经过,大声报告前军的最新进展。几个幕僚就在图上写写画画,将及时的情况变化标注上去。 高丽大军的行动,丝毫没有耽搁。五百余里的山路,他们花了十天就走完了。三天前,由拓俊京率领的先头部队就越过了千里长城进入了曷懒甸女直部落的地盘。 一个幕僚接到最新的情报,大声地向林干回报:“相公,拓指挥使所部已经和生女直贼人发生接触,在千里长城以北的门西水一线,生女直贼人稍稍抵抗之后,已经向门西水以北撤退。此役我军斩首36级,没有自损。据查该部是生女直五水部的叛贼……现在拓指挥使已经率部渡过门西水,预备在门西水以东设阵,等待大军到来!” 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出身两班名门的林干冷冷一笑,说不出的刚愎自傲:“生女直不堪一击!传令,加速行军,大军要在最短时间内克复乙离骨岭,将整个曷懒甸,都掌握在手中,顺便震慑生女直诸部! 尔后,我们将在乙离骨岭迎战北方的完颜部女直,并且将他们一举击溃!” “喏!” 他说的“乙离骨岭”距离高丽千里长城还有三百多里,是后世朝鲜吉州一带的山岭。此时是曷懒甸女直诸部的一个中心区域,也是林干北伐的第一个重要目标。 根据计划,他的大军将在门西水两岸屯田,前锋则摆在乙离骨岭。然后等待劳师南下的生女直部落联盟的联军——因为乙离骨岭距离按出虎水很远,所以完颜部不可能出动重兵,顶天也就是几千个生女直蛮子。林干麾下的精锐(主要是六军)有三四万人,足够将他们统统击败了。 而计划作为屯田之地的门西水一带,就是后世朝鲜咸兴市的地盘,是一块濒海的平原。在多山的半岛上,算是非常肥美的土地了。世居于门西水一带的是生女直五水部,是曷懒甸女直诸部的一支,也是长白山女直的一个支脉(整个曷懒甸女直都是长白山三十部之一),并不是渔猎部落,而是种地和做买卖的生女直。 前文提过,生女直部落的渔猎并不是因为落后,而是这个时代东亚经济循环的一部分——他们主要从事狩取毛皮、捕获鸟兽和采挖生药,所获取的东西也不是自己消费,而是卖给渤海人换取粮食和武器的。 同时,生女直的渔猎部落也拥有农业和畜牧业,他们的女直马还是这个时代东亚大地上最好的马种!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生女直都在打猎,其中也有种地的。比如占领了门西水两岸肥美平原的五水部就是种地和做买卖的女直人。他们一方面占了易于耕种的平原;一方面又处于高丽人的千里长城之外,拥有交易的便利。 于是他们就过起了种地做买卖的幸福生活,用朝贡的形式将马匹、皮毛、铁甲、箭簇、米粮等运往高丽,从高丽换取麻布、耕牛、器皿等物品。而且五水部的头领还从高丽王朝那里获取官职,勉强也可以算是高丽国的附属地——不过根据高丽国和大辽国之间的盟约,千里长城以北是辽地。 也就是说,现在大高丽的雄兵,已经踏上了辽国的土地了,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子过得太滋润了,五水部的女直人完全没有北边按出虎水和混同江边上的那些亲戚们的战斗力。面对高丽人的六军精锐,大部分人甚至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实际上,是归附高丽还是派人去按出虎水加入生女直部落联盟,这几年一直都是五水部乃至长白山三十部女直们犹豫不决的事情。 包括五水部在内,长白山三十部中至少有七个部是倾向投靠高丽的,剩下的也一时没有决断。 比较高丽国看上去富裕强大,北面的按出虎水完颜部怎么能相比? 此刻正站在千里长城的宣德关上,向北方的平原(门西水一带)遥望的童贯,心里也在权衡着女直和高丽的强弱。 虽然他没有被获准出关观战,但他却是亲眼目睹拓俊京率领几千甲械精新的六军精锐出关北上的。也亲眼看到了一群战战兢兢的女直酋长和部民们跪在关外的大道两侧迎接王师,看上去就是一群不堪一击的蛮夷。 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童贯摇了摇头,心里面已经有点鄙视女直人了。 “大官,陆殿直回来了。” 童贯的一个亲随这时手指着大道上的一匹奔马大声报告。陆殿直就是陆谦,林冲的好友。几年前在大名府遇上了童贯,被后者一眼相中,收去当了跟班,还举荐了官职,现在正九品右班殿直。 因为童贯没有获得林干的许可,无法出关北上,于是就让和拓俊京混得挺熟的陆谦代替自己走了一遭,去看看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生女直到底是甚模样的。 “打得怎样?” 看见陆谦气喘吁吁上来了,童贯也不和他废话,马上就问了起来。 “不堪一击啊!”陆谦报道,“甚满万不可敌?就是个笑话,百个骑马的女直蛮子还挡不住几十个高丽甲骑,一阵就杀散了,斩首好几十,自己没有一个伤亡。” 高丽甲骑都是从高丽六军中精选出来的精锐,全都是两班贵族的庶孽子弟,从小泡菜黄米敞开了吃的主儿!而且因为他们参加科举也中不了,所以只能一心习武,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不过能够一阵斩杀几十个生女直,还是因为他们遇上的是“假的生女直”,要是撞上了阿骨打,他们现在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好!”童贯点了点头,“看来高丽国称霸海东已经必然!陆殿直。” “末将在。” 童贯道:“等高丽人兵临乙离骨岭之后,咱家就返回大宋去向朝廷复命。你带人继续留在高丽,看看高丽人何时可以击败按出虎水完颜部。” 实际上童贯不认为按出虎水完颜部会真的千里迢迢跑到高丽国家门口来寻晦气。这里距离按出虎水2000里地都不止吧?这一次高丽国出兵10万,而且已经占了先机。生女直完颜部除了捏着鼻子认了还能怎么着? 再说了,真正骑在完颜部头上作威作福的是契丹人,不是高丽人……完颜部何不向高丽臣服,然后和高丽一起打契丹人?说不定可以借着高丽人的力气脱离契丹的控制。如果高丽和大宋能够联手,契丹也有可能灭亡,到时候还怕没有完颜部的油水? 只要脑筋正常,完颜部的人都不会南下的。所以童贯也就没有兴趣在高丽呆下去了…… …… “仲南兄,这个耽罗国六百多年前就臣服于三韩之一的百济国了,而且一直向百济朝贡。后来百济为大唐所灭,该国因为惧怕唐军进攻就向日本朝贡(幸亏唐朝不知道)。在新罗崛起后,耽罗又转而向新罗国朝贡,耽罗之名,就是由新罗法兴王所赐。同时,法兴王还封耽罗国主及其兄弟二人为星主、王子和徒内。在我高丽国兴起后,耽罗国太子再次前来谒见,被我国太祖赐予星主、王子之位。此后耽罗国的国主或太子就代代来朝,世世为我高丽忠顺之臣了。所以仲南兄不必忧虑,有我在,耽罗国上下是没有人敢对你们不利的……” 正在安慰苏适的是尹瓘的儿子尹彦纯。他奉命陪同苏适等人使日,从高丽国的海州登的船,趁着西北风南下,本来以为可以很快抵达博多。可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风向忽然改变,去不了日本了,反而把使团的三艘大船吹到了耽罗岛国。 苏东坡的侄子苏适就有点“害怕”了,他身边只有100个阻卜战兵,100个海州雇佣来的海舟护卫,还有200余个吴家海商的水手……区区不到400人,能保住布道使团在耽罗这个蛮夷之邦的安全吗? 而尹彦纯知道了苏适的担忧之后,就马上拍着胸脯做保证了。 ------------ 第625章 我们就是路过的 在水手们劳动号子的喊声中,伴随的是哗啦啦的下锚,还有硬帆落下时发出的咔咔声。岸上几个穿着高丽式样戎服的官兵,都笑呵呵的看着三艘巨大的商船。 这里是耽罗岛北部的耽罗城的港口,也是一处稍微有点繁忙的商港和渔港。经常会有往来于高丽、大宋和日本国之间的商船因为种种原因,到这里停泊。 对于耽罗这么一个小小的,而且非常贫瘠的岛国而言,这些前来停泊的商船,当然就是来一只宰一只的肥羊了!毕竟耽罗岛本身没有什么贸易上的价值,如果不是遇到什么麻烦,谁也不会在这里停泊。所以耽罗国的君臣也不想什么回头客了,恨不能把前来的宋国和日本国的商船给宰沉了。 当然了,高丽国的船他们是不敢碰的……高丽国的海商数量不多,但是个个都有后台,耽罗国的小王可惹不起他们。 不过今天来的三条商船都打着“宋”字大旗,显然不是高丽国的船,而是富得流油的宋朝商船了。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了,怎么都得狠狠宰上几刀了! 带着手下站在码头上的耽罗国提举市舶司公事高宇哲此时就在心里面盘算着:一条船就得收他一万钱的税,不,收他两万钱!三条船就是六万钱,另外自家还得索个一万钱的好处费!要是敢不给,呵呵…… 苏适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率领的船队已经被一个耽罗国的贪官算计上了,准备索取七万钱的“巨款”。呃,这笔钱相当于大约91缗。看来贫穷真的限制了耽罗国贪官的想象力了! 苏适和尹彦纯,现在都站在“招财”号武装商船(还算不上真正的战船)抬高的后甲板上,扶着造型和城墙垛口一样的船板,看着眼前的一切。 耽罗港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水蓝沙白,和海州的海岸完全是两种风情,让苏适不由想到了岭南的海。海边的港区很小,也没有海州港的繁华喧闹,而是一个宁静的渔港,大约偶尔才有商船路过吧? 距离港口不远,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城墙是夯土的,低矮而且破旧,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兵士守护。这座小城应该就是耽罗王国的都城耽罗了。 耽罗城和耽罗港周围都是农田,有不少穿着难看的土黄色衣服的农夫,星星点点的分布在农田中劳作,也不知道在播种还是在翻土? 还有几辆马车正从码头驶往耽罗城,车上装得大概是刚刚打捞上来的鱼。拉车的马非常矮小,和江南的兔儿马差不多……看来是耽罗岛上的马种。 在这一片图画般的风物当中,远处一座大山巍然耸立,俯视着眼前的大海农田港湾。 海面上都是星星点点的小渔船,船上似乎有些赤条条的人,扑通扑通的跳进水里,沉了下去,很快又浮了起来,然后又沉了下去…… 他们(其实是她们)是在抓鱼?苏适觉得非常奇怪,难道耽罗人不知道有渔网这种先进的捕鱼工具?跳下水去捉……这个也太难了吧?万一水里面有鲨鱼,就不知道谁捕谁了! 就在苏适琢磨着要教耽罗渔民结网捕鱼,可是又忽然想到自己也不会结网的时候,晕船晕得脸色惨白的范之文摇摇晃晃走到了苏适的身边:“使臣,耽罗国的一个提举市舶司上船来了。” “一个小官,我去见他。”尹彦纯自告奋勇地说。 “有劳了。”苏适报了报拳,然后就目送一身高丽文官袍褂的尹彦纯离开。等他走远了,才低声问范之文,“从斌,那些阻卜战士怎么样?” “还是晕得很!”范之文说,“至少下船休息两天才能恢复。不过咱们在海州雇来的商船护卫都能战……” 打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因为耽罗国虽小,背后的高丽却不大好惹。 而且殖民这个事儿,虽然离不开武力,但是终究是以经济利益为基础的。必须要考虑收益和付出……那种不计成本的殖民扩张,通常是不会成功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不能亏,做生意哪有只赚不赔的?只是不能赔得太狠,投入的资金也不能超过自身的承受能力。 “准备要有!但应该不必战的,”苏适笑着,“尹彦纯应该可以摆平耽罗人的什么提举市舶司事,他老婆可是高丽国大王的小姨子。” 范之文也笑了笑:“一个小小的弹丸岛国也学咱们搞市舶司,真不怕贻笑大方。” “可别嫌耽罗国小,”苏适摇摇头,“这里可是咱们云台学宫外传儒学的第一站……无论如何都要有个开门红!” “学生知道了!” …… “吾乃大高丽閤门袛候出推使尹彦纯,知枢密院事尹相公是我父亲!” 当穿着高丽国武官服的尹彦纯用高丽话报出身份和家门的时候,出身耽罗王室的高乙那部的高宇哲已经折腰了。 七万钱是没有了,说不定还得贴钱去招待高丽国的上使! 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死心,行过礼后,才满脸堆笑地问:“出推使,您怎么坐着宋人的商船来了咱们耽罗?” 尹彦纯一笑:“乃是奉了王命,陪同宋国云台学宫的博士去日本国传播儒学。” “啊?” 高宇哲完全没明白,儒学他知道,但是从来没见过有谁坐着那么大的海船飘洋过海去传播儒学的……只听说有和尚会那么干! 尹彦纯也没功夫去和高宇哲解释,只是道:“我们的船遇上了风浪,风向也不对了,所以要在耽罗休息几日。本官和宋国的使臣还要去拜见星主和监国……船上的人还要下船休息,你给安排一下。” “喏。” 高丽国知枢密院事尹瓘的儿子当然是惹不起的!高宇哲连忙行礼应答。他也不会怀疑尹彦纯是假冒的,因为高丽国在耽罗国派了监国,真的假的,监国自会分辨。 …… “仲南兄,和耽罗人说好了,咱们的人可以下船休息。稍后我先去耽罗城里见星主和监国……我们高丽派到此处的监国是我的好友,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尹彦纯又是一番大包大揽,给苏适喂了定心丸后才去自己的舱室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也带着不少随从护卫,还有一个柳氏媵妾(他老婆的庶妹)。要下船也得安排一下。 “从斌,准备一份,不,准备两份厚礼!”苏适马上把范之进叫到了自己的舱室,吩咐道,“再给那个耽罗国市舶司的官一份礼物。请他借给咱们一块土地修息……另外,再和他说咱们的船坏了两艘,要在耽罗国修理。” “好,我马上去办。” 范之进这段时间就是苏适的跟班,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宰相公子(他爸苏辙也当过宰相)是怎么辛辛苦苦为国花钱的。当下也不替武好古省了,便让人从“招财”号的库房中提了100匹绢帛,又叫上了吴家海商的一个会说高丽话的船头(船长),名叫吴四德的,一起去见高宇哲了。 “这是……” 高宇哲看到各色丝绢在自己跟前堆得跟“山”一样高时,眼睛都快绿了。绢帛在大宋并不怎么值钱,大约就是一匹一缗,而且是省陌的770文一缗。可是到了耽罗国可就不得了啦!离耽罗不远的日本国是绢帛消费大户,同时又出产金银铜……绢帛的价格贵了一倍都不止啊! “这是一点薄礼。”范之进温颜道。 他的翻译官,被海上的太阳晒得黑漆漆,而且还胡子拉碴,看着不像个商人倒似个海贼的吴四德则沉着声用高丽话说:“这是大宋使臣赏赐给你的!” 还别说,吴延恩这个老头子做事还是很地道,派给武好古的这个“船长”是长得粗旷但是心思却比蜘蛛丝还细的主儿。他没说“薄礼”,而是说了“赏赐”……那可是居高临下的口吻。 而且大宋使臣在耽罗岛上还真有这个资格!别看宋朝对上大辽、西夏不怎么能打了。可是在东亚海上,高丽国没几条船,日本国闭关锁国,所以就是大宋海船的天下。 这是制海权啊!虽然大宋朝廷从来不知道利用海权,但并不等于海权不存在。 赏赐啊! 高宇哲吞咽了一口唾沫,心想:那可不能不收啊,要不然有损两国的友谊…… “那,那下官就多谢使臣老爷了。” “且慢言谢!”吴四德还是一副老子牛逼哄哄的语气,“使臣要在耽罗小住些时日,船只也要修理,想着海滩旁租块地皮安营……租金自少不了你们的!” “行,行,行,包在下官身上了。”高宇哲从没听说过“租界”这个词儿,马上就拍着胸脯答应了。 “好,去办事吧!”吴四德大模大样的一挥手。 高宇哲连忙向眼前的两位“上使”行了礼,然后喜气洋洋的让手下搬了绢帛就走了。 “范博士,妥了。”吴四德这才笑吟吟对有些发愣的范之进道。 妥了?范之进一愣,心想自己才说了一句话,尽听你们俩用高丽话在讲了…… ------------ 第626章 大宋终究是挫的 如果说强盛大国高丽的首都开京是座森林公园也许野生动物园!那么跪舔大高丽国的耽罗国的王城,大概就是个街心花园吧。 单论王城的大小,耽罗国就真的只配仰视大高丽了。至于城墙和王城里面的建筑,那就更是寒酸到了让整个帝王界都要鄙视的地步了。就这么说吧,整个耽罗王城里面连一砖一瓦都没有,全都是土坯墙茅草顶,在大宋朝随便找个乡村看着都比这里气派。 王城的防卫,也薄弱到了极点。装备就不必计较了,盔甲肯定是没有的,兵器都是最简陋的,也不能形成制式,一看就是随便粗制滥造出来的,很多铁质的武器还都上了锈。而且人数也远比不上那个强大的高丽王国,从耽罗港到耽罗王城内的“茅草宫殿”,一路上的耽罗军士加在一块估计也没有50人。 很显然,耽罗国的武备,真的是松弛到了极点。只要等到随船而来的一百来个阻卜战士恢复了体力,苏适的“使团”都有把握在一个时辰之内完全控制耽罗港和耽罗王城。但是苏适此来的目的并不是占领耽罗,而是来向耽罗人民传播天理正义的……他和范之进这些博士,是来给耽罗人民当老师的! 眼下苏老师最想收下的好学生就是耽罗国的国王兼星主,名叫高岷。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非常文弱,也不似个野蛮人的大王,倒像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士子。 在一间宽敞明亮的茅屋当中,高岷在坐垫之上端正的跪坐着。身上没穿华丽的朝服,而是穿了一件苎麻所制的白纻深衣,头发上裹了一帕方巾。四个上了年纪,穿着高丽国官服的男子则分别跪坐在高岷左右。其中的三人是高岷的大臣,分别代表耽罗国的三大氏族高乙那氏、梁乙那氏和夫乙那氏。还有一位则是高丽国派驻此间的监国,名叫崔宪,海州崔氏出生,高丽文宗朝的进士。祖父是号称海东孔子的高丽国六朝老臣,曾经中过状元的崔冲。 而一身高丽国武官服的尹彦纯,这时就跪坐在高岷对面,笑吟吟的在给茅草屋内的几位喂定心丸。 “大宋对耽罗是不会有任何野心的,这是谁都清楚的事实。大宋终究不是大唐,他们只是富而不强,只有文治没有武功。区区一个西夏就折磨了他们几十年,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才可以平定,又怎么会为了耽罗和我大高丽为敌?况且耽罗贫瘠如此,大宋图谋它有何益处?难道拿来发岁赐吗?” “哈哈哈,说的也是。大宋的确不敢对耽罗有妄想的……” 没想到尹彦纯还是一个挺幽默的高丽人,一番话说的在场的耽罗监国崔宪哄堂大笑。 耽罗国的星主高岷不知道岁赐是什么意思,于是就问自己的老师,同时也是高丽派来的监国崔宪:“老师,何为岁赐?” 崔冲笑道:“岁赐就身为宗主的宋朝每年给身为臣属的西夏进贡二十万银绢,之所以用‘赐’,就是在自欺欺人。” 耽罗星主高岷认真的听着,心里却琢磨:要是高丽国能给自己岁赐就好了,也不要二十万钱那么多(他根本不敢想贯),有个十万钱一年,自己就能把宫殿翻新一下,都换上最好看的茅草……不过这是不可能的,高丽人能不问耽罗拿钱自己就要烧高香了。 而且现在不是拿钱的问题,还要废藩国置郡县……自家传了44代的王,很快就要变成郡守了!也不知道这个郡守能当多久? 想到祖宗基业要丧在自己手中了,高岷的脸上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自从一百几十年前高丽国太祖王健派兵讨伐耽罗,迫使耽罗放弃短暂的独立之后,监国就到来了,耽罗的星主就必须小心隐藏自己内心的想法…… “老师,”高岷笑着问,“那么咱们应该怎么招待这位宋朝来的苏使臣?” “星主不必出面,”崔宪摸着胡子,“耽罗和大宋从无交往,还是由老夫出面招待吧。” 虽然不担心宋国对耽罗起什么心思,但是却要防止耽罗的星主对大宋报以幻想。 现在高丽国的雄主王颙已经决定了,要把耽罗国变成耽罗郡了! “那就有劳老师了。”高岷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崔宪这个监国想防止自己挟宋自重,可是自己又怎敢起那种心思? 自从高丽国的监国来了耽罗,星主可就开始折寿了…… …… 苏适苏大使臣带来的庞大布道团,终于在耽罗城外,一个名叫“新村”的渔村一带安顿了下来。这么多人,小小的渔村根本没有那么多空置的茅屋可以安排,只有在渔村旁扎起了帐篷。 耽罗王国下属的行政单位就是两个,城和村。这是两个平行的单位,城并不是村的上级。整个耽罗国就两个城,一个是耽罗王城,一个高丽驻军所在的缸波头城。村则有十六个,平均每个村子约有两百余户人口,两个城加上十六村,差不多有四千多户,人口约有两万。 而耽罗岛加上附近几个小岛的陆地面积,则有约1800平方公里,基本上就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小岛国。如果不是正好处于日本国和高丽国之间,的确是没有多少价值的破地方。 大概是看到这里到处都是茅草屋,人口也少得可怜,而且个个看着都像是穷光蛋。耽罗布道团的团长范之文也有点泄气的意思,上了岸之后,一张晒黑了的面孔总是耷拉着。 正在一顶刚刚扎好的牛皮帐篷里面发呆出神的时候儿,就听见脚步声响,然后便是帐篷的帘子被撩开了。范之文转头一看,就见黑漆漆的吴四德笑眯眯的拉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黑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范之文没好气儿地道:“万里(吴四德的字),有何事情?” 吴四德笑着走进来:“在沙滩上捡了个海女,给你泻个火……离开海州就没碰过女人吧?都快变成和尚了。” “海女?”范之文打量了一下跟着吴四德的女孩,头发披着,纻麻的衣衫非常淡薄,隐约都能看透了,光脚没有穿鞋,皮肤粗糙黝黑,五官倒还端正。 “就是下海捞鱼的女人。”吴四德道,“不值甚底,随便花几文钱就能睡了。 耽罗岛这里没有别的好东西,就是女人比较贱,不值钱。往来高丽、日本国海上的水手都知道。” 范之文冷冷地道:“那些阻卜人倒是快活了。” 吴四德在一张蒲团上面坐下来,夸张的抱着胳膊:“直娘贼的,你也别绷着了,有的快活就赶紧快活……跑海的汉子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所以上了岸就是寻开心。要不然就太亏了……” 他讥诮的一笑:“而且日本国那边,多半也是去不成的,那帮矮子倭人眼珠子长在脑袋上面两百年了,啥时候拿正眼看过大宋朝?而且他们也不大信儒学,他们都是拜佛的。某看啊,这一程也就到耽罗国了。好好快活几日,就打道回府吧。” 这个吴家的船头显然不知道武好古的目标就是耽罗国。 范之文静静的瞧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了,海女我留下了,你也去快活吧……好好休养几日,说不定还有活要干呢。” “知道,知道了。”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范之文手底下一个博士的声音:“团长,苏正使让咱们带上1000匹绢,跟他入耽罗城。” …… 新村村长居住的茅草屋内,苏适正和尹彦纯相对而坐。 尹彦纯是从耽罗城赶来的,和苏适说了耽罗星主身体不适和耽罗监国有请的消息之后,就从苏适这里听说了一个坏消息船坏掉了! 因为之前遭遇的风浪,三条看上去非常坚固的大船都坏掉了,不能去日本国了。必须在耽罗岛上维修…… “何时可以修好?” “这个……”苏适一脸为难地说,“吴船头说要修船就得先有一个临时的船场。” 是啊,修船没船厂怎么行啊? “然后还得砍伐一些树木,制作一些工具……恐怕得花上不少时间啊。” 苏适一边摇头一边说:“看来要在耽罗岛上叨扰一阵了。当然了,咱们是不会在这里白吃白喝的。” 尹彦纯眉头大皱,白吃白喝他不担心,宋人有的是钱!那个苏适又是个阔绰的主儿,在高丽国的时候就花了不下几千匹绢,现在还会亏了耽罗人? “怎么了?”苏适看着尹彦纯,“难道耽罗人不欢迎咱们?” “怎么会?”尹彦纯苦笑道,“只是耽罗的星主仰慕我大高丽的王化,想要废藩国,置郡县……” “这是好事啊!”苏适笑道,“那可要恭喜贵国了……等事情办下来了,我朝少不得还要派使臣道贺的。” “那么说大宋是支持此事的?” “当然支持啊!”苏适笑道,“怎么会不支持?我朝官家现在就想要传播圣道入日本国,这耽罗岛正好在宋日之间,倒是可以让使日之船歇个脚。可是宋国和耽罗素无往来……如果耽罗真的可以加入高丽,这事情不就好办了? 对了,我刚才看到耽罗岛上有很多矮脚马,难道这里有养马的草原?” ------------ 第627章 夹着尾巴的殖民者 “养马?你们可以在耽罗岛上养马?” 一听到养马的事儿,尹彦纯的耳朵就竖起来了。他老子尹瓘可是个能骑马射箭的状元坡平尹氏是高丽国的开国功臣,高门大族,嫡系族长家里面当然有马了,而且也有专门负责养马的马伕。 不过包括坡平尹家在内,所有的高丽大族家里面的马都养的不好。越养越小,都和大宋的驴子差不多了。究其原因,自然是高丽人的畜牧业太落后。现在的高丽国不是原本高句丽的根底,而是新罗的根底。新罗本在朝鲜半岛的南部,都是崎岖的山地。种小米的土地都不够,还发展什么畜牧业?所以高丽人是真的不会养,而不像大宋这边有着悠久的畜牧、游牧根底,结果自己渐渐忘记了…… 但是高丽作为强盛大国,现在又在和生女直打仗,将来还要和辽国开战,没有强大的骑兵怎么能行? 所以高丽国君臣这几年一直都想得到稳定且良好的马匹供应。 “如果耽罗岛上真的有水草肥美之地,那自然可以养马了。” “不对啊,”尹彦纯摇摇头,“你们大宋不也一直受困于没有良马吗?” “那是过去了,”苏适笑着,“现在我们找到养马的好办法了。” “有何养马的良策?”尹彦纯问,“能透露一二吗?” 苏适笑着:“说难也不难,就是让善于养马的商人买扑马场。” “善于养马的商人?难道不是牧人养马吗?” 苏适的话已经超出了尹彦纯可以理解的范围了在他的心目中,商人就是买入卖出,最多是长途贩运,本身不事生产,更不会去从事畜牧了。 而在苏适的理解中,只要以贩卖获利为主要目的进行生产和运输,无论是养马还是养牛还是种地,都是一种商业经营活动。 “我大宋现在就有善于养马的商人!”苏适笑着,“而且已经养出了不少好马,现在只是苦于马场不足……你可知道这养马不是任何地方都行的。” 他现在说的话都是武好古教好的……如果能见到星主,那就设法收徒弟。如果见不到星主,那就用在耽罗养马骗高丽人。 “知道的,知道……”尹彦纯连连点头,“养马得要有好的草场才行。” “是啊。”苏适道,“耽罗这里不就有吗?如果你们信得过我们大宋的马商,我们可以让他们到耽罗来养马。” “那么……要多少钱才能请他们来呢?” “钱?”苏适摆摆手,“不需要钱。” “不需要钱?” “马商自会投钱养马的,还会从大宋运来种马和母马。”苏适道,“只要你们愿意把耽罗道上的草场拿出来租给马商就行了。” “那马商们怎么获利?” “养马当然是为了卖马啊。”苏适笑着,“你们高丽要北伐西征,得要不少战马吧?日本国那边也需要马……你看耽罗这块地方养马多好,一定有利可图的。” 尹彦纯反复盘算了一番,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耽罗岛距离大宋那么远,就算有几百个宋朝商人和马伕上岛又如何?还能夺了耽罗岛? 大不了就让耽罗国的星主尽快上表请求撤藩国,郡县名分一定,再驻扎上1000精兵,那就万无一失了。 到时候说不定就是高丽朝廷征用他们辛辛苦苦养出来的战马了…… …… “这就是东坡先生的墨宝?” “正是我叔父的真迹!”苏适指着一副自己刚刚在自己暂住的茅草屋写的《江城子.海东有大儒》的词牌,对崔宪道,“我叔父早就听人说过高丽有六朝老臣崔浩然公首创私学,设九斋学堂,徒众纷集之事,非常之仰慕,于是便写了这篇江城子,让下官带来海东,赠与崔公,可惜……不过今日在耽罗得见崔公后人,下官总算不负叔父嘱托了。” “没想到东坡先生也知道家翁的事迹了。”崔宪听了苏适的话,又仔细看了看展开的卷轴上几排笔力极佳的毛笔字和东坡居士的落款,嘴巴都笑得快合不拢了。他祖父的大名连大宋第一名士苏东坡都是敬仰的,作为孙子当然感到脸上有光了。 “对了,”苏适看着崔宪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交朋友的本事又见长了,于是继续忽悠,“下官在开京时听闻高丽国的海州崔氏乃是晋朝时的平州刺史崔毖之后?” “是啊!”崔宪点点头,“我们的祖先正是为躲避鲜卑慕容氏的攻打,携族人亲兵数千逃亡高句丽的。” “失敬,失敬!”跪坐在一张蒲团上面的苏适立马直起上身,抱了抱拳,“没想到您是博陵崔氏的子孙啊!” 博陵崔氏在唐朝的时候还是很牛逼的,五姓七望之一啊!不过宋朝不讲究这一套了,但是高丽国这里还是一个很拼祖宗的社会。所以崔宪也是很以“五姓七望”的出生而骄傲的虽然博陵崔氏的家谱上早没他们这一支了。 “可惜,可惜。”苏适忽然又摇了摇头。 “有何可惜?”在旁作陪的尹彦纯问。 “可惜中原的博陵崔氏子孙都不知道海东大儒崔浩然公和他们是同宗啊!”苏适接着吹牛,“下官的好友,云台学宫教授崔子方就是博陵崔氏子孙,如果他知道崔浩然公也是博陵一门之后,一定会提出重修族谱,把海东崔氏纳入其中的。” “真的吗?”崔宪当然感兴趣啦。他爷爷是海东孔子,高丽国第一的大儒!而儒家讲究的就是敬天法祖,就是讲祖宗的。海东崔氏入博陵谱,再去祖坟祭祀那可是非常长脸的一件事情至少可以证明自家祖宗真的出自博陵崔氏。 “那是一定的!”苏适想了想,“不如这样,等下官回了海州,就把海东崔氏的情况告知崔子平和叔父东坡居士,让他们出面邀请监国渡海讲学,顺便祭扫祖坟。” “去大宋讲学?”崔宪都有点懵了,虽然他是高丽进士,但是儒学的功力并不深,怎么可能去宋朝讲学? “是啊!”苏适说,“海东儒学在很多方面也是极有见地的,应该和中原儒学互相交流,取长补短。” “那可,那可真太好了。”崔宪这回可算是遇到知己了。他一个名门之后,会被派到耽罗来当监国,自然是靠边站了,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在王颙篡位的时候态度暧昧。现在当然是追悔莫及,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而苏适送上的“云台讲学”的机会,显然是能让崔宪扳回局面的。 高丽大儒在大宋的最高学府讲学,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啊!如果崔宪可以成为第一人,毫无疑问证明了他的学问。 那么有学问的官员,怎么能在耽罗岛上吹风呢?必须得召回开京担任高官啊! 现在私人的交情有了,国家大事自然就好办了。 不就是想在耽罗国土地上租地嘛……反正耽罗国的地也租不出去,现在有人要了,怎么不是好事儿? “仲南兄,”高丽大儒崔宪对苏适的称呼都变了,“你们想在耽罗岛上借地修船和租地养马都不是问题。不过……这个不能用大宋官府的名义去租借。” “那是当然的,用商行的名义租,租金绝不会让崔兄失望的……”苏适笑着,“对了,能用书院的名义租借土地吗?” 其实武好古早就预料到耽罗国不会把土地租给大宋官府的,耽罗国和大宋官方的往来,恐怕都是被禁止的,怎么可能租地给宋国? 但是租地给宋朝的民间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那是生意,无关两国外交。现在耽罗国那么穷,能搞点钱把宫殿的茅草屋顶修一下,也是件很必要的事情啊。 不过武好古对后世殖民历史更了解,知道还有一种比商业租赁更好的办法。 就是开办教堂……也就是书院!范之文他们不就是为了这事儿来耽罗的吗? “书院?”崔宪想了想,“云台学宫要在耽罗国开书院?” “当然不是云台学宫了,”苏适道,“耽罗儒生哪有读云台学宫的资格?不过是几个去日本国传道的博士想在耽罗国办一个小学,传播儒家的道理。” “不是大宋的官学吧?” “当然不是了,怎么可能是官学,大宋的官怎么肯长住耽罗?”苏适肯定地说,“那些传道的博士都不是官,他们是平民。” “只要不是官学就行。”崔宪笑道,“不是宋国官府租借,那就是耽罗国或者耽罗郡能够决定的,下官现在是监国,自然可以拍板。” “那就多谢崔兄了。” 说着话,苏适又拍了拍巴掌。然后就看见范之文带着一群背着绢帛的壮汉,鱼贯而入进了这间小小的茅草屋。一千匹各色绢帛,很快被堆放在了崔宪的跟前。 “这是,这是做甚?”崔宪问话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一点小意思。”苏适笑着,“咱们三船人因为风浪流落到耽罗,全赖监国照应,这区区一千匹绢,就当是谢礼了。” ------------ 第628章 吕嘉问变了 就在苏适在耽罗岛上想尽办法忽悠高丽人的同时,这一次往高丽贺正旦的大宋使团的正使刘逵,已经返回海州数日了。 回到海州的刘逵,并没有马上带领返回的使团往开封府而去,而是借口海上风波劳苦,住进了自家岳父吕嘉问新购置的思园别墅休养。 思园原是纪忆的产业纪忆在海州拥有大量的地产,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因为流传着朝廷将在海州开办京东商市的消息,所以纪忆又赚了不少……不过这次他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将其中的一个园子卖给了吕嘉问,吕嘉问则将之改名为“思园”,作为自己在海州长居之处。 吕嘉问的石炭勾当现在也越做越好了,不仅运输石炭,还在徐州买了个石炭矿,成了真正的“煤老板”! “煤老板”自然是要买房子的!除了从纪忆手中买下了思园,他还在运盐河两岸大肆购置土地他很清楚,京东商市得到批准的可能性极大! 因为武好古、潘孝庵、高俅、向宗回、向宗良、王诜、米芾等等在开封府手眼通天的人物,这段时间也一样在海州大手笔吃进土地。 京东商市,肯定是十拿九稳了。 “公路,你不如也投一点钱在海州吧……肯定可以赚上一大笔的。” 听到生平最恨奸商的岳父吕嘉问说出这样的话,刘逵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简直被惊得傻了。 岳父怎么变成商人了? “岳,岳丈,小婿不是商人,不会做生意的。” 吕嘉问一挥手:“嗨,老夫也不是商人。” 您还不是?刘逵心说,海州最大的吕记石炭行谁开的? 吕嘉问说:“而且这门生意不需要会的!” 不需要会的生意?刘逵心说:世上还有这样的生意?要有的话,谁还当贪官? “就是买进!”吕嘉问气势很大的说,“朐山县城附近的土地,有一块买一块!朐山县城里面的房子,有一间买一间……等到明年京东商市一开张,翻一倍卖出去就是了。” “岳,岳父,真的可以翻一倍?”刘逵有些不确定地问。 “怎么不能?”吕嘉问道,“你现在知道界河商市的三十三家股东在土地上赚了多少?当时他们只投了一万缗就拿到整整一个坊的土地,哪怕已经便宜卖出一半了,剩下的也都价值几十万啊!” 几十万啊! 吕嘉问那个咬牙切齿啊!怎么就没在界河商市入一股呢?一万缗谁没有啊? “几,几十万?”刘逵咽了口唾沫,“真有那么多?” “当然有了!”吕嘉问道,“现在界河商市的户数已经超过两万了,人口超过了十万。而且还兴起了酿酒、木材、牲畜、药材、粮食转运、刻印、造纸、造船、造砖、泥灰等十几个财源滚滚的行当……” 武好古圈地建商市的眼光当然是好的,选了个极佳的位置开设界河商市废话,那地方差不多就是天津市嘛,位置能不好吗。所以界河商市才开了四年,现在已经相当的繁荣兴旺了。还出现了一大批“支柱性”产业! 除了吕嘉问列出的十大行业之外,还有以界河大相国寺解库为首的金融业,还有房子卖得飞起来的地产业和相关的建筑业,还有刚刚开始兴起的军工产业,还有生意兴隆的餐饮零售业,还有金银漆器,还有贩卖人口的贩奴业,还有不入流的青楼瓦肆等等。 总之,现下的界河商市就是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真是发展最快的时候儿!而界河商会的股份,也就成了让人眼红的聚宝盆了商会从去年开的就向股东派发股息了,每股(一共就33股)派息超过一万缗,等于一次收回了全部投资。 不过那些购买了商会股份的股东,现在根本就不在乎分红了。因为他们没一家都能分到一个坊的土地!当初是不值钱的,可是现在已经升值的不像话了,而且还在继续看涨…… 这样的财富效应摆在眼前,又怎么能不让人心动? 所以当曾布、蹇序辰联名上奏请开京东商市之后,朐山县城周围的地价就开始飙升了。之前错过了界河商市的豪门权贵富商,现在都盯上了还没有出炉的京东商市了。 “武好古那厮得意不了太久了!”刘逵咬咬牙,“界河商市也快到头了!” “怎么啦?”吕嘉问看着刘逵,似乎有些吃惊,“公路,你在说甚?” “岳丈,”刘逵压低了声音,“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武好古那厮在界河商市私蓄精兵!他要造反!” “瞎说!”吕嘉问一挥手,“他造哪门子反?他那么多钱,官家又待他如兄弟。” “真的!”刘逵道,“这一次他从界河商市调了100精兵护送苏适去日本国……那100人都是私兵,精锐异常啊!” “100人,100人怎么造反?”吕嘉问还是摇头,“他现在是将门,养100私兵也不为过啊,而且他的界河商市现在至少价值上千万缗,不养点兵护着能行吗?” “可是那100人个个都有铁甲!” 养私兵在宋朝不是大罪过,王安石自己搞了《保甲法》,不少豪门钻空子把保甲养成自家打手的多的事儿。 但是保甲也不能藏有五领以上的纸甲,更不用说百领铁甲了!要认真论起来,武好古的脑袋都是可以搬家的。 吕嘉问皱眉问:“你亲眼见到了?” “见到了!”刘逵道。 “那些披甲的私兵呢?” “大概在耽罗国吧。” 吕嘉问笑了起来:“那不就是没有吗?你这个是口说无凭啊!耽罗国不是大宋的土地了,咱们也管不着啊。也不可能派人去耽罗国调查啊。” 这个……不对啊! 刘逵突然感到不对了,自己岳父怎么啦?怎么在替武好古说话啊?武好古不是和他有杀子之仇吗?现在有武好古造反的证据,虽然武好古和官家要好,不一定能要了他的性命,但总归能让他栽个大跟头吧? 可自家岳父为什么好像不大乐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岳父……”刘逵斟酌了一下,“小婿在国子监的一个门生现在做了监察御史里行,可以风闻言是,不如让他上个弹章……” “不可!万万不可!” 不可?刘逵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这位是吕嘉问还是吕好问啊? 在确定没有认错之后,刘逵才问:“岳父,您这是……您这是怎么啦?” “公路,”吕嘉问摇摇头道,“你怎就不明白呢?界河商市不是武好古一个人的,三十三家股东中有二十五家是大宋这边的,除了武好古和他的几个心腹之外,都是开封府的亲贵!更不用说在界河商市开买卖发大财的那些人背后的主子了。你要是告他一个谋反大罪,那界河商市能脱得了干系?他要养私兵也就在界河商市吧?那是他的地盘,商市还要开吗?到时候那些人还不把你当成仇寇? 而且……现在是京东商市和京东市舶司开设的关键时刻!如果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出了问题,还会有京东商市和京东市舶司吗?” 原来如此!刘逵已经明白是怎么闹的了,原来他的老岳父现在全部身家都压在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上了,说不定还借了高利贷。要是最后泡了汤,开不成了,老头子还不得破产跑路去躲债? 死一个儿子算什么?吕嘉问有很多儿子呢!财路被挡才是大事儿,要是破了产,那么多儿子孙子将来怎么办? 唉!刘逵在心里面一声长叹!金钱果然是万恶之源,连自己这位从来最鄙视商人的岳父老泰山,现在也被金钱腐蚀成了商人……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岳丈,”刘逵顿时没有什么心情再去和武好古这个贼子斗争了,他自己也想小小的发一笔呢,“小婿为官清廉,宦囊不丰,只有三万缗的私蓄,存在大相国寺解库。等小婿回了开封府,就让人把这笔钱汇到海州,请岳丈帮着买地如何?” “好好,”吕嘉问点了点头,“咱们和武好古那厮的过节,自然是要清算的,不过不是现在……你可记住了,别再和人说武好古私蓄精兵的事情了。要不然武好古死不了,你的前途说不定就完了。” “小婿记住了。”刘逵心说:岳丈啊,你都快变成武好古第二了!还清算个屁啊! “你也别以为老夫就这样放过那厮了!”吕嘉问放沉了语气,“那厮的日子可不好过!” “不好过?” 吕嘉问冷笑着说:“一个左右榜进士,一个国子监改革……这是在和天下士子为敌!现在武好古和界河商市已经成了靶子。虽然一时批不倒,但是绝不会有好日子过。等到京东商市搞起来了,官家说不定就用不着他了!” 刘逵心想:只可惜一个武好古倒下了,千千万万个武好古起来了这千千万万个武好古,将来就不和天下士子为难了? ------------ 第629章 新的商市 开封府,崇政殿。 章惇的孙女婿纪忆又一次得到了入对的机会,他现在似乎走出了之前因为站队错误而形成的巨大阴影,又成为了官家赵佶比较看得上的官员了。 让赵佶对纪忆改观的原因,当然是京东商市和京东市舶司了。请开设京东商市和京东市舶司是奏章虽然是曾布、蹇序辰上的,但是上京说明情况的却是纪忆。 “……京东商市和界河商市只是形似而神不同。在臣看来,界河商市虽然繁荣,但是却有唯利是图,目光短浅之误。商市只求近利而忘却远忧,虽然可以为国家牟利,将来也可以为燕云之战做转运中心,却终究不可长久为用,否则必生祸患。” “怎么会生祸患呢?”赵佶似乎没有听懂纪忆的话,“界河商市有何不妥?” “商人治市就是最大的不妥。”纪忆说,“商人之所以成为四民之末,是因为其所作所为,长期来看对国家对朝廷是不利的。 臣本商家出生,对商人做大之害是再清楚不过了。历朝历代重农而抑商,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而界河商市非但不抑商,反而将一镇之权,尽付商贾,任凭商家唯利是图,长久以往必为国家所害。” 赵佶还是没听明白,于是又问:“究竟如何为害?” 纪忆道:“商人为害大者,便是不守尊卑上下,不遵国家法度,以财犯禁,恃富违法,投机居奇,扰乱民生。 国家定立尊卑秩序,乃是为了使天下安稳,士农工商,各得其所。然而商人往往以为钱能通神,财可买法。因此常常欺压士农,变贱为贵。而在界河商市,商贵士贱,上下颠倒之风尤为突出!商市之中,以所谓元老院为尊,掌立法人事税赋之大权。而元老院之三十三老,俱是豪商,并无一个士大夫! 而界河商市中却颇多学宫书院,也是有许多士大夫的,甚至还有进士出身的官人……他们在界河,却要遵守商人所立之法! 这就是商贵士贱,上下颠倒了!” 纪家其实也是界河商市的三十三家股东之一!商市元老院中也有姓纪的元老。所以纪忆对于界河商市存在的问题认识是非常透彻的。蓄养私兵什么的,在纪忆看来反而是小事,真正的大错,则是商市对封建等级的颠覆。 封建社会是要讲等级的!而商人又是四民之末,属于被统治之阶级。可是在如今的界河商市,商人俨然翻身做主了。三十三家豪商执掌元老院,完全执政。而堂堂士大夫是四民之首,在界河商市中,却处于被统治的地位,需要遵守商人制定的法度! 赵佶虽然有点没大没小,但是也觉得让商人来统治士人是不对的! “你说的有点道理……”赵佶顿了顿,“不过界河商市的法度是宋辽两国共同拟定的,当时说好了就是商人治市。而且现在真正掌握界河商市的,还是武好古,他可不是商人。” 纪忆闻言一愣。武好古不是商人?他是全大宋,不,应该是全天下最大最奸的商人啊! 赵佶笑道:“武好古是朝廷的官员,而且他出身洛阳名门武氏,是堂堂士族,不是商人。” 纪忆心想:这个标准放在唐朝是对的。武好古是士族,士族经商做买卖的多了,但是士族的身份不会因为做了买卖就变成商人的。可本朝不是这个规矩啊,武好古家里面就是潘楼街卖书画古董的,自己也一直在做买卖,又没考过科举,怎么不是商人?而且皇上不是还赐了一枚“天下豪商”的押印给他?现在怎么就变成士族了? 赵佶笑着:“不过界河商市的办法的确不适合在别处施行。纪忆,说说你们的办法吧。” 纪忆当然不会和赵佶去争论商人的认定标准问题,于是就奏道:“臣提议,在京东商市采取官督民办之法。” “官督民办?”赵佶问,“如何官督?又如何民办?” “现在朐山县天涯镇所采用的‘士约’和‘三级会议’之法就可以用于官督。”纪忆说,“将来京东商市之约可以参考‘士约’,京东商市的市老会也分成三级。其中三分之一的市老由京东市舶司派遣,三分之一由居住在商市内的官员、士子推选,三分之一由各行会推选。官、士、商三级共和,方为治市之根本。” 还别说,章惇、曾布、吕嘉问、纪忆这伙人还是很有办法的!果然在“天涯镇民主实践”的基础上,制定出了一个怎么看都算是靠谱的办法。 这个所谓的“官督”,其实比起后来清朝的那种衙门办产业要好多了。就相当于在地方议会里面派了中央的代表,对地方自治有影响,但是并没有改变自治的性质三分之二的议会席位还在地方手里呢。 赵佶有些不解地问:“纪忆,你之前不是说了商人一堆不是,为何还要给他们三分之一的市老位子?” 纪忆笑着说:“因为京东商市也需要商人投钱的,如果三分之一的位子都不给,只怕京东商会的股份就卖不出去了。 而且,让商人参与商市经营,也有利于京东市舶司日后征税和买。” 虽然京东商市不是在“一张白纸”上进行建设,但是投资还是不能少的。而且这个商市给投资人的回报,也不可能和界河商市一样。所以就必须出让一定的权力,以换取商人的投资了。 “倒是挺周到的……”赵佶轻轻点头,“不过京东市舶司下辖的商市不止京东商市一家吧?还有登州蓬莱市和密州板桥市准备如何经营?也搞这个三级会商吗?” 京东市舶司是京东东路的市舶司,而京东东路海岸线很长,商港也不止一个,除了新划入的海州之外,还有登州、密州两处拥有大型商港。这两处商港的条件虽然比不了海州,但多少还是有些价值的。 “臣的建议是将这两个商市买扑出去。” “买扑?”赵佶一愣,“难道就不怕商人治市和尊卑颠倒了?” “不怕,”纪忆解释道,“此二市不比界河、京东,因为没有内河水道可以联络天下,所以不可能做大,只是两个小商市,想来也不会有多少士人居住其中的。” “那么应该如何买扑呢?” “臣建议由佳士得行和保利行各负责一座商市的唱卖,一次性买扑商市十年运营之权,价高者得。” “两处的抽解税和和买呢?” 纪忆道:“一并买扑出去便是了。” 赵佶点点头,笑道:“你倒也会省事儿。” “臣也是头一回做市舶司,能搞好一个商市就不错了,再来两个怕是顾不过来。” “也好,”赵佶道,“且容朕想想吧。” …… 崇政殿内,赵佶和纪忆召对的时候,武好古早就已经回到了一片热火朝天的界河商市了。 现在已经是大宋建中靖国三年的春天了,这座始建于元符三年的商市,到现在已经进入了第四个年头。根据最初由宋辽双方达成的协议,五年的“免税期”很快就要届满,如果不改元的话,从建中靖国五年开始,就要向宋辽两个交钱了。 当然了,现在商市发展的火热,当年定下的每年向宋辽两国各缴纳五万匹绢帛的税率,也要水涨船高了。 就在武好古抵达界河的第二天,代表辽国的马植就亲自过河,到了武好古的府中,同他商量加税和增开新市的可能。 加税的要求完全在武好古的意料之中的,辽国方面提出的要求也不高,只是增加一倍,从五万缗一年增加到十万匹一年,如果可以预支建中靖国五年的税赋,那么只需要给七万匹绢就可以了。 很显然,现在的大辽朝廷相当缺钱! 不过增开商市的要求,却有点出乎武好古的预料了。 “马二哥,”武好古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碗,“现在大辽是不是很缺钱?” “怎不缺钱?”马植苦笑着说,“这事儿其实也有一些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 马植道:“你的界河商市现在愈发兴旺,却是吸走了析津府的财路……不少析津府的商人,现在都把买卖转到界河商市了。 “竟有此事?”武好古装糊涂。 这事儿早在他预料当中……界河商市的地理位置比析津府优越不少,临海靠河,水路交通便利。而且这里毕竟是“商人之市”,再怎么也比析津府这个世选大族统治下的城市讲道理啊! 看到武好古似乎流露出了担忧的神情,马植一挥手笑着:“不必担心,大辽那边在界河商市发财的人可不少,没有人会想关掉商市的。况且析津府一年的商税才多少?都加给界河商市都没甚底。而且现在南京道转运司还在界河商市和析津府之间设了税卡,一年收到的商税也有两万匹绢呢!” “还是不够大辽的官家花用?”武好古笑着问。 “怎么会够?”马植苦笑,“阻卜那边又闹起来了,东京道又闹了个萧海里之乱,虽然平定下去了,可是损失也不小啊……而且高丽人已经开始进攻生女直了,战事一起,东京道的税赋又得减少。没得办法,俺那叔父还有萧保先就只得一块儿提出增开商市的法子了。” ------------ 第630章 有阴谋 “新的商市,准备开在哪里?”武好古斟酌着用词,“又准备交给谁来运营?” 马植的心思他当然是了解的,不知道的只是马家是不是打算把这个新开出来的商市作为自家的基业来经营? “现在南京道已经有界河商市了,再开一个也没处放,所以新的商市就准备开在东京道或是中京道地面上。” 马植笑了笑,冲武好古眨了眨眼睛,“具体摆在哪儿,我叔父还没想好……不过这地方必须是既能做买卖,将来又可以用做根据之地的。” “将来?”武好古笑了起来,“这是马二哥你的意思,还是马相公的想法?” “呵呵,这有甚不同么?”马植道,“辽国的大势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而当今的这位皇帝比起他祖父似乎还不如,当了两年的皇帝,就知道替他的父亲报仇。其他的就没有丝毫振作,根本比不得大宋的雄主啊!” 大宋雄主? 武好古只是笑了笑:“若是马家想要个基业之所在,那么最合适的自然是苏州安复军关外的地盘了。” 苏州安复军就是后世的大连,辽人在那里修了个不长的“长城”,将辽东半岛的那个尖部和半岛其他地方分割开来,称为关外之地。 “那里做基业是不错的,”马植道,“可是作为商市能繁荣起来吗?一年若是交不出个两三万,耶律延禧那厮怕是不好说话吧?” “能啊!”武好古道,“大宋这边最近正在筹备一个京东市舶司,预备在登州蓬莱镇开一个新的商市,苏州安复军不就在蓬莱对面?另外,我还向官家要了沙门岛。到时候苏州关外商市、沙门岛、蓬莱市连成一片,还怕赚不到钱?” 其实武好古在忽悠马植,宋辽之间一年的贸易量才多少?有了一个那么繁荣的界河商市,怎么可能还有“大连市”的机会? 另外,蓬莱市和沙门岛的商业价值也不是太高。如果没有界河商市还可以做出来,现在有了界河商市,那两处的商业价值就是鸡肋了。 不过武好古还是打算拿下沙门岛反正也不要他的钱,而且那里的囚犯可是能用来看疆辟土的。 至于蓬莱商市,武好古其实也想拿下,不过现在大宋国内好像兴起了一股子商市热,也不知道蓬莱市会不会被炒成天价?所以他打算先看看,如果有冤大头要高价接手,那就让他们先做起来,等亏得受不了了,自己再当接盘侠不迟。 其实对武好古而言,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扩张,而是巩固现有的“地盘”。 马植接着又道:“如果苏州关外真的能做,那么我叔父就想让马家牵个头……辽国那边毕竟和大宋这里不一样啊!总是几家大族说了算的。” 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其实我叔父还是有点担心约束不了几家大族,这商市就难做了。” 武好古笑着:“商市就没有好做的!咱们的界河商市不也麻烦连连?” “怎么了?”马植看着武好古,“是不是契丹人索要的税太多了?” 武好古摇摇头,“七万匹绢不算甚底,不过你也别马上说我答应了……拖上几个月,显得艰难一点。” “知道的,”马植哼哼道,“要不然他又要得尺进尺了。 大郎,你的商市到底遇上甚麻烦了?” “大市难治啊!”武好古笑道,“商市草创的时候一切粗疏,现在越做越大了,要立得规矩法度也就越来越多了。” “哦。”马植点点头,“你们这里的确事多,法度规矩,你一言决之不行吗?开甚元老院会议?而且居然还有人反对,真是太不像话了。” 对于马植的这番言论,武好古只是苦苦一笑。界河商市从来就不是武好古的一言堂,虽然从商市建立时起,他就是市长和首席元老。但是商市的大权是属于元老院的界河商市的元老院,从来就不是一个木头图章。 这商市虽然是在武好古的领导下发展壮大起来的,可是没有那些牛逼哄哄的股东们的支持,商市怎么可以一路平稳地发展起来? 而且武好古这个市长事情太多,总是分身乏术,每年至少一半时间不在界河商市。商市的运行倒不成问题,有张熙载、黄植生、林冲等人组成的市政团队,总还是能应付得了局面的。 不过对市政团队的监督责任,就完全落在了三十三人(武好古不在期间,他的元老职位可以由指定之人代理)组成的元老院肩上了。 而在界河商市元老院中,一直是存在武好古的反对派的! …… 今年已经五十一岁的纪晟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掀开马车的车帘向外望去。就见自己的车队已经到了好热闹的一条大街,街上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商号门脸儿,全挂着纪家老店的认旗。当中一处大门脸儿,上面挂着金字招牌“纪家老店界河总号”。 看来这里就是平江纪家在界河商市的产业了虽然纪忆和武好古早就不是盟友了,不过这并不影响纪家的产业在界河发展壮大! 而纪家在界河的产业,都是由纪忆这一辈的老大纪晟纪成之总管的,同时他也是代表纪家的商市元老。 十几个看着就听彪悍的纪家家丁都下了车马,整整齐齐的站在了门口。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快步从门脸儿里面出来,冲着马车里面的纪家老店界河总号大掌柜一拱手:“大郎君,您可回来了,张殿直和向员外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张殿直名叫张克相,是张叔夜的族弟,有一个右班殿直的官位,不过没有实职。于是就被张叔夜派到界河商市,作为张家将门指派的商市元老。 在界河商市的三十三位元老之中,纪晟和张克相,一直都是作为武好古的反对派存在的。而代表大名向家的向安,原本是支持武好古的,但是在武好古的《文曲星》在废除孟皇后的事情上当了急先锋,立场也发生了改变,和纪晟、张克相结盟了。 相对于总数三十三人的元老院元老,三个反对派似乎不算什么。但是武好古也没有掌握余下的三十个元老,现在只有西门安国、慕容忘忧、潘琦、苏安利、林万成(代表高俅)、林冲(代表赵钟哥)、张熙载、花满谷、马植、郝随(内侍,代表赵佶)、鲁智胜、任道兴、万宝禄、吴延昭、黄植生(撷芳楼推荐)等十五个元老肯定是和武好古一伙的,加上武好古这个元首,拢共也就是十六个元老院席位,距离半数还差一席。 当然了,这一席之差是无论如何都扳不倒武好古的。毕竟剩下的十几个元老中,立场居中的是大多数,不可能全部被纪晟、张克相和向安拉拢。 不过这三人却另有办法对付武好古。 “成之兄,可收到纪忆之的信了?” 纪晟在纪家商号深处的一间客堂里面和两位盟友分宾主落座后,张家将门的张克相就直入主题了。 “收到了!”纪晟笑着说,“他让咱们揭发杜文忠那厮受贿的事情。” 杜文忠是杜文玉的哥哥,本来在界河商市这里开了书画行,后来因为妹妹的关系,在界河商市的政所谋了个勾当行税务的差事这是财政所下面的一个肥缺,专门负责行税的收取,所谓的行税就是商税。武好古想出来的办法,将界河商市的商税摊派给各个行会,由商市和行会协商收取税收。 这个“协商”,自然就少不了幕后交易了!所以“行税务”的贪腐问题,就是这两年商市治理中的老大难。 “那有何用?”张克相道,“元老院又不是没有弹劾过行税务……最多就是罚钱了事,还能砍了脑壳不成?” “商市裁判所最多就判充苦力,而且除了杀人越货的罪过,其他都是可以用钱赎的。”向安道,“而且杜文忠的妹子是武好古的女人,你还指望他不包庇自己人?” 界河商市是商会城市,求财不求命,没什么兴趣砍人脑壳。所以商市元老院通过的刑律杀伤性很小,而且大部分惩罚都可以花钱赎罪钱交上去不就是商会的利润?因此界河商市的法度也就比较松弛了,商市的公职人员也就缺乏严格监管,贪腐弊案屡见不鲜。 当然了,商市元老院的监管效率也不低!元老是股东代表,比后世资本主义国家的议员要负责多了……商市官员等于是公司雇佣的员工,贪污受贿不就是在黑股东的钱?所以界河商市虽然弊案不断,但是要说特别腐败倒也不是。 “让他包庇,”纪晟笑着,“咱们本来就不要那厮的狗命。” “那咱们要的是甚?” “改革!”纪晟道,“要改革商市!” “改甚?”向安问。 “改革行税收取的办法,”纪晟说,“不能让政所一手把持,得公开商量行税……得有一个类似元老院的地方,让行会推人来和政所、元老院商议。” ------------ 第631章 有腐败 “一个类似元老院的地方?”向安皱着眉头,“由谁来掌握?” “当然是各行行首了。”纪晟掰着手指头说,“现在界河商市有酿酒、营造、地产、海贸、造船、木材、牲畜、米粮、药材、刻印、造纸、砖石泥灰、金银器皿、青楼瓦子、酒楼饭馆、奴隶贩卖等十六个大行会,另外还有七十二个小行会,总共有八十八个行会。大行会有行首四人,小行会有行首一人,拢共有136名行首。武好古那厮又能掌握几人?” “最多三四十个吧。”张克相算了一下,“不过十六个大行会中有一小半在他手里,酿酒、营造、米粮、药材、砖石泥灰、刻印、青楼瓦子等七个行会都听他的。” “那也比在元老院中的力量小多了。”纪晟笑着,“元老院里举手,咱们就三只手,武好古那边有十六只手……根本没得比啊!可是如果有个行会院,他最多能有三四十只手,而咱们至少也能拉到二十人!” “行会院?”向安想了想,“武好古不会答应的吧?” “有办法的!”纪晟道,“纪忆之在信里面给支了一招。” “是何仙招?”张克相问。 “让《士林》旬报在杜忠义的案子出来后鼓动行会抗税!”纪晟道,“没有行会院,八十八行就不纳行税!” 这算是无代表,不纳税吗?一边忙着筹备自己的商市,一边还要在百忙之中抽空给武好古捣乱的纪忆,大概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个不是商人的士大夫,都快变成封建主义掘墓人了…… 武好古当然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商市已经进步到这种地步了,他这个时候正在政所的会议室里面听取汇报。 界河商市政所大楼是一栋四层高的“大厦”,和“博士团总部”大楼差不多的模样,坐落在半圆形的商市南城的半圆心,靠近界河的地方。会议室位于三楼,是一间朝南的长方形房间,房间里面摆了一张长桌子,武好古就在桌子中间,背北面南的位子上坐着,面前摆着一叠记录用的信纸和铅笔,还有一叠写满了文字的报告。 “……咱们警巡学堂的校舍,现在已经建成了,教材和老师都已经配齐了。预备开设的课程分别是‘儒学’、‘击剑’、‘射箭’、‘刑狱’、‘仵作’、‘侦缉’、‘律法’、‘暗探’等八门,学制两年。第一期计划招生五十人。” 正在做报告的是林万成,老头子是界河商市的第一任警讯所长,现在则负责警巡学堂――管理一座城市可少不了一支训练有素的警察队伍!而界河商市的警巡开设时都是由禁军老卒充当。现在早就难以承担商市越来越复杂的治安形势了! 因此培养更有能力的警巡官,也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而武好古的办法还是开办学校,从开封府请来了退休的捕头担任老师,系统的培养人才。 “还要增加‘交通’课,”武好古打断了林万成,“警巡所现在已经开了交通务了,学堂也要跟上。学生的数量翻倍,第一期招募一百人吧。” “一百人?”林冲插话道,“元首,眼下警巡所拢共才200多人啊。”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两年后肯定会超过500人的。” 随着原本居住清州和析津府城的商人、工匠大量迁入,以及大量建筑工人和辽国贵人的落户。界河商市的人口增加很快,现在商市的常住人口已经达到了十万,两年后再翻一倍达到二十万都是有可能的。 那么多的人口,当然需要足够的警务和公务力量进行管理。不仅警察的数量要过500,其他部门的公务人员的数量,一样会大幅增长,总数超过500的时间只怕会更早到来。 “元首,”商市的副市长兼财政所长张熙载提醒武好古道,“吃公行饭的人是不是太多了?如今已经有七百多了,要是警巡过500的话……” “两年后公行人员会超过1500人的!” “1500人?”张熙载眉头大皱,“也太多了吧?现在一年人事费就超过十四万了,要是达到1500人,岂不是要花上三十多万?” 界河商市公务人员的薪水可不低,最基层的警巡一个月的正俸和各种福利相加,也达到了12匹布,相对于大宋从九品官员的正俸。 “到时候怕是要花上四十万的人事费了。”武好古笑着,“高薪养廉嘛!这个钱可不能省,商市的公行也该有个晋升的章程,也该定个等级。 另外还得有个养廉的制度,不仅要有高薪,还要有养廉退休金,有公行居屋这样的福利……只要咱们的公行能够清廉自守干到致仕,就能有一笔不错的退休金,还可以得到房产作为奖励。 若是他们在职期间因为贪污受贿失去公职,退休金和公行居屋都要收回!” 对于商市腐败的问题,武好古一直是比较头疼的。乱世重典在界河商市不合用。因为商市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州府或者国家,严格说起来它目前还是一个商业部门――等于是一家经营城市的公司。一家公司把贪污受贿的管理人员杀了这个不像话吧?人家苦主指不定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了,武好古该怎么收场? 因此商市元老院在制定法律的时候,一直都在避免重刑,免得引起司法上的纠纷。 而武好古就只能采取经济上的奖励或惩罚措施去对付那些不怎么守规矩的公务员了。 不过这种办法也不可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现在每年都有二三十个商市公务员被炒鱿鱼甚至被商市裁判所判刑,其中不乏中高级公务员! 另外,武好古给商市公务员发放高薪的目的也不仅是养廉,也有吸引界河云台学宫等新式学校的生员来为商市服务的目的。 反过来,商市提供的高薪职位,也会成为生员报考学宫这样的新式学校的动力。 而新式学校的生员成为了商市公务员,成为博士团的成员,成为界河市舶司的官吏,成为共和行这样的半新半旧的商业机构的管理人员,渐渐的也就会形成一个新的团体。一个有别于传统士大夫和商人的精英团体。有了他们,界河商市才会成为一座有别于大宋其他城市的新式自治城市。 “四郎,”武好古接着又点了黄植生的名字,“公行居屋就按照‘石库门’的标准来建,不能太小,至少要有两开间。环形墙内的一圈地都拿出来建公行居屋。” 环形墙就是界河商市的城墙,因为是违章建筑(根据《澶渊之盟》宋朝不能在接近辽国边境的土地也构筑城墙),所以不能叫城墙,一开始称围墙,现在称为环形墙。 在构筑环形墙的时候负责施工的黄植生耍了个心眼,把环形墙的选址外扩了一圈。这样一来在界河南城的三十四坊和环形墙之间又多出一圈土地,成了界河商市的财产。另外,界河北城的土地和界河商市的城外之地,也都没有分配给股东,所以也是商市的地产。不过现在除了界河南城城内,别处的地产并不值钱。所以武好古就把界河南城环形墙里面的这圈土地,拿出来建公行居屋了。 市政会议正在进行中的时候,会堂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走进来的是武好古的文案的武诚兰,脚步匆匆,到了武好古身后,低声道:“元首,造船行会有人向元老院揭发了财政所的杜税务索贿收贿!” “杜税务?”武好古眉头大皱,“杜文忠?” “对!” “这小子怎么也……”武好古连连摇头。 杜文忠是杜文玉的哥哥,是杜文玉央着武好古给安排的肥缺――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用人是从来不避亲的。武家、西门家、慕容家、杜家的子弟用了一大堆,另外他的几个心腹家里的子弟他也照用不误。经常有人因为贪污受贿被揪出来的,武好古也不严惩他们,不过就是开了了事,再加个永不录用。 “林教头,”武好古只是叹了口气,也没想到这事儿会牵扯出一大堆的麻烦,“你走一趟,先把杜文忠软禁起来。” 现在界河商市并没有独立的廉政机构,反贪腐的活儿就是由元老院负责监督,由警巡所负责调查和捕人,再由裁判所负责判决和执行。 当然了,武好古如果想要包庇谁也是一句话的事情。武好古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对于真正有用的心腹还是非常照顾的。哪怕贪污受贿的事情发了,他也尽可能压下去,然后给他换个远离金钱的职位――同志还是好同志,主要是万恶金钱的诱惑太大了! 譬如西门青的堂兄,自己也是商市元老的西门安国,还有慕容忘忧的侄子,曾经当过元老的慕容鹉都因为受贿和走私犯过事儿。可是武好古不可能把他们赶出自己的团队――他们都是核心成员,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而且两人都是允文允武的骑将,还是西门家和慕容家的要角儿,武好古也不可能灭他们的口,所以只能装模作样臭骂一顿,然后接着重用。但是杜文忠肯定没有这样的价值。 ------------ 第632章 小人物和大历史 杜文忠杜十三郎的最近的心情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他是杜文玉的嫡亲哥哥,在开封杜家里面并不得意。因为他喜欢和御拳馆的力士们混在一起,在书画一途上就耽误了,完全不能和自己的亲妹妹杜文玉相比。但是身子骨却练得不错,骑马射箭都还来得,不过却远远达不到武艺高强的水平,文采也不大行,考个武进士肯定中不了,有点文武不就的意思。 对于他妹子杜文玉被当成礼物送给潘楼街出身的武好古,他更是不满到了极点。为此还和自己的爷爷杜用德吵了一架,在杜家的地位就更低了。 可是在熬了两年苦日子后,他妹子杜文玉的“姘头”武好古却发达得不成样子了。他妹子也跟着风光了起来,还找上他这个哥哥,让他去界河商市帮着打理书画行。可是杜文忠的性子粗疏,对书画行的经营并不在行,干了一年后就没兴趣了。于是杜文玉又给他安排了个肥缺去当界河商市财政所行税务的勾当官!再肥的缺没有了,这妹子还真是照顾他。 而行税务勾当官这个缺主要肥在两方面,一是薪俸高,月俸高达三十匹绢,年入就是三百六十。另外,还有免费而且宽敞的住房,还有每月二十匹绢的公使钱就是办公费、车马费等等,花不完可以装进自家口袋,不够花也不会再给了。 二是油水足!就是受贿的机会多了!因为界河商市的制度比较严密,元老院的监督也算有效,所以清水衙门很多。不过因为存在“行会议税”的制度,行税务就是不多的肥缺之一了。行税务里面有四个勾当官,每个勾当官负责22个行会的“议税”。 这个权力可就大了!现在界河商市的主要财入就是行税、地税和船税,其中行税又是大头,建中靖国二年就收了不下二十万!今年只怕能收到三十万了。也就是说每个勾当官过手的行税在五万到八万之间。虽然主管财政所的张熙载会敲定一个指标,但是勾当官的权力还是很大的,稍微伸伸手几千匹绢就有了。 至于请吃请喝请三陪什么的,对行税务勾当官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儿,这份差事还真是个肥缺啊!唯一的问题,就是容易翻船……界河商市的公行饭碗可不是铁打的!只要给元老院那帮孙子逮着,一准就是砸了饭碗逮进去想要出来就得用钱赎!而且花了钱也不可能把职位再买回来了,还是永不录用! 所以这钱贪得还是有点风险的…… 杜文忠其实也不缺一年几千匹绢的进项,他妹子可是得了武好古绘画真传的杜文玉啊!现在武好古已经没有什么时间画画了,所以就把自己用在绘画上的押印给了杜文玉,还让杜文玉模仿自己的字迹。她一年以武好古的名义卖个几幅大作,怎么都有几万缗进账。 另外,武好古还给了杜文玉好几块界河商市城内的土地,又让教她以土地入股,参与了几家青楼瓦子和酒楼,现在每年都有两三万分红进账。 而杜文玉对她唯一的嫡亲哥哥也很大方,三五千缗的给起来一点不心疼。 可是杜文忠挺大一爷们,总靠妹子养着也不像话啊!所以杜文忠还是想要自力更生的。而且看着惹人喜爱的黄白之物和绢帛送上来,谁又能往外推? 武好古那厮当年不一样捞钱?而且不但捞钱还捞女人,自己大好的妹子不就归了他? 再说了,姓武的在界河商市就是任人唯亲啊!用了多少姓武的,姓西门的,姓慕容的,姓潘的,姓米的。还有早年跟随他的苏家兄弟,林家父子,黄家兄弟,张熙载和花满山两大家子,还有赵钟哥的亲戚门人,不都是自己人?自己一个杜家人有甚好怕的? 仗着“朝中有人”,杜文忠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归他管辖的22个行会里里外外都被他勒索了一遍。连阎婆儿那的骚婆娘在当行首的青楼瓦子行也不例外! 别人怕阎婆儿,他可不怕!他知道武好古和阎婆儿就是逢场作戏。如果是白飞飞来他还有点怕,阎婆儿人老珠黄算个屁。阎婆儿被他“逼”得没办法,还真给了他三千匹绢。 除了青楼瓦子行,还有另外三个归他管的大行会,分别是酿酒行、造船行和米粮行。酿酒行就是酒中仙行一家独大,这是武好古和潘楼合开的买卖,杜文忠实在惹不了。米粮行会则是商市元老苏安利在主持,也没啥好说的,人家不仅是武好古的心腹,而且还是元老院元老,怎么敲诈?于是造船行就成了杜文忠重点敲诈的目标了。 顺便提一下,这个界河商市的造船行一开始的时候就只有界河船政学堂下属的界河船场一家买卖,并不是大行业。但是因为界河商市的木料特别便宜,而且量还足。所以就吸引了不少造内河纲船的商人入驻,没两年就做大了。而武好古控制的造海船的界河船场,因为没有什么业务,也没盈利,所以就没去控制造船行会。 而这个造船行会看上去也没什么后台,所以杜文忠也就不客气了,狮子大开口,索要八千匹绢的贿赂!要是不给,那么建中靖国三年的行税起码翻上一倍至少得交三万匹绢! 不过那帮造船的显然没有阎婆儿那么爽快,为了八千匹绢拖拖拉拉了好一阵子,怎么都不肯掏出来,等得杜文忠都有点不耐烦了。 昨天他就让自己的副手去放了狠话,如果造船行会的那帮腌渍货再不把绢拿出来,那他可就要把造船行会抗税的罪行报上去了。 界河商市可不是没有强制手段的!根据元老院通过的法案,商市政所有权对抗税对象处以驱逐和没收并拍卖财产的处罚如果是整个行会抗税就处罚行首,如果是单一的商户抗税则由行首举报,商市政所核实后进行处罚。 虽然被处罚对象还可以通过向元老院申诉,可元老院那边不需要花钱疏通? 至于举报什么的,杜文忠压根不担心。在界河商市,有几个元老会不给自己妹妹的面子? 所以当林冲带着两个警巡官出现在杜文忠面前,并且告知要对他进行羁押和调查的时候,杜十三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林教头,你没搞错吧?我可是杜文玉的哥哥!” 林冲看着眼前的杜十三郎,很有一点哭笑不得。杜文玉的哥哥管甚用?你要是潘巧莲的哥哥,那武好古怎么都得包庇的。 “十三哥,莫慌张,乖乖和某走吧,不会为难你的。”林冲好言道,“就算是做实了,最多就是开革罚钱……杜娘子一定会替你出钱的。” “武大郎,武大官人知道这事儿了?”杜文忠还是不死心。 “就是奉了元首的命令来拿你的。”林冲温言道。 “他,他竟然……”这下可把杜文忠给气着了。 武好古怎么能六亲不认啊!太不仗义了……不对,是太看不起人了!之前西门安国和慕容鹉也捞钱了,比自己还多呢,不是包庇起来了?他们不就是西门青的亲戚吗?一样是小妾,自己的妹妹拿点不如西门青了? 越响越生气的杜文忠这个时候就不乐意跟林冲走了。不过林冲他是打不过的,而且姓林的还带了两个帮手,看上去都有两下子。 “林教头,”杜文忠到底是在开封府市井混迹过的,心思就是活络,当下就对林冲说,“我得去收拾则个,你不放心的话,就叫人跟着。” 林冲带人“抓捕”杜文忠的地方是界河商市财政所,是一栋三层砖瓦楼房。杜文忠办公的官房在二楼,楼下就是马厩。 林冲往官房里面张望了一下,很小的一间,摆着桌椅书架,还放着一些私人的杂物。 “不必了,”林冲笑道,“我们就在门口看着。” “那好……”杜文忠应了一声,转身就装模作样西自己靠窗摆着的书桌走去,到了书桌跟前就拉出椅子,没有坐下去,而是忽然一下跳上了椅子,接着又上了桌子,然后一下撞破窗户跳了出去! 这是……跳楼自杀了? 林冲看见这一幕都有点傻了!不就是几千匹绢吗?至于作死吗? 这发愣的时候,一阵吸溜溜的马鸣声传来。 “林大官人,下面是个马厩,姓杜的大概要跑!”林冲的一个手下这时叫了起来。 “该死的!” 林冲骂了一句,跑到窗口一看,杜文忠果然已经骑上马正要往外跑。 “大官人,弓箭!” 跟着林冲的一个警巡官把一张竹木长弓递过来了!林冲的箭射得极好,保证能一箭射死杜文忠……可那是杜文玉的哥哥啊! 就这么稍微一犹豫,杜文忠已经策马疾驰,出了财政所的院子。 “快追!” 林冲一声发吼,转身就出了官房,一路飞奔下楼,也去马厩牵出了一匹不知道是谁的走马,然后急匆匆追了出去。 ------------ 第633章 罪证跑了 杜文忠其实就是个混子,根本没想明白自己跑不跑没区别。界河商市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地方,跑不跑都是罚钱了账,而且都是杜文玉掏钱。 哦,其实也不是没两样,而是他不跑的话,就没有人用弓箭射他了! 而如果没有人用箭射他,他跑了也就跑了,估计就没有以后的事情了……其实他跑了也没什么,只要杜文玉在武好古跟前梨花带雨哭上一阵子,武好古也就不追究了――钱,当然还是要罚的! 可是杜文忠偏偏就是骑着马一路狂奔,出了财政所就沿着南开路跑。南开路上这时也没多少车马,界河商市的买卖是围绕界河展开的,而南开路通往城外北沧州地界的,所以不大热闹。 杜文忠一路驱马奔跑,居然也没撞到什么车辆,倒是撞翻了几个摆在路边的摊位,还吓倒了几个南开书院放学出来的学生。 南开门这个时候也敞开着,守门的是几个大都保所的保丁,领头的一个保正名叫柴枞,是无棣柴家的一个子弟,还是个“骑士”――不是赵佶的骑士,而是武好古的骑士!在界河商市外面有1500亩的庄园,自己则在商市里面的大都保所当差。 界河商市的保正可不是随便当得的,都得有一身的本事,特别是人人都能射一手好箭,柴枞也不例外。当天他在南开门外执勤的时候,突然听见嘈杂叫骂的声音从门内的南开街上传来,然后就是一骑飞奔而出!接着才是林冲的吼声:“抓住他……” 一定是个贼人! 柴枞马上就反应过来,取出随身携带的竹木长弓和一支羽箭,然后张弓搭箭,瞄准那人胯下的奔马就是一箭射去。只看见利箭离弦而去,在空中滑过一个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就一头扎进了杜文忠的肩膀! 啊…… 钻心的剧痛!杜文忠心里面大骂:姓武的你个六亲不认的东西!你竟然派人放箭射你杜爷爷……哎哟,真疼啊! 杜文忠忍着剧痛扑倒在了马背上,还能动弹的一条胳膊拼命挥动拍打着胯下的奔马,越跑越快,转眼就没影了。 林冲也骑马冲出了南开门,不过很不巧,他只在财政所的马厩里面牵出了一匹很差的走马,而且他自己份量又重,那马根本跑不快,追不上负伤而逃的杜文忠…… …… “跑了?” 武好古听了林冲的报告就是一愣,“怎么跑了呢?” 他有些无语地看着林教头,还不老啊,没到四十呢,怎么就那么不中用了? “他跑不远,”林冲道,“他出城的时候让守门的保丁射了一箭,受伤了!” “射,射了一箭?”武好古心想:可别射死了!要不然杜文玉一准得哭死过去。 “对!”林冲道,“已经派了全部二十名骑警去追了。” 所谓骑警就是骑马的警巡官,并不是在界河商市城内装模作样的景观,而是在城外执行追踪任务的警巡官――其实界河商市的警巡还是挺多案子要处理的。毕竟商市是个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会之地。进进出出的有避难而来的北国贵人,也有不少在别处做了案子的江洋大盗。如果没有一支能战的警巡队伍,城市治安早就一塌糊涂了。 除了警巡之外,界河商市的大都保所还控制着一支相当有战斗力的保丁部队。现任的大都保正就是西门青的堂兄西门安国,麾下有一个基干的保正团,人人都是保正――其实就是界河商市的骑士,有约二百人,都是拥有1500亩份地的骑士,轮番在界河商市服役。 以这200名保正为核心,在必要的时候,界河商市还可以动员出一支数千人的保甲部队。 另外,界河市舶司和武好古本人还拥有相当强大的武装。 属于界河市舶司的是阻卜战奴指挥和水巡指挥。前者人数也是二百,指挥使是无棣柴家的柴励,布署在界河北城。装备有铠甲、战马、弓箭等等,是相当精良的部队。 后者则是一支小小的水军,人数也不多,也只有两百人,装备了一些小型的内河战船和军弩、纸甲,由界河商市的元老吴延昭担任指挥使。吴延昭同时还是界河船政学堂的学丞,也就是校长。 以上这两支隶属于市舶司的部队在编制上都是厢军――只有这样才能合法持有铠甲和军弩。 而属于武好古个人的则是他的少年假子千人军团,由慕容鹉统率。现在还没有最后成军,不过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开进界河北城冲当守卫。 武好古皱着眉头想了想,“二十名骑警还是少了,让大都保正也派出骑士吧,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我找到!而且不许再伤他了。” 说着话,武好古提起毛笔又取出一份红色的调兵文牒,写了调骑兵五十名与林冲的命令,押上了“天下豪商”的花押,还签了名,然后交给了林冲。 “喏!”林冲接过文牒,立即就去调兵捉人了。 而五十名骑兵在傍晚时分开出商市,散开后飞奔南下的消息,则很快在并不算大的界河商市中传开了。 虽然界河商市里面坏人不少,可是这样的场面,也不大多见啊! …… “一定是去捉杜文忠的!” “呵呵,这小子倒是有种,居然劳动那么多人去捉!” “听说他今天下午出城的时候还叫守门的骑士射了一箭……” 当天晚上,在专营江南菜色的鹤月楼三楼的一间雅座里面,纪晟、向宝和张克相三人正在围着一桌子平江菜在密谋着什么――看来武好古在界河商市这边还是疏忽了,始终没有建立起一个自己掌握的特务机关啊! “姓杜的是武好古的心腹,一定知道他干得那点见不得光的事儿。” 向宝咬着牙道:“若是能把他拿在手里,说不定就能扳倒他了。” 向宝的主子向家兄弟虽然和武好古一样都是旧党,但是武好古“出卖”孟皇后的事儿却让他们恨到了极点――现在不仅是孟皇后没了,刘皇后还变成了刘太后!这不是在打“尸骨未寒”的向太后的老脸吗? 而且向太后当年把刘皇后得罪到家了,现在刘皇后变成了刘太后,向家兄弟的日子能好过? 而向家不敢把气往赵佶头上撒,于是就把武好古当成个出气筒了,花钱资助了旬报,成天和武好古过不去。向家在界河商市的元老向宝也成了武好古的对头。 张克相这时压低声音说:“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兴许可以找到。” 他堂兄张叔夜曾经主管过界河商市的情报活动,安插了许多各行各业的人才――都是开封禁军来的,就是不会打仗!这些力量现在都被张家商行掌握,所以张家在界河商市的力量还是相当强大的。 不过张家还是没有掌握真正能够扳倒武好古的罪证――武好古养得200铁甲兵是界河市舶司的厢兵,而且驻扎在属于辽国的界河北市!这分明就是在为官家日后北伐燕云打基础啊!张叔夜、张克公要是拿这个说事儿,官大概也就到头了。 至于武好古养得假子军,因为藏得很深,张家人并不知道。 “找到了也别回商市,”纪晟说,“去清池县找吕通判。” “省得的,”张克相笑着,“吕颐浩早就看不惯武好古的胡作非为了,只可惜没有拿到他的罪证!” 向宝道:“这次杜文忠的事情闹得不小,可以让界河的报发难了吧?” “可以了!”纪晟道,“还可以让造船商行带头请愿……现在可是京东商市筹建的关键时刻,怎么都要给武好古那厮找点麻烦,省得他插手咱们京东商市!” “好!”向宝道,“就这样!” 张克相笑说:“我来写文章,今晚就写!” …… “啊!” 一声惨叫,杜文忠肩膀上插着的箭已经被人拔了出来! “员外,箭头出来了,除了带出半两肉,其他没甚,看来无大碍……” “哎哟,可痛煞某家了……” “杜十三啊,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还不是被武好古害得?” “武,武元首?” 杜文忠这时已经得救了!救他的是羊贩子陈家,就是那个卖了三万亩田给武好古,然后把贩卖牛羊的基地迁到界河商市的齐州陈家的少主陈笑天。他家的买卖迁到界河商市后就越做越大了,不仅往京东东路贩羊,而且还将一部分牛羊卖去了开封府。 最近他还发现界河商市周遭出现了许多养马的牧场,就是那些骑士家里的开办的牧场。而且这些牧场中偶尔会出现体型非常高大的马驹,让陈笑天看到了进军贩马行业的机会,于是就经常会带人去出现良驹的马场考察,试图找到良驹的来源――这些良驹其实是武好古的第二代界河马的种马牵了辽国来的契丹母马的蹄子后,这些契丹母马又被低价卖给骑士家庭后生出来的。数量并不多,是武好古为了掩盖界河种马场的存在而放出的烟雾。 结果陈大少主没有找到良驹的来源,却遇上了负箭而逃的杜文忠。 ------------ 第634章 “菜市场”的竞争 “是武元首射的?” 陈笑天的问题一出口,杜文忠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不过这货的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连忙啐了一口:“呸!他敢!他要敢射我,我妹子跟他没完!” “我想也是啊。”陈笑天吐了口气。 杜文忠道:“还不是那个狗屁差事……哎呀呀……轻点,轻点!” 陈笑天的保镖这时正在替杜文忠包扎——能在界河商市里面立足的豪商,大多都养了不少保镖打手。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有好几千的战力!而这些战力不受武好古的控制,有时候也会做出犯王法的事情…… “原来是差事啊……”陈笑天笑着,他心说:一定是这厮逼得人家太紧,被人家买了杀手伏击了。 陈笑天顿了顿:“现在不早了,城门大概要关闭了,不如且和我去庄子上过一夜,明天再送你入城吧。” 陈笑天有个兄弟也选了骑士,他的庄子就在界河商市附近,就是陈笑天要带杜文忠去的那个。 “好,好的,就依陈大哥安排。”杜文忠大松口气,他现在可不敢进城。而且肩膀疼得要死,肚子又饿,根本没力气赶路。不如先去陈家庄子上安歇,等明天早上再寻机会开溜。 可是要溜到哪里去呢?再回开封府去看那个糟老头子的脸色?还是找个什么地方闯荡则个?可是要闯荡也本钱啊…… …… “老师……”杜文玉的声娇媚,也嗲嗲的。她坐在床边,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看着武好古,别提有多让人怜惜了。 她已经跟了武好古不少日子,年纪也长到了二十出头,加上也滋润过了,所以完全发育到位了。皮肤晶莹剔透得简直可以吹弹得破,胸脯更是胀鼓鼓的,简直要把小衣涨破了一般。 武好古昨天晚上安慰了她半宿,没想到今天才一醒过来就看见她哭哭啼啼的模样了,真是可怜啊! “文玉,不用担心。”武好古说,“你十三哥不会有事的,现在大概都快入城了吧?” “呜呜……”杜文玉还是哭,“入了城也是坐监。” 界河商市也是有监狱的!不在南城,而在北城,由警巡院负责管理,监狱的条件自然是比较艰苦的。 “他受了伤,不必坐监了。”武好古说,“就让他在家里养伤吧。” 杜文忠的家眷还在开封府,武好古说的“家”是杜文玉在界河商市的宅子。她的宅子现在和西门青的住的宅子分开了。西门青住在武家大宅内,而杜文玉又在杜家经营书画街后面另外建了宅子。武好古在界河的时候就是两头跑。另外奥丽加和罗汉婢都是跟着武好古的,他到哪儿,两个女人都跟着伺候。 武好古和杜文玉正说话的时候,突然卧室门外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儿:“老爷,刘二狗刘员外和阎娘子有急事求见。” “刘二狗和阎婆儿一起来了?”武好古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了。 刘二狗可不是什么体面人,他是武好古从开封府带来的一个泼皮头子。后来武好古又将万大瓦子交给他和阎婆儿两人打理,也不指望赚钱,就是想让刘二狗和阎婆儿以万大瓦子为中心,经营出一张情报网。 但是界河商市实在是一个情况过分复杂的地方,内部又太自由,所以情报网很难做到密不透风。不过还是能打听到不少消息的,今天刘二狗和阎婆儿一起过来了,显然是有什么重要情报了。 看到武好古坐了起来,杜文玉也不撒娇了,而是默不作声的就去帮他穿衣服。 才把外衣披上,就听见外面阎婆儿扯开嗓门大声音:“老爷!十万火急!有人想在界河商市闹事!是纪家、张家和向家在捣鬼……” 闹事? 武好古霍的一下推开了杜文玉,光着脚就想跳出去。才到门口,又转身进来,示意杜文玉帮他穿好衣服,再慢慢穿好了靴子。 现在这个时候,可得沉住气了,自己可是堂堂大宋朝的忠臣,还怕你们几个奸佞小人闹事? 穿衣服的这点时候儿。武好古脑子飞快转动起来了,有人闹事……还是是纪家、张家和向家在捣鬼!他们想要干什么?反对元老院和自己在界河商市的英明统治?纪忆那厮这段时间不是在开封府上窜下跳推销他的京东商市计划吗?会不会和京东商市的筹建有关系?自己可从来没有反对过京东商市啊,他们倒先下手为强,在自己的界河商市闹起来了。 衣服穿好,武好古就板着面孔往外走,看着他走出去。杜文玉忍不住叫了一声:“老师……奴的十三哥会不会也是被他们陷害的?” 武好古回头一笑,淡淡道:“文玉,且放心吧,十三不会有事的,大不了就是罚钱走人。” 他的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界河商市的法纪并不严酷,但也不是没有!虽然有些时候还不得不法外施恩,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让武好古来开后门的。 而且就算是西门安国和慕容鹉,他们这辈子在武好古的系统里面也别想再碰钱了! 武好古走出自己的卧室,在内堂里面见到了匆匆赶来,连妆都没化的阎婆儿还有脸上满是义愤的刘二狗。 “出了甚事?”武好古问。 刘二狗急急地道:“禀元首,杜十三郎主管议税的造船行、弓箭行、铁匠行、屠宰行的行首和东家正在串联,预备向元老院请愿。要求参照元老院的模式开设行会院,公开议税。” 阎婆儿也道:“奴家从宿在软玉温香阁里的几个书生那里打听到,最新一期的《士林》界河版旬报会拿杜十三索贿案做借口,抨击商市腐败,要求开行会院参与议税、议政。而且这事儿是纪家、张家和向家在操纵。他们还计划,如果元老院拒绝,就要发动联合抗税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武好古有些愕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杜文忠的这点破事会被人如此利用。 而且……纪晟、向宝、张克相这三个腌渍货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是要开上下院的节奏啊! 不对啊,他们为毛要这么干?他们自己就是元老,干嘛要再开个下院来分享权力?虽然元老院被自己把持着,可就算再开个下院,他们就能说了算? 武好古眉头皱了起来,这事儿不那么简单!而且纪晟、向宝、张克相这三个腌渍货哪有那么高明?还开下院……这是要名垂青史吗?他们哪里懂这个?背后一定有高人!而这个高人不用说,就是纪忆、吕嘉问、曾布、章惇这伙奸党小人了。 可是这党小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 在界河商市政所大楼旁边,商市元老院大楼今儿跟开了锅似的。早上造船行、弓箭行、铁匠行、屠宰行的行首一块儿来递了请愿文书后,元老院的议事堂就变成了个鸭子堂了。三十三位元老或者元老代理还有跟随元老入场的文案幕僚们,全都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了。直到武好古进场,才稍微安静了些许,然后就是元老们依次发言表面立场了。 武好古就在长方形的会议桌当间的位子坐着,左右分别坐着武诚兰和赵佳人,两人都在埋头记录,将元老们的发言一条条记下来,然后拿给武好古做参考。 现在界河元老院的议事规则是这样的,先是元首或是元首代理(通常是西门青)宣布议题,然后元老或元老代理依次发言,再是元首或元首代理进行总结性的发言,最后举手表决。看上去还是挺民主的。不过有谁如果认为界河商市元老院实行的是万恶的代议制民主,那就大错特错了! 实际上界河元老院是个股东会,所谓元老其实就是股东代表,并不是界河市民推举的。 所谓的界河商市,就是元老代表的股东出钱合办的一个市场——和菜市场什么的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而四行会请愿事件,就相当于在菜市场里面卖菜的商贩团体对菜场的收费和管理方法有意见。想要杜绝暗箱操作,成立一个公开的行首会讨论缴费和管理方法。 基本就是这么回事儿了!也不知道西方的那些资产阶级自由市一开始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和菜市场差不多的局面?反正武好古一手建立的界河商市,就是差不多的东西。 所以武好古这个“菜市场经理”手里可用的招儿也不多,砍人肯定是不行的,无非就是辇人……可是那些“菜贩子”不会因为“界河菜市场”不让摆摊了就改行吧?现在大宋可不止一家“菜市场”了!界河“菜市场”不做,还可以去“京东菜市场”、“蓬莱菜市场”、“板桥菜市场”继续摆摊卖菜。 一定是这样的!武好古琢磨了半天,终于想清楚了缘由,纪忆那厮一定是这么打算的,他一定想利用纪家、张家和向家在界河商市的元老鼓动风潮,再趁机挖界河商市的墙角! ------------ 第635章 从菜市场到公民城市 上 “元首,下命令吧!属下的一百保正和四百保丁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了!” 看着武好古沉默不语,西门家的元老西门安国有点沉不住气,开口请战了。 原来武好古在今天的元老院会议开始前,就让西门安国去召集“菜场保安”了!100名骑士保正还有400名从黄植生领导的营造所工程队中动员来的兼职保丁,在第一时间就布署起来了。骑士们骑上大马,带上弓箭和直刀,“临时保丁”则拿着棍棒和藤牌,都在界河商市各处警戒了。 不过武力好像还是有点弱啊! 听了西门安国一声嚷嚷,武好古忽然发现界河商市的军事实力关键时刻不大够用啊……如果不算那些还没长大的“马木鲁克”,界河商市的“常备军”就是二百个“骑士保正”、二百个阻卜战奴、二百个水军,还有几百个警巡,总数不过千余人。 而且警巡还要负责维持城市的治安,不是随时能拉出来的军队! 至于登记在册的保丁,人数倒是有好几千,可是事到临头真的能动员起来吗?而且这些保丁……绝大部分都在八十八个行会下面的商行里面勾当吧?这些家伙在关键时刻真的能上战场吗?他们可不是西周国人和罗马公民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哈哈笑了起来:“安之,准备好就行了,还要本官下何命令啊?不过是请愿而已……咱们准与不准,都不必伤和气。界河商市毕竟是一桩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诸位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武好古说着话,目光却阴冷地投向纪晟、向宝和张克相三人。 “是啊!买卖不成仁义在!”纪晟笑着回答道,“大不了就是辇人……他们又没杀人越货,咱们能怎么样?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向宝也道:“西门安之,你也忒冲动了!你的保丁要是真的打杀人命,人家去开封府敲登闻鼓怎么办?你还真当武元首是一镇节度啊?” 张克相嗤地一笑:“武元首,我看这次的事情政所也有不对的地方,杜文忠那厮吃相忒难看,向青楼瓦子行索贿三千,又向造船行索贿八千……商会股东一年才分多少?不过一万匹绢,他倒好,开开口就一万一了!而且他一年还有六百匹的进项,还住着免费的宅子,朝廷的七品官都不如他拿得多! 而且这厮还跑了!呵呵,我看他多半还收了别家的钱,说不定能有几万了!要不然他跑个啥啊?” “是啊,要是行税务的勾当都和他一样,咱们商会一年要损失多少?” “他又不是官,怎么也敢这样搞钱?这事儿也难怪下面的行会不服气了。” “我看行会提出的要求也有道理,行税的确得公议。” “还是公议好……” 在场的元老有几个居然开始附和张克相了!不过张克相的话也有道理。 杜文忠这货就是个吃回扣的公司业务员,还指望股东给他说话? 而且现在由财政所行税务掌控的税收模式的确问题不少,贪钱的行税务也不是杜文忠一个,只是这货要的太多了,引起了造船行的反抗。 “元首,”潘孝庵的侄子潘琦这个时候也发话了,“依我看,这个行税收得的确不合理,不如取消行税,增加地税……有多少房产,就交多少税吧。” 潘家开银行的,交行税肯定不如交地税合算啊!银行又不占多少地,能交几个税?可是要收行税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银行有钱,怎么可能少交? “这可不行!”向宝马上提出反对,“地税已经很高了,去年交了六万多,地产行还交了三万多行税,房产契税还有两万多,拢共十二万出头了,已经很重了!” 他家的保利地产是界河商市第二大地产商……当然不肯多交地税了。 “向元老,”武好古微笑着发话儿,打断了正在和潘琦争论的向宝,“你支持开办行会院?” “我看可以啊,”向宝笑道,“一年收人家那么多钱,总是打蒙包也不好吧?况且现在京东商市的市老会也有三分之一的席位是给行首的,咱们何不效仿一二?” 京东商市的情况和界河商市其实是不一样的,京东商市是先有“菜贩子”摆摊做买卖,后有“菜市场”来规范管理。在这种情况下,“菜贩子”有比较大的发言权也是理所当然的。要不然也甭搞什么商市,就让海州官衙去收税不就行了?除了收得钱都跑到贪官污吏口袋里去了,也没什么不好啊。 而界河商市则是先有的“菜市场”,再招来“菜贩子”,而且界河商市理论上没有官府参与不存在官派的元老!完全都是股东在经营管理。可就是这么一座商办的“菜市场”,在短短的几年内就拥有了十万人口,差不多达到了一个州的级别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界河商市,变成了一个董事会管理的中型城市了。 董事会管理的城市,统治基础其实是比较薄弱的,就是三十三家股东。而且这三十三家股东细论起来,大部分都不算是“资产阶级”,而是贵族官僚……至少他们主要的身份是贵族官僚! 而那些行会行首,虽然不一定是良心乌黑乌黑的资本家,但绝大多数都没有贵族官僚的成色,大多都是从事工商业的市民。 “潘二哥,”武好古又问潘琦,他的年纪和武好古仿佛,辈份却小了一辈,在他一辈中行二。“你怎么看?” “我看行啊,”潘琦笑着,“只要行税清清楚楚的收上来,公议就公议吧!” “郝大官,您看呢?”武好古不动声色,又把问题抛给了提举界河应奉局的内官郝随。 郝随是刘太后的心腹,但是在内官之间的斗争中却败给了庞宽、杨戬和梁师成,被踢到界河商市来了。 “咱家也觉着可以,”郝随道,“反正已经有了京东商市的先例,咱们照着办理也无不妥吧。” 京东商市其实还没开张呢!不过商市的管理办法,却已经讨论了一段时间。 “曹殿直,您老人家怎么看?” 武好古现在问的是曹家将门的一个老头,是曹彬的后裔,却是不吃香的庶流,因而被派到界河商市做买卖。 “行啊,”曹老头一笑,“有了个行首会,以后咱们亲自和行首们谈,怎么都比现在好吧?” 武好古心想:这老头真以为那帮行会商人都很好说话吧? “马大哥,”武好古又把问题出给了马植,他是八个辽人元老的首领,“你觉得能开个行会院吗?” 八个辽人元老都是贵族味十足的家伙,其中四人出身燕四家,一个萧保先兄妹的族人,一个奚王府的买卖郎君,一个是十二宫帐派出的买卖郎君,还有一人是会掷骰子的辽国宰相李俨(又名耶律俨,靠掷骰子赢了个宰相)的子侄。 不过这八个辽国的显贵在界河商市这里却比较弱势,因为他们都没什么商业眼光,除了卖马卖羊卖木头,基本上什么也做不了。而且分给他们的八个坊的土地,大部分都早早卖出去套现了,也没卖出什么好价钱,只有马植把土地交给西门青运营,才囤住了大部分土地,而且还赚到了一大笔绢,现在他大概是辽国首富了。 “开就开呗!”马植也是一脸无所谓,“不就是一些商人嘛!还能翻了天?某看他们也是不堪胥吏勒索才提出这般要求的。” 就是一些人畜无害的商人?武好古心里笑了笑:中国古代的商人看上去是没怎么太厉害……不过真的开了商市下院,那可就不是少数商人参与的事儿了,因为行首并不一定只有资本家才能做。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行首嘛!这三百六十行其实就是社会工种的总称,代表的是以城市市民为主的群众。 一旦有了行首下议院,就等于界河商市的市民有了真正的议政之权。而有了议政权力的市民,就会变成西周的国人,就是西方的公民了……好好的一个“界河菜市场”,这下要变成公民们的灯塔市了! 你们这些腐朽没落的封建贵族官僚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武好古摇了摇头,笑道:“既然大家都赞成开行首院,那么不如就同意他们的请愿吧……诸位可有反对的?” 没有人反对。董事会怎么会反对一个更好的,更透明的捞钱的办法呢? “那就算通过了!”武好古接着说,“不过咱们也不能白白给那些行会议税的权力!” 权力和义务应该是对等的!行首们这一次也没怎么斗争,就拿到了成立行首下院的权力可不妥,所以必须要让他们付出点什么!否则这些行首早晚被惯成刁民。 “对!不能白给!”西门安国马上附和,然后又问了一局,“元首,那咱们该提甚条件?” 武好古看了眼这个粗旷高大的汉子,笑着说:“本元首建议在界河商市实行公民制。” ------------ 第636章 从菜市场到公民城市 下 “公民?何为公民?” 元老院议事厅内,很快就有人提问了。 公民是什么? 武好古斟酌着说:“公民有推选行首和被选为行首之权;公民有参与商市管理之权,可以担任商市公职;公民有在界河商市之公学堂念书上学的权利。” “当公民那么好?”向宝摇摇头,不解道,“那对咱们商会有甚好处?” “一分权利,必有一分付出!”武好古沉声道,“公民有恁多的好处,自然也要付出不少了。 首先是纳税!界河商民须得照章依法纳税并且达到一定的数额,才有资格成为公民。 其次是服役!界河公民,凡是男子,年16至60岁,身体无残疾或大病者,都得在界河商市保甲登记在册。然后根据年龄大小,轮番服役不等之时日,并且需自备刀弓矛戈盾牌,只要不超期服役,就不支给薪饷。” 武好古本来也不大了解公民什么的,后世早就淡化这个了……不过在当了界河商市元首之后,他还是根据一些关于公民权的记忆,再结合界河商市的实际情况,把公民权利义务什么的给脑补出来了。 “又要当兵,又要纳税,这公民也没甚好当了。”张克相连连摇头,“那谁要当啊? 张克相虽然是将门子,但是却在精神上歧视武人,更看不起当兵的。 武好古笑了笑:“要当界河商市的公民就是这个规矩,不想当也没人逼着的。只是别在界河商市谋求公职和行首,自己或儿子也不能在商市读公学,不能入云台学宫界河分院。” 也就是说,不肯当兵的界河商民,就不能做官,也不能接受公办六艺书院和界河云台学宫的教育。而由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出资开办的六艺书院和界河云台学宫,在某种程度上将是直通右榜进士的路径! 纪晟道:“现在界河商市差不多有十万人口,符合公民条件又肯当公民的怎么都过万了吧?过万的保丁,是不是多了些? 而且将来商市的人口还会增加吧?二十万到三十万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候会有多少公民?两万还是三万?” 两三万人的公民军队,再加上至少几百人的骑士保正,也许还会有不少雇佣军……界河商市拥有的武力,是不是太强了一点?武好古这个是界河元首还是界河军节度使? 纪晟、向宝和张克相的耳朵一下就竖起来了! 这可是罪证啊!得来全不费功夫! 武好古却是无所谓地一笑:“二十万人的大城有两万个登记在册的保丁算多?那些保丁又不可能天天服役,平均一年能在役十天二十天就不错了。这样一来,在役的保丁也就是一千多人……能算多吗?” 倒也不多……可是城市男性公民会不会超过两万?现在界河商市就有十万人口了,一二十年后有二十万人一点不奇怪。二十万人中应该有十万是男性,其中成年男性至少五万。也许会人人都会符合条件(条件是可以降低的)并且成为公民! 与此同时,界河商市周围的骑士家族也会在商市的扶植下发展壮大,将来没准会有两三千人的骑士随时可以被商市所用。如果再加上两三万公民兵,也许还会有不少雇佣军和“马木鲁克”,界河商市的武力的确不容小觑。 …… “甚底公民?不就是迫人当直娘贼的保丁吗?” “不是公民就不能当行首……这不是在刁难人吗?” “可不是嘛!咱们出钱不行吗?” “咱雇人当保丁不成吗?” 元老院大楼里面,一间新整理出来的议事厅里面,这个时候挤满了各个行会的行首,人人都捏着一张刚刚发下来的手写的通告。通告内容就是关于在界河商市成立“行会院”和实行“公民制”的。 行会院议税大家都是赞成的,怎么也比现在由行税务来打蒙包强啊。 可问题是当行首怎么还和当公民、当保丁挂钩了?虽然行首并不一定非得有多少产业,但实际运作中能当上的都是大商人。堂堂大商人怎么能当保丁?勉强当个保正也就罢了,可这保丁怎么当?这不在开玩笑吗? “元老院首席元老驾到!” 大家正议论纷纷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有人大声唱名――是武好古武大元首带着界河商市元老院的另外几个元老,一块儿过来了。 “见过元首!” “见过大官人!” “见过提举!” 在场的一百多个行首,纷纷起身向武好古行礼。也甭管他们想不想当保丁,有没有被界河商市的行税务敲诈过,武好古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怕是两天前向元老院提出请愿的几个行首,这会儿也是恭恭敬敬的。 他们反对的是贪官杜文忠,可不是英明正确的元首武好古。 武好古在西门安国和慕容忘忧等几个元老陪同下,走到了厅堂正中的地方,一屋子穿着绫罗绸缎的行首都很自觉地在他周围围成了一圈。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和武好古很熟,有不少还是共和行的管事儿。 武好古冲着这些人拱拱手,然后满面笑容地举起了手挥了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今日本元首把诸位请来所为何事,诸位应该知道了吧?前日诸位所请的开行首院议税,经过元老院议论,现在已经同意了,具体的议税细则,会在稍后出台。而在开行首院的同时,本元首还提出了在商市实行公民制的办法,也蒙众元老的支持,得以通过。现在本元首就和诸位解释则个……” 底下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都伸长了耳朵在听武好古这个元首说话。说实在的,大部分人并没有提出要开劳什子行首院议税。虽然行税务那些官不官吏不吏的家伙的勒索让他们不快,但是做买卖的都习惯掏钱,勉强也能接受。反倒是公开议税让他们不习惯,而且也不一定有好处。 公开议税实际上就是元老院直接掌握了行税的额度和分派!元老院是股东代表,是董事会,他们的刀磨得只会更快!而且连收买都不可能。 武好古目光炯炯地看着在场的行首们,成立下院和实行公民制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现在不过是提前,哦,也不算是提前,只是按部就班而已。毕竟界河商市的发展速度超过了最初的设想。 而且公民城市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建成的,甚至不是眼前的这一代人可以真正接受。有些改革要想成功,是需要换上一代人的。 臣民意识,早就深入了每一个宋人的骨髓,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啦。 要改变,只有从下一代开始! 而立足于下一代的改革,当然是越早开始越好。 得让界河商市的下一代从小就建立起参与商市的治理和当兵保卫商市的意识――这其实也没什么,现在阿骨打他们那里的女真野蛮人也知道要参加部落公议,也知道要拿着武器保卫部落。 西周那时候的国人,也是要议政,要扛着戈矛为国而战的! 至于宋朝的百姓,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参政议政的意识――比大清子民在这方面的意识可强多了!别以为越靠近现代,老百姓的思想就一定越进步。宋朝时老百姓可以站着见官家,而且不杀上书言事者。而煌煌大清可是秀才有一言建白就要杀无赦的! 而且宋朝的城市化率和工商业占经济的比重,也远远超过清朝。所以清朝可以想象的宪政和共和还有公民,在宋朝也没有什么不敢想的。 武好古顿了顿,又笑着说,“诸位一定不大愿意充当界河商市的保丁……诸位都是广有家产的豪商,自然不愿意当一个保丁。不过这事儿不是不可以通融的,诸位只需要在一年之中,以保丁的名义,跟随本元首打上十五天的猎就行了。当然了,阎婆儿你就不必当保丁了,保丁可不要女的。” 阎婆儿也应景一般地回道:“奴倒是想去来着,若是元首不嫌弃,奴家就跟着当个营伎如何?” 半开玩笑的荤段子,说得满屋子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武好古又举了下右手,大家伙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公民的好处还是颇多的!其中最大的,就是儿子、孙子可以在咱们界河商市的公学读书了!界河商市收了你们的行税也不是都用来给公行发薪水,给朝廷还有辽国上供,给股东分红的,还有不少是要用来建设商市和办学堂的。咱们界河的公学,可都是云台学宫派人来当老师的。所教的学问,都和云台学宫对口。所以咱们界河商市公学的学生,将来会比较容易入云台学宫。 而入了云台学宫,将来就有很大的希望可以考右榜进士啊!中进士可以做官的,不是咱们界河商市的公行,而是堂堂的朝廷命官!这也就是在界河商市,在别处可得五百个府兵,才能换到一个入读云台学宫和国子监的名额啊!诸位想想,这公民权还要得吗?” ------------ 第637章 房奴猛男西征 一 公民制度的出现,不等于公民城市就建成了,这是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过程。而武好古这些日子在界河商市忙活的事情,开封府的人们甚至没有怎么关注。因为这段时间,开封府的眼球都被另外两件大事儿给吸引过去了。 其中一件当然是京东商市的筹建了! 章惇、曾布、吕嘉问、蹇序辰这些人的努力,终于在大宋建中靖国三年夏天的时候,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官家赵佶以翰林学士起草的内制批准了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蓬莱商市、密州商市的开设。 当然了,赵佶的大诏只是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蓬莱商市、密州商市成功的开端。以后的麻烦还多着呢! 而另外一件大事儿,就是大宋朝廷正式决定开启新一轮的河湟开边。 在文治上已经非常成功,做到了前无古人的赵佶,这些日子倒是精神抖擞,除了每天例行的上朝问对,就是整顿配备他那支房奴大军。 刚刚从高丽国返回的童贯现在正陪着赵佶在城西琼林宫附近的御龙猛士直营地观军容。他已经完成了在高丽国的观军容差遣,亲眼目睹了高丽大军怎么碾压弱小的女真人,一路跟随林干的大军走到了乙离骨岭。 从高丽定州向北打了几百里,高丽人的大军几乎是所向无敌,一路上被击退或是降伏的生女真部落有十好几个,总人数加起来怎么都满万了。 很显然,“女真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已经完全破灭了! 既然女真满万也打不过高丽,那么未来的海东盛国,无疑就是大高丽了。 不过生女真部落众多,而且彼此相距遥远。大高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面把他们一一征服吧?所以童贯也没兴趣继续在高丽军中呆着,就了陆谦带人在那里留着,自己先回朝给赵佶报信儿,顺便看看能不能谋个别的优差。 回到开封府后,童贯才发现自己回来的非常及时!因为赵佶已经准备好了一支足以扫平青塘吐蕃的大军。 这支军队的人数并不多,骑兵正兵只有一千人,就是高俅担任指挥使的殿前御马直的骑士,另外还有两千个骑马辅兵——也就是御前骑士的随从。 步兵的人数更多一些,正兵有四千,都是正月初七御前比试中合格的猛男,属于王禀统领的御龙猛士直。另外还有一千名府兵,也都临时编入了猛士直,算是猛士们的辅兵。 骑士、猛士、骑辅兵、府兵,总共是8000大军,现在已经完全整备完毕了。 童贯、高俅、王禀三个人都穿着武官的绿袍,手按着宝剑,跟在官家赵佶身后一起走着,再后面就是一群带御和宦官。 赵佶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上千名骑士分成了十个百人队,在诺大的校场上左冲右突,搅得校场上灰尘连天。这些骑士的马上功夫看上去都很娴熟,看来没有丝毫的荒废,还真有一点大军一发,就要灭此朝食的感觉。 赵佶笑着道:“高俅,你的骑兵带得不错啊。青塘用兵,少不得马军纵横驰聘,当真是男儿建功的机会啊,且莫错过了!” 高俅连忙拱手道:“陛下,臣一定不负所托,哪怕是马革裹尸,也要踏平青塘吐蕃,将那个劳什子王子溪赊罗撒给捉来开封府!” 他说的溪赊罗撒是宗喀吐蕃目前的实际统治者。而宗喀吐蕃的合法统治者赵怀德已经被他打败,投靠宋朝了。赵怀德是宋朝所赐的汉名,他吐蕃名叫陇拶,是宗喀吐蕃开国之主唃厮罗的孙子。 在宗喀吐蕃上一任国主瞎征兵败降宋后,陇拶就被吐蕃人立为新的国主,并且在西夏支持下趁着宋军在建中靖国元年放弃河、湟二州的机会取得了河湟的部分地盘。 不过他也知道大宋是惹不起的!所以在迎娶西夏公主,对西夏称臣的同时,也向宋朝称臣,受封为河西军节度使、知鄯州,封武威郡公,驻西藩都护。 因为陇拶接受宋朝的赐姓、封爵和授官,被宗喀吐蕃中的一些人认为过于亲宋,所以他的弟弟溪赊罗撒便在建中靖国三年的三月起兵,并且很快攻破了青塘城,驱逐了赵怀德,并且自称为“藩家王子”。 而“藩家王子”是宗喀吐蕃首领的名号——唃厮罗之后的宗喀国主都不称赞普,也不称国王或王,而是自称“藩家王子”。在夺取了“藩家王子”的权位之后,溪赊罗撒就改变了哥哥陇拶(赵怀德)的政策,不再向大宋称臣,而只是抱着西夏一家的大腿。 早就想对河湟下手的赵佶当然不能容忍青塘吐蕃的“反叛”,所以就在蔡京的建议下,决定对青塘吐蕃开战。 看着高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赵佶一笑道:“高俅,马革裹尸之类的话说来作甚?朕听闻青塘吐蕃并不善战,有御马直和猛士直这样的精锐还怕不能大胜么?况且王厚、高永年都是久历战阵的宿将,你只要好好听他们的指派就行了。” “童贯。”赵佶又点了童贯的名。 “奴婢在。”童贯连忙上前一步。 “你也去一趟西北吧,”赵佶道,“去监军洮西。” 童贯闻言大喜,连忙揖拜一礼:“奴婢必殚精竭虑,不负陛下所托!”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动,然后就见武好古的兄弟武好文策马而来。武好文现在也有了新的职位,不再担任崇政殿说书,而是被赵佶委任为洮西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 所谓“洮西”就是指洮水以西的河湟之地。王厚现在就被任命为洮西安抚使兼知河州事,并管勾熙河兰会路经略司职事,就是武好文的顶头上司。 武好文从所骑的矮小的母马背上下来到了赵佶跟前,先是一礼,然后双手奉上厚厚一卷不知道什么文书。 “陛下,一共四百张房契,臣已经清点过了。” 童贯听了武好文的话就是一愣,四百张房契?这是要给谁啊? 赵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道:“房子能按期建成吧?” “请陛下放心,”武好文道,“万家地产盖房子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一定可以按时建成的。” 这四百张房契对应的是四百套“筒子楼”,但是房子现在还没有开始盖,所以这些房契都是期房的契。 不过赵佶也不会拿空头房契忽悠人。他把趁着苏东坡主持国子监改革的机会,在城外琼林宫旁找了块土地兴建称为辟雍的学宫作为国子监学、太学和武学的替代,同时逐步收回位于开封府南城的国子监诸学土地。先收回的是武学的地,全都发包给了共和行下属的万家地产,换取了六百套筒子楼的房契。这些房产在建成后,将会用于奖励殿前猛男!其中的二百套是明年(建中靖国四年)御前比试的奖品,剩下的四百套,赵佶则打算将它们用来奖励西征有功将士。 “童贯,”赵佶点点头,对童贯道,“这些房契就交给你了……这些都是用来奖励御龙猛士直御马直所部将士中的有功之臣的。” 奖励房契? 童贯愣了愣,他可不是第一次在军前任职了。从来没见过有谁带着一卷房契出兵的……不会有问题吧?宋军打仗向来都是不见现钱不拉弓的,现在给房契了?怎么给啊?不可能打仗前就给吧?那么赏钱还给吗? “陛下,”童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妥当,“禁军作战,素来讲究重赏之后,才有勇夫的……现在给了房子,那金银绢帛还给不给?” “不给了。”赵佶一摆手,“别的禁军一切如常,只是御龙猛士直御马直所部将士不必另给犒赏,只用房契激励即可。不过随行的辅兵还是照常准备犒赏之物。” 真的可以吗?上了战场,那些猛士、骑士不会不肯打仗吧? “童大官,你就放心吧。”高俅在旁笑着说,“没有比房契更好的奖励了……你是没见到正月初六的御前演武啊!那可真是人人拼命啊,要是上了战场还有这等昂扬,西贼、西藩等等逆贼,统统不在话下!” 其实御龙猛士和殿前骑士本来拿得就多,御龙猛士一年军饷加补贴加福利合在一起超过了200缗!比寻常的禁军上兵高三倍!而骑士们人人都拿了1500亩的职田,而且番上服役还有额外的补贴和赏赐,如果超期服役还会发三分骑兵饷给一名骑士(一名骑士带两名骑马辅兵)。待遇真心不低了! 另外,战死的猛士和骑士,也会有优厚的抚恤。猛士战死后,家属可以得到一套“筒子楼”。而骑士战死则可以得到“死一偿二”的抚恤。也就是一个骑士家族战死了一个骑士,就可以额外得到一个骑士名额——战死骑士的职位和职田由指定的继承人继承,同时还可以得到一个新的名额给家族中的骑术武艺高超者。这样就可以保证在骑士继承人年幼无服役的情况下,千人骑士团的规模不会缩小。 当然了,新补的那名骑士的职田,就得武好古的界河市舶司想办法去购买了。 ------------ 第638章 房奴猛男西征 二 “韩相公这回是要走了?” 童贯是在琼林宫外,新开张的小潘楼酒楼里面,一间僻静的厢房里面提起这个话题的。 宗喀吐蕃的变故现在成了蔡京为首的新党攻击韩忠彦的一个口实了。因为河湟二州是在韩忠彦、安焘两人的提议下,由占领改为羁绊的。在建中靖国元年的时候,这个决策也没什么不妥。因为之前的横山之役消耗过大,陕西六路府库非常空虚,根本无力再支撑河湟二州的“治安战”了,不如暂时放弃,以集中精力巩固天都山—横山一线的防御。 如果宗喀吐蕃内部不发生变故,赵怀德可以继续糊弄事情,名义上当大宋的驻西藩都护,知鄯州。那么蔡京等人一时也没有攻击韩忠彦的口实,毕竟河、湟之地名义上还在。只是由直辖变成了羁绊。 可是宗喀吐蕃偏偏发生了内讧,换了个一心想要“去大宋化”的藩家王子溪赊罗撒。 这下韩忠彦主张的羁绊就变成了弃土辱国的罪过了!蔡京一派的御史言官可就不客气了,弹章雪片一般的往韩忠彦身上砸过去了。 而韩忠彦也不是什么抗压性特别强的官僚,看到弹章一多,自己就先软了。连着上了几份辞呈,请郡大名府,同时推荐苏东坡出任首相。 “韩相公也做了几年首相,是该急流勇退了。好在有苏相公接替,左相是不可能的,不过一个右相还是有的。” 高俅笑着接过话题,他一边给童贯、武好文倒酒,一边笑着说:“而且苏相公原来的右丞会给李文叔接,旧党还是可以稳住阵脚的。” “如果能以资政殿大学士出判大名府也不错了,”武好文笑了笑,又道,“只盼着官家不会穷追建中靖国元年的弃地之错。” 其实武好文并不赞成岳父请郡退让,因为这次西征是必胜的,而且担任西征主力的御前骑士又是韩忠彦倡议下组建的,如果能够建功,自然少不了韩忠彦的份。况且他还是首相! 所以只要硬着头皮顶住,过几个月也就“将功补过”了。而且旧党这边还有武好古这张王牌,大不了让他快点回来去官家那边进忠言…… 当然了,苏东坡上去当右相能够起到的作用也不比韩忠彦小。毕竟苏东坡党羽众多——千万别以为苏东坡只是个会写诗词还特别会发牢骚的才子,其实他是一个学阀!苏门蜀学是和洛学、新学一样的儒学山头。门下进士一大堆,而且都是上了年纪,中进士许多年的老资格文官,随便拉一个出来都可以宣麻的。 另外还有一个梁师成好像真的是苏东坡的“出子”,现在也因为能写一手瘦金体毛笔字,得到了赵佶的宠信。 而韩忠彦就是孤家寡人,背后只有一个相州韩氏门阀。可是现在又不是门阀时代,韩氏门阀在政坛上的影响力根本不能和苏门学阀相比。 可问题是苏东坡的身体明显不如韩忠彦,元月的时候就病了一场,咳嗽不止,听说还吐了血,直到天气渐暖后才好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病不起!如果苏辙和哥哥苏东坡政见相同倒也不怕,大不了让苏辙再来接班。 但是二苏现在因为左右榜进士和国子监改革的事情闹了矛盾!因此不可能让苏辙去接苏轼的班,如果苏轼不起,就只能让眼下颇受皇恩的李格非去接班。 可李格非又过于清高,和苏东坡门下的支柱武好古关系冷淡。似乎也不赞成左右榜进士和国子监改革! 看到武好文的眉头越皱越紧,童贯还以为他在为岳父的前途担忧,便笑着安慰道:“相州韩家可是深得皇恩的,而且蔡京也没功夫去和韩相公过不去……东坡先生可不好相与!” 武好文摇了摇头:“东坡先生推行左右榜进士,又主持太学改革,又提出了《天理说》和《实证论》,所作所为争议颇大。若如王荆公当年那样四十八岁宣麻还好,到底身强力壮,足够支撑上二十年。可是东坡先生今年已经68岁了……” 高俅叹道:“蔡京那厮却是体壮如牛啊!” 韩忠彦软弱,苏东坡体弱,而蔡京却是手腕和身体双优,根本无懈可击。一旦苏东坡过世,旧党这边恐怕就要靠李格非独立支撑了,可李格非又如何是蔡京的对手? 童贯眯起了眼睛:“无论东坡先生,韩相公还是蔡相公都先帝留下的老臣。东坡先生是仁宗朝的进士,韩相公也是仁宗朝就入仕了,蔡相公年轻一些,也是神宗朝的进士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苏东坡、韩忠彦和蔡京都是几朝老臣,对于当今的官家而言都是爷爷辈的官了,真的能看得上?大宋官场的未来,还是武好文和高俅这等后进的舞台啊。 高俅眯起了眼睛:“蔡京那厮好像在力推陶子礼,想要和咱们争功啊!道夫兄,你熟知西事,那陶子礼到底如何?” “陶子礼?”童贯眉头微皱,“倒是个真知兵的,跟随章质夫多年……他现在派了甚差遣?” 高俅道:“陕西转运副使,知延州事。” “知延州事?”童贯一愣,“蔡相公莫不是想在东路立个奇功?” 武好文问:“能成功吗?” “不好说,若是能成功,只怕北面又要风波骤起了!”童贯摇摇头道,“就不知道界河先生能不能应付了?” 现在的辽国其实很不愿意和宋朝开战,但是他们在宋夏战争问题上也是有底线的。除非出现磨古厮或是后来阿骨打那样的乱子,否则辽国绝不会坐视西夏灭亡而无动于衷。 一旦宋朝在西北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进展,辽国必将会进行军事干涉。 而界河商市这块摆在辽人嘴边的肥肉,极有可能成为辽国兵锋所向的目标! “辽人会对界河商市下手?”高俅顿时有些急了。 现在高俅、武好古、潘孝庵再加上一批认同实学的苏门弟子才是真正的一党。而他们的根本就是财源滚滚的界河商市!有了界河商市,他们才能有钱有资源,才能替赵佶办成各种大事儿。若是界河商市因为蔡京、陶节夫在西北的冒险成为辽人攻击的目标,那么这一党人的根基就要动摇了。 童贯呵呵的笑了笑,“知道他们的打算就不怕了,东坡先生和界河先生都是有办法的人,不会让蔡京和辽人得逞的。咱们只管在洮西打好就行了。” …… “给了四百张房契?呵呵,官家真是越来越会拨弄那帮武人了!” 赵佶要用开封府的房子去激励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力战的事情,当天晚上蔡京就已经知晓了。告诉他这事儿的正是张叔夜,因为王厚“投靠”了旧党,所以张叔夜的官运就来了,被蔡京推荐为权发遣兰州——蔡京、陶节夫需要一个熟悉兰州情况的官员去执行拉拢仁多保忠的任务。而张叔夜因为担任过很长时间的兰州录事参军,熟悉那一带的情况,又允文允武,所以就成了不二之人选。 另外,张叔夜还当过兵学司的教授,和不少兵学司出身的御前骑士很熟,可以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不少消息。赵佶用房子犒赏骑士和猛士的消息就是他打听来告诉蔡京的。 “相公,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本就精锐非常,如果再有了房子做激励,恐怕会打得那西藩贼人找不到北了。” 蔡京看着张叔夜,“西藩很弱?” “很弱,念经念坏掉了!”张叔夜笑道,“西北的羌胡都有这毛病,西贼也不例外,不过他们比吐蕃人好点儿,要不然支撑不到如今了。” 在唃厮罗建立宗喀吐蕃王国的时候,大宋君臣一度非常害怕,担心吐蕃就此崛起!可是唃厮罗的雄起并没有完成太久,就被一帮吃斋念佛的子孙折腾坏了——其实唃厮罗自己也是个和尚,靠佛教凝聚人心,子孙更是沉迷宗教,杀性也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所以大宋西军虽然打西夏打得挺累,但是虐宗喀吐蕃是没一点问题,只是受制于后勤压力而无法长久占领青塘高原。 蔡京点了点头:“如果宗喀吐蕃惨败了,西贼是不是会出兵青塘?会是仁多保忠带兵吗?” “多半会的,”张叔夜说,“如果要出兵,必是仁多家族的人马冲在前面。如果能痛打仁多家族,仁多保忠就有可能倒戈。” “得给多少好处?”蔡京问,“一个归义军节度使可够?” “不够。” “归义军都不够?”蔡京皱眉,“难不成仁多家还想要定难军?” 张叔夜摇摇头道:“归义、定难都是空的。仁多家族占据卓罗城、盖朱城、喀罗川和仁多泉城却是实的。如果仁多家族倒戈,这些地盘都有可能不守。仁多保忠怎么肯弃了实实在在的地盘去图一个虚职?” “那咱们该给甚好处?” “给青塘城!” 蔡京一愣,“给哪里?” “给青塘吐蕃的大本营青塘城!”张叔夜道,“只要咱们肯给,仁多保忠一定会把仁多家族带到咱们这边来!” ------------ 第639章 房奴猛男西征 三 给青塘城! 蔡京听到张叔夜的建议,顿时对这个开封将门出身的知兵文官(够变扭的,明明是个大将,偏偏要做文官,做了文官又总往兵事上靠)刮目相看了。 这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仁多保忠对嵬名乾顺再不满,他也有一个大家族要吃饭。如果没有了地盘,仁多一族不得饿死?别说给个归义军节度使,就给了大白高国的皇帝他也不能叛变啊。 但是青塘城的油水肯定比卓罗城、盖朱城、喀罗川和仁多泉城这些边角料要多啊!那是后世青海省城西宁市的所在,又靠近水草丰美的青海湖地区,宜牧宜耕。一旦归了仁多家族,仁多家说不定就能发展成第二个唃厮罗,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独立王国。 所以一旦宋军碾压了青塘吐蕃,又痛击了援助吐蕃的仁多保忠,再拿出青塘城的地盘引诱,仁多家族多半会倒戈。 而仁多家族一倒戈,河西走廊就有可能被宋军拦腰斩断!这样西夏就不得不从东线的无定河前沿抽调精兵去反扑卓罗城、盖朱城、喀罗川和仁多泉城一线了。 “好!”蔡京拍了拍手,“嵇仲,你果然是知兵善战的文臣!你的建议很好,老夫一定会设法促成。你且放手为止,不过一定要记住,在招诱仁多保忠之前,一定要严格保密,哪怕自己人都不能说,否则朝中一定会有人反对让出青塘城的,可明白了?” “下官谨记相公吩咐。”张叔夜当下大喜,连忙拍着胸脯做了保证。 …… 同一时间,韩忠彦正在苏东坡府中探望病人。病人就是苏东坡本人!他在今年元月的时候染病,一度咳血,到了天气转暖后才有所缓解,不过今天苏东坡又告了假,没有去上朝,所以韩忠彦非常担心,当晚就上门探望了。 韩忠彦抵达苏府的时候,苏东坡和儿子苏迨一起出迎了。跟着进了书房后,韩忠彦才松了口气,苏东坡似乎并无大碍。 等韩忠彦落座,苏东坡就笑着和他说:“昨天晚上又受了点风寒,今天早上有点伤风,就告了假,请了大夫在家休养了。” “没有大碍吧?”韩忠彦问。 苏东坡道:“并无大碍,总能再支撑个两三年吧。” 韩忠彦点点头道:“人到了咱们这把年纪,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苏东坡笑着:“是啊,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替晚辈们支撑起一片天地了。” 韩忠彦点点头,对于苏门实学来说,苏东坡活着是最要紧的!他是名震天下四十多年的苏东坡苏大才子啊!不仅资格老,而且善读书,善用书,文章独步天下。现在他又是副相,又有武好古和梁师成两个很厉害的小人帮衬,别的小人也不敢再用文字狱对付他。所以在政坛、文坛、学坛上,苏东坡都是一株可以给实学一脉遮风挡雨的大树。 如果他不在了,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可就要风雨飘摇了。 “你是得好好养养,”韩忠彦道,“再过几日,你就要两度宣麻了!” 苏东坡现在就是尚书右丞,再宣麻就是当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了。虽然苏东坡身体不好,但是赵佶还是决定让他接替蔡京出任右相(蔡京升任左相),以便保持朝中的平衡他哪怕天天在家生病,只要人在,朝中就会风平浪静。 “只是后继乏人啊!”苏东坡微微摇头,“秦少游、陈无己已经不在人世了,黄鲁直和李文叔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秦少游就是秦观,陈无己则是陈师道,这两人都是苏门六君子的一员,不过已经病逝了。而黄庭坚和李格非身体也都不是太好,也不知道能支撑几年?如果这两人和苏东坡都过世的话,苏门蜀学中够分量的人就只剩下苏辙、晁补之和张耒三人了。而苏辙偏偏看不上苏门学士中真正的灵魂人物武好古…… 觉得气氛有点压抑,韩忠彦笑了笑道:“不是还有武好古、武好文、米友仁,还有几位苏家的后起之秀吗?再过十年,他们中就有人可以宣麻了。” 苏东坡摇摇头:“还需十年……” 这十年中,至少有五年是“空窗期”,蔡京、赵挺之、张商英这帮新党悍将能放过那几株幼苗? 韩忠彦叹了口气,安慰道:“也许不用那么久……这一次的河湟之战也是个机会,兴许可以立点军功,这样五年也能到朝臣了。” 他说的立点军功,争取五年做到朝臣的人当然是武好文了。这个晚上,他正在和娘亲冯二娘告别。 明日,就是他随军开拔,往兰州而去的时候了! 而在今年二月,刚刚当了官的武诚之也跟着米芾一起去了苏杭造作局所在的平江军。家中的长子武好古现在又在界河商市做元首,要到秋天才会返回开封府。 “娘亲,真的不要搬到梨花别院去和嫂子一起吗?” 晚饭的时候,武好文又向母亲提出了搬去梨花别院的建议。梨花别院还有一大家子人,冯二娘搬过去也能热闹一些。 “不必了。”冯二娘看着儿子,“为娘就在这里住便好,有媳妇,还有孙儿陪着,怎会寂寞?” 她当然不愿意去和潘巧莲一块儿住了。因为武好古和潘巧莲一直管她叫“小娘”,这是用来称呼父妾的用词。而冯二娘的确是小妾扶正,还不是良家出身,实在有点不大过硬。在武好文的妻子韩娘子面前也就罢了,武好文到底是她的亲儿子。可是在潘巧莲面前,真个有点抬不起头。 特别是潘巧莲是哥哥潘孝庵当年还和她好过,她青楼出身的事儿,潘巧莲都知道啊! “如此也好。”武好文也知道他妈不喜欢潘巧莲,他看到母亲眼眶里面闪烁着泪花,知道是在担心自己,于是就道:“孩儿此去也不会太久,迟则一年,快则数月就能回来了……而且也不会有危险的,孩儿是安抚司的主管机宜文字,不必临阵的。” 这话其实是在骗人。安抚司的主管机宜文字必须跟着安抚使走,王厚是个武将安抚使,肯定要领兵出阵,武好文怎么可能不临阵? 而且迟则一年,快则数月的预期,也是毫无根据的。 “嗯,娘亲知道的……” 冯二娘轻轻点头,看着已经长大成人,而且就要西去为国家建功立业的儿子,说不出的欣慰和不舍。 …… 武好古正坐在界河武家大宅的书房里面,手中捏着一本厚厚的花名册在看。这是一本刚刚统计上来的界河商市公民名册。 商市公民的人数一共是两万一千五百余人,其中男性公民有两万一千余人,女性公民有四百多人……哦,这并不意味着界河商市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而是登记成为公民的女性远远少于男性。 女性当然可以成为界河商市的公民!只要她们依法纳税达到一定的额度,就可以成为公民,而且不必服兵役。不过这个时代有独立经济地位的女性并不多,在界河商市就更少了。所以女性公民的人数也就少得可怜。 不过在武好古家里面,女性公民还是蛮多的。现在陪在他身边的西门青就是公民!因为西门青名下拥有一条街的物业,都是需要缴纳地税的产业。 另外,武好古的外室奥丽加和杜文玉都是公民。奥丽加是“女骑士”拥有庄园,在界河商市也有自己的住宅,因为缴纳地税所以称为了公民。杜文玉的产业就更多了,不仅有大宅子,而且还有自己的书画文玩行,是非常富有的女资本家。 曾经充当过武好古家伎的阎婆儿也是公民,她在界河也拥有豪华住宅和自己的青楼,当然是纳税的公民界河商市可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 而同样拥有一份纳税产业的罗汉婢却不是公民,因为她并不是自由人,而是奴隶。 根据界河商市的法律,奴隶可以拥有私人财产,而且也受保护,但是奴隶不能成为公民,除非他(她)先成为自由人。 顺便再提一下,界河商市公民权和户籍是两个东西,界河商市没有户籍的概念,只有公民、商民和奴隶三种身份。只要在商市居住的自由民,登记注册后都是商民。而公民必须符合一定的条件,承担一定的义务,同时也享有相当的权利。 “老爷,”奴隶罗汉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了,“潘大官人和苏员外的信送到了。” “拿进来。”武好古开口道。然后就听见吱呀呀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就是挺着个肚子走进来的罗汉婢。 罗汉婢现在已经怀上了武好古的孩子,不过她并没有休养,而是依旧跟着武好古忙前忙后。 西门青伸手接过了罗汉婢送上的书信,轻轻撕开了落款潘孝庵的书信,取出里面的信筏,递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展开信筏,一目十行扫了一遍,眉头就皱起来了。 “官人,出了甚状况?”西门青关切地问。 “老师又宣麻了,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李文叔也宣麻了,尚书右丞。不过……老师的身体还是不好,宣麻第二天就告了假,还咳了血,宫中的御医都去了。” ------------ 第640章 房奴猛男西征 四 “东坡先生不会有事吧?”西门青的语气也透着担忧。 不会有事儿才怪!武好古吐了口气,历史上苏东坡是建中靖国元年去世的,现在已经是建中靖国三年快到夏天了。寿数早就到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官人,如果东坡先生不在了,蔡京会不会……”西门青知道武好古和蔡京之间的约定,不过她根本不相信蔡京会遵守约定。 现在蔡京不敢对武好古下手,无非就是因为武好古在赵佶跟前正当红,朝中也有苏东坡这棵大树可以靠着。如果苏东坡不在了,大宋庞大的文官集团,很可能被蔡京控制。到时候武好古的日子就没现在这么好过了。 “蔡京……”武好古摇摇头,“这厮不好对付,不过我也不怕他!” 他说话的时候,西门青又将苏大郎写的书信从信封里掏出来,递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展开书信又看了起来。苏大郎首先报告了京东商市筹建和蓬莱、板桥商市买扑权唱卖的事情。 京东商市的建设计划是分成南北两市的,北市就是现在的天涯镇。南市则建在朐山县城的南面,包括了原来的海州榷场和运盐河两岸的大片土地。 其中京东北市的地盘早就让武好古布了局,整个城镇几乎就是武好古依照着界河商市的模式建起来的。而且海州武家的大本营也摆在了天涯镇(京东北市)上,云台学宫在天涯镇上也设了点儿,建了教师住宅,开了预备学堂,还开了附属的小学(六艺书院),可以说打了相当扎实的基础。 在将来的京东商市市老院之中,武好古的人至少可以占到百分之三十。 不过京东商市的主导权,肯定在纪忆这厮手中,毕竟他手上掌握着京东市舶司和市舶司派出的官派市老……这的确是个麻烦! 至于蓬莱商市和板桥商市,都会通过唱卖的办法买扑出去。 其中蓬莱商市的唱卖由佳士得行负责,苏大郎就在书信里和武好古请示了是否要拿下蓬莱商市或板桥商市。 由于界河市舶司这几年所产生的财富效应,现在开封府那边不少有背景的豪商都在摩拳擦掌,想要一展身手。还有不少豪商权贵寻到共和行,想要合作拿下两个公开买扑的商市。 “大姐,”武好古将苏大郎的信放在了书桌上,思索着问:“花大的船可以远航了吧?” 花大名叫花满仓,是花满山一辈儿的老大,是个四十多岁的船头,跑了半辈子的海,结果在几年前失了手,船货两失,人也差点死在海上。本来想要金盆洗手,一辈子不再出海了。可是架不住万恶的金钱和阎婆儿的好言规劝,一年前又答应出山。被武好古任命为“进宝”号的船头,还和吴家海商的吴延昭一起编写了船政学堂的航海课本。 而在几个月前,“进宝”号桨帆两用船终于完工,花满仓便带了一群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和胳膊粗壮的桨手开始试航。 试航还算成功,在渤海湾里面转了几圈,还在辽国的辰州和苏州港停靠,运回了不少毛皮和药材,还接回了一名赵忠哥、马政派回来的信使。 这名信使带回了平定萧海里之战的现场记录,对于研究生女真完颜部的作战方式非常有价值。武好古还从报告中发现了完颜部可能采用了一种类似于后世“墙式冲锋”的骑兵战术!仅仅用两波冲锋,就将数量远超过自己的“契丹骑兵”打崩。 另外,赵钟哥还在信中详细报告了一种“车轮”加“墙式冲锋”的战术。按照赵钟哥的原文就是“胜不追,败不乱,整军在后,并肩而进,更进迭却,坚韧持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日不决,盖自昔将兵所未尝见。” 很显然,这是一种以百骑左右的小队轮流进行墙式冲击的战术!而且这种战术注重耐久,一打就是一整天,即便打不垮对手,也能把对手累个够呛。 在和慕容忘忧、慕容鹉、林冲和西门安国等人研究了女真骑兵的战术之后,武好古就下令在自己的“假子军团”中进行“墙式冲锋”和“车轮冲锋”的训练了。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想过自己的“假子军团”会很快被派上战场,所以他在布置了一番之后,注意力就转到了开疆辟土之上了。 “可以了,”西门青信心十足的对武好古言道,“花老大的船现在哪儿都去得了。” 哪儿都去得?美利坚能去么?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显得非常满意。“不错啊!”武好古笑道,“大姐,你来安排则个,过两个月陪我去一趟沙门岛!” “去沙门岛?” 沙门岛可是流放重刑犯的地方!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请管辖沙门岛的奏章已经递上去了,官家应该很快能批。到时候沙门岛和岛上的重刑犯就都是咱们的了。 大姐,那些犯人你可能和他们说上话?” “这个……”西门青蹙起秀眉,那个尴尬啊,自己凭什么就能和那些打家劫舍的贼人说上话?人以类聚啊!难道自己是坏人? “大姐,你不是女侠么?”武好古看着表情有点古怪的西门青,“那些贼人该是江湖上的朋友吧?” “呃……”西门青僵硬地点点头,“奴家,奴家在京东河北的江湖上的确有点面子。 不过沙门岛上的贼人都是穷凶极恶的,怕不好拨弄……” “不怕。”武好古摇摇头,心说:自己是大石头的老师,阿骨打的朋友(赵钟哥在信里面说了这事儿),还怕什么穷凶极恶的恶人? 武好古笑了笑:“我自有办法叫他们乖乖听话!” …… 常起居之后,便是崇政殿中天子加上宰执重臣们的议事。议事结束后,蔡京和苏东坡都被留了下来。御药院的小黄门搬来了几张大方桌子,拼在了一起。然后就扛来了一个巨大的卷轴,在拼起来的大桌子上展开。 卷轴展开之后,就是一张巨大的兰州、熙州、河州、湟州、鄯州、廓州等六州地理及形势图。图上的姑臧南山、大雪山、癿六岭、小积石山、拔延山分列两侧,山峦起伏,黄河、洮水、黄水在群山之间蜿蜒流淌,条条支流清晰可辨。 正在两位宰相的注意力被地图所吸引的时候,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人侧目望去,来的原是提举皇城司的李忠和一个穿着绿袍的武官。 看到那名武官,蔡京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人竟然是种师极。 种师极原名种建中,是关洛大儒种放的从曾孙,名将种世衡之孙,也是西军将门之一的种家将如今的掌门人。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武人,而是个儒将,曾经拜在关学大儒张载门下。也许受了张载的影响,种师极对于新党新政并不是很赞同,时常会发表一些不同观点。因此不大受待见,不久之前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议论了一番《募役法》,结果被御史弹劾,免了原州通判、提举秦凤常平的差遣,改任顺德军使。他这次来开封府就是照常利在就任前上京诣阙,本来是例行公事,却不知怎么被李忠带到了崇政殿…… 种师极和李忠双双行了揖拜大礼。 种师极已经年过五十了,有着一副文质彬彬的好相貌。为人也是温文尔雅,言辞知礼,气质淳淳如饱学宿儒。气质和蔡京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赵佶显然对种师极的长相非常满意,笑着则冲他招招手,唤到了地图台前。 “蔡京上奏说青塘易得而难守,建议取青塘城后,以青塘之地诱惑仁多一族来降。仁多来降,河西走廊就会被我切断。不知种卿你对蔡京的说法如何看?” 目前宋朝和宗喀吐蕃的分界线在兰州的京玉关和河州的安乡关。另外,河州州治所在的宁河(香子城)也在宋军的控制之中。 而安乡关以北、京玉关以西都是吐蕃控制区。而安乡关和京玉关都在黄河边上,黄河在两关之间打了三个湾,非常曲折,实际上就是在群山之间穿行。另外,洮水和黄河的交汇点也在这两关之间。 而黄河和洮水,又是宋军在河湟一带立足的根本。这两条河流的沿岸有不少可以开垦的谷底,居住了不少吐蕃和西羌部落,可以提供一定的补给和战马。而且两河本身也有一定的通航能力,使得沿岸的宋军堡垒不会陷入后勤中断的困境。 但是要向湟州、鄯州(青塘)而进,宋军就失去了水路的补给,虽然也有一条湟水可依,但是湟水水流太急,水文情况也不明,很难用来运输物资。 所以宋军一旦离开安乡关和京玉关西进,就会陷入后勤补给困难的局面之中。 鄯州、湟州、廓州等地一再得而复失,缘由就在于此。而这次再度开边河湟,对于取胜是没有人怀疑的,但是对于长久的守住鄯、湟、廓三州,却是谁都没有把握的。 既然三州难守,那么拿出一部分用来诱惑仁多保忠是否可行呢? ------------ 第641章 房奴猛男西征 五 用一座易得而难守的青塘城去诱惑西贼一边的豪族仁多家,从而一举切断河西走廊! 赵佶不能不心动啊,苏东坡也同样心动了,蔡京则是得意洋洋。而种师极虽然和蔡京不对付,但是在天子面前却是就事论事地说:“青塘吐蕃最好的地盘就在青塘城以西,青海周边。那里有大片的平地,水草丰饶,宜耕宜牧,而且出产龙种马。乃是一块可以建立偏安王业的宝地,唃厮罗就是以此为据点建立王国的。如果陛下真的肯拿出青塘诱降仁多家族,仁多家族是没有理由不投靠的。毕竟在西夏那边,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嵬名一族一直提防仁多一族,给他们的土地都非常贫瘠。” 但是仁多一族得到青塘之地后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唃厮罗呢?种师极不好在天子面前说蔡京计谋的不是,只能用此曲言。苏东坡轻轻颔首,这种师极的心思还是非常细密的。 他问道:“仁多家族能够抚平青塘吐蕃么?我们如果得到了卓罗城,又能不能守住?若是贼军大至,以熙河路的兵力能不能守住卓罗城?而以卓罗城和喀罗川为据点,到底能不能切断河西走廊?” 卓罗城是西夏右厢卓罗监军司的本据城,位于癿六岭的东侧,紧挨着黄河的一条支流喀罗川。而整个喀罗川两岸的谷地,也都在仁多家族的控制中。 也就是说,仁多家族一旦倒戈,宋军就能沿着癿六岭和喀罗川布防。 “拿下卓罗城和喀罗川还不足以切断河西走廊,不过在喀罗川以东约40里有一片洼地名曰秦王川,乃是昔日西秦霸王薛举屯牧之地。那里地势开阔,水草丰美,自成一川,是可以屯驻大军的。而驻扎在秦王川的大军,就能切断凉州和灵夏之间的交通。”种师极停了一下,沉声道:“如果仁多一族倒戈,秦王川就会变成西贼的存亡之地!秦王川在我,西贼即使不亡也要举国西迁!” 存亡之地,必有存亡之战! 赵佶沉吟良久,方说道:“……你且下去吧。” 种师极揖拜之后,就退出了崇政殿。神色中隐约有些兴奋,这一次真的有了灭亡西夏的可能了! 这可是不世之功啊! 赵佶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图边缘喀罗川以东的一片洼地,缓缓低吟:“秦王川……” 蔡京提声道出了赵佶心中的犹豫:“若如种师极所言,当以泾原、熙河两路之合力战于秦王川!” 熙河路和径原路是两个紧挨着的安抚使路,在陕西六路里面都比较靠西。而且熙河路是王韶开边后新设的一个路,大部分土地都是新收复的,比较荒芜,汉族人口也少,居民大多是藩羌。而泾原路就好多了,拥有泾州、原州和渭州这些人口密集,经济比较发达的州郡,而且军事实力也非常强大。足以动员出大量的军队和民伕支援秦王川大战。 赵佶点了点头:“不过合两路之兵就得有个总帅吧?熙河路的钱盖能够胜任吗?” 钱盖是吴越王钱俶的后裔,元丰八年的进士,官运一直不错,到建中靖国元年时已经做到了河东安抚使,不久之前又改任熙河路。 苏东坡奏道:“钱盖书生,素不知兵,且资历浅薄,如何能将两路大兵?老臣建议启用吕惠卿兼任熙河、泾原两路安抚使。” 听到苏东坡举荐吕惠卿,蔡京吃了一惊,随即就暗骂了一句:老奸巨猾。 苏东坡的弟弟苏辙曾经说吕惠卿“怀张汤之辨诈,有卢杞之奸邪,诡变多端,敢行非度。”这可都是骂人的话,就差直说这厮是奸臣加酷吏了! 苏辙这么看吕惠卿,想来苏东坡也不会对吕惠卿有什么好印象的,现在居然举荐投闲置散的吕惠卿主持两路军务!这要是让他在秦王川打赢了,还不得入朝宣麻啊? 吕惠卿当年连王安石都敢反对,要让他当了宰相,蔡京和他有的好狗咬狗了! 很显然,苏东坡是在为自己的身后事做盘算了。想要给蔡京树一个很难打倒又被不得不打的对手。只要蔡吕二人咬上几年,武好古、武好文这一波也就成长起来了。 赵佶其实也不大喜欢吕惠卿的为人,不过他手头的确没有什么能用的“帅臣”了。 章楶已经死了,蒋之奇和安焘则病得快死了!范纯粹只能防守,根本不愿意去进攻。不用吕惠卿还能用谁?蔡卞?他没打过仗,谁敢用? 实际上刚才提出在秦王川打一场生死之战的种师极倒完全可以胜任两路安抚。但是他是个武官,官位又不大高。根本不可能兼任两路,而王厚的情况也差不多。 大宋毕竟是重文轻武的,武将出任一路安抚还是有的,兼任两路……这可得加宰执的名义了! 赵佶叹了口气:“就用吕惠卿吧!不过要想兼任熙河、泾原两路安抚,光靠资历也不够。” 苏东坡马上奏道:“那请陛下加吕惠卿同知枢密院事,以枢臣之尊领熙河、泾原两路军事,当能如臂使指。” 赵佶点了点头:“他倒是有资格同知枢密院的。” 苏东坡又说:“刚才那位种师极显然是个将才,年纪也过了50岁,再不大用就老了。” 其实种师极早就被人唤作“老种”了,他就是后来的种师道。他还有个小八岁弟弟名叫种师中,也有四十多了,被人称为“小种”,眼下正在泾原路当知州。 “也是啊!”赵佶点头道,“再不用就老了……用在何处为好?” 苏东坡道:“就让他去做泾源路都钤辖提举弓箭手吧。” 这个人情可不小! 一路兵马都钤辖的职责是佐帅臣总辖本路军马,虽然本身不将兵也不能兼任正将,但是却可以受命率领本路各将出兵。 一旦秦王川大战开启,种师极就能指挥泾原路的大军上阵了!这要是打好了,老种可就厉害了,将来以武资担任一路帅臣都是有可能的。 “好,就让他去做泾源路都钤辖提举弓箭手。”赵佶也看老种挺像名将的,于是就同意了苏东坡的提议。 这下熙河、泾原两路可算是有了豪华阵容了!总帅是吕惠卿这个牛人,熙河一路的大将有王厚、王禀、高俅,还有一个高永年,监军是童贯,张叔夜也去了熙河。泾原一路的大将有种师极、种师中,还有刘法、苗履、折可适现在也都在泾原路。 可真算是精兵强将云集了,总归能开疆辟土了吧? 想到开疆辟土,赵佶忽然笑了起来,对苏东坡说:“苏卿,你的学生武好古日前也上奏请求出兵了。” 苏东坡一愣,“武好古也想去西北建功?” “并不是西北,”赵佶道,“他想出兵东南海上,替国家开疆辟土。” 海上? 苏东坡隐约听过一耳朵,也没当过真。 蔡京道:“海上只有蛮荒之岛,要来何用?” 是啊,美利坚现在也蛮荒的很,要来何用? 蔡京反对的,苏东坡当然就要支持了,他马上说:“海岛荒凉,河、湟之地就不荒芜么?朝廷不也每年花费数百万维持?” 赵佶点点头:“武好古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西北拓土百里就要耗费几十万到几百万,海上开疆万里,也就这点花费了。 反正一样蛮荒,也无甚不同。” 就是地图好看……多个青海和多个美利坚对宋朝人民来说也没啥不一样。 所以武好古就想趁着海上没啥对手的时候,派船出海圈地去,能圈的都圈了,也不需要完全占领开发利用,建个据点,多插几面旗帜,然后把图一画,再设置几个没什么人口的州县就行了。 没准几百年后就发展起来了呢? “既然不花多少钱,”蔡京看到赵佶支持了,马上紧跟赵大官家的思路,“那就不妨多占几个岛吧。” 赵佶点头道:“钱,朝廷肯定是不出的!让武好古自己想办法,不过人还是要给几个的。” 蔡京眉头大皱,“难道要安排民户去海外岛屿开垦?” “不用民户,”赵佶说,“用囚犯……武好古想要沙门岛和岛上的犯人。” “要沙门岛?”苏东坡一笑,“给也无妨……若是武好古真的能拿下海外的蛮荒之岛,以后可以把全国的死囚和重罪徒都流放过去。” 赵佶又看着蔡京,蔡京也道:“臣附议。” “就如此吧,给他个提点五岛使臣的差遣吧。” 赵佶拍了板,今天的召对也就算结束了。苏东坡和蔡京二人告退,提举皇城司的李忠却没有离开,还是站在一旁等候赵佶的命令。 “怎么样?”赵佶返回了御座,等着开饭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 “回禀陛下,”李忠道,“韩娘子已经带着孩子去大名府省亲了,现在冯娘子一人独居在家。” “不出门吗?” “有时候会出门,”李忠道,“常去逛潘楼街。” “哦。” 李忠说着话,又将一只卷轴双手奉给了赵佶。赵佶接过卷轴,展开一看,笑着说:“是武好古的工笔写真,画得可真好啊!哪儿弄来的?” “从潘孝庵的夫人那里得来的。” “好!”赵佶笑着,“朕摹上一本,你拿去送给她。” ------------ 第642章 房奴猛男西征 六 武好古晕船! 他第一次出海就晕菜了,吐了又吐,胃里面难受得要死,整个人都软了,只好枕着奥丽加那双日益粗壮起来的大腿哼哼,看上去要多惨有多惨。 奥丽加倒是一点儿都不晕她就是从中东那里用船贩卖到中国的,要晕船的话说不定就晕死了。 所以一路上她都在给晕得不行的武好古讲故事分散他的注意力。她讲的都是圣经故事,什么创世纪,什么大洪水,什么出埃及……武好古根本不信这些,如果平时听她这么说,早就教训了,不过这会儿也没力气,只能把奥丽加的“罪行”记在心里,等上了岸再狠狠惩罚! 想着惩罚奥丽加的事儿,武好古居然晕的好一点了。这时船只摇晃的似乎也没有那么厉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快到地方了? 他正想到这里的时候,西门青就从舱房外面进来了。西门大姐也和奥丽加一样不晕船,进来后看到武好古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摇摇头笑道:“老爷,船已经开进港湾了,可要起身走动则个?” “好好。”武好古应着。他听见船已经到点了,知道马上就可以踩上坚实的大地,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在奥丽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载着武好古和他的随行人员前往沙门岛的船只一共有两艘,一艘是“进宝”号,还有一艘是临时租来的商船,比“进宝”号要小一圈,大约2000料上下。这条船上载满了食物,是用来喂饱沙门岛上那些饿得哇哇叫的囚犯的。 根据宋朝的刑律,流配由重到轻分几个等级:重者,沙门岛砦;其次,岭表;其次,三千里至邻州;其次,羁管;其次,迁乡。而刺配沙门岛是最严厉的一级!关押在岛上的都是本来判处死刑而获得从宽减刑的罪犯。 但是大宋朝廷有时候也很虚伪,一方面喜欢赦免死刑犯显示自己的宽仁;一方面又不想让这些死刑犯在将来回归社会继续作恶。所以就出了一个额定口粮的损招,只给300人(指罪犯)的额定口粮。可是流放到岛上的罪徒怎么都不止300人,差不多每年都有这个数目的犯人上岛,所以食物是怎么都不够吃的。 而为了解决食物不够的难题,管理沙门岛的知寨就只能让岛上的囚徒相互争斗,淘汰掉多余的人口。所以送上沙门岛的囚犯,十之八九都是饿死或被人打死,比直接杀头还不如呢! 不过这些大宋朝廷嫌弃的罪犯,在武好古看来却是难得的财富,所以不能都饿死了。 在奥丽加的搀扶下,武好古已经站在了“进宝”号的后甲板上,沙门岛就展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一座怪石林立的小岛,临海之处尽是高涯危壁,非常险峻。小岛的东、北、西三侧,还分部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岛屿,它们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形成了一个阔大的海上塘湾,塘湾内常常是风平浪静,称为沙门塘,是一处难得的避风良港。 围绕沙门岛组成沙门塘的岛屿中有几个比沙门岛还要大,似乎也更加平坦一些。隐约看去,似乎有耕地村落城寨和码头,俨然就是一处海上的屯兵之地! “不错啊!” 武好古看着四周的海塘,精神头顿时好了许多。 “是个不错的避风之地。”进宝号的船头花满仓接过话题,“跑契丹和高丽的海商都知道这处宝地,遇有大风浪时只要寻到沙门塘就得活了。” “岂止可以避风?”武好古笑着,“此处就是一片海上基业,也是咱们将来远航四方的起点啊!” “基业?起点?”西门青问,“难到不是界河商市?” “界河冬天是结冰的,如何能做船队的据点?”武好古笑着,“虽然咱们现如今只有一艘船,但是将来一定会做大,上百艘大船也会有的,必须要有个安稳的停泊、修理之所。此处海塘,的确非常理想。” 船队冬天不是应该南下吗? 武好古的话说的有点“外行”了,懂一点航海的西门青和老船头花满仓都互相看看,也没有点破。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武好古预备要建立的并不是一支商船队,而是一支用来控制东北亚海上霸权的舰队! 舰队在冬天当然不能停留在冰封的界河上,更不能南下去做买卖,必须要有一处可靠的母港。原本武好古想在海河口外寻找合适的滩涂进行改造,可是那样做的成本太大。现在找到了沙门岛海塘,倒是解决了难题。 …… 岛上的知寨名叫呼延庆,在后来的评书上大大有名!不过在真实的历史上他就是驻防登州沿海的平海军的一个下级军官,今年才二十多岁,今年抽到他做最让平海军的将校们头疼的沙门岛知寨沙门岛知寨和刽子手差不多,而且刽子手是奉命杀人,沙门岛知寨则是不得不杀人,而且还没有命令……所以平海军的军官们都不怎么想当沙门岛的知寨,不得已只能抽签,呼延庆手气不好,抽到了一任知寨。 不过就在他以为自己必须要做这等没来由的恶人时,却从上级那里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沙门岛知寨的上级,提点五岛使臣换人了,由提举界河市舶司的武好古兼任。 这真是有点莫名其妙了!提点五岛使臣是管辖包括沙门岛在内,几个位于辽国苏州安复军和登州之间的小岛的武臣。官职是很小的,可向来由水军编制的平海军的武官担任,现在怎么委任给一个做买卖的吏商来做? 心里面虽然有点不服气,不过官场上的规矩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武好古不是官大一级了,而是官大了二十几级!武好古的武阶官是正七品的供备库使,在宋朝这可是中高阶的武官了。 而呼延庆不过是无品的进武校尉,在一共五十二阶的宋朝武官阶中排四十几级,比武好古的官阶小了二十几级。如果按部就班的升官,武好古现在的供备库使,呼延庆下辈子也别想了。 所以在手下来报说看到打着武字将旗的海船入塘时,呼延庆哪里敢怠慢,马上带着一班属下,在沙门岛城寨外的码头上躬迎了。 沙门岛的码头上也有几只小船,船身细长,也是桨帆并用的。已经多少懂一点水军和造船的武好古知道那是“刀鱼船”,乃是用来缉私和追捕毛贼的小型战船。在内河和近海比较多见,远航可就不行了。 “武宣赞,下官沙门寨知寨呼延庆,见过宣赞。” 一个年龄和武好古仿佛,身材雄伟,容貌却有些丑陋,面如锅底,虬髯蜷曲,略显细长的双眼中射出寒芒,倒是有一点悍将的模样儿。 “你叫呼延庆?”已经踏上码头的武好古听到这人自报的姓名顿时讶异了一下,又仔细瞧了瞧他。这个名字他在后世听说过,仿佛是评书里面的名将。 “在下……正是呼延庆。”呼延庆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长得文质彬彬,好似一个书生的武将上官。 “好,好。”武好古笑着,“登州兵马钤辖可有移文给你?” “已经收到移牒,知道宣赞兼任了提举五岛使臣。”呼延庆道,“提点五岛使司不在沙门岛上,而是在对面的大谢戍。 下官已经派了刀鱼船去大谢戍接周提点了。” 大谢戍就是后世的南长山岛,岛上原本有个戍卒营地,被称为大谢戍,所以就以此为名了。 因为大谢戍远比沙门岛宽敞,所以提点五岛使臣衙门就摆在了大谢戍,现任提点姓周,也早就接到了牒文,就等着进行交接了。 “不急,不急。”武好古笑着一挥手,对身后的花满仓道,“花船头,卸货吧!” “喏!” 花满仓应了一声,呼延庆却是一愣,卸什么货? 武好古笑着:“呼延知寨,本官问你,岛上现有多少兵卒,多少囚徒?” “回禀宣赞,”呼延庆忙说,“岛上一共有一百五十五名士卒,还有五名军校,囚徒总共有三百六十二人。” 武好古点点头,“本官也不是空手来的,给大家伙带来些犒赏和吃食……劳烦呼延知寨把人都召集起来,本官给他们发犒赏,发吃食。” 呼延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个界河商市来的提举是什么路数?发犒赏?要打仗了?还要给囚犯吃食?朝廷不打算饿死他们了? 看到呼延庆一脸迷茫,武好古笑道:“呼延知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去处。本官慢慢与你分说……这一次你和岛上的士卒还有囚犯,可都走了运啦。官家有开疆辟土的大事儿,要交给咱们去做!” 什么?真的要打仗了?呼延庆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想:打谁啊?不是要渡海攻辽吧?就沙门岛上的几个水军,在海上还行,真的要上了岸,人家契丹人还不砍瓜切菜一样都给宰了? ------------ 第643章 房奴猛男西征 七 沙门岛上的兵卒,还有一伙看着和乞丐差不多的囚犯,不一会儿都被呼延庆聚拢起来了。 跟着武好古一块儿来的几十个阻卜战奴也下来船,个个都顶盔贯甲,携带着刀盾弓箭,在沙门岛上一块用做校场的平地四下矗立,看着就有点瘆人。 十几筐绢帛和相同数量的白面馒头,也都被进宝号上的水手抬了下来,摆开在了兵卒和乞丐一样的囚犯们跟前。 兵卒和囚犯,眼睛全都直了,也有点傻了。 这个是什么意思? “诸位……”武好古手按着剑柄,在奥丽加、武诚久,还有呼延庆的陪同下,站在众人跟前,开始训话了。 他先目光炯炯地扫视了眼前的众人一圈,特别留意看了囚徒——他们可是新世界的开拓者啊!一个个果然都有点穷凶极恶,应该是亡命之徒吧? 其实被送上沙门岛的坏人干什么的都有,其中肯定有冤假错案,所以不一定是亡命徒。不过能活到今天的,不亡命也得亡命了! 不过武好古却也没兴趣惩恶扬善,他只是想要把这些人改造成更加邪恶的殖民者。 以德服人的事情用不着他们!他们去当坏蛋就行了。 这些大宋的坏蛋去北方遇上阻卜坏蛋和女真坏蛋是不够瞧的,东方的日本坏蛋他们也不一定对付得了。 但是南方岛屿上的蛮夷,他们应该是能对付的——他们到底还有装备的优势,还有生产力的优势嘛。 “本官奉旨提点五岛,”武好古这时开口了,“并接管沙门岛囚徒!从今日起,沙门岛上不会再有一人饿死!该多少人,就发多少粮食。 至于沙门寨的士卒武官,愿意留下的,从现在起都是界河市舶司的人,虽然是厢军的身份,却可以拿禁军上兵的粮饷。” 他顿了顿,语气已经放沉:“不过市舶司的饭和市舶司的饷,也不是恁般好拿的!你们可愿意替朝廷,替本官做事?” “小底们愿意……” 岛上的士卒武官还没开口,一帮饿得眼睛发绿的囚徒已经吼起来了。 直娘贼的,谁管干什么啊?能吃饱再说吧!哪怕上法场砍脑壳,也是个饱死鬼儿。 …… “宣赞,您说甚?” “官家要在海上开疆辟土!本官就是为了此事才接管沙门岛的。呼延寨主,这可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若是能在海外替官家拿下个大岛,一个官身是不在话下的。” “宣赞,真的有这等好事?” “周指挥,本官怎会拿王命开玩笑?怎么?你也想替官家去海上开拓一番?” “官家想要开拓海外,下官自是愿意为马前之卒的,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这海外拓岛之事和那些囚徒有甚关联?” “有关啊,他们得去海外的岛屿戍守,有些岛屿上还有一些茹毛饮血的蛮夷,也得他们去收拾则个。” “戍守?那岂不是变成朝廷的官军了?” “对,对,就是官军了!” 沙门寨内,这个时候已经摆上了酒宴。上一任的提点五岛使臣周皋带着厨子和食材,急急忙忙坐着刀鱼船上了岛,就在寨子里面寻了个敞亮的所在,摆酒宴请武好古。 在酒宴之上,武好古就给周皋和呼延庆透了底,还流露出了延揽的意思。这两人都是水军的军官,而且还是驻扎在海岛上的水军军官,多少懂一点航海和水战,当个海军舰长问题不大吧?现在武好古手上能用的船长就两个,还有一个在耽罗岛上没回来,所以得多招揽一些才行。 另外,武好古虽然兼任了提点五岛使臣的差事,但是他根本没有多少功夫在“五岛”上驻留,必须找人代理自己的职位。周皋和呼延庆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让岛上的囚徒当官军?”长得有几分斯文,年纪约莫三十岁的周皋愣了下,“能行吗?” 武好古笑道:“本官带了人来调教他们,再怎么不堪,有两三个月也能一用了。” 跟着武好古上岛的有五十个阻卜战奴,还有三个界河商市的骑士,足够调教三百几十个坏蛋了。而且西门女大侠还特别善于和坏蛋讲道理…… “还要,还要给他们兵器甲胄?” “当然要给了!”武好古点点头道,“总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去和蛮夷斗吧?” “您就不怕他们据岛造反?”周皋问。 “不怕,”武好古笑着,“只要岛屿四面的大海都在大宋手里,就不怕他们反了。况且,官家也不会叫他们白干啊!” “官家会给他们官职不成?”呼延庆追问。 武好古点点头,抿了一口登州出产浊酒,笑着说:“有功劳自然得赏赐了。便是没有甚底功劳,只要用得着,官家也会有官职赐下的。 当然了,二位跟着本官,自然少不了转上几个官了。” 听到有转官,周皋和呼延庆都喜出望外,双双起身行礼:“下官(小底),愿唯宣赞马首是瞻!” …… 武好古和呼延庆、周皋二人把酒言欢的时候。阳谷女侠西门青正在以德服人! 几个披着铁甲的阻卜战奴正揪着一个面目狰狞,满脸都是乱蓬蓬大胡子,晒得黑黑的壮汉在揍!当着三百几十个恶棍的面揍! 挨揍的这个壮汉也姓周,名字叫什么没人知道,因为岛上人人都叫他铁山周大侠。大侠嘛,自然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在他被京东东路提点刑狱司逮起来之前,他就纠集了一伙好汉,专门在徐州下辖的利国监铁山一带除暴安良。凡是不向他交保护费的冶主(开矿炼铁的老板)就是“暴”,必须除掉!凡是交够了钱的,就是良,得保护。 西门青和他居然还是认识的!当年都是京东江湖上的朋友,这位周大侠被逮进去判了死刑的时候,西门青还帮着找过门路。 而这位周大侠也算走运,虽然判了死罪,但是还没有到杀头的日子就碰上了宋哲宗大赦天下,从死罪改成了刺配沙门岛。上了沙门岛后,周大侠凭着一身的蛮力和几下拳脚功夫,很快就在沙门岛上建立了“霸业”,现在是沙门岛上的霸主。所以就成了西门青以德服人的对象。 西门女大侠也是个爽利的性子,也不和昔日的江湖朋友废话,问出了沙门岛上牢头就是周大侠后,便笑着让手下的阻卜战奴把他揪出来就是一顿胖揍。她自己则坐在一张杌子上笑吟吟看着。 “西门青,直娘贼的不仗义!” “你周爷爷不服……” “西门青,你个小娘皮……” “哎哟,哎哟,直娘贼的……” “……” “别,别打了……” “西门大姐,周铁锤服了,铁锤服了……” “别打了,别打了……” 刚开始打的时候,周大侠还嘴硬,叫骂不止。可是嘴再硬也没拳头硬啊!那些揍人的阻卜战奴也都是几十个里面挑一个的壮汉,拳头比石头还硬,而且在草原上都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现在打个人还会留情?所以拳头好像锤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落下,打到满嘴满脸都是血,眼眶也破了,鼻梁也塌了,牙齿也打断了几颗,这下周大侠终于扛不住服软了。他也知道最毒妇人心,要这么挨揍下去,打死了也白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西门青轻轻挥了下手,以德服人的阻卜战奴们立马停了手,推开在了一旁。 西门青笑着:“周铁锤,可知道为何让人打你?” 当然知道了!周大侠心说:你这骚婆娘一定是为了替姓武的脏官收服老子的三百多个弟兄,所以就叫人揍你周爷爷立威……只是姓武的一个脏官,要恁多亡命做甚?难道想造反么? 心里明镜儿似的,周大侠的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要不然就真的让人打死了。 “女侠定是为了岛子上被周某欺负的兄弟抱打不平。” 沙门岛上就三百份犯人的口粮,可是吃饭的嘴却远远不止三百!周大侠作为牢霸,自然少不了要动手清理掉一些“吃闲饭”的…… “行啊!”西门青笑着,“周铁锤,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你在岛上称王称霸,一定有帮手吧?他们是谁?” “女侠,”周大侠咬咬牙,“那等恶事,都是周某不好,不关兄弟们的事儿,您要罚,周某一个人顶着就是了……” 做大侠的可以服软,打不过没得办法啊!可是大侠不能不讲义气,出卖兄弟,至少不能公开出卖。 西门青一笑:“还挺讲义气的!”她秀目流转,扫了眼那群臭哄哄,脏兮兮,一看就不是甚好人的囚徒,“自己站出来吧!要不然你们周大哥可又得挨揍了!” 大侠是讲义气的,他手下的几个小侠也一样讲义气,这个时候怎么能退缩?而且缩着就不挨打了?于是三条沙门岛上的好汉,硬着头皮就从人群中走出来了…… 西门青笑吟吟看着眼前的三人,“好啊,果然是有义气的!江湖男儿就该是如此。奴家也不叫人打你们了,只问你们一句话。 你们,想做朝廷的鹰犬吗?” ------------ 第644章 房奴猛男西征 八 什么? 做朝廷的鹰犬?真的有这等好事儿? 三个沙门岛上的“小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虽然他们想当初没有被逮住送到沙门岛的时候,也是横行一方的英雄,但是朝廷也没派人来招安过。现在都困在沙门岛这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方苦捱了,怎么还能给朝廷当鹰犬呢? “女侠,”周大侠手下,名叫刘达的好汉胆子比较壮,第一个开口发问了,“您莫不在和某等说笑吧?” 西门青嗤地一笑:“你叫甚名字?” “西门大姐,他叫刘达,江湖人送绰号大刀刘。” 说话的是周大侠,他现在要努力表现,争取做一个可以改造好的大侠,这样才能和他的三个兄弟一起,都做朝廷的鹰犬。 西门青打量了一番名叫刘达的汉子,也是一副狰狞面目,高大的身材,只是显得消瘦,有点皮包骨头的意思。估计在岛上也没啥吃的,饿成这样了。 “刘兄弟,”西门青站了起来,“想做朝廷鹰犬的话,就别问那么多,就跟着来便是了,还有两位也一样……若是不想做,呵呵!” 呵呵的意思大概就是杀掉吧!包括刘达在内的三名“小侠”身子都是一颤,连忙上前几步,冲着西门青就是一个揖拜之礼。 “小底愿效犬马之劳!” 西门青又看了眼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周大侠,“周大哥儿,你还能走动吗?” “能,能走的……”周大侠本来是坐着的,听到西门青的话连忙挣扎着爬了起来,还一瘸一拐走了几步。 “好,还没打坏。”西门青笑着一招手,“也跟着一起去拜见我家宣赞吧,看看能给你安排个甚差遣。” “好好,”周大侠一听到有差遣,马上就忘记西门青刚刚让人揍他的事情了,也行了一礼,“小底也愿意效劳。” 西门青满意地点点头,武好古交待的任务,总算是圆满完成了。 其实武好古早就计划好了,要将沙门岛上的三百多恶人分而治之。所以西门青就必须要打掉周大侠这个牢霸的威风,然后才能把周大侠的人马分给他的手下,从而形成几个独立的殖民团体。 稍后还会有别处的罪犯也会被送上沙门岛,他们将会被整合进独立的殖民团。 同时,武好古留在沙门岛上的打手还会对这几个殖民团体进行训练。等到今年秋天北风乍起的时候,就能把他们装船发运去台湾岛、琉球群岛和吕宋岛当殖民者了。 如果这些殖民者可以在岛上支撑到明年秋天,并且站稳了脚跟,那么武好古就会为他们求得可以世袭的官职,就犹如府州折家、播州杨家,以及西北那些受了大宋朝廷官职的藩部、羌部头人们一般。 若是他们站不稳脚跟,被南方海岛上的蛮夷或是疫病消灭了,那就再派另一批更加厉害的坏人前往…… 总之,如今的大宋朝有许多坏人,如果都能放出去,足够圈下半个地球了。 也甭管有用没用,地皮先圈了再说! …… 大宋天子赵佶,这个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了。 因为他正准备去和冯二娘见面。仅仅是见个面,喝杯茶,聊个天……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好朋友兼大忠良武好古的小娘。呃,现在武诚之、武好古、武好文父子三人天各一方,都在为大宋江山奔忙,冯二娘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貌熟妇在家里面那么孤单,作为武家父子的上级,去关心则个,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赵佶赵大圣君心里,怎么就那么忐忑呢? 心中忐忑的圣君坐在一间位于马行街上的茶馆里面,喝了一肚子茶水,却没有品出一丁点儿的滋味。 提举皇城司的李忠带着一柄宝剑站在赵佶背后,不时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街上。 冯二娘还没有出现,不过李忠却知道她是一定会出现的。 因为官家赵佶手中有一幅她送给潘孝庵的写真图……这图要是在潘孝庵手中也就罢了,可现在流到了外头,还让人摹了副本,如果拿到外面去发卖,可就不大好看了。 冯二娘现在是官太太,儿子也是堂堂的进士了,可不是那些青楼女子…… 所以从李忠那里拿到了赵佶的摹本之后,冯二娘就答应了见面,还约了个潘楼街上的茶楼。只是来了以后会不会被官家拿下,可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位官家有时候也忒荒唐了,在宫里面和皇嫂刘太后搞在一起,出了宫又想和冯二娘偷欢,怎么看都不像是圣君啊! 这事儿要是让武好古和武好文知道了……真是不大好办啊! 就在李忠对赵佶的圣明程度产生了怀疑的时候,换上一身宽松的儒服的冯二娘,人已经到了约好的茶馆门外。她的心脏这时越跳越厉害了,身子也有点发颤,那张充满成熟风韵的俏脸更是涨得通红。 实际上,她知道那个托人给自己送画的登徒子是谁!她是见过李忠的,知道他是个大貂珰,还是官家跟前的红人。而且赵佶还在临摹的画卷上题了首诗,那笔瘦金体,冯二娘也是见过的。 另外,她也算是赵佶亲信圈子边缘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这位官家有多么轻佻? 可是再轻佻,他也是官家啊! 这段时间,苏东坡的身子骨越来越差,隔三差五就病倒几日,而预备要接苏东坡班的李格非好像也是个病秧子。 万一他们俩都不在了,蔡京可就要独霸朝堂了……到时候武二郎怎么办? 想到自己宝贝儿子的前途,冯二娘咬了咬牙,轻移莲步,走进了茶楼。 “小乙哥,”李忠这时已经发现了冯二娘,于是便低声对赵佶道,“她来了,还穿了身男装。” “呵呵呵……”赵佶笑了起来。 冯二娘这种早就嫁作人妇的女子,而且已经三十多岁了,是不必着男装才能出门的。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大户高门出身,甚至不是良家妇女出身,何必穿着男装掩人耳目? 看来她就是存在偷情的心思来的……这可真有点意思了! 正想到这里,一个虽然穿着男装,但是仍然掩饰不住明丽妖娆的妇人,已经带着一股幽香,姗姗而来了。 “可是赵小乙么?”冯二娘细细糯糯,还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传入了赵佶的耳中。 赵佶看着她,一张相当俊朗的面孔上带着微笑,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眸中,射出的却是炽热的目光,从冯二娘略施粉黛的羞红的脸庞一直扫到了她鼓鼓囊囊的胸脯…… “冯二哥,”赵佶笑着拱拱手,然后一指自己对面空着的位子,“且坐下说话。” 冯二娘看着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年纪,却要英俊强壮许多的赵佶,轻轻叹了口气,便依着对方的话语,在一张玫瑰椅上坐下了。 …… 王厚的老搭档,知岷州事高永年,今年四十多岁,跟王厚、童贯差不多年纪,有着一副高大威武的好相貌。一部大胡子又浓又密,显得霸气十足,看上去比和他并肩而立的王厚更有气势。 “道夫,武机宜,高都指挥,王都指挥,一路辛苦了!” “四位一路辛苦!” “辛苦了。” 高永年和王厚还有张叔夜都并肩站在兰州州衙的大门口,冲着到来的四人拱手行礼。 “分内之事,未足为劳。” 风尘仆仆的武好文首先谦虚的行礼——他的官职比童贯、高俅、王禀都低,但他却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还是帅司的主官机宜文字。所以童贯、高俅、王禀都礼让他一番。 童贯、高俅、王禀三人都行了礼后,便被走下来的王厚、高永年、张叔夜拉着手进入了衙署内厅之中。 现在洮西帅司的几个头头终于凑在一起了——王厚是主帅,童贯是监军,高永年虽然挂着知岷州的衔,实际上却是副帅,知兰州的张叔夜其实是管后路和后勤的,高俅、王禀两人带来了5000精锐战兵和3000辅兵,算是冲锋陷阵的将军。 而武好文应该是军师……想当初王韶就是以主管机宜文字的名义主持河湟开边的!不过武好文没那本事,所以他就是个打酱油混功劳的。 各依座次落座之后,高永年首先开口说话了,他是河湟战场上的宿将,又长期负责指挥番军,对河湟的吐蕃和羌人情况非常熟悉。所以就先说话了:“西藩不足虑,也不须劳动御前精锐,只要与某家精兵两万,当取溪赊罗撒的首级送往开封府!” 王厚明白高永年的意思,他是担心高俅、王禀带来了8000开封禁军添乱——这样的事情在西北战场上不知发生了多少!想当初西贼刚刚兴起的时候,只要听说和开封府来的禁军作战,就要互相道喜了。 因为开封禁军的战斗力忒弱,根本不堪一击! 不过这一回高俅、王禀带来的8000大军可不大一样,如果西藩王子溪赊罗撒还用老眼光打仗,搞不好真的把脑袋送人了。 ------------ 第645章 房奴猛男西征 完 王厚当然不能让开封府来的精锐在兰州混日子,精锐们还等着拿吐蕃人的脑袋换房子呢…… “永之莫要小看溪赊罗撒,此贼素来善战,另有豪酋多罗巴相助。多罗巴及其三子皆善战,宁可高看一眼,也不要轻视他们。” 高俅听了王厚的言语,就在心里面给溪赊罗撒、多罗巴和多罗巴的三个儿子估价了……这五个的脑袋,应该值不少房子吧? “溪赊罗撒、多罗巴二人都是有勇无谋之辈,青塘本就人心离散,万事艰难,他们还借款赵怀德通宋起事,自相残杀,自乱家门,根本是寻死之道。”高永年的声音沉了一点,“真正需要防备的是西贼!有消息说西贼的晋王察哥素有勇略,眼下正在主持整军,想要重整旗鼓和咱们大干一场。不过整军之事也不是朝夕可成的,这一次应该抽不出多少力量干涉河湟战事,只是将来怕又要为害了。” 嵬名乾顺和嵬名察哥两兄弟的励精图治其实都是叫“天可汗”赵佶的房奴兵给吓出来的太可怕了,魏武卒的标准,而且还战意冲天,宁死不退! 察哥回到兴庆府后把所见所闻和哥哥一说,两兄弟就好一阵抱头痛哭啊。 大宋出了天可汗,大白高国可怎么办啊! 为了不当亡国君臣,两兄弟也拼了,哥哥乾顺封弟弟察哥当了晋王,还让他全权主持军务改革,并且赐下尚方令锤以节制三军(不听号令,先捶后奏)。而察哥则提出了全民皆兵,屯田备战,轮番出征的建议。同时还提出大量装备强弩,以增强部队防御能力的建议。 不过这些改革措施想要见效是有个过程的,在改革完成之前,西夏军队还是处于弱势,根本不可能同占据优势的宋军在河湟地区展开决战。 童贯则长笑道:“现在西贼的重心都放在无定河和灵州,能用在西线的也就是仁多家的兵马。”他停顿了一下,“如果能把仁多保忠的兵马从卓罗城骗出来到青塘城周围就好了。” 在横山之役后,宋军对上西夏就有了十足的心理优势。况且童贯手中还有强大的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虽然只有区区5000人,但是仁多家族又能有多少精锐?撑死了就三四千,完全不够看的。 “倒是可以一试。不如兵分两路,一路出京玉关走北道,一路出安乡关走南道,两路进军湟中,会师湟州城下。在攻占湟州之后就止步于渴驴岭待明年再战,这样西贼多半就会派仁多保忠的兵马越癿六岭入援青塘城。”王厚说着诱党项入援青塘的计划,言语间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了自信。 现在宗喀吐蕃大致上就是三块地盘,一块是多罗巴控制的湟州;一块是溪赊罗撒占据的青塘;还有一块是吐蕃部大首领洛施君令结控制的廓州。不过洛施君令结墙头草,不值一提。要对付的就是溪赊罗撒和多罗巴。 王厚的计划很简单,先是分兵两路,以泰山压顶之事把多罗巴控制的湟州拿下,然后大军在湟州过冬,给仁多保忠留出增援溪赊罗撒的时间。只要仁多保忠率部越过癿六岭入援青塘城,那么宋军就能把他和溪赊罗撒的部队一起消灭。 而仁多保忠的主力一完,西夏右厢卓罗监军司的本据卓罗城也就是熙河军的囊中之物了。虽然王厚此时并不知道赵佶和蔡京各自在下一盘大棋,都把卓罗城当成了关键地点,但是他也想到了夺取卓罗城。 卓罗城和卓罗城背后的喀罗川是西夏在兰州附近的大据点,一旦该地被宋军夺取,西夏就得退守秦王川。而秦王川周遭地形并不险峻,防御起来非常吃力。这样西线战场的主动权,就将完全落入宋军之手了。 如果宋军还能再进一步,直接拿下秦王川,那么西夏就会被一分为二! 不过即便做不到夺取秦王川,单是拿下卓罗城,也足以调动西贼摆在无定河一带的主力西援了。这样无定河一带就会完全被宋军控制在失去横山后,无定河一带就是遮护兴庆府的最后屏障了。但是和秦王川相比,无定河就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失却无定河,兴庆府就会在几年后陷入危机(宋军必须先在无定河屯田,有了收成后才能西征兴庆府),但是西夏还可以举国西迁。别看西夏打不过宋朝,但是到了西域,两个回鹘还不是随便打打的? 而一旦秦王川被宋军占据,那么西夏想要逃走都不可能,只有坐以待毙了! 所以秦王川的重要程度,其实是超过无定河的。 武好文这时忽然插话问:“如果要这么打,就得出兵五万,攻战一年左右,兵粮能拿得出来吗?” “拿不出来,”张叔夜笑道,“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粮食?五万大军,而且还有大量的马匹。如果考虑到输送过程中的消耗,攻战一年至少消耗两百万石粮食和马料,靠兰州、熙州、河州、岷州和洮州的储备怎么可能供应?” “没有粮草怎么打仗?”武好文一愣。 “当然是吃吐蕃的!”张叔夜道,“大军占领湟州耗时一个月就够了,所以兰州方面在安乡关、京玉关上囤积可供大军和民伕消耗两个月的粮草就足够,之后尽可以吃湟州藩部的。” “他们肯给咱们吃?”武好文不能理解。 王厚连连点头:“肯的,肯的……我大宋天兵以德服人,他们怎么不肯?” 宗喀吐蕃和西夏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所以和西夏打仗,对方一旦失利就会坚壁清野,让入侵的宋军无法就地筹集粮草。而宗喀吐蕃没有办法坚壁清野,所以宋军可以让湟州的吐蕃部落提供粮食和马匹……不给是不行的,大宋西军也很善于以德服人! 武好文还是不大相信以德服人的效果,皱着眉头问:“我们何时可以出兵?” 张叔夜道:“六七月间应该可以准备就绪。” …… 六月,东南风大起的时候,苏适和吴四德乘坐招财号桨帆船从耽罗岛返回了界河商市。 商市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繁荣热闹,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正在施工的工地。界河码头上停满了各种各样的海船河船,穿着短褂,光着胳膊的码头工人,正穿梭往来的搬运着各种货物。 港口码头的区域,又比吴四德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大了不少,出现了许多新建的码头。不仅界河南城沿岸地区都被利用起来修建码头了,连界河北城沿岸也出现了不少装运牲畜和木料的码头。 界河上面浮桥又多了两座,上面来来往往的都是车马人流! 在界河南城的城外沿岸地区,出现大量的造船场,西城外都是打造内河纲船的船场,东城外则是建造海船的船场,全都繁忙异常。远远的就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音,还有工人们劳动号子的声音。除了船场和码头,在界河城西的一大段河道边上,还出现了十几架高大的水车,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在距离南岸界河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一字排开的学堂。有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界河骑士学院、界河船政学堂、界河东开书院,还有几家吴四德也不知道是教什么的新建的学校。 界河城西,距离河岸稍远的地方,则矗立着不少冒着黑烟的烟囱,还有那种界河商市特有的没有顶盖的砖窑。黑烟弥漫,烟尘粉尘飘的到处都是。 城市的环境虽然出现了恶化的趋势,但是整个界河商市也因此显出了一种特有的活力这是属于资本主义的活力! 苏适看着眼前这种勃发热闹的景象,再想想他在耽罗岛上,以及在日本国的博多港口见到那种几乎属于不同世界的场面。他就愈发有点看不懂武好古了。 界河、海州、开封府那么好,还有什么必要去图谋那些贫穷蛮荒的地盘呢?有什么意思呢?而且人家还不怎么待见,自己堂堂一个大宋的官员,还在日本国的博多吃了闭门羹,连太宰府都没让去。只是派了几个日本的芝麻官,跑到博多应付一下了事。 真是太没面子了!简直是用热面孔去铁这些倭人的冷屁股…… “招财”号才在界河船政学堂的码头停下,几个水手就熟练的抛锚下缆,跳板也飞快的搭了上来。苏适早就有的耐不住了,他可是大半年没有踏足宋朝的土地了。于是就第一个走下了踏板,在他的背后,还跟着几个穿着汉人衣服的矮个子男女,都是一脸震惊,就跟那些从什么穷乡僻壤出来第一次到开封府的人差不多。 界河船政学堂的司业,吴家海商的吴延昭已经闻讯出迎了,远远的就冲着苏适抱拳拱手:“仲南兄,可是仲南兄吗?可把你给盼来了!” 苏适也抱拳回礼:“原来是吴司业啊,真是许久未见了……宣赞可在界河吗?” “在的,不过不在城内。”吴延昭说,“他又去河北郊外打猎了,估计得过几日才回来。” ------------ 第646章 假子军团 “打猎?” 苏适愣了愣。他虽然是武好古系统的要角,不过今次还是第一回来界河商市。因此不知道武好古这个界河元首酷爱打猎……这项活动在宋朝可是不大流行的,而且也比较负面,就是泡在青楼里面,也比整天野在外面杀害小动物要好啊! 吴延昭这时也想起苏适还是第一次来界河商市,于是笑着解释道:“界河商市这边和开封府不一样,民风彪悍,所以玩的东西也不大一样。游猎、赛马、马球、射箭、击剑这些都有不少人玩儿,而且界河商市的政所和市舶司时常还会组织一些相关的比赛,比试得胜者还能得到高额的奖赏。” “原来如此。”苏适点了点头,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其实宋朝的民风并不是特别柔弱,便是在开封府城内,相扑跌跤也非常流行,宫廷也时常会举行比试。 不过参加比试的都是以粗鄙力士,是没有官员和读书人的。哦,也不是没有,早在太祖朝的时候,甚至还发生过让参加科举的才子摔跤争状元的事情!那个时代的进士,都是能射箭善击剑的。而如今,一个允文允武的右榜进士就闹出了诺大的争议,实在让人无语啊。 …… 嗖的一声,就看见一支三不齐羽箭离弦而出。去势极快,直直扑向一只惊慌失措奔跑着的梅花鹿。然后就是噗哧一下,刺入了梅花鹿的体内,受伤的动物又挣扎着奔跑了一段,才一下跪倒在地。 “义父威武!” 随着梅花鹿的倒下,欢呼的声音就在整个荒原上响彻。 发箭射鹿的自然就是武好古了,他还保持着撒手放弦的姿势。脸上平静如水,没有一点喜怒。在他身边簇拥着不少少年骑士,欢呼的声音就是他们发出的。这些少年骑士不用说,都属于武好古的假子军团。 一个十四五岁的骑士,立即策马而出,奔向那只重伤的梅花鹿,抽出了长剑,俯身向前,将剑刃对准了梅花鹿脖子,轻轻划过,鲜血随着喷洒而出。 驱马、拔剑、刺鹿,一气呵成,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随后,这名少年骑士又收剑入鞘,调转马头,又一次奔向已经垂死的梅花鹿,再次俯身,一把抓起梅花鹿的后腿,将它提上了马背。 不用说,这动作又是潇洒之极。 “武天,不错啊!”武好古笑着对那少年言道,“马背上的功夫见长了。” 这少年就是武好古最早的四名假子之一,名叫武天。是在武好古早年出使析津府时买下的阻卜种的奴隶。当年只有十岁,现在五年多过去了,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 “孩儿能有今天,全赖义父栽培!” 少年武天听到武好古的夸奖,就在马背上拱手行礼,还不忘恭维一句自己的恩主义父。 而武好古也的确当得起他的恭维话儿,因为他的确花了重金去栽培武天。 武天是一名“奴隶骑兵”,但绝不是“便宜货炮灰”。恰恰相反,他是武好古花了重金训练和装备起来的精锐骑士。 一身马背上的功夫还有下马格斗的技艺,还有百步穿杨的箭法,当然还有惊人的耐力,都少不了长期刻苦的训练和投入。 另外,武好古还给武天配备了肩高四尺六寸的战马,水牛角的复合弓,上好的三不齐箭,制作精良的马矟和长剑,还有上好的皮甲、布甲、头盔,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辅助兵器,最近甚至还给他配了一张模样古怪的弩机。光是这身装备和马匹的花费,就已经超过了600缗了。 而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还玩坏了不少装备,还骑过不少走马驽马,还有武艺和骑术都非常高明的教头负责训练。 武天能有今天的本领,武好古至少花费了1200缗!而且在以后的很多年中,武好古还得继续在他身上大把花钱! 这种奴隶骑兵,说是用绢帛铜钱堆出来的,都不为过啊! 今天跟着武好古在界河北岸,一片属于辽国的荒原上狩猎的千余骑人马,人人都和武天一样,是武好古不惜重金训练装备出来的精锐。 千名假子骑士,至少花了武好古一百多万缗,而且还不算在界河北岸建立假子军团兵营、马场和训练场的投入。 如果不是拿到了提举界河市舶司的差遣,还有了“北粮南运”这个可以产生大量现金流的买卖,饶是武好古那么有钱的主儿,也会因为这千名假子骑士而周转不灵的。 在农耕社会中养一支精锐骑兵的开销有多大,看看这帮假子骑士的花销就完全清楚了。 而为了让这笔巨额花销用在实处,武好古只要人在界河商市,就尽可能抽出时间到河北来,同自家的这群少年骑士一块儿在野外游猎。 游猎这事儿,在宋朝的文官士大夫看来,完全是荒废人生,不务正业,比嫖娼还不如。可真的养了一支精锐骑兵的武好古却知道,游猎是训练和检验骑兵战术的最佳方法。 如果不把骑兵拉到野外,光靠在开封府城的军营校场里面展览,是没有办法知道这支骑兵有没有真本事的。 而武好古花费重金养起来的这支骑兵,显然是有真功夫的! 这帮少年骑士个人的骑士武艺自不用说了,他们大多是来自草原的阻卜少年,被契丹人攻破部落后才当成商品贩卖的,也是马背上长成的,自然容易练出来。 另外,他们和北沧州的那群骑士相比,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他们不是分散开来各回各家的,而是成年累月住在一起,练在一起的。而且,他们还是用同一套标准训练装备起来的,彼此之间的亲密和熟悉都到了“无间”的程度。因此可以打出近乎完美的战术配合! 就在这几日的游猎中,武好古的假子们就演示了各种十骑小队的战术配合——可别小瞧了这种“十骑配合”,按照慕容忘忧这个军师战术家的说法,十骑之战的重要性其实是超过千骑万骑的大决战的。 因为骑兵在战场上最重要的作用不是进行阵战,而是分散成小队进行侦查、搜索和掩护。武好古的千人假子散成一百个十骑队,上千里的战线都能屏蔽控制起来。如果对手没有可以对抗的骑兵,那就是瞎子、聋子,啥都不知道,还打个毛? 如果对方也有不少轻骑可用,那就要比谁家的骑兵更能战了。而在这个时候,能够打出战术配合的十骑队肯定比临时凑在一起的轻骑更能有力! 而武好古的这些假子,相互之间的配合是非常不错的,这几日展示了追踪、合击、伏击、诱敌、十骑冲锋和骑弩突袭等多种骑兵小队的战术。 在武好古这个半外行看来是非常不错了,只是不知道在实战中能有怎样的表现了? “五哥!”武好古熟练地收起弓箭,然后将主管假子军团的慕容鹉唤到了近前,“百骑轮战之法练得怎样?” “百骑轮战”是慕容忘忧根据赵钟哥、马政从女真完颜部那里寄回的报告设计出的战术。其实就是以百骑为队的墙式冲锋,而且是车轮战!千人军团分为十个百骑队,向敌阵的薄弱环节发起轮番冲击。而且只冲击,不格斗,冲完就撤,为后续冲击让出通道。 这种打法说起来挺容易,但是真要练起来是很困难的。如西夏铁鹞子和契丹铁林军,在战场上打冲锋也是一波流,冲上去就肉搏。 不过武好古的假子军团却比较容易练成这种墙式加车轮的打法,因为他们是成天凑在一块儿生活训练的骑兵。慕容忘忧还按照武好古的指示给他们拟定了“操典”,因此有了统一的训练标准,这样容易打出配合了。 “元首,”慕容鹉就在马上抱拳道,“车轮战没问题了,不过如墙而进还不行啊。” “如墙而进很难吗?” “很难!”慕容鹉摇摇头,“得控制马匹的步伐,而且马腿也有长短,不大好控制。” 墙式冲锋本来就不是几个月能练成的技术啊。 武好古笑着说:“那今天就看看孩子们的车轮战……今天至少得打个十轮!孩子们,打完了为父请你们吃顿好的。阎婆儿那个骚娘们还带了小姐正往咱们这里过来,大家好好乐一乐!” 轰的一声,一帮十五六岁的少年都笑了起来,纷纷拍掌:“义父就瞧好吧,孩儿们可是苦练过的,准保让您满意!” 这群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已经到了要女人的岁数了,再过几年还得成家立业,繁衍下一代“马木鲁克”,武好古作为他们的义父和主人,要花费的钱帛可就更多了。 不过为了二十年后的那场天倾,该烧的钱,还得毫不犹豫的烧啊! 武好古也拍了拍巴掌:“先别忙着想女人,为父可是要给你们定高下的,直娘贼的哪一队排在末尾,就给老子当和尚!没有酒肉,也没女人!” ------------ 第647章 常败将军 卓罗城。 比起已经被宋人控制了二十多年的兰州城如今人马往来穿梭,堡寨城关林立的景象。斯时斯地,这个大白高国右厢卓罗监军司所在的本据之城,却是说不出的冷清凄凉。 位于喀罗川畔的卓罗城本不是什么雄关坚城,而且占地也不大。在宋朝的军事宦官李宪率部攻占兰州之前,这座城池虽然是西夏右厢监军司的驻地,但并不是前沿据点。虎踞龙盘在黄河岸边的兰州城,才是西夏拱卫河西走廊的大据点。周围的吐蕃羌人部落,也大多依附西夏,提供粮草马匹兵源。 可是这座虎踞龙盘的雄城,却因为世居兰州的吐蕃族的西夏统军禹藏花麻的反叛,被李宪统领的宋军轻易夺取。而后李宪又在兰州左近增置堡寨,设置了龛谷寨、吹龙寨、关东堡、西关堡、胜如堡、质孤堡等,又增筑阿干堡以控制阿干河谷。这样,兰州北枕黄河,东、西、南三面皆有险隘城堡拱卫,已经形成了难以动摇之态势。 在元丰六年、七年、元祐三年、元祐五年、元符元年,西夏的右厢卓罗监军司曾经五次组织反攻,全部都被宋军击败。 这座兰州坚城,简直就是西夏右厢军上下的伤心之地了!到了如今,包括仁多保忠在内的右厢军众将士,早就丧失了收复兰州的信心,转而在卓罗城周遭加强防御,增筑了盖朱、朴龙、水波三城以拱卫卓罗城。而卓罗城本身,也一再增筑加固,现在已经有了一点固若金汤的模样儿。 但是再坚固的城池,也抵挡不了来自内部的人心崩溃!横山之败和小梁太后出走对西夏上下人心的打击简直就是致命的。而世世代代守卫西夏西南仁多家族的人心更是动摇的厉害。 因为他们的上一任族长仁多嵬丁之子,原本的族长继承人仁多楚清现在就居住在兰州城,而且还挂着甘州团练使、右厢卓罗一带都巡检使的官职。并且不时派遣使者到仁多泉城和喀罗川招诱仁多家的勇士前去投靠。 而更让仁多一族慌张的消息也从他们派在兰州城的细作那里传来了,宋军正在兰州集结,而且集结的规模空前!不仅兰州左近依附宋朝的藩人羌人部落都得到了点集出阵的将令,还有大批的番汉军将沿着洮水乘船而来。 另外,还有大约万人的宋国禁军步骑,从遥远的开封府赶来了兰州!哦,这倒是个鼓舞人心的消息。至少在兰州那边现在有了一支鱼腩部队可以欺负了…… 卓罗城北门之外,西夏右厢卓罗监军司监军使兼统军使仁多保忠高大的身形骑在马上,动也不动一下,只是背后那领白色的披风,被野外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 数百名仁多家的甲士,披挂整齐,列阵而后,只是在静静等待。 这个景象,并不是出兵去和宋人交战,而是在静候手持尚方令锤的晋王嵬名察哥前来视察防务。 仁多家的这些将佐和嵬名察哥是很熟悉的,察哥曾经在右厢卓罗监军司任职,还交了不少朋友。就连仁多保忠和这位大白高国皇帝的亲弟弟关系也很不错。 不过仁多保忠对于国主乾顺将统军大权交给察哥这个不满20岁的小伙子,还是有点不大认同。 这也太年轻了一些吧?现在大白高国风雨飘摇,用这样的年轻人挑大梁能行吗?万一有什么差错,大白高国的江山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那么仁多一族,要不要和大白高国一块儿完蛋呢? 想到这里,仁多保忠也只有一声长叹了。 看到族长叹息,仁多保忠最为心腹的族弟仁多安忠不出声的轻轻带马,走到了仁多保忠身边。 不必回头,仁多保忠就知道是自己这个最信任的族弟过来了。他低声问道:“安忠,晋王会给支持咱们出兵吧?” 仁多安忠看了族兄一眼,在仁多洗忠(保忠的亲弟弟)战死后,就是自己最得保忠信用了。不过即便是保忠的心腹,洗忠也不得不承认,保忠打仗的本事真心不行啊! 自打接任了右厢卓罗监军司监军使兼统军使后,仿佛就是个常败将军……不过这个常败将军却有屡北屡战的决心,总能在一次惨败之后,迅速稳定右厢军的人心和阵脚,为下一场惨败积蓄力量。 而这一次,在确认了宋军从开封府调集了一只“弱兵”进驻兰州后,仁多保忠就又有了和宋军大战一场的决心了。 虽然仁多安忠也不知道这个计划靠不靠得住看仁多保忠过去几年的战绩,多半是靠不住的,但他还是开解保忠道:“统军,应是支持的。宋人这次多半是往河湟方向上用兵,咱们若是不出兵相助,溪赊罗撒就完了,溪赊罗撒一完,咱们右厢军就是宋人下一个目标了。” 提到溪赊罗撒,仁多安忠就忍不住想埋怨保忠。实际上,溪赊罗撒和多罗巴二人是在保忠的默许下才起兵驱逐赵怀德的……哪怕在得到国主援助赵怀德平乱的命令后,保忠也故意拖延,造成溪赊罗撒夺取大权的事实。 那个溪赊罗撒倒是铁杆的亲夏派,这点保忠没有看错。可是大宋朝廷不干了,眼看着就要三征河湟。 而河湟吐蕃因为溪赊罗撒之乱陷入了分崩,根本不可能抵挡,西夏这边也还没从横山惨败之中缓过来。本来还可以维持的局面,现在变成了进退两难的困局……西夏不出兵,青塘吐蕃一定垮台,西夏出兵,又不一定能打赢。呃,考虑到仁多保忠屡北屡战的坚韧精神,打败的可能仿佛更大啊! 就在仁多家的两兄弟低声交谈的时候,一面用党项文书写了“晋王,都统军”字样的白色大旗,已经出现在了前方的山口处,紧随其后的还有七八面大旗,猎猎卷动,然后才是一片跳跃的铁盔上的红色羽毛。到了最后,才看见源源不断出现的骑甲士,簇拥着年轻的晋王嵬名察哥,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是铁鹞子!”仁多安忠呼喊了一声,满满的都是惊喜。 晋王察哥带来了大批铁鹞子骑兵! 铁鹞子是始建于元昊时期的重骑兵,早年间员额只有3000人,但却是西夏军队的核心主力。这支骑兵装备了青塘瘊子甲和最上等的好马,马匹也全身具装,箭镞难破,是这个时代最精锐的重骑兵之一。每每被用于冲锋陷阵,是西夏军中能够一锤定音的武力! 虽然在元昊之后,这支以父子相传的世袭模式选拔战士的重骑兵渐渐衰弱,但是在西夏军中仍然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一旦铁鹞子骑兵大量出现,也就意味将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要打了。 现在嵬名察哥带来了至少1000名铁鹞子,就说明他要在西线同宋军大战一场了。唔,至少嵬名察哥想要传递的信息,就是将要和宋军大战! 在离仁多兄弟还有几十步的地方,嵬名察哥已经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仁多兄弟和麾下的众将,也连忙下马上前行礼,大声呼喊:“恭迎晋王!” 察哥朝着他们哈哈大笑:“诸位何必多礼?俺察哥和你们恁般生分么?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仁多保忠也豪爽的一挥手,回头对自家的甲士大声道:“直娘贼的,还等个甚?赶紧把整猪整羊好酒好茶,都挑过来,伺候好大王带来的铁鹞子儿郎!” 几个手下轰然应诺,掉头就朝城内奔去。 察哥笑道:“统军提到好酒,某家倒是带来了几坛子酒中仙,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烈酒,清澈如水,浓烈如火,喝上几两就得酩酊大醉了。” “几两就醉?” “是啊!”察哥笑道:“大家伙都来尝尝,今儿一定不醉不归!” “好好好,”仁多保忠笑着,“某家虽在卓罗城这个偏僻山城,却也听过酒中仙的大名,今日正好尝尝。喝过酒中仙之后,某家就领着右厢儿郎去会一会从开封府来的宋国禁军。” 他提到开封禁军的时候,浑然没有当回事情,仿佛那就是一碟小菜。 可是嵬名察哥却脸色凝重起来,低声对保忠道:“统军千万别用几十年前的老眼光看开封府的禁军啊!” “怎地?”仁多保忠一愣。 察哥道:“宋国现在的官家不简单,有唐太宗的风采,开封府的禁军经过他的调教,已非昔日可比了。” 什么?大宋官家像唐太宗?仁多保忠愣了又愣。 这是真的假的?现在大白高国都这样了,也用不着什么唐太宗,来个宋太宗也受不了啊!难道大白高国真的要亡了…… “统军,”察哥道,“你也不必担心,本王这次带来了1000名铁鹞子,足以和开封府来的精锐一战。 而且大辽上国已经答应把公主嫁给陛下了,有了大辽相助,咱们大白高国,一定可以转危为安的。” 这话怎么听着恁般泄气呢?仁多保忠忍不住眉头大皱起来,看来这位晋王殿下还是太年轻了,胆子也有点小啊! ------------ 第648章 铁鹞子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嵬名察哥进了卓罗城后,并没有马上拿出他从开封府带来的酒中仙和仁多保忠痛饮,而是直接去了右厢监军司的节堂。 现在他和仁多保忠有点分歧,不先弥合了,他也没心思喝酒。 对于仁多保忠打败仗的本事和右厢军战力孱弱的情况,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即便没有从开封府来的万余“大宋武卒”,单靠熙河路原本的番汉兵马,仁多保忠和右厢军就打不过了。 至于西藩王子溪赊罗撒这个笨蛋,察哥更是没话好说了。宗喀吐蕃已经恁样了,他还和多巴罗一起挑起内战。现在宗喀吐蕃人心离散,兵无斗志,就是在坐等亡国。 对此,西夏则是想救救不了!因为右厢军根本打不过宋国的熙宁军——他们上一次右厢军在大战中击败熙宁军的时候,嵬名察哥还没生出来呢!那么多年没打什么胜仗的部队,现在还能打出花来? 而要想从东线的灵州和无定河地区抽调大军西援也是不现实的,因为在宋军基本控制横山一线后,无定河地区和灵州(西平府)都已经失去遮护,随时可能遭到宋国大军的进攻。 而且布置在无定河一带和灵州的西夏军也肯定打不过当面的宋军,只是由于宋军的后勤压力较大和西夏军队坚守的城堡比较坚固,才能勉强支撑——在失去横山—天都山后,原本不怎么注重修城堡的西夏没得办法,开始学大宋修城墙了,因而才能暂时顶住宋国的压力。可如果将主力从无定河一带和灵州抽走,那么这两处一旦遭到攻击,大白高国就危险了。 所以嵬名察哥现在只能做一餐无米之炊,在西线和宋军决战是想都别想的。 “宋军兵锋甚利,我军如今势弱,不可力敌,唯有智取。” 仁多保忠道:“大王所言极是,末将也正筹划智取之法。根据细作报告,宋军目前正通过水路往安乡关、京玉关调运粮草辎重。想来准备兵分南北两路出兵,会攻湟中。而我方正好调集兵力,暗入湟中,和多罗巴合兵击破其一路之敌。” 仁多保忠的计划并不是没有可行性,不过察哥却知道保忠一定打不赢。因为右厢军不可能调动太多的兵力暗入湟中。毕竟卓罗城一带还得重兵把守呢!要是右厢军主力出动,卓罗城就有可能被兰州的宋军攻拔。 一旦卓罗城失陷,宋军就有可能拦腰将西夏斩成两段!到了那时,青塘城的得失根本无关紧要了。西夏甚至不得不放弃无定河一带,以抽调兵力稳定河西走廊的形势了。 而无定河一带一旦落入宋军之手,那么宋军就多了个屯田之地,可以大大缓解后勤压力。这样兴庆府和灵州在几年后一定会被攻击,河西的秦王川多半也会同时遭受攻击。 到那时,西夏就得在举国西迁和冒险死战中做出选择了!而灵州、兴州和秦王川三处中只要有一处失陷,西夏就会有覆亡的危险。 所以卓罗城的主力是不能动的!而右厢军主力不动,就靠万余人的偏师,去了湟中也是送死。而西夏大军要是在湟中兵败,那还不如不去呢! 因为西夏偏师在湟中惨败会大大动摇西夏在河湟吐蕃部落中的威望,威望一旦失去,河湟吐蕃部落就不会再指望西夏的援助,恐怕也不会在宋军占领湟州、廓州、鄯州之后进行反抗了。 而在宋军攻占湟州、廓州、鄯州之后,再煽动吐蕃部落进行反抗,将宋军拖入泥潭进行消耗,就是嵬名察哥的锦囊妙计! 想到这里,嵬名察哥只得轻轻摇头:“统军,本王的意思是,不如放宋军入青塘……” “放宋军入青塘?” “对!”察哥道,“青塘距离兰州四百里,俱是山路。宋军根本不可能从兰州运粮接济青塘,必须在青塘就食。而且宋军熙河兵多用番部,虽然善战但是纪律极差,一旦占据鄯州必然剽掠,所以青塘藩部必然会再次反叛。我们只要提供支援,就能让宋军深陷其中。” “可是宋军早晚会压服藩部的!”仁多保忠摇摇头,“到时候鄯州、湟州、廓州各部,将会为宋国所用。宋军甚至还会得到青塘的龙种马!” “统军,”察哥想了想,“那你打算怎么办?” “出兵湟中,汇合多罗巴、溪赊罗撒两军去会一会宋国的那支开封来的精锐!” “不妥,不妥。”察哥连连摇头。 “大王,”仁多保忠却战意高昂,“下官愿意立军令状,只要有10000兵马,就足够摧破宋军的开封精锐了!” “不可,不可,太冒险了......” …… 六月下旬,夏季接近尾声的时候,武好文跟随着洮西经略安抚使王厚、监洮西军童贯等人,抵达了黄河岸边的安乡关。 他和王厚、童贯是乘船从黄河水路抵达安乡关的。和他们一起到达的,还有高俅、王禀率领的8000禁军精锐。 而早在他们到达之前,河州地区的番汉兵力就进行了动员。15000人的大军已经在安乡关前安营扎寨了。 和宋夏战场东线的宋军兵力组成不同,西线熙河路的宋军主要是番兵,也就是从归附大宋的吐蕃、羌人部落中召集来的兵将。 这些兵将并不是以个人身份被宋朝雇佣的,而是部落兵,跟随首领参战。不仅战斗力可观,而且使用成本很低,不需要日常维护费用,武器和马匹也都是部落自备的。所以兰州、熙州、河州、岷州、洮州这几个贫瘠之州,能够随时动员起七八万人的大军。 而这一次熙宁军出兵的规模达到了五万之众!其中42000属于熙宁路的汉番兵将,8000人是开封府调来的禁军。 为了加快行军的速度,负责后勤的张叔夜并没有召集民伕,而是调集了大量的驮马大车。两个月的行粮,将会有辅兵和驮马大车携带,随军一起开进。 等到这些粮食吃完,就得用以德服人的办法去吃吐蕃部落的饭了——从兰州出发到青塘城可有好几百里的崎岖山路,想要靠路上交通维持后勤,是基本不可能是。 不过这个不可能不仅对大宋有效,对卓罗城的西夏军队一样有效。所以湟、鄯、廓三州的得失,就在于能否取得吐蕃部落的效忠。 “安抚,要不要多带些绢帛铜钱上路?”第一次做机宜随征的武好文现在不仅忐忑不安,而且还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提什么建议,想了一路就想起多带点钱了。 听了武好文的话,王厚笑了起来,心想:不愧是大宋首富的弟弟,就知道带钱。 “带了不少了,”王厚笑着,“保管能让兵士力战。” “要不要带些绢帛铜用来收买藩部?” “用不着的,”王厚还是摇头,“蛮夷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给他们钱财是没有用的,把他们打怕了就行!不打怕他们,你给多少钱也无用。” 说到这里,王厚忽然叹了口气:“可惜朝中总有些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可以用恩义得藩人之心……王皇城就是被他们给冤枉了!” 朝中有些人并不是指武好文的岳父韩忠彦那一伙,而是在说曾布。曾布就认为上一次藩人作乱是因为知鄯州王赡(他是上一次进军河湟的主将)纵兵剽掠藩部的结果,因此将之贬官下狱,还要斩赡以谢一方。最后诏配昌化军,而王赡不甘受辱,自缢而亡了。 武好文知道这事儿,王赡倒霉的时候他已经做官了,不过他当时并不觉得曾布的处置不妥。在他看来前线的武将有时候就是太骄横了…… “望道,等你到了鄯州,就会知道了……”王厚话声一顿,“现在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去安顿一番。明天……” 这时脚步声从后传来,王厚转身看去,却见来人是王厚身边的一个亲信。 那亲信快步走到王厚和武好文身前,匆匆行过礼,道:“兰州张知州刚刚遣人来报,西贼的晋王察哥已经到了卓罗城,还带去了3000铁鹞子!” “3000铁鹞子?”王厚和武好文对视了一眼,然后对自己的亲信道:“把童大官、高太尉、王太尉都请到衙署中来。” “喏!” …… “3000铁鹞子?” “察哥想和咱们在西藩决战吗?” “这可如何是好?” “必须得马上进军了……” 铁鹞子其实没有3000,但是张叔夜派出的细作不大会数数——当然了,察哥也不会让宋国的细作有机会靠近了慢慢数——所以就误报了铁鹞子的数量。 3000铁鹞子加上晋王察哥,摆明了是要决战了! 所以童贯、高俅、王禀都有点紧张。铁鹞子的赫赫威名,他们还是知道的。 不过王厚并不担心铁鹞子。因为他知道现在的铁鹞子早没昔日之勇了。如果王禀带来的4000房奴兵在战场上能沉住气,足够摧破铁鹞子的攻势。 但他还是决定马上进军,必须抢在察哥之前拿下湟中。因为只有拿下湟中,他才好以德服人嘛!如果让察哥的大军先到了,藩部就被党项人抢先搜刮了,油水不就没有了? ------------ 第649章 房奴来啦! 夜色当中,一条火龙却在湟州的山路上面弯弯曲曲,滚动一般的前行。 湟州的地势如同前述过的,就是一片仿佛没有边际的高原山地。山地之中存在许多河谷山谷,还有一些坡度较缓,可以修造梯田的高地,就是藩人羌人部落的聚居之地。而各个藩部、羌部之间用来联络的也不是什么路况良好的官道,而是在群山和高地间蜿蜒穿行,有时候还要翻过一些坡度较缓的山头,从地图上看着挺近,真走起来可是要累断腿的。 而且一出安乡关,基本就是从属于多罗巴的吐蕃部落的控制区了。每一座山头之上,每一处峡谷之内,都有可能潜伏着吐蕃人的伏兵。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一场短促而激烈的交战。 从开封府过来的8000禁军官兵,居然就在这样一片充满危险的崎岖山路上,用急行军的速度前进,而且还是披星带月的夜行。为了随时可以投入战斗,所有的房奴猛士都披上了铁甲携带了弓箭,其中的一半人手持长枪,用来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藩部骑兵,另一半人则手持剑盾,随时可以投入肉搏或者仰攻山坡上的敌人。 骑士们也都披上了皮甲,背上了马矟,带着水牛角弓和羽箭,一人双马,行进在队伍的最前列。 高俅也在骑士队列当中,他也披上了沉重的甲胄,没有携带弓箭和长枪,只是带了一柄装饰用的宝剑。他真正的武器由两个高家将门出来的亲随背着,就是整整400张房契!这400张房契对应的房产,在当下的开封府至少价值120万缗! 现在这支披星带月,冒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行军的大军的主要动力来源,毫无疑问就是这400张房契。 高俅的身后就是披着重甲打着火把步行的房奴勇士,火把下的这些猛男都看见他们最爱的房契就在高太尉亲随身上背着,大家的脚步就禁不住加快了几分,而且人人都在心里面盼着吐蕃人的小股部队快一点出现——长在那些吐蕃人脖子上的不脑袋,而是十分之一张房契啊!如果能割到一个头领的脑袋,那么直接就能换一张开封府人民最爱的房契了! 吐蕃的好男儿们,你们别睡觉了,快点出来打仗了。 这些盼着藩部战士出现的猛男们并不知道,就在距离安乡关30里开外(直线距离,在山里面绕着走起码得上四五十里)巴金城里面,统治湟州的吐蕃豪强多罗巴的三个儿子,也正筹谋着怎么割开封弱兵的脑袋呢! 所谓的巴金城,其实就是修建在一片山地上的山寨。 宗喀吐蕃王国其实就是一个山寨王国,只有青唐城、宗哥城、邈川城和历精城四座城池有点城样子。其中青唐城是唐朝在安史之乱前所建的城池,占地方圆20里,有城门八座,城中分为东西二城,西城是王城,东城则是商业和手工业区,著名的青唐瘊子甲就出在青唐城的东城。 而巴金城则是一座典型的山寨,位于一座名曰巴金岭的山梁之上。地形非常险峻,四面皆有天堑可依,上下山梁的道路非常狭窄,大军很难展开。可以说是易守难攻到了极点! 不过这种易守难攻的山寨往往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在修建的时候通常只考虑了“险”,而忽略了“要”。巴金城就是如此,虽然险峻难克,却不是卡在宋军前进的要道上。宋军完全可以绕城而过,同时再以小股部队封锁上下巴金岭的道路,任由巴金城自生自灭。 虽然巴金城内储备颇丰,但是围困上一年两年的,也都得饿成鬼了。 而且,湟中的吐蕃豪强多罗巴一直有拒敌于国门之外的幻想。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阿令结、厮铎麻令和阿蒙都派来巴金城了。 而就在阿令结、厮铎麻令和阿蒙率部抵达巴金城的十日之后,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好消息就传到了巴金城,宋国朝廷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从开封府派来了一支孱弱的禁军来给吐蕃的好男儿送人头了! 虽然湟中藩部并没有和开封禁军交过手,但是从他们的西夏盟友那里,也听说了这些长在温柔富裕之城的汉人禁军又多么脆弱了。 听说他们的步兵体弱不能久战,而且胆怯如鸡,上了战场就知道怕死! 而他们的骑兵更可笑,大部分都不会骑马!打仗的时候总是自己从马上跌下去。 另外,开封城的禁军总是带着许多财物上战场!拿下他们,就夺得许多铜钱绢帛,无异于发上一笔大财! 本来有点士气低落的藩部兵将们顿时都来了劲头,个个摩拳擦掌,预备收割开封禁军的人头了。 而阿令结、厮铎麻令和阿蒙三人在湟中藩部中也是以善战著称的!不仅有勇力,而且还会用计策。 就在大战将临的这个晚上,他们就聚在一块儿,商量怎么用计。 “若是闭门守城,以巴金城之险,狡诈的汉人多半不敢攻打,而是会四面围困,将西藩的好汉困在城内。所以咱们必须想个办法把汉人引上巴金岭。” 正在说话的是多罗巴的继承人,长子阿令结。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吐蕃汉子,皮肤被太阳晒成了红黑色,留着一部大胡子,双眸炯炯有神,穿着一身紫色的锦袍——这是一件西夏的官服。多罗巴父子三人都受了西夏的官职,因此常穿着紫色、绯色的西夏官服以显示尊贵。 “这有甚难?”这回开口的是个僧人打扮的青年,长得和阿令节有点类似,是他的二弟厮铎麻令。 吐蕃的宗喀王国走的是的路子,开国君王唃厮罗就是个和尚,赵怀德和溪赊罗撒的父亲溪巴温也是个和尚,还继承了父亲唃厮罗的佛子名号。 所以宗喀吐蕃贵族豪酋家里面出几个和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当了和尚却不必出家,照样娶妻子生小和尚,也不耽误带兵打仗。 “二哥,有甚妙计就说吧。”三人中的小弟弟阿蒙笑问道。他是长相可以用英俊来形容的吐蕃贵族青年,和两个哥哥一样,都有一身的好武艺,有勇武善战的名声。 和尚厮铎麻令一笑,也不卖关子了,“只需敞开城门,装成毫无防备的样子,就一定能引得贪功的宋人来攻。而我们则伏兵城内,待敌人抵达城下后突然杀出。这样就一定可以取胜了!” “太好了!”阿蒙笑道,“二哥果然有妙计!大哥,就这么办吧!” 阿令节也觉得自己这个和尚弟弟的办法不错,点点头刚想说话,门外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听见有人报告道:“三位少主,宋人的兵马正靠近巴金岭!” 什么? 三人闻言就是一愣。 阿令节看着走进来的一个上了年纪的管家,“怎么可能?现在还是半夜呢!” “少主,宋人连夜行军,已经可以看见火把了。” “连夜行军?”阿令节难以置信,“他们就不怕中埋伏?” “早知道就在巴金岭下伏一支兵了!”阿蒙拍着大腿。 和尚厮铎麻令却笑着:“敢于趁夜行军说明宋人的主帅轻敌莽撞,一定会中咱们的诱敌之计的!” “好!”阿令节一拍巴掌,“传令,备战,打开城门!” …… 选择夜间行军当然不是莽撞,而是王厚早就遣出河州藩部的硬探(相当于武装侦察骑兵)搜索过安乡关和巴金岭之间的道路了。 而且高俅、王禀也一再保证自家的兵马耐战善战,根本不怕夜战。这样王厚才让偏将辛叔詹和安永国率领200藩部骑兵引路,带着高俅、王禀的8000将士夜行而去,想要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王厚也没指望高俅、王禀可以攻占巴金城,他只是命令两人把吐蕃人赶进巴金城,然后把守住巴金城四面的山路就行了。在河湟作战中,这种藩部的山寨真正硬打下来的是很少的,一般就是围起来讲条件。现在的吐蕃人没有党项人那么顽固,不大会和宋军死扛的。 但是当高俅、王禀带着8000大军跑了大半个晚上,抵达了巴金岭山脚下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在前面开路的辛叔詹一脸兴奋地骑着马飞奔到了高俅跟前:“高太尉,好消息,巴金城的藩部打开了城门!” “打开了城门?”高俅一愣,“投降了?” “多半是要投降吧。”辛叔詹说,“高太尉,您看谁去受降比较好?” 受降这种好事情,当然不能让番兵去干了! 高俅转身冲着王禀大喊一声:“正臣兄,巴金城的番人可能要投降!” 王禀日后会成为名将,不过眼下他也没打过仗,不过就是开封将门里面为数不多的还能上阵的将种。这一路上,他都在担心中埋伏,现在听到巴金城投降了,也大松口气。连忙策马向前,到了高俅身边。 “师严兄,”王禀笑着,“那些番人倒也知趣,不如就由小弟带人去受降吧。” 高俅的为人是很上道的,当然不会和王禀抢功,而且他也不需要抢,他可是官家的心腹啊! 所以便点点头道:“也好,就劳烦正臣兄和辛偏将了。”他想了想又说,“还是得小心一点,不如二位各领1000名御龙猛士,分两路上山吧。” ------------ 第650章 房奴凶猛 上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怎么可以投降! 你们这些吐蕃逆贼怎么可以投降! 你们投降了,你武松爷爷上哪儿去割脑袋赚房子? 带着500名披着重得要死的铠甲的房奴走在山路上的武松武指挥使那个生气啊! 走了几十里的夜路,本来盼着可以赚到几个吐蕃人头,好早点凑够一套房子的武二郎,在听说巴什么金城里面的吐蕃贼人投降的时候,真是气得鼻子都歪了。 眼看就要到手的房子又没有了,在上一次的御前演武中,他连前200名都没有进!所以没有得到房产,连“按揭”的房子都没有。 不过他还是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儿从郓州搬到了开封府,成了个“汴漂”,虽然没有自己的房子,但是殿前司还是给了他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御龙猛士直第一指挥的指挥使,手底下有500名房奴猛男,一年能拿到手的官俸加上职钱加上各种各样的补贴赏赐有四百余缗!比他在郓州时拿到的多了一倍还不止。 但是汴梁城花钱的地方却更多!他的娘子西门玉兰又是个能花钱的败家娘们,不久之前还怀了二胎……往后的开销可就更大了!想要在开封府买房就更困难了。所以通过战功获取房产,就是武二郎最大的指望了。 可是这些没种的藩人却投降了!武二郎能不生气么? 生气归生气,人家要投降你能怎么办?总不能不让投降吧?大宋可是以德服人的,不能不讲道理。 不过讲道理的武松还抱有一丝幻想,万一吐蕃人改主意了呢?所以他还是命令部下随时准备厮杀。因为山路狭窄,大队人马是摆不开的,所以武二郎只能让自己的指挥摆出了一个狭长队形。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都人人手执长枪,以防敌军骑兵冲阵,而且还戴上了面甲以防敌人的箭镞。后面的四个都,则背着盾牌,手执弓箭,随时准备射箭。 而武松本人则举着盾牌,单手持着一柄长剑,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依附宋朝的藩将,名叫包隆祥,是熙宁年间归顺宋朝的青唐藩部首领俞龙珂的族人。俞龙珂因为崇拜包青天,在投降宋朝有请求赐姓包,所以一族人都跟着姓包了。 这位包隆祥因为能说吐蕃、党项和汉话,所以就随军当了通事,他披着一身不大牢靠的皮甲,也没拿盾牌,大摇大摆走在武松身边,全然没有想到自己正在走向陷阱! 此时在巴金城的城墙上,多罗巴的三个儿子都在探头张望。看到宋人兵分两路沿着山路上来了,他们就知道那些呆头呆脑的宋人中计了。 不过这些中计的宋军看上去好像不大对啊,好像人人都披着非常厚重的铁甲。此时天色已经放亮,东面射来的朝霞照在擦得锃亮的步人甲的叶片上,泛出一片耀眼夺目的寒光。 熙河路的宋军是番汉混杂,又以骑兵为主,重甲步兵并不多见。像现在这样一下子拥上了2000重甲步兵,如何不叫人心惊? “大哥,这些人不会就是开封府来的禁军吧?”和尚厮铎麻令倒是一下子就猜到了对手的来路。 老三阿蒙道:“二哥,他们看起来不是很弱啊。” “就是好看罢了!”阿令节笑了笑,“厮铎麻令、阿蒙,你们各领2000名在南门和西门内列阵,等到城墙上万箭齐发时就一起杀出去!” “好,就这样!” …… “武指挥,好像不大对头啊!” 当包隆祥跟着武松一起走到了巴金城南门外,稍微开阔一些的台地上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不大对头了。 因为城门虽然大开,却不见有吐蕃贼头出来乞降,甚至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分明就是有诈了! “莫惊慌!”武松笑了笑,他巴不得巴金城里面的藩人出战呢,“弟兄们,列阵,备战!” “备战!万胜!” 一帮无房猛男也跟着吼了起来,然后就开始以都为单位展开,最前面的是武松亲自指挥的长枪都,后面的四个都都持剑盾。 当然了,这帮御龙猛男都是长枪、剑盾、弓箭皆通的精锐。虽然持着长枪上山的战士没有携带盾牌,拿着弓箭的战士们没有戴长枪。但他们仍然可以同时进行远射和近战肉搏,战斗力远远超过寻常的宋军。 虽然开封、河北的禁军战力远远比不了西军,但那是平均实力,并不等于这两个系统没有精锐了。而且御前演武的时候也没有排除西军将士。所以这4000房奴猛男实际上是从几十万禁军中选出来的精锐!根本不是三个吐蕃部落少主想象中的弱鸡。 “射箭!快射箭!”阿令节看见宋军在城下列阵,连忙命令埋伏在城墙上的弓箭手射箭。 此时巴金城内大约有7000名战士,厮铎麻令和阿蒙各领2000人列阵备战,还有3000人就被摆在城墙上准备放箭。 因为宋军是分西、南两路上山的,所以阿令节就在巴金城的西、南两侧城墙上各布置了1300名弓箭手,在东、北两面城墙上各摆了200名弓箭手。 得到命令的吐蕃弓箭手马上开始射箭,也不是齐射,而是随便放乱箭,“嘣嘣嘣”的弓弦响声声几乎练成了一片。 当弓弦声响起,无数支利箭从天而降的时候,并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的武松顿时就心脏一紧,除了举起盾牌遮护住头部之外,一时竟没了主张。 倒是跟着他的那个藩人包隆祥反应快,一下子躲到身材高大的武松背后,还嚷嚷着:“武指挥,快叫弓箭手反击啊!” 他喊话的时候,箭雨已经落在了包括武松在内的不少猛男身上了,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身响成了一片。不过却没有几个猛男被弓箭射伤,他们身上那副几十斤重的步人甲可不是纸糊的! “第一都举枪,半蹲!其余各都齐射十轮!目标,城墙之上!” 武松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开始下令部下反击了。而武松麾下的猛男一反击,躲在城墙垛口后面指挥的阿令节马上就发现不对了。 这帮宋军的箭射得又快又准!他们不像吐蕃人那样射乱箭,而是以都为单位,一轮轮的齐射。 而且,他们的箭射的很准,几乎都飞向垛口,几轮齐射后,阿令节所在的南城墙上已经是一片死伤,惨叫声此起彼伏,火力也被彻底压制了。 1300名站在城墙上的弓箭手,居然被400名城墙下面的弓箭手给压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令节一时陷入了惊惧,居然忘记自己还有俩傻兄弟正要出战呢! 就在他惊慌的时候,厮铎麻令和阿蒙都已经骑上战马了,听见一片弓弦响动,两人也没多想,就各自领着人从城门口冲出去了。亲自厮铎麻令从南门冲出,阿蒙从西门冲出。他们都善战嘛,所以都是身先士卒往前冲的。 而武松这个时候也已经收起剑盾,取出了弓箭,刚想要加入对城墙的射击,就看见大群的骑兵从狭窄的巴金城南门里面涌出来了。 “第二都,快射前方骑兵!”武松连忙下令,然后自己就张弓搭箭瞄准了厮铎麻令的坐骑。 这厮的打扮太眨眼了,身上披着袈裟,袈裟里面露出闪着寒光的青唐瘊子甲,一看就是个招箭的模样儿!所以瞄准他胯下战马的人还不止武松一个。只是转眼的功夫,厮铎麻令的战马就中了五六只利箭。不过这个不守戒律的吐蕃和尚胯下的战马却是青海出产的龙种马,高大强壮,挨了几箭后没有马上倒下,而是继续负痛冲击,只是速度较缓。 “稳住!” “不许慌张!” “后退者斩!” 看到几十骑从城门中涌出,那些半蹲着举着长枪的猛男稍稍有些慌张。不过负责用长枪抵挡骑兵的武松所部第一都的都头、副都头和什长都是西军出身的猛男,这个时候纷纷大声呼喊,稳住兵士们的情绪。 碰撞很快就发生了,但是并不猛烈。从巴金城的城门到武松的部下列阵的地方也就几十步距离,战马还没有完全冲起来,所以冲击力也有限,根本不足以突破猛男们手中的长枪。 而肉搏随后就开始了!这些吐蕃人打仗的手艺实在不怎么好,骑兵冲阵之后也不退后整队,而是和宋军展开肉搏了。而在他们身后,吐蕃人的步卒也如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本来士气有点低落的猛男们顿时就来劲儿了。 那么多的人头,都是可以换房子的! 而且他们看上去一点不厉害,因为大部分人都只有皮甲,也不是全甲,往往只有半身甲。另外,他们也没拿破甲的钝器,而是在用寻常的刀剑,这样根本不是全身铁甲的猛男们的对手。 武松也兴奋起来了,大呼道:“杀贼!割脑袋!抢房子啦!” “割脑袋!抢房子啦……” 随着呼喊声响起,武松手下的猛男都不射箭了,而是持着剑盾长枪就向前挤压过去。 血战,就在巴金城下展开了! ------------ 第651章 房奴凶猛 下 武松举起宝剑,刺向了一颗光头。那颗光头向右一闪,躲开了致命的一击,不过却没有防备一张盾牌迎面撞过来。只听见“嘣”的一声,厮铎麻令的光头就在武松的盾牌上撞了个头破血流。武松看到一击得手,也不客气,马上举起长剑再刺。这下厮铎麻令躲不开了,他还没从刚才的撞击中缓过来,就感觉到脖子那里传来了一阵剧痛,他连忙丢了手中的弯刀去捂住脖子,然后就摸到了湿漉漉的,温热的液体。 糟糕了!要上西天了!阿弥陀佛! 这一刻,厮铎麻令的大脑异常清醒,他知道自己的脖子被人用剑扎了个窟窿,现在正在飙血,等血流尽,自家就要去西天佛祖那里报到了。 血在流,力气也在很快流失,厮铎麻令很快就站立不住,向前扑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谁,用脚踩在了他的背上。 好重,真的好重…… 踩着厮铎麻令的是武松!武大指挥使的心可细着呢,他知道自己刚刚宰了一个大人物,看那身青唐瘊子甲就知道了。现在战场上可没看见第二个穿这种盔甲的。 另外,那身盔甲也是好东西啊。分量轻,而且异常坚固,箭镞不入,刀剑难伤。自家是用不着的,可是高太尉和王太尉好像还没有那么好的甲呢…… 所以那颗光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给割了去,那身瘊子甲也不能让人抢走了。 不过在战场上杀人是一回事儿,把脑袋割下再把人家的盔甲扒下来却是另一回事儿。 只有一场战斗的胜利者,才有功夫去割脑袋去收取战利品。 而对武松和他麾下的房奴们而言,苦战才刚刚开始呢! 因为巴金城外的地形对他们不利。城池建在山顶的一片台地上,而上山的山路又非常狭窄,城墙外的空地又太小,使得宋军无法一次性投入太多的兵力,而且也没有办法迅速投入后续部队。 但是已经在山上展开的千余人却个个都不好对付!他们都是身披铠甲的壮士,体力和武艺要远远超过他们的对手。而且他们同样只需要维持一个很窄的正面。在巴金城的西、南两面,500人都展不开,还得分成两排。所以人数上的劣势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 喊杀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清晨的阳光当中回响,传到了早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的阿令节耳中。 苦战已经在巴金城的西南两面展开了!他的4000吐蕃勇士居然没有办法击退人数最多只有1000的宋军甲士! 而数量更多的宋军甲士,布满了山脚下的谷地和东西南三面上山的山路,只有北面没有敌人…… 好想从北面逃走啊! 阿令节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这是围三阙一,是狡诈的汉人常用的攻城方法。 可是阿令节还是想逃走!因为逃走还有一线生机,守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站在城墙上的阿令节看得很清楚,自己的军队完全不是宋军的对手,在宋军的阵前已经满满的铺了一层尸首,绝大多数都是没有披着铁甲的吐蕃人。有的人还未死透,只是在血水和死尸堆中辗转哀嚎。他的厮铎麻令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很可能已经战死了…… 如果自己不赶紧逃走,大约也要死在巴金城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在大喊:“大哥,大哥,顶不住了……” 阿令节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弟弟阿猛那张惊恐万分的面孔。 “大哥,快吹号角,让咱们的人退进城池,然后闭门坚守吧。” “好好,”阿令节早就没了主意,听弟弟一说,连连点头,“吹号角,退兵!” 号角声凄厉的在一片喊杀、惨叫和兵器碰撞声中回响,宣告着吐蕃人的失利。 但是关闭城门却很不容易,因为就在吐蕃人后退的时候,又有两个御龙猛士直的指挥趁机加入了战斗。他们都持着刀盾,从忙着收割人头的战友们身边掠过,嗷嗷叫着加入了战斗。 慌乱中后退的吐蕃人并没有什么秩序,巴金城的门又太小,一次过不去几个人,可是在宋军的追杀下谁不想快点进城?于是人挤人的乱成了一团,进城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结果双方的战线就慢慢的向城门口挪动! “快关城门!” “马上关闭城门!” 阿令节和阿蒙两兄弟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慌了神了。他们虽然号称善战,但是却从来没有遇上过恁么能打的对手。人人披着铁甲,武艺又高,力气似乎也是使不完的。早知道他们那么能打,就应该关闭城门死守,不,而是应该早早弃城而去守邈川城。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完了,只求能闭上城门,守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 可是巴金城的城门却不是他们想闭就能闭上的,因为这种山寨是没有闸门的,只有两扇木门,必须大开大合。现在门口挤满了人,挡住了大门合上的路径,使得城门根本无法关闭。 城门无法闭合,城墙上的吐蕃人又开始挨箭射了! 原来武松和他的手下已经收割好了人头,又取出弓箭开始往城头上射击了。这可真是拼体力拼臂力的活儿啊!他们这些人披着甲扛着兵器走了几十里山路,然后马上再投入一场肉搏,打退了比自己多几倍的敌人后又开始射箭。几乎和铁人一样耐久坚韧! “武卒”的优势,在这个时候显露无疑了! 而反观吐蕃人,他们连整天摆弄弓箭的游牧民族都算不上,不过是一群山谷里面的农夫,体力和武艺都不能和“武卒”相比。那些在城墙上放箭的弓箭手,在胡乱射了二三十箭后,一个个手臂酸软,已经拉不满弓,哪怕居高临下射出去的羽箭都软趴趴的,打在宋军的铁甲上根本毫无作用。而宋人射来的箭镞却依旧有力,对于没有铁甲护身的吐蕃人而言,几乎就是催命符一般的存在。 转眼的功夫,巴金城的城墙上就是一片哀嚎,到处都是中箭倒下的吐蕃战士。 阿令节和阿蒙两兄弟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巴金城守不住了! “大哥,城北没有敌人,咱们就从哪里逃走吧!” 逃得掉吗? 阿令节僵硬地点点头。逃不掉也要试试看啊! 两兄弟到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巴金城了,带着一百几十个亲随就下了城墙,直奔马厩而去。兄弟两人各选了一匹龙种马骑了,就带着手下开了北门,落荒而逃了。 …… 殿前御马直都虞侯杨可世骑着一匹高大的河湟战马,立在一处高坡上。在他面前视线所及处,就是巴金岭的北坡。 围三阙一,用御马直骑兵设伏于巴金岭北坡之下的战法,就是他向高俅、王禀提出的。 和出身开封将门,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高俅、王禀不一样,杨可世可是正经西军出身的将领。年纪虽然不大,才二十七八岁,但是却已经久历战阵,是西军中小有名气的骑将。要不是这点名气,他也不会被潘孝庵推荐给高俅,做了御马直的都虞侯,也就是高俅的副手。 高俅哪里懂什么骑兵?他这个都指挥使不过是装样子的。御马直最早靠慕容忘忧和赵钟哥训练调教。后来则是靠杨可世辅佐高俅,是实际上的指挥官。 对于这支用了150万亩土地才组织起来的精锐骑兵,杨可世一开始是很怀疑的,可是在接管了御马直的日常之后,才发现这支骑兵绝对可以和西军最精锐的骑兵相比了。 而和御马直一起出现的御龙猛士直的战斗力,更让杨可世感到惊讶。 已经衰弱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开封禁军,居然在当今这位官家手中复兴振作了。 难道大宋真的要走出一百多年的文弱,走向一个武功鼎盛的时代了吗?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那自己这个大宋的武人,可真是生对了时候了。 “都虞侯,贼人从山上下来了!” 一名骑士大声发喊,打断了杨可世的思绪。 杨可世眯着眼睛看去,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看看那些骑着的马,就知道一定是吐蕃的贵族豪酋了。说不定还有多罗巴家里面的大人物! 不过这些人是逃不掉的,因为杨可世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十面埋伏”,十个都的骑士,会轮番向他们发动冲击。哪怕他们人人都骑着龙种马,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冲上十回啊! 马力一竭,这些吐蕃贵人就要当俘虏了。也不知道能抓到谁?要是直接把多罗巴捉了,湟中可就大定了。 想到这里,杨可世举起自己的马矟,在空中挥了一下,然后用力向前一指。 早就在对面缓坡上候命的百余名骑士,立马就提矟上马,展开了个一个冲锋队形。 这时杨可世又一次举起马矟,高高的指向了天空。就在巴金岭上冲下来的一百几十骑刚刚走上蜿蜒的山间小道时,杨可世的马矟再次挥下。 对面缓坡上的骑士,立即开始了冲锋! ------------ 第652章 太快了 上万匹马儿,风一般的卷过夏日雨后的湟中大地。 大雨初霁,道路稍稍有些泥泞,马蹄踏过,溅起些许泥浆。 这是一支纯骑兵的队伍,一人双马,一匹走马加上一匹战马,以急行军的速度向前。 自然演化而成的马匹,并不是为了驮上一百几十斤奔跑为生活目标的。哪怕是经过人工驯养和育种的马匹,体力和耐力也是非常有限的,因此需要珍惜马力,还需要好好照顾。马蹄需要保护,出汗收汗都要注意,马的腰更不能磨损受伤,还需要定期为马腿进行按摩。一天下来,光是照料马匹就需要相当的时间。 所以在寻常的行军中,马队走得并不比步队要快,那种在看上去很爽的长途奔袭,通常是以牺牲马匹的生命力为代价的。特别是在长途急行军中担任骑士坐骑的走马,往往会在长途行军之后倒毙。 因此没有国家马政提供马匹的御前骑士,本来是不具备这种不惜马力的长途奔袭能力的。不过在夺取了巴金城后,宋军缴获了数千匹吐蕃人的战马走马,因此御前骑士的机动性顿时大增,可以进行长途奔袭了。 就在巴金城被房奴猛男们攻破的当天下午,王厚、童贯就率领后续部队15000人赶到了。除了成堆的首级,数千匹缴获的战马、走马,三四千受了惊吓的吐蕃战俘(战俘们脑袋虽然没有割掉,但是一样可以记功换房子)之外,杨可世还把多罗巴的儿子阿蒙牵来了——多罗巴的长子阿令节不走运,让一个骑士用马矟给挑了! 阿蒙在半天之内就失去了两个哥哥,还被一群凶得要死的汉人骑士追杀了十回,差一点就让人割了脑袋,早就已经被吓得精神崩溃了。在见到王厚、童贯之后自是没一点脾气了,马上下跪求活,人家问什么,他就交待什么,人家没想到问的,他也都一五一十说了,连他爸爸睡了多少部民家的闺女,大有多少个私生子女都交待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在摸清了多罗巴的布署之后,王厚马上调整了布署,一面留王禀、高俅将主力,带着阿令节和厮铎麻令的脑袋去攻打巴金岭西北的瓦吹寨;一面和童贯、杨可世一起率领御马直的3000骑兵(其中骑士1000,骑马辅兵2000)和2000名熙宁路的番汉轻骑,一人双马,押着阿蒙绕过瓦吹寨直赴癿当城。 第二天中午,5000骑兵就杀气腾腾的到了癿当城下,也没有攻城,就让阿蒙在城下好一番嚎啕大哭,把守城的吐蕃豪酋给吓得马上开城投降——可不得了啦!在湟中一带号称善战的多罗巴家的三个少主,让人家一个早上就活宰了俩,还有一个捆成了麻花!7000名多罗巴家的吐蕃勇士也全军覆没! 而且这样的战绩还是在宋军攻城,吐蕃军守城的情况下打出来的…… 宋军现在是怎么回事儿?一下子就天兵无敌了?癿当城的首领哪儿还有胆子对抗天兵?立马就开城投降——反正投降保命这种事情他们也常做,早就习惯了。 在得到了癿当城献出的人质、粮食、马匹和带领党的同时,王厚、童贯、杨可世还得到一个让人意外的情报。大概是对自己的三个儿子感到不大放心,湟中吐蕃的大首领多罗巴正率部往巴金城而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多罗巴如果缩进了邈川城,解决起来还是有点麻烦的,如果能在野战中歼灭多罗巴的主力,那么整个湟中就算拿下了。 至于能不能打赢的问题,在见识了“房奴猛士”是怎么收拾巴金城之后,王厚和童贯就再没一点怀疑了。 御龙猛士那么厉害,殿前骑士想来也不会差吧?而且王厚和童贯也不一定要和多罗巴决战,只要能粘住对手,等到那些御龙猛士上来,多罗巴就算完了。 …… 一支军队这时正穿行在巩藏岭的峰谷之间。 站在队伍中段,向前望不到头,向后也一样望不到尾。浩浩荡荡,人马数以万计。 湟中吐蕃大首领多罗巴便身在这支队伍之中。骑着一匹青海龙种马,头戴饰着金花的毡帽,套了一身紫花窄袖的圆领长袍,一条金带系在腰间,虽然是吐蕃人,但完全是西夏贵人的装束。 多罗巴和西藩王子溪赊罗撒都是铁杆亲夏派,也拥有西夏授予的官职——对于宗喀吐蕃而言,北宋就是帝国主义侵略者,西夏则是援助他们的国际主义战士,所以亲夏是很自然的。 可是被多罗巴和溪赊罗撒倚为泰山之靠是大白高国,这几年却衰落的厉害。几年前的横山之败已经彻底改变了宋夏均势的状态,西夏东线的西平府(灵州)和无定河流域已经失去了横山、天都山的屏障,他们必须在那里布署重兵。因此西夏已经无力在西线的河湟战场上投入太多力量了。 不过大白高国还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宗喀吐蕃的覆灭!晋王察哥率领3000铁鹞子骑兵抵达卓罗城,就是大白高国将会有所作为的证明。 现在的问题,只是大白高国什么时候会动了……看起来,他们是要等宗喀吐蕃的勇士们和宋军打到难解难分时,再出手给宋军致命一击吧? 那好,就让大白高国的晋王殿下看看我吐蕃男儿的本领吧! 今次多罗巴亲自领军南下,就是存在着西夏上国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心思。所以在打探到宋军兵分两路,一路屯于京玉关,一路兵发安乡关后,多罗巴马上就做出了集中优势兵力,先打一路的决定。 而将打击目标锁定在安乡关这一路,也是无可厚非的。他的三个亲儿子现在就督军在巴金城。他当然得和儿子们一块儿痛打可恶的宋军了。 当然了,他也知道宋军是很厉害的,靠自家的这点人马根本不可能歼灭一路宋军。但是他也不需要打出歼灭战,只要能在巴金城击退入侵的敌人,卓罗城的西夏大军就有可能出击。 “巴金城……”多罗巴低声念着自己布防了重兵的地方。巴金城地形险要,而且还有7000勇士固守,宋军急切之间是不可能攻破的。现在宋军多半还顿兵城下,也有可能会分兵四掠,去攻打癿当城和瓦吹寨。 那两座城寨不如巴金城恁般坚固,守军也不强,倒是有被宋军攻破的可能。 不过只要巴金城不破,宋军就不可能全军北上。而且他们还要分兵把守癿当城和瓦吹寨,能够北上向陇朱黑城(在巩藏岭北面35里)的也就是万人上下的军队。 自己这一次带来了20000吐蕃勇士,应该可以一战了!哪怕打不赢,退守巩藏岭和陇朱黑城还是不成问题的。跟随多罗巴前来的不仅有邈川城的精锐,还有溪赊罗撒从宗哥城、历精城派出的5000精兵。 大军在山道上转过一道弯,但是出现在前方的依然的层层叠叠的山峦。眼看着山道蜿蜒,不知何处是尽头,从历精城来的乔阿埋有些心浮气躁,“多罗巴,离癿当城还有多远?” 历精乔家在唃斯罗时代是非常强大的宗喀吐蕃豪族,曾经是唃厮罗政权的支柱——唃厮罗其实是一个非常弱势的赞普,他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实力而成为赞普的,只是因为出身于吐蕃帝国分裂后的四大王系之一的亚陇觉阿王系,而被当时四分五裂,群龙无首的宗喀吐蕃(也称宗哥吐蕃)的豪族拥立为赞普。 而为了掌握实权,唃厮罗就只能一边在宗哥城的李立尊和邈川城的温逋奇之间保持平衡,一边拉拢扶植势力较小的豪族。而历精城的乔氏就是唃厮罗最重要的依靠力量。唃厮罗的第三位妻子就出自乔氏家族,继承唃厮罗权位的董毡也是乔氏所出。而宗喀吐蕃的第三代国主阿里骨也是乔氏拥立的。 而到了如今,历精乔氏虽然没有了昔日的强盛,但仍然是溪赊罗撒政权的支柱。这一次他就奉了溪赊罗撒的命令,统领5000大军增援多罗巴。 “远着呢,”多罗巴转身对落后自己半个马身的乔阿埋道,“还有一百多里,两天后才能到达。” “还要两天啊!”乔阿埋今年只有二十一岁,并没有参加过和宋军的激战,也不知道厉害,所以才有些期待地说,“听说宋国最无用的开封禁军被派到了兰州,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 “遇不上的,”多罗巴道,“宋朝的官家糊涂,带兵来和咱们交战的王厚、高永年可不是笨蛋,怎么会将开封军用来冲锋陷阵?他们一定被留在兰州了,咱们要对付的,还是熙宁路的老对手。” 正说话的时候,就见一骑飞奔而来,转眼就到了多罗巴和乔阿埋跟前,马背上是多罗巴派出去的硬探,慌慌张张的就向多罗巴禀报:“大首领,巩藏岭以南发现宋人的大队骑兵!” “甚?”多罗巴一愣,“来得也太快了吧?” ------------ 第653章 太坏了 在离巩藏南山口领尚有二三十里的地方。 王厚、童贯、杨可世率领的人马,这个时候已经在一片平缓的高坡上安营扎寨了。 说是安营扎寨,其实就是找了个高处杂沓而歇。数千人马涌在一起,也没有立什么寨栅,也没挖掘壕沟,只是在山坡下撒了许多铁蒺藜。大部分人已经下马了,要么在伺候战马、走马,要么在四下警戒。 王厚率领的5000骑兵连日赶路急行,已经有些疲惫,今日靠近了巩藏岭时,前面开路的番骑就和多罗巴的硬探哨骑遭遇了。知道多罗巴大兵抵达后,王厚、童贯就立即命令所部停止前进,然后选择了这场名为野马坡的高地安营休整。 显得乱纷纷的营地当中,有的人已经伺候好了马匹,开始烧水煮食,炊烟一道道升起,肉汤的香味也在野马坡四下飘浮。 御前骑士都是带着随从的老爷,他们虽然也要动手伺候自己的爱驹,不过完事儿以后,就可以围着已经煮上的肉汤,拿出盐腌的牦牛肉干开始吃晚饭了。这些骑士的体力是不如房奴猛男的,也没有后者那么壮――要都那么大块头就太重了,四尺五六的战马驮起来太费劲儿,所以骑士并不如房奴强壮――不过他们这个时候也没显出多少倦色,不少人更是表情兴奋,眉飞色舞地说着俘杀阿令节和阿蒙的过程。 这可是殿前骑士的初战啊!初战告捷,的确让人兴奋不已。 杨可世还有他的兄弟杨可弼也在这帮骑士中间,对于御前骑士这个团体而言,他们俩算是外来户,不过也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毕竟骑士团体中有三百多人是西军出身的! 杨家的两兄弟都靠在卸下来的马鞍上面,笑吟吟看着这帮“老爷骑兵”,有人给他们端来了搁了面疙瘩和牛羊肉的鲜汤,两人接过来一边用嘴吹一边喝。 王厚和童贯就没有杨家两兄弟那么悠闲了,他们两人都扎束整齐,按着腰间的长剑四下巡视,还不住的督促熙宁军的军官士卒把马遛好喂好,再把哨探放出去。 天很快就要黑了,可别人吐蕃人在晚上偷袭了自家的宿营地! 这时远远的有马蹄声音突然响起,巡哨警戒的士卒马上打起精神策马迎上去,就看见远远的数骑正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都是吐蕃装束,当先一骑手上持着一面白旗,上面用汉字书写了一个“使”字。 原来是多罗巴派出的军使――打仗之前派军使谈条件是河湟这里的规矩,和西夏打仗的时候是很少有军使往来的。 几个吐蕃人很快被带到了王厚和童贯跟前,开口说话的是个吐蕃和尚,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当下义正辞严:“我家观察请问王将军何故来犯我藩家领土!” “观察”指得是多罗巴在西夏那边授的官职湟州观察使。多巴罗的使者提到这个官职,就是在提醒王厚西夏是自家的后台。 王厚笑着:“湟州乃是唐朝故地,并非藩家所有,乃是汉藩共有之家土。况且你家大首领也受过我朝的官职,如今怎能以西夏的观察使自居?至于本官率部而来,不为相侵,乃是为了溪赊罗撒背叛朝廷,攻打赵使相之事(就是那个赵怀德,现在他已经跑去开封府了)。若你家大首领可以幡然悔悟,为朝廷讨伐逆臣,本官当禀明圣上,重重有赏。” 和王厚站在一起童贯,这时也温言笑道:“你去告诉多罗巴大首领,只要他愿意和逆贼溪赊罗撒一刀两段,咱家就能保他做知湟州事,还能重赏绢帛万匹,钱千万!” 王厚和童贯当然是在忽悠人了!那帮打起仗来没有轻重的房奴和骑士已经杀了多罗巴的两个儿子,这可是嫡子啊!还招抚个屁啊!招抚了也不能相信多罗巴啊。 不过他们两人怕吓跑了多罗巴,所以就故意说软话,而且也没把阿蒙那厮押出来和多罗巴的使者相见。 多罗巴的使者听到王厚、童贯开出的条件其实是很心动的。知湟州事是空的,可是绢帛万匹,钱千万(就足陌的一万缗)是真的。这笔钱在开封府就买套房,但是在河湟一带可是能派大用处的。 可是做主的不是他这个使者,而是多罗巴大首领。 王厚这个时候又道:“若是你家大首领觉得条件不好,明日上午,我们两家就在这野马坡下战上一阵吧!” 这是在约战!就是约定时间、地点,大家干上一场。在宋夏战争中是不大有的,不过西藩这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打仗像约架也不奇怪。 使者很快将宋军的招安条件和约战要求都告知了多罗巴和乔阿埋。 投靠宋朝是不可能的,多罗巴和溪赊罗撒一样,都是铁杆的反宋派,是要和宋朝干到底的。 所以多罗巴选择了交战! …… 当晨光再一次泛起在东方的时候,15000名吐蕃勇士就跟着多罗巴和乔阿埋离开了他们在巩藏岭的营地,前往野马坡对面的一处名叫野驴坡的山坡列阵。 剩下的5000人,则留守巩藏岭山口。 吐蕃大军浩浩荡荡抵达的时候,宋军已经在对面的野马坡上摆出了一个防守阵型。长枪手在前,弓箭手在后,骑兵摆在最后,依着山坡而立。而且人数看上去也不多,就是5000上下。 “才这么点人……” 担心了一个晚上的多罗巴看到宋军人少,终于大松了口气。他对自家藩军的战斗力还是有数的,如果对手来了10000名骑兵,这仗就没得打了。 现在是15000骑打5000骑,一个平局总是能打出来的。 “大首领,宋军那边好像有动静了!” 乔阿埋这个时候忽然大声嚷了起来,他年轻眼尖,已经瞧见顶盔贯甲的王厚带着几个亲随从自家阵中出来了。 乔阿埋又道:“好像还牵了个人!” 牵着个人?多罗巴定睛一看,是有个不知道谁被绳子拴在一个宋军将军的马屁股后面,跌跌撞撞的,怪可怜的。 正想着的时候,宋军那边又有军使喊话了:“请多罗巴大头领阵前搭话。” 阵前搭话就是再进行谈判。多罗巴觉得宋军主将可能觉得打不过自己,所以要增加招抚的筹码。 虽然多罗巴是不可能归附宋朝的,但他还是和乔阿埋一起,在一群心腹死士的护卫下,从野驴岭的山坡下来,到了阵前,距离宋军大阵一百多步的地方。 这时,王厚已经带人押着多罗巴的小儿子阿猛策马立在自家阵前了。 两个王厚的亲兵押着被捆得跟粽子仿佛的阿蒙,一个人手中还捏着块破布。另外一个能说吐蕃话,看着多罗巴等人出现,就对阿蒙道:“你看看,来的是你爹爹么?是的话就招呼则个。” 阿蒙早就看见自己的爹爹了,这个时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阿爹!阿爹,我是阿蒙啊!爹爹快救我!” 多罗巴的眼神没有儿子那么好,但还是听得出宝贝儿子的声音,当下就是心脏一紧。 这是怎么回事?阿蒙怎么让宋军捉住了?他不是在巴金城吗?难道巴金城被宋军攻破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多罗巴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7000大军啊!而且还据守坚城,怎么可能那么快就陷落了? 不过他还是想问问阿蒙是怎么被捉的,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王厚一挥手,那名拿着抹布的亲兵已经把阿蒙的嘴巴堵上了。 然后王厚身后一名姓包的通事官就嚷了起来:“多罗巴大首领,你的儿子阿蒙在我们手里,你若想让他活命,就马上归附大宋!” 多罗巴并不知道自己只剩下阿蒙一个嫡子了,更不知道自己遇上了强悍得不正常的宋军。所以听到宋军的喊话,只是哼了一声,大声喊道:“对面的宋人听了,若是尔等敢伤吾儿一根汗毛,我多罗巴对佛祖起誓,一定将尔等杀得片甲不留!” 王厚能听懂吐蕃话,当时就笑了起来,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砍了他!”王厚对押着阿蒙的两个亲兵下了命令。 “喏!” 两个亲兵都是手脚麻利的主儿,一个人在阿蒙的腿肚子上猛踹了两脚,阿蒙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另外一个人已经抽出了一把直刀,双手握住刀柄,对着阿蒙耳后,用足力气一挥! 人头落下,血柱高高喷出! 阿蒙被当场斩首……就当着他亲爹的面。 看到这一幕,多罗巴整个就傻了。不仅多罗巴傻了,跟着他的吐蕃勇士们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这是什么状况?一言不合就砍人?而且还当着多罗巴大首领的面砍了阿蒙少主!对面的宋将疯了吗?不会数数吗?我们这边人多啊! “儿啊!”多罗巴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儿子没了!这些宋人实在太坏了,居然杀了自己的儿子,不可原谅! “儿郎们!”多罗巴怒了,“杀尽宋狗,替阿蒙报仇!给我冲!给我冲!杀光他们……” ------------ 第654章 太厉害了 历史上和北宋交兵的对手们,除了生女真敢达们,都知道一个常识:布下箭阵的宋军阵列是不能去硬冲的!而依托险要地形布防的宋军更不能去招惹,尤其是西军! 所以王厚要不是当着多罗巴的面砍了阿蒙,多罗巴是不会头脑发热让自己的吐蕃儿郎冲阵的。 但是目睹儿子被砍掉脑袋的多罗巴却是头脑发昏,下达了这个有点无脑的命令。 于是吐蕃骑兵的冲锋开始了! 由于宋军占据的野马坡并不是很开阔,容不下15000吐蕃骑兵一起冲。多罗巴只得命令部下轮番出击,每次出动2000骑兵。 当凄厉的号角声响彻野马坡和野驴坡之间的山谷时,2000名持着长枪和马刀的吐蕃骑兵开始发动了。这些吐蕃骑兵并没有什么严整的队形,装备也不怎么好,大半人没有披甲,不过冲在最前面的骑士大多有一身单薄的皮甲。但是2000骑的数量还是颇为可观的,他们如同潮水一样,从对面的山坡涌下,借着下坡加速,然后趁着惯性再向上仰攻。一边驱马向前,还一边发出嗷嗷的怪叫。 宋军这边也已经严阵以待了。1500名骑士辅兵都披上了皮甲,依着山坡组成了一个相当密集的枪阵,1500杆骑枪如林,枪尖寒芒闪烁。1000名骑士和1000名熙河路的轻骑兵都下了马,人人弓箭在手,其中骑士们都持着上等的水牛角弓,站在枪阵后方,1000名熙河路的轻骑兵则站在枪阵的前方。另有1000名熙河路的轻骑兵则上了战马,立在阵后充当预备队。还有500名骑士辅兵则负责看管辎重和马匹,并不参加战斗。 “张!” 随着一声口令,1000名下马的熙河路的轻骑兵人人都张弓搭箭。 “放!” 又是一声口令,紧接着就是“嘣嘣嘣”的弓弦响动。利箭离弦,覆盖在了冲锋吐蕃骑兵身上,顿时就射倒了一片! 吐蕃骑兵的阵型稍乱(他们本来就很乱,现在是乱上加乱),前进的速度也为之一顿,不过纷乱的骑兵大致上还在前进。他们和宋军枪阵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紧张的气氛也在持枪的宋军骑士辅兵之间蔓延了。 这些骑士辅兵在宋军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他们并不是拥有军籍的兵士,而是骑士们的私人随从。不过这些人的武艺和骑术也算不错,因为能够选上骑士的都不是平民百姓,也不是基层的士卒。他们不是西军小将,就是河北、开封的豪族子弟。多少有点财力,也能找到几个能打的随从。 不过这些人和骑士、猛士不一样,都是需要现给铜钱绢帛激励的。而王厚、童贯也早有准备,按照西军精锐的标准给了犒赏。高俅还给了承诺,这一战中立功最多的300名骑士辅兵,除了应得的格赏外,还可以晋升骑士,得到1500亩的职田——田当然还是武好古的界河市舶司想办法购买了! 除了犒赏之外,几十名王厚和童贯的亲兵也分散开来站在这些辅兵背后,持着直刀。谁要敢无令后退,杀无赦!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吐蕃勇士的战马忽然嘶鸣着仰起了前蹄,然后就不听指挥的卧倒在地,把马背上的战士给甩了下去。原来它们踩上了宋军布置的铁蒺藜! 冲锋的吐蕃骑兵又是一阵混乱,进攻的步伐再一次被打乱了。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站在枪阵前方的轻骑兵箭手迅速退开,而持枪的辅兵则人人半蹲,他们身后的殿前骑士们随即开始射箭了。 骑士们不是齐射,而是瞄准三四十步开外的吐蕃骑兵自由射击。这些骑士都是射箭的好手,而且他们手中的水牛角弓也比寻常的步弓、马弓更犀利。只见这些骑士张弓搭箭,弦飞箭出,动作一气呵成。不过他们射箭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比平常的弓箭手还慢不少。 射得不快,但却非常精准,比起那些房奴猛男射箭的准确度还要高! 看着稀疏的箭矢,却全都飞向了没有坚甲遮护的吐蕃骑士。吐蕃人的惨叫顿时声连成一片,上百张嘴发出的哀嚎惨叫仿佛一曲动摇人心生哀痛乐章。让还没有被箭镞所伤害的吐蕃勇士听了心惊胆颤。 汉人的弓弩,果然是厉害的! 遭到了精准的箭簇打击,又因为踩上铁蒺藜而一阵纷乱。吐蕃骑士的第一波攻击,甚至还没有冲到宋军的枪阵前就已经被瓦解了。 看到吐蕃人乱纷纷的开始后退,指挥作战的王厚果断下令让持着长枪的骑士辅兵们和刚刚还在射箭的骑士老爷们发起了一波冲击。 随着进攻的战鼓擂响,宋军就呐喊着开始逆袭。不过这次冲击组织的并不好,几乎是蜂拥而上。可反击的效果居然不错!因为吐蕃人更加乌合,又被宋军弓箭放倒了好几十,冲在最前面的勇士几乎全都被射倒在地,这可就突破了他们可以承受的伤亡极限,谁还有胆气去肉搏?于是也不等多罗巴的命令,就仿佛潮水一样退去,还留下了几十具尸体,还有同样数目的伤员等待着无情的杀戮! “该死的!都是废物!一帮废物……” 看到自己组织的第一波进攻居然被对手轻易瓦解,多罗巴气得嗷嗷直叫。 跟着他一块儿观战的乔阿埋仿佛看出了一些门道,大声地说:“大首领,这伙宋军也不大严整,应该不是精锐!” 多罗巴回过头横了乔阿埋一眼:人家不精锐还把邈川城的兵轻松击退,难不成邈川城的勇士真的都是废物? 不过生气归生气,多罗巴也不敢和乔阿埋翻脸,今天出动的15000人中,可有5000是乔阿埋从宗哥城、历精城带来的! “第二队,给我上!”多罗巴咬着牙下令,“告诉儿郎们,一定要打出蕃家儿郎的威风!” 藩家儿郎的威风早在吐蕃帝国分崩离析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多罗巴组织的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和第五波攻势,几乎就是第一波进攻的翻版!在宋军的弓箭和长枪面前,除了惨败,还是惨败。到了当天下午的时候,藩人尸体已经在宋军的阵前层层叠叠的堆了起来,总有一千具上下,另外还有不少伤员跑回了自家的阵营,正发出一阵阵哀嚎惨叫。 这样的损失,对于吐蕃人而言,实在是有点难以承受了。而且他们都已经战了大半天了,从清晨出营到现在也没进什么饮食,人马皆困,有点战不动了。 不过多罗巴却仍然不肯善罢甘休,更不肯收兵返回巩藏岭,而是让部下们稍事休息,顺便用点食物酒水。 实际上他已经走不了啦!他的对手可不是宋军的步兵,而是一样的骑兵!而且还有1000名可以充当重骑的骑士!哪儿能容他在眼皮底下从容退走? 就在打了半天败仗的吐蕃人乱纷纷的开始进食的同时,另一边的王厚却向杨可世、杨可弼下达了骑士冲阵的命令。 992名(有8名骑士在之前的战斗中负伤或阵亡)骑士在草草吃了一些盐腌牦牛肉干后,就在杨可世、杨可弼兄弟的指挥下骑上了各自的战马,就在野马坡上展开了一个千骑方阵。人人长矟在手,摆出了准备冲锋的架势。 “大首领!宋军的骑兵好像要冲了!” 得到手下报告的多罗巴放下酒肉,急匆匆登上战马,伸长脖子一看,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对方虽然只有千余骑,可是人人披甲,个个持矟,而且阵形严整,一看就是严格操练过的。 这是和铁鹞子仿佛的甲骑啊!宋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甲骑了? “大首领!快让儿郎们上马啊!得和宋人的甲骑对冲……” 乔阿埋这个时候也看见对面山头上的动静了!宋人这是要冲了。可自己这边儿大家正准备开饭呢……虽然有人负责警戒,可还是有点乱啊! “对,对!”多罗巴这时连忙下令,“上马,备战,准备冲阵!” 河湟吐蕃虽然大多是农夫,可是他们并不善于步战,而是以轻骑为主。要是让他们下马结阵,那可就不大会打仗了。所以明知道对面的甲骑扎手,多罗巴还是让自己的战士上马准备对冲。 可是他的命令刚刚下达,宋军那边进攻的战鼓就已经擂响了。 野马坡的地形并不大适合骑兵冲阵,不过千名甲骑,就排列了十排之多。但是这一排排手持马矟的甲骑,沿着平缓的野马坡,轰隆隆的席卷而下,一排排的马矟放平,马速越来越快的时候,还是让整个天地都为之颤抖了。 马蹄声已经掩盖住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一排排冰冷的矟尖反射着夏日艳丽的阳光,如同一排排飞驰的流星。马蹄的轰鸣声,冲阵骑士的呐喊声,混成了仿佛潮水一样的巨响,以不可挡的气势,扑向了前面的敌人! 野驴坡上的吐蕃人已经完全散乱了,他们有的操弓,有的持刀,有的在慌忙上马,有的在往山坡上跑。更多的人,则是大张着嘴,只是看着宋人突然发动的甲骑洪流向他们涌来,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太厉害了…… ------------ 第655章 割人头啦! 这其实是一场算不上完美的重骑兵冲阵。地形实在不够开阔,展开的正面不够宽大。虽然是居高临下发起冲击,但是敌人同样在山坡上布阵,所以在冲阵的末尾,千余名宋军甲骑实际上是从下往上仰攻,冲击的速度就很难提起来了。 但是有利的因素也不少,最有利的就是敌人的配合。吐蕃人全是骑兵,还是轻骑兵,不是重步兵结成的铁刺猬一般的枪阵。而且这些轻骑兵还不是党项、契丹那种耐得苦战死战的精锐,而是寻常的西军都能随便欺负的吐蕃。他们还因为多罗巴的恼怒打了一个上午送人头一般的骑兵冲阵,早就人人士气低落,叫苦不迭了。 另外,宗喀吐蕃王国并没有真正成型和巩固。哪怕在唃厮罗担任赞普的时代,也不过就是个稍微有点声色的部落联盟,并没有严格的律令法度(李立遵和唃厮罗曾经颁布过律令法度,不过根本没有办法实行),更不用说到了如今这个分崩离析的时候了。所以多罗巴这个湟州藩部大首领也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的首领,他从邈川城带来的15000湟州吐蕃骑兵并不都是他的部众,大部分是从湟水流域的众多部落中征集来的杂牌军。 这样的杂牌军打打顺风仗还行,真要打起苦战血战,一准会分崩离析的! 而现在,他们面临的已经不是苦战血战,而是一场灭顶之灾了!面对如洪水一样汹涌而来的大宋铁骑,那些中小部落的首领脑海之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跑! 可是他们跑得了吗?他们的脑袋可是开封府的房子,是大宋朝的官身啊!怎么能让他们跑了? …… 来自西军的骑士吴扆和李永奇冲在最前面。这两人都是西军的边角料,并不属于种家将、姚家将、郭家将、刘家将、苗家将、折家将这样赫赫有名的将门。没有长辈的提携,想靠一刀一枪在军中赚功名自然是很不易的。所以从军多年之后,他们也只是搏出了一个无品武臣,想要转官是千难万难的。 不过宋哲宗听从慕容忘忧的建议,开办的枢密院兵学司却给了他们这种西军边角料一个往上爬的机会。那些出身将门的西军少年英才转官容易,而且他们自有家中的长辈教导兵法战阵,自不屑去跟着慕容忘忧和赵钟哥这两个辽人学习兵法。于是被兵学司搜罗去的,都是吴扆和李永奇这样不上不下的西军低级武官。 而他们如今的处境,说实在的,比原来好点儿,但还是不上不下。 好点儿是有1500亩的职田,还能从官家那里领到一份颇为丰厚的赏赐,如果超期服役还有额外的军饷可以拿。 不上不下则是仍然没有官身! 所谓的骑士,其实就是给骑兵换了个好听的名字,还附带上一份看着很不错,但是经营起来却很伤脑筋的家业。 这份家业对心思比较缜密的李永奇而言倒是不错,他的出身比吴扆好些,家里面有兄弟有客户,可以拉点人去沧州把那个拥有1500亩田的庄园打理起来。 但是李永奇是一个有理想的骑士,他的目标不是当一个富有的庄园主,而是成为大宋王朝的官人。 要当官,就得立功,就得拿藩人的脑袋去换啊——脑袋不仅可以换房子,还可以换到官身!不过一颗脑袋只能用一次,要么用来换官身,要么用来换房子……如果两样都想要,就麻利点割人头吧! 而对性子粗疏的吴扆来说,当个冲锋陷阵的骑兵才是最合适的,真要去做官或是经营庄园,一定会坏事的。还好他的妻子刘氏是个能持家的女子,在沧州含辛茹苦的打理庄园,还把长子吴玠送去了南开书院。 呃,吴玠这下成了千年大学巍巍南开的著名校友了,将来大有前途啊! 不过吴扆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上了南开书院就会有出息了,将来最多也就是个乡下骑士吧。 在开封府呆了几个月后,他总算是知道什么叫繁华,什么叫昂贵了。和开封府相比,沧州终究是个小地方。他现在的理想就是能在开封府挣一套房子,将来让自己的长子吴玠继承沧州的职田继续当骑士,自己老两口和次子吴璘一起到开封府居住。 而吴璘今年才2岁,颇是聪明伶俐,但是也看不出有自己赚房子的本事,当老子的怎么都得替他筹谋一番啊。要不然将来没有房子讨不了娘子可怎么办? 要得到开封府的房子,靠经营庄园的盈利是不用想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割藩人勇士的脑袋! 现在割脑袋的机会终于来了,而且还有割不完的脑袋,如果这回不能割出一套房子或是一个官身,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那么容易割的脑袋了。 吴扆和李永奇心热之下,两人已经突出了所在的骑士阵列,他们手中都夹着马矟,呼喊声中,就这样生生撞入了藩军散漫混乱的大队当中! 这种骑士脱离阵列的情况,在武好古的假子军团中是绝不会发生的,但是这帮没有多少机会凑在一起练习阵列的骑士,却很难在快速冲锋中保持队形。 不过今天他们遇上的是更加散漫的藩人轻骑,不能保持队形也就不算什么问题了。 两人手持的都是矟杆柔软有弹性的马矟,不必像使用硬木马枪一样在和敌骑接触时松手,因为马矟可以弯曲抵消掉一部分冲力。但是对于被矟尖戳到的藩人骑兵而言,这一击依旧是极端致命的。 两名藩人骑兵,顿时就被吴扆和李永奇用马矟从马背上扫了下去,身体上还各有一个飙血的窟窿,还没有马上死去,只是在翻滚惨叫。 不过吴扆和李永奇并没有勒停战马去收割人头,而是继续借着马力直直冲进藩人的乱阵深处。在冲阵的同时,两人都奋力挥动马矟,不是用刺,而是用抽,借助马矟极具弹性的矟杆去抽打周遭的藩人骑兵。谁要被抽到,不仅会被打落马下,而且少不得骨折筋断!在这样一个马蹄到处践踏的战场上,重伤落马其实就是在等死!不是被马蹄踩死,就是被魔鬼一样的宋军骑士割了脑袋…… 对于这种披甲持矟的重骑,多罗巴的轻骑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力。他们的马弓都太软,慌乱之中往往连弓弦都没有拉满就把箭镞射出,而且也没多少准头,根本伤不了披着皮甲的宋军骑士。而他们的马刀又太短,面对宋人骑士的马矟抽打,根本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因而吴扆和李永奇所过之处,藩人骑兵就如纸糊一般,一片人仰马翻,竟然没有人能稍稍阻挡他们一下! 在两人之后,大队的御前骑士也已经扑击而来!由如一堵堵移动到铜墙铁壁,将所有来不及闪避的敌人,全部碾成粉末! 从高处向下看,就能看见一道道钢铁洪流涌入了吐蕃人散乱的军阵当中。 藩人军马,却连半分的抵抗之力都没有。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是能耐苦战的战士,不过是被部落首领拉来凑数的山谷农夫。大半个白天的苦战,已经让他们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宋人突然发动的甲骑突击,一下就摧垮了他们全部战斗意志! 被御前骑士铁流扫过的藩人骑兵自然是崩溃,但是更多的藩人骑兵并没有和他们接触。毕竟现在列阵野驴坡上的藩人骑兵数量还有13500骑以上,靠1000甲骑能扫到多少? 但是那些没有被宋军骑士扫到的藩人骑兵,却已经意志崩溃!不少人已经打马掉头逃跑。多罗巴大首领和乔阿埋首领却根本无力阻止——这两个首领带来驴马坡的自家人马加在一起不过五千多人,战场上有超过一万骑是依附他们的部落首领带来的人马,凭什么都丢在这里?河湟的规矩向来是有实力就有一切。 现在多罗巴大势已去,溪赊罗撒看起来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今后青唐邈川是谁家天下,还不得看实力? 那些带着部落中的勇士跟着多罗巴、乔阿埋征战的头领个个都比猴子还精,看到大势以去,就争先恐后带着部落中的男儿逃命了。其中一些更加精明的头领干脆带着部众弃了战马,往周围的大山里钻去了——宋军是不可能搜山的,而且现在是夏天,山里面有的是食物,他们总能逃走的。 而更多的人,则想凭借着马力,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死地!可是这里并不是哪儿都能去的平原,而是不大适合骑兵运动的山地。往巩藏城和陇朱黑城的山路又不怎么宽敞,一万多骑骤然涌去,怎么可能不拥塞难行? 看到藩人战阵已经崩溃,而且有不少人开始逃跑。王厚和童贯两人,立即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 现在,是时候收割人头了!是当骑士,是转官身,还是换开封府的房子,又或者换取实实在在的铜钱绢帛,就看这一遭了! ------------ 第656章 救命啊! 从大白高国湟州观察使,宗喀吐蕃湟州大首领,邈川城主多罗巴眼中望出去,已经是一片绝望。 他所在的高处,大白高国和宗喀吐蕃的大旗犹自飘扬。可是四下望去,只有一片兵败如山倒的惨状。群山之中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蕃家骑兵。宋军的甲骑轻骑,散成了百人或者几十人的小队,漫山遍野的追杀。所到之处,蕃家勇士不是被矟刺刀砍,一命归西,就是跪地哀求,甘心被俘。竟然没有一点抵抗的能力。 15000蕃家大军,一日之内,就被5000宋军击溃! 多罗巴怎么也想不明白,宋军怎么会有恁般强悍,堪比铁鹞子的甲骑?早知道他们那么厉害,就不应该和溪赊罗撒一起造赵怀德的反……现在怎么办啊?自家的人马一败涂地,小儿子阿蒙又掉了脑袋,巴金城另外两个儿子也不知怎么样了?不会都没了吧? 一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搞不好都让宋人宰了,多罗巴忍不住就老泪纵横起来了。 他是有很多私生子——所有的吐蕃部落头领都有私生的儿女,除非那话儿不行!因为吐蕃是农奴制,还有初夜权的陋习。部落首领看上了谁家的闺女或妻子,一句话就能叫了陪寝,而且不会有任何麻烦。 这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吐蕃同时又是非常讲究血统的!要不然唃厮罗一个流落于阗的赞普后裔,凭什么被宗喀吐蕃的大首领们迎请而来当赞普?后来那个血统不正的阿里骨又是怎么完蛋的?如果换成汉人的规矩,赞普就该兵强马壮者为之…… 而在讲究血统的吐蕃社会中,和部落贱民的女人生的私生子是不能当继承人的。多罗巴的三个嫡子如果都让人砍了,那么他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一切,就有可能落入侄子手中。 这可真是图个啥? “大首领,快走吧……” 说话的是乔阿埋,他说话的时候,身边一个亲随正帮他卸下青唐瘊子甲——这位历精城的少主真是机灵啊,知道这个时候得装孙子,可不能披着青唐保甲招摇! 多罗阿恍若不觉,只是喃喃自语:“阿令节、厮铎麻令、阿蒙……” “大首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称着宋人还没攻上来,咱们赶紧翻山走吧,只要入了陇朱黑城就不怕了。” 御前骑士的战术和铁鹞子仿佛,也是一波流。在他们的冲力耗尽后,就开始打肉搏战和割人头了。 而宋军的轻骑兵,包括骑士辅兵和熙河路的轻骑也没有往野驴坡山上冲,而是在追杀往巩藏领逃跑的藩骑。这些藩骑已经失去了组织和斗志,只是慌不择路的奔逃,是非常容易猎取的目标。如果想在天黑前攒够足够的脑袋,当然要挑他们下手了。 因而,已经从野驴坡山腰退到山顶的多罗巴和乔阿埋反而成了被忽略的目标——反正眼下没有谁在往野驴坡山顶上冲击。 看到多罗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乔阿埋也不和他废话了,冲着多罗巴的几个心腹一挥手:“快快快,快带上大首领跟我走!” 他这并不是讲义气,而是因为这一带是多罗巴的地盘,多罗巴的亲随中一定有人熟悉地形。没有他们领着,乔阿埋一个鄯州的蕃人怎么可能跑得掉? “安抚,多罗巴逃了!” 多罗阿和乔阿埋的将旗刚刚从野驴坡山顶上消失,一直盯着看的童贯就已经发现了。 王厚呵呵笑了起来:“终于想起来要跑了……本官还以为多罗巴那厮要在野驴坡受死呢!” 童贯笑着:“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一个大首领?安抚,他这一去会上哪儿?” “多半是陇朱黑城!”王厚默默心算了一下,“他们翻山而行就得抛弃马匹,至少三日才能到陇朱黑城……那厮知道我们没有步兵,不能攻城,多半会在陇朱黑城收拾残部,同时打听阿令节和厮铎麻令的消息。不过他绝对不会想到咱们的御龙猛士可以日中而百里,到时候把他围困起来。” 陇朱黑城也是一座山城,而且还有不少附属的堡垒,控制着一大片的区域。靠王厚、童贯麾下的5000名骑兵是很难完成包围的。不过御龙猛士直的4000铁甲步兵一到,陇朱黑城就彻底完了,因为陇朱黑城周围的支寨城堡,根本挡不住铁甲重步兵的攻击。 一旦这些堡垒全部失陷,多罗巴就是一只瓮中之鳖了。 童贯笑道:“若是湟州大首领叫咱们包围在陇朱黑城了,溪赊罗撒不能不救吧?” “不仅是溪赊罗撒,还有仁多保忠和嵬名察哥!”王厚道,“他们要是见死不救,湟州藩部就再也不会听命青唐和卓罗城了。 他们要是来救!呵呵,那3000铁鹞子就得留在陇朱黑城之下了!” 原来王厚和童贯是故意放走多罗巴的。多罗巴是湟州藩部大首领,又是铁杆亲夏派。如果被困在陇朱黑城,那么青唐城的溪赊罗撒和卓罗城的仁多保忠、嵬名察哥就会很难办。 不救会失去湟州人心。失去了人心,也就永远失去了湟州!不仅湟州诸蕃部会彻底屈服,临近的廓州也会倒向大宋,而且鄯州豪强乔家也有可能倒戈。溪赊罗撒只剩下鄯州的青唐、宗哥二城,还能支撑多久? 救了,仁多保忠是常败将军,肯定打不过宋军。而察哥所倚仗的3000铁鹞子,肯定也不是4000房奴勇士和1000御前骑士的对手。 在巴金城、驴马坡两战之后,王厚和童贯已经有数了,大宋真的出了雄主了!房奴猛士和御前骑士未必有李世民麾下精兵的战力,但是和周世祖当年苦心经营起来的殿前军是有一比的。 这样的精锐,在大宋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如果是元昊时代的铁鹞子,兴许还能一战,可是如今的铁鹞子,在房奴勇士和御前骑士面前,肯定是不堪一击的。 若是铁鹞子和仁多家的主力丢在了湟州,那么卓罗城、喀罗川还有秦王川,也就都是大宋的囊中之物了! …… 湟州蕃部大首领多罗巴并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恁般阴险,当他在大山里面转悠了三日,吃尽苦头,狼狈逃窜到陇朱黑城的时候,还以为是佛祖保佑,让自己逃过一劫呢! 在陇朱黑城里面蒙头睡了一觉之后,他就召集头领们开始商量对策了。而在商量对策之前,当然是计算一下手头还有多少实力。 “大首领,”多罗巴的一个管家禀报道,“陇朱黑城这边,包括宗哥城、厉精城的援兵在内,还有七千五百多人……” 多罗巴是带着20000人离开陇朱黑城的,而且他还在陇朱黑城内留了1000人,现在拢共只有7500人了。 当然,“失踪”的13500人并不都变成开封府的房契了,其中相当一部分逃脱了被砍脑壳或被俘的厄运。不过从驴马坡战场逃走的藩人,除非是多罗巴的本部人马,否则是不会跑到陇朱黑城来的,连乔阿埋也没入陇朱黑城,而是直接往邈川城而去了。 “巩藏岭南口的兵怎么样了?”多罗巴问,“是退回来了,还是……” “退回来一部分。” “一部分?”多罗巴皱眉道,“他们也被打了?” 管家道:“禀大首领,宋人在三天前的晚上,跟随咱们的败兵到了巩藏岭南口,然后下马结阵强攻……” “骑兵下马结阵强攻?”多罗巴听了这话就有一种马上逃走的冲动了。 大宋的骑兵什么时候那么强悍了?不仅能在马上打,还能下马来打? 那名管家点点头道:“是啊,这些汉人的骑兵太强了,咱们的勇士打不过啊,所以就只能退回来了……” 多罗巴又问:“那咱们堆放在巩藏岭南口的粮食有没有烧掉?” “没,没有……那时候太乱了,没想起来……” 多罗巴翻了翻眼皮,有点想拔刀砍人了。考虑到现在宋军强悍的不大正常,5000人守不住一个山口也不奇怪。可是你们跑路的时候得记得把粮草烧掉啊! 哪里可存着够20000骑兵吃上10天的粮草啊! 现在都落到宋军手中,他们可就有足够的粮草支持20000大军进攻陇朱黑城了。 不行,陇朱黑城不能留了,得赶紧跑路! 多罗巴刚想到这里,屋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一个头领一脸慌张的进来了。 “大首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谁?谁来了?” “宋人,是宋人的大军来了!” 多罗巴猛地站了起来:“他们的骑兵来了?” 那头领摇了摇头,惊惧地说:“不止是骑兵,还步军,是铁甲步军,足有四五千之众!” “四五千铁甲步兵?”多罗巴愣了又愣,“这怎么可能?” “大首领,”多罗巴的管家抖着声道,“您快走吧,先退到邈川城去。” “走?”多罗巴苦笑了起来,“走不了啦!” 这里到邈川城还有一百多里,而且外面还有5000汉人的铁骑,要是轻骑简从而走,肯定让人逮住割了脑袋!而要带着城内的7500人一起走,急切之间怎么集结得起来?蕃家兵士可不是那种随时可以开动的精锐!如果汉人的步兵没有到达,那么多罗巴还能在白天集结准备部队,再利用夜色突围。可是现在是汉人的铁甲步兵都到了,进出陇朱黑城的山路一定会被他们封锁,还这么走? 多罗巴又是一叹:”立即派出使者去卓罗城和宗哥城告急吧!“ ------------ 第657章 围点打援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大王,统军,东朝现在有了一支和铁鹞子仿佛的甲骑,还派到了湟中。他们实在太厉害了,冲锋的时候好像洪水一样,我们蕃家的骑兵根本抵挡不住啊!若是大白高国不发援兵,只怕湟州就要不保了……” 察哥半闭着眼睛,端坐在一张宋式的宽大座椅上听一个多罗巴派出的使者在诉说前线的战况。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卓罗城坐镇,几乎每天都和屡北屡战的仁多保忠争论,都有点厌烦了。 “大王,出兵吧!”仁多保忠也在右厢卓罗监军司的节堂里面坐着,听了使者的话就立即说道,“若是不救,湟州的人心就没了!” 察哥叹了口气:这回仁多保忠算是蒙对了……湟州的地盘可以丢,但是人心不能丢。多罗巴这个大首领也真是的,怎么就不死呢?你死了多好啊,你死了湟州蕃部的英雄们就会永远怀念你,而自己也不用自己出兵去救了。 不死的话,你快点逃啊!逃了不就行了?干嘛守在陇朱黑城?你要逃到卓罗城来,自己也就不用伤脑筋了。 现在可如何是好?救还是不救? 救,仁多保忠搞不好就被宋人打死……或者逮住了!打赢是不可能的,仁多保忠没那能耐。 不救,湟州、廓州的蕃部就真心诚意归顺大宋了,宋军至少可以搜刮到100万石粮草和几万匹好马。溪赊罗撒那个傻瓜到不了年底就得完蛋,然后就轮到卓罗城了! 看到晋王察哥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多罗巴的使者就为之气结。 多罗巴原来好好的一个湟州蕃部大首领,大宋和西夏都封了官职给他,日子不要过得太逍遥!就是因为相信了仁多保忠,才跟着溪赊罗撒一起造反,现在让宋人的甲骑和铁甲步兵包围在陇朱黑城,儿子也死了一个,还有俩也凶多吉少,如果西夏再见死不救,那可真是太不值当了。 ‘如今河湟蕃部都仰仗大白高国之兵威,若是大王不救多罗巴大首领,蕃家好汉都会以为大白高国惧怕东朝,只怕人人争先归顺东朝!救与不救,还请大王速决!’ 多罗巴的使者很想这么说,但他不敢。他知道,在手握尚方令锤的晋王察哥面前还是注意一点言辞为好。真惹火了他,给他一锤砸死了,可就太可悲了。 而察哥这时则却忧郁地看着仁多保忠,对方正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在看自己。察哥心说:这家伙打了那么多败仗,怎么还认不清现实呢? “湟州的情况,本王已经知道了!”察哥叹了口气,斟酌着用词,“我大白高国是蕃家的盟友,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你且去馆驿等候消息,待本王和仁多统军商议则个。” 打发了多罗巴的使者后,察哥就开始和仁多保忠商量出兵的事儿了。 兵,肯定是要出的! 但是出兵不是送人头! 察哥问:“统军,你觉得应该走哪条路援救湟州?” 从卓罗城出兵援助多罗巴有两条路。一条是近路,就是沿喀罗川—黄河南下,渡湟水后再折返西进,直奔陇朱黑城。 第二条是远路,就是沿癿六岭向西北进军,然后在仁多泉城折返,沿着浩亹河东下,直到湟水,再渡湟水去往陇朱黑城。 仁多保忠道:“当然是沿喀罗川南下黄河,攻击北路宋军侧后了。” “可是宋军的北路军已经到了通川堡。”察哥皱着眉头说,“另外在京玉关上也有宋军驻扎,那一带距离兰州又近。如果大军出喀罗川,就有可能遭到从通川堡和京玉关出击的宋军的夹击。陇朱黑城一带的宋军甲骑和铁甲兵也有可能赶来参加决战。 仁多统军,你有几分把握可以击败多么多宋人军队?” 仁多保忠选择的进军路线怎么看都是在钻口袋!现在宋军北路的两三万人就在黄河以西不远的通川堡,而京玉关又离兰州很近,随时可以得到大军增援。而陇朱黑城周围的宋军仿佛行军能力超强!要是几路宋军都汇合过来,至少五六万人围攻仁多保忠。而仁多保忠又能带多少兵去?最多三万……这还不给人打得全军覆没? “这个……”仁多保忠一时无语,他向来是无成功之把握,有成仁之决心的。自从他叔父仁多嵬丁开始,右厢军就一直是西夏的鱼腩部队,被宋国的熙河军没完没了的揍! 而且现在宋人的熙河军中又多了一支重甲骑兵和一支铁甲步兵,右厢军怎么打得过? “还是走癿六岭、仁多泉城、浩亹河吧。”察哥说,“浩亹河畔有个名叫古骨龙城的城寨,你可知道?” “古骨龙城?”仁多保忠一愣,“那里距离陇朱黑城很远啊!” “可以用救援多罗巴的名义,在古骨龙城驻兵20000人,再向周围的蕃部征集粮食、马匹。”察哥说,“同时再增筑古骨龙城,以为长久之计。” 仁多保忠道:“这……这不还是见死不救吗?” 古骨龙城在邈川城以北,距离陇朱黑城远着呢! “怎么是见死不救呢?”察哥摇摇头,“我们在古骨龙城驻兵,和宗哥城的溪赊罗撒互为犄角,一定可以震慑宋人,使之不敢全力攻打陇朱黑城。” 骗小孩呢? 仁多保忠望着察哥,还想再说什么,“大王……” 察哥本来眯着的眼睛倏然睁开,射出锐利的光芒,“统军!本王乃是都统军,持尚方令锤,节制诸军,你要违抗本王的将令吗?” 仁多保忠被察哥一番敲打,不敢再和察哥辩论,连忙起身揖拜:“末将不敢,末将谨遵大王将令。” 察哥看着仁多保忠,提醒道:“一定要小心用兵,万万不可轻敌浪战!” ……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喊杀声再一次在陇朱黑城下响起! 大队大队的御龙猛士,正顶着盾牌,扛着云梯,持着长剑,冒着雨点般落下的箭镞仰攻而上。不少猛士的甲叶上已经挂了几支羽箭。但是他们却毫不在乎,依旧呐喊着前进,最前面的已经冲上山头,剑刃映着寒光,点点耀动。 武松再一次冲在最前面,他没有戴兜鍪,而是把盾牌扣在了头上,蒙着头往上冲。他的目标是建在这座山头上的一个蕃人驻守的堡垒。攻下这座堡垒,陇朱黑城城外的所有据点,就都被拔掉了。陇朱黑城就会变成瓮中之鳖!守在里面的多罗巴,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多罗巴大概也知道这座堡垒是万万不能丢掉的,一旦丢掉,陇朱黑城就会变成“笼中黑城”了。到时候,宋军只需要用少量的兵力驻守陇朱黑城周遭的堡垒,就能将城池彻底封锁了。 为了保住这条最后的“生路”,多罗巴也拼了,不断从陇朱黑城中派出援兵增援这座堡垒,死拼了两天,将宋人的铁甲兵击退了十七八次。可是自己这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蕃人的尸体在山坡上和堡垒外面层层叠叠堆着,所有的尸体都没了脑袋! 率部进攻的武松知道收兵的金属敲击声很快就会响起,因为上面并不想那么快攻占这座陇朱黑城外最后的堡垒——多罗巴为了这座堡垒不断送人头,负责指挥围城战的高俅和王禀自然乐得让自家的房奴勇士尽快凑够一张房契的人头了。 十颗人头还是不大容易凑齐的!巴金城那一战割了三千多个脑袋,还俘虏了三千多人。理论上得要拿700多套房子出来,可是这些脑袋不是集中在700多个房奴手中。而是有两千多人取得了斩首或者生俘,平均下来也就是三个脑袋多一点。真正凑够一套房子的,只有一百多人。 而之后的瓦吹寨根本没打人家就投降了——阿令节和厮铎麻令的脑袋都让人拿来了,瓦吹寨里面的吐蕃头领还哪有胆量打下去?赶紧投降了! 可他们一投降,脑袋就不能割了,而且他们也不能算生俘…… 所以大家都很着急啊!高俅和王禀也替他们急,为了让大家早点凑够脑袋,高俅和王禀就留着最后一个堡垒不攻占——他们担心多罗巴绝望投降——同时轮番让铁甲兵出击去收割脑袋。 …… “退了,宋狗又被咱们的勇士打退了!” 多罗巴的管家欢快的呼喊了起来,让坐在堡垒里面的湟州大首领又一次松了口气。这位大首领比起几日前,仿佛老了七八岁的样子,目光也有些呆滞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大儿子阿令节和二儿子厮铎麻令没有了……王厚派人把他们两人的脑袋连同阿蒙的脑袋一起送进了陇朱黑城! 这是在告诉他,大宋要赶尽杀绝,让他别出城投降! “好!”多罗巴咬了咬牙,又看了看天色,“看来今天可以熬过去了。 等天黑了,再派几个勇士往宗哥城和卓罗城去求援!一定要告诉晋王和仁多保忠,宋军在陇朱黑城陷入苦战了!” “好!好的!”多罗巴的管家连连点头。这两日的晚上,陇朱黑城都派人突围了,只是不知道突围的勇士有没有顺利到达邈川城…… ------------ 第658章 自投罗网 晨光尚未泛起在东方的天际,天地之间,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天空中一轮明月,洒下一些昏暗的光芒,让大军可以借助这点亮光开进。 月色之下,一支万余人的队伍,正静悄悄的行走在山谷之中。人衔枚,马裹蹄,笼头和嚼子紧紧锁住了战马的口舌,不让它们发出嘶鸣之声。伴随密集而又轻微的脚步声的,只有湍急的湟水水流之声。 王厚和童贯这时正和他们统率的一万名骑兵一起,牵着马穿梭在黑暗的夜幕之中。而且已经远离了陇朱黑城,已经沿着湟水开进到了湟水下游靠近黄河的地方。 在黑夜中行军,是一件有点冒险的行动。不过王厚和童贯还是决定冒险,因为他们预计西夏的右厢卓罗监军司很可能会派兵南下解救陇朱黑城——这是王厚基于自己对仁多保忠这个常败将军的用兵手段做出的判断。 除非西夏国主乾顺决定放弃对河湟蕃部的支持,否则以仁多保忠的莽撞,他一定会选择最短的路线去解救陇朱黑城。 而王厚则在湟水—黄河和通川堡之间给仁多保忠设下了死亡陷阱! 高永年率领的三万大军现在就在通川堡周遭待命,张叔夜和名将王舜臣则统率两万大军屯驻京玉关。再加上王厚、童贯率领的一万大军,在湟水—黄河—通川堡之间集结的宋军将会达到六万之众! 只要仁多保忠出动,王厚就有把握将仁多保忠率领的大军包围在湟水北岸。 一旦完成包围,王厚就会命令高俅、王禀解决陇朱黑城的战斗北上。有4000重甲步兵和1000披甲骑士作为刀刃,仁多保忠从卓罗城带出来的军队多半会全军覆没。 哪怕西贼的晋王察哥出动3000铁鹞子,也没有办法摧破4000御龙猛士! 而仁多保忠的军队一旦被歼灭,王厚就能迅速平定鄯州蕃部,然后集中湟州蕃部和熙河军的主力去攻击卓罗城了……或者暂时不打鄯州蕃部,而是先集中力量攻下卓罗城和喀罗川! 当然了,这是王厚的如意算盘。他们俩并不知道赵佶和蔡京在谋划拉拢仁多保忠…… 另外,他们也不知道现在卓罗城内话事的已经不是常败将军仁多保忠了,而是手持尚方令锤的西夏都统军,晋王嵬名察哥。 而嵬名察哥明显比仁多保忠要高明!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冒冒失失的往王厚、童贯摆下的口袋阵里面钻。 仁多保忠这个时候,正统率着两万大军沿着癿六岭往仁多泉城开进。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劫,王厚的六万八千大军足够把他的两万人碾碎!哪怕察哥出动卓罗城内剩余的兵力,也不可能把他给救出来的。 因为不知道察哥刚刚救了自己一命,仁多保忠对于察哥的怯战可是相当不满的! 虽然他老打败仗,但是他从来不怕宋军的……可是察哥现在却胆怯避战,这让仁多保忠非常不满。而让保忠更加不满的是,察哥的到来让他这个统军兼监军成了摆设。 右厢卓罗监军司的大权,现在全都落到了嵬名察哥这个胆小鬼之手了。 想到这里,仁多保忠就忍不住长叹一声。 “统军,您是在担心陇朱黑城吗?” 保忠的心腹仁多安忠也离开了卓罗城,正和保忠并辔而行,因此听见了保忠的叹息。 “陇朱黑城肯定保不住!”仁多保忠叹道,“多罗巴也死定了,而且湟州蕃部都会看清我们大白高国见死不救,一定会全部倒向东朝。廓州蕃部多半也会跟进……” “我们还可以和溪赊罗撒互为犄角,应该可以牵制住宋人。” 仁多保忠摇摇头:“没有用的,得到了湟州和廓州蕃部的支援,宋军就能出动数万大军攻打宗哥城,到时候那位晋王会让我们的两万大军离开古骨龙城?” 对于嵬名察哥的真实想法,仁多保忠还是非常清楚的,察哥已经被吓破胆了,不敢在湟州—兰州一线和宋军大战,他派自己在古骨龙城驻兵,只不过是想牵制一下宋军,让他们暂时不能进攻卓罗城罢了。 “统军,您觉得晋王想要舍弃河湟蕃部了?” 仁多保忠皱着眉头,不置可否:“多罗巴一亡,河湟蕃部一定会畏惧宋国的武力。若是宗哥、青唐二城再被宋国攻占。纵然溪赊罗撒得脱,恐怕也没有多少号召力了。 毕竟唃厮罗的子孙众多,不止溪赊罗撒才有这般人望。宋人只要再立一个唃厮罗的后裔安抚人心,河湟蕃部就再也不是我仁多家的粮仓和钱袋了!” 仁多保忠如此积极的干预河湟事务,除了脑子笨之外,也有现实的需求,就是仁多家族的地盘太穷了。就是一些分布在大山夹缝里面的谷地,怎么可能养活越来越庞大的仁多家族? 万幸的是仁多家族世代都被授予右厢卓罗监军一职,负责主持对河湟吐蕃的安抚拉拢。所以在唃厮罗死后,宗喀吐蕃王国名存实亡的情况下,河湟蕃部就不得不年年向仁多家赠送厚礼,以求得庇护。 而一旦河湟蕃部全都依附大宋,那么仁多家就再也别想从蕃部身上拿到财物了。到时候恁多的子弟族人怎么活? “族长,”仁多安忠不称保忠为“统军”,而是称其为“族长”了,“虽然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蕃部尽归东朝,可这一次宋军来势汹汹,战力仿佛也胜于以为,若不谨慎用兵,只怕会折损过多。” 仁多家之所以能主持右厢军多年,又能从蕃部吸血,归根结底还是有实力。只要实力还在,兴庆府的大白高国皇帝就得想办法喂饱仁多家,虽然日子会比原来苦点儿,但是总能过下去。 如果把实力打光了,那可就真的没日子过了…… “我知道,”仁多保忠叹了口气,仍旧不大甘心,“传令下去,叫大家伙儿再走快些!” “喏!” 再走快些,自然是为了早点赶到古骨龙城,然后才好和蕃家王子溪赊罗撒商量对策。今晚上连夜行军,也是为了早点走完这几百里的山路——晋王察哥给他指了一条跑断腿的远路,如果不走快点儿,怕是等不到他走到古骨龙城,宗喀吐蕃各部就都得投了大宋! …… “王子,真的不是多罗巴大首领忘记怎么打仗了,而是宋人的军队太厉害了……他们练出了上千堪比铁鹞子的甲骑!我们蕃家的轻骑根本阻挡不住啊!” “不止有甲骑,还有五千铁甲步兵,犀利无比,一日之间就夺下了陇朱黑城外的六个堡垒,只剩最后一个被我们蕃家勇士拼死守住了……您如果不赶紧救援,只怕陇朱黑城也会很快陷落!” 宗哥城内,这个晚上溪赊罗撒的王府之内,也是灯火通明。蕃家王子溪赊罗撒半躺在绒毯上,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在听多罗巴的使者还历精城少主乔阿埋诉说湟州的战事。 战事非常不利,出乎了溪赊罗撒的预料。多罗巴打不过宋军是完全正常的,但是输得那么难看,却实在叫人意外。 而且又是甲骑,又是铁甲步兵的,听着都让人心惊胆颤啊!大宋真的那么强大了?那吐蕃该怎么办啊! “巴金城、癿当城、瓦吹寨呢?难道都被宋军占领了?”溪赊罗撒坐了起来,手上的酒杯一下没有拿稳,不少酒水泼洒在了身上,可是这位蕃家王子却浑然不知。 “并没有消息,”多罗巴的使者说,“这一次宋军行动迅捷,胜于以往,数日之内就席卷了大半个湟中。” 这名使者被多罗巴从陇朱黑城内派出时,还不知道阿令节和厮铎麻令已经被割了脑袋,自然也不知道巴金城已经陷落。不过他也知道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邈川城呢?”溪赊罗撒又问,“邈川城在谁手中?” “这个……”多罗巴的使者显然吃不大准。 乔阿埋则说:“王子,在下离开邈川城的时候,那里还没有遭到宋军的攻打。您还是快点进军邈川城吧,要是去晚了,宋军就要抢先了。” 宗喀吐蕃的核心地盘就是湟水中游到青海之间,有邈川、宗哥、青唐和历精四大城堡。其中邈川城在最东面,位于湟州的地盘上,也是湟州蕃部的统治中心。 现在溪赊罗撒这个西蕃王子的地盘实在有点小了,只拥有鄯州的青唐和宗哥两座城池。如果能趁着援救多罗巴的机会拿下邈川城,倒是可以大张势力。 只是宋军看上去很厉害啊! 正在溪赊罗撒犹豫不决的时候,乔阿埋又低声说道:“王子,多罗巴被困在陇朱黑城,走投无路,只能盼望您和大白高国的援兵。如果久候不至,只怕会绝望投宋,到时候湟州蕃部就真的尽归宋国所有了!” 溪赊罗撒吸了口凉气儿,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救多罗巴是等死,而救援多罗巴虽然有点像找死,但还是可以险中求胜,死地求生的。 “好!”他下了决心,“明日就点集兵马,发兵邈川城! ------------ 第659章 又有妙计了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处道兄,西贼的仁多保忠好像变聪明了,溪赊罗撒又进了邈川城,咱们该怎么办?” 在湟水—通川堡—京玉关等地守候了几日,也不见仁多保忠这个傻愣愣的常败将军带兵来自投罗网,结果还等到了溪赊罗撒进兵邈川城的消息。王厚只好带着伏兵从湟水以南隐蔽的山谷中出来,渡河北上去和高永年还有率领万余兰州蕃汉民伕以及弓箭手护送粮草而来的张叔夜会师了。 三人会师的地点就在高永年几日前率兵攻占的通川堡,多罗巴也在这里摆了几千蕃家好汉,抵挡了高永年的三万大军足足两日。 完成了会师之后,王厚、高永年、张叔夜三军总兵力(包括民伕和弓箭手)达到了五万之众。那么多的兵马在通川堡多留一日,都会消耗掉大量的物资。 在仁多保忠没有上钩的情况下,他们当然要商量一下该往哪里去了。所以高永年一见到王厚和张叔夜就先问了起来。 王厚想了想说:“仁多保忠没来,溪赊罗撒却从鄯州出来了。这样也好,咱们就把这厮留在湟州吧!” “这厮油滑的很,”高永年皱眉说,“怕是不容易抓吧?” 王厚笑着:“没事儿,一定抓得到!” “怎么抓?”监军童贯感兴趣的问。 王厚没有说,只是稍微皱了下眉,问张叔夜道:“嵇仲,西贼晋王察哥还在卓罗城?” “还在。”张叔夜说,“他是都统军,还有一把尚方令锤,据说可以先捶后奏,西贼的右厢军多半在他的麾下听用。” “这就对了。”王厚点点头,“如果还是仁多保忠说了算,西贼不可能没有动静。 咱们不如大张旗鼓逼近喀罗川下寨筑城!” “逼近喀罗川?”童贯一愣,“安抚莫不是要入侵西贼的地盘吧?这事儿……” 这事儿可是开边衅! 虽然宋军进攻宗喀吐蕃的军事行动几乎肯定会招来西夏的干涉,但是大宋朝廷并没有做出对西夏开战的决定,王厚作为边帅,而且还是个武将,自己挑起战争可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搞不好被朝廷里面的文官一顿弹劾,直接落个身败名裂了。 “无妨!”王厚笑了笑,“吾自有分寸,不会真的越境开战的。” “不越界?”童贯想了想,“安抚要做甚?” “自是把仁多保忠和察哥从卓罗城里引出来。” 王厚并不知道仁多保忠正率兵在大山里面绕远路去救援多罗巴,还以为他和察哥都在卓罗城呢。 “我们五万大军兵临喀罗川仁多保忠和察哥不可能不动,”王厚说,“只要他们动了,溪赊罗撒就不会离开邈川城跑回鄯州。” 那是自然的,溪赊罗撒又不傻。他看到得看到宋军和西夏军“交战”的结果后才决定是不是要跑。 王厚接着又说:“他只要不走,咱们就能把他留在湟州了。” “怎么留?”高永年皱眉道,“难不成咱们在把仁多保忠和察哥引出来后,再分兵西进?” 张叔夜摇摇头:“这样不行吧?溪赊罗撒的侦骑硬探也不瞎。” 王厚和童贯互相看了一眼,童贯笑道:“安抚的意思是用陇朱黑城下的兵去扑击邈川城?” “陇朱黑城下的兵?”高永年皱眉,“那才多少人?” “有10000人,”王厚说,“步骑各有5000。” 留在陇朱黑城下的是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约8000人,另有熙宁路的2000番汉骑兵。总共就是10000人。 高永年摇摇头说:“10000人顶甚用?” “顶大用了!”王厚笑着说,“这次打得那么顺手,全靠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战士。那5000人顶得了寻常的30000大军!” 童贯拍着胸脯道:“咱家走一趟陇朱黑城吧。” “那就有劳了!”王厚笑道,“监军不必拿下陇朱黑城,让多罗巴继续派人去邈川求救,这样溪赊罗撒一定不会想到咱们的大军回丢下多罗巴来扑邈川城!” “省得了,”童贯抚掌笑道,“有安抚的妙计,湟、鄯、廓三州不日就可大定了。” …… “宋人奔喀罗川来了?” 局势的变化完全超出了嵬名察哥的预料,他倒是猜到了王厚摆了个圈套要套仁多保忠。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厚会放着邈川不打,带着五万大军扑向喀罗川了! 这是什么意思?要来攻打卓罗城了?宋国要和大白高国全面开战了? 年轻的嵬名察哥可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询问:“他们进入我大白高国境内了?” 喀罗川是黄河的一条支流,是宋夏共有的。宋朝占据了下游靠近黄河的部分,西夏则占据中上游。 “尚未入境,”盖朱城派出的信使禀报道,“正在盖朱城以南三里布阵筑城。” “只有三里?” 盖朱城是西夏在喀罗川一带的边境上修筑的大据点,就在边境线上。 “正是,只要三里……敌军数量极多,旗帜遮天蔽日,仁多指挥使担心他们会攻打盖朱城。” 西夏监军司的长官是统军、监军、副统军,下属有指挥使、教练使、左右侍禁官等职官。而被仁多保忠安排在盖朱城的指挥使也是仁多一族的子弟。 “知道了!”嵬名察哥咬咬牙,“你回去告诉仁多指挥使,无论如何都要坚守盖朱城,直到本王率军抵达!” “喏!” 陇朱黑城察哥可以不救,眼皮底下的盖朱城却不得不去救援。 在打发了盖朱城的信使后,嵬名察哥不敢怠慢,立即召集右厢卓罗监军司下属诸将,下达了点集大军的命令。 西夏大军点集出动的消息,很快被使者送到了邈川城——嵬名察哥现在拿不准宋军的意图,以为对方要全面开战,自然要给溪赊罗撒打打气,可不能让他在关键时刻跑回宗哥城老巢去。 而同时向邈川城派出使者的还有被困在陇朱黑城内的多罗巴,以及刚刚率部抵达仁多泉城的仁多保忠。 前者是泣血求援,后者则是命令溪赊罗撒坚守邈川城待援,再加上嵬名察哥点集大军的消息,信息量之大之乱,已经超出了嵬名察哥可以理解的范围了。 “益麻党征,你看他们会打起来吗?” 打发了使者厚,溪赊罗撒找来了自己的兄弟益麻党征商量。 “多半会打起来。”益麻党征的年纪很轻,今年还不到20岁,在唃厮罗的后裔中算是比较有见识的,所以被手头没什么人可用的溪赊罗撒所倚重。 他分析道:“现在大白高国已经出兵了,形势对我们蕃家大大有利啊!宋人的主力被大白高国所牵制,而他们的偏师又久攻陇朱黑城不下。如果陇朱黑城能坚持到仁多统军到达邈川城,那么咱们就能和仁多统军合兵,以五万之众南下陇朱黑城了!” “多巴罗能坚持那么久?”溪赊罗撒皱眉道,“我能成为大首领,全赖多罗巴的支持……现在不能看着他败死在陇朱黑城啊!” 溪赊罗撒在看陇朱黑城,而邈川城内多罗巴的部民属下也在看溪赊罗撒。如果溪赊罗撒不够义气,那么多罗巴的人可就不会跟着混了。 益麻党征当然知道哥哥的难处,他说:“要不兄长先率20000人出邈川城,屯于麻宗山。” 麻宗山位于陇朱黑城以西25里,是邈川城和陇朱黑城之间的一处险要。 “兄长只需小心屯兵在麻宗山即可,”益麻党征说,“只要不与宋军浪战,必不至于有失。待仁多统军兵到,定然可以大破宋人的兵马。宋人的兵马再精锐,也是久战疲敝,而且人数至多不会超过两万。” 益麻党征已经知道正在围攻陇朱黑城的这股宋军犀利异常,不过在他想来,宋军再厉害也就和大白高国的天兵差不多吧?仁多保忠率军五万(其实只要两万)而来,加上自家的三万(其中两万先前进到麻宗山),总共有八万大军,怎么可能打不赢宋人不到两万的疲惫之师? “好!”溪赊罗撒抚掌笑道,“此计甚妙!老六,那就由你带上两万大军去麻宗山,愚兄在邈川城等待仁多统军吧!” …… “高太尉、王太尉,咱们的5000壮士还能战吗?” “怎么不能战?绝大部分人还没砍够10个脑袋呢!急都急死了,嗷嗷叫着要上阵!大官啊,咱们的官家可真厉害啊,怎么想出这种办法的。” “是啊,离开10个脑袋的斩首数越近,那就越急着要上战场……大官,您怎么跑到陇朱黑城了?是不是安抚要咱们拿下陇朱黑城?” 童贯这时已经到了陇朱黑城之下,正在和指挥攻城战的高俅、王禀说话呢。 还别说,赵佶拍脑袋想出来的斩首换房子的招数太损了!十个脑袋的数目恰到好处,太多了凑不齐,太少了很快就砍足数了。 现在是十个脑袋,看着不多,砍起来也挺费劲儿的,而那些已经凑齐五个六个甚至七个八个脑袋的房奴那个急啊,恨不得蕃人勇士个个都三头六臂! ------------ 第660章 脑袋们又来啦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就在溪赊罗撒派弟弟益麻党征带着两万颗脑袋,呃,应该是两万蕃家儿郎去拯救多罗巴大首领的时候,多罗巴已经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 不久之前还是威风八面,意气风发,想要带领湟中蕃家儿郎雄起的多罗巴大首领,这个时候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满脸的的苦相,双手合十,身上披着袈裟,在陇朱黑城内一所寺庙里的佛像前跪着。几个披着红袍的喇嘛在念经,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喇嘛在用小刀割断多罗巴大首领的那一头白发。 一群多罗巴手下的管家和头领,都无精打采的在佛堂里面跪着,人人都批了袈裟,看来是准备和多罗巴一起出家当喇嘛了…… 这事儿真是战场奇闻了,打仗把敌人打死打败的很正常,把敌人都打成和尚的事儿,大概也就那帮房奴猛士干得出来吧?他们割人家的脑袋太凶了,从巴金城割到了陇朱黑城,而且还不给个痛快,留着一个支堡不打下来好慢慢割……每天割几百,割了七八天后陇朱黑城内剩下的人都精神崩溃,自己放弃了那个倒霉的支堡不守了。 而多罗巴肯定是所有人中受打击最大的一个,三个儿子都死了!都死了……而且自己的实力也拼光了,前天还有邈川城的使者冒死来报(宋军没有切断陇朱黑城和邈川城之间的联络),说溪赊罗撒带着三万大军进了邈川城,但是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的意思多罗巴明白,是在等自己的脑袋被宋人割了去啊!自己一家都死了,邈川城主自然就是溪赊罗撒来当了! 这人心也忒险恶了吧?自己不要命的帮溪赊罗撒当上蕃家王子,他却见死不救还要趁机夺自己的基业…… 备受打击的多罗巴终于承受不住,看破了红尘,请陇朱黑城里面的喇嘛给自己剃度了。而他的那帮心腹手下看见老大出家当喇嘛了,也都纷纷表示跟随,全都一起剃了头当喇嘛了。 可问题是他们剪了头发的光脑袋也还是脑袋啊!那个没人性的高太尉照样认可它的价值! 所以在剃度的时候,多罗巴脑子里面还是在思索怎么从陇朱黑城脱身? 现在陇朱黑城周遭的堡垒都丢完了,接下去宋军大概就要攻城了!而陇朱黑城之内还有多少人能战?好像只有不到四千了,而且士气低落…… 多罗巴长叹了一声,闭上了老眼儿。 “万胜!万胜!万胜!” 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突然从城外传来了!多罗巴猛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了惊恐的目光。 那些喜欢割人脑袋是宋国恶魔要攻城了?难道自己的寿数就到处为止了? “快,快扶我起来!”多罗巴用颤抖的声音呼唤他的护卫。 几个已经提前剃度,变成小沙弥的蕃人护卫连忙上前,搀扶起被城外宋军的欢呼声吓得腿肚子发软的多罗巴大首领。 多罗巴又说:“去,去看看,扶我上城,去看看……” 现在是晚上,天上也没月亮,外面一片漆黑,根本不是攻城的时候啊! 众人簇拥着多罗巴大首领登上了用乱石堆砌而成的陇朱黑城的城墙。 城外,宋军的营地中到处都是闪烁的火把,星星点点,好似天上的繁星。其中不少远远看去和萤火虫差不多的火把还在上下左右的晃动。显然是手执火把的人在挥舞!随着火把舞动,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也响了起来。 “万胜!万胜!割脑袋!割脑袋……” “这些汉人瞎嚷嚷个啥?” 多罗巴问身边的人,有耳朵尖,而且还能听懂汉话的从人答道:“大首领,汉人好像在喊:割脑袋……” “割脑袋!?他们还要割谁的脑袋?”多罗巴就感到耳后三寸一阵凉飕飕的,然后就是一阵血气上涌,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下去了。 …… 晕菜的多罗巴并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一时半会还丢不了! 因为城外那些宋军的主力很快就要开走了。他们彻夜欢呼的原因不是要攻城了,而是知道又有更多的,看上去很好割的脑袋从邈川城过来了。 对于这群需要用敌人的脑袋去换房子住的房奴兵们而言,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吗? 从邈川城开出来的蕃军,管他两万还是三万,反正打不过自己这里的几千人。无论装备、训练还是士气,都不能相比。 所以他们就是来送人头的! 在童贯当众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后,立即就是三军欢呼! 这一幕别说多罗巴要晕菜了,就连童贯这个见多识广的军事宦官也有点不习惯了。 大宋的兵士,什么时候听到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来了还会欢呼?这还是宋军么?这些家伙不会是被魏武卒、秦锐士的鬼魂附体了吧? 童贯心想:他们不就是选拔严格一些,军饷高上几倍,还能用敌人的脑袋换房子,还不需要军官督促就肯苦练武艺和上阵冲杀吗?难道古时候战无不胜的武卒锐士,就是这样的军队? “大官,”高俅这个时候笑吟吟地对童贯说,“不如趁着士气正旺,今晚就出击吧!也许可以抢在蕃人之前先一步赶到麻宗山立阵。” 现在益麻党征的大军还没有赶到麻宗山,是高俅、王禀撒出去的硬探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所以童贯、高俅、王禀就商量着调动主力,也就是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七千多人去迎战对手。只留下2000名熙河路的汉番兵士在陇朱黑城外的堡垒驻防,看守城内的多罗巴部。 由于之前一连串作战都打得非常顺利,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士气极为高昂,根本就把吐蕃部落军队看成行走的房契。所以高俅干脆建议当众宣布有新敌到来的喜讯——这下有足够的脑袋可以割了! “好!”童贯也知道士气这事儿只可鼓不可泄,立即就点头答应道,“收拾行装,今晚就出发!去割蕃人的脑袋!” “割脑袋!换房子!” “割脑袋……” …… “天杀的溪赊罗撒……” 益麻党征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于是就在褥子上低声骂了一句。 他可不会像赵佶的房奴兵一样,连夜不睡觉赶路。他是巴不得黑夜永远别结束,这样他就不用起床行军去麻宗山立阵了。哪怕宋军在攻下陇朱黑城之前肯定不会向麻宗山进攻,他也不想去麻宗山……实际上,他根本就不赞成哥哥的亲夏反宋立场! 宋国当然是坏的,但是人家这些年兵强马壮的,打得大白高国丢盔卸甲却是实实在在的。大白高国都打不过人家,蕃家还出什么头?别说现在闹得四分五裂的宗喀吐蕃,就是当年唃厮罗和李立遵的时代,蕃部不照样在三都谷之战中被宋将曹玮击败。 现在蕃部实力远远比不了那时,而宋国的国力军力却是鼎盛,还打什么呀! 而且溪赊罗撒惹出来的祸事,凭什么叫自己背黑锅? 益麻党征虽然一肚子怨气,但是他也没办法。虽然他也是唃厮罗的子孙,可是却没什么实力,不能反抗兄长溪赊罗撒。而且鄯州蕃部的勇士们大多反宋亲夏,都以为鄯州遥远,可以让宋人鞭长莫及。 所以益麻党征也没有办法煽动手下的勇士造反,只能老老实实带着他们去找死。 当天色蒙蒙方亮时,正在诅咒自己亲哥哥益麻党征忽然听到营帐外面纷乱嘈杂了起来。 “六首领,六首领,大事不好啦!” 不好?当然不好了!好好的宗哥城不呆,跑到麻宗山来,能好得了吗?昏昏沉沉的益麻党征一边琢磨,一边打着哈欠道:“进来说话!” 慌慌张张进来的是一个溪赊罗撒麾下的大将,名叫木波,也是个光头的喇嘛。 “木波,”益麻党征问,“何事慌张?” “宋人!”木波道,“宋人来啦!” “甚底?”益麻党征猛地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宋人来啦!”木波喇嘛说,“前队统领差人来报,沿着山路到处都是火把,拉出足足十里,怕是有好几千人,正往麻宗山口而来。” 从邈川城到麻宗山的山路并不宽阔,而且蜿蜒曲折。所以益麻党征的大军是分队前进的,在山路上拉得很长。前军已经到了麻宗山口,而益麻党征的中军还在十里开外。 “这,这怎么可能?”益麻党征真的有点慌了。他的大军现在拉出了二十多里,要是骤然遇敌可就有点儿麻烦了。 而且,宋军不是在围攻陇朱黑城吗?怎么就跑到麻宗山来了?难道陇朱黑城已经完蛋了? 木波喇嘛问:“六首领,是战是走,您赶紧拿个主意吧。” “走!”益麻党征压根就不想打,现在陇朱黑城看来已经完了,他当然选择撤走了。 而这个选择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有错,但是益麻党征接下去就开始犯错误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对手会在强行军后立即投入战斗,所以他下令召集部将军议,布署撤退。 就在他举行军议的时候,王禀率领的房奴兵开始进攻了。 ------------ 第661章 脑袋!哪里走! 负重行军,日中而百里,然后还能立即投入战斗……这其实就是强大的战斗力了! 再好的指挥,再强的计谋,都必须要一支拥有强大战斗力的部队去执行。要不然什么都是空的!而大宋的开封禁军,自从一百多年前开始,直到不久之前,就没有怎么认真训练装备过。因为大宋朝廷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激励那些老爷兵去训练……兵士们平时不训练,上了战场再多的赏赐都没有用。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真理,在宋朝可是完全禁得起实践检验的! 而这个练兵的难题,终于因为人人都爱的房子和“重武轻文”的御前演武,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至少是部分、暂时的圆满解决。 现在有了技能、体力、装备和知道为何而战(为房而战)的房奴猛士们,拥有了吐蕃人难以想象的战斗能力和战斗意志。 他们整个晚上都在收拾行装和赶路,却依旧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和充沛的体力。当王禀亲率的先头部队抵达麻宗山口时,根本没有休整的必要,披着铠甲行军的房奴兵们就直接展开了战斗队形,举着长枪嗷嗷叫着向目瞪口呆的蕃部勇士发起了攻击。 “放下长枪,换弓箭!” 当御龙猛士直第三指挥和第四指挥所属的九百余名铁甲兵,冲到用运粮的大车组成的蕃军工事前的时候,军官们下令大家放下长枪,取出弓箭开始放箭了。 不少蕃部的战士也被他们的头领驱赶着在大车工事后面列队,同样人人持着弓箭。似乎想用密集的箭雨封锁宋军进攻的路线,可是他们又怎么能和披着步人甲的对手拼箭镞呢?他们的箭镞根本不能洞穿铁甲,而宋人的箭镞覆盖下来,他们就只有用血肉之躯去生生硬扛了。 几轮齐射下来,蕃部的兵士们就死伤惨重,惊恐地奔逃了。 “拿起长枪,向前!” 王禀下命令的声音并不很大,在纷乱的战场上很难听清。不过没有关系,房奴兵作战是非常自觉的!不需要将领督促,就纷纷捡起长枪,嗷嗷叫着往上冲着去割脑袋了。 天候此时已经是过了卯时了,虽然是夏日,但是地处高原的麻宗山口的气温并不高,还有冷冷的寒意。而那些匆忙中集结起来的蕃军将士看到一片在晨光下闪着刺眼光芒的枪尖,心里的寒意恐怕就怎么也抹不去了。 一个又一个指挥从急行军的状态调整成了密集的进攻队形,第次展开,沿着狭窄崎岖的山路,向前突进。 王禀穿着一身部下赠送的青唐瘊子甲,带着几个亲随走在作为前锋的第三都和第四都的背后。他现在的任务不是催促部队进攻,而是要控制部队进攻的节奏——把一支疯狂收割人头的部队从第一线换下来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可是御龙猛士直有8个指挥的兵力,有脑袋得大家一起割啊!王禀这个都指挥使得一碗水端平,要不然怎么服众? 另外,后面还有900多名骑士和1800多名骑士辅兵等着进行尾衔追击呢! 御龙直的猛士得在必要的时候把道路给人家让出来。 “割脑袋,换房子啦!” “割脑袋,换房子……” 颇有特色的喊杀声,这个时候已经响彻战场了。担任先锋的900多名房奴猛士,已经和乱成一团的蕃家战士撞在一起了。 蕃家战士们根本无力抵挡结阵突击的铁甲步兵,他们使用的马刀或马枪的长度,都不能和房奴勇士使用的长枪相比。而且他们也摆不出严整的方阵,只是乱哄哄的迎敌。当房奴勇士们的长枪砸下来的时候,蕃家的战士们根本无力招架,只有硬生生的等死。 也有一些蕃部勇士冒死挥刀向前,从长枪丛林中穿了过去,靠近了披着铁甲的对手。可是一柄长剑很快刺了过来,将他们捅了个透心凉。即便有人躲过长剑的攻击,努力砍出一刀,又能怎么样?缺乏经验和训练的蕃家刀手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砍死一个披着步人甲的对手。用刀刃去砍15毫米厚的铁甲甲片,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由于山路拥挤和蕃家的士兵太多,冲锋的房奴猛士又时候也会被无路可退的蕃家战士挡住。在这个时候,王禀就会下令后队的房奴们放箭。一波又一波的抛射羽箭! 对于披甲率很低的吐蕃兵士们来说,这种从天而降的箭雨是非常致命的!而他们射出去的箭镞,又无法洞穿步人甲的防御。 麻宗山山道上的战斗,就这样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人数占优的蕃部兵马,因为无法展开,而只能以混乱的小股人马去和对手交战,数量优势根本无法发挥。而且他们也无法上马和对手厮杀,骑兵在这种狭窄的山路上也无法施展速度优势,因此都从轻骑兵变成了四条腿的轻步兵。惊慌失措的轻步兵对上杀气腾腾的重步兵,结果自然是明摆着的。 不过房奴们屠杀的效率并不高,因为抓俘虏和割脑袋是比杀人要麻烦得多。另外,为了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完成自己的人生目标,王禀和高俅不得不控制进攻的节奏,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摆在前面的两个指挥换成新的部队。这样既能让所有的部队都有机会立功,也方便割人头和抓俘虏当然还有搜刮战利品。 这种效率较低的屠杀方式,给了益麻党征部下的蕃人头领一种错觉,自家的兵马似乎还能与敌一斗。 所以在当天清晨的军议时,大部分蕃家头领都反对不顾一切的逃跑,而是想要集结儿郎与敌一战。 被溪赊罗撒派来辅佐益麻党征的木波喇嘛这时也恢复了镇静,大声道:“六首领,就这样败回邈川也太窝囊了,只怕要让邈川人和仁多统军看扁了。” 益麻党征眉头大皱:“木波,你说怎么办?我们现在被堵在山路上,急切之间施展不开啊。” 立即有人提出了建议:“向北十里有个山谷,名叫桑家谷,地势开阔,咱们可以在那里展开骑兵,和宋人决一死战!” 益麻党征没有什么主意,只得看着木波喇嘛,木波摸了摸光头:“六首领,可以一试。而且咱们就算要走,也得先击退追兵啊!要不然让宋人一路追杀到邈川城下,这两万儿郎就全军覆没了。” 喇嘛说得也有道理,益麻党征心说:得有人殿后,要不自家一定跑不了! “好!”益麻党征点点头,对木波道,“木波头领,那就由你领着儿郎们去桑家谷建功吧!” …… “快快快,快上马!” “轮到咱们啦!准备冲阵……” “万胜!万胜!” “割脑袋,换房子!” 指挥宋军追杀敌人的童贯也知道前方有个比较开阔的山谷——他的队伍中有不少拥护民族团结,国家统一的吐蕃人,自然知道地形了。 所以在前锋的铁甲步兵差不多杀到桑家谷口的时候,童贯就派出了自己手中的王牌,九百多名殿前骑士和一千多名骑士随从! 骑士们比铁甲步兵们更着急,因为他们在之前的陇朱黑城围攻战中是看客,看着人家立功割脑袋,能不着急么?而从今天清晨开始的战斗,他们又被排在了最后,只能看着御龙猛士直的兄弟们割人头抓俘虏。一个个都快急疯了! 现在终于可以上战场了,自然是大声欢呼了。 两千多人一块儿欢呼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很快传到了正在桑家谷里面整顿部众的木波喇嘛耳朵里。 这位溪赊罗撒麾下能征惯战的喇嘛,现在已经有点后悔建议益麻党征在桑家谷反击宋人了。 因为遭到攻击的前军(现在是后队了)情况比想象中的要糟糕,退到桑家谷的儿郎们一个个都像丢了魂似的,只想着赶紧逃走。木波不得不派出亲兵一顿砍杀,宰了好几十人,才总算稳住了溃军。 可是新的麻烦又出现在木波面前了,蕃家儿郎在溃退的时候丢失了许多武器!退到桑家谷的儿郎们有一半是赤手空拳的,还有一半人只有马刀或者弓箭,几乎没有一根长枪。 没有长枪怎么冲阵?宋人的步兵骑兵都配有长枪马矟,蕃家儿郎们用马刀怎么破啊? 无可奈何之下,木波只能从中军调来了一些儿郎,好一番忙乱,阵势还没完全列好,宋军又嗷嗷叫起来了!然后木波就感到脚下的大地忽然颤抖起来了。 这是……上万只马蹄在急促的敲打地面? 敌人的骑兵来了? 可怕的念头刚刚在木波喇嘛的脑海中形成,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喊声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 “甲骑!宋人的甲骑来啦!” 木波喇嘛猛地回头,就看见刺眼的阳光下,一排排的跃动的甲骑,人人持着长长的马矟,如同铁流一般冲出了谷口,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向自己这边涌来! “啊,原来今天就是老衲圆寂的日子!”木波喇嘛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 第662章 名将是怎样炼成的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败,败了?这,这怎么可能?” 溪赊罗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眼睛了,那可是整整两万蕃家儿郎啊!就算是两万只猪,两万头牛,两万匹马,你让宋军去捉去杀,没有个十天八天的也搞不定吧?怎么可能三天不到就只剩下两百人护着失魂落魄的益麻党征跑回来了? 而且这三天还包括行军和溃逃的时间!三天前溪赊罗撒还在邈川城东门外给自己六弟和两万大军送行来着! 今天就剩下两百人了…… “木波?木波喇嘛呢?”溪赊罗撒不甘心,大声问起了自己的爱将木波。 益麻党征年少无知,不通兵法,被宋人用奸计打败也就罢了。可是木波喇嘛是久经战阵的宿将,是蕃家有名的常胜将军。他的全名叫昆.木波,出身吐蕃大贵族昆氏家族,父亲是萨迦寺的寺主,开创了萨迦派佛法。木波喇嘛本人刚一出生就有许多征兆说明他很有可能是阿底峡尊者(阿三和尚,超戒寺八贤之一)所预言的萨迦三大怙主(护法尊者之类的)之一。 因此他才被父亲派到宗喀吐蕃修习兵法,在宗哥城军中奋战多年,威信很高。溪赊罗撒可以赶走赵怀德成为宗喀吐蕃之主,就和木波喇嘛的善战分不开。 有这么一个有密教佛法加持的名将辅佐,益麻党征率领的两万大军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被人打得全军覆没呢? “木波大师多半已经战死了,”益麻党征叹道,“他为了遮护大军撤退,亲自带领殿军在桑家谷迎战宋军,结果碰上了宋军的甲骑突击……” “甲骑突击?”溪赊罗撒眼睛瞪得老大,心说:自家的兵马遇上的是宋军还是大白高国的铁鹞子? 益麻党征又叹了口气,哭丧着道:“宋人不仅有甲骑,还有铁甲步兵……咱们的儿郎就是昨天清晨在麻宗山口被他们的铁甲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清晨?”溪赊罗撒难以置信,“那他们,他们是夜行军而来的?” “是夜行而来,”益麻党征说,“咱们的人还看到火把了。” “看到火把了还措手不及?” “这不是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就打过来嘛!”益麻党征摇摇头道,“大军从行军到摆开来进攻,怎么都得几个时辰吧?谁想到那些宋人跟猛虎似的,扑上来就咬……” “扑上来就咬?”溪赊罗撒咽了口唾沫。 宋军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不是说好的弱宋吗? “兄长,咱们快走吧!”益麻党征说着话就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再不走,那些魔鬼一样的汉人就要打到邈川城下来了。” “打到邈川城下?”溪赊罗撒倒吸了口凉气儿,才发现自己马上要大难临头了。 因为麻宗山一失,邈川城就无险可守了!至于守城,邈川城可不是宗哥城,城内都是多罗巴的人。现在多罗巴生死未知,万一他要投降的话,邈川城就根本无从防守。 而且,自己带来湟州的三万大军转眼就没了两万,还剩下一万人打个屁,吓都吓死了。 “可咱们该跑去哪里?”溪赊罗撒有些沮丧地说。 溪赊罗撒的老巢宗哥城距离邈川城不过六十多里,虽然有渴驴岭险要可以倚仗。不过宋军在短短的时日内就是安乡关打到邈川城,简直是摧枯拉朽。一路上遇到的比渴驴岭险要的地方多的事儿,还不都一路暴打过来了? 而且麻宗山这一仗打惨了两万大军被人打散了,现在溪赊罗撒可用的兵力只有邈川城这里的一万人和留守宗哥城的五千人,还有留守青唐城的五千人,总共就是两万。 至于鄯州、廓州的其他一些蕃部,在溪赊罗撒大难临头的时候会不会帮忙,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兄弟两人正在商量往哪里逃命的时候,噩耗就紧接着传来了。 一个溪赊罗撒麾下的首领连滚带爬的跑来了,“王子,宋军打过来了!宋军来啦!” …… 两千多骑兵疾驰在湟水岸边的大路上,蹄声犹如战鼓激昂,让人血脉为之沸腾。 骑手们都是一人双马的配置,骑着矮小的走马,还牵着高大河湟战马。他们中有九百多人披着皮甲,背着马矟,队列也显得比较严整。余下的都是无甲的轻骑,不过也背着马枪,同样可以进行冲阵。 高俅高太尉就是这支骑兵的主帅!高俅现在也牛逼了,马上的功夫进步了不少,骑着一匹青海龙种马,穿着一件属下献上的青唐瘊子甲。真是威风八面,很有一点挥军扫荡蛮夷的名将风采。 杨可世、杨可弼两兄弟也骑着龙种马,穿上了瘊子甲,一左一右护在高俅两边,一边行军,还一边高声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进行军议。 “太尉,溪赊罗撒一定不敢死守邈川城,要不然就是第二个多罗巴了!” “他多半会走渴驴岭西逃,咱们不如直插到渴驴岭,截断溪赊罗撒的归路。” “不必如此,还是尾衔追击为好。若是截断了溪赊罗撒的生路,就怕他督军死斗,虽然他们肯定打不过咱,但伤亡怕是小不了。还是一路尾随,追到宗哥城下吧。” “好!就尾随追击!杀溪赊罗撒一个片甲不留!” “喏!” 高太尉就在马背上做出了决断!这几日他仿佛在梦里面一样,率领数千铁骑,奔袭千里,一路摧破敌军无算,眼看就要杀到蕃人的老巢啦! 这样的战绩,大概可以和摧破突厥的李卫公,灭高句丽的李英公相媲美了吧?高俅心道:没想到自己一个兵书都没怎么读过,也不是行伍出身的汴梁子,头一次带兵就能立下如此大功。难道自己是天生的名将之才? …… “罪人多罗巴前来领死……呜呜呜……” 同样得意的不行的还有监洮西军童贯,他在麻宗山大战打到尾声的时候,就把追击逃敌的差事给了高俅,又让王禀留在麻宗山打扫战场。自己则带着少数护卫带着在战场上“请”到的木波大喇嘛,往陇朱黑城而去了。 阿底峡尊者预言和种种征兆还是有道理的,萨迦派的大怙主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人杀了?在佛祖的保佑下,昆.木波的脑袋没有变成一套开封府的三居室,而是让一个信佛的御前骑士“请”到童贯跟前。 童贯在问清楚对方的身份后,马上就带着他去陇朱黑城劝降了! 多罗巴是认识昆.木波大喇嘛的,也知道他是溪赊罗撒的心腹大将。所以在木波大喇嘛告诉多罗巴,溪赊罗撒派来救援他的两万大军已经被宋军打得全军覆没以后,已经出家为僧的多罗巴彻底绝望,表示不再当大首领了,要跟着木波喇嘛修行密宗佛法…… “法师不必悲哀,也不要说甚领死的话。”童贯因为有生理残疾,没有办法留下子嗣,所以对绝后的多罗巴非常同情——王厚打起仗来也忒狠了,人家已经死了俩儿子,你好歹给人留个后呢! 童贯顿了顿说:“我大宋官家素来宽仁,只要法师真心归顺,官家少不得要授予官职给大师的。不知道大师想要做俗官还是僧官呢?” 还做官? 多罗巴苦苦一笑,双手合十:“老衲能用残生侍奉佛祖就心满意足了,不想做官了。” 童贯温言道:“现在邈川城还不知道大师已经归顺朝廷,大师身体如果还好,不如随咱家走一趟邈川城吧。” “好好,”多罗巴说,“老衲就走一遭邈川城吧。” 童贯笑了起来,邈川城这回也到手了!湟州这回就算被自己打下来啦! 这份功劳,大概可以和恩师李宪相比了!看来自己以后还可以接着领兵打仗。 名将,不过如此…… …… “大王,宋人撤了!” “本王看到了!可是他们为何撤兵?” “一定是被大王的兵威所震慑,不敢入侵我大白高国了!” “胡说!” 大白高国晋王察哥横了一眼自己身边一个姓仁多的指挥使。他现在正站在盖朱城的城墙上看着几里外宋军大摇大摆的拔营撤走,眉头却越拧越紧。 宋军莫名其妙来了,然后莫名其妙的走了……哦,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就走了。而是在盖朱城以南四里的喀罗川边上留下了一座新筑起来的土木城堡。 这座城堡并不大,但是却依山傍水,巧妙利用了地形,如果想要夺取,恐怕得大费一番周折了。 而且,现在大白高国正是虚弱的时候,能因为一座建在宋朝土地上的城池就冒然开战吗? 可如果不拔掉这颗钉子,盖朱城不就随时都在宋军的窥视之下了? 一不留神,从这座宋人城堡里面杀出来的兵马,就能把盖朱城拿下了! 可真是不好办啊! “大王,等宋人的大军退了,咱们就发兵拿下那座城寨吧。”负责守卫盖朱城的仁多指挥使这个时候也觉得那座宋人的城堡非常碍眼了。“如果不拿下那座城寨,盖朱城可就永无宁日了。” ------------ 第663章 真正的敌人 “处道,你说西贼那个劳什子晋王敢出来和咱们打吗?” “不知道……如果他出来,那就好办了!” 王厚和高永年两人,这个时候正在刚刚建成的喀罗川山城,就是让嵬名察哥感到很为难的那座城寨上北望盖朱城。 “出来就好了?”高永年明白王厚的意思,“处道,你在盼着和西贼大战一场?” 现在大宋和西夏仍然处于紧张的和平之中,战争是随时会爆发而没有爆发。对于前线双方的将帅而言,这种状态有利有弊,对手里拎着尚方令锤的嵬名察哥肯定是有利的,打不打在他一句话。反正他哥哥也不会因为他“善开边衅”就砍他的脑壳。 可是对王厚、高永年这帮人就很不好了。打不打他们说了不算,善开边衅是大罪,打赢了也可以割脑袋的!所以他们必须等敌人先下手——而先下手为强的道理,谁又不知道呢? 所以王厚就在兵临喀罗川的时候,顺手修了个城池。然后用这座城引嵬名察哥出兵! 嵬名察哥只要一动手,那么王厚和高永年就能放开手脚反击了! 王厚道:“现在就不知道西贼的那个晋王能不能沉住气了!永之,下一步咱们就分两路行事,你带2万人去邈川和童道夫、高师严他们会师,然后进攻鄯州,争取在天气转冷之前拿下鄯州。我就领兵驻通川堡,和京玉关互为犄角。” “今年就能拿下鄯州?”高永年想了想,“处道,邈川可是坚城啊!如果要强攻,至少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得手。” 攻一个邈川城当然用不着一个月,高永年说一个月是考虑到扫清邈川外围和各种攻城准备需要的时间了。 “邈川城说不定已经被童道夫、高师严他们拿下了!”王厚笑着,“他们可真是好福气啊,手里面有官家花血本打造出来的精兵,对手又是最弱的蕃人。建功立业,唾手可得啊!” 高永年点点头:“若是如此,这一场河湟之役也算圆满了。” …… “邈川城已经丢了?这怎么可能!?” 率部走了十几天山路,吃了不少灰尘的仁多保忠,直到邈川城被多罗巴劝降后的第三天,才姗姗来迟到达古骨龙城。古骨龙城并不是西夏的地盘,而是湟州蕃部和西夏之间的缓冲地带。 占据这座城寨的蕃部首领名叫温阿吴,是邈川温氏的支脉首领。邈川温氏早年的首领温逋奇曾参与拥立唃厮罗,还在李立遵失势后当过一段时间的论逋(吐蕃官名,相当于首相),后来因为造反囚禁唃厮罗(囚而不杀),遭到唃厮罗的反扑,整个温氏都损失惨重。到了唃厮罗死后,才在西夏的支持下重返湟州,不过势力已经不能和昔日相比了。 此外,温家还是一个信奉苯教的吐蕃豪族,这让他们和唃厮罗遗留下的各派势力都格格不入,不得不紧抱西夏的大腿。 所以在得知了邈川城的多罗巴已经投降后,温阿吴还是坚定的站在西夏一边。 “回禀统军,”温阿吴对刚刚从走马上下来,整个人看上去都非常疲惫的仁多保忠说,“多罗巴的军队在巴金城、驴马坡、陇朱黑城三战皆北,差不多赔光了老本,还被围困在陇朱黑城,似乎还投降了。而溪赊罗撒抵达邈川城后,又派了两万大军往救陇朱黑城,结果在麻宗山被宋军偷袭,全军覆没……” “等等!”仁多保忠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胖乎乎,满脸忠厚的温阿吴,“阿吴,你说的真的?” “真,真的……” “多罗巴有多少兵马?” 温阿吴说:“三四万吧。” “溪赊罗撒又派出两万援兵,”仁多保忠道,“那就是五六万人了……这才几天啊?五六万人就没了?” “没,没了……”温阿吴两手一摊,“就没了!” 仁多保忠也感到事情有点严重了,“那宋人有多少知道吗?” “知道一些,”温阿吴道,“在巩藏岭前的驴马坡之战中,多罗巴有20000人,宋军是5000到6000……” “20000打5000?” 温阿吴苦笑道:“多罗巴大败,逃回陇朱黑城时只剩下六七千了。 麻宗山之战中,益麻党征率军20000,宋人大概是七八千。 五天前宋军骑兵三四千人追到邈川城,迫使溪赊罗撒率军一万出逃,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安然退入宗哥城?” 温阿吴的一番话说得仁多保忠都傻眼了。合着就几千宋军精锐把多罗巴和溪赊罗撒一顿好打,湟州、鄯州的蕃部这就完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是湟州、鄯州的蕃人太没用还是这股宋军太厉害了?难道察哥那小子说对了,大宋真的出了天可汗!? 那大白高国怎么办?大白高国怎么打得过李世民? “那邈川一带的蕃部现在……”仁多保忠这时忽然想起自己遇上大麻烦了。“他们现在都归顺东朝了?” “那可不是嘛!”温阿吴苦笑道,“南宗堡、临宗寨、胜摔谷这些乳酪河沿岸的蕃部全都归顺东朝了。” 这下麻烦大了! 仁多保忠脸色都变了,他可没带多少军粮来古骨龙城!而且古骨龙城也不是什么大寨,不可能供养仁多保忠带来的两万大军。更不用说从古骨龙城搜刮上一笔,让仁多家族在未来几年中衣食无忧了…… 这可如何是好? …… 仁多保忠不知道,就在他率领着两万疲惫之师开进古骨龙城的时候,他的对手童贯、高永年已经进驻青唐城,宗喀吐蕃也已经灭亡了! 在高俅、杨可世、杨可弼率领的两千多精锐骑兵的追击下,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两兄弟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带着一万骑兵就慌忙逃跑,一路跑过了渴驴岭进入鄯州。可是高俅等人却紧追不舍,不得已之下,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两兄弟只好整军在宗哥川和追兵对峙——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已经胆寒,面对数量不足三千的敌人不敢主动进攻。在等待了一日后,王禀就率领御龙猛士直的四千多人急行军赶来了。随后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合力发起进攻,在宗哥川再一次大败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 战败后的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连宗哥城和青唐城都没敢入,直接就往西夏的仁多泉城逃去了。 没有追上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的高俅、杨可世、杨可弼又率部折返,在青唐城下安营扎寨。 他们很快就等来了高永年、童贯率领的一万五千大军。看到两万多宋军杀到了青唐城下,手中没有什么兵力的宗喀吐蕃太皇太太后,辽国公主凌结摩(她是辽兴宗嫁给唃厮罗之子董毡的)和诸豪酋大臣无计可施,只能开城投降…… “哈哈哈……” 骑在一匹龙种马上的童贯,看着打开的青唐城门,和带着群臣出降的辽国公主凌结摩,仰头大笑起来了。 “师严,”他扭过头,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是精神看着特别好的高俅笑道,“成啦!转战千里,杀敌十万,破灭一国,大功告成啦!” 高俅已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总算不负官家所托,拿下青唐一国了!大官,接下去咱们该怎么打?” 童贯笑着说:“咱们先去一趟青海,招抚诸部,再搜罗一些龙种马,就带上凌结摩公主和青唐城内的铁匠,一块儿返回邈川城吧。” 童贯的心思和他粗旷的长相相反,是非常细腻的。在这个大获全胜的时候,他还没有忘记龙种马和青唐甲。 这可是青唐吐蕃的两大宝物啊! 他知道武好古在界河开了个种马场,如果能把龙种马送过去,应该可以加快两种马的产出吧? 另外,青唐甲也是好东西啊!军器监的铁匠打了几十年也没打成。现在好了,把青唐城的铁匠全逮回去,总归能打出青唐甲了吧? 现在大宋已经有了精兵,如果再有好马好甲,那么将来平夏复燕还有什么难的? 想到自己将来兴许可以率军扫荡燕云,童贯就兴奋的捏着自己仅有的胡须,得意的有点忘形了。 …… “禀相公,湟州大捷!蕃酋多罗巴和溪赊罗撒在巩藏岭、麻宗山惨败。我军斩首一万五千有余,俘敌一万八千,攻破巴金城、瓦吹寨、癿当城、通川堡、陇朱黑城,蕃酋多罗巴投降……” 熙州城内,熙宁、泾原两路的经略安抚使吕惠卿在自的帅府中听到幕僚的报告,也完全愣住了。 “斩首多少?” 正和吕惠卿一起下棋的熙宁、泾源两路经略安抚副使钟傅追问了一句。 “一万五千有余……” “胡说!”钟傅眉头大皱,“怎么会有那么多斩首?莫不是有人杀良冒功吧?” 吕惠卿也感到不可思议,斩首15000啊!河湟开战才几天就杀了那么多,谁的刀那么快?这也太犀利了吧?而且多罗巴和溪赊罗撒一共才多少兵啊?这么个杀法,岂不是要杀光了?这事儿一定有问题,不是杀良冒功就是在屠杀俘虏……不过熙河军毕竟是自己的部下,真要出了这种事情,自己也要跟着被御史弹劾啊! ------------ 第664章 房奴杀人狂 吕惠卿接过了幕僚奉上的报捷文书,细细看了起来。现在送到熙州帅府的报捷文书是洮西帅司主管机宜文字武好文在巴金城写的,当时多罗巴已经投降,邈川尚未克复,宗哥川大捷也没发生,宗哥城、青唐城同样没有拿下。 不过即便在这份不完整的捷报上,熙河军取得的胜利仍然让人难以置信!甚至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多半是有人在冒功虚报了…… 根据武好文的报告,巴金城大捷、驴马坡大捷、陇朱黑城大捷和麻宗山大捷的功臣,都是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这两支官家“亲训”之军。 而担任都指挥使的又是御前三幸近之一的高俅! 所以这事儿还真不好办啊……如果是西军的将官,哪怕是经营几代的将门,吕惠卿也是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的。 可是高俅,那是官家的忠犬!打狗还得看主人,人家可是陪着官家一起蹴鞠,一起玩女人的爱犬,和王赡那个倒霉蛋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而如今的这位官家仿佛又有点护短,朝中多少人弹劾过武好古,可人家照样当界河城主,照样大把捞钱…… 朝中谁不知道,现在高俅、武好古和潘孝庵这三个小人互为援引,早就结成了奸党! 而且高俅、武好古、潘孝庵这三个奸佞小人背后可还有个奸相苏东坡! 苏大奸相虽然是自家的老冤家,可眼下大家还得互相利用,暂时还不能再翻脸,要不然就斗不过蔡京了。 其实苏东坡和吕惠卿的私交并不好,甚至还是相互仇视的政敌。苏东坡担任知制诰的时候曾经草贬奸臣吕惠卿诏书,把吕惠卿骂了个够呛。而苏辙更是一再弹劾攻击吕惠卿,双方可以说是有不解之仇。 但是政坛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现在苏东坡病重,苏辙则不愿意迎合赵佶的新政。未来可以在政事堂里面和蔡京狗咬狗的,也只有吕惠卿这个新党、旧党都憎恨的恶人了。 所以苏东坡才拉了一把吕惠卿,把他当成了一枚破坏新党团结的棋子来用。 而苏东坡的用心,当然瞒不过蔡京了,所以作为蔡京党羽的钟傅就受命给吕惠卿上眼药了。 “相公,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所取得的战绩实在可疑。如果帅司不严加查验,枢密院也一定会提出质疑。到时候朝廷还是会责成帅司并漕司严查的。” 说话的就是钟傅,他在陕西六路任职多年的文官钟傅今年五十多岁,生得仪表堂堂,略显清癯,又带着一股子久在军中之人才有的肃杀之气。 和一般进士出身的高级文官不同,钟傅是个军功路子上来的文官。他早年是李宪的幕僚,在李宪克复兰州时举荐为推官。之后就一直在西北任职,直到元佑更化才因为新党成色而罢官羁管。到了章惇上台后又官复原职,还入对面君,被哲宗大用。和陶节夫一样,成了章楶的左膀右臂。 后来章惇倒台,他又再度丢官罢职,贬到连州别驾海州安置。直到不久之前,才被蔡京启用,派到吕惠卿身边担任副使兼知熙州事。 因为半辈子在西北军前任官,所以文资的钟傅对军中的各种黑幕是了如指掌的。 在他看来,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取得那么多的斩首和俘虏——开封禁军出了名的弱,怎么可能打出这样的战绩?虚报冒功是肯定的! 而这事儿正是给吕惠卿上眼药的机会啊!让吕惠卿得罪“三幸近”,无疑是阻止他入政事堂的最佳方法。 如果吕惠卿不去揭露高俅冒功虚报的罪行也没关系,朝中还有御史台呢!吕惠卿是什么人啊?当了那么多年的阃帅,是知兵的老臣,又不是第一次当安抚。这样的老臣怎么可能被高俅这个第一次带兵的新手欺骗?如果不揭发,不调查,那就是在替高俅沆瀣一气! 而且露布报捷的又不是高俅这个殿前御马直都指挥使,而是吕惠卿主管的熙河、泾原两路帅司。到时候怎么可能不被御史弹劾? 须发皆白的吕惠卿看起来的心平气和,轻轻捋着胡须,看着钟傅:“弱翁所言极是!那么多的斩首和俘虏的确可疑……必须得仔细核查。弱翁你久在西北军中,熟知各项军务,不如就替老夫走一趟,顺便视察一番洮西军务吧。” 吕惠卿也是老狐狸,半个黑锅已经丢给钟傅了。 “下官自当效劳。”钟傅并没有拒绝,还是笑吟吟说,“不过那么多人头要数,下官一人怕也不成,还是得向相公讨要几个帮手。” “你想要谁?”吕惠卿问。 “种师极和张叔夜,就要这二人相助。” 吕惠卿捏着胡须,笑道:“好!就调此二人助你。” …… 钟傅和种师极一起从熙州出发赶往洮西前线视察的时候,涉嫌杀良冒功的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将士们,正士气高昂的在向古骨龙城行军。 这又是一次两三百里的长途行军,从青唐城出发,沿着湟水一路急行军,在邈川城折返北上,沿乳酪河北上到南宗堡以北的浩亹河沿岸,再沿浩亹河西进,逼近古骨龙城下寨。 如果换成寻常的宋军,没有六天时间根本走不完。而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最多只需要三天就能走完!激励大家奋力行军的,自然还是脑袋!这回是西贼的脑袋了!这可比藩人的脑袋值钱,整整贵了一倍,五颗脑袋就能换到开封府的一个三居室啦! 虽然之前的一系列战斗中,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已经获取了超过一万八枚首级和一万九千多个俘虏,但是绝大部分的人仍然没有凑够一套房的额度。 这是很自然的,一共就三万七千多不到三万八嘛!有4000个房奴猛士,1000名御前骑士,2000名骑士随从还有1000名蓝田县来的府兵加入了“猎头”作战。 虽然骑士随从和府兵的战绩不多,但是也拿下了三四千,剩下大约三万四的斩首和俘虏给五千人分,平均不到七个。 其中有一千余人已经成功凑齐了十个(高太尉欠债了,已经暗入文字向赵佶求房了)斩首或俘虏,剩下的人大多只有五个六个的战绩。 眼看都打到青海了,所有的蕃部都认识到民族团结的重要性,牵着牛啊羊啊花姑娘啊来青唐城犒劳大伙儿了,那些没凑够脑袋的房奴能不着急吗? 就在大家都快急死的时候,高太尉给大家伙带来了特大喜讯——古骨龙城那边又来了好多西贼脑袋,大家赶快去割啊! 而且高俅还宣布了西贼脑袋的价钱贵一倍!手里有六个脑袋(俘虏)的主儿,只要再给俩西贼的脑袋,房子就到手啦! 眼看着房子即将到手,大家伙行军的劲头那个足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古骨龙城砍人了! 西贼厉害? 房奴们才不怕呢!如果他们在巴金城就遇上西贼,多少是有点害怕的,但现在……人人都双手沾满了蕃人的鲜血!个个都是房奴杀人狂了,还怕西贼? 房奴着急赶路,而西贼大首领仁多保忠这个时候比他们还要急!他是因为没有人给他送粮食而着急上火。 他辛辛苦苦来一次,总不能空手而回吧?而现在湟州、鄯州都被宋军拿下了,廓州好像不战而降了。仁多家以后就不大好再问这里的蕃人要东西了,这回不得多要点? 要东西当然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说咱仁多家要没饭吃了,求你们给点儿吧……这不成要饭的了? 所以仁多保忠就打出了要替蕃人复国的旗号,要求湟中一带的蕃部去归顺。 这一招仁多家族用过很多次,每次都能忽悠到不少西蕃部落出粮出兵。 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连多日,愣是没有一个蕃部派人过来(主要是高俅的房奴兵以德服人,让大家明白了只有搞好民族团结,才能共同建设封建主义富饶家园的道理),只有古骨龙城这里的温家拿出了一万石粮食。 可这点粮食应付不了多久啊,仁多保忠带来了两万大军,其中一半是骑兵,战马驮马超过三万匹。人吃马嚼的,一天光是粮食(包括马匹的精料)就得耗费十万斤以上,就是一千石啊!一万石只够维持十天的…… 十天以后,粮食耗尽,就只能灰溜溜的撤军了。如果不想撤军,那就得开战!且不说能不能打赢,仁多保忠这个右厢统军已经有点被晋王察哥给架空了,如果擅自开战,只怕这脑袋要挨捶啊! 难道湟州、鄯州、廓州之地,就此归了大宋? 就在仁多保忠琢磨是要抢一把走,还是什么都不拿,就这样灰溜溜的撤回仁多泉城的时候,温阿吴急匆匆的来了。 “统军,宋国的兵马到了!” 仁多保忠眉头一蹙,“多少人?到哪儿了?” 温阿吴道:“步骑大约两万,已经过了南宗堡了。统军,打还是不打?” ------------ 第665章 紧逼,对峙 仁多保忠没有在第一时间决定开战或是撤走,而是想先看看对手的虚实再做决定。 如果对手是支弱兵,那就不妨开战,给宋人一个下马威,同时也让兴州的朝廷知道自家的厉害,早点把晋王察哥那个小孩子召回去。 如果来的是强兵,那就只能徐徐退兵了。反正贻误战机,坐失河湟的也不是自己,而是晋王察哥,将来兴庆府朝廷追究责任也问不到自己…… 盘算停当后,仁多保忠就带着几十个亲随出了古骨龙城。走了没多远,就不能再走了。 因为一队宋军的骑士,已经在距离古骨龙城不是太远的浩亹河西岸,展开了队形,而且还向温家摆在浩亹河西岸的兵马发起了进攻! 这些宋人的骑兵是童贯、高俅派出的先头部队,一半是殿前御马直的骑士,由杨可弼率领,约有两个都,加上随从不到六百骑。另一半是历精城乔家派出的轻骑,由乔家少主乔阿埋带领,充当侦骑硬探——就是那位跟随多罗巴在巩藏岭前的驴马坡被王厚打败的乔阿埋。 现在他已经认识到蕃汉一家,民族团结的道理了。所以在童贯、高俅率军从历精城下路过的时候,主动献出了50匹龙种马、50副青唐瘊子甲以及大批的粮草,还亲自率领族中弓马最娴熟的600名勇士随征…… 童贯则亲口保证乔氏家族可以世镇历精城,还答应给乔阿埋保举个官职。 总之,乔阿埋现在是大宋这边的人啦!从历精城到古骨龙城的这一路,他指挥的600蕃家勇士都非常尽职的在大军前后左右巡逻,确保行军图中不被“十分之一张房契”袭扰…… 不过到达浩亹河西岸的时候,杨可弼没有再让乔阿埋的蕃军出力,而是派出了自己麾下的骑士,以都为单位出击,用列阵冲锋的战术很快杀散了数量比他们还要多一些的温家骑兵。还抢下了一座浮桥的桥头堡,不过并没有等他们过桥,守在东岸的温家骑兵就放火把浮桥点着了,将宋人的军马暂时阻挡在浩亹河的西岸。 而宋人的骑士们也没有试着渡河,而是开始用随身携带的小斧子收割人头了。 目睹了这场短促而又激烈的战斗之后,仁多保忠终于知道多罗巴和溪赊罗撒是怎么输掉战争的了——他们遇到的对手果然强悍无比,和寻常的宋军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看来察哥那个小孩子没有说错,宋人真的出了一个有点作为的君王,练出一些真正的精兵了。 大白高国,也要面对真正的强敌了! 在心里哀叹了一番后,仁多保忠就想返回古骨龙城安排撤退。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一个亲卫忽然喊了一声:“统军,宋人的大队到了!” 大队到了? 那么快? 仁多保忠在马镫上立起身子,向西面的一处山口望去。 …… 童贯和高俅的旗号,已经缓缓出现在河岸附近。大队大队的宋军骑士簇拥着他们,两人的神色当中,满满的都是刚愎自傲之色。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并不是荒地,而是种植了青稞,金黄的颜色,铺满了河谷,显示出了那么一丁点的富饶。一座架在浩亹河上的浮桥正在喷吐着烟焰,火势已经大得无法挽救,先期赶到的骑士和随从,都已经下马将养马力,还结成了随时准备冲击的阵势。乔家的蕃骑还不断在河滩和青稞田中奔跑,似乎在搜索漏网的温家骑兵。 在浩亹河对岸,除了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寨和金黄一片的青稞田,就是城下密密麻麻的营帐。 大白高国白色的战旗,正在营地上空,猎猎飘扬! 西夏的大军,还没有撤走! 看到“脑袋们”还在,跟着高俅、童贯抵达浩亹河西岸的宋军将士们,都举起兵刃欢呼:“割脑袋,换房子!” 高俅和童贯也都长出了口气:这伙西贼没走就好!能够击败两三万西贼,这功劳可比斩杀俘虏三四万蕃人都要大啊。 虽然“欠债”的高俅只把西贼脑袋的价值定在了两倍于蕃人脑袋的水准上。可是对枢密院和兵部而已,一颗西贼的脑袋,至少相当于五颗蕃贼的脑袋! 如果这次能在浩亹河边斩下一万颗西贼的头颅,那么高俅和童贯立即就会变成官家所倚重的大将了! “大官,这一仗要怎么打?” 高俅看着浩亹河对岸西夏大军的营地,眉头紧皱。 他这个“名将”其实不会打仗的。他只会数人头,做记录,发房契,打白条——不打白条不行了,那帮房奴打疯了,砍了近两万颗脑袋还抓了近两万俘虏。现在凑齐“一张房契”的房奴已经超过了1000人。所以远在开封府的赵佶不得不拿出更多的国有土地去盖房子了! 另外,凑齐“一张房契”的房奴们现在都有点提不起精神了。所以高俅这段时间还在给他们打气鼓劲儿:三居室的筒子楼是不是小了一点?要是生二胎、生三胎的话不够住啊!要不来个独门独户的“石库门”吧。十颗人头就算是头期,好房子先住上了,剩下的可以慢慢还,或者慢慢砍。 倒是有不少房奴被他说得心动了,不过这事儿高俅也不能完全做主,得由赵佶来拍板!必须给房奴兵们定下更高的人生目标才行啊! 要么是更大的房子;要么就是辟雍学宫所属小学的入学指标;要么就是货真价实官职——不是只有官,没有职的那种注水货,而是真的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上任捞钱的官儿! 总之,房奴兵正在悄悄的,甚至是不知不觉的向军功爵进化…… “咱们先逼近浩亹河下寨,和西贼对峙。”童贯思索着说,“西贼若弃古骨龙城而走,我们就尾衔追击!此处距离仁多泉城有300里,西贼的右厢军并不都是轻骑,而是步骑兼有。若步军行军,三百里山路至少走6天……咱们和他们拼行军,累也能累垮他们!” 御龙猛士直最强悍的地方并不是战场厮杀,而是行军!那是五十万禁军里面最能走路的4000人啊!武松那样的壮士在里面连前200名都进不去。这帮人的行军能力有多强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他们不退呢?”高俅问,“咱们难道就这样和西贼对峙下去?” 童贯笑了笑:“咱们吃蕃人,他们吃谁的?古骨龙城的乔家自己才多少人?能养得起两三万西贼?而且这里距离仁多泉城有300里,运粮可不容易啊!” “好办法!”高俅笑着,“还是大官你会用兵啊!” 童贯笑着:“还是有个小麻烦。” “哦?”高俅看着童贯。 童贯道:“咱们好像还没和西贼开战啊!” “哈哈,”高俅笑道,“官家的心思咱还不清楚?开战不是随时的事情?只要咱们能打出个大捷,还怕那些文官嚼舌头吗?” 童贯笑了笑,心说高俅这厮也是得意过头了,忘记自己毕竟是个武官。 他若是个东华门外唱名的文官,自然是不怕什么的,可是这武官的身份,一个善开边衅的罪名,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不过那么大的功劳摆在那里,白白放过也的确可惜了…… 想到这里,童贯又道:“若是西贼先下手,咱们再反击,应该就没问题了。” 高俅笑道:“好好,下官省得了,自会安排妥当的。”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大宋朝廷的那些文官可精明着呢!不过童贯这个监军倒是容易把自己给摘干净,真要有黑锅,都让高俅去背吧。 …… “统军,宋人在浩亹河对岸下寨了!” 仁多安忠的声音忽然在仁多保忠耳边响起了,仁多保忠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族弟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古骨龙城出来了。 “是啊,他们下寨了!” 仁多保忠又转过头,看着河对岸正在挖掘壕沟,构筑土墙的宋军。 寨子修得有些马虎,并不是西军一贯的扎硬寨的风格。不过正在给施工的宋军兵士警戒的那些披甲的步兵,还有已经下马的骑士,看上去却杀气腾腾! 以仁多保忠带兵多年的经验,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都是精锐!是右厢军过去没有见过的精锐。 特别是那些披坚执锐的甲士,让仁多保忠非常忌惮,甚至超过了宋军的骑士。 因为这些甲士是披甲步行而来,而且是和骑兵前后脚到达的。也就是说,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可能可以跟得上骑兵!这可扎手啊!自己部下的步兵有一万三千,走得肯定没他们快,如果自己撤兵的时候人家跟在后面,那可怎么办? 另外,这些甲士都手执长枪,腰挎弓箭,并没有携带宋军中最犀利的弩……他们很可能是一支不分弓手和枪矛兵的步军。 看来这支宋军很不简单啊! “统军,”仁多安忠道,“他们的营寨看上去不大牢靠,要不今晚派出勇士渡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劫营吗?”仁多保忠皱着眉头,一旦劫营就是全面开战了! 赢了还好,如果输了,察哥那小子正好以此为借口夺了自己的右厢卓罗监军司监军兼统军的职位…… “还是先派出军使吧!”仁多保忠想了想,说,“看看能不能让宋军退往南宗堡。” ------------ 第666章 一个比一个坏 “我家统军无意和东朝开衅,愿意和东朝以抹牟岭为界,互不侵犯。” 被仁多保忠派到童贯、高俅军中的使者也姓仁多,名讹答,是保忠的一个侄子,能言一口流利的汉话,看上去也颇为精明。 他提出的条件也不算苛刻,就是以古骨龙城以南的抹牟岭为宋夏两国的新边界。也就是说,古骨龙城这么个破地方归西夏所有了。 童贯大马金刀的坐在刚刚扎好的营帐之内听来使说话,装模作样拈着胡须,看上去一点儿不像个阉人。 “唔,”童贯点点头,“本官知道了!” 他没有说“咱家”,而是用了“本官”,自然是要隐藏自己宦官身份了。之所以不让西夏来使知道自己有残疾,并不是因为自卑,而是为了施行骗局。 他要尽可能的让仁多保忠的大军在古骨龙城多留些日子。他们留得越久,军粮的消耗就会越多。兵无粮自乱是个常识,而存粮一少领兵的将军就心慌则是个容易让人忽略的情况。 只要仁多保忠一发慌,对付起来就更容易了。 如果对方知道童贯是手握大权的洮西监军,那么他就不大容易拖延了。 另外,童贯主动代替高俅和王禀接见西夏使臣的目的还有欺瞒上峰……他可不会将仁多保忠的和平条件报给洮西抚司和熙宁、泾原两路帅司。 “本官这就将仁多统军的要求报给上峰,”童贯笑着,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儿,“最多五天就能给你们答复了。” 仁多讹答看到童贯很好说话,又进一步加码道:“我家统军还希望贵军能够立即退往南宗堡,以免双方发生误会。” “这个……”童贯摸着胡子,“你家统军若不带兵过来,本官又怎会前来防守?本官也是有将令在身的,怎能无令而退?这事儿还得等上面的命令。最多就是几日,还等不得吗?”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也很客气,不过就是不肯退走…… 仁多讹答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人家就是个正将(童贯自称的身份),就这么点权力,说破天也没用,所以就起身告辞,去回报仁多保忠了。 “统军,宋人的头头是个正将,操开封口音,姓童,四十多岁,颇是威武。” 回到古骨龙城的仁多讹答除了将童贯的回答告知仁多保忠,还说了他在宋营中打探到的情况。 “姓童?开封口音?”仁多保忠眉头大皱,“不是西军的?” “似乎不是,”仁多讹答说,“不仅那位童正将操开封口音,连他的护卫亲随也多是说开封话的。” 仁多讹答曾经作为西夏使团的随员在开封府呆过一段时间,还记得开封话是什么样子的。 “统军,”一旁的仁多安忠提醒说,“他们会不会就是晋王所说的宋主通过御前演武所选拔的精兵?” “多半是的!”仁多保忠眉头紧蹙。 “统军,那咱们要不要今晚就撤?” 仁多保忠摇了摇头:“再等等……再等六天,如果宋军不撤,咱们也得撤了。” 仁多安忠想了想,又问:“要不要让温家的人先走?” 温家在唃厮罗时代就投靠了西夏,是铁杆的亲夏派,而且因为信仰苯教,在湟中蕃部中也没多少朋友。一旦失去西夏的支持,很有可能被消灭。 而温家和仁多家的关系非常密切,两家还互相通婚,所以仁多保忠不好意思丢下他们自己逃走。 “也好,”仁多保忠点点头,“就让他们先走!” 这其实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因为温家毕竟不是军队,而是一个庞大的蕃人家族,要举族迁移的话可是坛坛罐罐的一大堆啊!几百里的山路得走多久? 如果不是童贯装得毫无恶意,仁多保忠也许会狠下心丢下温家。可是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应该打不起来…… …… 就在仁多保忠安排自家的世交温家举族迁移的时候,童贯、高俅派出的信使,则快马加鞭赶去了洮西帅司的驻地通川堡。 “仁多保忠在古骨龙城?” 听到仁多保忠领兵去了古骨龙城,王厚还没怎么惊讶,和他驻兵一处的张叔夜却兴奋了起来。 他是肩负秘密使命的,就是用青唐之地拉拢仁多保忠!但是因为盖朱城—通川堡之间两军对峙,剑拔弩张,而且晋王察哥也在盖朱城,防守得非常严实,根本找不到机会去联络仁多保忠。 正着急上火不知道咋办的时候,童贯突然派人送来消息,仁多保忠居然带兵去了古骨龙城! 这可真是天佑大宋啊! “嵇仲,你这是……” 王厚有些奇怪地看着张叔夜。西夏右厢军分兵并不是什么大好多消息,因为宋军熙河军同样分兵了。王厚、张叔夜手头的兵力只有两万几千,即便动用驻守兰州的番汉兵马,也不到五万。那么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摧破当面对西夏右厢兵马。 至于命令童贯、高俅在古骨龙城开战,把握仿佛也不大。虽然仁多保忠以常败闻名,但是他手头至少有两三万西夏军,这可不是两三万蕃军可比的。 童贯和高俅指挥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加上辅兵还不足8000人,打起来可没把握。 “安抚,”张叔夜道,“我得去一趟古骨龙城前线了。” “去古骨龙城前线?”王厚看着张叔夜。 张叔夜冲着节堂里面的幕僚和王厚的亲兵扫了一眼,王厚马上会意,挥挥手打发他们离开。 张叔夜才压低声音道:“安抚,官家给了下官密旨,要招降仁多保忠。” “招降仁多保忠?”王厚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而且也没意义啊……” 话一出口,王厚才觉得有点失言——那可是官家的意思!怎么会没意义呢? 张叔夜笑了笑道:“这是官家和蔡相公定的计策,预备用青唐之地招降仁多一族。然后在仁多保忠的协助下夺取卓罗城、喀罗川和秦王川!安抚,你觉得可有意义?能做得到吗?” “用青唐之地……”王厚吸了口气儿,官家这回可下血本了! “青唐富饶,仁多保忠也许会动心。”王厚思索着说,“但是保忠累败之将,在仁多一族中威望不高,恐怕只能带出一部分人。 至于仁多保忠帮着咱们拿下卓罗城、喀罗川和秦王川……怕是不容易吧?” “怎么不容易?” 张叔夜笑道:“现在西贼晋王察哥已经亲到卓罗川坐镇了,右厢军中非仁多一门的人还有许多啊。 而且秦王川是西贼要害命脉,一旦我军进入,怕是有一场国运之战要打了!” 驻军秦王川的事情王厚不是没有想过,但那是建立在能够重创西夏右厢军的基础之上的。而现在西夏右厢军根本不会出击,想要重创就只能硬碰硬的去攻打他们固守的堡垒,风险很大……而仁多保忠还有多少影响力,能不能助宋军重创西夏右厢军都不好说。 所以王厚也有点拿不定主意。 张叔夜笑了笑,并没有把蔡京的后招告诉王厚——其实蔡京并不指望秦王川大捷,这对蔡京没有好处。因为指挥熙宁、泾原两军的是吕惠卿。他要是在秦王川大胜,那么在苏东坡死后成为右相就是必然了。 所以蔡京真正想得到的是无定河大捷!只要秦王川这边能够吸引西夏主力,那么陶节夫就能拿下无定河流域诸城堡了。拿下无定河流域的功劳,远比占领一个小小的秦王川要大,而且秦王川是西夏命脉所在,哪里那么容易被占据?熙宁军的苦战,最后很可能成了陶节夫在无定河建立大功的垫脚石! …… 张叔夜是身负王命的,无论王厚怎么看待招降仁多保忠一事,都不能阻止张叔夜的行动。所以张叔夜立即就动身离开通川堡,马不停蹄赶赴古骨龙城前线。 从通川堡前往古骨龙城并不太远,张叔夜带着随从亲卫,一人双马,只花了一天半时就感到了在浩亹河驻扎的高永年、童贯和高俅军中。 高永年比张叔夜早来一天,还带来了一万两千番汉兵马,使得古骨龙城前线宋军的人数增加到两万。 这种规模的增兵,也让浩亹河对岸的仁多保忠陷入了惶恐。浩亹河两岸的地势虽然险要,但是这条河流却不深,有许多浅滩可以涉渡,想要靠河流阻挡宋军是不可能的。 而且,仁多保忠手头的军粮正已经所剩不多,根本不可能依托浩亹河据守。而是要沿着浩亹河向西北撤退,撤往仁多泉城。也就是说,宋军完全可以和他一样,也沿着浩亹河进军,然后在途中找个水浅的地方渡河就行了。 “统军,宋军派来了军使。” 就在仁多保忠感到惶恐的时候,宋军的军使来了。 被童贯派来的是乔阿埋,乔阿埋给仁多保忠带来了一个有点意想不到的消息——宋国的知兰州事张叔夜奉了熙宁、泾原两路抚帅吕惠卿的命令,要和他面对面谈判两国划界之事。 ------------ 第667章 保忠还是忠的 张叔夜是以谈判两国划界的名义邀仁多保忠见面的,保忠当然不能拒绝了,这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儿啊! 现在的情况,哪怕宋人想要得到古骨龙城,仁多保忠也要烧高香感谢佛祖了…… 双方见面的地点,在古骨龙城东南,浩亹河的一处浅滩。两人在骑兵的护卫下抵达河边,然后再独自骑马走到浅滩中间,面对面谈判。 仁多保忠高大的身形骑在马上,虽然没有携带任何兵刃,却穿了一副青唐瘊子甲,显得威风凛凛。 而和他见面的张叔夜,则是一身文官的常服,同样没有携带兵刃。不过他的身形也同样魁梧,还有久在西北军中养成的杀气,看上去更像一个将军而不是文官。 “本官知兰州事张叔夜,来人可是仁多统军?” 张叔夜看着对面策马而来的仁多保忠,明知故问道。 “某家正是仁多保忠。”仁多保忠也能说汉话,一口的陇西话,久在西北的张叔夜完全能听明白。 仁多保忠接着说:“本官奉命驻军古骨龙城,不为开衅,只为避免战火波及我国。” “你国?”张叔夜冷笑着,“仁多统军难道忘了乾顺已经受封为大宋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了吗?” “张知州,”仁多保忠看着面色不悦的张叔夜,皱着眉头道,“我大白高国已经立国六十多年,国主受大宋官职只是一个名义。” “是吗?”张叔夜继续冷笑,“不知统军愿意接受这样的名义吗?” 仁多保忠脸色大变,看着张叔夜:“张知州,你这话是何意?” 张叔夜淡淡地道:“我大宋天子久闻统军善抚羌人,又因为青唐路途遥远,难以掌控,所以想请统军出任大宋的青唐城主,知鄯州事,世袭莽替!” 什么?青唐城主,知鄯州事,还世袭莽替? 仁多保忠的心脏急剧跳动起来了!青唐城周遭可是肥沃富饶之土,青海周边更是地势平坦,水草丰美,宜耕宜牧,比喀罗川、仁多泉城这些破地方不在好了多少倍。 昔日李元昊就垂涎青唐富庶,率部前来争夺,结果被唃厮罗用坚守城池和游击战的办法给打败了。之后西夏就再没机会入主青唐,没想到现在大宋朝廷居然拿出青唐城来拉拢仁多家了!可真下了血本啊! 只是仁多家世代都是大白高国的世选名门,深受国恩,族中还有不少子弟在兴庆府做官呢…… “怎么样?”张叔夜笑着,“这个条件够好了吧?统军愿意归顺我朝吗?” 不归顺是不是就要开打了?仁多保忠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不远处的宋军大营,营寨依旧不怎么坚固,不过驻扎在那里的军队却比刚开始的时候多了不止一倍啊! 仁多保忠收回了目光,冷冷看着对面笑容可掬的张叔夜,然后僵硬地点点头:“张知州,在下早就有归顺之意。不过我族毕竟世受国恩……总归需要一些时日进行布置。” “是吗?”张叔夜不置可否。 仁多保忠又道:“若是知州信得过在下,就让在下先领兵退守仁多泉城,那里是我仁多一族的老巢。又紧挨着青唐城,只要能让在下整顿一番,最多一个月,就能举族归附了。” 仁多保忠的话似乎合情合理,他虽然是仁多家族的族长,但是因为老打败仗,所以没有绝对的权威。想要举族背叛,必须说服族中其他的长老,还要尽可能召回在兴庆府做官的子弟。而仁多泉城是仁多家的聚居地,不少族中长老就居住在那里,仁多保忠的家眷也在仁多泉城。 “如此甚好,”张叔夜笑道,“那么明日你我再见一面,盟誓立约,仁多家再交出人质如何?” “好!”仁多保忠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 “归顺?” “仁多保忠归顺?” “那么爽快?” “只怕有诈吧?” “定然有诈!” 宋军大营的帅帐之中,童贯、高永年和高俅听说仁多保忠要归顺的消息,都显得非常吃惊。 高俅的脸色是最难看的,他的弟兄们可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上阵割脑袋的,怎么就归顺了? 到手的功劳眼看就没了!而且,张叔夜这厮还是用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浴血奋战打下来的青唐城去拉拢仁多保忠的…… 张叔夜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然后笑了起来:“仁多保忠有没有诈,一试便知。” 仁多保忠答应的太痛快了,张叔夜也觉得可疑。 “怎么试?”高俅插话问。 张叔夜瞅了高俅一眼,微微皱眉,这厮有点跋扈了!他毕竟是个品级不高的武官,只是相当于正将的级别,却压根不把童贯、高永年还有自己放在眼里…… 童贯却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还笑吟吟的提出建议道:“今夜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就开拔,沿着浩亹河向西北开进,抢在仁多保忠前面把他的退路给封了,他就不得不归顺了。” “好!就这么办!”高俅笑着,“某家统带的儿郎都急得不行,总算可以上阵割西贼的脑袋了。” 骄兵啊! 张叔夜眉头大皱,高俅的底细他再清楚不过了,虽然也和高家将门沾点儿边,但并不知兵,也没有在开封禁军里面混过。不过是苏东坡、王诜和当今官家的府中小吏出身。就因为带了一支汇集天下精锐的强兵,又遇上了几个蠢笨的对手,才侥幸取得大捷。但是骄傲跋扈如此,实在有点不像话了,对国家,对他自己,都不是好事儿啊! “高都统,你觉得如何?”童贯笑着问担任熙河军都统制的高永年。 高永年道:“还某家带2000轻骑先行吧。仁多保忠那厮让古骨龙城的温家族人先走了……某家可以带人从浩亹河西岸急行,抄到那群温家老弱前面,用温家人去堵仁多保忠。大官和高都指挥再率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从背后追击,一定可以打垮仁多保忠的。” 这厮也够狠毒的! 张叔夜也是久在军中的文官,如何不明白高永年的打算。这厮是要绕到温家一族的人马前面,然后用刀剑驱赶温家人去冲仁多保忠的大军。 浩亹河两岸的道路是很窄的,很容易发生拥堵。而要堵上仁多保忠的两三万大军也不一定要用房奴猛士,用温家蕃部的平民也是一样的。 只要有个一两万拖家带口,拉着大车,载着行李的老百姓堵在路上,甚至惊恐奔逃和仁多保忠的兵马撞在一起。如果仁多保忠背后再有几千杀红了眼的骑士、猛士……到时候仁多保忠想不归顺也不行了。 张叔夜都有点同情仁多保忠和温家的妇孺了。 不过慈不掌兵的道理,张叔夜还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装糊涂。 张叔夜笑着对高俅说:“师严,某家就和你一块儿,咱们从后面辇仁多保忠如何?” “行啊!”高俅笑道,“狠狠割他几千个脑袋,把仁多杀成‘人少’,他就不敢不降了!” …… “传令下去,准备七天的干粮,全都分发给兵士,今晚开拔撤兵!” 同一时间,仁多保忠也在安排大军开拔,而且趁着夜色退兵!仁多保忠果然还是忠的,至少现在还没到不得不反的地步。 青唐城虽好,但是仁多保忠也是世受西夏皇恩的世选重臣,他的儿子还在兴庆府做官,他怎么肯轻易背叛国家?就算要叛国投敌,也得好好谋划一番。 再说了,他虽然是一直挨揍的常败将军,但是宋军不大会打歼灭战。所以仁多保忠总是溃而不灭,败了许多次,却也没赔光老本。因此他也不觉得和宋军扛上一仗会有什么灾难性的后果。 “安忠,”仁多保忠又把自己的心腹安忠叫道身边,“你带5000步军殿后,多备矛杖符牌铁蒺藜,若是宋人追来,须得结阵相抗,徐徐进退,可明白吗?” “省得了。”仁多安忠满口应着,然后又问,“统军,今天你和宋人谈了甚底?” 仁多保忠哼哼了一声,冲节堂里面的心腹勇士打了个眼色,勇士们会意而退,保忠才压低声音说:“宋人想招降咱们,说是要把青唐城给咱家。” “青唐城?”仁多安忠瞪着眼睛看着保忠,“真,真的吗?” “谁知道?宋人狡诈的很!”仁多保忠摇摇头,“不过古骨龙城不能呆了,得退回矬子山(仁多泉城所在)再说。” “回矬子山……不会卓罗城了?”仁多安忠又追问了一句。 他当然是想要青唐城的,他的儿子还不够资格去兴庆府当人质。而且青唐城是偏安之基,经营好了仁多家族是可以在青海之畔称王的!而继续呆在西夏阵营中,仁多家族就只能充当宋夏交兵的消耗品。而且西夏现在是大族凋零,王室独大,仁多家作为大族之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步了那些被消灭的党项豪门的后尘,还是去青唐城当土霸王安心…… 仁多保忠瞅了眼一脸期盼的安忠,低声道:“回不回卓罗城得看情况。” ------------ 第668章 宋人果然狡诈 仁多保忠的人在忙着和青稞面烙饼的时候,高永年已经率领着2000一人双马的番汉轻骑出发了。托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们的福,高永年麾下的轻骑也得到了拥护民族团结的蕃部提供的大量补给。其中就有大量的酥油糌粑和生腌牦牛肉,所以根本不必费时准备行军粮,直接出发就行了。 而且高永年的军队也没等到天黑,大白天就大摇大摆的出了营寨,然后就沿着浩亹河西岸的河滩,向西北方向进发了。 因为是白天出发,在浩亹河对岸的西夏哨兵很快就把宋军骑兵出动的消息报告给了正忙着布置撤退的仁多保忠和仁多安忠。 “宋人果然狡诈!” 仁多保忠早就知道那些宋人没有那么容易被自己的诈降忽悠住了,可是现在才什么时候啊?刚刚和张叔夜见面没两个时常,宋人就识破自己了? 恐怕他们早就做了截断自家退路的打算,看来一场恶战难免了! “统军,咱们也马上发兵吧!”仁多安忠建议立即出兵和宋军抢时间。 “出动的宋军骑兵有多少?”仁多保忠问。 “约有2000人,一人双马。” 浩亹河并不宽阔,所以西夏军的哨探看得非常清楚。 仁多保忠接着又问:“有没有背马矟?” “没有。” 听到这个答复仁多保忠稍稍放了些心。马矟不是硬木马枪,不仅长度远超后者,而且矟杆比较柔软,可刺可抽,矟头很长,形状扁平,很容易刺入敌方盔甲的缝隙,威力很大。同时,马矟的使用难度也远超过硬木马枪,因此能够使用马矟一般都是武艺高强的骑士,而不是普通的骑兵。 因此精通兵法,老于战阵的仁多保忠一看到背着长长的马矟行军的御前骑士,就知道这支骑兵的战斗力很可能和察哥带来的1000名铁鹞子仿佛。自家旗下的轻骑兵,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统军,”仁多讹答也道,“给某2000骑,某去会会这支宋军骑兵吧。” “不可分兵浪战,万一中了埋伏就糟糕了。” 仁多保忠马上否决了仁多讹答的建议——仁多讹答的建议太冒险了,因为浩亹河两岸的地形狭窄,山峦交错,非常复杂,也容易打埋伏。 现在宋军的2000骑已经出击了,如果仁多讹答也率2000骑跟随。对方很有可能顺势在仁多讹答前方设伏,还有可能再派出一队骑士尾随。到时候前后夹击,仁多讹答的2000骑就没了。 “命令各部继续准备撤兵,不必惊慌。” 仁多保忠稍加思索,又说:“这次撤兵必须结阵而走,务必做到其徐如林,让宋人无懈可击。若是宋人想要和咱们一战,那就让他们知道党项勇士的厉害! 党项,可不是软弱稀烂的吐蕃!” “喏!” …… 夜色当中,无数的火把出现在了浩亹河东岸,先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而后又化成了一条细长的火龙,在浩亹河东岸狭窄的山路上徐徐而进。 浩亹河沿岸的地形,就是由西北往东南的山脉,山脉中间夹着浩亹河谷,古骨龙城所在的地方则是整个浩亹河谷中少有的开阔地带。其他地方,地形非常狭窄,部队运动较为困难,更不用说开战了。 而在这样的地形上,骑兵,特别是轻骑兵的威力很难发挥。所以仁多保忠将自己的10000步兵一分为二,分别摆在队伍的前方和后方。后方的5000步兵交给了仁多安忠,前方的5000步兵则由仁多讹答统帅。保忠自己则统带10000轻骑以及辎重车队,走在队伍中间。 “前后都是步兵,看上去颇是严整,看来仁多保忠这厮还是有点本事的。” 仁多保忠的大军一动,浩亹河对岸的宋军就察觉到了。不过童贯、高俅并没有马上下令部队出动。而是和张叔夜一起登上了望楼,看着仿佛望不到边的火把在黑夜中缓缓移动。 “有甚本事?”童贯听了张叔夜的评论,只是笑笑,“这厮要真有本事,咱家率部赶到的时候他就该一走了之。” 张叔夜笑道:“贼不走空!好不容易来一次湟州,空着手回去多不甘心?” “古骨龙城仿佛着火了!” 高俅这时大惊小怪的嚷嚷起来了。黑夜中,火光已经从位于半山腰上的古骨龙城窜起来了。 “这是自然的,”张叔夜不慌不忙道,“仁多保忠不会把古骨龙城留给咱们的,不过咱们也看不上蕃人自己修的寨子。” 吐蕃人的建筑水平其实也不差,修建了许多恢弘的寺庙宫殿,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吐蕃帝国崩溃,吐蕃人的文明就出现了倒退。特别是河湟的宗喀吐蕃直接变成了部落联盟,能造什么城寨啊? 所以河湟一带坚固一点的城池,基本上都是汉人建造的。不是盛唐的遗物,就是王韶开边后宋人的作品。 “御龙甲士何时出击?”高俅有着着急了。 “不急。”童贯摇摇头,“饶他们半天,天亮再出发。” 高俅道:“会不会让仁多保忠跑了?” “跑不了的,”童贯笑了,“300里山路呢!他这样徐徐而行,不得七八天才能走完?” 张叔夜也笑道:“仁多的兵走不过御龙猛士的……不过御龙猛士也不必很快追上去,算好时候,最好在五六天后交战。在这之前,就让殿前骑士和熙河路的番汉骑兵去削弱他们。” 童贯笑着点点头,这个张叔夜果然是知兵的。山路行军是拼体力的,特别是有敌人在后面追赶的时候!不仅体力消耗巨大,士兵的精神也会非常紧张。如果再有小股追兵一路袭扰,那绝对是要把人累垮拖垮的! 等到五天六天之后,再让御龙猛士出击,用不到4000人打垮仁多保忠的20000人都没什么问题!只要把仁多保忠打垮了,仁多家也就不得不归顺了,要不然仁多泉城和矬子山都得被宋军血洗! “那今晚就让仁多保忠那厮好过了?”高俅这个战场小白又一次好奇地发问。 张叔夜摇摇头:“好过不了,高都统已经率2000轻骑先行了。” …… “敌袭!宋狗!” 一声凄厉的呐喊声,打破了仁多保忠所部前军行军时候的沉闷和压抑! 随即,示警的金鼓之声也响亮而起。正指挥前军的五千步卒开进的仁多讹答立即下令部队停止前进,展开防御。 这些西夏的步卒虽然不是赫赫有名的横山步跋子,但是也非常精锐。而且他们连夜撤兵,也早就有了遇敌的思想准备。各级军官都有条不紊的大声下令,率领各自的部下展开防御。西夏的步卒虽然不像宋军那样重视弓弩,但是弓箭兵仍然占了一定的比重,立即就在狭窄的地形上一排排布列开来。张弓搭箭,准备迎敌。还有一些后队的步兵再仁多讹答的指挥下,依托河岸展开,或是冲上了路边的山坡,抢占至高点。 布置妥帖之后,仁多讹答才带着亲兵上了前沿查看究竟。原来是在前队之前开路的小队,遭到了小股宋军的伏击,挨了一阵箭雨,射翻了五人,其中三人并无大碍,还有两人伤重。 “该死的宋狗!”仁多讹答骂了一句,不过也不敢冒进。“传令,结阵而行!前几排的兵士举着盾牌,后排准备好长杖矛和弓箭,随时准备接战!” “喏!” 摆出随时准备接战的阵型后,仁多保忠的大军行进了没多少路,又是一声凄厉的喊声响起:“敌袭!宋狗!” 宋军的轻骑兵又出现了! 不过这次没有放冷箭,而是直接骑着战马在仁多讹答的步兵前方晃悠。 仁多讹答的步兵当然不可能去和宋军的小股骑兵交手,也追不上人家啊!所以也只能命令步兵结阵,长杖矛在前,弓箭在后,徐徐而进。 走了没多久,宋军箭雨再次来袭! 高永年带着的2000轻骑也是熙河军的精锐,虽然没有御前骑士那么厉害,可以用马矟打墙式冲锋,但是这些轻骑射箭的功夫都很好。出击的时候不仅带着马弓,还带着八九斗的竹木步弓。这都是硬弓,使用重箭也能对六七十步开外的轻甲目标够成伤害。如果仁多保忠的步兵都配了步人甲,倒是不怕他们的弓箭。但是西夏右厢军怎么会有恁般好的装备?能有一件不全的皮甲就不错了。 结果就被宋军轻骑兵的弓箭射倒了七八个,伤亡是不重的,但是对西夏军兵士精神上的折磨,却实在不轻。这样的状况,以往都是汉人步兵需要面对的!可是现在,局势仿佛逆转过来了。 而这种折磨,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而且,现在出手的只是高永年所部分出的打埋伏的500骑,目的只是迟滞仁多保忠所部的行军。等到明天天一亮,还会有更多的番汉轻骑被童贯派出去,沿着浩亹河两岸前进,追赶仁多保忠的兵马。然后对他们展开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袭扰,直到把他们拖垮、累垮…… ------------ 第669章 杀良、杀降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浩亹河两岸,河谷当中,雨雾弥漫,对面数十步之外就难以分辨。雨势虽然比昨晚最盛的时候小了一点,可仍然是淅淅沥沥的落个不住。现在已经是孟秋时节了,秋雨如油,浇得浩亹河两岸的山路湿滑到了极处。 高永年带着一千五百骑,只是牵着马一步步的在山道当中走着。大家都是浑身湿透,但还是冒雨前行。高永年走在队伍的前方,步履稳健,只是警惕的四下打量。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六了。高永年是三天前从古骨龙城附近的宋军大营出发,在当晚留下500骑设伏断后,其余的1500骑就一路跟随着高永年西进,向仁多泉城靠近。 他们的目标当然不是仁多一门的巢穴仁多泉城了,1500轻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夺取这座城池的。高永年的目标,是七天前从古骨龙城出发的拥有一两万人的温氏蕃人部族。 一两万人的部族在河湟一带算是不大不小,如果这算成“帐”,大约就是两三千的样子。按照一帐出一兵计算,能拿出3000人就是极限了。 不过古骨龙城温氏部族现在肯定没有3000能战的兵力了,因为他们也派人参加了多罗巴的军队,在巴金城、瓦吹城、陇朱黑城、驴马坡、巩藏岭等战场上消耗殆尽了。 另外,为了遮护仁多保忠的大军。温家还努力派出轻骑,在浩亹河以西布防,结果大多被高俅的骑士割了脑袋去换房子了…… 经过了这两次减员后,古骨龙城温氏部落的壮士,只剩下了不到1000人,根本不值一提了。 虽然族长温阿吴征召了族中的老幼男子,依旧凑起了3000名战士。不过他并没有多余的装备和马匹去武装新征集起来的战士。毕竟古骨龙城温氏部族并不富裕,而且仁多保忠为了自己的军队能有更多的马匹,夺走了温家的大部分堪用的走马、战马。现在温家新征召起来的战士,只有软弓和劣质的刀矛,而且自身的武艺和体力也不行,战斗力几乎为零! 不过还好,仁多统军并没有抛弃温氏部族,把他们扔在古骨龙城自生自灭,而是让他们先一步离开古骨龙城,前往仁多泉城。 虽然自家的部族到了仁多泉城后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会沦为仁多家族的奴仆,不过温阿吴并不在乎。他这个族长,早就被穷困衰落,毫无希望的部族给拖累得有点烦了。 只要仁多保忠能给他安排大白高国的官职,让他去繁华的城市生活,他就请愿交出自家的一万几千口人…… 不过想要达成这个理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从古骨龙城通往仁多泉城的300里山路实在不大好走。而且温氏部族不仅拖家带口,还带着许多坛坛罐罐,还有活命的粮食。无论他这个族长怎么催促,一天也就走个二三十里。七天下来,走了不过一百七五十里。至少还要七天,才能赶到仁多泉城。 也不知道古骨龙城那边怎么样了? 骑在一匹小矮马上缓缓而行的温阿吴,这个时候脑子里面想到的都是古骨龙城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仁多保忠的军队和宋军有没有打起来?如果打起来的话,也不知道谁胜谁负? “大族长!有一队人马在河对岸!” 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嗓子,打断了温阿吴的思绪。他连忙扭头向浩亹河对岸望去,什么都没有看见。 在哪儿呢? “后面!在后面……” 温阿吴连忙往后看去,果然在蒙蒙雨雾中有不少人牵着马在走路。他们是谁啊?是大白高国的勇士吗? “阿宝,”温阿吴喊道,“带几个人找个浅滩过河去看看。” “好的!” 名叫阿宝的头领应了一声,马上带了几个温家的骑士,上了走马,沿着浩亹河的河滩奔走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处浅滩,然后涉水过河到了东岸。 这几个温家的骑士也够糊涂的,压根没想到来的很可能是宋人的骑兵,居然大摇大摆撞了上去,结果被一群凶神恶煞似的宋军骑兵杀了两个,其余的三个包括温阿宝自己都给活捉了,仿佛小鸡似的拎到了高永年跟前。 “问问他是怎么过河的?” 高永年这时候也早就发现浩亹河逶迤前行的蕃人了。不过他一时找不到可以过河的浅滩,毕竟昨晚下了一场大雨,河水的水位见长!而且宋军对浩亹河一带的地形并不熟悉,不知道哪里有可以涉渡的浅滩。他正准备派人去搜索,温阿宝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小底带老爷过河,老爷莫杀了小底……” 阿宝早就被吓丢了魂儿,被拎到高永年跟前的时候,磕头如捣蒜一般。 “好!”高永年笑着,用吐蕃话说,“只要你肯带路,本官保你做温部大族长!” 高永年倒不是在忽悠人,只是这一战后,还有没有古骨龙城温部可就不好说了。 因为他这次就是来带兵杀良的。 不杀良,不杀降,又怎么驱赶温家的部众去堵仁多保忠的生路! …… “族长,族长!敌袭!宋狗来了……” 一个温部的勇士气喘吁吁的拉住了温阿吴坐骑的缰绳。张大嘴巴朝前方一处浅滩那里指着。温阿吴听到“敌袭”和“宋狗”,顿时头脑一片空白。 宋军怎么就来了?一定是搞错了吧?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仁多保忠难道已经被宋人打得全军覆没了?这也太快了吧? 惨叫声,喊杀声,马蹄踏过河水的嘈杂声,还有温部老弱的哭喊声,顿时就响了起来。 从前方浅滩冲过来的这伙宋军,也不知道和温家蕃部有什么仇,上来就乱砍乱杀,也不管是战士还是妇孺。 “快快快,快去请降!”温阿吴哪里敢有反抗的念头,连忙吩咐自己的亲信去投降。 河湟蕃部从来不以投降为耻的,他们本来就被夹在宋夏之间,两边都是不能招惹的存在。而大宋相对西夏又是比较好糊弄的,哪怕之前跟随西夏入侵汉土,杀了多少汉家的农夫,掠了多少汉人的女子,只要请求归附,照样可以得到大宋官家授予的官爵赏赐。 所以温阿吴在反应过来后,也没有太慌张,更没有想到自家部落的末日已经到了。 被他派去请降的心腹很快就连滚带爬的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宋人不同意温部归顺!还说什么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是要“诛”的,不给投降! 这怎么可能!? 温阿吴浑身冰冷,极目四顾,自家的部落已经被对方一击而溃了,扶老携幼,哭喊着逃跑,辎重、车辆、行李,还有宝贵的粮食,全都顾不上了,丢弃的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族长,快逃啊!”几个温阿吴的心腹总算没有忘记他们呆若木鸡的族长,拉着温阿吴的马就向东奔逃…… …… 仁多保忠这个时候脸色就如眼下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大宋的追兵就在背后!数千人的铁甲步兵,还有上千使用马矟的骑士,还有人数不详的轻骑,一路尾随着他们。而且还不时发起骚扰性的攻击!让殿后的几千西夏步兵,有点疲于应付。 而在大军的前方,小股的宋人骑兵也不停设伏、袭扰,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同样让前军的步兵有点难以应付。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因为来自前后两个方向的袭扰,让仁多保忠的大军在浩亹河两岸的山路上行进缓慢!走了三天,才走了大约一百里一十里。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大军走到断粮恐怕也到不了仁多泉城! 他的两个心腹,仁多安忠和仁多讹答不止一次来劝说了,要么和宋人拼了,要么干脆就去谋个青唐之主吧…… 不过仁多保忠到现在也没松口,只是命令大军徐徐前行。 …… 高俅的脸色,也和仁多保忠一样难看。因为童贯那个腌渍货又一次拒绝发起决战,说是时机未到……西贼看上去还没有被累垮! 这个阉货以为自家的猛士和骑士真的有使不完的力气吗?他们又不是铁打的汉子,这些日子转战两千里都有了,一个个看着都瘦了一圈,早就是疲惫之师了。之所以没有垮掉,除了人家的底子好——那可是50万禁军里面选出来的壮汉,搁后世就特种兵——就是开封府的房子在支持。 但是再壮的汉子,也禁不住这样消耗啊! 就在高俅又一次想去找童贯请战的时候,马蹄声响起,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童大监军到了! “师严,”童贯大声道:“让兄弟们休息吧。” “休息?”高俅看了看天,“现在还早啊!” “今天可能要大战了,高永年的轻骑把温部的人堵上了。”童贯低声道,“让兄弟们好好歇歇,再吃顿热乎的……然后就开始进攻吧!告诉大家,割完这一茬人头,咱们就要回兰州了!” ------------ 第670章 房奴的最后一战 上 在地势狭窄的浩亹河战场这里。 淅淅沥沥的雨滴终于止住了,随着一点太阳光刺破了堆积在天空中的乌云,撒到浩亹河谷之中,之前冒雨行军的双方,都不约而同停止了前进。似乎都想趁着出太阳,把打湿了的衣被军姿马草之类的都拿出来晾晒一番。 快马飞快的从仁多保忠大军的临时宿营地中飞驰而出,向西北疾奔而去,把一个刚刚坐下来掏出干粮想要饱餐一顿的西夏军小头领惊了一下:“这是咋啦?恁多日不见骑兵大举出击,今日怎就一次出动上千骑了?” 出动的骑兵不是一骑两骑,而是起码上千骑兵,都持着马枪,背着弓箭,披上了皮甲,一副要出击作战的模样儿。 另一个西夏军小官一边把战袍挂上交错的长矛杖头上,一边笑着:“那些宋狗的轻骑扰了俺们三天,也该让俺们大白高国的骑兵去收拾他们了……” “可是只有千余骑能管用吗?宋人的骑兵人数不少啊!” 两个军官对望了一眼,心里面都冒出了同样的疑问:仁多统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手里明明有上万轻骑,怎不多派些去? 实际上,仁多保忠派出去的1000轻骑不是去和高永年的2000轻骑交战的,而是去阻拦被高永年驱赶而来的一两万温部的部众。 仁多保忠坐在一个马扎上面,周围都是他的心腹战将,人人都捧着刚刚煮好的热茶,啃着青稞面饼和腌牦牛肉干。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宋人的骑兵这回真的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居然对温部的老弱妇孺举起了屠刀,驱赶了一两万人,乱纷纷的向自家这边而来了。 幸好温部的族长温阿吴来的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仁多保忠,要不然真要迎面撞上了。 可是知道了宋人的阴谋,也不等于可以让这一两万温部部众消失不见啊。除非西夏军出手把他们都屠了! 屠杀对西夏军队而言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他们背后还有一支宋人的精锐跟随。如果他们趁着自家屠杀温部的时候发起突击,那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可就要首尾难顾了。 到了这个时候,仁多保忠心里面其实已经非常动摇了,现在的宋军怎么变得既凶狠,又阴险了?如果仁多家的主力在浩亹河战场上全军覆没了,他们会不会把仁多泉城也屠了?早知道宋人这样坏,自家在古骨龙城就该归顺过去…… 就在仁多保忠犹豫着要不要马上投降的时候,令人恐惧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已经从东南方向传来了! “割脑袋!换房子!” “割脑袋!换房子啦……” 正在欢呼的,当然是高俅麾下的房奴和骑士了。 高俅已经向他们宣布了决战即将开始!而且还再一次重申了西贼脑袋的价值——一颗西贼脑袋顶两颗西蕃脑袋! 最后,高俅还宣布:今天要打的,是他们在近期的最后一战了。等打完此战,大家就要去兰州休整了,说不定等到这一场战争结束,大家都不会再有上战场割脑袋的机会了。 所以,今天一定要砍下足够多的人头! “割脑袋!换房子!” 每名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在这一刻都绷紧了,爆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吼声, “割脑袋!换房子!” 呼声有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过整个河谷。也扫过了仁多保忠大军的上空,因为是几千人一块儿呐喊,口音又各有不同,所以非常嘈杂,哪怕能听懂汉语的党项人,一时不明白对方在吼什么?不过他们还是能感觉到这些宋军的冲天战意! 这是怎么回事儿? 和宋朝打了一辈子的仗的仁多保忠听到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既惊恐,又感到不可思议。 惊恐是因为仁多保忠知道自己的步兵已经非常疲劳了。在将近四天的时间里,仁多的步兵就不断遭到敌方轻骑兵的袭扰。虽然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但是却始终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疲惫不堪。面对宋军轻骑的袭扰,他也派出了自家的轻骑,冒着被伏击的风险,企图将对手驱离。可效果却相当不理想!往前方派出的轻骑还好点儿,总算能把宋人的小股骑兵撵走。 可是往后方派出的轻骑,却遭到了宋军甲骑的打击!几乎是有去无回——轻骑未必打不过甲骑,但是浩亹河谷的地形太过狭窄,不利于轻骑发挥灵活机动。失去了灵活机动的轻骑,遇上御前骑士的长矟,自然讨不了好。而且不少御前骑士还换上了高大神俊的河湟马甚至龙种马,仁多保忠的轻骑遇上他们连跑都跑不掉,损失那叫一个惨重啊! 看到骑士兄弟们喜气洋洋的带着“五分之一张房契”从前方回来,御龙猛士直的那些房奴早就忍不住想上去割“房契”了。 可是童贯却一直压着不让打,他要等到敌人的士气和体力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才发起最后的进攻!这个军事宦官还是很会打仗的,特别是手中掌握着一支从50万大宋禁军里选拔出来的精兵的时候。 而现在,时机差不多已经到了! …… 高俅和王禀都手按宝剑,上了第一线督战。大队大队的铁甲兵就在他们前方组成了方阵。人人身披重铠,戴兜鍪,所有人都举盾持剑,没有人持着长枪。而在高俅、王禀的身后,则是大批持着弓箭的铁甲兵。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弓弦弓身吸饱了水汽,要比平常软上三分,对于身披铠甲的士兵,基本上就只能听个响了。可是对于铁甲数量并不多的仁多家步卒而言,却还是能够造成伤害的。 所以,指挥铁甲兵从巴金城一路打过来的王禀就出了个损招,在双方步兵搏斗的时候放箭……反正自家的铁甲兵不怎么怕箭雨,而西夏人却受不了利箭的覆盖。 “勒鼓!进军!” 童贯锵踉一声抽出宝剑,向前方一指,同时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咚咚咚”的战鼓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了,和房奴兵呐喊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最壮丽的大合奏。 “弟兄们,结阵而斗,不可散乱!” 武松率领的一个指挥,今次又轮到了头阵,这个还剩四百五十余人的指挥结成了一个五十乘九的密集横阵,喊着“割脑袋、换房子”的口号就滚动着向前。 他们的队形算不上严整,只是一大群人肩并肩拥挤在一起,盾牌也连着盾牌,形成了一堵从高处看弯弯曲曲的盾墙。 仁多保忠这个时候也上了一线,在亲卫的簇拥下,立马在已经列好阵势的步卒背后。 看到宋军的盾墙推进,仁多保忠就知道要糟糕了。铁甲盾墙那是专克各种步兵的。西夏的刀盾兵、长杖矛兵、弓箭兵都对付不了他们。只有骑兵冲阵可以克住没有多少长枪的铁甲盾墙。 可是浩亹河两岸的地形太狭窄,所以步兵一旦展开阵形,骑兵进出的通道就被完全封死了。 也正因为地形如此,高俅和王禀才会以盾剑突阵。 凄厉的进军号角,这个时候也吹响了。 上千名西夏步卒,也列成了阵型,开始冲锋了。他们采用的是“花队”迎敌。也就是将长矛杖、刀盾、弓箭手混编在一起。 而被仁多保忠摆在最前面的则是长矛杖兵。所谓长矛杖其实就是一种长枪类的武器,是西夏的制式武器,长十一尺,也就是三米多的一根长枪。对付骑兵很厉害,对步兵的威胁也不小,既可以刺,又可以从上往下砸。 不过最先迎接双方步兵的,并不是敌人手中的长矛杖或是长剑,而是漫天而来的剑雨! 就在两军的前沿相距大约二三十步的时候,羽箭就像密集的雨滴一样,覆盖在了双方兵士的身体上。 和几乎无甲的蕃人勇士不一样,西夏的步卒的披甲率不低,其中最精锐的披铁甲,而仁多保忠的右厢军差一点,大多是披甲,不过冲在最前面的长矛杖兵也都有铁甲护身。所以宋人的箭雨攻击并没有取得什么战绩。 紧接着,剧烈的碰撞声、长矛的折断声,还有垂死的惨叫声就在战场上响了起来。 伤亡首先发生在宋军这边!哪怕几十斤重的步人甲,在接住奔跑的惯性刺来的长矛杖跟前,还是和纸糊的没有什么两样。几根从盾牌的间隙插进去的长矛杖很快就取得了战果,随着矛杖拔出,血腥的气味就在战场上蔓延开来了。 不过更多的长矛杖还是被厚重坚固的藤盾抵挡住了! 站在第一排的武松手中的藤盾也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冲力,让他这个六尺壮汉都险些没有站稳,好在他身后还有自家的兄弟,用盾牌抵在了他的背上。 刺击只是枪阵攻击的开始,而在刺击之后,并不是收回三米多长的长矛杖再刺,而是高高举起长矛杖,再用力拍打。 熟悉长枪战法的武宋和他的部下,纷纷将藤盾举起,互助了头部,然后将长剑伸出,指向前方,呐喊着发起了冲击…… ------------ 第671章 房奴的最后一战 下 被长矛杖砸到的滋味也是很不好受的,三米多长的长矛杖,在杠杆效应之下,挟着劲风,凌空劈下,要是砸在兜鍪上不死也得晕菜了。不过藤盾还是可以勉强抵挡的,只是拍击的力量巨大,以致于武松的胳膊都发麻了。 而他右手中持着的长剑,也不是破甲的利器,必须刺入甲叶的缝隙或者没有铁甲遮护的面部才能杀伤敌人。但是武宋左手持着的盾牌却是可以用来破甲的利器。在抵挡了一记长矛杖的拍击之后,武松顾不得手臂酸软发麻,就把盾牌放回到了身前,然后猛的向前一扑,连人带盾,一下子撞在了一个西夏的长矛杖兵身上。这个长矛杖兵一下没站稳,就向后倒去。不过也没倒地,而是被后面的同袍战友扶了一下。而就在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时候,武松瞅准机会,一剑刺向那人的眼睛。 锋利的宝剑刺猛地刺进了那人的眼眶,惨叫声响起,温热的鲜血飙射在了武松的脸颊上。 看着那名和自己差不多高矮的党项壮汉惨叫着倒下,武松没有时间去收获对方的头颅,而是再次举起盾牌。因为又有一根该死的长矛杖砸下来了。那是站在刚刚被武松杀死(还没死透)的西夏武士背后的另一个西夏战士在进行攻击。 “篷”的一声巨响,武松的左臂又是一阵发麻。不过他还是抵挡住了长矛杖的攻击,他是连老虎都能揍的武松武二郎啊! “结阵!并肩!向前挤……” 武松并没有被西夏人的攻击激怒,而是大声招呼着自家的兵士保持阵形,稳步向前。 步兵阵战比的不是个人的勇武,而是团体的力量。而“挤”则是最基本的步兵阵战之法。 当两支结成战阵的步兵撞在一起后,就会互相挤压对方,直到将对方挤垮。 手持长矛杖的西夏武士在贴身近战中并没有什么优势,所以很快就成了房奴甲士们剑下的亡魂。但是西夏人的刀盾兵很快就填补了进来。 现在是盾牌对盾牌,刀剑对刀剑了!虽然西夏的刀盾手大多只有皮甲护身,挡不住御龙猛士直配备的长剑刺击。但是拥有盾牌和长刀的他们,在肉搏阵战中也不是太吃亏。虽然伤亡比对手稍大,但还是可以抵挡住房奴兵的冲击。 双方的阵战,很快就陷入了胶着! 就在这时,御龙猛士直的弓箭手加入了战斗!和绝大部分宋军对“注箭之士”、“举刀之兵”和“矛矟之军”进行划分不同。御龙猛士直实行的“身备三仗、箭矛俱发”的训练要求。所以同样的4000御龙猛士,在作战效率上足可以顶得上两三倍的寻常禁军。 由于御龙猛士是人人披甲的重步兵,因此他们的弓箭手并不怎么惧怕对方的箭镞,可以尽可能的抵近前沿。现在他们就几乎站在武松所指挥的四百多剑盾兵背后放箭,因为距离近,所以直接选择了抛射重箭。而且,他们也不大顾及前排的宋军和对手搅在了一起,直接就用羽箭覆盖下去了! 一支重箭打在了武松的陷阵兜鍪上,并没有射穿,但还是砸得武二郎眼冒金星,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举起藤盾护住要害。不过他的对手并没有趁机发起攻击,因为他也被近距离发射的重箭命中了!不过他可没有武松那么好运,而被一箭射中面门,惨叫着倒了下去。 看到对手倒了下去,武松也不敢冒进,而是大喊着:“举盾!举盾!” 藤盾被高高举起,遮护住了兜鍪,不再害怕从背后或者前方射来的利箭了。 战场上的两军对射并不会持续多久,因为没有力气——射箭可是个体力活儿!哪怕是武松这样的壮汉,一次射个20箭也得手臂酸痛休息上好半天。而且御龙猛士直的勇士都要留着力气割脑袋,所以他们虽然人人都能射得一手好箭,但是却也不愿意把力气都花在射箭上。所以一般就是射上10箭到点儿,换一批人再射。 不过他们的10箭却是连珠射,也不一定是齐射,多半是密集的乱箭,一个指挥四百五六十人,就在最短的时间里抛射出去四千几百支重箭,把正在和武松等人鏖战的西夏人射了个损失惨重。连阵形都变得混乱起来了! 瞅准机会的武松,再次大呼进攻。举盾持剑,蒙着头就往上猛攻。一下子就撞上了变得有点混乱的西夏步兵…… “被攻破了!” “无妨,不过是第一阵!” 仁多保忠脸色铁青的在给自己的心腹仁多安忠打气,这伙宋军铁甲兵的攻势果然凌厉!那么短的时间,就突破了自家的第一道防御,整整500名西夏的步卒,就被数量差不多的对手给碾压了。 不过战胜的宋军仿佛也已经力竭,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停留在原地不动了(其实是在割脑袋)。又过了一会儿,这伙重步兵就分成两队,从有点儿陡峭的山坡和浩亹河河滩边缘撤退了。在他们的背后,数量相同的宋军重步兵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不过这一次他们前排的士兵,变成了半持长枪,半持刀盾。很显然,高俅和王禀现在也还在摸索御龙猛士的战术。 “禀高太尉、王太尉,第三指挥一共取得266枚西贼首级!自损33人,伤18人。” 武松很快就到了高俅、王禀跟前,通报了此战的损失和战果。 西贼的战斗力,果然不是蕃人可比的!虽然也得到了266颗首级,但是付出的代价却是33人阵亡,18人重伤。这样的战绩,还是在友军的重箭疾袭打乱了西贼阵形的情况下取得的。 “好!”王禀点了点头,“收拾好首级,稍后某和高太尉会亲自点验。” 高俅也道:“先去休息吧。” “喏!” 因为浩亹河战场太过狭窄,双方的兵力都展不开,只能以数百人的小部队反复交锋。 真正要决出胜负,只怕得好几天了! 不过已经在一处高坡上建立了本阵的童贯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队伍有吃不完的粮食,南宗堡、临宗堡一带拥护民族团结的蕃部正已经得到命令,正源源不断的把酥油糌粑和生腌牦牛肉送来浩亹河前线。足够宋军吃上很久了! 但是仁多保忠的大军却一定没有多少军粮了! 现在的攻击,其实只是为了吸引住仁多保忠的兵力,让他没有办法快速逃走,只要仁多保忠逃不掉,他就只能归顺大宋了。 在确定前方的交战将会陷入胶着后,童贯将高永年的副将东上閤门副使安永国唤到了身边,吩咐道:“安东门,咱家命你带8000轻骑涉渡浩亹河,走浩亹河东岸绕到西贼前方,去和高太尉合兵一处!” “喏!” 安永国应了一声,就带着几个亲随下了山坡,去调兵遣将了。而8000轻骑渡河的动静,当然瞒不过仁多保忠派出的哨探。 “统军,他们一定是要去和咱们前方的那股轻骑会师的!”仁多安忠有点紧张地说,“那么多人要是和咱们前方的那股轻骑会师了,咱们可就回不去仁多泉城了!” 靠高永年的两千三千人当然挡不住仁多保忠的两万人。可一旦高永年手中有了一万人,那仁多保忠的大军可就死定了。因为仁多保忠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军粮了,只要再拖上几天,大军断了炊,打不死也都饿死了。 “统军,”仁多安忠又道,“这边由某家将5000步兵顶着,您赶紧带人向西打,可不能让宋军的骑兵把咱们堵上。” “好吧,就这样吧……” 仁多保忠也没什么主意了,他本来就是屡北屡战的主儿,要不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不过他的行动,早就在童贯、高永年的算计之中。温部的一两万个妇孺老弱,这个时候正声震野的拥塞在浩亹河西岸的山路上,完全堵住了仁多保忠的去路。 仁多保忠杀起蕃人来当然不会手软,当机立断就下令前军砍杀出一条血路。可是一两万人砍杀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特别是其中不少人还拿着武器,而西夏军队又无法展开太多的兵力,只能一次投入几百人。而且高永年派出迟滞西夏军的轻骑,这个时候已经弃马登山,居高临下施放羽箭阻止西夏军进攻。 而在另一边,高永年带着另外1500轻骑也没闲着,同样用屠刀长枪驱赶这些无辜的蕃人,去充当阻挡西夏军前进的人肉障碍。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两旁则是山高水深,对于老弱妇孺而言,同样难以逾越。人潮就这样在山路上挤成一团,哭喊声震天,交相践踏。不知道多少无辜,就这样在宋夏两国的交兵中,被碾做尘泥。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仁多保忠的前途,却在这场无端的杀戮中,节节高升……因为一旦高永年彻底封死了他的逃路,他就只有接受张叔夜的招安,成为青唐新一代的王者! 这大概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吧? ------------ 第672章 常败为王 战争是残酷的,中世纪的战争,则更加残酷!因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去制裁对平民进行屠杀的战争罪犯。 童贯、高永年,还有仁多保忠这三个罪犯,肯定不会被送上战犯法庭,接受正义的审判。 实际上他们仨都是浩亹河这场血腥杀戮的受益者! 而被杀戮的温部百姓,虽然哭声震天,虽然苦苦哀求,虽然四散逃窜,虽然是完全无辜的。但是面对想要夺路而逃的西夏人和一心想拿他们当肉盾的宋人,他们的泪水,他们的哀求,他们的生命,都是没有价值的! 西夏的步兵在仁多保忠的命令下,根本不管这些蕃人是哪边的,只是枪刺刀砍,如墙而进。惨叫声不断响起,还有不少人实在没有办法,好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跳入水流颇急的浩亹河。偏偏他们所处的这一段河道并没有什么浅滩,对于不怎么会水的蕃人而言,落入湍急的河水中,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还有不少拥有武力的蕃人想要拼命,挥舞着刀枪扑向西夏军的战阵。可是他们哪里是如墙而进的西夏长矛杖兵的对手?不过转眼的功夫,就被攒刺的长矛杖一一捅死。 但是这些蕃人的命运虽然凄惨,但还是阻挡住了西夏军队的行动。其实也不需要他们阻挡太久,因为涉水过河的宋军轻骑,很就和高永年会师了。 得到增援的高永年,立即命令部队利用温部蕃人丢弃的车辆辎重堆砌起了一道简易的防御工事,再插上骑枪,撒了铁蒺藜,用来阻挡想要突围的仁多保忠。 同一时间,宋军的八个铁甲兵指挥,也在王禀的调动下,轮番上阵。不断挤压仁多安忠指挥的后队步兵。九百多名御前骑士,也都做好了冲阵的准备,只等仁多安忠的队伍崩溃,就要发起突击! 仁多安忠也尽了最大的努力,督促士卒在前线拼命抵抗,甚至身处宋军弓箭打击的范围之内鼓舞士气,大呼酣战。 但是他的对手高俅和王禀也不含糊,同样披上青唐甲上了第一线。高俅也豁出去了,拿着一叠白条在那里使劲吆喝:“最后一战啦!打完就要休整啦!还没凑够人头的弟兄加把劲呀!难道有谁甘心空着手回开封府?” 听到他的喊话,那些还差一个两个人头的房奴兵都向疯了一样作战。他们冒着雨点般落下的箭镞,或是用长枪拍击,或是用盾牌撞击,或是挥剑刺击。而且一轮一轮的上阵,越打越急,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交战从白天打到了夜晚,随着夜色降临,苦战了一天的西夏步兵都盼着对方鸣金收兵。 可是打疯了的房奴哪里肯收手? 高俅哑着喉咙还在喊:“再加把劲儿啊!高都统已经把仁多保忠的退路切断了,仁多保忠随时有可能投降,他要降了,咱们就没得割人头了……” 敌人投降,房奴兵们当然也能记功受赏。但那是“集体功”,或是赏赐绢帛铜钱,或是一定级别之下人人皆转一官。但是不能用来换房子啊! 惨烈的厮杀,仍然在夜色掩护下展开。而且比白天的时候,还要更加惨烈几倍。 眼看就要失去斩首换房机会的房奴兵们,完全拼出了性命。哪怕就是伤亡不轻,也绝不肯放弃进攻。他们舍命而战,节节推进,终于把仁多安忠的几千西夏步兵熬到了崩溃的边缘! 仁多保忠已经顾不得另一头的战斗了,带着亲卫亲临督阵。但是苦战了一整天的后卫部队太疲惫了,他们已经四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而且所有人都目睹了大队的宋军骑兵从浩亹河对岸通过,绕到自家大军的前面了——大家都已经知道,通往仁多泉城的道路被宋军切断了! 在这种情况下,士气的低落是不可避免的,偏偏又遇上了一群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的宋军,不仅特别能打,而且打起来就没完没了,士气还永远满格! 仁多保忠的右厢军步兵能坚持到现在,实在是超常发挥了。战到后半夜时,疲劳和低落的士气,还有惨重的伤亡,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 而最后引起崩溃的,则是张叔夜的一个小小的计谋。他早就选了几十个会说党项语言的番汉兵士,还教了他们劝降的说辞。就等着西夏军队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去喊话——他可不想让一帮杀红了眼的房奴打顺了手,把仁多保忠给宰了。 如果没有仁多保忠的归顺,官家和蔡相公的大棋可就要下不成了! 所以看到打得差不多了,张叔夜就让这几十名番汉兵士上前,趁着房奴兵一轮攻势结束,开始割脑袋的时候,大声发喊起来。 “仁多统军,大宋官家无意赶尽杀绝,只要你肯归顺,就让你当青唐之主,世袭莽替……青唐之地,就归仁多家所有了!” 仁多保忠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点忠的!可是苦战到绝望的那些西夏步兵却不干了。 青唐之主啊!富得流油(按照西夏的标准)的青唐之地都给仁多家了,还打个屁啊!而且还打不过……呃,打败仗还打出个青唐王了!仁多统军真是好福气啊! “统军,不行了,派出军使请降吧!”仁多安忠哭丧着脸对保忠道,“青唐之地啊……” 就在仁多保忠心烦意乱的时候,“割脑袋!换房子”的喊杀声,又一次响彻了战场。 因为之前的劝降,本来以为必死的西夏步卒们突然看到了生的希望!特别是这些步卒中还有很多来自仁多一族,他们看到的不仅是活下去,而且还能很好的活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仅剩的斗争,完全丧失,在房奴兵的攻击之下,竟然全线崩溃了! “快快快!把所有的指挥都投进去!让骑士也上去……” 高俅的嗓子完全哑了,可是依旧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 西夏人被打崩了,被他高俅的兵打崩了! 打败蕃人没有什么,熙宁军已经打崩过他们两回了,如果不是后勤问题不得不放弃,根本就不会有第三次河湟开边。 可是西贼就没有那么容易打崩了,哪怕打败了,也很难获得大量的斩首或生俘。 这一次,至少有2万颗西贼的脑袋啊! 自从宋夏交兵开始,一次斩首2万的胜利,大宋应该还没有得到过吧? 这样的胜利,再打出几次,西夏不亡也不可能了。 “高师严,别打了!”张叔夜御龙猛士、御前骑士潮水一样向前涌动,连忙驱马赶到了高俅身边,大声阻止进攻。 “官家要招降仁多保忠的!”张叔夜大声道,“再打下去,就把仁多保忠打死了!” 高俅哑着嗓子问:“招降那厮还有何用?不如砍杀了拉倒!” 张叔夜脸色一沉:“某有官家的旨意,你高师严也看过了,莫不是连官家的话都不听了?” “这……” 高俅心想:官家在开封府,离着好几千里的……听捷报不就完了,多什么事儿啊? “高师严!”张叔夜看着高俅不啃声,火气也有点上来,“官家正在筹谋一举灭亡西贼的大计,若是教你坏了,你就算斩了仁多保忠也是有罪!” 高俅叹了口气儿,“行行行,你也别吓唬某了,某这就鸣金收兵,行了吧?” “快快快……”张叔夜听着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也急了眼儿,这么打下去,没准真的把仁多保忠杀了。 高俅没有办法,他再得宠也是个武官,而且赵佶也不是没他不行。于是只能传令鸣金! …… 仁多保忠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宋军的甲士几乎都杀到跟前了,一个个发疯一样,仿佛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如果不是仁多安忠拼了命带人抵挡,仁多保忠的脑袋这会儿已经变成房子了……至少能值一套大一点的石库门啊! 不过他的脑袋只是暂时保住了,因为那些凶神一样的宋军已经击溃了仁多安忠率领的5000步卒,还在混战中杀了不少赶来救援的轻骑,并且大大压缩了仁多保忠所部的战线。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鸣金收兵,恐怕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得给人家杀掉一半! 然而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一万多人猥集在一个狭长的区域里面,口粮所剩无几,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别说击退那些铁甲步兵和骑士了,就是向仁多泉城突围都不可能了。 “安忠!”仁多保忠长长叹了口气,“看来是天要亡我大白高国了……” “统军,”仁多安忠道,“大白高国咱们救不了啦!宋国出了天可汗,天可汗来了,便是景宗复生,也还是没救的。” 是啊,李元昊要遇上李世民还有什么活路? “也罢!”仁多保忠苦苦一叹,“安忠,麻烦你走一趟宋营。” “统军,您答应宋人的条件了?”仁多安忠急切地问。他没有仁多保忠那么爱国,而且大白高国也没给他太多的好处。 如果大宋真能给青唐城,那仁多家将来就有可能成为偏安之王,他的前途不比现在好吗?怎么都有一个相公可以当吧? 仁多保忠苦笑:“答应了,都答应了……大白高国要完了!” ------------ 第673章 敌在开封府 一 浩亹河大捷和仁多保忠归顺大宋的消息传到洮西帅司所在的通川堡的时候,钟傅、王厚和武好文正在帅司的节堂里面争吵。 哦,准确的说,应该是年轻气盛的武好文一个人在和熙宁、泾原两路经略安抚副使钟傅吵架! 而王厚只是在为难,他根本不敢相信一个连京官都不是的选人,敢和两路副帅吵架。钟傅可是正六品的文官,堂堂的朝臣,还是蔡相公的心腹啊! 武好文的后台韩忠彦早就倒台去判大名府了,他怎么敢和钟傅这样的大员吵架?难道右相苏东坡力挺他?好像苏东坡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选人去坏了官场的规矩吧? 官场的规矩,就是文官比武官牛,同样是文官,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钟傅大了不止一级! 而且钟傅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他不过是不相信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斩首、生俘数字,想要减少一半而已。 这种事情在西北军中很多见的报功的斩首不一定是斩出来的,很多时候是上级下级商量出来的。 下级报1000,上级给你打个对折算500,一点不过分啊……哪有武好文的话说得那么死,快四万的斩首生俘都是真的!少一个甘愿待罪听参。 这不是不给钟傅面子吗?不能这样做官啊…… “不行,绝对不行!”武好文的脑袋摇得跟个波浪鼓似也,“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斩首、生俘数字绝不会有假的。因为他们的斩首、生俘是可以换到开封府的房子的!所以高太尉、王太尉一定会严格点验,不会容他们虚报冒领的。” 武好文还真没说错,高俅高太尉真的是很认真在数人头、发房契、打白条……他这个官,说穿了就是靠媚上逢迎,但同时还是能分清楚轻重缓急。现在赵佶一心想建功立业,高俅当然得用心数好人头了,这个又不难,要再办砸了,官家的宠幸说不定就没有了。 至于捞钱喝兵血什么的,他高太尉现在还稀罕这俩小钱?他跟着武好古投了共和行,投了界河商市,身家早就不止一个百万缗了。 按照北宋官场上的逻辑,他已经是德不配财了多大官才能捞多少钱啊!他的钱都捞到宰执级别了,官才是个使臣。而且他也不似武好古是凭着赚钱的本事做官,带着官家和勋贵们共同致富。 所以深谙官场潜规则的高俅现在早就不捞钱了,他得赶紧攒功劳升官儿!如果能打出一家将门,这份富贵才能安稳的传给子孙。 “不会吗?”钟傅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他可是堂堂的两路副帅,而且还在西北军中多年,是辅佐过李宪和章楶的老臣了。 现在居然被武好文这个嘴巴上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晚辈这样怼,他能不生气么? “不会!”武好文连连摇头,“下官可以为高太尉、王太尉担保。” 钟傅哼了一声:“你担保?你一个选人,你有何资格担保?” 武好文被他一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敬了。其实他是有这个资格的,因为赵小乙和冯二娘已经建立了不大纯洁的友谊…… 王厚不知道武好文的特殊背景,却知道钟傅的厉害,上一次开拓河湟的时候,钟傅就是勾当熙河、泾原、秦凤三路公事,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光是这个资历,王厚就得帮着他说话。不过王厚也在开封府呆过,知道武氏兄弟都是官家的宠臣。而且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还是右相苏东坡的得意门生。苏东坡虽然对付不了蔡京的心腹钟傅,但是要整自己这个武资的洮西安抚还不是小事一桩? 王厚说真的都有点羡慕自己的对手嵬名察哥了,察哥只需要琢磨怎么收拾敌人,不必考虑兴庆府那边射来的暗箭和各种各样的瞎指挥。 而大宋的武官,永远得一边和敌人打仗,一边应付没完没了的政争,还得忍受文官的欺负,还得被官家或者一窍不通的文官瞎折腾…… 面对两个后台都挺硬的文官的争吵,王厚也真是左右为难,只好开口打圆场:“不如这样吧,暂时不要上报斩首、生俘,待钟使相派人调查后,再行上报如何?” 钟傅正想点头答应,武好文却道:“斩首、生俘数目已经上报官家了。” “已经上报?”王厚一愣。 “是暗入文字!”武好文的回答让钟傅和王厚都吃了一惊,“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乃是天子亲兵,一举一动,都要及时上报天听。所以下官和高太尉,早就通过走马上报了。 而且高太尉已经把400张房契发放下去了,不足部分还打了欠条了。使相难道以为我们还能收回那些房契么?” “怎地不能?若有虚报冒领,就该收回格赏,还要从重治罪!” 钟傅本来就被武好文惹得有点火了。自己一个两路副帅,居然被一个选人当面顶撞。如果这个武好文是个武官,他早就下令拿人并且军法从事了。可武好文偏偏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而且还是个有后台的进士文官…… 有后台的武好文根本不买他的账,当时就反驳道:“使相是想毁了天子的这支精兵么?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自巴金堡初战开始,一路转战瓦吹寨、驴马坡、陇朱黑城、麻宗山、宗哥川,现在还在浩亹河与西贼苦战,眼看又要大捷。几乎无役不予,且战无不胜!而且洮西帅司还没有给过一文钱一尺绢的赏赐,将士们如此用命,无非是为了得到开封府的房产。 现在仗快打完了却翻脸不认账,你可讲理么?你就不怕乱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军心?就不怕坏了官家讨伐西贼的大计?” 这话说的已经有点诛心了!武好文实际上是在用哗变威胁钟傅。哗变这种事情,在北宋历史上并不少见。但是哗变的都是驻扎地方的军队,没有开封禁军哗变的,更加没有殿前军哗变的先例。 毕竟殿前军军饷优厚,不时还能得到官家的厚赏,又很少上前线,完全是享福的兵,还哗哪门子变?真当自己是五代十国的牙兵集团啊? 而且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待遇多好,钟傅也是知道的。骑士有1500亩职田,还有不少额外的赏赐。御龙猛士则有禁军上军四倍的收入。这样的兵怎么可能哗变? 所以武好文的威胁根本无效,钟傅只是冷笑:“本官奉了吕相公钧命,就是要严查虚报冒功!倒要看看,有谁敢扰乱军心?” 他的话中也带着杀机!军兵闹事是一回事儿,有人扰乱军心,煽动哗变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个可是殿前军的精锐啊!要是让人煽动起来哗变了,无论有没有理,官家都容不得这支兵了。 毕竟殿前军能不能打并不重要,乖不乖才是最要紧的。 而眼前这支砍人脑袋以万计的殿前精锐,实在不能用“乖”去形容了…… 就在武好文和钟傅争吵不休的时候,王厚的一个幕僚送来了浩亹河大捷和仁多保忠归顺的喜讯。 “斩首一万四千八百,生俘虏八千二百十一,其中西贼首级三千八百五十六,西贼俘虏三千零五十一,贼酋仁多保忠归顺!大捷啊,空前大捷!” 武好文接过战报看了眼,就大声嚷嚷起来了:“钟使相,此战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又立下了首功!” 是首功么?钟傅心说:首功明明就是张叔夜,要不是他设计招降了仁多保忠,浩亹河大战可有的好打了! 不过这话钟傅也没和武好文明说,而是扭头对王厚道:“处道,不如咱们就立即动身前往古骨龙城,去会一会仁多保忠这个贼酋吧。” 他去古骨龙城的目的当然不仅是和仁多保忠见面,还想去数人头北宋军队并不特别讲究“首功”的,其实也砍不到多少啦。所以下面的部队也不会把那些臭烘烘的脑袋保留太久,一般来说让上级的抚司官员验看过就挖坑埋了。至于生俘也不会被抓去卖掉,最多扣押一段时间也就放了。 因此钟傅要去一一点验湟州、鄯州战场上的首级和生俘是不可能的,只能和武好文打嘴仗,实在有点掉价。但是浩亹河战场上的首级和俘虏还在,正好去验看。 另外,钟傅还想趁机插手卓罗城和秦王川的战事。王厚是洮西经略安抚使,而卓罗城和秦王川在黄河以北,根本不是洮西帅司可以管辖的。 所以一定会成立新的经略安抚使司,钟傅现在是两路安抚副使,完全有资格担任这个新抚司的经略安抚使。 而且在眼下的兰州以北战场上,除了他这个两路副使,还有谁有资格领导对卓罗城和秦王川的进攻?其实他自己请命到洮西抚司调查斩首、生俘数目,还带了种师极这个老将,便存了建功立业的心思。 王厚、高永年和童贯都是洮西抚司的官,怎么可以越界指挥黄河以北的战事?知兰州事张叔夜倒是有资格,可是他的官太小,也没有指挥大战的经验。 因此钟傅觉得自己就是唯一的选择! ------------ 第674章 敌在开封府 二 钟傅这回真的挺遭人恨的,因为他不仅要找房奴们的麻烦,而且还要抢了张叔夜、高永年和童贯的大功。 就在钟傅、王厚、种师极和武好文等人往古骨龙城紧赶慢赶的时候,张叔夜、高永年、童贯,还有刚刚因为打败仗打成了王者的仁多保忠正在被烧毁的古骨龙城附近的宋军大营中商量怎么拿下卓罗城和秦王川——光靠打败仗当上大(念dai)王还是有点牵强,仁多保忠还是要替新主子立点儿大功的。 而要帮着新主子立功,当然就要出卖旧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仁多保忠的良心当然是痛的,但是童贯和张叔夜也不含糊。不仅放走了被俘的仁多家的兵士,还拿出了油酥糌粑给已经快断粮的仁多军,让仁多安忠带领他们去镇压仁多泉城。同时,还派出军使护送仁多讹答带领的2000骑兵去接管青唐城的防务! 这可真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了! 而且除了诚意之外,宋军的铁甲步兵也把仁多保忠彻底打服了。一天一夜的血战,发了疯一样的猛功,打崩了仁多安忠指挥的5000步卒,还击溃了不知多少仁多家的请骑兵。战后点验人数,不包括被俘在内,仁多保忠的20000大军只余下了不足13500。 也就是说,一日一夜的血战再加上之前的零星战斗就让仁多家损失了6500多人——表面上看,仁多的军队似乎是损失了三成多。但实际上的损失更加惊人,因为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是包括“正兵”和“负赡兵”的。 根据西夏的军制,一个正军应该配属三个负赡兵。不过只有驻守兴、灵的精锐才能按照这个标准配属。右厢军的正军和负赡兵的比例通常只有1:1。 因此在仁多保忠率领的两万大军中,正军只有一万人。而在一日一夜的激战中,被斩杀的三千八百多人,几乎都是正军! 这一战打完,仁多泉城恐怕要多出不知多少孤儿寡妇了。 如果不是张叔夜强令高俅鸣金收兵,打疯了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还会杀掉更多的仁多家的战士,而且早晚会把仁多保忠的20000大军全部消灭! 虽然仁多保忠在这场浩亹河大战中犯了不少错误,可是他打了那么多年的败仗,犯的错误还能少吗?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受过那么大的损失。 所以久历战阵的仁多保忠非常清楚,浩亹河大战的惨败,主要原因就是宋军拥有了一支过去不曾拥有的强兵。至少在仁多保忠这一辈子,是从来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宋军精锐。 再加上“天可汗赵佶”的传说,仁多保忠现在已经心服口服,对大白高国的前途完全失望了。 大宋有了天可汗,大白高国算是完了……作为大白高国的忠臣,仁多保忠自然是应该在这个时候殉国的。但他同时还是仁多一族的族长!为了一族老少,他又如何能拒绝在青海称王的前途? …… “童大官、高太尉、张太守,”仁多保忠冲着三人拱拱手,“如今在卓罗城坐镇的是大白……是西贼的伪晋王,都统军嵬名察哥。此贼虽然年轻,但是极有手段,且深得西贼酋首嵬名乾顺信任,手持尚方令锤。 和他同来的还有1000铁鹞子和3000负赡兵,后来又调来了2000卫戍军和5000负赡兵。 而且察哥多少有些手段,又在右厢军中当过副使,有不少兵将被他笼络,可能不会听从在下号令了。” 和宋朝过去的开封兵都是豆腐架子的状况不一样,西夏的精锐都集中在兴、灵二州,计有25000卫戍军,3000铁鹞子和5000质子军。一共33000人(只算正军),都是西夏战斗力最强,装备最好的军队。 此外,西夏军队还有“擒生”、“泼喜”、“山讹”(步跋子)、“撞令郎”等军号名目。不过这些军队都是分散于各个军司属下,实际上就是西夏的地方驻军。战斗力根本不能和卫戍、铁鹞子和质子军相比。 “1000铁鹞子和2000卫戍军可以交给殿前军去对付。”童贯笑着说,“咱们的5000殿前军如何,仁多大首领也见识过了!” 其实高俅、王禀麾下的殿前军已经没有5000那么多了。在浩亹河大战后,还能作战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总数已经不足4000了。 不过历经大战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已经从新兵(也不都是新兵)成长为了久历沙场的老兵。如果能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还是足可以击败嵬名察哥率领的1000铁鹞子和2000卫戍军的。 仁多保忠也同意童贯的看法,点了点头,又说:“有殿前军在,察哥的确是赢不了的。那在下就献上一计吧! 三位可以用进攻秦王川之法调动察哥的主力,然后再以精兵奇袭盖朱城和卓罗城以北,喀罗川边上的仁寿山城。” “仁寿山城?” “在哪儿?” “有甚紧要的?” 童贯、高永年和张叔夜三人都没听说过仁寿山城这个地名,更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紧要的。 仁多保忠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仁寿山城乃是右厢军司的屯粮之地!” “屯粮之地?” 高永年和张叔夜都兴奋了起来。 西北这边打仗,后勤才是千难万难的。如果能因粮与敌,那么卓罗城—秦王川之战可就胜券在握了! 仁多保忠点点头道:“仁寿山城是在下执掌右厢军后在喀罗川深处修建的一座山城,城内囤积了上百万石的黄米、青稞和马料,还有不计其数的干草。” “上百万石?” “恁么多!?” “岂不是可以供二十万大军吃上一年了?” 上百万石的米粮对界河商市来说不算什么,从辽东海运,从海州海运,只要有钱,别说一百万石,就是一千万石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可是兰州这里也积攒上十万石都不容易!两千里不足百分之十的送大率让洛阳白波到兰州的补给线变得异常昂贵。所以只能从熙河路的蕃部那里筹集,但是这些蕃部人口不多,占领的土地也比较贫瘠,又能供应多少? 所以粮食供应,一直是熙河路作战的一大瓶颈。因为军粮不足,宋军就无法向黄河以北投入大军打持久战。 而没有足够的兵力,熙河军当然不可能击败西夏的右厢军,夺取河西走廊的入口,将西夏一切为二了。 仁多保忠点点头说:“西贼在右厢军的防区有两处屯粮之地,一处就是仁寿山城;还一处就是秦王川。 秦王川的水土在河西还算是肥美,因此一直以来就是西贼屯田之地。而在秦王川收割的黄米,大都原地贮藏。经年累月以来,也有二三十万石的储备。如果能以数千精锐潜行通过水波城的辖区,就能奇袭秦王川粮仓。而据住粮仓,就可以长久自守,并且威胁河西和兴灵之间的交通。 所以对察哥而言,秦王川是不容有失之地!” 仁多保忠的计策已经非常清楚的显现出来了。首先是以数千精兵——也就是那群殿前房奴了——去奇袭秦王川粮仓,将之占据。 由于秦王川的地理位置,嵬名察哥必然率领精锐去反扑。不过察哥也不是没有头脑的统帅,在他离开喀罗川的同时,位于喀罗川中下游的盖朱城、卓罗城一定是严防死守。不过仁多保忠还安排了第二次奇袭,奇袭喀罗川深处的仁寿山城,一举夺取西夏右厢军的大粮仓。 仁寿山城和秦王川粮仓一失,察哥指挥的右厢军就得挨饿了。而没有这两大粮仓的支持,兴庆府也就没有办法派出大军到秦王川—卓罗城一带打持久战。 这样察哥早晚得带着右厢军撤退,喀罗川、秦王川一带,就都会落入宋军之手。 那么河西走廊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宋军切断! “如果偷过水波城?又如何奇袭仁寿山城?” 童贯接着问起了最关键的问题。 “水波城的守军中有在下的心腹,只要朝廷大军下手够快,抢在察哥清洗水波守军之前,偷过不是问题。” 仁多保忠到底在右厢军掌权多年,心腹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而且他现在还有了青唐之王的前途,他说:“至于仁寿山城……在下亲自带路,走喀罗川中的小路,再走暗道入城。” 仁寿山城是仁多保忠主持修建的,修建的时候就考虑到有可能作为右厢军在喀罗川最后的大据点,遭遇宋军的围攻,所以修建了用于反攻的暗道。 “好!”童贯拍着巴掌,大笑了起来,“果然妙计!仁多大首领,若是此战得胜。咱家就保举大首领领有宗哥城以西全部青海之地!” 仁多保忠说:“此计若要成功,须得尽速进兵。如果等察哥有了准备,恐怕就很难偷过水波城了。” 童贯拈着自己宝贵的胡须,笑着点头道:“再休整一日,明日大军就开往通川堡,最多再有五日,殿前军就能偷过水波城了。” 很显然,在童贯和仁多保忠的计划中,殿前军的4000精锐,仍然是成败的关键…… ------------ 第675章 敌在开封府 三 童贯、高永年和张叔夜踏破兴灵,破灭西夏,建不世之功的美梦并没有做太久,就因为钟傅、王厚等人的到来,而破灭了七七八八。 钟傅和王厚一行人也赶得紧急,近二百里路花了一天一夜就走完了。 等他们抵达古骨龙城(已经被烧毁)下的时候,童贯、高永年、张叔夜、仁多保忠、高俅、王禀,以及包括辅兵在内的不到7000殿前军,还有高永年精心挑选出来的4000番汉精骑,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开拔去通川堡了。 11000大军还没有开拔,钟傅就带人驱马赶来了! 看着钟傅风尘仆仆的出现,其他人还好,张叔夜和童贯心里面马上就是咯噔一下。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忙活了半天,即将到口的大功,就要被熙宁、泾原两路经略安抚副使钟傅给夺走了。 没有钟傅这厮,张叔夜认为自己这个知兰州事毫无疑问就是黄河以北作战的主帅,至少是名义上的主帅! 因为无论是喀罗川还是秦王川,其实都是兰州的附属地区。而且喀罗川—秦王川一战还必须动员兰州的番汉兵马。没有他这个知兰州事配合根本行不通! 另外,官家拉拢仁多保忠的密旨是张叔夜拿着的。密旨上还有“便宜行事”这四个字,张叔夜自然可以拉着虎皮当大旗,在仁多保忠的协助下进军喀罗川和秦王川了。 而童贯的看法和张叔夜一样,也以为自己是喀罗川—秦王川一战的主帅。因为兰州的兵马也是洮西抚司管辖,他是监洮西军,王厚不在时就是三军主帅了。 之前浩亹河大战的宋军主帅不就是他童贯吗?接下去的喀罗川—秦王川他不当统帅谁来当啊?王厚吗?王厚还要安抚新得到的湟州、廓州和半个鄯州(还有半个分给了仁多家)呢。 虽然童贯和张叔夜都想当主帅,但是他们还不至于为了帅印咬起来。毕竟一主帅,一监军的配置也能摆平。 可是钟傅的到来,却让他们两人大感失望了。 钟傅是两路副使,地位仅次于吕惠卿!而且又主持过熙河路的军事,他一到了,自然就是主帅了…… 高永年也和童贯、张叔夜一样,心里一沉,感觉一下子不好了。因为他看到了种师极跟着钟傅来了!种师极是西军宿将,地位不在高永年之下,而且种家在西军中声望极高。种师极一来,自然要和高永年一起统兵了,甚至还会替代高永年,成为统兵厮杀的主将。 而当钟傅道出自己的来意之后,连高俅和王禀都感觉不好了。 点验首级和俘虏? 这是什么意思?首级和俘虏已经点验好了,现在已经两千出头的房奴和骑士凑出一套房子的脑袋了。剩下的另一半人也差不多,再砍一两个西贼就齐活儿了。所以喉咙都喊破的高俅没费多大劲儿,就把部队的战意又鼓起来了。 可是现在熙宁、泾原两路抚司却派出一个副使来点验首级、生俘了! 高俅可不是阅历不足的武好文,他怎么会不知道“上官永无错”的官场真理? 钟傅自己就是上官,而且还是吕惠卿这个更大的上官派出来的。他们俩肯定是不相信斩首和俘虏数目啊! 而上官是不会错的,那么斩首和俘虏数目就一定是错的! 这两个数目如果是错的,那么说好的房子就要跳票了……如果是五代时期的殿前精锐让人这样忽悠,恐怕连皇帝都要给换掉了。现在的殿前军倒不会那样胡来,哗变大概也不会,但是想让他们再上战场去拼命恐怕就不可能了。 毕竟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这些日子连续苦战,早就是疲惫之师了,要求休整上一个月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房子都没了,人家还有啥劲头上战场?高俅高太尉还有啥脸面带着他们上战场? “钟使相,”高俅硬着头皮策马上前,然后下马行了揖拜之礼,“下官殿前御马直都指挥使高俅有礼了。” 钟傅骑在马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仿佛挂了冰霜似的,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他当然知道高俅是官家的心腹!但是高俅是旧党一边的人——他是东坡门下出身,又走王诜的门路成为了官家在潜邸的心腹,而且还和元佑奸党的总后台高太后沾着点亲。 这样的人,现在还是殿前军精兵的都指挥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钟傅和高俅,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不,在西北建立了诺大功劳的高俅,现在就是整个新党的眼中钉了,比武好古还要可怕。 武好古只是有钱,还提出劳什子《实证论》,但是他在开封府没有实力的。一旦宠幸他的官家不在了,也许一道圣旨就家破人亡了。 可是高俅握有几千人的殿前精兵!关键时刻,是可以发动政变的……当年艺祖皇帝,不就是凭着殿前军精锐夺了后周天下的吗? “高都指挥,”钟傅沉着声音问,“你上报的斩首生俘颇多,可曾一一点验,不会有人杀良冒功和虚报数目吧?” “不,不会……” 话一出口,高俅忽然就脸色大变了。杀良的事情还真有!不过不是殿前军干的,而是高永年指挥的熙河军和仁多保忠的军队干的。 当然了,这种“杀良”并不是为了冒功,而是作战需要……当时要不用温部蕃人去堵仁多保忠的路。仁多保忠早就跑回仁多泉城了! 而高永年的部队是奉命“杀良”,也就顺手砍了一些蕃部“良民”(准确说他们是西夏良民)的脑袋报功了。 现在“杀良”现场还在浩亹河岸边没有处理呢!要是让钟傅去看了,那么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那就劳烦你前面带路,”钟傅道,“本官要点验首级!” “可是,”高俅哑着嗓子说,“可是下官还得带兵出击……” “出击?”钟傅问,“打谁啊?” “打西贼,”高俅说,“仁多大首领献了一计,可以一举拿下喀罗川和秦王川。下官统带的殿前军要打头阵的……” 殿前军要打头阵! 高俅这么说,当然是想让钟傅饶一把了。现在要是追究什么杀良,什么虚报。那么殿前军的几千人可就上不了战场了。没有他们,熙宁军是很难打败嵬名察哥指挥的铁鹞子和卫戍军的。 可钟傅怎么可能让别人去立功,自己跟着打酱油?在这里,他才是老大! “就是要越过黄河攻入西贼境内了?”钟傅沉着声问,“有抚司的将令吗?” “将令?”高俅回头看了看童贯和张叔夜。 张叔夜脸色铁青,就在马上拱拱手道:“使相,下官有密旨在手,许便宜行事。” 密旨? 还便宜行事? 这回轮到钟傅皱眉头了,官家怎么能越过熙河、泾原抚司给下面的一个知州下调兵打仗的中旨呢? 这不是把打仗当成儿戏了?令出多门是用兵大忌啊! 本朝因为疑心病太大,已经把军前的指挥权拆了又拆,搞什么大小相制,文武相制,将兵不知,还用中官监军甚至直接领兵。都乱得一塌糊涂了,现在还来中旨调兵,以后还怎么指挥打仗? “中旨在哪里?”钟傅道,“本官看看。” 张叔夜没有办法,阴着脸儿从怀里掏出个折子,双手递给了钟傅。钟傅展开一看,上面是熟悉的瘦金体,不仅是中旨,还是手诏。 不过内容却是招降仁多保忠,所谓的便宜行事,也应该是在招降仁多保忠时有效。 这个张叔夜的胆子不小啊! “哼!”钟傅冷哼一声,“中旨并不是说和西贼交兵的。张嵇仲,你误解官家的意思了。” “……” 张叔夜无话可说,钟傅则下令说:“大军再休整一日,待本官判明情况后,再决定是否出击。” 钟傅要夺指挥权了! 不,不是夺,他本来就有权!他是熙河、泾原两路经略安抚副使啊。吕惠卿数下来就是他最大。现在吕惠卿不在,大家自然听他的。 而且他手中还有两路帅司签发的将令:视察洮西、熙宁军务! “喏!” 诸将没有办法,只好领了钟傅的将令。 钟傅点点头,然后对高俅说:“带本官去点验首级吧!” 高俅一叹,躬身行礼道:“喏!” 首级,堆得像个小山似的,因为天气比较炎热,现在已经开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儿了。当钟傅带着种师极,还有强忍着呕吐感觉到武好文,以及垂头丧气的高俅抵达的时候。一衣衫褴褛的温部妇孺,正麻木的在高永年麾下的蕃军驱使下在刨坑,似乎准备掩埋首级和尸体。 而尸体,特别是穿着老百姓衣服的尸体,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甚至还有孩童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满了一大片的河谷地带。 其中相当一部分,没有了脑袋! “哼!”钟傅脸色铁青,半转过身,看着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了的高俅,“高俅!你可知罪?” ------------ 第676章 敌在开封府 四 高俅当然不会为高永年背这个锅了!争功甩锅也是官场真理啊!况且这个锅根本就不是高俅的,他凭什么背下来? “回禀使相,这里的温部百姓尸体和殿前军没有一点关系!”高俅连忙高声辩解,“当时仁多保忠令古骨龙城的温部百姓先行迁往仁多泉城。因而熙河路的高都统便亲率2000番汉轻骑走浩亹河东岸绕到温部百姓之前,驱赶百姓以塞仁多保忠之退路,所以才造成温部百姓伤亡的!而下官率领的殿前军一直尾随仁多保忠之后,与其殿军苦战多日,方才取胜!此事童大官,张知州,甚至仁多大首领都可以作证的!请使相明鉴啊!” 高俅这番话一出来,武好文也在一旁帮腔了:“原来杀良冒功的是熙河军啊!使相,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这下钟傅也感觉不好了!殿前军肯定要撂挑子了,那么下面就得靠熙河军去打。而高永年是熙河军都统制,还在熙河军中多年,无论番军汉军都摆得平。现在杀良冒功的锅甩到了高永年和熙河军头上了,那熙河军的士气不得啪啪的往下掉啊?而且高永年也没心思打仗了,他得忙着甩锅自保,还得和揭发他的高俅掐架…… 殿前军和熙河军都撂了挑子,谁去和嵬名察哥的西夏右厢军打? 不行,必须得保住高永年! “胡说!”钟傅面色一沉,“熙河军怎么会杀良冒功?这些蕃人一定都是西贼杀的!” 高俅吐了口气:“既然这些蕃人都是西贼所杀,那一定和殿前军无关了。” 钟傅哼哼道:“和殿前军有没有关系,本官明查后自有定论,岂容你一个武官多嘴,而且你是武官,怎可如此跋扈?” 跋扈是罪过啊!特别是高俅这样带着精兵斩了那么多敌人首级的“名将”,一个跋扈的罪名搞不好是要闹出人命的! “下官不敢……”高俅马上退缩了,他可不敢和钟傅硬怼,最多回开封府后向官家进谗言,哦,是忠言! “那钟使相怎可不经过查实,就断定杀良之事和熙河军无关?”武好文这时又插话了,他不怕钟傅的,他是进士第六,官家心腹,怕你一个没出身(没进士)的文官? 而且他是洮西抚司的主管机宜文字。之前抚司取得的大功他都有份儿,论功行赏下来,朝臣虽然升不到,但是京官肯定是比较大的,多半能有个从七品!再回开封府就去混御史台,到时候弹劾死你这个大奸臣…… 钟傅被武好文这么一怼,也知道坏事儿了。他不能死保高永年,因为他想起来武好文有暗入文字之权!这种特权一般只有亲贵和内官才有,武好古一个文官选人竟然也有这样的权力……这说明他是官家在熙河军中的耳目! 钟傅如果压下熙河军杀良的事情,武好文一个小报告上去,好大一个包庇纵容的黑锅就压下来了! “武机宜,”钟傅扫了一眼武好文,“你说的对!本官唐突了……那么就着你去查明熙河军杀良之事吧。” 一个黑锅顺利出手,丢给武好文了!武好文要是查过了头,高永年和熙河军闹将起来,坏了官家的大事儿,那可就把自己害苦了。 可是黑锅还有好多!首先是殿前军的斩首、生俘数目必须核实,说是核实,其实就是在原本的数目上打个折。上官永无错吗!这事儿对上官也是个锅啊!可以用来打压下官,同时又得背上基层消极怠工的锅。 所以宋军其他部队要先讲好价码,拿到赏赐再上阵也不是没道理的。开打之前是上官、下官求着大头兵,打完可就是大头兵求着上官、下官了。 赵佶通过御前演武在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中建立起的信用,这回算是被钟傅完全弄倒了。再要让这帮老爷兵上战场,可就不大容易了。 而在从张叔夜和高永年那里了解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在之前的湟州、鄯州,以及浩亹河血战中的表现。又从仁多保忠那里了解了西夏右厢军的情况后。 钟傅也感到有点扎手了,他本来以为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虽然厉害,也不可能强过西军的精锐。开封军嘛,这牌子多倒,在西北谁不知道? 可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湟州、鄯州之战和浩亹河血战的绝对主力。除了通川堡之战没他们参加,其余各场大战都靠他们冲锋陷阵,而且把所有的对手都打得惨败。 更加让钟傅感到扎手的是,在童贯、张叔夜、仁多保忠制定的奇袭仁寿山城和秦王川的计划中,出动的11000大军中,殿前军(包括辅兵)就占了7000人。如果他们不出动,靠4000熙河军还不是送人头? 所以在接管了前线指挥权后,钟傅马上就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执行奇袭仁寿山城和秦王川的计划了。 没兵可派啊! 7000殿前军(包括辅兵)需要用至少14000熙宁军精兵去替代。可是浩亹河前方根本没有那么多熙宁军,这就得先返回通川堡或兰州,再和王厚、张叔夜商量调集兵力的事情。 而这个过程得花费多少时间?驻扎的军队可在前线野战的军队是不一样的,不是说开拔就开拔的……光是“下官”们和大头兵谈打仗的条件,恐怕就得两三天吧? 而且张叔夜肯配合吗?王厚、高永年是武官,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听话。可张叔夜是文官啊,而且也是蔡相公的人,用青唐城招降仁多保忠的计划就是他提出的,现在还成功了!就这份功劳,张叔夜转上两三个官没问题。何苦去冒险开战?万一打不赢,不就把前面的功劳也赔进去了? “使相,进兵卓罗城和秦王川可非同小可,没有圣上的旨意,我等边臣恐怕不能擅自做主吧?” 还没有回到通川堡,在半道上张叔夜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是啊,”监军洮西的童贯也和张叔夜一个意思,他说,“殿前精锐连日苦战,已经是疲惫之师,不休整月余,恐难当大任。而熙河、泾原大兵未集。冒然开战,只怕胜负难料啊!” 他的话说得也不错啊!看看正无精打采在行军的7000殿前军就知道了……一个个都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全都蔫了,不好好休整,怎么可能上阵? 而且这群大头兵一个个还都骂骂咧咧的,怨声载道啊! “俺们这种贼配军就是命贱,打生打死恁多天,全都白废了!” “不打了,再不打了,还是回北沧州种地去吧!” “是啊,说好的轮番服役,可咱们这些沧州骑士都已经多少日子没回家了?” “两位太尉,俺们这些御龙猛士也打不动了,行行好,让俺们留条活命回开封府吧……” 士兵们一边慢腾腾的走,一边说着怪话。而高俅、王禀,还有殿前军的其他军官,也都一个个不吱声,任由军心动摇,士气低落。 看到军官们不管,士兵们的胆子更大,怪话越说越响,都传到了钟傅的耳朵里面。 钟傅脸色阴沉地看着童贯,“童监军,难道殿前军中没有军法吗?” 童贯皮笑肉不笑,“殿前军嘛,自然是不能和西军精锐相比的。而且他们这些日子的确打得苦了,又没得到熙河、泾原帅司一文钱一尺布。现在有点怨言也是正常的!而且咱家一个阉人,虽有洮西监军之职,但是也不好管太多殿前军的事情啊!” 这个皮球踢得一点毛病没有。首先殿前军和西军是不一样的!西军童贯可以真的管,殿前军却只能挂个名。因为殿前军要真的让童贯这个阉人管了,那岂不是成了唐朝的神策军? 大宋禁军的潜规则就是这样,殿前军是开封将门的地盘,宦官不得染指。之前童贯可以指挥,是因为高俅、王禀战场经验太差,心里没底,愿意听童贯的“建议”。 所以钟傅尽管去弹劾,童贯根本不怕! 而且殿前军士气低落也是有原因的,就是熙河、泾原帅司没给赏赐! 因此无论官司打到哪里,童贯都不会输的。 钟傅已经明白了,这支殿前军自己是用不了啦!既然自己用不了,那他们就别在西北呆着了。 他点点头道:“童大官说的也是……这数千殿前儿郎的确打得苦了,不如让他们回开封府休整吧。” 把一支不能打仗,整天发牢骚的军队留在兰州,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还不如把他们撵走,反正没有殿前军,西军也打了那么多年了。 另外,这些殿前军上报的斩首和生俘数目怎么点算,也是个让人头疼的麻烦。高俅是软了,可是洮西帅司主管机宜文字武好文却不像肯服软的样子。 钟傅虽然官大,但是拿武好文也没什么招儿。武好古是有出身的进士官儿。钟傅最多就是把他从熙宁、泾原两路赶走,然后再告他一状。 钟傅已经拿定了主意,最好能把这支殿前军和武好文一起赶出熙宁、泾原两路,省得他们给自己找麻烦! ------------ 第677章 敌在开封府 五 建中靖国三年七月中旬,丰收的季节即将到来。 熙河州城,古城狄道,这个时候也笼罩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之中。除了丰收的喜悦,从湟州、鄯州传来的军报,也让这座地处西北前线的小城,沉浸在少有的欢乐气氛当中。倒不是因为熙宁军打出了大捷,而是因为熙宁军在这次河湟开边中的损失微乎其微。 而且,距离熙州最远,也是最难控制的鄯州西部,已经移交给了归顺大宋的仁多保忠控制。 这就意味着熙州的民伕和兵将所承担的徭义、兵役,也比想象中要轻得多。 另外,西蕃王子溪赊罗撒和他的追随者,也在仁多泉城被仁多家逮捕,现在正在押往熙州的途中。 溪赊罗撒的被俘,也意味着唃厮罗后人们对大宋帝国的反抗,遭遇了最沉重的挫败。再加上之前湟州、鄯州蕃部的惨败和大量丁壮的损失,总归能让那里的蕃人安分上几十年吧? 现在唯一让熙州的人们感到担心的事情,就是因为仁多保忠的反叛,很可能引发西夏和宋朝的又一轮决战! 狄道城内,熙河、泾源两路经略安抚使司的节堂之上,身兼两路阃帅的吕惠卿,正一边品着官家托走马承受送来的云雾山茶,一边笑吟吟看着幕僚替他起草的报捷的奏章。 堂下,几名文士正襟危坐,谁也没有开口。他们看着吕惠卿,等等着他的发问。 这几人,都是吕惠卿的幕僚。 “钟弱翁在做甚?” 吕惠卿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虐。 他已经70出头了,入仕几十年,沉沉浮浮看的太多了,那点儿棱角,那点儿锐气,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老奸巨猾。 而老奸比小奸更难对付的地方,就是能把狐狸尾巴夹紧,叫对头找不到毛病。 这一次吕惠卿在熙宁、泾原军中就是只不露尾巴的老狐狸。在之前的战事中,他这个两路大帅显得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没有去前沿视察,也没有给王厚、童贯、张叔夜下达过任何命令。当然,也没有干涉过洮西帅司的指挥。 他就是个甩手大帅,唯一的工作,大概就是修改幕僚替他起草好了的捷报。 然后,露布飞捷,送往开封府去。 如果不是钟傅要揪着殿前军高得让人生疑的斩首、生俘数目,他也只当没看见,直接报上去拉倒。 反正现在湟州、鄯州、廓州已经拿下,仁多保忠也归顺了。官家的指示,熙河军百分之百完成!他这个大帅就是尊泥塑木雕,也是功不可没。 而在这个时候,最要紧的不是再接再厉,而是求稳! 身为老狐狸,吕惠卿对于宋军虎头蛇尾的毛病再清楚不过了。刚开始的时候君臣一心,上下团结,将士用命。一般总能打出个好的开局。可是有了好的开局,接下去糟心的事情就该来了。 因为宋军喜欢分权相制,所以三军往往没有一个明确的节帅。开始的时候各方面还能配合,凑合着打几仗。可要打到后面,争功甩锅,互相扯皮拖后腿甚至拆台的大戏就要开始上演了,极少会有意外的。 另外,开封府朝廷的毛病,吕惠卿也是再清楚不过了。远在开封府的朝廷根本搞不清战场上的情况,只能依靠阃臣、监军、走马的奏章掌握情况。 而这些奏章往往会在战事顺利的情况下夸大胜利,而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夸大敌情。 所以胜利的时候,朝廷通常会盲目乐观,然后提高原定的目标,让前线部队去完成不可能的任务。而在失败的时候,又会被前线的报告惊吓,向敌人做出不必要的让步。 如今大宋中枢掌权的蔡京和苏东坡,都没有主持军务的经验。官家虽有雄才,但是年纪太轻,也没有经验。所以更容易上当! 因此在吕惠卿这只成了精的狐狸看来,熙宁军能够打到如今的程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还能指望什么?一举破灭西夏么?不可能的……夺取卓罗城和秦王川?如果钟傅不去拆台,或许会取得成功。 但是现在,熙宁军和殿前军锐气已丧,而西夏那边也已经有了防备。偷袭是不可能得手的,而强攻实力又不够。 所以虚张声势,恐吓嵬名察哥,吸引兴庆府的主力前来增援才是上策。 熙宁、泾原帅司的幕僚当然明白吕惠卿的想法,其中一人忙起身道:“回相公话,那钟弱翁正在谋划设立河西经略安抚司,还想挤掉张嵇仲兼任知兰州事。” 吕惠卿眉头一簇,自言自语道:“还不肯见好就收么?” 幕僚忙分析道:“他如何肯收?西贼先是在浩亹河惨败,然后仁多保忠又带着大半个仁多家倒戈。他们的右厢卓罗军司至少去了三万大军!而且还得洗了仁多保忠留在右厢军中的亲族。整个右厢军的战力至少没了一半!更不用说士气低弱,人心惶惶了。” 吕惠卿闻听,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钟弱问已经错过了时机,而且每拖延一日,打胜的把握就小了一分。 给老夫起草奏章,建议用虚张声势和小规模的交兵吸引西贼兵力到右厢军,以便为东线决战创造必胜之机。” 另一个幕僚低声问:“相公,难道就这样将破灭西贼的首功让给陶节夫了?” 吕惠卿哼笑了一声:“老夫的功劳还不够么?苏东坡要是没了,一个右相总是有的。何必再生枝节?再说了,被钟弱翁那么一搅和,王厚、高永年都没干劲儿了。童贯还说要入京述职,高俅也说殿前军已经疲惫不堪,要开回开封府休整。这仗还怎么打?靠熙河路的人马能行吗?” “或许可以从泾原路调兵。”一个幕僚说,“钟傅带着种师极,恐怕就有用泾原兵的打算。” 吕惠卿呵呵一笑:“就让他自己去向朝廷请旨吧!反正老夫是不支持他轻敌冒进的。” …… 吕惠卿并不知道,此时的西夏右厢军正是人心惶恐到了极点的时候儿。 因为仁多保忠是兵败后投降的,两万大军在浩亹河惨败,在全军覆没在即的时候,才不得不投降大宋。这样的局面,可比单纯的仁多保忠被大宋用青唐之地拉拢更加动摇人心! 蛮夷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两万仁多大军惨败,在几近覆灭的投降在许多人看来是理所应当的。打不过还不臣服,难道等着人家杀到仁多泉城屠了一族老幼? 而且宋朝给仁多家的条件也真的非常有诱惑力,宗哥城以西的全部青唐之地,包括那座连夏景宗元昊都没有能打下来的青唐城。 这下仁多家族在卓罗城一线的亲族,包括几个仁多家族的世代姻亲,都变得不可信了——宗哥城以西的青唐之地大着呢!往西甚至可以征服青海附近的阿柴诸部和黄头回纥,打开通往西州回鹘和黑汗回鹘的通道。往宗哥城西南开拓还可以压服吐蕃脱斯麻各部,甚至可以将势力扩充到雪域高原! 这么大的地盘,靠仁多一族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因此西夏右厢军中和仁多家亲近的部族都起了叛逃的心思!以后跟着仁多家混,好歹被嵬名家当成对抗大宋的肉盾啊! 在这种情况下,嵬名察哥既不能马上在右厢军中大开杀戒进行清洗,又不能对这种人心浮动的局面坐视不理。只能一边进行安抚,一边撤换仁多家或者和仁多家关系密切的将佐。可这些被撤的将佐都不是孤家寡人——西夏也和辽国一样,都是世选大族的天下,孑然一身的官员即便有,也不可能在右厢军带兵啊。所以这些人离开的时候,都把自己带来的族兵家丁也拉走了,这些人可都是精锐!而嵬名察哥应该害怕酿成兵变,给宋军可乘之机,也不敢对这些离开的将佐和精锐大开杀戒。 这样一来右厢军的精锐迅速流失,战斗力也急剧下滑! 对此嵬名察哥除了向兴庆府求援之外,就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他一方面派出心腹的卫戍军控制了仁寿山城,准备好了引火之物,随时就要烧毁来不及转运的存粮;一方面,察哥还将右厢军司从卓罗城迁往了秦王川,控制住了秦王川的粮仓,还派人将仁寿山城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往秦王川储存,以备持久之需。 很显然,仁多保忠能够想到的事情,嵬名察哥也在第一时间就预料到了。 不过对于卓罗城、盖朱城、水波城等等据点。察哥也没什么办法了,在得到兴庆府派来的大量增援部队之前,他能够控制的右厢精锐数量太少,根本不可能分兵把口,只能做好在秦王川坚守遏敌的准备。 如果钟傅在这个时候发起进攻,哪怕没有殿前军的参与,也一定能很快推进到秦王川一线! 而兴庆府方面,在得知了西线的危局之后,已经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 除了向大辽上国求援和拼命动员军队之外,嵬名乾顺和他的大臣们就只能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宋军暂时不要进攻,好让察哥有时间调整布防了…… ------------ 第678章 敌在开封府 六 赵佶变得越来越勤政了,到了快三更半夜的时候,他都还没去安歇。当然,也没有偷偷溜出宫去享受开封府的夜生活,而是双眼晶亮,精神旺健的在崇政殿中处理军国大事。 在崇政殿的一间偏殿中,灯火通明,大宋圣君,候补天可汗赵佶,正守着一张地图台,专心致志地摆弄一堆象征着军队的小旗。 地图的中央,画得是大宋西北民族分裂主义势力西贼及其周边态势。 从这张地图上看,西贼已经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大宋已经在西贼的东部,横山一带集中起了庞大的兵力。在横山一线的小旗密密麻麻,代表着泾原、环庆、鄜延、河东等路的精锐。已经调动到位的总兵力加起来少说也有20万——包括空额和辅兵…… 呃,哪怕有不少空额,集合起来的四路精锐,还是足够击败西贼布署在无定河流域的左厢军。在先帝哲宗夺取了横山—天都山一线后,宋军在地形上已经对无定河流域的西贼够成了高屋建瓴之势。 只要西贼的铁鹞子和卫戍军不能东出无定河,那么以这20万(含空额)大军,就足够能夺取无定河流域的银、石、夏、宥等州了。 这几个州一旦到手,大宋就能将从关中、河东、河北等地征集来的“义务制府兵”发去屯田。不出三年,屯田的府兵应该就能存出300万石以上的粮草。再加从洛阳白波运过去的,还有从陕西六路征收到的粮食,怎么都能凑出1000万石了。 有了那么多粮食,兴庆府和西平府应该就不难夺取了!哪怕是打持久战,也能把西贼给耗死在兴平二府! 这一次赵佶“亲自”拟定的西征方案,怎么看都比他老爹神宗皇帝发动的五路伐夏要靠谱多了。 赵佶根本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而是要和西贼持久!也不求灭亡西贼,只求能迫使西贼西迁。 这个要求不高吧? 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个计划可是执行得非常顺利啊!熙宁、泾原帅司的露布报捷和童贯、高俅、武好文的暗入文字,都已经到了开封府。 大捷啊!超乎想象的大捷!在很短的时间内,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殿前骑士(骑士其实是武好古选出来的)和御龙猛士势如破竹一般扫荡了湟、鄯、廓等州蕃部,还一举摧破了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迫使仁多保忠举族归顺! 而在这个过程中,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还斩获俘虏西蕃、西贼壮士不下三万!这样的战绩,大概可以和唐太宗李世民的玄甲骑相比了吧? 赵佶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是很多丝的自得。怪不得那些蛮夷都在背后叫自家做“天可汗”。看来自家用兵的本事,在古来的帝王之中,也只有本朝太祖,唐太宗,或许还有汉光武可以相比了! 那么英明神武的官家出现在大宋,还真是上天在眷顾大宋的百姓啊! 不过在一片大好的形势之中,也出现了一些不大和谐的事情。 首先就是前线的将帅好好的忽然争吵起来了。 熙河、泾原两路副使钟傅上奏控告高俅纵兵杀良冒功,还跋扈无礼。洮西抚司主管机宜文字武好文则上奏告高永年纵兵杀郎,还告钟傅克扣赏赐,扇摇军心。童贯则密奏高永年杀良和钟傅贻误军机——如果不是钟傅揪着杀良和斩首数目不放,现在卓罗城和秦王川都已经拿下来了! 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这可真是让圣君赵佶有点糊涂了。 至于杀良和虚报斩首什么的……或许有吧? 杀良什么的,赵佶其实不是很在乎,反正也不是大宋的子民,杀掉一点有什么呀!何必大惊小怪?钟傅和武好文两个都是书呆子吧?这种事情报上来干什么呀?就当没发生过不好吗? 不过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斩首数目的确太多了,这才是个大问题,斩首加俘虏都三万多了! 如果这些斩首和俘虏数目都认下来,那可就是三千多套房子啊! 赵佶忽然发现自己一个堂堂官家,居然也会为了没房子而操心了……这也太荒唐了吧?官家也没房子了! 一想到糟心的房子,赵佶就想到自己的老朋友武好古了。 这事儿得问他了! “官家,该歇息了。”杨戬再一次过来,规劝赵佶早点休息,“您连着几日都睡得那么迟,一定会让太后和皇后娘娘担心的。” 赵佶应了一声,却问起了一件和睡觉无关的事儿:“给武大郎的中旨发出去了吗?” 给武好古中旨是赵佶今天在崇政殿问对后亲笔写的。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房子了,3000多套(其实不需要那么多,有2500多套就够了)啊,哪儿有啊!得让武好古快回来想办法,要真没办法的话,就得拿杀良冒功说事儿,只能对不起高俅了…… …… 夜幕降临。 四十余支有小孩手臂粗细的巨烛高燃,照得界河商市市政所大楼内招待客人的大厅中亮如白昼。 这样数目的蜡烛可不便宜,就是宫中也极少会一次点那么许多。倒不是用不起,而是为了装装样子,显得简朴……圣君嘛,当然不能太奢侈了! 不过武好古倒是不在乎被人说他奢侈。有的时候,他还得刻意浪费一点财物,以显示自己特别有钱。只有这样人家才会相信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的财力。 所以今天武好古就让政所大厅点上了掺了香料的白蜡烛——这玩意也是界河商市的产品。蜡烛商人们从四川运来大块白蜡(一种树虫的分泌物),再加上海路运来的香料、棉线和染料,就在界河商市加工成带有香味的各色蜡烛。然后贩卖给辽国、高丽和日本国。 蜡烛的光芒照耀下,武好古和西门青,正在招待即将要远航海外的大宋坏人们…… 就是武好古和西门青从沙门岛上搜罗来的坏人!一开始有三百多个,后来又补充了一批,现在有了七百二十四个坏人。 武好古已经大致上看过他们的简历了,有杀人的,有放火的,有当山贼的,有当飞贼的,有当水贼的……不仅有男坏人,还有十几个女坏人,都给武好古搜罗到了沙门岛受训。由呼延庆和周皋负责改造他们,现在都已经改过自新,准备做一个对大宋帝国有用的坏人了。 哦,那个周大侠现在也改造好了。不过他不会被打发出海,而是当了武好古的家臣。以后会专门负责在沙门岛上教育坏人,这事儿不能总让西门青来干啊!所以就提拔了周大侠。 改造好了的坏人们,今天都到了界河商市,还被请到了政所大楼吃酒——吃践行酒! 他们马上就要分成三波,分别乘坐三艘武好古购买来的帆船,琉球号、台湾号、吕宋号,去海外开创一番属于坏人的事业了! 对,就是坏人才能干成的事业! 殖民开拓这种事情,就得坏人打头阵啊。你要让中原这边老实巴交的农民出去,这就不是殖民,而是劳务输出了。 至于要多少朝廷大军去保护殖民海外的农民,那就更不靠谱了。朝廷大军才不愿意去海外蛮荒之地呢!他们有福不享,去自讨苦吃吗? 这事儿就得武装起来的坏人们打头阵,先去清理一下地盘,抓一点土著当奴隶,开发出一片可以让汉人居住的土地。然后就是神棍,哦,应该是博士跟进。给小坏人(坏人当然要娶老婆了,或是从大宋娶汉人女子,或是抢土著女子)们灌输“存天理,灭人欲”的大道。让他们不要忘记父辈的伟大理想——将孔孟之道和华夏文明,传播到天之涯,海之角! 最后,才是来自旧大陆的贫民去新世界寻求新的生活和梦想…… 当然了,在将来的历史书上,现在聚集在界河商市政所的,肯定不是坏人,而是一群满怀理想,准备用自己的一生去开启大航海时代的伟人。 武好古看着未来的伟人们,今天有七百多个“伟人”在界河商市政所用餐,政所的大厅根本容纳不下。所以只有不到一半人和武好古坐在一块儿。这些都是有过杀人放火罪行的“伟人”,都是开拓殖民的骨干! 而和武好古、西门青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则是大侠周铁锤,大刀刘达,铁拳王宝,金刚牛季,还有呼延庆、周皋等人。 其中刘达、王宝、牛季三人,已经被武好古指派为一个约莫240人的武装开拓团的首领了。 现在酒宴已经进行到了人人尽兴的时候了,趁着这几个家伙还没有喝醉,武好古准备和他们最后交待一番了。 他嗯咳了一声,正在喝酒吃肉的几个人,都放下酒杯食物,将目光投向了武好古。 武好古笑着,“这几日北风已经起来了,明日你们就要乘船出海。除了琉球号、台湾号、吕宋号外,市舶司的战船招财号也会跟随同往!一定可以把你们安然护送到目的地。 另外,还会给你们送去足够维持一年的食物,还会给你们留下武器和甲胄。再过一年,市舶司还会派遣商船、战船去给你们送补给之物。如果你们已经在岛上开出一个局面,本官将会保举你们做世镇海岛之官!” ------------ 第679章 敌在开封府 七 永镇台湾、吕宋、琉球啊! 想想都是前途光明!虽然光明可能在几百年以后,不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 而且,只要刘达、王宝、牛季三个坏人头头能在台湾、吕宋、琉球找块地皮站稳脚跟。他们可就是大宋朝廷的堂堂官人了!起码得是个从九品的三班借职外加个一寨之主,还可以自立属官,自设税卡,自募军兵,俨然就是一方君王……虽然还是有点占岛为王的意思,但人家是有证有编制的“岛大王”。是不怕官府通缉追捕的,多好的前途? 画完了大饼,喝完了践行酒,到了转日,就是大宋的“哥伦布”们扬帆远航的日子了。 界河商市,船政学堂港口。 天气不是很好,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乌云,北风很大,吹得紧挨着码头的船只一阵阵的起伏波动。隶属于界河市舶司招商务的水手水兵们早就已经上了船,昨天晚上大吃大喝了一顿的坏人们,也在全副武装的阻卜战奴兵的监督下,扛着各自的行李,第次登船。 虽然坏人们在未来的历史书上会变成“伟人”,但是现在武好古却依旧把他们当贼来防。昨天晚上在市政所吃饭的时候,200阻卜战奴兵就披着铁甲,带着剑盾,随时准备镇压! 今天他们从市政所大楼过来的一路上,界河商市警巡所、大都保所都派出了骑兵沿途封锁道路。200阻卜战奴兵更是全副武装,一路押送! 另外,在坏人们乘坐的“台湾”、“吕宋”、“琉球”三条商船上,是没有任何利器的。连把菜刀都没有!水手们用来自卫的工具也只有棍棒。 所有配备给“坏人”们的兵器甲胄,都装在“招财”号上。 而“招财”号战船上,则有200多名全副武装的市舶司水兵。他们都是原来提点五岛使司所辖的官兵,都被武好古调拨到了界河市舶司,拿起了比原来高几倍的军饷。 不过这份厚饷也不是好拿的!武好古采取了“定期考核制”和“末尾淘汰制”来收拾这批不知道多少日子没操练过的大爷兵。整顿了几个月之后,这伙人总算可以像模像样的拉弓射箭跳帮水战了。 同时,因为有了提点五岛使司的名义,武好古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用床子弩、大型火球箭、铁火球等等的“管制兵器”将“招财”号装备起来。 虽然“招财”号的武装还远远不能和用火炮装备起来的风帆战舰相比。但是在这个时代东亚的海上,根本就只有大宋水军一支“准海军”。根本没有敌手的“招财”号,其实就是一艘足以横行海上的“无敌战船”了。 武好古也亲自到了船政学堂码头,给远征的坏人们送行。担当这次远航船队指挥使的呼延庆这个时候就陪在武好古身旁,一张黝黑的面孔上还显出了一丝悲壮。 “宣赞,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吧?”呼延庆低声问武好古。 去台湾、琉球、吕宋的船票都是单程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回不来也值得的!海疆何止十万里,总是要有去开疆拓土的!他们只是第一批,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去。咱们大宋那么多恶人,每年判流放和死刑的总在万人以上。都撒出去,可以占多少地皮? 夏都,咱们市舶司的船队以后还会继续扩大,就要交给你和吴四德还有花满仓了。好好干吧,这可是开疆辟土的大功啊!西北那边,死伤数千上万才能拿下一丁点儿地盘。咱们只要几百人就能占一个岛子,可划算太多了。” “宣赞所言极是。” 武好古抬头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夏都,早去早回……到了明州记得给苏杭造作局捎信报平安。若有需要,也可以请苏杭造作局帮忙。” “下官明白,下官告辞了!” “后会有期!” 呼延庆的船队当然不会直接从界河商市开去琉球,这么开他要找不到方向。因此跑了半辈子海的花满仓(他是招财号船头)给呼延庆制定的航线就是先南下明州,然后在明州聘请向导带路去琉球。 拿下琉球后,再从琉球去夷州(台湾),在夷州建立据点后,再返回明州休整和补给,最后从明州出发绕过夷州去吕宋。 而这一系列的动作,当然需要一个衙门在明州提供支持了。这个衙门,自然就是苏杭造作局了。 这苏杭造作局就是武好古他爹武诚之和米芾一块儿主持的专门制造、搜罗珍巧器物的衙门。算是宫廷的派出机构,衙门不大,但是却能通天的。武好古不仅把支援台湾、琉球、吕宋航海的事情委托给了苏杭造作局,而且还借用苏杭造作局名义在泉州刺桐港设了个“采马务”,专门用来收购海路运来的天竺折耳马。 …… “小李供奉,你怎地从开封府回来了?” 看着呼延庆指挥的四艘海船扬帆,顺着界河东去之后。武好古才一回到自家在界河商市的宅邸,就在自家的客堂里撞上了风尘仆仆的李彦。 这位李彦就是历史上名列六贼的大貂珰了。现在他还没到那个级别,不过却已经崭露头角了。他不知走了什么门路,认了如今提举皇城司的李忠当干爹,而且还被李忠推举当了界河应奉局的勾当官。一个月前,刚刚押着一批市舶司从辽国进口的上等木材去开封府,没想到那么快就回了界河商市。 李彦年纪并不是很大,五官端正,面白无须,不过不是那种“娘娘腔”的宦官,而是孔武有力的军事宦官,还真有点像他的干爹李忠。 听到武好古的提问,李彦苦笑起来:“宣赞,你当咱家喜欢没日没夜的骑马啊?还不是官家有旨要咱家日夜兼程赶赴界河商市?” “日夜兼程?”武好古一愣,“莫非官家担心辽国有异动?” 现在西北方面宋夏已经正式开打,而且大宋还先声夺人,展现出了非凡的战斗力。辽国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一定程度的干涉,也是不足为奇的。 没有等李彦开口,武好古就笑了起来:“不必担心,辽国眼下腾不出手。那个磨古斯的儿子忽儿札忽思又造反了,总要再折腾上几年。” 阻卜克烈部简直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老子磨古斯死了没几年,儿子忽儿札忽思就接过造反的十字大旗,接茬和大辽对着干。 虽然克烈部的实力有限,肯定打不过契丹人。但是有他们在草原上捣乱,契丹人就无力向南用兵。毕竟现在的契丹人也不比以前了,能打的就是十几万宫帐兵和部落精锐。而阻卜草原又无边无际,阻卜部落也是往来飘忽。投入兵力太少,根本找不到克烈部在哪儿。 所以在动用几万精锐去攻打克烈部后,契丹人根本抽不出兵力来威胁大宋了。 而且,通过投资界河商市,大辽国的显贵们大多赚了个盆满钵溢。 在这种情况下,谁肯轻易挑起战争? “不是,不是北面。”李彦摇摇头,是西面的事情,拿出了赵佶亲笔写的手诏,“官家的中旨在此,宣赞您自己看吧。” “西面?”武好古一愣,还是接过了赵佶的中旨,细细看了一遍,笑了起来,“原来是房子的事情……” 李彦说:“宣赞,这可不是小事儿……义父让咱家捎话给您:高太尉的前途,可就看有没有房子了!” “不就是房子吗?”武好古笑了笑,“小事一桩!” …… “区区3000套房子而已,难不倒武好古的……” 同一时间,在一艘慢悠悠航行在金水河上的画舫之内,正在前往琼林宫途中的蔡京父子,也说起了房子的问题。 “连官家都感到扎手的事情,武好古会有招儿?” 蔡攸显然有点不相信父亲蔡京的评论,他也是和赵佶玩在一起的人,自然知道赵佶的心思了。3000套房子的确有点儿多了!按照现在开封府市面上一套三居室“筒子楼”单元房约莫3000多缗的市价计算,这可是将近1000万缗啊! 区区几千精兵就花了1000万缗,想想都让官家心疼啊! 蔡京笑着摇头:“官家要是无所不能,还要我等臣子作甚?官家生来就是有福气的,就该享用丰厚,垂拱而治天下。而武好古的本事就在于能让官家在一个钱字上不受拘束,可以随心所欲。这一点,你不要有所怀疑。” “大人,”蔡攸皱眉,“那咱们就这样看着武大郎和高俅得意?” “得意?”蔡京横了儿子一眼,“为父的对手始终都是二苏和吕惠卿,武好古、高俅得意又能如何?顶天就是当三衙管军,加节度使,加太尉,封国公……就算做到枢密副使,也不过是个武官,没甚大不了的。” “大人教训的是。” 蔡京点点头,又道:“本朝终究是以文御武,他们是武人,我们是文官,文官就要学会怎么利用武人。” “大人的意思是……” 蔡京笑了笑,“自然是要人尽其用了!” ------------ 第680章 敌在开封府 完 就在蔡京父子前往琼林宫陪官家赵佶饮宴作乐的时候,病病歪歪的右相苏东坡正在自己的府邸内同入京述职的弟弟苏辙说话。 苏辙现在是河北东路经略安抚使,因为赵佶担心辽国会在宋夏开战后有所动作,才被招回开封府述职的,现在就住在哥哥苏东坡的府上。 “子瞻,”抿了一口云雾山茶,苏辙就把话题引向了正题,叹气道:“平夏之事,如何能让吕惠卿占了头功?” 苏东坡轻轻转动手中的茶杯,“不用吕惠卿还能用谁?子由,你愿意去河东、鄜延两路督军吗?” 苏辙横了哥哥一眼,自己可是反对开战的,现在看到战事进展顺利就去抢功劳吗?虽然功劳看上去很诱人,但是这么做实在有损自己的高风亮节啊! 苏东坡叹气道:“你以为让蔡京独揽朝纲我苏家就会好过?吕惠卿固然是我们的政敌,但只要他和蔡京斗争,我苏家就会有喘息的机会。过上几年,伯充兴许就能大用了。” “伯充”是苏辙的长子苏迟的字号,苏迟今年已经33岁,早就中了进士。在二苏宣麻之后,也得到了提拔,当了登封知县,不过距离大用还差得太远。 “子瞻,你想让伯充去西北?” “不立功怎么能超迁?”苏东坡淡淡地道,“不超迁,伯充何时才能荐跻二府?若是早知道西夏的仁多保忠恁不经打,我早就让伯充去洮西帅司当主管机宜文字了,哪里轮得到武好文?武好文平白捡了个大功,朝臣也不过是两三年内的事情了。可惜他年少资浅,总要养上十年八年才能大用。” 苏东坡不懂军事,自然想不到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那般威猛,所以错过了一个让苏迟超迁的机会。 不过眼下西北的局势似乎明朗,是时候把苏迟派出去混功劳了。 “子瞻,你想让迟儿去替代武好文?” 苏辙也知道武好文和钟傅起了冲突,互相上奏指责对方,官司都打到御前了。 虽然武好文的上奏看起来蛮有道理的,但是武好文的官毕竟太小,而且他也不是负有监察之责的通判。而是抚司幕职官,幕职官和上级抚司的副使开怼,实在是坏了官场的规矩。官家就算再怎么包庇,也不能让武好文在熙宁路呆着了。 “去替代章援,”苏东坡笑着,“让章援去兰州当河西抚司的主管机宜文字。” 所谓河西抚司,实际上就是原来的洮西抚司。现在洮西大定,不再需要设立经略安抚司了。同时应钟傅所请,设立河西经略安抚司,负责指挥河西路作战。这样,洮西抚司的原班人马正好挪去河西抚司,只是把王厚换成了钟傅,而和钟傅争吵的武好文自然也要调离的。 另外,知兰州的张叔夜也和钟傅不睦,需要有个人去调和一下。 苏轼说:“章援毕竟是章惇的儿子,章楶的堂侄,钟傅和张叔夜总要给点面子的。所以调章援去兰州没有问题,这样延安知县就空出来了,正好让伯充去那里立功。” 苏辙有点皱眉头:“子瞻,伯充又不通军务,去了延安又能做甚?” 苏东坡笑了笑:“子由有所不知,延安县也搞了府兵,上千精壮,全在延安知县手中掌握着。” 延安的府兵是预备用来在无定河畔种地的,现在自然还在延安县的掌握之中,而延安知县也就有了更多立功的机会了。 “可是鄜延路的陶节夫是蔡京的人,他能让伯充立功?” 苏东坡轻轻哼了一声:“陶子礼已经上奏请调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了。” 苏辙明白了!这就是一笔交易,高俅怎么都是苏东坡门下出来的,苏迟到了延安他总要照顾一下。而陶节夫想要大用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那就得捎上苏迟…… 这份算计,真是没谁了!可是国家大事,现在成了官场交易的筹码,这样会不会把大好的形势玩坏掉? …… “蔡卿,你说甚?” “陛下,臣觉得可以让武好古去替代高俅!” 同一时间,蔡京也在给苏东坡一边儿下套!他趁着和赵佶一块儿游玩金明池的机会,提出了一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建议。 让武好古这个大宋首富去当一个新设立的两直都虞侯,统一指挥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 赵佶的脸色忽地阴沉下来:“蔡卿,你莫不是要整治大郎吧?” 天子躁怒,对绝大部分臣子来说,就是雷霆压顶,可蔡京却神色如常。他提出让武好古去替代高俅,当然是没安好心。且不说武好古不懂军事,很有可能在西北吃败仗。单是说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基业,也会随着他的离开而变得有机可乘! 而他的这个打算,赵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如果蔡京拿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他可就要在官家面前大大失分了。 不过蔡京自有一番说词:“若陛下还想让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建功立业,就必须让武好古去担任两直都虞侯了。” “高俅不行吗?”赵佶问,“高俅干得不错啊!” “可是高俅已经失信三军,”蔡京说,“童贯、高俅、王禀和武好文的奏章上都说两直精锐因为没有拿到房子而士气低落,怨声载道。” “此事都是钟傅的过错!”赵佶说。 蔡京笑道:“钟傅也是觉得3000套开封府房产的赏赐太重了,差不多1000万缗啊!他想替陛下节省一点。” 这话一出口,赵佶的气又消了大半,叹息道:“的确太重了,朝廷一年用在二十多万西军身上的粮饷不过2000万缗。现在两直数千人光是赏赐就要1000万缗……” “是啊,不患寡,而患不均。”蔡京道,“如果让西军将士们知道两直的待遇如此优厚,只怕再无战心了。” 赵佶点点头:“的确如此啊!可是说好的奖赏如果不给,两直精锐恐怕也不能再用了,真是可惜……” 两直精锐当然是贵的,但是真心好用!换成寻常的开封禁军,别说像两直精锐一样打仗了,让他们这样行军就得趴下。 蔡京笑着:“这事儿只要落在武好古身上了。” 赵佶点点头,又摇摇头:“房子自然要他想办法,可是两直都虞侯不能让高俅继续当吗?” “不能。”蔡京摇摇头道,“如果陛下能拿出3000套现房,高俅的信用兴许还能树起来。可是陛下有那么多房子吗?” 赵佶摇摇头,皇帝家也没房子啊! “那就只有让武好古去了。” 赵佶想想还是不对,“武好古也没3000套房子啊!” 蔡京笑道:“可开封谁不知道共和行、万家行有房子?武好古开出的条子,那些骑士、猛士是会认的!” 好象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赵佶想想还是有点不对。自己一皇帝老子开出的白条难道还不如武好古一个商人的白条?可是再一想,仿佛还真是不如! 别的不说,自己这个皇帝现在就不知道上哪儿搞3000套房产,而武好古却一定是有办法的…… …… 就在开封府城之内,围绕着西北战事和3000套房子,展开了新一轮政治博弈的时候。 在河南府境内一条东西走向的官道上,一行人马正马不停蹄的向东而行。马都是河曲骏马,高大强壮。马背上的人不是官人就是官兵,穿着官服战袄,好一派鲜衣怒马。 当先的两骑更是肩高将近五尺的龙种骏马,马背上的人,正是得胜还朝的童贯和武好文! 两人都是回京述职兼告状去的!控告的对象当然是钟傅了,武好文现在已经把钟傅当成了败坏西北战场大好形势的奸臣了——其实这种奸臣在宋朝多的是——自然要去赵佶跟前告刁状了。 如果有可能,武好文还打算谋个监察御史来干干,到时候弹劾死这个大奸臣! “童大官!”武好文突然开口问道,“若是官家问起西北战场大势,我该怎么回答?” 官家不会问你这个问题的,他只会问咱家……童贯很想这样回答,不过最后还是笑着答道:“机宜可以和官家说:西贼已经落魄无疑,但是胜负关键却不在前敌,而在中枢! 若是中枢能够坚持定策,善用良将,并且在东西两路都委任主帅节制诸军。就一定可以收复无定河畔诸州!” 童贯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军事宦官,他太了解宋军的弊病了。最可怕的敌人往往不在前线,而是在后方的开封府!现在西北的形势真的很有利!哪怕给钟傅拖了下后腿,但依旧是胜券在握的。 西贼想要翻盘,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只有盼着开封府出大昏招了。 不过这话童贯可不敢和赵佶说,他是个阉人,怎么敢非议中枢?要不要脑袋了?不过武好文却可以讲,他是堂堂文官,进士第六,而且和赵佶还那么一点特殊关系……苏东坡不会整他,蔡京不敢整他,所以他是可以说一点真话的。 只是不知道赵佶能不能听进去了? ------------ 第681章 奸臣害我 琼林宫,金明池,碧波滟潋。 一艘仿佛楼船一般的巨大画舫缓缓在水面上行过,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画舫中传来的杳渺丝竹之声。夜幕降临后的金明池变得格外宁静,金秋晚风徐徐,让人格外舒畅。 武好古脸色惨白,仿佛刚刚受了惊吓。 他无心欣赏后宫佳丽的舞姿和窗外金明池的夜景,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在他对面端坐品酒的官家赵佶。 “陛下,臣不会打仗啊!” 赵佶呵呵一笑,“高俅也不会,不照样打得很好?再说了,你不是还想替朕收复燕云吗?怎么不会打仗?不会打仗怎么收复燕云啊?还是先去拿西贼练练手吧。” 武好古这回真的遇上麻烦了,叫奸臣给害了!今天他回了开封府后,照例带着白飞飞去琼林宫和赵佶一块儿玩乐。而赵佶也待之如常,还邀他一起夜游金明池,还让宫中的舞姬表演舞蹈。 这份宠幸,也真是没有谁了。 可是酒过三巡之后,赵佶就和武好古说起了西北军前的事情。其实就是房子的问题!高俅开出的格赏太高,高达3000套筒子楼三居室,价值怕是要上千万了…… 武好古自然是有办法的,3000套房子是不少,可也没到了拿不出来的地步。他可是见识过后世大天朝地产盛世的! 而他的办法扩建开封府城!在开封府的西城墙扒了,再往西扩出去一段,推到琼林宫以西,生生扩出一个“开封新区”。这样扩充出来的城区面积,别说3000套房子,就是再多个十倍二十倍的也有了。 而且,武好古还提出了一个拆除开封府原有内城城墙,同时在开封府西南角修建新内城的计划拆除内城城墙就有了一条“环线”,可以大大缓解开封府内城区域的交通。另外“环线”两边又能修建许多房屋,这可都是最值钱的商铺啊! 当然了,武好古的这个扩建开封府城的计划,还存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他想为赵佶建一座堡垒式的新内城。城墙用红砖、条石、夯土和界河泥灰修建,务必做到坚不可摧。内城的核心将是琼林宫,还会有商业区、百官住宅区、两直精锐住宅区及兵营、辟雍學宫(新太學)、太府寺、军器监等重要衙署。 等到开封府扩建和新内城工程完工,赵佶就不必住在陈旧的皇宫大内,而是可以搬迁到琼林宫中长住了! 对于开封府扩建之后可能增加的人口的粮食供应问题,武好古也有现成的解决办法,就是加大北粮南运的规模。从现在的150万石小麦一年,增加到200万石面粉一年为此他还准备鼓励界河商市发展面粉加工业。 以后运到界河的辽东小麦,都可以加工成面粉再进行南运。 可是出乎武好古的预料,赵佶在大喜之后,居然提出让武好古去当两直都虞侯,去西北前线指挥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打仗…… …… “可是臣在界河商市,界河市舶司还有一大摊子事情……” 武好古哭丧着脸给自己找借口他是真不想去西北!在他看来,打败西夏比收复燕云困难多了。因为收复燕云是20年后的事情,到那时武好古连节度使的官阶都有了!毫无疑问可以替代童贯当上宣帅了。 而且他还可以通过界河商市对燕云地区进行渗透和经营,还可以建立从属于界河商市的武力。所以宣抚燕云的难度,其实并不是很大。 只要他能掌握全权,在北辽覆亡之时以援辽的名义出兵,在燕京城下逼退金兵,就可以招抚燕云豪强和契丹残余。把燕云十六州纳入大宋的版图了。 而他现在去西北带兵,不过是两直都虞侯,能管的就是8000人的兵马指挥的事情他倒不担心,他比高俅有利多了,因为他在界河商市已经搜罗了不少军事人才。完全可以组成一个幕僚团! 另外,童贯、王禀、杨可世、杨可弼这些将领也是有一定能力的。所以指挥几千人的部队不是问题。 但是西军的现在情况太复杂了!内部盘根错节,上层还有东西两路争功,更牵扯到朝中新党旧党的党争。说是个泥坑也不为过! “大郎,”赵佶却一点也不知道西军前线的坑有多大,还笑着和武好古说,“这事儿是蔡京提出来的,朕一开始也觉得不妥。不过细细一想,倒觉得这是个立功的机会啊。” 原来是蔡京要害我!武好古心里那个恨啊!怪不得蔡京会被后世称为六贼之首,果然是坏蛋…… 赵佶的自我感觉却是好的不行,继续对武好古说:“如今西北大捷在即,一定可以攻下无定河畔诸州的!你只要能把两直精锐的士气再鼓舞起来,就一定能立下大功。到时候,就该给你加遥郡了……27岁的遥郡啊!将来还怕没有太尉做吗?若是能收复燕云,还可以封王。” 赵佶说的“太尉”可不是下面人拍马屁叫的注水太尉,而是正二品的武阶之首! 又是太尉,又是封王的,好像还是真心的,说的武好古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他也知道蔡京一定有后招!目标多半就是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了! 这可是自己的根本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眉头紧皱,一脸凝重地说:“陛下,臣知道您的一片苦心,但是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才是臣的根本……如果让人挖走了,臣就没有办法替陛下做事了。” 赵佶笑着点头:“西北之战打不了太久的……界河商市是你的,朕不会让别人动它的。至于市舶司,你推荐个人来暂代便是。无论是谁,朕都照准不误。这样总可以放心了吧?” 能放心吗?对头可是蔡京啊! 能说不放心吗?赵佶是官家啊!官家都拍了胸脯,再不放心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武好古在心中一叹,站起身,冲着赵佶一礼揖拜:“臣愿意去西北为陛下攻城略地! 不过臣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赵佶笑着,“大郎想要甚底,只管开口便是。”他指了指正在跳舞的美姬,“便是看上了朕的舞姬,朕也送你。” 武好古道:“臣不要陛下的舞姬,臣想要自行招募数百效用以补两直兵力之不足。” 所谓“效用”,其实是分为“效用”和“勇敢效用”两种的。前者其实就是将领的私兵,多由族中子弟或者客户中的壮士充任。许多西军将门都养了大量的效用士,用来陷阵冲杀或出谋划策。 而勇敢效用则是国家兵士,只是不用入营,只是每季校阅时才会集中,不过更多的是临时招募勇敢效用,战后解散。其实就是一种在正规军之外的雇佣兵。因为招募和遣散的权力下放到了领兵的将主或文官之手,有那么一点兵为将有的意思,所以战斗力也比寻常的禁军强大。 “好!就准你自募效用……几百个太少,一两千也可。”赵佶笑着点了点头,拿起酒杯,“朕祝卿旗开得胜!” …… “你答应官家了?” “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离开了琼林宫的武好古就到了苏东坡的相府,将自己被蔡京阴了一把的事情,告知了二苏兄弟。 苏辙眉头紧皱,“怎么能答应?你又不会打仗,万一有所闪失,如何是好?” 武好古看了一眼对自己不大信任的苏辙,苦苦一笑:“打仗的事情,晚辈自有办法应付。” 他从琼林宫出来,就打发周云清立即北上界河,请慕容忘忧南下了。打仗的事情,慕容老头可是专家,至少是个战术专家! “你有真有办法?”苏东坡望着自己的學生如果要写文章填词什么的,他倒可以帮忙,打仗,呵呵,苏东坡也不会。 “有!” 苏东坡笑道:“那就不必担心蔡京了,有为师看着,他使不了坏。” 苏辙摇头道:“蔡京未必会存心使坏,只是本朝的兵事素来就有多方掣肘的弊病。用兵的规模越大,这个毛病就越严重。章惇当权的时候还可以全力支持章楶,使得西北军令统一,章楶也得以发挥。可如今蔡京弄权更兼西北两帅争功,想要大捷是不大可能的。” 苏辙对兵事永远是非常悲观的,在他看来宋朝的体制如此,根本不适合用兵。 他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大郎你也不是没机会,现在西路的钟傅恐怕难有大作为了,但是东路的陶节夫暂时还可以建功。大郎只需要见好就收,还是可以在西北捞个遥郡回来的。” 苏辙到底是当过很多年执政的老官僚,对官场上的路数是很清楚的。现在西北西路的熙宁军上下已经吃饱了,本来就不想再打了,还被钟傅那么一搅和,锐气已失,人人都想着保全功劳。虽然泾原军还没有立功,但是靠泾原一路的兵马怎么可能攻破西夏的右厢军? 倒是东线的鄜延、河东、环庆诸军看到西线大捷,都跃跃欲试想要立功,多半能打出一个不错的开局……如果能见好就收,倒也能让这一次的宋夏大战有个不错的结果。 ------------ 第682章 大工程和好爸爸 “师叔,您觉得陶子礼能打出个大捷?”听苏东坡那么一讲,武好古的兴头也有点儿起来了。 立功他当然想啊,如果能去西北转一圈,回来加个遥郡有什么不好?如果还能捞个善战知兵的虚名,以后经略燕云的大任自是非他莫属。 这可是最大的事情了! “陶子礼能受章楶大用,如何会没有点儿手段?只是其人胆大而好赌,稍欠稳健。若是生在初唐,遇上那位天可汗,也许会成就一番虚名。”苏辙说着,嘴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只是本朝兵事,务求稳健。一味贪功冒进,早晚会铸成大错……所以大郎你一定要记得及时离去,不要被陶子礼言语挑动,想劳什子不世之功。” “师叔所言,晚辈一定牢记在心……若能攻拔一二州郡,晚辈就找个借口回京。” 攻拔一二州郡?说得到轻松!苏辙心说:武好古和那陶节夫没准能成莫逆之交——因为两人都那么爱吹牛! 大宋和西夏打了恁多年,成功夺取的西夏州郡只有一个,就是神宗年间五路伐夏之战时被李宪夺取的兰州。现在武好古一开口就是攻拔一二州郡,他真以为西夏的城池那么好打吗? 武好古这时却在心里盘算,无定河畔属于西夏的州郡有银州、石州、夏州、宥州、龙州、洪州、盐州等七个州。说是州,其实就和大宋的县城差不多,城墙也不坚固,肯定不能和界河商市相比。自家也别太黑心,打掉两个州就收手。到时候就让界河商市散步辽国大兵压境的谣言,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带着两直精锐回师界河。 苏东坡这时又开口了,“大郎,那3000套房子你有办法了?” “有了。”武好古点头,“扩建开封府城吧,把西墙拆了,然后将南北城墙向西延伸四里,再修一堵新的西墙,把琼林宫都包括进去。这样就有足够的土地修建房屋了……” 开封府的城墙并不是规则的四方形,而且南北长,东西短。其中西城墙的长度大约是十五里。也就是约七个半公里,西扩四里后,开封府城内的面积就一下子多了十五个平方公里。其中一半要给赵佶使用,修建琼林宫、辟雍学宫和各种官署还有官员、亲贵的赐第。剩下的七个半平方公里则用来修建居民区和商业区。按照一个平方公里一万人的密度计算,至少可以安置7.5万人,多一点8万人问题也不大。折算成“石库门”和“筒子楼”住宅,大约就是两万套。拿出一半分发给“房奴兵”做奖品,另一半还可以卖出至少五千万缗! “西扩四里后,开封府的人口又得增加不少吧?”苏辙马上就想到了开封府人民的吃饭问题,“粮食能供应得上?” 其实造成开封府高房价的主要原因,就是吃饭问题。因为北宋时期中原地区非常繁荣,出现了开封、洛阳、大名、应天等一系列人口数十万甚至一百数十万的大城市,还有了郑州、陈留、颍昌、徐州等十几万人口的中等城市。使得中原地区城市人口数量过多,超出了周边农村的承载能力,不得不从东南六路调运粮食。 而运河水路有限的转运能力,同时又限制了中原大城市,特别是开封府的发展。所以开封府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间,只扩建过一次。如果这次武好古提出的扩建计划得以实施,将是开封府城在北宋一朝中的第二次扩建。 “粮食可以走黄河南运入汴河供应。”武好古道,“这次西扩后,开封府的人口最多能增加十万。按照一人一年消耗三石半米面计算,需要增加三十五万石。并不成问题。” 三十五万石或者五十万石还不是问题,可要是让开封府的人口增加两百万甚至更多,所需增加的粮食供应可就是几百万石了!这是根本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 所以开封府的地理位置,实际上就成了限制资本主义在北宋发展的一个瓶颈了。 “但北粮南运毕竟受制于辽国。”苏辙正色说道,“现在已经有谣言说你从北面运来的粮食并不是购买自东南,而是从辽国买来的。” “绝无此事!”武好古连忙否认。 不过他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现在辽粮南运的规模那么大,怎么可能一直隐瞒下去?而且界河市舶司到底有没有从东南六路购买粮食,那还不是一查就查出来了? 这可不是几百几千石,而是将近两百万石啊! “那界河有没有可能被辽国切断?”苏辙问,“现在和辽国的关系已经有点紧张了。如果无定河大战再起,不排除辽国会以截断界河为要挟。” “不会的。”武好古摇摇头,“界河也是辽国东京道粮食运往燕京的通道,如果切断,燕京城就会缺粮了。” “现在不必想那么久远,还是先顾眼下吧……房子肯定得盖,不仅两直精锐要房子住,在京的大小官员也要住房子,还有不少亲贵在西城有土地,这下可赚翻了。所以开封府城西扩是人人欢喜的” 苏东坡说着话,没有什么表情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云雾茶,又道:“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少不了一番争利。大郎,你觉得谁负责西城修造比较合适?” 西城修造的事情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琼林宫修造所从一开始就是以修建新城区的目标在进行运作。在修缮琼林宫的同时,还以各种名目收地囤地。而共和行、潘楼、潘家金银绢帛铺、蔡攸、李诫、高俅、苏大郎等等“内幕人士”,也在想尽办法收购城西土地。 武好古闻言点头:“老师,扩建开封府城之事自然少不了府衙的参与,所以权发遣开封府一职非常关键。学生想推荐沧州的施太守来主持开封府。 另外,琼林宫修造所这两年一直在负责营造,还修建了琼林宫红墙,完全可以负责西城修造事宜。” 苏东坡轻轻点头,施国忠是四川人,早年又在苏学门下听过课,说起来也算是二苏门下弟子。而且资历也够老了,让他当一任权发遣开封府也好,没准能让官家看上,就能混上个副相了——从权发遣开封府任上直通宰执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那么界河市舶司呢?”苏东坡又问,“谁去替你看着?” “学生想让小米去提举市舶司。”武好古说,“市舶司再过年余就能有一桩大功,也是开疆辟土的功劳。就送给米元晖和苏仲南了,这样他们也能早日位列朝臣。” 苏辙大感奇怪,“市舶司也能开疆辟土?” “海外开疆,”武好古笑着,“能够拿下东南海上的三个岛屿,船队已经派出去了,用沙门岛上的罪徒去占据。如果论起土地多寡和交通便利与否,这几个海上大岛可比无定河之地强多了。” 苏辙听着神色一凛,连忙追问:“不会又在海上开衅吧?” 武好古笑道:“东南海上就数咱们大宋最强了,其余皆不足道,就是开战也是必胜的。” 苏辙眉头大皱,他如何察觉不到当今官家一心想要建立功业?蔡京力主在西北开战就是迎合上意。而武好古主持的市舶司又想投机取巧,在东南海上占地盘……自己的那个次子苏适又跟着一起投机,真有点近墨者黑了。 苏东坡其实是支持海上开疆的,他在这个位子上坐着就得拿出一点政绩。西北开战他们苏家向来不支持,那就只能在东南找机会了。哪怕那些岛屿要来无用,地图上看看总是开心的。 “既然如此,不如让过儿也插一脚吧。”苏东坡说,“他跟老夫出过海,还在儋州居住过几年,是不怕海上风浪和路途遥远的。” 苏过在今年年初中了进士,但是名次不高,是个同进士,现在还在守选。根据宋朝的惯例,同进士出身要先试官三年,不参加勘磨,也就是耽误三年不能混资历升官。而且苏东坡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能不能撑过三年也不好说。到时候他的几个儿子又得回家当孝子,苏过少不得又耽误三年……再出来做官就是奔四的人了!那么大年纪还是个从九品的选人,多可怜啊? 所以作为一个好爸爸,苏东坡很想趁着自己还健在,又有权的时候,给儿子们安排一下。 现在苏东坡的长子苏迈混得不错,他是元丰四年的进士,混到现在也是两朝老臣了,又是宰相之子。所以已经升到朝臣,还当上了知州。 次子苏迨不必说了,哲宗朝的进士,现在是崇政殿说书,整日和赵佶混一块儿,关系好像还很不错。 唯一让苏东坡有点糟心的也就是这个被他自己耽误的小儿子了。 武好古道:“那就让叔党兄去管市舶司招商务吧,派出去占岛的船队都是招商务名下的。等到那些沙门岛的罪徒在岛上站稳了,就让叔党走一趟海岛,算是招抚,怎么都能超迁的。” ------------ 第683章 奸商和战争 “武大郎终究是商人的秉性,太喜欢投机取巧了,只怕他在西北赢得顺手了,和陶子礼一块儿去搏不世之功。” 武好古前脚刚走,苏辙就开始在哥哥苏东坡面前唠叨了,“一开口就是攻拔二州,他也真敢说啊!他真当自己是了不得的名将了?大哥,让他去西北代替高俅实在不妥啊。” “说不定真有办法呢?他家老祖宗不就是富商从军,最后搏了个元谋功臣和应国公?” 苏东坡说的是武则天他爹武士彟,武士彟早年经商致富,大概是太原首富,李渊初到太原做官的时候还借住在他的豪宅里面。 “但愿如此。”苏辙点头,“明日就要入对了,官家多半会问及辽国的情况,应该怎么回答?” 苏辙在赵佶跟前并不怎么吃香,而且辽国现在看起来也算安分,所以他没有得到越次入对的待遇,而是排了好长时间的队。 “总要寻点事做,”苏东坡道,“不如提出在河北东路施行府兵吧。河北多有豪强,《保甲法》又搞得不好,许多地方都是徒具其名,还有豪强利用保甲害民的,干脆就用府兵替代。” 苏辙点了点头。《保甲法》的初衷不错,但是执行起来就是个大坑了。保甲在北宋就是个规模庞大的民兵组织,与募兵相参,有“上番”和“教阅”两大负担。 再说透一点,就是一种兵役!百姓服役本来无可厚非,但是王安石实行的《雇役法》已经收了一遍免役钱。然后劳役花钱免了,兵役又来了……而且王安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保甲法》中规定了一个奇高的抽丁比例。凡家有两丁以上的,出一人为保丁!要知道隋唐的府兵制也不过是六户抽一丁,两丁抽一的比例,大概只有战国时候才有。可是战国时期各国普遍实行军功爵,穷人翻身靠打仗,而且战国时期有国家授田,穷人的生存和服役的能力也有保障。 而北宋有募兵制,想靠打仗翻身的穷人都去招刺了。同时北宋社会上升的主要途径也不是当兵打仗,而是读书考科举……正经当兵打仗都没什么太好的前途,何况是当保丁?谁愿意去干? 另外,北宋不抑兼并,也没有国家授田制度,虽然整体的经济要比战国时代发达繁荣太多。但是处于底层的穷苦人民的处境其实还不如战国之民,根本无力承担高比例抽调的兵役。 所以《保甲法》其实就是个乱来的恶法——王安石的新政大多就是这样的路数,看起来对国家有利的,他都要执行!但是保障这些有利于国家的法令的政策,他就当不存在了。 因此《保甲法》并没有成为加强北宋国法的良法,反而在神宗末年激起民变,按照史书的说法,就是:诸路盗贼蜂起,皆保甲为之,本欲御寇,乃自为寇。 而在神宗皇帝死后,《保甲法》其实已经变成了地方豪强拥有武力或者盘剥平民的法律依据了。 相比之下,“义务府兵制”就显得合理多了。一方面用辟雍学宫的名额换府兵;一方面充当府兵的丁壮也可以终身免役。而且“义务府兵”不需要干太久,五年为期,干完拉倒。虽然没有正俸,但是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费用(保丁只有上番才能得到口粮,平时训练都得自掏腰包),衣食都有保障,有时候还能得到赏赐。 所以用“义务府兵制”替代《保甲法》无疑是项大大的善政,因此在关中各地推行得比较顺利。 “大哥。”听苏东坡提到在河北东路全面施行府兵制,苏辙有一些犹豫的说道,“本来还有件事情要和大哥说的,但正好武好古来了,就没来得及说。” “何事?”苏东坡问。 “河北东路各府州军的官学生都在上书,说辟雍学宫的招生办法不公,大量的名额都给实行府兵制的州郡占用,而且行察举和考试并行之法,考试内容又重武轻文,这是断了寒门学子上升之路啊。” 苏东坡眉头大皱,叹息道:“他们说的不错,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招生之法的确不公,就是断了寒门学子的一部分前途啊。 而且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又是培养右榜进士的,本来就要取允文允武之士,寒门书生如何能考得了?” 苏辙也摇头道:“大哥,左右榜进士搞得有些唐突了,将来怕是会让官场士林一分为二啊!” 辟雍学宫是国子监下属的学宫,就是原来的国子学、太学、武学合并而成的“大学”,由苏东坡的门生晁补之担任主官,还是称国子监祭酒。因为这所学校和太学存在传承关系,所以也被人看成是新太学。但是新太学的招生方法,却和老太学大相径庭。 老太学强调的是为寒门开辟通天之途,新太学则是为国家选取文武双全之士。 而文武双全的教育,其实是一种精英贵族教育,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相比单纯的文科举,将文武科举合一的右榜进士科太过依赖高水平和高成本的教育。这就造成了经济实力不足的平民子弟很难有机会高中右榜进士科。 而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如果不出意外,以考取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这一类“大学”为目的“六艺小学”,在不久之后,也会在人口集中,财力也相对充沛的大城市中大量出现——大城市中的有钱人多啊,能够承担高昂学费的人也就多了,也就能支持更多的“六艺小学”开办。 说的更通透一点,能够考上右榜进士的允文允武之士,除了豪强勋贵子弟,更多的恐怕是家庭经济条件优越的工商子弟了! 毕竟工商子弟的数量远远超过豪强、勋贵子弟。所以“六艺小学”生员的主流一定是他们!而且他们也会大量考入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这样的大学…… 而经济不发达的小城市乃至农村,因为没有钱,所以也就支持不起“六艺小学”,没有“六艺小学”,依靠只有文科的书院或是水平更低的家庭教育,也就很难培养出右榜进士了。 与此同时,只考文科的左榜进士科还存在。经济条件欠佳的地区和中小地主,就更加对右榜进士和培养允文允武之士兴趣乏然了。 也就是说,将来大宋官场上的左榜进士和右榜进士,会是身份、背景、所受教育都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士林分裂,将在所难免! 苏辙说的事情,苏东坡当然也是知道的,他摇头道:“科举搞了那么多年,所取之士到底能不能安邦定国,子由你还不清楚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将来一旦有事,国家该怎么办?” …… 武好古离开了苏东坡相府后,就骑着马和奥丽加一起出了城,回了自家的梨花别院。 才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妻子潘巧莲和刚刚生完孩子不久的罗汉婢一起迎了出来。 罗汉婢为武好古生了个女儿,取名金娘。不过这孩子名义上的母亲是潘巧莲,罗汉婢只能充当奶娘——看看她的身材就知道,她的奶水一定非常充沛,自然可以亲自哺乳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罗汉婢倒是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满,依旧乖巧听话。今天早上听说武好古要被官家派去打仗了,她也和潘巧莲一样,流了不知道多少眼泪。两个女人现在都是眼睛红红的,脸颊上还带着泪痕儿,看着就让人心碎。 “大郎,怎地?”潘巧莲上来就拉着武好古的手,急切地问,“东坡先生怎么说?” 武好古笑着安慰道:“十八姐,莫担心,为夫有办法的。此去西北,一定能旗开得胜!” 和武好古一起回家的奥丽加也帮腔道:“对!老爷一定会狠狠教训西贼的!” 她大概是武好古在开封府的女人们之中唯一替他感到高兴的……上战场多好啊!男人就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且武好古有多少实力,奥丽加都是知道的。她是武好古的“帕拉丁”啊,在界河商市的时候,也会参加骑士训练。还见识过武好古的假子军团。 界河骑士加上假子军团可是1200名骑士啊!另外武好古还有200名阻卜战奴组成的重步兵。而且界河商市城内还有不少为了躲避耶律延禧的迫害而逃亡过来的辽国武士,武好古可以花钱雇佣他们参战。两三千精锐,完全可以凑出来的。那么强大的实力,还怕不能在西北战场上建功立业? 潘巧莲却没好气的瞪了奥丽加这个乱说话的番婆子一眼,又对武好古说:“大郎,十一哥、苏大郎、何讼师、周教头还墨娘子他们都来了,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潘孝庵、苏大郎、何天然、周桐、墨娘子都是武好古在开封府的同党,同时也是有办法的人。潘巧莲知道丈夫要被派去西北“送死”后,立马就让家人去把这些人都了梨花别院,来和武好古一起商量对策了。 ------------ 第684章 筑城攻城咱都会 梨花别院,中堂之内,云雾茶的清香,正在空气当中漂浮。 七八个男女,就在这间宽敞的厅堂中分宾主落座,一边喝茶,一边七嘴八舌的在替被奸臣陷害的武好古出谋划策。 这帮人,不论是世家出身的潘家兄妹,还是禁军头号教头周侗,还是开封府的头号讼棍何大状,或者是摩尼教圣女墨娘子,又或者是共和行大掌柜苏大郎,其实都有两个共同的身份——商人和市民。 他们的主要收入都来自工商业——周侗的御拳馆也是一门生意,何天然这个讼棍也是为共和行这个商业部门服务的,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另外,他们都出生或者成长在商业气氛浓郁的大城市。从小耳闻目睹的都是繁忙的城市商业活动。 因此他们对发生在西北穷乡僻壤的战争,是没有多少兴趣的。他们的商人思维限制了他们的目光——商人唯利是图,目光短浅嘛!在他们看来,开疆辟土的事儿也得讲个成本。 在西北那边开战,一仗打掉几千万的军费,阵亡几万乃至十几万的将士,那都是稀松平常的。用那么大的损失换了几个还得倒贴钱进去才能维持的州郡,能有多大意思? 为了地图上看着开心,去海外圈点岛屿不也一样吗? 当然了,武好古因为也是个目光短浅的商人,所以看法也是一样的。大宋为了平夏灭辽,花掉几个亿,阵亡几十万也未必成功。十分之一的代价用在海上,大美利坚州圈下来了。 大美利坚的版图看上去这么都比无定河边的几个破州要大吧?而且发展的潜力似乎也要大上一点吧? 最主要的,印第安人可没有西贼那么能打……据说他们都是石器时代的原始人,连轮子都还没发明呢!有个几百人,就能开出一个不错的局面了。 不过武好古不是大宋官家,连宰相都不是,现在官家赵佶和宰相蔡京要往西北战场扔钱玩他有什么办法? 既然没有办法阻止,那就只能想办法参与进去,看看能不能捞点油水吧! 武好古抿了口云雾茶,然后嗯咳了一声,正在讨论的众人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西北是必须要去的……我不去,两直精锐可就不能再打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啊!所以现在就做去的打算了,没准真能打下几个州。” 周侗点点头,有些感慨地道:“说的也是,元丰四年的五路伐夏之战刚开始的时候打得也不错。西路拿下了兰州,东路拿下无定河沿岸的米脂寨、石州、夏州、银州、宥州等地。如果就此收兵,巩固无定河及横山一带。如何不是一场空前大捷?若能增筑石、夏、银、宥诸州城堡,屯田布兵,积攒粮食,西贼早就灭亡了。 可惜朝廷一心想一举攻破灵夏,挥军灵州坚城之下,围攻十八日不克。而西贼又放黄河渠水灌淹我军营地,又遣精兵断我粮道。致使战士民伕多有饿死,无力再战,不得不退兵班师。 到了元丰五年又打了永乐城之战,徐禧轻率用兵,错筑永乐城,又胡乱指挥,以至于全军覆没,使得石州、夏州、银州、宥州等地皆不可守。 不过经次一役,无定河两岸城池大多残破,百姓也流离失所。而横山一带,又在几年前被我朝攻陷,使得西贼左厢诸军日趋衰弱。因此夺取无定河畔诸州是完全可能的。” 他是几个人之中唯一通兵事的,他早年还参加过神宗朝的五路伐夏之役,不过没有捞到什么功劳,级别也不高。但是他后长期担任殿前司兵案总教头,整日和一批将领们混在一起,自然会时常谈论元丰五路伐夏和永乐城之战的教训,所以对西北的情况就比较熟悉了——这两场大战都有开封将门或是内侍参与。其中在灵州兵败的高遵裕,在永乐城战死的高永亨都出自高家将门。 武好古轻轻点头,脸上也浮出了喜色。这回赵佶的要求并不高啊,只想要无定河流域,应该可以取胜的。 周侗看了武好古两眼,随即又扳起了手指:“但是宣赞想要取得大功也不容易。毕竟两直精锐不过5000人,连番大战消耗后,能战的恐怕不足4000人。虽然都是精锐,但是用在对西贼的作战中,实在有点少了。 而且和两直精锐差不多的精兵,西贼那边也是有的。就是他们的铁鹞子和卫戍军,总数有两万八千。另外还有5000质子军,战力也是不俗的。总共就是32000精锐,这才是西贼真正的本钱。 西军这边当然也有精兵,边缘各路的精锐禁军和各家将门的效用士相加,大约有60000多人,比起西贼的精锐多了一倍。不过骑兵不如西贼,使用的时候又有点……所以宣赞一定要做好单独和西贼大股精锐交战的准备,这是最要紧的!” 如果是外行人,看到大宋和西夏交兵的记录一定会以为有上百万人在群殴。实际上是没有那么多精锐战兵的,大部分都是运输的辅兵或是打酱油的存在。真正能打的,西夏那边就是三万多人,宋军这头是六万几千,算上两直精锐大概就是七万。 也就是说,宋军的精锐比西夏多一倍。因此双方在战场的表现,就是西夏那么多年都被大宋压着打。但是由于宋军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且后勤比较困难,指挥又一团糟糕。所以历史上打到最后,西夏也没被宋朝灭亡。 “那就多雇一些效用!”武好古抬眼道,“官家已经允许我自募效用一二千人了。” “那就募上2000人吧!”潘孝庵说,“人多总比人少好……反正你也不差钱。” 潘巧莲红着眼睛说:“大郎,内账房有钱,光是现钱就存了上百万缗,都拿来雇佣勇士吧。” 内账房的钱有两个来源,一是共和行历年分红所得;二是潘巧莲带来的嫁资投资运营所得,特别是开封府北城的那块土地在开发后赚了不少钱。 “内账房的钱且投在西城所的土地和老国子学的地产项目上吧,”武好古对苏大郎道,“官家准备拿出西城所,也就是现在的琼林宫修造所的一块土地修建房屋奖励给两直精锐,用老国子学的土地抵充修造费用。我们可以在国子学的土地上盖一些‘石库门’房子,应该能卖出个好价钱的。因为国子监小学很快就要扩建成传授六艺的书院……” “大郎,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赚钱?”潘巧莲打断了武好古的话,用埋怨的语气说,“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家还要恁多钱财何用?” “潘娘子,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墨娘子就坐在潘巧莲身边,连忙开解她说,“大郎吉人自有天相,此去一定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的,不过效用之士还是要雇佣一点儿的。” 苏大郎摇头道:“可是能战的效用之士急切间该去哪里雇佣呢?” 周侗提醒道:“雇佣效用的事情倒是不急的,有钱还怕没有人来?若是要几万人,兴许花钱也无用了,两千人却不愁的。不过也不必急着出手,还是等慕容先生到了后再做打算吧,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另外,再过三个月又是御前演武的时候了,这次总能再选出2000个猛士,应该能赶得上明年春天的交战。” “怎地只有2000人了?”武好古问,“今年年初不是选出4000人?” 周侗摇摇头道:“禁军里面就这点好手啊,哪儿能年年选出4000人?况且今年西北开战,西军的将主们当然得把壮士捏在手里了。” “原来如此。”武好古想了想,“慕容先生至少还要20天才能到开封,这段时日我们该做甚准备?” “自然是做好筑城的准备了!”周侗拈着胡子笑道,“无定河两岸表面上有七个西贼的州,但实际上没有多少地盘。所以在那里打仗也没有多少迂回、包抄、突袭的余地,就是打埋伏也很难。毕竟双方围绕那么点地方打了几十年,每一条山沟都被踏遍了。 因此在横山、无定河一带作战,打得就是筑城和攻城。如果可以用比旁人更短的时间筑起城池,那么就不愁不能立功了。这事儿应该难不住宣赞吧?” 这事儿好像真的难不倒武好古!武好古可是大宋头一号房地产商,而且他这个地产商还是开发加营建的模式。规模庞大的界河商市,海州的天涯商镇,开封府的琼林宫,以及其他许多房地产营造项目,都是有“共和系”商行的参与。 “不就是营造嘛!”潘孝庵抚掌笑道,“这事儿咱们可熟了,那么多房子都盖下来了,还会被几个土城难住了?我明儿就去寻李将作,请他给寻几个都料大匠。那个黄四郎也是筑城的好手,不如把他也带上吧。” 武好古也笑了笑,显得胸有成竹,“我何止会筑城,攻城也难不住我的! 这一次的大功,咱们可是手到拿来了!” ------------ 第685章 武好古的死穴 “宣赞还会攻城?” 周侗看着武好古,有点儿将信将疑。 攻城可不容易啊!哪怕是西贼的城池修得实在不咋地坚固,对于进攻的一方而言,也是得靠尸山血海才能填下来的。元丰四年那回,高遵裕、刘昌祚统帅的大军不就一连十八日都没能攻下灵州城吗? “会啊!”武好古笑着,“攻城、筑城,都是某家拿手的,只是野战没有甚把握。” 周侗还在摇头,“攻城可没甚底捷径,宣赞千万不要轻敌。” 武好古道:“吾自有妙计……对了,周老教头,你可知道禁军之中有谁善用火药吗?” “火药?”周侗闻言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那物件并无大用,不过是惊吓骑兵外加纵火,在攻城阵战中就是个鸡肋,所以军中并没有专用火药之兵,自然也没谁善用了。” 火药早在唐朝就被用于军事,到了宋朝更加受到朝廷的重视。在军器监下属就有火药作和火器作这两个专门用来生产火药武器的作坊。 但是和朝廷层面重视火器的情况不同,北宋军中的将士们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有效运用火药武器。最多就是用火药箭、蒺藜炮(其实是个炸弹)、皮火炮(也是个炸弹)去惊吓敌军骑兵的马匹或是纵火,实际上的杀伤力并不大。因为蒺藜炮和皮火炮的外壳并不怎么坚固,不等到装在里面的火药充分爆燃,外壳就碎裂了,所以杀伤力也随之大幅降低。 同时,由于没有实现火药颗粒化,火药武器在运输过程中会出现硝粉、炭粉和硫磺的分离,再加上以及硝粉和硫磺粉的纯度不足等原因,从而进一步降低了爆燃的威力。 不过武好古却知道一种非常有效的火药使用方法——穴地攻城! 后世的太平天国就用这种挖地道埋炸药的方法攻拔了满清军队驻守的许多大城市,其中甚至包括了武昌和南京!那可是明清时代的砖城,可比如今主流的夯土城坚固多了,照样都给太平天国的矿工兵用火药崩上了天。 “那么周老教头可认得火药作的高手?”打定主意的武好古又问起了火药制作方面的高手。 配制火药其实没多大难度,武好古自己就知道硝、炭、硫磺的比例。不过硝石和硫磺的提纯对武好古来说是个难题,而且火药也没有多大市场,又比较敏感,所以武好古并没有在界河商市建立火药工场。 “认识几个,”周侗说,“要不要老夫去替宣赞跑动则个?” “那就有劳了,”武好古笑道,“周老教头最好能替本官寻几个年轻些的火药大匠,只要他们肯来,我就请旨调人。他们在火药作拿多少,到我这里就给三倍的钱。” “行啊,”周侗道,“老夫明日就去寻他们。” “好!”武好古点点头,“何状师,你能帮我走一趟徐州吗?” 何天然一愣,“宣赞要在下去徐州作甚?” “去请人!”武好古道,“你和周铁锤一同去,他原是个矿霸,认得不少冶主、矿主和矿工。不过他在徐州犯过事儿,所以让你跟着去。”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必武好古多说,何天然这个金牌大状已经明白了,“还请宣赞给个效用的名义。” 效用不一定是冲锋陷阵的武士,随军的文士有时候也会挂上效用的名义。 “行!”武好古道,“先给你个两直效用士,等你从徐州回来再保你做个小使臣,随本官一起去西北充个文案,可愿意么?” 武好古身边先有个文案,就是武诚兰,虽然可靠,文笔也过得去,但是却应付不了方方面面的官人。而何天然是开封府的王牌状师,最会应付官员了。 而且他的思维缜密,熟悉律法,把他带在身边,武好古就不怕和西军那群兵头文臣打官司。 一听到可以做官,何天然哪里还会说不?马上站起身,冲着武好古就是一礼:“属下愿意追随宣赞!” “好!”武好古赞许的点点头,又对潘孝庵说,“十一哥,咱们在牟驮岗的那个演武场还在吗?” “在啊,”潘孝庵道,“咱们西城所的地盘,谁敢占了去? 牟驮岗的演武场是御前演武的地方,一年只用一次。 “那就劳烦十一哥派人去垒一堵土墙,”武好古道,“按照寻常州城外墙的尺寸垒砌,不必太长,有个几十步就行了。” “这有何用?” 武好古说:“自然是演练攻城了!” 修一堵墙练攻城? 武好古的话听着都奇怪,城墙哪儿没有?用得着现修一堵?而且御前两直也不在开封府啊?怎么练? “十一哥,叫你修你就找人去修吧!”潘巧莲看到潘孝庵不言语,便开口催了一句。 “行行,”被妹子一催,潘孝庵连连点头,“就叫人去修,十天保管完事儿。” “墨娘子,”武好古接着又点了墨娘子的名,“也麻烦你则个,做几次假唱,把开封府城西墙外里里内的地价还有老国子监周围的房价都抬上去。” “哦,奴家省得了。”对于武好古的这个要求,墨娘子也是有点儿佩服了。都要上战场了,还不忘记炒房炒地皮…… 其实武大郎炒房炒地皮也是为国为民啊!只有房子涨上去了,房奴兵们才有战斗的动力啊! 武好古的一番安排完毕,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而这个时候,正是开封府的夜生活和各种私下的政治活动开始的时候。 蔡京的大公子蔡攸也在年初中了进士,虽然也是同进士,但却因为早就有了官身,所以马上给安排了崇政殿说书的差遣,其实就是陪官家玩乐,这其实是份很辛苦的工作!常常要忙到半夜三更,而且还没有加班费,有时候还得牺牲色相……真是太辛苦了。 不过蔡攸还是很有敬业精神的,再苦再累,都不会有一句怨言,而且表面上还得装得开开心心。 今晚上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蔡攸本来以为父亲蔡京已经安寝了,但去了正院,才知道蔡大相公还在书房等候他带回来的消息。 在门外禀告了一声,蔡攸才推门进屋,一股浓烈的酒气味扑面而来。原来蔡京也刚刚“加完班”,在家里宴请尚书右丞温益和兵部尚书刘逵,顺便商量西北的战局和武好古暗通辽国的事儿。 西北战场的情况目前大致平静,西夏的姿态很低,一面请辽国调停;一面暗中调集兵马,准备反击。 而宋朝方面,则在调整攻击的重点。虽然因为钟傅的干扰,使得宋军在西线失去了扩大战果的机会。但是浩亹河惨败和随后的仁多保忠背叛,还是让西夏的右厢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所以前线的陶节夫和钟傅都判断西夏军队的主力已经调往卓罗城—秦王川一带了。 在这种情况下,宋军对无定河一带的进攻,应该是稳操胜券的。 此外,武好古这个奸臣的罪证,也慢慢浮出水面了!一个是蓄养私兵。刘逵在出访高丽国的时候就发现武好古阴养私兵数百,皆披坚执锐,堪比御龙猛士。 除了阴养私兵,武好古还有一项罪证也在不久之前暴露了出来。就是暗通辽国,收买辽粮!这事儿是界河商市的一个内部人爆出来的,据密报此事的沧州通判吕颐浩说,揭发武好古通辽的那人是武好古的外室杜文玉的哥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被武好古派人追杀,肩膀上还中了一箭,逃到了吕颐浩那里才保住了性命。 其实武好古和辽国贵人有不少往来这事儿,蔡京早就知道了。但那个并不能成为罪名,但是每年购买一百万到二百万石辽国的粮食就不一样了……呃,这个好像也不是罪行。毕竟辽宋两国没有交兵,而且在宋朝的贸易管制项目中也没有不许进口粮食这一条! 武好古身边可是有一堆大状的,想要用这个“罪名”打倒他是想都别想! 但是蔡京还是找到了扳倒武好古的机会……大宋一旦占领无定河流域,辽国必将以武力威胁甚至用军事摩擦的方式干涉宋夏战争。到时候界河商市和武好古的种种通辽行为,就必须停止!可武好古这个目光短浅的奸商能舍得一年至少一百万缗的粮食贸易利润吗? 没有比这个更好赚的了!如果宋朝一年通过界河市舶司进口200万石辽国的小麦,又按照东南六路小麦北运后再南运的成本结账,武好古的界河市舶司至少有150万缗的利润。 武好古会放弃?到时候他一定会用走私的办法继续牟取暴利……而且武好古自己又因为打仗的事儿,不在界河商市主持局面,又不能在赵佶跟前进谗言,一个通辽卖国的罪名,还跑得了吗? 当然了,蔡京也知道武好古和赵佶关系铁。不可能因为这事儿杀了武好古,但是武好古想要保住界河市舶司就别想了! 这可是个肥得流油的衙门啊! ------------ 第686章 奸计进行中 正在用热毛巾捂脸并且还在喝醒酒汤的蔡京,听到儿子回来的动静,就挥手示意房中的无关人等都出去,只留了父子二人在房中。 蔡京问蔡攸道:“官家怎么说?” 蔡攸在蔡京面前站定:“官家没有明说,只是孩儿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在乎界河商市从哪儿买的粮食。” 蔡京不会冒然出手,在撕破脸前一定会摸清赵佶的心意,要不然这个奸相怎么能当那么久? “哦,是吗?”蔡京端着醒酒汤,笑道:“看来官家还真是大方啊,一年多花一百万啊。” 这钱最后还不是官家自己花掉的,他有什么不舍得?而且自家老爹为何要和武好古过不去?武好古一个武官,又不会当上宰执。蔡攸心里嘀咕着,却是没有明说出来。 蔡京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深深的戳了儿子一眼:“你别小看了武好古!他比他老师苏东坡难对付多了!” 蔡攸张了张嘴,想要问清缘由,但又不敢开口,就怕被蔡京训斥一顿,只能低头:“孩儿知道了。” “二苏能有今天,其实都要归功于武好古!如果没有武好古替苏东坡筹谋,他现在还在海州养老呢,怎么可能当上右相?而且这一次他去西北带兵,很有可能会立下大功。到时候起码能加一个遥郡,以后就是朝廷的大将了。”蔡京顿了一下,示意儿子坐下来,然后缓缓说道:“官家已经把日后宣抚幽燕的差遣许给他了!而且还准他蓄养私兵!” 原来蔡京已经试探过赵佶了!而且还得到了让人讶异的答复。 赵佶根本不在乎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养兵,而且还要将以后宣抚燕云的大任交给他。 这可是封王的大功啊! 蔡攸闻言大惊失色,“他去宣抚幽燕?还可以蓄养私兵?怎么会有这种事!” “那是官家圣明!”蔡京冷笑道:“如果说本朝真有谁能收复燕云,那么就非武好古莫属了。 一个界河商市就不知道坏了多少辽国高官权臣的心境,还和燕云豪门拉打得火热。界河商市的云台学宫里面居然还有不少姓耶律和姓萧的学生! 将来高丽一旦兴起,和咱们东西夹攻,他武好古靠收买拉拢都能把燕京城拿下。” 蔡京此时并不知道高丽国根本就是外强中干,而辽国的国祚还有二十多年。他还以为最多十年后就会有宋丽合击辽国的好事儿了…… “那他岂不是真的要封王了?”蔡攸低声嘀咕道。 他倒没想过武好古在封王后会被赵佶卸磨杀驴——赵佶不是赵构,而且北宋一朝对功臣还是很优待的。一帮开国将门混到如今,都还保着富贵,并没有谁给灭了门。 而且武好古阿谀奉承的本事在朝中也排得上号了,赵佶和他亲得跟什么似的,根本不存在功高震主的事儿。 蔡京道:“他封王为父才不在乎,他如果和老夫一体,为父还会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偏偏和苏家那些奸臣交好……若是封了王爵,还不成了苏党的后援?苏东坡命是不长了,可是还有苏辙、苏迟、苏迈、苏迨这些人。” 这事儿武好古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如果他好好的和蔡京结成忠党,蔡京巴不得他收复燕云,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可武好古却偏偏捧起了苏东坡,还造成了苏东坡拜相这样严重威胁蔡京地位的事情。 苏东坡的子侄门徒一大堆啊!到时候一起分润了北伐的大功,蔡京还怎么混?而且苏东坡是旧党领袖,蔡京是新党首领……让苏家得了志,蔡家能有好日子过? 蔡攸也觉得问题有点扎手,片刻后问道:“那大人准备怎么办?” 武好古“通辽”的事情可大可小,闹大了,论死都有可能。但如果赵佶要包庇,那还有什么事儿?哪怕御史台跳得再高,一句“奉中旨”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总会有办法的,不过咱们不能冲在前面。”蔡京扯了一下嘴角,“只要咱们不出头,让别人去咬他就是了。这样万一咬不死,咱们也不会折进去。 攸儿,你也别小看了天下悠悠之口。武好古已经做了得罪天下读书人的事儿,一旦有了口实,天下士子怎会放过他?到时候官家就算能保住他,界河商市也有可能收归朝廷管辖。没有了界河商市,将来他还能宣抚燕云?” 蔡攸知道蔡京所指的是“左右榜进士”和“太学改革”的事儿。虽然主推的是苏东坡,但是谁都知道武好古才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左右榜进士”和“太学改革”的理论基础《实政论》就是武好古提出的。而且这两项改革的大本营,也不是苏东坡的相府,而是武好古创立的云台学宫。 现在云台学宫的第一代博士和通才都已经学成毕业了。他们这些人大多被安排到云台学宫本部、界河云台学宫、界河四开书院(四所六艺属于)、开封府辟雍学宫和开封府国子小学(六艺书院)担任教师。这伙人数量虽然不多,就一百多个,但是却代表着一种和原来的文士截然不同的士。 “那么西北军中要不要招呼则个?”蔡攸又问。 “打招呼有用吗?陶子礼那厮心大的很,说不定还想直取兴灵,破灭西夏呢。武好古手里捏着几千精锐,那可是打败过两万西夏大军的强兵啊……陶子礼怎么可能不用他们?” “不会真的让武好古领兵破了兴庆府吧?” “怎么可能?你忘了元丰四年的那一战了?无定河边拔几个州是一回事儿,打到兴灵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蔡京打了个哈欠,“把武好古折腾到西北去就已经赢了一招,接下去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人,您说的那个告发武好古的小人,是不是要弄过来?”蔡攸试探着问。 杜文忠虽然不是武好古系统的核心人物,但却也是非常接近核心圈子的,一定知道许多内幕! “当然要弄到手里,你跑一趟清池县吧,从吕颐浩那里把人带来。记着,这事儿不能让旁人知道。武好古那厮在沧州可是颇有势力的。” 在杜文忠的问题上,武好古的确是疏忽了……也不能说疏忽,主要还是武好古的势力草创,根基还是忒浅。而且北宋的政治氛围也比较宽松,官场上斗来斗去都是放嘴炮。什么杀手,什么死士的并不多见,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算是有死士的,那200个阻卜战奴和千人假子军团,还有西门家、慕容家、柴家的那帮子侄都是能替武好古上阵杀敌的。 但是他们不是干杀手的料,既不会“追”,也不会“暗杀”。如果杜文忠走沧州江湖的路子逃亡,柴家倒是能找到他。可是他却不知怎么到了吕颐浩手中,这些那帮江湖人士连杜文忠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 武好古并不知道自己一个小疏忽给有心当小辫子给抓了,也不知道蔡京已经有了夺取界河商市的计划。他只知道童贯和武好文联袂到了开封府——他们俩是回京述职的名义到达的,所谓的述职,当然就是向赵佶报告前线的情况和各级将领的功劳了。 不过武好古没有见到他们,因为这两人都是把国家大事放在首位的官儿,入城后也没回家,而是直接风尘仆仆的就去了皇宫。这二位当然不用閤门司慢慢排班了,直接就去崇政殿候见,而且很快就在摆了地图台的崇政殿偏殿里面见到了官家赵佶。 从赵佶那里,童贯和武好文听说了武好古要去替代高俅带兵的惊人消息。 “陛,陛下要让武好古去指挥两直精兵?” “陛下,我大哥他同意了?” 赵佶心情非常不错,他刚刚听童贯和武好文叙述了西北前线大战的情况——这可比看奏章过瘾啊!童贯就是个能吹的,武好文又当过“说书”,自然能说了。 如果不是遗传性胆小的毛病,赵佶都想学李世民,来个御驾亲征了。 “唔,”赵佶笑着点头,“高俅的功劳很大了,加遥郡是肯定的。童贯、武二,你们俩也是功不可没啊!难道就不应该让武大郎也立点儿功劳?一个遥郡,朕看他也加得了。” 童贯和武好文听了赵佶的话儿,很有点儿无语了。 打仗啊!而且是和可怕的西贼打,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佶大概知道他们俩想说什么,笑着开口:“旁人怕西贼,武好古可不怕。他在界河商市整天和辽人打交道,辽人不比西贼凶狠?” 是啊,武好古还收了大石头为徒,还和阿骨打称兄道弟。区区西贼给他们二位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不必担心了,”赵佶笑着,“童贯,回头你和武好古一起走,去鄜延路监军。” “奴婢领旨。”童贯知道赵佶是什么意思——仗还得他来指挥啊! “武二,”赵佶看着武好文,表情稍微有点古怪,“这个……你的功劳很大啊!不过钟傅不想用你当机宜了,那就给你换个地方,先去做一任相州通判吧。” ------------ 第687章 500名军官 通判,又称通判州事,因为拥有监察一州官吏之权,又被称为监州,也可以视为知州的副职。权力是很大的,不过品级却不大高,通常由京官担任,与权知军、州事的朝臣品级相差悬殊,亦为大小相制之意。 赵佶现在提出让武好文去当相州通判,意思就是要把他提拔到京官的级别上了。而且相州还是个对武好文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州,相州的权知相州事韩治是武好文的大舅子。而武好文的妻子韩氏不仅是相州人,还是在相州长大的。 如果武好文去相州做通判,就能把老婆孩子都带着,几乎等于在自己老家做官了。而且韩治肯定不会为难自己的妹夫,这一任通判肯定可以舒舒服服,也不会缺少政绩,再回京城,就能四平八稳升到朝臣了。 而且,就官场履历而言,这样安排也是最漂亮的。武好文虽然入仕的时间不长,却已经做过了校书、知县、说书、主管机宜文字,现在再加一任通判。既有中央任职,又有在地方当一县父母官,还上过前线,又当过监州。可谓是丰富多彩,而且处处都有不错的政绩。有这样漂亮的履历,将来还怕不能荐跻二府? 明白了赵佶的用心,武好文暂时也不去想当什么御史了,而是揖拜一礼,“臣谢陛下隆恩。” “二郎,”赵佶显得特别亲切,笑着问,“朕已经看过你弹劾种傅的奏章了,你觉得钟傅不能胜任西路副帅之职?” “若不是钟傅横生枝节,卓罗城和秦王川早就归我大宋所有了。” 赵佶又看了看童贯:“童贯,你怎么看?” “钟傅确有失策之处,”童贯说话就比较婉转了,他毕竟是个受人歧视的宦官,不能太过得罪文官,“不过以奴婢观之,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去替代钟傅。” 后世有人说“北宋无将,南宋无相”,其实并不准确,但如果用“北宋无帅,南宋无相”,大概就比较确切了。北宋并不却少指挥几千上万人的“将”,但是能指挥数万乃至十万雄兵展开攻势作战的“帅”,的确是不大多的。 之前统军收复湟、鄯、廓三州的王厚也许有点帅才。但是王厚作为一个外来户武官,本身又没多少实力(没有将门支撑),要驱使一帮西军将门去打硬仗是很难的。如果没有钟傅插手,卓罗城、秦王川打下来就打下来了,但是现在时机错过,要打就是尸山血海的硬仗了。在西北战场上和王厚相处的还算愉快的童贯自然不会把王厚往坑里推。 而钟傅虽然有揽权抢功的毛病,但总算还是个可以指挥西军打仗的文臣。文臣由于不会抢了西军将门战阵之功,所以相比王厚,反而更好指挥一点。只是真正知兵的文臣太少了,现在章楶死,吕惠卿老,还堪用的也就是陶节夫和钟傅了。 哦,还有一个从辽国叛逃过来的慕容忘忧其实也不错,只是这身份实在太尴尬了,不可能大用。 就在武好文和童贯回到开封府的同一天,慕容老头已经见到了星夜兼程北上的周云清。 “你说甚?元首要去西北带兵和西贼打?” 慕容老头是在界河云台学宫内的博士团大楼里面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却是惊喜中带着那么一点儿讶异。 “没错!”周云清显得非常焦急,脸上头上都是灰土和汗水,都能搓出泥来了,看来这一路赶得很急,“香山先生,您快随某南下吧!” “南下?”慕容忘忧笑了起来,“老夫还有恁多学生要教呢,怎地走得开?而且老夫是文官,怎么能去带兵打仗?” “香山先生,你莫和某家开玩笑啊。”周云清紧张兮兮的说,“宣赞都快急死了,他一个做买卖的,又没带过兵,这要是上了战场遇了西贼,还不得叫人家打得大败亏输?” “怎么会输?他不是有两直精锐吗?”慕容忘忧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一张信纸,开始用毛笔在上面写字。 周云清摇摇头说:“两直精锐原本只有5000,现在历经大战,人数怕是不足4000了。那么点人,对上藩人还行,遇上西贼能就太少了!” 西贼的战斗力和吐蕃可不能划等号,两直精锐在第三次河湟之战中所蒙受的最大损失,就是在浩亹河战役中被仁多保忠的西夏军打出来的。而且仁多的兵马并不是西夏的精锐,如果对上卫戍军和铁鹞子,恐怕两直精锐都讨不了好! “怎么是4000?”慕容忘忧笑道,“朝廷那么多兵,他不会多要一点吗?怎么都搞个两三万啊。” “两三万兵当然有的,可是都不能打啊!”周云清摇摇头道,“五十万禁军里面,真正能打的顶天就是五万六万,加上西军将主家的效用,有七八万最多了。” 慕容忘忧只是笑着,“堂堂一个大宋才七八万能战的,也敢想平夏灭辽……元首的界河商市中,能战的精锐怕要有两三千人了。有这等治军的本事,怎是不知兵的?” “先生……” 慕容忘忧这时已经写好了书信,然后把信推到了周云清面前。周云清扫了一眼,原来是写给赵钟哥的。 他当下大喜道:“先生,您要唤钟哥儿回来帮忙?” “自然是他。”慕容老头笑着,“老夫年老矣,战阵之事,概是年轻人的……这个钟哥儿在生女真那里,可是学了不少本事,也该回来立点功劳了。” “那敢情好啊。”周云清道,“宣赞还请您在界河商市给他搜罗一点勇士以充效用。” 慕容忘忧摇摇头,笑着:“元首一定是急糊涂了……他哪里需要从界河调动效用?两直军中,可是有现成的数万大军啊!” “数万大军?”周云清看着慕容老头,心想:这老头瞧着是老了,而且还老糊涂了。 “你不知道枢密院兵学司?”慕容忘忧看着周云清问。 “枢密院兵学司……知道啊!”周云清何止知道,他还差点成了兵学司的生员。只是因为那时他家背景不够,才没轮上。 慕容忘忧笑着又摸出一张信纸开始写信,一边写一边说:“兵学司的500生员可都充了殿前御马直的骑士……那可是能撑起100个部的军官啊! 老夫在他们身上花了差不多四年的心血,而且之前这些人中的大半就带过兵,是西军的小武臣。有他们在,再搞个两万府兵,训练上几个月,不就是一支大兵了?虽然不可能人人都如御前猛士那么厉害,但是架不住人多啊!打光多少就补充多少,西贼能耗得过大宋?这主意可是元首想出来的,他还不知兵?” 少数精英军官加上无数炮灰众的军事体制当然适用于大宋这个人口大国了。大宋的炮灰数量几乎是无限的!问题就是怎么进行合理的动员,以及怎么训练精英军官了。 王安石的《保甲法》那样的动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别说中世纪的宋朝做不到,就是后世的军国主义国家,也不可能在没有爆发全面战争的情况下进行“二丁抽一”的军事动员。 而武好古这只大蝴蝶用翅膀扇出来的建立在不公平的右榜进士科基础上的“义务府兵制”,却得到了不少北方大族的支持,因此得以顺利实施。 现在陕西六路、河东路、河北两路和河南一府已经开始试行或全面实行府兵制。陆陆续续被征召起来的府兵,总数已经超过了10万,都是年轻力壮的农夫。 不过大宋的枢密院和兵部并不知道该怎么利用这支大军,所以就打算让他们在无定河流域收复后去那里屯田了。因此武好古要开口索要,哪怕要个两万,赵佶都不会拒绝的。 反正这些“炮灰众”现在也是吃闲饭,让他们跟着武好古去壮壮声势也没啥不好的。 而和“义务府兵制”配套的精英军官,则更早一些,就被武好古利用慕容忘忧的建言提出了。而且还得到了哲宗皇帝和章惇的支持,成立了枢密院兵学司。 虽然最后枢密院兵学司被关闭了,但是第一期入学的500生员不仅完成了三年的步兵军官课程,还因为转行做了骑士,又额外增加了一年的骑士课程,前前后后接受了四年的军官教育。而且,关闭后的兵学司学堂,也因为训练骑士的缘故,得到了重生,变成了界河云台学宫下属的骑士书院了。 根据武好古的计划,未来的骑士必须在骑士书院接受漫长的养成教育和军事训练,必须要掌握全套的骑兵和步兵战术,足够充当低级的骑兵、步兵军官。 而已经训练完毕的500名骑士军官,现在除了少量阵亡或别有任用的,全部都在殿前御马直中听用。 慕容忘忧这个时候已经写完了第二封书信,拿在手上吹了吹,又递给了周云清:“这封信你带回去给元首,再和他说,等钟哥儿回来,老夫就在界河商市这里挑600个骑兵效用,让钟哥儿带去开封府。” ------------ 第688章 工人阶级有力量 周云清拿了慕容忘忧写给武好古的信,本想在界河商市休息一晚就立即动身南下。可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武诚久又带着武好古的另一封书信来了界河商市。 武诚久带来的书信一共有两封,一封是给留守界河的西门青,命令她作为自己的代理人,继续留守界河商市,并且牢牢掌握假子军团、“保正”骑士和阻卜战奴兵这三支武力。 另一封是写给界河商市营造所所长黄植生黄四郎的,命令他立即在界河商市营造行之中,挑选率领“壕寨作”(营造十三作之一)的都料和大匠南下听用。 这可把黄大都料吓了一跳――虽然武好古的书信中没有明说要上战场,可是黄四郎又不傻,怎么会猜不到?武好古要的可是“壕寨作”的人!“壕寨作”其实就是管筑城的,界河商市南北两城的城墙就是他们修建的。 另外,在界河南北两城之外,还不少壕沟和高大围墙。譬如界河云台学宫、船政学堂、骑士书院、骑士书院北院(就是假子军团的驻地)、市舶司衙署等等,还有遍布北沧州的骑士堡寨(四家到五家合用一寨),都是界河商市营造所下属的营造行的负责建造的。 可以说在挖壕筑城这方面,界河商市营造行的经验异常丰富!整个大宋,都没有比界河营造行更会筑城的商行了。 “莫慌张,不就是去无定河边上筑城么?” 黄四郎跑去实际主持界河商市的西门青那里求救,却正好撞上了慕容忘忧、周云清、慕容鹉、西门安国和林家父子一大帮子人都在――他们是为周云清践行的,黄四郎也受了邀,没想到却要和周云清一块儿南下了。 今年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留着一部大胡子的黄四郎虽然瞧着有点儿像武夫,但实际上却胆小的很。如果不是在界河商市这边置下了价值几十万匹绢的产业,他早带着老婆孩子和八个小妾一块儿跑了。 听到慕容老爷子安慰的话儿,黄四郎眼泪都快下来了。 “无定河那边儿有西贼啊!”黄大都料跺着脚,“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咱们筑城?” 西门青笑着:“所以元首才叫你去啊?谁不知道全天下最会筑城的就是界河黄四郎?连开封府的李诫都不如啊。有你在,筑城的速度一定很快,而且筑起来的城寨一定会特别坚固。” 她其实是很担心武好古的……如果不是武好古在信里面一再叮嘱她要看住了界河商市,她都恨不能披上盔甲去和武好古一同上战场。不过在面子上,她还是显得不慌不忙,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大姐,”黄四郎也管西门青叫大姐,他说,“我在界河商市还有一堆事儿呢!营造行还有不少活儿要干,营造学堂也快开张了……” 营造学堂和船政学堂一样,也是一所伎术学院,是专门培养营造都料匠和大匠的。名义上也附属于界河云台学宫,实际上却是完全独立,由界河商市营造所管辖的,黄四郎本人就是书院的司业。 “四哥儿,”慕容忘忧接过话题,笑着说,“为了营造学堂你也得走这一遭啊。挖壕筑城、修补城池还有挖城破寨,不都是用的营造十三作的本事?再带几个石作和大木作的大匠……兴许还有攻城器械要打造呢。在战场上筑城打造器械也是门大本事,要掌握了将来就能在营造学堂交给学生了。” 还是慕容老头想得周到,营造一行中的确有打造器械、工具的本事。这个年头社会分工还不是太细,专业的木工和营造工具,外行人可不会打造。 虽然这些“大木作”和“石作”的工匠不会打造工程器械,但是手艺还是在的。只要有军中的工匠教授,他们很快就能把各种器械给打造出来。这可都是真本事啊! 西门青也点点头,“四哥儿,是这个理儿!这是军功啊,转上几个官可容易得很。 至于营造行和营造学堂,不如交给你的几个徒弟负责吧。他们可都已经出师了,人人都有一身好本事啊!” 黄四郎翻了翻眼皮,那个后悔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哦,饿死倒不会,只会被西贼打死! 看到黄四郎依旧哭丧着面孔不吱声,西门青笑吟吟道:“四哥儿,你莫担心,奴家让周大哥带上几十个效用士陪着你走这一遭,怎么都不会有差池的。” 这是要押送啊! 黄四郎苦苦一笑,只得朝着西门女大侠拱拱手:“那就多谢大姐了。” …… 同一时间,在徐州城北面的利国监(“监”是宋朝的县级行政单位)城内一所赌坊里面,周大侠正带着几个“小侠”揪住了一个二十多岁,生得文绉绉,胖乎乎,一副恭喜发财模样的公子哥儿,拖到了何天然何大状的跟前。 何天然手中拿着一张白纸黑字的契约,笑呵呵地说:“朱员外,愿赌就要服输啊!三万缗赌金,外加你的小妾鸳鸯,都是我的了。” “你,你,你耍诈!”被何天然称为朱员外的男子显然不大服气,“你和周铁锤合起来诈赌,依着江湖规矩是要砍手的!” “哈哈哈,”何天然笑了起来,“谁与你说江湖?某只和你说大宋律法!”他挥了挥手中的契约,“这可不是赌约,而是借贷的契约……你这厮欠某三万缗,为其三月,并且以小妾鸳鸯抵偿利息,现在已经逾期了。白纸黑字,还打了手印,能抵赖得了?” “这是我被逼签下的,不作数!” “谁能证明?”何天然笑着,“大宋律法是讲证据的,你有证据吗?” “我是读书人!”朱员外嚷嚷道,“我在徐州州学进过学……” “那又怎地?”何天然哼笑了一声,“你又不是官人,不过是进过州学。” “我爸爸是矿主,我舅舅是冶主!”朱员外又道,“他们在官场上江湖上都有朋友。” 这位朱员外原来是个宋朝煤老板的儿子,还有个颇为文气的名字,叫“行书”。因为好赌钱,中了何天然和周大侠联手布下的圈套…… “那你还拿不出三万缗?”何天然笑道,“徐州这边的冶主、矿主谁家没有上百万?” “何先生,”周大侠插话道,“你别信这厮的鬼话,他家就是个空壳子。他老爹的石炭矿早就挖空了,一年出不了多少石炭,而且上面还有人等着分钱。六年前还出了祸事,死了十一条人命,花了几十万才抹平,家底早就空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去跟着他舅舅学打铁。” 被揭穿老底的朱行书顿时蔫了下来,苦苦哀求道:“何员外,三万缗我是真没有啊!鸳鸯她,她也没多好看……您就放过我吧!” “放过?”何天然居然点点头,“行啊,你只需帮着我做一笔买卖,我就放过你。” “买卖?” “你去帮某寻数百个善于穿穴挖洞的矿工,跟着某走一趟陕西。” “数,数百个?”朱行书吸了口凉气,“还是陕西?何员外莫非是土夫子?” 他还以为何天然是挖坟盗墓的呢!挖坟盗墓通常都是几人最多几十人的规模,这回要几百人一起去挖,那一定是在陕西那边寻到一个超大的帝王陵墓了! “莫多问!”何天然挥挥手,“你家的矿山反正也没多少石炭可挖,不如跟着某走一趟陕西……呵呵,这一趟买卖做好了,你家几辈子都不愁了!” “几百人呢!”朱行书摇摇头,压低声音,“恁多人,被官府拿了去可怎么办?” “官府不敢!”何天然难得说句大实话了。 陕西的官府怎么可能抓捕殿前两直的人? “不敢?”朱行书吸口凉气儿,这说明有后台啊! 看到朱行书有点儿心动的模样,何大状继续忽悠道:“要么带着你家的人跟着去趟陕西……少不了你的好处!要么就赶紧拿三万缗来,再把鸳鸯送来。 至于捞什子黑白两道,你尽管去寻!有人能为你出头算我输!” 朱家能当煤老板,上面肯定是有点背景的。不过周大侠是利国监的地头蛇,早就摸清朱家的底盘了。他家的后台就是个破落将门,没有多少实力了。 至于别的黑白两道的朋友,请他们出头也是要花钱的! 不过朱行书还是留了个心眼儿,一脸难色地说:“可是,可是几百人去陕西是要给一大笔安家费的……” “要多少?” “一人总得给个两三百缗……” 何天然笑了笑:“一人给300,你能拉500人来吗?” “能……一人300,500人就是15万缗!” “行!”何天然笑着,“给你10天时间把人招齐了,再让周大侠过眼。完事后就给你15万!对了,你也给得跟着走!” 真有实力啊! 朱行书这下服气了!15万缗眉头都不皱就砸出来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土夫子了,多半是有大背景的盗墓贼。 ------------ 第689章 大军事家 完全出乎武好古的预料,他其实是个大军事家……是个沃邦式的大军事家! 沃邦就是法兰西元帅塞巴斯蒂安.勒普雷斯特雷.德.沃邦,是著名的军事工程师,著有《论要塞的攻击和防御》、《筑城论文集》和《围城论》等军事著作。 而武好古在黄四郎、何天然、周大侠、朱行书等人赶赴开封府的这段日子里面,也开始了两部对后世军事学具有重大意义的著作的攥写,一本是《工兵学》,一本是《火药兵器学》。 可别小看这两部军事理论著作的作用,《工兵学》为工兵这一兵种的出现奠定了理论基础。虽然挖壕筑城早就是军事的一部分了,但是工兵并不是一个兵种,而是和普通步兵或者辅兵混杂在一起。 因为没有工兵这个兵种,对于各种军事工程的研究也就不能系统的展开,同时也不存在专业的军事工程部队。所以宋军在攻城和筑城方面的效率,并没有发挥到最高。 至于《火药兵器学》就更厉害了,后世几乎将这本著作看成了热兵器时代来临的标志! 在这本军事著作中,武好古将火器的制造、研究和运用,当成了一门用实证主义进行指导的学问。 同时武好古还提出了火器研究的三大研究方向,分别是:火药的研究、火器的研究、火器运用的研究。 而且,武好古还“创造性”的提出了“爆破火器”和“管状喷射火器”这两大火器类型。并且还提出了工兵加火器和水军加火器的某些运用可能,其中就包括了穴地爆破攻城法…… 方向有了,工具(实证主义)有了,钱也有了,研究的人才多少也有一点,而且研究的“脑洞”也有了。火器的研究还会慢吗? 当然了,在建中靖国三年深秋的时候,武好古的《工兵学》和《火药兵器学》才刚刚开了个头,远远没有到完本的时候。 不过穴地爆破攻城法却已经开始接受实践的检验了! 开封府西北,属于天驷监所有的牟驮岗马场一角,用于举行御前演武的校场里面。在开封府的武好古党羽中,各个和军事有关的头目们齐集一堂。童贯和潘孝庵,还有才从海州回来的米友仁,还有一个和高俅沾着点亲,名叫高世宣的武官也都来了,全都袍褂整齐,簇拥着武好古,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千步开外,校场内的半截夯土城墙。 这半截夯土城墙只有不到50步长,宽约15步,高度只有一丈出头,城头上也没有垛口、城楼啥的,其实就是一堵光溜溜的夯土墙。 几个从军器监火药作、火器作调来的拥有军籍的匠人,正满头大汗的将一包包刚刚调配好的火药,运进一个地穴。 周围的看客们议论纷纷。 “这法子倒是新鲜,挖个地洞把火药运到城墙地下再点燃了……” “能有用吗?那可是城墙啊!靠火药能崩塌了?” “悬,我看悬!” “悬也得试试看啊,这叫实践验证!” “呵呵,《实证论》还能用来打仗。” “可不是嘛!我老师的《实证论》哪儿都能用!” 武好古背着手也在打量着前面的城墙,人们的议论,都没有入耳。虽然他知道“穴地攻城”的办法,可是到底用多少斤火药才能崩塌一堵城墙,他心里面也没底。所以就让人一次使用了1000斤由硝粉、硫磺粉、炭粉按照15:2:3的比例调配而成的――这个配方来自武好古的后世记忆,不过和火药作匠人们提供的配方差距也不是很大。 军器监火药作的标准配方有三种,分别用于制造爆燃、燃烧和放毒为目的的“火药”。其中爆燃用途的火药配方是硝40两、磺21两、炭18.2两。 差不多就是硝占50%的样子,比武好古提供的配方少了约三分之一。所以爆炸的效果不佳,不过大方向并没有出错。如果用《实证论》中提供的科学方法进行实验,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出正确的配方。 不过颗粒化的黑火药并没有出现,而且硝和硫磺的纯度都不是很理想。另外,炸弹外壳制造和管状火器的身管制造技术还非常原始。所以想要制造出能在野战中大显神威的火器还是非常困难的。 但是用火药进行坑道爆破炸塌城墙在技术上应该是成熟的! 这可是武好古的一根可以扭转宋夏战争进程的金手指啊!只是这个办法并不难,对于同样可以生产出火药的辽国和西夏而言,是完全可以模仿的…… 火药作过来的一名年轻匠人,名叫陈剑的小伙子跑到武好古跟前:“宣赞,可以开始了么?” 武好古瞧了眼前的小伙子一眼,倒是剑眉星目,颇是英挺。只是不知道搞爆破的手艺怎么样了? “开始吧!”武好古收回心神,下了命令,然后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陈剑应了一声,就飞奔到了坑道入口处,从一个来自火器作,名叫施浪的匠人手里接过了火把,然后点燃了安放在劈成两半的竹筒内的引线。 在硝水中浸泡过的棉线迅速燃烧起来,火苗飞快的沿着用大木横板支撑固定起来的坑道前进,转眼间就钻入了盛满火药的一口棺材之中。火苗火药的接触迅速产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也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轰隆隆…… 沉闷的爆炸声传来的同时,包括武好古在内所有的人都感到了脚下的大地突然颤抖了起来,仿佛有什么深藏在地下的巨兽正在拼命摆动身体发出怒吼。 “塌了,塌了!” 武好古的注意力被来自脚下的震动所吸引的同时,忽然有人在他的耳边大喊起来。他连忙抬头向前方看去,那堵只有五十步宽的夯土“城墙”的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坍塌了下去,也许是火药太少,也许是坑道的位置不佳,城墙并没有整个儿被炸碎,但是也坍塌了约莫一半,坚硬的夯土垮塌下来,形成了一座稍微有点陡峭的“山坡”。步兵应该可以顺着山坡攀爬上去! 跟随着武好古一起看爆破的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 城墙真的可以用火药崩塌? 童贯扭过头,用一种打量妖孽的眼神看着武好古――这位爷也太牛了吧?连打仗这种高难度的事儿都难不倒他。 蔡京那厮,怕是要大大失算了! “宣赞,真的成了……” 被武好古委任为工兵指挥使的黄四郎言语颤抖的自语道,“这下可要立大功了!” 武好古却摇摇头,不是很理想啊!他冲着黄四郎招招手:“四郎,过来。” “宣赞,你找我?” 武好古点点头,对走到跟前的黄四郎道:“这才是头一回……坑道怎么挖直,怎么确定方位,还有火药的数目都还没准。所以还得继续实验!给你五天,把城墙垒好。让朱行书带人再挖个坑道。 另外,还要制作一些皮卷尺用来测量距离。靠目测估算总没有拿尺量出来的准确。” “下官明白了!”黄植生连忙应着。 武好古又对童贯道:“大官,看来穴地爆破攻城法是可行的!咱们这就去宫里禀报官家吧……这回得多带些硝石、硫磺上路,最好再多调一些火药作的匠人随军。” “好,”童贯已经展出了笑颜,“咱家这就陪你入宫。” “好的!元晖,你也一块儿来吧。”武好古又对米友仁道,“官家多日没和你见面,可是想念的紧啊!” …… 武好古和童贯、米友仁一块儿入宫的目的并不只是回禀穴地爆破攻城法效果的。还是为了向赵佶请求更多的府兵和装备! 根据慕容忘忧在信中的建议,武好古准备编成一支总兵力超过10000人的府兵战斗部队,称为“内府卫士将”。不过这个“将”并不能单独作战,而是配属给御龙猛士直。 在行军作战中,内卫将的部队将会以“部”为单位,编入御龙猛士直的各个指挥――这是因为内外将的府兵没有多少时间进行训练,所以不能确保他们能够掌握难度较高的弓箭和盾剑(刀),因此一律配置长枪。而所有和内卫将的部配合作战的御龙直指挥的猛士,则一律配置剑盾和弓箭,放弃长枪。 这样在作战中,内府卫士(府兵)将负责用长枪组成战阵进行冲击或防御,而御龙猛士们则使用弓箭负责远距离攻击或者用盾剑进行格斗。 另外,武好古还希望得到至少10000名府兵冲当辅兵和后备兵。 如果再加上经过调整的殿前御马直和新临时组建的工兵指挥以及两直都虞侯司的兵力,武好古指挥的两直大军将会拥有将近30000人的总兵力! 这已经不是“直”了,而是达到了上四军的规模了! 不过这样的兵力规模也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和在河湟地区以奔袭为主的作战方式不同,无定河流域的战斗必然是以城战为主。不是筑城就是攻城,人数少了可就无法独当一面了。 ------------ 第690章 天理的信徒 “要再增加20000兵力?那可就是将近30000大军了!” 赵佶是在崇政殿的偏殿里接见武好古、童贯和米友仁的——就是那个摆了“平夏方略图”的偏殿里面。 对于武好古提出的增加两万府兵的要求,赵佶显得有些讶异。 两万兵马可不是小数目! 这一回用于攻打西夏的总兵力,如果不计算民伕的话,也就是20万上下。 两万大军占了十分之一啊! “陛下,臣不用禁军,只用府兵。” “府兵?”赵佶一愣,“府兵能打仗?不是说他们只能屯田吗?” 府兵其实也是个遭人恨的存在!因为府兵动了将门和募兵的奶酪。如果府兵真的能战,那么将门以后吃谁的?府兵没有军饷,连空额都没地方去吃了,那不是太惨了? 至于募兵那就更加视府兵为砸饭碗的存在了。如果不支饷的府兵能打仗,那还要一年花费几十缗的募兵干什么用? 所以朝堂之上,无论新党旧党,在提到府兵的时候,几乎一致将其定位在“屯田兵”和“运输兵”的档次上。因此赵佶也就有了这么一个印象,认为府兵不能战,只能种地屯田。 “陛下,这些府兵主要是用来筑城的。”童贯太了解军中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连忙替武好古解释,“武宣赞善于筑城建房,这一次准备带上营造行的都料大匠出发。而且穴地爆破攻城法也是有效果的,想来可以攻下几个西贼的城池。而挖壕围城,挖地道攻城都是费人力的。” “原来如此!” 赵佶点点头,似乎明白了。武好古原来打算去筑城攻城的……果然是聪明人啊!筑城谁能和他比?界河商市那么大的城都筑起来了!而且还是个砖城,比开封府都坚固! 至于攻城他也有办法,去徐州找了群挖石炭的,用挖地道埋火药的法子想来也是不错的。 自家果然是没有看错武好古啊!他虽然不会正经的打仗,但是在军略上也是有一套的…… “大郎,”赵佶把武好古招到了地图台前,指着图上横山北面,无定河流域的几座州城说,“这些就是你要攻打或修筑的城池了……第一个目标应该是银州城了。银州虽然残破,但是附近的弥陀洞却驻扎有西贼大军,那里应该是你的第二个目标。” 银州是一座古城,始建于南北朝时期,在唐末被交给定难军节度使司管辖,也就是西贼的老祖宗党项羌的首领拓跋思恭统治,因此是西贼兴起时的老巢。 不过这座老巢因为距离宋国太近,就在绥德军的北面,紧挨着双方的“实际控制线”,又在元丰四年的大战中被宋军占领并且破坏。因此早就是一座废城了,西贼在永乐城之战后重新控制了银州,但是却无力将之修复。所以银州城就一直荒废至今,西贼虽然也布了兵,但是数量很少,其实就是个前进基地。 因此夺取银州是没有一点问题的,武好古只要领着三万大军走过去就行了。剩下的就是在西夏左厢军的威胁下修复银州城,使之成为大宋向无定河流域推进的前进基地了。 另外,银州城虽然残破无防,但是在距离银州城不远的夏州弥陀洞驻有西夏的左厢神勇军司。那可是个军事重镇,如果不攻下来,就不可能在银州附近屯田。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小心的。” 赵佶又看了童贯一眼,童贯道:“陛下,只要河西军能牵制住西贼一半的精兵,银州之战就必无所失了。” “唔。”赵佶思索着问,“大郎,你看钟傅如何?” 武好古不认识钟傅,但是还没有去相州的武好文却没少在哥哥跟前说钟傅的坏话。 “应该可以胜任吧?”武好古不大确定地说,“其实他也不必进兵秦王川,只要能吸住西贼半数的精锐。东线的大军就能顺利拿下无定河畔诸州了。” 在武好古看来,拿下无定河畔诸州似乎没啥难度。无非就是遇到破烂的州城修补一下,没破的用坑道爆破炸到破烂……拿下来后再修。基本上就是拆迁和夯土的活儿。 这些“笨活儿”自己的三万人再加点鄜延路的民伕就能干完了,陶节夫手里的精兵只要防备西贼主力来决战就行了。 而西军的主力一向是在东线的,即便不包括御前两直的精兵,陶节夫也有超过四万人的精兵可用,同西贼的全部精锐数量仿佛。 想来乾顺和察哥也不敢把所有的精兵都投入到无定河沿岸的争夺中来吧?这样河西、熙河、泾原的兵还不把秦王川给拿下了?丢了秦王川,西贼就算在无定河战场上胜了,也不得不西迁了。 所以在武好古看来,这一路就是干工程队的活儿……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 “大郎,你打算何时出发?”赵佶问道。 “臣还想在牟驮岗实验一番穴地爆破法,”武好古说,“另外臣想等赵钟哥从生女真返回。” “他还没回来?”赵佶道,“不是说生女真不堪一击吗?童贯,是这样吗?” “的确不堪一击,”童贯道,“看来高丽国日后会变成契丹人的心腹大患了。” “也不一定吧,”武好古说,“日前收到赵钟哥的书信,信上说生女真联盟准备出兵500去和高丽人争夺曷懒甸了。” “多少?”赵佶仿佛没有听清。 “500……”武好古也有点不大确定。 高丽人在曷懒甸的兵力怎么都以万计吧?生女真出兵500……真当自己是敢达?这事儿不会是历史的蝴蝶效应吧?如果生女真被高丽人打败了,大宋倒是能安稳了。 “哈哈哈……” 赵佶和童贯同时笑了起来。 赵佶道:“生女真的500人能管甚用?难道他们都是三头六臂?” 童贯应和道:“便是三头六臂,也就顶1500人。高丽人可有数万精兵!” 数万精兵也没准真就被500个生女真给打败了!这话武好古没敢说,不过在赵钟哥的信中,却认为500个生女真打败数万高丽人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赵佶笑着:“大郎,你既然要等赵钟哥,那就在开封府多留些日子吧。 对了,元晖,你也留些日子,咱们君臣可许久没有聚会玩乐了。” “臣领旨。” …… 赵钟哥接到慕容忘忧差人送来的书信时,他正帮着完颜阿骨打在料理他叔叔完颜盈歌的丧事——生女真联盟的老大在九月份的时候一命呜呼了。所以500个生女真敢达现在也没出动,生女真联盟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办好完颜盈歌的葬礼了。 没错,赵钟哥在帮完颜盈哥办丧事!这可不是小事儿,而是意味着儒家天理说在按出虎水完颜部的传播,取得了重大突破! 因为赵钟哥将以儒家博士的身份,和阿骨打一起操办女真部联盟大酋长都勃极烈的丧事! 生女真这个时候正处于从部落联盟向国家发展的过程中,他们原始的萨满教也因此处在被淘汰的边缘。 宗教可不仅仅是装神弄鬼偏偏人那么简单,在大部分情况下还包括了伦理纲常这样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国家社会的组织办法这一整套东西,而原始的萨满教都是没有的。 自己就会客串萨满巫师跳大神的完颜阿骨打,这个时候已经意识到了博大精深的儒学,正是生女真建立国家所需要的东西。 儒学的《天理说》和萨满教的万物有灵并不矛盾——有灵也可以解释成有理,而萨满教的最高存在长生天也可以解释成天理。天理最大和死后归天(天理)的理论在萨满教信徒看来完全通透。 而儒家五常的“仁义礼智信”以父子有亲、长幼有序、夫妇有别、君臣有义、朋友有信等儒家五伦,更可以帮助生女真建立起一套君臣父子的封建秩序!和儒家配套的中原地区的典章、制度,更可以选择一些用于建立女真族的国家。 也就是说,只要生女真接受了《天理说》和与之相关的儒家制度,就可以很容易的建立起一个国家了。 另外,儒学还是植根于宗族的“教派”,这也正好符合生女真以血缘组织部落的生存状态。 最后,以《天理说》为世界观的“云台儒家学派”目前还非常简朴,各种典礼祭祀活动都务求节约,也不需要信徒付出多少供养。 因为这些原因,完颜阿骨打和完颜盈歌的继承人完颜乌雅束,就决定为已故的盈歌太师办一场半萨满半儒家的葬礼。 而为了搞好这场葬礼,同时向生女真的其他部落显示自己被上天眷顾,阿骨打和乌雅束还让赵钟哥派人去界河商市请了几个博士来按出虎水完颜部壮声势——外来的博士好念经嘛!眼下的生女真看上去还是挺弱小的,哪怕是按出虎水完颜部也不过只有两三千条好汉,能请来大宋的博士建立书院,已经充分说明按出虎水完颜部得到了天理的眷顾。 和这些博士一同到来的,还有慕容忘忧写给赵钟哥的召他返回界河商市的书信。 (之前把乌雅束和阿骨打写成了盈歌的儿子是搞错了,其实应该是侄子) ------------ 第691章 女真来啦! “界河商市要打仗了?是和辽国打吗?” “不是界河商市,是大宋要打仗,我家元首是大宋的臣子,自然要出兵了。而且也不是和辽国,而是和西夏开战。” “西夏?厉害吗?” “不如辽国,不过也不好对付。” “那你家元首能打胜么?他看上去不像能打仗的样子。” “能不能打靠看是看不出来的,得上阵打了才知道!而且元首麾下可有不少能争善战的壮士!” “说的也是,有钟哥儿这样的好汉,你家元首一定可以打胜的……” 赵钟哥和阿骨打都在已经改成灵堂的议事大厅之中,站在一边,也不大讲究礼节,在小声交谈。为了方便传播,云台学宫的博士科就对各种儒家的繁文缛节进行了简化。到了按出虎水完颜部这里就更不讲究了。 灵堂之中烟雾弥漫,环绕着一具巨大的棺木。 在棺木内,从辽道宗大安十年(1094年)起就继任生女直部节度使,几乎完成了生女直诸部统一的完颜盈哥,如今魂归天理,只留下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享年只有五十一岁。统一女直,建立国家的梦想,只能交给他的继承人去完成了。 其实在几个月前率部征讨萧海里的时候,完颜盈哥就已经染病了。而生女直部也没有什么医药,只有让萨满巫师跳个大神,根本不能缓解病痛。赵钟哥倒是写信去界河商市替盈哥求医,但是医生还没到来,完颜盈哥就已经撒手人寰。 不过这对阿骨打兄弟也没什么坏处……此时生女直部落还没有建立起父子相传的继承体系。而是采取兄终弟及的办法,在一辈兄弟(嫡子)中进行传承。如果没有同辈的弟弟,那就该让下一辈的嫡长子继承。 而阿骨打的哥哥乌雅束就是同辈中的长子,该他继承完颜盈歌的节度使,成为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新主,同时也是下一任生女直联盟首领都勃极烈的首选之人。 阿骨打则是盈歌的哥哥劾里钵的次子,也是同辈人中的老二……如果乌雅束什么时候魂归天理了,那他就是新的老大了!而乌雅束的身体可不这么好,这一天大概不会等太久吧? 到了那时,生女直联盟一定比现在更加团结和巩固,应该是时候举兵反抗大辽了。不过大辽是个庞然大物,靠生女直的力量可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能联络上大宋夹击,大概就能胜券在握了。 阿骨打的面孔映在大厅中跳动的烛光下,威严凶悍的五官忽明忽暗,显得有些高深,他缓缓地开口,似乎在一边思索,一边说话。 “钟哥儿,这些日子你也帮了俺们不少,现在也该让俺们完颜部帮你了,这个就是朋友有信啊。” “阿骨打,你想派完颜部的勇士和某一起南下?” “呵呵,多了没有,百十条好汉还是能派出来的。”完颜阿骨打道,“就让斜也带上50人和你一起去吧,他总是说要见识一番界河商市和开封府的繁华,这回就让他去开开眼界吧。” 斜也是阿骨打的五弟,后来有个汉名叫完颜杲。他和阿骨打的关系很好,同赵钟哥、马政两人也有交情,很喜欢听他们讲界河商市和开封府如何繁华。所以常在阿骨打和乌雅束跟前说要去开开眼。 所以阿骨打就想让斜也跟着赵钟哥一起南下,在见识界河、开封府繁华的同时,也顺便观察宋军的战斗力。 阿骨打听赵钟哥说过宋朝和外国的关系是分成平等邦交和宗藩邦交的……如果大宋真很厉害,那么以后生女直建国后就认大宋做宗主。如果大宋和辽人说的一样没用,那两国就该平等相交了。 另外,大宋现在每年还给辽国50万银绢,这可是笔天文数字啊!如果将来生女直的国家和大宋一起灭了辽国,这50万能不能给生女直?这也得抹个底吧? “让斜也带50人?”赵钟哥闻言一惊,“是不是多了?你们马上就要和高丽人开战了……50条好汉可是能派大用的。” 生女直完颜部一共就一千多个甲士加上几百个没甲的战士,50条好汉的确是个大数目了。 “高丽人暂时不用咱们出兵,”完颜阿骨打道,“让石适欢带领统门、星显两部的500人去就行了。” 统门和星显都是河流的名称,大约就是后世的图门江和海兰河。两个同样以完颜为姓的生女直部落就生活在那里,而且都是生女直联盟的成员。 不过这两个部落的实力不能和按出虎水完颜部相比,一是战士的数量少;二是没有几副铠甲。 “靠统门、星显两部的500人真能打败高丽?他们连铠甲都没有啊!”赵钟哥之前知道完颜盈歌准备派出500“大军”去打败入侵曷懒甸的高丽大军。但那时他以为会派出按出虎水部的甲士,却不想现在出动的是统门和星显两部的500人。 不过不出动按出虎水完颜部的甲士也不难理解,现在盈歌太师新丧,生女直联盟内部未必没有人想夺取都勃极烈的宝座。而且契丹也有可能趁机扎上一刀! 所以按出虎水部不得不把兵力捏在手中,随时准备迎接挑战。 完颜阿骨打笑了笑,显得非常有信心,他说:“没有铠甲就去抢高丽人的,统门、星显两部的勇士和曷懒甸的废物可不是一回事儿。 而且曷懒甸一带山多林密,高丽人在老林子里面可不是俺们生女直的对手!” 统门、星显两部和曷懒甸一带种地做买卖的“生女直”(生女直和熟女直的区别不是生产方式,而是有没有被辽国编户)可不一样,人家也是在老林子里钻来钻去的渔猎之民。 如果在平原打阵战,石适欢的500人兴许不是高丽大军的对手,但是在老林子里打游击,高丽人那里是生女直敢达的对手?等到石适欢的人把高丽人的士气消磨光了,他们自然也就师老而退了。 况且在曷懒甸地区还有不少不甘心被高丽人统治的部落,一旦他们看到石适欢的几百人屡战屡胜,就会加入到反抗高丽国侵略的作战中来了。 所以阿骨打和乌雅束现在并不特别担心和高丽国的战争,反而忧心辽国的入侵。因此才想摸清大宋的底细,看看能不能用为外援。 已经猜透了阿骨打心思的赵钟哥点点头,“行啊,那某就带着斜也走一遭了……兴许有机会让斜也拜见大宋官家。” “要真能那样,可就大好了!”阿骨打笑了起来。现在的生女直部落联盟可不敢奢望和大宋朝廷建立直接的联系,但是赵钟哥如果有办法,阿骨打还是非常乐见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就看见一个长着银钩鼻子,留着一部大胡子,怎么看都有点儿阴森的汉人青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青年是个博士,穿着儒服,头戴东坡巾,腰带上却插着一柄没有任何装饰的长剑。 “是陆博士啊!”阿骨打笑着问,“给孩子们上完课了?” 这青年原来是云台学宫博士科毕业的博士,名叫陆仁易,被派到界河云台学宫做了教授。不久之前,又被慕容忘忧派遣到了按出虎水完颜部。 到了按出虎水完颜部后,又在赵钟哥的安排下开了一所蒙学,收了一些完颜部的子弟。 不过他自己还不大会讲女直话,所以蒙学也教不了什么,早早的就放课了。 除了负责蒙学之外,陆仁易还管着完颜盈歌的灵堂,所以蒙学一放课就过来了。 “上完课了,”陆仁易笑道,“所以才赶过来替换钟哥儿,他明日就要启程南下,总要准备则个。” 完颜阿骨打点点头,对赵钟哥道:“钟哥儿,我们一起去斜也那边吧……他也得好生准备一番,明日就带着勇士化妆成客商同你一起上路吧。” “行啊,这就去准备了。” 赵钟哥和马政在完颜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不仅有了一堆坛坛罐罐,而且还纳了小妾,小妾还怀了身孕。现在要南下几乎就是搬家了!好在生女直的娘们都吃得起苦,哪怕怀着孩子,也能跟着赵钟哥骑马赶路,花了不到20天就到了苏州商市――这是一座模仿界河商市开出来的商市,不过并不是商人在治理,而是燕云几个汉人大族合股的,主管商市的正是平州张家的张觉。 也不知道是因为苏州(后世的大连)的地理位置不如界河还是张觉不怎么会经营,反正在赵钟哥看来,这座开在苏州关外的商市,实在有点儿清冷。 不过对于跟随赵钟哥而来的几十个女直人来说,苏州商市的这点儿规模,却已经让他们有点儿眼花缭乱了。 因为武好古就要出兵了,赵钟哥也无心在苏州商市逗留,将小妾托付给同窗张觉照料后,就带着一票女直人坐着海船只奔和苏州隔海相望的大宋蓬莱商市而去了…… ------------ 第692章 一举平灭?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十月初八这一天,武好古正式被任命为了三直都虞侯。比一开始赵佶准备给他的两直都虞侯又多了一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武好古向赵佶要了两万府兵,将麾下的总兵力增加到了三万之终。 那么多人,几乎够得上一个“军”了。不过考虑到其中的两万几千人没有正式的编制,都是效用、府兵或者骑士随从,所以给个军号有点过了。因此赵佶只给加了一个“御龙内卫直”临时编制,让武好古做了个三直都虞侯。 三直都虞侯司和两个工兵指挥、一个骑兵指挥的大营,现在都摆到了牟驮岗的演武场内。那堵被坑道爆破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城墙,现在已经完全被铲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三百多顶大大小小的帐篷。 一支军队,已经驻扎于此了。当然不是御前三直的主力,三万余人的大军如果摆开来,那可就是无边无际了,区区三百多顶帐篷,可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的。所以那两万府兵会直接开往延安,暂时交给高俅和王禀管辖。 现在聚集到牟驮岗的,只有两三千人。包括直属于三直都虞侯司的1000余工兵——其中有一半是黄四郎从各处抽调来的营造匠人和小工组成的“工兵第一指挥”;另一半人则是周大侠、朱行书的矿工,他们被编入了“工兵第一指挥”。 还有从慕容鹉从界河商市带来的1000余人。其中有200名从假子军团中抽调出来的少年骑士,有400名在界河商市招募的骑士随从,还有400余名自愿参军博取功名的效用——这些效用有一部分是可以编入殿前御马直的骑士,也有一些是能充御龙猛士的壮士,还有一部分是云台学宫博士科毕业的生员到军中充当武好古的幕僚。 另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人,譬如随军的伎女,乐师,厨子,仆人,都是白飞飞替武好古张罗起来的,也有两三百人之多。 这个撷芳楼的红行首现在对武好古还真是有点儿情义的,居然愿意跟着武好古一块儿去西北军前伺候。 而白飞飞之所以还张罗了一群伎女,乐师,厨子,仆人,其实也是宋军的老规矩了。一帮带兵的将主,个个都是会享受的主儿,谁不是带着一群伺候的人开赴前沿的? 之前高俅带兵去西北的时候,也带着不少使唤伺候的美人儿。不过高俅不会大明大方的把这些人摆出来给人看,而且也没把他们带去湟州的战场。 十月初八晚上,夜幕降临的时候。 武好古在牟驮岗的都署之内,就灯火通明,还传出了悠扬的丝竹之音。 这是武好古和童贯在招待来访的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延安府,集贤殿修撰陶节夫。 陶节夫是进京述职来的。北宋使用的历法和后世的农历差不多,十月份已经是初冬季节,在寒冷的西北,这种季节可不是打仗的好日子。元丰四年那场五路伐夏之战,就是因为出兵的日期太晚,最晚出兵的高遵裕直到十月十三日才从环州洪德砦出发。因此没打多久,就遇上了寒冬,兵败后饿死冻死了不少。 这回宋军也算是吸取了教训,将东路全线进攻的时间推迟到了明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舒舒服服的出兵。 而且因为之前的浩亹河大战,西贼似乎对宋军心生恐惧,在东西两线都采取了收缩防御的姿态。 因此身为东线宋军主帅之一的陶节夫,才能笃定的丢下鄜延路的军务政务,千里迢迢跑到开封府面君。 閤门司安排的入对时间还没有到,陶节夫干脆就跑到牟驮岗武好古的军营之中,一方面想探个究竟;一方面也和这个天子宠臣联络一下感情。 在粗略探查了一番武好古的军营之后,陶节夫稍微有些失望。除了数量很少的少年骑士在进行队列训练之外,诺大的军营里面就是一派松松垮垮的景象,还有不少花枝招展的女眷进进出出。 而武好古自己是都虞侯衙署则摆在一座富丽堂皇,院墙深深的大宅里面。这地方不像是军营,倒仿佛是一所宫殿(本来就是所行宫,赵佶借给武好古暂住的)。在里面进进出出的,也是各种艳色和使唤人儿。 完全就是烂到根子上的开封府禁军的做派! 而武好古这个统率三军的都虞侯看上去也没多少大将的霸气,就是一个眉目俊朗,蓄了两撇小胡子的青年。远远比不上和他一块儿的童贯。 把三万大军交到这个人手中,不会坏了大事吧?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在打量陶节夫,蔡京的这个心腹(武好古冤枉他了,他是章楶的人)就是个清瘦的中年,穿着绯色的官服,戴着乌纱软帽幞头,只是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就自然有一种统率大军多年的凛然气度。 他现在已经陶节夫才是这一次西北战事的始作俑者,拉拢仁多保忠和声西击东的计谋,都是他向蔡京提出的。 另外,他也没有提出不切实际的目标,只是将夺取无定河沿岸诸州之地用以屯田作为结束战争的目标。 目标切合实际,应该是可以达成的! 酒过三巡,陶节夫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调到延安的两直精锐士气有些低落,上上下下都在盼着武宣赞早日就任。不知武宣赞何时可以启程西去?” 武好古正举杯喝酒,似乎还在思索出发的时日,童贯帮衬着笑道:“快了,本月内总能出征的,十一月底前就能到延安了,决计误不了明年三月的战事。” 武好古放下酒杯说:“此次西去要带不少器械和配制火药的硝粉、硫磺粉……现在军器监正在加紧制作,很快就可以完成,到时候就能出发了。” “硝粉、硫磺粉?”陶节夫有些不明所以,“军器监里面没有存货吗?” 其实武好古向军器监索要的东西很多,不止是硝粉、硫磺粉,还包括一万根长枪,一万领步人甲和一万把直刀以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装备。除了硝粉、硫磺粉外,其他的装备器械,都是用来武装两万名府兵的。这些府兵中的一半,将作为战兵编入御龙内卫直和御龙猛士直,余下的则作为府兵,或直属于各直,或有都虞侯司直辖。 而要将那么多军队理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武好古虽然会成为大军事家,但是眼下却没有任何带兵打仗的经验,而且也没学过。 所以他还在等待赵钟哥的到来,赵钟哥将会成为新成立的御龙内卫直的指挥使,同时也是武好古的“参谋长”。怎么把乱哄哄的三万大军整理起来,全得靠他的本事了。 另外,武好古还希望赵钟哥、慕容鹉和黄植生可以替自己整理出一个参谋团——他这个大将其实就是个稍微懂一些后世军事知识的外行。根本不可能下达非常具体的命令,只能说一个大概。 如果没有高水平的参谋团,三万大军一定会被武好古搞得乱套的! 好在界河云台学宫和之前的兵学司已经培养出了不少军事人才,黄植生还搜罗了一批高水平的营造工匠。如果能把这些人整理成一个可以执行武好古命令的参谋团,那么以后他就能带兵打仗了。 哪怕武大郎想不出天才的计划,只要有天才的执行者,一样可以打出史诗般的胜利。 “使相,”童贯这个时候又开口替武好古解释了,“武宣赞索要的硝粉、硫磺粉数量达几万斤,而且还要……纯,纯度高的好东西。” “哦?有何用处?” “可以用来炸开城墙……”童贯将自己亲眼所见的穴地爆破攻城法告知了陶节夫。 在经过了六七次试验,浪费了上万斤的火药之后。武好古、黄四郎和朱行书终于找到了比较理想的爆破方法,就是多坑道多药室爆破法——因为通过单一坑道在单一药室内存放过多的火药会造成燃烧不充分的问题。不如挖掘多个坑道和药室,同时点火,连续爆破。另外,将火药直接装在棺材里面效果并不好,不如分成多个油纸包,层层叠叠放在木桶里面效果更好。 “真的能炸开城墙?”陶节夫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看着武好古和童贯又追问了一句。 “能炸开!”童贯拈着胡须点点头。“咱家亲眼见了好几回,都炸开了!” 武好古也道:“的确能炸开!无定河沿岸诸州城的攻坚,就交给下官来负责吧。” 攻打坚城是最让人头疼的,可武好古现在却极有把握。相比之下,没底的确是野战。 陶节夫笑着点头,“好好!那就有劳宣赞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真要有这本事,只用在无定河畔诸州实在太可惜了,应该用在灵州、兴州啊!元丰四年那回,如果能用火药崩开灵州坚城,西贼早就灭亡多年了! 看来这次有了一句破灭西贼的机会了! ------------ 第693章 西贼还有救吗? 西夏,秦王川。 虽然开封府现在还是比较暖和的秋冬之交,但是在地处河西的秦王川,天地间已经是一片初冬的肃杀。寒风凛冽,万物蛰伏,细小的雪花也纷纷扬扬落了下来了。 不过寒冷的天气并没有阻止不计其数的民伕把秦王川的东北角变成了一座大工地。 可以供数万人驻扎,同时再囤积上一百万石粮草的城池,已经在热火朝天的建设之中了。从西凉府甚至更西边儿的甘州征集来的民伕,正在夹板筑墙。就是用两板相夹,填土于其中,用杵捣实。 四堵长度达到数里的城墙,现在已经被垒到了一丈多高!周围的壕沟,也已经初具规模,又深又阔。四个城门洞也修起来了,八扇厚实坚固的城门,已经加工完毕,就等着安装了。 四堵还没有完工的城墙内有数百个简易的粮囤,一部分已经囤满了粮食和马料,还有更多的粮草正源源不断用马车拉来。每到一辆装满了粮食的马车,就会有西夏的士兵驱使民伕上前,将装在蒲包或麻袋里面的粮食从车上扛下来,运入粮囤放好。 西夏都统军,晋王察哥此时正抱着胳膊,站在一处木头搭建的高台上看着细小的雪花从堆满了乌云的天空中飘落,不由得吐出一口郁气。 “终于下雪了!” 对于人心惶惶的西夏来说,现在没有比下雪和降温更好的消息了。虽然寒冷的天气对于西夏的军民来说同样是难熬的,但是更加耐不得苦寒的宋人多半不会冒着严寒发起攻势,这意味着正处于风雨飘摇中的西夏又多了几个月的喘息之机。 “大王,也许宋人并不想和咱们来一场死战,要不然他们为何不趁着仁多保忠投敌的机会攻打卓罗城和喀罗川?” 一个穿着紫袍,体格魁梧,从面相上看有西域胡人血统,不过表情却非常温和的中年人跟在察哥身旁,笑呵呵的猜测着宋国的意图。 察哥瞧了眼这位新任的卓罗和南军司的统军,名叫曹勉的汉人亲贵将领,摇摇头道:“曹统军,卓罗军司不比西平军司,面对的敌人是咱们大白高国的死敌东朝!东朝君臣亡我之心不死,因此是万万不能松懈的。” 卓罗和南监军司大致就是原来的右厢卓罗监军司,在仁多保忠叛变后进行了一番清洗还改了名字,又从西面的西平军司调来了大批援兵。而新任的统军曹勉就是原本的西平军司统军,长期镇守西夏的西部边境。 别看他长了一张有些像是白番的面孔,不过却是个汉人,是瓜州曹氏的族长。据说祖上还是赫赫有名的谯郡曹氏,就是曹操他们家! 而他那张面孔上的番人成分则是来源于母系于阗王族,就是那个“唐粉”李天圣他们家——于阗王族李氏和归义军曹氏关系极为亲密,几乎代代联姻。而曹勉的祖上就是出过八个归义军节度使,执掌瓜、沙二州将近一百年归义军曹氏家族。在西夏景祐三年被嵬名元昊击败,被迫归顺西夏。 不过嵬名元昊虽然打败了归义军,迫降了瓜州曹氏,但是没有将瓜、沙二州的归义军势力斩尽杀绝或者弃之不用,而是将他们收为己用。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归义军政权覆灭前的8年,佛教在西域对抗天方教的支柱于阗王国被信奉天方教的喀喇汗国灭亡,一部分于阗王族也逃到了归义军——而这场战争并不是一场单纯的兼并战争,而是一场宗教战争! 于阗的战败意味着佛教势力在西域的溃败。在于阗亡国之后,于阗王国最坚定的盟友,同时也是佛教中心的归义军,就成了佛教抵抗天方教入侵的桥头堡。 而归义军长期以来就依靠佛教进行统治,因此包括瓜州曹氏,沙州慕容氏在内的瓜沙豪门望族和敦煌佛教其实一体的。如果要消灭两州汉人豪族,那么敦煌佛教的根基也就会被铲除。到那时天方教就将乘虚而入! 对于同样以佛教为精神支柱的西夏政权而言,已经投降的归义军势力非但不是威胁,而且还是遏制天方教势力渗透的有效工具。 因此投降的瓜州曹氏就成了西夏的世选豪族,世世代代都有人担任高官。设在瓜沙二州的西平军司下辖的官兵,更是以瓜沙二州的汉人为主。 也许是看到瓜沙二州无懈可击,也许对于西夏背后那个庞大而凶残的契丹心存畏惧。喀喇汗国在征服于阗之后,并没有继续向东扩张,所以西平军司在过去的百年间都没有遭遇什么大战,最多就是讨伐一下盘踞在南方高原上的草头回纥、黄头回纥。 而西平军司中的汉人将领和官员,则大多同他们的祖辈一样沉迷佛教。别看曹勉生得高大威武,脸上还流着一部大胡子,眼窝凹陷,还有一只鹰钩鼻子,瞅着挺凶悍的。但是性格却温和的很,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将军。把他从瓜州调来,也实在是没人可用了。 自从嵬名元昊的时代开始,西夏政权高层的内讧就非常严重,早期跟随元昊一起开创大业的党项名门,已经在各种内斗中凋零殆尽,只剩下嵬名家独大。 可是嵬名家的人丁也不兴旺,眼下能派上用场的也就是嵬名察哥、嵬名安惠、嵬名景思、嵬名仁忠、嵬名仁礼等寥寥几人。而且除了察哥之外的其他人都没什么用兵打仗的天分。 无奈之下,乾顺、察哥两兄弟不得不启用门第较低的党项人和汉人大族子弟为将。 “善人将军”曹勉皱着眉头仿佛在苦苦思索,“宋人摆着唾手可得的胜仗不打,是不是有诡计?” “有甚诡计!”嵬名察哥眯起来的眼皮掩不住眼中的精光,“打垮仁多保忠的那支精兵只要趁势进军,在本王知道仁多保忠降宋之前,喀罗川和秦王川就丢了,仁寿山城的百万石军粮也都归了宋军。现在大白高国就得西迁了!” 嵬名察哥的分析一点儿没错,他虽然精通军略,但是也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仁多保忠投敌的消息他是在七八天后才知道的。 如果宋军趁胜进兵,又有仁多保忠这个带路党,别说是嵬名察哥,让嵬名元昊活过来也只能大败亏输。 “那宋人为何不进兵?”曹勉不解道。 嵬名察哥笑了起来:“因为他们是宋人啊!那么多年以来,他们出的昏招还少吗?如果没有这些昏招,我大白高国早就灭亡了。” “那咱们接下去该怎么打?”曹勉又问。 “等!”嵬名察哥说,“等宋人再出昏招,自己一头撞到秦王川坚城之下!” 钟傅的昏招给了察哥一个喘息的机会,但是察哥仍然意识到右厢军没有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实力,而且也没有野战取胜的把握。 所以他选择了后退决战和筑城防守的战法。将决战的战场摆在了距离兰州150里的秦王川,又在秦王川修起一座坚城作为两军决战时候的依托。与此同时,他还下令疏散黄河北岸和喀罗川一带的军民,只留下极少数人虚张声势。而且还把囤积在仁寿山城的粮草全部搬运到秦王川城——这百万石粮草,可是嵬名察哥打败来犯宋军的一张王牌! 因为对交战双方来说,在兰州以北的秦王川作战,都存在后勤转运艰难的问题。谁手里有粮食,谁就能在秦王川集中最多的军队。 “曹统军,”察哥笑道,“这座秦王川城就交给你了。若宋军来犯,只需死守待援便可……城中存粮多至百万石,足够三万大军吃上七八年了,水源也不是问题。秦王川地势低洼,到处都能打出水井。你若能在此坚守两三个月,本王就将尽起国中大兵来援,必能全灭来犯之敌!” 察哥现在大约也能猜到宋军下一步的战略了,一定是东西两路同时下手,让大白高国首尾难顾。 而察哥的应对之法也简单,就是坚壁清野加上筑城坚守再加上组织强大的机动兵团,等待宋军师老兵疲后再集中举国精锐反击。 在西线,嵬名察哥选择在秦王川修筑一座新城用来抵挡北进的宋军。而在东线,无定河流域的城堡众多,倒是不用新筑城池。不过也不可能分兵把守每一座城池,要不然三十万大军也是不够用的。 所以察哥就在一众城堡中选择了两座进行固守,一座是位于无定河畔的夏州城,察哥将原本驻扎银州弥陀洞的左厢神勇军司迁往了夏州,并且命令增筑城池,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 另一座则是位于无定河谷西部的宥州城,此城是嘉宁军司的驻地。察哥同样向嘉宁军司下达了筑城固守的命令。 同时,原本被分散于无定河畔诸州的存粮,也在察哥的命令下,基本都运往夏州、宥州存放。而无定河畔的其余州城和城堡,都只留下了少数的兵力虚张声势。 ------------ 第694章 大宋官人完颜斜也 “万胜!万胜……” 随着一支破空而出的羽箭钻入了一只奔跑中的绵羊体内,殿前诸班的精锐们就大声欢呼起来了。 因为刚刚射出这支羽箭的,正是大宋天朝的雄主,被番邦人士称为当今天可汗的官家赵佶。 赵佶虽然有遗传性胆小的毛病,但他同时也有充沛的体力和满满的运动细胞。不仅擅长蹴鞠,而且还精通骑射。方才的这一箭,就是赵佶骑在一匹正在奔跑的界河马的背上射出的。 这是骑射啊! 在场的那些衣甲鲜亮的殿前诸班的“大号花瓶”们谁不服气?他们这些看上去很像回事儿的骑兵虽然也带着弓箭,可那时装样子的,如果要他们骑在奔马上开弓,别说命中目标了,不跌下来就已经烧高香了。 真没想到,本来应该长在深宫,走路都要两个人扶着的官家,居然是个精于骑射的人主。也难怪有人说官家是李世民再世了……在宋朝说官家是“李世民再世”可不是什么好话,只不过官家赵佶脾气好,不追究这种诬蔑的言语了。 除了担任护卫的殿前花瓶之外,今天出现在牟驮岗马场的,还有武好古带来的几十个同样精于骑射的少年骑士。另外,还有几个穿着汉式的衣袍,却剃了个古怪的蛮夷发式的壮汉――他们除了脑后两撮用头发和各色绳线一起编成的小辫子,其余头发全都剃没了。 这些壮汉自然就是来自按出虎水完颜部的“生女真敢达”了,领头的是完颜阿骨打的五弟完颜斜也,也就是历史上指挥女真大军侵宋的总帅!理论上,赵佶父子就是被他请到五国部去看雪的…… 不过现在的完颜斜也可不敢想着把“天可汗”逮回老家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仅因为大宋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还因为大宋有雄主,有强兵啊! 强兵就是那些少年骑士――斜也猜想他们一定是宋国亲贵的子弟,要不然怎么可能陪着他们的官家打猎? 对于马背上的本事,斜也可是专家了!在他看来,这帮十五六岁的少年都仿佛是马背上长大的!弓马之术可以用精湛来形容了,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勇士也就是差不多的水准了。 而且,他们不仅精通弓马,还会在马背上耍大枪,还会组成严整的队形进行轮番冲阵。 斜也看了看刚刚射死了一只绵羊,正得意洋洋策马奔驰的赵佶,又瞧了瞧列成一列横队给赵佶赶羊的少年骑射,再看看周遭策马列队,严整异常的殿前诸班精锐――那些少年都恁般厉害了,这些长大的汉子想来是更加厉害才是啊! 光是今日在这牟驮岗马场上出现的好汉,就比整个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好汉还要多。大宋,果然是天朝啊! 完颜斜也刚入大宋境内的时候,看到处处富饶,却又武备松弛,还存在一些不大符合民族团结的心思。可是现在见识到了大宋真正的实力,已经知道害怕了。 光是大宋官家带到牟驮岗游玩的护卫,就已经和整个完颜部的实力不相上下了。整个大宋该有多少强兵啊?只是大宋那么强大,为什么不踏平辽国呢?还每年给辽国50万缗……莫非辽国更加强大?上回在消灭萧海里之战中见识到的辽兵,说不定是辽军中最弱的那一批吧? 看来起兵反辽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赵佶并不知道赵钟哥带来开封府“朝贡”的完颜斜也已经被吓到了,他这个时候想到的只是要不要出面调停高丽―生女真战争? 完颜斜也就是以请求大宋调停的名义来“朝贡”的,这当然是武好古给找的理由。其实在完颜部派出500“大军”去远征曷懒甸的同时,他们也向高丽国派出了使者,希望通过和谈结束战争。 不过赵佶却不希望高丽和生女真停战――如果高丽国吞不了生女真,那他们和辽国还能打起来吗?还是随便赏赐一点东西打发了吧? 拿定了主意之后,赵佶就策马奔回了本阵,今天陪着他一块儿在牟驮岗玩耍的武好古、童贯、李忠、潘孝庵、赵钟哥等人,还有女真使者完颜斜也,这个时候都在聚集在那里。 看到赵佶策马而来,众人都纷纷下马行礼。赵佶很豪爽的挥挥手,示意众人免礼,然后又朝武好古招招手:“大郎,你过来。” 说完,他也不需要人搀扶,就自己从马背上跃了下来,然后把缰绳丢给了一个带御,就自己大摇大摆的往一顶巨大的营帐走去。 武好古连忙屁颠屁颠的跟上去,好一副谄臣小人的模样儿。 这座营帐是御帐,所以装饰华丽,宽大而又暖和,连帐幕门口的帘子都是用上等的丝绸加上皮裘缝制的。营帐里面,地上铺着界河商市生产的正宗的波斯地毯,摆上了矮脚案几和皮裘裁剪成的蒲团。还有几个小黄门和宫女在忙碌,他们是在为将要举行的赐宴做准备――今天赵佶要在牟驮岗摆“头羊宴”招待女真来使。 据武好古说,这个“头羊宴”是生女真部落的习俗,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同时也用来展示自家的实力! 这个蛮夷嘛,畏威而不怀德,如果大宋不能展现一下实力,以后什么都不好谈了。 赵佶一听也觉得有理,于是就有了牟驮岗射羊和之前的少年骑士表演了。而且赵佶还命令殿前诸班准备了一番,务必要展示出大宋的赫赫军威。 所以完颜斜也今天才看到了一个武功赫赫的雄主…… 雄主本人也玩得挺高兴,骑马射箭,而且还能吃到自己亲手射死的绵羊,虽然有点残忍,不过赵佶不是烧香念佛的官家,他是道教徒。 另外,武好古从界河商市招募来的一群少年效用表演的马术也挺有意思。他们个个都能站在马背上射箭,而且几十骑还能排出一条直线飞奔着驱赶绵羊,看着都挺好玩。 回头也得让殿前诸班的骑兵照着练习一番! 走进营帐后,赵佶就挥手示意武好古在一张案几上坐下,自己却背着手,在波斯毯上来回踱了几步,突然一笑道:“大郎,朕不能出面调停女真和高丽的战争……就算出面恐怕也无用,毕竟高丽国远比女真强大。” 武好古笑道:“陛下不如给些绢帛兵器,再给完颜斜也赐个官职吧。” “给完颜斜也赐官?”赵佶想了想,“生女真可是契丹的藩属。” “那又如何?”武好古笑着,“斜也又不是生女直节度使,也没拿过辽国的俸禄,这次就算是被咱们雇佣来的帮手,陛下赐给官职也无不可啊。” “说的也是。”赵佶想想也对,完颜斜也不是说要帮着大宋打西贼吗?虽然这话也就是一说……50个生女直壮士在几十万人交兵的战场上有什么用?但是自己正好顺水推舟,给个官职笼络一下。 万一高丽灭不了生女真呢?现在先联络一下感情,将来也许可以让女真人做大宋的藩属…… 赵佶想了想,“那就给个小使臣吧,他只带来了50骑……职官就给个指挥使,以后有了功劳再加官进爵。” “陛下圣明。” 武好古口里应着,心里却琢磨,斜也这厮该不会混着混着变成大宋这边的将主吧? 要这样以后女真还南下吗?会不会变成完颜斜也督军大战完颜宗翰、完颜宗弼什么的?这可就太有意思了! 赵佶笑着一挥手:“来人呐,宣完颜斜也和赵钟哥进帐!” 宣完颜斜也进帐自然是听封的,赵佶顺口就给了他一个正九品的左侍禁,任命了一个骑兵指挥使,又随便赐了几百匹绢,把一个好好的大金皇太弟(历史上他是金太宗吴乞买的接班人)变成了大宋的芝麻官儿。 不过完颜斜也却一点没觉得有啥不对――他本来就是来帮大宋打仗的,授官拿钱也应该啊!而且大宋看上去恁般强大,是一根很粗壮的大腿!弱小的生女真应该抱上去啊! 赵钟哥进帐则是充当通事的,他的女真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了。另外,因为带回了番邦使者,赵钟哥算是立了大功,得到了超迁,现在已经是正八品的内殿承制,算是大使臣这个级别的武官了。 另外,在武好古的推荐下,赵钟哥还当上了御龙内卫直的指挥使。赵佶也知道他是武好古的首席军事幕僚,等到了西北,实际上指挥御前三直的恐怕就是他了。 所以在完颜斜也告退时,赵佶把赵钟哥和武好古都留了下来,面授机宜了。 “大郎,赵钟哥,你们后天就要出发了,朕且交待几句吧。” 赵佶说:“此战旨在全取无定河畔诸州,最远就打到盐州。但是必须牢固占据所得城池,不可再弃之于敌。因而你等必须谨慎选址筑城。赵卿熟读兵法,精于战阵,选址筑城上面也多用心思,万万不可重蹈永乐城的覆辙! 大郎,朕给你中旨,准便宜行事!如果陶节夫也和钟傅一样,你不需听命与他! 另外,御前三直的格赏也要改一改了,用脑袋换房产的规矩,不可以再执行了!最多就是让那些还没凑够10个脑袋的老骑士和老猛士凑齐,以后不能再给了!” ------------ 第695章 宝塔山下 巍巍宝塔山,滔滔延河水,还有位于宝塔山,哦,现在叫嘉岭山西面,紧依着延水的肤施县城,仿佛是一副充满历史沧桑感的画卷,展现在了武好古的眼前。 在近三十天的行军之后,武好古终于在大宋建中靖国三年十一月十二这一天,抵达了延安。 宝塔山、延河水、延安城,还有充满陕北风情的窑洞,还有大片大片的土黄色的山岭,全都一一出现在了武好古的眼中。 真是很熟悉的感觉啊! 可惜在宝塔山下迎接武好古的,并不是一群艰苦朴素,而又斗志昂扬,一心想要挽救民族于危亡的革命者,而是太尉高俅和御前三直的几个主官。 因为之前在湟州和鄯州立下的功劳,高太尉的武阶官已经升到了正七品的皇城使,同时还有了一个遥郡官,潮州刺史。 高俅还得到了新的职官,知鄜州事。也就是说他并没有被调离西北军前,而是以武官知缘边军、州事。在西北的将官中,担任知州事和知军事的还是很有一些的。 而和高俅一块儿统军的王禀、杨可世也都得到了超迁,阶官都升到了从七品供备库使,还加了宣赞舍人的閤职。职官则升到了殿前御马直都虞侯和御龙猛士直都虞侯——诸直都虞侯比诸直指挥使更高一级,不过之前御马直和猛士直没有配属都虞侯,是以指挥使为本直主官。所以两人的职官实际上没有发生变化。 另外,杨可世的兄弟杨可弼也升到了从八品的东头供奉官。不过他并没有继续留在殿前御马直,而是被高俅带去了鄜州当了兵马钤辖。不过他现在还没有上任(高俅也没上任),所以和高俅一块儿在宝塔山脚下迎接武好古一行。 御前两直的军营并不在肤施城内,当然也不是在宝塔山上,而是在延水北岸一字排开,从王家坪一直摆到米家沟,展开了十好几里。 在寒暄了一阵之后,高俅便带领着武好古一行好几千人,浩浩荡荡的向三直大军的驻地而去。 而童贯则先行告辞,往肤施城内的经略安抚使司去了——他现在的职官是监鄜延军,自然要先去肤施城内和陶节夫见面了。 和童贯分别之后,武好古便和高俅并辔而进。 “大郎,你怎地答应来鄜延路带兵了?这兵可不容易带啊!如果不是被钟傅搅和了还好,现在可是不行了……” “怎么会不行?某家可是带足了房契的。” “锐气终究是泄了!况且你把房契给了他们,他们也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再指望他们和以前一样拼命是不可能了。兴许那千把没凑够脑袋的还肯拼,但是大部分人不行了……本来还想搞点别的激励,可是官家都不许可,只能按照寻常禁军的规矩给赏钱和官身。不过官身卡得太紧,不容易得,只能给钱了,可钱又给不多。” 高俅自己也有点泄气的样子,他本来还想搞个类似军功爵的“激励套餐”,可是赵佶却不怎么有兴趣——现在已经有不少人上书指责朝廷“重武轻文”了,如果再出个军功爵,反弹恐怕太厉害了。 况且大宋行的还是以文御武的祖制,并不是要走秦汉隋唐的老路。要不然也别让陶节夫和钟傅两个文官督军,直接派出武官做大将军岂不是更好? 另外,赵佶也觉得高俅给房奴兵们的奖励太丰厚了!价值1000万的房产啊!就这么给出去了,赵佶心在大也疼啊!所以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前,赵佶就下令取消了“脑袋换房”的激励办法,只是给最初的猛士和骑士开了个小口子……也仅仅是凑齐一套房而已。 没有了开封府的房子做奖品,房奴兵的战斗力当然要大打一个折扣了! 所以在高俅看来,武好古是接了一个大大的黑锅了。 武好古却淡淡一笑:“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稍差一点也无妨啊,不是还有10000战兵的内卫直?人数上可比之前多了太多了。光是战兵就超过15000人了……那么多人,怎么会不能战?” “人多管甚用?都是些只能扛锄头的府兵。” “府兵怎么了?”武好古道,“隋唐不也靠府兵打过蛮夷?” “嗨,怎么能和隋唐比?”高俅连连摇头,“那些府兵就是群庄稼汉,鄜延路帅司还给他们配了不少农具,也没给多少兵器,俨然就是把他们当成屯田的农夫兵了。” “无妨,”武好古笑道,“兵器已经带来了!一万根长枪,一万柄直刀,还有一万领铠甲。” 武好古不是空身而来的,而是带着浩浩荡荡的骡马大车。要不然也不会走了开30天才赶到延安府了。 “有兵器也无用……”高俅还是摇头,“有将校吗?鄜延路配给的就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军,混混日子还行,可撑不起2万大军。” “将校有啊!”武好古点头道,“高大哥莫忘了昔日枢密院兵学司的500人,可大多在殿前御马直里面充骑士呢!现在还有三四个月时间,足够调教出20个长枪兵指挥了。” “是啊……”高俅一愣,“怎把他们给忘记了?500个将校啊!大郎,还是你心思细密!” “所以有的打啊!”武好古笑着指指身后,“还带来了不少好手……高大哥,也给你一些带去鄜州吧。” “也好!”高俅就在马背上拱拱手,“那就多谢了。” …… “二哥儿,这位是萧合达,大辽上国派了帮着咱们的大将。” 同一时间,大白高国的皇帝嵬名乾顺正在自己的皇宫里面,将一位脸盘很大,眼睛却很细的大汉介绍给从秦王川城返回的晋王察哥。 “下官拜见大王!”名叫萧合达的汉子向察哥行礼,他今年还不到30岁,声音洪亮,能说一口流利的党项话。 乾顺笑着:“萧卿现在是我大白高国的人了……他是成安公主的陪臣。” 成安公主名叫耶律南仙,是辽国的宗室女子,不久之前被耶律延禧封为成安公主,准备嫁给嵬名乾顺为后。现在公主还在辽国上京,耶律延禧却把作为陪臣的萧合达派到了西夏。 “萧卿还给咱们带来个好消息。”乾顺又道,“宋人的大将高俅被解职了,又派了个只会画画做买卖的武好古来当劳什子御前三直的都虞侯。” 高俅恐怕再也不会被人看成只会蹴鞠的奸臣了,而是要被人当成武力值爆棚的名将了! “武好古?”察哥一愣,“听说过这个人……那个界河商市是不是他建起来的?” “对,就是此人。”萧合达道,“此人还是有点治理之才的,如果用做州郡太守应该是个好官。可惜宋国君王有点儿糊涂,竟然派他指挥大军。” “东朝的皇帝糊涂?”察哥可是亲眼见过“天可汗赵佶”的,而且还被赵佶“亲训”的精兵打败了,所以多少有点儿心虚。 萧合达却眯着眼睛:“大王,某家见过那个武好古……就在界河商市的元老院里。” 萧合达原来以元老代理的名义和武好古见过面!他自然也在界河商市呆过一阵子了。 “元老院?”察哥不大明白,“这是个甚衙门?” “这是个……是个共和的衙门。” “共和?”察哥更糊涂了。 “共和就是一城大事儿由元老公议而定,”萧合达道,“是挺奇怪的……不过效果还不错,倒也把界河商市给搞起来了。 只是这人根本不知兵,也不是将门出身,带兵打仗肯定是不行的。御前两直到了他的手中,再也不会如之前那么犀利了。” “如果真能如此就好了。”察哥低声说。 御前两直(现在是三直了)毫无疑问是可怕的对手!如果没有他们,湟州、鄯州是绝不可能那么快就陷落的。 “那萧将军有何破敌良策吗?”察哥这时又问。 萧合达笑着说:“倒是有那么一点儿谋划。” 察哥道:“不妨说来听听。” 萧合达说:“眼下的情形固然是敌强我弱,但是咱们毕竟是马背上的兵马,便是处在下风也不能将拿手的本事完全丢了……咱们还是应该发挥马军的长处,往来奔突,攻其薄弱。哪怕打不赢,也能将宋军的力量分散,使之不能集中兵力长驱猛进。” “萧将军的意思是,咱们要主动入侵东朝的境内?” “对!”萧合达说,“去抢,去杀,去烧……这才是咱们马背男儿应该干的!那种没有收获的阵仗,可不是咱们的上策!” 察哥轻轻点头,他之前的确有点保守了。诱敌深入,后退决战的策略固然是稳妥的。但这也让敌人可以突入大白高国境内烧杀,而且还要承受坚壁清野的痛苦,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打法即便胜利了也没有多少战利品。 等于是亏本打仗!而现在的大白高国可还没从小梁太后当政时期的连年征战中缓过劲儿,可以说是百业凋零,要是再打一场有损无补的苦战,只怕赢了也是一场惨胜! ------------ 第696章 强盗来了 上 萧合达是打过仗的,在他被萧保先派去界河商市担任元老之前,曾经辽国的西北招讨司任官,和阻卜克烈部周旋了几年,太了解马背上的战争该怎么打了。 在他看来,北宋和西夏的边境线漫长,而且地形复杂,特别是在横山山脉和无定河流域,双方的地盘犬牙交错,修筑的城池堡寨不计其数。虽然宋军在堡寨争夺战中始终处于上风,但是占领和修建了大量的堡寨也加大了防守的负担。对于西夏的骑兵而已,入侵攻击的目标也多得数不胜数。 除非宋军可以夺取整条无定河谷,将西夏的势力挤出瀚海东南。否则西夏骑兵就可以发起猛烈而短促的突击,以打破宋军缘边的堡寨。甚至稍微深入,去洗劫宋朝百姓开垦居住的山谷。 而东线的宋军毕竟是以步兵为主的,即使有点骑兵也分散于各将或者各家将门,急切之间根本不可能集结起来。等他们集中起来反击,西夏的骑兵早就已经满载而归了。 这样的洗劫多来上几回,宋军的士气就会急剧下降,而且他们的兵力也会被迫分散。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他们能够集中起来用于进攻的兵力或许就会大大减少了。 想到这里,察哥重重点头,然后对乾顺说:“陛下,臣弟觉得萧将军的办法可行。”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当下还不是时候儿,秦王川城、夏州城和宥州城还没有修筑完毕,若是引得宋人大兵来犯就不妥了。” “那何时出兵为佳?” “可待到腊月二十三送了灶神之后。”察哥道,“宋人的官员在腊月二十三、二十四日之后都会锁印休假。现在虽然是战时,但横山—无定河一线还算平静,估计东路的宋军还是会松懈下来的。” …… 延河北岸,王家坪。 数十骑披着皮甲的骑兵飞也似的卷过,直奔几百步外的草人而去。马上的骑士都刻意控制着马速,使得几十骑勉强维持一个正面宽大的横阵,仿佛一堵快速移动的长墙,猛地撞在一群草人身上,顿时就把大部分用麦秆扎成真人大小的草人用木杆给捅飞了。 “快快快,撤回来,别停下!” 慕容鹉仿佛闷雷一样的大嗓门随即响起,催促着刚刚完成一次冲击的骑兵们撤回。但是那些骑兵们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吼声,而是纷纷勒停战马,似乎想查看方才冲阵的“战果”,还有几个骑兵甚至用手中的木杆把还立在那里的草人给撂倒了。 “直娘贼的,你们这般贼配军到底长没长耳朵!”慕容鹉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看到这般骑兵的表现,顿时就暴跳如雷,策马飞奔过去,扬起手中的马鞭就一顿胡乱抽打。 “都给爷爷跑起来!傻站着作甚?等着挨西贼的长矛杖么?此间若是战场,你们这群贼配军就都见阎王去了……” 随着慕容鹉的叫骂和鞭打,一帮子正耍得开心的效用骑兵只得再次驱马奔跑,向他们的出发阵地飞驰而去。 正在进行冲阵训练的,是殿前御马直的效用骑兵,也就是武好古通过各种渠道雇佣来的补充骑士缺额的骑兵。不过并不包括200名假子骑士和50名生女真骑士。他们早就掌握了轮番冲阵的本事,根本不用慕容鹉去训练。这些日子正由当地的向导带着在熟悉陕北的地形。 顺便提一下,拥有“便宜行事”之权的武好古抵达延安,从高俅手中接管了御前三直的全部兵马之后,立即进行了改编和人事调整。 首先,武好古从殿前御马直中抽调出了200名接受过兵学司训练,可以充当步军指会和都头的骑士,并且用他们去统带10000名府兵,组成了20个“步矟指挥”。 然后,武好古又对御龙猛士直进行了调整,将3000余名猛士编成了10个“猛士指挥”,而每个猛士指挥满编的时候都是500人,现在流出了200人的阙额,等待第二次御前演武选出的猛士抵达后再补齐。 再之后,武好古又按照2个步矟指挥加1个猛士指挥再加1个辅兵指挥的标准编成了一个“厢”,也就是在“直”和“指挥”之间又加了一个临时的单位。 20个步矟指挥、10个猛士指挥和10个同样由府兵组成的辅兵指挥,一共编组出了10个厢。分别配属给了御龙猛士直和御龙内卫直,两直分别统领5个厢,满编情况下每个直的人数超过了10000人。 为了方便两个直都虞侯,以及自己这个三直都虞侯管理部队,武好古又从殿前御马直中抽调出了150名入过兵学司的骑士,再加上一些界河云台学宫毕业的博士,组成了三个“参谋团”。 而在调出了350名骑士之后,殿前御马直又得到了一批补充的效用骑兵,包括完颜斜也的50个“敢达”,慕容鹉带来的200个假子,还有不到200名普通的效用——就是现在正在接受慕容鹉调教的人。 三个直的主官,也由着武好古的意思进行了调整。原本被任命为御龙内卫直指挥使的赵钟哥,被调整到了军事机宜指挥的殿位置上。杨可世则被任命为御龙内卫直都虞侯,王禀则依旧担任御龙猛士直都虞侯。而前御马直指挥使则由仅仅拥有从九品官身的慕容鹉担任。 最后,三直都虞侯司也拥有了不少直属的指挥。包括第一工兵指挥、第二工兵指挥、亲兵指挥、辎重指挥和军事机宜指挥。其中军事机宜指挥就是武好古的参谋团,成员除了几十名“骑士参谋”,还有传骑、鼓手、号手、旗手、文书等等。 一番调整之后,人数超过30000的大军,立即变得严整有序,容易调动了。 还别说,这种用军事学校培养出来的骑士军官对部队进行标准化管理的方式,其实也够得上一场军事革命了! 对于大宋这样工商业开始大发展,庄园制早就不复存在的大国而言,只要能每年培养出一二百名骑士军官,能够征召到几十万义务府兵,就足够维持一支战斗力相当过得去的大军了。 而武好古这个“半外行”,也乐得做起了甩手掌柜,把部队的训练和管理都交给了军事机宜指挥赵钟哥。他自己则带着奥丽加和白飞飞,在延安左近到处溜达。 今天武好古就带着两个女伴去游了宝塔山,登上了始建于唐大历年间,重建于宋庆历年间的延安宝塔。饱览了一番延安的山山水水后又去观看了范书摩崖石刻,到了黄昏时分才返回了沿河北岸的王家坪,正撞见慕容鹉在大声训斥一群不怎么守纪律的效用骑兵。 发现武好古驱马而来,慕容鹉也不再骂人,解散了这群效用骑兵,策马到了武好古跟前,就在马背上行了一礼:“宣赞,您可回来了。” “怎地?”武好古笑着,“有人寻我?” 慕容鹉道,“是完颜斜也和武天他们回来了。” 武天是武好古的“首席假子”,所以就被任命为200名假子骑士的指挥。这200名假子骑士和完颜斜也带来的50名生女真人又被合编成了一个指挥,由完颜斜也担任指挥使,武天担任副指挥(副指挥不是正式的职官),实际上则是斜也和武天共同掌握。 “可去了不少日子啊……”武好古忽然发现慕容鹉的表情有些异常,连忙问,“出事了?” 慕容鹉点点头,“是出了点儿状况,他们好像趁着在横山—无定河一带探查地形的机会进入了西夏境内。” 完颜敢达和假子骑士的马背功夫都是顶级的,自然不需要留在延水北岸的营地进行基础训练。所以武好古和赵钟哥就让他们跟着西军派来的向导去无定河—横山一带查看地形。这一去就是十数日,武好古当然也不担心他们了。有完颜斜也在,怎么可能出状况? “进入西贼的地盘了?”武好古忙问,“没有吃亏吧?” “他们怎么可能吃亏?”慕容鹉摇摇头道,“他们跑去人家的地盘上抢劫了……烧了几个村子,还劫杀了一队西贼的兵马,砍了一百多个脑袋,牵回几百匹马,上千头牛羊,还,还抓回来几百人藩人。” “有损伤吗?”武好古追问。 “女真人没有损失,宣赞的假子伤了两个,都不严重,跟随的骑士辅兵死了三个,伤了六个。” 完颜斜也和武天的这个指挥一共有251个正兵,武好古又给他们配属了502个辅助骑兵,总共有753骑。另外还有一些带路的西军轻骑,总共是758骑。第一次出击就战绩不俗,而且自身的损失微乎其微,看来是足堪大用了。 “这是好事啊!”武好古笑了笑,“得给他们记功。” “先别忙着记功,”慕容鹉道,“他们可惹了麻烦了!陪着他们一块儿出击的西军官人说他们是无令擅自出击,而且……他们还不肯把抓获的藩人交出来。说那是他们的奴隶!” ------------ 第697章 强盗来了 中 武好古的三直都虞侯司就设在一所王姓的地主大院里面。说是大院,其实是在一处山坡上挖了层层叠叠的十几个窑洞,再加上一圈夯土围墙。 窑洞群是沿着山坡从下往上打的,处于最底层的几个大窑洞因为进出方便,就被都司参谋指挥占用,成了三直大军的首脑所在。而武好古和奥丽加还有白飞飞的住处,则摆在最顶层的窑洞里面。那里视野开阔,私密性又好,而且非常干净舒适,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安乐窝。 武好古抵达王家大院的时候,一群军事机宜正奔走在各个窑洞和走廊中,繁忙之中透着秩序,秩序之中还带着肃杀。还真有点三万大军的指挥机关的模样! 武好古的假子和一群生女真敢达们也拥挤在巨大的院子里,个个喜气洋洋,显然收获颇丰。 看到武好古进来,他的假子们马上立正行礼,并不称呼他为义父,而是和其他人一样,都称呼武好古为“宣赞”。这是武好古特别关照的,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些少年是武好古豢养的私兵。但是假子200人听上去还是有点刺耳了……所以他们武氏假子的身份是“军事机密”,不得泄露的! 女真人就随便多了,只笑嘻嘻的也叫声“宣赞”,他们也不知道宣赞是什么?只是跟着叫罢了。不过他们这样也不算不尊重武好古,如今的生女真还是个部落联盟,没多少上下尊卑。就是乌雅束的名字,大家也可以直呼的。 完颜斜也和武天并不在这里,一个名叫武川的假子告诉武好古斜也和武天在赵钟哥那边,还有姓折的官人同他们在一起。 武好古到了军事机宜指挥的正厅外面,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争吵的声音。 “……直娘贼的,小爷我凭本事抢的,为何要交给你?你还说我们抢得不好呢!” “你们那是违令出击!抚司有令,让各军谨守防备,你们也不听,还越境上百里,都快突到弥陀洞了,幸亏西贼无备,要不然七百多骑就都丢了! 而且本官也不是叫你把牛羊马匹交出来,只是让你们把掠到的蕃部百姓交出来……” “不交不交!俺们抢到的就是俺们的奴婢,你想要,自己去抢啊!” “胡闹,那是蕃部百姓!你还想把他们掠了卖钱?” “也不是都卖掉,有个婆娘长得好看,要做小爷的老婆……” 这话一出来,顿时就是哄堂大笑。 “哈哈,你个小子才多大,就想老婆了?” “那么点儿大,你是想要个妈还是想要个老婆?” “当然是老婆了!小爷都十五,转年就是十六了……” “哈哈哈……” 正在和不知道谁争论的就是武好古的“首席假子”武天,他好像抢到了一个蕃部的婆娘,还想留着做老婆……还真是阻卜人的作风啊!看来本性难移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 现在200个阻卜强盗和50来个女真强盗凑在一起,其中还有完颜斜也这个强盗祖宗,西贼恐怕要被他们抢哭了! 武好古皱了皱眉,嗯咳了一声,就走进了厅堂。看到武好古进来,所有人都上了拜见武好古这个三军将主。其中就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武官是武好古不认识的,应该就是来告状的西军官人了。 “下官折彦质,见过武宣赞。” 武好古还了一礼:“原来是折仲古到此。” 折彦质的名声,武好古在开封府时就听闻过。他是折可适的儿子,虽然出身将门,但却文采卓然,同时也是关学传人,有折氏之冠冕的名声。 当然了,折彦质也不是纯粹的文人。他毕竟出身将门世家,才兼文武是肯定的。而且他还有个荫补的从九品武官,还被执掌鄜延路的陶节夫征辟为从事。 “宣赞,”折彦质眉头皱着,显然有点气愤,“你的骑兵不听号令,前日冒然突入西贼境内百余里,还大肆烧杀,又掠了数百蕃部百姓回来。” “怎么回事?”武好古问左右道。 武天这时恭敬地回答道:“回宣赞的话,三日前的晚上我们就沿着无定河摸到了银州左近,正撞见一队西贼的硬探。完颜指挥便领人去把他们抓了,一番拷问后得知贼境空虚无备。所以属下就和完颜指挥议定趁夜入境袭扰一番,谁知连破了几个村子都是空的。一路摸到银州城北好远才遇上一队西贼骑兵,约有百骑,不过却不能打,冲了一阵就散了,杀了一百几十个,都割了脑袋带回来了。还捉了几个生俘,问过之后才知到了弥陀洞左近,而且还知附近有几个蕃部(居住在横山和无定河流域的吐蕃、羌人部落)村子有油水。于是就顺路去抢了一把,又杀了几百,掠了几百,还捞到许多牛羊马匹。属下还掠到了一个白嫩的婆娘,看着和阎婆儿差不多……” 和阎婆儿差不多?武好古心想:这是个熟妇啊?都能做你妈了! “折从事,”武好古微笑着问折彦质,“陶使相怎么说?” “陶使相只是叫你的人把蕃部的百姓交出去,”折彦质道,“把蕃部百姓掠为奴婢可不合规矩! 另外,使相还想请宣赞去肤施县城走一遭。” 北宋的西军其实也干过不少烧杀的事情,但是却不会公然掠夺蕃部百姓为奴。可是武好古的那些假子还有生女真敢达,却是生活在一个奴隶制度还非常流行的社会之中。打仗的时候从敌国抓点奴隶是天经地义的…… “知道了。”武好古点点头,又对在场的赵钟哥道,“钟哥儿,先安排第三骑兵指挥的人去休息吧,抓获的生俘也要好生看管。” “喏!” 赵钟哥应了一声,就用女真话招呼完颜斜也去了,武天也冲武好古行了一礼,满心欢喜的走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找自己的熟妇牵手了? 武好古摇了摇头,又对折彦质道:“折从事,您稍等则个,咱们一块儿去见陶使相吧。” 折彦质问:“那些蕃人生俘怎么办?” 武好古笑着:“等某见到使相和童监军再商量吧。” 商量?折彦质心说:商量什么呀? 当然是商量价钱了……不会做生意的高俅已经吃了个闷亏,武好古大大的奸商,怎么可能不和陶节夫讲价钱? “250多个战兵突入敌境上百里,斩首155,攻破村寨数个,抓获生俘数百,掠获牛羊马匹数千……童大官,你说这事儿可能吗?” 肤施城内,经略安抚使陶节夫根本没有发怒,因为他只剩下震惊了。 如果这几百骑突入的是湟州蕃部境内,取得这样的战绩还比较像真的。可这里是延安啊!他们突入的是西贼的银州境内,一路烧杀抢掠还顺便击破了一队几百骑的西贼兵马,杀到了靠近弥陀洞的地方…… 而且更夸张的是只死了三个辅兵,正兵骑士无一阵亡! 御前骑士居然那么能打? 童贯摇摇头:“应该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个也不是御前三直报上来的,是西军的向导报告的。” 是啊,这不是虚报,因为人家根本没有报告,是西军的人报告的。他们有必要去替别人虚报战功吗? “而且……”童贯拈着胡须,思索着说,“而且西贼境内也太空虚了吧?从银州城到弥陀洞,只有数百骑来拦截。” “对啊!”陶节夫说,“他们还眼睁睁看着御马直的人满载而归……西贼怎么会恁般好欺负?” “会不会……”童贯说,“会不会西贼已经撤了?” “撤了?”陶节夫皱着眉头,“他们要坚壁清野?” “多半如此,”童贯说,“元丰四年时他们就这么干的!” “那咱们可不能傻等到来年三月才进兵啊!”陶节夫说,“如果让西贼把无定河流域诸州的粮草都收拾走了,咱们的大军开过去可就很难搜罗到粮食了。” 西夏在无定河、横山一带是有许多存粮之地的——无定河西面就是几百里瀚海沙地,如果要携带粮食过瀚海,西夏一样会遇到后勤瓶颈。所以他们就习惯在前线寻常隐秘之处存粮,而陶节夫延安府任官的这些日子,已经派遣密探,查明了几处可能的屯粮之地。就等着明年三月开始进攻的时候偷袭其中之一,哪怕只能捞到十万石粮食,也足够供缓解大军供应的压力。 “要不咱们提前出兵吧!”童贯说,“先打下一个存粮的堡寨再说吧。” “这个……”陶节夫眉头大皱,“就怕把西贼的大兵都引过来啊!” 根据原本的计划,下一步的作战应该是由河西经略安抚使司首先发起,攻打卓罗城和秦王川,吸引西贼西援。然后再由鄜延、河东、环庆、泾原等路大兵齐出,直扑无定河流域诸城。 可如果鄜延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兵,就有可能暴露目标,为后续的行动增加障碍。 就在陶节夫犹豫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通报声:“禀使相,三直禁军的武宣赞到了。” ------------ 第698章 强盗来了 下 “使相,监军,下官是来报功的!” 武好古走进了抚司节堂,看见正在看地图的陶节夫和童贯,就笑着行了一礼,口称报功。 “155颗西贼的首级,七百多个生俘,还烧了几个村寨,摸清了西贼在银州的虚实……这份功劳不小吧?” 听着武好古的话,陶节夫和童贯都互相瞧了对方一眼。童贯道:“大郎,这次你的人马是无令出击,不问罪就不错了,还想要功劳?” 武好古笑嘻嘻地说:“也不能算是无令出击吧?他们不过是迷路进入了西贼境内。” 迷路?童贯心说,这一迷路就是一百多里,他们可是带着向导呢! 陶节夫摇摇头,也没和武好古计较。现在武好古的三直禁军是鄜延路的主力,如果把他得罪了,给你来个出工不出力,吃亏的就是他这个经略安抚使了。 “宣赞,”陶节夫说,“你的人还掠了几百个蕃人吧?” “是的,”武好古笑道,“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一个蕃人算二十缗吧。” 陶节夫愣了一下,算二十缗?什么意思? 童贯却已经明白了,眉头一皱:“大郎,你是要把那些蕃人卖给抚司?” 武好古点了点头,“使相,一共捉了七百多个,零头给您抹了,算七百个,一个二十缗,您给一万四千缗吧……如果现钱不方便,给盐引也行,不过您得给两万面值的盐引。” 还把零头抹了…… 陶节夫都被武好古气乐了,武好古果然是奸商啊!生意都做到西北军前了。 “大郎!”童贯看着武好古,“可不能这样!” 武好古也是苦笑:“不这样我就得往里面贴一万四千了!大官,你以为那些生女真的战士会不要钱?而且,他们可是官家的客人……朝廷可是向来厚待远人的,可不能亏了人家。” 其实武好古很想把完颜斜也留在大宋为将,所以就想给人家一点甜头。 童贯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点道理。又对陶节夫说:“使相,要不就……就别管这些生俘了。” 别管了?这样也行? 武好古连连点头,“还是别管了,抚司赎回他们没有啥好处。这些人都是从横山迁过去的蕃部民众,和咱们可是仇人啊,留着他们还得提防,不如就把他们卖去界河商市吧。” 横山一带的民族团结工作向来不好,番汉矛盾非常尖锐!因为横山蕃部是西贼精锐步跋子的来源,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从李继迁时代开始)中,他们都是夏军入侵宋朝缘边州郡的急先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到了西军崛起后,攻入横山的宋军也都是带着报仇雪恨的心思去的,烧杀抢掠什么的也没少干,结果双方的仇恨越结越深。而不少横山蕃部又因为不想被仇人统治,北逃到了西贼控制下的无定河流域安家落户。其中的丁壮,也就成了西贼的左厢神勇军司和嘉定军司的兵力来源。这些被掠到的蕃人,就是居住在弥陀洞附近的蕃人,察哥已经计划将他们迁去夏州城附近,不过还没成行就遇上了万恶的女真和阻卜强盗! 陶节夫摇头:“宣赞,朝中可有不少人盯着咱们啊!” “不怕不怕,”武好古说,“生女真也是蛮夷!难道朝廷应该为了和咱们血战百年的蛮夷去得罪帮咱们打仗的蛮夷?” 陶节夫问:“那些人真的很能打?” 武好古点点头:“能打!非常能打!” 童贯却摇摇头:“可咱家在曷懒甸看到的生女真却不怎么能打啊。” “那些是种地做买卖的生女真,”武好古说,“赵钟哥带回来的是杀人放火的生女真!” 还有这样的区别?童贯有些将信将疑。 陶节夫没心思去想什么曷懒甸女真的事儿,也不再考虑那些被抓的蕃部俘虏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能不能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打上一仗,拿下几个关键的据点——各种扯皮撕逼的事情,可以等立功以后再说。 “武宣赞,”陶节夫皱着眉头问,“你的三直禁军现在还能战吗?” 武好古道:“得看有没有钱了?御龙猛士和殿前骑士在湟州时为房而战,如今房子的奖励快没了,大家伙的干劲自然不如前了。” 其实三直禁军开始要钱的原因也不都是房子的问题,而是现在多了一万名长枪府兵。这些人是不支饷的,而且宋朝也没有军功爵,再不给赏钱,人家还有什么打仗的动力? “要多少?” 武好古问:“那要看使相想要打哪里了?” 这话听着有点儿像做买卖,不过真是的宋朝军队就是这样运作的!不讲好价钱是没有任何一个将主敢把部队带上前线的。之前高俅之所以不讲钱,是因为赵佶给了房契…… 陶节夫说:“石堡寨和银州城!” “石堡寨?”武好古把目光移向地图。 童贯伸出手指,点了下地图上横山北麓,距离银州三十余里远的一个山寨。 “此寨地形险要,三面都是悬崖,只有一面可以进出。”陶节夫说,“西贼窖粟其间,约有十数万石!” “如此险要,怎么才能攻占?”武好古听陶节夫一说,马上就感到棘手了。 如果石堡寨是一座平城,还可以搞坑道爆破。可这座偏偏是山城,黄四郎的工兵靠恐怕也不好使了。 “石堡寨不须三直禁军出兵攻打,”陶节夫道,“本官自有办法夺取。不过需要你的骑兵扫清和遮断石堡寨周围,让西贼无法探知虚实。” “那就得把割来的一百几十个西贼脑袋的账先结了。“ “行!”陶节夫说,“就按照西军的行市给。” “那下官把最好的女真骑兵拨给使相,连正兵带辅兵一共750余人,您得给8000缗开拔费。” “给你!”陶节夫说,“另外银州城需要你的人去攻打,打完后还需要筑城。” 武好古想了想,“打银州出兵三万,一人给三缗就是九万,这要先给。斩首、俘虏战后另算。” “行!”陶节夫点点头,“筑城要多少民伕?粮草要多少?” 武好古摇摇头,笑道:“使相,这可不好说了,得让军事机宜指挥去计算,过上几日给您答复如何?” “军事机宜指挥?” “下官的幕僚。”武好古解释,“下官可不会打仗,得靠幕僚们辅佐,所以就奏请官家,设了这个指挥。其中的官佐大都是选自殿前骑士。” “原来如此。”陶节夫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宋朝猜忌武将,带兵的将领自设幕府可是大忌,不过有官家准许,幕僚又都来自御前骑士,那就另当别论了。 …… “我们被抢了?” 只用了四天时间,银州蕃人部落被宋朝强盗洗劫的消息就传到了兴庆府中。 可不论是国主乾顺,还是萧合达、嵬名景思、嵬名安惠、兀移勃麻等臣僚,都不敢相信有这种事情。 这有点像一个成立了一百多年的强盗团伙突然发现自己成了被抢劫的对象了! “错不了的!”都统军察哥十分肯定,“弥陀洞的告急文书,路上跑死了六匹好马才送来的,不会有错。” 确认了消息之后,疑问并没有消除。老臣嵬名景思疑惑道:“弥陀洞都快到了,为何又匆匆而退?怎不把银州城抢下来?咱们在银州城周围可空虚得很啊!” 现在西夏开始在无定河两岸坚壁清野了,不过坚壁清野也有个过程,先撤退的是靠近宋国边境的村寨部落。其中银州城周围几乎撤空了,而且在银州附近百姓撤退的同时,银州城的守军也所剩无几。 在嵬名景思看来,宋军既然能入境一百多里,还轻松击溃了一个左厢神勇军的骑兵指挥,怎么都该有几千乃至上万人马。 那么多人兴师动众杀过来,抢一把就走了?而且也没抢到什么呀。 “要不要加快撤退?”同样上了年纪的嵬名安惠道,“现在的情形,看着有点像大安七年。” 大安七年就是大宋的元丰四年,大宋五路伐夏就是在这一年! 乾顺看着弟弟察哥,察哥道:“撤得不慢了……而是这支宋军来的太快了!” “那该如何是好?” “还是再等等看吧。”察哥并没有什么主意,毕竟他还没摸清前线的状况,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不过他这一等,就在几日后等来了新的坏消息。 这一次宋军的“大队骑兵”从保安军出击,在一个风雪之夜翻越长城岭然后直接越过防务空虚的洪州,一路深入宥州,又是好一番烧杀抢掠,还在乌古延城附近同嘉宁军司派出的骑兵遭遇,又一次展现出了可怕的战斗力。他们使用了一种小股骑兵轮番冲击的战术,毫不费力的就打垮了嘉宁军司的两千骑兵,斩杀了至少两百人,还俘获了两百多。随后这股凶残的宋军又驱使被俘的西夏骑兵还有掠来的百姓去攻打乌古延城。 又过了一天,宥州方面送来了新的坏消息。兵力空虚的乌古延城在宥州派出的救兵到达前就被攻破!城内所有人和被迫攻城的西夏军民全部被杀!而从城中撤走的那股宋军又沿着无定河东进,一路烧杀,一直冲到了夏州城下才折返向南,消失在横山山脉中了…… ------------ 第699章 银州一夜城 一 再次出击的大宋强盗骑兵已经凯旋而归回到延安府了。这一回他们因为太过深入,而且又在敌境停留得太久,所以没有能把掠获的人畜全都带回来,而是处理掉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空手而回,可以跟上行军队伍马匹都牵回来了,其中还有不少河曲良马,一看就知道是西贼的军马。另外,还带回来四百多个脑袋,都是西贼兵将的脑袋! 其实被他们杀掉的人远远不止四百多,但是武好古的假子和完颜斜也的女真勇士都缺心眼,不知道有冒功这回事儿。所以被他们杀掉的平民,那么是壮年男性,也没有被割了脑袋充军功。 他们虽然缺心眼,但是作为他们的长官兼奸商的武好古却是个会讨价还价的。所以他马上就和赵钟哥、黄植生一块儿,带着随从和几百个看着就让人反胃的人头前往延安城见陶节夫了——现在武好古的神经也越来越粗了,刚开始到达这个时代的时候,他看到梁山好汉都害怕,现在见着几百个西贼的脑袋居然也不怎么恐惧了,最多就是在心里默念着:天理保佑! 在鄜延路帅司的节堂里,武好古这一次不仅见到了抚帅陶节夫和监军童贯,还见到了刚刚从知渭州任上调来延安的鄜延路兵马都总管王恩。 这位王恩年纪不小了,须发皆白,不过却显得精神矍铄,身材也高大异常,看着就是个不可多得的虎将。 他并不是西军将领,而是个开封人,殿前诸班出身,因为善于骑射而被神宗皇帝看中,派到西北军中,累立战功,一直升到了一路兵马都总管的地位——其实在王安石废除更戍法之前,开封禁军虽然废柴,但也不是没有将才出现的! 在互相寒暄见礼之后,王恩看着望之不似良将的武好古,只是微微皱眉,说道:“本以为废了更戍之后再无开封良将,不想今年又见到了高师严、王正臣和你武崇道这样的后起之秀了。” 高俅现在已经是国际公认的良将了!仁多保忠都被他打得投降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王老总管提到“武崇道”时,这语气总是有些不屑。看来对武好古这个奸商取代高太尉来带兵,是很有一点不认可啊! 开封禁军让西军笑话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在高太尉的领导下崛起了,尽然因为奸臣陷害,又给换了一个买房子的地产商来指挥…… “王老太尉过奖了,”武好古也不和这样的老前辈计较,“晚辈怎敢称为后起之秀?” 王恩摇摇头,苦笑道:“你怎不是后起之秀?实不相瞒,老夫在开封府的赐第中还挂着你的大作呢,界河商市之中也有老夫的产业,而且老夫还赚了不少。 只是这带兵打仗……你真的能行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不成,还是让高师严来替你吧。老夫是兵马都总管,做得了这个主的。” 这话说的不大中听,不过王恩作为开封将门的老前辈(他年纪老,把别人都熬死了,所以就是老军事家了),武好古只能算他的子侄辈,所以这话也有资格说。 而且武好古也知道他是好意……哪怕让高俅走一趟,军功还是少不了自己一份的! 不过这回情况不同,真的不能让高俅来替代武好古了。因为御前三直被武好古参考着后世陆军的军/师一级的编组模式进行了一番调整,高俅怕是不知道怎么指挥了。 另外,这回在银州要干的是个大工程,高俅可没这样的经验啊。 “那敢情好啊!”武好古却也没有一口回绝王老太尉,他对陶节夫道:“使相,不如让高师严和苏伯充带领鄜州、延安的民伕前来相助下官吧。” 听到武好古要调苏辙的儿子,现任的知肤施事苏迟相助,陶节夫就有点儿犯难了。 武好古摆明了是要给苏迟创造立功的机会啊!苏迟是个文官啊,而且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现在已经是朝臣的级别了。如果立功超迁,五品、六品的官阶也是转眼的事情。五品六品的文官,是随时都可以宣麻的重臣啊! 看到陶节夫为难,武好古笑道:“苏伯充久任知县,善于抚民,精于农事,若由他率延安民伕及屯田府兵前往银州,应该能赶上明年的春播了。银州本是熟地,无定河、明堂川两岸沃土无数,可耕之田不下百万亩。如果开垦得力,明年秋天就能收获一百五十万石以上的粮食!有了这一百五十万石,使相就能在无定河两岸布兵二十万打上一年,西贼怎么都守不住石、夏、宥、洪诸州了。 如果拿下了无定河畔诸州,使相可就铁定能宣麻拜相了!” 宣麻拜相啊! 而且说这话的武好古可是官家心腹,还是苏东坡的弟子……如果他肯替陶节夫运作一下,右相未必能当上,但是一个副相或着一个知枢密院事还是十拿九稳的。 一旁的王恩却有点连连摇头,“武崇道,你把屯田的事儿想简单了……光拿下银州城是不行的。拿地图过来!” 在节堂内的从事折彦质连忙取过一张无定河流域的地图,铺在在案几上。 老将军指着图上的无定河说:“无定河中游的地形是河南多山而河北比较平坦,只有少量丘陵。宜耕宜牧之地,皆在无定河北平坦之地,特别是明堂川两岸尤为富庶,古时候的上郡就在那里。” 无定河、明堂川流域其实就是后世的榆林,处于黄土高原和毛乌素沙地的交界处。虽然大体上处于比较干旱的地区,但是境内有大大小小数十条河流通过,海子湖泊星罗棋布,是一块难得的宜耕宜牧之地。 而且那里也不似陕北高原那样,沟壑纵横,丘陵峁梁交错,而是存在大片无险可守的平地。 “上郡的北面,则是水草肥美的河套大草原!”武好古身边的赵钟哥这时插话了,“契丹在河套一带设有河清、金肃二军节度使司,党项人则设了黑山威福军司。如果我们在明堂川两岸和无定河北屯田放牧,就很容易遭到由河套大草原南下的贼人洗劫。” 无定河流域的西面是戈壁沙漠,一旦宋军控制整个无定河流域,西夏一定会破坏戈壁沙漠中的水源,以阻挡宋军越过沙漠攻击兴、灵二州。 所以宋军也不必担心西面的敌人——几百里的沙漠,没有可靠的水源,大军是根本无法通过的。而且就算有水源,在沙漠里走上十天消耗的粮食,也会让西夏军队的后勤陷入困境。 但是无定河流域北面的河套大草原,却是一个无法封闭的突破口! “呵呵,果然有见解!”王恩摸着胡子笑了笑,又看看插话的赵钟哥,这才是一员虎将啊! 王恩又问:“你有办法吗?” “有!”赵钟哥点点头,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单肩背包(这种单肩布包在宋朝很多见)中取出一卷书册,摆在了地图台上。 这是什么? 王恩眯着老眼扫了一眼,看到这本厚厚的书册的白色封皮上写了“银州平定方略”。 赵钟哥翻看这本《银州平定方略》到第169页(页数是用阿拉伯数字标明的)上,然后指着一行标题说:“这是军事机宜指挥制定的河间讨伐策,就是用出兵讨伐的办法,暂时驱逐河间之地的党项部落,然后再用骑兵进行遮蔽。” 他所指的“河间地”就是黄河几字形大拐弯内侧的地区,大约是后世鄂尔多斯市的地盘。现在生活在那里的并不是蒙古人,而是游牧的党项部落——党项人的生活方式是多样化的,既有住在城市中的党项贵族官僚,也有在山谷或河畔种地的党项人,还有保持着比较原始的游牧状态的党项人。 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党项人都在西夏境内,宋国和辽国境内同样有不少党项人存在。当年辽兴宗和嵬名元昊撕破脸开战的导火索,就是元昊引诱辽国境内河套地区的党项人归附。 对于这些游牧党项,赵钟哥提出的短期解决办法就是用骑兵驱逐了拉倒。招抚什么的,不是短期内能解决的,用武力解决是最简单的。 只要能打出一个纵深一二百里的无人区,再用骑兵进行遮蔽。西贼想要入侵明堂川、无定河一带的屯田区就不大容易了。 当然了,要成功执行驱逐和遮蔽任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果没有强大的殿前御马直,赵钟哥也不敢制定这样的计划。 王恩老眼昏花,已经看不清小字儿了,陶节夫便让自己的幕僚折彦质一个字字儿的念了一遍,他自己也跟着听了。而听完之后,陶节夫对武好古已经刮目相看了。 河间讨伐策可不可行另当别论,但是武好古的军事机宜指挥显然在不长的时间里将河间党项部落的情况,以及河间草原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 光是在情报收集上的高效,就已经胜过自己这个抚帅的幕僚了! ------------ 第700章 银州一夜城 二 “王太尉,您老觉得怎样?” 陶节夫将目光转向了老将王恩。王恩捋着白胡子,“或许可行……但是光拿下一个银州还是不够。必须夺取银州、弥陀洞、石州等城堡,还得拔掉周遭一大批支堡,同时再将这些城堡全部修复,作为防御西贼从西面沿无定河发起攻击的依托。 另外,还有必要在明堂川上游和安庆泽边缘构筑城堡,以为支撑。” “王太尉,”赵钟哥道,“在三直军事机宜指挥所拟之方略中,预备攻拔的大城有三个,预备占据或修筑的支堡有十二个。” 王恩微微皱眉,“那就需要修筑或修复十五个城堡……你们要多少民伕?花多少时间?怕是几个月也修不完吧?” 西夏在无定河流域控制的城堡大多是破破烂烂的,因为这些城堡都曾被宋军占领过。在元丰四年的五路伐夏之战失败后,宋军也没有马上放弃在无定河地区占据的城堡,而是进行了有秩序的撤退,对所有曾经占据的城堡进行了破坏。 而西夏的国力有限,也不喜欢修墙,所以就马马虎虎修一修凑合着过了。如果要把这些破破烂烂的城堡全都修好了,没有几个月时间是不行的。 “而现在还是冬天!”折彦质这时插话道,“横山以北的天气非常寒冷,泥土全都冻得坚硬无比,挖掘难度极大!光是银州一城,没有半个月都修不好。何况十五个城堡?所以明春开始屯田是不可能的。” 武好古笑了笑:“折从事,你说的是寻常的办法……但是我们御前三直的两个工匠指挥中有营造高手,可以用急造之法筑城!” 筑城还有急造之法? “不可能,不可能。”折彦质连连摇头,“再怎么急造,你还能挖开冻得坚硬的泥土?” 武好古说:“有加急钱就行!” 加急要给钱的!后世的加急费就是这么来的…… “加急钱?” 陶节夫和王恩两人互相看看,心里都想:武好古这厮果然是奸商啊! “要多少?”陶节夫问。 “有多急?”武好古反问。 “多急?”王恩笑道,“老夫若要你一天内把银州城修复你也办得到?” 武好古居然认真地点点头:“可以啊!需要十万缗加急钱,给盐茶引或度牒得加价三成。” 什么人啊?这是什么人啊? 陶节夫和王恩还有折彦质都傻了,不仅傻了,他们都有点想念高俅了……高俅多好的人啊,一心为公,从来不讲钱。那么好的官居然被钟傅这个奸臣给害得丢了御前三直的指挥权。现在换了个奸商过来,什么都讲钱! “十三万缗盐茶引可以给!”陶节夫脸色沉沉的,“不过你得立军令状!若是逾期,须得重治其罪!” “禀报使相!”和武好古一块儿来的金牌大状何天然开口了,“我家宣赞是不可能签军令状的,宣赞只能签合同凭由。” 签合同?还是在做买卖啊! 陶节夫看着武好古,武好古点点头,笑道:“军令状是不可能签的,出兵打仗是有风险的,本官可不会赌上脑袋。不过合同凭由可以签,若是逾期,本官赔钱就是了。” “胡闹!”王恩哼了一声,“军中无戏言!打仗哪有签合同的?” “只能签合同,”武好古坚持道,“下官不和人赌脑袋的,下官只有一个脑袋,还得留着吃饭呢。 若是陶使相和王总管答应了,那么不包括行军和完全攻占银州城所需之时间,本官的御前三直可以在一天之内完成对银州城的急造修复,使之足以抵抗西贼大军攻击。” 说真的,陶节夫和王恩都有让人把武好古拖下去打板子的冲动了——他们真有这个权力!军中是有肉刑的……不过打完以后,别说银州城没人去修了,就是那些厉害无比的女真骑兵(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女真)也别想用了。 “逾期一日须赔偿十万!”陶节夫咬着牙说,“武崇道,这是本官的底线了!” 武好古听了陶节夫的话,只是苦苦一笑:“使相,下官说一日筑城,其实是有十足把握的。而且这十万缗的加急钱也不是本官装进口袋里,不仅下面的府兵、民伕要给钱激励,而且还得花钱在材料上面。折从事都说了泥土坚硬不能施工,下官虽然有办法,但必须花钱买引火之物把泥土烤软了。其实这个泥土冻结只是一层,下面的土还是软的,只要烤化了表面,就可以进行挖掘了。 另外,为了加快修复城墙,下官还准备了特殊的筑城工具,都是从界河商市高价买来的!这些都是要花钱的……说实在的,下官在筑银州城的事情中,是一文钱都不赚的。所以您要下官逾期一日赔偿十万,恕下官难以从命。” 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王恩皱眉道:“那你准备赔多少?” “三千缗,”武好古道,“逾期一天赔三千缗吧……也不是下官赔,而是参加筑城的全体官兵和民伕扣减工钱、赏钱。” 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啊! “好吧!”陶节夫其实也没啥选择的余地,想要在冬天筑银州城,就得武好古来了。 他想了想,又问:“你要多少民伕?” “不需要太多,”武好古道,“几千人就够了。召集民伕动静太大,费时也久,是瞒不过西贼密探的。” 陶节夫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武宣赞,你真能用两万几千人在一天之内修复银州城?” “能!”武好古点了点头,“如果使相没有异议,那么下官就让人起草合同凭由了。” “好!”陶节夫笑道,“本官领兵多年,还第一次同部下签合同……你可别叫本官失望了!” …… 高俅又一次和武好古凑在一块儿了,他接到了鄜延路帅司签发的命令后,立即就点起了3000人马赶来了肤施和武好古汇合他带来的也不是都是民伕,其中有1000名精锐的缘边弓箭手。 缘边弓箭手其实也是一种府兵试点,最早开始于宋真宗景德二年,由知镇戎军曹玮提出,用给田200—250亩招募一壮丁,自备粮食兵器,参战则为正兵前锋。 这种类似于府兵的半农半军的存在,虽然不在禁军账面上,但却是西军战力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人数甚至不少于西北禁军的数量,而且每每被置于前沿,用于先锋。战斗力之强,也不亚于隋唐府兵了。 但是陕西、河东的弓箭手也和历史上的唐朝府兵一样,出现了难以维持的困局。一方面连年征战让弓箭手们承受了极大的经济压力和伤亡;另一方面陕西诸路官田被日益膨胀起来的将门大量占用,也出现了无田可授的情况出现。 没有田,自然就没有弓箭手了……没有田的情况在新开辟的熙河路并不存在,但是在鄜延路这样一百几十年的大宋土地上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从哲宗朝开始,鄜延路缘边弓箭手的数量就开始持续下降,不过眼下还没有发展到难以为继的地步。至少高俅和杨可弼还是从鄜州地面上拉出了1000名弓箭手。 “大郎,你真能在一天修好银州城?” 高俅已经知道武好古在陶节夫跟前夸下的海口了。 “不大可能吧!”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苏迟,他自己就是知肤施县事,自然常往武好古这里走动了。而且他也已经将1000名种地的府兵和1000名民伕准备停当,随时可以开拔了。 “哪里用得着一天?我又不会用板筑的法子去把银州城墙完全修复了……难度还要考虑百年大计?眼下能用就行了,半天足够了。” 武好古笑着,勾勒在嘴角的纹路中尽是得意的表情,西贼会怎么对付宋朝来势汹汹的攻势是再清楚不过了。一定和元丰四年的办法一样,用坚壁清野加诱敌深入的法子。决战的战场肯定不会摆在无定河一带。 所以无定河一带的战斗就是围绕攻打防守并不严密的城池和修复城池还有屯田展开的。且不说屯田,那是苏迟的活儿。攻城和修城是完全难不倒自己的! 等到把无定河畔的城池都搞定,自己也该加遥郡了,到时候想办法走人就是了…… “不用板筑法?”高俅一愣,“难道要修砖城?” 武好古笑着:“砖城多贵啊……高大哥,伯充,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泄露了。其实黄四郎在离开界河的时候就想好办法了,用麻袋装上泥土堵塞城墙的破口。” “用麻袋装土?”苏迟皱了皱眉,“牢靠吗?” “牢靠!”武好古说,“界河商市用这个加固过界河河堤的,这种办法施工很快。有两万多人,扛一晚上的土包怎么都有十万个了,还会堵不上缺口?” “可土从哪儿来?”苏迟又问,“泥土都冻硬了。” “拆房子啊!”武好古笑道,“银州城内房子不少,都是土坯的,拔了房子就有土,足够把城墙补好了。” ------------ 第701章 银州一夜城 三 一支军队正穿行在瀚海沙漠之中。 站在队伍的中段,向前望不到头,向后望不到尾。浩浩荡荡,人马多达数万。前军已经靠近盐州城,后军则仍然在戈壁滩上冒着凛冽的寒风开进。 大白高国都统军,晋王察哥此时便身在这支队伍之中。他骑着一匹龙种骏马,头戴着防风御寒的毡帽,套了一件厚实的皮袍,一条金带系在腰间,显示了他的尊贵身份。 本来打算等到腊月才出兵的察哥,在接到了宋朝强盗再次洗劫无定河流域的消息后,再也安坐不住,不得不提前点集兵马离开兴庆府了。 强盗被反抢的恶劣影响可是相当严重的!因为西夏立国于贫瘠之地,而且和宋国开战后陆上丝路也随之断绝,国家的财政一直极为吃紧。长期以来,都要依靠宋朝的岁赐以及从宋国土地上劫掠到的财物维持。说西夏是个强盗国家可一点不冤枉! 但自从横山之役后,抢掠宋朝州县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而今年又失去了宗喀吐蕃这个多少能刮一点的小弟……当然了,这只是日子难过,大家的希望犹在。 强盗国家嘛,只要有抢劫的希望,国家就有凝聚力,有凝聚力,大家就能团结起来共渡难关。 可是这次是怎么啦?堂堂强盗大国居然被宋朝这个肥羊给抢了……而且还是被人家的少量骑兵给洗劫了,洗劫了一次还不够,居然还来第二次,更可恨的是两次都是满载而归! 这事儿太打击乾顺、察哥两兄弟的威望了。你们哥俩画画写大字不如赵官家也就算了,怎么做强盗的本事也不如赵佶了?你们嵬名家世世代代都是强盗头子啊! 这脸儿打得实在太疼了——宋朝人,还有后世的人是很难理解这些强盗团伙的思路的,能抢才是真本事!能抢才有人跟随!如果赵佶抢东西的本事比乾顺、察哥厉害,那下面的小强盗当然抛弃乾顺、察哥去投赵佶这个天可汗了。 历史上李世民的天可汗不就是怎么当上的? 至于小强盗们被大强盗欺负的事儿,那都是小事儿,民族团结大如天嘛!只要强盗头子天可汗能带着他们去抢别人,大家就拥护天可汗的民族团结政策。 所以乾顺和察哥现在必须证明自己是比赵佶还要厉害的强盗头目……考虑到抢劫党项人的其实是完颜斜也指挥的女真和阻卜强盗团,乾顺和察哥这两个党项强盗真的是压历山大啊! 不过察哥现在并不知道自己遇上了强盗祖宗,他还以为是几千个(其实只有几百个)杀人不眨眼的汉人匪徒在党项人的土地上烧杀抢掠。 丢掉的面子如果不赶紧找回来,团伙的人心就要散了。 “抢哪里好呢……”察哥低声嘀咕着。其实他也没抢东西的经验,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掌权才几个月。而且就算他之前在仁多保忠手下“实习”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去抢劫,毕竟那时候宋军占了太大的优势了。 到了现在,随着宋军平定湟、鄯、廓三州和仁多家族的叛变,宋军的优势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嵬名察哥不得不亲自带领铁鹞子和卫戍军这样的精锐离开兴庆府到横山—无定河前线来找场子了。 为了确保抢劫成功,他可真是拿出老本来拼了!光是铁鹞子就出动了1500!卫戍军则一举出动了8500,总共是10000精锐战兵。再加上三倍的负赡兵,一共出动了四万大军。而且所有的正兵都是一人双马,负赡兵则牵着骆驼和驮马。只要这三万余匹骆驼和驮马可以满载而归,乾顺、察哥在军中的威望才算真正树立起来。 不过下的本钱越大,嵬名察哥的心事也就越大。因为眼下西夏朝廷手中掌握着的,也就是三万几千真正精锐的战兵了——打酱油的,当肉盾的杂兵,西夏还是有许多的。但是大白高国武力的支柱,从来都是三万几千最多四万的精锐。 说句动摇军心的话,只要有这三四万精锐在手,乾顺和察哥兄弟再不济还能弃国西走。西夏的这些精兵可是久经战火考验的铁军!在东面和同样打了几十年的老对手大宋西军比自不占优势。 可要是去了西域,哼哼!察哥已经和曹勉打听过了,西域的喀喇汗国和高昌回鹘都已经将近百年安泰下来了,军队早就朽坏了不堪了。 也许是时候改变用兵的方向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察哥抬头一看,只看见几名骑士飞奔而来。当先的是一个嘉宁军司的指挥,也是察哥派到嘉宁军司中的心腹,名叫梁哆,是梁氏族人。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跟着小梁太后出走,而是被察哥所用了。 跟在梁哆身后的,是几个梳着汉人发髻的男子。察哥知道这些打扮得和汉人无异的人都是心向大白高国的横山蕃部子弟——也就是身在宋营心在夏!在宋朝占据横山后,可是有不少这样的蕃部儿郎的! 而且就算是那些执掌一族命运的首领,也大多和西夏暗通……并不一定是爱国,而是谁也不知道西夏什么时候就会打回来! 察哥连忙冲梁哆招招手,这个年龄只比察哥长几岁的黑瘦汉子马上就带着一个有些矮胖的青年策马到了察哥跟前,然后两人一起下马行了礼。 梁哆行完礼,一指身边的矮胖子,对察哥道:“大王,这位是环州李讹,是心向大白高国的忠义之士!” 李讹又行了一礼,言语恳切地说:“大王,小底李讹,愿为大白高国粉身碎骨!” 他当然不是汉人了,他家原是横山蕃部一个首领,李姓也是个赐姓——西夏皇帝给下面人赐姓的时候很有意思,从来不赐嵬名这个姓,也不赐拓跋,而是把得自李唐的李姓赐下去。所以横山蕃部的头头基本上都李家人。 “好!”察哥点点头道,“果是忠义之士!” 梁哆在旁说道:“据李讹所报,日前入我国境烧杀抢掠的宋军骑兵乃是殿前御马直所部,是奉了新任的御前三直都虞侯武好古命令出动的。” “武好古?”察哥问,“他不是个商人吗?” 李讹道:“回禀大王,武贼好古的确是奸商!不知用了何等手段,居然当上了统军之将。看来宋国的气数也快到头了,居然用商人为将。” 但这个奸商还是把大白高国给抢了!察哥很有些郁闷。 他又问:“宋军可有大举出动的迹象?” “并无大举出动的迹象。”李讹道,“沿边各州、军的民伕和弓箭手大多没有集结,没有他们协助,宋军是不能打的。” 那么说武好古这个奸商就是派骑兵来抢劫的? 察哥皱眉又问:“何处可以越横山?” 这个问题是问梁哆的,梁哆马上回答道:“延安府和绥德军沿边比较空虚,不久之前宋人的鄜延抚司抽调了一些缘边弓箭手去延安听用。” “抽调了弓箭手?”察哥问,“只有延安府和绥德军调了弓箭手?” “只有这两处。” “知道做何用处?” “不知道。”梁哆回答,“不过抽调的数目不多,应该不是为了大举进攻。” 察哥思索了一番,目光忽然凛冽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就去延安府走一遭吧!” …… 几乎同一时间,武好古也率领着人数超过三万的大军在向北开进。 他的大军,步兵人数虽多,但是怎么看都没有了高俅统带御前猛士直时候的那种锐气了。 首先是部队的行军速度下降了,之前几乎是人人赶着上战场!而且御龙猛士的体力也好得出奇,哪怕全副武装,再披上铠甲也能日中而百里! 可是扩编后的御前三直中的两直却明显不行了,现在虽然是无甲行军,行李也不多,但是速度依旧不快,一天走个五六十里大概就差不多了。 其次是部队的士气也明显低落了下来!这一点旁人看不大出,但是和武好古并辔而行的高俅,却可以明显察觉到。他掌管的御前两直,那真是有一口气杀到兴庆府去把西贼的兀卒(皇帝)宰了换房子的气势。 可是现在,他明显感到恐惧的气氛在军中弥漫着——这也难怪,在部队扩充之后,新兵的数量占到了绝大多数。而且这些新兵并没有得到足够的训练,就被武好古带上战场了。 这样的部队,守城也许没什么,用来野外浪战,搞不好要吃败仗的,真是让人担心啊! 不过让高俅感到欣慰的事情还是有的,就是殿前御马直在经过调整之后,仿佛变得更加犀利了,虽然从中调出了大量的骑士充当军官和军事机宜,但是调入的骑士似乎更加厉害!现在一千出头的骑士走在队伍前面开道,不仅队形极为严整,而且处处散发着让人恐惧的杀气……连高俅和杨可弼都有点看不懂了,为什么殿前御马直的气质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 第702章 银州一夜城 四 数百骑战马,仿佛风一般的卷过了冬日的陕北大地。 刚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中雪,官道上白茫茫的一片,马蹄踏过,只是溅起雪花。 这是一支纯骑兵队伍,一人双马,除了战马,还有一匹走马或驮马,只是以寻常行军的速度向前。 马背上的骑士,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典型的重骑兵,穿上了皮甲,背上了马矟,也带着弓箭,有一部分还带着模样古怪的“骑弩”。 另一种则是典型轻骑兵,虽然也有皮甲护体,但是没有人背马矟或者马枪,只带了刀弓。而且他们还负责照看一匹驮了不少物资的驮马,显然是那些背矟骑士的辅兵随从。 另外,这支七百多名骑兵组成的队伍,还有几个颇为显著的特点。 一是没有旗号,显然是有意稍稍隐藏一番踪迹。 二是在行军途中,呈扇形逐渐散开。先是散成了五个各有约一百五十骑的分队,然后又散成了十五个五十骑的小队,稍后又变成了三十个二十五骑的小分队。每一个分队之间,都间隔不过数里,左右都在目视可见的距离内。 这样三十个小分队就一下子拉出了快二百里,然后开始往北面的西夏境内平推而去。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搜索遮蔽队形!就仿佛一块宽达150里的幕布,将宋军一方的战场完全遮蔽起来了。 而此时位于无定河南岸的银州城,已经处于这些骑兵背后,完全被隔断了同弥陀洞和石州的联络。 激烈而短促的交战很快在150里的“搜索遮蔽幕”的全线展开了。 只要是真正懂得一点军事的人,就知道侦察和反侦察的斗争,才是军事斗争中最为关键的方面。而取得侦察和反侦察斗争胜利的一方,就会拥有最大的主动权。 而在中世纪的战场上,侦察和反侦察斗争的主角,就是双方的精锐骑兵了。 武好古,哦,应该是赵钟哥之所以敢带着并没有完成训练的内卫直和猛士直大军,浩浩荡荡开进西夏的境内。就是对以248名女真和阻卜骑士在第二次入侵劫掠作战中,有2名武好古的假子和1名女真人阵亡为主力的御马直第三指挥,拥有足够的信心! 这些兼修轻重,而且互相之间的战术配合默契到了极点,装备也相当精良的骑兵,绝对可以扫清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的侦骑。 而失去了侦骑的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不过是瞎子聋子……瞎子、聋子还敢出城寻敌交战?他们怎么知道来的是外强中干的“三直精锐”? “首席假子”武天所率领的小分队,这个时候也遭遇了几名西贼的轻骑兵。对方显然看到了武天和另外四名少年骑士背着的马矟,所以不敢靠近了交手,而是转身就逃使用马矟进行轮番冲阵的宋军骑兵已经把西贼的左厢神勇军司打怕了! 而且马刀不和马矟近战也是常识,根本够不着啊!不过武天他们的本事可不仅仅是在马矟上。 他们还有水牛角弓和三不齐箭,还有一种在踏张弩的基础上开发的骑兵弩。 这是武好古设计的武器,就是给一张缩小的,可以单手使用的踏张弩安装上类似枪托的木柄。而且这种踏张弩也使用了昂贵的水牛角制成了复合型的弩臂,也配上了三不齐弩箭,所以射程和精确程度都是非常惊人的。 虽然在马背上无法给踏张弩张弦上箭,但是致命的打击有一次就足够了! 策马尾随着敌骑的武天已经将上了弩箭的骑弩紧握着右手中,只用左手控着缰绳,双眸则紧紧盯着一个西夏骑兵的后背。 因为武天拥有一匹第二代界河马,所以很快就追到了骑弩可以发挥威力的距离上了。不过他并没有发射弩箭,而是一边追赶,一边等待时机。 在过去的几年中,假子军团的战术训练是围绕战场侦察和反侦察展开的。所以狙杀对手的侦骑一直都是重点演练内容,骑弩也是为了狙杀侦骑而被制造出来的。 而在各种演练和最近发生的实战中,武天和他的兄弟们已经摸索到了发射弩箭的最佳时机,就是等对手在马背上回身射箭的时候抢先发射弩箭。 一来,在马背上转身射箭时一定会放慢马速;二来,转身的敌人会露出没有甲胄保护的面部;再者,当对手转身射箭的时候,双方的距离也已经足够拉近了。 被武天盯上的西夏骑兵已经本能地感到了死亡的逼近!在上一次“大宋强盗”入侵的时候,他就遇到过这些背着马矟的死神。无论是列阵冲击,还是在马背上比拼弓弩,自家都不是对手!特别是一群看上去矮壮敦实的“汉人骑兵”,更是强悍的不像话!不仅马背上的功夫厉害的不行,下了马还能披着披甲,提着马矟藤盾飞奔着上山去追杀逃命的党项男儿。而且他们的武艺高强,力气也大到了古怪的地步,一个打几个都不在话下。 遇上这样的敌人,只有逃! 可是人家的马怎么跑得那么快?不是说汉人没有好马吗? 这位名叫细风阿兀,来自河间草原的党项骑兵都快哭出来了!他和那些生活在横山火线上的步跋子可不一样。河间草原水草丰美,宜耕宜牧,而且自从元昊死后,辽夏两国就变得越来越亲密,河间草原已经是几十年未闻干戈了。在被点集到左厢神勇军司服役之前,他不过是草原上的一介牧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身后传来的催命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亮了,细风阿兀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要不然可怕的马矟就要捅上来了! 想到这里,身体都有点发抖的细风阿兀取出自己的马弓,也不是什么好弓,又抽出几支羽箭,左手将羽箭和弓身握在一起,右手则抽出其中的一支羽箭,猛地转身,想要寻找目标下手,却看见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就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飞来。 不好……他刚想到这里,面颊上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阵距离的疼痛!他手中的弓箭都捏不住了,双手下意识的就去捂脸,却摸到一根木杆生生的插在了面门之上! 恐惧和疼痛同时袭来,让他暂时失去了对平衡和马匹的控制,身体就像一侧翻倒下去,他连忙扑倒在马背上,一手捂脸,一手抱着马脖子。 武天这个时候已经收好了骑弩,换上了马矟,同时双腿一夹马服,吼叫了一声:“天理保佑!”就直冲上去,马矟伸出,矟尖晃动着如灵蛇一般,猛地从细风阿兀的背上滑过。 借住巨大的奔马的冲力,马矟长而锋利的矟尖变成一柄足以切开一切都利刃,割开了细风阿兀的皮夹、衣衫和皮肉,在他的背部割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流血的伤口……这是真正致命的伤害! 凶残的杀戮,同时在上百里宽的正面上发生了,结果自然是一边倒的女真敢达加上阻卜假子大获全胜。 随着双方侦骑的较量分出了输赢,银州城周围的大片战场,很快就会落入了宋军的控制当中。如果守在银州那个破城里面的少量西夏兵不赶紧逃走,那他们可就要变成真正的瓮中之鳖了。 “宣赞,你快看!” 武好古顺着赵钟哥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一条烟柱不知从什么地方升起,飘得老高,才被北风吹散。 “着火了?那是……” 赵钟哥道:“是银州城!” “西贼弃城了?”武好古还不大确定。 “那还用说?”赵钟哥冷笑道,“银州城的城墙上一定有望楼,所以西贼能够看到咱们的大军,大概也能瞧见他们的远拦子是怎么被斜也、武天他们追杀的。趁着现在咱们的大军还没到,他们还能跑掉几个,要不然就只能等死或者投降了!” “要让骑兵去追杀吗?” 赵钟哥笑道:“五哥慕容鹉大概已经带着骑兵在追杀了吧?多了没有,两三百个斩首总是能得到的!” “会有漏网的吗?” 赵钟哥道:“总会有的。如果没有意外,夏州的左厢神勇军司今晚就得到银州陷落的噩耗了!” 武好古抬头看看天色,“现在还是正午,黄昏前大军应该可以进城眨眼了吧?” “可以的。”赵钟哥道,“今晚就让猛士和骑士休息,让府兵和弓箭手加把劲筑城,这样明天一大早就能把银州修得差不多了。” 他说的其实是黄四郎制定的“银州城修缮策”中的一个方案,一夜修复银州城,然后安安心心睡大觉,等着西贼的大军来反扑。 “好!”武好古点点头,大声对离他稍远一些的黄四郎道:“四哥,今晚让大家伙儿加把劲,把城墙修好了才能安心睡大觉。” 他顿了顿又道:“把奖赏再加一倍,扛一包土上城就给100文赏钱! 另外,给上工的兄弟们加肉菜,白面的馒头蒸饼管饱!” ------------ 第702章 银州一夜城 完 辛辛苦苦扛一麻袋的泥土上城堆好的奖励是100个铜钱……根据筑城专家黄四郎及其团队的计算,修好银州城需要的沙袋不会超过十万只。 也就是说,武好古最多得付出一千万枚铜钱,按照770枚一缗的“省陌”标准计算,差不多是一万三千缗。 用来装土的麻袋——就是武好古所说的特殊工具——是界河商市生产用来装粮食的。因为产量和需求量很大,所以价钱很便宜,大量采购的话一只不过十几二十文的。 十万只麻袋的价钱就是一百多万文,差不多两千缗。加上一万三千缗的人工就是一万五千缗。 还有一些守城的工具,譬如床子弩、塞门刀(就是用来填破口的刀车)、铁蒺藜都是从抚司的兵器库里面领用出来的,不花一文钱。 另外,还得去砍点树木做成拒马、滚木,再去捡点大石头当擂石,还要再架起铁锅用来熬粥、熬粪汁等等的,也都不怎么花钱。 当然了,还有黄大都料还有一些指挥施工的大匠们的薪水没有计进修筑银州城墙的成本。 也就是说,武好古收了陶节夫十万缗,然后只花了一万五千缗就修复了银州城……还真不愧是一代奸商了! 不过武大奸商并不会把这八万五千缗的“利润”装进自己的口袋,因为这笔“利润”不是他个人赚来的,而是属于三直禁军这个光荣的集体……有了这些“利润”,三直禁军的将士们战死、负伤后就能得到真正够花的抚恤(北宋朝廷开给禁军的军饷是蛮高的,但是抚恤却很少),有功的将士也能得到一点额外的奖励,还有那些服役的府兵更能多少带一笔小钱回家。 总之,花钱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如果现在不想办法捞一点存着,等仗打完了武好古还能找谁要钱去?到时候陶节夫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掏钱? 而且武好古也不好公开拿自己的钱去进行犒赏抚恤界河商市系统外的军人,负责一个邀买军心的罪名压下来,赵佶也不会保他了。 所以武好古就得趁着鄜延路帅司有求于自己的时候,多多捞钱存着了。 …… 将近三万人的大军,在军事机宜指挥的调度下,从银州城的四门还有各个城墙坍塌形成的破口迅速开进城内。随后又井然有序的安营扎寨、布置防御,并且埋锅造饭。 三直禁军的人数虽然比原本的两直禁军增加了两万多人,但是伙食标准并没有降低,每天供应三餐,而不是大部分宋人的一日两餐制。而且吃得也很不错——武好古从界河商市带过来的辎重指挥中,可有从苏家粮行和金拱楼抽调出来的账房还有厨子。由他们负责采购和烹调出来的伙食,那是绝对能让人满意的。 而且高俅把两直精锐带到延安府的时候就和陶节夫商量出了一个非常优厚的粮草供应标准,足够让大家伙都能吃饱吃好了。 骑士、猛士和普通的府兵在伙食方面也是完全一样的,今天的晚饭是金拱楼的特色小吃,白面蒸饼夹碎肉饼,还配了一点腌菜,白面蒸饼还可以加一份儿。军官,包括武好古在内,不论官职大小,都可以额外得到一点肉汤。 顺便提一下,所有的蒸饼、肉饼、腌菜,都是事先预备好了的,只要上蒸屉温一下就能吃了。如果赶得太急,凉的也一样可以吃。 另外,每一名官兵随身还带了三天的干粮。就是烘烤出来的胡饼,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馕。骑士和猛士还有军官还能额外得到一些界河商市出品的腌牛羊肉干。 武好古背着手,带着他的贴身保镖奥丽加和武诚兰,在部队当中转圈,每个都自成一个伙食单位,围坐着锅灶和蒸屉在那里吃饭。他第一次带兵打仗,而且是三万多人的大兵团,又是威名赫赫的御前三直,所以不得不在心里拿着点劲儿,小心谨慎的争取把部队带好。可不能砸了牌子,要不然以后宣抚燕云的差事就要归了童贯了。 因此从延安开拔后,他也拿出了和士卒们同甘共苦的名将风范。不仅没把白飞飞带出来,还和大家(指基础军官)吃一样的饭食,还在饭前巡视军营,确定了下面的官兵都吃好了,才能放心去用饭。 就在他巡营的时候,“加夜班”修城墙的命令已经下达到了各个长枪兵都(猛士们要承担警戒和备战任务,所以不参加修墙),就有都统在当间叫着:“快些吃饭,吃完饭后要扛土垒城。一包土给100个铜钱的赏,完工后还有夜宵,加酒加肉!都给洒家好好干活!” “万胜!” 欢呼的声音立即就在银州城内响起了了。100个铜钱对房奴们是没有吸引力的,他们一年的收入就超过200缗,便是省陌的缗,也有15400文铜钱了。 可是府兵们是管饭不支饷的,而且他们都是乡村的贫农,平时一文钱都不舍得。现在扛一包土就是100文,今晚上卖力点扛他十包,不就有1000文了? 另外,在离开延安府的时候,武好古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缗(770文)的赏钱……这位武宣赞还真是大善人啊! 看到大家伙儿尽头挺足的,武好古也就放心了。两万多人肯甩开膀子干活,明天早上就能把银州城修好了。 只要银州城修好了,自己的三万大军就能立于不败了! …… “大王,下令出兵吧!” “大王,可不能让宋狗太得意了!” “大王,宋狗欺人太甚,这都是第三回了……” 察哥在刚刚迁到夏州的左厢神勇军司的节堂里来回踱着步子,脚步落下又重又快,尽是心浮气躁。 他率领的四万大军现在已经抵达了夏州城,加上城内左厢神勇军司的近一万五千人,以及正从石州撤往盐州的一万五千人,总共有七万大军可以调用。其中还有一万人是精锐的铁鹞子和卫戍军。 这绝对是能让人胆寒的实力啊!可是那群“汉人强盗”却一点面子不给,又大摇大摆来抢劫了。还杀得左厢神勇军司派出的侦骑损失惨重,一点儿都不神勇了…… 消息传到夏州城,不仅左厢军上下义愤填膺,纷纷向察哥请战。就连察哥带来铁鹞子和卫戍军的将校,也得跃跃欲试,想要给这股不知道厉害的“汉人骑兵”以致命一击。 可是察哥却犹豫了起来。毕竟左厢神勇军司的侦骑让人一扫而空,现在银州方向到底怎么了那是两眼一抹黑啊! 宋人到底出动多少人马都不知道,你要怎么出兵?把1500铁鹞子和8500卫戍军都派出去?这不是牛刀杀鸡,而是被人牵着鼻子溜达。 而且马背上的强盗都是很难抓住的,真要是大兵压过去,人家早跑了。 “大王,宋狗的大军出动了!宋狗的大军动了!” 一名察哥的亲信小校,突然跑了来,在节堂外大呼小叫。 “宋人的大军?” 察哥闻声一下停住了脚步,忙将人招进帐来。紧张和兴奋,此刻他心中兼而有之。他并不害怕宋人的大军,哪怕是御前两直出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御前两直的精锐不过数千,而他手中的精兵有一万!足够可以打一场主力会战了。 真正让他烦恼的,其实是那些小股杀入境内抢劫的精锐骑兵。 大军出击抓不找,小队有出去又是送人头……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那么小校进了大堂:“……大王,是留守银州的指挥往利荣回来了,银州被宋军攻占了!” 察哥面孔虽然板了下来,心里面却是一阵大喜,但还是沉声道:“命往利荣进来。” 进来通报的小校嗓门压低了几分:“回大王,往利指挥在撤往夏州途中遇袭受了重伤,现在正在医治。” “遇袭受伤?”察哥眼眉剔起,马上又想到了那些万恶的“汉人强盗”了。有这些家伙在战场上晃悠,眼这一仗可不好打了。 “往利荣说了攻打银州的宋狗有多少吗?随军的民伕又有多少?”察哥放缓了声音,这个时候,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往利指挥说来敌在两万人以上,但是未见有大队民伕跟随。” “大王,银州城残破,如今又是寒冬,土地坚硬,若无十万民伕,想要修复城墙非月余不可。” 马上就有左厢军的军将提出了建议,“此乃天赐良机!如果能再打出一个永乐城大捷,宋狗一定不敢再小觑我大白高国!” 察哥不置可否,只是问:“延安府、绥德军方面可有民伕和弓箭手集结?” “并未集结民伕和弓箭手的消息传来。” 听到手下的报告,察哥已经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战了。宋军的西军在横山—无定河一线都是打堡垒战的,大军出击必有大量的民伕、弓箭手跟随,随时修筑堡垒城寨。 现在既然延安、绥德的民伕和弓箭手没有大举集中,那么出击银州的必然不是宋军的主力。 如果只是两万西军,那么自家有四万大军,还能怯战避战吗? ------------ 第703章 谁才是强盗祖宗 “禀宣赞,银州州城业已修复完毕,如今的银州城好似铁打铜铸一般,纵有十万贼兵,也休想踏足分毫……” 银州城,武好古的大帐之内,正派着胸脯夸海口的,就是“筑城专家”黄四郎了。 不过他的得意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只用了一夜时间,他领导的第一工兵指挥就督导着两万府兵,用“沙袋”将银州城所有的破口全部填上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垒上薄薄一层沙袋,而是城墙有多宽,沙袋就堆得多宽!整个修复工程,一共使用七万九千多个沙袋。另外有两万多个麻袋也填进了泥土,扎紧了袋口,然后一个个堆放在四面城墙之下,随时可以用来修补在交战中毁坏的城墙。 另外,御前三直从延安府带来的几十具床子弩,以及从城内的房子上拆下来的梁木,也都运上了城头摆放停当。 而昨天晚上养精蓄锐休息了一夜的十个猛士指挥,现在也都布署到了城墙上。人数虽然不多,但是用他们坚守银州这样小而坚固的城池,怕是十万大军也难以攻拔。 “好啊!”武好古笑着,脸孔上尽是得意,“四郎,这回可是大功……攻拔了一座州城呢!” 虽然银州城内没有几个西贼,但毕竟不是一座空城。昨天下午放出去追杀逃敌的骑兵已经带回了两百多颗脑袋,更早出击的那些“强盗骑兵”想来也会有同样数量的斩获。 那么武好古就能妙笔生花,报一个破敌数千,斩首五百,取银州并复筑其城的大捷了。 虽然不能和早先的浩亹河相比,但是也足够替武好古骗到转官的功劳了。 而且,银州城只是个开始。等到银州城占稳了,武好古还想进占弥陀洞、石州城、神堆驿、七里坪等一系列堡垒,再派骑兵深入安庆泽、地斤泽这两个位于瀚海沙漠边缘或内部的绿洲,驱逐那里的党项部落,顺便多割点脑袋回来报功……总之,一定能混个既砍了许多人头,又占了不少地盘的大功。 越想越开心的武好古站起身,走到黄四郎跟前,拍了拍这个大高个肩膀,笑着道:“四哥,先去歇着吧,好好养精蓄锐,这一阵子还有不少城池要修呢! 等咱们替官家拿回了无定河两岸的地盘就能回界河商市了,到时候一个横行少不了你的!” “好嘞,那下官就先谢过宣赞了。” 黄四郎也是累了,从昨日清晨到现在,差不多15个时辰没有合眼了,打了个哈欠就拱手而退,去自己的营帐睡大觉了。 武好古也和他一样,15个时辰没有睡过了,不过精神却好得出奇,哪里有一点睡意。他磨着巴掌,对坐在自己营帐里面喝茶的高俅、苏迟笑道:“高大哥,伯充兄,怎么样?一夜城啊!小弟没有吹牛吧?接下去只需要依葫芦画瓢,就能拿下半个无定河两岸地盘了!” 苏迟心里面很有点感激武好古,他其实什么都没干,不过就是跟着来罢了。但是论功的时候,转一官总有吧?而且稍后他还要负责在银州屯田呢! 想到这里,苏迟冲武好古一拱手:“崇道,这些我真是沾了你光了。” “怎说沾光?”武好古笑着,“咱们都是替官家,替朝廷做事的,况且我们又是苏学同门,本就该互相提携。 再说了,攻城、筑城才是个开始呢,屯田才是最大的功劳。陶节夫要拿下无定河两岸的地盘不就是为了屯田么?这事儿可得伯充兄来操办。到时候就是我和师严沾你的光了!” 苏迟道:“既然崇道你提到了屯田,那我就立即动身回延安,争取在除夕前先拉个几万人过来。” “好好!”武好古扭头对高俅道,“不如咱们俩联名上奏,举荐伯充当一个银州营田使吧。” “干嘛当营田使?”高俅一挥手,“直接当个知州事不好吗?” “对对!”武好古笑着点头,“就这样!” 其实武好古是可以自己当知州的。宋朝的武人可以出任知州,特别是缘边前线的知州一般都是武人在当。如果武好古可以取下银州故地(不是西夏的银州,而是原本宋朝的银州地方),那么他当个知银州事是毫无问题的。 所以武好古也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苏迟——其实武好古并不需要知州的履历,因为他一手建立的界河商市已经够得上一个州了。 不过苏迟却非常需要一个知州的履历,知县到知州可是跳着晋级啊!如果不是超迁,而是要按部就班的来,说不定要十年才能当得上。不过他还是想要客气几句,就在这时,一个军事机宜快步走了进来。 “禀报宣赞,骑兵第三指挥的侦骑发现大队西贼骑兵从夏州东进,人数可能超过两万!” “两万骑兵?”武好古吃了一惊。 高俅却是大喜,“好啊!功劳来了!” 赵钟哥、慕容鹉、王禀、杨可世等人也很快闻讯赶来。一群人就在武好古的大帐里面开始军议了。 “都是骑兵?他们是来咱们这儿的?” “应该是吧,他们一定没想到咱们用一个晚上就把银州城修复了……” “他们会来攻城?” “应该不会吧?” “那咱们能出城野战?” “恐怕也不行,那些府兵还没训练好呢。”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一番,也没议论出个所以然。 武好古嗯咳了一声,众人马上安静下来,武好古把目光投向了赵钟哥,赵钟哥道:“点狼烟,把骑兵都召回吧。” “召回骑兵?”武好古问,“在银州城外决战?” “不,”赵钟哥摇摇头,“召回骑兵是为了组成大队,由五哥带着去抄安庆泽和地斤泽。” 慕容鹉补充道:“咱们手里的骑士就是千余,加上骑士随从才不过三千,要打堂堂之阵可不是西贼的对手。不过他们的两万骑(其实有四万)一旦到了银州城下,别的地方漏洞可就大了!” 说起骑兵运用的本领,赵钟哥、慕容鹉还有完颜斜也肯定是目前宋军中唯三的大师级人物了。 杨可世和杨可弼这两位骑将是根本不能和他们相比的。毕竟宋朝不是马背上的国家,而辽国和生女真才是真正将国家基础建立在马背上的。 所以在之前的湟州之战中,殿前御马直执行的都是决战冲阵之类的任务,是被当成重骑兵运用的。虽然打得也很出色,但那不过是殿前御马直实力的正常发挥。 而现在殿前御马直则开始真正发挥出控制战场和灵活机动的优势了……赵钟哥、慕容鹉现在想用3000骑兵突到河间草原和戈壁沙漠里面,把察哥的侧后搅个天翻地覆! …… 大队大队的骑兵,正沿着地势开阔的无定河北岸浩浩荡荡的开进,大白高国的旗帜遮蔽天日,大军周遭,小股的侦骑硬探往来奔突,扬起一阵阵烟尘。 大白高国的晋王察哥坐在一匹龙种良马的背上,手持着尚方令锤,年轻的面孔上没有一点喜怒。 一骑飞驰而来,马背上的那人竟然是萧合达。他认得晋王的旗帜,直接策马奔到了察哥驾前,满脸兴奋地说:“大王!宋人的侦骑果然退了。现在他们成了瞎子、聋子!” “好!”察哥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一点得意的笑容,他猛地举起上方令锤,大声道:“传本王将令!全军调转方向,翻越横山,直扑延安府塞门寨!” 察哥也不蠢!他才不会用自己的4万骑兵去怼宋人的2万或3万步兵呢!况且人家还有银州城可以依托……哪怕银州残破,一时无法修复,察哥也没兴趣去反攻银州城。银州城墙再破也是城墙,而且城内还有大量的房屋,根本不是骑兵可以发挥的地形。 再说他预设的东线决战战场本就是夏州、宥州嘛!银州本来就要放弃,有什么可争的?而且他也不需要和武好古征一城一地。 现在要比的根本不是攻城、守城,而是比做贼!乾顺、察哥领导下的游牧民族强盗在抢东西的主业上,要干不过武好古的资产阶级强盗,那西夏还怎么立国?做买卖不如人,做诗词不如人,做贼也不如人了,还有脸立国称帝? 所以他率领四万骑兵从夏州城出来,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银州,而是横山以南的塞门寨。 察哥又是一声大吼:“传令三军,此次当在塞门寨饱掠三日!” …… “使相,武好古一夜筑城!银州已经牢牢控制在手了!” “好!” 延安府城的鄜延帅司节堂之内,刚刚得到银州筑城成功消息的陶节夫和王恩,都是一脸大功告成的喜悦。 “使相,”王恩对陶节夫道,“现在可以出兵偷袭石堡寨了!” “不会有失吧?”陶节夫看着王恩问。 “不会!”王恩笑道,“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最善于攀爬山险的好汉。况且石堡寨内还有咱们的内应,怎么会失手?” “好!”陶节夫拍了拍手,“那就有劳令郎了。” ------------ 第704章 察哥先得一分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横山的地形,严格来说并不是一条山脉,而是一片古老的高原,经过不知多少年的流水切割和土壤侵蚀后,变成了千沟万壑的破碎地形,实在是复杂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世代居住在这片碎裂的高原之中,进入其中便仿佛入了迷宫,根本搞不清东南西北。 在北宋时代,生活在横山地区的族群被人称为横山羌,又称横山蕃部。他们的血缘到底是羌人,是吐蕃,是党项,还是汉人,已经很难搞清楚了,也许各种血缘兼而有之吧。 大约是因为他们生活的坏境实在恶劣,而且自唐朝衰弱后这片千沟万壑的山地就成了法外之地,无数的山沟之王应运而生,也就形成了无数个好斗的横山蕃部。 而西夏强盗政权的崛起和北宋的富而弱,又给了那些山沟之王们跟着大强盗当小强盗的机会。 所以贫瘠的横山地区,一直以来就是西夏最佳的步兵兵源之地,横山步跋子就来源于此。大大小小的山沟之王们,也因为跟随西夏抢劫汉人而发了大财小财,几十年下来,也就习惯了把汉人当成猎物的生活方式了。 哪怕现在大部分横山地区都已经被划入了大宋的版图,生活在那里的横山蕃部,依旧忠于西夏而反对大宋——毕竟群狼不会被绵羊统治,除非绵羊变成了老虎! 而大宋肯定不是会咬人的老虎,虽然西军中不少将门和这些蕃部打了几十年,早就打出了血海深仇,恨不得将之全部屠灭。可是北宋的文官系统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这里的蕃部就处于被伤害,但是又没被打死打垮,同时又因为没有了抢劫的机会而由奢入俭的痛苦过程中。 所以横山的人心,目前还是属于西夏的。毕竟西夏这个强盗国家是唯一能带着横山蕃部去抢劫汉人的大贼头! 因为人心属夏,所以千沟万壑的横山对察哥的大军而言,根本就不是太大的障碍。这里并没有连成一片,可以阻断南北交通的高山,有的只是无数个四通八达的沟壑。 哪怕是最善于筑城的宋军,也没有能力修建足够多的城堡去堵上这里不计其数的沟壑。 唯一的办法,就是派出无数的哨探,盯住每一条沟壑,每一个蕃部。 一片荒凉的黄土塬上,少年韩五站在寒风之中,死死盯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 此刻正是丑时,朔气正寒,万物蛰伏。横山蕃部的贼人们在这个时候可不会打着火把出门。 再瞧瞧那些火把的数目,正在行动的贼人可不是三百五百的数目,只怕有好几千吧? 几千之数对横山蕃部而言,几乎是不可能齐集的数目。那帮山沟之王手底下能有几百个精壮,就能号称个大首领,在大宋或着西贼那里谋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了。 长在延安边陲之地,从小就闻着狼烟长大的少年弓箭手韩五顿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感到兴奋。 这可是他韩五的初阵啊! “火长!火长!” 韩五好像疯了一样在高高的黄土塬上飞奔,一边奔跑,还一边扯着嗓门大吼。 此处黄土塬的中央扎着七八个小小的,斜坡状的单人小帐幕。小帐幕围城一个环形,中间还点着一堆篝火,把几个小帐幕都烘烤的暖洋洋的。每个帐幕里面,都有一个蒙头大睡的弓箭手。 少年韩五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剩下了西贼来袭的念头,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的火长韩矮虎在哪个帐幕里面,干脆就一个个掀翻了。 里面睡得正香甜的弓箭手们忽地让朔风一激,全都被搅了清梦,顿时就嚷嚷着开骂了。 “直娘贼,是哪个撮鸟在掀帐篷?” “是泼韩五,这个小腌臜货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韩五,你个腌臜混沌在做甚?” 韩五闹了一阵,已经有些清醒了,连忙手指着北边跳着脚道:“西贼来啦!是西贼打来啦,好几千,兴许上万人……” “你个小杀才,大晚上的发甚鸟疯?哪儿来的西贼?西贼早叫俺们打怕了!” “石老四,你个睁眼瞎,自己看那边!” 被韩五称为石老四的弓箭手这才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往北一望,顿时也和韩五一样嚷嚷起来:“直娘贼的,真是西贼……恁般许多,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年纪比韩五大了十岁,个头却只到韩五肩头的火长韩矮虎这时也瞧见无数的火把,在一片黑暗中组成了三条火龙,在横山的沟壑中流动一般前行,而且速度极快! “西贼!”韩矮虎一下跳了起来,“快快快,快收拾东西,咱们去塞门寨报信儿! 石老四,别干愣着,把火灭了……可不能让西贼顺着亮光摸上来!” 火堆很快就被石老四弄灭了,黄土塬上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此时此刻,就在中间那条滚动的火龙之中,几双锐目,正眺望着火光熄灭之处。 萧合达将目光收回,看着领先他一个马脖子的晋王察哥道:“大王,这伙漏网的宋狗倒是没有在睡大觉,发现咱们了。” 效忠西夏的一部分横山蕃部当然派出了好手去摸宋军的岗哨。不过这里地形实在太碎了,真正的千沟万壑。饶是祖祖辈辈生活在此的蕃部,也不敢说能摸遍每一处山岗土塬。而且宋军的岗哨是流动的,想要完全收拾了也不大可能。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自己可是带着四万大军翻越横山而来,塞门寨上有多少宋人的弓箭手?撑死了就是一两千,怎么可能挡得住? “无妨。”察哥冷冷一笑,“李讹,此间离塞门寨还有多远?” “明日午时便可到达了!宋人便是知道大王来了,也不可能调兵布防了。” 察哥又问身旁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蕃部首领:“李大首领,点集到多少人了?” “回禀大王,俺们延州十三个蕃部早就盼着大白高国打回来了!不过大王您来的忽然,急切之间实在着急不到多少人,只有小臣本部的数千人都已经拿起刀弓,愿意为王前驱了!” 一个蕃部是无论如何都拉不出数千丁壮的,这位李大首领多半是集中了部落中老弱妇孺,勉强凑起两千余人,就号称数千了。 察哥当然也心知肚明,不过他也不会打击李大首领的积极性,笑着说:“好!大首领果然豪勇!待打下塞门寨,让你家先抢一个时辰!” “多谢大王!” 察哥点了点头,火把映照下年轻的面庞上显出了狰狞的表情:“传令三军,急行!明日午时之前,务必杀到塞门寨下!” “喏!” 塞门寨位于延水上游,距离延安府城肤施约200里,处在由横山南下进攻延安的捷径之上。 康定元年(1040年)时,嵬名元昊就是此处攻入延州,并且在三川口大败刘平、石元孙所部的。如果不是天气转冷,风雪骤起,延州怕是早就变成西夏的地盘了! 而察哥这一次选择塞门寨的原因,除了饱掠一番,也存着袭破塞门以威逼延安,迫使宋军从银州撤退的心思。 …… 塞门寨守不住了! 当韩五骑着一匹跑得口吐白沫的老马抵达塞门寨以北的险要土门关时,这个才充弓箭手没多久的少年,就知道塞门寨必失了。 因为韩五自己就是塞门寨的弓箭手,对这座缘边山寨的情况是再熟悉不过了。 虽然早年间的三川口之战后,塞门寨就是西军弓箭手布防的重点,一直有大量的弓手在塞门寨和塞门寨以北的土门关布防。但是随着宋军不断在横山、无定河一带取得进展,对塞门寨的防御也就变得日益疏忽了。 渐渐的,在塞门寨充当弓箭手也变成了一桩不错的买卖了。二百亩土地不用缴纳租税,便是租出去也能让一家几口人温饱无虞了。而且塞门寨又不大会遭到西贼的攻打,真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而好地方,自然有人打破头想挤进来,哪怕把那二百亩中的一部分“献给”上官……譬如韩五的二百亩就没有拿全,有一半孝敬给上司了! 剩下的一百亩,养他一个单身的小子其实也够了。可是那些有家口的弓箭手可就不得不扣减装备、训练以节省开销,同时租种土地以增加收入。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战斗力自然没有任何保证了! “老五!” 就在韩五等人等待土门关开门放他们进入的时候,和他一族的韩矮虎突然叫了他一声。 “虎哥,怎地?”韩五问。 韩矮虎的声音非常低沉,显然也知道不对头了,“给你个差,去找个黄土塬盯着大路,若是西贼到了,就立即来报。” 这是什么差事? 韩五愣了愣。西贼要到了土门关,还能躲过关上的望台瞭哨? “快去!”韩矮虎吼了一声,“若是有来日,记着照看着一下俺娘!” 韩五顿时就明白了,自己的这个族兄是要放自己一条生路……他也知道塞门寨不保了! ------------ 第705章 资产阶级强盗的诡计 夏州以北,戈壁沙漠的边缘有一处绿洲名叫安庆泽。世居此处的党项部落以颇超为姓,也是昔日党项八部之一,早年间还是定难军李氏部落的重要伙伴,世代通婚。不过在元昊建国称帝后,颇超氏就渐渐和西夏王族疏离,但是也没有卷入激烈的权力斗争以致灭族。 到了如今,颇超一族仍然是西夏党项人的大族,还有不少分支就散落在河间之地。居住在安庆泽的颇超部就是其中之一,总共有两千余帐,人口不下万人,拥有牛羊马匹以十万计。在党项诸部中,也算是大部落了。 现在安庆泽颇超部的大首领颇超马乞肥胖的身形就骑在马上,带着部落之中的数百甲士,披挂整齐,列阵等待。 数百甲士可是了不得的实力!得有甲才是甲士,没甲的最多是壮士。而且这数百甲士是部落的武力,并不包括在西夏军中服役的族人。 这样的实力,也就是安庆泽颇超部这样血统纯粹的党项名门才能拥有。南面横山蕃部的那些羌人部落,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那么多副铠甲和皮甲的。 不过这些穿着铠甲皮甲的甲士,包括大首领颇超马乞在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多少显出了一点不安。 不安是由于最近在无定河流域肆虐的汉人强盗引起的,虽然安庆泽距离无定河还有些路程,但是对于一人双马、三马的“马匪”而言,这点距离也不算什么? 而且安庆泽颇超部可是个颇有油水的部落啊!虽然颇超部并不是第一等的权贵之族,但毕竟是党项腹心。族中子弟为官为将者不知凡几,再不济也能谋个卫戍军正兵的差事。 另外,安庆泽虽然地处戈壁边缘,却是个水草丰美的绿洲,宜耕宜牧,非常富饶。而颇超部又是党项腹心,不需要交什么税给兴庆府。日子过得自是非常滋润的! 好在晋王察哥还没忘记安庆泽这边还有党项的腹心部落,派来了整整1000名卫戍军的骑兵! 有了这1000铁骑外加上两三千的负赡兵,安庆泽颇超部暂时可保无虞了。 只是暂时……如果宋人真的夺取了整条无定河流域,那么颇超部就只能背井离乡进行迁徙了。 可是能往哪儿去呢?大白高国境内的水草丰美之地都已经有主了…… 脑海中想着搬家的事情,让勒马在那里等候援兵的颇超马乞最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还烦躁的在空中虚挥了一记马鞭。胯下一匹四蹄带雪的西域良马耳朵一竖,条件反射一般发出了一声嘶鸣。 看着首领忧心忡忡,颇超马乞的一个心腹,名叫颇超荣忠的汉子不出声的轻轻带马,到了马乞身边。 “大首领,您可听说了西迁的事儿?” “西迁?”颇超马乞一愣,“迁哪儿去?” “西域啊!”颇超荣忠说,“俺那小子不是在六班直里面当差吗?他消息通灵,前些日子写信来说,兀卒派了尚书令安惠出镇西平军,还派遣了于阗李氏的后裔李良臣出访高昌。” 颇超马乞看了自己的这个族弟一眼,叹口气道:“真要西去,咱们颇超部只怕有九死一存了。西边的天方教徒据说很厉害啊,于阗、高昌、归义联军都打不过他们……景宗恁般神武,也不敢出兵帮着于阗复国。” 原来于阗王室在亡国后就避居到了归义军,后来又依附西夏,也曾经向夏景宗元昊提出过借兵复国。可是元昊志不在西方,也就没搭理人家。 不过现在乾顺看着东方的大宋出了天可汗,思量着自己说不定打不过宋国,于是就在做最坏的打算了。一方面让心腹去执掌西平军司,还在敦煌囤积物资,整修宫室,还找到了于阗王室后裔出访高昌回鹘,想要建立一个西进联盟……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白色的大旗,上面用党项文绣了两个大大的黑字,正是“往利”这个党项姓氏,另外还有一些古怪的花纹。同时出现的,还有七八面大旗,猎猎卷动,然后才是一片跳跃着的马矟的矟尖,反射着阳光,让人不寒而栗。 “不对啊!”颇超荣忠这时皱起眉头道,“这是左厢军指挥往利荣的旗号啊。” “没错,来的就是往利荣。”颇超马乞道,“他是奉了晋王之命,率领左厢军的精锐来援的。” “左厢军有这样的精锐?”颇超荣忠摇摇头,“那都是甲骑啊……” 颇超马乞也觉得不对了。左厢军怎么可能有那么神气的骑兵? “有诈!”颇超马乞大叫了一声,“备战!备战!” 起马站在他背后的几百颇超家的甲士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纷纷摘下弓箭,还散开了队形。 对面的骑兵也一样散开了队形,缓缓的靠近,还在行进过程中变成了个弧形,似乎要把颇超家的骑兵包围起来! 颇超马乞看到情况不对,正想下令撤退,对面突然有人用党项话叫嚷了起来。 “都统军,持尚方令锤,晋王殿下驾到!” 什么?晋王察哥来了? 颇超马乞和颇超荣忠一愣,互相看看,也没什么主意了。 察哥打着往利荣的旗号来了?这是为什么呀? 那边的人又嚷嚷开了:“颇超马乞何在?有人告发你通敌卖国,晋王前来问罪!” 卖国?颇超马乞心说:谁买啊?再说我也没国啊,就一个部落…… “呜呜……” 就在颇超马乞和他的甲士们都心烦意乱的时候,沉闷的军号声忽然想起。 然后就是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晋王”率领的骑兵居然发起冲击了!而且是从颇超家甲士们的左右两侧,发起如墙而进的轮番冲击! 这样的打法,当然不是西夏的卫戍军、铁鹞子了,而是慕容鹉、完颜斜也指挥的殿前御马直。 因为之前慕容鹉率骑士追杀过往利荣,缴获了他的旗帜,也通过俘虏知道了一些左厢军的口令。另外,慕容鹉、完颜斜也和武天所部还抢到了不少西夏左厢军的衣甲,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诡计——冒充西夏军骗过颇超家摆在安庆泽外面的侦骑,还把颇超家的甲士都骗出来迎候。 听人说自家的大首领卖国,来问罪的又是“晋王”,颇超家的那帮“老实强盗”完全不知所措了。他们都是终于大白高国热爱兀卒陛下的好强盗啊!如果大首领真的要卖国投宋,他们可不答应…… 就是这么一恍惚的功夫,安庆泽颇超部的悲剧命运就算注定了! 以武好古的假子骑士和完颜斜也率领的生女真敢达为先锋,一排排手持长矟的甲骑,第次发动,轰隆隆的席卷而来。哪怕上万人的轻骑都抵挡不住这千人重骑的冲击,可是颇超马乞部下,不过数百甲士,而且还慌乱不知所措,真正是连半分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安庆泽颇超部,被“大宋强盗”们不费吹灰之力的攻破了。 屠杀和抢掠,随即开始…… …… 老军事家王恩的儿子王泽,这个时候正率领五百多名完全轻装的勇士,潜伏在了石堡寨所在的黄土塬下方。 石堡寨的位置靠近银州城,是横山北麓仅存的几个由西夏控制的堡垒之一。 和位于横山山脉的大部分堡垒一样,石堡寨也充分利用了黄土塬的地形,将堡垒建在了黄土塬平坦的底部。而此处黄土塬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处是缓坡。因而可以算得上天险! 不过天险也不是无懈可击,因为黄土塬上通常是没有水源的。而从黄土塬下天天背水上山太麻烦,所以驻守此地的西贼就在一面悬崖边上修了个可以把水桶吊上去的轱辘,还在石堡城内挖了水窖,用来储存淡水,以防长期被围困。 而看守这个吊水的轱辘的西夏小将,却被王恩用重金——重达几千斤的铜,其实也没多少——给收买了! 今天晚上,他会趁着巡查的机会,把缠绕在轱辘上的绳索放到黄土塬的下方,还会打开平时用来运水的一道小门……等到宋军攻上来,他就可以带着铜钱去繁华富庶的延安生活了。 呃,开封府是不敢想象的。对于当了半辈子西夏的军卒,连灵州和兴庆府都没有去过的苦汉子而言,能带着几千斤铜去宋国的延安,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将主,快看上面,水桶放下来了!” 天色才暗下来不久,一个巨大的水桶就缓缓落在了王泽跟前,系在水桶上的绳子有小孩手臂恁般粗细,显得非常结实牢靠。 “行了!”王泽笑了起来,“谁先上去?” 先上去的是人探路的,不是挨刀,就是头功! “小底愿往!” 就在大家稍稍有些迟疑的时候,名叫张俊,长了颗大扁头的二十岁不到的小兵已经挽起袖子,脱了靴子,还把刀背含嘴里准备攀爬了。 “好!”王泽一挥手,“上吧,如果一切安好,就牵三下绳索。” ------------ 第706章 强盗也有赔本的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得手了!得手了! 晨风吹动,嵬名察哥站在一块黄土塬上,望着远处浓烟滚滚,哭喊声一阵阵传来的塞门寨,只觉得一阵阵痛快。 自己果然是祖传的强盗,一出手就抢了票大的。 他是昨天中午率部抵达塞门寨北面的土门关的,关上虽然已经戒备,可是守军并不多,大约只有一二百人。根本不用他从兴灵带来的精锐出手,只让李大首领的蕃部壮士出手。李大首领的人早有准备,他们是带着长梯跟着察哥行军的,而且也善于攀爬,不到两个时辰就攻下了土门关。 随后察哥就挥军猛扑塞门寨,抢在那里的汉人肥羊逃走前,就把城寨团团围住。先是劝降,然后又驱使李大首领的人马发起猛攻。 不过这回遇到的抵抗就激烈多了。因为之前土门关的抵抗耽误了些时间,塞门寨周围的农夫和弓箭手都入了寨子。所有能拿起兵器的人都武装起来了,拼了性命抵抗,箭如雨下,滚木擂石也如冰雹一样砸了下来,李大首领很快就支撑不住败下阵来。 随后察哥又迫使李大首领带人攻了两次,直到把塞门寨上预备的滚木擂石消耗得差不多了,才点了2000卫戍军上前,一次进攻,就打破了塞门寨! 这可是个至少拥有几千口人的大寨子啊!寨子里面的牛羊马匹怎么都上万,存粮说不定有十万石,铜钱、丝绸肯定也有不少。 虽然要分一点给李家大首领,但是大白高国拿到的东西还是足够多的。 而且拿下塞门寨还能起到威逼延安府的效果……如果陶节夫还想想保延安府万无一失,那就得把占据银州那支大军调回去。银州之战,就算大白高国取胜了。 如果陶节夫再莽撞一点,不调回银州的主力就派兵来夺塞门寨。那么,哼哼……又是一场三川口大捷就能到手了! 有人得意,也有人伤心。 韩五的心就伤得厉害!初阵败了不说,连家都没了,那些和他一块儿在塞门寨种田练武的朋友还有亲情,全都没有了,不是死了,就是成了西贼的奴隶。 最后看了一眼黑烟滚滚的塞门寨,少年韩五抹了一把眼泪,在心里发了个灭亡西贼的毒誓,然后爬上马背,催马疾驰而去,给延安府报信儿去了。 除了得意和伤心的,今天还人感到失望,这人是老军事家王恩和他的儿子王泽。 他们……当然打下石堡寨了!但是石堡寨内的存粮和守军,都远比想象中要少。 割下的西贼首级不到300,俘虏是零,唯一生还的一个西贼叛徒。这点儿兵力已经少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这可是个能够存粮几十万石的大寨啊! 而且,堡寨内的粮仓也大多空空如也,只有很少的几个存了不到一万石的粮食。 根据那个西贼叛徒交待,石堡寨内的存粮在最近的一个月内都在往夏州运送,守军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去了夏州。 也就是说,石堡寨是即将被放弃的城寨…… 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花了那么多的钱,最后只拿下一座几乎是空寨的石堡城,还真是有点儿亏了。 老军事家王恩和儿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看来只能靠折彦质的那支妙笔去粉饰出一个大捷了。 “七哥儿,”王老军事家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儿子说,“你带人走一趟银州,让武好古派人来运粮食吧。 记着小心一点儿,若是银州被西贼围攻,就赶紧回来,可知道了?” “孩儿知道了。” 王恩应了一声,就领着几十骑(这些骑兵都是他爹带来的)往银州而去,当天傍晚的时候,就抵达了一片平静的银州城。 哦,也不是一点动静没有的那种平静,而是没有一点战火的味道,只有无数的府兵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在银州城外的旷野上操练枪阵。 枪阵歪歪扭扭的,一看就知道是新兵蛋子在操练。军官们都跟凶神恶煞似的,人人手中拎着皮鞭,看到不对的就毫不客气一下抽了过去。 不过也不都是体罚,奖励也是有的,王恩从一队长枪兵旁边经过的时候就听见一个都头之类的小军官在嚷嚷:“你们这帮撮鸟都听好了,十天后就是各都小比,若是拿了第一,全都人人有赏,一个赏三缗铜钱!2310文啊……你们这帮贼配军想要钱吗?要钱就给老子好好操练!” 十天一比,得胜有奖?王恩听得好生奇怪,还有这般练兵的办法?不过这一都百人,一人给三缗就是三百缗……这武好古真也舍得? 王恩哪里知道,武好古要给出的赏钱并不止三百缗,因为第二名、第三名也有赏钱,而且都头、副都头、十将等各级基层军官还有更加丰厚的奖金。 十天一次的练兵比赛,武好古只少要摸出1200缗的奖金! 当然了,也不是只有奖没有罚。比赛倒数第一的都,全体军棍伺候! 和宋军传统的轻管理、重实战不同,武好古这个资产阶级是深深知道管理出效益的!所以他的部队里面不仅有比较专业化的管理团队,而且对于军队的训练,也抓得很严。 没有什么几天操练一回的道理,都是天天操练两回,上午一回,下午一回。而且为了防止下面的人糊弄事情,武好古还想出了各都比赛的法子,而且有奖有罚。 至于怎么比,怎么定胜负,那是军事机宜们的事情…… 总之,在武大郎手下做事,是不大好混日子的! 就在王恩抵达银州城内,武好古的大帐的时候。这位注重效益的大资本家,正在帐中来回踱步子,看上去非常焦虑。 让他焦虑的是从夏州城出来的西贼大军忽然没了踪影! 本来他们应该已经逼近银州了,明后两天间也许就会有一场鏖战在银州展开。 可是现在,这支西贼大军仿佛消失在空气中了。不知去哪儿了?也许回城,也许南下穿越横山去威胁延安,也许……发现了慕容鹉、完颜斜也率领的3000骑兵,跟随而去了! 其中最后一种可能,是武好古最担心的。 因为他手中两万府兵并没有多少战斗力,能战的就是三千多御龙猛士和一千甲骑。而御龙猛士的作用,是远远比不上甲骑。 如果这些甲骑被西贼消耗干净了,那么自己就得从银州城狼狈逃窜了。 另外,这一千甲骑中有200骑是武好古的假子,还有二百多骑是从界河商市招募的骑兵效用。他们也可以看成是武好古自己的力量。 要是都让西贼给灭了,那武好古可就做了一笔大大的亏本买卖了! “宣赞,王正将来了,鄜延军的王正将来了!” 一名军事机宜,突然跑了来,把王泽到来的消息告诉了武好古。 “王正将?”武好古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就是王总管的七衙内,鄜延路第三将正将王泽之。” 这位军事机宜是西军出身的骑士,是认识王泽的。 “他怎么来了?”武好古一愣,马上道,“快请进来。” “喏!” 这名军事机宜领着王泽走了进来,和武好古见过礼后,也不寒暄,王泽就直截了当通报了夺取石堡寨,并且缴获军粮数千石的好消息。 “石堡寨?”武好古走到地图旁,找到了石堡寨的位置,果然距离银州不远。 “武宣赞,”王泽见武好古没有说什么时候派人去运粮,便催促道,“石堡寨中有几千石粮食,请宣赞派人去取吧。” 武好古摇了摇头,“泽之……四天前有至少两万西贼的骑兵离开了夏州,本以为他们是向银州而来,可是却踪影全无了。” “四天前?两万西贼骑兵!?”王泽也感到事情有点严重了。 夏州和银州的距离只有一百多里,步兵走上三天随便怎么样也到了。骑兵如何奔袭,一天也能走完。正常行军的话,两天也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这支西贼骑兵两天前就应该到达夏州! “宣赞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并不知道!”武好古摇摇头,“有没有可能进入横山了?” “进入横山?”王泽眉头一皱,“宣赞是说他们越过横山去打……”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一扫,就落在了塞门寨。 “他们去打塞门寨了!”王泽低声道。 “塞门寨?”武好古也找到了图上的塞门寨,“距离延安府城很近啊!他们会不会……” “攻打延安府城?”王泽摇摇头,“打不下来的……延安府六十多年前差点被元昊拿下。因而此后就不断加固增筑,如今早就固若金汤了。而且府城及周边堡垒驻兵很多,禁军加上弓箭手不下两万。西贼便有十万之众,没有几个月的攻打也拿不下来。” 武好古的心已经沉了下来,“那就不是塞门寨了……” “不不,”王泽摇摇头,脸色有点难看,“一定是塞门寨!塞门寨屯田数十年,储备颇丰,周围的人口也多,一旦被攻破,咱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 第707章 国际名将高太尉 王泽这下再没心思和武好古商量搬运粮草的事情了,不过几千石粮食,烧了也没什么。 而且,一旦延安府有警。武好古在银州的这支兵随时会被调回延安府。到时候这几千石粮食还能运回去?还不是一把火烧了? 所以小军事家王泽立即离开了银州,奔回了石堡城,把从武好古那里得到的坏消息告诉了自己的老爹王恩。王恩一样是大吃一惊,连忙留了些人守着石堡城,就自己和儿子一起带着几千人往延安府一路急忙忙赶去。 与此同时,延安府那边,陶节夫和童贯也已经知道了塞门寨被西贼攻占的噩耗了。 坏消息是少年韩五带来的,先是折彦质问了话,然后又是陶节夫亲自问话,确认了情况。 “使相,平戎寨、平羌寨、安塞堡还有殄羌寨都有可能是西贼的下一个目标!” 折彦质眉头大皱,思索着说:“延安左近只有两万余兵马,王总管还带走了几千……咱们最多分兵数千去安寨堡,别的地方暂时顾不上了,除非把武好古的兵调回来。” “现在把武好古调回来?”童贯横了一眼折彦质,“那可就满盘皆输了!” 根据现在鄜延抚司所掌握的情况,宋军占了石堡寨和银州城,斩首一共有八百。而西贼拿下了塞门寨,灭掉了西军的一千弓箭手。 至于慕容鹉和完颜斜也把安庆泽颇超部给抄了的捷报,鄜延抚司和察哥都还不知道。 所以双方的战绩,现在看起来都差不多,可一旦银州城被放弃,那么宋军一方毫无疑问就输掉了。虽然西贼也不会长久占据塞门寨,但是人家南下塞门寨就是抢一把顺便调动占据银州的宋军南下的。战役目标完全达成啊! 童贯又道:“而且银州距离延安那么远,武好古的兵大多是步兵,没有六七天根本回不来。” 折彦质道:“那就只能让武好古从银州出兵攻打石州,迫使西贼撤兵。” “从银州出兵……”童贯眉头大皱,“西贼有两万以上的人马,在夏州、石州一定还有兵马。如果诸军集合,只怕五万人都不止。武好古只有三万人,其中的两万还是新兵。靠这点人守银州没有问题,西进去迫敌回援就怕变成决战之势。 他要是大败了,咱们的大局也就不能收拾了。” 说实话,童贯对武好古带兵的手段还是没有什么信心。如果现在是他在银州督军,或许还能出兵威胁察哥的后方。但是武好古哪有这个能耐? “那咱们怎么办?”折彦质问,“难道眼睁睁看着西贼在塞门寨左近肆虐?” 一直不啃声的陶节夫忽然冷哼了一声:“那就从延安府城出兵!” “从延安府出兵?”折彦质被吓了一跳,“使相,您要和西贼决战?” “决战?”陶节夫冷笑着,“你以为西贼有那么大胆?延安的兵少,可是整个鄜延路,还有临近的环庆路兵可不少,禁军加上弓箭手再加上武好古的兵,十五万人都有!西贼才多少?” “可是……” 陶节夫一挥手,打断了折彦质,“去传令吧!集结第一将、第二将、第三将,由高太尉率领,出屯安塞堡!” “高太尉?” 这回折彦质和童贯都愣住了,高太尉当然是高俅了,如今的“国际名将”,可他现在带着1000名弓箭手在银州城啊,现在调他回来也来不及啊。 陶节夫笑着对童贯说:“道夫,劳烦你先替高师严走一趟安塞堡。” 童贯已经明白了,“使相是想让咱家打着高师严的旗号?” 陶节夫笑道:“正是如此,想必塞门寨那边的西贼,也听说过高师严的威名吧?” 国际名将高太尉的威名察哥当然知道了,那可是西夏立国百年来所遇到的最凶恶的敌人啊! 西夏和宋军打仗并不是没有败过,甚至惨败的次数也不少。甚至还一次折损过六路统军嵬名阿埋和西寿监军妹勒都逋,但那是在宋军偷袭天都山,打了西夏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取得的。 而浩亹河之战则是数量仿佛的宋夏两军展开堂堂之战,结果是仁多保忠率领的两万大军覆灭,保忠本人战败投降,整个右厢军损失惨重。 高俅要是再不厉害,世上还有谁堪称名将? …… “高俅来了?” 高太尉率部出延安府城的消息,很快就被西贼的密探察知,并且报告给了塞门寨的察哥。 第一次当强盗的察哥本来有点做贼心虚,准备开溜了。毕竟现在的大宋是天可汗当国啊!可不比几十年前了。 而且察哥在塞门寨的收获也的确丰厚,掠获的粮食有数万石之多,各种牲畜上万头,生俘近三千,还抢到了铜钱数千缗,绢帛上千匹,甲胄上百副,还有各种兵器数千件,箭镞不计其数。 现在撤退,也算是满载而归了吧? 可就在这时,可怕的高太尉来了! “有多少兵马?”察哥忙问。 “大约两万。”回答的是李讹,他现在得了个西夏的官职,跟在察哥身边负责情报工作。 “两万……” “大王,咱们有四万大军啊!”萧合达提醒道,“若能在安塞堡殄灭此敌,当是为大白高国铲除大害啊!” 四万灭两万?察哥吸了口气儿,这可是很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提议啊! 高俅的兵再精锐,最多也就是铁鹞子和卫戍军的程度。而在人数上,察哥应该有一倍的优势……如果摆开来打还不能取胜,那么大白高国还有什么指望?还是赶紧西迁去吧! 若是高俅死守堡寨不出,那么自家就率部在安塞堡外大掠,虽然抢不到多少东西,但总算洗了浩亹河之败的耻辱,横竖都是不亏的。 拿定了主意,察哥便是一声冷笑:“来的好!本王正想会会这个东朝名将! 传本王将领,全军休整一日,明天就直赴安塞堡,为战死浩亹河畔的儿郎们雪恨!” “喏!” …… “大捷!大捷啊!” 在银州城吃不香睡不着的武好古,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好消息。 赵钟哥拿着刚刚收到的捷报飞奔进了武好古的大帐,“五哥打赢了!抄了党项颇超部的老家,斩首1200级,生俘2000,掠货牛羊马匹多达数万头,缴获各种粮食数万石,兵器甲械不计其数。 而且还抢到一百余匹颇超部的种马!200副青唐瘊子甲,200柄西夏剑……” 抢劫果然是建设资本主义的捷径啊!武好古听着赵钟哥的喜报,心里想着:光是种马就一百余匹啊!其他的好马一定还有许多。虽然颇超部养得河曲马质量不如波斯马和天竺折耳马。但还是能选出一个高大母马和种马的,对于改善界河马群还是很有益处的,至少再开两条杂交路线——波斯公马配河曲母马、天竺折耳公马配河曲母马。 另外,大量的河曲种马还可以改善北沧州骑士家养马匹的品种,从而大幅增加界河良马的产出,尽快形成一个产业。 “斩首1200,生俘2000?都是党项人吗?殿前御马直才千余骑啊!” “宣赞,赶紧派兵去接应则个吧,可别人西贼把牛羊马匹再抢回去。” “宣赞,等骑兵回来,咱们就发兵打弥陀洞吧,打下弥陀洞,就能沿着明堂川攻入河间草原,那里还有更多的党项部落!” 几名得到消息的将领都匆匆赶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高俅和苏迟也过来了,他们俩,特别是高俅,也对御马直的犀利程度大感惊讶。 “大郎,御马直损失了多少?”高俅问。 杀敌一千,自损三百!这一仗打得那么漂亮,御马直的伤亡恐怕小不了吧? “三人阵殁,五人负伤。”赵钟哥喜气洋洋地说,“阵亡的三人中有两人是辅兵。” “骑士才阵亡了一人?”高俅讶异道。 赵钟哥笑着:“哈哈,是一场偷袭!五哥和斜也可都是干这事儿的好手啊!而且骑士车轮突击也是犀利无比……这是女真人的战术,很厉害吧?” 骑兵的墙式冲击当然是厉害的,而车轮发动的墙式冲击等于让某一点(或者几个点)的敌人,接连不断的承受骑兵冲击的威力。 后来的契丹骑兵都扛不住这样的战术,更何况党项人的骑兵?而且还只是部落骑兵,并不是精锐的铁鹞子,还是骤然遇袭,而且颇超部的那些甲士是出来迎接援兵的,连马枪都没带,被打出一边倒的战绩是再正常不过了。 武好古也得意地笑了笑,对高俅道:“高大哥,兄弟可是托了你的福……殿前御马直可是你带出来的!” 是我带出来的?高俅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就是数人头,发房契,别的事儿没干过什么呀? “报……”一个拖长了声调的军事机宜又跑了进来,向武好古和赵钟哥行了一礼,“宣赞,指挥容禀,延安抚司将令,调高太尉南下安塞堡接掌三将兵马,会战党项两万大兵!” ------------ 第708章 高俅果然是厉害的 啥?去安寨堡接下三将的西军去和两万西贼打? 高俅听到这个命令,腿肚子都有点打颤了。他在西北已经呆了一段时间,对西军的状况算是比较了解的。西军和他原来带过的足额满员的两直禁军是不一样的,西军是有不少空额的。三将西军理论上至少应该有15000人,可实际上能有10000人就算空额吃的有良心了。其中的精锐战兵也不知道有没有5000? 而且西军虽然素称善战,但是真实的战斗力也就和西贼半斤八两。 也就是说5000西军战兵可以对抗5000西贼的正兵,如果遇上铁鹞子和卫戍军,则需要出动相应的精锐战兵。 而这种可以充当选锋的战兵效用,通常都由西军各将门中的悍将掌握,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给高俅这个外来户使用的。 没有选锋精锐,就靠几千实力平平的西军正兵,这一仗没得打啊!如果真的要打,一条性命就这样交代了! “太守,宣赞,”跟着高俅去鄜州担任兵马钤辖的杨可弼这时献策道,“如果三直精锐能沿着无定河西进攻打石州,兴许能迫西贼从横山以南退兵。这样安塞堡那边就能不战而胜了!” “就怕西贼舍了安塞堡北上石州。”高俅皱眉道,“战报上说西贼有两万人,兴许还不止吧?夏州、石州现在都有西夏的军司(石州的军司已经撤走),三处合兵只怕有五六万人呢!” “只要骑兵回来了就不怕,”赵钟哥道,“有他们戒哨遮蔽,不等西贼大军靠近,咱们就从石州城下撤退了。” 一支优秀的骑兵,哪怕数量不多,在战场上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觑,用好了甚至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如果武好古手里没有这1000骑士,他的两万几千大军一旦离开银州城,就得时刻提防敌人的骑兵集群突然出现。而且后勤线也会随时被西贼的小股骑兵切断。这样的仗是根本没有办法打赢的! 而现在,在1000甲骑和2000辅助骑兵的护卫下,西夏的小股骑兵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除非出动相同级别的精锐甲骑才能驱赶他们。 不过就算是铁鹞子来了,完颜斜也和武天他们也不会吃什么亏,总能掩护大军撤退的。 而且武好古对完颜斜也当然是有信心的,这个时代比他更好的骑将是不多的,至少西夏那边是不会有的,辽国那边估计也没有。 “就依钟哥儿所言,”武好古说,“等骑兵回来后,再休息一日,就向石州挺进。 高大哥,你只需要守着安塞堡,无论如何都不出战,待敌自退就行了。” 赵钟哥插话道:“今天是腊月初七了,御马直的精锐至少还要两天才能回来,再休息一日,就是腊月十一出兵,两天可以到石州城下。而横山以南的西贼至少还有一日才能知道这事儿……也就是腊月十四。如果他们在腊月十四之后撤兵,就不是使诈了。” “知道了,”高俅明白赵钟哥的意思,笑着说,“到时候某就率部尾随,斩他几个殿军也算功劳了。” …… 高俅和杨可弼一起走了,还带上了武好古给他们俩预备的几十骑界河效用士,一人双马,花了两天半才赶到已经处于全面戒备状态的延安府城之中。 此时“老军事家”王恩和儿子王泽已经领着本部的精锐选锋500人从石堡寨回来了。 “银州那边怎么样?”陶节夫一见着高俅就问,“武崇道能行吗?三直军能不能出战?” 他之前只是召回了高俅,并没有向武好古下达命令。因为他对武好古根本没底,一介商人,也能打仗吗? 现在有此一问,其实是在等着高俅说坏话,这样他就能顺手把王恩派去银州了。虽然陶节夫无权撤换三直军的都虞侯,但是却可以委任王恩总管银州诸军。这样王恩就能名正言顺指挥三直军了。 当然了,打完仗后,武好古这个奸商还是可以得到一份大功的! “银州那边又打了个大捷!”高俅的回答却让陶节夫和王恩都大吃一惊,“御马直灭了安庆泽的一个劳什子颇超部,斩首1200,生俘2000……” “灭了颇超部?”王恩难以置信的眨了眨老眼儿,安庆泽颇超部可是党项名门!当年跟着嵬名元昊的老祖宗们一块儿崛起的,几百年的大部落了。 “应该是灭了!”高俅笑道,“加上之前的500斩首,这回武崇道领着的三直军已经斩了1700个党项战士,还捉了2000,又夺了个州城……这份战功也够得上一个遥郡了。 另外,下官离开银州的时候和武崇道约好了。等到抄掠颇超部的骑兵回来,他就统兵去打石州,总能迫使西贼退走的。” 陶节夫和王恩互相瞧了瞧,武好古这个奸商居然打得不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高俅是将门出身,能打仗也不奇怪。可武好古就是个卖房子的奸商,怎么也能打仗了? 现在打仗怎么变得那么容易了?连个地产奸商随随便便也能拿下1700个党项人头,是不是党项人变弱了?人头随便砍了? “使相,王总管,”高俅这时问,“安塞堡的情况如何?西贼大军的又有何动作?” 王恩回答道:“安塞堡那边是童监军在主持,禁军加上弓箭手有大约一万六千人(安塞堡上原有1000弓箭手,另外王恩也“不知道”有空额),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西贼则抵近安塞堡扎营,正在砍伐树木,似乎要打造攻城器械。” “没有围困安塞堡?”杨可弼插话问。 “没有,”王恩摇了摇头。“贼众大约只有两万,不够围城吧?” 其实察哥把他的四万大军都带到了安塞堡,留在塞门寨的仅仅是李大首领的老弱残兵。 不过在安塞堡以北,察哥的骑兵在蕃部带路党的配合下,有效遮蔽了战场,让西军的侦察骑兵和硬探无法查明敌情。所以才会得出“大约两万”这个错误的判断。 另外,察哥也将手中的王牌铁鹞子雪藏了起来,所以陶节夫和王恩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遇到的是西夏的精锐主力。 …… “这高俅,果然沉得住气!” 高俅人还没到,西夏晋王察哥就已经感觉到他的厉害了! 唔,人家可是扫荡湟州、鄯州,还把统兵两万的仁多保忠打得投降的国际名将高太尉啊! 察哥虽然有四万大军,但是也不敢去打高太尉统兵防守的安塞堡。 而且安塞堡也是一座坚城,这里可是延安府城的门户,在三川口之战后下了血本建设起来的要塞。别说是名将高太尉在防守,就是寻常平庸的将领带着上万人防守,就凭西夏的攻坚能力,没十万二十万人怎么打得下来? 所以察哥压根没想过打下安塞堡,他现在屯兵在安塞堡前,不过是为了向宋军施加压力,迫使他们从银州撤兵。 但是与此同时,察哥又存了同高俅决战的心思。所以又雪藏了一半兵力,只拿出两万人给宋军看,还在安塞堡下故意示弱。让在安塞堡下挑战的卫戍军用皮袄遮住了皮甲铠甲,还拿出了破旧的武器,阵型也摆得歪歪扭扭。察哥的这两个目标仿佛相反的…… 如果童贯统领的是御前三直,他早杀出去了!可是他没有精兵啊!陶节夫调给他的三个将都是西军中的弱兵,账面上有15000,实际上就万把人,而且也没有骑兵,根本不可能在野战中取胜。 所以在察哥示弱的同时,童贯却故意示强。在安塞堡的城墙上插满了各色旗帜,还让将士们披上铠甲(再弱也是西军,铠甲还是有的),威风凛凛的在墙上展出。但是……就是不出城和察哥打仗。 就这样城上城下对峙了好些天,察哥就更加佩服高俅了——自己的那点计谋,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不想宋人竟然有了这样名将!” 萧合达点点头,心里想着:回头得写信给萧保先,日后一定要小心这个大宋的名将。 “大王,”他想了想,又对察哥道,“看来高俅是不会上当了,这安塞堡也打不动,不如早些撤兵吧。” 察哥点了点头,他这一次也算是赚了,在塞门寨抢到了不少好东西,而且还烧了不少位于塞门寨和安塞堡之间的村子——这些村子里的居民虽然跑没影了,可是财物来不及带走,还是让察哥的兵又小小赚了一票。 另外,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了,根本不是行军打仗的季节。幸好天气比较干旱,没有大规模降雪,否则根本就没法行军了。 就在察哥准备下令退兵的时候,一名小校忽然飞奔到了察哥和萧合达的身边,“大,大王!不好了,安庆泽的颇超部让人给灭亡了!” “啥?”察哥一愣,“安庆泽?颇超部?谁干的?” “是,是宋人的骑兵!”小校道,“好几千人,冒充大王的亲兵骗过了颇超部的侦骑,把颇超部打了个措手不及……” ------------ 第709章 想骗高俅 安庆泽颇超部完了! 这下可亏大发了! 安庆泽颇超部有好几千口人……而且他们不是吐蕃、羌人,而是党项国族! 吐蕃、羌人死多少,察哥都不会心疼的,可是党项人不一样。 党项人既然是少数民族同胞,人口肯定是少的。之前丢了仁多一门和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现在又丢了安庆泽颇超部的好几千人,再加杂七杂八的损失。短短几个月间,西夏的党项国族就少了将近四万口人……再这样打下去,大白高国的国族会不会灭绝啊? 另外,本来察哥在这次“抢劫比赛”中是领先的。他杀掉的,掠到的汉人要损失的党项人、羌人多,而且还得到了大量的财物。 等到把生俘和财物浩浩荡荡押回夏州,察哥的威信就可以立起来了。 可是现在赔了个颇超部,可真是亏大发了!颇超部不仅有好几千口党项国族,而且还有许多牛羊马匹和粮食财货,远远比塞门寨里的好东西要多——塞门寨里都是苦哈哈的弓箭手和弓箭手家眷。而颇超部可是大白高国的名门贵族,好东西当然多了! 两下一比,真是亏出血本了! “大王,赶紧退兵吧!” “大王,不能再久留了……” “大王,河间之地可不止一个颇超部啊!” 跟随在察哥身边的将领们都忍不住开口劝说他退兵了。西夏铁鹞子是世袭的,虽然最初的战士都来源于党项各部,但是几十年传承下来,关系也淡薄了。但是卫戍军的正兵都是从党项部落中征集来的,其中也有来自安庆泽颇超部的,还有更多的是来源于河间地的。 要是让银州的那支强悍的有点不像话的强盗骑兵一个个灭过去,那不少人得家破人亡了!所以卫戍军里面带兵的将官能不急吗? 察哥的眼睛都红了,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脸颊上更是热得发烫。仿佛给宋国强盗结结实实扇了几个大耳刮子…… 这回丢的可不是几千人的颇超部,而是乾顺、察哥作为强盗头子的威名。 而且还让横山蕃部和河间党项部落知道了天可汗赵佶的厉害! 原来赵佶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强盗啊! 萧合达的眉头也紧紧拧着,他虽然是契丹人,但还是知道安庆泽是在什么地方。这支宋国的精锐骑兵居然能从银州跑去安庆泽撒野……还一下子破灭了一个党项部落! 这说明宋人已经找到了训练优秀骑兵的方法! 可不能让这支宋人的骑兵发展壮大起来,得用西夏的力量把他们扼杀在还比较弱小的阶段。 打定了主意的萧合达马上对察哥道:“大王,看来这支宋人的骑兵才是为害犹大的强敌!无论如何,都得把他们消灭了,否则不仅银夏不保,连河间草地都不保了。” 察哥点了点头,却目光灼灼地看着远处的安塞堡城墙,“这支骑兵的确要屠尽了,不过……高俅这厮也不能放过!” “大王……”萧合达看了看对面的坚城,“这城咱们打不下来的。” “不必打……”察哥道,“咱们退兵,引他们来追!” “引?” 萧合达摇摇头:“能引得出来?” 察哥笑了笑:“就看下不下本钱了!” “本钱?大王的意思是……” “塞门寨那里不是还有几千生俘?”察哥道,“那可都是延安左近的汉人!本王就不信,高俅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汉人被咱们从头眼皮底下押走!” …… “师严,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怎地?” “西贼退了!” “退了?” “对!正在退兵!” “是吗?” “呵呵,随咱家去看看吧。” 高俅还真是个福将,当他在刘仲武率领的一将骑兵护送下进入安塞堡的时候,正好赶上察哥退兵。 于是就跟着童贯一块儿上了安塞城的城墙观看察哥的大军拔营撤退……哦,高俅和童贯此时并不知道对面看着破破烂烂的军队是西贼的晋王察哥亲自率领的。 虽然通过拷问俘虏,宋军方面已经知道了西贼的晋王率部抵达了夏州坐镇。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翻越横山进入延安府境内的西贼是察哥亲率的……看起来也不像啊,察哥的兵怎么可能那么破? “太尉,监军,那边好像有咱们的人!” 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高俅闻听便是一愣,心里还在琢磨咱们的人是谁?站在他旁边的童贯已经冷哼一声:“该死的西贼……” 紧接着安塞堡城楼上的诸将都纷纷议论起来了。 “都是塞门寨的百姓啊……” “被西贼掠去了,真是生不如死啊!” “居然驱使到安塞堡来了,一定是想用他们攻城吧?” “总得救他们一救……” 高俅这回也看清楚西贼的大营门外出现了许多穿着汉人百姓衣服的男男女女,都背着大包小包,在全副武装的西贼士兵看押下,哭声震天,一群一群的往北开拔。 看着这些百姓哭喊着被押走,高俅的心也软了,对童贯道:“大官,不如派个使者去说说,用三直禁军抓到的俘虏去和西贼交换吧。” 交换俘虏? 大宋有这规矩? 童贯有些哭笑不得,对高俅道:“他们掠咱们的人太多了,要交换的话,两千几百人可不够啊。” 其实童贯的意思是,西夏那么多年不知道抓了多少汉人去当奴隶,而宋军又没抓住多少党项人,怎么交换? 可是高俅却会错了意,笑了笑道:“无妨,却多少再叫武大郎派骑兵去河间草原上逮就是了。” 缺多少逮多少? 童贯心说:你这活宝以为党项人是兔子?缺多少就逮多少……不过这厮的办法倒是有可取之处。 想到这里,童贯笑了笑说:“也罢,咱们出去会会西贼吧。 刘子文,你的骑兵能战吗?” 子文是刘仲武的字号,他在上一次河湟之战中先是立功,后是获罪,和王厚、高永年一起丢官罢职。不过他却没有王厚、高永年的运气,因为腿伤错过了第三次河湟之战,现在只是鄜延路的钤辖。这回奉命带着一个将的骑兵,护着高俅进入安塞堡。 “战是能战的,不过……”刘仲武面露些许难色。他带来的这个骑兵将只有2000名骑兵正兵,而且也不是能冲锋陷阵的重骑,而是轻骑兵。 “无妨,”童贯笑着说,“能战就行了……咱家也不打算和西贼决战,只要能吊着他们就行。 高太尉,你觉得怎么样?” “行!”高俅根本不懂,反正他就知道听童贯的没错,“就出寨会会西贼!” …… “宋军要出战?” 察哥听到手下的报告安塞堡北门大开,一队队宋军正在往外开出时,他已经在向北退却的途中了。 “好!”察哥笑道,“高俅果然中计了。” “大王,”前来报告的小校这时又说,“宋将高俅想和大王谈判交换生俘。” “和本王?”察哥问,“他知道本王来了延安?” “并不知道,他只想和咱们的统军谈判。” 察哥笑了笑:“合达,和本王走一遭。不过你得扮个大将,就叫李合达吧。” 萧合达的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契丹人了,叫李合达就像个得了赐姓的党项贵人了。 随后察哥又叫人拿了一面没有官衔的党项文的李字旗号,又带上几十个用皮袍遮住青唐甲的铁鹞子,就和萧合达一块儿去殿军队尾和高太尉见面了。 还别说,高俅现在的长相还真有点名将的样子。因为在湟州、鄯州晒黑了皮肤,胡子也长得挺长了,修成了五绺长髯。还穿着一身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青唐甲,胯下一匹高大的界河龙种马,在几十个背着马矟的界河效用骑兵护卫下,很有气势的到了战场中央。 察哥和萧达也带着人策马到了和高俅相距三四十步开外的地方,勒住战马。 萧合达用洪亮的嗓音说着汉话:“洒家乃是大白高国统军李合达,来着可是宋国的高太尉?” “本官正是高俅!”高俅的嗓门同样不小,“今日本官请李统军答话,就是为了交换两家生俘之事。” “交换生俘?”萧合达装出一副蔑视的表情,“你们也捉了我大白高国的人?” “是捉了一些,”高俅道,“有2000颇超部的妇孺,还有好几百从弥陀洞附近捉到的妇孺。可够交换你们在塞门寨抓到的汉人吗?” “不够!”萧合达大声道。其实交换俘虏并不一定要一比一,两千几百党项,交换五千汉人对西夏来说都不亏啊。 “没有关系,”高俅到通情达理,“本官让人再去河间草原上抓一些就是了……还缺多少?” “你……”跟在萧合达身边的察哥听了这话脸都给气成黑色的了! “合达,”察哥总算是忍住了马上和宋军决战的冲动,他低声说,“告诉高俅,等我军过了横山,再谈交换生俘之事。” “喏!”萧合达明白,察哥是想用这个借口套住宋军,看看能不能把他们从安塞寨下引走,只要他们远离了城寨,就有机会下手了。 ------------ 第710章 功劳够了 “大官,西贼的统军是个姓李的贼人,狡诈得很,想把咱们骗得远离安塞堡再和咱们开战!” 高俅多聪明一人啊,怎么可能让察哥和萧合达的诡计给骗了?回到自家阵中,就和童贯说破了对方的诡计。 童贯只是笑了笑:“区区雕虫小技,咱家早就看破了。” 高俅笑了笑:“就知道瞒不过大官,那么咱们这就回寨子里去吧。” “回去?”童贯摇摇头,“打都没打就回去了?” “还要打?”高俅摇摇头,有些惶恐地问,“大官难道不怕有诈啊!” “不怕。”童贯笑道,“咱们也有四个将的兵力,两万人的大军,战兵七八千人,可没那么容易让西贼给击破了。再说从安塞堡到塞门寨这一路地形都不怎么开阔,沿途千沟万壑,处处都有险可守。昔日元昊亲率十万大军击刘平、石元孙与三川口,不也苦战多日,方才分出胜负? 眼前这股贼军,难不成还能和元昊的十万大军相比?况且昔日刘平、石元孙乃是孤军,四下并无应援,才被元昊所破。而如今鄜延路诸军正向延安靠拢,横山北麓还有武好古一军迫近石州、夏州。眼前这股贼军可谓腹背受敌,极为不利。我军只需要持重缓进,就不怕中伏了。若是堂堂之阵,在这等地形上,又有何惧?” 高俅现在胆子也肥了那么一丁点儿了,毕竟在湟州见识过尸山血海,党项人的精锐也不是没有打败过。况且眼前的两万党项兵看着并不很强,应该是容易对付的弱兵。 但总还有些犹豫,低声说:“大官,话是这么说,可就怕有个万一啊!现在情形对咱们有利,功劳也赚得够了……多了也无用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可真有点太直白了,高太尉已经赚足功劳了!武好古在银州拿下的功劳,他也有一份。在安塞堡退敌的功劳也有他的份儿,一个遥郡还怕没有吗? 再说宋朝的武人真的是功劳越大越好吗?当今官家是心大,可他毕竟姓赵啊!而且朝中还有许多喜欢找武官麻烦的文臣大青天呢。功劳不大还好,要是功高盖主了,有人说你跋扈都得害怕上老半天,这日子过得多没劲啊! 将门边角料出身的高俅太明白这一套规则了,所以他没太高的要求,这辈子能有一任三衙管军就心满意足了,再往上去当同知枢密院事那可就是众矢之的了。 童贯已经明白高俅的意思了,他又想了想,“不如这样吧,咱们吊在西贼身后10里开外,同时再派精锐前出,占据沿途高地,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了。” 这里是千沟万壑的陕北延安啊,十里在山沟沟里弯弯曲曲的道路,对于高俅、童贯的大军而言,已经是足够安全的距离了。别看童贯高俅手中实际只有一万四千人,可是只要这一万四千人依托地形,摆出枪林箭阵,十倍的西夏军队也不敢硬冲的。 童贯和高俅定计妥当之后,便率领着四个将,账面两万,实际上不下一万四千人的步骑大队,列阵而进,缓缓追赶在装作乱纷纷撤退的西夏大军背后。 …… 夜色当中,篝火在沟壑山谷间烧得旺旺的。退了大半天的西夏大军,重要在塞门寨和安塞寨之间的崎岖地形上暂时扎了下来。 早有提前撤退的卫戍骑兵把周遭的山谷沟壑翻了个底朝天,确保没有宋军潜伏,然后又占据了几处高地,以掩护庞大的西夏军团。 大堆大堆的篝火随后被燃了起来,还有从塞门寨已经南下途中发现的村落中搜罗出来的各种好吃食,都由随行的负赡兵烧得滚热的将出来,去伺候那些铁鹞子和卫戍军的大爷。 还有一些负赡兵趁着做饭吃饭的时候,搭建起了帐幕,一个个小小的帐幕都搭在篝火边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将这陕北寒冬的低温,稍稍驱散了一些。 察哥此时此刻则和萧合达一块儿,登上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黄土塬,凭高眺望十余里外宋军的宿营地。 高俅果然名不虚传!虽然被从安塞堡中诱了出来,但是并没有急于追赶西夏大军,而是缓缓尾随在西夏大军背后,相距十余里。 而且在行军途中,还不断派出小股精锐在大军之前抢占沿途的制高点,几乎是步步为营的前行。还真是不露一点破绽给对手啊! 萧合达看了一会儿,对察哥说道:“大王,要不明晚某家带兵去试探则个?” “试探?”察哥看着萧合达。 萧合达笑了笑说:“顺便再败上几阵。” “骄兵之计?” “对!”萧合达道,“前日塞门寨上来报,说是有不少横山蕃部的步跋子来投,正好驱使他们去和宋军交战。” “好!就怎么办!” 横山蕃部的小强盗当然是拥护西夏这个大强盗的,大强盗会领着小强盗去抢汉人啊!所以听说大白高国的兵马又越横山南下了,他们自然纷纷来投了。 只可惜如今这世道,做贼也是有可能赔本的。 西夏祥祐军司原本的老巢石州,现在已经被将近两万人的宋军团团包围了。 不过今天并不是一个攻城的好日子,因为腊月的大雪又如鹅毛一般的下了下来,将周围的一切都覆盖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蜿蜒从石州左近流过的无定河的河面已经冬得犹如钢铁般坚硬。 和破烂不堪的银州城不一样,石州城并不是一座废城,虽然城防远远算不上坚固,城墙显得低矮,城外的壕沟也只是浅浅的一道,也没有什么出堡、角楼用以加强防守。但城墙至少是完整的,而且昨天晚上气温骤降的时候,守卫石州的西贼还用冷水从墙头往外墙上浇下去,利用低温和寒风,在外墙表面形成了一滑溜溜的“冰甲”,让城墙变得很难攀爬。 另外,由于石州在元丰四年、五年的大战之后,就一直处于宋军武力威胁之下。所以守卫这里的祥祐军司一早就让人砍光了周围方圆百里的所有树木,这让黄四郎的工兵指挥也有点无木难为能工巧匠的意思了。 不过黄四郎没法子解决的难题,却让本来应该不会攻城的完颜斜也给想出了一个对策——负土攻城! 这是最原始,也是相当凶残的攻击方法。说它原始,是因为堆个土坡上城的办法,大概在人类学会筑城的同时就产生了。说它凶残,是因为负责堆土的往往都是被裹挟的敌方平民。 “快点挖,挖不完就没饭吃!” 穿了件抢来的暖和的裘皮的武天,这个时候正在充当万恶的监工,一手拎着皮鞭,一手持着柄长剑。年轻的脸孔上显出的都是凶恶的表情,还用生硬的党项话不断催促。 而被他催促着挖土的,不用说,都是被捕捉来的党项老弱妇孺了!其中……还有那个长得有点像阎婆儿的党项熟妇!也不知道玩腻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现在也被武天和他的兄弟们驱使着用铁锹在坚硬的地面上刨土了。 那个女人还对武天有点幻想,趁着武天从她身旁走过就扑过去跪在地上哀求,可是得到的回应却是狠狠的两下皮鞭。 “臭婆娘,快去作活!”武天吼着,那婆娘哭着,其他的党项老弱妇孺则是早就流干了眼泪,麻木的刨土。有人累得倒下了,马上就会有假子军团的少年上去拳打脚踢……惨叫的声音,不时在旁观看的武好古耳边响起。 武好古看着有点皱眉,倒不是因为自己同意了完颜斜也提出的攻城方法而自责……慈不掌兵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而且也没有比这个更低成本的攻城方法了。 根据可靠情报,现在石州城内的守军不多,西夏的祥祐军司早撤了,只有数百人的留守部队在石州城内。如果不是自家的骑兵太凶残,吓得他们不敢跑路,石州大概已经被拿下了。 让武好古叹气的是他的那些假子的表现……太凶残,太冷血了,没有一点同情心,而且还翻脸不认人。 武好古心想:那个武天十几天前还说要那个党项婆娘做老婆,现在就翻脸了……这小子有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不对啊,自己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假子骑士,是不是都有点心理疾病? 赵钟哥和王禀这时笑呵呵的到了武好古的身边,拱手行了一礼,赵钟哥道:“宣赞,二千几百个土袋已经差不多了,明天一大早就让骑兵第三指挥督促这些党项人堆土攻城吧。” 武好古点点头,“好。”他又问王禀道:“猛士都选出来了?” “选出来了,”王禀说,“1000名猛士,都是没凑够一套房的,看着骑士们割来那么多脑袋,眼睛都红了。剩下的2000猛士都带着弓箭上阵,保管能压住城上的党项人。” “好!那就好!”武好古笑道,“到时候本官也和高师严一样,拿着房契去督阵。” 王禀笑着:“那可就万无一失了!” ------------ 第711章 送人头啦 夜色已经非常深了,天空中乌云堆积,沉沉的压了下来,将月亮和星辰完全遮蔽。天空中只有一片黑暗。在并不太高的半空中,忽地一道火光闪出,伴随着还有轻微的轰鸣声。紧接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火光…… “火箭!敌袭!梆梆梆……” 在高俅、童贯统带的宋军大营中,顿时就响起了一阵阵惊呼和刺耳的梆子声。 刚刚过了一个提心吊胆的白天,正准备在温暖舒适的大帐内好好睡上一觉,恢复一下心力的高太尉,忽地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嚷起来了。然后就看见自己的一个亲随撩开裘皮的帐幕,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太尉,火箭!前面的兄弟发射火箭了……” 童贯派出的小股精锐当然不是塞门寨的弓箭手可比的,不仅装备好,战斗力强,而且还带着火箭。呃,就是那种在寻常的羽箭上绑上一个小小的火药包,点上火以后发射到空中,然后炸开的玩意儿。 在两军阵前没啥大用,但是可以用来在夜间传递信号。 火箭在空中炸开,也就意味着今晚将有一场血战了! “快取青唐甲来!”高俅吼了一声,唤来两个贴身伺候的亲随,麻利的把保命的青唐甲穿好了,还戴上了兜鍪,这才在一群闻讯赶来的亲随护卫下去了中军大帐。童贯、刘仲武、杨可弼,还有另外几个正将,都已经披挂整齐守候在那里了。看到高俅进来,除了童贯之外的众将,全都恭谨行礼,口称太尉。 “怎地了?贼到何处了?”高俅到底上过几次战场,见多了厮杀,神经也粗了不少,因而显得非常镇定。 “八里开外,”刘仲武道,“最快半个时辰后接战。” 八里就是差不多四公里,正常步行并不用半个时辰。但是夜间战场行军可不是正常步行,必须结阵缓行。半个时辰能走完已经是飞速了,就算走上一个时辰也不算慢了。 所以中军大帐内的几个将领都显得不慌不忙,不过高俅还是能感到紧张的气氛。 高俅又问:“知道有多少贼寇么?” 刘仲武回答:“尚不知晓,但应该不会太多。” 高俅问:“何以见得?” “因为只有摆在大路两侧的哨探放了火箭,”刘仲武道,“一条大路上能摆多少兵马?来得多了也展布不开,估计就是几千吧。” 塞门寨和安塞堡之间的地形,也和横山那边差不多,也是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坡,只是高度不如横山。 所谓的大路,就是沿着延水上游东岸比较开阔的地形修建的官道。而延水上游流经之处,其实也是一条沟壑,只是不知多少万年的水流冲刷之后,变得比较开阔了。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通道,在延水两岸的万千沟壑之中,还有不少弯弯曲曲的山路可以连通南北东西。 如果西贼派出的是一支大军,那么至少应该分成几路齐头并进。现在只有一路报警,说明来敌只是一路。 知道来敌不多,高俅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看看童贯。 童贯也习惯替高俅出谋划策了,开口道:“若只一路来,或是偷袭,或是试探。且不论了,总之一颗颗人头实实在在的,先割了再说。” 这口气真也不小! “对!”高俅心虚地点点头,他手中可没房奴兵了,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还是知道的。“传某的将令,今夜之战,格赏一律翻倍!” 还真是大方! 不过在座的将官们却是人人皱眉。宋军的精锐那都是概不赊账的主儿,得见着现钱才肯卖命……除非是置之死地,不拼命就要没命了。 总之,在大部分情况下,出兵打仗时携带的铜钱绢帛数量,是和部队的战斗力挂钩的,如果把钱花完了,就只能草草收兵了。 可部队行军时是不可能无限量携带铜钱绢帛的,而且鄜延抚司也不会多给……作为一个宋军的将领,打仗就得精打细算啊! 看见场面有些冷,高俅还在怀疑是不是给少了?他现在有的是钱啦,他可是共和行和界河商市的股东,而且在开封府做官的时候还收了许多贿赂,身价早就几百万缗了。所以眼界也大,真不觉得一仗打没了几万缗有什么了不起。 今晚这仗,只要能赢,自己在西北的戎马生涯就算完美了,说不定回去就是三衙管军了…… “好,好啊,就给双倍格赏吧。”童贯知道高俅的心理,也就答应了下来。他是监军,他同意了,别人也就没话说了。 童贯顿了顿又道:“现在天色漆黑,贼兵多半是想趁着夜色攻打,不如将计就计,就在营中设下埋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就依监军。”高俅是个没主意的名将,对童贯那是言听计从的。 就是童贯在自家大营中设伏的时候,萧合达正领着3000横山步跋子走在延河冰面上。 这些步跋子今天都弃了长枪,一律携带刀盾和弓箭。也没什么队形,只是乱纷纷的在冰面上快速涌动。 不携带长枪的原因是今天打得是夜袭,大晚上的可不是骑兵冲阵的时候儿。另外,横山步跋子有一点比宋军的步兵要强,就是身备三仗——同时能玩弓箭、刀盾和长枪。和武好古手下的猛士们一样,不过他们的“三仗”玩得并不太溜,也就是凑合一下。 而步跋子真正的本事,就是能行军。这些都是陕北山区的蕃部农民,从小就在万千沟壑中钻来钻去,练就了非常过硬的脚力。 另外,由于生存条件恶劣,他们也比较耐得苦寒。 相比之下,寻常的宋军步兵都只精通一仗,不是刀盾,就是长枪,又或者是弓弩。 而且宋军非常重视远射而忽视近搏,步兵一都(寻常的宋军此时是采取“花队编制”,也就是将刀手、枪手、弓弩手混编在一个都或者队中),通常只有刀手(刀盾)八人,枪手十一人,其余都是弓弩手。这样的编制下,列队阵战是很厉害的,万箭齐发,很容易就将对手射成刺猬了。不过在近战格斗中就吃亏了,毕竟一个都就只有二十几人(加上军官)能打肉搏。 对于宋军步兵的这个毛病,萧合达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今晚的夜袭他就要尽可能和对手肉搏。如果能用3000横山兵把对方的阵营打乱。 那么他就会给后方的察哥发信号,四万党项大军就会猛扑而来,一举消灭高俅指挥的大军。 当然了,这只不过是侥幸的安排……高俅这样的名将,怎么可能那么好对付? 所以萧合达的3000横山兵其实是来送人头的。 这叫骄兵之计! …… “统军,宋狗乱了!” 用不着手下提醒,骑马行军的萧合达就看见前方宋军营寨的栅栏背后一片不停游动的火把。 这应该是宋军正在乱纷纷的整队! 可是他们在一个时辰前就射火箭报警了,那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整完队伍? 萧合达并不是傻瓜,已经知道不对了。可是他今晚本来就是送人头来的,所以也就将错就错了。 “横山蕃部的勇士们!”萧合达吼了一声,“宋狗已经乱了,现在就是打败他们的时候! 吹号,进攻!” 他看到的情况,那些带着部落中的勇士来替西夏打头阵的横山蕃部首领们也都看见了。 这帮人现在虽然也号称是步跋子,但已经不是西夏的正规军了。毕竟绝大部分横山的控制权已经落在了宋军手中,他们这些蕃部首领和勇士,都是官家赵佶的子民,自然不可能接受西夏的训练了…… 现在看到有机可乘,这帮蕃部勇士也不讲什么纪律什么阵型,一拥而上就是了。 反正今天本来就是夜战,大晚上的,还摆劳什子阵啊? 冲在最前面的勇士已经扑到了栅栏前面开始用刀子劈砍了,那些栅栏使用的木料看着都很细,也不是什么好木头,很快就被砍到或是推倒了不少。 在这个过程中,为数不多的宋军弓弩手也放了几轮箭镞,也不知道放倒了多少横山羌。不过这帮人正在兴头上,这点损失压根吓不住他们。 宋军的栅栏很快出现了多处破口,横山羌们呼喊着冲了进去。而那些放箭的宋军弓弩手却都桃之夭夭。紧接着出现在这些横山羌眼前的,就是一片停满了板车的开阔地带,而每一辆板车上,都“堆满”了各种颜色的绢帛! 一帮横山蕃部中来的小强盗们顿时就热血上脑了,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抢一把才跟着西贼南下的,如今看到恁般多的财货,早就把打仗的事儿忘在脑后了。当下就是人人争先恐后,扑向了那一车车的“绢帛”…… 就在这时,一支火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来,在空中炸开。然后就是一阵密集的弓弦响动,无数支带着火光的箭簇,仿佛流星一样,出现在了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中! 宋军的伏兵上场了! ------------ 第712章 中计了,没钱了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无数支火箭(这个不是会爆炸的火箭)落下,除了插在正做发财梦的横山步跋子们身上,还有不少落在了一车车的“绢帛”上面,顿时就引起了大火。绢帛易燃,绢帛下面的干草更加易燃。碰着火星,顿时就是冲天的大火,将这些正在抢东西的横山羌的周遭,全都照得犹如白昼。 暴露在火光中的两三千横山羌顿时就成了埋伏的宋军弓弩手的活靶子。漫天而来的箭镞一轮又一轮的在人堆中落下。那些披甲的横山羌部落贵人们还好一点儿,无论披甲铠甲总是能遮挡一二。而且他们身边还有持盾的护卫,拼着自己被射成刺猬,也要遮护着主子。可是那些没有甲的,甚至连大一点的盾牌都没有的横山羌,那可就凄惨到家了。 一阵箭雨落下,顿时就扫倒了一片。而其中的大部分人又不能一下死透,只是在那里翻滚着嚎叫。 反应过来的横山羌开始乱纷纷的向那几处栅栏破口涌去,向要赶紧逃离这片死地。可就在这时,宋军的喊杀声响了起来。埋伏的长枪手、刀盾手,全都潮水一般的涌上来了。这些都是身披铠甲的悍卒,又得了高太尉的言语,准备来赚双份的赏钱了。 这份奖励虽然没有开封府的房子对房奴的吸引力大,但是今晚摆明是顺风仗了。怎么能不趁机多割点脑袋?脑袋还能换军功升官呢! 少年韩五也披上了铠甲,拎着一口直刀,持着一面盾牌,就出现在冲杀的宋军步兵中了。那日他是哭着要求加入禁军,替死难的家人朋友报仇,陶节夫才许他加入禁军,充了个下兵的。 兵虽然是“下”的,可是韩五的武艺却不打折! 韩五祖祖辈辈都是延安人,自打西贼崛起后,延安就是前线州府了。不仅西贼时不时的入侵,就连横山上的羌人也是有事没事就来抢一把!所以居住在延安的汉人农夫多少都得会两手了。 另外,北宋朝廷在西北沿边各路推行的弓箭手制度,也极大的鼓励了百姓习武――练好武艺就能去招弓箭手,招上弓箭手就有200亩到250亩耕地啊! 土地对农民的吸引力,恐怕不在开封府的房产对房奴的吸引力小啊! 所以练武从军,就变成了西北男儿上升的一条通道了。少年韩五也不例外,打小就把习武当成了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且他的身材也长得比同龄人高大,力气也粗,又是满怀着仇恨,当下就冲在了最前面。仿佛虎入羊群一样,又是用刀捅,又是用盾牌冲撞,眨眼的功夫就战成了个血人儿,也不知道有多少横山羌人倒在他的刀口之下了。 站在高处观战的高俅眼尖,也瞧见勇不可当的韩五了,“好一个勇士啊!都够资格当猛士骑士了……”他扭头对身边的随从说,“去个人问问那人是谁,回来报我?” “喏。” 一个高俅的亲随应声而去,高太尉又回过头对童贯说:“大官,今日来犯的西贼是不是太弱了?” “的确是弱了一些,”童贯摇摇头,“比仁多保忠的兵马可差远了……” “监军,他们也许是横山步跋子。”刘仲武和西贼打了一辈子交道,对西贼还有西贼的两个小弟,宗喀吐蕃和横山羌是非常了解的。 延安这里不会有宗喀吐蕃的人马,但是横山羌跟着西贼来抢一票的事情太多了。 “横山不是都被咱们打下来了?”高俅有些不明白,“怎还有横山步跋子?” 刘仲武摇摇头道:“横山一带还是有几个城堡在西贼手中的,不过那些步跋子未必都是从西贼控制的地头招募的。瞧他们混乱的样子,多半是临时跟着西贼过来的……应该是我朝境内的横山羌!” “我朝的横山羌?”高俅一听就有点火了,“怎么还帮着西贼?西贼给他们甚好处了?这可是叛国啊!” 刘仲武说:“西贼能带着他们抢汉人啊!” “该死!”高俅咬咬牙,“一定得查清楚是哪个部落的,回头要从重治罪!” “治个劳什子罪……过去又不是没遇上过,”刘仲武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大不了就是换个大首领,其他就是胁从不问了。” 高俅一愣,“这,这就没法子了?” 童贯眉头大皱起来,高俅有点踩线了!怎么对待横山步跋子,高俅一个武官说了可不作数……甚至,他都不应该多议论。 想到这里,童贯嗯咳了一声,把话题引了回来:“看来进犯安塞堡和塞门寨的西贼里面混着不少横山羌,就是在虚张声势啊!” 危险!童贯居然中计了! “那可得多砍些脑袋啊!”高俅道,“多杀一些,他们总能消停上几年吧?” 高俅显然也被卖国投敌的横山羌给激怒了,大宋对他们这些羌人真心不薄了!怎么还忘恩负义? 童贯点了点头:“今晚这一阵就能有2000个首级……待明日问过生俘,查明情况,就集合全军去追!怎么都不能让这伙贼寇生还横山!” 刘仲武摇摇头道:“监军,明天恐怕追不了啦。” “追不了?为何追不了?”高俅问。 刘仲武两手一摊,“没钱了……” “没钱?”高俅一愣,“怎么会没有钱?” 刘仲武苦笑道:“一万几千个兄弟,战前就发了双份的犒赏,今晚一战起码斩首2000……又是双份,得按照4000颗脑袋结账,刚才还烧了不少绢帛。军中携带的铜钱绢帛差不多都花出去了,哪儿还有钱?” “没有钱……”高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堂堂一个共和行股东,界河商市股东,身家几百万的大富豪,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用为钱操心了,现在居然被钱难住了,这怎么可能? “能不能商量则个?”高俅问,“能打欠条吗?本官摁手印行吗?本官可是共和行和界河商市的股东!” “恐怕不行啊……”刘仲武摇摇头,“高太尉,西北的汉子朴实,也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共和行和界河商市。他们,只认现钱。” 这事儿真是让人郁闷了!可是高俅也没办法啊,这年头也没支付宝什么的,要不然高俅立马给大家刷个几万缗也没问题的。 “那,那怎么办?”高俅问。 “只能等脑袋运去延安府后向陶使相要钱了,”刘仲武说,“2000个斩首,也算是大捷了。” 高俅也点点头,叹了口气:“其实本官的功劳早就赚够了,只是放跑了那帮步跋子忒可惜了。” …… “大王,宋狗的兵马按兵不动,没有追上来!”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正在冒雪行军的察哥听到了让他几乎要晕倒的坏消息了。 自己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又被高俅识破了! 而且,还白白送掉了两千几百个横山步跋子的性命。横山羌的命,察哥是不在乎的。但是大白高国威望的折损可就忒大了。 这帮横山小贼是兴冲冲跟着西夏大贼去抢汉儿的,本以为可以抢个盆满钵溢的,现在可好,脑袋都丢了两千几百! 算上这一次送掉的人头,察哥在这一次抢劫杀人比赛中,可是输得太难看了。 西夏这边被杀被抓的,恐怕很快就要上万了!丢掉的财货牛羊马匹更是不计其数…… 另外还丢了一个银州城! 正想到这里,一个拉长的“报……”在他耳边响起,一名传骑飞驰而道。 “禀报大王,石州告急!” 什么?石州也要丢了? 察哥一抬头,看了眼白茫茫飘落下来的雪花。 那么大的雪,汉人竟然也能攻城略地? 这些汉人,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那么厉害? …… “大宋的猛士们,你们看,这是何物?” 武好古这个时候,冒着大雪,穿着厚厚的皮裘,手里捏着一叠房契,正在对着上千个盔甲外面穿着皮袍的房奴猛士做动员。 下雪怕什么? 天冷怕什么? 为了开封府的房子,绝对是拼了! “房契!” “割脑袋,换房子啦!” 猛士欢呼起来了。他们等的都要急死了,终于又看见可爱的房契了。 武好古挥动拿着房契的手,指着不远处一条用沙袋和尸体堆起来的通行低矮的石州城头的通道。 “西贼的脑袋就在那里,”武好古大喊,“快去割啊!” “割啊!冲啊!割脑袋,换房子啦……” 所有防守在城头上,准备和攻城的宋军展开肉搏的西夏兵将,脑子里面的念头,此时都是一样的:遇上疯子了! 那么大的雪,冷都冷死了,那帮人居然还能打仗!而且士气还那么高……也不知道宋朝的官家给他们什么好处了?那么拼命! 汉人现在都怎么了?骑兵厉害得不得了,步兵又这样玩命,而且都是清一色的剑盾,他们不是害怕肉搏的吗? 这些胡思乱想的西贼很快就不能想了,因为他们的脑袋都搬家了,成了五分之一张房契了……价值差不多600缗,真是贵到天上去了,想来死了也能瞑目了! ------------ 第713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了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大宋建中靖国三年的腊月,对鄜延路经略安抚使陶节夫而言,简直可以用喜从天降来形容了。 横山南北两地的战事,都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横山以北,武好古指挥的三直精锐连克银州、石州,击溃西贼数万,斩首2000余,生俘3400多(在石州城内又抓到一些),缴获的牛羊马匹和粮食不计其数。 而王恩、王泽指挥的鄜延军也突袭石堡寨得手,斩首三百,缴获粮食数千石。 在横山以南,本来被西贼打了个措手不及,塞门寨一度失守,弓箭手损失上千,被俘被杀的百姓也有两三千之数。 可是随后高俅又在安塞堡击退了西贼的大军,一路追杀数百里,不仅把进犯的西贼赶出了大宋境内,而且还取得了斩首2300余的战绩! 短短的一个多月,鄜延路的宋军不仅拿下了银州、石州、石堡三座城堡,而且还斩杀、俘虏了超过8000西贼!这还是在天气寒冷,不适宜作战的艰苦条件下取得的! 如果再考虑到西线战场上取得的浩亹河战役的胜利,西贼在几个月的时间中,已经丧失了两万五千大军。还丢掉了银州、石州、石堡寨、仁多泉城等至少四座城堡。 这样的胜利,简直可以和元符二年的横山大捷相比了,甚至还超过了横山大捷……毕竟横山大捷是动用了西北七路(陕西六路加河东路)的主力才打出的胜利。 而现在的的连场大捷,只是动用了熙河路和鄜延路的兵力,西军的主力根本还没动用呢! 而且这一次在无定河一带的作战中,还出现了大宋骑兵横扫西贼骑兵的状况!不过千数的甲骑正兵,以少得让人难以置信的损失,在无定河北岸一通横扫,如入无人之境! 在过去,这样的情况简直是不可以想象的。过去哪怕宋军的骑兵可以和西贼的骑兵较量,也不可能以个位数的损失取胜……个位数啊!这几乎是碾压对手啊! 这说明宋军和西贼的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显著的逆转。宋军已经具有了碾压西贼的实力! “西贼看来真的不行了!” “也许不是西贼不行了,而是御马直和猛士直太厉害了……特别是御马直,如此能战,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咱家都怀疑武好古在谎报军情了。” “是啊,本官在西北为官十余年,管的都是军务,也从没见过御马直恁般的甲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打垮西贼的铁鹞子,若是能败了铁鹞子,那么攻破灵兴,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了。” 延安府城的节堂里面,已经锁了印的陶节夫和童贯闲来无事,又聊起了军务。 他们两人可不是纸上谈兵的主儿,童贯不必说了,是李宪之后大宋的头号军事宦官,陶节夫也不差,他可是章楶的头号谋士,等于是参谋长。上一次横山大捷就有他的一份大功劳! 陶节夫捧着一碗香喷喷的云雾茶抿了一口,看着童贯问:“道夫,三五年是不是太久了?” “三五年袭破兴灵还久?”童贯笑着,“若是元丰四年时咱们能存着三五年灭亡西贼的心思,西北早就大定了。” “难道契丹会坐视西贼覆灭?”陶节夫反问。 童贯思索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现在是天下三分!宋辽夏三国的联动的,理论上辽国眼睁睁看着大宋灭亡西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童贯思索着问:“可是元丰四年那一回,契丹也没有大举出兵啊?” 陶节夫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碗,思索着说:“开宝元年,太祖趁北汉国主刘钧新丧遣李庄武(李继勋)北伐太原,当年十月直逼太原城下,十一月契丹发大兵救北汉,李庄武引兵南归。次年二月,太祖亲自率大军亲征太原,三月太祖围太原并引汾河水灌城,前后长达三月,随后辽军再次大至,太祖仓皇退兵。 开宝九年八月,太祖又遣五路大兵云集太原城下,辽兵又至,后因太祖驾崩而休兵。 太宗太平兴国四年二月,太宗亲率大军伐辽,再次兵围太原。辽国以宰相耶律沙威都统,率兵救援。被郭进统兵击败并阻于石岭关,北汉才得以破灭。 随后,太宗以得胜之师进逼燕云,五六月间连战连捷,六月二十三日太宗亲至幽州,驻跸宝光寺并督军攻城。其后激战近二十日,士卒疲惫不堪时,耶律休哥又引辽北面军大至,战于高粱河,摧破太宗大军。 最后雍熙三年之战,太宗有鉴于太平兴国四年之败,因此没有兵围幽州,而是兵分三路,先取幽州周遭之州郡,所以也就没有战于幽州城下了……在我朝历次北伐之战中,只有这一次不是先顿于坚城之下,再遇上契丹大军的!” 童贯已经明白陶节夫的意思了,“使相是说,元丰四年之战时,如果不是我军先败,辽国也会遣大兵救援西贼的?” “难道不会吗?”陶节夫将茶碗轻轻摆在案几之上,“契丹连着五次这么对付咱们,难道不会有第六次、第七次?” “说的也是……”童贯点了点头,“不过辽国为何要劳师远征出兵兴灵?不能来个围魏救赵吗?” 陶节夫笑道:“围魏未必能救赵,搞不好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契丹人眼下困于阻卜、女真、高丽之间,而且国内释教太盛,浪费无度,国用匮乏,是拖不起的。 而直接发兵援救灵兴,趁着咱们师老兵疲之际打一场又快又狠的胜仗,重创了咱们最强的西军,回头还能向朝廷勒索更多的岁币。大官,你要是契丹人,会怎么选?” 童贯连连点头,这个陶节夫果然有点门道,分析得很有道理! 表面上看,围魏救赵似乎是契丹人的上佳之选,但是就目前契丹人面临的困境来看,无疑是一场豪赌。只有在短时间内攻破开封府,夺取中原富饶之地,才算赢下了赌局。而一旦兴灵先被摧破,西军大举东援,契丹人恐怕就得同时面临大宋、阻卜、女真和高丽的围攻,想要不灭亡都不可能了。 再说了,以御前三直在战场上的表现,以高太尉的善战,契丹人能在短时间内打破开封府?到时候别让高太尉打败了,那可真的就哭死了。 相比之下,还是对围攻兴灵的宋军来一场短促突击来得保险。顿于坚城下的大军是非常脆弱的,肯定比坚守城池的敌人要脆弱。 而且援救兴灵之战肯定是一场速决战,几天,最多十几天也就分出胜负了。 师老兵疲的西军一旦溃败,大宋也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说不定还会被迫增加几十万的岁币。 陶节夫有些得意的又往下说:“不过要援救兴灵也不容易,毕竟兴灵远离契丹人腹心之地,如果长途奔袭,人马困顿,恐怕就要重蹈辽兴宗的覆辙了。所以必须先在后套牧马休整一段时间,等马匹恢复了元气,再沿黄河直下兴灵。而后套草原又是西贼的牧马放羊之地,他们在那里摆了个黑山威福军司就是用来防备契丹的。 不过一旦无定河一带皆为我有,河间之地成为我朝铁骑纵横之处。那么割让后套草原与契丹就势在必行了,拿到后套之地的契丹,要南下援救兴灵就容易多了。 另外,现在北阻卜的乱子还没有平定,契丹人一时也抽不出兵力,所以三五年才取兴灵是有点久了。” “三五年太久……”童贯心里也在反复盘算着陶节夫的言语,道理似乎是有的! 先取银夏,然后屯田耕种筹集军粮,再汇集大军,一举夺取兴灵的办法看着稳妥,但是完全没有考虑辽国的反应。 如果西夏在失去兴灵后割让后套、河间之地给辽国,大宋还有攻打兴灵的机会吗? 到时候辽国在河套草原摆上十万大军,西军恐怕动都不敢动了,还打什么兴灵? “使相有何良策?” 陶节夫道:“日前武崇道上报说可以在明春就组织府兵在银州屯田数十万亩,到秋天时至少可以收获百万石麦子。 另外,还可以在明堂川上游的草原牧马放羊,等到秋天马壮羊肥之时再出大兵,当可一举破灭兴灵!” “明年就攻打兴灵?”童贯皱着眉头,“会不会太急了一点?” “兵贵神速嘛!”陶节夫道,“如果真的拖上几年,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化呢! 道夫,这一次进京,不如咱们俩就一块儿向官家进言献策吧。” 童贯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使相,咱家走不开啊……银州那边的武崇道毕竟是个商人,那么多兵交给他,咱家不放心。所以咱家已经奏请官家,让咱家去银州坐镇了。” 陶节夫并不知道童贯的请镇银州的奏章还没写呢!他想了想,也觉得童贯的话有道理,于是就道:“也好,那就请道夫上了奏章,本官自去开封述职吧。” 童贯点点头,“好啊,就依使相吧。” ------------ 第714章 捞够了就要避险 陶节夫提出的观点,平心而论是很有道理的。分两步攻打兴灵的计划完全没有考虑辽国的反应,如果是一鼓作气,辽国也许反应不过来,可是要分两步拖个三年五载,契丹人又怎会完全无备? 不过童贯却不支持陶节夫! 道理很简单,童贯已经捞够了。在之前的湟州和鄯州之战中,出风头的虽然是高俅,但是赵佶也不傻,知道拿头功的是童贯。所以童贯在调离熙河路时就被提升到了从五品的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而这一回收复银、石二州,又斩首、生俘8000余党项的大功,他这个监军怎么都能分润一二,一个落阶还不是闭着眼睛拿下? 再进一步,当上入内Nei侍省副都知、都都知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有可能和昔日的李宪一样当上经略安抚使! 哦,不是有可能,是只要顺利收复无定河流域诸州,这份大功就能到手了。 直攻兴灵?呵呵,一个内侍,功劳再大还能宣麻拜相?可要是和元丰四年、五年之战时一样,岂不是要走李宪的老路,晚节不保了? 童贯恁般机灵,自然知道捞够了就要及时收手的道理。毕竟大宋对外征战时都有虎头蛇尾的毛病…… 不过作为当今官家最信任的军事宦官,想要在风险来临前退出西北战场,也是很不容易的。 好在眼下被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有武好古和高俅这两只,他们恐怕也不甘心一直困在西北战场上吧? 所以童贯也不顾寒冬腊月的风雪,离开陶节夫后就立马带着亲随去了御前三直都虞侯司所在的石州。 “道夫,你来的正好,给看看这些报功举荐的奏章写得怎么样?” 武好古把童贯请进了自己的都虞侯司大堂,也就是原来的西夏祥祐军司的大堂后,就乐呵呵取出一堆刚刚写好的奏章交给童贯。 这些奏章有的是武好古自己写的,有的是让幕僚起草,然后自己抄了一遍的,内容都差不多,就是吹嘘御前三直的赫赫战功。 武好古现在的心情也好到了极点。因为他刚刚得到报告,西贼留在弥陀洞的守军已经溜了,弥陀洞已经被前去侦察的御马直骑士控制了。也就是说,整个银州(并不是西夏的银州,而是原来宋朝的银州疆域)已经被武好古收复了!虽然多少有点儿取巧,但是斩首也有两千多,生俘有三千多,还攻下了三座大城,这样的战功怎么说都是实实在在的。 童贯装模作样地看着武好古递给他的奏章,笑着说:“一次收复一个州啊……以本朝武官有功必赏的惯例,大郎你这回算是打出一家将门了。” “是吗?”武好古笑着,“依着道夫的经验,官家能给我升个啥官啊?” “呵呵,”童贯笑了笑,“横行正使加遥郡是肯定的,能不能落阶就不知道了,倒不是官家不肯给,多半是怕你升得太快遭人嫉妒。” 横行正使就是正五品内客省使到正六品西上阁门使之间的十三阶。宋朝的武阶官设置很奇怪,正五品的内客省使往上就是一个正二品的太尉了。太尉不是寻常可得的,也就是说武阶官差不多到正五品内客省使到头了! 不过宋朝武官制中还有两个非常奇怪的存在,遥郡和正任官。所谓遥郡就遥领州郡的意思,共有节度留后、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和刺史一共五阶。而在受了遥郡之后,还有落阶升正任的晋升路线。也就是落去武阶官,将遥郡官变成正任官。而正任官一共有六阶,分别是节度使、节度留后、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和刺史。不过加遥郡加到节度留后的武官也不多见,一般在防御、团练、刺史三阶就能落阶了。 而武好古这次的功劳直升到正任也不是不行,不过赵佶多半不会那么干,毕竟爬得太快也是遭人恨的。 另外,银夏之战还没打完呢!等到武好古攻拔了夏、宥二州,一个正任官躺着都有了。 顺便一提,西夏初兴的五州之地分别是夏、宥、银、绥、静等五州。其中绥州早就被宋朝收复,现在是绥德军。静州在灵州以南,瀚海沙漠以西,不是无定河战役的目标。余下的夏、宥、银三州就是所谓的无定河流域诸州。而西夏在这三州土地上又增设了石州、洪州、龙州三州,不过大宋方面是不承认的。 所以武好古需要收复的就是夏、宥、银三州,现在银州已经拿下,还有两个州要少不了武好古的参与,特别是打攻坚战!如果夏、宥二州尽复,武好古怎么都有正任官做了。 大宋重文轻武是一回事儿,论功升官是另一回事儿。哪怕武好古的功劳来得取巧,但是只要能拿下州郡土地和斩首,太尉不一定有得做,节度使是肯定的。 不过宋朝的武官是个暴涨暴跌的行情,升起来可以连着涨停,一旦打了败仗也会连着跌停……所以真正的大赢家,一定是会避险离场的武官。 童贯话锋一转,就开始谈论避险的问题了。 “大郎,”童贯道,“陶使相担心契丹会在我们占据无定河之地后得到后套草原,并且以此为据点随时增援兴灵二州。” “那就让他们占据吧,”武好古笑着点头,“不过咱们也可以拿下一部分河套草原,河套草原可是隋唐牧马之地。如果能好生经营,将来也可以成为群牧监的养马之地。 这样中原的牧场就能用来安置骑士,如果能有一万名御前骑士,收复燕云也就不在话下了。” 群牧监管辖的土地很多,现在有相当一部分被用来收租了,还有一些用来“给地养马”,不过由群牧监主管下的牧场还占据着一千多万亩土地,足可以安置一万名骑士。 这可是一万名甲骑加上两万名辅助轻骑的战斗力啊!如果他们能有眼下御前骑士的战斗力,不仅收复燕云不是问题,就连日后大兴的女真,也不可能有力量进犯中原了。 童贯缓缓地说:“可是契丹一旦占据了后套草原,那咱们就不可能在年内夺取兴灵了。” 武好古一笑:“银夏宥三州是西贼的冶铁产粮之地,河套草原是他们的产马之地。如果没有了铁器、粮食和马匹,西贼还怎么可能立国?弃兴灵而西迁是必然的。” 他顿了顿,“以西贼的实力在咱们这里讨不到好,去了西域保管能打下一大片天地的,到时候他们就顾不了兴灵这块骨头了,说不定连凉、甘、肃、瓜、沙等州也得放弃。到时候朝廷花点绢帛都买下来,再封给西军将门管辖就能万无一失了。” 童贯心想:武好古这厮的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好了! 他嗯咳了一声,“大郎,陶使相的意思是明年就一鼓作气,拿下兴灵二州!” “明年就一鼓作气?”武好古一怔,“这不是要逼着西贼拼命吗?” “可不是吗?”童贯苦笑着,“其实还不止陶使相有一鼓作气的想法,河西路的钟傅只怕更着急……怕是天气一暖,就要猛扑秦王川了。” “钟傅如果扑击秦王川,咱们在无定河的仗倒是好打了。”武好古道,“只是秦王川是西贼必守之地,怕不好打啊!” 童贯叹了口气:“秦王川不好打,兴灵怕是更不好打吧?” 武好古看了眼童贯,心说:捞够了就要闪人了吗?这仗打得怎么和做投资一个路数呢? “兴灵之战即便要开打,也是明年秋天的事情吧?”武好古思索说,“总要等到银州的麦子熟了,大军才能有粮食可吃啊!在这之前咱们还有夏宥二州的油水可以吃啊!” “吃了夏宥二州之后呢?”童贯问,“不知大郎可有退路吗?” 武好古笑了起来:“退路是可以安排的!既然童大官您提醒下官了,那么下官自然会安排则个。” “那么咱家的退路呢?”童贯缓缓地道,“兴灵二州兴许就能让陶节夫和钟傅取了……这份功劳不小,咱家也想着分润一二。不知道大郎有何两全其美之法吗?” “两全其美之法?”武好古看着童贯,心想:这只没卵子的老狐狸倒是挺精的,怎么宣和北伐的时候就糊涂了呢? 想到这里,武好古吐了口气,笑道:“驻兵河间,防备契丹如何?” “倒是和咱家想得一样!”童贯拈着胡须,“不仅河间草原上要有人镇着,河北两路也得有大将镇守啊! “河北就交给下官和高太尉吧!”武好古笑道,“以高太尉的赫赫威名,应该可以镇住契丹人吧? 另外,下官还可以再当个海路制置使,从海上威胁辽东,牵制契丹的兵力。” “那是再好不过了!”童贯抚掌笑道,“只是咱家走不开,也没有运动的门路,不如就由大郎代替本官去开封府述职吧。” “也好!”武好古笑了笑道,“有大官在银州坐镇,当是万无一失,下官就走一趟开封府吧!” ------------ 第715章 我不会打仗 由于开封府城和无定河前线路途遥遥,腊月中旬就完全结束的银州之战和塞门寨—安塞堡之战的捷报,直到年关前的几日,才露布飞报,送到了大宋首善之地的开封府。 这可真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了,而且还出人意料。本来冬季是西北战场上罢兵休战的日子,虽然陕北高原比较干旱,不会有大雪封山封路的情况出现。可是气候毕竟严寒,对交战双方都没好处。 可是这一届的开封禁军在天可汗赵佶的圣名领导下明显耐得苦寒,竟然在冬季打下了银州全境,拔掉了银州、石州和弥陀洞三座坚城,斩首和生俘将近六千!而且还扫荡了位于夏州以北的安庆泽绿洲,消灭了盘踞在那里不知道多少年的党项颇超部! 另外,在横山以南的延安战场上,太尉高俅依旧表现抢眼。在安塞堡、塞门寨两战两捷,仅以两万西军就击退数万党项大军,斩首两千几百。如果不是高俅大手大脚把奖金花光了,斩首的数字至少能再翻一倍! 消息传到开封府,顿时就让朝野内外沉浸在一片兴奋当中。 从浩亹河大战开始,西贼明显变弱了,砍杀、生俘加投降,已经没了三万多,而给宋军造成的损失还没有三千。十比一的交换啊! 对于人口只有几百万,国族(党项)最多一百万的西贼而言,这样的交换比绝对是没有办法承受的。 也就是说,灭亡西贼的时机,肯定已经成熟了。 崇政殿上,力主用兵的左相蔡京得意洋洋的在述说着他的两路攻夏之计。 “……从银州之战的情况看,根本用不着河西军进攻卓罗城、秦王川以分西贼兵力,以鄜延、环庆、河东三军加上殿前三直的兵马,就足够夺取夏、宥、盐三州之地。所以臣建议改变计划,在东路诸军夺取夏、宥、盐三州后,再和东路军同时对进。由东路军自盐州西进灵州,西路军则进逼秦王川。两路大军只要有一路得手,西贼覆亡之日就可待了。” 赵佶笑眯眯的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杌子上精神萎靡的右相苏东坡。苏东坡似乎想要起身,赵佶笑着道:“苏卿坐着说话吧。” 苏东坡也没有逞强,便咳嗽了几声,用沙哑的嗓音说:“陛下,西北军事之事,应当等吕惠卿、陶节夫、钟傅等帅臣入朝后再商议决断。而且也不能只考虑西贼,不考虑契丹。若西贼灭亡在即,契丹会不会南下攻打河北、河东?” 赵佶又看了看知枢密院事蔡卞,蔡卞说:“河东防务素来严密,陛下只需要派遣知兵之臣往镇,就不必担心契丹了。河北两路的防务有些疏忽,应当进行整顿。” “那么谁是可以镇守河东的知兵之臣?” 蔡卞道:“判大名府事韩忠彦素来知兵,可以出镇河东。” 蔡卞推荐韩忠彦担任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当然是没安好心了,现在苏东坡随时可能倒下,他的继任人选自然是新旧两党斗争的重点了。 用河东路牵住韩忠彦,再让吕惠卿困在西北军务之中,然后推赵挺之宣麻就是蔡京、蔡卞的路数了。 赵佶又看看苏东坡,苏东坡道:“韩忠彦是相州人,且相州韩氏在河北颇具人望声名,既然蔡卞认为韩忠彦知兵,何不让他担任河北两路经略安抚使?” 赵佶也觉得苏东坡的话有道理,韩家是相州名门,在河北地方上势力很大盘根错节。用韩忠彦镇河北两路,绝对可以动员出河北豪门的人力物力,河北的府兵征募和训练也可以比较顺利的进行。 “韩忠彦倒是可以安抚河北,”赵佶又问。“那么河东路谁去?” “范纯粹可以安抚河东。”苏东坡推举了旧党内部少有的知兵之人范纯粹。 范纯粹现在是永兴军路安抚使,虽然也在陕西前沿,但是却沾不到军功。苏东坡把他推上河东路,就是为了让他能立点功劳,将来就能寻机再入中枢了。 赵佶想了想,又问:“范纯粹去河东,韩忠彦去河北,那么现任的河北两路抚臣苏辙应该改任何职?” 这个问题苏东坡就不大好说了,他是苏辙的兄长,应该回避的。蔡京道:“臣建议让苏辙以礼部尚书使辽。” 又是个坑了! 现在使辽谈什么?还不是争取辽国在宋夏之战中中立?可能吗?就算可能,也少不了加岁币割土地。等到西夏打败了,这可都是罪过。 赵佶却点了点头,“契丹那里倒是要有人去交涉,苏辙的确最为合适。” “陛下,”苏东坡的弟子李格非这时上奏道,“臣建议派遣起居舍人、翰林学士林摅为副使陪同苏辙一起使辽。” 林摅是蔡京提拔起来的官员,在担任屯田员外郎时曾经去河北视察,提出了“大府宜择帅、边州宜择守、骄兵宜更戍”的三点建言,得到了赵佶的看重,即赐进士及第,擢升超迁提拔到了如今的地位。 “那就择机让苏辙、林摅使辽吧。”赵佶拍了板,然后又将话题扯到了论功行赏上了,“银州得以恢复,全赖将士用命,朕当不吝重赏,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殿中的重臣齐声应答。 然后才是知枢密院事蔡卞单独上奏:“禀陛下,银州之战全赖三直都虞侯武好古调度有方,指挥若定,当居首功,请陛下超迁重赏武好古,以激烈三军将士。” 左相苏东坡也上奏道:“禀陛下,武好古并不知兵,得以建立功勋,完全是因为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善战勇猛,此乃陛下之功,高俅之劳。而且银州之战时,高俅也在三直军中,武好古多半是坐享其成,所以不应该超迁。” 赵佶愣了又愣,心想:你们俩位是不是拿错笏板(用来记录上奏话语的手板)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武好古现在不能太出风头!武好古已经是“界河城主”,大宋首富,实学大儒,可以说是有地盘,有财富,有学问,如果再是用兵如神就牛逼大发了。 因此苏东坡一派就得捧高俅,抑武好古。而蔡京一派就要捧杀武好古了——武好古越牛逼死得就越快!武好古一完蛋,他的“遗产”可就都姓蔡了。 看到赵佶迟疑,尚书右丞李格非连忙奏道:“武好古即将入朝述职,陛下可以当面询问他到底谁在指挥作战。” 赵佶其实也不相信武好古有什么军事才能,他点点头道:“就算有高俅相助,武好古的功劳还是颇大的,就给个西上閤门使加海州刺史,再许荫二子为官吧。” 正六品的西上閤门使是横行正使中最小的,而刺史又是遥郡之中最小的。不过相对武好古过了除夕才27岁的年龄,这样的官职实在不小了。 赵佶接着又道:“高俅看来真是用兵打仗的奇才,这一次银州克复也有他一份功劳,在安塞堡、塞门寨又立了大功,就让他做东上閤门使加霸州团练使,调往河东路任兵马副总官,率河东军出银州。 另外,武好古和高俅还联名举荐苏迟知银州事兼银州屯田使。诸卿以为如何?” 苏迟也参与了银州之战,自然有他一份功劳,转两官是肯定的。而且他是银州前线唯一的文官朝臣,又是老资格的地方官,知州事肯定给他做了。就连蔡京、蔡卞,也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只能捏着鼻子看着苏家的子弟离着政事堂又近一步了。 …… 朝中明争暗斗的时候,武好古已经住进了相州城外的一所豪华庄园。这是韩忠彦在相州的产业,现在给女儿和女婿武好文居住。而借道河东入京的武好古一行,也特意路过相州,和兄弟武好文以及武好文的大舅子韩治见面。 “大哥,银州之战是怎么回事儿?真是你指挥的?” 兄弟俩见面聊了没几句,武好文就向风尘仆仆赶来的武好古问起了银州之战的真相。 “唉,”武好古一挥手,“我哪儿会啊,都是……都是高大哥的功劳。” 他本来想说都是赵钟哥和慕容鹉在帮忙,但是一想不对,这两人都是武家班的人才!可不能让他们被朝廷划拉过去,要不然自己往后还这么上战场?靠谁去收复燕云? 而且……他们知道的也太多了!如果不能留在界河商市,商市和假子军团的那些秘密,就都有可能会外泄。 所以银州之战的风头必须是高俅的! “高大哥?是那个会蹴鞠的高俅吗?” 问话的是韩治,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曾经在开封府做官,认得蹴鞠高手高俅。 “对,对。”武好古连连点头,笑着说,“他可不仅会蹴鞠,而且还善于用兵,是难得的将才啊!” 韩治摸着自己保养得很好的胡子,蹙眉道:“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将才……若是我相州也有这样的将才就好了。” 什么意思?武好古一愣,相州韩家也想要抓武装了?那岳飞就是你们家的大将了! ------------ 第716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 一 看到武好古在发愣,武好文苦笑了起来,“大哥,家岳被蔡京那个奸臣给害了。” 害了?上了元祐党人碑了?还是给发送去海州了?武好古还是不明白。武好文道:“蔡京举荐家岳当了河北东、西两路经略安抚使。” “这是好事啊!”武好古笑了起来,“西贼这次疲态尽显,看来是要挡不住了,他们一定会向契丹求援,河北东南两路少不得有些小摩擦。到时韩相公少不了一份功劳,没准可以再次宣麻。” 这事儿对武好古真的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他本来就想找个离场的机会,韩忠彦主持河北东、西两路防务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到时候可以请韩忠彦夸大一下敌情,自己就能顺势带着假子骑士、女真骑士、界河效用骑士和两个工兵指挥一块儿返回界河商市了。 韩治却眉头大皱道:“怎么立功?家父哪里会打仗?而且河北的对手是辽国啊,蔡京分明是在陷害家父。” 韩忠彦是旧党嘛,旧党都是有恐辽症的,这个并不奇怪。 “相州韩家难得没有几个能为将的门客家臣?” “没有啊!”韩治连连摇头,“我家又不是将门,养那种能为将的家臣做何用?而且……相州韩家虽蒙皇恩,但是也不能忘了人臣之本。” 不能忘本更应该养士吧?要不事到临头就没人可用了,怎么保卫大宋圣主赵佶?武好古心中一叹:如今中原的义门和豪门都这样,就知道培养文士考科举,根本不知道养点保家保国的武士。 “大哥,”武好文知道自己的哥哥手中有人才,“您能不能给推荐几个知兵的能人去做家岳的幕僚?” 还真是个“好兄弟”啊!武好古心说:既然老弟开口了,自己也不能不理啊。 他想了想,“御龙猛士直的都虞侯王禀,御龙内卫直的都虞侯杨可世都是难得的将才,可以让他们来河北辅佐韩相公。另外,他们在二直中也有些心腹,可以带来河北,只要能操练出两三万河北府兵,就可以无忧了。” 王禀和杨可世终究不是武好古夹带里的人物,把他们留在御前三直之内是很不方便的。所以武好古就琢磨着找个机会把他们调走,然后自己从猛士和骑士中选拔精英去替代他们的职务。 韩治也听说过王禀和杨可世,顿时笑着冲武好古拱拱手:“若有此二人相助,家父在河北任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武好古笑道:“即便没有此二人,韩相公在河北也可以安枕的,因为契丹人根本不可能大举进犯河北两路。” “不会?”武好文眉头皱着,“若是朝廷要和元丰四年一样的打法呢?” “和元丰四年一样?”武好古稍稍皱眉,这事儿童贯和他说过,他自然也有了思想准备,所以并没有显得太惊讶。 武好文点点头:“蔡京现在力主速灭西贼,还要东西对进,会战灵州……多半是陶节夫和钟傅提出的方略。这两人都依附蔡京,甘为走卒。” “官家也答应了?” “官家说听听大哥你,还有陶节夫和钟傅的意见后再做定论。大哥,你可得劝劝官家。” 劝?武好古心说:你哥哥我不会打仗,还劝什么?一个外行去和两个假内行唱反调? “京中还有要紧的消息吗?”武好古又问。 “小苏相公去当礼部尚书,准备出使辽国了。” “出使辽国?”武好古想了想,“这倒是个机会啊!二哥儿,要不你也做个随员?” “我去辽国?”武好文摇摇头,“现在去辽国会有甚好处?” “谍画啊!”武好古笑着,“祖传的手艺还在吧?” 武好文苦笑着摇头:“大哥儿,我就能画几笔山水写意,谍画可不行啊。” 他的功夫都在科举考试上,没有在绘画上下过多大功夫,不过他的山水画还不错,不比武好古差。 “无妨,”武好古笑了笑,“我让米友仁派个学生和你走一趟辽国,总归你帮你升到朝臣的。” 其实燕云一带的地形、城池,辽军的武器装备阵容,都已经被云台学宫派出的能画谍画的博士绘制成图了,现在就存放在博士团大楼里面。只要拿出一些由武好文交上去,一个朝官就到手了。 不过武好古让武好文北上辽国,其实还另有目的,就是为了帮苏辙解套。 而要让苏辙解套,就一定得让这次使辽看上去得到了不少好处,而谍画就是其中一项。 苏东坡眼看就要不成了,李格非也已经病重,旧党的局面就要靠苏辙、韩忠彦和范纯粹三人撑起来了。其中韩忠彦庸懦,范纯粹又没有进士文凭,能在政事堂里面斗争蔡京的就只有苏辙了。 所以武好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苏辙倒台!虽然他和苏辙的关系一直比较冷淡。 …… 大年初一的开封府之夜,依然有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傍晚时的一场风雪,并没有将节庆的喜气压下来,反而因为瑞雪之兆,让人们更加欢乐了。 苏东坡穿着厚厚的裘皮,手上抱着个暖炉,靠在一张铺了熊皮的胡床上,一脸的病容加倦容。胡床之侧,散乱的放着几本奏章,上面的笔迹犹新,看来是苏东坡刚刚写得的。 已经被一纸诏书唤回开封府的苏辙已经看过这几本奏章了,正叹着气说:“子瞻,你这又是何苦?身子都这样了,何必再强撑着?不如上表辞了差遣和职位,在家好生休养,身体好了,比啥都要紧。” 由于年关前后的操劳,苏东坡的病情更加严重了,现在拥着厚厚的皮裘,衰老病弱的身子显得更小,一脸病弱的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过了片刻,才轻轻叹息:“本来以为李文叔总比我强一点,没想到也染了重病,能不能熬过今年都不好说了。现在蔡京和吕惠卿又在西北战事的问题上咬起来了,他们两人怕是不能共相,现在只能指望子由你了。” 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本来李格非深得赵佶的宠幸,甚至有可能在苏东坡故去后接任右相。可是他最近也得了痨病,而且病情严重,看上去命不久矣。 如果他倒下了,那么旧党在政事堂中就没人了。而蔡京现在又在憋着一举平灭西贼的大功。如果让他得手了,政事堂还不变成他的一言堂? 可西征若是失利了,对旧党仿佛也没什么好处。因为吕惠卿关于西北战事的奏章也已经到了开封府。他的意见是坚持既定的方案,由西线佯攻,吸引西贼的兵力,再由东线主攻,夺取夏、宥、盐三州,最多再加个河间草地以设立朔州。 吕惠卿还建议,在拿下夏、宥、盐、银、朔(河间地)等五州后,设立朔方路,派出在这次无定河—河湟战役中功劳最大的武臣担任经略安抚制置使以掌军事大权。所谓的制置就是便宜制置军事的意思,加上“制置”名义后的经略安抚使就拥有了军事上的全权,但还是不管财政。 因此吕惠卿还建议设立朔方路营田群牧使司,派出精通军略及牧马的文官出任营田群牧使。总管夏、宥、盐、银、朔等五州屯田畜牧之事。 如此一文一武互相搭档,一定可以把朔方路经营起来,作为将来北拒契丹,西征党项的本据之地。 可以这么说,吕惠卿的建议比蔡京的主张靠谱多了。如果陶节夫、钟傅不能一举夺取兴灵,那么赵佶就只能用吕惠卿的办法设立朔方路,屯田畜牧,聚集兵力,徐图兴灵。 到时候,蔡京必然下台,吕惠卿就成为左相!失去蔡京牵制的吕惠卿,就会成为二苏一党的大敌。 而蔡京如果得计,那么吕惠卿因为献策无用,也就失去了拜相的可能。蔡京就会独掌朝纲了…… 总之,在苏东坡、李格非都命不久矣的时候,朝中出现的是蔡吕对决的局面。 所以苏东坡现在只能想尽办法,安排政见和自己并不相同的苏辙拜相了。 “指望我?”苏辙摇摇头,“我这趟辽国回来,是铁定要被御史的弹章给埋起来的?还想进政事堂吗?”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苏东坡仿佛自嘲般笑着,“你我两个老儿没办法,武大郎那个不会打仗的武官却是一定有办法可以调停辽宋,总归能让你下得了台。” 苏辙冷淡地笑笑,对于武好古,他是非常反感的。“他又不在界河商市,还能使得上劲儿?再说他能有何良策?还不是花钱……可是这一次朝廷要一举灭亡西贼,他的钱恐怕也不好使了。” 苏东坡笑了笑,淡淡开口:“……钱有不好使的时候,譬如我的寿数就不是花钱能买到的。但是和契丹人交涉却是能花钱摆平的,问题只是花钱的门路。只要钱花到了点儿上,就不会真的打起来了。至于他人不在界河商市没有关系,钱在,门路在就行了!” ------------ 第717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 二 大宋建中靖国四年元月十日,白雪皑皑。 开封府周遭的气温并不太低,至少比起横山以北要暖和太多了,不过仍然不足以融化年前降下的瑞雪。 路边大片大片的田地,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从东南方吹来的一股暖风,稍稍驱散了笼罩在开封府上空的寒气,让人感到即将到来的春天的气息。 再往前,便可以看见红色的城墙了。这应该是城市稍稍西扩后修建的新墙,采用了夯土包砖的工艺,用不计其数的红砖覆盖了城墙的表面。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坚不可摧的雄浑之气。 因为运河还没到开冻的时候,整个开封府的商业活动算不上多么活跃,城外往来的车马也不是太多。 武好古骑着马,在几十名效用骑士和幕僚的簇拥下,沿着官道前行。他一边呼吸这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空气,一边又有点儿归心似箭。 又是数月分别,不知家中如何?十八姐可安好?几个孩子又长高了多少? 大概是经历了真正的战场厮杀,看到了别人的家破人亡,武好古现在愈发珍惜起自己的妻儿家人。一想到他们,心中就没由来有一种甜蜜的感受。距离红色的城墙越近,就越是有一种战士归来的疲惫。一旁米友仁和他并肩而行,一路上都是愁眉不展。 米友仁是从界河商市到相州和武好古会合的,一路上都在向武好古汇报商市的情况。 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了武好古这尊大神还是大宋和西夏的战争引起了恐慌――人们担心一旦辽国卷入战争,界河商市就会成为契丹铁骑践踏的目标。总之,商市现在人心惶恐,地产价格也出现了开市以来的第一次下跌,而且连跌了数月,不少房产价格已经丢去了三成。 除了房产价格下跌,更让人担心的是原任沧州通判吕颐浩提出的,在宋辽开衅时抢先接管界河商市并且设立界河州的密奏――虽然是密奏,但是米友仁也是赵佶的心腹,自然是知道的。 米友仁道:“老师,官家并没有把吕颐浩的密奏出示给宰执们看,可能会先问您的意见,您可得想好怎么回答。” “你觉得应该怎么回答?”武好古问。 米友仁摇摇头:“学生也不知道……” “不知道官家的心思?” “不知道契丹人会不会真的和咱们开战……”米友仁分析道,“若是契丹人不和咱们打,咱们单方面接管商市无疑就是向契丹宣战了。西北之战未平,谁也不敢在河北再开个战场的。” 武好古点点头,不置可否。 米友仁又道:“如果能确定不会和契丹开战,那么老师就应该显得大公无私些……反正朝廷也不敢动界河商市的。 如果有可能开战,那么老师最后快些返回界河商市坐镇。这样就算朝廷要接管商市,老师也能当上第一任的界河知州。” 武好古轻轻一笑:“我才不去当第一任界河知州呢!我又不会打仗,怎么守得住界河商市?” 米友仁一愣,“老师……界河商市可是咱们的根基所在啊!” “那就更不能去当界河知州了。”武好古冷笑道,“当了知州就会有通判,就会有一大堆的属官……这可都是朝廷的文官!为师一个武官,能管得了他们? 这知州我不能当!你也别去接!咱们的人都不能接!” “咱们的人都不接?”米友仁一怔,“那让谁去?” “谁?”武好古冷笑,“吕颐浩、蔡攸都可以啊!守土之责,他们不去谁去?” 米友仁恍然大悟,“老师的意思是把界河商市变得没有人敢接手?” 武好古哼笑一声:“是该让人知道商市烫手了……都以为咱们捞了不少,怕是眼馋的人很多啊!我倒要看看谁有恁大的胆量,敢和我争界河商市!” “可是万一吕颐浩真敢接受呢?”米友仁想了想,又问,“蔡攸胆小,是怎么都不敢去的。但是吕颐浩有胆略,善鞍马弓剑,说不定敢去界河。” 武好古淡淡道:“那他就死了!” 对武好古来说,让一个人死在界河商市实在太简单了,哪怕他是堂堂文官,是大宋的知州。 师徒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开封府西城的新万胜门工地了,新万胜门并不是这座尚未建成的城门的正式名称,它的名称是万胜门。之所以临时加了个“新”字,是因为在尚未拆除的“旧西墙”上还有一座“老万胜门”。等到新西墙完全建成,老西墙拆除,就不再有新老万胜门之分,而是只有一座万胜门了。 新万胜门外有值守的监门官和税吏、厢兵等人,见到武好古一行人过来,立即就有个五十多岁的老监门满脸堆笑上来,小心翼翼地将武好古和米友仁迎进城来。 离开开封府不过几个月,城中,至少是城西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 才进新万胜门,就看见了“地标性的建筑物”共和楼、画仙观和三层楼高的佳士得行总店――就是原来那栋实验用的筒子楼,现在经过了一番改建扩建,成了佳士得行的总店所在。 顺便提一下,新西城的规划是黄四郎的族弟黄五郎做的,不用说,自然是让共和行的利益最大化了。 共和楼、画仙观、佳士得总店,现在都成了新西城商业区的中心,是真正的黄金地段了。 另外,武好古一早还收购了共和楼周围的一大块土地。现在也都成了工地,由万家地产负责建设开发成万大瓦子开封店。 在共和楼、画仙观、佳士得总店和万大瓦子开封店对面,则是潘家、米家、高家、万家和苏家(苏大郎家)的产业。 有潘家的小潘楼和潘家金银绢帛铺总店(新的总店);米家专门贩卖南货海货的小米商行;高家(高俅他家)和米家合开的米高美大旅馆;万家开办的万豪大旅舍;还有苏家的苏果子商行。 这几家商行、旅舍、酒楼和银行的建筑,全都是三层四层的高大楼房,和共和楼差不多。因为建筑高大,因此施工时间也比较久,现在都只是刚刚打完地基,至少得再过个年余才有可能完成主体建筑施工。至于内部的装修,那可就没个准了。 如果这些所有的建筑全部建成,那么武好古现在所在的新万胜门大街,就有点儿开封城西商业中心的模样儿了。 在新万胜门大街以南,是开封新西城的豪宅区和琼林宫的所在,以北则是大片的“石库门”和“筒子楼”――御前房奴最爱的房子,就在那里! 和开封府的新城墙工程以及新万胜门商业街工程相比,这些御前房奴最爱的房子,反而是施工进度最快的。哪怕现在年假期间,工程都没有停下来。 新万胜门街上不时有拖着红砖的马车进过。为了尽快造出房子以满足房奴猛士们的需要,赵佶不得不在去年秋天开了“红墙之禁”,允许民间使用红砖建房――老赵家第一怕武将造反,第二怕大头兵哗变。 要是那帮用敌人的人头换房子的房奴兵们回了开封府拿不到房子,满朝文武的脑袋都有危险!和可能的哗变相比,砖头是什么颜色就一点也不重要了。 “这不是武宣赞吗?甚时候回来的?” “啊……”武好古正骑马走在新万胜门大街上,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四下一张望,就看见一个骑马的内侍就在不远处。原来是梁师成。 “梁大官,你这是上哪儿去?”武好古看着梁师成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就好奇地问。 “刚刚去看房子了。” “房子?你要买房子?” “不是咱家要房子,是御龙猛士和殿前骑士的房子……官家让咱家每天都去督促则个,就怕不能按时完工。现在宣赞您回来了就好,以后这差事就是您的了。” “哈哈,”武好古和梁师成是很熟的,各种戏话尽管可以说,“梁大官,这事儿还得你来啊。某家就是回京述职,完事后还得去西北打仗。” “还去打仗?您会吗?” 武好古摇摇头,“不会,不过没关系……有房契就行了!怎么打有高太尉和童大官,我就管发房契。 对了,今年的御前演武办过了吗?选出多少猛士?” “办了,办好了。”梁师成道,“选出2100多人……个个都摩拳擦掌想要上西北建功去呢。” “那可太好了,”武好古笑着,“现在西北可正是建功的时候,梁大官,你的五年边疆任期满了吗?要不要也去西北建功?” 梁师成哈哈笑着:“可不敢去,听说西贼凶得很,咱家还是在琼林宫伺候官家吧。” “官家在琼林宫?” “是啊,”梁师成道,“十月份皇宫失火后,官家就一直住在琼林宫了。” “皇宫失火?”武好古忙问,“烧得厉害吗?” “不厉害,”梁师成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宣赞,琼林宫离您的梨花别院可不远,以后您入宫就方便多了。” 武好古笑着:“那倒是,劳烦大官去和官家言语一声,带某和小米安顿一番,就去宫里面拜见。” ------------ 第718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 三 梨花别院就在琼林宫北面不过五百多步开外的地方,紧挨着开封府新内城的城墙。新内城的城墙还没有开始建筑,只是在预留好的土地上砌了一堵红墙。在准备要修建内城城门的地方还安了两扇大门,都敞开着,还有禁军兵士站岗。 大门之内差不多就是禁区了,可不像位于开封府城中心的那个老内城恁般松松垮垮,拥挤不堪。新内城里面是没有普通民宅的,除了琼林宫和两府三省六部九寺五监这些衙署,就是权贵的私宅赐第——私宅并不多,除了武好古的梨花别院,就是潘孝庵的新潘圆,米友仁的小米园,高俅的白虎堂,蔡京的安养阁等等不多的几所宅邸。赐第倒是不少,不过大多没有建成,只是用红墙圈着,只等将来营造好了,会赐给在开封府的宰执重臣们居住。 到了那时,地处开封府城西南角的新内城就会成为大宋的帝国的中枢神经所在了。 当武好古骑马到了梨花别院门前的时候,就瞧见宅子门口站着四五个穿着皂绸绵披袄、白绢绵袜头裤,扎着紫罗头巾、黄蓝搭膊,足蹬麻鞋,腰挎直刀的护卫。 看到武好古带着一大群人,其中一个护卫就大喝了一声:“此乃武太尉府邸,来着通名!” 武太尉?武好古一愣,是自己吗?应该是的!自己现在也是中高级武官了,的确可以称得起太尉了。只是这些护卫是谁派来的?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禁军啊。 一个梨花别院的老门房听见动静,出来一看,顿时就嚷嚷开来了:“老……老爷!老爷回来了!” 门口这几个护卫都是一怔,接着都纷纷拱手行礼:“见过太尉!” 那个门房更是一蹦老高,喊着嚷着就朝里面通报去了。武好古冲身旁还和他一起的米友仁笑了笑:“都让人叫太尉了,看来这个武官要当一辈子了。” 米友仁笑着:“老师,您要想转文资还不是小事一桩?而且下一榜进士就分左右榜了,您要拿个右榜进士也是小菜一碟吧?” 武好古笑了笑,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把缰绳丢给了奥丽加,大步就朝宅子里面走。米友仁也连忙下马,快速跟了上去。 此时梨花别院里面“老爷回来”的呼喊声一阵连着一阵,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武好古才过二门,就看见潘十八一手拉着一个小娃娃,分别是武美娘和武义勇,飞也似的奔了出来,小脸哭得跟花猫似的。两个小孩子倒是挺欢快,一边跑一边“爹爹,爹爹”的喊着。 潘巧莲大眼睛泪汪汪的,看这架势,就要一头撞进武好古怀里来。武好古已经做好准备抱个结实了。没想到潘巧莲看见米友仁屁颠屁颠的跟着进来了,一下站住,离着武好古三四步远,委委屈屈的瞧着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武好古上前几步拉住她,深情的打量着自己的妻子:“十八,我回来了!瞧瞧,毛也没少一根……那些个西贼可奈何不了我的。哦,美娘,勇儿,快过来给爹爹抱抱。” 说着话,武好古一把就把自己的这两个年纪较长的孩子抱了起来——还挺沉的! 潘巧莲则含着眼泪看着武好古,“都瘦了一圈了,也不知道白飞飞和罗汉婢是怎么照顾你的……” 白飞飞留在了石州,替武好古操持他的帅府后宅,罗汉婢倒是一路伺候着,她也瘦了一圈,却出落成了个大美人儿,听到主母的埋怨,就怯怯的上前准备领罪。武好古却笑着说:“在西北军前的时候可没瘦,这一路好赶才瘦下来的……罗汉婢,叫厨房弄点好吃的给我补补,再去准备洗澡水。” 罗汉婢应了一声,大松口气的走了。武好古又把抱着的两个孩子给了跟着出来的老妈子,这才和潘巧莲、米友仁一块儿进了中堂。 “家里怎么样?”武好古在主座上坐好,接过一碗云雾茶喝了一口,就顺嘴问了一声。 “好……”潘巧莲的回答有些小声,表情也显得古怪。 武好古觉得奇怪,刚想追问,就看见潘巧莲的眼眸扫了下米友仁——有外人在场呢! 出什么事儿了?武好古更觉得奇怪,顿了顿,又问:“界河和海州那边怎么样?” “都好,”这回潘巧莲答的倒是干脆,“就是大姐也怪想你的……大郎,西北的仗快打好了吧?” “恐怕得打到今年秋天。”武好古想了想,“不过开封府这边的事情了了以后,总能抽空去一趟界河商市。” 去界河商市并不全是为了西门青,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了!和辽国那边必须接触一下,商市的人心也需要稳住,另外就是有人觊觎的问题也要和西门青商量对策…… 正聊着的时候,门外一个管事又飞奔进来通报:“禀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来得可真快!武好古心想:看来赵佶也急于想了解西北的实际情况吧? 来的是梁师成,他是来颁旨的,赵佶早就让人准备好了给武好古升官的旨意,就等武好古回来了。 给武好古的官职还有额外的奖励同日前崇政殿上商量的一样,封武好古为西上閤门使,领海州刺史,并荫二子为官,又赐了些绫罗绸缎和杂七杂八的东西。 颁完了旨,梁师成又口述了一道口谕,让武好古和米友仁尽快入宫觐见。 …… 琼林宫内也有大庆殿、文德殿、紫宸殿、垂拱殿、崇政殿等等的大殿,名号和开封皇宫内的大殿完全一样,功能也仿佛。只是外观稍有不同,其中崇政殿就是一座两层的殿宇,一层是召对大臣的所在,二层则是官家用膳和处理日常公务的地方。 武好古和米友仁到达的时候,赵佶刚刚让人摆上午膳,看见武好古和米友仁风尘仆仆地赶来,就让伺候的小黄门又加了两副碗筷。 “大郎,小米,”赵佶依旧是那样的亲切,“你们一块儿来了也好,西北之事,北面之事,都和朕说说吧。 大郎,你可打得不错啊!” 武好古一笑:“陛下您还不知道臣的本事吗?臣哪里会打仗?不过就是房契能激起斗志罢了。 哦,另外那个完颜斜也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虎将!殿前御马直变得恁般厉害,都是他的功劳。” “真的吗?”赵佶笑着,“那就留他在我大宋吧……反正生女真联盟也打不过高丽人的,他回去也没甚前途。” 人家的前途比你不差的!武好古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能说。只是摇摇头道:“不好说,不好说……女真人的骑兵真的很厉害!咱们只是学了一点,就已经能用御马直扫荡党项人摆在无定河一带的游骑以及安庆泽的部落了。” “不过几百几千的,”赵佶摇头,“还能打得过高丽人的几万大军?” 赵佶看见武好古和米友仁都有些拘谨,笑着一挥手道:“吃吧,吃吧,瞧你们俩也饿了,一边吃一边说。” 武好古和米友仁也不客气,顿时就大快朵颐起来,吃到了五六分饱的时候,武好古才又开始和赵佶谈论西北军务了。 “陛下,”他斟酌着用词,“陶使相是否上奏说要在今年秋后一举荡平兴灵?” “倒没有说荡平兴灵,只是要会攻灵州。”赵佶笑着,“大郎,你看能得手吗?” 武好古道:“臣不知道,不过童贯却让臣提醒陛下注意契丹人。” “哦?他有何见解?” “童贯认为西贼有可能会在失去夏州、宥州之地后,将后套草原割让给辽国。这样辽国就会在后套草原屯驻骑兵,并且在我军大举围攻兴灵时挥军南下……” “大郎,”赵佶打断了武好古,“你认为辽国会因为咱们攻打兴灵就开战?” “会!”武好古肯定地说,“只要西贼割让后套草原,辽国就一定会出兵!” “一定会?”赵佶眉头紧皱,“难道他们就不怕战事旷日持久,给阻卜和高丽以可乘之机?” “多半不会旷日持久。” “不会?”赵佶一愣,“难道辽国能一鼓灭亡我大宋?” 武好古摇摇头说:“辽国哪有恁等实力?他们多半不会在河北、河东开战,只会以骑兵奔袭兴灵,袭击久攻坚城的我军。只要能摧破西军主力,他们也就保住西贼,也让咱们元气大伤,同时又不至于撕破脸皮,全面开战。 所以童贯才建议屯重兵于河间草原,以吓阻契丹之兵。同时,河北、河东也要有所准备,也防止契丹袭扰抢掠。” 赵佶点点头:“屯兵河间的建议倒是和吕惠卿一致,他建议在收复夏、宥、盐三州和河间地后,设立朔方路并且派遣安抚经略制置使和营田群牧使。同时,他还建议缓攻兴灵,先集中精力于朔方路。大郎,你以为如何?” 武好古略作思索,然后笑道:“陛下,臣虽然不会打仗,但是对于理财还是有所心得的。所以臣以为,丧失横山、无定河、河套草原大部的西贼,是难以在兴灵立足的。西迁在所难免,所以一旦朔方路安稳,兴灵就可不战而得了。” ------------ 第719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 四 “不战而得?”琼林宫崇政殿中,大宋官家赵佶举着酒杯,“难不成大郎想花钱买下兴灵之地?” 武好古轻轻笑了一笑,抿了一口酒中仙,“陛下圣明,一旦银夏盐宥及河套草原尽失,西贼的地盘只剩下兴灵、甘凉、瓜沙之地,地蹙民贫而又手握百战之强兵,东进自然无路,唯有向西开拓,尽得汉唐西域之地,再开一番局面。 而西域之地,据臣所知,乃是近中土之地多沙漠,近波斯之地多大河名城,近弗林之地多草原。西贼如果想在西域开创局面,必然要抵近波斯,取西域富饶之地为家。而西域富饶之地距离兴灵河西之地远达数千里,西贼如何能两头兼顾?到时候咱们花个几十万上百万就能买下兴灵二州了,怎么都比发兵攻打要划算啊。” 花费上百万缗买下兴灵之地在政治上也许不正确,不过却符合拓展华夏文明生存空间的大战略。 西夏虽然和大宋鏖战多年,但是从文明归属而言,还是华夏的一员。而且当今的西夏国主乾顺又在国中大兴儒学,循的也是佛治心,儒治国的路线。 如果能让西夏变成一个加强版的西辽――西夏现在可有两三百万人口几十万大军,远比历史上西征的耶律大石强大――说不定可以在西域建立一个佛教加儒学的强大国家。 米友仁也道:“臣主持界河市舶司时就见过不少西域名城来的胡商,有的说是从唐代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而来,有的说是从喀喇汗国的都城八剌沙滚而来,有的说是从靠近波斯的西域第一大城撒马尔干而来,还有人来自一个名叫拔汗那的巨大山谷(费尔干纳)。这些地方都是山川秀美,土地富饶,城市繁荣,远胜过兴灵甘凉瓜沙之地。” 米友仁说得这些当然都是武好古教他的,不过也的确是市舶司招商务这些年苦心搜集来的情报再加上武好古的后世记忆综合而出的。 赵佶却只是摇头:“西贼立国于兴灵已经百年,怎么可能说迁移就迁移?而且西贼就算西迁,也未必会把兴灵之地还给我大宋,也有可能给契丹。到时候如何夺取?” 他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不过也有点多余。因为现在已经是西历的1104年了,距离阿骨打起兵反辽只有10年,距离打断辽国脊梁的护步达岗战役也只有11年了。 而西夏西迁又是个非常浩大的事件,没有个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完成。到那时,契丹自己都是过河的泥菩萨,还会为了兴灵之地和大宋撕破脸? 不过这种未卜先知的话,武好古是没有办法和赵佶说的。 赵佶笑着:“大郎,打仗毕竟不是做买卖,国家的土地也不是花几个小钱就能买来的。要不然咱们还和西贼打恁多年做甚?” “陛下圣明。” 知道赵佶头脑发热,武好古也就不再继续劝说了――上官都是永无错的,何况官家? “陛下,”武好古还是要想法子把自己和童贯、高俅从可能发生的灾难中解救出来,“但是臣觉得童贯、吕惠卿的建议也有道理,只有屯兵河间,设立朔方路以防备契丹,才能让诸路大军没有后顾之忧。” 赵佶点点头:“如今西贼已经破败,唯有契丹才是心腹大患,不得不严加提防。 大郎,你看让谁去主持朔方路为好?” “此事当由陛下圣裁,”武好古绝不会直接推荐童贯,那样会让赵佶觉得武好古和童贯在结党,“以臣观之,当以威信素著、通晓兵事,又不会在朔方养成势力者为佳。” 不能直接推童贯,但是却可以照着童贯的条件划出一个标准,让赵佶自己上钩。 童贯虽然是宦官,但是在湟州、鄯州之战,以及现在正在半场休息的无定河之战中都立了大功,威信已经树立起来了,而且还显示出了极高的军事素质。 不过同样的条件,在西北军中也有不少人符合。但是那些人大多是西北地头蛇,至少也是在西北多年,已经建立起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的老军事家。 让他们去主持朔方路说不定会酿成藩镇之祸!其实宋朝对于藩镇并不是零容忍,譬如府州折家,播州杨家,鄯州赵家(仁多保忠现在叫赵保忠了),都是藩镇。界河商市,俨然也是一个商业藩镇了! 但是一州之地和银、夏、宥、盐、朔五州之地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且朔方历来都是精兵强将汇集之地,如果为了取兴灵而建一个朔方镇,赵佶宁愿不要兴灵了…… 所以一帮西军将领和开封府出身的老军事家王恩就自然被排除在外了。 另外,吕惠卿也给划了一条线,就是武官出任制置使,文官出任营田群牧使――朔方路虽然不是藩镇,但是军镇的性质还是很明显的,如果让一个不能带兵的文官去主持,那是很容易耽误事儿的。 再说了,赵佶手中又有几个可以担任一路制置使的知兵文臣?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不过就是吕惠卿、陶节夫和钟傅。吕惠卿年老,陶节夫和钟傅还要主持会攻兴灵。所以他就是想派文官也没人可派。 “那就只有童贯和高俅了……”赵佶自言自语道,“高俅稍显年轻,资历不足,看来还是童贯最为合适啊。” “陛下圣明。” 武好古又恭维了赵佶一句,自己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童贯得到了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的差遣,也就意味着武好古、高俅和御前三直都能解套了。 因为童贯不能去朔方当个光杆司令啊,总要有部队有将领,御前三直和高俅、武好古他都可以请调。 而且陶节夫也不会不给,毕竟功劳不能都让他们占了,别人也得分润一些啊。 赵佶夹了一筷子不知道什么菜,也不往嘴巴里面塞,而是思索着问:“契丹人会不会在河边寻衅?如果契丹从燕京发兵,界河商市首当其冲吧?”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界河商市了! 契丹人说穿了也是一群强盗,而界河商市又是整个河北钱最多的地方。辽国大军怎么可能放着界河商市不抢,直接南下开封府? 另外,界河商市还卡着黄河、界河和海运的咽喉上。不拿下界河,燕京就得断粮!契丹大军的后勤补给也会出问题。 所以对契丹而言,从河北南下,界河商市就是必取的。同样的,如果契丹人的大军连一个商市都打不动,那还想什么开封府?界河商市只有一群目光短浅,唯利是图的商人。开封府里面可有天可汗赵佶的房奴大军! “契丹会在河北寻衅,”武好古说,“但不会从燕京发兵取界河商市。而且……他们也打不下界河商市!” “打不下?”赵佶微微皱眉,“不就是一座商市吗?” “陛下,”米友仁插话道,“如今的界河商市早就是固若金汤的坚城了。环绕商市的城墙都是夯土包砖加上界河泥灰砌成,坚固非常。而且城中保甲完备,壮丁又多,储备丰厚。而且界河水面往来的船只十艘里面有九艘是大宋的……其中的海船,都是可以用来水战的。所以只要烧毁界河浮桥,契丹人在界河封冻之前,是没有办法过河的,更不可能沿着黄河南下。等到河水封冻,西北的战事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界河商市居然变成一座拥有战斗力的堡垒城市了! 赵佶也有点惊讶,这事儿……似乎不妥,不过也是好事儿。如果界河商市真的没有一点抵抗之力,那才叫人头疼呢。 “既然如此,”赵佶笑了起来,“不如就寻个机会把界河商市变成界州,大郎你就当知界州事吧,就是循相州之例也可。” 赵佶还是挺够意思的,他是愿意让武家世袭知界州事一职的――当然了,世袭的只是知州事,而不是将界州变成武家的藩镇。 “陛下,不可啊!”武好古连连摇头,露出了惶恐的表情,“界河商市名义上还是宋辽合办的,辽国上下从中获利颇丰,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若是变成了朝廷的州郡,只怕宋辽真的要大战一场了。界河封冻之前是不怕的,可是河水一旦结冰,契丹铁骑就会踏冰而来,单靠一道城墙,恐怕守不了多久的。而且臣又不会打仗,实在做不了知界州事。” 赵佶其实也是在试探设立界州的可能性。吕颐浩在密奏上把界河商市吹得都快上了天,什么户口十万,财帛亿兆,年入可以达到百万云云的。而且还卡着燕云十六州的咽喉!那么个好地方,赵佶当然想要收归朝廷。 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容易,至少现在的河北两路安抚经略使韩忠彦是不敢这么干的。不仅韩忠彦不敢,河北两路以及诸州、军的兵马总管和钤辖,肯定没一个敢那么干。 界河商市辽人是有一半的,而且这地方还掐着燕云的咽喉,要是让大宋一口吞了,契丹不拼命才怪!到时候几十万契丹铁骑踩过来,谁受得了? 现在武好古也不敢看来只能再问问蔡京了。 ------------ 第720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 五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蔡京现在算是惦记上你的界河商市了,吕颐浩的奏密奏只是个开头,以后一定会有后招,除非能把他扳倒了,才能安稳几日。” “令尊怎么看?”武好古骑着马,侧脸对着身边陪他一起离开琼林宫的苏迨道,“他觉得界河商市应该改成州郡吗?” 武好古和米友仁从琼林宫离开时,已经是傍晚时候了,在出宫的时候正遇上崇政殿说书苏迨,便跟着一起去探望病中的苏东坡了。 在路上,苏迨也提及了吕颐浩所上密奏的事情。很显然,他这个崇政殿说书也看过这份密奏了。这很多半是赵佶故意让苏迨看的,想以此试探苏东坡的意思。 “家父觉得改成州郡是没错的,但不能贸然行事。界河商市牵扯宋辽两国,如果咱们单方面改制,一定会和辽国发生冲突。以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的实力,根本就抵挡不住辽国的进攻。” “老师说得是。”武好古点点头。 实际上,以界河商市自身的力量,是可以在界河封冻前抵挡住辽兵的!但是一旦界河商市变成界州,那么辽国无论在什么季节,就都能轻易夺取它了…… 好在恐辽症仍然是大宋官场上的流行病,赵佶也有遗传性胆小的毛病。 他惦记归惦记,真的事到临头要下决心的时候,让朝中恐辽的臣子们一吓唬,多半就不敢做了。 不过蔡京的惦记,还是让人头疼! “蔡京现在力主攻打兴灵是怎么回事?”米友仁仿佛知道武好古的心思,把话题转向了蔡京,“是希合上意,还是在蛊惑君王?” “两者皆有吧?蔡京善于迎合也是出名的。如果不是天子想要用兵,他怎么会如此积极?不过他一味鼓吹冒进,也的确蛊惑了天子,天子到底年轻。 大郎,你看蔡京现在极力鼓吹的东西对进,会攻灵州之策能够成功吗?” “会攻灵州其实是不必要的,只要西线能拿下秦王川,西贼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西迁了。而要拿下秦王川则需要东西两路大军配合,东路军佯攻灵州,吸引西贼主力,西路军强袭卓罗城、秦王川,一举将西贼斩成两段。但是……有谁真的认为东西两路肯同心协力?” 虽然武好古不会打仗,但是也知道要几十万大军在方圆1000里的战场上进行配合的难度是极高的。在电报发明前,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西军内部早就是山头林立,看到这一轮对西夏的战争进展顺利肯定是个个都摩拳擦掌要去抢头功了。 另外,西北战场上很快就会出现了吕惠卿、童贯、钟傅和陶节夫一共四个主帅……而且这四个主帅还有各自的小算盘。 吕惠卿和童贯都已经捞够了功劳,现在一面求稳,一面冷眼观望,只怕心里面还巴望着钟傅和陶节夫栽跟头。而陶节夫和钟傅则都想要拿下兴灵二州的大蛋糕,多半还想要独吞。恐怕没有谁愿意配合对方打佯攻。 就算是自己,武好古心说:恐怕也不希望蔡京主导的兴灵之战能够得手吧? 兴灵一旦得手,蔡京在朝中的地位就将稳如泰山。到时候界河商市就将面对更大的危机了…… 苏迨叹道:“本朝虽说是以文御武,但是依旧没办法完全改掉兵为将有的陋习。只要还有兵为将有,各种自相争斗和互相扯皮就不会停止。想要消灭西贼,收复燕云,总是不大可能的。” “说的也是啊。”武好古淡淡应着。 宋军的确还残存了一些军阀制度,不仅西北禁军中有军阀,就连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也有类似的问题。只是表象形式不大一样。 西北禁军存在将门控制大量效用、弓箭手乃至正规禁军,形成了军阀集团。 而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则有将门垄断上升通道,同时因为长期没有战事,他们还通过“占役”和吃空额等手法,把禁军变成了他们的生财工具。 因而才有了各种恢复府兵制的努力,希望以文官掌握的府兵去替代被将门垄断的佣兵。如果这一次配属于三直精锐的府兵能够在战场上有抢眼的表现,恐怕府兵制的改革就会全面推开了吧? 苏东坡的相府已经到了,武好古勒住马,神色忧虑,“如今天下多事,老师可得千万撑住啊!” …… 同一时间,陶节夫和钟傅二人,却在郑州的馆驿之中把酒言欢了。两人是在不同的时间,离开了不同的地点,向着同一个目标进发的,却在郑州馆驿“巧遇”了。 “子礼兄,只要你我二人可以齐心协力,眼下这一战定能大获全胜。”馆驿中,河西经略安抚使钟傅举着酒杯,“西贼已经落魄,夏、宥、盐三州转眼可得,夺取灵州也指日可待了。” 陶节夫轻轻笑了一笑,抿了一口酒,“夏、宥、盐三州倒是易取,可是灵州哪有那么容易打?从无定河出击灵州要过瀚海沙漠,四百里的茫茫大漠……大军倒是能过去,可是后勤转运不容易啊。倒是秦王川易得,横竖就是距离兰州150里,以熙河军的实力,还不是轻易可以拿下?所以拿下夏、宥、盐三州后,鄜延军就负责佯攻,吸引西贼的注意力到灵州。由熙河军打主攻,拿下秦王川。而后再东西对进,会师灵州。” 听了陶节夫的言语,钟傅顿时就在心里面骂开了。姓陶的吃相太难看了!不仅要独吞取夏、宥、盐三州的功劳,而且还要分润熙河军取秦王川的功劳……最后还丢给熙河军一个行军五百里去会攻灵州的苦差事。 这分明是要玩死熙河军啊! 如果陶节夫的计划可以成功,以鄜延军为主力的东路军就拿下了银、夏、宥、盐三州和河间草原,还有辅攻秦王川和会攻灵州的大功。毫无疑问是最大的赢家! 而熙河军辛辛苦苦打下卓罗城、秦王川,还要分鄜延军一杯羹不算。打完之后还要来个500里长途行军去灵州和鄜延军会师——秦王川可是卡住西贼东西两头交通咽喉的钉子。要是让宋军控制了,西贼还不拼命反扑?熙河军的500里行军恐怕要一路打杀过去了,能不能走到灵州都不好说。而陶节夫的鄜延军正好利用熙河军吸引西贼主力的机会扑击灵州…… “区区一个秦王川,还用得着鄜延路佯攻灵州么?”钟傅笑道,“倒是夏州、宥州、盐州都是西贼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据点,城高墙固,难以攻拔。不如先由熙河军打下秦王川,然后再佯攻凉州配合鄜延路夺取夏州、宥州、盐州吧。” 夺取秦王川只能严重威胁河西走廊,但并不能完全切断河西走廊。想要完全切断河西走廊,就必须攻下凉州。在赵保忠(仁多保忠)归顺前,打凉州是不大可能的。因为凉州距离卓罗城和秦王川太远,后勤根本顾不上。但是现在宋军一方在凉州附近有了个据点,就是仁多泉城。赵保忠在仁多泉城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只要宋军能拿到其中的一部分就足够支持围攻凉州城了。 而且不论熙河军能不能拿下凉州,一个吸引西贼主力西援的功劳是怎么都不会少了的。另外,就算熙河军在凉州受挫,后路又被自灵兴而来的西贼威胁,也能向仁多泉城转进,可谓立于不败之地。 陶节夫点点头,笑道:“如此也可……那么我二人就联名将之报给天子吧。” 陶节夫居然如此轻易就让了一大步,确实让钟傅有些意外。不过这是他自己提出的方案,也不好再吞回去了。于是就呵呵一笑:“就依子礼兄所言。 对了,吕吉甫不大赞成直取灵州,主张止步于盐州及河间草原,还建议设立朔方路以备契丹。没准官家会听他这位老臣的意见,那你我可就轻松多了。” “吕吉甫年事已高,行事难免过于稳重。”陶节夫说,“若说契丹可能插手兴灵战事,那咱们就更应该加紧进军,以求一鼓作气了。” “好!”钟傅笑着举起酒杯,“就让咱们一鼓作气,替天下铲除巨寇,给西北各路百姓一个长治久安吧! 下官先干为敬!” …… “恩师,弟子拜见恩师,见过子由先生。”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见到了病怏怏的苏东坡和苏东坡的弟弟苏辙。苏东坡一脸病容自不提了,人也瘦得不成样子,颧骨高高耸起,皮肤蜡黄,只是在脸颊处有一丝病态的潮红。 苏辙倒是精神矍铄,坐在苏东坡的病床边上,眉头紧皱,还微微抬手示意武好古坐下,然后开口问:“大郎,灵州能打下来吗?” “晚辈是商人,不会打仗,因此不知灵州能否克复……” “大郎!”苏辙看着武好古,“你糊弄旁人就算了,老夫也要糊弄?你不会打仗,但是你身边却养着一群会打仗的!你不会请教他们?” ------------ 第721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 六 “不知道!这事儿只有主帅才知道……可惜这一仗怕是有四个主帅了。” 武好古依旧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因为他不是这一次灵州之战的主帅,而且这一次灵州之战的主帅又太多,就有太多的事情不在掌控之中。 “那么……”苏辙顿了顿,“咱们和契丹人会打起来吗?” “小摩擦不好说,大战不会。”这次武好古倒是给出了答案,“无论陶节夫能不能打下灵州,契丹人都不会和咱们开战。” “何以见得?”苏辙问。 武好古笑了:“因为他们打不过三直精锐。” “打不过?” “大郎,你莫说笑。” 苏辙还有病得快不行了的苏东坡都惊讶起来。契丹人啊,超凶的!怎么可能打不过大宋的三直精锐? 武好古斩钉截铁地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契丹人每年从咱们手里拿50万,一帮贵人还从界河商市获利丰厚。所以开战的决心不会轻易下的,只会先在河套草原试探。到时候被殿前御马直痛殴了,自然会缩回去的……所以子由先生也不必做丝毫让步,只管义正辞严教训契丹人便可。” 不会打仗的武好古手中可以一个超会打仗的完颜斜也,那些超凶的契丹人遇上完颜斜也还能凶得起来? 如果他们真的敢十万八万大兵压过来,完颜斜也和御马直的骑士兴许不好使。 可是契丹人哪敢那么干?大宋现在可是出了天可汗了……专治不服啊!难道耶律延禧想试试天可汗的刀子吗? 而且契丹人每年从大宋拿50万岁币,他们的贵人还从界河商市捞得盆满钵溢,哪儿能轻易开战?开战的损失可大呢!肯定得试探,到时候派完颜斜也和御马直去搞定,那就没有然后了。 武好古顿了顿又对苏东坡道:“恩师,您只管放心养病。子由先生使辽肯定会载誉而归,河北也不会有事的……至少在界河封冻之前,契丹人是不敢觊觎界河商市的。 毕竟在水面上,契丹人的武力不值一提!至于西北的战事,灵州能不能下不得而知。但是夏、宥、盐三州及河间草原应该可以拿下,而且契丹也不敢入寇。 所以这一战赢是肯定的,只是赢多少的问题。” 苏辙眉头大皱,“岂不是要便宜蔡京了?” 苏东坡冷冷一笑:“那要看灵州能不能打下来了!” …… “蔡卿,苏卿,你们留一下。” 第二天崇政殿召对结束的时候,赵佶点了蔡京和苏东坡两人的名,让他们俩留下继续问对。 两位宰相都坐在殿中的杌子上,等着赵佶问话。赵佶从御桌上的一叠奏章中,抽出做了记号的两本来,着站在身边的小黄门将之递给苏东坡和蔡京观看。 苏东坡先拿过一本展开一看,原来就是吕颐浩提议禁军进驻界河商市并将界河商市升为界州的上疏。 蔡京拿起一本翻开一看,却是新升任的监察御史张克公弹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暗植势力,蓄养死士,图谋不轨的。 苏东坡和蔡京看完之后,又互相交换了奏章,又细细看了起来。 “昨日朕和武大郎在崇政殿吃饭的时候,已经问过他的意思了。”赵佶的声音中透着疑惑,“但是他不敢接知界州事的差遣。蔡卿,你觉得如何?” “陛下,知界州事只有武好古可以做。”蔡京斟酌着说,“如果他不愿意接任,那就只能容后再议了。” 蔡京并不傻,他知道现在不是拿下界河商市的时候。因为没有人敢去当知界州事,提出这个意见的吕颐浩自己也不敢去。 而且,这事儿如果在崇政殿问对时提出,肯定会遭到一致反对的。哪怕蔡京的弟弟蔡卞也会提出反对!几十万契丹铁骑南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政争可不能真的把契丹铁骑给引来,要不大家就都死定了。 不过蔡京通过吕颐浩的上疏,还是摸清了赵佶的意思。赵佶还是想将界河商市变成界州的……而武好古显然是不想交出界河商市的。 这就是扳倒武好古的机会啊!即便现在扳不倒,将来一定会扳倒的! “界河商市乃是先帝为伐辽而建,”病歪歪的苏东坡这时咳嗽着开腔了,“从元符二年开建至今,不到六载,能有今日之规模,实属不易。只是武好古做事难免急躁激进,且商市利益巨大,方方面面要摆平也很不容易。再说商市毕竟在契丹人的刀口之下,任谁在那里都得养一些保命的护卫。张克公他家在界河商市的商行豪宅,其实也是护卫森严的。 所以若是要穷追细究,总能寻到把柄的。” 他的话也够损的,分明是在指张克公和武好古因为利益冲突而利用职权进行污蔑。 “对了,”赵佶轻轻点头,“张克公家里也是界河商市股东吧?” “张家还有人在做商市元老,”苏东坡道,“而且他家和武家一直不和,是界河元老院中的两派。” “他们因何不睦?”赵佶问。 苏东坡道:“商人嘛,自是为了争利。” 蔡京道:“可张克公是士大夫。” 苏东坡笑道:“商市股东,元老,还开着十几家买卖,拿着价值几十万的商市地产……这也算士大夫?” “那不是张克公的产业,而是张家将门的产业。” 苏东坡道:“张家子弟不多啊,张克公所占份额怕是不小吧?臣知道他刚刚在开封新西城买了房子,价值十万缗啊!” 听苏东坡这么一说,赵佶也觉得张克公目的可疑了。 不过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到底有多少实力,最好还是派可靠的人去查一查。 …… 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的晚上,开封府依旧被寒气笼罩。 傍晚时还下了一场雨夹雪,让原本有点上升的气温,又骤然下降了。 武好古穿着一袭宽松的棉袍,手上捧着张《文曲星》旬报,靠在一张铺着裘皮的胡床上。屋子里面还烧着炭炉,不让一点儿寒气从屋外透进来。 《文曲星》旬报上长篇累牍的都是吹捧高太尉的文章。这都是《文曲星》旬报的编纂们根据武好古的指示写的――武好古是不会打仗的,童贯又是身残志坚,不适合进行吹捧的,所以高俅就成各种光环加身的名将了。在一支支生花妙笔之下,简直就是李卫公再世了! 这回不会再有人把高俅写成一个不学无术,只会踢球的大奸佞了吧? 武好古突然笑了起来,历史果然是胜利者写的!现在高俅是胜利者了,所以历史会说他好话了。 “老爷因何发笑?” 西门青在门外问着,掀开厚厚的帘子走了进来。她是两天前才从界河商市回到开封府的,是武好古在相州时让人去召她前来的。 “因为大功将要告成,心中畅快,所以发笑。”武好古笑着朝西门青招了招手。 西门青回身从身后一个小丫鬟捧着的托盘上拿起一个盖碗,递到了武好古手中。 青玉色的瓷碗散发着热量,碰上去有点烫手。揭开碗盖,里面是一碗清澈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羊肉面。面条并不多,也就是两三口的样子,还有两块肥瘦适中的羊肉。 这是武好古的宵夜,武好古把碗放在了面前的书桌上,又接过筷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又把汤也喝了。 “吃饱了就有力气干活了。”武好古放下筷子,笑盈盈看着西门青,目光在她最丰盈的胸前移动。西门青本来就很丰盈,现在因为生了两个儿子,身材比起原先更加丰满了, 美目似嗔似怒地瞪了武好古一眼,身子却在他身边坐下,软软糯糯的靠了上来。武家现在有个不成文的惯例,轮到谁伺候武好古,就得负责端夜宵,先伺候武大官人用了宵夜,然后再用身子去伺候。 武好古笑了笑,道:“先说会儿正事儿吧,最晚到夏季,界河商市就会感到压力了。你一介妇人,能掌控得了局面吗?” 西门青眨了眨眼睛,“奴是妇人不假,可是有慕容先生和安国大哥他们帮衬,怎么会掌握不了局面?而且咱们的实力也足够,假子团还有800人,战奴有200,界河保正有200人,水巡有600人,警巡骑士有100人,骑士学堂里面还有300多名年长一些学生,也是能战的。另外,奴还让人大都保所招募了1000名水军弓箭手,个个都是能射的。” “有3000人了。”武好古笑了笑,“还可以趁着局势紧张,把保丁拉出来操练一番……200保正至少可撑起100个队,上万人的大军啊!” “嗯。”西门青应了一声,“有慕容先生在,上万大军一定可以练起来。只是朝廷那边……” 武好古笑着:“无妨,朝廷不必担心。一座小小的商市扛着几十万契丹铁骑,哪能没有一点保家的?” 说着话,武好古已经站起身,在西门青的脸颊上拧了一记,“大姐,时候不早了,咱们一块儿去暖阁吧……” ------------ 第722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 完 梨花别院,东暖阁。 牵手运动过后,依偎在武好古肩头的西门青忽然有些担心地问道:“老爷,这一仗当真是不易打胜吗?” “不好说,不好说啊!仁多保忠兵败倒戈之后,西贼日益式微,而大宋则有了三直精锐这样的精兵。所以无定河之争几无悬念,甚至可以一举囊括河间草地。吕惠卿和童贯提出的设朔方路及屯兵河间的策略是肯定能成功的——有了朔方路的五个州,接下去无论是以府兵屯田还是招募安置弓箭手和骑士,都可以养成一支朝气蓬勃的武力。有了他们,不仅西贼必走,就连复燕平辽也有了倚仗。可是陶节夫和钟傅却偏偏得陇望蜀,盯住了灵州这块肥肉,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且不论东西两路数百里行军会不会搞得师老兵疲,最后被以逸待劳的西贼各个击破。便是侥幸胜了,对西军上下又就有甚好处?” “老爷的意思是西贼一走,西军就没用了?” 武好古点点头:“本朝最忌讳的不就是兵为将有?可是有偏偏无法杜绝。东军是将官们的生财工具。西军则靠将门掌握的效用士为核心再加上需要将门庇护的弓箭手,分明就是隋唐勋贵府兵的余烬。不拆散了,朝中那些文官重臣能甘心么?” 武好古虽然不会打仗,但是这几年一直在寻找一条可以在北宋建立起既可靠又堪用的军队的路线。所以在这方面也有了一些研究,到了西北一番考察,就明白西军的根底其实是半雇佣半地产支持的军队。 而那些西军将门,则多少有点关陇勋贵的影子。家家都养了效用士,子侄也多在军中任职。实际上每家将门,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支撑起一支军队的军官团。 另外,西北诸路的弓箭手可以拿稳土地,也少不得通过层层依附被将门掌握控制——如果没有将门的庇护,他们拿得住那200到250亩土地? 所以西军是一种对大宋帝国的平稳构成威胁的存在!它完全可以像隋唐府兵一样,不依靠朝廷巨额的军饷维持运行的。 实际上,不包括处于后方的永兴军路的沿边五路中的每一路,都可以在战时动员出六七万人的汉番大兵!账面上的数目在三十万到三十五万间。其中需要朝廷支饷的禁军最多半数,剩下的都是不支饷的汉番弓箭手和蕃部兵,而且他们的战斗力虽然弱于西北禁军精锐,但是比起开封、河北的禁军,不知道要强多少了! 各家将门完全可以依靠自家的军官团撑起依附于自家的弓箭手,从而建立起一支独立于国家军事体系外的军队。这可比依靠兵将之间的感情维系起来的没有后勤财政保障的军阀团体靠谱多了…… “老爷,听你这么一说,奴家愈发觉得界河商市也早晚不容于朝廷。咱们的商市不也有类似效用士的保正团?所谓保正,其实就是将校啊。而且咱们还有专门培养将校的骑士学堂,还有两万人的保丁,另外咱们还有钱,随时可以大举募兵,还有马场,还有不少生产兵器的作坊……比起西军将门可是丝毫不弱啊!” 听了这话,武好古立时就是眉头大皱,过了片刻才轻轻摇头:“西军将门到现在也没不容于朝廷啊?而且就算不容,也是富贵释兵权罢了。界河商市是为了伐辽而设,现在辽国还没落魄,界河商市是不会出问题的。 况且界河商市的骑士学堂也不是咱们的,那是朝廷官学云台学宫下面一所军学书院。用军学书院教养武士,再让武士去考右榜进士成为国家的武官,最后这些右榜出身的武官支撑起服五年兵役的新府兵……这样官家不就有了可靠又能战的军队了?总比靠那些饭桶禁军安稳吧?这可是一片忠心啊!” “可是老爷的一片忠心却不被士林认可……”西门青道,“除了咱们控制的《文曲星》旬报,其余的各种旬报上都是反对左右榜进士的文章。朝中支持左右榜进士的重臣也不多,连子由先生都颇具微词啊。” “等夏州、宥州、盐州让府兵打下来了,就没恁多微词了!”武好古道,“因为没有比这个更可靠的养兵练兵之法了。” 西门青叹了口气,“奴家总觉得不大牢靠啊!老爷,咱们还是得有所防备……” 西门青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不牢靠,而武好古却是非常清楚依靠学校培养精英军官团的路线是个大坑。 因为精英军官团根本不是一个封建王朝可以驾驭的!而且,军官要是足够精英了,文官不就看上去无能了?科举考试出身的文官的办事能力,能和由六艺书院、云台学宫、骑士学堂通过十余年系统而且严格教养而成的精英军官相比?双方在教育上的投入,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而且科举应试教育基本上是脱离实际的,而六艺书院、云台学宫、骑士学堂的教育则是德才并重,有大量的实学课程。 所以右榜进士的舞台,是不可能被局限在军事领域的。就算现在的武官也不是不能担任知县、知州这等文职的。而且由六艺书院、云台学宫、骑士学堂教育出来的右榜进士在大量进入官场后,更加容易结成朋党,互相援引。毕竟大家都是十几年的老同学,感情自然比较深厚。 将来的党争,恐怕会在左右两榜进士之间展开了! 武好古咂了下嘴,“大姐,你说要怎样防备?” 西门青把声音压到最低,“老爷现在只有堂堂正正的力量,没有一个暗堂,怎么能行?” “暗堂”是个黑话,就是不在明处,不为人知,专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堂口。有时候也可以用来保存实力——明面上的实力容易被消灭,暗中的实力可就不容易完全扫除了。 所以如西门家这样不大规矩的豪强都是有暗堂的。 “也好,”武好古想了想,“是时候搞个暗堂了……大姐,界河暗堂就交给你来弄!” …… 夜幕降临的时候,蔡京府邸的内堂,被几十支点燃的巨烛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今夜有客到访! 来访的是进京述职的陶节夫和钟傅。两人都是蔡京的党羽,入京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政事堂报到,而是登门拜访蔡京蔡相公。将他们二人在郑州馆驿商量好的平夏方略告诉了蔡京。 “先取秦王川?” 蔡京听完两人的叙述,眉头微微皱起,“两路会攻不好吗?为何要先在西线开战?” “回禀相公,”钟傅说,“东线需要安排屯田,转运粮草,操练府兵,总要等到三四月间才能大举出兵。西线则需要赶在黄河解冻前出兵,这样方便大军渡河直扑秦王川,是最为有利的。” “原来如此。”蔡京点点头,“那么拿下秦王川以后为何要扑击凉州?” 钟傅回答道:“扑击凉州乃是为了引诱西贼主力跟随,方便东路军夺取夏、宥、盐三州。” 蔡京心说:钟傅和陶节夫什么关系?居然那么帮忙?他就没想过先一步打到灵州城下? “夏、宥、盐三州很难夺取么?”蔡京想了想又问。 陶节夫点点头:“夏、宥、盐三州都是坚城。虽然在元丰四年都被官军夺取,不过被西贼复夺后就加以修复,和银州废城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西贼明显在东线收缩,银州城、石州城、弥陀洞、石堡寨都没有驻留大军。不过从之前西贼越横山来犯分析,他们还是不甘心放弃无定河—横山之地,估计在夏、宥、盐三州之战中,官军会遭逢苦战。” 蔡京其实不懂军事,就是懂,也不可能隔着那么老远就掌握了西北军前动态,所以也就任由钟傅和陶节夫忽悠了。 “好!”蔡京点点头,“元丰四年之战败北,全都是因为几路官军不肯配合,互相争功,才被西贼各个击破。如今你二位可以齐心协力,实在是国家之福。不过下面的武官难免有争功之心,你二人还是要多加约束,以免重蹈覆辙。 另外,吕吉甫和童贯似有勾连,他们都提出了屯兵河间以备契丹的策略。其中吕吉甫还提出了以银、宥、夏、盐、朔五州设立朔方路的建议,你二人以为如何?” 陶节夫一听这话,脸色微微就有点不好看了。设立朔方路后,他的鄜延路就不是前线了,攻打灵州的战役该有谁来指挥?钟傅吗? “下官觉得不错。”钟傅已经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不知谁来主持这个朔方路呢?” 蔡京皱着眉头:“官家意属童贯,不过童贯又不赞成直扑灵州,估摸着会先以童贯为副,专注河套方向。朔方制置使一职可能由子礼(陶节夫)兼领。” 陶节夫稍稍松了口气,兼领两路的话,他的地位可就远远超过钟傅了。如果两军在灵州会师,他就是毫无疑问的主帅! 等到拿下了灵州,他大概也可以入朝宣麻了! ------------ 第723章 精兵是怎样练成的 上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石州是党项人建立西夏后才设立的州郡,石州城自然也是党项人在一座原属于银州的县城基础上扩建而成的。因为是作为守卫边境的要塞,又是祥祐军司的驻地,因此城堡修筑的还算坚固。 而如今这座坚固的城堡,连带着周围几座支堡,都落入了大宋之手。现在这里更是成为了大宋银州的州治所在,名称也从石州改为了石城。 如今的石城,城门处车水马龙。一辆辆车、一队队兵马,从几座城门中进进出出。进城的车辆上大多堆满了粮草物资,都是从临近银州的绥德军和延安府运送过来的。 堆满了粮食和其他各种物资的马车,在城内一处处被很好的改造和加固过的仓库前停下,马上就有身强力壮的府兵在军官督促下上前,扛起一袋袋的米粮物资,满头大汗的往仓库中去堆放。秩序井然,丝毫不乱。 出城的则是队形严整,甲械精良的士兵,扛着长枪,背着刀弓,在军官的指挥下出城去训练。 “真没想到伯充兄这里竟如此井井有条。”鄜延路转运判官薛嗣昌从银州州衙外大步走进来,满脸的惊喜,“这才多少日子啊,不仅银州城内的粮仓、马场都设置齐全,沿途道路也整修完毕,连石城这里也万事齐备了。这本事,嗣昌自愧不如,大约只有先父能相比了。” 薛嗣昌和苏迟是很熟的,他们都是官宦世家出身。薛嗣昌的父亲叫薛向,号称干局绝人,尤善商财。曾经是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助手,同时也是干转运使、发运使的奇才。 现在薛嗣昌拿苏迟的转运之才比自己的父亲,自然有吹捧的意思,但是多少也有几分佩服在里面。 这次苏迟可不是在大宋固有的土地上建立一套转运体系,而是在刚刚夺取自西贼的地盘上建立转运体系——西贼早就撤走了大部分人口,能破坏的桥梁、仓库,也都进行了破坏。 现在不过一个多月时间,不仅全部修复完毕,而且大量用于转运物资的府兵、车马,全都调配得井井有条。 这还不是全部,在薛嗣昌前来石城视察的途中,他还发现无定河北岸已经建立了不少临时的屯田营地,已经有不少扛锄头的府兵在整理土地了。 这办事的效率,实在高得有点离谱了。 “文黼兄夸错人了,”苏迟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看着风尘仆仆的薛嗣昌,苦笑道,“修复银州、石城,以及沿途的桥梁、道路的事儿都是三直禁军军事机宜指挥在调配,设立仓库、马场,指挥府兵转运粮草辎重的也是他们。” “军事机宜指挥?”薛嗣昌愣了又愣,“这是作甚的?” “就是三直都虞侯司的幕僚,武崇道就是在他们的辅佐下指挥三万大军的。” “军中的幕僚怎么能插手转运事宜?而且三直都虞侯司也不能管银州的事儿啊。”薛嗣昌摇摇头,接过一碗热茶,喝了几口。 三直都虞侯司相当于诸军都指挥使或是一路都总管,是管军不管民的。而且三直军是开封府调来的,不是银州或是鄜延路的兵,所以更管不到转运和民政了。 在一张三直军工兵指挥下的工匠打造的白坯椅子上坐下来,薛嗣昌又道:“而且那帮粗鄙武夫甚时候能把转运司的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条了?”他皱了皱眉,“那帮武夫该不会用了严刑峻法,逼得府兵们日夜转运吧?” “哪儿有啊,他们可不是粗鄙武夫。”苏迟瞥了薛嗣昌一眼。他原本也意味军事机宜指挥管不了转运和民政,但是架不住人家什么人才都有。“武崇道可是凭空建立起界河商市的大能,他的界河市舶司一年发运150万石麦子到洛阳白波,还往开封府运宋几十万料的木头,还在开封府盖了那么多的房子……你说他手下有没有能人? 他手下的那帮人都是商海中历练出来的,行事不靠威逼,专门利诱。” 让人努力干活这事儿,无非就是一个合理的激励机制,这事儿怎么难得倒武好古这个巨商? 薛嗣昌沉默了片刻,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他和武好古其实是认识的,他哥哥薛绍彭是书画大家,和米芾一样,都善于品鉴作伪。同武好古当然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物了。薛嗣昌虽然在书画造诣上不如哥哥,但也是个玩家,家里又特有钱,所以没少从佳士得行买东西,还收过武好古的真迹。 苏迟笑道:“不过那个军事机宜指挥最厉害的地方还是在打仗练兵上面……你可知道军事机宜指挥里面大多是何等样人?告诉你吧,除了从界河商市、市舶司和共和行里抽调来的管事,都是昔日兵学司里面出来的生员。他们都转了骑士,在殿前御马直里面任职。武崇道带了原来兵学司的教授赵钟哥来上任,从御马直里面抽调出了许多原兵学司的生员,一部分入了军事机宜指挥,大部分则去接管20个府兵指挥,现在正日夜操练那10000府兵呢。” 薛嗣昌也算是知点兵事的,听了苏迟的介绍,显得更加惊讶了,问道:“那些府兵不是只能用于种地和转运吗?怎么能用来打仗?” “石州城内就有三直军的大营,他们每天上午一操,下午一操,有时候还出夜操……文黼兄入城的时候该瞧见他们出城去训练的。” 上午一操,下午一操,有时候还出夜操!?薛嗣昌心说:难道那些府兵也想去试御龙猛士好拿开封府的房子? 他想想又不对,“可是府兵们都是不通武艺的农夫,急切之间怎么可能练出来?” “这我就不明白了,”苏迟道,“文黼兄可以去问武崇道啊。” “武崇道不是去开封府述职了吗?” “回来了,”苏迟道,“正月二十五日就回来了……一回来就忙着练兵备战,这会儿大约在城外的练兵场忙活呢。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吧。” “居然在练兵场?”薛嗣昌愣了愣,武好古现在可是西上閤门使领海州刺史了。正六品的武官还领了遥郡!而且还是三直禁军的主将。这个级别的武官莫说是开封禁军系统的,就是西军系统的,也早就高高在上。怎么可能整天扑在军营里? “右脚!抬右脚!知道那个是右吗?” “向右看,看齐了!” “斜了,直贼娘的还是斜……” 武好古的耳边传来了一阵阵的呵斥声,都是御龙猛士直和御龙内卫直的军官在嚷嚷。 他正骑着马,在一座大校场内缓缓而行,目光从一排排一列列手执长杆(就是把枪头拔掉的长枪)的或携带者刀弓的士兵们身上滑过。 他们正在进行最简单的队列训练,就是起步走,向左转,向右转之类的。北宋这边本来是没这套队列方法的,是武好古把这一套引入了自己的假子军团,后来又被慕容忘和赵钟哥忧学了去用来训练骑士队列——就是骑兵队列——到了武好古执掌殿前三直后,这种方法又被用来操练府兵长枪手了。 长枪手作战,其实是最讲究队形的。他们不像刀盾手主要靠个人武艺混市面,马马虎虎排个队能凑合就行。长枪手是战场上的“城墙”,是要用来应对敌方骑兵冲阵的。 如果队形练得特别好的话,他们甚至可以组成密集队形,进行长枪突击。在长枪突击的时候,队形越整齐,长枪越密集,威力也就越大。 而长枪手个人的武艺,几乎可以忽略,只要会紧握长枪冲击和会用长枪砸人也就行了。 所以在去年腊月双方交战告一段落后,被编入御龙猛士直和御龙内卫直的“战斗府兵”就一直在苦练队列。 可是练了一个多月仿佛后,效果还是让人失望,队伍歪歪扭扭,不少兵士还是左右不分。 不过因为每十天都有小比,获胜的长枪都可以得到奖金,倒数第一的会受罚,所以大家伙操练的积极性还是挺高的。 “钟哥儿,最晚四月可就要上阵了……能行吗?”武好古转过身,问落后他半个马身的赵钟哥。 “能凑合吧。”赵钟哥笑道,“其实不打野外浪战,这些长枪兵也就是壮个声势……夏州攻坚主要得靠四郎的工兵和御龙猛士。太尉这次又带来了2100多御龙猛士!现在咱们有5000余御龙猛士了,夏州城就是铁打的,下官也能把它夺了。” 武好古笑了笑:“也不知道夏州城能不能轮到咱们来打?等天暖以后,鄜延路、环庆路还有河东路的兵马都要汇集过来。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是个个摩拳擦掌等着立功呢!” “轮得到,”赵钟哥笑了笑,“攻城啊!太尉以为西贼的夏州城恁般好打?叫俺来说,也就是咱们御前三直能打,别的兵想都甭想。” 正说话的时候,就听见马蹄声响动,然后就有人通报道:“禀太尉,苏知州和薛运判驾到。” ------------ 第724章 精兵是怎样练成的 下 “太严整了!太严整了!比开封府的禁军兴许不如,可这才练了多久?” 武好古觉得歪歪扭扭,看着有点像杂牌军的队列,在薛嗣昌这个知兵的运判看起来,简直都可以去开封府的各种庆典上充门面了。 而更让薛嗣昌感到惊讶的是,开封禁军那都是练了多少年才练出来的队形——他们也就会排个队——武好古手下的这些府兵,充其量不过练了一个多月时间。就是一天三操,也不过练了一百多场。就有了这样的成绩,这武好古怎么会不知兵?这要不知兵,天下还有知兵之人吗? “武刺史,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练兵的奇才啊!” 在校场的大帐外,听到薛嗣昌的夸奖,武好古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我一个商人,懂甚练兵?不会的,不会的……都是慕容先生教出来的生员们有本事! 那些人可都西军小将的底子,又让慕容先生教了四年啊!个个都身备三仗,弓马娴熟,对于步战马战的各种战法战阵,也都了然于心。有了这样的将校,练兵打仗可就容易多了。” 也对! 薛嗣昌心想:当年王荆公重开武学不就是想练出一批这样的将校吗?没想到武学没教出什么将校,却让慕容忘忧主持的兵学司教出来了…… “可惜这兵学司只开了一届!”薛嗣昌一叹,“若是能多教些将校出来,先帝富国强兵之愿,就可以达成了。” “兵学司没有了,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却开出来了!”武好古笑着说,“两座学宫都开了兵学司的课程,而且右榜进士都要考战阵之学的。将来由右榜进士来带府兵,大宋富强之日,当为期不远了。” “右榜进士带府兵?”薛嗣昌摇摇头,“能行吗?” “行!怎么不行?”武好古笑着一指正在操练的府兵,“他们的指挥和都头还不是进士呢,不也练得有声有色?” 这话听着怎么恁般变扭?薛嗣昌心说:进士就干这个?到时候就怕右榜进士没有人去考了…… 武好古却不认为右榜进士当“连长”有什么不妥……后世的精英军官哪个读书比进士少?在军国主义流行的时代,世界上的主要军事强国还搞军官养成教育,军官都是从娃娃抓起(后世俄罗斯还保留着这个传统)一路念到参谋学院,人家吃的苦,受的罪,学到的本事,都超过中国的进士老爷。 薛嗣昌也不会当面泼武好古的冷水——他来石城是有正经事情的。当下就道:“武太尉,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可有个清净之处?” 武好古笑着一指自己的大帐,“运判里面请……这边是荒郊野外,只有这个大帐了。不过某家在城内还有衙署,今晚上就在那里摆酒给运判接风可好?” “不必了,不必了。”薛嗣昌摇摇头道,“大战将至,我这个运判可忙得很……明天一早就得往延安府去了,所以还是早点安寝吧。” 说话间,武好古已经和薛嗣昌、苏迟一块儿入了大帐。 大帐里面也没什么好的摆设,就是毡毯铺地,摆着几个矮几和蒲团,一个红泥火炉正烧着,上面温着壶开水。一个黄头发的蕃人女子看到有人进来,就忙着点茶并且取出了糕点。 武好古和薛嗣昌、苏迟分宾主落座,罗汉婢则端来了茶点。 “运判,”武好古拿起茶碗,思索着问,“您方才说大战在即了?” “是啊,陶使相是这么说的。”薛嗣昌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大冷天的跑银州来了。” “陶使相已经回来了?”武好古有些没想到,“我离开开封府的时候他还没动身呢,这可一路好赶啊!” 武好古是不大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路上的,所以他经常会一人双骑,尽速赶路。 而陶节夫挺大一使相,再传统不过的官僚,怎么可能不迎来送往?从开封府到延安府,走上一个月也不算慢啊。 “是赶得很,”薛嗣昌摸着胡子,“不过钟弱翁只怕赶得更累。” 什么意思? 武好古稍一思索,眉头就皱起来了,“运判,您是说他们俩在较劲儿?” “呵呵……”薛嗣昌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本官此来是查看银州转运情况和石城存粮多少的。道路、桥梁、仓库、马场都已经看过了,非常不错啊!现在就是存粮了,武太尉,您报个数吧。” 薛嗣昌是想问清楚御前三直手中的存粮——御前三直的骑兵可是抢了安庆泽的颇超部,那可是个党项大部落啊,而且是个百年名门,储备应该不少吧? 可是武好古并没有把这些粮食交给鄜延路转运司,而是扣在自己手里了。 本来陶节夫也不在乎这些粮食,反正本来就不在账面上。缴获的东西,武好古装进口袋里也没什么。 可现在不行了,陶节夫想要和钟傅抢头功,所以要尽快发兵攻打夏州。粮食转运就有点跟不上了,应此就想挖武好古手里的库存。 武好古伸出一只巴掌,“去年从颇超部那里挖出了五万石小麦,还零零散散挖到一些,总归有七八万石吧。不过也抓到了不少生俘,消耗了不少。军中因为训练艰苦,吃食就放开了一些。另外,还给了苏知州一些,现在还有不足四万石。” “就算三万石吧,”薛嗣昌笑着,“能把这些粮食借给转运司吗?” “说借干嘛?”武好古笑了笑,“战场上的缴获,本就是公家的东西。运判只要拿了帅司的命令,咱们还敢扣着不给?” 武好古当然要扣下许多战利品的,不过他不会扣住粮食。因为粮食的价值不高,远远比不上牛羊马匹和各种乳制品、干肉、毛皮、青盐、铠甲、刀剑、顽羊角弓等等。 当然了,喂养牛羊马匹的草料,虽然价值不高,但是却不能给陶节夫。因为武好古军中现在拥有大量的马匹需要喂养,至于缴获的牛羊,则大多已经宰杀变成了冻肉和肉干。有了这些肉制品,武好古的军队对小麦的消耗自然就减少了许多…… “那可太好了!”薛嗣昌笑道,“三万石小麦可以供十万大军吃上十天了。运司这些日子还往石城、银州的仓库里面存了下下四五万石,等到三月份,至少可以再存三万石。这样就有十一万石左右的粮食,足够支撑一个多月了。等这些粮食吃完,转运司至少还能再从环庆路运十万石军粮到宥州。” “十万大军?”武好古皱了皱眉,“怎么有那么多?” 在武好古看来,攻取夏、宥二州根本用不着十万大军。盐州倒是困难一点,不过也不是兵力的问题,而是后勤转运的问题。 薛嗣昌掰着手指头道:“河东军出两万两千,鄜延军出两万四千,环庆军也是两万四千,再加上御前三直的三万多人,十万大军都止不住了。” “不对啊!”苏迟这时忽然插话,“没有11万石……银州这边还要安排至少30万亩播种呢!一亩播20斤种子计,30万亩就需要60万斤,差不多6万石。” “要不今年就别春播了,”薛嗣昌道,“明年再说吧。” 苏迟摇头道:“现在不春播,到秋天时吃啥?银州这边的土地从元符三年开始就一直种草来着,现在地力早就恢复了。如果用来种麦子,第一年一亩可以收一石半到两石。30万亩可以收获50万石啊! 有了这50万石,朔方路才能立起来,秋后进攻灵州也才能有粮食啊。” “可是陶使相已经下了将令,现在朔方、环庆两路都受他节制。”薛嗣昌说,“哪怕童大官从开封府回来,也不可能违抗的。” 童贯因为被任命为朔方路安抚经略制置使,最近也去开封府面圣了,估计要等二月中旬才能返回。 “而且,”薛嗣昌说,“鄜延、环庆的民伕和弓箭手已经开始动员,连秦凤路和永兴军路都要进行配合,出动的民伕、府兵、弓箭手超过20万人。不可能为了银州要种地就耽误了出兵日期吧?” 好大的动静啊! 武好古心说:明明自家的三万两千人再加个几千轻骑就能拿下夏、盐、宥三州和河间草原,陶节夫却要出动十万大军,还要用20万人负责后勤! 难道出兵多一点,胜利的把握就能多一点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道:“要不就少出点兵吧?这样也能节省一点粮食,银州总能开垦播种一些土地。” “少出一点兵?”薛嗣昌两手一摊,“眼看就大功告成了,谁肯少出兵马?” 武好古笑了笑:“也别谁了,就让我的三直禁军少出一点人吧……我有一万五千多步兵战兵,少出一半的话就能稍上至少五千辅兵,这样就能少出一万两千多人了。让他们留守银州城和弥陀洞,这样就能由米脂就近供粮,两个多月至少就能省下两万几千石吧,我再挖一挖,给凑够三万石吧。” “有三万石就能播种15万亩了,”苏迟点点头道,“秋后也能多个30万石,总归比没有的好吧?” ------------ 第725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一 三日后,将近黄昏的时候,在银州视察了一番的薛嗣昌才抵达了延安府城肤施。 虽然大战在即,但是延安府城内却显得非常清净。抚司衙门前来往的人流稀稀落落,只有提前一步回家的抚司吏员们脚步匆匆。隔壁的转运衙门更是冷清,只有三两个无精打采的老军扶着长枪在站岗,给暮色下的官衙,平添了一分萧瑟。 鄜延路是一个安抚使路,并没有独立的转运使司,而是和陕西的另外几个安抚使路合一个陕西转运使司。在鄜延路这边只摆了一个转运判官,就是薛嗣昌。 风尘仆仆返回延安的薛嗣昌却没有进入自己的衙署,而是去了隔壁的抚司。虽然安抚使和转运使是两个系统,并不互相统辖。但是现在已经是战时,陶节夫在开封府时已经领受了可便宜行事,管勾环庆、永兴、河东、鄜延、朔方五路公事的圣旨,俨然是西北战场东线的主帅了。 而薛嗣昌这个鄜延路转运判官,也就成了大军后勤的总管。他已经得到了陶节夫的言语,等到官军夏州、宥州、盐州和河间草原得手,他就能晋升为朔方路转运使了! 从转运判官擢升为运使可是官场上的飞跃啊!如果要熬资历,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熬到——他是荫补的官儿,是没有进士文凭的。有了这么大的一个馅饼,薛嗣昌当然得卖点力气了。 “文黼回来的好快啊,银州那边怎么样?武崇道还好说话吗?” 鄜延路都总管王恩也在抚司衙门里,看到薛嗣昌回来,打了招呼后就直入主题了。 薛嗣昌从抚司的一个仆役手中接过碗温热的茶水,一口喝了,才笑道:“武崇道肯拿出三万石粮食,另外他还肯调一直兵马留守银州城和弥陀洞,这样就能由米脂寨就近供粮了。” 米脂处于无定河中游和横山东麓,因为拥有一条比较开阔的河谷(无定河谷)地带,所以一直都是横山地区重要的产粮区。在元符元年时被大宋占领后,立即成了鄜延路的屯田之地。河谷之中,都是肥美的良田。如果把一万几千名三直军的步兵摆在米脂附近的银州城和弥陀洞。那么粮食供应就不成问题了。 而弥陀洞所在的明堂川,以及弥陀洞以北的兔毛川、野屈川一带都是宜耕宜牧之地,拥有大片肥美到让人流口水的草原。本来有不少党项部落在那一带放牧,不过现在都给吓跑了。 武好古只需要让人多“搞”(可能是买,也可能是抢)点羊羔、牛犊养在那里,到了秋天就有肉吃了。 另外,御马直的骑士和童贯、高俅二人在去年的战争中都得到了许多良马。其中一部分是没有骟过的种马,现在都养在弥陀洞附近。武好古还花大价钱从府州、麟州请来了养马的好手,专门负责照料这些种马。还按照界河马场的管理办法,给每一匹种马和用来产仔的高大牡马建立了档案。 所以对武好古而言,弥陀洞也是个必须要留兵把守的所在。 陶节夫拈着胡子,“肯留一直兵马守弥陀洞和银州城,就说明武崇道没有争功的心思了。” 王恩点点头,“他还争甚功啊?27岁就已经加了遥郡,40岁前总能到节度使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别出错!” 北宋的武官有功的时候升得飞快,若是让人捉了把柄也有可能被一撸到底的。 薛嗣昌这时却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陶节夫道:“文黼,有话就说吧。 “现在人人争着立功,武崇道肯退让总是好的。”薛嗣昌说,“只可惜他麾下的三直精锐发不出威了。” “哪儿有三直精锐?”王恩道,“就是一直骑兵是真好……若是能留在西北就好了。” “那是天子亲军,”陶节夫淡淡地道,“咱们这里庙小,容不下的。” 薛嗣昌摇摇头道:“不止一直,武崇道的步兵眼看着也练出来了。” “你说那些御龙猛士?”王恩说,“倒是不错,只用处不大了。” 御龙猛士这样的重步兵好是好,就是太珍贵了。拿来扑城太浪费,用来野战冲锋又没什么机会——这次鄜延、环庆、河东三路的大兵都动起来了。人人争先,都想在这场“灭夏之役”中捞点功劳。真要有野战的机会,哪怕是御龙猛士这样的强龙,也得让着西北的地头蛇。 “似乎不仅是御龙猛士厉害,”薛嗣昌说,“猛士、内卫两直中还各有10个指挥的长枪手,都是由府兵充任,看着也非常严整。” “各有10个指挥的长枪手?”王恩一愣,“整个指挥全是长枪手?” “都是长枪手。” 老军事家王恩摇摇头:“弓弩手呢?刀盾手呢?都没有了?” “猛士直和内卫直的编队办法和寻常的官军不一样,不是花队,而是纯队。”薛嗣昌解释道,“而且还是指挥一级的纯队,由长枪手组成的指挥称为步矟指挥,由御龙猛士组成的指挥称为猛士指挥。另外由两个步矟指挥加一个猛士指挥组成一个厢队,五个厢队组成一个直队。其中御龙猛士将同时兼任刀盾手和弓箭手。” 王恩摇摇头:“那弓箭手岂不是只有三分之一了?” 薛嗣昌点点头:“而且还没有弩手……估摸着武崇道是为了加快府兵的训练速度才这么编成部队的。” 宋军现在流行的是花队,也就是以都或队为单位,而且步兵战兵中的弓弩手比例极高,通常超过70。也就是说作战其实是以射箭为主的。长枪手、刀盾手在宋军中的作用就是保护弓弩手射箭。 当然了,宋军中的弓弩手都配了直刀,因此是可以参加肉搏的,只是肉搏的能力完全比不上长枪手和刀盾手。 而武好古的两直步兵因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训练弓箭手和弩手。干脆就采取了比较省事儿的办法,把配属的府兵训练成长枪手,同时让作战技能高超的猛士兼任刀盾和弓箭手。 薛嗣昌说:“虽然编队的办法不大合理,但是部队的训练看着还是不错的。仅仅一个多月,就已经有了模样,严整非常,看着像是精锐了。” “也就是凑合吧?”王恩还是摇头,“那些扛锄头的府兵没个两三年怎么调教得出来?可他们总共服役五年,谁会花两三年去调教?” “怕是用不着两三年……”薛嗣昌摸摸胡子,又瞥了一眼王恩,“武崇道从御前骑士中抽出了二百多个兵学司出身的去当了步矟指挥的军将,所以训练的进度很快。 另外,武崇道又抽调了一些兵学司出身的骑士加上他自己的幕僚组成了一个军事机宜指挥,用来辅佐自己调度和训练部队。” 王恩摇摇头,干笑道:“那是他自己不懂,只好用人了。也亏得慕容忘忧那个老儿给他调教了一批人,虽然不能当大将,但是却掌握了一些战阵之术。” 陶节夫点点头,他也看过慕容忘忧编写的几本兵书,都是讲怎么指挥一队一部之兵,讲怎么训练战士和部队的。都是最实用和最粗浅的方法,其中仿佛就有关于步矟(队)都和步兵指挥(部)的编成及运用。 不过也就到指挥(部)这一级了,再多的兵该怎么用,慕容忘忧的书上并没有说,而且也没提及大的军略之策。所以慕容忘忧的几本兵书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陶节夫在章楶那里看过抄本之后也就忘记在了脑后,今天听薛嗣昌一提才记起来。 薛嗣昌又说:“武崇道还说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里面现在也教慕容忘忧的带兵之法,将来右榜进士科也是要考的,右榜进士可以去做队官带兵。” “瞎胡闹!”陶节夫摇了摇头,“右榜进士去当队官?那右榜进士科还有人考吗?” “可不是嘛!”王恩也附和道,“队正、都头也不是官啊!充其量就是个杂品武臣。要有官身怎么都得是部将和指挥使吧?” 宋朝的武官地位低,带兵的武官地位更低,部将和指挥使都不一定由武官充任。队官和都头这个级别,基本上没有带官身的。 而一个进士,哪怕是武进士,也是堂堂的从九品武官了。到部队里面带兵,起码是个部将或指挥使,多一点都能带上千人了。搁在后世就是个营长了——那都是校级军官!军校刚毕业怎么能干?况且宋朝的武进士根本不能和后世的军校毕业生相比,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军事……作为一个中世纪的军官,射箭居然不讲中靶,骑射的时候还得让马站稳了,这不是胡闹嘛? 陶节夫摆摆手:“且由他闹吧,反正这一次咱们也不指着他的步兵。” “对,”王恩道,“只要他的三千骑兵能看住北面的草原和瀚海沙漠,别让西贼绕到咱们身后就行了。” 三人正说话的时候,一个抚司的吏员跑了进来,拱拱手道:“使相,银州方面遣使来报,说河东路兵马副总管高太尉的大军先头,已经抵达了弥陀洞。” ------------ 第726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二 武好古的不会打仗的,所以陶节夫和王恩只管当他透明的就是了。~随~梦~小~说~щ~suiеng~lā可高俅人家是国际名将,战无不胜的存在! 而这一次他又作为河东路兵马副总管,带了三个步兵将、一个骑兵将外加2000府州番骑前来银州的——三个河东步兵将没有什么,但是一个骑兵将加2000折家番骑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至少5000骑兵。摆在哪里,都是一支雄兵了。 “高师严至少带来了5000骑,武崇道的3000骑多半也会归他指挥,这样就是8000骑!其中还有1000甲骑。”陶节夫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而且弥陀洞那里还有许多御马直缴获的战马驮马……看来这经略草原瀚海的差事,非高师严莫属了。” 老军事家王恩皱眉道:“一个朔州能喂饱高师严吗?” 听他的口气,这一场战役似乎不是打仗,而是在分功劳了。如果不算最大的战果灵州,现在摆在东路军面前的就是夏州、宥州、盐州、朔州一共四个州了。而要抢夺这四个州的,则是河东、环庆、鄜延三军,再加上御前三直的兵马。 陶节夫摇摇头:“不管了他饱不饱,就是这点儿了。环庆、鄜延两军再加上半个御前三直吃夏、宥、盐三州,也不是太饱。真想吃个满嘴油,怎么都得拿下灵州! 王老太尉,这一次环庆军领兵的大将人选可定下了?” 王恩王老军事家本来是环庆路的兵马总管,不久前才调到鄜延路,不过在环庆军中还有不少门生故吏,消息是非常灵通的。 “已经定下了,”王恩说,“是都钤辖郭信之。” 郭信之就是郭成,在元符元年的第二次平夏城战役中以5000守军对抗小梁太后的几十万大军,立下奇功。稍后又和折可适一起偷袭天都山,再次立功。因此得到超擢,现在官拜雄州防御使,环庆路都钤辖。 “好!郭信之也是不可多得的虎将。”陶节夫闻言笑道,“咱们鄜延军自然要仰仗王老太尉您了!” “使相言重了,”王恩振奋起精神道,“老夫本就是厮杀汉,上阵杀敌是份内之事啊。” “那就赶紧叫人把郭信之、高师严都请到延安,哦,把武崇道也请来,一起议议吧。” 虽然陶节夫早就胸有成竹,但是军议还是要的。毕竟四路大军账面上有十万出头的兵马,即便扣掉武好古留在银州的一万多人,也还剩下八万多快九万了。 不好好商量则个,大军开动起来会不协调的。所以哪怕看不上武好古,陶节夫也让人去请他来延安府一聚了。 …… 弥陀洞城东门之外,武好古骑在一匹高大的河曲骏马上,身后一领红色的披风,被野外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 1000名披甲骑士,列阵而后,只是站在各自的战马旁边静静等待。 这些骑士当然就是威震河套的殿前御马直的骑士了!虽然武好古从中抽调出了二三百人去20个步矟指挥和自己的军事机宜指挥,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这支精锐骑兵的战斗力。 在补充了完颜斜也带来的“敢达骑士”和武好古自己的“问题少年骑士”后,御马直变得更加犀利。 看着都犀利啊! 原本都是靠皮甲护身的骑士,现在已经将近一成半披上了闪闪发亮的青唐瘊子甲。 这些瘊子甲大部分都是从战场上缴获的,也有几十副是青唐的蕃人送给童贯的。本来童贯打算把这批甲胄和几十匹龙种马一起送去开封府。可是却被武好古截留,龙种马都养在了弥陀洞附近的草场上和牧马牵蹄子。青唐甲则分发给了骑士们使用,平均一个队(50人队)分了七八副的样子。 分到青唐甲的骑士,在以后的冲锋作战中,就会摆在队形的前列或者中央,充当起全队的锋矢! 骑士们的战马也都换了个遍,清一色都是比较高大的河曲骏马了。 另外,有点阴损的骑兵弩也普及装备到了所有的甲骑,包括四十八骑女真敢达(又死了俩,其中一个是病死的)都得到了被称为“界河骑弩”的武器。以后他们充当远拦子的时候,就能用骑弩去阴人了。 而这支甲骑的战术,在一个多月的集训后,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其中轻骑兵战术来自武好古的假子军团,而重骑兵冲阵的战术则是女真式的车轮战术。 有了这样的一支骑兵,莫说西贼的铁鹞子,就是契丹人的铁林军来了,武好古也有一战的决心——呃,决心是有的!房契也是有的!不过临阵指挥是不去的…… 武好古正琢磨该让赵铁牛,还是让慕容鹉,又或者干脆让完颜斜也去指挥这支骑兵的时候,就看见前面派出去迎候的十几骑快马飞也似的赶了回来,远远的就朝武好古这里大呼:“高太尉到了,高太尉到了。” 等候的骑士中有不少是高俅的老部下,这时嗡的发出一声低哗,不自主的就开始整理战袍盔甲,马匹也随之噪动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马蹄响动,由远及近,最后连成了一片,让大地都在微微颤抖了! 武好古回头看了一眼赵钟哥,低声问:“差不多有5000骑了吧?” 赵钟哥点了点头:“不止,该有10000骑以上了。” “一人双马?”武好古一愣,“河东军有恁般阔绰?” “一人双马是不可能的,”赵钟哥笑了笑道,“不过一马一驴或是一马一骡还是能办到的。” 一人双马的骑兵,整个大宋大约也只有御前骑士和熙河路的番汉骑兵以及一部分将门效用可以做到了。 不过河东路毕竟是对抗西贼和契丹的前线,在马匹的供应上是享有优先权的。骑兵总是有马可以骑的……在河北、京畿这些地方,骑兵都不一定有马了。没有马的骑兵,当然还是骑兵啦!因为大宋朝廷会按照骑兵的标准发饷,骑兵拿钱可比禁军步兵的上兵还要多啊! 所以虽然没有马,但是大宋的骑兵真心不少,说不定比汉唐还要多。 不过在慕容忘忧、赵钟哥和慕容鹉这些骑兵专家们看来,就算能凑出一人一马的骑兵,大部分也没有存续的必要。 因为他们胯下的马大部分达不到战马的标准,而且照料得也不好。上了战场根本冲不起来,不过就是个代步工具。就算勉强冲起来,说不定会把马背上的骑兵震翻下去,一下就失去战斗力了。养着这样的骑兵,还不如养点骑驴子的步兵实惠……至少驴比马便宜,大宋也不缺驴子,骑驴行军,下驴作战也不错啊。 高俅的将旗很快出现在了武好古的视线之中,迎着草原上的大风,猎猎飞扬。然后才是数百甲士,簇拥着高太尉和杨可弼出现在视线当中。 这数百骑士,都是精壮的汉子,衣甲整齐,盔甲都是用上好的皮料制作的,漆成了黑色,而且背上都背着长长的马矟。数百黑甲骑士,乌沉沉的聚集在一起,闪闪发亮的矟尖跳动,还真有那么一点气势。 再走近些,武好古又注意到那些黑甲骑士,居然都是一人双骑! 武好古扭头对赵钟哥说:“钟哥儿,看来高太尉还是学到了你的真本事了。” 赵钟哥点了点头:“不错……差不多有500甲骑,用好了也能以一敌十了。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充远拦子?” “有点难,”武好古笑着,“远拦子可比冲阵的枪骑难练啊。 不过有500甲骑也不错了!加上咱们的1000甲骑就是1500骑了。够西贼的铁鹞子喝一壶的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高俅和杨可弼已经在甲骑簇拥下到了武好古的跟前。 这500甲骑可是高太尉从河东军的四个骑兵将中一个个选拔出来的! 虽然高太尉在历史上没干什么好事儿,但是并不代表他脑子笨——他真要笨得不开窍也当不上国际蹴鞠明星,更不可能华丽丽的转身变成三衙管军。虽然他在三衙管军任上没把兵带好,不过他这也不全是他的错。整个北宋压根就没人知道该怎么调教开封府的那帮房奴兵,除了武好古! 而现在,国际名将高太尉已经从战场上学到了不少带兵打仗的办法。其中一条就是要有一支能在战场上一锤定音的冲击骑兵! 要搞几百个能站在飞奔的马背上射箭的远拦子他是办不到的,但是要从人数众多的河东禁军中选出500个能骑马夹枪冲锋的精壮汉子,还是可以达成的。 所以高俅就花了一个多月,和杨可弼一起,一个个挑选,总算选出了500甲骑,号称黑甲选锋骑。 看到武好古和赵钟哥都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朝自家这边行来,高俅也哈哈笑着从马背上下来,看着武好古大笑:“大郎,某家带来的这500黑甲选锋骑如何?有没有御前骑士的气势?他们可都是冲着骑士的1500亩职田来的!” 呃,脑袋换房子的把戏现在变成了脑袋换土地的把戏了!也不知道高太尉准备好了地契没有? ------------ 第727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三 武好古打量了一番黑甲选锋骑,他们也和御马直的1000骑一样,排出了还算整齐的队形,不过并没有下马,而是坐在马背上看着御马直骑士们身边的高大战马眼馋。 另外,还有大约500名牵制驴子的辅兵跟在高俅的500骑士之后。 武好古嘿嘿一笑,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他上前两步,大模大样的一指周边空旷的原野,“看到了没有?这里便是河套大草原,是汉唐牧马之地,打完这仗就归咱们大宋了。到时候群牧监的马群就挪到这儿,腾出来的土地用来安置御前骑士!你们都给高太尉好好打,到时候一人一个骑士好不好?” “好!” 欢呼之声雷动! 武好古笑着对高俅道:“高大哥,你可真有一套,恁短的时间,就带出一支精骑了。” 高俅哈哈大笑,真个有了一点名将的豪气,他拉着武好古的手腕,“跟着某过来的可不止500骑,而是整整5500骑兵呐,还都是有马的骑兵。 咱们稍等一会儿,折衙内的2000折家骑兵就在后面。” “2000折家兵?”武好古笑道,“折家这次也下了血本了。” 高俅笑着道:“那是啊,这次指不定就要灭亡西贼了。折家能不眼热?不仅折家人来了,连麟州杨家的杨宗闵也带了500骑,归在折家兵马之内了。” 麟州杨家就是杨家将他们一家,杨家在五代时是麟州的军阀,和府州折家,丰州王家组成三家同盟。刚入北宋的时候,三家都是世袭州事。不过真正传承下来的,只有府州折家。而麟州杨家的情况比较奇怪,本来已经把世袭的知麟州事弄没了。但是到了元丰四年时,麟州杨家的杨宗闵在折克行的提拔下成了麟州守将。到了元符元年的时候,杨宗闵又得到了知麟州事的职官,成了麟州杨家的第四代知麟州事。 不过麟州杨家的势力还是不能和府州折家相比,只能作为依附折家的存在。所以杨家的500骑是在府州折家的折可大带领下来到银州的。 “来了!” 赵钟哥这时喊了一嗓子,武好古忙伸着脖子望去,就看见浩浩荡荡的骑兵,一人一马一驴,正打着十几面大旗,列队而行。远远看去,也是兵甲整齐,戟戈森森。 高俅这时在武好古耳边嘀咕道:“府州的骑兵都配了双倍的辅兵,正兵有600多骑,是可以充甲骑和远拦子的。” “好啊!” 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是2100甲骑了……高大哥,这下河间草地是咱们的了!回头就让钟哥儿和你一块儿去,狠狠抢上一把,把你的骑兵都换成一人双马的。” 高俅笑道:“不着急,先把大军安置一番,然后咱们一块儿去趟延安府……童道夫让人送信给某,说是会直接去延安府,让咱们也赶过去。” “去延安作甚?” 武好古急着想出兵草原——游牧部落是会游走的!等到天气转暖,草原上绿油油一片的时候,牛羊马匹可就能一边吃一边跑了。 “去争功啊!”高俅道,“某知道你不想争……反正功劳够了,节度使早晚都有了。可是官场上面,你不争,人家就会当你好欺负了。所以该争还得争,不争功,也得争利!就算你不想争,也得替哥哥我,替童道夫争!” …… 在高俅到达弥陀洞的第三天,陶节夫的将令也送到了,命令武好古和高俅立即动身去延安参加军议。 这下武好古不想去也不行了,只得和高俅一块儿骑着快马带着随从去了延安府城。 由监鄜延军改任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的童贯已经到了延安府,他和陶节夫、老军事家王恩,以及几名属官,一起站在抚司大门口相迎。 “师严,崇道,一路辛苦了!”陶节夫的面色不愉,只是强颜着欢笑向高俅、武好古见礼。 武好古和高俅感到奇怪,不过还是也还了礼,又和同样眉头皱着的童贯、王恩寒暄施礼。众人进了大堂,闲杂人等都退下后,高俅才问道:“使相,都知,出了何事?” 陶节夫沉着脸:“折可适出兵了!” “折可适?”高俅一愣,“他不是泾源路经略安抚副使吗?他怎么出兵了? 泾源、熙河两路经略安抚使吕吉甫不是主张持重的吗?难道折遵正违抗吕吉甫的命令出兵了?” 折可适也是府州折家的人,不过他并不在府州军中任职,而是在北宋禁军里面征战。而且还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履立大功,在元符元年的横山之战中,更是率军袭破天都山,俘虏了嵬名阿埋、昧勒都逋。因此升任到了泾源路副使,西安州(天都山)知州。现在是吕惠卿手下的主将。 武好古也问:“折遵正出兵打了哪里?” 童贯道:“折遵正是奉了吕吉甫的命令,率领泾源路的精骑出萧关,进抵灵州城外的灵州川,大败仓促前来迎击的西贼,斩首1500多,还掠获了大量西贼控制的百姓和牲畜。” “还是打了西贼一个出其不意啊!”武好古摇摇头道,“这下西贼一定会抽调夏、宥二州的兵力去加强灵州了。咱们这一路可就好打了!” 好打是好打了,可是功劳又要分给吕惠卿一点了——之前第三次河湟之战的时候,吕惠卿啥没干就捞了个大功。现在又突袭了一把灵州! 不用问了,这是摆明了要抢功劳了。 “灵州以南有西贼的韦州和静塞军司,”高俅道,“若是让泾源路进攻此处,倒也有利于咱们进逼兴灵,没准可以打出个三路会攻。” “想都别想!”王恩插话道,“吕吉甫才不会去打静塞军司呢!至少不会在咱们打下盐州,钟弱翁打下秦王川之前大举出兵了。” 会吗? 武好古看了看童贯,童贯道:“吕吉甫不愧是知兵老臣,抢功劳的手段也够高明的……抢在咱们和河西军动手前突了把灵州川,出够了风头。接下去他就不会再冒险了,只会等咱们和河西军把西贼吸过去后,再出兵打韦州和静塞军。以泾源军的实力,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如果咱们和河西军取胜紧逼灵州,他就会让泾源军继续推进到灵州城下。到时候怎么都要分他一份大功劳吧?” 好一番算计啊! 武好古心想:这大概就是不立主帅的毛病吧?现在四个大帅各自打小算盘。看起来有三路大军配合,实际上就是各自为战。这样的仗能打赢,一定得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才行啊!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宋军的优势够不够大了? “那咱们也赶紧出兵吧!”高俅道,“也不必等诸路齐集了……反正也用不了恁多兵马。现在要紧的是尽快打下点地盘,捞到一点斩首。要不然再输给钟弱翁就不好看了,毕竟咱们这一路才是兵马最多的。” 陶节夫主持的东路军汇集了鄜延、河东、环庆和御前三直一共四路兵马,而且还得到了秦凤和永兴军两路的支持。是绝对的主力! 相比之下,钟傅的河西军,吕惠卿主持的泾源军实力都比较弱小。 “师严,你现在能出多少兵?”陶节夫问。 “我有5500骑兵已经到了弥陀洞。”高俅说,“崇道还有3000骑兵……总共有8500骑,其中可做甲骑使用的有2100骑。足够扫荡河间草原了!” 童贯马上道:“可以先以大军围攻统万城,再分兵北进扫荡瀚海绿洲及河间草地,搜刮牛羊马匹以供军用。” 统万城是夏州治所,位于无定河北,黑水河西,乃是昔日南北朝时期的夏主赫连勃勃所筑之坚城。在北宋初年时为党项所据。后来被大宋朝廷短暂收复。喜欢“拆迁”城市的宋太宗就下令毁城迁民,把统万城的外廓城给毁平了。不过统万内城依旧存在,被党项收复后再次成为夏州治所。但是党项人并没有修复统万城的外廓城,只是以内城的东西二城为据点,屯兵驻守。 另外,统万城还是西贼的冶铁重镇,城内设有冶铁务,西夏至少一半的铁料都是由统万供应的。 陶节夫瞥了眼王恩,王恩道:“据细作探查,西贼的左厢神勇军司已经移驻统万城,城内守军应该在一万五千人以上。并且统万东西二城自去年秋天开始,就一直在进行加固,马面(指从城墙突出的矩形墩台)和城垣边上,全都插满了虎落(指削尖的木桩)。另外,统万周围方圆百里的树木都被西贼砍伐一空,我军很难找到木料打造攻城器械。 这统万城只怕难以攻拔,只可长久围攻了。所以末将建议,在统万周遭挖掘长壕,做持久围困之计。同时切断统万城与无定河、黑水河之间的联系,断其水源。” “好!”陶节夫说,“那就筑长壕围困统万城!”他顿了顿,点将道:“武崇道!” 武好古马上起身:“末将在。” “你部善于营造工程,掘壕围城之事就交给你了!待大军抵近城下,十五日之内能完成长壕吗?” ------------ 第728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四 现在已经是无定河以北的开阔原野上万物复苏的时候,茫茫大地上极目远望处处可见嫩绿的颜色从封冻了一冬的土地中钻了出来。虽然气温依旧寒冷,但是行军起来,还算顺利。在无定河以北,瀚海沙漠以南的平坦大地上面,一条行军的长龙正在滚滚向前,步兵、骑兵、运送辎重的辅兵、装运着粮食和各种器械的骡马大车,一路向西。 武好古、高俅和童贯被大队骑士簇拥着,行进在这支庞大的军伍之间,也没有顶盔披甲,而是穿着舒适暖和的裘皮,一边走一边悠闲的说话,丝毫都没有沙场征伐的那股子紧张感觉。 让他们感到安心的自然是御马直的1000甲骑了,他们大概是这个时代第二强大的骑兵了——仅次于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敢达”。摆在西北这里,根本不担心遇到什么对付不了的强敌。 除了这1000甲骑,武好古还抽调了御龙猛士直的7500战兵和御龙内卫直的2500战兵(全都是房奴猛士),组成了加强的御龙猛士直——这样被留在银州和弥陀洞的就只有御龙内卫直的5000长枪兵和5000名辅兵了。不过高俅所率领的河东军的后续兵马,也会暂时留在弥陀洞,等待高俅率领骑兵扫荡了河间草原,再北上去和高俅会师,并且修筑朔州城。 另外,高俅从河东带来的5500骑兵也和武好古的大军同行,其中有1100甲骑也是颇为善战的。 也就是说,在不到25000人的大军中(除了战兵和骑辅兵,步行辅兵加上工兵指挥、辎重指挥的人马总计有6000多人),战斗力颇强的精锐就有18500人。 而且其中的1000殿前直的甲骑还遮护在大军左近,党项人根本无法掌握武好古、高俅和童贯率领的这支由两万多名步兵和骑兵组成的大军的虚实。 因为党项人的侦骑根本无法靠近观察,只能远远的看一看大军行进时候扬起的烟尘来判断这股宋军的数量。 但是仅仅判断数量是没有用的,因为宋军各部的战斗力差了老远。两万五千河东开来的禁军“弱兵”(相对西军而已)和御前三直这样的精锐根本没有可比性。 如果是前者,靠着察哥手中的1500铁鹞子和8500卫戍军绝对能碾压了。 可要是遇上了战无不胜的高太尉指挥的宋军殿前精锐…… 站在黑水河西岸一座高大望楼上的萧合达张开手掌搭在眼上,运足目力望着远方。地平线上漂浮着一层雾状烟尘,形状宽扁,平而弥散。在这一大平雾状烟尘的左右,还有几处尖锐而高耸的小片烟尘。 “至少有两万大军,步骑混杂。”萧合达停顿了一会儿,“附近还有几队警戒的游骑……大约有数百骑吧。” 同样站在望楼上的嵬名察哥苦笑道:“只是其中一路啊!再加上从十里井和牛心亭越横山而来的两路大军,差不多有十万人,都来扑统万城了。 西线的情况也不好,灵州川被折可适突了一把。虽然没丢地盘,但是人心浮动啊!不少部落都弃了家园躲进了灵州城,今春的农时肯定要耽误了。而且兀卒也担心东朝大军会从泾原路出击灵州,现在已经调了一万卫戍之军去防守灵州和韦州了!这样咱们手头的兵力就更加吃紧了。 河西右厢军那边更麻烦,东朝新建的河西军趁着黄河开冻前就动了,过了黄河,围困了水波城、盖朱城,还派精兵走小路突入喀罗川袭破了仁寿山城。幸好囤积在那里的粮食已经搬走了,要不然咱们就输得一干二净了……” 原来宋朝对西夏的进攻随着吕惠卿派遣折可适突击灵州川,就全面打响了! 不仅东线的陶节夫等不及高俅率领的河东军到期,就提前开始了进攻。河西的钟傅也立即开动,派遣种师极和高永年分兵两路强攻盖朱城、水波城,又让刘法率领精锐通过赵保忠提供的小路突入喀罗川,一举夺下了仁寿山城。 “大王,宋狗打仗一向是虎头蛇尾,俺们只要扛过一阵子,总能化险为夷的。” 和察哥、萧合达在一块儿的新任左厢神勇军师统军兀移勃麻没有另外两人那么悲观,用着平静和淡定的声音说着:“末将观之,宋狗的三路大军并不难破。他们如果合兵一路,沿无定河而来,俺们或许无计可施,只得依着夏州坚固城生扛。但是他们偏偏兵分三路,俺们可以将之各个击破。” “各个击破?”察哥哼了一声,“本王一直在打这主意,只是宋狗虽然分兵而进,但是却很难击破。沿无定河而来的显然是精锐,你们左厢神勇军派出的侦骑硬探根本靠近不了。连虚实都查不出,还谈甚击破? 至于越横山而来的两军虽然没有恁般强悍,但这两军相聚不远,行军也非常谨慎,乃是步步为营逼近龙州(西夏自设的州郡),最多再有两日就会在龙州城下会师,到时候就是将近六万人的大队人马了!” 王恩王老军事家也是用老了兵的将帅,所制定的计划当然不会有明显的破绽。分兵三路看似容易被西贼各个击破,但实际上是不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沿无定河而进的武好古、高俅所部拥有2100甲骑和5000名房奴猛士,除非西夏集中全部的铁鹞子和卫戍军,否则根本打不动他们。 可是在折可适突袭灵州川,钟傅又发动河西军扑击喀罗川、秦王川的时候,西夏怎么可能把所有的精锐主力都摆在无定河沿岸? 而越横山进兵的鄜延、环庆两路大兵就更没问题了。横山蕃部因为在去年腊月跟随察哥入侵延安府而损失惨重,随后又被王恩、郭成率部清洗,凡是出兵跟随察哥的部落,全都扣上了谋反的帽子。为了保住部落不被屠戮,纷纷换掉了酋长还派出了部落中的丁壮随着宋军出征,充当炮灰。 所以在越横山而进的鄜延、环庆两军中都各有3000只有轻武装的步跋子。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横山蕃部还怎么敢替西贼卖命?没有横山蕃部的配合,察哥怎么敢在千沟万壑的横山地区和宋军决战? 而且这两路宋军的人数也解决了三万(包括随行的横山番),又是环庆、鄜延的精锐,察哥根本没把握在短时间内把他们其中的一路打垮。 如果战事陷入胶着,察哥的大军就有可能陷入两路宋军近六万大军的夹击之中了。 “大王,”萧合达这时插话道,“末将看来,宋狗未必会有耐心合十万大军猛攻统万,因为宋狗打仗一直都有好高骛远的毛病。明明只有取无定河一带的实力,偏偏要想灵州、兴州。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所以他们极有可能会以一部围攻统万,然后分兵取宥州、洪州、乌古延城、三岔口城、左寸泽、万井口、柳泊岭、王亭镇等各处堡垒和沙漠绿洲,以求打开西进兴灵的通道。 这就是咱们运用甲骑,一举摧破宋军的机会啊!” 从无定河沿岸西进兴灵的关键就是夺取戈壁沙漠中的绿洲。否则绿洲中的水源一旦被污染,那就不是千里运粮,而是千里运水了。 当然了,污染水源也是一柄双刃剑。一旦瀚海沙漠中的绿洲水源被污,西夏也就永远失去无定河畔诸州和横山了。甚至位于戈壁沙漠中的盐州,也会被大宋夺取。 而位于瀚海沙漠北面的河套草原,也会因为失去了瀚海绿洲的支援,失去抵抗宋军骑兵入侵的力量。辽国也会乘虚而入,在西夏控制的河套草原上狠狠割上一刀。 失去了横山、无定河、河套草原和瀚海绿洲的西夏,也就没有办法在局促的兴灵之地立国了。 西迁,将在所难免! “统万城能守住吗?”察哥回过身,以手加额,忧心忡忡的望着远处高大巍峨的统万城。 统万虽然是坚城,但毕竟是东晋十六国时代的城池,距近已经有将近700年的历史!虽然始建的时候用了严酷的刑罚,使之成为天下闻名的坚城。但是在大宋初年已经被宋太宗下诏破坏了一回,外廓城不复存在,壕沟也被填平。原本东临黑水,南依无定的地势也不存在了。 “守几个月总不是问题,”兀移勃麻显得信心十足,“末将麾下有10000好男儿,而且还配足了弓弩箭镞,城中还有五六万老幼妇孺也都是能上城头的。统万周遭也没甚树木了,宋狗要打造个云梯都不容易,除非他们能插了翅膀飞上城头,否则粮尽水干之前,统万城就是铁打的一般!” “好!”察哥点了点头,“就是要你这句话!今晚本王就离开统万城!勃麻,统万就交给你了! 无论如何,都得守上三个月!” “莫说三月,就是六个月也守得住!” “好!”察哥笑了起来,“若能守住,你兀移勃麻就是我大白高国的第一功臣!本王一定奏名兀卒,让你兀移家世镇左厢神勇军司!” ------------ 第729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五 武好古和高俅、童贯被大队骑士簇拥着,已经远远的看见了统万白色的城墙。那据说是用蒸过的三合土加上糯米汁混合均匀后夯筑而成的。为了追求夯土的结实耐久,赫连勃勃在筑城的同时采取了残酷的监督手段,以铁锥效检,凡锥入一寸者,便立刻将其杀死,把尸体填于墙内。若锥不入城墙,就杀效检之人。 因此统万城被修筑的极为坚固,据说刚刚建好的时候城墙可以用来磨刀! 只是不知道风吹雨打700年后,统万白色的城墙能不能挡住火药? 从黑水河畔望去,远处的统万城明显经过了整修,看着就不像是700年的老古董。白色的城墙上守具层层叠叠,马面城垣之外都插满了尖锐的木桩。城外四下哨卡堆拔刁斗森严,城头的守卒数量不少,且衣甲鲜明,一看就知道此处守备严密。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让人意外,这里本来就是西贼在无定河、横山地区最大的屏障。这些日子,天知道有多少物资、人口从无定河沿岸各个城堡还有靠近统万的绿洲和草原中运过来,城内恐怕堆放着数量惊人的粮草物资。如果这座城池被宋军攻陷,西贼在无定河沿岸也就没什么好打了。直接退到盐州去吧! 武好古、高俅和童贯在观看统万城的时候,黑水河对岸也有不少党项人的步骑兵呆呆的看着正在缓缓展开的宋军。 这些党项战士们脸上都是惊恐的神色,不少人已经在往统万城的方向退却了。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支威势之盛,超过他们见识过的任何一支党项精兵的骑兵! 这支骑兵,正是殿前御马直的骑兵。 1000名甲骑,分成20个小队,在武好古等人的左右展开。并没有前突到岸边,而是在距离河滩四五百步的地方停住脚步,然后人人翻身下马。只是无言的站立在那里! 党项人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这是在蓄马力!他们牵着的大马一看就知道是能冲起来的好马。宋国不是没有好马的吗?他们是从哪儿得到恁多高头大马的? 那可是上千匹……不对!他们背后好像还有牵着副马的辅兵随从! 至少2000匹战马啊!宋人的骑兵,居然阔绰如此! 西夏的大将,同时也是驸马爷的兀移勃麻这时也在黑水河西岸观看。见到河对岸的甲骑,顿时倒吸口凉气。 怪不得晋王殿下恁般忌惮宋人的甲骑,他们真的是精锐啊!至少兀移勃麻手中根本没有可以和他们对抗的骑兵。 不过……宋人的骑兵再强,还能爬上城墙吗?兀移勃麻想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现在怎么变成宋人的骑兵强,大白高国的城池坚了? 兀移勃麻摇了摇头,牵动缰绳,调转了马头,带着自己的护卫向坚不可摧的统万城飞奔而去! “崇道,统万城不小啊,十五天能挖好长壕吗?” 童贯也有点皱眉头,因为武好古出兵的时候没有带着民伕,只有5000多个负责运送粮草辎重的辅兵。即便加上5000充当长枪手的府兵,还有2个工兵指挥的人手,最多就是11000人。 这么点人,要在15天内完成围城的长壕恐怕不大容易吧? 如果长壕挖不完,武好古难免就要受罚了——武好古这次和上回一样,又和陶节夫签了合同凭由,还拿了十万缗的“工程费”,如果到期不能完成,光是赔偿金就是一天三千缗。而且陶节夫下达的是军令,完不成是要挨罚的! “挖当然能挖好了!”武好古笑道,“怎么都有10000人呢,而且合同上也没说长壕要多宽多深啊。” 啥意思?你还要偷工减料啊?童贯心想:现在可不是当奸商的时候! 高俅也摇摇头道:“大郎,这长壕要是挖得不够深,不够宽,恐怕困不住统万城内的西贼啊!” “为何要困住他们?”武好古一笑,“拿下统万城不就行了!” “拿下统万?” 高俅觉得不可思议。 童贯却想起了什么,“崇道,你要穴地爆破?”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穴地爆破!炸开统万城墙……咱们手里有10000步军战兵,其中5000人还是御龙猛士,我就不信守城的西贼能够抵挡!” “穴地爆破?”高俅没听过这个名词,“还能破开城墙?真的假的?” 武好古笑着:“再过十几日就知道了!师严,劳烦你的骑兵再留些日子,给我压个阵脚。” “行啊!”高俅笑道,“愚兄也想看看这统万坚城被破开的样子!” …… “儿郎们,随老夫杀过去,杀一个封妻荫子出来!” “万胜!万胜!万胜!” 随着老军事家王恩的一声呐喊,刚刚在龙州城下展开的鄜延路大军就人人欢呼起来了。 他们的欢呼不是没有来由的,因为龙州城的城防看着就很虚。低矮破旧的城墙上旗帜稀稀拉拉的,守军和守具也寥寥无几。城外的壕沟又浅又窄,而且干枯无水。 这样的防御,根本抵挡不住鄜延军(包括随征的步跋子)28000人的攻击。 另外,龙州守军不仅人数不多,看来也没什么轻骑可用。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宋军,连侦骑之间的前哨战都没打,就全部龟缩进了城堡。任由宋军抵近扎下连绵的营盘阵地,稳住阵脚,展开大队。 看到全军士气高昂,王恩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的儿子王泽道:“泽儿,选锋准备好了吗?” “回禀父帅,孩儿已经备好了1000名选锋,都是我鄜延军的精锐,人人批坚执锐,云梯盾车,也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攻城!” “好!”王恩摸着白胡子,“横山的番兵呢?” “3000壮士,都备好了刀盾弓箭!” “好!传老夫将令。”王恩道,“让横山番推着盾车去打头阵,让咱们的选锋跟在后面压阵。” “得令!” 老军事家当然是懂得民族团结的大道理的,所以就把打头阵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让给了横山番兵。 去年腊月的时候给察哥带路的李讹,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宋军这边的番将了——他爹管辖的部落也派人跟随察哥入侵延安府,所以他爹的大首领也到头了,被陶节夫叫去宝塔山下的延安城过日子了。而李讹也就接班当上了新的首领,还得到了一个巡检的官职。现在带着自家的200多儿郎,跟着王恩来打西夏了。 这个心里面反感大宋,热爱大白高国的蕃部青年首领耳边响起了进军的鼓声。披着铠甲,手持刀盾的宋军选锋,以及持着弓弩的宋军弓弩兵,都已经在李讹背后摆开了阵型。这些人可不是来掩护蕃部战士的,而是来督战的! 如果李讹和他的儿郎们敢临阵倒戈,甚至迁延不进。那就要品尝一下大宋民族团结的铁拳了! “儿郎们!抬起云梯,推盾车……向前!” 李讹纵有万般不愿意,还是咬着牙下令进攻了。 因为时间仓促,而且横山番的性命在西军将士眼中也不值钱。所以王恩和王泽根本没给他们准备像样的攻城器具,就是把大木盾钉在运粮的板车上做成盾车,再加上一些云梯,马马虎虎就让横山番们去打头阵了。 另外,盾车上还堆里一些装了泥土的麻袋,是用来填平壕沟的。所以推动起来非常吃力。一辆盾车都是七八人在推,而且也只能缓缓前进。 而在盾车背后,则是七八个蕃部战士一起扛着的云梯。他们一手举着木盾,一手拎着云梯,蒙着头向前。 等到推着盾车的战士填平了壕沟,就轮到他们冒死架起云梯了! 而李讹率领的则是最精壮的战士,人人身上都披了一点甲,一手盾,一手刀,跟在抬着梯子的战士后面。 等梯子架起了,就轮到他们不要命的往上爬了! 爬上去和昔日的同胞刀兵相见…… 少年韩五这个时候也披上了铁甲,执着刀盾,呼哧呼哧走在李讹的身后,眼睛红红的看着低矮的龙州城垣。 城上有党项贼人的首级! 只要砍下几个……砍下几十个,就能做官了!应该不是很难的! …… 在一张木图之上,嵬名察哥看到的是横山—无定河战场的最新态势。 越横山而来的宋军中的一路,已经抵达龙州城下!现在已经在攻城了! 他长叹了口气,龙州是守不住的……不仅龙州守不住,横山北麓的洪州同样守不住。洪州、龙州以北的古乌延城、贺兰原、三岔口城、神流堆城、亲王井等等一系列的要塞,全都守不住。 不过宋人也别想轻轻松松的就把地盘占了。因为他不仅在这些城堡据点中都留了一些党项的勇士。另外还有一些誓死追随大白高国的横山羌人被撒在了横山北麓的山沟里面,等待宋军大队一过,他们就可以跳出来搞破坏了。 这样宋军就必须留兵守城,摆在第一线的兵力就会大大减少…… 等到他们围攻宥州的时候,反击的机会就到了! ------------ 第730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六 “哈哈哈……” 正笑得前俯后仰的是大白高国的驸马都尉,左厢神勇军司统军兀移勃麻。 而引他发笑的,则是一道挖得歪歪扭扭,而且又浅又窄的壕沟。这应该是围城的长壕,而且在壕沟之后,还用装了泥土的麻袋垒起了一道低矮的胸墙。 可是那墙是恁样矮,沟又是如此的浅,骑着马一跳就能跳过去,怎么可能围困住城内的党项儿郎呢?宋人的兵马真是愚蠢,明显在干傻事啊。 “看来宋狗的名将高俅也不过如此了,”兀移勃麻笑着对左右道,“这样的壕沟胸墙有甚用处?不过是浪费人力罢了。” “父亲,”兀移勃麻的儿子李忠良(他是赐姓李的)的声音响了起来,“给儿子3000兵马,去填了宋狗的壕沟吧。” 兀移勃麻收回视线,看了看儿子,淡淡地道:“宋人的壕沟是开玩笑,可是守在壕沟后面的甲士还有甲骑,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壕沟是“假”的,壕沟后面却排列着真的甲士和甲骑,他们是用来掩护府兵和工兵们施工的。其中甲士是清一色的御龙猛士,人人手持弓箭,伸着脖子望着统万城的城头,仿佛在盼着守城的党项人把脑袋送去让他们割了…… 在甲士们后方列队的则是高俅的黑甲选锋骑,骑兵都下了战马,一手持着马枪,一手牵着缰绳,也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城墙上的党项了。他们的脑袋……可以换到骑士身份和1500亩土地,而且还是富庶的中原地区的土地! 可惜,统万城上的党项人都很重视自己的脑袋,轻易是不让人砍的。 “走!”兀移勃麻笑着对儿子道,“回去喝酒!就让那般宋狗挖沟去吧! 这沟就算挖得又深又阔,也伤不了俺们半根汗毛的。” “哈哈哈……” 周围左厢神勇军司的将领们都应景般的大笑了起来,还有人开口附和。 “是啊,顶天就是围困。可是咱们统万城里面的储备,足够几万军民吃上一年的!” “而且咱们也不怕断水,城里面早就修了水窖,还储满了清水,够咱们喝上六个月的!” “他们也攻不了城……俺们早就把周围的树木都砍没了,连筷子粗细的树苗都没留下一根。他们要打造攻城器械,就得去银州砍树了。” “哈哈哈……” 李忠良这时皱着眉头提醒道:“父帅,宋狗还可以穴地攻城。” 兀移勃麻赞赏地看了看儿子,点点头道:“好!能想到这一点也不容易了。不过晋王殿下早就已经料到宋狗会挖地道,所以已经让人在城内的墙根上埋了许多大水缸,可以用来听地下的动静。宋狗在何处挖洞,咱们就在城内相应的方向上挖一条壕沟即可。” 穴地攻城不是新鲜的战术,而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攻城之法。防备起来也很容易,只要埋缸听地,确定敌人在什么方向上挖掘,然后再挖一条和城墙平行的壕沟即可。 这样当敌人的地道挖透的时候,就会遇上城内的壕沟。敌人从地道里面出来就进了壕沟,就会遭到居高临下的己方长枪兵的攻击。一枪一个,基本上没跑。 不过武好古麾下的工兵指挥黄四郎和朱行书主持的挖掘工程,是不需要挖透城墙的。他们只需要把地洞挖到统万城的城墙下面,然后埋上几千斤临时搅拌好的炸药,就能把700年古城墙给强拆了。 突破口选择在了统万城东城的东城墙下,为了确保爆破成功,两条地道同时开工。四百名工兵(主要是矿工出身)加上上千名府兵分成四班,日夜不停的挖掘地道。 四条地道一块儿挖掘的动静是很大的,挖了没几天,就被统万城内的党项人给发现了。 “果然在挖洞!” 兀移勃麻大笑了起来,对前来报告的儿子说:“儿啊,你马上带人去挖壕沟,顺着东城的东墙挖掘,一定要挖得深一点!可不能让他们从咱们的壕沟下面挖过去。” “孩儿知道了!” 兀移勃麻又道:“挖好之后,再选上1000名勇士,拿着长矛杖,分成两班日夜守候。只要那些宋狗露头,立马都给结果了!” 李忠良领了父亲的将令,立即就去挖了壕沟。可是等他的壕沟挖好,宋人的挖掘工程却突然停止了,一连几日,听缸的士兵都没有发现任何挖掘的声响。又过了两天,西城南墙处听缸的兵士又报告发现宋军挖掘地道的声音…… 原来统万城有东西两城,两城之间隔着一道城墙。如果只炸开了一城的城墙,还不足以同时贡献统万东西两城。 所以制定攻城计划的赵钟哥、黄四郎就决定同时爆破统万东城的东墙和西城的南墙。 这样就能一举攻占两城了! …… 就在武好古准备用火药强拆统万城的时候,王恩和郭成两军,已经攻占了十里井、牛心亭和龙州三座西夏的堡垒。并且再一次分兵两路,一路由王恩亲自率领,往攻宥州;一路则由郭成率领去攻打洪州。 宋军分兵的消息,很快就被西夏的游骑报告到了统万城正西60里开外,一处名叫万井口的水源地。 此地位于瀚海戈壁的边缘,有一些水源充沛的水井。要进入沙漠的商队或军队,一般都会在这里补充一次饮水。而西夏则将此地当成了一处要点,修了城堡,把水源保护了起来,而且还在此地囤积了不少粮食。 在上一次越横山入侵延安府的行动失败后,嵬名察哥就把他的四万大军摆在了万井口以西的沙漠边缘地带。到了今年一月下旬的时候,又有三万两千大军奉命从兴庆府开来,也屯驻在万井口以西。 而他本人也在不久前进驻万井口城,并且将此地当成了他的指挥部。 宋军分兵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自己的节堂内看着右厢军送来的军报――他可是大白高国的都统军,左右两厢十几个军司的大军都归他管。 而眼下,他的注意力也不能都放在无定河战场上,也得留一只眼睛看着河西战场。如果秦王川城不保,他就得立即放弃在无定河战场去增援河西了。 根据他的盘算,西夏的那点可以动用的精锐主力――包括一万五千名卫戍军、三千名铁鹞子和五万四千名负赡军,总共七万两千大军,必须同时兼顾东西两线。 所以在击溃了顿兵夏、宥二州城下的宋军之后,嵬名察哥还得带着剩余的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去秦王川,同宋军的河西军决战! 如果两场大战都可以获胜,那么西夏的国运就算扭转过来了。 “大王,敌人分在了三处,”日益受到察哥信任的萧合达,这时闻讯走进了察哥的节堂,“咱们的大计将成了!” “合达,”察哥站起身,走到摆放着一张桌子上的木图边上,看着三个分别摆放在统万、宥州、洪州的小木人,思考着问,“咱们该吃掉哪支敌兵?” “自然是统万城的宋军了!”萧合达道,“统万的宋军多半是劳什子御前三直,乃是宋人的强兵,若是能灭了,战局可就彻底扭转了。 而且,统万城中存放着三十万石粮食和五十万石草料,还有大批的兵器,是咱们在无定河一带的根本!如果有个万一,那咱们就算灭了另外两路宋军,也无法在无定河立足了。” 萧合达这么说,其实一半是为了辽国的利益。他已经意识到宋军的御前三直不仅冠绝大宋三军,而且还意味着大宋东军的复兴! 虽然不知道高俅用什么办法让原本萎靡得不成样子的开封禁军变得如狼似虎,但是他还是能闻到极端危险的气温。 宋朝的西军再强,对大辽的威胁也是有限的。因为西军一半的战斗力在番汉弓箭手上,而番汉弓箭手是兵农合一的,根本不可能远征燕云。他们要去了燕云,家里的200亩250亩田怎么种啊? 所以出了陕西的西军,最多只有一半力量。而且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西北禁军都调走吧?因此实际上是一半力气都使不出来的,顶天就是三分之一。 而御前三直肯定是“长征兵”,他们在西北战场上都快一年了,不照样生龙活虎? 如果这支军队成长起来,有了十万八万的兵力,那么燕云十六州可就悬了。 所以萧合达想借着西夏的七万两千大军,将宋军的御前三直拼光。 “说得也对!”察哥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可是宋人的御前三直很强啊……” 萧合达道:“正因为他们强大,才不能放过眼下的机会啊! 如果让他们再发展个几年,御前三直的人马增加到十万!那咱们大白高国还能存活下去吗?” “十万?”察哥吸了口凉气儿,“会有恁么多?” “如今大宋,可是出了天可汗了!” “天可汗……”嵬名察哥咬了咬牙,“也对,不能让他们再壮大下去了。 合达,去传本王将令,点集兵马,直扑统万城!” “末将遵命!” ------------ 第731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七 统万城东南,无定河和黑水河夹角之处,新设了一处帐落。 这处帐落所取的地势,是极为巧妙的。背靠两河夹角,面向统万坚城。面向坚城的一面,又挖掘了长壕,垒起了沙袋。经过十几天的紧张施工,围城的长壕又出现了一点儿变化,靠近统万城东、南两面的壕沟被加深加宽,壕沟后用沙袋垒砌的胸墙也变得高大宽厚,还在胸墙顶部架设了许多旁排。 而统万城西北两面的壕沟,还是敷衍了事,又窄又浅,一看就是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 另外,在长壕南段和西段的结合部,以及长壕东段和北段的结合部,又出现了两座用沙袋垒成的圆形堡垒,称为“南堡子”和“东堡子”。堡垒虽然不大,但是成为了两座可以掩护东南两段长壕侧翼的支撑点。 而在东南二堡、东南两段长壕、黑水河、无定河的环护之中,就是武好古的两万五千大军的营垒了。 因为找不到什么树木,所以武好古的大营并没有设置营栅和拒马,而是使用沙袋垒成了护墙。好不容易寻到的“漏网之木”(也被砍了),则用来搭建了一座高大的望楼,伫立在营垒的中央。 军事机宜,御前骑士,三班借职李永奇,今天一大早就背了一个铜皮敲打出来的望远筒,顺着望楼的木梯子爬了上去。在望楼顶上,两个军事机宜指挥所属的兵士——都是聪明机灵,识文断字,而且比较年轻的兵士,都来自界河商市,大多是武家、西门家的子弟或客户(佃户)子弟——已经到了。看到李永奇爬上了,双双拱手行礼。 李永奇点点头,“旗帜可带否?三脚架可备好否?” “回禀机宜,都已经备妥。” 其中一名士兵答着话就取出三面分别为红色、黄Se和绿色的三角小旗,而另一名士兵则将一个三角架支了开来。 小旗子是用来传递信号的,界河骑士学堂和船政学堂根据武好古的命令和提示,编成了一套简单的旗语。而三角架则是武好古根据后世的三角画架设计的,既可以用于绘图,也可以用来架设望远筒。 望远筒就是李永奇背着的那个筒皮卷成的长筒,长筒的两段各有一块水晶磨制的凸透镜——在宋朝发明望远筒是很容易的,因为宋朝人早就会用水晶磨制凸透镜作为放大镜或者眼镜使用。 武好古只需要找两块凸透镜和一个长筒,就能制作出简单的望远筒了。不过通过这个望远筒看出来的东西都是上下左右颠倒的……这是因为凹透镜的磨制比凸透镜困难,毕竟没有人磨过。而且水晶片也不是玻璃,价格昂贵不说,产量也少,同时磨制两种镜片也不利于镜片互换。 所以李永奇这样的军事机宜,就不得不忍受一个颠倒的世界了。 不过相比轮番登上高塔,用奇怪的望远筒观看一个颠倒的,放大的世界,更让军事机宜们感到头疼的是每天都要面对大量的文案工作。 比如每天都要攥写各种《战场日志》、《作训日志》,还要负责绘制大量的地图,包括地形图、布防图等等,还要制定非常琐碎的各级《战阵策略》,并且监督各级部队的执行情况,最后还要进行战阵总结,同样要写成文本进行存档。 而且在各种“日志”、“策略”、“总结”的基础之上,军事机宜指挥还在不断改进名为《步兵条令》、《骑兵条令》、《工兵条令》、《辎重条令》、《参谋指挥条令》的一系列指导部队作战训练的各种条列规章。 这一套东西,在后世的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对于李永奇这样的北宋军人来说,却是整个思维方法都得彻底改变了。因为这一套通过反复实践和细致的观察得到进步的方法,就是实证主义在军事科学中的运用了。 各种日志、各种策略方案,其实就是在透过直接或间接的感觉,推知或认识经验。而各种条令,则是对于这些经验的总结,以及推论出的还没有经过验证的假说——这些假说又可以通过实践进行验证! 这是一种取得进步和知识的方法,不仅可以用在自然科学上,也可以用于军事和各种社会制度的发展之上。 可别小看这些对后人来说是当然的思维方法对宋人的冲击,在北宋这个时代,国人的思维还是比较教条的,对于先贤写在书上的东西看得很重。著书立说更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怎么都得是大儒或是老军事家才有资格写部兵书。而李永奇这样的青年军官,现在居然可以参与实战运用价值极高的各种条令的攥写,真是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李永奇再不理解,也得不折不扣的去完成,每天都有对己方的营垒,敌方的城池,还有远方可以看到的一切,进行尽可能细致的记录。 如有异常,还要通过旗语及时报告! 将自己随身带来的记录本和铅笔摆放在一张小小的木桌上之后,李永奇就把长筒望远镜安放在了木架子上的一个转盘上面,再用皮索扎紧。然后就开始了观察……观察是有顺序的,循着“四方—敌营(城)—己方壕沟—己方营垒—四方”的循环进行,每看一处,都要通报有无异常。那名负责架设三角架的士兵,同时也是记录兵,会把李永奇通报的情况一一记录在本子上面。 “北方……” 李永奇先将望远筒转向了正北方,让人头晕的倒立的影像出现在目镜之中了。天在下,地在上,中间漂浮着一层灰蒙蒙的烟尘,头部尖锐,向后呈现不断发散的形状。 这是? 李永奇的脑袋嗡的一下就紧张起来了,这是大队骑兵在开进啊!从烟尘的规模来估算,至少有10000匹马(其实远远超过,只是李永奇不知道怎么通过望远镜里面的烟尘来判断敌方数量),正从统万城北方几十里外绕过! “敌人!西贼!约50里外,烟尘可见,位置正北,数量大约一万匹马,正快速西进!不,不,是东进!他们在东进!” 随着他的吼声,手执三角信号旗的士兵拼命挥动手中的红旗和绿旗,将他的报告用最快的速度发送到了三直军的中军大帐。 “50里外10000匹马向东?” “西贼想要去打石城?” “不可能……石城有河东军的一个将,最多万余西贼怎么打得动?” “应该是想断咱们的粮道吧?” 中军大帐之内,留守的军事机宜们一边派人去向武好古、高俅、童贯还有赵钟哥通报,一边纷纷议论起来了。 不一会儿,武好古、高俅、童贯还有赵钟哥就心急火燎的从各自休息的营帐赶来了。 “怎么回事?” 武好古是四个人中表现得最紧张的,一进大帐就问了起来。 “禀都虞侯,”一个名叫刘斌,五短身材,却长了个大脑壳,双目炯炯有神的青年军事机宜答道,“瞭望台报告,正北50里开外发现了大股烟尘,判断是有西贼骑兵通过,数量约10000骑匹马。” 童贯插话问:“是一万匹马还一万骑兵?” “目前还不能确定,”刘斌说,“距离太远,望台上只能见到烟尘,无从判断。” “侦骑呢?”童贯问,“放到50里开外了吗?” “放了30里,”赵钟哥说,“不过他们应该能发现50里开外的情况,过会儿会有回报的。” 游骑远拦也不是说放得越远越好,特别是放出去的御马直骑士常常会对敌方的游骑展开猎杀——这就需要组成更大规模的游骑兵分队,通常是50骑到100骑(包括辅助骑兵)。而御马直包括辅助骑兵在内,拢共就3000余人,轮番出动,又要在各个方向上进行屏蔽和戒哨,自然不可能把网张得太大了。 武好古抱着胳膊走到地图台前,上面已经用小木牌标出了刚刚被发现的西贼骑兵的大概位置。 很显然,这支骑兵是有意绕开包围统万城的三直精锐的! “他们想去哪儿的?”武好古问。 “应该是统万和石城之间。”童贯给出了一个看似最合理的答案。 “断咱们的粮道?”高俅问。 “多半如此吧,”童贯笑了笑,“顶天就是一万人,还能打下石城吗?” “大官,大郎,”高俅朝武好古笑道,“不如我带骑兵走一趟,打掉这一万西贼吧!” 童贯点点头,“大郎,你怎么看?” 现在三直禁军的指挥权归属比较奇怪,在外人看来,似乎应该是童贯和高俅说了算的。童贯是安抚经略制置使,高俅则是一手把三直精锐“带”出来的国际名将。相比之下,武好古不过是个不会打仗的吏商,下面的人怎么会听他的? 可实际上,通过军事机宜指挥,假子骑士,界河效用骑兵,以及两个工兵指挥和一个辎重兵指挥,武好古牢牢掌握着三直禁军的指挥权。 所以是否出动强大的殿前御马直,得由他来拿主意。 ------------ 第732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八 武好古是不会打仗的,他只是利用慕容忘忧这个外来和尚光明正大的办了个军校,又用骑士制度和骑士学校把夭折的枢密院兵学司给复活了。现在又利用自己担任三直都虞侯的机会,实践了一把参谋制度和职业军官加义务兵的组合。 而在需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武好古一般会先征求军事机宜指挥使赵钟哥的意见。 他瞧了一眼眉头紧皱的赵钟哥,钟哥儿摇摇头,“统万城西的地道两条今日就可以完工了,工兵指挥正在调配火药,明日就能爆破城垣。在这个当口,咱们必须把大部分甲骑都捏在手里,以防各种不测。 再说了,只要爆破成功,统万城就是咱们的了。城内有恁多的守军,还有不少百姓,储备一定不少。这些储备到手,咱们的大军几个月的吃喝都有了,西贼要断粮道就由他们去断吧。 就算要割人头,让甲骑去追杀逃敌也是一样的。” 武好古点点头道:“那就不追了……还是准备攻城吧!作战方略有了吗?” 赵钟哥道:“已经准备好了两套方略,一套是白天进攻;一套是夜晚进攻。” 武好古思索着说:“那就明天一大早,不,夜长梦多,别等明天了,今天晚上就攻城!” “喏!”赵钟哥一拱手,算是领受了将令。不过稍后还会有书面的命令和作战方略一并送到武好古的案头,等他签署用印。 童贯和高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好像不对啊!作战方略到底是什么?赵钟哥根本没有说啊,武大郎怎么就准了?有他这样指挥打仗的吗?他果然是不会打仗的。 “等等,”童贯插话道,“赵指挥,你和咱家说说攻城方略。” 说说?怎么说呀?赵钟哥看了眼武好古,武好古道:“让人抄两本夜攻方略送去给童大官和高总管看。” “喏!” 赵钟哥领命去了。童贯和高俅却有点发愣,一个攻城方略而已,怎么还要抄上两本?多厚的两本啊? 到了当天下午,他们才知道军事机宜指挥拟定的攻城方略有多厚!那是很厚的一本手抄线装书,其中还有许多插图,看着都复杂。还好童贯和高俅都是比较有耐心的,高俅还是文吏出身呢(他的足球运动员是业余的,早年的本职工作是秘书),所以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童贯发现自己也不会打仗了,而高俅则恍然大悟――原来仗是这么打的! 攻城作战的任务可以分解到各个都!每个都都有各自的小方案,什么时候准备完毕,什么时候出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潜伏,什么时候发起冲锋,冲进缺口后的任务,都有严格而细致的规定! 凡是由骑士冲当指挥使和都头的部队,“小方案”会下发到各级指挥官手中。没有骑士出任军官的猛士指挥和猛士都,则会有军事机宜指挥派出的机宜直接到队,负责组织作战。 也就是说,进攻统万城的作战,将会以一种枢密院的文官宰执们梦寐以求的“运筹帷幄之中”的方式进行指挥。 只是没有决胜千里之外的事儿……制订计划的军事机宜们距离战场最多只有一千步。 …… 虽然不会打仗的武好古有了很可能是这个时代最会打仗的参谋团体的辅佐,但是缺乏名将直觉的他,还没有办法料到此时此刻,正有超过七万人的西贼骑兵,兵分两路,准备一口吃掉他的两万五千大军! 指挥这支七万两千余人组成的庞大骑兵集团的嵬名察哥和萧合达也拟定了一个方略,不过比殿前三直军事机宜指挥拟定的厚厚一本的方略要简单多了。 就是兵分两路,一路偏师约两万四千人由萧合达率领,迂回到统万城的东面和南面,切断武好古东撤石城或是南逃横山的退路;剩下的主力则由嵬名察哥亲率,直扑统万城下,会同城中的一万大军,总共五万八千人,内外夹击武好古的最多三万大军。力争一举将之摧破,从而彻底改变大白高国在战场上的不利局面。 为了最大程度达成突袭,察哥和萧合达也做了精心的策划,提前派出轻骑,试探出了宋军游骑远拦子的遮护距离。然后又率领大军,在卫戍军的轻骑遮护下,从瀚海沙漠的边缘开进。 今天清晨,被李永奇看到的冲天尘土,就是由嵬名察哥指挥的七万两千大军弄出来的。 在到达统万城正北方大约50里外,靠近黑水河源头的王亭镇后,嵬名察哥就和萧合达分了手,后者领了两万四千大军继续迂回。而察哥则率领剩下的四万八千大军在王亭镇休整。 察哥并不希望自己的大军过早暴露,而是想等到天黑再快速向南行进。五十里的草地/沙地行军,有一个晚上也就够了。这样明天一大早,他的大军就能出现在统万城北了! 突袭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宋军的游骑远拦放出了三十里远,不可能发现不了将近五万骑兵浩浩荡荡的靠近。 不过,夜色的掩护还是可以最大程度的达成突然性。哪怕让宋军晚上一个时辰发现,也能减少他们解围撤走的可能。 在察哥的大军停止行动之后,大批属于卫戍军的侦骑被放了出去,向南一路推进,很快就和殿前御马直的侦骑撞在了一起。 激烈的冲突,在大宋建中靖国元年二月十九日傍晚前后,在统万城以北的草地上,全面展开了! 所谓的游骑远拦子也叫斥候,其实就是侦察兵的前身。并不一定要骑在马背上闲逛,有的时候也可以卧在草丛中打埋伏。 武天率领的一队骑兵,现在就潜伏在了王亭镇以南约20里外的草原上。他们占据了一处矮丘,马匹都拴在矮丘南坡下面,大部分的骑士也在矮丘下面休整,只有武天带了几个伙伴,一起上了矮丘,伏在草丛中一边啃着腌牛肉一边打量着黄昏中对面的景象。 他的手下耐不得了,纷纷低声开口。 “再过不久就天黑了,到时候就连个鸟都看不清了!还是再朝前一点吧!” “北面一定有支大军,错不了的……上午的时候俺亲耳听到的。” “天哥,义父的兵马可都在难南……” “说甚呢?”武天一扭头横了刚才提及“义父”的少年骑士一眼,“忘记离开界河商市的时候慕容先生怎么交待的?” “可,可这里没有外人啊!” “混帐!军令就是军令!”武天阴沉沉地说,“回去后打十鞭子!” “天,天哥,俺不说了还不行?” “多甚嘴?”武天喝道,“嫌打得太少么?” 那少年骑士苦了下脸,低头不敢说话了。 假子军团向来纪律森严!而且“天、地、玄、黄”四大假子的威信很高,下面的“小假子”根本不敢违抗。 不过也正是因为森严的纪律,让这支少年军团在战场上发挥出了让完颜斜也也感到震惊的战斗力。 在斜也看来,如果让完颜部的勇士和那些少年骑士一对一打,是肯定可以取胜的,毕竟那些少年还没长成。但是要在完颜部选200个勇士去战那200少年骑士,如果不是在白山黑水的老林子里交锋,那么斜也真是没有一点胜算的。 因为那些少年骑士不仅战技一流,而且纪律性太好了,相互之间的配合也到了完美的地步。 “俺们天黑后再出发,向北走20里就回。” “走20里?”刚才被五天罚了10鞭子的少年又开口道,“怕是要撞上西贼了。” “撞上才好!”武天笑道,“准备好火药箭和火折子,俺们扰上一阵子,看看能点出多少个火把!” 夜晚大军遇袭,不举火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假子军团这样部队才能控制住。所以武天就想来一场夜袭,只要逼西贼举火备战,就能知道他们的人数了。 …… 同一时间,御龙内卫直指第二指挥的指挥使武松,终于搞清楚自己的指挥在今晚上的任务了。 就是趁着夜色摸到统万城东墙外二三百步的旷野上,然后匍匐等待城墙爆破成功。 在城墙被爆破崩出缺口后,武松就要领着500名才从开封府而来的房奴猛士去砍人头――这些猛士都是在今年正月举行的御前演武中新选出来的,都还没有房子呐! 到了银州后,他们已经得知之前一批猛士大部分都已经靠砍人赚出了开封府的房子,成了光荣的有房一族。自然人人眼热!所以今晚充当选锋的,就是这2000个新猛士还有大约500个还没凑够脑袋的老猛士。 “弟兄们!好消息!”一回到营地,武松就开始进行最朴素的政治动员,“今晚就去砍人……五颗脑袋一套房!去不去?” “去!” 一帮房奴那个激动啊!终于等到机会了! “好!”武松一拍巴掌,豪爽地说:“规矩不多说了,等着开饭,今晚有酒有肉,白馍馍管饱。吃好了就披甲,跟俺出营去埋伏。” ------------ 第733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九 当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西方的天际之后,天地之间,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连九天之上的繁星和月亮,都是忽明忽暗,只能洒下一丁点昏暗的光线。不过这些光线已经足够让人看清前方的背影,紧紧追随着行军了。 黑暗之中,一支庞大到无边无际的军队正在第次开拔,这是一支依靠马匹行军的大军,机动性极强。现在他们人衔枚,马摘铃,除了军官们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只有密集到连成一片的蹄声了。 嵬名察哥站在王亭镇城墙的高处,身边站满了披了青唐瘊子甲的铁鹞子战士。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看着他们年少的都统军。和去年刚刚接手都统军和尚方令锤时相比,现在的察哥又长高了一些,可是也瘦了一圈。站在那里高高瘦瘦的,仿佛一根竹竿似也。 消瘦的同时,察哥也变得越来越沉默,性格越来越阴郁,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倒好似一位四五十岁,久居上位,同时又历经风霜的权臣。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更加黑沉阴暗了,看来今夜是个潜行的好时候! 只要能让此间的四万八千大军接近统万城,那么一场大胜就可期了。 大白高国太需要一场可以振奋人心的胜利了!有了胜利,才能凝聚人心,人心凝聚了,国家也就可以续存。哪怕无法在兴灵立国,也可以向西迁徙……否则人心离散下去,就算能够西迁,嵬名家族也会控制不住局面。到时候察哥和乾顺两兄弟,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王,该咱们了。”铁鹞子的统军李良辅(赐姓李,其实是党项人),走到了察哥的身边,身上披着的瘊子甲的甲叶轻轻碰撞,发出几声叮咚。 “哦,”察哥点了点头,他是随着铁鹞子骑兵一起行动的,“一切还顺利吧?” “顺利!”生得高大威猛,满脸都是横肉的李良辅笑着说,“大王放心,一切都很顺利……宋狗的骑兵都叫咱们的勇士赶走了,不会干扰大军开进的。” 大军夜行最怕被强敌惊扰,这个时候就得依靠游骑远拦发挥威力了。 谁家的游骑更强,就能遮护大军或者渗透到敌方大军的附近。 “口令!” 黑暗中,对面朦朦胧胧的人影忽然大吼了一声,用得是党项话。 武天知道自己遇上了西贼的侦骑,虽然他很小心的带队前行,可是却没料到对方的侦骑又多又密,怎么也避不开。 不过武天并没有慌张,他已经把一支上了箭镞的骑兵弩捏在手中了。这些日子,他已经用骑兵弩暗算了不知多少党项人的骑兵了。 “金刚杵!”武天一开口,就是生硬的党项话。这是下午时他带领的骑兵从一个俘获的党项骑兵那里拷问出来的。 “那是下午的口令。”对面的党项骑兵显然没有意识到死神的脚步已经逼近,“你这鸟厮莫不是忘记晚上的口令了吧?快快报上番号……”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武天带着的几十骑仍然在缓步逼近,人人都手执骑弩,睁大了眼睛,努力在黑暗中寻找对方的人影。 朦朦胧胧的一片黑暗中,隐约出现了十来个党项人的游骑,他们并没有张起弓箭,而是手持着长枪,列成了一排。 武天和他的弟兄们都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伙伴,这个时候都已经各自选定好了目标,谁射第一个,谁射第二个,谁射第三个,以此类推,都是早就商量好的。另外还会有十来支骑弩是备用的,专门用来射击漏网的目标。 “别靠近了!”那边的西夏骑兵也警惕起来,吼了一嗓子,同时攥紧了手中的长枪。 夜晚上骑射是没甚准头的,马背上就得靠长枪来分个死活了! “嘣嘣嘣嘣……” 一阵弓弦响动忽地传来了,把这名西贼的骑兵就是一惊。有人射箭?射箭的人在哪儿? 他并没有发现向他缓缓走来的那些骑兵有射箭的动作——黑暗中朦朦胧胧的,但还是可以看清射箭的大动作。 不过他没有机会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几支挟着劲风射来的箭镞猛然插进了他的躯体,其中一支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喉咙口。 敌袭!遇上宋狗的硬探了…… 他扔掉了长枪,伸出双手去捂自己的喉咙,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猛地跌落下了马背。 和他一起落马的,还有另外几个党项游骑,都被穿透性极强的骑弩射中了要害。武好古给御前骑士们配发的骑弩,都是界河市舶司下属的修械务的弩匠精心打造的——名字叫修械务,不过工匠却都是最好的,不仅手艺一流,而且年纪也轻,接收新事物的能力也强。 而且武好古为了这些骑弩也不惜工本,虽然是弩,但还是用了昂贵的水牛角为主要材料,做出了复合型的弩臂。因此射程的弩箭拥有极强的穿透性,即便是青唐瘊子甲,也难以抵挡近距离被骑弩攻击。 不过也有几个人扛住了这夺命一击! 毕竟黑灯瞎火的,只能射个大概,不能保证命中要害。 “敌袭!” “宋狗!” “啊……” 逃过一劫的几个发出的喊声,又为他们招来了新的一轮箭镞!现在所有的少年骑士都射空了骑弩,也不用武天下令,他们就已经熟练的把骑弩换成了马矟,开始了突击。 喊杀声、惨叫声、怒骂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还有马矟拍打在盔甲上发出的清脆声响,顿时响成了一片。 这一番动静,可是今晚的夜色掩饰不住的,就在几百步外,无数的火光仿佛从地下涌出似也,顿时就形成了长长的一条。 这是行军中的队伍打出的火把! “准备火药箭!” 武天并不打算马上逃跑,而是下达了发射火箭的命令。 如果是白天,也许他会感到恐惧,敌人是那样的多!也许有几千骑(并不是所有的党项骑兵都打出了火把)。但是现在是夜间,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是受过严格夜战训练的!完全可以从容逃走……不过在逃走之前,一定要给党项人制造最大的混乱,这样才能迟滞他们南下的脚步。 …… 武松这是听见了耳后传来了一阵纷扰,趴在冰冷地面上的武指挥使扭过头,突然发现无数的火光,星星点点,出现在了一片夜色之中。 火光出现在武松的背后,也就是殿前三直大营的所在! 今晚不是偷袭吗?偷袭不是应该悄悄的前进,火把的不要?怎么大明大方打出火把了?武松心说:看来西门大姐的男人就是个商人,真的不会打仗的…… 心里面满是疑问,不过武松也还得老老实实趴着,这是命令!而且上面还拍了军事机宜下了部队,和武松还有500来个房奴猛士一块儿趴着。 三直军大营中突然出现的火把,也惊动了统万城中的兀移勃麻,他刚刚喝完酒,正准备搂着娘们安睡的时候,被他的儿子李忠良给闹醒了。 “敌袭!敌袭……” 喝得晕晕乎乎的兀移勃麻猛然惊醒,猛地就坐了起来,瞪着醉眼问看着儿子就问:“地道?宋狗从地道里攻来了?” “不,不是从地道。” “那是从哪里?” “他们,他们还没有进攻,而是准备进攻。” “准备进攻?”兀移勃麻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儿子,“从哪儿?” “从城东和城南。”李忠良道,“差不多有一万人,都打着火把正在列队呢。” “列队?”兀移勃麻笑了起来,“看来宋人的将军是个傻子……他还想强攻统万城啊!” 他顿了顿,又提高了嗓门,醉醺醺地说:“来人呐,给本统军披甲……对了,快去擂鼓,点集兵马,咱们去杀宋狗啦!” 说完兀移勃麻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李忠良上去搀扶,他才想起了什么,大声对儿子道:“快,快去守着城内的壕沟,以防宋狗钻地道进来!” 李忠良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去了。宋人靠爬墙是进不了统万城的,唯一的机会就是那些地道了! 只要守住地道,统万城就万无一失了! 李忠良去安排手下守住那两道防地道的壕沟的同时,黄植生和李行书这两位工兵指挥,正紧张兮兮的看着一包包火药被工兵们传递进了黑洞洞的地道入口。 现在可是晚上,虽然地道里面没有点灯,但是入口处还是点上了灯火。万一有火星落在火药包上,那篓子可就大了。 不过工兵们还是足够小心的,火药包一包包的传递进了地道,没有任何纰漏。没过多久,最后一包火药也传进了地洞。然后就是工兵们一个个从地道里面钻出来了。 最后退出的是四个工兵都头,摆放火药和埋线的活儿都是他们亲自负责的。 四个工兵都头退出洞口后,各自取过了一支火把,拿在手中,目光则投向各自的上司——黄植生和李行书,等待着他们点火的命令…… ------------ 第734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十 “轰轰轰……” 沉闷的响声和火光突然出现在几千步外的一片夜色中的时候,嵬名察哥刚刚骑上战马,在一群穿着青唐甲的铁鹞子换护之下,正准备出发。 “护驾!护驾!” 铁鹞子的首领李良辅大吼起来,周遭的铁鹞子骑兵也都立即向察哥靠拢。察哥却是一挥手,制止了铁鹞子,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过是宋狗的游骑,不碍事的!” 他顿了顿,呵呵大笑:“宋狗的这支骑兵也是难得,居然敢摸到咱们的大军左近!可这又能如何?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们的大将无能,兵分三路不说,还以不足三万兵马围攻统万城,至今已经十几日,差不多该人困马乏了。现在俺们扑过去,宋人的这支兵还能跑得了吗? 现在既然被他们发现了,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传本王将令,全军打起火把,俺们浩浩荡荡的走这一遭!” 李良辅也笑了起来:“大王所言极是,俺们便是浩浩荡荡的过去,这几十里的路,宋狗还能走得了?” 随着察哥的一声令下,被黑暗笼罩的广袤原野上忽地出现了不计其数的火把,星星点点,无边无际! “天哥!快看后面……” 正策马向南而走的武天忽然听见耳边伙伴的大喊,回头一望,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 他原本以为党项人不过几千到一万,可现在这漫天遍野的火把,怎么看都不是几千一万的气势啊。 “天哥,怕是有四五万人吧?咱们怎么办?” “走!”武天咬咬牙,“去保护武太尉!” 他现在也吃不准武好古能不能用两万多人打垮这边的四五万敌人了。 如果不能,那么他武天就得带着兄弟们保着干爹逃命了。 干爹也真是的,明明打不了仗还出来带兵……要是败了,大宋的官家会不会惩罚他啊? …… “哈哈哈,区区几千人,也没甚攻城的器具,竟然还想扑击咱们铁打的统万城,你们说这些宋狗是疯了还是傻了?” 半醉半醒间的兀移勃麻这个时候正高兴着呢! 宋人的主帅一定是个大傻瓜,就那么几千人稀稀拉拉的在统万东城的东墙外列阵,好像也没什么像样的攻城器具。这模样怎么能攻城?难得让人插了翅膀飞上城墙吗? “统军,也许有诈……” 一旁有人提醒道。 “有诈?”兀移勃麻狂笑道,“还能有个鸟诈,除非那些鸟宋狗能长出翅膀飞上天去,要不然怎么上城墙?你们说是不是啊?人能长出翅膀飞起来吗?根本不可能啊……” 他的话刚说到这儿,脚下突然一个不稳,就晃了起来,然后他就觉得自己正在飞升,整个儿飞上了半空?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真是喝多了!兀移勃麻心说:以后一定少喝点儿……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猛然睁开,就瞧见一团灰蒙蒙的烟雾正飞速向自己靠近! 这是什么?难道是天塌了么? 半醉半醒的兀移勃麻大头冲下,从天而降的时候,他的宝贝儿子李忠良正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眼前尘土飞扬的场面。爆破发生前,他刚刚离开墙根,想去四下巡视一番,前脚离开,后脚就“地震”了,然后就是巨大的轰鸣声,再就是尘土飞扬,将一切都吞没其中了,四周都是粉尘,原本被他手下的士兵举着的火把也不知是掉落了还是被烟尘遮蔽了,总之四周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统万城东墙上的党项战士,如果没有被爆破产生的震动从城头崩落,也都被刚刚发生的事情给吓傻了。 统万城不是坚不可摧吗?怎么就突然塌了一段呢?而且不偏不倚,正好在打仗的时候塌了!更巧的是,塌掉的那一段城墙好像就是统军兀移勃麻所在的那一段! 兀移勃麻和左厢神勇军司的另外几个主将都在那里观看宋军的阵列呢,怎么看着看着就没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儿?是统万城年久失修塌掉了,还是宋人施了什么法术!? 武松和他手下的五百房奴猛士也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虽然他们已经知道工兵指挥的人会用火药把统万城的一段城墙给崩塌了,可是眼前的一幕还是太让人震惊了。 现在可不是打起仗来就炮火纷飞的时代,谁也没这个思想准备啊! 而且城墙倒塌产生了巨大的粉尘,也把距离城墙仅两三百步之遥的武松和他的手下全都给笼罩其中了。 周围一片昏暗,空气里面都是呛人的粉尘,耳边还回响着巨大的轰鸣。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声传了过来! 战鼓就是进攻的命令! 已经是个战场老兵的武松立时就反应过来了,猛地跳了起来,大声呼喊:“直娘贼的,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割脑袋,换房子啦!” 一听到房子,开封禁军出身的房奴猛士们立即就进入了狂暴状态。也不管周围浓得磨不开的粉尘了,只管跳起来举着盾牌,抽出长刀,蒙着头冲锋吧。 实际上这次穴地爆破的效果并不是太理想,虽然在东城这边就用了六七千斤的火药,还挖出了两个巨大的药室,可是由于没有进行颗粒化的火药总是存在燃烧太不充分的问题,所以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如果是六七千斤高纯度的黑火药,爆炸威力可相当于一千斤普通威力的炸药,统万城的东城墙整个都能炸没了! 不过即便那些火药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还是在统万城东墙上开出了一道七八十步的大口子,崩塌的城墙形成了一道高约一丈半的缓坡。 而且,没有人把守!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武松高大的身影一马当先,已经杀入了城墙的破口。并没有直接向前冲杀,而是向右一拐,沿着城墙一路砍杀过去,遇上几个还没有从“大地震”中回过神来的党项兵,二话不说就用长剑捅了个对穿! 武二郎吼声如雷,身先士卒,跟在他身后的猛士也不含糊,也都持着剑盾,一路冲杀。 冲杀的路线早就订好了,就是沿着城墙寻找能冲上城头的阶梯。上了城墙后,再把半截统万城东墙清理干净。至于另外半截城墙,则交给另一个猛士指挥料理。 只要这两截城墙拿下,后续的部队就能杀进统万城了! 武松很快就带人冲上了城墙,他虽然已经是有房一族了,但还是大吼着冲着最前面。因为他老婆西门玉兰不久前又给他生了个儿子! 俩儿子啊!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第三个…… 一套筒子楼怕是不够住啊!幸好他那个本家奸商武好古给出了“分期砍”换“石库门”的优惠,这可是军官才有的特权。之前拿下的人头就算首付,剩下的慢慢砍……或者还! 但是一颗普通的西贼脑袋只能算300缗了,他现在欠了15000缗,再砍50颗就够了。要不然就得还钱,20年分期,一年得还750缗,亚历山大啊! 压力就是动力!武松和他身后的房奴战士们,大吼着冲上了城头,不少人在城墙下面已经开了杀戒,盔甲上,脸面上,都沾了人血,还发出鬼哭狼嚎一样的怒吼,看着就好似地狱里面冲出来的恶鬼。 看到这些恍若恶鬼一样的房奴,城墙上面本就惊魂未定的党项人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样的念头:这一定是恶鬼!不可能是宋军的……宋军要是那么凶,大白高国早亡了。 被恐惧笼罩的党项士卒们一时间都失去了抵抗的勇气,而且他们的上官刚才都聚在兀移勃麻身边,现在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没有了军官的组织,士兵们只能各自为战,根本不能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了。 “割脑袋,换房子啊!” 怒涛一般的喊杀声顿时在城墙上爆发了,武松和他的房奴手下们个个如同疯虎一般,杀得城墙上的党项守军丢盔卸甲,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只得向城墙的缺口处逃去。那里距离地面有三丈多高,仿佛个断崖一般。掉下去即使不摔死,也得骨折筋断! 没了退路的党项战士现在不得不搏命而斗了。看到他们停止后退,一个个持着兵刃,面目狰狞,武松却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好多颗脑袋啊!至少有数百上千,俺武二郎只要50颗…… “停!”武松大吼了一声,“结盾阵!” 现在得结阵而斗了,这可是房奴猛士们最拿手的活儿。他们本来就是重步兵,现在又持着剑盾。在武松还有另外几个都头的命令下,很快就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盾阵。 “弟兄们,”武松依旧站在盾阵的第一排,他大声呼喊,“跟着某,向前!向前!把西贼都他娘的挤下城墙摔死!” “向前!向前!” 然后就是几百人同时怒吼,同时发力向前,不顾一切都朝乱纷纷无法组织起来的党项人冲撞过去! ------------ 第735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十一 在统万东城的东墙上,还有统万西城的南墙上,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时候。 不会打仗的武大郎用了前所未有的方法,直接爆破拆除了两段城墙,而且还把统万城的守将兀移勃麻和左厢神勇军司的大部分指挥都一并结果了。 失去组织,又突遭打击的党项守军,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混乱。在城头上被恶鬼一样的房奴猛士们堵上的党项战士,只能进行绝望的死斗。而其他人则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纷纷向分隔统万东西二城的那道中墙逃去。因为东城的党项人并不知道西城已经被打破了,西城的党项人也不知道东城已经陷入了苦战。 就在这时,统万城东南两面,又一次传来了金鼓号令之声。还在城墙上死撑的党项战士们绝望的看见,在一片烟尘之后,方才列出战阵的宋军,已经开始向城墙的豁口处而来了。 这些宋军,全都是步卒,大半都披甲持枪,以都为单位,列出了方阵,朝着慌乱中的统万城,疾扑而来! 兀移勃麻的儿子李忠良居然还活着!武松带人杀进来的时候,他就在距离统万城东墙豁口不过几十步的地上坐着发呆。如果武松他们不是沿着城墙一路杀过去,他多半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是死神却在他跟前拐了个弯。而死里逃生的李忠良也是一条汉子,居然就在距离东墙豁口不远的空地上大声呼喊:“某李忠郎在此!只要某在,统万城就不会破!跟着某,把宋狗打出去!” 慌张不知所措的党项战士们听到他的喊声,纷纷聚集过去,很快就有了数百人。可不等李忠良想好怎么运用手头这支仓促集结起来的武力,大队大队列成方阵的宋军长枪手就蜂拥而来了。 第一个冲进统万城东墙缺口的是吴扆指挥的一个都。吴扆的性子有些粗疏,虽然读过蒙学,可是识得的文字也不多,在兵学司当生员的时候,凡是动笔的考试他都是倒数第一。不过他的武艺却过得去,无论是马上的功夫,还是长枪、剑盾和弓箭,都耍得不错。而且他因为在西军中当过队将,有点带兵的经验,所以才没被慕容忘忧淘汰掉。 而在从骑士转行去指挥一都长枪手后,吴扆又展示出了调教新兵的本事——骂人、打人、唬人还有骗人,他都挺在行的,居然把100名新兵操弄得相当不错,而且还调教出了三个十将(其中一个是他的骑士随从,还有两个是府兵们自己推举出来的),加上他自己,一共就有了前后左右四个十将,每个十将指挥24—25名长枪手,相当于后世的排长。 除了一名都头和四名十将(都头兼任其中一个十将)之外,三直禁军的各个长枪都还会拥有一名旗手紧跟着都头。另外,都头和十将还配发了可以发出尖利哨声的哨子,用以和军旗一同发号施令。 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前方有一群党项兵,吴扆连忙吹响了哨子,听到尖利的哨音,百余名长枪手立即就整队集结,组成了十乘十的方阵。吴扆带着自己的十将队站在最前列,一名旗手就在他身边。 “第一排、第二排,枪放平!”吴扆大吼了一声,抽出了自己的长剑,同时举起盾牌,将长剑向前一指,“向前!” 长枪兵的冲击随即开始了,上百名长枪手组成密集的队形,喊着整齐的口号:“杀敌!杀敌!杀敌……”就朝着前方混乱的党项人冲过去了。 李忠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打仗的宋军,上百人摆出个刀切斧砍一般的严整队形,还拿着长度至少一丈半的长枪,就这样冲上来了! 应该怎么打? 今年已经快三十岁,和西军打生打死十几年的李忠良突然发现自己不会打仗了。 敌人的队形太密集了,枪尖的密度更高,而且喊着不知道什么就冲过来了…… “党项的勇士们,和他们拼了!” 李忠良咬着牙大喝了一声,举起一把长矛杖就要往前冲。 似乎是被李忠良的勇敢给激励了,刚才还乱成一团的党项战士们,都纷纷呐喊着举起手中的刀矛向前冲去。只是眨眼的功夫,双方就碰撞在了一起。锋利的枪尖刺入人体的噗哧声接连响起,惨叫的声音也紧跟着出现。血腥的味道也在统万城的街道上弥漫开来了! 吴扆再次吹响了凄厉的哨子,接连两声长哨,这是在下达第一排拍打敌人的命令。 密集的长枪突刺威力极大,几乎可以和甲骑突击相比。借着战士奔跑产生的惯性,长枪几乎无坚不摧。 而且组成密集严整的队形冲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前排的人会被后排推着向前,想跑都没有路。 不过在冲刺之后,长枪手们的战术就得变化了。第一排的长枪手采取了大力拍击的战术,而第二排则使用刺杀的战术,相互配合着向前挤压过去。 而在双方的碰撞发生之后,被摆在第一排的宋军长枪兵们第一次闻到了鲜血的味道,而且还发现自己这边毫发无伤! 原来李忠良临时集结起来的这些党项人,大多没有携带长矛杖——长矛杖这种武器在城墙上能有多大用处?而且这种武器携带起来不方便,所以携带长矛杖的兵士也大多将之丢弃了。 初战告捷的宋军长枪手们顿时士气大振,大喊着:“杀敌!杀敌!”向前碾压过去了。 李忠良手中倒是有一根长矛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捡来的,刚才冲击的时候他跑慢了一些,所以没有冲在最前面。现在则奋力挥舞着长矛杖厮杀,也不知拍打了多少下,居然还被他拍翻了两人。 但是他的奋力厮杀仍然改变不了战场上一边倒的局面。他身边的党项战士一个个倒下或是逃跑,不多时身旁就没有多少人了。 不得已,他只能吼了一声,用力把手中的长矛杖投掷出去,然后调头就向中墙跑去。 统万东城算是完了,但愿西城还有救! 吴扆看到敌人逃走,就大松口气吹了个长哨,这是下令停止前进。 打完了一阵,该收割人头了。 御前三直怎么割敌人的人头也是有条令规定的。只能在各自负责的作战区域内收割,必须在交战告一段落的时候割,而且只有参与肉搏的士兵才可以割。担任弓手的猛士或骑士、骑兵,无论射翻了多少敌人,都没有资格取得斩首。当然了,他们也可以得到奖励。负责监阵的军官会在每都之中选出一个“神射手”发放奖金。 李忠良失魂落魄的跑着,他只想赶快逃到西城。左厢神勇军司的衙署、库房,都在西城!大部分的居民,也住在西城。只要西城不丢,这一战就还有的打! 可是当他冲到统万城中墙附近的时候,去看到了让他万分绝望的一幕。 西城方向,火光冲天而起,将黑茫茫一片的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颜色。 西城,也被攻破了! 哭喊的声音从西面传来,大批党项百姓扶老携幼,从敞开的城门中涌来了。他们都是为了躲避凶神恶煞一般的宋军而逃亡过来的,可是却看见统万东城也同样变成了阿鼻地狱。 绝望的哭喊,顿时就响彻天际了。 全完了…… 李忠良完全绝望了,统万城丢了!一城军民数万人,都要成为宋狗杀戮的对象了。 “少统军,快撤进坊廓中暂避吧!” 不知道是谁忽然提醒了李忠良一声。形势虽然万分危急,但是他的脑袋暂时还不会搬家。 因为统万城是一座堡垒型的城池,城内也有大量的坊廓,也就是一座座小城。虽然700年的风风雨雨,已经让大部分坊廓的外墙出现了豁口,但进入其中总还能坚持一会儿。 “万胜!万胜……” 欢呼的声音忽然从东面传来,李忠良绝望的扭头看去,那是统万城东墙上传来的欢呼,而且用的是汉话。 这说明,整个东墙,都已经被宋军控制了! “拿下东城墙了!拿下东城墙了……” 正在中军督战的武好古身边环绕着的几个军事机宜这时大声嚷嚷起来了。 武好古大松了口气,扭头对身边一脸震惊的童贯、高俅笑道:“终于打进去了,真不容易啊!” 这还不容易!? 童贯心想:统万坚城啊,比开封府还坚固,让你一两个时辰就打破了,还说不容易? 高俅则喃喃地道:“大郎啊……统万就这样打破了?这,这灵州、兴庆的城防也不过如此吧? 这次,咱们真的要灭亡西贼了!” “灭亡西贼?”武好古轻轻摇头,“也没恁般容易吧?西贼还有几十万大军呐!” 话正说到这里,军事机宜指挥使赵钟哥脚步匆匆的走来了,“太尉,使相,高太尉,发现西贼的大军了,可能有五万之众,正向统万城而来!” 听到这个消息,童贯和高俅都忍不住望了武好古一眼:这可真是说西贼,西贼到了! ------------ 第736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十二 “五,五万!?” 武好古倒吸了口凉气儿,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会变成五万了?早上还不是说五千到一万吗?现在怎么翻了几倍,变成五万了?那么多西贼,要怎么打啊?自己可只要两万五千人啊。 童贯倒是非常震惊,低声发问道:“距离多远?” “不足40里了,”赵钟哥道,“明天早上会到达统万城下。” 高俅的声音也有点发抖:“那咱们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已经来不及了!” 赵钟哥摇了摇头,表情严肃地说:“西贼既然集中了五万大军增援统万,就说明他们想在统万与我决一死战。因此他们很可能会派出偏师在统万东、南方向上设伏。如果咱们要走的话,很可能中了他们的埋伏。 所以军事机宜指挥建议尽快拿下统万城,然后据城和远来的这股西贼会战。” 国际名将高俅在心里面直摇头,赵钟哥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 统万城里面还有不少西贼在抵抗,怎么可能很快拿下?而且,统万城的城墙已经被炸开两个大豁口了,就是拿下了也很难守住啊。 “能打赢?”武好古也有些怀疑。 “能!”赵钟哥却丝毫都不含糊,“咱们又不是孤军,宥州和洪州还有鄜延、环庆两路的近六万人(包括横山蕃部的炮灰),只要他们赶来,少不得就有一场大捷了。如果能在统万城下打出一场大捷,盐州、河间草地就能不战而下了。” “可是西贼有五万大军啊!”高俅摇摇头,“咱们才两万五千,还都是疲惫之师,怎么可能坚持恁么久?” 童贯拈着他仅有的几根胡须,看着赵钟哥问:“赵指挥使,军事机宜指挥可拟定了西贼援兵大至时的应对方略了?” “拟了。”赵钟哥道,“出动御马直骑兵去迟滞西贼援兵,同时猛攻统万城。待拿下统万城后,大军移驻其中。” “御马直不过千余甲骑,能抵挡西贼的五万大军?” “能!”赵钟哥笑道,“请使相安心,下官和慕容都指挥自有办法对付。” 童贯点点头,看着武好古,“崇道,你是三直都虞侯,你来拿主意吧。” 武好古看着赵钟哥,这个慕容老儿的得意门生倒是信心满满。 “那就……”武好古咬了咬牙,“那就打吧!钟哥儿,你留下指挥攻城,让五哥和斜也去吧。” “斜也?”赵钟哥愣了愣,随即就点点头道,“也行,斜也颇有将才。” 高俅这个时候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那某也去吧!某有5500骑在此,其中还有1100是甲骑……一起去吧,人马多些,说不定能多拖一点时间。” 武好古冲着高俅一拱手,笑道:“高大哥,那就有劳你给慕容五哥和完颜斜也压个阵了。” “行了!”高俅点了点头,“大郎,统万城这边也抓紧点……得尽快拿下了,最好再用沙袋把破口封上,这样就不怕了。” “好的!高大哥放心吧!”武好古说,“明天上午一准能拿下统万城。” 高俅转过头,“赵指挥,我们御马直何时能够出发?” “丑时。”赵钟哥说,“现在放信号召回所有的游骑,再要换马进餐,丑时能再出动。” 童贯皱眉道:“这些游骑可累了半天了,还能打?” “能的。”赵钟哥说,“没甚不能的……半天就受不了啦,还能叫马军吗?” 今晚被赵钟哥派出去的,不是生女真“敢达”,就是武好古的“问题少年”。个个都似铁打的一样,根本不会吃不消。 用来召回游骑的信号,其实就是孔明灯,几十上百的同时放飞,游骑远拦子老远就能看见,便知道要马上赶回大营了。 而正统领大军,浩浩荡荡南行的嵬名察哥,同样也看见了天空中星星点点的孔明灯了。 铁鹞子的统领李良辅对察哥道:“大王,那好像是统万城的方向!” 察哥冷冷一笑:“宋狗发现咱们的大军了……大概用孔明灯做信号求救吧?” “难不成附近还有宋狗的兵马?”李良辅皱了下眉。这个可能性并不能排除,因为御马直甲骑的战斗力非常强大,让西夏的游骑兵损失惨重,也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所以察哥对无定河北岸宋军的动向并不了解。 “兴许吧。”察哥哼了一声,“不过咱们有七万多人……宋狗的兵不可能比咱们多了!” “大王,”李良辅又道,“咱们再走快些吧,争取天亮后赶到统万城。” “不必。”察哥摇了摇头,“得留着些力气,明天一早很可能会有大战。” “大王,您是说宋狗会解了统万之围来和咱们决战?” 察哥点了点头:“统万被封得水泄不通,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被宋狗攻破是不可能的,但是掘壕围困也没一定。宋狗在统万很可能有三万人,抽出两万来和咱们一战还是能办到的。” 李良辅笑道:“那咱们可赢定了!” 察哥笑道:“那当然!两万人怎么打得过五万人?” “大王,南面的天空中仿佛有些发红!”不知道是谁,这个时候忽然手指统万城的方向喊了一声。 发红? 察哥和李良辅张目望去,远方的天空真的有红光映照而出。 “统万城着火了?”察哥犹豫着说。 “不,”李良辅摇摇头,“应该是篝火……宋狗一定在连夜攻打!” “夜攻?”察哥皱眉道,“好!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就赢定了!” …… “八千多人怎么打得过五万人?” 国际名将高俅在凌晨丑时带领约8500名骑兵离开统万城下宋军大营的时候,紧张的都快说不出话了。 不仅紧张,而且非常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多嘴,说要带着5500骑兵和殿前御马直一起行动。 但是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意思收回,他高俅现在也是名将了!名将说话能不算话吗? 所以就硬着头皮出发了!不过一出军营,恐惧就从心底涌出,怎么都抹不去了。 “高太尉,西贼约有五万,以四路纵队齐头并进,每路纵队间隔大约四五里地……” 骑在马上跟着大队人马行军的高俅,这时候心里只知道害怕了,压根就没听清向他汇报军情的武天在说什么了? “可以先打散一路!”完颜斜也马上提出了建议。 “怎么打散?”慕容鹉问。 “集中甲骑打车轮突击!”完颜斜也说,“打个十轮八轮的一定能打散。” “打个十轮八轮?”跟着高俅一起出动的折可大听得眉头大皱,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的骑兵都是铁打的不成?” 完颜斜也一笑:“不能战上一百个回合,还能叫马军吗?” 一百个回合!?折可大心说:这个女真番将还真会吹牛啊!天下拿有能战上一百个回合的骑兵?若是真有,那还不横行无敌了? 杨可弼也摇摇头道:“莫说一百个回合,就是十个八个回合也打不动啊!” 他可是在御马直当过指挥使的,知道当初御马直有多少斤两。现在才过多久?御马直的骑士就变成铁打的了? 慕容鹉这时插话道:“杨太尉有所不知,俺们御马直现在的打法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是以50骑为一小队,轮番冲击一点,而且冲完就走,把路让给下一队。这样往来轮回,一波波的冲击,并不和对手持久肉搏。” 只冲击不肉搏的战法并不是西洋近代骑兵才有的,女真人在两宋相交的时候就这么干过。他们的重骑在一天的作战中往往能冲上几十阵,在冲击过程中尽可能不和敌方纠缠肉搏,而是最大程度发挥冲击的威力。 同时,冲阵的女真骑兵往往会以50骑为一队,其中20骑披重甲,持长矟。余下30骑则持弓箭紧随其后,这样在接近敌阵后女真骑兵的小队就拥有了两种作战的手段。 而跟随御马直作战的四十几名女真甲士的打法,又有了进步。因为武好古给他们配备了骑兵弩,使得枪骑也有了射箭的可能。所以他们往往会全部持枪出击,在冲阵结束后用骑弩进行一波弩箭攻击。 “那咱们河东军的5500骑怎么打?”杨可弼思索着问。 慕容鹉笑着:“河东军的兄弟不必冲阵,给咱们当一回游骑,然后压个阵脚就行了。” 什么?压阵就行?杨可弼和折可大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慕容鹉这厮脑子糊涂了吗? 8500骑对人家四五万,结果还要让5500骑在边上看戏吗? “行了!”慕容鹉这时忽然勒住了缰绳,“就到这里吧!”他扭头对高俅说,“太尉,咱们就在这里等着西贼的大军。 另外,劳烦河东军的兄弟出马,散成游骑分队去和西贼交个手,让他们摸不清俺们的虚实。” 高俅回头看了眼统万城,火光冲天,看上去也不是很远。 “也好!”高俅点点头,“就在这里迎战西贼吧!” ------------ 第737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十三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数千骑战马,趁着夜色,风一般的卷过春寒料峭的无定河以北的大地。 慕容鹉和完颜斜也,哦,应该是国际名将高太尉——在后世的记载中,高俅才是统万城会战的主帅——采取了一种完全出乎对手预料的布署。将手中8500骑的大部分,超过4500骑都撒了出去冲当游骑,布满了整个战场。 这4500骑相对党项的游骑,除了数量之外,其实也没什么优势。 因为高俅的500黑甲选锋骑兵没有出动——高俅希望他们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保护自己退回统万城。所以出动的大部分都是河东军的轻骑,平日的配置就是一人一马,而且胯下的坐骑也达不到战马的标准。只有折家的600骑比较精锐。 但是他们的数量着实不少,而且又是生力军。无论人还是马,都在统万城下的宋军大营里面歇了十几日,现在养足了力气,倒是可以和党项人杀上一阵了。 而且,现在天色还没放亮,还不是玩骑射的时候。而要持矟冲击……呵呵,察哥手下的游骑早就被御马直的骑士给打怕了,完全提不起信心了。 另外,察哥派出的游骑数量也少,只有不足1000骑。 所以面对慢野而来的宋军游骑,党项人的骑兵根本不敢与之交锋,很快就被逼到了党项军大队人马左近。 这样一来察哥就失去了对战场形势的把握。 “大王,宋军的游骑数量极多,咱们的游骑太少,应付不及啊。” 听到手下的汇报,察哥只是一声冷笑:“虚张声势而已!只管把游骑收在大队附近,莫让宋人的小股骑兵碍了大军行动便可。” “大王,”李良辅觉得有些不妥,低声提醒道,“要不让属下的铁鹞子出击,狠狠教训宋狗的轻骑!” “不必!”察哥又是一声冷哼,“且留着气力,等会儿还指着你的铁鹞子去踏破宋狗的甲骑呢!” 察哥这一次集中了全部3000名铁鹞子骑兵在手,就是为了对付御马直甲骑的。 经过几个月的反复试探,他现在已经知道御马直甲骑有多么扎手了。 如果不打垮他们,今次的统万之战,自己就算取胜了,恐怕很难取得大量歼敌的战果,而且宋军的这支甲骑明显在进步,如果现在不打垮他们,再过几年,恐怕就没有任何一支大白高国的骑兵能与之对抗了。 “好勒!大王尽管放心,”李良辅拍着胸脯,“只要铁鹞子出马,保管让那些宋狗死无葬身之地!” “好!”察哥重重点头,不过心里面却清楚这是李良辅在吹牛! 元昊时代铁鹞子骑兵也许能够轻易在野外击破宋人的骑兵,可是如今的铁鹞子,却有点让人担心了。因为这支本该在野外纵横的骑兵,几十年来都被养在了兴庆府城中。 而且铁鹞子骑兵并不是从西夏的几十万大军中选拔出来的,而是由第一代铁鹞子的子孙担任……世袭的军人,如果没有严格的体系化教育和淘汰机制,肯定会一代不如一代的。 不过铁鹞子再不靠谱,察哥现在也必须倚重他们。因为整个西夏,现在也只有这3000披甲的铁骑可以对抗那支正变得越来越可怕的宋军甲骑了。 ……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了,无定河边的山川大地,被笼罩在金色的晨曦当中,仿佛也被染上血色,似乎是老天爷想将统万城中正在发生的血腥杀戮,扩张到四面八方。 统万城内的残酷暴烈的厮杀,仍然在进行当中。虽然城中的西贼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爆破式攻城,而且在一开始就丧失统一的指挥。但是城内毕竟有上万名党项战士和数万平民,所谓的平民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西夏搞得是全民皆兵,党项国族更加如此。哪怕是老弱妇女,也有一点厮杀的能力。 而且统万城能有二十余处坊廓,其实就是一个个小城。东西二城虽被打破,但是这些小城的大门一闭,豁口一填,依然可以坚守! 另外,区隔统万东西二城的中墙也在党项人手中。城墙下挤满了哭喊叫骂乱成一团的平民,城墙上则都是从四面八方退过来的兵士。这段城墙的两头,已经出现了手持盾牌或长枪的宋军。都组成了百人的方阵,在赵钟哥的亲自调度下,轮番出击进行无情的杀戮。 但是退无可退的党项人还在进行最后的抵抗,虽然武好古和童贯已经派出了捉到的能说汉话党项老者去劝降。但是却遭到了拒绝,因为还在抵抗的党项人都知道,他们的都统军,晋王察哥的大军就在附近! 只要等到晋王殿下的大军返回,统万城的战局就可以扭转,大家也就不必沦为汉人的奴隶了! 因此统万城中墙上的厮杀,就变得格外惨烈了。虽然党项人失去了统一的指挥,还一度陷入了混乱。但是在人挤人的城墙上还是有不少西夏军队的将校,可以勉强组织起抵抗。而且城墙上的空间有限,作战模式也比较简单,除了射箭,就是结阵对撞,然后挤压对方。 双方就这样你挤过来,我推过去。在这场“挤推”作战中,宋军的长枪府兵展现出了出人意料的战斗力。密集的长枪阵在房奴猛士射出的箭镞掩护下有序的进退冲击。每一次冲击,都能捅穿至少二十名西贼的身躯——党项人太密集了,长枪刺出去都不可能落空。 但是随着党项人的尸体不住堆积起来,又被活着的党项人垒砌成了“尸墙”,长枪兵终于无法发挥了。赵钟哥随即又抽调猛士持着剑盾进行冲击,想要夺下“尸墙”,但是党项人也拼命抵挡,居然打退了猛士们的进攻。尸体也越积越多,鲜血不断流出来,浇满了城头,将白色的城墙染成了暗红的颜色,晨光之下,触目惊心到了极处。 不过赵钟哥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依然不断调遣猛士,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这并不是要将敌人一举击溃,而是要消耗他们的体力。 现在宋军的进攻组织良好,可以不断进行轮换,以合理运用士兵的体力。而党项人这边被挤成了一堆,也没有一个大将可以发号施令,所以一直都是城墙两头的人在苦战。战至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拼杀得有气无力,终于丢掉了尸墙。 不过狭窄的统万城中墙上,血腥的战斗仍然在继续,很快就会有新的尸墙和新的血腥争夺出现! 而在城内各处,激烈的争夺则在左厢神勇军司的都署和囤积了几十万石粮草的仓库展开。兀移勃麻留了两个指挥的兵马守卫两处要地。武好古则指派了杨可世和王禀分别率领四个指挥去强攻,其中两个是猛士指挥,都是由已经拿到房子的老兵组成。 他们都经历过去年的连场大战,作战经验非常丰富,武艺也在实战中接受了磨练,本来应该是最犀利的战士。但是因为房子已经到手,失去了奋斗的目标——接下去就是用人头换功劳、换赏钱而已,而且赏钱的数目也打了折,和寻常的禁军是一个数目。用后世的话说,他们不是“刚需”盘了,所以也就不那么拼命了。无论杨可世和王禀怎么吆喝,那帮猛士们都只是不紧不慢的攻打,能用弓箭解决的绝不肉搏,能让长枪兵们冲锋的绝不自己上马。 不过两个长枪指挥的表现,却让杨可世和王禀感到意外。这些长枪兵往往以都级(百人)、十将级(二十五人)为单位,组成小而密集的方阵和横阵,在弓箭手(猛士)的掩护下轮流发起冲锋。面对这种长枪如林的强袭,慌乱的西贼根本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进入统万城后,一路上遇到的敌人,很少需要长枪兵们发动第二轮强袭。直到杨可世和王禀带着人杀到左厢神勇军司的都署以及粮仓外面,才遇到了一点儿麻烦。 神勇军司的都署和粮仓都各占了一个相当完好的坊廓,大门一闭,就是一座可以坚守的小城。 这种小城当然挡不住拥有两个工兵指挥的宋军——统万城的城垣、马面下可插满了虎落(就是削尖的木桩),只要把它们拔出来,什么样的攻城器械打造不出来?可问题是,拔木桩和打造攻城器械都需要时间啊! 而国际名将高太尉,又能为攻无不克的武好古争取到多少时间呢?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带着军事机宜指挥登上了统万城西城的北门城楼。他就披挂整齐,站在垛口之后,双手举着一支长长的望远筒看着远方尘土飞扬的地平线。 尘土飞扬,意味着有大批的战马正在往来奔腾,骑兵的厮杀,也许已经开始了。自己现在抽不出兵力去支援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打起助威了。 “来人呐!”武好古忽然大喊了一声。 “太尉,有何吩咐?” 一个军事机宜大步上前。 武好古一抬手,指着统万东城北门的城门楼道:“快去,把那座城门楼点着了! 本官要让西贼的大将知道,统万城,已经被打破了!” “喏!” ------------ 第738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十四 “大王,快看,统万城,统万城起火了,好大的火……” 颤抖的声音在嵬名察哥的耳边响起,年轻的西夏晋王将目光投向了南方的天空。这里距离统万城还有二三十里,高大的城垣已经隐约可见。从城头升起,直上云天的烟柱,则是清晰可见。 这怎么可能!? 察哥的心头就是一跳,他明白,统万坚城已经被宋军攻破了! 可宋军怎么可能攻破统万城?那可是统万城啊!在察哥的印象中,这座700年前就建成的古城,是堪比兴庆府和灵州的坚城。 虽然城墙的年头有点久,但是坚固程度却丝毫不亚于新建的城池。而且从去年秋天开始,左厢神勇军司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加固城防,还砍伐了方圆百里内可堪利用的树木都削尖了做成虎落插在城垣和马面周围。不把这些尖木桩拔掉,轻便型的飞梯(就是靠人扛着的长梯子)是架不起来的,必须使用架在车轮上,拥有一定防护,可以把虎落撞断的重型云梯,或者先用盾车撞断虎落,然后再架云梯。 如果没有重型云梯和盾车之类的大型器械,要靠士兵冒着滚木擂石和箭雨去拔掉虎落,伤亡一定会大到让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而且就算宋军不顾死伤,清理了一部分虎落,架起了长梯,也不等于可以攻破统万城。察哥在统万城留下整整一万人的守军,另外还有六七万党项国族可以动员。如果要用蚁附攻城法,随随便便死伤个几万人! 宋人到底出动了多少军队去打统万城的?怎么可能承担那样的损失? 一连串的问题涌现在察哥的心头,一时间竟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大王,机会啊!”跟着察哥身边的李良辅大声地说,“统万城中一定还在鏖战!兀移勃麻是不可多得的虎将,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的……况且统万城并不只有一道城墙,它是由东西二城和二十四坊廓组成的坚城。就算被宋军突入城内,也可以继续抵抗。 所以统万城中一定还在苦战!如果大王可以率部及时赶到,那么大胜就可期了。” 察哥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思索着说:“宋人的骑兵还没有逐退,周遭的情况都不明朗……” 慕容鹉和完颜斜也排除的4500游骑,让察哥对周遭的情况失去了掌握。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前方到底有多少宋军,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 “大王!宋人才多少骑兵?能奈何得了俺们几万铁骑?”李良辅有些着急了,“若是大王实在不放心,那就让末将领着铁鹞子去会会他们!大王只管领着卫戍军急赴统万。” 察哥还在犹豫,眉头紧皱,似乎在反复权衡。 三千铁鹞子加上赡负兵就是一万两千人,人数还是有点少啊!万一撞上宋人的大股骑兵,有把握取胜吗?可是要增加李良辅的兵力,那么往统万城去的人又少了。 早知道统万城那么不经打,就不应该让萧合达带走两万四千人…… 看到察哥还在思索,李良辅已经等不及了:“大王,三军为害,犹豫最大啊!” “直娘贼的!”被李良辅这么一说,察哥忽然笑了起来,“本王的确是犹豫了……有个鸟好怕的,俺们手头有近五万人,统万城里面怎么都有几千,而且都是精锐!这要再打不过,也没甚好说的了! 良辅,铁鹞子交给你了,给本王狠狠的打!” “好勒!”李良辅笑着,“大王您就瞧好吧!” …… 高俅猛地回头,也看见了统万城头升起的直冲云霄的烟柱。他掏出酒壶喝了一口酒中仙,既壮了胆,又暖了身子,然后才吸了口春寒料峭的凉气儿,自言自语道:“好大的火啊,也不知道西贼看了会这么想?如果能吓跑了他们就好了……统万城已破,他们就是插上翅膀飞过去也来不及了……” 在他身边,大队的甲骑已经展开了一个相当宽大的正面。 高俅从河东军中选出的黑甲选锋骑居中,环绕在高太尉身边,团团护卫。这些河东甲骑显得非常紧张,人人都紧握着弓箭,目光凝视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准备和缓缓逼近的西贼骑兵拼杀,还是准备护着高俅逃走? 慕容鹉和完颜斜也各自领着一个御马直的指挥,散在高俅左右,而且也没有摆出严整的队形,而是组成了松松垮垮的20个小队,每个小队都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的规模,其中约五十人是甲骑,其余都是辅助骑兵。 这20个小队分成了两列,呈V字形排列在高俅所在的黑甲选锋骑大队的两侧,也就是所谓的雁行阵。但是并不严整,每个小队之间都有几十步的距离,看着东一堆西一群的,一点儿都不像重骑兵的队列,倒是有点草原轻骑的样子。 高俅可是见识过殿前御马直冲阵的,根本不是这样玩的!他倒是提出过异议,可是慕容鹉和完颜斜也根本不听他的!而且高俅还发现武好古已经“清洗”了一遍御马直,大批兵学司出身的骑士被调离,同时又补充了许多界河雇佣来的“效用骑士”,这些人只听慕容鹉(其实是听武好古的)的。通过他们再加上完颜斜也带来的几十骑生女真猛人,现在的御马直完全不在高俅控制之中了…… 高俅看了看左右,心想:还是这些黑甲选锋骑靠得住啊!得让他们都当上骑士,将来才有自家人可用啊! 前方忽然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响,满腹心思的高俅抬头看去,就看见不少宋军的游骑兵正从前面飞奔而来。高家将门出身的高世宣也带着几骑黑甲兵,和那些游骑兵一起策马而来了。这个高世宣是高俅的远亲,被高俅提拔当了黑甲骑的指挥使。 “太尉,西贼上来了!有上万骑,打头的是铁鹞子!” “上万骑……铁鹞子!?”高俅顿时有了一种调头逃回统万城的念头。 “太尉!太尉!” 高俅还没来得及跑,慕容鹉已经笑呵呵带着两个人骑马跑来了。 “五哥……”高俅就在马背上和慕容鹉招呼了一声,正想讨论撤退的事情,慕容鹉却抢先开口了:“太尉,西贼上来了,好像是铁鹞子……这下有的打了!” 有的打? 难道不是应该逃跑吗? “铁鹞子不容易打吧?”高俅眉头大皱,“他们可是西贼的精锐!” “打一打就知道了!”慕容鹉笑着说,“有太尉督阵,咱们可不惧他们。” 可是本太尉很惧怕啊!高俅很想这么说,不过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了。 慕容鹉又开口了:“西贼的铁鹞子是先锋,后面还有大队……咱们毕竟只有千人,不能和他们纠缠太久。不如冲上一阵,然后就往统万城撤退。” 只是一阵?高俅稍微有点放心了。 “要怎么冲?”高世宣插话问,“黑甲骑参战吗?” 慕容鹉道:“看情况吧……到时候俺和斜也会带着左右两翼冲他们的中央,二十队连着冲一点,如果能把他们冲垮了,黑甲骑就掩杀一阵。然后咱们就撤!” 高世宣有点担心,“冲得垮?那可是铁鹞子啊!” “怎么会冲不垮?”慕容鹉笑着,“二十队连续冲一点,如果铁鹞子队形散乱些,就是1000骑冲他几十骑一百骑,怎么可能不垮? 而且头阵让生女真的蛮子上,恁些人强悍的不像话,一个人能当十个用……所以没问题的,一定可以冲垮铁鹞子的!” 女真人的这种轮番冲击战术,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连宋军步兵的阵列都扛不住。原因就在于他们可以连续冲击一点,一旦宋军步队的兵力调整和补充不及,就肯定会被突破。 现在用1000甲骑去冲铁鹞子骑兵,怎么可能冲不垮呢? 真的吗?那是铁鹞子啊!! 高俅看着慕容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面也活络起来了。 “也好!那就打一阵吧!”高俅道,“来人呐,把本官的将旗打出来。” “喏!” 高俅左右的黑甲骑士大声应着。 一面巨大的高字将旗,很快就猎猎飞扬起来了。 “统领,是高俅!” 李良辅的眼睛一眯,在马蹬上立了起来,手搭在额头上,望着远处出现的一面“高”字将旗。 “果然是高俅!” “统领,”李良辅麾下的一个铁鹞子队将说,“高俅摆了一个很松散的雁行阵,看来想用骑射对付咱们……根本禁不住咱们的铁鹞子一击啊!” “也许有诈吧?” 李良辅摇摇头,那可是高俅啊!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吧?面对铁鹞子摆一个骑射的队形,铁鹞子可是天下闻名的铁甲骑兵,骑射管什么用? “统领,咱们冲锋吧!”又有一个队将建议,“让某家带队先杀他娘的一阵!” 李良辅想了想,“还是先列阵吧!十队分列左右,再让勇士们都用钩锁把自己扎在马鞍之上。” “喏!” ------------ 第739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十五 数十骑女真骑士,这个时候已经组成了严整的横队,前队20骑,其中八骑都披着青唐瘊子甲,后队27骑。前后两队呈现交错排列,每个人都已经把马矟从肩膀上取下,紧紧握在手中了。 完颜斜也也在队列之中,迎着北风,静静的看着已经摆出十个呈一字排列的约300人的方阵的西夏铁鹞子。 看着还行,队伍还算严整,人人披着青唐瘊子甲,手中持着马枪,胯下的战马也都有具装,这点儿比御马直的骑士还强一点。 在这十个铁骑方阵后面,还有不少步卒,似乎都拿着弓箭。这些步卒后面又是骑兵,看着是携带着弓箭的轻骑。十个铁骑方阵的两侧,也有一些看着非常散乱的轻骑,也都携带着弓箭。 “斜也,这股子西贼的甲骑瞧着挺有钱啊,人人都是好甲好马!”一个完颜部的女真骑士笑着对完颜斜也说。 “很快就是咱们的了!”斜也漫不经心地一笑,“他们穿得好像也是瘊子甲啊……箭镞不入,刀斩不破,好东西啊!若是有了2000领,咱们就不怕契丹人了。” “真的不怕契丹人了?”一个完颜部的汉子说,“虽然俺们这一路虽然没遇上对手,可打得都是党项啊人。” “呵呵,”斜也扬起马鞭,遥指着前方的铁鹞子,“那可是党项人最厉害的铁鹞子,连契丹人都吃过他们的苦头……如果今日可以一击而破,来日就能马踏契丹了! 女真的好汉们,你们看那些党项人是咱们的对手吗?” “不是!”几十条汉子一块儿吼着。 “俺们今天就割了他们的脑袋,抢了他们的甲胄,夺了他们的战马!好不好?” “好!” 女真人嗷嗷叫着,声音传到了高俅那里,高俅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他身边的高世宣也不懂,于是问高俅道:“太尉,他们在喊甚底?” 高俅笑道:“当然是割脑袋换房子了……五个脑袋换一套房!那些苦哈哈的女真人还不拼命?” “女真人也要开封府的房子?” 高俅一笑:“当然了!开封府多好?谁不想住开封府?” 高世宣摇摇头,“可是开封府就那么点儿大,哪有恁多房子可以分?官家早就埋怨过您了……现在武太尉照样许了房子给御前猛士,也不知道能不能兑现?” 高俅瞥了高世宣一眼:“直娘贼的,不许房子,谁肯拼了性命打?要是打败了……咱们的麻烦就更大了!” 他一挥手,大声道:“击鼓吧!” 擂鼓进军! 咚咚咚…… 高俅一声令下,催动进攻的鼓声,马上一阵急似一阵地响了起来。 …… “生女真的勇士们,跟着某,天理保佑,杀啊!杀个痛快!” 完颜斜也举起马矟,在空中扬了扬,然后指向前方。 四十八名生女真骑士同时催动战马,先是快步行走,然后是小跑,接着就是越跑越快…… 开始行动的并不只有完颜斜也一队,武天率领的位于高俅右侧的第一队(位于V字形的顶端)也紧跟着开始前进,然后就是左二队、右二队、左三队……第次跟进,一块儿开始奔跑。 车轮攻击说起来容易,练起来可困难!20队骑兵,必须第次冲击一点,最好是连续不断进行冲击!一队冲完撤退,一队立马跟进,不让敌方有时间重整队形。 幸好武好古早就从赵钟哥、马扩从按出虎水完颜部寄回的书信中了解到了这种战术,然后就让自己的假子军团进行演练。 现在假子军团的少年骑士们已经可以很好的掌握车轮冲击的节奏,所以慕容鹉就给每个分队派了几名假子骑士担任领队。这样其余的骑士只需要保持队形,跟着领队冲击就是了。 李良辅这个时候已经在心腹武士的保护下退到了十个铁鹞子方阵背后。他站在马蹬上看见了二十队骑兵“乱纷纷”的开始冲锋,就是一愣,自言自语道:“这是在冲阵?怎恁般混乱?” 说完这话,他也举起一臂,然后用力挥下:“吹号,冲阵!” 号角呜咽之声响动,三千铁鹞子骑士也举起马枪,催动战马,迎着“乱纷纷”而来的宋军御马直骑士,发起了反冲锋。 远处的高俅,也立在了马蹬之上,瞪大了眼睛,呆呆的向北望去。 只看见无数羽毛,在尘土飞扬中,猎猎舞动,看着这些羽毛的位置,几乎是在一条直线之上,就向着自己这边碾压过来了! 高俅腿肚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马鞍上,额头上冷汗直冒,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着。他大喊了起来:“快,快,快……” 他想喊:“快撤!” 可是却结巴着就是喊不出一个撤字! 他身后的鼓手却会错了意思,以为是要前面的甲骑再冲得快些,于是拼了命的擂鼓。鼓声、马踏声、各种各样的怪叫声和呐喊声糅合成了一团,成为了一曲最壮丽的战场交响曲。 完颜斜也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了前方——他已经选好了目标,是位于党项甲骑阵形中间的一队越300骑的铁鹞子大队! 他只有48骑,却有信心一举冲垮铁鹞子的300骑。 这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在对方的铁鹞子开始冲击前,完颜斜也并没有必胜的把握。阵前动员时说的话自然不能当真。 可是当铁鹞子骑兵如滚雷般涌动而来时,完颜斜也就已经知道对方不过是外强中干了。 骑兵冲阵其实也和长枪兵一样,也是要讲密度的。同样的宽度上,谁摆出的骑兵越多,队形越整齐,冲击的速度越快,就一定能取胜! 但是要达成这几项指标,却是很不容易的。同样的宽度,人家只能摆出20骑,你为什么就能摆出30骑?而且你的骑兵密度大,奔跑的速度还要比对方更快!这都得靠团队训练——靠单个骑士在家里苦练是不行的,必须几十上百骑整天聚集在一起苦练。 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勇士当然呆在一起,没事儿就能操练。也不知道是谁想出小队冲锋战术的,反正他们就是这么打的! 而武好古的假子军团一样可以进行完美的配合,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少年,五年六年的住在一起,练在一起,自然能进行完美的配合协同。严整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完颜部的勇士。 所以二十队甲骑冲锋中,真正致命的,其实是摆在最前面的五个队。虽然他们每一队都只有四十几骑,还没有对手的六分之一多,但是他们的队形更加密集。 在同样的宽度上——也就是将要发生碰撞的那一段,党项人的铁鹞子最多只有二十几骑!所以真正发生交锋的不是四十几骑对三百骑,而是四十几骑对二十几骑! “杀!” 随着完颜斜也和他的女真健儿们从胸腔中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四十几骑生女真“敢达”就撞入了铁鹞子大队之中。 人马碰撞之声大作,兵刃拍打之声四下响起。一时间响彻战场的,就是党项人最精锐铁鹞子骑士的惨叫之声! 只是一阵冲击,完颜斜也就带着健儿穿透了铁鹞子的阵型!他们也不停下和铁鹞子们去搏斗,而是继续催动马匹奔跑,迅速脱离,然后就从铁鹞子骑士身后穿过。在催动马匹奔跑、拐弯的同时,这些马背健儿们还在百忙中背好了马矟,取出骑弩,对着铁鹞子们的后背射出了四十多支箭镞! 这队精锐的铁鹞子立时就遭了重创!与此同时,骑士们纷纷勒停战马,似乎想要寻找女真人肉搏——冲击然后肉搏本就是铁鹞子的战术啊!可是女真人却一溜烟跑了。铁鹞子骑士还没反应过来,第二阵突击就紧接着而至了。 四十余骑少年骑士,在武天的带领下一头撞了进去,马矟挥动,在铁鹞子阵中挥砍劈砸,带起一片片血光。然后同样毫不停留,飞奔而走。 接着又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突击……陡然而至!都是只冲击,不肉搏!撤退的时候还会放一波弩箭。五波冲击结束,整个一队300骑铁鹞子已经完全被粉碎了!虽然真正被扫落马下的不过五六十骑,还有一些人被弩箭射了个轻伤。但是他们队形完全混乱,胆气以寒。再也没有勇气去迎接第六波、第七波的冲击。 但是殿前骑士的冲击,却不会因为他们的崩溃而停止! 这些被打崩的铁鹞子,就是最好的屠杀目标!三百骑铁鹞子,在二十队骑士的第次冲杀之下,几乎全军覆没! “这怎么可能!?” 站在阵后观战的李良辅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队三百骑的铁鹞子啊!居然被对方一连串的冲击彻底粉碎了!而且更可恨的是,对方实在太油滑了,冲完就走,根本不给铁鹞子们打肉搏的机会。 “统领!高俅撤了!快看,高俅撤了……” 就在李良辅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心腹的大喊。他抬头一看,高俅的将旗果然在快速后退! 李良辅心说:那么容易就打垮了自己的一队铁鹞子勇士,居然还要逃跑……一定有诈啊! ------------ 第740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十六 既然有诈,当然不能中计了! 李良辅连忙下令鸣金,可是他不知道,高俅其实是也被他的铁鹞子赶着,正从战场上逃跑呢。 因为一千骑御前骑士都去冲击十队铁鹞子中的一队了!还有九队没有人管,于是都往高俅的将旗所在的方向杀来了。 高俅哪里敢硬拼?赶紧跑路吧!所以就在500黑甲选锋骑的保护下逃命,因为逃得匆忙,连鸣金收兵的命令也忘了下达。 所以在他被铁鹞子追赶着逃跑的时候,前方的一千甲骑却照样完成了冲击。 高俅也不知道御马直的甲骑已经摧毁了一队300骑的铁鹞子,因为他只顾着逃跑了。背后还有一大堆铁鹞子在追击呢! 追当然是追不上的,铁鹞子都是具装甲骑,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晚上,马力有点儿下降。而黑甲选锋骑都着皮甲,马匹则是裸奔,没有具装,所以跑得比较快。 而当刺耳的金属敲打声传来的时候,高俅也没搞清楚状况,还在继续逃命。直到高世宣发现背后的铁鹞子甲骑撤退了,才上去拉住高俅的缰绳。 “太尉,党项人的铁鹞子撤了!” “撤了?”高俅回头一看,只看身后见烟尘已经散去,的确没有铁鹞子在追击了。 “太悬了!“高俅大松口气,又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险些叫人把脑袋拿去了。” “太尉,咱们现在怎么办?”高世宣看了看左右,五百黑甲骑倒大多还在。 高俅的将旗也被高高举着,看到它的甲骑和游骑应该会聚集过来吧? 他又在马蹬上站起身往远处看,统万城就在十里开外,而党项大军似乎也在继续靠近之中。 “太尉,要不咱们收兵再战一场?” “再战一场?”高俅露出后怕的表情,“这,这,这怕是不妥吧?”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高世宣又道,“等御马直的骑士退下来再做打算吧?” “行,”高俅点点头,“就这样吧。” 等了不到一刻钟,第一个带队发起冲阵的完颜斜也就带着人马喜气洋洋的找到了高俅的将旗所在。 “高太尉,俺们打赢了!那些铁鹞子外强中干,根本不挡不住俺们一阵!” 胡说!高俅心道:刚才追得本太尉上天入地的铁鹞子是怎么回事儿? 高世宣却问:“可是击溃了一队?” “何止溃了,估摸着三百来人已经叫俺们御马直的好汉给杀光了!之前是高估了他们,根本用不着用20队去冲他一队,有10队就足够了……高太尉,咱们接着再来吧!怎么都要把西贼的3000铁鹞子都留下!” 这口气,可真是忒大了!高俅心想:你这蛮子还真能吹!手下就四五十人而已,就敢想着灭了铁鹞子,要是给你四五万人,是不是连契丹都敢灭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那么不客气,正想着怎么敷衍完颜斜也的时候,身边又有人报告道:“太尉,西贼的铁鹞子撤了,是大举后撤。” 大举后撤和一次冲阵结束后的后撤可不是一个概念。 高俅一愣,在马镫上立了起来,向北观望。发现烟尘之中,铁鹞子头盔上的羽毛,还有西贼的旗号,果然都在快速向北而去。 难道完颜斜也说的都是真的?高俅眼珠子转了转,既然西贼跑了,那自家就不用跑了……两边一起跑,这仗算谁打胜了? “好!”高俅咧嘴大笑,“传某家将令,整顿队伍,准备再战!” “喏!” 高俅这边整队准备再战的同时,李良辅已经和察哥汇合了,正跪在察哥的马前请罪。 铁鹞子的损失已经初步统计好了,遭到宋军御马直甲骑突击的铁鹞子的第四队(铁鹞子一共十队,每队都是300骑),300铁骑,现在还剩下不到50骑,全都失魂落魄,有几个还吓得尿裤子了――虽说御马直甲骑的车轮突击非常犀利,但是能一阵就打垮了一队铁鹞子,自身的损失还微乎其微,其中也有铁鹞子不复当年之勇的缘故。如果换成元昊时代的铁鹞子,可没那么好对付。 察哥气得脸色铁青,大白高国可以倚仗的最强武力不就是铁鹞子和步跋子吗?步跋子出自横山,现在横山已失,步跋子断了来路。而铁鹞子又有点养废的趋势……将来可怎么办呢? “起来吧!”察哥咬咬牙,“不就是输了一阵么?有甚了不得的?俺们有五万大军,今次的大战才开始呢!” “大王,”李良辅从地上爬起来,“宋狗的骑兵实在犀利,他们的轮番突击连铁鹞子都抵挡不住……” “知道了!”察哥一挥手,“你的铁鹞子挡不住是因为队形太散太薄,只需多摆上几层,就不那么容易被他们突破了! 俺们毕竟有五万大军,还能惧了他们的一千甲骑?” 话虽这么说,但是察哥随即还是调整了队形,将分路进军的大队拧成了一股。又将铁鹞子和卫戍军分成了两三千骑一队的大阵,徐徐而进。 两三千骑结成的大阵,虽然在冲阵的时候不容易施展威力。但是也的确不容易被打散――并不是冲不开,而是需要更强的兵力,付出更大的损失。如果御马直是由一千骑生女真甲骑组成的,倒是可以一试,可是只有四十几骑女真和不到二百假子骑士组成的御马直却没有这样的实力。 不过这么一番折腾,自然又花了不少时间,而且行军速度也下来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统万城内的交锋,依旧没有结束! 区隔东西两城的中墙终于被赵钟哥带人打下来了!尸体堆满了城头,鲜血已经将白城子染成了红城子。趁着手下的战士们手割人头的时候。一身是血的赵钟哥已经到了西城北门的城门楼上向武好古报捷了。 “钟哥儿,你也上阵厮杀了?没有受伤吧?”武好古看见赵钟哥一身血淋淋的模样,连忙关切地发问。 赵钟哥哈哈大笑:“呵呵,带着猛士杀了一阵!杀得痛快!” 武好古眉头一皱,上前拉着钟哥儿的手,“钟哥儿,你可是咱们界河商市的架海紫金梁,若是有个甚万一,可如何是好?” 赵钟哥笑着:“俺就是看着弟兄们厮杀手痒了,冲一阵过过瘾罢了。” 杀人的瘾?武好古心想:这也是个狠角色啊,也不知道历史上混成啥样?好像不大出名啊! “杀了一夜也该累了,”武好古拉着赵钟哥往城楼里面走去,“且卸了甲休息片刻,奥丽加,快来伺候钟哥儿卸甲。 罗汉婢,去准备些热水让钟哥儿擦洗则个。” 奥丽加披了一件从界河商市中的西域甲胄师那里买来的锁子甲跟在武好古身后,充当着贴身护卫的角色。听到武好古的命令,就立马上前动手帮着赵钟哥卸了青唐甲。 同样披着锁子甲的罗汉婢端来了热水和手巾,让赵钟哥擦掉了头脸上的血迹。 然后武好古又让人取出了腌生牛肉、馕饼和烧酒(并不是白酒,而是经过烧煮的低度酒),就在城楼里面和赵钟哥、童贯一起用餐,顺便讨论起下一步的作战。 赵钟哥站了一夜,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取过吃食就是一番狼吞虎咽,先填了个囫囵半饱,然后才喝了一大口烧酒,开口道:“城内的西贼太多了,还有不少廓坊……看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了。” 童贯眉头大皱,“不能再加一把力气,把统万城拿下来?方才高师严遣人来报,西贼大队骑兵四五万人,已经抵达统万城北20里外了。他虽然领着御马直的甲骑奋力杀败了铁鹞子,但是贼势太大……” 赵钟哥摇了摇头,“大官,俺们已经尽全力了!一个晚上拿下大半个统万城,斩了数千西贼……若不是统万城内有恁多的坊廓,早拿下多时了。” “那可如何是好?”武好古看着赵钟哥,“四五万西贼就要逼近了,统万城又拿不下来……” “无妨,”赵钟哥一笑,“城廓已经拿下了,城内的坊廓也不少在俺们手里,粮草也还能支撑几日。某估摸着这股来援的西贼也没带攻城器械,周遭又无树木。只要俺们入了城,他们就无计可施了。” 武好古道:“可是城墙上有两道豁口,各有几十步宽呢!” “这不挺好?”赵钟哥哈哈笑着,“给西贼一点念想,诱他们来攻打统万城的两道豁口,还怕不能多赚上两三千颗首级?” “太过弄险了吧?”童贯摇摇头道。 赵钟哥笑道:“俺们有5000猛士、5000长枪手!他们有多能战大官也亲眼见了……出城野战也许打不过四五万西贼,可是守两道豁口有甚难的?况且城外还有御马直的精骑往来游击,保管万无一失!” 童贯皱起眉头,似乎在反复权衡,可没等他拿出主意,武好古却猛然站起来,将手中一个酒碗摔在地上,酒花四溅。 “直娘贼,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还有甚可怕的?不就是四五万西贼么?难不成他们也能炸开统万城墙?若是不能,俺们就敢在统万城下和他们周旋下去!” ------------ 第741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十七 在统万城外,黑水河西岸。 一座望楼,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烟柱高高升起,直上云霄,在二十里外也看得清楚。 军事机宜指挥再一次显示出了在军队调度上的高效率,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原本摆在统万城东南的宋军大营,就整个儿撤入了统万城。连一顶营帐,一辆板车都没丢下来。只有那座高大的望楼没有挪走,点了把火烧掉了。 在统万城外的宋军撤入城内的同时,率部在统万城北和西夏大军周旋的高俅也接到了武好古的命令,带领5500河东骑兵返回统万,只留下御马直的不到3000骑在城外游斗其实高俅并不归武好古指挥,他的阶官比武好古大,职官又是河东路兵马副总管,和武好古并无统辖关联。不过高太尉还是欣然领命,将御马直交给了慕容鹉和完颜斜也,自己领兵退向了相对安全的统万城。 作为一个国际名将,他还是很知道要顾全大局的。 慕容鹉和完颜斜也也没有继续阻挡西夏大军,而是向南急速退到了无定河以南暂时隐藏了起来。 因为宋军骑兵的退场,西夏大军的行动也就变得迅捷起来。当统万城外的望台大火燃起的时候,西夏的游骑已经推进到了黑水河的北岸。 不过已经吃够了宋军骑兵苦头的西夏游骑也显得小心翼翼,不敢踏过黑水河黑水河水并不深半步。只是目光复杂地望着统万城,望着熊熊燃烧的望楼残骸,以及大摇大摆退过黑水河的宋军骑兵。 在黑水河南岸,武好古和童贯都率领亲卫在这里等候高俅率领骑兵退下来。见到他得胜而归,武好古和童贯双双策马上前相迎。 退过黑水河的宋军骑兵,还有几位将帅的亲卫,都在河岸上,默默地看着河对岸,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大队大队结阵而来的西夏骑兵。 统万之战,看来还有下半场要打啊! 高俅看上去有些疲惫又万分焦急,一见到武好古和童贯就问:“要在统万城决战吗?” 童贯咳嗽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不在统万决战还能在哪儿?谁能想到西贼来了五万……而且还有3000铁鹞子,这是摆明要和咱们决一死战了!幸好大半个统万城已经在咱们手中,多少也有点依托……” 这位军事宦官看上去有些低落,倒不是因为战局叵测,而是因为他老人家好像被一个奸商给架空了!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为什么赵钟哥、慕容鹉都听武好古的?为什么军事机宜指挥能毫不费力的掌握御前三直?自从武好古来了,这支御前三直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武好古则嘿了一声,笑着对高俅道:“师严,你可打得不错啊,轻轻松松击破了西贼引以为傲的铁鹞子……西贼若是有自知之明,现在就该夹着尾巴逃跑!” 高俅心想:轻轻松松击破铁鹞子的好像是御马直……不对,应该是那些生女真蛮子和二百来个界河商市来的少年骑士!那些少年其实是什么来路?怎恁般能战? 正满心疑问的时候,望楼的一根支柱已经被烧断,失去平衡,整个儿轰然倒下。 武好古看了一眼坍塌的望楼,笑着对高俅说:“师严,咱们还是先进城,吃顿好的,然后休息上一晚……明日说不定还有决战要打!” “好!先入城歇息吧!”高俅的确有些乏了,昨天晚上就没睡过,今天又领着骑兵出战,虽然交锋的时间并不久,但受得惊吓可不轻。之后又在几万西贼的紧逼下徐徐而退其实是察哥自己玩其徐如林,承受了极大的压力。现在到了统万城下,真有点心力憔悴了。 …… 远处的火光正渐渐熄灭,黑烟也随风而散。 正站在马背上远眺的李良辅两脚一分,屁股稳稳滑落到了马背上,然后就转过头对察哥大声道:“大王,统万城的火光熄灭了,该不会……” 在场所有的西夏将领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晋王察哥身上。统万城有多坚固,他们都是知道的。而宋军守城的本事,他们更加清楚。几年前的第二次平夏城之战时,小梁太后的几十万大军围攻了十几天都啃不一个小小的平夏城,何况现在用几万人去打一个大大的统万城? 可是不打一下就走,又怎么能甘心?统万城内,也许还有坚持抵抗的党项勇士呢! 而且,宋军花了十几日强攻统万,损失一定是非常惨重的,或许可以很容易的把他们给吃掉。 另外,统万城内有几十万石粮食和干草!如果这些粮草都落到了宋军手中,他们就有了在今年越过瀚海沙漠去进攻灵州的可能了。 权衡再三之后,察哥往着远方渐渐熄灭的火光,猛吸了口气:“走!去统万城看看……本王一定要弄清楚宋人是怎么打下统万城的! 另外,去把萧合达叫到统万城……本王就不信用七万大军还不能夺回统万城!” …… 就在察哥派出的军使去寻找萧合达的同时,童贯派出的银牌军情急递正马不停蹄赶往统万西南的宥州城下。 由王恩和郭成统率的两路宋军,将近五万五千之众,现在已经在西夏嘉宁军司防御的宥州城下会师了。 这十几天他们也没闲着,一连攻取了好几座防守空虚的西夏城池。差不多把属于宥州指宋朝的宥州的据点拔了个精光,只剩下了一座宥州州城还没有被他们攻占。 而鄜延和环庆两路大军在宥州遇到的麻烦,也和三直军在统万城下遇到的问题仿佛。宥州城内大约有几千到一万的守军,宥州城又是一座始建于唐朝的城堡,比较坚固,而且也在近期得到了加固。城垣和马面周围都查满了虎落,周遭的树木也一样被砍了个精光。 所以远道而来的鄜延、环庆两军不得不派人去横山砍树。忙活了七八天,总算拉来了不少堪用的木料,但还没来得及将它们打造成功城器械,童贯和武好古派出的军情急递就先到了。 王恩此时正在自己陈设豪华的大帐里面闭目养神,两个宠姬正在伺候老军事家,一个捏肩,一个敲腿。一旁还有使唤丫头捧着茶水糕点,显得非常惬意。他的这等做派在军中其实也算不得奢侈,大宋的武将基本都是享受惯了的主儿。而且军中本就设有营伎用来伺候这些将帅,就连武好古也一样入乡随俗,带着奥丽加个罗汉婢上了战场。 而且王恩还有一点和武好古挺相似的,他也是个甩手掌柜。鄜延路大军中的事物,大多是他的儿子王泽带着幕僚效用在应付。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懒得处理一大堆繁杂的军务。除非遇到什么大事儿,一般王泽王衙内也不会来打扰他老人家。便是围攻宥州城的布署,也是由王泽出面去和环庆军的郭成商量的。 所以当王泽和郭成一块儿带着童贯派出的军情急递走进大帐时,被打扰了的王恩就是一愣。 “怎地?”老军事家眯着眼睛问,“宥州城里的西贼要突围么?” “大人,”王泽答道,“不是宥州,是统万!武崇道已经打破了统万城!” “打破!?”老军事家猛地坐了起来,“怎么可能……哦,也有可能!” 老头的脑子还是挺活络的,当下就想到一定是武大富豪花钱买通了西贼的统万守将,就和他老人家收买石堡城的内奸一样! “大人,”王泽道,“武崇道用来穴地爆破之法,爆塌了统万城的两段城墙!” “爆塌?”王恩一愣,“怎么爆的?” 王泽把那个童贯派出的军情急递拉到了老爹面前,“快说说,到底是怎么爆塌的?” “这个,这个小底也不知,只知昨天晚上轰的两声巨响,统万城的东城墙和南城墙就塌出了两个几十步宽的豁口。然后几千长枪府兵和猛士就一块儿冲进去,厮杀了一夜,差不多拿下了大半个统万城。” 王恩听得一头雾水,颇为不快地说:“到底是怎么崩开城墙的?怎么就没个说法呢?武崇道是甚意思?怕老夫学了本事?” “太尉,”那军情递看到王恩有点动怒,连忙拿出了童贯亲笔写的书信,“这是俺们童使相写给您老的求援信……” 是求援信而不是命令!因为童贯不是王恩、郭成的上官,童贯现在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管不到王恩、郭成。而且在无定河战场上宋军的主帅也不是童贯,而是有管勾环庆、河东、朔方等路公事名义的陶节夫。 理论上,童贯得先向陶节夫求援,再由陶节夫给王恩、郭成下令。 不过在实际作战中,前线的将领们还是得学会变通。否则等陶节夫下令,黄花菜都凉……不是凉,而是发霉了! “求援信?”王恩又是一愣,“怎么回事?” “大人,”王泽急道,“约有数万西贼出现在了统万城北,现在多半已经到了统万城下了! 大人,咱们得去求援啊,那高师严和武崇道,都是官家的亲信!” ------------ 第742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十八 见死不救是不敢的,大宋朝的武官可不是民国的军头。 而且现在求救的是武好古、高俅、童贯啊!人家是官家的心腹爱将,其中武好古和高俅是可以夜宿琼林宫,还能让宫女陪睡的! 王恩和郭成敢干看着他们都壮烈牺牲了,赵佶一准和他俩急,吃饭的家伙还要不要了? 不过就算全力赴援,武好古、高俅和童贯三位的性命也挺难保全的。毕竟是数万西贼啊!而且……统万城很可能是个诱饵,那数万西贼应该一早就潜伏在统万城以北的沙漠边缘地带了。 另外,就算武好古用不知道什么办法弄塌了统万城墙,统万城内至少还有上万人的守军,而且还有大量的廓坊,统万之战再打上几日几夜是没有问题的。 武好古、高俅和童贯现在可是腹背受敌! 而且更糟糕的是,在统万城周围虽然有两万五千宋军,但是真正能打的就是5000猛士和1000骑士,区区6000人,怎么能和几万西贼对抗? 说不定,武好古、高俅和童贯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老军事家那个着急啊! 踩着界河商市生产的波斯地毯,在大帐里面团团转。郭成和王泽互相看看,也都显出了焦急的神情。 王恩猛地站住,回过头对郭成道:“信之,形势紧急,容不得咱们不拼命了。 不如这样,老夫和泽儿今晚就出发,带上两路的精锐还有老夫的效用士,连夜去救统万。余下的大军就交给老弟,明天一大早便结围北上。无论如何要抢在三直军覆灭前把他们救出来啊!要是救不出来,咱们俩的麻烦就大了……不仅上面要怪罪,得胜的西贼也不会容太太平平返回横山以南的!” 他的一连串命令下得又急又快,急切之下,还有点颠三倒四。郭成和王泽被他说的也有点面面相觑,心也快沉到地底下去了。 本来好好的一场胜仗,怎么就突然急转而下了? 不过这倒也是宋军的老毛病了,宋军和西贼、契丹打仗,不常常都是虎头蛇尾,好好的打着打着就败了?看来这一次也凶多吉少了。 郭成和王泽双双向王恩行了一礼。 郭成道:“王太尉,某家身边还有三百能充选锋,都给老太尉带着。” “好!” 王泽道:“孩儿马上点集兵马!” 看到两人都领了命令,调头就朝外疾奔而去。王恩扭头看着自家大帐的帐顶,双手合十祝告了两下:“佛祖保佑啊!佑老汉能救出三直军……只要能过了眼前这一关,老汉一定为佛祖塑金身,建高塔!” …… 天色渐暗的时候,统万城中又一次燃起了火光,还传出了一阵阵的金鼓声音。 策马而立在黑水河北岸的嵬名察哥望着映红了天空的火光,听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金鼓之声,终于大松了口气。 很显然,统万城中的抵抗还在继续! 就在此时,急促的马蹄声从黑水河对岸传来。围在察哥身边的护卫都紧张起来,举起长枪,拿出弓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过从黑水河对岸过来的却是几骑西夏的游骑,他们看到一群铁甲鲜亮的骑士簇拥着不知道什么人,就连忙上前对了口令。 知道是自家派去的游骑硬探,察哥便让人将他们叫到跟前问话。 其中一名硬探报告:“禀报大王,小底在河对岸发现了宋军放弃的营垒,他们挖了壕沟,修了堡垒,还用麻袋装土修了胸墙,不过现在已经全部放弃了!” 另外一名硬探也说:“大王,小底发现统万城的城墙破了个大口子,足有几十步上百步宽……” “城墙破了口子?还那么大?”察哥愣了又愣,“宋狗就是从这口子攻进去的?” “应该是的……” 这也太倒霉了吧?察哥心想:难道是宋军攻城的时候700年都没塌的老城墙怎么就突然塌了?倒霉也不能这样啊!自家两兄弟这些年也没少烧香拜佛,咋不灵验呢? “小底不知,”这硬探道,“不过宋狗正在进行修补,那道破口附近灯火通明,有不少人在干活。” “大王,不能让他们补好城墙啊!得马上攻打!” “大王,末将请令带人去夺下那道破口!” 察哥身边马上就有将领提出建议了。 察哥却不置可否,只是问:“宋狗放弃营垒是空的?” “空的,并无一人!” “是啊,小底们已经仔细探查过了,这座营垒修得很大,足以驻扎数万大军。现在营帐都已经撤走,只剩下壕沟、胸墙和堡垒。” “好!”察哥点点头,“李良辅。” “末将在!”李良辅现在已经不是铁鹞子的统领了,现在正戴罪立功。 察哥道:“你去带三队铁鹞子,去把宋狗遗弃的营垒夺下!” “喏!” 李良辅领命而去,察哥随后又对身边的几个将领说:“都回去准备移营吧。 先移营,再攻城!” …… 随着工兵指挥的工匠用城垣下面的虎落(木桩)为材料,打造出一些攻城器械,统万城内的厮杀再次开展开了。 眼看着时间慢慢过去,从下午战到傍晚,又从傍晚打到了深夜。 被西夏残兵控制的廓坊,一个接着一个陷落了。虽然他们完全拼出了性命,哪怕是用尸首筑成肉墙来抵挡,也无法抵挡冲入坊廓杀人的猛士和长枪手。 在中墙血战之后,赵钟哥有发明了一种新的巷战战术。用一个长枪十将和一个猛士十将打配合。二十多名长枪手组成严密的队形冲锋!同样数量的猛士则用弓箭和剑盾支援长枪兵。 这种以长枪突击为核心的战术,居然在城廓巷战中也显示出了威力。那些散落的党项残兵和党项老弱妇女,根本无法阻挡披甲的长枪手的冲击,往往一触即溃。而猛士的剑盾和弓箭,则可以肆意收割生命。 不过难对付的廓坊也不是没有,被两个党项人指挥占据的粮仓和军司都是最坚固的坊廓,而且守军的组织也非常良好。 但是宋军在几次冲击不成后,就抓来了许多党项生俘,强迫他们负土攻城! 在长枪和弓箭逼迫之下,党项人的老弱妇孺哭喊着顶着装满泥土的麻袋,冒着雨点般射下来的箭镞冲向两座廓坊…… 与此同时,宋军的猛士也带着弓箭登上了附近的坊廓墙头,把一波波的箭镞抛射到西夏兵将们的头上。 还有一些大嗓门的西夏生俘被挑选出来,在两座坊廓外面大声呼喊着劝降。 武好古开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只要两座坊廓的守军肯投降,不仅生命可以得到保障,每名士兵还可以得到五千钱,军官至少得到三万钱,指挥使可以得到百万钱(一千多缗)!而且所有的军官士兵,都可以收编成为宋朝的官兵! 可是这两座廓坊内的西贼,直到后半夜,也没有投降。 血战仍然在继续,尸体(党项人的尸体)和沙袋在坊廓的墙外慢慢堆积,眼看就要廓墙等高了! “太尉,您去歇息一会儿吧,明天可能还要和西贼的援兵大战呢!” 赵钟哥快步走上了统万中城墙上的城楼,武好古已经将自己的本阵移动到了此处。在这里,他可以亲眼看着粮仓的争夺战——统军司并不是关键,粮仓才是! 武好古已经知道粮仓内有数十万石的粮食和草料,一旦到手,不仅城外的党项人就只能灰溜溜的撤走,连宥州、盐州和河间草原,也都能到手了。 “西贼移营了?” 武好古问赵钟哥。 “正在移营!”赵钟哥道,“明天就要在东面城墙的豁口处开战了。” 其实武好古有足够的施工力量可以堵上两处豁口。这并不困难,不仅有沙袋可以堆放,而且还有无数根虎落可以利用。只要在城墙倒塌后形成的土坡外侧插满虎落,再土坡顶部堆上沙袋。西贼就无论如何都打不进来了。 可是武好古的军事机宜们却建议留下一处豁口,同时再制造出城内正在血战的假象,吸引西贼的援兵攻打…… “大王,萧统军到了。” 正在指挥移营的察哥这时得到了萧合达到了的消息,他回头问道:“萧合达的大军都到了?” “还没有,萧统军带着2000骑先来的。” 察哥点点头,“快,快叫他过来。” 风尘仆仆的萧合达很快就被领到了察哥跟前。 “合达,你的军队在哪里?明早可以到达吗?” 萧合达不慌不忙行了一礼:“大王,末将让他们往统万城西南而去了。” “去统万城西南?为何?”察哥问。 “去阻挡宥州一带的宋军……根据军报,环庆、鄜延两路的大军就在那里。末将担心他们会全力增援统万的这支宋军!”萧合达顿了顿,看着察哥,“大王,不如咱们来个围城打援吧! 统万坚城,咱们又没甚攻城器械,一时怎能攻拔?莫不如分兵打援,总能重创宋狗的援兵,多少为大白高国争取一点时间。” ------------ 第743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十九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但是温暖的阳光却没有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冰冷刺骨的雨滴也飞飞扬扬的落了下来,似乎想将被血色染红的统万城墙再一次洗成白色。 喧闹了一夜的统万城,到了清晨的时候也渐渐安静下来了。也许是厮杀了两天一夜的双方将士,都需要喘上口气儿了。 两天一夜之前还是志得意满的少统军,兀移家族的继承人,身体内还流淌着高贵的党项皇家血液的李忠良,这个时候正惊恐的看着眼前一位穿着闪亮的青唐瘊子甲,身材高大,肌肤白皙,相貌堂堂的大宋将领。 “你就是兀移勃麻的儿子?某家是高俅!” 他就是高俅!战无不胜的高俅!大白高国的克星高俅! 跪在地上的李忠良抖了一下,连忙低下头颅,瑟瑟发抖。 “听说你想戴罪立功?” 李忠良磕头如捣蒜,哭着说:“小底愿意戴罪立功,只求高太尉饶了小底这一回……” 他其实也没啥罪过,除了一条打败仗罪!他躲藏的那个坊廓在昨天晚上叫一群房奴猛士给攻破了。因为他穿着鲜亮的青唐甲,所以被人捉到的时候没有马上割掉脑袋,这给了他一个求活的机会。 所以就给带来见高俅了! “你爹是西贼的驸马,你外祖该是西贼的兀卒吧?”高俅问。 “不,不,不,不是兀卒,小底外公是李成嵬。” 李成嵬是李元昊的三弟,兀移勃麻这个驸马娶得就是他的女儿,不过也有个公主的名分。 “哦。”高俅点点头,“你能劝降粮仓的守军吗?” 统军司已经被打破了,不过粮仓却不好打。因为守卫的西贼指挥使已经将引火之物都堆在了粮囤周围,威胁要放火烧毁。虽然现在正下着雨,不过武好古还是担心能烧起来,所以正在犹豫要不要强攻。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说抓到了少统军李忠良,而且李忠良还愿意戴罪立功,所以就让高俅去问话了。 “能!能……守粮仓的兀移讹答是小底的叔父,只要小底去劝,一定会投降的。” 高俅点了点头,“好!你去和他说,你们的晋王察哥已经领兵数万到了统万城外!如果他还幻想察哥能攻进来,那就只管等着。待本官打垮了察哥,再降不迟。只要他不放火烧粮,本官就保他一个官身,兀移家也可以保全。” 说着话,高俅很自信的一挥手,就让手下把李忠良拖走了。看着李忠良离开,高俅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接着就起身快步往武好古的中军而去了。 “怎地?那厮答应了?”武好古和童贯正在被用作中军的城楼里面议论着战局,看到高俅走进来,就一块儿发问了。 “答应了,还说守粮仓的西贼指挥使是他的叔叔。”高俅答道。 “那就行了,”武好古抚着巴掌说,“只要能拿下统万的粮仓,西贼就离西迁不远了……大官,高大哥,咱们一块儿去东墙上观战吧。” “好!”高俅也笑道,“西贼主力现在已经被俺们诳骗在统万城下了,只要王太尉、郭太尉的大军赶到,内外夹击,中心开花,一定可以尽灭群贼,收复兴灵,指日可待了!” 童贯也应景似的笑道:“这一战打完,二位怎么都能落阶了……不是观察使就是防御使,说不定还有枢密院的前程,真是可喜可贺啊。” “哈哈哈……”高俅闻言大笑了起来。而武好古则是眉头微皱——不知不觉间,功劳就有点多了! 不行啊,一定得谦让……自己是大儒嘛,必须要有大儒的风范。回头和童贯商量则个,一块儿把高俅推出去当头号个功臣吧。 …… 昨夜也不是所有的三直军战士都在统万城内忙着厮杀,吴扆和他的手下就是一场好睡。现在又用了一顿热乎丰盛的早饭,现在又披上铠甲,在统万城东墙豁口后面列好了队伍,人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们刚刚取得一场大捷,又美美睡了一觉,还吃到了热乎的饭食,而且人人账上都记了几条人命。战场上的军人,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奢求了。 作为吴扆的临时上司,武松武二郎看起来也是兴致高昂到了极点,这时正站在豁口土堆的顶部,倚着一道沙包垒起来的胸墙,手里捧着支长筒望远镜,在东张西望。 望远镜的目镜中出现的,是不计其数,大头冲下的西贼军将兵士。每个西贼都有一颗脑袋!看着就叫人喜欢……自家也不都要,再拿十八颗就心满意足了。到时候房子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官阶多半也能连升几级,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武松觉得自己下半辈子可以不发愁的时候,察哥却有点发愁了。统万城墙上的那个豁口看着有点窄,只有几十步的样子。而且宋军还在豁口处修建了沙袋垒砌的胸墙。墙后立着不少身披铁甲的战士,应该是那种肉搏能力极强的猛士。 虽然宋军没有在土堆的外侧插满虎落。但是土堆的坡度有点陡,两侧又有高大的城垣可以布署弓箭手,这样的地形实在不利于骑兵冲阵。 不过要让察哥就此放弃,带着他的大军灰溜溜回到兴灵,也是极不甘心的。 因为城内隐约还是有金鼓厮杀之声传出,还有淡淡的黑烟扬起。很显然,党项的勇士还在城内抵抗,他们应该能牵制宋军的不少兵力吧? “大王,都已经准备好了!” “大王,请下令吧!” 李良辅和另外一位名叫籍辣阿荣的卫戍军的大将,这是双双站察哥的马前行礼。 今天的进攻,就是由他们二位负责的。其中李良辅负责指挥负赡军扛着沙袋(就是宋军留在城外的沙袋)填出一条可供骑兵冲上土堆(豁口处)的通道,而籍辣阿荣则率领甲士掩护负赡军。 另外2700多铁鹞子骑兵,则在嵬名察哥的亲自控制之下,一旦通道填出来,就会发起冲击! “好!”察哥重重点了点头,“吹号角,进军!” “喏!” 两员党项战将吼了一声,就各自跨上战马向已经列队完毕的卫戍军和负赡军奔去。 其中籍辣阿荣指挥的卫戍军摆出了四个千人方阵,三个方阵都持着旁排,带着顽羊角弓和箭镞。他们会负责抛射羽箭,压制城头上和胸墙后面的宋军。另一个方阵则是刀盾长枪混编,准备冲击豁口的土堆。 西夏的卫戍军也和宋军的猛士、骑士一样,都是“花装”,也就是同时装备多种主战兵器。而且他们还兼修步骑,既可以骑射冲阵,也可以下马作战。 负赡军是辅兵,大多由兴灵一代的汉人或者其他非党项族人担任。主要的任务是为正兵,也就是铁鹞子、卫戍军服务,携带兵器辎重,不过有时候也会承担作战任务。 李良辅就从卫戍军的负赡军中选出五千精壮之士,人人头顶一个沙袋,在1000名卫戍军骑兵的监督之下,乱纷纷的簇拥在一块儿,跟在四个卫戍军方阵后面。 悠扬的号角声响起的时候,摆在统万城东战场上的上万西夏军兵将开始呼喊着叫骂着向前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三个弓箭手组成的千人阵,走在三个千人阵的第一列的兵士,人人双手持着一张步兵使用的大型旁牌,组成了三面长长的盾墙。虽然只是缓缓推进,但还是给人一种碾压而来的感觉。 一面巨大的“高”字战旗,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了统万东关的城门楼上,迎着东风,猎猎飘扬,吸引了正在观正的嵬名察哥的视线。 又是高俅! 嵬名察哥的心脏就是陡然一紧,一股不祥之兆随之深起。 其实个这面高字战旗一起出现的还有武好古和童贯的将旗,只是被察哥给无视了……奸商和阉人有什么可怕的?大白高国真正的敌人,还是高俅啊! “是伪晋王察哥!” 童贯认得西夏的文字,他举着望远筒很快就找到了察哥的旗号,还看到了一个大头冲下的晋王。随后他又观看了一番西夏大军的军容和营帐,又对身边的武好古和高俅说:“四万到五万人,大部分是负赡军,战兵只有一万多。” “才一万多?”高俅大松口气,“俺们也有一万多战兵啊!” 童贯摇摇头:“西贼的一万多战兵可是精锐,是卫戍军和铁鹞子……不容易对付,比仁多保忠的手下厉害多了。” 高俅一笑:“厉害多了不也给御马直一击而破了?” 那是御马直太强了……强的都有点奇怪了! 童贯收起望远筒,对武好古道:“崇道,你的这个望远筒不错啊,就是看出去的影像都是倒着的,是怎么回事儿?” 武好古笑道:“这可是自然小道,得让云台学宫的博士和通才们去钻研。” 童贯笑了笑,“用兵打仗之道也是自然小道吧?是不是也得让云台学宫去钻研?” 武好古笑了笑,心里却知道童贯的话中是有话的,正想找什么托辞的时候,战场上忽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哨音,然后就是“崩崩崩”的弓弦声音。 交战开始了! 武好古笑着,大声对童贯说:“大官,打仗不是小道,打仗是生死存亡之道!” ------------ 第744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二十 统万城之战俨然已经关系到大白高国的生死了!而且隐约还牵涉到了大辽国的兴衰。 在统万城下万箭齐发之时,两万党项大军,正沿着无定河向西南方向疾驰。万马奔腾之声,在荒凉的陕北大地上,显得惊天动地。 萧合达就在全军的最前面,顶盔贯甲,强打着精神,还不住用沙哑的嗓音给周遭的党项战士打气。 虽然萧合达竭尽全力隐瞒统万失陷的消息,但是他的部队昨日从统万城附近经过时,人人都看到了统万方向燃起的大火。只要有点脑子,都能猜到大事不妙了。 不过萧合达自己的情绪也高不到哪儿去。因为他也知道情况非常之不妙!不仅因为统万城被宋军奇迹一般的夺取了,还因为西夏最强悍的武力铁鹞子在统万城北遭到了重创!虽然损失不大,但是输得却很难看。 以具装甲骑冲击闻名天下的骑兵,居然被宋军甲骑的突击打垮,而且人家只冲了一阵,就打掉了200多个铁鹞子骑兵! 自己就是骑兵专家的萧合达非常明白其中的意义!宋军已经有了天下第一的甲骑!怪不得人人都说赵佶是天可汗啊,他现在连玄甲骑都有了! 实际上,连契丹也没有可以碾压铁鹞子的甲骑,契丹的骑兵主打骑射,以“轻而不整”为特点,并不善于打正面突击——早年的契丹勇士也许能打甲骑突击,但是这一届契丹没有这样的能力。 而宋军,却拥有了这样的甲骑!真是想想都可怕啊! 而且更加可怕的是,统万城之战的结果,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至少在萧合达看来,晋王察哥夺回统万城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因为统万城内有大宋第一名将高俅!还有高俅一手调教出来的御前三直,而且宋军还凭险据守,察哥凭什么打赢? 所以围城打援就是唯一可以重创一下宋军的机会,虽然挽救不了统万城和东线的败局。但是却可以迟滞宋军推进的步伐,为大白高国赢得一丝转机。 不过失去无定河流域和河套之地的党项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兴灵二州立国了。所谓的转机,不过是一个从容西迁的机会。 只是党项人放弃的兴灵二州会归谁所有? 归大宋,还是归大辽? 正满腹心事的萧合达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跑来了几骑侦骑,直到身边的亲随提醒,才连忙勒住缰绳。 “统军!”领头的一个侦骑就在马背上大声道,“禀报统军,前方三岔口以西二十里外,发现宋军大队踪迹!” 果然来了! 萧合达突然在马镫上站了起来,大声呼喊:“大白高国的勇士们,宋狗的兵马正往三岔口而来!俺们也加把劲,抢在他们之前占下三岔口!抢下三岔口,痛打宋狗兵!” 三岔口也在无定河畔,位于宥州、洪州和统万城之间,而且有官道通往三地,因此被称为三岔口。另外,三岔口周围的地形非常险要,易守难攻,是个打援的好地方。 萧合达一声呼喊,稍微激起了麾下的士气,大家不自觉的跟着应和:“抢下三岔口,痛打宋狗兵!” 痛打宋狗什么的,就是喊喊也解恨啊! …… “杀敌!杀敌!杀敌……” 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响起的时候,如林的长枪,如墙的府兵,就取代了手持弓箭的猛士,出现在统万城东墙的豁口出。 “长枪?” 站在马镫上伸着脖子观看的察哥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带着些许惊喜。 长枪兵通常不是刀盾兵的对手,宋军明明有战斗力极强的剑盾兵却不用,而是用长枪迎战手持刀盾的卫戍军……看来是佛祖在保佑大白高国啊! “第一排、第二排,长枪放平!” 随着指挥使武松的一声呼喊,吴扆指挥的近100名长枪兵,全部将手中长达一丈半的长枪平端。 “第三排、第四排,举枪向前!” 接着武松又向另外一个长枪兵都下达了命令。 因为御龙猛士直和御龙内卫直的编制及军官,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标准化。所以每个指挥下属的都是可以互换的,现在武松指挥下的都就减去了两个猛士都,增加了两个长枪都。 “第五排,拔剑,督战!” “其余各排猛士,弓箭准备……” 随着武松的一道道命令,不到500人的指挥顿时就有了一点万马千军都难以动摇的样子。和对面正呼哧呼哧的冒着两侧城垣上射下的羽箭冲锋的西夏卫戍军的队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冲!” 武松大喝一声。 刺耳的长哨音响起,举着长枪的战士们立即开始用整齐的步伐向前冲锋! “这队形也……” 党项卫戍军的队将房当阿理看着如墙而进的长枪,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长枪虽然长,但是并不灵活,如果是一对一,武艺好一点的刀(剑)盾兵都能打败长枪兵。 可是上百根长枪组成了一道墙这该怎么破? 同样的问题,还有许多党项战士想要询问,不过他们这辈子是不会得到答案了。 因为如墙而进的长枪转眼就到他们跟前了! 他们要么逃走,要么……去死! 房当阿理很想逃走,但是西夏军队还是有军纪这回事儿的,今天还是晋王察哥督战。 无令而退,同样是死路一条。一个是战死,一个是犯罪斩首,对于家眷而言,可是完全不同的待遇啊! 想到这里,他只好吼了一声:“后退者死……杀宋狗啊!”然后举起盾牌,迎着头皮向前冲去。 硬着头皮冲阵的还有吴扆的手下,府兵的战斗意志是不能和猛士相比的。他们最初只是作为屯田兵被征募而来的,也没有特殊的奖励,大部分人甚至没有正经练过武艺。 除了队列,举枪冲锋和长枪拍击之外,他们就没别的战技了。所谓艺高人胆大,这次长枪兵的武艺不高,胆子自然就小了。在之前的统万城内交战中,就发生过几次长枪兵不听命令,拒绝冲阵的事情。 所以军事机宜指挥就进行了调整,开始将长枪兵和猛士混编,并且让手执剑盾的猛士列阵于长枪兵后,一来充当督战队——如果长枪兵无令而退,那就是杀无赦了! 二来这些剑盾猛士还要在长枪兵冲阵结束后上前同敌人肉搏,以便扩大战果,同时也掩护长枪兵后撤。 长枪兵以密集阵形冲阵或挤压敌人的效果毋庸置疑是好的,但是手执一丈多长的长枪的士兵,是不能单独上战场的。必须要有弓箭手和剑盾兵进行掩护支援,否则在冲阵结束后,他们就很容易成为对方刀盾兵屠杀的对象了。 血腥的碰撞转眼之后就发生了!上百支长枪的枪尖,挟着劲风,借着枪手奔跑产生的惯性,以不可阻挡之势而来。冲在第一排的房当阿理奋力举起盾,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支长枪。可是随即就是咔嚓一声脆响,阿理知道不好,想要闪躲,却已经慢了半拍。他的木盾被长枪刺穿,又尖又长的枪尖随后又扎进了他的皮甲,刺入了他的身体。 剧痛从右胸处传来,房当阿理惨叫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惊恐,他浑身的力气一点也使不出来,连刀都拿不住了,一只手抓住刺入他躯体的长枪,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长枪扎穿了胸膛还能抢救吗? 就在这时,长枪开始往回用力抽了。回抽的力量很大,阿理根本握不住长枪。随着枪尖从他的右胸抽出,鲜血也跟着一起飙射出来。阿理捂着伤口倒了下去,剧痛和恐惧萦绕着他。他哭喊着,惨叫着,希望有人可以救他,却忘记了自己实际上已经死了! 当长枪兵后退的时候,原本充当督战队的猛士们分成两路,从长枪兵横阵的左右杀出,好像下山猛虎一样,朝着完全被打懵的西夏兵一阵砍杀。把他们从城墙破口附近驱离。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猛士在一轮轮抛射羽箭,努力压制西夏弓箭手的火力。 “这长枪……怎恁般厉害!?” 察哥目睹了前方的一轮惨败,脸色铁青,嘴唇也有些颤抖了。 宋军不但骑兵犀利,猛士无敌,现在连最简单的长枪也玩得那么溜了。 长枪如墙而进,如风而退,只是留下一地的死尸,好不费劲就打退了卫戍军的一轮冲锋! 然后才是剑盾兵猛扑上来补刀辇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啊! 这套战术,看着就比自家的打法厉害,不行,不能傻乎乎的硬拼。 “鸣金!” 察哥咬着牙下令,然后又把李良辅和籍辣阿荣唤到跟前面首机宜。 放弃进攻是不可能的,这才刚刚开始呢!察哥怎么肯认输离场?不过他却可以向敌人学习。 不就是长枪阵加上刀盾兵配合吗?谁没有长枪啊?卫戍军和铁鹞子都是一正三辅的配置,三个负赡兵自然可以携带大量的武器,所以他们都是“身备三仗”的精锐兵。拿上长矛杖还会打不过宋兵的长枪? ------------ 第745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二十一 惨烈的厮杀,仍然在统万城东墙的豁口处展开。 眼看着时间慢慢流逝,从清晨打到午后,又从午后打到天黑。 自从善于学习的晋王察哥及时调整了战术,让大白高国的精锐主力换上长矛杖组成矛阵,再和刀盾手、弓箭手配合着冲锋之后,宋夏双方在统万城下的厮杀,顿时就比之前更要惨烈十倍。 虽然宋军这边又阵列和指挥调度上的优势,但是西夏的卫戍军那是精锐主力啊!他们论起武艺,个个都和御龙猛士们差不多。要是单打独斗,持着长枪的府兵根本不是对手。肯定是有一个宰一个,有两个宰一对的。 党项武士要没这点本事,还能抗拒民族团结恁多年吗? 不过今天他们对上了一批只练了几个月的队形和长枪的府兵,在交换比上面,居然落了很大的下风。 差不多两个卫戍军倒下,才能换到一个长枪府兵或猛士骑士……哪怕他们完全拼出了性命,也不能让宋军从他们占据的城墙豁口后退。 双方围绕着不过几十步的豁口,反反复复的争夺,打了一天就丢下了一千多具的尸体。西夏军杀上了,又被杀退下去。在这个过程中,名将高俅也再一次上了一线,整个白天始终在豁口后面,大呼酣战,鼓舞着府兵枪手们拼死抵抗。 “脑袋换土地啦!一颗脑袋五十亩田啊!” “后退者死!奋战者赏!守住一阵就赏钱千文!” “换土地啊!尔等今生只有这一次机会,再不拼命,更待何时?” 高俅的军事家也不是吹出来的,他是真的知道士兵们想要什么?御龙猛士以开封府为家,当然是房奴了。而府兵都是农民,农民当然要土地了。 所以他也没二话,直接就拿出最吸引人的土地了!一颗西贼的脑袋就给五十亩田!而且肯定能兑现……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童贯就在统万城呢!朔方路的土地那么多,拿出个几十万亩大家分分有啥不行的?“制置使”就有便宜行事之权,可以给有功部下分配土地的。 要是打败了,不仅朔方路的土地都是西贼的,就连童贯的脑袋也得给西贼割了去,还有啥不舍得的? 因此童贯也拼了,直接在统万城楼上开土地白条――都是用了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大印的,绝对有法律效应! 而且那帮子府兵都是普通农民出身,有些还相当贫苦。这辈子能赚出几十亩上百亩土地的机会,也就是今朝了。 再不拼命,更待何时? 而且,西贼的脑袋好像也不是特别难割……反正打了一整天,统万城墙豁口处的土堆,都快给无头的西贼尸体填满了。 在这帮红了眼睛的府兵面前,西夏精锐的卫戍军的攻势都被粉碎,伤亡也越来越大,到了晚上,终于有些攻不动了。 攻势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嘎然而止了。 不过一个白天的攻势中,西贼们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在距离统万城墙百步开外的地方,用沙袋垒起了一道胸墙――察哥居然和宋军玩起阵地战了! 实际上,他在这场统万之战中也学到不少本事了。一个是长枪阵突击战术;二是堆沙袋;三嘛……他很快会学到的,而且在后来的很多年中,会有无穷的受用。也会让李察哥和高俅的大名,传遍远方的大漠草原。 高俅大步走回了统万城的东关城楼的时候,武好古正在视察伤病。现在东关城楼下面,已经满满的都是御前三直的伤兵了。伤得都不轻,大部分人是枪伤――西夏的长矛杖也是相当犀利的武器!虽然卫戍军在阵型和组织上差了不少,但还是给宋军造成了相当大的伤亡。 不少伤卒,就在东关城楼下面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面躺着,辗转惨叫,血流得一地。一些随军的大夫在那里照顾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无非就是用针线缝合伤口,再用开水煮过的纱布包扎,也没什么麻药,只能用酒中仙把伤兵灌得半醉。 而这种程度的照料,实际上已经有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的军队了。之所以可以做到,当然是因为一个由武好古的命令而组建的不怎么引入注目的辎重指挥。 所谓的辎重指挥,并不是单纯的运输大队,而是一个全面负责后勤管理的指挥。 由很早就跟在武好古身边打杂的周高担任指挥使,这位周高是郭京的朋友,也是开封禁军出身。不过打仗是不行的,但是却在几家将门打过杂。也识文断字,也能写写画画,还打得一手好算盘。所以加入武好古旗下后就是佳士得行的杂物房管事。后来又去界河商市打杂,勤勤恳恳的,干得也算不错。总之就是一个做事相当周到的人。 因此在武好古就给了他一个御前三直辎重指挥的差遣,还把部队的财务、运输、仓储、营妓和随军医馆,一股脑都交给了辎重指挥管理。 而随军医馆的大夫还有学徒(其实就是护士),都按照武好古的吩咐,掌握了“陕西名医韩大夫”的消毒之法。 现在武好古在伤兵院视察,就是想看看那些二把刀的随军大夫(真的好大夫不可能随军)到底有没有照着“韩神医”的办法照顾伤兵? 而视察所见,则是不大理想。武好古自己也不懂多少医术,“韩神医”的许多法子也不见得灵光。 真正要大幅改善,还是需要建立一套可以吸引到人才的伎术官体制,同时建立起专业的医学院。 “大郎,情况怎么样?” 高俅疲惫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武好古回头一瞧,就看着高俅拖着疲惫的步子走来了。 “不是很好……”武好古摇了摇头,就和高俅一块儿出了挤满伤兵的帐篷。 “军医也是一门大学问啊!”武好古和高俅一边沿着阶梯走上城楼,一边对高俅说,“这是伎术官……咱们以往还是忽视了。等回了开封府,咱们一起向官家进言,定出一个鼓励伎术官的办法。” “大郎,你想得也忒远了!”高俅苦笑着摇头,“西贼还没有击退,今天白天的战事可非常激烈啊!” 武好古淡淡一笑:“察哥其实已经被你打败了……只是他还没想明白。” “被我打败了?”高俅翻了翻眼皮,心道:何止察哥不明白,就是我都不知道已经赢了。 “斩首和伤亡统计上来了?” “统计好了,”高俅道,“斩首1000余,可俺们的伤亡也有800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这西贼的精锐,果然厉害!” “呵呵,”武好古消息,“800多伤亡中有多少猛士和骑士?” “这倒不多。”高俅叹口气说,“主要是长枪兵死伤太重了,超过750人了……大郎,咱们可得好好抚恤人家。” 武好古点了点头,“刚才问过周高了,账上还有七八万,陶节夫还欠咱们十万……总能额外给伤兵和阵亡勇士的家眷一点钱了。” “唉,大郎,你也别太抠了。”高俅摇摇头,“俺们都打出将门了,就不能掏一点私囊?” “私囊?”武好古摇了摇头,“一个邀买军心的罪名谁受得了?高大哥,你也别掏私囊,你现在也是巨富啊!” “啊……”高俅听武好古这么一说,额头上冷汗珠子都冒出来了。 巨富、名将、邀买军心……脑袋还要不要了?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低声道:“700多长枪兵,几十个猛士、骑士就换了西贼至少1000卫戍精锐,你觉得察哥能打下去? 他的卫戍精锐练了多少年?咱们的长枪兵练了几个月?这样的交换,可是西贼能承受的?” 察哥那边的伤亡其实是远超1000人的,1000余是斩首的数字。还有不少重伤后爬回去的,还有一些被弓箭射死的,还有尸首给拖走的。林林总总加在一起,2000都挡不住! “这……”高俅听了武好古的言语,顿时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府兵……可以大用啊! 只要有骑士军官撑着,府兵就是可用之兵! 长枪手几个月就能练出来,刀盾手、弓箭手久一点,一年或一年半也差不多了。 如果拉上战场就能和铁鹞子、卫戍军打,那西贼还活得了?就是契丹也禁不起消耗吧?大宋的府兵是几百万也能召集起来的,契丹才多少人多少兵? 打个屁啊! “大郎,你……”高俅停下脚步,看着武好古,“你可,你可是用兵如神啊!” 我怎么会用兵如神? 武好古听这个话就是一阵心虚,正想否认,童贯的声音已经传来了。 “崇道、师严,明日就决战吧!咱家看那个察哥是撑不了太久了,若是明日不决战,军事机宜指挥的那番布置,可就都要落空了。” 这时武好古才发现自己和高俅已经到了统万东关城楼之上,披了件皮袄的童贯,就站在他们俩面前,一脸的兴奋和焦急。 一场空前的大捷,说不定就在明日了! ------------ 第746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二十二 此时在无定河上游的三岔口战场。 三座浮桥之上,正进行着一场血与火的搏杀! 三岔口就位于无定河北岸,丘陵环绕,沿着河岸修了一座堡垒,名字就叫三岔口寨,是有西夏军队驻防的城寨。 堡寨正好堵住了沿无定河向统万城而去的大道,而在堡寨附近还有几座西夏嘉宁军司架设的浮桥,都有些年头了,是无定河两岸沟通的要道。 经过这三座浮桥,就能绕过堡寨,通过无定河南岸的小路前往统万城。 而在今天下午快到黄昏的时候,萧合达率领的两万党项骑兵先一步抵达了三岔口,进入了堡垒,挡住了王恩、王泽父子东进统万的道路。 王家父子并不知道三岔口城堡附近有两万西贼,他们还以为是嘉宁军司的小股部队在堡寨中驻守。为了尽快抵达统万,他们俩也懒得攻打堡垒,而且明知浮桥没有被烧毁一定是有原因的,还是采取了冒险渡河的行动。只是让3000步兵在三座浮桥的北岸列阵,监视三岔口堡垒。 结果才过来一半,大队的西夏骑兵就向浮桥涌来了。于是双方就围绕着几座浮桥展开了血战! 由于两边都是战斗力不打折的精锐,而且还都挺疲惫,所以战斗一开始就异常激烈。王家父子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但他们摆在河边看着三岔口堡垒的3000人也是够给力了。背水列阵,用长枪和弓弩挡住了西夏骑兵的三次冲锋,直到萧合达亲自披甲上阵,才勉强将他们打散,占据了浮桥北岸的地盘。从而将王恩、王泽的一万五千大军截断成了两部。 不过出乎萧合达的预料,被截断的宋军并没有乱成一团,而是很快稳重阵脚,继续和萧合达展开了厮杀,而且丝毫不落下风! 原来王家父子率领的是环庆、鄜延两路的精兵,亲自还包括至少1000西军效用,都是环庆、鄜延两路主将的私兵,悍勇异常。 而且因为无定河之战眼看大胜可期,所以各方面都想把人塞进部队立功,各部也就没有什么空额,全都满员了。这15000大军可是实打实的,不仅禁军、效用都能战,连随军的辅兵都是两路弓箭手充任的这些西军弓箭手有点像隋唐的府兵,200到250亩田养一兵,自备一部分武器和粮食,平时也在家训练。因为西北战事不断,所以他们也不敢放松,战斗力是相当可靠的。 所以王家父子的兵力在账面上比萧合达少了5000,但是实际上的战斗力是丝毫不弱的。 而萧合达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同时吃掉两部宋军,于是就选择被隔在无定河北的王恩所部下手,想用15000人吃掉王老军事家的7000多人。同时再用5000人守住几座浮桥北岸的桥头堡,挡住王泽所部的反击。 不过王老军事家却守得严密,几千人缩成一团,怎么都打不下来。王泽则拼了命救援老爹,亲自披甲率领死士从浮桥上杀过来,打得西夏军队难以招架。 萧合达于是就下令放火烧毁浮桥。但是烧毁浮桥也不容易,因为浮桥也不是一点就着的干柴,而且之前还下过场雨,浮桥木板吸满了水汽,很难点燃。王泽派出的甲士又占据了三座浮桥的大部分桥面。看到党项人想要点火,就拼了命发起反扑,几乎占领了三座浮桥中的两座。 不得已之下,萧合达只得暂停了对王恩所部的攻击,调动兵力反扑三座浮桥。虽然将王泽的人马挤退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办法放火。 于是两军人马就在三座浮桥上挤挤挨挨,或是互相砍杀,或是抛射羽箭,或者互相叫骂,不过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而萧合达也知道,宋军在宥州城下汇集的大军是环庆、鄜延两路的主力,人数总有五万六万,现在只是来了一部分。 如果全都到了三岔口,那可就是自家吃不了兜着走了!而要想尽快拿下三岔口,就必须得到增援! 于是萧合达就连夜派出军使,请察哥放弃统万城,将大军移动到三岔口,先吃掉宋军的援兵一到两万人,然后再做打算。 …… 察哥猛地睁开眼睛。 他在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地下发出奇怪的声响,仿佛有什么恶鬼妖魔想从地底下爬出来!猛地惊醒之后,耳边传来的却是金鼓厮杀之声这是从统万城内传出的!应该是宋军在加紧进攻党项勇士据守的廓坊。 看来得尽快打进城去!察哥心想,如果晚了,勇士们让宋狗消灭了,进得城去也没大用了。 因为统万城有东西两城二十四廓坊,拿下了东城,宋军还可以缩进西城。而统万的粮仓恰恰在西城……只要粮仓夺不下来,察哥是没有办法在统万城和宋军耗下去的。而宋人一旦得到统万城的存粮,他们就能在无定河边和河间之地站稳脚跟了! 想到这里,察哥就猛地从铺在帐篷内土地上的一张兽皮上站了起来。他是和衣而睡的,所以也不必穿衣服,直接就一掀帐帘走了出去,正撞上急匆匆走来的籍辣阿荣和李良辅。 “怎地?”察哥问,“找到克制宋人枪阵的方法了?” “回禀大王,”籍辣阿荣回答道,“末将和李指挥摸索了半个晚上,已经有点眉目了。” “哦?是吗?” 李良辅也说:“末将和籍辣指挥准备用旁牌加长矛杖组成横阵,由负赡兵举着旁牌在前,俺们的党项勇士带着长矛杖或者刀盾在后。另外再让另一批负赡兵扛着土袋跟在最后,一旦旁牌兵和随后的卫戍兵站稳脚跟,他们就上去堆砌土袋,为骑兵开路。” 旁牌可不是单手持的盾牌,这种盾牌宽大厚重,需要士兵用双手才能举起,自然很难被长枪捅穿。而且持盾的负赡兵也不比卫戍军恁般精贵,死一些察哥也不心疼。 “好!”察哥笑道,“快快准备,天亮后就是盘踞统万的那些宋狗受死的时候!” “喏!” …… 天亮了,也放晴了,的确是个决战的好时候。 西夏军万余,又一次在统万城东的那处豁口外摆好了阵型。和昨日不同,今天西夏军拿出了两三百个旁牌手,举着大盾,走在队伍的最前列。组成了一道移动的城墙,向着统万城城墙的豁口之处压迫而来了。 统万城城墙豁口处,由城墙坍塌形成的土堆上方一道沙袋垒成的胸墙后面,宋军的猛士们已经披挂整齐,倚墙而立,手执弓箭。看着越来越近的盾墙,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们都是已经“上车”的房奴,不是“刚需盘”了,所以拼命的动力不足。在这一场统万城之战中,更多被用作弓箭手,很少参加肉搏。 不过他们的技术和体能依旧处于顶峰,又是久战老兵,心里素质也是极佳的,看到如墙而进的西夏旁牌兵一点儿也不忙乱。当西夏的卫戍军远远的开始抛射羽箭时,他们也没有还击,只是蹲下身子,举起盾牌。用盾牌和胸前掩护自己是身体,同时露出双眸,冷冷的看着对手接近。 其实旁牌根本保护不了举着它们的负赡兵,因为宋军弓箭手是居高临下射箭的。以他们的本事,完全可以把羽箭抛到他们的脑袋上。 但是这些举盾的负赡兵并没有遭到箭雨的覆盖,站在统万城头的猛士和站在城墙豁口处的猛士,全都不发一矢。 “靠近了,靠近了……” 察哥低声嘀咕着,呼吸也急促起来了。敌人不发一矢,肯定不是忘记带箭镞上战场了,而是在酝酿最致命的箭雨。因为弓箭手的体力是有限的,所以在一场战斗中射出去的箭镞也是有限的。因此必须保存体力,避免滥射。 这些宋人的弓箭手现在不发一箭,一定是在等待最有价值的猎物。 戴罪立功的李良辅这个时候正领着几十个卫戍军的兵士跟着举着旁牌的负赡兵身后。越靠近那个豁口处的土堆,他的心脏就抽得越紧,几乎都要从腔子里面跳出来了。 居然还不射箭!李良辅举着盾牌,披着青唐甲,满头满脸都是汗,看着就很怕对手的箭镞,但是心里面却又在盼着对手赶紧射箭。 因为他已经做好用负赡兵的尸体铺满前进道路的准备了,可是现在对方居然心慈手软不杀人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诡计!诡计多端的高太尉一定给大白高国的勇士设了圈套。 嘣嘣嘣…… 随着一阵刺耳的哨声,弓弦响动的声音陡然而起,然后就是箭镞击穿皮甲时发出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声。 不过不是射向举着盾牌的负赡兵的,而是抛射到他们身后的长矛杖兵头上。使用的应该是可以破甲的重箭,在近距离上,卫戍军的披甲根本抵挡不住。所以立时就被射翻了一大片! 李良辅猛地吸气大呼:“一钱汉,还在等甚?想一辈子当牛做马吗?快快举盾向前,冲上去!搏一个荣华富贵!” ------------ 第747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二十四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在统万城墙头上,武好古正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 就在那道一丈多高的土堆,也就是党项人拼了命都想要夺下的城墙豁口的背后,5个长枪府兵的指挥,已经排出了凹字形的枪阵。 正严阵以待! 而在武好古所在的统万城东关城楼的南面,距离那个被火药崩开的豁口并不太远的一道壕沟之内,不计其数的壮汉正一个挨着一个站立着,一直通到一个开在壕沟内壁上的地道里面。一包包刚刚调配好的火药,就通过他们被传递进了地道…… 不用说了,这个地道一定是通往城外西夏大军脚下的!要不然还有谁有这样的福分一次享用几千斤昂贵的火药? 原先那两条用来穴地爆破统万城墙的地道,在大爆炸后并没有完全坍塌。只是靠近统万城墙的一段坍塌了。而为了用火药再阴一把党项人,所以工兵指挥就组织人手填上了两条地道在城外的出口。同时工兵们又从城内开挖,重新打通了其中的一条地道。还偷偷的在党项人的脚下挖出了一个可以堆放火药的药室…… 能不能一下把察哥崩上天真不好说,也不见得能炸死几个党项人。不过应该能把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们吓个够呛――党项人其实也会做火药,只是威力稍差。不过他们不会那么奢侈,一下子拿出几千斤火药去听个响。所以直到现在,晋王察哥都没琢磨明白统万城的城墙是怎么塌掉的? 而武好古的军事机宜们则建议利用剩余的火药和地道制造一场混乱,同时进行反击,打垮城外的党项大军。 现在看见党项人摆出了旁牌阵和长枪阵,武好古低低吸了口气:“却没想到,这晋王察哥学起本事来倒挺快的,这人要是不死在无定河岸边,将来说不定也是一号人物啊……” 在他身边的,是工兵指挥使黄植生和朱行书,两人是来向武好古汇报爆破准备工作的。听到武好古的话,黄植生便笑着说:“长枪阵容易学……可是挖地道和配制火药却不容易啊!如果不是太尉试出了最佳的火药配方,俺们可调制不出那么大威力的火药。 挖地道也是一门学问,怎么测距离,怎么测深度,怎么保持直线,怎么支撑地道内部,都是本事啊!幸亏朱指挥家里世世代代挖石炭,要不然还真挖不准方向。” 武好古看了朱行书一眼,淡淡笑道:“朱三郎,干得不错,总有你一个官身的,以后就跟着本官吧。” “小底愿为太尉效死。”朱行书闻听能有官身,立马就是躬身一礼。 武好古摆摆手:“效死是用不着的……不过你的一身本事,本官却是要大用。不过本官从不白使唤人,你跟着本官,不出十年,定能当上徐州最大的冶主和最大的矿主!” 徐州可是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大的煤铁产业重镇!虽然走了煤炼铁的弯路,导致产品的含硫过高,质量下降。但是产业的规模还非常大的,最大的三十家冶主(就是炼铁行的东家)个个都有百万以上的身家。 而最大的冶主加上最大的矿主,身家恐怕得上千万了! 这样的承诺,哪怕出自“大宋首富”武好古之口,还是让人难以置信。不仅朱行书感到惊讶,就连跟随武好古多年的黄植生黄四郎,也是一脸将信将疑。 武好古向后招手,奥丽加立即将他的头盔奉上――这是一顶青唐城出品的铁盔,坚固而且轻便,质量比宋朝的铁盔可好多了! 武好古将铁盔合在头上,长长吐了一口气:“青唐的铁盔铁甲居然比咱们的要好……这就是机会啊!这说明徐州的那些冶主干得不怎么好!他们干不好,我们就有发财的机会了! 因为我们一定能干好的,我们有云台学宫,还得到了许多青唐的铁匠,将来还要开始冶金学堂。那帮过了时的冶主玩不过咱们的……他们也和会那个伪晋王察哥一样,输给咱们的。” 不等黄四郎和朱行书回话,武好古已经大步向阶梯走去:“走,一块儿去看看高太尉怎么打垮西贼的数万大军!” 就在武好古大步走下城楼的时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已经从城外传来了。 发出欢呼的,是西夏的数万精锐。因为他们看到了由旁牌手、长矛杖兵和刀盾手组成的突击队,冒着宋人雨点般射出的箭镞,冲上了统万城豁口的土堆高处! 仅仅一次冲锋就取得了成功,顺利的都有点超出想象了……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所有的西夏军兵在欢呼的同时,脑海中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圈套”二字。 可是明知道有可能是圈套,战场上的党项人,却依旧想冲进统万城一搏!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大白高国是输不起的!如果丢了统万城和统万城内的粮草,也许今年秋天,宋军就要越过瀚海沙漠进攻兴灵二州了。 即便宋军今秋不来,失却横山、无定河还有河间之地的大白高国,还能续存多久呢?西迁什么的,只有大白高国的最高层才知道,下面这些打生打死的战士,是没有资格与闻的。 为了不当亡国之奴,他们这些党项人的勇士也只有一搏了。 数百卫戍军的甲士,举着盾牌,呼啸着冲上了旁牌手们抢占的土堆。守在这里的宋军猛士出人意料的没有进行肉搏,将阵地让了出去。可是在两侧城垣上的宋军却没有撤走,还在一波一波的将羽箭射向冲上豁口的党项战士。 而这些党项甲士的处境,却比之前在城外时更加糟糕了。因为宋军不仅居高临下,而且还能进行无死角射击。党项甲士却拥挤在狭小的豁口中,只能头顶盾牌被动挨打,想要反击都很困难。 而且从土堆上退下去的宋军猛士也没走远,他们在土堆之下三四十步开外又组成了阵列,开始往土堆上射箭。 箭镞从三个方向射过来,形成了交叉火力。让土堆上的党项甲士们没处躲没处藏的,很快就被射得尸横遍地! 不过籍辣阿理和李良辅这两员战将却只能咬着牙将手下的战士,一波一波往这个缺口中填进去。 这可是唯一的希望!谁敢放弃,谁又甘心放弃? 李良辅甚至不顾宋人的箭镞,亲自上了土堆,趴在一堆尸体和沙袋垒成的屏障后面查看了豁口内的情况。 入眼之处,就是一大片白地。断瓦残垣,入目皆是。也不知道是宋人拆毁了城内的部分建筑,还是城墙倒塌是的震动震垮了那些房屋? 三队宋人的长枪兵已经在豁口内列阵了,三个呈凹字形排列的横阵,每一阵都只有4排长枪兵……仅仅是四排! 虽然长枪犀利,但是想依靠四排长枪挡住名闻天下多年的铁鹞子还是不大可能的。 宋人低估铁鹞子了! 作为铁鹞子的前任统领,李良辅马上就有了结论。也许铁鹞子会承受很大的伤亡,但是一定能冲垮宋人的长枪阵! 只要枪阵一乱,那些宋人的枪兵怎么可能打得过身披青唐甲的铁鹞子?铁鹞子可不是只会在马背上作战的,他们下了马一样可以肉搏。 如果两千多人的铁鹞子连数量差不多的宋人长枪兵都打不赢,那大白高国还凭什么打下去?早点投降算了…… 拿定主意的李良辅在亲卫的保护下退了下去,骑上战马飞奔到了察哥跟前请战。 “大王,请给末将一个赎罪的机会吧!让末将领着铁鹞子冲阵!” 察哥看着这位西夏数得上号的大将,温和的一笑:“可有把握吗?” “有!”李良辅道,“大王,属下已经仔细查看过了。只要不惜伤亡,铁鹞子一定能冲进去。豁口里面是一大片空地,还有三队凹字形排列的长枪手,约有2500人。” “2500人?”察哥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城墙的豁口,仅仅几十步不到一百步宽,能容纳多少骑兵通过?二十骑还是三十骑?冲的动吗? “大王,”李良辅看着察哥的表情,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于是又道,“要不就让铁鹞子下马,这样就能肩并肩摆出上百人了,都用长矛杖和他们对冲!” 把铁鹞子当成枪兵使用?察哥还在犹豫。 李良辅大声道:“大王,如果不投入铁鹞子,还有谁能扛住宋狗的箭雨?只怕过不了豁口,就已经死伤枕藉了。” “那可是铁鹞子啊!”察哥目光中滑过一丝狠厉,“还是让卫戍军冲吧,本王给你2000人,许他们良田美宅奴婢。” “喏!”李良辅点点头,领命而去。 察哥看了眼李良辅的背影,忽然策马奔驰到了正在等待出击的铁鹞子骑兵跟前,振臂大呼:“统万城就要被俺们夺回了!铁鹞子的勇士们,可愿随本王一起杀尽城内的宋狗吗?大白高国的兴亡,我党项人的前途命运,就在此一战了! 大白高国万胜!党项,万胜!” ------------ 第748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二十五 2000西夏卫戍军甲士,呼啸着冲过了被箭雨覆盖的城墙豁口。他们虽然都披着甲举着盾,但是宋军猛士射出的都是重箭。距离又近,他们身上的皮甲很难抵挡。顿时就射翻了好几十,还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几支箭镞,忍着疼痛继续冲杀。 这就是箭镞比不上火枪的地方了——箭镞的停止作用差了不知多少啊!虽然皮甲很难挡住近距离射出的重箭,但是多少可以减一点重箭的杀伤力。只要不插中要害,兵士还是可以咬着牙继续作战的。 等过豁口的时候,这不足2000的甲士,几乎人人身上都挂了箭镞,心惊肉跳,皮甲之下,一身透汗。 李良辅当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耳边响起了“杀敌!杀敌!”的喊声。 忙抬头一看,入眼之处,长枪如林,铁甲如墙! 宋人摆在豁口内的长枪兵已经开始冲锋了! 该死! 李良辅马上就有一种凶多吉少的感觉。自己带着的2000人是排着三十排的队伍冲进来的,所以正面很窄,很容易被半包围。而且冲过宋军箭雨的时候队伍已经有点混乱,怎么和如此严整的敌人交锋? 不过他也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大喝一声,长矛杖夹在手臂中,另一只手举起皮盾,身先士卒的就朝眼前如林而进的长枪冲去。 实际上,他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他背后还有三十几排拿着长矛杖和盾牌的西夏卫戍军将士呢!而且其中排在末尾几排的卫戍军战士还没有脱离宋军弓箭的打击范围,屁股上,后背上随时会插上几支利箭。他们怎么肯停下脚步?所以这人挤人,人推人的,当选的李良辅想不迎着宋军的枪尖冲锋也不行啊。 长枪兵之间的交锋很快就开始了,李良辅用盾牌架开了一支直刺过来的长枪,又侧过身子躲开了另一支长枪的突刺。不过他左右的两名卫戍军勇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都被当面刺来的长枪捅穿,发出凄厉的惨叫。不过刺穿他们的长枪还没有用尽力道,继续向前,其中一支居然又扎进了后排的一名卫戍军。 李良辅手中的长矛杖也有了战果,直刺出去,一下子就扎进了一名宋军府兵的胸口。那人惨叫着死死抓住了李良辅的长矛杖,大叫了一声就翻倒下去。李良辅急切之间拔不出长矛杖,只好弃杖拔刀,奋力去砍宋人长枪的木杆,砍了几下,也没砍断一根木杆。 “杀敌!杀敌!杀敌……” 这时让人胆寒的喊杀声又从李良辅的左侧传来,他连忙扭头看去。原来是和城墙呈直角摆出来的宋军长枪兵开始冲击了。 “快快快……快向左转!”李良辅大声叫喊着,想要调整自己手下的队形。但是他手下的那些卫戍军的甲士急切之间哪里分得清左右?就算能分清,也没几个人听得见李良辅的命令。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注意到了自己的左侧有麻烦了,纷纷转身,将长矛杖伸出,想要抵挡宋人的长枪。 接着就是万分瘆人的,长枪刺入人体的“噗噗”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随后才是声嘶力竭的惨叫和人血的腥味开始弥漫。 “杀敌!杀敌!杀敌……” 同样的口号声,第三次响了起来。这回是呈凹字形排列的三个宋军长枪兵横队中,列于统万东城墙豁口北侧的横队发起冲锋了。 一个指挥的长枪兵摆出四列横队,其中前两排的长枪全部放平。将近250支雪亮的枪尖刺入了拥挤成一团的人群,瞬间就带起了一片血雨。 三波长枪兵突击之后,李良辅带着冲阵的2000卫戍军,就已经被完全打垮了。至少一半的人死去或即将死去,剩下的人也惊慌失措,面对敌人从三个方向发起的攻击,只能进行最被动的抵抗。 李良辅自己也处于绝境之中了,虽然他躲过了最凶险的长枪刺击,但是却成了长枪拍击的目标。像一只苍蝇一样,躲闪腾挪,妄图躲过不团拍击下来的长枪。这种一丈半长的长枪凌空砸下来的力量很大,哪怕用盾牌架住,整条手臂都是一阵发麻。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李良辅满腔的悲愤。作为一个铁杆的反民族和谐分子,李良辅是不在乎被高太尉的民族团结铁拳砸死的。 但是大白高国灭亡在即,他怎么能甘心呢? 就在手臂发麻的李良辅被一根凌空抽打下来的大枪打翻在死人堆里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地面的轻微颤抖。 这一定是骑兵群在奔驰冲突! 可是哪儿来的骑兵?李良辅心想:高俅难道还想用骑兵的马蹄子来踩死自己?用得着吗?多拍几下就拍死了。 “铁鹞子!铁鹞子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李良辅马上就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了?一定是晋王察哥发动铁鹞子突击了! 他先让自己带着2000卫戍军冲进豁口,打乱宋军的长枪阵,然后不等自己的卫戍军退出,就发起铁鹞子冲击,用马蹄把卫戍军的勇士和宋人的长枪手一起踩死! 好啊!李良辅心道,好一个晋王殿下,有这样的都统军,自己就是死了也能放心了……看来大白高国,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灭亡了! …… 此时此刻,武好古正在统万城东墙豁口之后三四百步开外的一座坊廓的墙头上观战。他透过豁口看见了铁鹞子闪亮的头盔和头盔上的羽毛,不住起伏跳动而来了。 晋王察哥居然不等城墙豁口内的拼杀结束,就让铁鹞子发起冲击了! 这厮也真是够狠毒的!武好古倒吸了口凉气儿,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了。 “钟哥儿,铁鹞子来了!该怎么办?”武好古大声发问。 “无妨,长枪兵能应付的!”赵钟哥的回答不仅让武好古觉得有点不靠谱,连童贯都觉得有点儿靠不住了。 长枪兵不过是群府兵,靠着计谋打垮2000西贼的卫戍精锐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两三千铁鹞子? “太尉!这是机会啊!”赵钟哥大声道,“赶紧让高太尉的甲骑出击吧,再让黄四郎去点火!” “现在吗?”武好古犹豫了一下。 “对!”赵钟哥道,“就是现在……察哥的铁鹞子出动了,现在就是打败他的时机。至于那些铁鹞子,俺会安排长枪兵把他们打出去的!” 说完赵钟哥也不再武好古和童贯废话了,开始大声向身边的传令兵下达命令了。 他手中还有预备队呢!10个长枪兵指挥,现在只投入了5个用于豁口之战,另外还有2个在看守城内西贼最后的据点粮仓廓坊。另外3个长枪兵指挥,都在等待命令,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赵钟哥马上调动了其中的2个,分别在豁口的左右两侧拉出来横队。 而就在这两个长枪兵指挥列队的时候,察哥已经一马当先,带着2700名铁鹞子骑兵,如潮水一样涌向城墙的豁口了。 这一次铁鹞子骑兵们没有把自己的身体用绳索连在马鞍上,因为察哥需要他们在冲进城墙豁口后下马肉搏,用出众的武艺生生驱散聚集在豁口附近的宋军,为城外的主力入城创造有利条件。 就在察哥纵马奔驰,在亲兵的护卫下冲进豁口,撞入了正在混战的双方长枪兵的人堆中时,统万城东关禁闭的城门,突然吱呀呀的让人给推开了。 高俅的将旗,从城门内徐徐而出,然后是身披黑甲的骑士!高俅率领着他的黑甲选锋骑出动了! 和国际名将高俅一起出城的,还有折可大、杨宗闵率领的600府麟甲骑。 总共1100甲骑,浩浩荡荡开出了统万城,在城外的空地上摆出了冲锋的队形。 宋军的甲骑居然在这个时候出城准备冲锋了! 这下留在城外代替察哥主持大军的藉辣阿理和另外几个西夏大将都有点傻眼。他们手中的兵马还有四万出头呢!高俅再厉害,能用1000多甲骑把四万西夏大军冲垮了? 不过傻眼归傻眼,藉辣阿理等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人家是国际名将高俅啊! 于是他们马上调整布署,派出几个指挥的卫戍军和持着长矛杖参战的负赡军炮灰去抵挡。 就在一团纷乱的时候,藉辣阿理突然地面摇晃起来了,然后就是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地动山摇!本来好端端的四周也陡然起了烟尘,变得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他胯下的战马也受了惊吓,嘶鸣着就要飞奔……阿理下意识一拽缰绳,吃痛的战马前蹄扬起,只用后蹄直立,将阿理整个儿掀翻落地! 这是怎么回事? 又地震了? 藉辣阿理和所有的西夏官兵都有点儿懵圈了,谁也没想到是几千斤火药在他们脚下的药室里面爆炸整出来的动静。 就在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鼓声、马蹄声,还有“割脑袋,当骑士”的喊杀声一块儿响了起来。 战无不胜的名将高俅率领骑兵冲锋了! ------------ 第749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二十六 察哥也听见背后传来的巨响了,他还感受到了脚下大地的颤抖! 他也知道不妙了……这一定是高俅的诡计!肯定的,因为他自己没有定下这种“地震之计”,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弄?那么施展诡计的就一定是高俅了。 这高俅……莫不是个会法术的将军吧? 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在察哥心头萦绕了——都折腾的地动山摇了,说不会法术也不可能啊! 对了,统万城的城墙多半也是被高俅妖人的法术给弄塌的……这妖人的本事也忒厉害了。 察哥已经知道自己打败了!虽然他很努力的在作战,铁鹞子和卫戍军的勇士也都豁出性命了,但是奈何宋军有高俅啊! 高俅不仅是名将,而且是妖人。名将还能破,这妖将要怎么打? 既然打不过,那就得逃了,得保持实力啊! 察哥虽然年轻,可也是枭雄人物。自然是万分果决,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在判断清楚自己所处的局势之后,纵然是再不甘心,也只能保存实力撤退了。 拿定主意要逃跑的察哥,这个时候却一时半会跑不掉。因为在爆破发生前,他已经率领铁鹞子完成了一次“无差别冲击”,具装的战马冲入了正在厮杀的人群,把遇到的一切敌人和友军,统统撞死、踏死。一时间统万城豁口之内血肉横飞,尸横遍地,到处都是被踩死、撞死、杀死或是别的什么死法的死人,或是还在挣扎着,喊叫着,搏杀着的活人。个个都是满头满脸的鲜血,也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那些没有被铁鹞子的战马撞击踩踏的宋军长枪兵,也被眼前的这一幕吓懵了,不少人就要丢了长枪逃走,督战的骑士军官还没来得及呵斥阻止,巨大的爆炸轰鸣就响了起来。 正在厮杀的双方的注意力,一时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音吸引住了。大家一起扭头向轰鸣声传来的地方看去,只看见一团黑云腾空而起,黑云下面还拖着又粗又黑的烟柱,再下面就看不清了,就是灰蒙蒙的一片。 宋军的长枪手们都见识过统万城墙被爆破的场面了,所以很快反应过来。急促的哨声随即响成了一片,陷入混战的长枪手们就趁着对手短暂失神的机会,迅速脱离接触,后退下去重新整队了。 与此同时,在察哥心目中已经近乎妖人的高俅,也率领着一千一百甲骑猛冲进了升腾斗乱的烟尘之中了。灰蒙蒙的一片,也看不清楚,不过也没关系,闭着眼睛冲吧。冲到什么是什么,撞死、踩死都行。 而在一片烟尘中的党项卫戍军还有充当炮灰的负赡兵也都慌乱起来了,地动山摇,又加上烟雾升腾的,也不知道是天塌还是地陷的,谁还有心思打仗? 再说了,这天塌地陷的看来也不是晋王察哥弄出来的,既然不是晋王的法术,那就是宋人那边有高人了……西夏大军,顿时就大乱起来了! “大王,不行了,快走吧!” “宋人有妖法,俺们对付不了……” “宋人的长枪兵已经整顿完毕了!” 几个察哥的亲卫也反应过来了,纷纷拥到察哥身边,都劝他赶紧逃走。 不过察哥却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逃离了,必须得有人留下殿后,缠住那些可怕的长枪兵。 正在他琢磨要让谁留下殿后的时候,被宋人的长枪兵拍了不知道多少下,居然没有拍死,也没拍出重伤的李良辅这时突然出现在了察哥马前。 “大王,您快走吧,此间由末将顶着!” 察哥看着这位大将,点了点头:“好样的!果然是我大白高国的忠臣!” 说完之后,他就调转马头,大喊了一声:“铁鹞子,跟着本王,俺们一起杀出去!” “杀敌!杀敌!杀敌……” 长枪兵的喊杀声这时又响了起来,原来退下去的长枪兵已经整顿完毕了。 本来还有点发懵的铁鹞子和卫戍军都反应过来了。铁鹞子们全都上马了,乱纷纷的就往城墙豁口冲去。卫戍军们没有马,想要走要走不了啦。 “党项的勇士们!”李良辅扯着嗓子大喊,“拿起你们的长矛杖,和宋狗拼了!” 被他这么一鼓舞,多少有一些卫戍军的士兵拿起了长矛杖,绝望的簇拥在了一块儿…… …… 察哥带领铁鹞子狼狈逃窜的时候,国际名将高太尉正舞动马矟,一骑当先,冲入了被烟尘笼罩的党项军大队之中。 他现在终于找到一点国际名将的感觉了,在战场上捕捉机会的能力也练出一些了。当地面开始摇动,烟尘开始升起的时候,高俅就毫不犹豫带着人马往灰尘最多的地方冲击了。 其实黄四郎埋的火药根本炸不死几个党项人……穴地爆破用来对付城墙是没问题的,但是基本对付不了分散列阵的兵马。哪怕是几千斤火药爆燃,威力覆盖的范围还是很有限的。能弄死弄伤百八十人就不错了。相对于近五万的党项大军,这些伤亡几乎可以不计。 不过察哥带来的党项兵也是第一次遇上“地雷战”,轰隆隆一下就是好大的烟雾灰尘,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而高俅就趁着对手人心慌乱的机会,带着上千甲骑往烟雾最浓的方向冲杀而来了。 藉辣阿理之前已经调动了将近两千持着长矛杖的卫戍军去阻挡高俅的甲骑,可是不等他们摆好队形,地动山摇的火药爆燃就发生了。而慌乱也随之产生,无论带队的西夏军指挥使如何喊破喉咙,都没有办法让这些卫戍军士兵列出整齐的队形。 实际上列阵步战本来就不是西夏卫戍军的强项,虽然他们是“身备三仗”的花装全能兵种。但是在实际作战中,主要还是被当成骑兵使用的。 透过滚滚的烟尘,高太尉看见了处于混乱中的这些党项步卒,举起手中的马矟,大声呼喊:“杀西贼啊!” 上千披甲骑士立时催动战马,汇合成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洪流,在这无定河畔,扑向了党项人的战阵! 马蹄踏过,还没有成阵的千余党项卫戍军立时就伤亡惨重,到处都是丢弃长矛杖发足奔逃到溃兵,到处都是随意割取的人头。 “冲冲冲,不许停下!” 高俅很快就发现有不少黑甲骑士禁不住诱惑,放弃了冲击,开始收割人头了,连忙调转马头,绕着自家的骑士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喊:“快随某冲阵!快快快……” 喊了半天,才勉强集中了三四百骑,而藉辣阿理控制的党项军中军,也趁着短暂的喘息之机恢复了队形和镇定。 黑甲选锋骑和折家的府麟骑兵果然不能和御前骑士相比,更加不如“女真敢达”和假子骑士,他们的武艺也许出众,至少不亚于假子军团的少年骑士。但是纪律却松散了许多,在冲锋的时候无法保持队形,更没有办法挡住“人头的诱惑”,以至于陷入了不必要的缠斗,丧失了最佳的冲锋时机。 看到无法继续冲击党项中军之后,高俅只得让他麾下的甲骑狠狠收割了一番战利品。然后就带着他们沿着统万城的城墙向西而去。 虽然暂时保住了指挥中枢,但是西夏军的形势仍然危机万分! 因为之前被军事机宜指挥安排到统万城外围活动的御马直骑兵,这个时候已经大举杀回战场,在清理了黑水河以北,无定河以南和统万城以西的党项侦骑之后,也开始向统万城西、无定河以北的草原上集结,并且同沿着统万城墙绕道而来的高俅率领的甲骑汇合了! 高太尉的战旗在统万城以西的草原上猎猎飘扬,两千余甲骑摆出了冲击的队形。 嵬名察哥这个时候已经退出统万城了,在他身边还有一千多名铁鹞子甲士,遮护着他往自己的中军而去。余下的铁鹞子还有李良辅带进统万城的2000卫戍军,看来都已经死在了城内! 这一战,察哥可真是赔了老本了! 不过越是这个时候,察哥就越显得沉稳,在听说了宋军甲骑已经在统万城西列阵,似乎要切断自己的退路之后,也没有显出任何慌乱,反而不慌不忙的收拾兵马,向自家的大营退去。 与此同时,他还亲自带人前往刚才被几千斤火药炸出的大坑勘查。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儿扑鼻而来,马上就有人闻出了究竟。 “大王,这是火药……这个大坑是用火药炸出来的!” “那得多少火药?宋狗也忒奢侈了吧?” 察哥忽然苦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宋人挖了地道,将几千上万斤的火药埋在了统万城城墙下面,把统万城的城墙给崩塌了,这手笔也只有富得流油的宋国能玩得起啊! 不过这法子咱们也不妨记住了!以后未必没有用得上的时候。火药,咱们也会制造的。另外,宋军的枪阵也值得咱们学一学……哦,还有他们的甲骑冲击也颇是厉害,咱们一样要学会!只有学会了宋人的本事,俺们大白高国才有将来!” ------------ 第750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 攻无不克武大郎 完 当天色再一次黯淡下来的时候,统万城的大战终于到了尾声的时候。 城内还在坚持的几个廓坊中的党项人,这个时候都已经知道了晋王察哥已经兵败――之前的爆炸声,厮杀声和宋军取胜后的欢呼声,以及欢呼声过后的一片安静。都充分说明了察哥大王已经被打败了,统万城现在被宋军牢牢的控制住了! 被分割包围在统万城内的西夏军兵百姓,已经知道统万城和自家的命运了。 他们已经是宋人砧板上的鱼肉――这些宋人可是攻破了统万坚城,又击败了察哥大王数万大军的恶魔啊!落到他们手中,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吗?恐怕要变成宋人的奴隶了…… 可是不向宋军投降还会有别的出路吗?察哥大王已经败退了,大部分的统万城也被宋军牢牢控制,接下去他们只需要拔掉一部分虎落,就能打造出足够的攻城器械,城内坊廓又矮又薄的围墙是抵挡不住的。 围墙一破,等待坊内党项人的恐怕就不是成为奴隶,而是被屠杀干净了――无定河一带的党项人可以说是横山以南宋人的死敌。双方仇杀了数十年,这个时候还能指望人家手下留情? 朔方路经略安抚置制使童贯这个时候再一次向各个坊廓派出了劝降的使者。 凡是投降的党项人,都可以被迁往海外荒岛安置――这是武好古的建议,现在台湾岛、琉球群岛、吕宋岛很可能已经是大宋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神圣领土了,那里需要很多坏人去开发建设。大宋的坏人不够多也不够坏,所以需要西贼坏人一起为祖国的边疆岛屿的开发建设做贡献。 而不愿意投降的党项人,那么就只能被大宋民族团结的铁拳粉碎了。 至于在无定河边继续生活下去,那是想都别想的!等到这一仗打完,不知道有多少股势力会看中无定河和明堂川边上的肥沃土地,怎么可能再留给西贼的余孽? 就不怕再出一个李继迁吗? 所以在得知了童贯的条件后,痛哭声就在城内几个还被党项人盘踞的坊廓中传了出来…… 痛哭的同时,所有还在党项人控制下的坊廓都选择了投降。 即便是远方海岛,也比死在统万城要好啊!好歹是条活路……多少总能活一点儿下来吧? …… 察哥这个时候,已经在西撤的途中了。因为有高俅率领的甲骑在西面劫道,察哥是不敢在天色明亮的时候撤退的。只有天黑下来以后,他才组织部队撤退。 虽然心中已经是焦躁万分,但是察哥的撤退却非常谨慎。他在统万城之战中丢掉了超过1300名铁鹞子和近4000名卫戍军将士,还损失了2000多负赡军。 察哥布署在统万城周围的侦骑硬探也损失了好几百人,在之前向统万城进军的途中还损失了将近千人。前前后后没了将近9000人,其中的7000人还都是铁鹞子和卫戍军这样的精锐。 原本48000人的大军,从统万城离开时只剩下大约39000人了。 另外,兀移勃麻指挥的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的万余人,也在统万城内覆灭。 这一战,大白高国绝对是损失惨重了! 此时此刻,察哥的心中七上八下,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一个滋味了。在无定河边的这一轮决战中,他和大白高国可以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但还是落了个惨败的局面。 在反反复复思考了一番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场惨败不是没来由的,也不是运气不好。而是大宋的高太尉实在太厉害了,不仅足智多谋,而且能治军练兵。带出来的军队,在战术上、纪律上,都能碾压铁鹞子这样的党项精兵。 在此时此刻,察哥只觉得自己和整个大白高国面对敌人是不可战胜的,而且终将会碾压、粉碎、吞噬掉无数的党项生灵,让党项人亡国灭种! 如果党项人想要保住自己的国家,那就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而要走,又谈何容易? 如今的党项,早就不是骑在马背上了,而是住进了繁华的城市,习惯了安稳舒适的生活,还能进行万里迁徙吗? 而且西方听说也是有强国的,仿佛是一个由皈依了天方教的突厥人建立的大帝国,其国威不亚于昔日的大食国。如果大白高国西迁,说不定会和这个突厥帝国来一场血战――察哥打听到的这个西方突厥强国是迦色尼王朝,是由中亚突厥人建立,统治中亚南部、波斯高原东部、阿富汗和阿三河流域等地的天方教强国。不过这个大帝国现在早就衰弱,分崩离析,不复昔日之强盛了。而另一个从迦色尼王朝衍生而出的塞尔柱帝国,在十几年前也盛极而衰了。 只是察哥得到的消息都是滞后了几十年的,还不知道昔日的强国现在都碎成了一地,正静静等候他的征服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之间,察哥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抬头一看,就发现几个亲随正领着一名看上去非常狼狈,身上还插着箭镞的骑士到了跟前。 “大王,”其中领头的一名骑士就在马背上向察哥报告,“萧合达的军使带来了军情急递!” 萧合达的军情急递?察哥心里面就是咯噔一下。 萧合达带了两万多人去打援,不会也打了败仗吧? “情况如何?快快说来!”察哥喊道。 那名身上插了箭镞的骑士用沙哑的声音禀报:“大王,两天前俺们萧统领在三岔口打了宋军一个埋伏,将一万多宋军分隔在了无定河两岸,激战了一天一夜也吃不掉他们,所以想请大王解了统万之围与他合兵……” “两天前?为何现在才……”察哥看了那名萧合达派来的骑士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定是宋军的甲骑封锁了三岔口到统万城的道路,眼前这个骑士能突破到此,也一定是殊为不易啊! “传令全军,加速向三岔口进发!”察哥的命令刚一出口,嘈杂喧闹的声音就从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出了? “何事喧哗?”察哥一边扭头去瞧,一边大声发问。 没有人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无数火光往来晃动,隐约还有阵阵喊杀声音传来。 一定是高俅率领的甲骑在发起尾随攻击! 察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这几日连续行军作战,还亲自带人冲杀了一场,早就在透支体力精力了。如果打胜了还好,可偏偏是一场又一场的惨败,连一丝胜利的希望都没有,如何不沮丧难支?不过现在可不是他这个三军统帅倒下的时候,他瞪着眼对身边的铁鹞子们喝道:“诸君还有力气再战吗?有的话,就随本王冲杀一场,可好?” 藉辣阿理这时凑上来道:“大王,末将带人去殿后吧,大王您赶紧率领主力西行,和萧统领合兵一处,狠狠打一场胜仗!” 察哥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事到如今,东线的战事已经不可为了……胜仗不要想了,及早收兵撤过瀚海沙漠才是正理。 稍后还有西线的仗要打!东线可以输,西线可是万万输不起的!要不然,咱们大白高国连退走的余地都没有了。” 察哥的头脑还是相当冷静的。萧合达在三岔口虽然将一万多宋军切成两段,但那是两天前的事情了!两天打下来,如果还没有吃掉这股宋军,那么人家的后队差不多也该到了。自己就算领兵而去,也不过是陷入苦战。 而苦战之后就算胜了又能如何?少不得再失去几千上万的勇士。 自己在统万城下已经丢了7000铁鹞子和卫戍军了,现在还没摆脱宋军的尾追,多半还得继续损失精锐。如果三岔口那边再丢了几千,那么精锐的损失恐怕就有一万多了。 而西夏一共就两万五千卫戍军加三千铁鹞子再加五千六直质子军。总共三万三千,如果丢了一万多,整个国家的元气就大损了。 到时候还能应付西线的苦战和未来的西迁吗? 察哥摇摇头:“还是本王亲自殿后!阿理,你督军北走,向王亭镇退去。 另外,再向三岔口和宥州派出使者,让萧合达和宥州的嘉宁军司马上撤退,都退到盐州去!” “大王……难道不要无定河了?” 察哥失笑摇头:“何止不要无定河?连河套草原都要不得了……” “河套草原也不要了?”藉辣阿理瞪大了眼睛,“可宋军的兵马还没有大举进入草原呢!” 察哥道:“没有进入才好……阿理,你可知道昔日的长平之战是怎么打起来的?” “长平之战?”藉辣阿理怔了一下,“大王的意思是割让河套草原给辽国?” 察哥痛苦地点点头。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暂时稳定东线了! 只有东线稳住了,西线才有希望可以取胜! 可是这一割让,无论能不能引起一场宋辽间的“长平之战”,大白高国,都无法继续在兴灵立足了…… ------------ 第751章 没有实力武大郎 手握重兵是童贯 一 “打了一场大胜仗,自家现在,却是一堆的麻烦不知怎么收拾的说……” 刚刚视察了一番城防的武好古,无趣的踢掉了自己的臭靴子,大模大样的坐在一处统万城内的豪华府邸的正堂之上,居然有点心事重重的模样。 也不知道怎么混的,他现在居然混成了一个大宋的太尉了!西上閤门使,海州刺史,殿前三直都虞侯……好大的官职啊! 官大当然不是发愁的原因了!至少不必愁成现在这样。可是作为一个大宋的太尉,统帅三万几千精锐的高级将领,又打了一场堪称空前的大胜仗,可就有点儿叫人发愁了。 当然了,宋朝的将领也不是不许打胜仗的。可是武好古在无定河之战中打得有点儿政治不正确了! 那是相当的不正确! 首先是违反了宋徽宗的指示,继续用开封府的房子蛊惑人心。 现在军事机宜指挥已经统计好了准确的斩首数据,从进军银州开始到现在,三直军已经拿下了13000多颗西贼的头颅!另外还有超过7000生俘。 按照5颗头颅(生俘)一套房的标准,总共就需要4000套开封府的房子……不过还好,这些头颅并不都是有资格拿房子的房奴猛士拿下来的。 要不然武好古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跑路躲债的问题了…… 不过2000套房子还是需要的! 按照开封府当下的房价,那就是600万缗啊! 赵佶肯拿出来吗? 他要是不肯,该怎么收场? 这是打了大胜仗的武好古需要解决的第一个大麻烦。 第二个麻烦则是三直禁军在武好古领导下发生的剧变! 童贯和高俅又不是瞎子,他们会不知道三直禁军所发生的进化吗? 没错,就是进化! 三直禁军在高俅领导下,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封建军队。殿前骑士是标准的封建兵,和日本武士、欧罗巴的骑士一样,都是建立在土地上的士兵。而为房而战的房奴雇佣军虽然不封建,但也不是后世所谓的近代化军队,他们也是封建军队的一部分。 可是到了武好古领导三直禁军的时候,这支封建军队却在机缘巧合下迈上了“近代化”的阶梯。 由兵学司和骑士学堂培养出来的骑士军官无疑是相当“近代化”的,虽然他们掌握的军事知识是古典的。 而连续服役五年的“义务府兵”,则是更加近代化的。他们既不是兵农不分,打仗和种地互相耽误的老式府兵。也不是长期服役,把当兵当成职业的职业雇佣军。而是可以在几年中脱离生产,把全部精力投入军旅的新式军人。 在得到了近代化的骑士军官的领导和训练后,这些义务府兵展现出的战斗力,恐怕已经不下西军的精锐了。而他们的成本,则要远远低于西军的弓箭手…… 也就是说,义务府兵加职业军官的组合,才是成本最低,战斗力最有保障的军事制度。 而这种军事制度,无疑是动了雇佣军们的奶酪! 同时,骑士军官或者将来的右榜进士,又会对文官政治构成巨大的威胁。 因为骑士军官和右榜进士们能文能武,不仅可以带领府兵为国征战,而且也可以担任文官治理地方,甚至可以进入朝堂出任大臣。 此外,大部分的骑士军官和右榜进士,很可能会是云台学宫、辟雍学宫和骑士学堂的同窗! 这意味着他们会比左榜进士更加团结,更容易结成党派团体…… 如果国家要依靠他们掌控府兵招讨四方,那么他们也会利用掌握府兵的权力结党营私。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推翻骑在脖子上没有什么大用的士大夫文官了。 所以现在发生在殿前三直的军事革新,不仅动了雇佣军的奶酪,而且还威胁到了士大夫文官的尊荣地位。 一旦这两股力量意识到了危险,武好古和三直禁军就有可能变成众矢之的。 第三个麻烦,当然就是功高震主又特别有钱,严重威胁到了官家赵佶的宝座了…… 大宋乍一看仿佛是士大夫和君王共天下,但骨子里其实是君主独裁政治,只是君主们都比较温和,掩盖了他们大权独揽的真相。 之前两个麻烦看上去很大,但是只要赵佶力挺,那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所以武好古最大的风险,还是来自赵佶的……一旦恩宠不在,那他这个大宋首富就是各方垂涎的肥肉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有点实力了,但是根基太浅,整个集团拢共只有几年的历史,真正誓死追随的人能有几个?怎么可能对抗早就深入人心的大宋王朝? “为人还是得谦虚啊,谦虚使人进步,某家想要进步,就得谦虚再谦虚……” 罗汉婢给他端来洗脚水的时候,武好古正皱着眉头在自言自语。 “老爷,啥叫谦虚?”罗汉婢有口无心的应了一句。 武好古道:“谦虚就是明明是你的功与名,你都要让给别人……” “那可就吃亏了。”罗汉婢一边儿替武好古洗脚,一边回着话。 武好古一笑:“吃亏是福啊!现在就怕有些人不肯占这个便宜!” “老爷,好了。”罗汉婢替武好古擦干了脚丫子,又给裹上了干净的布袜子,然后套上了一双松软的布靴。 武好古站了起来,在大堂里踱着步子,走了几步,他就问了一句:“白飞飞到了没?” 罗汉婢小嘴撅了一下,“才安定下来,老爷就不要奴婢和奥姐姐,只想着白姐姐……看来奴婢和奥姐姐都是有福之人啊。” “哈哈,”武好古笑着,“罗汉婢也会贫嘴了,行了,今晚上你来陪吧。待会儿白飞飞如果来了叫她马上来见我!” 武好古和罗汉婢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武好古扭头一看,就看见奥丽加引着赵钟哥和慕容鹉进来。慕容鹉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疲劳,眼圈都是黑的,走着路脚都有点儿发飘。 武好古对奥丽加佯怒道:“奥丽加,你怎么不扶着些五哥?” 慕容鹉哈哈笑道:“太尉,下官大好男儿,走路还用得着妇人搀扶?” “快坐,坐下说话。”武好古笑着,“罗汉婢,去准备些好酒好菜。” “喏!” 罗汉婢应着便走了。 武好古和慕容鹉、赵钟哥分头落座,奥丽加则转身离去,在门外守着。 武好古收起心神,笑问道:“五哥,大家伙儿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慕容鹉道,“一路追到盐州才回的,又拿下了上千的斩首。” 现在已经是统万城之战后的第五天了,慕容鹉和高俅带着两千多甲骑一路追击了三天,在两天前才折返。 “高师严也回来了?” “高太尉的人走得慢,明天才能回来吧。” “哦。”武好古点了点头,“五哥,待会儿简单吃些,就去睡一觉,睡饱了和我一起去见使相吧。” 慕容鹉摇摇头,“不吃了,太困了,就在太尉府上睡一觉吧。” “也行,”武好古道,“来人呐,准备客房,伺候五哥安寝。” 叫来了两个使唤人儿,搀着慕容鹉去了,武好古这才冲着赵钟哥苦苦一笑:“又多了一千斩首……” “元首,”赵钟哥唤着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称呼,“您是担心功劳太大?” 武好古点了点头。 赵钟哥和他是一体的——赵钟哥虽然入了赵卫公的家谱,但是开封府的赵家将门并没有真正接纳他。他和慕容忘忧始终是大宋官场上的异类! 而且赵钟哥在界河商市的利益太大了,根本不可能离开武好古的团体了。 另外,赵钟哥的原配在前年去世了,又娶了西门家的一个姑娘,和武好古算是连襟。 有了这几层关系,武好古现在可以把赵钟哥当成真正的心腹对待。 “元首,您想怎么办?”赵钟哥又问。 “推给高师严!”武好古顿了顿, “就怕他不要啊……”赵钟哥现在也知道宋朝武将的苦楚了。 功劳太大是有危险的!高俅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很有可能和武好古一样,把功劳往外面推。 “不好说,”武好古想了想,“等白飞飞来了,让她去试探则个。” 白飞飞是武好古花重金养起来的交际花,和高俅也很熟悉,因此可以派去试探高俅的意思。 “高俅还好对付,”赵钟哥皱起眉头,“俺看他是大有功名之心的,未必会拒绝这个大功。可童贯……” 童贯是老狐狸啊! 武好古在御前三直中搞得事情,怎么可能满得过童贯? “童道夫那边……就得劳烦你和五哥去说项了。”武好古斟酌着说,“我还给他备了一份厚礼,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动他。他一个没卵子的,要恁多钱也无用吧?” 赵钟哥也点头道:“童使相的确不大贪婪。” 童贯当然是贪的,但是并没有太过分,也不会因为钱财就出卖良心。 赵钟哥顿了顿,“不过他的功名之心极盛,元首何不把功劳给他?” 武好古苦苦一笑,“他不敢要的,因为三直禁军不是他能染指的!” ------------ 第752章 没有实力武大郎 手握重兵是童贯 二 三直禁军的功劳,童贯是可以沾一点的,但是绝对不能拿大头。因为三直禁军不是一般的禁军,而是殿前司下辖的禁军。是直接护卫天子的亲兵。 在北宋臣子间互相制约的权力架构中,殿前司和閤门司一直都是开封将门的地盘。高俅和武好古,现在是被当成了开封将门的边角料在使用,所以才能担任三直军的长官。 而童贯只是个没卵子的宦官,如果在三直军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那么赵佶就会看到一个“神策军童中尉”了。童贯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所以童贯是不敢把这场无定河大战的头功拿到手里去的,要不然就是在拿自己的六斤四两开玩笑了。 看着武好古的烦恼的表情,赵钟哥叹道:“御前三直这支兵马也真是犀利,不仅骑士、猛士的战力强悍,连配属的府兵都历练出来了。那些在兵学司泡过三年的骑士更了不得,都是良将种子啊。统万城这一战,没有他们带着的府兵,咱们要赢下来可就困难了。 这些府兵……总不是三直禁军的人吧?殿前司又不给支饷,童大官多半想要一支朔方军的。只是可惜了那些带兵的骑士,都是将才啊。” 赵钟哥话中有话,武好古先是一愣,随即就有了大悟的表情。赵钟哥是想拿10000名战斗府兵和童贯做交易。 童贯现在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估计还得在朔方路呆上几年才能回去。而三直禁军是不可能一直在朔方路呆着的,他们是殿前司的部队啊,老在西北呆着不成西军了? 而三直军一走,童贯能靠谁?靠西军那帮老狐狸吗?西军是可以用的,但是童贯也不能全靠他们啊,他得有自己的班底,要不然地位是很不牢靠的,所以童贯最好是建立一个朔方军! 有了朔方军,童贯才有了真正的实力,将来才能更上一层楼。 顺便提一句,北宋的军事宦官们虽然不能染指以殿前军为核心的开封禁军,但是却可以染指边军。所以童贯掌握朔方军是政策允许的。 而朔方军从哪儿来?似乎就得脱胎于三直禁军的府兵了。 这个三直禁军说起来也挺乱的,有正儿八经的殿前骑士,有骑士的随从,有“打零工”的女真敢达和界河骑士(包括假子们),有为房而战的猛士,有花钱雇佣来的界河效用士,还有工兵指挥的工匠效用,不过人数最多的就是府兵了。 其中殿前骑士和房奴猛士是有编制的三直军,人数不到6000,其余两万多人都是没编制的,并不是真正的三直禁军。所以武好古是不必把这两万多没编制的带回开封府的,带回去也没人管饭…… 但是这些人的战斗力,同样是不容忽视的! “钟哥儿的意思是把10000府兵送给童大官?” “对!”赵钟哥点了点头,“有了这10000人,童大官的使相才能安稳。要不然,都是西军的人马,他一个外来的阉人,得费多大心思才能坐得稳?” “可是带兵的都是骑士啊!”武好古思索着说,“把他们留在朔方的话,殿前骑士的人数是不是太少了?” “用高俅的黑甲骑士去填。”赵钟哥说,“还可以让黑甲骑士的人去辟雍学宫学习军事,这样高太尉也就有了自己的实力。” 武好古点了点头,展出了笑颜:“如此最好,童大官和高师严都有了自己的实力,而我看上去却没有军事实力,这样官家就会放心重用了。” 赵钟哥淡淡一笑,顺着武好古的话往下说:“元首您当然是有实力的,只是这实力不能摆在明处,对吧?其实这一次无定河之战,军事机宜指挥才是最大的功臣,这个指挥也是三直禁军最大的实力啊!其次的功臣是两个工兵指挥,没有他们炸开统万城墙,咱们现在是不可能坐在这里的。再次的功臣,则是那几十个生女真骑士和元首您的假子……西贼引以为傲的铁鹞子被他们这二百多骑一阵就冲垮了一队!如果不是附近有察哥率领的数万大军,单是三千铁鹞子的话,说不定就被他们全部消灭了。 这三大实力,元首不会交出去吧?” 赵钟哥的问题不随口问出来的,而是在考武好古! “当然不会!”武好古笑着,“都交出去了,将来怎么扫荡燕云辽东,怎么扬威海外诸岛?我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军事机宜,再抽调一批当过府兵都头的骑士,全都调入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当教授,主要是去云台学宫界河分院。 参战的假子,都去云台学宫下的骑士学堂一边念书一边充任马术教头。也得给他们授田,让他们都当界河商市的骑士。 完颜斜也等女真骑士,尽可能的挽留吧。”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两个工兵指挥中的人员,可以通过营造学堂和在徐州开设矿场冶场进行吸收。” 武好古的思路还是从人才培养着手,把骑士军官和假子骑士中的精英,扫数归入学宫系统,把他们培养成为军事教官,用来培养新一代的军事精英。对于工兵指挥中的技术人才,也是同样的方法,统统都抓在手中。不仅要抓在手中,而且还要通过办学,让他们去培养新一代的人才。 而武好古所办的学校和大宋所有其他的学校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些学校都是“研究型”的。因为它们都是以《实证论》为指导思想的学校,所以他们是拥有相当强大的研究能力的——可别小看这种哲学思想上的突破,没有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研究和探索就缺乏方法,就很难展开。 而科学研究又是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军事学就是典型的社会科学门类,是可以通过研究探索实践加以提升的。 比如这一次无定河之战的经验教训,就足够让云台学宫和骑士学堂的教授们研究上好几年的。而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成果,可比武好古的金手指更有价值! 赵钟哥静静的听着,半晌之后才是一笑:“好,末将回了界河后就替元首主持骑士学堂吧……末将去看看斜也,他也累得够呛吧?也不知现在睡饱了没有?” 他举止潇洒的站起身来,抱拳行礼。别看他是个赳赳武夫,其实是燕云四家的子弟,妥妥的世家子。这些日子大约是太过操劳,整个儿瘦了一圈,看着没那么粗旷,倒是多了几分风流倜傥。他定定的看着武好古:“元首,潜龙在渊是为蓄势,蓄势乃是为了一飞冲天!末将和诸位军事机宜,都愿意随元首建立大好功业!” 听到赵钟哥的话语,武好古一怔,最后也只是默然点头。 赵钟哥这样的人物愿意追随自家,自然是有所图的。而他所图的,就是大好功业……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功业在他眼里才算得上大好? 两人正相对无言之际,就听见外面又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还听见了罗汉婢的声音:“老爷,老爷!白姐姐她们来了!” …… 武好古以富豪之身从军带兵,自然不能太过艰苦朴素了。否则下面的人会觉得你抠门,上面的人又会觉得你是“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总之,就是里外不是人,脑袋要搬家了。 所以武好古就把白飞飞这个开封花魁带着一块儿出征,而且不仅带了一个白飞飞,还让白飞飞组织了一个营伎团,跟着一起到了西北。 不过武好古也没让白飞飞和她的伙伴们临阵,而是将她们留在比较靠后的地方。一开始摆在延安,后来又放在了银州的石城。在统万之战打完后,才让人去把白飞飞等人招来统万。 招白飞飞来统万的主要目的,则是为了筹备一场庆功大宴。统万一战不仅是激战,而且是苦战。总算让三直军的兄弟们扛下来了,现在不得好好让大家伙乐一乐? 除了筹备组织庆功宴,白飞飞还是武好古的御用交际花——官场交际可不是小事儿。她是开封府的花魁行首出身,和高俅、童贯等人都很熟悉,同王老军事家、王小军事家,还有东线主帅陶节夫都是认识的。而且还有办法从他们口中套话,摸清他们的心思,有时候还能当个行贿的桥梁…… 所以在武好古的团体中,白飞飞,还有现在留在界河的阎婆儿,已经主持佳士得行的墨娘子,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飞飞,”见到了风尘仆仆的白飞飞后,武好古马上就给她分派任务了,“今晚安排筵席,我要宴请童道夫和高师严。” “老爷,”白飞飞行了个福礼,“今晚的筵席是要大办,还是摆个家宴?” “摆个家宴,”武好古说,“你来弄,有甚需要就去找罗汉婢。 另外,给童道夫和高师严的请帖你亲自去送,不要让无关之人知晓此事。” 白飞飞又是盈盈一福,“奴婢省得了。” ------------ 第753章 没有实力武大郎 手握重兵是童贯 三 在统万城内武好古的临时府邸当中,这一餐开封风味的家宴,那是人人都吃得舒服之极。 这些日子在西北征战,酒肉固然不缺,但是开封市井民家风味的饭食,却只能在梦中品尝了。此番白飞飞和她的两个女徒弟出手,烹制了一餐正宗的开封菜,香糖的果子,芥辣的瓜儿,绿嫩的野菜,米粥熬得微黄,无定河里捞起的鲤鱼熬了浓汤,当然还少不了最有特色的开封菜——猪油炸子鸡。 这可是三个不着粉黛也姿色绝佳的美人儿亲自下厨烹的美味,而且三位美人还亲自在席间作陪,如何不叫武好古、高俅和童贯三人胸怀大畅? 少许酒菜下肚,揽着美人儿的三人也放开了心神,不住的谈笑风生。说的都是开封府的风花雪月,隐隐都有些思乡。白飞飞一张巧嘴也颇能应景儿,不时赔笑几句,就能让在座的两个半大老爷们(童贯只能算半个)心情欢快。 这开封府撷芳楼的花魁行首,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高大哥,”白飞飞朝着高俅微微一笑,用一口纯正的开封口音说着,“奴奴听人说,你现在可是大宋第一将了,上回在河湟就是头功,这回在无定河又是头功,奴奴佩服的紧,先敬高大哥一杯。” 高俅闻言摆摆手笑道:“飞飞,你莫听人瞎说,某可不是头功,上回在河湟全靠童大官指挥运筹。而这一回,大郎才是头功啊!” 武好古听了这话连忙摇头,笑着说:“高大哥,你怎恁般谦虚?某一个商人,又不会打仗,怎能立下头功?” “唉,”高俅一笑,“你怎不会打仗?那个军事机宜指挥,还有两个工兵指挥,不都是你让人建立起来的?另外,用骑士武官训练府兵也是你的办法啊!光是这三个法子,就能让你坐实了一代名将啦!” 武好古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微笑,听着高俅说话,目光却在童贯脸上扫了又扫。只看见这大貂珰面带微笑,手拈胡须,却不知他的心思如何? “高大哥,你莫抬举小弟了。”收回眼神,武好古继续谦让,“小弟哪是一代名将?小弟压根连金鼓军号都分辨不出,成立军事机宜指挥不过是小弟实在不懂打仗,不得已才靠那些懂行的骑士。那些骑士,不都是高大哥一手带出来的?” “我也是拿现成的,”高俅摇摇头,“殿前御马直里面也没谁是我调教出来的……若有功劳,也该是慕容先生的。” 武好古笑着:“慕容先生不过是把那些骑士领进了兵学的门,真正带着他们上战场,将他们编组成军的,不还是高大哥你吗?这次的头功,我看是非你莫属了。童大官,您说是不是啊?” 童贯只是笑着看看武好古,又瞅瞅高俅,却只是笑而不答。其实武好古的谦虚让他有点意外,这一次的头功无疑就是武好古的! 而且武好古一不小心,还在军学之道上面开创了四条新路——一是依靠军事机宜指挥调度;二是组建专业的工兵;三是运用火药炸毁城墙;四是以骑士御府兵。 就这几条,说他是军学大家都不为过! 还不会打仗……这谦虚的,可有点儿过头了。 看到童贯不言语,又瞅瞅高俅,一样是若有所思。武好古心里就是一沉,能在历史上扬名立万的,果然个个都不简单啊! “高大哥,童大官,”武好古斟酌着用词,“某终究是个商人,战场不是在下能长久驰骋之地。所以这功劳嘛,够用就行了……难道某还要长久在西北苦寒之地带兵打仗?这仗有啥好打的?界河商市那边还有一大堆事情,对于东南海上的开拓,也才刚刚开始呢!”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 童贯轻轻点头,但还是没有表态。 武好古接着又说:“道夫兄,师严兄,你二位才是真正领兵打仗的人啊。作为将帅,才需要功劳以固恩宠,立威名。有了恩宠和威名,二位才能继续与军中为国家为官家效命。所以这次的首功,某看还是高大哥的。” 高俅摇摇头,又想谦让——真没想到高俅也是一个懂得谦让的君子——武好古连忙继续说道:“至于道夫兄现在可是使相了,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封疆一方,手里没点兵马也忒不方便了。不如就在三直军中选个万余壮士跟随吧!” 武好古的提议把童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三直军岂是咱家可以染指的?” “是啊,”高俅也道,“三直军是殿前司的人马!” 武好古笑道:“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才是殿前司的人,其他人可不是!某的意思是,道夫兄不如把那万余使长枪的府兵留在朔方。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很好的路子……府兵要多少都有啊!” 童贯闻言就拧起眉头。他当然知道三直军中那些长枪府兵的好处了——那可是既廉价,又好用啊! 这种“义务府兵”的招募成本可比募兵低多了,而且还不用支饷。真是再廉价都没有了!原本以为这种廉价府兵没有什么用,最多充个辅兵屯田兵的,上不了战场。 可是谁能想到,让那些从御马直中抽调出的骑士军官训练了几个月后,这些府兵非但能上战场,而且表现非常不错。虽然比不上猛士,但也不比寻常的西军精锐差! 这事儿可不是出人意料那么简单,而是有可能砸掉一大批人的饭碗了! “道夫兄,”武好古认真地看着童贯,“府兵稍加训练就能当大用这事儿,终是隐瞒不住的,也不应该隐瞒。而且西军各家将门现在一定知道了……这是咱们三人的功劳,推是推不了的。” 这话的意思是,得罪人的是咱仨,谁也跑不了。而且最跑不掉的就是你童贯了! 武好古还能去界河商市避风头,高俅大不了回开封府混殿前司。而童贯却得在朔方路的任上顶着,如果手里面没兵,又被西军将门看成砸饭碗的对头。那这个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还怎么当? 看到童贯的眉头越锁越紧,武好古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童贯毕竟是童贯,历史上封王的宦官又怎么会没有功名利禄之心?想让他急流勇退,放下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的权位回开封府去养老,那是没有可能的。 “崇道,师严,”思索良久,童贯终于开口道,“不如咱们一块儿给官家递个奏章,说一说这回的无定河大战。” “行啊。”高俅点点头。 “都听道夫兄的。”武好古也笑着。 童贯又道:“今次大战的头功……师严,要不还是你来担待则个。” 高俅眉头微皱,似乎也在担心风头太过。他当然不知道岳飞的悲剧,但是前面毕竟有个狄青。宋朝的武将最怕太出风头,出了风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各方面没完没了的挑毛病,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童贯连忙道:“师严你也莫担心,咱家也帮着担待一些,三直军中的府兵,咱家上奏天子,请求留在朔方。并且再请留带兵的骑士二三百,负责调教府兵,并且组成朔方路军事机宜指挥。与此同时,咱们再把兵学司出身的骑士可以带兵,可以帮着将帅指挥的法子报告给官家。” “这事儿……”高俅也不傻,自然知道这事儿忒得罪人! 童贯笑着又对武好古说:“大郎,你也不能置身事外,你得让苏相公上一道兴兵学并练府兵的上疏。他是相公,肩膀可比咱们能担待啊!而且官家何等英明?那么好的事情,他能不恩准吗?” 武好古明白了,童贯知道躲不开了,干脆就把事情闹大。让苏东坡这个右相出面去捅“军事改革”的马蜂窝。 武好古、童贯、高俅三人肩膀单薄,扛不住太大的压力。可是苏东坡一出面那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堂堂右相啊。那么众矢之的也就是苏东坡了。北宋重文轻武,敢去招惹右相的人除了御史也就是左相了。那些西军的将门是怎么都不敢怼苏东坡——不管有没有理,谁怼了谁就是一个跋扈的罪名! 而且童贯知道赵佶是比较冲动的,看到武好古、童贯、高俅的奏章,再加上苏东坡的上疏,肯定会批准改革。 官家一批准,呵呵,篓子就捅大了!自有一帮拍马屁的文官武将去附和,武好古、童贯、高俅三人不就解套了? “好!”武好古举着酒杯大笑起来,“还是道夫兄有办法!小弟佩服,小弟敬道夫兄一杯。” 童贯举起一只手摇了摇,“大郎,你且慢敬酒,咱家还有事儿要请你帮忙。” “说甚帮忙?”武好古豪爽的一挥手,“大官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且吩咐吧!” “好!”童贯笑了笑,“那咱家就说了!咱家的朔方路眼下还是草创,一穷二白,除了土地啥都没有,可怎样才能尽快兴盛起来?” ------------ 第754章 没有实力武大郎 手握重兵是童贯 完 如果说武好古在军学上崭露出的本事还能稍加掩盖,那么界河商市如今的繁华,却把他在经营方面的才干完全展露出来了。 若是说武好古不会打仗,人家兴许还能相信。如果武好古要说自己不会经营,那无疑是在说一个极大的笑话了。 而且通过经营界河商市,武好古还积累起了一批善于经营的人才! 这可都是能办实事的人才,不是那种大道理一堆,实干才能没有的人才。 对于武好古的能力和他夹带里的人才非常了解的童贯,现在自然想要借助武好古的本事来经营朔方路了。 北宋朝廷对地方的压制是比较厉害的,据说是“钱也收了,兵也收了,刑罚也收了”。不过在西北地方还是有点特殊政策的,适当放了点权,让地方上有点腾挪经营的空间。因此童贯也想努力经营一下朔方路。 说句真心话,童贯虽然是后世公认的奸贼,但是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奸贼,是奸贼中的劳动模范,为了大宋江山东征西讨好不忙碌。至于后来宣和北伐的失败,其实责任也不在他一个贼身上。真要追根溯源,大宋朝的历代官家,才是最大的责任人吧? 正是他们这些重文轻武的君王,让大宋变成了一个很难放开手脚练出一支精兵的国家。 要不然,就是这次无定河之战中出现的“军事革命”的苗头,好好呵护一下,浇点水,施点肥。保管长出一支半近代化的军队,哪怕没有火枪大炮,拼长枪、弓箭和刀盾,也能扛住塞外辽东的各种“敢达”了…… 武好古看着一心求教的贼中模范,轻轻叹了口气:“道夫,朔方路和界河商市终究是不一样的。界河商市之所以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繁盛起来,的确有其得天独厚的方面。而朔方路虽然也是边地,但是没有水运之利,交通实在太过不便了。” 在北宋做了几年商人的武好古当然知道这个时代陆上运输的成本有多吓人了。所以远离海洋,又没有内河运输可以依靠的地区,想要发展成工商业中心是根本不可能的。 甚至连资本主义农牧业都很难发展起来――农产品陆上运输的成本是难以承受的,哪怕土地成本为零,朔方路的农产品运输到关中地区大约就没有一点竞争力了。 童贯皱着眉头问:“可是朔方有青盐,还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可以养马啊。” 武好古摇摇头:“青盐不过是二三十万缗一年,再多的话别处的转运司怕是要跳起来了。至于养马,那是群牧监的烂摊子,会让朔方路置司插手?” “群牧监又养不好马。”高俅连连摇头,“开封府的禁军马兵一半没有马,剩下的也没像样的战马……这不都是群牧监的错?” 武好古一笑:“马养不好,土地可有许多啊!群牧监在熙宁变法的时候一年就能收上三十万缗的租子,被各级官吏贪墨的怕还得翻上一倍! 现在有了河套草原这等养马的好地方,群牧监还不得把中原的马场都租出去,然后把马养到朔方来?如果咱们能从中抠出个上百万亩再安置一些骑士就很好了,让朔方路大办马场是基本没戏的。” 童贯轻轻点头。武好古的分析不错,朔方路的马场的确办不成,群牧监绝不会让步的。而青盐……能到手的利益的确不多。 武好古接着又道:“再说了,朔方路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转运司或是转运判官司的,青盐一定是归转运司的财路。” 童贯拈着胡须,看着武好古,似乎在等着他的对策。 武好古道:“朔方置司可以染指的,只有营田和冶铁,前者是府兵屯田,交给转运使是没道理的,理应由一路置司把持。而后者则是干系军政外交的大事,必须由置司控制!” “冶铁还干系外交?”童贯有些不解。 说冶铁为打造兵器倒是个理由,说冶铁干系外交就有点牵强了。 “当然,”武好古道,“河套草原至少一半得归咱们,这样咱们距离阻卜草原就很近了。 阻卜各部落民风极其彪悍,和契丹多是世仇,因此不时起兵反辽。但是困于契丹人的铁禁,难以给辽国以致命打击。现在河套草原半在我手,向阻卜走私铁器的条件成熟。而这等事情,又怎是不知边事文官能做好的?就算他们能办好,也难免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战祸。所以应该由制置司直接掌控。” 武好古其实根本不想买铁器给阻卜人……那是蒙古人啊!超凶的,契丹人和他们一比简直就是草原小白兔。不过这是个染指冶铁业的机会啊! “好!”童贯拍了拍手,“这个理由找得不错!统万城就是西贼的冶铁务所在,城内还有不少铁匠,正好利用起来。” 武好古笑道:“听说大官在青唐城还拘了不少蕃部铁匠?” “没错!”童贯笑道,“都押在延安呢!” “不如都拘到统万城来吧。”武好古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下,“不瞒大官,某家手底下的工兵指挥里面也有善于冶铁和开矿的。不如就让他们把统万城的冶铁务先管起来,西夏剑、青唐甲可都是好东西啊!” 说起来真是丢人,惶惶大宋的冶铁技术居然比西夏、青唐这样的蛮夷都不如,至少在质量上不如人家。 所以武好古不能放过这个吸收国外先进技术的机会……怎么都得把西夏、青唐冶铁的技术都拿到手吧!顺便再让朱行书和周大侠他们在统万成练个手。 “如此甚好,就交给大郎你了。”童贯并不知道武好古打算,还以为人家真心帮忙呢,于是笑道,“对了,卖力气的苦力也不缺啊,这边生俘都有好几万呢!” “这些苦力还要用在屯田上,”武好古又说,“屯田的事儿置司也不能都交给州县。原本以为府兵不能打,现在看起来只要有精通兵学的军官负责指挥训练,府兵还是能战的。那么就没有理由把府兵交给地方州县了。 而且这屯田要是搞好了,也是能有莫大收益的。” “屯田该怎么才能搞好?”童贯皱着眉头问。 武好古笑道:“这个得去史书上找了。” “史书?” “是啊,”武好古道,“秦之耕战是怎么搞的,如今朔方路就该照着来啊! 朔方路地处西北偏僻之地,三面受敌,地阔而人稀。用别处通行的办法,恐怕是治理不好朔方的。在我看来,将来十数年间,朔方路是不会有多少百姓的,而是会以府兵为主。既然百姓都没有几个,自然也不会有百业昌盛。所以朔方路就应该以屯田耕战为本。” “屯田耕战为本?”童贯拈着胡须,眼睛也眯了起来,看着还真有点儿奸贼的模样儿。 过了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大郎,亏得咱家这个阉人是朔方路的经略安抚制置使啊。若换成他人,谁敢提出在朔方路屯田耕战?这可是要拥兵啊!” 屯田兵也是兵啊!而且利用府兵屯田备战的同时,必然要选用大量的“新式军官”,这样就很容易在宋军原有的雇佣军体系外再造一个军系。 如果童贯是个有卵子的堂堂男儿,怕是要让赵官家吃不下睡不着了。 武好古摇摇头道:“其实也说不上拥兵,府兵就是五年的兵役,不可能成为道夫兄的私兵。而将来的带兵军官大多会是右榜进士出身,也会不时轮换。这样的兵马,还有何不放心的?” 看上去是挺让人放心的……就是不知道后世用了这种军事制度的君主制国家咋老遇上革命呢? “说的也是!”不知道新式军队厉害的童贯笑着,“既然如此,就烦劳大郎走一趟开封府,替咱家运动则个。” 童贯当然不合适自己跳出来说要“拥兵自重”了,哪怕他没卵子,别人也会怀疑他有异志的。 所以这事儿必须得让别人提出,而最合适提出的,无疑就是右相苏东坡了…… “行啊,某就走一趟开封府吧!”武好古心里面大松了口气儿――黑锅终于甩出去了! 功劳是高俅最大,拥兵自重的也是童贯,而我武好古是没有实力的商人,妥妥的肥羊一只啊!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听见赵钟哥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尉,弥陀洞的急报,契丹人仿佛有了异动!” “契丹!?” “怎么回事?” “进来说话!” 屋子里面正喝酒说话的武好古、高俅、童贯,一下子都紧张起来了。 西贼还没打完呢,契丹就来了,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钟哥推门进来,手里就拿着弥陀洞的御龙内卫直都指挥使杨可世让人送来的军情急递。 赵钟哥向三人行了礼,然后不慌不忙地道:“辽国河清军的兵马几日前越过辽夏边境,进入了屈野川安营扎寨了!” ------------ 第755章 契丹来也 一 夜幕沉沉,在延安府城的经略安抚使衙署当中,这个晚上总有寥寥几点灯火不曾熄灭。 契丹兵马入侵的消息也传到了陶节夫这里。哦,也不能算入侵吧?他们只是进入了原本属于西夏的地盘而已。但还是给正处于兴头上的陶使相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在他领导下的宋夏战场东线,现在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三直军和河东军在统万城下取得的近乎奇迹一般的大胜之后,西贼已经丧失在无定河流域立足的可能了。随后的几日中,晋王察哥的兵马就在快速撤退,包括宥州城在内,所有位于无定河流域的城堡,都在第一时间放弃。 因为走得太过匆忙,在宥州城内甚至还遗留下了许多百姓!粮草也没来得及全部烧毁——放了火,但随后就被参与哄抢的百姓给扑灭了。可没过多久,在三岔口让萧合达一顿好打,憋了一股邪气的王老军事家就带兵打进了宥州。在一番民族团结的教育工作之后,宥州城的党项百姓全都把抢到了粮食交给了国家…… 再加上三直军在统万城抢到的三十几万石粮食,现在无定河一带的宋军一共掌握了超过50万石粮食。足够支持向河套草原和盐州、灵州的进攻了。 所以陶节夫今天白天的时候可是志得意满,和幕僚们商量了几个时辰,制订了一个相当宏大的作战方略,准备集结十万以上的大军,直捣灵州! 如果有可能,就把兴庆府一块儿给拿下了! 可是兴奋了没多久,让人心惊肉跳的坏消息就来了。 契丹人南下了! 这是要和大宋开战吗? 鄜延路的转运判官薛嗣昌闻讯第一个赶来,进了陶节夫的书房,看着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的陶节夫就问:“使相,会打起来吗?” 陶节夫抬眼看着薛嗣昌,一时没有开口。 说实话,会不会打起来,他这个使相也不知道。他虽然跟随章楶在西军前沿多年,也算精通军务。但他只是个对付西贼的“专家”,对契丹人的情况并不了解。而且他也和大部分宋人一样,有那么一点恐辽症! 一想到契丹大军蜂拥而来,陶节夫就有点头皮发麻了。现在东线的精兵都在宥、夏二州,银州那边比较虚。一旦被契丹抄了银州后路,东线的战局怕是要满盘皆输啊。到时候丢的不仅是夏州、银州、宥州,没准连绥德军和延安府也得一块儿玩完! “不可不防!” 过了半晌,陶节夫才憋出这么一句。 “使相,让谁去防?”薛嗣昌接着又问,“又要怎么防?” 陶节夫想了想,“当然是童贯去防,他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嘛,银州可是朔方路的地盘!” 这个锅甩的也不错,他虽然是东线宋军的主帅,但他的权力是有限的,只能用在对西贼的作战中。可没有同大辽开战的权限! 一个擅开边衅的罪名,陶节夫可背不起。同样的,如果等到辽国准备停当,大兵压境,丧师失地了,他陶节夫一样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甩锅,把这个对辽的黑锅甩给童贯。 不过光有甩锅也不够,因为陶节夫的本职是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属于朔方路的银州可以丢一点地盘,可属于鄜延路的绥德军和延安府却是寸土都不能丢的。 而要确保鄜延路寸土不失,那就势必要将老军事家王恩统帅的大军从宥州召回。可这样一来,对盐州的攻势可就没有办法进行了。 哦,也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能由东线诸军主导,只能由吕惠卿从泾原路出兵去攻打盐州了。 想到自己(其实是高太尉和武大郎)辛辛苦苦打出的局面,却要给吕惠卿去捞现成的。陶节夫顿时就大大的郁闷起来了! …… “崇道,师严,赵指挥,你们觉得,咱们该怎么对付这些契丹人?” 斯时斯刻,月黑风高,统万城内的朔方路帅府之内,却是灯火通明。使相童贯一身便服,在陈设豪华的中堂中,显得有点坐立不安。 而和童贯一块儿商量大事的三个人中,高俅自是眉头大皱,看上去比童贯更加不安。倒是武好古和赵钟哥二位,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儿。 特别是武好古,那真是一丁点的惊恐都没有,给人一种特别安心的感觉——他能不安心吗?有完颜斜也在呢,什么样的契丹人搞不定? 再说了,他和契丹的大人物都一块儿在界河商市发财,那么大的利益说放下就放下了? “怎么对付都行!”武好古一笑,指着身旁的高俅说,“有高大哥这等大将坐镇,契丹又能奈我何?” 高俅一听这话,脸色都青了,气呼呼的说:“大郎,都甚时候了,你怎还说这等风凉话?” “怎是风凉话儿?” 赵钟哥笑着插话了,他刚才一直在观察武好古,见到他的镇定自若,也大感欣慰,他现在可是跟着武好古混的。要是武好古是个被契丹人一吓唬就尿了的怂蛋,那他还有啥指望? “契丹兵不过尔尔,”赵钟哥道,“轻而不整,只能游斗骑射,不大能阵战,比起铁鹞子还有所不及,所以不必惧怕。” 契丹兵那么弱?这话武好古听了都有点怀疑了。历史上大石头不是用几千骑兵就打败了童贯的十五万大军? 赵钟哥接着说:“契丹也承平日久,所谓的宫帐精锐大多没有上过战场,而且又喜欢吃斋念佛,早就没有了昔日的杀性。也就是摆在镇州城的两万部族军战力稍强,阻卜克烈部汗王磨古斯就是被他们打败的。” 被他这么一说,武好古也觉得有理。如今辽军的战斗力恐怕真是比不上历史上宣和北伐期间童贯遇上的辽兵。 后者可是和“生女真敢达”打生打死十余年的老兵,能活下来就是本事了。而现在的辽兵,除了在同磨古斯的战争中得到锻炼的一部分人,其他人都没怎么上过战场,怎么能和经年累月打仗的西夏军队精锐相比? “赵指挥,”童贯拈着胡须,看着赵钟哥问,“你可有良策?” 赵钟哥一笑:“有甚良策,无非就是打出去!” “打……打出去?”童贯眉头大皱,这可是契丹人啊! 赵钟哥道:“打出去最干脆,否则就有的好纠缠了。使相您可别以为契丹人真恁般大胆,其实他们也怕开战。现在露点头是试探,如果发现咱们软弱一定会得寸进尺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迎头痛击,打疼了他们就不敢再来了。” 童贯只是摇头,“不妥不妥,现在他们又没进入咱们的国境,不过是在西贼故地上转悠。” “那便是胆怯。”赵钟哥道,“和西贼接壤的辽境属于辽国的西南面招讨司管辖,这个招讨司在辽兴宗年间还有点兵力,如今辽夏和睦多年,早就没落了。下属州军全都空虚无备,唯一堪用的也就是南北王府的皮室军,总共就两万人。” 皮室军!?童贯吸了口凉气儿。 皮室军的威名他如何不知?那可是契丹的精锐! “现在的皮室军可不是百十年前的皮室军了,”赵钟哥看着童贯解释道,“当年的皮室军是御帐精锐。后来隶属南北王府就不行了,不过是寻常部族兵的水准。因为南北王府皆在西南面招讨司的地盘上活动,所以这两万过了气的皮室就是西南面招讨司手中最能战的兵,其余就更弱了。” “皮室都不是精锐,那谁才是契丹的精锐?”童贯不解地问。 “契丹的精锐有两种,”赵钟哥解释道,“一种成天打仗的精锐,都在西北面招讨司下面,其中以镇州建安军的兵马最强,都是从诸部族中选出的精兵,共有两万余骑。不过他们只在西北作战镇守,其他地方的征伐不得抽移。 另一种是新组建的宫分军。契丹人的宫分军账面上虽有十一宫一府,但往往只有新建的宫卫精锐汇集,气象刷新。那些老宫卫大多是暮气沉沉,供应不足,难堪大用。如今比较新的宫卫就是太和宫、永昌宫,拢共两万五千骑,其中具装不过五六千。”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大宋官家因为不放心武人而重文轻武,以致军力削弱。而契丹皇帝一样害怕底下人造反,所以就要把各部精锐都搜集到宫分军中用来自保。 但是宫分军也有亲疏远近,老的宫分军总没有新建的宫分军靠得住。所以契丹的历代皇帝在新建宫卫的时候,往往会削弱老的宫卫。于是就形成了宫卫削弱部族,新宫卫削弱老宫卫的循环。 而被契丹朝廷摆在西南面对付西夏的皮室军,就是最过气的宫分军(皮室军起源于辽太祖的御帐亲军),实力早就和威名不相称了。 “高大哥,”武好古是完全信任赵钟哥的,人家可是辽军的“内部人”出身啊,于是就笑着对高俅道,“看来这事儿还得麻烦您了,不如就由高大哥统帅御马直和河东两军的甲骑走一趟屈野川吧。” ------------ 第756章 契丹来也 二 马蹄声轰隆隆如雷一般响动。五百黑甲选锋骑,只是簇拥着国际名将高俅和不会打仗的武好古走在前头。 在他们身后,是数面红色的旗帜翻卷,更有大队大队的骑兵步兵跟随。御马直和河东甲骑的大队,在休整了数日后,终于开出了统万城。 在高俅和武好古身后,除了黑甲骑的四百余骑,府麟军的约五百余骑,御马直的九百余骑。就是三千余骑的骑士随从和两千多人的御龙猛士,还有数百名拉着车马的辅兵。足足八千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征。 绝大部分的宋军将士,脸色都是沉沉的,金鼓号角声中,更增了加了几分肃然之气。在大军出发前,武好古就通过军事机宜指挥发表了军情通报。把有可能和契丹人发生交战的情况告知了全军。 这下所有人,除了武好古和赵钟哥,全都紧张起来了。谁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和全天下最强大的武力发生对撞了。若然失败,整个大宋帝国,或将面临轰然坍塌的风险! 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投向了走在前头的武好古和高俅。两人只是着着戎服,却没有着甲。如果他们能看到两人的脸孔,恐怕都会大为不解的。因为战无不胜的国际名将高太尉,不仅一脸凝重,而且还不住地叹息。也不知道是要上战场还是上法场?而和他并辔齐行的武好古,却是一脸的风轻云淡,还不住的给高俅打气。 “师严,咱们这次又要扬名立万了……痛打契丹啊,这下官家可是要扬眉吐气了!” 武好古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契丹人打上一场了!他太了解辽国的内情了,大打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小打小闹加恫吓。对界河商市而言,当然是晚打不如早打了。 早打的话,一会儿就完了,契丹人知道了厉害就好说话了,无非就是划分河套草原,多一点少一点武好古都不在乎。反正大辽国也命不久矣……他现在真正担心的是宋辽之间在河套草原长期对峙。 一旦对峙长期化,宋辽合办的界河商市一定会遭到冲击!现在蔡京可是对这个富得流油的商市垂涎三尺,如果河北方面也出现对峙,自己又不在界河商市主持大局,那么蔡京很有可能会寻到下手的机会。 听到了武好古的建议,高俅只是摇头:“大郎,万不可如此冲动!契丹不比西贼……而且我朝和契丹并没有开战,乃是兄弟之邦。” 旁边府州折家的折可大也眉头紧锁的插了一句:“高太尉所言极是,契丹的实力十倍于西贼。一旦开衅,不仅朔方路要遭殃,连带着河东、河北都会被契丹贼人掳掠,便是武太尉你的界河商市,说不定也会成为契丹人的猎物。” 武好古淡淡的扫视他一眼,笑道:“正因为契丹实力强大,而且为祸更甚,咱们才要在事情初起之时就痛下杀手,好让契丹人知道咱们大宋铁骑是不好惹的!” 武好古神态轻松,似乎胜券在握,却让高俅和跟随高俅的几个河东军将领脸色更加低沉了。 现在离开统万的8000大军可是以三直军为主的,而且在弥陀洞还有另外5000名三直军的长枪手。武好古这个三直都虞侯如果铁了心要和契丹人打一架,高太尉好像也拦不住啊!所有人都心虚地看着高俅。 看着周遭人的神情,高俅苦笑道:“大郎,这事儿咱们可拿不了主意,得听上面的,要不然一个善开边衅的罪名压下来,就算官家也护不住俺们啊!” 高俅的这番话,他的麾下将领都听得连连点头,大声附和着:“太尉说的对,俺们也不是怕了契丹人,只是这仗打不得,打赢了也没好处,反而有罪啊!” 高俅连连点头,又道:“是啊,契丹人的脑袋可换不来开封府的房子!大郎,和契丹人开打可没好处。” 武好古只是笑着点头。 他本来就不指望高太尉、折太尉这些个太尉敢和契丹开打。他故意喊打的目的,就是要试探一下这些人的态度。 如果他们一个个都热血上头,那么就一块儿打契丹人。如果他们不肯打,那也没关系…… …… 在黄河的支流屈野川边上,新设了一处帐落。 这处营寨的风格,却和宋军、西贼的营帐大异其趣。 宋军和西贼的营寨一看就知道是属于战时军队的,无不是壕深墙高,紧密坚固。营寨之中,各色帐落,甚至用木料茅草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都井井有条,而且一定会建起望楼高塔。巡营士卒,也都号令约束,一丝不苟。其余的兵卒将领,无论在休息还是在操练,也都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可是这处的帐落,却处处都透着漫不经心和敷衍了事。壕沟既窄且浅,寨栅也是草草了事。望楼干脆没有。营中人马活动的范围倒是极大,只是进进出出的并不是大队骑兵,而是赶着牛羊的牧民。不仅有成年男子,而且还能见到妇女儿童出没其间。 营寨周围,都是肥美的草场,现在正是春天草绿花红的时候儿。花草之间,还有大群大群的牛羊流动。如果不是进出营寨的骑兵和营寨中央,高高挂着的一面红牙镶边的大旗,上面赫然用契丹文绣着军号:河清军。另外还有一面黑旗上,还有契丹文的萧字。恐怕没有人会把这处好似牧民帐落一般的营地,当成全天下最强的契丹军马的营寨。 这面萧字大旗,属于大辽河清军节度使萧得里斯,他是辽圣宗时那个在平定渤海大延琳起义中被活捉后关了几个月的驸马都尉萧孝先的孙子,是辽国第一等的亲贵。生下来就是祗候郎君,现在不过三十来岁就已经当上了节度使。他还有个哥哥,名叫萧得里底,官运更好,现在已经做到了北面林牙、同知北面枢密院事。是耶律延禧的心腹,曾经受命追查耶律乙辛余党,从中捞了不少,还在界河商市置下了诺大的家业…… 不过萧得里斯和他哥哥不一样,他是个在家修行的大居士,同时还是个儒生。在清河军节度使的任上也不大管军务政务,就和几个要好的高僧儒士一起研究《天理论》、《实证论》这两部书! 虽然武好古不怎么想把《实证论》传去辽国,但是这本书是可以用来批判佛教的理论工具――依据《实证论》,佛教的世界观变成了一个有待证实的假说,这自然是佛弟子们不能接受的邪说。所以也引起了精通佛儒的辽国儒生们的注意,被引入了大辽。 《天理论》又提出了一个“天理唯一”的假说,更是和佛教观点直接对立,同样被人带去了辽国。 而《天理论》和《实证论》进入辽国之后,很快就引起了极大的争议。由于这两部书都属于儒家一脉,《天理论》补齐了儒家的世界观缺失,《实证论》则作为探索世界的工具,又能用来攻击其他教派的世界观,因此在佛儒两教并立的辽国,简直就是两贴让人发疯的疯药。许多既拜佛祖,又读孔孟的契丹儒生都不知道该信谁了? 当然了,汉人儒生倒是没有怎么样。因为汉人对于佛教的虔诚程度,远远比不过痴迷进去的契丹人――看看宋朝的寺庙都能卖猪肉就知道了!辽国的汉人也差不多,在佛祖面前都是老油条。根本不能和思想比较淳朴的契丹人相比。 而且,汉人终究是被统治的民族,契丹人也不能让他们和自己一样信佛,因为佛教对生产力是有破坏性的。如果汉人都去当和尚了,谁来伺候他们? 因此燕云汉人儒生看到《天理论》和《实证论》后,不管信与不信,反正不会较真。 可是萧得里斯不一样,哪怕奉了南面招讨司的命令,带着河清军境内(河清军是军号,同时也是地方)的几千部落兵溜达到西夏境内的屈野川安营扎寨,他也带着几个和尚、儒生,和他们在帅帐里面研究实证主义哲学…… 一个中过进士的汉人儒生正和一个俗家姓萧的年轻和尚在争论“实践是检验真理标准”的时候,营帐之外,蹄声得得。随后就是一个披着契丹式大袍子的壮汉走撩起帐帘走了近来,行了一礼:“禀报太师,西南面招讨司都监萧回离保带兵到了大营五里开外。” 一听到“萧回离保”的名号,萧得里斯的眉头就大皱起来,“他怎来了?” 萧回离保有个汉名,单独一个“干”字,也叫萧干,是国舅别部的亲贵,出身和萧得里斯差不多。不过却和萧得里斯仿佛是两个品种的人。萧得里斯身材矮小,鸡胸驼背(不是是不是因为近亲结婚的缘故?),面貌丑陋。但是却满腹经纶,精通佛儒。 而萧回离保却是个赳赳武夫,高大强壮,相貌堂堂。对于佛啊,儒啊的,不过是浅信,并不着迷,也不知道《天理论》和《实证论》什么的。倒是对兵法弓马颇有兴趣,现在全副的注意力都在宋夏战争上。 这一次萧得里斯出兵屈野川,就是他向西南面招讨使耶律大悲奴建议的。 ------------ 第757章 契丹来也 完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萧得里斯带着几个幕僚亲随从营帐里面出来,走到大营门口的时候,两个穿着圆领广袖皮袍,带着契丹式风雪皮冒,满身满脸,都是精悍味道的三十多岁男子,已经骑着骏马,带着一队骑兵到来了。 其中一个高瘦些的,萧得里斯认得,正是让人烦恼的萧回离保。这厮好好的日子不过,成天就想着打打杀杀,到了西南面招讨司任上就不断鼓动耶律大悲奴出兵干涉宋夏战争,还一天到晚说西南面招讨司的军队都太松散了,必须严加训练等等的。 还说什么“唇亡齿寒”,什么“大宋复燕之心不死”,什么“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总之就是要马上派兵去支援被宋人吊打的西夏。 好在耶律大悲奴是有德老臣,且精通儒学佛法,不会善开边衅,一直压制着好战的萧回离保。所以西南招讨司才没有卷入宋夏之战。 可是随着统万城之战分出了胜负,宋军完全夺取了无定河两岸,并且开始觊觎兴灵的时候。大辽朝廷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一方面派出了萧得里斯的兄长萧得里底和南院枢密使牛温舒出使大宋,施加压力。 一方面命令萧得里斯率领河清军的部落兵进入屈野川一带,以威胁宋军的后路,延缓他们的西进步伐。 而今天,萧干又带着人马跑来了屈野川,也不知道想干什么?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的! 想到这里,萧得里斯冲着正从马背上下来的萧干抱了抱拳:“回离保,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屈野川这个荒凉之地了? 对了,这位仁兄眼生的很,是新到西南招讨司的吗?” 萧干和身边的汉子对望一眼,然后走到萧得里斯跟前,单手抚胸行了一礼:“太师,末将是奉了招讨的将令,带了南皮室的精兵过来支援的。” 他又一指身边的汉子,“这位是萧合达,也是俺们大辽的好汉,不过现在却在西夏为官,这一次是奉了西夏兀卒的命令来我大辽求援和通报战况的。” “萧合达?哦,就是那位成安公主的陪臣啊,久仰,久仰。”萧得里斯紧接着做了个肃客的手势,将两位来客一块儿请进了自己的大帐。 看到萧得里斯的大帐里面有几个和尚和儒生,萧干就忍不住要皱眉头。 养几个儒生还能说是幕僚文案,把和尚带在军中又算什么?等有人战死了做法事超渡吗? 接着他又看见了几本放在案几上的书册,都是在辽国非常罕见的线装本,封皮上赫然印着“天理说”和“实证论”的汉字。 “这是……武好古的书?”萧合达也看见这几本书了,他点点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太师果有远见,合达佩服。” “哦?”萧得里斯笑问道,“合达你也读过《天理说》和《实证论》吗?觉得如何?” 萧合达尴尬地一笑:“下官没有读过……下官只是和武好古在战场上交了手。” “和武好古?”萧得里斯一愣,“他还会带兵?” 萧干插话道:“武好古现在是大宋殿前三直都虞侯,和高俅、童贯一起领兵打了统万城。” 萧得里斯点了点头:“怪不得西夏军兵输得恁般凄惨,原来是有武好古在领兵啊!” “武好古哪会打仗?”萧干笑道,“都是高俅在指挥啊。” 萧得里斯看了看萧干,又看着萧合达,后者也点头道:“都是高俅,或许还有童贯在指挥。” 萧得里斯皱了皱眉,“难道咱们的细作都派到了武好古、高俅和童贯身边了?” “没,没有啊。” “要真那样还能打败了?” “既然没有,”萧得里斯问,“那你们怎么知道武好古不会打仗,是高俅、童贯在指挥?” 萧合达道:“这不明摆着,武好古一个商人……” “明摆着?”萧得里斯摇摇头,“没有实证啊!没有实证,只是猜测,恐怕不能作数吧?” 萧干和萧合达都是一愣,互相看看,都有些无语。 萧得里斯接着说:“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武好古在界河开办的云台学宫和骑士学堂里面都是有军学课的。 另外,界河的四开书院(四家书院,分别是南开、东开、西开、北开书院)也都传授武艺和军略。说武好古不懂打仗,恐怕没有多少根据吧!” “还有这事儿?”萧干低声道,“有机会倒是应该去界河商市看一看。” 萧得里斯一挥手,让大帐内的和尚和儒生都告退,然后才指了指帐内的两只坐垫,让萧干和萧合达落座,自己也在居中的案几后面坐了下来。 “回离保,”萧得里斯问,“招讨司是甚意思?” “得往前推一推。”萧干道,“推到明堂川!” “明堂川?”萧得里斯一愣,“上游吗?” “中游,一直推到弥陀洞以北百里。” “甚?”萧得里斯瞪着眼睛,“回离保……莫不是真要和宋国开战吧?河清军可不行啊!” 他是懂实证主义的,当然知道自己的河清军是经不起实证检验的军队,真上了战场一定给敌人送人头。 “开战?”萧干摇摇头,“没有的事儿……不过河套草原要归俺大辽所有了!合达兄这一次奉命来使,就是要将河南、河北之地,割与我大辽的。” 他说的“河南”、“河北”,指得是河套地区的黄河以南、黄河以北地区。 也就是说,西夏要将河套地区大部――除了靠近兴灵地区的部分――全部割让给大辽。 “回离保难道不知道昔日冯亭的嫁祸之计吗?” “冯亭?”萧干一愣,没想起这人是谁。 萧得离斯道:“西夏兀卒是想让咱们和宋国打一场‘长平之战’啊!” 提起长平之战,萧干总算是知道了,他摇摇头道:“此等谋划是瞒不住招讨和朝廷的,但是招讨还是让俺带兵来相助与你,想来一定是有主张的。” 萧合达则道:“西夏的兴灵宝地眼见是不守了!河套如果入了宋,那么在西北地面上,宋国就有了汉唐的局面……若是他们重立朔方强镇,再以铁器支援阻卜,俺们大辽怕是有覆亡的危机。 所以河套草原必须牢牢掌握在俺们大辽手中!” 萧合达虽然在西夏做了官,但是他始终是个契丹人,是把大辽当成祖国的。在历史上,他就曾经起兵作乱,想要在西夏的土地上重建辽朝,被宋朝的降将任得敬击败。可见他对西夏,是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对大辽却是赤胆忠心的。 “会不会开战呢?”萧得离斯问。 “应该不会。”萧合达道,“现在察哥已经返回兴灵重整铁鹞子和卫戍军,等到补充完毕,就会去解秦王川城之围。某估计,这一回察哥取胜的可能极大,到时候宋人就顾不上咱们了。” 铁鹞子和卫戍军都是封建化的军队,前者是世袭的,后者则从党项部族中招募的壮士。因此是可以快速补充的――世袭兵可以拉兄弟子侄入伍,部落兵则能让部落再出壮士。 当然了,补充也不是无限制的,能补个一两次就顶天了。 相比之下,如果义务府兵制真的在大宋推开,再加上军事学校培养的职业军官,军队的补充能力才是真正可怕的!哪怕是拼人命消耗战,也能让少数民族充分认识到只有搞好民族团结,才能取得长久的发展和利益…… 不过现在察哥还没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赶回兴庆府后,除了提出割让河套以嫁祸大辽的计策,就是拼命补充军队,准备去秦王川和西线宋军决一死战! 而秦王川,则在大宋建中靖国四年的三月初,被高永年率领的大军包围了。 在包围秦王川的同时,大宋的河西安抚使钟傅还派种师道统帅两万大军远征凉州,试图分散西夏的兵力。 总之,在东线战场因为契丹的压迫,暂时陷入平静之时。西线的宋夏两军,又在酝酿一场决战了。 不过西线的大战和刚刚抵达弥陀洞的武好古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对付步步逼近的契丹人,同时还要应付背后的大宋朝廷。 “师严,崇道,契丹人的兵马已经推进到了明堂川!” 武好古和高俅刚刚在弥陀洞见到了从石城移驻此地的知银州事苏迟,就从他口中得到了最新的辽军动态。 “有多少人?”风尘仆仆的高俅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急切地发问了。 “万余吧,”苏迟道,“师严,崇道,这可如何是好?” “不能让他们向弥陀洞逼近!”武好古马上道,“明堂川两岸水草肥美,宜耕宜牧,是大宋立足河套的根本。” 苏迟看了看高俅,高俅的脸色铁青,“朝廷知道了吗?有没有旨意下来?” “早就报上去了,”苏迟道,“这会儿怕是正在争吵吧?” “不管朝廷如何,”武好古又提高了声音,“咱们都不能让他们继续沿着明堂川南下,否则将来的划界谈判,咱们就要吃大亏了。” ------------ 第758章 战争阴云下的商市 上 在建中靖国元年季春时节来临的时候,位于宋辽之间的新兴商贸都市界河商市里,正是繁盛热闹的时候儿。 不过和往年那种人人掉进钱眼里面只顾发财的气氛不同,今年界河商市的春天却多了几分肃杀。 商市的元老院在年初的时候,就一连通过了几个用来加强保甲训练和装备的法令。凡是登记在册的男性公民,16岁以上,60岁以下,身体健康无重大疾病者,都开始分批接受军事训练。 隶属于云台学宫的博士团,也得到了界河商市的元老院的一大笔特别拨款,用于雇佣一批从学宫毕业的博士,并且还要委托骑士学堂对他们进行短期训练和装备。 云台学宫博士生课程本来就包含了大量的军学内容,而且都是慕容忘忧从昔日兵学司的课程中提炼出来的精华,完全可以让博士们拥有低级军官的知识。 现在又进过了两个月的集中训练,到三月份时,大约150名博士团博士被补充进了界河保甲,同数量相当的保正,还有几十名骑警一起,组成了庞大的商市保甲军官团。 随后,对公民保丁的训练也陡然严厉起来了。在不到五天的时间内,登记在册的符合条件的一万五千多名男性公民都在自家门口见到了商市大都保所的征丁官——其实就是保甲军官团的成员。 这些让人讨厌的征丁官会检查男性公民的身体条件和备战情况,然后根据情况分配兵种和所在的保甲队。 分配完毕之后,当然是让人烦恼的征召和严格训练。根据最新的法令,一万五千名男性公民每个月都得为了军事训练贡献出十天时间! 而且在这十天内,服役的公民还必须住在界河商市外的军营里面不能回家。还得让凶巴巴的保甲军官们逼着进行各种体能、队列、军事技艺方面的训练,或者承担商市内外的巡逻任务。 每一名公民的服役时间,也都是连续的,且经过了博士团机宜务(界河商市的兵权是由大都保所和博士团分别掌握的,大都保所掌握军政,博士团则掌握军令)的精心计划,可以确保商市随时有5000名公民兵可以动用。 另外,商市的公民兵因为政策限制无法配备盔甲,不得已只能装备了藤帽和界河皮盾。 藤帽是打擦边球的头盔,说是在建筑工地上使用,防止被坠落物砸中脑袋,实际上对弓箭也有一定防护能力。 所谓界河皮盾,其实就是罗马盾,是奥丽加提供的图纸。主要材料是木头,外蒙牛皮和金属,俯视呈弧形,正面看是长方形的,防护能力极佳。不仅界河公民兵大量配备了皮盾,连作为重装步兵的巡防兵,也都配备了皮盾,以增强近战防护能力。 藤帽是界河公民兵的标配,无论弓箭手还是标牌手,人人都配发了一顶。 而界河皮盾则只装备标牌手,所谓标牌就是标枪和盾牌的组合。乍一看有点儿罗马步兵的模样,使用的标枪也可以投掷。不过大部分的标牌手压根没有投掷标枪的臂力,所以标枪只是作为短矛配合盾牌使用的格斗武器。 除了配置标枪和皮盾的标牌兵,界河商市的公民兵还会充任弓箭手。除了弓箭之外,他们还拥有一顶藤帽和一柄长剑。就再没别的装备了——作为保丁,他们是不能装备盔甲和弩机的!能拥有藤帽、皮盾、标枪、水牛角弓和长剑,已经多少有点儿打擦边球了。 除了公民兵之外,界河商市或者界河市舶司还拥有了另外几支武装。 一是隶属于界河市舶司的巡防指挥,这支兵是在阻卜战奴队的基础上扩充而来的。虽然只是厢军的编制,但却发了禁军上兵的饷,而且还有不少福利可以享受,战死或者受伤者也能得到优厚的抚恤。因此有不少流落界河商市的壮士去应募,人数也从原先的200,迅速扩充到了1000人。 这支由战奴和应募壮士组成的部队有点类似御龙猛士,是和商市的公民兵一起配合作战的。不过执行的任务却稍有不同。他们不会承担弓箭手的任务,而是作为重步兵,披坚执锐,参加肉搏。 二是同样隶属于界河市舶司的水巡指挥,这其实是一支属于市舶司的舰队!现在分成了招商务船队、巡防务船队两个部分。前者负责外海,后者负责内河。 负责外海的招商务船队并没有急速扩张,负责内河的巡防务船队却在武好古离开界河之后扩张了几倍的规模,人数增加到了千人以上,还在界河商市的船场里面订购了十几艘八车战船。 所谓“八车”就是拥有八只(四对)水轮作为动力。人力明轮船是宋朝时非常多见的内河船只,并不是用桨或者橹,而是用人力脚踏带动水轮以驱动船只。 因为市舶司水巡指挥是正儿八经的大宋厢军,所以在武器装备上没啥限制。不仅配备了军弩,而且连床子弩也装上了战船。甚至还在界河商市范围外的界河岸边修建了两座砲台,准备装备几十架发石机,用以封锁水面。 第三则是完全违规的假子骑士了。不过他们并没有驻扎界河南城,而是依旧摆在北城郊外(也属于商市)的庄子里面,处于大宋朝廷的监控范围之外——根据商市警巡所掌握的情况,直属宫廷的界河奉应局已经接管了张叔夜布下的暗探网,不过暗探们只在界河南城活动,基本不会去北城,更不会去北城郊外。 因为过河就是辽国了,辽国境内的特务活动是归枢密院北面房和往来国信所管的。区区奉应局可不能踩过界…… 而且界河北市有大量的契丹武士出没(其实是马植的家臣家兵),开封禁军出身的奉应局特务们可不敢去找抽。 …… 一行车马逶迤的进了商市北城的北门,这队车马很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队人马都是彪悍凶相的汉子,都是契丹武士的打扮,从眼神儿里面就能看出凶悍来。他们拱卫的马车,倒是精美舒适,使用的车帘都是上等的皮裘缝制,看做工就知道一定是界河商市马车行打造出来的上品,价格可不便宜! 这等精美的马车排成了长长的一列,在那些彪悍的契丹武士护卫下浩浩荡荡的进入了界河商市的北城。 进城的时候,走在马车队前的几个契丹武士还打出了黑色的旗号,上面赫然用契丹文绣着“北面林牙、同知北面枢密院事萧”和“南院枢密使牛”等字样。 没错儿,这就是大辽国派来大宋的使团,现在已经到了界河商市。 马车驶入界河北城北门的时候,萧得里底撩起了车帘,眯着眼睛看着周围一切。 如今的界河北门大街上到处都是酒肆旅舍,现在正是午市开饭的时候,不少酒肆饭馆的伙计亮着嗓子在门口吆喝,运送酒食的车子哗愣愣的碾过街道。 街上除了百姓,还有穿着战袄,举着大盾牌,夹着标枪短矛的兵士,队列整齐的往来巡逻! 还有一些看着就不是什么善类的壮汉,穿着各色的襕衫,怀抱着长剑,大摇大摆的在街头横着行走。 “停车!” 萧得里底沉着嗓子低吼了一声,一旁护卫的契丹武士马上大喊:“枢密相公有令:停步!” 整队车马,全部停在了街道之上。 一个穿着汉人衣服的五十多岁的大胖子马上从队列前面小跑到了萧得里底的马车前面,行了一礼,开口就是契丹话:“相公,此间不方便停车,您来的匆忙,小的没来得及通报市政所安排清道,因此商市的警巡要来罚钱的……” 界河商市现在也有堵车的问题了!所以警巡所就有了梳理交通的责任! “知道!”萧得里底眉头一皱,界河商市什么都好,就是不必要的规矩忒多!停个车还要管……哪怕自己是堂堂的大辽枢密相公,想要享受清道,也得提前申请,还得规定时间和路线。麻烦的要死! “那些扛盾牌拿短矛的是怎么回事儿?”萧得里底问,“上回我来时可没见过。” “他们是商市保丁……”这个胖子是萧得里底在界河商市的管家,是个汉人,他叹口气道:“从年初就开始闹腾了,又是征丁又是训练的,还抓了几十号抗命的,还罚了不少人的钱,搞得怨声载道。小底如果不是因为太胖,年纪又大,也给他们拎了去扛枪了。” “哼!”萧得里底哼了一声,“这是想抗拒我大辽天兵吧?真是做梦!” 是做梦?胖管事心里面也吃不准……界河商市现在每天都有5000多保丁枕戈待旦,必要时还能扩充两倍!另外南城外还有巡防队,河面上水巡船队。林林总总加起来,小两万人都有了。 “那些拿剑的百姓是怎么回事?”萧得里底又指着几个从一间小酒馆里出来的“剑客”问。 胖管事叹息一声:“他们都是些别处来的恶人,自称甚底剑客……” ------------ 第759章 战争阴影下的商市 下 “恶人?” 萧得里底的脸色沉了一下,“既然是恶人,界河商市的警巡怎么不捉拿?” 胖管事只是苦笑着摇头,“相公,这些恶人在别处兴许犯了王法,可是在界河商市却没有犯法,警巡怎么能捉拿?而且商市也需要这些恶人啊。” “需要恶人作甚?” “恶人能做的可多了。”胖管事掰着粗短的手指头道:“一是跟着出海当水手,海上无好人……打打杀杀常有的事儿。现在进出商市的海船有许多,自然需要雇佣很多打手。 二是给商市里面的富裕人家当护院。商市之中富豪颇多,不少人是来避祸的,怕仇家追杀,所以就愿意花大价钱养门客死士了。 三是给市舶司的巡防队当佣兵,巡防队是宋军厢军的编制,却有超过禁军上兵的厚饷,而且还有不少额外的利益。愿意投身的壮士颇有一点。 四是在商市混武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商市的上层都好武,时常举行弓箭、马术、剑术比试,胜者还能得到重奖。所以民间尚武的气氛就极盛。不少商会、行会都会开设或赞襄几家武馆,许多学校也会请武师教头传授武艺。” 界河商市尚武的风气,倒是慢慢养成了!这不仅是武好古有意推动的结果,也是界河商市的特点决定的。 这是一座面向海洋的自由商市! “海上无好人”是海商界的行话。哪怕这人在陆地上是个造桥修路施粥救穷的大善人,只要是海商行的勾当,一定没少干恶事。在陆地上行善,不过是为了求得一个心理上的安慰……这年头的人们大多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干了那么多坏事死了以后还不得十八层地狱慢慢熬着? 而界河商市介于宋辽之间,拥有较大的自由度,又吸引了许多别处来避祸的人。 避祸之人,无论怎么招惹的祸事,他们自己多半也不是善类。如果是善类遇上了大祸一般也跑不了。而避祸的恶人不是自己能打,就是身边带着能打的护卫。 另外,界河商市特殊的地理位置也让它时时刻刻处于辽国武力的威胁之下。 在这里生存的人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要想办法搞一点武力。有钱的雇保镖,没钱的也得学点武艺。免得事到临头跑都跑不了! 所以各种尚武的人汇聚到了界河商市,哪怕不尚武,到了这里,也不得不变得被环境改变。 就连萧得里底因为要打界河商市路过,还想在这里多住几日,所以也特意挑选了在阻卜草原上打过仗的契丹武士护卫。 他摇摇头,还没等他放下车窗帘子,又腾腾腾跑来一位锦袍大汉,却是新任的大辽南京道警巡副使张觉。 “下官张觉,拜见枢密相公,不知枢密相公今日入城,未曾安排清道净街,实在有罪。” 萧得里底挥挥手,笑道:“你都不知道本官前来,怎地安排?对了,你的衙署不在界河商市城内吧?” “不在。”张觉道,“下官今日入商市是为了迎接宋国使团。” “宋国使团?”萧得里底一笑,“是因为咱们的大军进驻屈野川吧?来的是谁啊?” “正使是宋国的礼部尚书苏徹,副使是翰林学士林摅。”张觉道,“他们是昨日抵达商市的,现在就住在南城的馆舍之中。 枢密相公可要他们见上一面吗?” 萧得里底摇摇头,又点点头:“公开见面就不必了,不过私下倒是可以碰个头。 他们俩应该和本官一样,都会在界河商市等等接伴使吧?” “正是。”张觉道,“下官会立即上报,不过接班使还得过些日子才能抵达。” “嗯。”萧得里底四下看了看,笑道,“其实就在界河商市谈判也不错啊……” …… 界河商市内本没有大宋官方的馆驿,不过在米友仁接替武好古成为提举市舶司后,就动用市舶司的经费,在商市南城买了个现场的豪宅,作为他自己在商市的住所,名义则用了馆驿。 所以苏辙、林摅北来后,就住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馆驿。馆驿的位置很好,就在商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区。出门就是商业街,距离商市码头也不远。 因为苏辙是旧党领袖,而林摅则是新党的新进,两人根本没什么话说。所以住进馆驿之后,他们就分开活动了。林摅今天去了界河商市的元老院参观,而苏辙则和随员武好文,提举市舶司米友仁,还有自己的儿子苏适一块儿,穿了便服上街溜达了。 在街上,苏辙也发现了提着大盾牌和短矛列队训练的保丁了。 “怎么有军兵?”苏辙眉头大皱,“商市怎么还养兵了?” “大人,这是保丁啊。”苏适笑着解释,“根据《保甲法》,两丁之家就要抽调一丁的。界河商市现在有人口近二十万,其中丁壮不下七八万……有几千个保丁不奇怪啊。” 王安石制定的《保甲法》现在处于半废除状态。凡是开始实行府兵制的地方,《保甲法》就停止实行。界河商市所在的沧州地面,最近正准备实行府兵制。不过界河商市现在不归沧州州衙管辖,也不会实行府兵制,因此保留《保甲法》是有依据的。 不过苏辙还是摇头:“这样下去早晚出事……你看看那些保丁的严整程度,还有他们的大盾,还有那个帽子,都快赶上禁军了!” 米友仁道:“如果没有这点实力,契丹打来了该怎么办?” “契丹来了,自有朝廷的禁军去应付。” 苏适摇头道:“大人,要是没有这些保丁,辽人岂不是一下就把商市给占了?如何能等到河北禁军来救啊?” “说的也是……” 苏辙认真的点头。不过他也知道,如果界河商市自己没有防御的能力,河北禁军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他自己不久前还是河北东路经略安抚使呢,河北东路禁军都归他管,还不知道那些家伙多没用吗? 可是河北禁军没用不等于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发展保甲武装就没问题了……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其实这界河商市根本就不应该办啊!” 苏适问:“怎么不应该?一年可收入好多钱呢,而且还卡住了辽国的燕京粮道。 现在辽国敢对河北下手,商市立即就能切断界河水运。到时燕京城内的二三十万人口就得断粮了。 而且商市的海商行会随时可以动员数十艘大海船,可以运兵去辽东登陆的!” 界河商市本就是为伐辽而设立,现在可以说已经取得了非常让人满意的效果。 因为辽人无法取得界河的控制权,更没有办法取得制海权。所以界河商市在界河冰封前是不可能被辽军占领的。与此同时,商市的舰队却能切断燕京粮道,还能直接运兵去辽东半岛登陆去烧杀抢掠。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出动朝廷的水师和禁军,商市就能通过雇佣海贼(海商)和流浪坏人凑出一支骚扰辽国沿海的军队! 而这种海贼战术对于没有制海权的敌人来说,就和被游牧民族入侵的农耕国家一样,绝对是很难防御的。 苏辙看了儿子一眼,叹口气道:“界河商市对国家肯定是有好处的……没有商市的时候,河北就在契丹铁蹄之下,时刻都要担惊受怕。有了商市,河北就安如泰山。可是这商市,同样也是遭人猜忌的源头啊! 你们看吧,等林彦振回了开封府,一定会狠狠参上一本的!” 说到这里,苏辙也没心思继续逛商市了,早早的就回了馆驿。刚一进门,就看见林摅大步从大堂里迎了出来,“苏相公,辽使到界河商市来了!” “辽使?”苏辙道,“是去开封府的辽使?” “正是,”林摅道,“刚才那个辽国的南京道警巡副使又来了,说是辽国的北面林牙、同知北面枢密院事萧得里底和南院枢密使牛舒温一起来了。” “两个枢密?”苏徹吃了一惊。 辽国使臣的规格很高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来使规格那么高,就说明辽国皇帝想要解决的不是河套草原的划界问题,而是要大宋放过西夏。 可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苏辙离开开封府的时候,赵佶已经面授过机宜了,在灭亡西夏的问题上,大宋没有让步的余地! “苏相公,”林摅这时说道,“张觉说萧得里底和牛舒温想和咱们见上一面,是私下的见面。” “在哪儿见?”苏辙问。 见面是很有必要的,先交换一下双方的意见,也好有个思想准备啊。 “让咱们安排,”林摅说,“咱们毕竟是地主啊。” 苏辙回头看了看米友仁。 米友仁笑道:“就由晚生安排吧……请他们去界河市舶司的衙署一见吧。市舶司下属有1000铁甲精锐,不如都拉出来给他们看看,也叫契丹人莫小瞧了俺们商市。” 苏徹摇摇头:“不必了……如果契丹人不想打,你搞这个是白白得罪人。如果他们想打,你又何必暴露实力?” ------------ 第760章 高俅冤枉 一 “归还无定河畔取自党项的所有州郡?这怎么可能!?” “苏相公,北朝天子对贵国入侵西夏相当震怒,已经亲率大军驻扎鸳鸯泺了!” 两个一心想要维护世界和平的宋辽高官,今天终于在米友仁的衙署后花园里面见了面了。 寒暄了几句之后,双方就开门见山,交换起意见了——说不上谈判,就是互相亮一亮牌面,稍微有个底。 先亮出牌面的是萧得里底,他告诉苏辙,辽主耶律延禧的意思是让赵佶把吃到肚子里的银夏宥三州都吐出来还给乾顺。而且他还告知苏辙,现在辽国皇帝已经率领大军驻扎到鸳鸯泺了。 鸳鸯泺是个湖泊,位于后世的河北省张北县境内。也就是燕山北麓地区,据说因为湖中有许多鸳鸯,因而得名。此地水草丰美,又临近燕云富庶之地,是契丹帝王狩猎和驻屯大军的好地方。 耶律延禧驻兵鸳鸯泺,自然是想摆出打仗的架势,迫使大宋朝廷屈服。 “驻防鸳鸯泺又如何?”苏辙连连摇头,“此处商市你也见了!固若金汤不说,城外界河上往来的十有八九都是我大宋船只,而且还有不少是海船!你们的大军还能过得了界河?” 当然过不了河了! 萧得里底从浮桥上通过的时候,已经发现问题了。界河南岸正在修建砲台,红砖垒成的堡垒!看上去比燕京城还坚固。而且还安放了不少巨大的发石机。 另外,界河河道上还有宋军的八车战船往来开动!战船上的水军看着都精悍,大辽根本没这样的水师。而且,进出界河商市的海船上许多都安放了大型弩机——其实别处的海船也一样,只是进入港口的时候得收起弩机。而界河商市不管这个,所以就有不少海船大明大方的把床子弩摆出来了。 总之,界河商市拥有的水上武力,百分之百能让耶律延禧的大军望河心叹。 唔,其实耶律延禧身边带兵的大将们在界河商市都有产业的……要是这个商市空虚无备,他们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抢没有办法在耶律延禧和下面的契丹兵将那里交待,去抢的话自己的损失可就大了 现在看到商市防备完善,萧得里底也替他们大松口气了。 “贵国天子有何条件?”轮到萧得里底发问了。 苏辙道:“大宋官家可以把河套的河北部分让给大辽,至于河南部分,则按照西贼和大辽的旧界划分。 另外,凉、甘、肃、瓜、沙等河西州郡,都可以给大辽。我朝只要兴灵盐静等州。” 呵呵,这就把大白高国给分了!? 萧得里底和牛舒温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连连摇头。牛舒温道:“苏相公,北朝天子不会答应的……只怕要开战端了!” “开战就开战!”林摅大声说,“我朝现在有大将高太尉,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扫河湟、降仁多、克统万、破察哥,斩杀西贼壮士不下十万!” 高俅那是不得了!威名已经传遍了开封府,赵佶在得到统万克服和察哥兵败逃窜的露布报捷后,就大喜过望,当场就表示要让高俅做同知枢密院事了。 幸好苏东坡出面阻止,赵佶才打消了念头。只是落去了高俅的阶官,又授予定难军节度留后,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朔方路兵马总管兼经略安抚制置副使,封了管城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实封三百户。 听到高俅的名号,两个辽使也眉头大皱起来。 大宋重文轻武那么多年,居然还能出高俅这样的名将。而大辽一直以来都重武轻文,咋就出不了几个可以扫荡四方的良将呢? …… “高太尉的旗号!” 银州,明堂川中游,东岸。一座在沙袋、木栅、壕沟团团保护下的军营之中,几名守军突然指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旗帜,大声呼喊了起来。 这座军营是武好古统帅的三直禁军的大营,和它隔河对望的则是一座修建的马马虎虎的辽军大营。 这两座夹河对峙的大营,是在建中靖国四年三月中上旬时先后建成的。 先立起来的是辽人的大营,超过一万人的辽兵在三月上旬的时候浩浩荡荡开了过来,到了以后就开始修筑营寨。还派出游骑四下活动,甚至还向南面的弥陀洞城试探着前进。 不过没有等他们在这里站稳脚跟,武好古就带着一万多宋军赶到了,随后就在明堂川西岸也立了一个大营,和契丹人对峙。 而这一对峙,就是十好几天。 仅仅是对峙! 作为三直禁军的都虞侯,武好古在这十几天中还是非常规矩的,约束着手下那群和契丹人有深仇大恨的假子和“敢达”,不让他们过河去宰几个看上去很好对付的契丹骑兵…… 不仅不去惹契丹人,而且武好古还天天向弥陀洞告急,要求战无不胜的国际名将高太尉赶紧带兵来明堂川旁来增援自己。 呃,武好古不是早就下了决心要和契丹人干一架了,怎么还不动手反而向高俅求援呢? 那是啊,高俅不来,打败契丹人的黑锅谁来背啊? 武好古可不敢! 又是大宋首富,又是大大的儒,又有界河商市这样的地盘,还能打败凶残野蛮的契丹天兵……就算赵佶够朋友,不让武好古走岳飞的路子,也得让他去当狄青二号啊。 所以武好古在路上就拿定主意,只要高俅不来,他就当个缩头乌龟! 绝对,绝对不开第一枪……哦,枪还没有发明,是不射第一箭才对。 而他的这个意思,别人不晓得,“首席假子”武天是知道的。这小子和契丹人那是深仇大恨啊!整个部落都被打破,杀了不知道多少,他侥幸没挨刀,给卖到了燕京,跟了义父武好古才算有了出头之日的…… 所以他也不能坑武好古,要坑也只能坑高太尉。 这些日子他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高太尉带兵马过来了。 可是一连多日,高俅就是窝在弥陀洞中没有动静。今天总算是领着他的黑甲选锋骑喜气洋洋的过来了! 武天这时正在营地里面练习骑射,听到喊声顿时驱马到了一处栅栏边上,在马镫上站着观看,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咧着嘴笑道:“直娘贼的,总算来了,这下可好,能痛痛快快的和辽狗们战上一场了!” 高俅并没有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掉进好兄弟武大郎挖的坑里去了。他现在正得意呢! 官家的圣旨几日前才由进奏官送到了弥陀洞城。可是一大堆让人升官发财的诏书啊。 不仅是高俅超迁了一把,童贯也跟着沾光,当上了武康军节度使,还得了个什么开国伯的爵位,食邑和实封都和高俅一般。 而武好古也落了阶官,又升了郓州防御使,封了武昌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 不过童贯和武好古二人的职官都没有变化,还是原来的差遣。 除了加官进爵的旨意之外,赵佶还给了高俅一道手诏,命令他千万别开衅契丹,只要能把他们阻挡在明堂川一带,就算大大有功了。 因为现在正是西线决战的关键时刻,高永年正指挥四万大军猛攻秦王川城——有了武好古贡献的穴地爆破法(其实武好古并没有把自己的工兵指挥交出去,只是写了穴地爆破的方法和火药的配方送了上去),秦王川城是一定能打下来的! 到了那时,大局也就奠定了…… 所以高俅这次带着他的黑甲骑兵前来,真的不是要和契丹人开战的,只是不放心武好古这个商人罢了。 “是高俅!” “斩杀十万党项人的名将啊!” 同一时间,萧干和萧得里斯也在自家营垒的望楼上,看见一大群黑甲骑士簇拥的高俅了。 虽然他们看不清高俅的将旗,但是黑甲选锋骑的威名却传播得很快,他们俩都知道有黑甲必有高俅了。 “回离保,你觉得他的骑兵怎么样?” 萧得里斯问身边的萧干。 萧干远远看着,顿了顿,“仿佛没有武好古带来的骑兵严整,不过也还不错……现在他们有一千五百具装了,不好对付了。” 因为之前打败铁鹞子的时候,三直军又抢到了许多好马、具装和青唐甲,所以现在他们的装备有上了个档次。不仅有了大量的青唐甲,而且战马也有了具装保护,已经是真正的重骑兵了。 相比之下,聚集在明堂川以东的辽军,却只有萧干带来的属于南皮室军的1000名具装甲骑,而且这些甲骑的装备都很破旧,训练水平也让人担心。 “能打吗?”萧得里斯问。 萧干摇摇头:“打不过。” 萧得里斯想了想,“好在他们也不想打……不如安排则个,双方见个面,划一划防区吧。” “可是天子还想帮着西夏拿回点地盘呢!”萧干说,“虽然不大可能,但是咱们总要有所行动吧?” 萧得里斯摇头:“打不过啊,招讨又不给咱们多派点皮室军。” ------------ 第761章 高俅冤枉 二 “鸳鸯泺离界河商市只有600里了……” 赵佶脸色阴沉,手里拿着苏辙从界河商市发来的奏章,看着下面的一大堆臣僚。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坐上了过山车,一会儿满满的雄心壮志,仿佛是天可汗第二;一会儿又提心吊胆,怕得要死,好像是遗传性胆小病发作了。 而现在看起来就是遗传性胆小病发作的时候!这是一种心理疾病,不过却没有心理医生给他治疗,只有一群胡子很长见识却有点短的大臣在崇政殿里面出馊主意。 “陛下不必担忧,”病怏怏的苏东坡安抚着赵佶,“界河商市城池坚固,有险可恃。界河水上,也都是我大宋的船只,契丹人纵有快马,也不可能踏水而过的。” “用兵贵奇,如果契丹人决心南下开战,就不会驻兵鸳鸯泺,还让使臣告诉我们了。何况河北经略安抚使韩忠彦素来知兵,陛下无须忧虑。” 李格非也跟着老师一起说着安慰赵佶的话,不过赵佶的眉头却大皱了起来。韩忠彦能叫知兵吗?他就是个上了年纪的书呆子,辽人要打过来了,他能做什么? “把高俅调往河北如何?”赵佶突然冒出个念头,“让他做河北东、西两路兵马都总管,将河北的府兵好好整顿一番。” 这段时间,朝廷上最热的话题,除了平灭西贼和力抗契丹之外,就是改革军制,大兴府兵了。 因为童贯、高俅和武好古都在奏章中报告了隶属三直禁军的5000府兵在统万之战中的出色表现。 这些只是经过短期训练的府兵,使用长度在一丈半左右的长枪(步矟),以密集而严整的队形进行冲击时,几乎让敌人难以抵挡。 在统万城墙豁口处的血腥战斗中,西贼投入了2000名卫戍军和2500以上的铁鹞子进行冲击。却无法攻破不到5000人的宋军长枪兵的防御,最后付出了超过2700余人的重大损失。 而宋军长枪兵的伤亡,仅仅只有五六百人,其中重伤和阵亡的府兵不足三百。 这样的战果别说是“只会扛锄头”的府兵,就是西军精锐也很难取得吧? 所以在看了童贯、高俅和武好古三人的奏章之后,朝廷中的舆论一边倒的开始吹捧府兵,贬低募兵。还有不少官员干脆上疏建议不再募兵招效用,转而全面恢复府兵制。以后大宋就用府兵去打天下了。 同时,对于左右榜进士的争议也小了许多——只是不知道府兵都头的官场开局,有没有可能吸引到足够多的人才来报考? 搞不好,大家对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兴趣也会降低不少吧? “陛下,”知枢密院事张康国还是比较冷静的,他上奏道,“高俅虽然能战,但是他能够扫河湟、降仁多、破统万、败察哥,连战连捷也不全是因为用兵的本事。还有兵学司的生员、开封府的房子、朔方路的土地……少了这三样,只怕便是高俅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张康国一提到房子,赵佶就忍不住烦恼起来了。他并不是个小气抠门的官家,武好古擅自给出的2000多套房子纵然价值600万缗,但赵佶并不心疼。可问题是御前猛士的待遇太高,已经引起了不少文官的不满——文贵武轻的等级制度,正在被打破! 御前猛士的军饷和福利就已经堪比京官儿了,现在又因为割脑袋换房子的奖励方式,获得了大量的房产。这可就让那些在开封府蜗居多年的文官们眼红了。 可别小看3000缗的“筒子楼”,文官做到朝官拿出这笔钱当然不费劲儿。可是京官、选人,靠正当的收入,那是一辈子也买不起的。最小的从九品官儿,一年的正俸才144缗啊!3000缗那是20年都攒不齐的。 而且这些文官大多从小就接受“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洗脑,现在书中连筒子楼都没有,倒是割脑袋赚功劳的粗鄙武夫拿到了筒子楼……这不成了“刀下自有黄金屋”了?真宗皇帝的《励学篇》是不是要改成《尚武篇》,什么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的,统统用西贼和契丹人的脑袋来换? 这还是大宋吗?这不变成了用军功爵蛊惑人心的暴秦了?大宋可绝对不能走暴秦的老路! 所以在给武好古加官进爵的同时,赵佶还写了一封手诏,严肃批评了武好古所奉行的地产兴邦路线,勒令他不得再以房产为饵激励将士死战。 “开封府的房产自是不能轻易授予战士了!”赵佶咬着牙道,“御前演武也不再定期举行……不过给有功府兵授田之法并没有错,具体如何奖励,枢密院和兵部要尽快商量出个办法。” “臣领旨。”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和兵部尚书刘逵双双领了圣旨。赵佶点了点头,神色中有了几分欣慰。 他之所以坚决放弃“以房换头”的激励方式,不仅是因为文官们的不满,更主要的还在于府兵在统万之战中表现出来的战斗力。 既然有了便宜量又足的府兵,还要昂贵的房奴猛士干什么?所以赵佶只是停掉了“以头换房”,并没有停止“以头换地”。当然了,地也不能多给,必须以250亩为上限,而且只能给缘边州县的荒地,不能给内地的沃土。 “陛下,”右相苏东坡这个时候坐在一张杌子上开口了,“现在契丹漫天要价,又摆出了大兵压境的姿态,不可掉以轻心。 因此老臣建议暂停西北方对党项的攻势。东线可止于盐州、河套草原,西线可解秦王川城之围,并且放弃凉州攻略。最后再允许乾顺割地称臣。” 赵佶神情变得非常纠结,苏东坡的意思就是见好就收算了。且放乾顺一条活路,然后集中力量应付契丹——这样契丹人多半也会缩回去的。 毕竟大宋现在看起来很能打啊,还出了高俅这样的名将。而且辽国的内部也不稳定,阻卜人叛服不定,生女真又有失控的趋势。如果辽国决意开战,一旦被高太尉打败,阻卜和女真就会乘势而起。大辽就有灭顶之灾了! 可是现在又是灭亡或迫使西贼西迁的最佳时机。只要秦王川到手,河西走廊就面临着被大宋封闭的危险。西贼就得在马上西迁和彻底屈服之间做出选择了。 而且正在围攻秦王川的高永年,仿佛还拥有了可以迅速攻破秦王川城的办法——穴地爆破城墙法! “陛下,秦王川城城破在即,现在放弃岂不是要前功尽弃?”蔡京一直在观察赵佶的表情,他笑着,“说不定现在已经城破,难不成咱们还要把苦战得来的地盘还给西贼吗?” 秦王川的战事是从三月初开始的,高永年指挥的河西路主力在拔掉了卓罗城、水波城、盖朱城、仁寿山城等一系列西贼据点之后,终于推进到了秦王川,并且完成了包围。 不过高永年的军中没有专业的工兵,施工能力和三直禁军不是一个档次,所以没有一两个月的施工,根本不可能完成穴地施工。 而且秦王川城内的西夏军已经知道了统万城是怎么被攻破的,所以早就有了准备。在城内预备了大量的塞门刀(就是刀车)和后备部队。一旦城墙崩塌,就能及时进行封堵了。 另外,乾顺、察哥两兄弟也在兴灵二州拼命动员兵力,现在已经将铁鹞子和卫戍军补充完毕,随时可以出征秦王川了! 不过赵佶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他只晓得西贼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只要稍微用力推一下,也许就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了。 想到这里,赵佶的神色又缓和了一些,“东线止于盐州,西线止于秦王川吧……等打下秦王川后,便许乾顺、察哥兄弟改过自新。只要他们肯亲入开封府谢罪,朕便待之如子,不再追究其罪,仍让他们主政兴、灵、韦、凉、甘、肃、瓜、沙等八州,还可以给乾顺一个西域大都护的名义,任其西取四镇之地。 至于契丹嘛,可与之分割河套之地,这样他们也算有所得了,当不至于与我刀兵相见。” 天子总算放弃一举破灭西贼了!苏东坡心中松了口气,这下就好办了。 蔡京这时又上奏道:“陛下,臣建议将武好古从朔方路调回,出知沧州事兼兵马钤辖,并统沧州兵马进驻界河商市,以防备契丹。” 沧州兵马一旦进入界河商市,也就意味着商市高度自治时代的结束,将会沦为和海州京东商市仿佛的半自治商市。 虽然武好古在知沧州事兼兵马钤辖任上还可以一手遮天,可是他的任期一到,别人就能来接管商市的防务了。甚至能进一步把沧州的州治从清池县前往界河商市…… 苏东坡当然知道蔡京的意思,不过他却没有出面反对。因为找不到反对的理由……现在辽国大兵就要压境了,界河商市如此富庶之地,怎么能空虚无备? 除非宋辽之间的这场冲突可以在短时间内结束,至少辽国得放弃在河边施压,否则蔡京的提议就是非常必要的! ------------ 第762章 高俅冤枉 三 “大郎,官家的手诏上说了甚?” “还能说甚?当然是房子的事情了……” “他不肯给?” “没说给不给,只说以后再也不许用开封府的房子去激励军心了。” 明堂川,宋军大营,帅帐之内,高太尉和武好古都换了一身便装,悠然自得的坐在界河造的波斯地毯上,一边喝着香茶,一边儿聊天说话。除了他们二位,在大帐里面只有一个罗汉婢在伺候。 武好古已经接了升官的诏书,现在是堂堂的郓州防御使了――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官儿了。比防御使大的武官,就只剩下观察使、节度使留后、节度使和太尉等四阶了。 也就是说,武好古现在已经成为了大宋第一等的高级武官! 有了这样的正任官(节度留后、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刺史等五阶作为阶官时称正任官)身份,武好古就有资格当上三衙管军或是一路的经略安抚使了。 虽然武好古现在的官升得飞了起来,不过却没人敢说他是“幸近”了。他的官袍,可是用党项人的鲜血染红的!银、夏二州都是他领兵收复的。统万血战杀了一万多个西贼,割下来的脑袋垒成了京观,就在统万城外面堆着。 而且穴地爆破强攻统万城的功劳,怎么都是他的!天下闻名的坚城加上一万西夏守军,还换不来一个正任官? 再加上之前武好古还带兵筑了“银州一夜城”,所以攻坚和筑城的本事,无疑是当事第一了。 不过在宋朝,武官的本事太大也不见得是好事! 这不,一向对武好古恩宠有加的官家赵佶,现在也在手诏里面对他进行申斥了。 不仅申斥,连武好古开出去的空头房契,他都没确定认下来。 “且放宽心吧,”高俅笑着安慰道,“官家不会让你自掏腰包的……这2000套房,他一定会给的。官家不给你准话,就是怕你再用房产去激励军心。” “不用房子还能用甚?”武好古苦笑起来。 “土地啊!”高俅笑道,“在统万城的时候童大官用土地激励府兵的效果不错啊。” “唉,那也就是骗骗没见识的农夫。”武好古摇头,“朔方的土地,一亩不知道能不能值100文?250亩不过几十缗。” 高俅道:“这不还有升官吗?” “府兵升个屁官,”武好古摇头,“比下兵还第一级,升上五级才有一个守阙进勇副使,升五级得砍多少脑袋?” 宋朝武官的升官图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用来给服役期限漫长的雇佣军打发时间的。从无品阶尉勇中最低的守阙进勇副使往上数到太尉有60阶!下面还有马兵、上兵、中兵、下兵。 当兵想要升官那真是想太多了!而且府兵服役期限一共就五年,能升到一个上兵就已经很拼命了。 “唉,莫想恁多了。”高俅笑了笑,“本朝就是重文轻武的规矩……所谓的轻重,当然得和钱财挂钩了!” 重文轻武不是空口说说的,而是涉及到一个利益分配机制。宋真宗的《励学篇》里面不就赤果果的提到了土地、房子和美女了? 而土地、房产、美女,总是有限的,文士拿了大头,可以给武士的自然就没多少了。 所以宋朝的重文轻武,从根本上说,就是在社会财富分配的时候倾向文士而抑制武士。 而这种利益分配导向造成的问题,并不会因为募兵制改成了府兵制就有所缓解。事实上,府兵制从北宋中期开始受到官场青睐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府兵制看上去比募兵制更省钱――这意味着国家可以花更少的钱在武人身上,而文士自然就能得到更大的蛋糕…… “不说这些了,”高俅想到府兵制也有点头疼,摆摆手道,“官家给我的手诏上说了,绝不可以开衅,只需把契丹人挡在明堂川一带就行了。 大郎,这些日子,明堂川还安稳吧?” “安稳,”武好古笑着,“稳如泰山……” 他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大帐外面传来了奥丽加的声音:“太尉,赵客省请见。” 赵客省就是赵钟哥。高俅也带来了给赵钟哥升官的诏书,他现在是从七品客省副使了。不过职官也没变化,依旧是武好古的军事机宜指挥使。 武好古和高俅对视了一眼,便道:“请他进来。” 奥丽加一挑帘子,一身戎装的赵钟哥就快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 “太尉,契丹人的河清军节度使萧得里斯派来了使者,提出要和您还有高太尉见面。” 高俅皱眉,“见面?” 武好古则一伸手,从赵钟哥手中接过了书信,展开了细看了一遍。 “想要和咱们划分防区。”武好古一笑,“高大哥,看来契丹人是怕了你啦。” “别胡说,他们可是契丹人!” 武好古笑了笑:“高大哥,不如让他们后退到大横水以东吧,这样双方能离得远一点。” 大横水也是黄河的支流,在明堂川和屈野川之间。 武好古又道:“他们后退到大横水东,而咱们依旧留在明堂川以西。这样大横水和明堂川之间就空了,作为双方的缓冲。” 武好古当然是有阴谋的!他带兵到了明堂川后,就立即下令赵钟哥和最心腹的军事机宜制定袭击契丹人的作战方案。而把契丹人从明堂川骗走,然后再下手突袭,则是最佳的方案。 “他们肯吗?”高俅问。 “怎么不肯?”武好古笑道,“咱们的实力可比他们强大,而且还有高大哥你在这里。万一发生摩擦,吃亏的一准是契丹人。钟哥儿,你说是这个理儿吗?” “没错,”赵钟哥也道,“俺们又没要他们退回境内,不过是以大横水为暂时的分界嘛。” 高俅想了想,“也好,那就提一提吧!” …… 两方面的头脑会面的地方,是在明堂川的河滩上。高俅和武好古并辔策马立在明堂川西岸和浅滩上,前面是七八丈宽的河道,水深超过一丈,不可能涉渡。萧得里斯和萧干则一起骑马站在靠近明堂川东岸的河道上面。双方的四个人都没有携带兵器,同时还穿着铠甲。在会面之前,两边都派人过河进行检查,确保对方没有暗藏兵刃。 “不知哪一位是武太尉?”其貌不扬的萧得里斯首先拱手行了一礼,开口就是流利的开封话,“本官河清军节度使萧得里斯。” “在下便是。”武好古也回了一礼,他微微有点奇怪,这位怎么不问高太尉,却先问起自己这位武太尉呢? “久仰,久仰!”萧得里斯笑道,“在下早就拜读过阁下的《实证论》,颇受启发啊!” 其实《实证论》还没有完成呢,现在完成的只是“总纲”,也就是大的理论。至于《实证论》要如何运用于自然科学各领域和社会科学各领域,那可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了。根本不是短时间内能理清楚的。 “是吗?”武好古笑了笑,“没想到萧太师还是在下的知音。” “非也,”萧得里斯摇摇头,“我可不是太尉的知音,虽然《实证论》有可取之处,但是大部分都是谬论!因为众生觉识一共有九识,《实证论》者只知眼、耳、鼻、舌、身,实在太过浅薄无知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后世都大存争议,何况在宋辽之世?圣人之言,佛陀之经,怎么都比你亲自观察出来的要准确吧?更不用说根据实践推导而出的道理了。 而萧得里斯所说的“九识”则是佛教的观点,正好可以用来批评《实证论》,因为《实证论》只注重感官的认识,比如“眼、耳、鼻、舌、身”等五识。而佛教则在“五识”之上还有“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庵摩罗识”,总之高明的很…… 武好古只是笑了笑,他没有兴趣去和一个契丹的佛教徒辩论实证主义――你们都去烧香拜佛吧,科学实践什么的,汉人来就行了! “在下高俅!”高太尉有些不耐烦的插话道,“萧太师前来不是为了和咱们辩法吧?” 听到高俅自报家门,跟在萧得里斯身旁的萧干立马就神色一凛,锐利的双目死死盯住了大宋第一将! “原来是高太尉啊!”萧得里斯冲着高俅一拱手,然后又一指身边的萧干,“这位是萧回离保,是我大辽西南面招讨司的都监。” 武好古和高俅都不知道萧回离保是哪位,都监的官职听上去也不大,所以都没在意,只是礼貌性的行了礼。 然后武好古就质问道:“萧太师,你不觉得贵国的兵马早就已经深入我大宋境内了吗?” “大宋境内?”萧干哼了一声,“此地分明是我大辽的臣属邦泥定国的土地!分明是你们入侵了大辽藩属之地,现在倒到打一耙了!” 武好古笑道:“不说这些绕嘴皮子的话了,俺们都是武人,今日只问一句,可欲一战否?” ------------ 第763章 高俅冤枉 四 可欲一战否? 武好古的问题一出,高俅高太尉就被惊了一下。 高俅心说:你怎么这么问呢?官家都说了,不让开衅……开衅什么意思?就是开战和挑衅!你也是个大儒,怎么就不明白呢? 萧得里斯和萧干也给吓着了。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啊!高俅、武好古什么意思?唬人还是说真的? 其实萧得里斯带兵推进到明堂川一带并不是在侵犯大宋的土地,而是在抢占争议地区。而在萧得里斯和萧干看来,宋人绝不会为了明堂川中游的地盘和大辽开战的,特别是眼下宋人和西夏还在交战呢! “若俺说欲战呢?”萧干沉着声发问。 “那就战啊!”武好古笑着。 什么? 高俅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武好古疯了吧?和辽国开战能那么轻率吗?虽然眼前的这股辽兵看上去打不过三直军,可是人家大辽有的是精兵啊!要真打起来,生灵涂炭什么的不说了,自己和武好古这两个善开边衅的武人说不定连脑袋都得给御史台的文官弹劾没了! “你就不怕俺们大辽的天兵踏平界河商市?”萧干说着威胁的话,脸上凶相毕露。 可武好古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不怕,不怕! 萧太师,你若要战,咱们就约个时间,在明堂川以东开战!你若不想战,那就请退往大横水以东吧。” 居然不怕? 萧得里斯咬着牙,心想:你不怕,难道本太师会怕? 不对啊,本太师在界河商市置了宅子,还有个木料行……要是开战了就不好办了。本太师辛辛苦苦搞点钱也不容易,可不能都赔进去! “回离保,”他用契丹话对萧干说,“我们现在可打不过他们,不如且退一步吧。” “那可不行,”萧干摇摇头,“退了一步,就等于把大横水和明堂川之间的肥美草地都让出去了。 而且他们还有可能会得寸进尺,再进逼到大横水。到时候太师再后退吗?” 萧得里斯想了想,又用汉语说:“高太尉,武太尉,在下奉了西南面诏讨司的将令而来,就算要退也得先请示诏讨司。 而且,这一退岂不是把大好的土地让给你们了?” 武好古一笑:“你们退,我们不进……让明堂川和大横水之间空出来不好吗?要不然双方大军夹着一条小溪对峙,岂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了?万一有个约束不及,说不定就是一场大战。与其这样,不如明儿就选个地方,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凭什么我们退,你们不退?”萧得里斯眉头大皱。 “因为我们的兵马比你们的强,”武好古一指身边的高俅,“而且还有高太尉在此,如果发生交战,我们必胜!” 这个理由……是对的!真要撕破脸开打,萧得里斯和萧干的人马肯定不是对手。 萧得里斯和萧干互相对视了一眼,萧得里斯道:“好吧,我方明日就退往大横水以东。不过大横水和明堂川之间,你方不得进入。” “一言为定!”武好古笑着,“只是君子之约……我与高太尉都是武官,可没办法和萧太师移文立约啊!” “明白。” 萧得里斯点了点头,便和萧干一块儿告辞离去了。 “大郎,”高俅看着两个契丹人离开,大为惊讶,“他们居然被你说退了?” 其实萧得里斯的表现是典型的契丹风格,契丹人没那么死心眼,他们不搞寸土不让。大辽可不是地盘一丁点儿大的西夏,大辽是辽阔得没边没界的半游牧帝国,怎么会为了一小块草地白扔进去上万丁壮? 武好古一笑,“怎么是被我说退的?明明是被你给吓退的! 可真是军中有一高,契丹吓破胆啊!” 高俅连连摇头,“大郎,你这不是损我吗?我一介武夫,怎么能和范文正公相提并论?” 范仲淹曾经在陕西当过经略安抚招讨使对抗夏主元昊,表现还算不错,因此得了个“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胆破”的评价。 武好古笑道:“高大哥,你这话说得不妥,是范文正比不了你啊!范文正就是吓唬西贼……而且西贼元昊也没胆破啊,庆历议和不是咱们给西贼金银绢帛的吗?你现在吓跑的可是契丹啊,契丹比西贼厉害!” 高俅吐了口气,“莫胡说了,你这话私下说说就罢了,如果传出去,那可就是把某放在火上烤了!” “知道,知道。”武好古笑道,“既然谈妥了,咱们就回去吧。” “好,回去喝酒!”高俅笑了笑,“他们走了也好,省得提心吊胆了。” “好,好回去喝酒!”武好古笑着,“我军中有上好的酒中仙,今天咱们哥俩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因为事情太顺,高俅是一点防备没有,完全着了武好古的道。回了大营后先视察了一番,发现营寨的确硬的不像话,就和武好古喝酒了。 而且真的一醉方休,不过只有高俅醉了,武好古却没有醉――因为武好古喝的是兑水的白酒! 把高俅灌醉了之后,武好古就把赵钟哥叫来了自己的大帐,又让奥丽加持剑守在外面,无关人等不得靠近! “太尉,高太尉醉了?” “醉了,醉的不省人事……钟哥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准备好了!46名生女真勇士,192名太尉的假子,还有151名界河招募来的效用骑士,都是可靠的人,随时可以出击!” “谁带队?” “斜也和武天。” “好!” 武好古擦着手掌,笑道:“好!狠狠的打……把他们打疼了就好!” 靠389个甲骑就要打疼上万契丹军兵是非常困难的,不过武好古也没再多可靠的兵马能用了。 实际上,让46个生女真敢达出动都不大让人放心――这些人可不是武好古养大的假子。不过他们一样憎恨契丹!而且还比较朴实,绝大部分不会说汉语。赵钟哥和斜也谈妥了以后,就向武好古保证不会出问题,武好古才让他们加入的。 “太尉,武天求见!” 奥丽加的声音传了进来。 “进来!”武好古说了一句,就看见武天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武天行了一礼,“太尉,契丹人今晚就要走了!” “何以见得?”武好古问。 “炊烟!”武天道,“今天下午契丹营中的炊烟持续的比往日更久,至少久了两刻钟,一定在准备几份饭食。” 武好古看了一眼赵钟哥。赵钟哥道:“有理!武天,你现在就去休息,天黑后带人出营……记着,一定要分批走,不要带随从。” 武好古点点头,“就是这样!千万小心,莫受伤了。” 武天一拱手,“喏!” …… 武天当斥候的本事显然是一流的,仅仅凭着炊烟的变化,就准确判断到了契丹军马正在准备夜行。 趁着夜色离开明堂川前往大横水是萧干提出的建议。他总觉得事情不大保险,来的可是高太尉啊!看看他在和党项人作战中的表现就知道这厮有多狠了。 明堂川这里乱纷纷的一万多契丹兵马在高太尉眼中,没准就是一堆土鸡瓦狗啊。 “不必担心,”萧得里斯坐在帅帐里面,一边看着《天理说》一边安慰着有点坐立不宁的萧干,“宋人和西夏还没打完,不会和咱们开战的。” 萧干点了点头,应该是不会开战的……可是不应该的事情,也不一定不会发生吧? “太师,总有些不放心,”萧干道,“不如这样,下官带着南皮室的勇士殿后,掩护大军退走。” “如此也好,”萧得里斯道,“再把远拦子放得远一点,这样应该万无一失了。” 说完,萧得里斯又全神贯注地看起《天理说》了……这本书中的观点虽然也和《实证论》一样,谬误颇多,但还是可以一观的。 汉人的大儒是想用天理代替佛祖,可惜人言如何能比佛说?人言只是假说,佛说却是不容置疑。 看着看着,天色就渐渐暗下来了。萧得理斯的仆人送来了晚餐,非常的简单,就是烤肉、馕饼、腌菜,还有一壶兑水的酒中仙――这种蒸馏酒在辽国贵人中极受欢迎,几乎供不应求。所以就有不少奸商往酒里兑水,不过兑水后的酒中仙还是非常好卖。 就在萧得里斯喝酒吃饭的时候,他的大军也开始悄悄开拔了。 为了迷惑宋军,今晚开拔的部队不会把营帐收走,而且还会有少量的人马留守营寨,在明天天亮后再拔营启程。 而余下的兵马分成三批,负责驱赶牛羊和辎重车辆的辅兵先走。然后才是萧得里斯亲率的主力,而萧干则亲率1000名南皮室军的甲士殿后。 另外,还有数百轻骑提前撒了出去,严密遮护大队人马。 这番布置,都是萧干安排的。在萧得里斯看来,实在有点多余了。 自己已经肯退一步了,高俅、武好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份“功绩”也够他们在赵佶跟前吹嘘的了。 而且,他们俩年纪那么轻就落了阶,还有什么立功的动力?难不成想学狄青吗? ------------ 第764章 高俅冤枉 五 夜色当中,时不时从乌云中探出的明月,将一队行进在草原上的人马身影映照得忽隐忽现。也照亮了周遭辽阔荒凉的草原,这里曾经是汉家战士牧马之地,在沦陷敌手百余年后,终于又一次引来了汉家旗帜下的兵马。 而这一次,在大宋名将高太尉的将旗前退却的,却是不可一世的契丹大军。 这一队人马现在就尾随着如火龙一般蜿蜒东撤的契丹大军身后。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不足四百。不打旗号,纯是骑兵,一人双马。领头的是几十个留着金钱鼠尾,带着皮帽子的粗壮战士,背着长长的马矟,挎着巨大的弓袋,只是低头策马向着东面不疾不徐的前行。始终和前方逶迤而进的契丹大军保持着五到十里的距离。 这队人马居中的,正是完颜斜也和武天。两人都穿上了坚固的青唐瘊子甲,还在铠甲外面罩了一件麻布斗篷,遮盖起鲜亮的甲叶,头上的兜鍪,也用阻卜式样的皮帽遮掩起来。 这样的打扮,自然是为了冒充阻卜克烈部的勇士。虽然武好古已经打定主意要成就高太尉的威名,不过表面上的伪装还是需要的——高太尉恁样的名将,怎么会打着自己的旗号去破坏民族和谐呢?肯定得栽赃嫁祸啊。 而河套草原又靠近阻卜人的地盘,原本控制这一片地盘的党项人在统万城之战后就闪人了,连黄河北岸的黑山威福军司都已经撤了,所以暂时出现了权力真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克烈部的勇士南下了。 当然了,这瞎话契丹人是不相信的。倒不是因为克烈部的人来不了河套草原南部,而是克烈部根本没有披甲的冲击骑兵。他们要能凑出三四百甲骑,就不会被契丹人牢牢压制住阻卜草原西北了。 不过契丹人信不信武好古是不在乎的,只要能把这理由拿去朝堂上忽悠赵佶就行了。这样高俅冤枉是冤枉的,但是风波亭是不会去的。 迎面突然上了数骑,当先一人,正是武好古的假子武黄,他也是“天地玄黄”四大假子之一,和武天一块儿来的西北军前。这小子年纪虽然和武天仿佛,但是却到了猛长个头的时候,离开界河商市的时候他和武天差不多的身高,现在却比武天高了半个头。大概是因为身材猛涨的缘故,最近武黄的胃口也好的出起,现在坐在马背上,手里还拿着半张夹了熟牛肉的馕饼,大口大口的咀嚼着。他看着也不像武天那么严厉,整天都是一张哈哈笑的笑脸,笑着对武天和斜也说:“前头的辽狗看着挺严整的,都是具装甲骑,结阵而行,还有远拦子撒在后面,偷袭是不成了。” 原来他大半个晚上都领着一队远拦子跟在契丹人殿后的甲骑后面。 武天对这个和自己肩碰肩的兄弟也没什么好脸色,凶巴巴的问:“阿黄,你的人没和辽狗交手?” “没有,”武黄嚼着馕饼道,“那帮辽狗害怕俺们,根本不敢靠近交战。” “那是他们吃不准俺们的来路和目的。”武天回头对完颜斜也道,“斜也,看来契丹人没把咱们当回事儿,不如就这样跟他们一晚上,平旦(黎明时分)后再下手。” 尾随一夜,在黎明时进行攻击的战术乍一看有违常识——突袭似乎应该在夜色掩护下进行。但是现在武天、斜也面对的敌人并不是毫无防备。而是人披甲,马具装,结阵而行,还撒出了不少远拦子,所以根本不存在突袭的可能。 因此武天干脆反其道而行,通过一路尾随给对手施加压力,消耗他们的精神和体力(披甲具装是很费精力的)。同时,尾随而不战也会迷惑敌人,使他们误以为只是宋军的小股骑兵在监视他们东撤。 毕竟,宋辽两国还没开战呢! 而一晚上煎熬下来,殿后的契丹甲骑一定人困马乏,到了黎明的时候恐怕要打瞌睡了,正好下手! 当然了,武天、斜也也是有本钱才能那么玩的。武天的假子团,斜也的“生女真敢达”都是最能打熬的。几天几夜不睡觉都顶得住。 这就是打疲劳战的本钱! ……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草原上晨雾弥漫,对面数十步外就难以分辨。 萧干带着百余骑,缓缓走在自己的一千南皮室甲骑队伍的最后。大家都人困马乏,只是强打着精神在坚持。萧干骑马走在最前面,也不住的打着哈欠。他可是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昨晚上当他得知有来路不明的骑兵尾随的时候,他可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马上命令具装披甲,结阵徐进。自己亲率百余骑走在最后,还额外撒出去不少远拦子。 不过一个晚上警戒下来,后面尾随的骑兵依然远远吊着,没有想要攻击的样子。 而且被萧干派出去侦察的远拦子,也在天亮前回报说,跟随在自家兵马后面的最多就是数百骑,不是什么大队人马。 数百骑当然是不可能威胁到上万契丹兵马的,甚至连殿后的一千南皮室甲骑都对付不了。所以萧干总算是安心了许多,而精神一放松下来,这困意就浓的怎么都抹不开了。 而他身后跟着的南皮室精锐,一个个也都已经人困马乏了。 其实真正的皮室精锐是他们这些人的祖宗,那是跟着太祖阿保机,太宗耶律德光扫荡大漠草原,甚至差一点就入主中原的精锐!比起现在的完颜部“敢达”也是丝毫不弱的。 可是从辽圣宗的时代开始,皮室军就渐渐沦为了屯驻兵马了。左右皮室驻扎太牢古山遏宋,南北皮室归到了南北大王府下驻扎西南遏西夏,由属国军组成的黄皮室干脆只剩下个空壳。 沦为驻防军的皮室军也就不可能如以往那样从各部落宫帐中选拔健豪勇士,只能依靠老皮室生养小皮室,也就是变成了世袭兵。 而且也没有了优厚的供给,只能靠放牧维持生计和军备了。而辽国朝堂分配给他们的地盘,又是比较太平安逸的河套草原地区(属于辽国的部分河套草原),已经几十年没有上过战场了。 这些跟着萧干的精锐,不过是年轻一点,结实一点而已,战阵什么的,也不过是祖辈口中的故事罢了。这些人跟着萧干刚刚出来的时候,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精神。如果萧得里斯和萧干昨天有点志气,就在明堂川水边上和高太尉拼了,他们兴许还能战。 可是萧得里斯和萧干偏偏选择了后撤,这下因为初阵而鼓起来的士气马上就跌落了一大截。而且还不是养足了精神在白天撤退,而是连夜退兵。 退兵退得也不安稳,让“不明身份”的骑兵一路尾随。而萧干虽然打过仗,但是经验也谈不上多丰富,过于紧张,担心对方会在夜间发起冲击,早早就让部下披甲具装,结阵而行。一个晚上下来,人人都又困又累,怨声载道。 “……到底是怎么指挥的?没来由的前行,看到宋狗的大军又后退,俺们大契丹的勇士啥时候恁般没用了?” “俺们命苦,家里的牛羊没有人照看,却跟着出兵上千里,也打不着草谷,尽在草原上瞎转悠了。” “是啊,在草原上转悠了那么久,马都累瘦累病了,最后却两手空空的回去……” “好歹掠上一把再走,也算没白来啊!” 萧干当然把这些抱怨的声音都听在耳朵里面了,也不过是轻轻摇头。这些皮室军太没纪律了,而且也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对于宋军更是缺乏认知,还以为是任凭他们掳掠的弱鸡呢。 透过蒙蒙的晨雾,背后忽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声响。似乎是马蹄踏在草地上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响! 这是谁来了?是一直跟随自己的数百骑兵吗?还是自己散在后面的远拦子回来了? 正在他吃不准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哨音忽然响了起来,这是报警的响箭!然后就是人的惨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 “敌袭!敌袭!列阵……” 萧干大喊着下令。 他身边的一名亲随马上举起了号角,吹出了呜咽的号音。 正无精打采东行的甲骑,同时都是一个激灵。 这是怎么回事?要打仗了?是宋人?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和大辽开战? “快!快列横队!”萧干大声喊着,“敌袭,快列阵,横队!” 短暂的震惊之后,上千契丹甲骑开始乱纷纷的展开了,还是他们“轻而不整”的风格。契丹虽然有具装甲骑,但是却摆脱不了游牧习气,不大喜欢列阵硬战。就算是列阵,也是一鼓而决——就是一拥而上,然后用肉搏决胜。 就在萧干的南皮室军忙着列阵的时候,晨雾之中已经出现了第一队敌骑!同时出现的还有阻卜人的呐喊声:“为了磨古斯!天父保佑……” 萧干是能听懂阻卜话的,顿时就是一愣。 来的是阻卜人?还是克烈部的阻卜人? 这怎么可能!? “阻卜人!” “是阻卜人……” 马上就有人惊恐的大喊起来了,“阻卜人”已经出现在了蒙蒙的晨雾之中,都戴着阻卜式样的皮帽子,骑着没有具装的骏马,手执长长的马矟,呼啸而来了! ------------ 第765章 高俅冤枉 六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是宋狗,是高俅!” 萧干一看到冲出雾气的那些“阻卜骑兵”手执的马矟,马上就知道是高俅高太尉的阴谋了! 阻卜人怎么可能用马矟?他们顶天用短矛、短枪,那么长的马矟,还有长长的钢铁打造的矟尖……阻卜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马矟? 再说这些“阻卜骑兵”的队形也太整齐了,一看就知道不是散漫的克烈部牧民了。 而这种严整的冲击队形,和萧合达说的宋军甲骑完全一样啊,所以他们一定是宋军的骑兵! “冲!”萧干大喝了一声,“儿郎们,都跟着某冲啊!” 他不是傻瓜,当然知道自己带着的百余骑人困马乏的,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可不是对手,也得咬着牙上去抵挡一下,给身后的大队赢得换马和列阵的机会。 要不然自己带着的上千南皮室甲骑,很有可能被对方的数百骑轮番冲散。 真要打成那样,大辽的威名可就扫地了!在西南面招讨司地盘上游牧的,还有不少阻卜、党项部落,他们可都是契丹的奴仆,一旦契丹的威名不再,这些墙头草一样的部落很有可能会倒向大宋…… 萧干已经将肩膀上背着的马枪提在了手中,大喊着一马当先,就迎着对面的“阻卜骑兵”冲去。跟着他的都的南皮室的精锐,刚才虽然怨声载道,但是现在敌人打来了,也只有挺身而战了! 今天不战一场还能善罢吗?也不管来的是不是阻卜克烈部的骑兵,契丹的勇士都要将他们打翻在地。 只有这样,大辽才是河套草原的主人! 道理是这样的,不过每个举起马枪的契丹战士嘴里都是又干又涩,僵硬的驱马前进,也不讲究什么逐渐加速,也不讲什么保持队形了,只管拼了命拍打马匹,一上来就全力冲刺了。 而在“阻卜人”这边,打头阵的是完颜斜也率领的四十几骑生女真铁骑! 现在他们是真正的铁骑了,因为有了许多铁!人人都披上了坚固的青唐瘊子甲,胯下的河曲大马也有半副具装(他们有全副具装,但是为了减轻马匹的负担,只用了半幅),个个都跟凶神恶煞差不多。 萧干的那百余骑,在斜也眼中,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虽然也披甲具装,手握长枪,可是队形如此松散混乱,马匹的速度也不控制,快的快,慢的慢,一看就知道是乌合之众! 这些人,真的是压迫了女真人不知多少年的契丹武士吗?看上去,他们还比不上党项人的铁鹞子,比起汉人的殿前骑士更是差了一大截,更不必和自家生女真的勇士还有武好古的假子骑士相比了。 今天,就让生女真的英雄杀个痛快吧! 完颜斜也坐在马上,娴熟的控制着马速,和他的四十几个儿郎一起,组成阵列,如墙而进,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仿佛雷霆,仿佛狂风,和迎面而来的契丹甲骑冲撞在了一起。 当碰撞发生的时候,斜也猛的大喝一声,似乎要将女真民族一百多年来所受的压迫和屈辱,全部变成怒火,发泄出来! 这吼声一时压倒了一切声响,将迎面的一骑契丹甲士也震得一滞,当时就勒住缰绳,想要调头逃跑! 可是斜也怎么会容他逃走?吼声中,他已经猛的一夹马腹,直迎上去。马矟伸出,劲道恰到好处,矟尖如活了一般摆动,在这契丹甲士的咽喉上带出一蓬血雾。接着就不停留的直扑向后面的一骑,再次挥动长矟,奋力一击,将其打落马下。 同时发生的血案还有二十余起! 被打死打伤的,无一例外,都是契丹甲骑! 这群第一次上阵的契丹壮丁,无论在个人勇武还是在战术队形上,都处于绝对的劣势。 面对四十余骑以密集队形冲锋的生女真骑兵,他们在同样宽度上展开的不过二十三四骑,密度只有对手的一半。而且手里的马枪也没对方的马矟那么长,冲锋的速度也没起来,队形又乱。根本不堪一击,除了带队冲锋的萧干躲过一劫之外,其他人全部落马。 萧干虽然没有落马,但是也中了招,被一根马矟在肩膀上擦了一下。因为有铠甲护体,并没有见血。但是加在马矟上的巨力也不是闹着玩的,当场就打得他的右臂一阵巨痛,也不知是骨折还是骨裂,反正长枪是拿不住了,只能丢了长枪,伏在马背上闭目待死。 不过取胜的女真骑兵没有停留,而是直接驱马而走了。死里逃生的萧干忍着剧痛,在马背上直起身体,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周围的情况。又是一阵马蹄声和喊杀声传来! “为了磨古斯!为了忽儿札忽斯!冲啊!天父保佑……” 萧干听得很清楚,这回的阻卜话不仅长,而且纯正!不一定是克烈部的,但肯定是阻卜人的语言!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真是阻卜人? 难道冤枉了高俅? 这样的念头在萧干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否决了。因为他已经看到武天率领的骑兵冲出晨雾了。 他们的队形,甚至比刚才打头阵的骑兵还要严整。这肯定不是阻卜人,磨古斯要是有这样的骑兵,他就不会兵败被俘了。 所以来的一定是高太尉! 萧干心思转动的同时,手脚也没闲着,熟练的操控着战马调头就跑。 他现在只有一只左手能用,射箭都不可能了,不跑难道等死?契丹的勇士从来都不等死也不送死的! 萧干逃跑的同时,冲出晨雾的武天则向另一群契丹甲骑发起了冲锋。这群契丹甲骑没有被完颜斜也攻击,但是他们可能没有搞清楚状况,看到完颜斜也带着骑兵后撤,以为自己这边打胜了,于是就去追赶。结果统统撞在了武天等人的矟尖上。 他们的表现也和之前被斜也打垮的契丹骑兵差不多,在武天所部的墙式冲锋之下,一触即溃!原来的喊杀声,变成了一连串的惨叫,二三十人被扫落马下,发出垂死的惨叫。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起来,在战场上到处乱跑。 一击得手之后的武天,同样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带着兄弟们就如一阵风似的退去。只留下了一地的死尸伤者,还有惊慌的四散奔逃到契丹骑兵。 经过斜也和武天的带队连续冲锋,萧干亲领殿后的百余骑已经是死的死,逃的逃了。就连萧干所部的主力,尚没有遭到攻击的九百余骑,也开始动摇了。 契丹的骑兵不管有没有具装铠甲,他们都是游牧骑兵的作风,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跑起来也很快。现在萧干率领的百余骑已经被打散了,后面的甲骑自然要准备跑路了。 武黄率领的是第三阵,四十多名假子骑士排出两列横阵,如一道移动的城墙一样,直直压了上去。短暂而剧烈的碰撞之后,人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音,又响成了一片。 第三波冲击过后,南皮室军的一千余甲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虽然他们的损失不过七八十骑,但是谁都知道,他们遇上了难以战胜的强敌。 负伤的萧干这时也回到了自家的阵中,一个南皮室军的都监,名叫耶律观音奴的汉子慌慌张张的策马到了萧干跟前,“回离保,挡不住了!那些阻卜人太厉害了……” “不是阻卜人,是宋军!”萧干咬着牙道,“是高俅那个狗贼!” “高……高俅!?”耶律观音奴一愣,“难不成咱们和南朝开战了?” “为了磨古斯!天父保佑……” 又是一阵阻卜话的喊杀声响起。 耶律观音奴急忙问道:“怎么办?挡不住了……” 萧干咬咬牙,“挡不住就撤,俺们契丹的好男儿是不以撤退为耻的。” “好!”耶律观音奴大声下令,“吹号角,撤退!” 契丹军制是闻鼓而进,闻号而退。号角声一起,南皮室军的甲骑还有辅骑,顿时星散而走。萧干和耶律观音奴也立即在亲信的护卫下向东而走,直奔萧得里斯的中军而去。 …… “契丹人吹撤兵号了!” 对契丹军制非常熟悉的武天策马奔到了正准备发起第二次冲击的完颜斜也跟前,大声说:“斜也,俺们不如集中全队再冲一次吧。” 斜也立在马镫上张望,前方雾蒙蒙的一片,看不大清楚,“这就撤退了?也忒弱了吧?” “可不是嘛!一触即溃,比党项人的铁鹞子都不如。”武天说,“这还是他们的具装甲骑呢,还有万余轻骑大概更弱,不如一阵把他们驱散了,然后好收拾战利品回营。” “好!”完颜斜也笑道,“武天,这回俺们只要具装盔甲,其他都给你们!” 完颜斜也一直在搜集盔甲,准备带回老家去装备按出虎水完颜部,之前还得到不少青唐甲,结果被武好古用绢帛美酒换走了大半。 不过寻常的铠甲,武好古也不感兴趣,所以武天就点点头道:“一言为定……那就吹号集结吧!” ------------ 第766章 高俅冤枉 七 大宋建中靖国四年三月二十八日。 河套草原,明堂川和大横水之间的某处。 “败了!败了!快跑啊,阻卜人来啦……” 草原上,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大呼喊声音,然后就是密集到极点的马蹄声。也不知道有多少只马蹄在猛烈敲打地面,使得大地都微微颤抖起来了。 这一天凌晨,因为撤退而整夜行军,士气低落,人困马乏的一万多契丹兵马,突然遭到了从晨雾中冲杀出来的具装甲骑的突击。仅仅几轮打击,就摧破了萧干指挥的千余殿军。 随后完颜斜也和武天又利用萧干所部撤退的慌乱,果断发起了总攻。 猝不及防遭到近四百甲骑猛冲的大辽河清军的部落军,也和南皮室的甲骑一样,一触即溃。上万人的大军,从尾部开始崩溃。整个草原上,一时间到处都是奔逃的辽骑。 完颜斜也和武天指挥的三百八十九骑,居然一击得手,打散了萧得里斯和萧干的一万余骑! 当然了,仅仅是打散罢了。靠三百多甲骑的突击,是不可能给一万多契丹骑兵造成太大伤亡的。算上自相践踏而亡的,能搞死百就很不错了。 这就是骑兵的优势了!打不过,还能逃跑!特别是不具装的轻骑,一旦跑起来是很快的。而且这些轻骑都是善于骑射的,真要去追一准挨他们的回马箭。哪怕一身青唐瘊子甲,也怕胯下的坐骑给射翻呢。 所以完颜斜也和武天也没猛追,在最后一次突击结束后,就目视着满山遍野的契丹骑兵离去了。 同样选了个高处,脸色铁青的看着契丹骑兵逃亡的,还有萧得里斯以及刚刚跑来和他汇合的萧干。 从他们所在的高地往四下望去,契丹兵马散得到处都是,正呼啦啦的向东逃窜。被遗弃的牛羊马匹,则在战场上四处乱跑,也没人去捉拿它们。 这显然不是阻卜人的作风,来敌明显是宋军! 而取胜的宋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居然放过了可以轻易杀戮契丹人的机会,并没有继续追赶,只是在远处列成一线,冷眼观望。 “他们没有追来……” 萧得里斯吐了口气,回头看着一条手臂大概残废了,正用木板夹着,还用布条裹着挂在脖子上的萧干。 “太师,俺们怎么办?”萧干痛苦地看着萧得里斯。 “还能怎么办?”萧得里斯苦笑着,“当然退回河清军了……看看损失了多少,然后写了奏章送去鸳鸯泺请罪吧!” 这个萧得里斯还挺老实,倒没有想过谎报个大捷去蒙骗耶律延禧。 “太师,”萧干的手臂这时一阵阵的生疼,他只好咬着牙说话,“咱们算是被谁打败的?” 这事儿真是再荒唐没有了! 打了那么大一个败仗,居然不知道敌人是谁? “当然是被高俅打败的!”萧得里斯苦笑道,“没想到这高俅如此狡诈凶狠……先是假意哄退我军,然后又以两万精锐尾随突袭。如果不是回离保你死战殿后,俺们就得全军覆没了!” 什么!?萧干心说:某还当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狡诈如此! 可是这样报告真的没问题吗? 宋军好像只出动了几百甲骑就把自家的一万多人打散了。如果来的是两万精锐,大辽河清军还有没有都成问题了。 看到萧干眉头紧皱,萧得里斯放沉了语气,“回离保,你该不会想如实上奏吧?俺们一万余骑被高俅的几百甲骑打得大败亏输……报上去,万一龙颜大怒,你我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萧干叹了口气:“都是宋国柔弱,不堪一击,没想到也出了高俅这样的绝世名将,难道俺大辽的国运要急转直下了?” 萧得里斯哼了一声:“才不会呢!他们宋国重文轻武,最忌有本事的武将,高俅那厮擅开边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擅开边衅?”萧干一愣,“太师怎知他是擅开边衅?” “这不明摆着,只出动了数百甲骑,还化妆成阻卜人……不是擅开边衅用得着如此吗?” 萧干恍然大悟,“还是太师英明!” …… 高太尉这个时候当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擅开边衅罪了。 他昨天被武好古灌了不知道多少酒中仙,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呢,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又当了一回以少胜多,击破契丹一万多大军的名将了。 而且,武好古这个奸商压根不打算让他知道…… 唔,因为不会打仗的武好古根本就不知道契丹人的大军溃败了!他怎么会知道呢?他也喝得酩酊大醉,正搂着奥丽加睡觉呢! “谁都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请太尉放心,我等一定守口如瓶!” “太尉放心,某家对天理发誓,俺们生女真的汉子绝不会泄露消息的。” 在宋军大营北面,一座隐没在草原中的小营里。武好古和赵钟哥、慕容鹉见到了得胜而归的完颜斜也和武天等人,并且向他们颁发的赏赐――一人一锭黄金!是武好古自己掏的腰包。 同时,武好古还下达了封口令! 今天的这场胜仗,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干的……暗蓄私兵,还擅开边衅,呵呵,大宋开国以来,这样的武将大概也没几号吧? “斜也,”他又笑着对完颜斜也道,“界河商市刚刚来信,说高丽国被你们打败了……阿骨打希望你能带着人马回去,好大干一番事业。” “哈哈,”斜也大笑着,“契丹都不过如此,高丽国家更不堪一击了!武太尉,看来俺们生女真和大宋联手灭辽的日子,也为期不远了!” 谁要和你们联手灭辽!武好古心想:让你早点回家是为了有人去开封府做个伪证!官家不一定相信自己和高俅,但是一定会相信你这个国际友人的。 武好古笑着:“那敢情好啊!过一阵子某就要回开封府了,到时候你们和某一块儿回去,见到官家的时候,把这事儿说说。” 完颜斜也揖拜一礼,正色道:“太尉若是能玉成此事,便是俺女真的恩人,请受俺一拜!” 他现在考察过宋军了!还是很厉害的!骑兵不比生女真差,步兵战斗力更加惊人,而且还有一下把城墙崩个缺口的秘法。如果能和这样的强国联手,灭辽还不是小菜一碟! 武好古连忙虚扶了一下完颜斜也,一本正经地说:“若是将来有一日你们举起反旗,某家一定会率大军跨海而赴辽东的。” “好,一言为定!”完颜斜也闻言大喜。他压根没想到武好古的跨海而赴辽东并不是帮着灭辽,而是去抢地盘的…… …… 高俅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头昏脑胀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因为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官家赵佶训斥,还被拘进了御史台,御史台的人说他犯了打胜仗罪! 真是荒唐,打胜仗居然也是罪了…… “来人呐!”高俅呼喊着,想让自己的仆人进来伺候。 “高大哥,你可醒啦!”撩开帐帘进来的却是武好古,一脸的喜气洋洋,比升了官还开心的样子。 “大郎啊,”高俅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武好古问,“有甚好事儿吗?” “有啊!”武好古笑道,“契丹人退了……昨天晚上退的!” “是吗?”高俅吐了口气,“退了就好。” “是啊,”武好古笑呵呵道,“这下可以安心了……高大哥,咱们赶紧在明堂川两岸多筑几座城池,使之和弥陀洞连成一线吧。最好隔100里就建一座城,同时再打造一些木船,这样就能通过明堂川和弥陀洞联络了。 另外,再派出骑兵去扫荡地斤泽和河套草原河南部分。如果有可能就推进到黄河南岸,寻找合适的地方筑起朔州城吧。” 武好古一连提出了一大堆筑城抢地盘的建议。因为他知道,挨了打的契丹人不会太平多久,就会再找上门来的! 毕竟今天凌晨的这一战还没把契丹人打疼!虽然几百骑击垮了他们一万多,看着很有震慑力。但是契丹人的伤亡毕竟不大,耶律延禧很有可能想要找回场子。 所以河套这里很可能再燃战火!因此自己必须抢在辽军大至之前,完成明堂川――地斤泽――河套南岸草原――朔州城的防线。 只有这样,才能在契丹大军到来后立于不败之地。 而只要契丹大军无处下手,真正的和平就可以期待了。 “真有那么着急吗?”高俅看着武好古急切的模样,“俺们兄弟功劳都够了,该留点给别人了。” 武好古笑着:“那就把苏伯充叫来,让他主持筑城吧……这些城池要是筑好了,他怎么都能转上几个官,说不定还能挤进枢密院。” “这样最好,只要苏伯充能上去,我们就能放心了。”高俅点点头。现在苏东坡身体很不好,随时会一命呜呼。所以扶植起一个可以在政事堂或枢密院里面说得上话的文官,是非常重要的! ------------ 第767章 高俅冤枉 八 鸳鸯泺距离燕山山脉不远,周围又是富饶肥美的漠南草原,算是处于游牧区和农耕区的结合部。因此向来是契丹向南用兵或施加压力时的集结地。 大辽国的天祚皇帝耶律延禧,在年初时,就直接从冬捺钵营地来了鸳鸯泺,并且派出使者持金鱼符向奚王府、东京渤海兵马司、燕京统军兵马司点集军马、器仗。同时又以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和鲁斡充行营兵马都统,以北院枢密使耶律斡特剌为都部署,以同知北枢密院事萧奉先充行营副都统。算是搭起了一个南征的指挥班子。 现在耶律和鲁斡、萧奉先、耶律斡特剌,以及南院枢密使耶律俨,同知南枢密院事马人望,南京留守萧保先,还有作为西夏使臣前来鸳鸯泺的萧合达,全都被紧急招到了耶律延禧的御帐之内议事。 几个辽国重臣和萧合达刚一走进御帐,就看见两个髡发结辫,穿着皮袍子的契丹官员,正跪在耶律延禧面前。 这两人中的一位,大家都认得,正是河清军节度使萧得里斯。还有一位则显得面生,而且还受了伤,一条胳膊裹着绷带吊在脖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辽国重臣都是一愣,萧合达的脸上却滑过一丝震惊――他在前来鸳鸯泺之前就在屈野川见过萧得里斯和萧干,知道他们正准备领兵去明堂川和宋军对峙。 现在这么那么狼狈的来了鸳鸯泺?不会是擅开边衅给高俅打败了吧?要真这样可就糟了,现在正是宋辽对峙的关键时刻,谁先服软谁吃亏啊! 如果萧得里斯和萧干在明堂川兵败,那就把大辽至于不开战就是服软的不利境地了…… 等几人行完了礼,耶律延禧就咬着牙说话了,“诸卿,河清军和南皮室军的一万多人,还包括一千具装甲骑在明堂川以东遭宋军突袭,南皮室军的甲骑折损过半!河清军落荒而逃,损失牛羊马匹无数!” 什么!? 这下耶律和鲁斡、萧奉先、耶律斡特剌、萧保先、耶律俨和马人望他们都傻眼了。 “这,这怎么可能!?”南院枢密使,曾经大败磨古斯并且将之活捉的耶律斡特剌失声道,“难道南皮室军的一千具装甲骑在完全无备的情况下被偷袭了?” 没打过中世纪战争的人,是很难理解具装甲骑在的决定性威力的。套用后世的名称,具装甲骑可以说这个时代国家的核心竞争力!是战场上真正的决定性力量! 那种用轻骑的游斗和回马箭对付具装甲骑的传说,在东方世界是不存在的。 因为东方的具装甲骑同时也拥有游牧轻骑的能力,而且宋辽夏三国都拥有相当数量的轻骑可以支援具装甲骑。哪怕是号称缺马的大宋,在西北前沿召集起数万轻骑也不大费劲儿。 所以具装甲骑,才是过去几十年上百年间,大宋军备上真正的缺门。 而契丹这个半游牧帝国真正的核心武力,并不是数量多到自己都搞不清的游牧骑兵,而是为数大约三万的具装甲骑。其中御帐亲军拥有三千具装,诸宫卫一共拥有一万八千具装,南北王府、奚王府各有三千具装,镇州建安军有三千具装,南京道、西京道的汉人侍卫亲军中也有三千具装。 另外,不少辽国的贵族和部落手中也有具装甲骑,不过他们不是腹心武力,也没有办法统计。 不过三万具装数量还是足够的。单从数量而言,辽军的甲骑绝对可以对西夏和大宋构成碾压。 但是辽国的具装甲骑质量并不怎么好,游牧习气很重,纪律松弛。而且辽军缺乏优秀的步兵,攻坚能力薄弱,也无法在战场上组成坚强的步兵战阵。对于宋军的步阵,他们也无计可施。具装甲骑不敢攻击宋军步阵,轻骑兵又无法对抗宋军的弓弩――宋军步兵中弓弩比例过高,超过七成,而格斗兵力偏少的原因,也在于他们的主要对手缺乏结阵步战的能力,也没有以甲骑突击步阵的决心。 根据宋史《兵卫志》的记载,辽军有“轻而不整”,“便于弓矢,拙于剑戟”的缺点。也就是说,在北宋军队(主要是澶渊之盟前的宋军)看来,辽军也是一支不能打硬仗的军队。 不过契丹军马再不能打硬仗,也不能让宋军的具装甲骑给修理了! 这可是能要命的大麻烦! 因为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如果没有强大的甲骑和一定数量的轻骑配合,是不可能给马背上的辽军造成致命伤害的。 哪怕打赢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辽军散而复聚,而且宋军因为没有扫荡辽军骑兵的能力,所以在平原作战中就缺乏遮护和搜索能力,也就只能处于被动,很难主动发起进攻。 但是现在情况好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宋军已经拥有了一支可以摧破铁鹞子的具装甲骑――这是萧合达从西夏带来的消息。耶律延禧等人本来是不大相信的,可是现在南皮室军的具装甲骑也被宋军甲骑给击溃了! “并,并不是完全无备……”跪着的萧干用低沉到了极点的声音回答,“宋军大队出动的时候,就被我军的远拦子发现了。因此下官就率领1000南皮室的具装甲骑殿后。” 耶律斡特剌吸了口气,看着萧干,“怎么还让宋军的甲骑打败了?他们有多少人?” “有,有两万……” “说甲骑!”耶律斡特剌打断道,“步军有甚用?又不是列阵而斗,你们散的那么快,怕是根本没和宋军的步兵交手吧?” 肯定没交手!旁听的萧合达心说:要和宋军御前三直的步兵交了手,那就不是死五百六百的问题了! “没,没有交手。”萧干不敢欺瞒,而且也没法子欺瞒――看到宋军把步阵摆出来还去交战,那不是脑残吗?大辽不需要脑残的将军。 “宋军的甲骑有多少人?”耶律斡特剌追问。 “有,有”萧干支支吾吾。 “最多2000,”萧合达替萧干回答说,“其中半数属于殿前御马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在统万之战中曾经以一千骑击破三千铁鹞子,并且杀伤近三百。” 统万之战中高俅指挥御马直大破铁鹞子的战斗,萧合达早就向耶律延禧等人汇报过了。当时大家都以为是铁鹞子养尊处优太久,没落不堪用了。 谁知道转眼挨揍的就是南皮室军的具装了,而且伤亡更大,没了将近500骑! “是宋军的御马直吗?”耶律延禧问。 “对,对,”萧干连忙点头,哭丧着说,“就是高俅指挥的御马直甲骑……他们全都穿着青唐甲,大概是从铁鹞子那里夺取的,胯下的战马也都是青唐龙种马,极为雄壮,也披着具装。而且他们的阵型极为严整,数十骑为一队,排列得好像城墙一般,快速奔跑时也丝毫不乱。还会发起车轮冲击,一阵连着一阵,专攻我军薄弱之处。 俺们的儿郎真是拼了命也抵挡不住啊!” 吹吧,打了胜仗吹自己,打了败仗吹敌人,总是不错的! 耶律延禧扭头看看萧合达,萧合达奏道:“萧干所言非虚!此御马直数量虽然不多,但是精锐异常,实在是我大辽心腹之患啊!” 老臣耶律斡特剌眉头大皱,“宋国怎么会有恁般精悍的骑兵?” “是高俅!”负责搜集宋朝情报的南京留守萧保先(他本来已经去东京道了,不过因为辽宋关系紧张,又回析津府坐镇)马上奏道,“御马直乃是高俅一手创立的骑兵!和御马直其名的步兵御龙猛士,也是高俅所创。” 耶律延禧重重拍了下案几,沉声道:“这高俅真是我大辽心腹之敌啊! 诸卿,现在宋人仗着有名将高俅,有御马直骑兵,就挑起战端,侮我大辽,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后是什么呢?耶律延禧眉头紧锁,神色阴郁,目光灼灼地看着下面的几个心腹大臣。 现在大辽让人打脸了,打得生疼啊! 场子是一定要找回来的,问题就是上哪儿去找了? 几个大臣互相看看,都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明堂川之战”后,宋军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河东、河北边境上平安无事。连河套方面的宋军也没有越境打击人心惶惶的河清军。 这似乎意味宋国不希望和大辽撕破脸……那么大辽要不要把战事升级呢? 如果要升级,能打赢吗?好像也没什么把握啊! 现在河北方向上,界河水道完全被界河商市控制!而且界河商市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坚城……想要攻占是非常困难的。 如果不打界河,就只有从河北西路进军。但是宋军又有可能从界河出兵反攻析津府! 与此同时,在西北河套方面,明堂川战后,宋军已经取得了极大的优势。如果不尽快出兵占领河套草原的黄河以北部分,宋军就有可能和阻卜部落建立联系,将大量的兵器输往克烈部以及其他反抗大辽的阻卜部落。 另外,最近高丽方面也传来了不可思议的消息。占据曷懒甸的数万高丽大军居然给几百也不知道是一千个生女真打得大败亏输。生女真人还反攻打进了高丽定州和宣德关…… ------------ 第768章 高俅冤枉 九 “陛下,我大辽天朝是礼仪之邦,理应先礼后兵……” 提出先礼后兵的是马植的叔叔,同知南枢密院事马人望。 他当然是不想宋辽开战的,现在医巫闾山马家可是发财了!在界河商市置办下了诺大的产业,还联合另外几家大族“承包”了苏州商市(辽国苏州),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果宋辽开战,那他家的损失可就大了去啦。 而且,马人望也知道界河商市不容易攻占――界河商市能现在的局面,他侄子马植难辞其咎啊。商市违反澶渊之盟的规定大肆构筑城墙的时候,马植根本就没上报。直到红墙高耸后,才被耶律延禧知晓。 随后马植又居中联络,让商市花了十几万缗疏通了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三兄弟的门路,把违规筑墙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另外,马人望更知道界河商市水军的实力――反正辽国这边是拿他们没办法的。所以只要商市决心封锁界河,析津府搞不好就要断粮,而且辽兵也过不了河。 南京留守萧保先也奏道:“陛下,臣也以为应该先礼后兵,万不可匆忙开战。毕竟我军尚未齐集,西线河套方面尤为空虚。而且忽儿札忽斯也没有剿灭,辽东道的生女真又不安稳……如果战之不利,只怕会酿成大乱啊!” 忽儿札忽斯虽然不如他老子磨古斯会折腾,但他却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被辽军的西北面招讨司打败了几回,可就是逮不住。 逮不住忽儿札忽斯,克烈部的反抗就会一直继续。不过这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克烈部有可能取得宋朝的支援! 因为在原本的辽夏边境上就活动着两个和辽国为敌的阻卜部落,拔思母部和达里底部。这两个部族曾经响应过克烈部,不过却在西夏和辽国的联合攻击下降伏。 而现在西夏已经推出了河套北部草原,宋朝的势力随时会进入。这样拔思母部和达里底部就同宋朝接壤了。通过这两个部落,宋国就有可能和克烈部建立同盟。 克烈部如果得到大量的铁器,那么阻卜草原只怕要处处烽火了…… 耶律延禧斜倚着身子,靠着虎皮卧榻,眉头皱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陛下,”马人望看了看大辽的天子,又上奏道,“宋国的使臣苏辙、林摅被困在析津府馆驿多日……如此对待使臣,怕是不符合我大辽天朝上国的风范啊。” 苏辙、林摅在三月初就到达了析津府,不过没有获准前往鸳鸯泺――鸳鸯泺现在只有几千御帐亲军,看着也不吓人啊――而是被扣在了析津府的馆驿。 而且辽国的态度非常强硬,向苏辙、林摅提出了“归还所取西夏土地城池”的要求,还以开战相威胁。 可是却没想到,大辽国手中的底牌――开战,被高俅抢着打出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辽再把苏辙、林摅圈在析津府馆驿里面也没啥意思了不是? “要让苏辙、林摅来鸳鸯泺?”耶律延禧问。 “倒也不必。”马人望斟酌着道,“臣可以去析津府同他们谈判,只是……谈判的条件是不是能适当灵活一点?” 灵活一点的意思,当然就是放弃归还西夏所有土地的要求了。 因为辽国原本以开战相威胁,现在……这个威胁已经没有用了,人家不怕开战啊! 耶律延闻言禧眉头大皱,这算什么?大辽国被打怕了? “陛下,”看到耶律延禧面色阴郁,萧保先连忙开口劝道,“如果我大辽不能摧破宋国的御前三直,宋国是不会从西夏国土退出的……再提出让宋国归还全部土地,实在是没有丝毫意义。不如让宋国从河套草原、盐州、秦王川、卓罗城、喀罗川等地退兵。” 他的意思,就是承认宋国占有银、夏、宥三州。实际上,这个条件能谈下来就不错了! 耶律延禧又将目光转向耶律斡特剌,这位须发皆白的契丹战将眉头紧拧,似乎在反复权衡。 看到延禧的目光,就叹了口气道:“阻卜始终是心腹大患,必须尽快遣精兵控制河套草原,至少要控制河套河北草原。否则克烈部反贼一旦与大宋勾结,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其次,宋军的高俅如今气焰嚣张,如果不加压制,只怕会成为阻卜之后,我大辽的又一巨患了。 再者,现在析津府城内有多少存粮?能支持大军在冬天越界河南下吗?” 萧保先皱眉答道:“存粮不多……如果界河水运中断,析津府到冬天就得断粮了!” 析津府其实也没那么缺粮。因为这几年有不少人从析津府移居去了界河商市,粮食供应压力大大减轻了。 不过萧保先是一定要把问题说的严重一点,他在界河商市的投资也有许多啊! “陛下,臣觉得河北方面暂时不宜大动干戈。”南枢密院使耶律俨这时也说话了,“臣愿意和马人望一同前往析津府,同宋使和谈。” 耶律俨不用说了(他的枢密使都是掷骰子赢来的,什么德行就可想而知了),也在界河商市有诺大的产业……而且也从马植那里收了一大笔贿赂。现在当然不能同意自断财路了! 耶律延禧的眉头还是皱着,他其实是想对界河商市下手的!他在界河商市没有投资啊,而且他也知道界河商市有钱,如果能抢一把,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可是帐中的大臣们都反对…… “皇太叔,您怎么看?” 耶律延禧只能向自己的叔祖问计了。 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和鲁斡今年已经64岁了,他是辽道宗耶律洪基的弟弟,名义上的皇位继承人。 不过鉴于上一届皇太叔耶律重元的悲惨下场,和鲁斡是从来不敢奢望继承皇位的。他只求太太平平做个花瓶便好了,自然也就少不了在界河商市投资了。而他的儿子耶律淳(后来的北辽皇帝)看上去也没什么野心,在东京留守任上无所建树,只是忙着倒卖粮食给界河商市,还参股了苏州商市,还同在东京道做官的马植混成了好哥们。前两天还写信给他爸爸,说是可以插手高丽国的税关…… 除了捞钱之外,和鲁斡的另一个兴趣就是烧香拜佛。现在听到耶律延禧的提问,他只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打仗终究是要死人的,能不打,且不打吧。就算是要打,也在河套打,千万别到河北来打。” “别到河北打?”耶律延禧问,“为何?” 皇太叔笑了笑,“界河商市可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一刀杀了岂不可惜?” “是啊,一刀杀了太可惜了!” “留着它对我大辽是有好处的。” “皇太叔所言极是……” 大帐之内的辽国重臣们难得齐声附和起皇太叔了。耶律延禧看着这群人,心里却想:界河商市真的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吗?可是金蛋去哪儿了呢?朕怎么没有瞧见? …… “苏相公,契丹人今天送来的饮食又减少了一成,门外的军兵却加了一倍,晚生刚才在馆驿门外还看见不少军兵路过……” “唉,看来契丹人真的要威逼河北了!” “威逼就威逼!河北防务有韩相公主持,界河商市更是固若金汤,还怕契丹人逼吗?下官看来,契丹人也就是虚张声势,不敢真打的。” “不好说啊,万一西北打到关键时候,也不排除他们插一手,不让咱们一举破灭兴灵。” “相公,如果真打起来,咱们可怎么办啊?” 析津府馆驿之中,晚餐的时候,摆在苏辙、林摅和武好文面前的,只有泡菜和黄米粥,连一个荤腥都没有! 这是契丹人故意在为难使团,同时也摆出了强硬的姿态。他们提出了“返还所占土地”的要求,在遭到拒绝后,就开始减少使团的饮食供应。还派兵包围馆驿,禁止使团成员外出。 没好东西吃,苏辙、林摅和武好文三人还能忍受,可是宋辽将要开战的前景,却让他们多少有点焦虑。 河北看起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可是河东呢?西北呢? 现在应该是攻打兴灵的关键时刻吧?万一契丹大军从河套草原南下,宋军说不定就要重蹈元丰四年的覆辙了。 而被困在析津府的使团,只怕要变成牧羊的苏武了――这可能不小啊,苏辙的苏加上武好文的武,不就是苏武吗?不吉利呀! 三个人正对着黄米粥发愁的时候,有使团的随员进来禀报,说是辽国的南京道警巡副使张觉求见。 “哦,张觉又来了,快让他进来。” 苏辙听说张觉来了,顿时振奋起来了。这个张觉对大宋使团挺照顾的,不时前来探望,还会送点饮食。 很快,张觉就被人领了进来,来的不是他一个,还有几个仆役,手里都拎着食盒,带来的食物显然比之前几次更加丰盛。可是张觉的脸色却难看的很,眉头紧皱,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儿? ------------ 第769章 高俅冤枉 十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苏辙拿不准主意,向武好文使了个眼色,武好文笑着问:“张巡使今日怎拿了恁多好吃的?今日是大辽的节庆吗?” 张觉没有答话,而是吩咐手下摆好了酒食,然后挥手叫他们离开,等他们走了以后,才叹口气道:“我方的和谈使很快就要来析津府了,明日起就解了圈禁,饮食供应也会恢复正常。” “这是……”苏辙看着张觉的表情,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又问道:“到底怎么啦?” “苏相公……现在已经打起来了!”张觉坦言相告。 “打起来了?”苏辙忙问,“谁和谁打?” 张觉苦笑:“当然是大宋和大辽打起来了!” 苏辙脸上闪过一阵潮红,身子晃了一晃,差点从座椅上翻倒。 “苏相公。”武好文连忙上去搀扶了一把。 林摅颤抖着声音问:“契丹人进攻界河商市了?” “没有,”张觉摇着头,“不是我朝先下手的……” “不是大辽……”林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道,难道是我大宋先开战的?” 张觉点了点头,“是贵国的高俅……他率领两万大军尾随在东撤的一万几千大辽军背后,在日出之时以具装甲骑发起突袭,杀了南皮室军的500余人,还抢走了无数的马匹牛羊!”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苏辙和林摅都跳了起来。 这事儿真是不可能啊,大宋的具装甲骑向辽国的皮室军发起突袭,斩杀500多人,还抢走好多牛羊马匹!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张觉顿了一下,又着重强调道,“要不然今天下官怎么会接到解除馆驿圈禁的命令?耶律相公和马相公又怎会亲自前来析津府同二位谈判?” “不可能,不可能……”苏辙还是摇头,“西贼未平,朝廷怎么可能在西北和大辽开战?” 林摅问:“张巡使,兴灵没有被攻破吧?” “当然没有,”张觉摇头,“哪儿那么快啊?要攻克兴灵,没有十万战兵是不可能做到的,光是准备就得两三个月吧?” “可是高俅怎么会开战呢?”林摅看着张觉发问。 张觉苦笑:“这事儿下官怎么知道?林副使还是去问大宋的朝廷吧。现在馆驿的圈禁已经解除,你们随时可以派人南下了。” 说完,张觉拱了拱手,就转身出了馆驿。今晚他还得派人把这个消息送去界河商市,报告给慕容忘忧和西门青!另外还得派人去辽阳府,给担任东京道户部副使的马植报信。 这场战争来的太过突然,不仅出乎苏辙等人的预料,连马植和张觉都没有思想准备。 他们俩还在努力向军州节度使的位子上攀爬,可毕竟还没当上节度使,手里没有什么兵权,想要举兵叛辽也不可能啊! 如果宋辽两国真的大打起来,他和马植到底该怎么办呢? “望道……” 苏辙望着张觉垂头丧气地离开,低声将武好文唤到身边,“看来张觉所言非虚,高俅真的领兵打了辽军。你赶紧去准备则个,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去开封府问问官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相公,”林摅在旁低声道,“朝廷不可能这么干啊……西夏没有灭就主动和辽国开战,这不是发疯吗?” 苏辙摇摇头,“彦振,你觉得辽人在使诈?” “不像,会不会是……”林摅顿了顿,“是高师严擅开边衅!?” “怎么可能?”武好文摇头道,“和辽国擅自开战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高师严有几颗脑袋,怎敢如此行事?” “说的也是。”林摅点点头,“也许官家有甚谋划咱们不知道吧?” “对,”武好文点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 官家赵佶此时并不知道高俅犯了打胜仗罪,因为他不知道有“明堂川之战”。没有人向他报告过,在高俅、武好古和童贯送来的奏章中,只说了和辽人约定以大横水为界,暂时脱离接触的事情。 另外,知银州事苏迟还上报了一个修筑明堂城、明川城、地斤泽城、朔州城等一系列城池,以保护河套草原河南部分的建议。 对于这样的河套形势,赵佶是非常满意的。所以就立即批准了苏迟的建议,还顺手提升苏迟为朔方路转运副使兼知银州,全权负责修筑城堡。 同时,又下了一道手诏,告诫高俅和武好古――万不可与辽国开衅,不仅不能先射第一箭,连招诱辽国境内的阻卜部落来归都不允许。 在这之后,赵佶的全部注意力就转向了秦王川之战了。 这场作战打得真有点久了!眼看就是夏天了,钟傅和高永年居然还没有得手。他们比起高俅真是差得太远了。实在不行,还是让高俅去河西替代高永年吧! 崇政殿内,被秦王川之战拖得有点不耐烦的赵佶,提出了临阵换将的设想。 “陛下,”蔡京上奏道,“如今秦王川两军对峙,已经有了决战之势。而钟傅、高永年又谋划多日,刚刚汇集大军,正要一举破敌,骤然换将,只怕动摇军心啊。” 原来晋王察哥已经带着补充完毕的铁鹞子和卫戍军以及负赡兵七万余人赶到了秦王川。 而围攻秦王川多时的高永年部却没有能炸开秦王川的城墙――他们用来配置火药的硝石、硫磺纯度不高,也没有充分研磨,而且搅拌也不均匀,不是在阵前配置的,而是在兰州配置好运去秦王川的。在运输途中因为颠簸的原因,造成了炭粉、硝石、硫磺部分分离,所以爆炸威力大大减弱,穴地爆破没有取得成功! 不过钟傅和高永年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在围攻秦王川城的同时,又在秦王川的中央另外修筑了一座城堡,称为镇秦堡,作为大宋在秦王川的根本。 所以在察哥大军抵达后,高永年也没有撤退,而是解了秦王川之围去守镇秦堡了。 现在就是两军在镇秦堡――秦王川城对峙着,两边都咬着牙,既不敢决战,也不肯撤退。其实就是在耗军粮,比后勤了。 晋王察哥在秦王川城摆了上百万石粮草,足够支持很长时间。而宋军也有熬下去的本钱,之前的河湟之战进展顺利,所以兰州城内储存的粮草所耗不多,也能让高永年的大军支撑上几个月。 在军粮耗尽之前,双方都是不敢轻易决战的。 至于东线,因为辽军进入河套地区,已经捞足了功劳的童贯和陶节夫都选择了保守路线。 现在只要保住银州、夏州、宥州、盐州等四个州的地盘,他们俩还有什么好愁的? 而且在辽国出兵的情况下,大宋已经不可能一举破灭兴灵了。这样头功无疑就是童贯、高俅和陶节夫三人的。 “陛下,”瘦得都有点脱了型的苏东坡这时有气无力地开了口,他咳嗽了一声,“老臣以为不必在秦王川与西贼决一死战了。现在银州、夏州、宥州、盐州等四州皆为我所有。河套草原看着又要由我朝和契丹瓜分。西贼怎么可能在兴灵长久立足?秦王川的得失,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更不必逼得西贼鱼死网破。” 赵佶眉头一紧,他对秦王川一战颇为期待。西夏在那里摆出了八到十万大军,宋军人数虽然只有五万,但都是熙河路的精锐,后勤也非常充足,完全可以拖下去。 而且吕惠卿、折可适的泾原军还没有大举出动呢!他们只要能攻占韦州,逼近灵州,还怕察哥不退兵回援? 蔡京看着赵佶的表情,刚想顺着官家的意思说话,一个御药院的小黄门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赵佶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怎么来了?”赵佶愣了愣,“说为了何事么?” 小黄门道:“回禀陛下,武好文只说是奉了小苏相公之命,来问宋辽战事和陛下的打算。” “宋辽战事?”赵佶一头雾水,“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 赵佶顿了顿,“叫他进来!” “喏。” 小黄门领命而去,在场的重臣们也觉得奇怪,都看着赵佶。 现在是崇政殿问对啊!怎么还有人插进来了?不合规矩吧? 正琢磨着,就看见穿着一身灰灰的绿袍子的武好文一路小跑着就进来了,眉头紧皱着似乎心事重重。 “陛下,”见到赵佶后,武好文先是一个揖拜礼,然后不等赵佶发问,就先报告了起来,“臣等着燕京得到消息,高俅在三月中旬前后,率领两万大军于明堂川以东击破辽国河清军的一万多人,斩杀皮室甲骑五百,虏获牛羊马匹无数……” “啊!?”赵佶叫了起来,“武好文,你在说甚?你,你,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也道:“武望道,你们哪儿听来的信息?枢密院并怎么不知道?” 刘逵也道:“兵部也没听说啊!没有这回事儿啊!” 苏东坡咳嗽了几声,皱眉看着一脸苦笑不得的武好文,“望道,到底怎么回事?” 武好文摇了摇头,苦笑道:“苏相公,下官也不大清楚,开战的事情是析津府的辽国官员说的……小苏相公和林副使都信了。可是开封府这边,仿佛一无所知。” ------------ 第770章 高俅冤枉 十一 这是怎么回事? 崇政殿内的圣君名臣们全都傻眼了。如果排除了武好文得了失心疯的可能,那么他和苏辙、林摅肯定是从辽国那里得知了西北开战的消息。 辽人应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吧? 可是童贯、高俅、武好古等朔方方面的将帅却只字未提与辽军开战之事,这又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高俅故意隐瞒了开战的消息?这个可怕的念头在赵佶的脑袋里面一转立即就被打消了。 根据武好文的报告,那是两万宋军和一万多辽军之间的大战!怎么可能隐瞒不报?就算高俅不想报告,那还有经略安抚制置使童贯、转运使薛嗣昌、知银州事苏迟和三直都虞侯武好古等人,还有宫中派出去的走马承受。这些人难不成都瞎了,都聋了? 那不是几百人对几百人的摩擦,而是双方三四万人的大战。看过兵马校阅的人都知道,人马过万,无边无际啊!出动两万兵马,这个声势怎么可能瞒过朝廷在军中的耳目?如果高俅可以在朔方军中一手遮天,那可就太可怕了!朔方军岂不是变成高家军了? “陛下,此事会不会是辽人的诡计?”右相苏东坡摸着雪白的胡子,思索着说,“也许只是边境上的摩擦,被辽人往大说了。” 多半是这样的!赵佶心想:高俅从河东军中招募了500人的黑甲选锋骑,还想把他们变成骑士。如果动用的是这支兵马,瞒过童贯和武好古还是有可能的。 左相蔡京沉声道:“便是几百人对几百人的摩擦,也得上报啊!那可是和辽国开衅!居然隐瞒不报,真当朝廷没有法度吗?”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则上奏道:“陛下,此事必须彻查清楚!如果童贯、高俅、武好古等人真的瞒报和辽国开衅之事,就应该严惩以儆效尤!” “陛下,”兵部尚书刘逵也奏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严查!臣建议立即撤换童贯、高俅、武好古等人,另选谨直能臣前往,如此方能查明真相。” 尚书右丞李格非冷冷道:“就因为辽人的一面之词,我们便要撤换前线大将?现在西贼还在顽抗呢,万一因为撤换大将使得战局逆转,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赵佶闻言轻轻点头。童贯、高俅、武好古这三人还是能打的!就连其中最弱的武好古,虽然不能野战,但是攻城筑城也是一把好手。 钟傅、高永年和他相比就差远了。武好古用了十几天就把统万坚城给炸开了。而高永年却连一个小小的秦王川城都无计可施。两人在攻城的水平上,真是高下立判啊! 而且武好古筑城的本事更高明,用了一个晚上就把破破烂烂的银州城给补好了。如果没有他帮衬,苏迟一介书生,怎么可能在朔方路建起几座金汤城池? 赵佶的表情当然逃不过蔡京的目光,他马上奏道:“现在讨论撤换朔方路将帅还为时过早。臣建议先向辽国使团问清缘由,如果辽国使团也得知河套战事,那么就应该向他们说明我方并不知情,也不愿意与辽国开战之立场,以免再起误会。 另外,朔方、河东、河北等处防务也需要尽快完备,特别是界河、白沟(拒马河,位于界河上游)、安肃军、广信军、保州、定州等河北沿边州郡,都得严密布防。” 苏东坡知道蔡京又想趁机染指油水十足的界河商市了,于是就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陛下,臣建议将界河市舶司升格为沿海市舶制置司,负责河北东路市舶事,界河、拒马河、渤海、东海等海路防御。” 将界河市舶司升级为沿海市舶制置司当然是武好古的建议了,是武好古在给苏东坡的私信中提出的。 沿海市舶制置使当然就是武好古想要得到的新职位了!以他现在的正任官职,再去当提举市舶司是不大合适了。不过知沧州事兼兵马钤辖也不是他想要的,因为大宋的州官没有太大的实权,而且任期通常都很短,干上年余大多就得换人了。 而且武好古很清楚蔡京的盘算,他是想让自己亲手把自治的界河商市变成和京东商市一样的半自治商市。 这事儿可不是随便谁来都能办妥的。现在的界河商市已经有尾大不掉之势,还牵扯到同辽国的外交。 另外,商市的股东大多都很不好惹。要是操办的不好,很有可能被当成众矢之的――可以让人吃不了兜着走的罪名实在太多了,即便是蔡京,也不敢贸然下手。 而宋辽关系紧张,倒是让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国有化”商市的机会。 只不过武好古也有他自己的一套盘算!他也不想在西北没完没了的呆下去。毕竟界河商市才是他的根本,长期远离根本之地,总是让人不大放心的。 人走茶凉的事情,早晚也会在界河商市发生。 所以在故意挑起宋辽军事冲突的同时,武好古还给苏东坡写信,谋求将界河市舶司升级为沿海市舶制置司。 蔡京一听苏东坡的建议,就知道是在替武好古谋市舶制置使的位子了。根据他自己的建议,提举市舶司事是可以久任的。那么由提举市舶司事升格来的沿海市舶制置使,或许也能来个久任了――不让武好古久任,别人去了也摆不平啊!大宋朝廷又不可能给沿海市舶制置使拨款大办水军,都得靠武好古去组织武装商船助战。随便派个文官过去,指挥谁去? 不过蔡京还是要和苏东坡唱反调了,于是就问:“不知沿海市舶制置司能不能管陆上的兵马?” “沿海制置自然要以水军为主,”苏轼答道,“不过水军不一定在船上。沿河、沿海堡垒,岛屿驻屯兵卒,都可以划入沿海制置司水军。 另外,海上、水上的防务也不能都依赖水军战船。在界河市舶司登记在册的商船,一样可以为国家所用。毕竟水军战船数量稀少,商船数量庞大,而且多半和战船一样配备了武器,船上的水手也都勇武善斗。只要适当给予兵器和奖励,就能担当水战了。” 宋朝对于民间的武力,奉行的是限制加利用的路线。民间有保甲,有弓箭手,有效用士,现在多一个“武装商船”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海船拥有武装是公开的秘密,大宋官府并不太在意。相比海商武装的危害,市舶和榷场的收入则更加诱人。 现在苏东坡提出将海商武装变成如保甲、弓箭手一样的民兵,用于对辽作战,则更加符宋朝这几十年来的一贯政策了――多用民兵,少用募兵,以节省开销。 “苏卿,沿海市舶制置司能在冬季界河、拒马河封冻后守住河防吗?”赵佶问道。 “春、夏、秋三季河防,冬季则是塞防。”苏轼回答,“而且界河、拒马河皆有河堤,只要善加利用,是可以在冬季变成长墙的。” “那你觉得由谁来出任沿海市舶制置使为佳?”赵佶又问。 “此事当由陛下圣裁。”苏东坡绝不会点名,虽然谁都知道他想提名武好古,但是说出来是没有必要的。“以臣观之,当以在界河商市威信素著、通晓兵事,又善于营造者为佳。” “那就是武好古了。”赵佶笑着,“他现在已经是正任官了,出任这个制置使该是够资格了。” 看到赵佶的表情,蔡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赵佶还是相信武好古的! “陛下,”蔡京奏道,“河套宋辽交兵之事也需要彻查!臣建议让武好古参与调查,待查明事情原委之后,再令其出任沿海市舶制置使。” 让武好古去查“河套擅开边衅之事”!还别说,蔡京还是知人善任的――全天下如果有谁能查清此事,那也就是武好古了! “也好。”赵佶点点头,“不过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查……有谁可以去有一趟朔方路?” “臣愿往朔方一行。”站出来的是侍御史侯蒙。 在北宋,官员不法的事儿归御史台和大理寺管,不归包青天的开封府管。所以这事儿正该侯蒙出头! 赵佶看了眼侯蒙,见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又知道此人素来不结朋党,又以善理诉讼闻名,于是点点头道:“也好,就劳烦侯卿了。 再给侯卿加个给事中,以壮声威。” “臣领旨。” 赵佶顿了顿,“辽使那边,谁去查问?” “老臣去吧。”苏东坡请命道。 这一次来访的辽使非同寻常,有同知北院枢密使的官衔――辽朝重武轻文,枢密使就是宰相。而同知北院枢密使则相当于宋朝的右相或副相(辽朝的南面官是以民政为主,所以南院枢密使和北院枢密使的地位相差很大,和宋朝的左右相是不一样的),苏东坡和他是对等的。 “也好,”赵佶道,“苏卿你务必和辽使说明,朕并未下令朔方军开战,而且也未得报,说不定就是一场误会。” ------------ 第771章 高俅冤枉 十二 苏东坡向辽国使团查问的结果是让人失望的,武好文没有得失心疯,苏辙、林摅也没被张觉戏弄。 辽国的河清军的确是被高俅给打了! 而且还死了500余个皮室军的具装甲骑……按照萧得里底的说法,现在辽主耶律延禧已经勃然大怒,一定要看到高俅的首级才能消气儿了! 也就是说,高俅的项上人头,已经有搬家的风险了。 不过大辽国的西南面招讨司,这些日子却乖得出奇,真是一点都没想要高俅的脑袋。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们的态度,那就是民族和谐大如天了!别说高俅的脑袋,就连普通一名宋军的脑袋,他们都不敢来搬。 而高俅自己,也不知道有明堂川之战,更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有点悬。 在辽军从明堂川退却之后,他也离开了明堂川,还带走了10000名战斗府兵和一批骑士军官,同时又调拨了一批河东军给武好古指挥,去完成筑城任务。 而他自己,则带着10000名战斗府兵和骑士军官、猛士军官们去了朔方路治所所在的统万城。 他得去练一支“高家军”来保卫自己的脑袋啊! 因为“战斗府兵”在统万之战中表现出色,朝廷那边终于下了决心要大办了。于是就给童贯、高俅下了大诏,让他们以原属于御前三直管辖的“战斗府兵”为基础,大办朔方府兵――怎么都得练个几万大兵吧? 所以高俅就和武好古商量了一下,把一万战斗府兵,再加上一批骑士军官和猛士军官(也有不少猛士因为战功晋升成了军官),都带回了统万城。 就在侍御史侯蒙侯青天带着一帮御史台卒一路向西的时候。 统万城附近,却是热火朝天的在练兵。 大队大队的新兵,已经换了崭新的麻布战袄,又套上沉重的纸甲和藤帽子,手上持着木棍、木盾、弓箭等武器。数万人分成几个大阵,整齐站在统万城外的校场上,面前都是戎服整齐,腰悬利剑的军官,居然有了一种精锐的气度。 这些新兵,都是从陕西、河东、河南(府)等地征来的府兵中选出来的精壮,总数有个三万多人! 可真是不少了!要收拾那么多新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高俅也学到了武好古的办法,也从御前骑士中选出了一批兵学司出身的,组成了自己的军事机宜指挥,还让自己的心腹杨可弼去主管这个军事机宜指挥。 这个军事机宜指挥中的不少机宜,本来就参与了上一届战斗府兵的训练,有了不少经验。在这个基础上,又制定了更加合理的编制和训练方法。 在编制方面,把原来的“直”、“指挥”、“都”、“十将”等四级,改为了“将”、“部”、“营”、“队”、“火”、“什”等六级。 而且还采取了“三三编制”(这是武好古提出的)的办法,也就是一将下辖三部,一部下辖三营,一营下辖三队,一队下辖三火,一火下辖三什,一什则有十名左右的战兵。 也就是说,一火大约拥有30名战兵,一队大约拥有90名战兵,一营拥有270名战兵,一部有810名战兵,一将拥有2430名战兵――这仅仅是一线战斗兵的数目,还没有包括各级辅兵和指挥官的护兵、传令兵。 其中一什的什长由府兵马兵(在军事机宜指挥的设计中,马兵只是一种级别,高于上兵)担任,而火长、队副和队正三级至少都是杂品武臣,从营准备将往上都是拥有官身的武官。 另外,从队一级编制开始,都会配置数量不等的辅兵、护兵、传令兵。这些兵力都会有各级的副职,也就是队副、准备副、部副、副将直接指挥。 部、将两级,则会配属军事机宜,以辅佐主官指挥和训练部队。 在将一级,则计划配属用于侦察的轻骑兵营。现在马已经有了,就缺骑马的兵了……骑兵是不可能从府兵中寻的。而且现在开始训练也有点晚了,轻骑兵的活儿可真心不好掌握。 除了骑兵和最基础的长枪兵之外,正在训练的府兵(包括那一万名老战斗府兵)战兵,还拥有刀盾和弓箭两个兵种。 长枪、刀盾、弓箭三个兵种都会采取“纯队”的方式编组,队一级只有一种战兵,在营一级则采取混编。每个营都由一队长枪兵、一队刀盾兵和一队弓箭手组成。 也就是说,弓箭手只占到府兵战兵总数的三分之一,远远低于其他宋军的七成以上。 统万城头,童贯、高俅、薛嗣昌等人,都远远的在观看城下的新兵操练。 说是新兵,其实也不是完全新的。为了加快训练的速度,高俅的军事机宜指挥拟定了“新老混杂”的办法。将10000名老府兵和不到15000名新府兵混合,编成了10个临时的将。 因为这种以老带新,又有大批的军官、小武臣为灵魂和骨干,所以新府兵们进步很快,现在已经适应了严格的训练,也能服从命令了。 夏季舒适凉爽的微风中,薛嗣昌轻轻道:“真没想到府兵还可以这样练的……十个将啊!如果配齐了辅兵和骑兵,怕是有四万多人了。若是用禁军,一个月光是军饷就得十万缗以上了!如果能将全国的禁军都换成府兵,一个月就能省去一百多万,一年就能省去一千四五百万缗了。” 高俅头也不回地说:“府兵当然省钱了,想当年唐初的时候,年入才多少?要都用兵募还不把李世民穷死?不过咱们现在实行的府兵制也有不足……府兵只服役5年,而且还是从在家乡入伍时开始计算,把来去途中的日子也算进去了。真正能在军营里呆着的时间,也就是四年半。 这兵得抓紧练啊!要不然什么都不会怎么用?而要频繁训练新兵,可就难为了武官和小武臣了。个个都得是好样的,要不然是支撑不了军队的。 咱们的这个府兵,是省兵不省将的!” 高俅还是很聪明的,他现在已经看出了“新府兵”的优点和缺点了。 优点是“兵省”。如果全国都用府兵替代禁军,那么一年就能省下一千多万缗。 要知道现在大宋朝廷一年的收入才六千多万啊!省下一千四五百万后在财用上面就宽松多了。 可是在“兵省”的同时,将却不能省! 为了支撑起眼前的十个将,高俅已经从武好古那里抽调出了三百三四十名骑士或猛士军官。另外还从行伍中提拔了一千三四百名有功的老府兵担任队正、队副、火长。 高俅叹了口气:“眼下是将不够用啊!之前的府兵连队正一级都是兵学司的生员。那可都是学了四年,又在战场上历练了至少一年,有些人在入兵学司前还带过兵……和现在从老府兵中提拔的队正根本不是一回事儿。所以现在这支府兵,是没有老府兵能战的,至少眼下是不行的。” “如果都要用兵学司的生员,岂不是要六七百了?”薛嗣昌摇头,“一共也没那么多啊,而且也得给武崇道留一点吧?” 高俅苦笑道:“若是要把全国的禁军都换成府兵,上万兵学司的军官也是要的。而且骑兵是不能用府兵的,至少得兵募,骑士就更好了。另外,担当队副和火长的都得是杂品武臣,至少得有两万人!如果还有配备工兵,那么兵募和军官就更多了,上哪儿去找?” 童贯静静点头,高俅现在是真的懂了! 如果他能躲过眼前这一劫,多半就能成为一代名将了。 …… “侯御史,御前三直军的大营就在前面!” 听到了带路的银州小吏的声音,侯蒙撩开车帘,探出了脑袋,向着官道前方看去。 只见一座土黄色的,用夯土垒成的城堡,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天边了。黄昏的阳光洒在了城堡上,映照出了一丝金灿灿的颜色。而周遭又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原,还有一些牛羊在缓缓流动,显出了那么一些富饶。 “这城是一直就有的?”侯蒙问。 “不是,”银州小吏回答,“这是才建成的,正式的名称还没有,眼下只叫做明堂城。 武太尉这些日子都忙着筑城,不仅在明堂川旁边修了明堂、明川两城,而且还深入地斤泽修了地斤泽城,听说还派兵去了河南修筑朔州城。” “河南?”侯蒙眉头微皱,“是不是远了一些?他就不怕派去的兵马被契丹人攻打?” 小吏笑着:“这小底就不知道了,侯御史见着武太尉自己问吧。” 陪着侯蒙往明堂城而来的小吏是苏迟从银州派出的,同时苏迟还派了快马去给武好古报信。而在这之前,苏东坡和赵佶分别派出的信使已经到了明堂城,将侯蒙前来朔方的目的,全都告知了武好古。 所以武好古现在已经把所有参与了“明堂川之战”的女真人和假子骑士都打发去了“河南”,掩护朔州城的修建了。 ------------ 第772章 高俅冤枉 十三 “钟哥儿,咱们这次可把高师严给坑苦了!耶律延禧要他的脑袋啊……” “太尉,官家不会真的砍了高太尉的脑袋吧?” 正在明堂城外的接官亭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侯大御史的武好古、赵钟哥,低声讨论起来高太尉脑袋的事情。 当武好古看到了苏东坡和慕容忘忧分别寄来的书信后,还真有点担心高俅了。 脑袋应该是不会掉的……这一届官家还没那么凶残!如果换成他儿子赵构,呵呵,高太尉怕是要去风波亭走一遭了。 不过脑袋不掉,皮也得被扒一层下去。 现在来的可是侍御史、给事中侯蒙!如果不是赵佶的手诏在几天前由走马承受送到了武好古军中,武好古还真有点担心自己的脑袋了――侍御史是可以执行逮捕官员任务的!说不定见面后就拿出诏书抓人了!这回也不知道会不会把高俅抓去开封府的御史台狱? “太尉,不会真的要杀高太尉吧?”赵钟哥看到武好古不言语,也有点替高俅紧张了。 他和高俅也挺熟悉的,平时关系不错,要是真把人家坑死了,心里面也内疚啊。 “不会,没有那么严重。”武好古摇了摇头,“高俅可是官家的心腹……” “如果不是心腹……”赵钟哥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想了想,苦笑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的话刚说完,何天然的声音就从亭子外面传来了:“太尉,侯御史到了!” 武好古的首席状师何天然肯定是要参与对高俅的审查的。武好古得让他寸步不离的跟着,以免说错了什么话,一不小心就把高俅给害了。 武好古站起身,笑着对赵钟哥道:“钟哥儿,咱们就去迎一迎侯御史吧。” …… 侍御史,给事中侯蒙今年五十岁上下,有着一副文质彬彬的好相貌。温文尔雅,看着就是一个气质淳淳的饱学宿儒。武好古这个正牌的大儒跟他比起来,实在多了些铜臭,少了些儒雅――当然了大儒和铜臭是不矛盾。一个儒大不大,是不能从个人品德来判断的,而要看他对儒学的贡献。从贡献而言,武好古评个儒家圣人是没有问题的。 武好古在打量侯蒙的时候,侯蒙也在看武好古。他和武好古当然是认识的,不过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因为他过去看不上武好古的为人! 在建中靖国三年的时候,他曾经向赵佶蒙疏十事,其中就有“绝幸冀”、“戒滥恩”、“节妄费”三事,或多或少都和武好古有关。 可是这一次高俅和武好古这两个幸近居然立下如此大功,还真是有点让侯御史意外。 不过意外归意外,侯蒙并不会因此就包庇高俅……如果他在调查中发现武好古也参与了擅开边衅之事,他照样会参武好古一本的。 “侯御史一路辛苦了!”武好古站在接官停外相迎。 “为国家办事,未足为劳。”风尘仆仆的侯蒙微笑着回答。 负责调查高俅的两人寒暄了一番,就一起携手向明堂城内走去。 明堂城的城墙并不高,但是周围的壕沟挖得又深又宽。城墙的厚度惊人,看上去非常坚固。走进了城门,侯蒙还发现城内的空地上摆放了大量的木料,还搭起了一排木工篷子。大批的木匠正忙着做工,大约是在打造守城的器械。 城内没有房屋,只有一个个帐篷。武好古的大帐就是其中之一,进了大帐,显得有点焦急的武好古也不等人端茶上来,坐下来就问侯蒙有关调查高俅擅开边衅的事情。 侯蒙说话声不徐不急,声调中尽透着文人儒士的闲雅,“数万大军的交战应该不至于,大约是几百人的开衅,被契丹人给放大了。武太尉,这样的事情,想来瞒不过你吧?” 武好古早就和何天然何大状研究过侯蒙可能采取的战术了――抓大是不可能的,三四万人的大战是编不出来的。现在脑袋换房子的奖励办法已经没有了,出动两万人要发出去的犒赏就得用上百辆大车来啦!去转运使司一查账就知道了。 “侯御史,”武好古苦笑着摇摇头,“您说的话和官家给某的手诏上说的是一样的。但是契丹人真的没有开衅啊……三月份的时候他们是推进到了明堂川,但是很快就和咱们约定以明堂川――大横水之间的草原为缓冲,随后就撤走了。直到现在,他们都很规矩,根本没有一点冲突啊! 如果真的开了衅,咱们杀了500个契丹人,他们就不找回场子?御史觉得契丹人有那么好商量吗? 而且高太尉也没在明堂川呆几日,就带着10000长枪府兵去了统万。如果真的开了衅,本官也不敢让他带着这10000大军啊!” 武好古说的头头是道,可是侯蒙却还是感到了蹊跷。 “崇道,你说三月份时他们到过明堂川?” “对啊。”武好古点点头,“就在明堂城对岸扎营的,和本官率领的三直军对峙了一些日子。后来高师严来了,和本官一起去谈判,选了个浅滩,隔着七八丈谈的。 辽国方面来了两人,一个叫萧得里斯,是萧得里底的兄弟,河清军节度使。一个叫萧干,不知道是甚来路?” “谈了甚底?” “谈了和佛家的众生觉识……”武好古顿了顿,“还谈了怎么划分防区,最后说好了以明堂川东,大横水西为缓冲。” “就这些?”侯蒙问。 “是啊,”武好古道,“就是这些了。” “之后和契丹人接触过吗?” “没有,”武好古摇着头,“并没有再接触过。” 侯蒙笑着问:“崇道,你难道不觉得蹊跷吗?契丹人怎么会那么好相与?难道他们真的甘心看着西贼灭亡?” “御史不说,我还没有想到。御史现在一提,我也觉得有点蹊跷了。”武好古的声音沉了一点,“这事儿恐怕是契丹人和西贼一起使的计策吧?咱们这次可以打得那么顺利,全靠高师严神勇。现在西贼可是畏高如虎,如果高师严不被调走。克复灵夏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等高师严练好了新军,朔方的屯田也有所小成。西贼灭国之日,也就为期不远了!” “高师严在练兵?” 武好古点点头:“没错,高师严正在统万训练府兵。除了他从本官处带走的10000人,另外还选了15000人。稍后还会有另外15000人充当辅兵和骑兵,总兵力会超过4万,预备编成10个将。” “10个将,4万大军?”侯蒙问,“大多是府兵能行吗?” “怎不行?”武好古笑着,“有御马直和御龙猛士出身的军官小将,4万的兵马如何撑不起来? 等御史和本官一起去了统万城,就能知道高师严的本事了。” 武好古现在的策略就是捧红高俅给自己遮风挡雨。界河商市看起来总没有高俅“一手带出来”的数万精锐府兵可怕吧? 除了四万府兵,高俅的盟友童贯手中还有一个朔方强镇!这个朔方强镇不仅有银、夏、宥、盐、朔等五个州的土地,而且还拥有盐州的青盐,夏州的铁务,朔州的马场,还有数百万亩可耕之地,还有一个同样拥有大量的屯田府兵的朔方营田司! 再过个一两年,他们两人的实力,想想都可怕啊! …… “童大官救我……” 实力强大的高俅害怕了。一接到武好古派奥丽加送来的书信,就急得快哭出来了――官家派了御史侯蒙来朔方查他了! 说是差什么和契丹擅开边衅的……可哪有这事儿?而且他在明堂川就呆了两三天,期间虽然和契丹人见了面,但是双方谈得很好,后来契丹人也很遵守君子协定,拍拍屁股就走了。然后高俅就回了统万城,根本没有边衅啊! 所以高俅很快就开始联想了,开边衅很可能是个借口。而官家真正要查的,恐怕是高俅这个“拥兵数万”的大将有没有造反的可能? 童贯当然早就知道朝廷要查高俅了,他是内官啊,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他没有把这事儿告诉高俅……现在看到高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眉头顿时大皱了起来。 “师严,莫非你真的开了边衅?是不是你的黑甲选锋骑偷袭了一把契丹人?” “没有的事儿,”高俅痛苦地摇头,“我的黑甲选锋骑有多少本事,道夫你还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武大郎训练呢!怎么可能把契丹人的具装甲骑给打了?还打死500……这根本不可能。” “既然不是你干的,你为何要咱家搭救?” 高俅在童贯都署的内堂里面转来转去,很有一点热锅蚂蚁的样子,他摇摇头道:“道夫,你还不明白?那几万府兵怕是,怕是……” “不会,不会的。”童贯明白高俅的意思了,“官家不会怀疑你的。”他看了看高俅,“要不这样吧,咱家替你担待一些,从明天开始,你就告病请辞,这样总行了吧?” ------------ 第773章 高俅冤枉 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军歌嘹亮,两万六千人在统万城外的旷野上齐声高唱着《国风秦风无衣》,唱出了慷慨激昂,唱出了同仇敌忾。 唱着其实无心。《国风秦风无衣》作为军歌是武好古早年向慕容忘忧建议的,是兵学司的传统。后来又被殿前骑士们带到了三直禁军,现在又成了新府兵的军歌。 每天早餐后唱一唱不过是例行公事。哪怕高太尉生了病,代替他主持训练的王禀、杨可世和杨可弼也没有做出改变。 可是听到这两万多人齐声高歌的某个人,却是听着有意了。 连夜赶路,在马车里面昏昏欲睡的侯蒙突然撩开车帘,露出一张显得非常困倦的面孔。 然后他就看到让人震惊的场面。 无数人在草原上列队,严整,威武,似乎不可战胜。他们组成了一个个五百人的方阵,摆在官道的两侧。站在前排的都是清一色的长枪兵,披着铁甲,戴着兜鍪,手执着一丈多长的长枪,枪尖在晨光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军官们也都披挂整齐,手按着腰刀,在一个个方阵前面来回走动。这气质,这精悍,就和开封府的那帮废物禁军不一样啊! “这就是高家军吗?”侯蒙低声嘀咕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阴郁了。 这很不对啊! 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啊!自己今天正好到统万,高俅那厮就让那么多的兵将在草原上列阵唱《无衣》,还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这“子”是谁?不就是高俅高太尉吗?这些高俅调教出来的兵,都要跟着高俅一起做乱吗? 侯蒙其实并不是个很难伺候的文官,也不怎么喜欢欺负武将。在历史上因为高永年战死,赵佶迁怒西军十八将的时候,他就奉命去逮捕,到了西北后却主动上疏说好话,免了那帮西军将领的“罪过”。 可是这不代表侯蒙会容忍武将的抗拒,高俅要是服软认错。哪怕真的开了边衅,侯蒙也会想办法替他开脱的。所谓坦白从宽嘛!可高俅现在却在抗拒,抗拒是要从严的! 知道自己和武好古要来,就告了病假,一定是想躲起来不配合调查! 而且还指示自己的兵将在草原上列阵示威……大宋怎么能容这样的武将!?即便他没有擅开边衅,自己也得参他一本! “侯御史,您看这些兵,怎么样?某家就是高太尉有本事吧?这才多少日子啊,气势就起来了,好啊!两万五六千战兵这就有了。这可真是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啊!” 武好古的声音这时又在侯蒙耳边响起了,原来武好古已经从自己的马车里面钻起来,骑上了高头大马,到了侯蒙的马车边上。一边骑马赶路,还一边兴奋的在侯蒙面前夸奖高俅。 正躲在宅邸里装病的高太尉如果听见了武好古的话,肯定是要哭晕过去的。 不过武好古不在乎高俅哭晕过去的……而且他也知道高俅,还有高俅背后的童贯没那么好欺负。 童贯可是六贼之一,鼎鼎大名的媪相!是可以和蔡京搬手腕的存在。 …… “高师严,辽人说你带这两万大军打了他们河清军的一万多人,还杀了500皮室军,可有此事?” 侯蒙已经见到了“抗拒从严”的高俅。 虽然告了病,但他还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副使兼兵马都总管——请辞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官家赵佶还不一定批准呢! 所以也不能躲着不见人,在迎接侯蒙的官员中,他是排在第三位的,仅次于童贯和权发遣朔方路转运使薛嗣昌。 进了童贯的制置司大堂后,侯蒙也不寒暄,沉着脸就入了主题。 “冤枉啊!”高俅一脸的委屈,“本官,不仅是本官,在整个朔方路,之前就没有人知道契丹人被咱打了……虽然咱们朔方路和契丹接壤,可是却处处风平浪静,压根没有半点摩擦,如果真打起来了,还会这般吗?” “是啊,根本就没这回事儿!” “出兵两万根本是无稽之谈,两万兵马出动,那得多少犒赏……” “杀了个500皮室军就更胡扯了,500个契丹的脑袋,得换多少套房子啊?” “早就没房子可以换了!” “没房子还能大败契丹?不可能啊!御史您可要明查啊!” 高俅果然党羽众多!他话一出口,下面的将领就纷纷附和。 侯蒙目光流转,将大堂内一众将领的表现都收入了眼底,心里面对高俅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现在高俅不仅有擅开边衅的嫌疑,而且还拥兵自重!这可是比开边衅更大的罪过…… 另外,高俅看上去也不像有病,只是精神稍有萎靡。看来他多半是装病抗拒!这态度,是相当恶劣啊! 童贯这时笑着开口:“咱家觉着,契丹人就是想用这个借口把咱们朔方路的大军都牵扯在原地,免得进军兴灵……现在西线可是在秦王川大战呢!如果朔方路能以大军越瀚海西征,西贼怕是马上就要灭亡了。” 秦王川一战已经打出了持久战的苗头,双方都在秦王川深沟高垒,不敢轻易决战。对于河西路的大军而言,深沟高垒倒没什么,问题后勤转运非常困难。 而河西路又没有什么地盘人口,根本不可能自己筹措兵粮民伕,不得已只能让熙河路多多承担。而熙河路只是在兰州拥有不少储备,在储备耗尽之后,就不得不从别的地方转运。由于道路艰难,运输的成本过高,负责熙河路转运的陕西转运使李伯宗急都快急死了,不住上奏说熙河、泾原府库空虚,难以维持。 童贯知道了河西、熙河两路的困境之后,就想以偏师越瀚海而出,去捞一把功劳。如果高永年在秦王川取胜,朔方军就有一个助战的功劳,说不定还能顺手拿下兴庆府!如果高永年兵败,那么朔方路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是朝廷方面传来的“高俅擅开边衅”的消息,却牵扯住了童贯。让他无法越瀚海出兵——毕竟辽国随时可能南下的情况实在有点吓人。 与此同时,辽国西南面招讨司又显得非常安静,压根一点越界骚扰的行动都没有。好像真的给高俅打怕了一般…… 这可就让童贯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童使相所言也有道理,”侯蒙轻轻点头,“不过本官是奉旨前来,自然要进行查问的……如果查不出甚底,官家自有分辨。” “那是,那是。”童贯笑着,“尽管查!尽管查! 传咱家的将令,无论侯御史所问何事,朔方路诸将都必须如实回答,若有半点隐瞒,咱家定然不饶他!” “喏!” 堂下的诸将纷纷应答。 侯蒙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发现大部分人都非常年轻。别说四五十岁的老成之将了,连三十岁以上的都不多啊! 要知道有资格在置司大堂拜见侯蒙的,起码是个大使臣,还有一些甚至有了横行官的阶官。 看他们的年纪,应该都是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出身吧?年纪轻轻就爬到现在的位置,应该少不了高俅的提拔吧? 不用说,这些人一定都是高俅的党羽! 现在高俅到底有没有擅开边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正在拥兵自重,而府兵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 “道夫,大郎,你们可得给我在官家那里说说好话啊!” 侯蒙已经离开了童贯的置司,住进了统万城的馆驿,在将在那里向朔方军中部将以上(喊部将)的军官进行问话,而且是单独问话! 天知道那些人会和侯蒙说什么?借口商量军事留在置司当中的高俅显然有点乱了方寸——他和朔方军中的年轻军官一样,都蹿升太快,没有经过多少年的官场历练,遇到事情自然容易发慌。 而且他也有点自己吓自己,以为官家赵佶是因为他“拥兵数万”起了疑心。大宋的将官最怕的好像就是这个了。 早知道就不该练那么多的兵,见好就收,回开封府做个富家翁不好吗? “听说你要请辞?”武好古皱眉道,“高大哥,这样不好吧?侯御史才来,你就请辞……” “你不懂,你不懂……”高俅摆摆手,“开衅的事情子虚乌有,但是练新府兵的事情上,咱们走得太远了,大宋的武官不能这样啊!哥哥我之前是一时糊涂,太冒进了,现在正好趁机辞了官职。哪怕受点罚,降个几级又如何?只要能把这两三万府兵送出去,怎么都值了。大郎,你也要小心些。你虽然不会打仗,可身边也有不少猛士效用,还有界河商市!” 所以才要你和童贯来抗雷啊!武好古连连点头,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怎么把高俅留在朔方军任上了。 ------------ 第774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一 “官军在秦王川与西贼对峙已经有两个月了,所耗惊人,进退失据,不如早些退守兰州。” “官军所耗惊人,西贼耗费就少了?官军在秦王川的兵力不足五万,西贼可有七八万之众,耗下去对官军有利。” “官军已经拿下了银、夏、宥、朔、盐等五州之地,已然是前所未有的大胜,何必要毕其功于一役呢?不如暂缓两三年,等到朔方路练出十万府兵精锐,就能一举推平兴灵了。” “现在西贼已经日暮途穷,高永年只需要在秦王川支撑下去,就能把西贼耗干了。” “万一西贼的粮草充沛呢?熙河路还能给高永年多少粮食?” “契丹的西南面招讨司如今已经进驻河套河北草原,占领了西贼黑山威福军司的地盘。再过几年,等契丹人在河北草原站稳了脚跟,还能眼睁睁看着咱们灭亡西贼吗?想要收复兴灵,又不和契丹全面开战,唯一的办法就是夺取秦王川,迫使西贼西迁……” 崇政殿中,赵佶正板着脸听着蔡京、苏东坡二人针锋相对的言语。 苏东坡的痨病在天气回暖后就有所缓解,于是又变得有点唠叨了。而且还打定了主意要见好就收――虽然苏东坡并不是这一场西征的倡议者,但是毫无疑问他所领导的朋党势力在这场战争中获利丰厚,所以不想打下去了。 童贯当上了制置使――童贯并不能算旧党的一员,但他和高俅、武好古关系密切,几乎一体。所以也被归在了亲近旧党和苏东坡的一群人中。 高俅则当上了制置副使兼兵马都总管,负责在朔方训练府兵。在侯蒙和武好古的奏章中,都喊出了“撼山易,撼高家军难”的口号。虽然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两说,不过肯定说明府兵是可以打仗的,这对主张大办府兵的旧党非常有利。 武好古也得到了制置使的任命,虽然他的沿海市舶制置使不能和童贯的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相比。但终究是开府建衙了!而且界河、市舶和海外之事,都是他人很难插手的。 武好古这下可得到了一个非常理想的地盘了。虽然不大,但是却容易控制,而且还有了在海外占据地盘的名义。不要太得意啊。 不过最让蔡京感到担心的是苏东坡的弟弟苏辙搞不好要回炉来再当宰相了! 因为苏辙在辽国的出使因为“高俅擅开边衅”而变得比较顺利了。在明堂川之战前,苏辙在辽国的处境非常艰难,辽人的要价也很高。要求宋国把银、夏、宥、盐、朔五州土地全部归还给西夏,否则就要开战! 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在“高俅擅开边衅”后,契丹人的调门一下子低下来了,而且还有越来越低的趋势――根据苏辙从析津府发来的奏章,辽人现在的要价是归还盐、朔二州,并且从秦王川、喀罗川、卓罗城退兵。 也就是说,契丹人可以承认银、夏、宥三州归大宋所有了! 而且苏辙还在奏章中表示,只要他据理力争,大宋应该可以把盐州和朔州也占据下来――对苏辙来说,这可是一桩大功了。吃掉西夏五个州后,还避免了和辽国开战,也没有被勒索,绝对是外交上的胜利啊。 有功肯定要赏的!这样苏辙就有机会再回政事堂了。不一定能马上当右相,但是可以在李格非当上右相后接替尚书右丞的职位。 对蔡京而言,这可是大大的糟糕了! 所以蔡京就一心想要拿下秦王川,只要拿下秦王川,西夏就算站在悬崖边上了!童贯、高俅、武好古的光芒被盖住不说,就连苏辙也会遇上大麻烦。和契丹的和谈不会成功,搞不好还会打起来。到那时,苏辙不落个“触怒辽邦”的罪名就不错了。 “西贼并不是没有一搏的能力,如果狗急跳墙,不排除在秦王川发起猛攻。如果高永年兵败,契丹人还会那么好说话吗?” “怎么可能兵败?高永年有将近五万大军,深沟高垒,怎么会败?” “说得是,高永年即便不能取胜,也能维持。而且东线的高俅也不错,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啊!”赵佶大笑着点点头。 侯蒙和武好古的奏章已经到了。侯蒙在奏章中指出高俅很可能动用了黑甲骑兵突袭契丹人,打了对手的皮室军骑兵。同时,侯蒙还说了新府兵操练的事情,并且说高俅在新府军中党羽众多…… 而武好古的奏章也验证了侯蒙关于新府兵的看法,不过他是在夸高俅,把一个高太尉夸成了绝世名将,大宋柱石了。 当然了,高俅在新府军中培植势力是个问题,不过赵佶并不怎么担心。因为高俅的辞章也送到了开封府,与此同时,童贯也上了密折,表示完全可以接管高俅在军中的实力。 也就是说,高俅并无贰心,而且他在军中的根基尚浅,暂时不构成什么危险。 赵佶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沉重了一些,“高俅称病请辞一事,诸卿以为如何?西北军中可以没有高俅吗?” “臣以为应该允许其辞去军职,”蔡京道,“六将府兵和三直禁军都出自其门下,对国家并非好事,对他自己也不见得有利。陛下不如就以擅开边衅之名将其治罪,略施薄惩,对契丹人也是个交代。” 如果高俅听到蔡京的话语,一定会非常感激,马上承认擅开边衅之罪的。 “陛下,”苏东坡却道,“如果治了高俅的罪,契丹人怕是要生事了!现在契丹人虽然嚷嚷的挺凶,但是朔方、河东、河北边境上安泰无事。辽人的要价也越来越低,如果高俅真的开了边衅,也一定把契丹人打疼了。说不定真的用几百个黑甲骑兵杀了他们500皮室骑兵,所以契丹人不敢找麻烦了。” 赵佶突然大笑了起来,“若真用黑甲骑打疼了契丹,朕就不治他开边衅的罪了,还要重赏他。” 他顿了顿,“高俅的兵带得不错,仗也打得不错……朔方的兵还是要他带的。所以侯蒙也别查了,早点和武好古一起回开封府吧。 另外,再给高俅升个节度使吧……他不承认开了边衅,但朕还是要赏他的!给他个光化军节度使当当!” 赵佶的话语,让苏东坡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官家赵佶显然不像以往那样信任高俅了! …… 苏东坡还真猜中了一点。契丹人的姿态越来越低,就是因为几乎所有的重臣都知道明堂川战役的真相了。 当然了,耶律延禧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他的一万几千大军是被宋人的几百甲骑打败的――这事儿太不可思议,听着也太吓人了,谁也不敢向耶律延禧报告。 毕竟在明堂川打了败仗的萧得里斯是萧得里底的弟弟,而萧得里底又是耶律延禧的心腹,同时和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兄弟有关系密切。 去揭发萧得里斯,岂不是和萧得里底、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他们过不去? 不过不揭发萧得里斯不等于要去招惹可怕的高太尉! 高太尉是打不过的,所以朔方那边不能找麻烦。 而河北那边也不能找麻烦,因为大家都知道武好古武财神马上要当沿海市舶制置使了……到时候肯定有钱可以大家一起赚,还打什么呀? 有利润的地方就没有战争了! 既然朔方打不过,河北不能打,那么可以打的地方好像就只剩下河东了…… “陛下,除了河东,我军还可以直接进入河西!” 鸳鸯泺,大辽天子御帐之内。 老臣耶律斡特剌总算提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办法。 耶律延禧皱了皱眉,“直接进入河西?去秦王川?” 契丹人是半游牧的,所以机动能力很强。在11世纪初,大约宋真宗和宋仁宗执政的时代,契丹人就多次派兵攻打甘州回鹘。在西元1010年攻破肃州,在西元1028年围攻甘州4个月。但是没有能破城,却给了元昊袭破甘州的机会――元昊乘着辽军退兵,甘州回鹘元气大伤的机会攻打甘州,一举破城。 所以对契丹而言,走上几千里路进入河西并不是问题。 “对,就去秦王川!”耶律斡特剌道,“宋人只有一个高俅能战,现在高俅在朔方,不在河西。而河西的高永年不过中等之才,数万大军都没打下一个秦王川城,现在又和察哥对峙日久,大军锐气以丧。 如果此时能有数万大辽兵马出现在秦王川,宋军一定会胆寒,而党项一定士气大振!” “好!”耶律延禧闻言大喜,斡特剌到底是打死了磨古斯的宿将老臣,就是有办法啊! 不过随即延禧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难不成要和宋人撕破脸?” 斡特剌笑道:“老臣可以带兵去一趟河西,保管能让察哥大获全胜,咱们又不陷进去。” “那可就太好了……不知你要带多少兵马前去?” “有三万骑兵,其中六千是具装甲骑就足够了。” ------------ 第775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二 “恭喜太尉,贺喜太尉……” “属下等为太尉贺!” 在统万城内一座大宅的中堂之中,此时聚集了不少朔方军中的将领,大家第次而列,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一块儿向上首坐着的高俅道喜。 给高俅升官的诏书,又一次飞递到了统万城军前。把高俅从节度留后提拔到了节度使!而且还驳回了高俅的请辞,让他继续担任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副使兼兵马都总管。 另外,还有不少珍贵的药材一块儿送到了统万城,说是给高俅进补治病的。 总之,皇恩浩荡啊! 对了,负责调查“擅开边衅”的侯蒙和武好古,也在同时被召回开封府了。 也就是说,对高太尉调查结束了。官家还是相信高太尉的!所以高太尉的一帮部下,得到消息后都蜂拥到了高俅在统万城的府中,来给他道贺了。 高俅看着一群穿着戎服的将领,忍不住就在心里一叹。自家和他们的关系,的确是太近了!他们几乎都是兵学司出身,被自家挑入御马直,又带来西北立功。而且还一路提拔到了横行官或大使臣……只有杨可世、杨可弼、武松、高世宣不是骑士出身。不过这四人也是自家的心腹! 大宋是讲究“大小相制”、“文武相制”、“异论相搅”的……可是这支新府兵,怎么就都是清一色的“高家将”呢?自己真的不是故意要培植亲信的! 高俅痛苦的看着来给自己贺喜的人,六个正将,六个副将,十八个部将,十八个副部,全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而且绝大部分都是从骑士、猛士拔到高位的。而且下面的准备将、副准备、队正、拥队……也都是一脉相承,没有谁会和自己过不去啊! 这小将小官都不会和高俅作对,也没有文官搅局,而且杨可世、杨可弼这些新府兵中的高层,一样是高俅的人! 这种势力,狄青根本比不了!西军里面的那些将门,一样没得比。 好像比起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殿前都检点也差不了太多了…… 自己怎就恁般不小心呢?现在势力已经养成,官家也开始猜忌,将来可怎么办啊! 众人看到高俅按剑而坐,眉头紧锁,都一时沉默下来。人人都看着高俅,有几个知道高俅的心思,是担心自己往赵匡胤的路子上走……不过大部分人没看那么远,还以为高俅在为骑兵的事情操心呢。 正在统万城训练的新府兵其实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强大——新府兵的问题很多,士兵普遍士气不高,优秀军官的数量不足,士官(杂品武臣)大多滥竽充数。刀盾兵、弓箭兵的训练进度延迟。而最大的问题出在骑兵上, 根据计划,新府兵至少需要6个骑兵营,将近3000名骑兵正兵,一名正兵还要配属一名辅兵和三匹走马、战马。 而这6000骑兵(包括辅兵)是不可能从府兵中选拔的。骑马、养马、伺候马,在马背上“玩杂技”的功夫没几年学不会。等学会了,5年兵役也差不多到时候了,还有什么用? 所以在高俅被调查之前,他就和童贯一起琢磨了一个“朔方骑士制度”,其实就是参考御前骑士的路子。在陕西六路和河东路中招募3000名骑士……不仅汉人子弟可以应募,善于骑射的蕃人子弟一样可以应募。 不过请求组建3000朔方骑士的奏章,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官家赵佶的批准。 静默当中,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太尉,朔方骑士……” 高俅猛地扬手,示意那人不要再说,他缓缓而道:“朔方骑士一定会有的,诸位不必担心。武崇道很快就要入京,有他去疏通关系,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咱们现在的要紧事情还是要把兵练好! 朝廷用咱们的,不就是练兵的本事吗?现在26000大兵已经在你们手中了,兵甲器械都已经运来了,再有三个月能成军吗?现在西贼还在秦王川和咱们的大军抗衡,战场的局势说不定会有变化,到时候可就是咱们新府兵的机会了!” 高俅的话语说得慷慨,不过心里面却是七上八下,一点儿底都没有。他是真心想辞的,可是赵佶不许,还给他送来了手诏。要他别忙着回开封府,先想办法把府兵给操练出来…… 这可是官家的手诏,高俅还能说什么?哪怕真的要当狄青第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高大哥,恭喜了!” “师严,恭喜,恭喜。” 高俅从中堂出来,才到后院的内堂里能,等在那里的武好古和童贯就双双从椅子上起身,向高俅道喜了。 高俅只是苦苦一笑,拱拱手道:“同喜,同喜啊!” “高大哥,何必愁眉苦脸?”武好古笑着,“是担心练不好朔方军,辜负了天子的信任?” 高俅摇摇头,看着武好古叹道:“大郎,朔方军其实该你来练啊!” 武好古笑着,“高大哥,你在朔方练兵,小弟则要去沧州练兵……都是替大宋练兵啊!” 童贯笑问道:“崇道,看来再过几年,咱们就能从朔方和沧州一起进兵,两路伐辽了。” 武好古点点头,伸出两只巴掌:“十年,最多十年,北方一定会有剧变。咱们今天练兵,就是为了十年后的剧变啊!” 虽然武好古对西征没有兴趣,但是现在拉出了一支朔方军却让武好古看到了更多抗金胜利的希望。 西军现在已经暮气沉沉不说,而且西军一半的战斗力是建立在缘边弓箭手制度上的——但是弓箭手是兵农合一,建立在200-250亩授田上的不支薪的战士。所以他们是不可能长久远征的。如果战场远离陕西,他们几乎就派不上用场了。 历史上童贯指挥的宣和北伐输得那么难看,很大的原因就是没有了弓箭手配合的西军,战斗力狠打了一个折扣。 而现在的朔方府兵,却是一支可以进行长久远征的军队! “你说辽国十年内必有剧变?”童贯对于伐辽是很有兴趣的,“何以见得?” 武好古笑了笑:“不是明摆着吗?那几十个生女真骑士有多犀利,童大官不会不知道吧?御马直骑士每次冲锋,都是他们打头阵的……而且御马直骑士的轮番冲击战法,也是他们教授的。 而这样的骑兵,按出虎水完颜部有整整2000名啊!另外,大官可知道高丽人被那些生女真打惨了吗?500人打败了几万人……真是厉害啊!” 童贯沉默着点点头,他已经知道高丽人的惨败了。他留在高丽观战的陆谦不久之前到了朔方军前,将高丽人惨败的过程告诉了童贯。 虽然高丽国王并不死心,已经任命枢密使尹瓘出征,不过陆谦却认为尹瓘也不是女真人的对手。 未来能给契丹造成致命打击的,必然是生女真! “斜也等人也随你回去?”童贯问。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赵钟哥、慕容鹉等人,还有几十个骑士,还有界河雇佣来的效用,都要带走。没有他们,我在沧州可就干不成事情了。” 武好古的三直禁军都虞侯也干到头了,接他班的是王禀。不过王禀并不会得到完整的三直军,不仅高俅从中抽调了一部分骑士和猛士,武好古也从中拉了一批人去界河。他的制置使官职是允许开府建衙的,自然可以名正言顺从三直军中请调。 而王禀率领的三直军也不会在西北呆多久了。赵佶在给童贯的手诏中说了,等到新府军成军,三直军就会被调回开封府。 另外,赵佶也没有批准将高俅的500黑甲选锋骑并入三直军。看来童贯只能在朔方给这500骑安排“封地”了。 武好古顿了顿,又对高俅、童贯道:“高大哥,童大官,不如咱们联名给官家上个请在开封府练新府兵的上疏吧。 三直禁军剩下的几千人可以做新府兵的底子,好生操弄一番,可又是几万精兵啊!” 听武好古提出在开封府练兵的建议,高俅和童贯却都面露难色。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错。可问题是谁能主持开封府练兵呢?高俅是怎么都不敢去的,童贯是没卵子的宦官,不可以染指开封府的兵力。武好古只想要界河,也不会想在开封府练兵。 看着两人的脸色,武好古淡淡一笑,没有再提着个茬,只是笑着道:“不提这些了,反正也在统万城呆不了几日,还是不谈公事,只说风月!” 他的话刚说到这儿,陆谦就脚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向武好古和高俅行了个礼,然后就到了童贯身边,将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童贯皱了下眉头,接过书信拆开一看,“是朔州的军情急递!黄河以北出现了大批契丹兵马,可能多达数万人,还有不少是具装甲骑!” 高俅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契丹人要和咱们开战?” 武好古笑道:“开战也不惧,现在朔州城已经初具规模,守得住的。” 童贯却轻轻摇头,“未必是朔州啊!说不定他们是往河西而去的!” ------------ 第776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三 孟夏时节,大宋东京开封府城中各条河道旁栽着的杨柳,早就是一片浓绿。阳光也开始变得热辣起来,载着富贵人家往城外别业去避暑的画舫官船,也在汴河、金水河上排起了长队。 大概是为了向北方的契丹显示强硬,早就忘记怎么打仗的京营禁军,这些日子也开始频繁操练。打磨得锃亮,但实际上很单薄的铠甲,披在了一群至少半数是油腻大叔的禁军身上,在大太阳底下个个都有气无力,同时还叫苦连天。 没错,京营禁军的士气现在非常低落!和武好古在几个月前离开开封府时看到的人人争先操练,都憋着股劲儿要去给赵佶当房奴猛士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所以会这样,当然是因为赵佶下旨停止通过御前演武选拔房奴猛士。欲当房奴而不得的京营禁军,自然没有了一点练兵的动力。哪怕契丹大军“压境”,这帮京营大爷兵也没一点儿气力。 当不上房奴的小兵和低级武官没有气力,而大多有祖传的房产可以安居的将门出身的中高级军官,这些日子则是人心浮动,同样没有心思练兵――其实他们从来就没练兵的心思,过去只是在假装勤勉。而现在,这帮实际上是艺术家、金融家、文学家的将军,练写字画画都快没心思了! 这是因为统万城之战后,以府兵替代募兵的呼声开始响了起来,几乎变成了开封府最热门的话题了。募兵又费钱又不能打,何必花费民脂民膏去养这群废物?还不如大办府兵,一年光是军饷就能省下一千多万呢! 可是又有谁想过,禁军里面一群等着喝兵血、吃空额的官儿怎么办?如果都改成府兵了,哪怕他们可以继续当官,也没空额可以吃了。府兵本来就不支饷,吃个屁啊?而且“占役”也不好使,禁军服役几十年,是容易培养成手艺人的。当官的可以驱使他们去进行手工业生产,府兵一共五年,来回路上兴许就一年了。剩下四年你学个手艺就得三年出师吧? 这这这……大家伙以后怎么买房子,讨娘子,养小三? 所以这些日子,不少开封府的亲贵豪门,都通过各种路子向赵佶进言,说府兵制的坏话了。哦,府兵制的坏话可不容易说。因为这事儿是朝中文官们非常赞同的,他们才不管将门有没有大鱼大肉呢! 所以战无不胜的高太尉,也就被他昔日的战友们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了抹黑攻击的对象了――府兵制不能批评,那么掌控府兵的大将总能拿出来批斗一下吧? 什么拥兵自重,什么居心叵测,甚至高俅的宅邸当中还有祥瑞出现…… 总之,坐断统万,睥睨天下的高太尉,距离黄袍加身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太远了! …… “朕听说高俅在开封府城的新宅中甘泉从地下冒出来,可有这事儿?“ 正在问话的当然是官家赵佶了,这时他正琼林宫的御花园内,行走在一处低矮的山岳之上。这处山岳约有十余丈高,山上不多的花草树木,都极见巧思。俱是潘孝庵、蔡攸费了不少心思搜罗来的。此山名为坤岳,是一座风水之山,据说可以为官家祈多子之福。其实赵佶并不是没有儿子,他现在有了长子赵桓,三子赵楷,五子赵枢,六子赵杞一共四个在世的儿子,另外还有两个儿子早夭。不过赵佶还是想要更多的儿子,于是就让郭京那个神棍给算了一卦,于是就有了坤岳这个小山包了。 坤岳工程现在只是开了个头,不过却已经有了不惜工本大建的趋势了。为此还将苏杭制造局升格为了应奉局,还在海州设立了新的应奉局。各处奇珍异宝,也流水似的被搜罗起来,运往开封府,用来装点坤岳和整个琼林宫。 至于工程的花费,眼下还没轮到政事堂头疼,而是武好古和潘孝庵的事情。 而武好古一回到开封府,还没在家里面和潘巧莲亲热一番,就被梁师成叫去了琼林宫,和郭京,刘无忌还有郭小小一起,陪着官家赵佶登上了坤岳。 傍晚的时候,坤岳上一片安安静静,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因为琼林宫远离开封府的闹市,所以也隔绝了市井之声。置身其间,还真有几分到了人间仙境的感觉。 郭京、刘无忌和郭小小都是道装。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小小,昔日的小丫头现在已经长成了个黑里俏的大姑娘,身才高挑,五官秀丽,胸前居然也鼓鼓囊囊的,发育的极好。这么好的女孩不知怎的并没有嫁人,而是入了画仙观当了女道士,现在是画仙观的主持,道号清一散人,也叫郭青衣。 听见赵佶的问题,郭小小就咯咯笑了起来:“高太尉的宅邸地势很低,真要是有甘泉从地下涌出可就倒霉了。得花不少力气把水运走,要不然房子可就被淹了。” 听到女道士的话,赵佶也哈哈笑了起来:“小小,亏得你是修道之人,怎不知家中有甘泉乃是祥瑞吗?” “知道啊,可高大哥是臣子。”郭小小冲着赵佶眨了眨大眼睛,甜甜一笑,“官家哥哥,臣子家中若有祥瑞,应该怎么做?” “应该避嫌,”赵佶笑着,“等消息传到统万,他又可以请辞了。” “那谁能去统万城代替高大哥呢?”郭小小笑着,“是不是得找个没有房子的,省得家里再冒出甘泉呢?” “这倒不必。”武好古笑着插话道,“高俅可是狄武襄都不能比拟的良将,我朝还会有第二人吗?” 他的脸上是风轻云淡,可心里面可真是有种拎着的感觉啊!如果这次不是坑了高俅,现在就该自己家里“冒喷泉”了。 而且他比高俅的抗风险能力更差,高俅还只是大宋的无双良将,大不了交出兵权闭门隐居――以赵佶的气度,肯定能容他善终的。 可武好古的小辫子更多!他不仅是军事家,还是大儒和大资本家,还有一块真正可以控制的地盘――界河商市! 高俅只是动了开封将门的一部分奶酪,才被抹得黑不溜秋。而武好古不仅动了将门的奶酪,连大宋最尊贵的文官士大夫也早晚会因为《实证论》和左右榜进士对武好古恨之入骨的。 所以武好古要是一旦失去赵佶的信任,恐怕就得在造反和逃亡之间二选一了。 而要暂时保住赵佶的信任,高俅这个拉仇恨的“大恶人”就不能倒台。 因此武好古还得努力吹捧和扶植高太尉! “高太尉怕是天上的将星下凡吧……”一身紫色道袍的郭京在旁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点点头道,“没错,就是天上的武曲星,是下凡来保陛下江山的,贫道为陛下贺!” 武曲星是北斗七星之一,又名开阳,在道教信仰中主管财富和打架。而郭京能算出高俅就是武曲星下凡,当然是从武好古那里得到了启发……价值三万缗的启发,郭京、郭小小和刘无忌各自拿了一万缗。 赵佶又看看自己身边的二号高人刘无忌,刘道人也在装模作样的数手指,最后也点点头道:“确实是星君下凡……不过高太尉宅邸有甘泉上涌的传闻也不能等闲,贫道愿意走一趟,探个究竟。” 郭京也道:“贫道也愿意走一趟。” “唔,”赵佶点了点头,“那就快去快回。” 高俅的宅邸就在开封府西南的新内城,距离琼林宫很近。郭京和刘无忌走一趟也不需要太多时间。两个道士领了旨意,就去看“祥瑞”了。 赵佶又笑着对武好古道:“大郎,你也远来辛苦,今日就在琼林宫中摆了酒宴,给你接风洗尘。”他一指郭小小,笑道,“今晚的酒宴是小小亲自下厨的,都是养生的菜色。你别看她是个女流,却极为精通性命双修之术……” “是吗?”武好古冲着郭小小一笑。 女道士也以微笑报之,看上去还真有一些滋味,她笑着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贫道且去准备一二。” 然后便飘飘然而去,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 赵佶打量了武好古一下,笑着说:“大郎,这女道士看着不错吧?可有意亲近则个?朕可以帮你搭个桥。” 武好古尴尬一笑,忙把目光从郭小小的背影上收回,笑道:“她怕是陛下的人吧?臣怎敢有非分之念?” 赵佶展颜一笑:“不过常常出入宫门罢了,没有甚大不了的。你不日就要去界河商市了,让她陪着也免得寂寞。” 武好古道:“陛下,臣其实想把十八姐带上……她还没给臣生出儿子呢。” 北宋的大臣外任,一般是带小妾不带妻子的。不过武好古现在准备把潘巧莲带去界河商市了…… “好啊,”赵佶笑了笑,“那就更得带着小小了,她对怎么生儿子,是很有一些办法的。” 武好古揖拜一礼,“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第777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四 “契丹人的大军已经在黄河北岸驻扎下来了!” 赵佶脸色阴沉。他找武好古入宫,并不是为了介绍郭小小给武好古,而是有军国大事要商量。 所以在郭小小准备养生晚餐的时候,赵佶就和武好古说起来河套的军情。 “陛下不必担忧。”武好古安抚着赵佶,“河套有高俅坐镇,辽人绝不敢贸然进犯的。” “如果没有高俅呢?”赵佶当即追问。 “没有高俅,那就只能放弃朔州之地了,毕竟朔州孤悬在北,很难得到朔方路其余各州的支援。一旦遭到攻击,就是孤城。不过有童贯在朔方路,银、夏、宥、盐四州问题不大。只是失去朔州的草原之后,朝廷就没有养马之地,群牧监的盘算可就要泡汤了。” 武好古倒也不是在误导赵佶。因为高俅已经被吹出了威慑力,而且契丹人也“领教”过厉害了,高俅是用几百甲骑击败过河清军和皮室军一万多骑的猛人,辽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所以高俅的将旗只要在朔州城一竖起来,河对岸的契丹人就不敢动了。如个没有了高俅,那么童贯就只能放弃朔州以及附近的大草原了。 因为朔州其实是远离银、夏、宥、盐四州,孤立在瀚海戈壁以北的草原上。后勤供应非常困难,屯田畜牧什么的,也没有开始。所以无法屯驻大兵,只能仗着高俅的威名,用少量的兵力据守。要不然,契丹只要过河,就能依靠骑兵的数量保卫朔州城,饿也能把城里的守军饿垮了。 听武好古这么一分析,赵佶心里面最后一点撤回高俅的心思也没了。因为现在政事堂已经瞄上了朔州的大草原了——那可是养马的好地方啊!如果能把群牧监的马场迁到朔州大草原,就能多出几百万到一千多万亩的官地用来出租了,每年光是地租就能收入至少几十万缗! 而且这千把万亩土地用来种粮食,一年得有多少收成?能喂饱多少张嘴? 老百姓能吃饱了,当官的,当官家的,不就都能安心搞腐败了? 至于高俅拥兵自重的问题,其实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 首先有童贯在看着高俅! 童贯的手腕可比高俅厉害,在朔方军中的亲信一点不比高俅少。只是他是没卵子的宦官,没有人会拿拥兵的事儿去批斗他,因为北宋向来不忌内官掌边军。 其次是高俅大军的核心,也就是兵学司出身的军官,其实是可以无限复制的! “陛下,其实您如果撤了高俅,随便换谁去朔方,还是会被人说成拥兵自重的。”武好古开始替高俅开脱罪名了。 “何以见得?” 武好古笑道:“高俅其实是因缘际会,占了府兵壮丁、兵学司武官、御前猛士和骑士各方面的好处,才能成就名将之威的。 而府兵、兵学司、猛士和骑士,本不是我大宋固有,横空出世,必然会伤及一些人的利益。高俅又正好借着府兵、兵学司、猛士和骑士得了威名,且主持朔方府兵,当然会遭人嫉恨。如个陛下不愿意放弃府兵制,那么无论谁去朔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区别只是有高俅坐镇,契丹不敢来犯,府兵制也就能成功了。别人去的话,万一被契丹挫败,府兵制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府兵真的比募兵强?”赵佶又问。 “那是自然的,”武好古说,“募兵要服役到五六十岁,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还能上阵杀敌吗?人的一生,最精壮有力的不过是十七八岁到三十岁这段。也就是说,陛下所用的兵募,虽然在役三十年,真正有用的不过十年而已。平均下来,军营中也就三分之一是精壮,其余逐渐老弱。而府兵只服役五年,都选青壮之士,自然个个都是精壮了。 至于武艺战技,现在看起来募兵也不如府兵。” “怎么会?” 武好古一笑:“陛下也是汴梁子,难道不知道京营禁军们平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他们都是老婆孩子围着,说是住在军营里面,可那军营和百姓住家并无二致。便是依据军规,也不过几日一操,怎么能和府兵相比?朔方的府兵都离家千里,日日夜夜住在军营里面,一日两操是没问题的。募兵一年操练的时间,也赶不上府兵一个月啊!” 现在北宋正在试行的府兵和隋唐的府兵不一样,后者也是终身服役的,而前者只有五年兵役。因此可以连续服役,而不是亦兵亦农轮流番上。在连续服役几年的情况下,军队对士兵的管理自然可以大大加强,可以把士兵“关起来”操练——后世所谓的军事化管理就是这样的! 而开封府的京营禁军的生活,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其实就一群老百姓的居家过日子,压根和军事不沾边,能练出来才见鬼了。用这样实际上是老百姓的军队去打仗,当然被女真人一击而溃了。 “另外,”武好古接着说,“现在朔方军中带兵的武官,大多都是兵学司出身,他们可是花了好几年时间学习带兵、练兵之法的。京营禁军里面那些世袭来的带兵官如何能比? 以臣观之,这个法子还是很好的。陛下不如在右榜进士的基础上再加上一年两年的兵学司讲武,然后再派他们去朔方军中任职。同时再把朔方军中的老军官调出,去组建新的府兵军……渐渐的还可以形成一个军官轮换的制度,就和文官轮换一样,这样就不怕他们养成势力了。” 赵佶点了点头,神色中有几分欣慰。 武好古还是可靠的,一心为了国,想出了“兵学司讲武”和“军官轮换”的办法。 回头让政事堂讨论一下,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 高俅还是第一次站在河套地区的黄河之滨。 这里没有高得好像城墙一样的堤坝,也没有汹涌奔流的河水,只有一条大河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中蜿蜒流淌。 抬头向黄河北岸再看,依旧是无垠的草原,草原上,零星点缀着一处处小小的毡帐。白云似的羊群,在山坡上面流动。整个天地之间,就好像一副草原风景画一般。 “契丹大军呢?” 高俅自言自语问着。契丹大军没有了,不见了,高俅白跑了一趟。 “太尉,辽狗早就走了……是晚上走的,也不知去了何方?” 高俅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相貌堂堂的大汉,正是武松武二郎。 武松在河湟之战的时候送了高俅一领青唐甲,让高俅非常喜欢,随后就视为心腹。而且他也真是能打,一路打过来立下了不少功劳。所以被高俅一再提拔,现在已经官拜权知朔州事兼兵马钤辖,职官也提到了从七品的客省副使,还有了个宣赞舍人的閤职。 在朔方军中,也算得上是有数的人物了。也不知道是升官的缘故还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了。现在的武松气质沉凝浑厚,一双眸子露出坚定的目光。高俅看着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好兄弟武好古,武好古现在也越来越沉凝了,有点看不大透了! “走了也好,”高俅吐了口气,“要是一直不走,靠这里的黄河可挡不住他们!如果真的过了河,某这个大宋名将,恐怕就要吃败仗了。” 他其实是做好了吃败仗的准备,才离开统万城,只带了1000骑兵——亲自黑甲选锋骑500,骑兵辅兵500——来朔州城的。如果他在朔州打了败仗,只要不战死,倒也算解脱了。高俅败了,府兵也败了,大家就都满意了。 可是契丹人偏偏不肯配合一下! 而武松则是在辽兵出现在黄河北岸之后,被高俅派来朔州的,手底下只有一个猛士指挥,一个从鄜延路开来的步兵将,总共不到5000人。 不过在面对至少数万辽兵的时候,武松也没怎么害怕。因为由黄植生亲自设计和督造的朔州城,还是相当坚固的。 城池虽然不大,但是却选址刁钻,在一个黄河小拐弯的地方,三面临水,只有南面是草原。而且黄四郎还采取了夯土加沙袋垒砌的方法,以夯土为基,沙袋为墙,又加上了护城的水渠,将小小的朔州变成了一座尽可能坚固的堡垒。 别说数万契丹兵,就是再多几倍,武松也有把握守住。 所以他对黄河对岸云集的大军并不担心,反而在契丹大军消失以后,感到了忧心忡忡。 “太尉,下官担心他们有可能会往西南而去!”武松说出了自己担心。 “秦王川?”高俅问。 “对!”武松道,“从这里向西南走600里就是秦王川战场了。契丹都是骑兵马队,一人双马三马的配置,几天就能抵达!” “几天……”高俅皱眉,“恐怕他们已经到了秦王川了!” “那么河西军……” “凶多吉少!”高俅吸了口气,突然苦笑了起来,“这下朝廷只能靠咱们朔方军维持西北的局面了!某这个兵马总管,恐怕要长置久任了!” ------------ 第778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五 大宋建中靖国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这个时候,远在河套,坐镇朔方的高太尉刚刚派出使者,将契丹大军很可能南下秦王川的消息报告给制置使童贯。 在秦王川中部的镇秦城周遭,却还是一片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大战在即时候的紧张。 驻守在这里的就是所谓大宋河西军的主力,其实就是从熙河路、泾原路抽调出来的将近五万大军。主将是河西路兵马都总管高永年,副将则是河西路都钤辖种师极。都是西军中成名久矣的悍将。不管是用兵还是武艺,都不是高俅可以比拟的。 可是在秦王川战场上的战绩却实在有点拿不出手,一座小小的秦王川城,打来打去都没得手,最后不得不在察哥大军到来时退保镇秦城。 其实秦王川并没多大,不过是河西走廊入口群山丘陵中的一片洼地,可以用来屯田屯兵,也就成了双方争夺的一个焦点了——说起来还是和后勤有关系。宋军如果拿下整个秦王川,就能在这里开垦种地,哪怕一年收获个十万十几万石的,也能喂饱两三万人马。有两三万大宋精兵摆在秦王川,河西走廊起码断一半! 因为秦王川并不大,所以位于秦王川北部的秦王川城和位于秦王川中部的镇秦城之间相距也就不远了。 而双方的大军人数也不少,宋军光是战兵、辅兵就有五万。西贼的兵马更多,超过了八万。 那么多的兵也没法挤进两座小城,于是就在城外扎营。双方的大营几乎逼着对方,前锋哨探,也都时时刻刻保持接触。 远道而来的察哥大概是接连在高俅手上吃败仗,看到姓高的宋将都有点发怵了吧?反正一连多日都反应软弱。除了用游骑遮护自家大营之外,根本不出阵来挑战宋军的营盘。倒是高永年和种师极还时常派出步骑去西贼营前挑战骂阵。 不过随便怎么骂,察哥都打定了主意当缩头乌龟了! 而察哥的龟缩,对于高永年、种师极而言,却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察哥那么多兵马驻扎不动,很有可能是打定了和宋军拼后勤。 可是在河西战场上,后勤始终是宋军的心病! 河西的背后只有一个熙河路,并不是什么富庶的地盘。都是大片的山区,只有少数的山谷、河谷适合开垦。而且交通又忒不方便。相比之下,西贼背后的兴灵之地和河西走廊要富庶的多。 而且西贼在秦王川周围是有基础的,他们很可能已经将囤积在仁寿山城的粮草全都搬去了秦王川城…… 不过大宋和西夏的整体实力相比,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别说整个大宋,就是陕西六路的人口、财富、兵力,都可以碾压西夏。之所以让西夏嚣张了那么多年,多半都是瞎指挥闹得。 而素称知兵的钟傅,在去年河湟之战的时候也瞎指挥了一把,错失了趁乱夺取仁寿山城存粮和秦王川的机会。 所以现在只能依靠从熙河路、泾原路动员出来的海量的民伕、辅兵、物资勉强支撑着和察哥对耗了。 秦王川的仗打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拼消耗。 河西军上下,对这个道理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在后面的水波城督促物资转运的钟傅,提起这个就忍不住要唉声叹气了。这一轮的宋夏之战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东线的陶节夫、童贯、高俅,已经捞得盆满钵溢。西线的吕惠卿、王厚也有不少老本可以啃。现在又有契丹屯兵河套河北草原,给了大家一个胜利停战的借口。所以大家都想着早点停战,不怎么积极支援河西军了…… 哪怕是高永年和种师极,也都萌生了退意——留着西贼其实也不错啊!现在朝廷已经有了府兵,已经有点看不上募兵了,西军可也是募兵啊!如果没有了西贼,呵呵,大家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所以无论熙河路还是泾原路,总是想尽办法拖延供应。负总责的陕西路转运使司也是一个劲儿的叫苦,又是府库空虚,又是百姓疲敝,就差明言早点收场,大家过几年安生日子再说了。 可是别人能收场,钟傅却不大好收拾。因为没有他上一回搅局,秦王川早拿下多时了! 而且钟傅上面的蔡京也要他在秦王川顶着……只要不退就行! 可是钟傅也不是不知兵的书生,他的官位可是用军功换来的。他怎么不知道后勤现在卡着秦王川这里五万大军的脖子? 是的,眼下五万大军还没有断粮的危机。送到军前的帐篷、木料、器具、被服还有发给大兵的犒赏也够用。 可是军中的储备总也积攒不起来!如个秦王川宋军背后,由无数民伕辅兵大车小车组成的长长运输线出点什么问题……比如中断个十来天,大军可就有断粮的危机了。 而宋军背后的运输线,光是从秦王川到兰州城就有150里……万一有点什么意外,问题可就大了! 所以钟傅这些日子,都亲自坐镇在后勤转运的要地水波城。亲自盯着大队大队的民伕车马,将物资从黄河对岸一波波转运过来。 可是后面不停转运,前面不断消耗,运输途中还有损耗……要攒出一点东西,还真是不容易啊! 昨天傍晚正好有一大批粮食运到黄河对岸,都拥挤在浮桥渡口,一群民伕辅兵又叫苦连天。钟傅这个安抚使也是拼了,一夜没睡,亲自坐镇监督。看着知兰州事张叔夜带着人马疏导秩序,集合队伍,安置民伕。忙了一夜,总算把大队大队的物资都集中到了黄河北岸,就等着发运了。 而在渡口熬了一夜的钟傅和张叔夜,虽然都困倦不堪,但还是顾不上睡觉,回到水波城后就开始一起翻看刚刚收到的军情急递。 越看越灰心! 现在除了河西,其它各处战场都已经收了。基本和西贼脱离了接触!东线借口防辽,泾原路则借口支援河西——把物资给了河西,他们自然可以歇了! 分明是东西对进,中路(指泾原)牵制,怎么打着打着就只剩下一个西路了? 两人看了一会儿军情递,已经是天色灰蒙蒙发亮的时候。这个时间,本该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间,可不知怎么,钟傅的节堂之外,忽然就是一阵喧哗噪杂。 然后就看见一个钟傅的心腹推门进来,连通报都忘记了。 “帅司,西贼!西贼的大队兵马来了……” “莫慌张!西贼有多少?”钟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慌,西贼绕道攻击宋军的后勤线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且他也有所准备。 兰州城的兵力,他可是一点也没动用。都摆在兰州和水波城呢!足足有两万余众,而且还有名将王舜臣,足够应付西贼的偏师。 “多,很多!”钟傅的心腹报告,“探子回报,说是漫山遍野,足有数万之众!” “数万?”张叔夜皱眉,“难道秦王川的西贼分兵了?”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钟傅笑道,“便是数万之众就能打下水波城了?倒是咱们在秦王川的大军可以趁机出兵……哪怕打不下秦王川城,打掉西贼的营垒也行!” 钟傅顿时来了精神,猛地站起身,“走,咱们去瞧瞧!” …… 漫山遍野的西贼来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到达水波城附近——钟傅、张叔夜和王舜臣三人都是知兵善战的,当然不会给西贼偷袭的机会了。所以早就把硬探游骑撒出100里外去了,哪怕西贼算准了时间,乘着夜色而来,也在几十里外被发现。 等他们到达的时候,水波城外的民伕、辅兵都已经入城,黄河河面上连接南北的浮桥上也铺满了稻草,随时可以放火烧毁了。 至于水波城内的万余守军,都已经披挂整齐上了城墙,全都士气高昂的看着满山满谷的西贼。 大家伙儿虽然打得有点厌烦了,可是容易拿到手的功劳,谁他娘的嫌多? 这帮傻乎乎的西贼居然从秦王川绕到黄河边上,怕是走了有200多里了吧?他们带了多少补给?能坚持几天?想攻下水波城?做梦吧!以为宋军不会砍树?水波城周围早就是光秃秃一片,如个西贼不是带着木头上路的,现在连云梯都打造不了…… “三万?四万?”钟傅望着无边无际的西贼,脸上的喜色已经怎么都掩饰不住了。 终于熬到立功,立大功的机会了! “西贼怎么会恁么蠢?” 持怀疑态度的是个胡子花白,身材高大的将军,正是熙河路兵马都钤辖王舜臣,驻扎在水波城和兰州城的两万大军,都归他指挥。 “的确有三四万呐!”张叔夜摇摇头,“这个假不了的……看上去还算严整,不少人是披甲的,应该是从秦王川分出来的。” 钟傅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机宜道:“去给高总管下令吧,告诉他,西贼分兵三万到四万来打水波城了。让他出击,把秦王川城周遭的西贼撵走!” ------------ 第779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六 后路遭袭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镇秦城的高永年和种师极这里。 消息之所以传得那么快,是因为河西军在水波城和镇秦城之间修建了十几座烽火台。烽火次第燃起,只是转眼的功夫,镇秦城周遭正和西夏大军对峙的大宋河西军就知道后路有麻烦了。 实际上,两天前高永年和种师极就有所察觉了。眼皮底下的敌军进行了大规模的调动,河西军如果一无所知,那眼下这一战也不用打了,根本就输定了。不过高永年、种师极对西贼的具体动向却是察觉不到的。这是因为在秦王川战场上,西夏的骑兵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优于宋军。只要他们大举出动,就可以将己方战线遮护的密不透风。 宋军的硬探侦骑无法渗透,自然就无法侦察到西贼的动向了。不过西贼骑兵的大举出动,也说明了他们将会有大动作了。 所以在得到硬探侦骑的活动范围被大大压缩的报告后,高永年和种师极马上就意识到西贼将有大动作了。 因此从两天前开始,镇秦城这里的大军就处于高度戒备当中。夜间各处营寨都加番值守,以策万全。镇秦城以南的烽火台同样加强了守备,以防被西贼偷袭。自秦王川通往喀罗川的小路,也都派出兵马往来巡逻,还在沿途紧要之处用沙袋垒砌的堡垒。喀罗川内的仁寿山城和卓罗城,也都增加了守军。 在进行布署的同时,高永年和种师极还和几个幕僚反复探讨军情――他们俩实在弄不明白党项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分兵抄后路是用脚后跟也能想到的,可是水波城中有一万守军,黄河对岸的兰州还有一万人。而在水波城统兵的王舜臣又是成名多年的宿将,有他守城,西贼纵有百万也休想在短时间内破城。 而西贼向镇秦城侧后出击一样会遇到后勤补给难题。在秦王川对峙的这些日子里,高永年和种师极也没忘记用民族和谐的道理教化西夏人心的事儿。所以卓秦王川以南,黄河以北、以西这块土地上的民众,都在宋军的教化之下拆了房屋迁移走了。所有可能藏着粮食的地方,都搜了几遍。所有能用来修造器械工事的树木,全都砍伐了。 在这种情况下,西贼的兵马就算绕到了秦王川背后,也不过就是暂时切断秦王川和水波城之间的道路。 但是他们既不可能携带大量的军粮,也不可能修筑起坚固的工事――有工事,就能以少量兵力切断宋军的粮道,而由大量主力为少量精锐携带兵粮,就能让他们长久维持了。 可是西贼的施工能力本来就不行,现在连木头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修筑工事? 然而不可能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 “高太尉,高太尉!水波城的军情急递!西贼大队,正在抄袭俺们的后路?” 钟傅发出的军情急递和命令送达镇秦城军前的时候,高永年正在自己陈设富丽的大帐里面准备享用丰盛的午餐――高永年这个级别的大宋将领可不会在生活上亏待自己,他是世家武将,刻意和士卒同甘共苦,很容易让人扣上个邀买军心的罪名……而且宋朝的武将升官容易,降罪也快,谁不是趁着有权有势的时候好好享受? 从大帐外面飞步进来的,正是河西路兵马都钤辖种师极。他本来率领一支偏师在河西走廊活动,后来又因为察哥大军抵达了秦王川,而被召回和高永年合兵一处。 “不着急,”高永年看着心急火燎一般的种师极,只是哈哈一笑,“彝叔来的正好,咱们哥俩一起喝上几杯,某这里有刚送到的酒中仙……” 后路被抄……当然不怕的!水波城丢不了,西贼也不可能在沿途修建什么坚固的堡垒,而且他们也不可能久留,有什么好怕?大不了等他们锐气丧尽时,再督军反击。大胜未必能有,但是斩个几百上千颗首级还不和玩似的? 可是种师极却摇了摇头道:“帅司的命令到了,说是西贼大举分兵,秦王川城正好空袭,让俺们出击扫清秦王川城周遭。” “出击?”高永年放下酒杯,伸出一只手,将钟傅的军令接了过来,细细看了一遍。 “彝叔,你怎么看?”高永年问。 种师极道:“明着看,党项人的确干了件蠢事儿,分出三四万兵马去打水波城……如果西贼没有得到大举增援,那么秦王川城一线,他们的兵力大概只剩下四万了,倒是可以一战。” 种师极和高永年合兵后,在秦王川的宋军接近五万。五万大宋西军对上四万西贼的优势也不是很大,不过也不是不能打。 “虽然西贼守着营寨,”种师极又道,“可是他们的营寨并不牢固,俺们手中还有日前攻城时留下的器械。” 高永年点了点头,刚想做出决定,大帐外面又进来一个高永年的幕僚,行了一礼,急急禀报道:“二位太尉,西贼大队正在开出营地,仿佛要和俺们野战。” “和俺们野战?” “莫不会有诈吧?” 高永年和种师极互相看看,都感到不可思议。 西贼想干什么? 兵分两路,还主动以半数兵力出战,这是要找死还是要拼命了? “会不会是高师严的大军越过了瀚海大漠,逼得西贼不得不拼死一搏?” 种师极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比较合理。一定是高俅这个大宋第一将又建功了! 看来西贼是真要玩了! “应该是这么回事吧?”高永年点了点头,“这个高师严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彝叔,俺们出击吧!贼要野战,俺们岂有不奉陪的道理?不如留3000人守城,5000人守营,其余一并出击!狠狠的打上一仗,怎么都得砍下一万颗西贼的脑袋!” 西贼的脑袋,现在是越来越稀有,如果不抓紧机会砍一点,以后就再没有砍了! “好!全凭太尉吩咐!” “传某将令,点集诸将,并给诸军放赏!” …… 高永年、种师极忙着点集诸将,准备决战砍西贼的时候。一队队的西夏兵马,正从他们的大营中次第而出,并且在两军大营之间徐徐展开。 西夏摆在秦王川的兵马,总兵力大约是八万,现在已经分了三万五千绕道南下,还有三千守秦王川城,另有两千骑兵散出去充了硬探侦骑。余下的约四万大军,现在正在察哥和萧合达的指挥下,在秦王川的原野上缓缓展开。 在这四万大军中,正兵只有一万人,其中三千是铁鹞子骑兵,还有七千则是卫戍骑兵。全都披上了甲胄,持着长枪,牵着战马,在一名负赡兵的伺候下步行进入阵地。 另外还有两万负赡兵,则配属了弓箭、刀盾和长矛杖,充当起了步卒。背靠着自家大营,摆出了战阵。 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大阵,就是二十个的千人横阵,都是弓箭在前,长矛在后,刀盾位于两侧。二十个千人横阵列成了两排,每个横阵之间还预留出了可供骑兵出入的通道。在第一排的横阵之间的通道,则都用塞门刀堵了路。而在每个横阵的前方,还立了一排高大的旁牌。 完完全全,就是一副防守挨打的姿态! 而一万骑兵和伺候他们分负赡兵,则在二十队步兵之后。察哥和萧合达的本阵,则在一万甲骑的中央,和三千铁鹞子摆在一块儿。 察哥披着闪着银色光芒的青唐甲,骑着一匹棕色的波斯马,在众将簇拥之间,目光阴冷地看着前方,目光之间,却充斥着必胜的信心! “大王,宋狗也出营了!” 不知道谁呼喊了一声。察哥举目望去,就看见对面那座修建的跟个城堡差不多少的营寨,现在也是寨门大开,吊桥放下。大队大队的兵马,在层层叠叠的旗帜引领下,浩浩荡荡的开了出来。 察哥打量着自己的对手,和在统万城遇到的敌人明显不同。这支宋军中并没有大量的甲骑,而且步兵中的肉搏兵明显少了许多,更不是那种“身备三仗”的精锐。而是传统的,以弓弩为主的宋军步兵。 不过宋军的箭阵,同样不容易对付!在去年的河湟战役开始前,察哥还向乾顺建议要学习宋人的弓弩箭阵呢…… “大王,要不要乘着他们立阵未稳,先让属下带兵冲上一阵吧!” 马上就有西夏的将领忍不住请战了。 “不必。”察哥冷冷地道,“既然要示弱,怎能主动出击?”他哼哼了一声,“俺们现在就是要粘着他们,不让他们回援水波城嘛! 而且,宋狗定有防备……他们的营寨木栅后面,一定埋伏了强弓硬弩!” “可是宋狗要是沉住气,不主动来打,俺们可怎么办?” 察哥哈哈大笑了起来,“怎么沉得住气?他们不怕俺们大白高国,还不怕大辽的天兵吗?只要大辽的旗鼓出现在秦王川,宋狗焉能不败?” ------------ 第780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七 秦王川战场,就是一片一马平川的开阔之地。宋军的大队,源源不断从大营中开出来,在西夏大军对面展开。整个布阵的过程进行的非常迅速,而且极有章法。宋军以部为单位展开,各部都是一阵,相互掩护,交替前行。背后又有持着神臂弓的战术依托营寨掩护。 所谓的神臂弓其实就是一种重型踏张弩,最大射程可以达到惊人的300步!而且能洞穿扎甲――穿扎甲的距离当然没有300步那么远了,视扎甲的质量不同,大约就是几十步内有杀伤力。 而在各部抵达阵位之后,又以营为单位排列出一个个数百人的方阵迎敌。和后世人们想象的不同,宋军摆好方阵后并不是站着迎敌。而是以跪坐之姿迎敌的! 也就是“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弓,次神臂弓,跪膝以俟。约敌相搏至百五十步或百步内,则神臂先发,敌至七十步,强弓并发……” 也就是说,正宗的宋军战术和三直禁军还有新府兵是完全不同的。三直军的猛士完全是唐朝和五代精锐步兵的标准。慕容忘忧和赵钟哥都是辽国汉人贵族,传承的本来就是唐朝和五代的战术,所以猛士步兵要求“身备三仗”,同时可承担刀盾、弓箭和长枪兵的任务。 而新府兵则是在猛士的基础上进行了“简化”,实际上也是唐朝和五代的路线,比较注重进攻和肉搏,大约就是唐朝、五代的次等精兵或炮灰兵的水平――具体要看新府兵的训练和装备而定。 至于北宋末年的宋军步兵,则是过分注重弓弩而忽视了肉搏,因此进攻的能力是非常薄弱。 一个都或是队,在没有空额的情况下,也就是十几二十个长枪兵或刀盾手,撑死不会超过三十个能打肉搏的。余下全都是弓手和弩手,通常使用神臂弓的弩手占弓弩手的三分之一,其余则是强弓和次强弓――也就是较硬或较软的弓。前者可以破甲,后者则可以提供较为密集的火力。 在如何运用弓弩的问题上,宋军真的是动足了脑筋! 所以在北宋军队和敌人进行的战斗中,那种仍然热血沸腾的男子汉肉搏厮杀的场面,是很少能看到的。宋军喜欢射箭,而他们的敌人,则通常害怕宋军的弓弩,面对“箭阵”并不敢于发起正面冲击。契丹人看到宋军的箭阵就绕着走,而党项人最厉害的铁鹞子也往往冲不破只有少数长枪作为支撑的宋军箭阵…… 在今日的秦王川之战中,情况也差不多。宋军以箭阵对敌,而西贼则以旁牌和弓手应对。 两边好像都打定主意要用弓箭决胜负了。 双方摆好阵形后,呃,先是对峙。 大眼等着小眼,都等着对方先进攻! 等啊等的,在太阳底下等了好长一会儿,高永年终于先沉不住气了。 “擂鼓!全队压上,抵近西贼百五十步!” “喏!” 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跪着和坐着的宋军兵士,全都在队正和拥队的催促声中起立。然后开始缓缓前进,走上几步就要停一下。这是为了保持队形的严整――像新府兵或是御马直骑兵那样,在不断的前进中还能保持阵形的本事,传统的宋军是没有的。 因为他们不是整天凑一块儿同吃同住同训练的士兵,而是半农半兵的缘边弓箭手或居家过日子的职业兵。集中操练的时间其实是很有限的,所以大部分的训练都和武艺有关,是要他们自觉自愿去完成,而且也没有足够优秀的基层军官和士官去操练队形和战术。 由于不能保持队形,而且肉搏兵太少,所以宋军的“箭阵”是不大能冲锋的,只能以缓慢的速度迫近对手。 当然了,宋军也不是完全没有冲锋陷阵的能力。只是寻常的步兵不大能陷阵,而是要依靠精选出来的选锋进行冲击。 高俅从河东军中选出的500黑甲选锋骑就是这样的精锐。 而在秦王川军前,高永年和种师极并没有成建制的“选锋”部队――这样的“选锋”部队看着有点像五代唐季的牙兵!还是有点犯忌的。所以西军各家将门虽然都养了冲锋陷阵的效用士,但是各家的效用都不多,而且平时也不会组成行伍进行训练。只有在战时,才会根据需要集中起来运用。 因此这些效用的个人能力虽然突出,但是团队作战的能力并不强,要不然历史上的西军也不会被穷途末路的辽兵给一顿好打了。 而在今天的战场上,高永年和种师极则从军中选出了1000名效用士充选锋,由种师极的弟弟种师中亲率。他们并不是甲骑,而是重步兵,个个都配备了重甲,使用长枪或刀盾杀敌。 现在这千名效用还在高永年和种师极的中军附近待命,为了节省体力,也没有披坚执锐。 他们得等到“箭阵”将敌人的士气消耗的差不多了,才会发起突击。 …… 由如雷霆一样的战鼓声,突然从秦王川的上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声清脆无比的梆子声。 梆子声响过之后,就是连成一片的“嘣嘣嘣嘣”的弩弦响动!无数只神臂弓射出了箭镞,从西夏军的旁牌上空急速飞过,直扑百五十步外的西夏负赡兵而去。 站在前排的负赡兵们仿佛早就知道自己要挨弩箭射击了,全都举起了木盾。不过还是因为遮蔽的不够牢靠,被射倒了不少。惨叫的声音顿时就在西夏军阵中响起了起来,不过却很快给号角声给盖下去了。 号角是西夏军前进的信号。 负责压阵的党项军官马上大声催促起来,迫着不大情愿的负赡兵们乱纷纷向前。今天这些炮灰们也带着弓箭、盾牌和战刀。 不过他们的弓箭可够不着150步以外的目标,必须向前推进至宋军箭阵几十步外,才有可能反击。 而在他们推进的过程中,本就散乱的阵型就会变得更乱,从而让木盾和旁牌(旁牌当然得拎着一起向前了)难以遮护,伤亡也就不可避免的会增加了。 如果他们不向前推进,那么一轮一轮神臂弓的齐射则会迅速降低他们原本就比较低迷的士气…… 如果直接投入骑兵冲击的话,因为神臂弓的射程太远,破甲能力又太强。在党项人的铁鹞子冲近之前,足够发射四到五次,同时至少还有两轮以上的弓箭打击。在这种密集的箭雨打击下,哪怕是铁鹞子也给射成了铁刺猬。就算他们能扛下来,也没有余勇再去突破宋军长枪手的防御了。 这大概就是宋军的弓弩大阵最让敌人头疼的地方了。 而和宋军打生打死那么多年的西夏,也摸索出了一招对付箭阵的办法――就是拼炮灰!用负赡兵或是撞令郎这种“族外兵”去消耗宋军弓箭手的气力,然后再投入精锐冲阵。 这也是铁鹞子和卫戍军这样的精锐要配备三倍于己的负赡军的原因――他们并不是单纯的辎重兵,同时还是消耗宋军弓箭手力气的炮灰。 在统万之战中,察哥大军的惨败其实也和负赡军根本无法对抗长枪兵、猛士兵以及御马直骑兵的突击有关。 不过在秦王川之战中,察哥的炮灰战术还是有点用的,至少他的负赡兵能在宋军的箭雨中坚持一段时间,同时还能用配属的弓箭进行反击。只是宋军的弓弩手和枪手、刀盾手都披着坚甲上阵,西夏负赡军的弓箭又能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选锋披甲!” 高永年大声下令。同时他已经从马镫上站立起来,伸着脖子观看西夏军战线上的薄弱环节。 使用选锋突击也是一门学问啊! 突击都是短促而猛烈的!因为西贼会出动骑兵进行反突击……所以必须见好就收。因而就得选个好地方下手了! 就在高永年的眼角突然扫到了远方的天空,空中烟尘弥漫! 这是…… 高永年定睛看去,顿时就是一愣。 这是西贼的援兵在接近吗? “太尉,选锋兄弟们都披甲完毕了,”种师极这时问高永年,“应该从何处冲锋?” “彝叔,你看那边!”高永年抬手指着北方的天际。 “那是……”种师极也一愣,“西贼居然有援兵!还不少!” 高永年点点头:“怕是有几万人呢!” “怎么办?”种师极问。 “怕个甚!”高永年一笑,“西贼就这点精锐,秦王川这边都齐全了,再多来些也是乌合之众。除非他们真的不管灵夏了,也许还能凑出点人。不过就算他们都来了,俺们往大营里面一撤不就行了?” 说着话高永年就收回了目光,然后一直西夏军阵的一角,“就那里……杀一阵就退,别太耽搁!” “好!” 同一时间,察哥也在回头观望,看着天边的烟尘,笑着对萧合达道:“傍晚能到吧?俺们得算好了时间,给宋狗来一下狠的!” 萧合达笑着:“就交给末将吧!保管杀宋狗一个措手不及!” ------------ 第781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八 秦王川战场之上,有气无力的战斗,还在一轮又一轮持续着。 宋军的战鼓声和西夏的号角声交替吹响。宋军一方,箭阵不动如山!西夏一边,虽然负赡军不断被宋军的箭雨和选锋击退。但是因为选锋甲士的突击都很短促,而宋军的弓弩手因为节省体力的原因,也没太卖力的射箭。所以西夏负赡军的伤亡也不是太大,战了小半天,到傍晚的时候,也不过被射死了千余,加上重伤的也不到两千。 对于数量高达三万的西夏负赡兵而言,也没到完全不能承受的地步。况且他们背后还有万余西夏的腹心精锐在押着,谁敢不硬着头皮死扛? 不过此时战场上的优势,也不能说已经到了宋军手中。 因为西夏军真正的实力,3000铁鹞子骑兵和7000卫戍骑兵,到现在还不曾动用。 他们还在等着宋军弓弩手渐渐力竭,才发起致命的一击! 和后来喜欢打车轮战的生女真不一样,西夏骑兵的冲击向来只有一轮! “西贼的骑兵上马了!” 高永年耳边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他连忙抬头看去。只见远处本来站在地面上的西夏骑兵,已经纷纷爬上了马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一身皮甲,少部分人则穿着闪亮的青唐瘊子甲。 穿着皮甲的卫戍军骑兵胯下的战马都是不具装的,而铁鹞子们则骑上了具装的大马。无论是卫戍军还是铁鹞子,所有的西夏骑兵都夹着长矛,叼着长刀,如海潮一般向前涌来。 这是上万骑兵开动的场面,几乎铺满了整个天地,一层层的如墙一般涌动过来!原本和宋军箭阵对射的那些负赡兵,这个时候已经完成了使命,开始乱纷纷的后撤,将战场让给了西夏的精锐骑兵。 正在观阵的高永年和种师极看着气势惊人的西夏骑兵,却没有丝毫的恐惧,两人嘴角上还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区区万余西贼的骑兵可奈何不了战场上的四万多大宋西军的精锐! 至于西夏的援兵将至……也没有什么问题啊,现在宋军背靠着营寨,大不了退回去死手,有甚可惧的? 战场上的西夏骑兵停止了前进,上万骑兵密密麻麻拥成了一大片,也没有多么严整的队形。只有居中的铁鹞子稍微好一点,闪亮亮的一大片,勉强排出了一个松散的方阵。 不过这些西夏骑兵并没有马上进攻,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 吓唬人? 等太阳落山? 高永年和种师极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不解的颜色。 西贼花了一个下午消耗宋军弓弩手的体力,死伤不下2000。不就是为了在宋军弓弩手力竭的时候发起骑兵冲击吗? 可是现在…… 西贼没有动,可是地面却在轻轻震动,跪着、坐着的宋军弓弩手都能看见脚底下和屁股底下的小石子沙土在轻轻震颤。 一定是有另一支数量惊人的骑兵正在赶来吧? 难道按兵不动的西贼就在等待着他们? 这时,被安排在宋军大营望楼上值班的兵士,已经可以在昏黄的落日光芒中隐约看见一队队骑兵的身影……日光落在他们身上,映照出相当耀眼的反光! 这些骑兵穿着铁甲!? 宋军的哨兵们都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西夏的铁甲骑兵不就是铁鹞子吗?他们已经在这里了,怎么又来了一批?而且数量看上去好多啊,铺天盖地的,只怕有五六千吧? 难不成西贼的铁鹞子大幅扩充了? 正发愣的时候,一个曾经在河东军中任职的小军官忽然看见了一面熟悉的鹰旗! 然后又是日旗、月旗、虎旗和龙旗! 这是契丹的军旗啊! 契丹人崇拜鹰神、日神、月神、虎神、龙神等等,于是就用它们的形象画在旗帜上作为军旗。 而能使用“鹰、日、月、虎、龙”为军旗的,都是契丹的具装甲骑! “敌袭,辽,辽狗……辽狗来啦!” 那名在河东军中呆过的武官,惊恐的大喊了起来。 “大白高国的勇士们,你们向东面看啊,大辽的十万援兵到啦!” 同一时间,正指挥一万骑兵准备进攻的萧合达突然用最大的嗓门吼了起来。 “大白高国的勇士们,你们向东面看啊,大辽的十万援兵到啦……” 马上有几十个大嗓门的西夏兵跟着一起大喊,这些人都是萧合达安排的,就是要让党项骑兵们第一时间知道大辽已经出兵了! 虽然契丹早就衰弱,真是的战力比起党项的精锐也不一定强了,可是在心理上,无论是西夏还是大宋,都有那么一点恐辽的! 知道大辽已经出兵,而且已经到达战场,和自家并肩作战了,原本都有点绝望的党项战士们的士气顿时就飙升起来了。 “万胜!万胜!大白高国,万胜……” 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 而另一边,高永年也看见契丹的军旗了。他最早就是在河东军中任职的,当然知道契丹的军旗是什么样的。 而且,旗帜可以造假,那漫山遍野压过来的铁甲骑兵可假不了。 这里至少有好几千具装甲骑……如今的西夏根本没有这样的实力,能拿出来的,只有大辽! “是契丹!”高永年咬着牙。 “太尉,快退回大营固守吧!”种师极也发现不对了。 “来不及了……” 高永年的话音未落,呜咽的军号声就在秦王川战场上空响彻了,这是西夏军进攻的军号声。 高永年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大声下令:“彝叔,你马上带第七将和选锋部去右翼布置,无论如何要挡住契丹人的第一阵!” “喏!” 种师极应了一声,策马就向担任预备队的第七将所在的阵地奔去。 高永年又大声吼叫:“传某将令,所有人都各安其位,后退一步者,立斩不饶!” 高永年身后的亲兵,大多应喏一声,传令而去。而此时的西夏大队骑兵,已经乌压压一片的压了上来。 党项的骑兵很快就冲到了神臂弓的射程之内,在前线指挥箭阵的军将们纷纷大声下令。就听见空气中一阵弓弦响动,无数又短又利的弩箭暴射而出,直扑向党项人涌来的大队! 就看见党项人骑兵的前排的战士,在数千支神臂弓攒射之下,几乎同时扑倒了一片,人马都滚成了一团! 这样的打击如果放在往常,足够让冲锋的铁鹞子和卫戍军们胆寒上一阵了,冲刺的速度多半也会放缓。 可是今天党项人的兵马都处在极度兴奋之中!因为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单独对抗大宋这个庞然大物了,比大宋更强大的辽国,现在已经和他们并肩作战。 辽军的突然出现,将这些党项战士的士气,拔到了最高。 持着神臂弓的射士再度踏弦上箭,虽然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点,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差。 这些人,毕竟是久历战阵的西军精锐!如果换成京营禁军,恐怕已经被吓哭了! 第二轮神臂弓的弩箭射出,党项人再倒下一片。人的惨叫,马的哀鸣,响彻战场。但是兴奋中的党项人,却仍然没有后退! 马速已经提到了极限,一匹匹高大的河曲骏马,飞一般的向前撞去。冲得最凶的是铁鹞子骑士,他们都用皮锁将身体固定在马背上。哪怕中了弩箭,也不会落马!因此也对后方的战马,也就没有一丝的阻挡。而且他们不仅人披甲,马也具装,对于扑面而来的弩箭,多少有点阻挡。虽然会被穿透,但是力道减少的弩箭,已经不足以将飞奔的骏马放倒。 宋军的箭雨开始落下! 不仅神臂弓在以最快的速度发射,连普通的步弓手,也开始发疯一样抛射箭雨。 箭如雨下,党项人的骑士战马不断中箭,不断倒下。但是完全陷入疯狂的他们,已经不管什么死伤了。 辽国已经出兵,这是他们大白高国的转机!如果再不牢牢抓住,那么大白高国的基业,可就真要毁在他们一代人手中了。 宋军的长枪手和刀盾手,还有少数持着大斧的壮士已经在弓弩手前面结成了硬阵……可惜只有薄薄的一排。 如果换成长枪如林的新府兵,党项人的骑兵士气再高也是不可能突破的――人家的步兵战兵中三分之一持着长枪,肉搏能力惊人。 可是传统的宋军是靠弓弩过日子的,长枪和刀盾加在一起,通常只占战兵人数的两成。 不过就是这两成的肉搏兵,在以往也能挡住党项最精锐的铁鹞子……可是今天,战场上除了铁鹞子,还有契丹人的甲骑! 每个宋军战士的心头,都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不过此时此刻,他们还是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旗党项铁鹞子,已经撞进了宋军的军阵当中。这名党项人身上插了不知道几支弩箭羽箭,已然重伤不治了。只是身体被锁在马背上,因而才坚持着撞进了宋军的枪林之中……一根长枪,猛地刺入了他的胸膛!但是同时,也有两名宋军的甲士,被他的战马撞飞! 而更多的铁鹞子甲骑,紧跟着汹涌而来了! ------------ 第782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九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当铁鹞子甲骑率先撞进宋军大阵中时,战场上两军的主帅高永年和察哥,都同时摒住了呼吸。 这可是生死一线! 铁鹞子的冲击都是一锤子买卖,冲得垮就大获全胜,冲不垮对手就要开始最凶残的肉搏战了。如果要肉搏的话,可就没有必胜把握了。 “撞进去啊!” 站在马镫上伸长脖子观战的察哥大声发喊,这一刻他都有一种驱马向前加入战团的冲动了。 现在“契丹爸爸”都亲自下场了,正是党项勇士士气最高,而宋军又最为惶恐的时候。如果还不能将宋军一举摧破,那么大白高国还有什么希望? “儿郎们,顶住啊!” 高永年也大呼了起来,因为他已经看见党项铁鹞子的战马狠狠撞进了结阵的宋军之中。 战马嘶鸣奋蹄,将一个个人体撞飞。呼喊声,惨叫声连成了一片。宋军战阵的中央顿时就有崩溃的征兆! 但是……终究还没有崩溃! 高永年猛地咬牙,打马冲出,一边冲一边大声厉呼:“俺们都在死地了!只能死中求活,受过皇恩的都随俺来,今日就将这条性命和辽狗、党项狗拼了!” 西北男儿,素来能耐苦战。纵然面对党项的铁鹞子和契丹的具装甲骑同时压来,但战场上大部分的宋军仍然咬牙坚持。看到高永年带着效用疾驰而来,已经被铁鹞子突破的宋军箭阵,也咬着牙死死挺住! 宋军传统的箭阵和新府兵的横阵是不一样的,箭阵大致上是四四方方,非常厚实,层次很多,通常可以排上十几排。虽然不是人手一把长枪,但是骑兵要一举冲垮他们也不容易。如果换成生女真敢达或是武好古的假子军团,将甲骑组成小队,轮番发起墙式冲锋,冲个几波或十几波,那是一定能冲开的。 可是铁鹞子不是这样打的,他们是乱纷纷一拥而上。而在这种不分层次,而且队形混乱的冲击中,真正能形成冲击力的其实就是排在最前面的铁鹞子。它们再厉害能冲垮几层宋军的阵列?那可是形成了阵列的重步兵! 而在一阵冲击后,铁鹞子们也不后退进行再次冲击,而是开始肉搏了! 不过这些被西夏倚为泰山之靠的铁鹞子骑兵的肉搏能力,其实是非常普通的――铁鹞子不是比武比出来的,人家投胎投出来的!而西军箭阵中的禁军和弓箭手,在个人勇武上都不弱于铁鹞子,他们可是靠杀人换富贵的厮杀汉。哪怕是持着弓箭弩机的弓弩兵,抽出直刀也能和铁鹞子干架的。况且高永年还带了二三百个效用甲士驱马加入了战斗。 这些效用都是带兵多年的高永年养出来的死士,就是在关键时刻拼命用的!只见他们分成了数队,就从几个箭阵间的空隙中钻了进去,迎着突入的铁鹞子发起了逆袭。 各式各样的长大兵刃卷动,转瞬之间,就是血肉横飞。本来已经被宋军的步兵用血肉之躯抵挡住的铁鹞子,顿时失去了最后的冲击力。双方的将士,就这样展开了消耗人命似的肉搏。 在宋军战线的其余各处,负责冲击的是西夏的卫戍军。他们的战斗力比铁鹞子还差一点,也没有青唐甲和具装,所以在冲击的过程中就被宋军的箭雨杀伤了一大批,冲击力更加减弱。如果不是凭借着“契丹爸爸”兵到提升起来的高昂士气,他们早就被击退了。现在他们虽然没有溃退下去,但是也没办法冲垮宋军的战阵,同样陷入了苦战之中。 萧合达这个时候也带着亲兵冲进了杀得天昏地暗的战场,直直冲向大呼酣斗的高永年。 和战场上的党项人不一样,他非常清楚耶律斡特剌麾下的6000具装甲骑的战斗力有多水了。 这6000具装都是从各个宫卫中抽调出来的老爷,大部分人还是头一回上战场,而且平时也都是吃斋念佛的时候比骑马射箭的时候多,至于甲骑冲阵什么的,好像从来就不是契丹人拿手的活儿。 所以这6000大辽的铁骑,主要的作用就是吓唬宋人。至于另外24000骑就更没什么大用了,其中4000人是担任斥候远拦子的轻骑,还20000人是所谓的打草谷兵和守营铺兵,也就是辅兵。 这三万大辽兵最佳的作用,就是震慑一下宋军的人心,顺便提振党项人的士气。真要让他们上战场还是算了吧,万一被狗急跳墙的大宋西军打垮了,那可就是满盘皆输了…… 因此今天的这场厮杀,还是得靠党项人自己啊! 耶律斡特剌当然知道自己带着的老爷兵是什么德行了,他可不是耶律延禧和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那样没见过尸山血海就登上人生巅峰的家伙。他可是在阻卜大草原上和磨古斯较量了多年的宿将,早就知道大辽的铁骑如何不堪了。如今的大辽,只有长驻草原的镇州建安军的两万部落兵是真能打的,其余各部都只能装装样子了! 所以在率领辽兵进入战场东北角后,耶律斡特剌就开始磨蹭了,慢腾腾的排兵布阵,龟速一般的向前推进。虽然号角吹得都快破了,军鼓也敲得震天作响,各式军旗更是摇得那一个欢快。可是冲阵的甲骑却迟迟没有准备好……就在战场上的厮杀到了最激烈的时候,契丹人的第一战将,横扫阻卜草原的耶律斡特剌才一挥大手,下令道:“蓄马力!” 对,就是蓄马力。马儿都累了,得让它们休息一会儿才能冲击啊。 什么?换马?听到有部下建议换马冲阵,老头子哼了一声,就丢过去一个白眼:没瞧见前面已经有五六千宋军布好箭阵枪阵了么?人家可是和党项人打了几十年的大宋西军精锐!凭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能冲得动? 老头子收回目光,也在马镫上站立起来,开始眯着眼睛遥望前方的战场了。 喊杀声、马蹄声、金鼓声一阵阵的涌来!这阵势可比在草原上和阻卜克烈部决战的时候生猛多了。 克烈部的战士虽然凶悍,可他们的兵器太差。别说铠甲,就连弓箭的箭头也大多是兽骨做的,所以也不大敢和契丹军决战。而且真的摆开来打,也不是装备精良而且凶性犹存的镇州建安军的对手。 可是眼前的宋军却是全身都披挂着铁甲,而凶悍的程度丝毫不在阻卜人之下,哪怕看到了契丹的三万大军,又被四万党项军猛攻,也是尤自不退,死战不休。 而这样的精锐在宋军中,只能算是二流的!他们最强大的三直军如果来了这里,恐怕契丹和党项的七万联军也只有败北吧? 耶律斡特剌慢吞吞拖时间的时候,种师极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他现在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思想准备。 今天肯定要死在这里了! 毕竟对面是强大的契丹铁骑啊!而且那样的多……看来这回真的要战死沙场了! 心里面虽然怕得要死,可是老种的嘴上却一点不犯怵,大声嚷嚷着:“契丹狗贼不过如此,见着俺们的箭阵枪林就不敢动了! 兄弟们都他娘的跟俺吼两声:大宋……万胜!万胜!” “万胜……” 宋军的欢呼声卷过战场,传到了正在观战的察哥耳中。他现在也快急死了,已经带着亲兵上了第一线。直接把王旗插在了铁鹞子们的背后,尚方令锤也捏在手里面了,谁要是敢往后退,那就要先锤后奏了。 他的亲兵也拎着刀斧在前面拉出了一条长而稀疏的阵线,十几根长枪插在地上,每一根的枪尖上都挑着一颗刚刚砍下来的血淋淋的脑袋!全都是擅自后退的铁鹞子和卫戍军将士的头颅! 秦王川城的守将,卓罗和南军司的统军曹勉这个时候已经集结好了2000族外兵的精锐,并且押着2000从负赡军中挑出来的壮丁,摆出了四个千人步阵。 步完阵后,这个在秦王川城苦守了几个月的西夏汉人将领就驱马到了察哥跟前,大声请战:“大王,让末将带着儿郎们上阵吧!” 察哥用力点了点头:“曹统军,你速速带着儿郎绕道宋营的西面猛攻!一定要多造声势!” “喏!” 曹勉大声令命而去的时候,高永年已经被萧合达找上了。不过两人并没有单挑,高永年也不是没脑子的莽夫,他亲临到前线就已经足够了,上去和蛮子单挑那就是不负责任了。而且他是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了,怎么也不能去和二十多岁的萧合达打架吧? 不过他在战场上大呼酣战的表现,还是让萧合达知道了他是个大人物了。一支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神臂弩已经上了箭,捧在萧合达的手中,而且瞄准了几十步开外的高永年。 萧合达扣动了弩机上的机括,随即就是一阵金属和弓弦的响动。 弩箭离弦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射在了高永年的右胸,弩箭破甲而入,高永年惨叫了一声,扑倒在了马背之上! ------------ 第783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 高永年的倒下和曹勉指挥的4000西夏步卒对宋军大营展开攻势,成了压倒宋军的最后两根稻草了。 在高永年离开中军向前督战后接管指挥权的河西路第一将正将,前军都部署刘延庆完全慌了神,看着盔甲战袍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高永年被亲兵抬下来,扯着有些嘶哑的嗓子大声下令:“鸣金,鸣金,传令各将徐徐后退,还营坚守!” 簇拥在他身边的河西军的几个将领,还有高永年的幕僚听了这话,都不由心头一沉。 现在还能徐徐后退吗?两军都快打成一团浆糊了,谁先后退谁就得让对方一阵掩杀了,天知道要死多少人? 可是现在不后退能行吗?高大总管身负重伤给抬下去了,死活都不知道!而且大营西北方向又传来了喊杀声,现在大营可空虚的很,万一出了意外,那么此间的数万宋军就得全军覆没了。 另外,最让人害怕的是,这里还有数万辽军! 这可是战斗力暴表,让大宋惶惶不可终日,光靠吓唬就“吓得”黄河三易的辽兵啊!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比退回大营死守更佳的选择吗? 在历史上的宣和北伐和靖康守城战中大出洋相的刘延庆,这个时候却一点儿都不含糊。虽然下达了退军的命令,却没有带头逃走。而是亲自率部上前去支援正遭受西夏铁鹞子猛击的河西军第三将所部――也就是高永年中箭负伤的位置。 现在别的地方都还好说,虽然少不了被西贼掩杀一通,但主力还是能退下来的。只有这个第三将受得压力最大,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崩盘真的是奇迹了。而他们如果崩溃,那么铁鹞子骑兵就将扑向宋军的中军,在将其击溃后,就会卷向宋军各将的侧后。 到时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所以胆气还没有耗尽的刘延庆毫不犹豫就带人顶了上去,不过他手头也没多少死士效用可用了。原本高永年和种师极是留了好几千人的后备兵力的,可是他们大部分都用来抵御契丹人了,剩下的多半也跟着高永年填了缺口。 当他带着所剩不多的预备队顶上前线的时候,看到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末日的景象。 在原来宋军还有阵列,拼命发射箭镞,拼命用刀盾长枪拦阻党项铁鹞子的地方,现在双方尸首层层叠叠堆了起来,最高的地方都比刘延庆还高了,死人死马流出的鲜血把地皮都染得鲜红。血水太多,连土地都吸纳不下,形成了一个个红色的水塘。 以刘延庆这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兵的经验,看到这一幕就知道第三将很快就要崩溃了――他们居然撑到现在,真的是尽了全力啦!不过和他们作战铁鹞子今天也一样打出了超常的水平。如果不是契丹狗贼突然出现,死伤到这个程度,铁鹞子也该垮了。 可以说今天处于绝境中的西军和陡然看到了胜利希望的西夏军,都发挥出了他们最大的战斗力,忍受了往常无法承受的巨大伤亡! 但是今天战场上士气更高,更加能够承受死伤的无疑是党项人的铁鹞子。他们用上千具自己的或是敌人的尸体,铺成了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哪怕是刘延庆亲自率部填了上来,也无法挽救河西军第三将的崩溃! 三千余人同时崩溃,丢下手中的兵刃就往大营的方向逃窜。就连手持神臂弓的射士,也顾不上毁坏手中宝贵的武器,只得蒙头逃跑。 崩溃很快在战场上蔓延开来了,原本秩序还算良好的各将各部,也都次第崩溃,大队大队的向大营方向奔逃。他们不可能都从营门中退还,大部分人只是沿着最近的路线逃跑,直接跳进了壕沟,然后在手脚并用向大营的栅栏和营墙爬去。 西夏的骑兵很快追了上来,他们手中的兵器已经换成了弓箭,就在马背上开弓,将一支支利剑射向了宋军的后背! 还没有爬进大营的宋军,顿时就死伤惨重! 不过也不是每一队宋军此刻都如此狼狈的。种师极率领的河西军第七将加上千余人的效用士,却在结阵徐徐而退,秩序良好的向宋军大营的东门而去。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啊!他们在三万辽兵的压力之下,还能这样完好无损的后退……而对面的辽兵,也不知道是来打仗的还是来看戏的,反正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退走。 这一幕让提心吊胆,以为必死无疑的种师极大感意外,还以为辽军并没有得到开战的旨意,只是来河西战场转一转吓唬人的…… 退入大营之后,种师极马上被带去见了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高永年。他身上的铠甲已经被卸了下来,右胸上还插着一支弩箭的箭镞!白色的衣衫已经染成了红色! 不过高永年还没有失去知觉,看见种师极过来,他也有些吃惊――种师极居然还活着,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打了场苦战的样子。 “怎样?”高永年问,“第七将还剩多少……” “总管,契丹人只是和俺们对峙,没有进攻。” 没有进攻? 高永年和大帐里面的人都是一愣,随即都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总还有一个完整的将和上千效用。 高永年吐了口气,“快,快去把儿郎们接应进来吧!” 种师极拱了拱手,转身就去了。到了外面,他并没有马上带人去接应溃兵,而是把弟弟种师中唤到跟前。 “端孺,你拿着我的将令,带人跑一趟水波城求援。” 种师中摇摇头,“彝叔,此间的军粮可不多啊……不如今晚就突围而走吧!” “不可,”种师极摇了摇头,“你莫忘了西贼之前已经分兵去抄袭俺们的后路了! 恐怕他们不会去打水波城,而是会在中道设伏。端孺,你小心些,绕道喀罗川南下吧。” 宋军在喀罗川一带还有些兵马,虽然挡不住西夏的数万大军,但是今天晚上还不至于被封锁。不过秦王川这边的数万大军想要走喀罗川退兵显然是不现实的,数万大军的行军速度可比不了数十个骑兵,明天早上都到不了喀罗川。到那时,只需要两三千西夏军兵进入并且扼守险要宋军可就无路可退了。 …… “西贼退了!帅司,西贼的大军退走了……” 一夜未眠,今天又熬了一个白天的钟傅到天黑的时候正在自己的衙署里面迷迷糊糊的打瞌睡,忽然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吼着。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是王舜臣和张叔夜联袂而来了。 “怎地?”钟傅问了一声。 “退了!西贼退兵了!” “退兵?怎么可能?”钟傅一愣,“他们不是要攻城吗?” “攻城就是送死!”王舜臣道,“现在退兵倒是可以保住狗命,只是……” 只是大老远来一次,吓唬了水波城的宋军一番就走,这算怎么回事? “往哪儿去了?”钟傅问。 “往北去了,”张叔夜道,“应该是往秦王川去了。” “去包围秦王川的我军?” “不大可能吧。”王舜臣摇了摇头,“那儿有咱们的五万大军呢,怎么会怕七八万党项兵的包围?就是摆开决战,俺们也有胜算。” “不过也不能不防。”张叔夜道,“不如集结兵马,准备去援救秦王川吧。” 钟傅点了点头,“水波城和兰州有20000人,不大够吧?” “可以向泾原路求援。”张叔夜建议,“会州有刘法的15000人,都是精锐,如果和俺们合兵一处,就有35000大军,加上秦王川的兵,再多的西贼都能打了。” 刘法现在是泾原路的兵马都钤辖,不过却提兵一万五千驻扎在熙河路的会州。会州紧挨着兰州,在黄河南岸。如果渡河而来,没有多少路就能到水波城。 “好!”钟傅点点头,“刘法天生神将,仅次于高俅,有他督军北上,定然可以和高永年一起大败西贼的。” 钟傅当下就做了决定,然后连夜派遣使者去泾原路的西安州见吕惠卿请兵。可是没等刘法领兵而来,种师中就给他带来了最可怕的坏消息。 辽兵到了秦王川! “辽兵?你看清楚了么?”钟傅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这也太吓人了吧?辽兵怎么来了河西!?他们想干什么?难道大辽已经和大宋开战了? 这下可完了…… “是辽兵!”种师中肯定的点点头,“辽人的旗帜,而且还有五六千具装甲骑!不可能是西贼。” “五六千具装!?”钟傅颤抖着问,“守得住吗?” “守得住!”种师中说,“昨日一战虽然败了,可是秦王川那边至少还有俺们四万弟兄,又有城池营寨。只是军粮不大够,哪怕杀了骡马充饥,再节省食物,最多能坚持一个月。” 那就完了! 钟傅和张叔夜都是心思沉沉的,战争肯定是败了!而且秦王川那里的大军也是个完啊!就算能守住,一个月后,饿也饿死了。 ------------ 第784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一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和钟傅一样,都是一日两夜未眠的晋王察哥,这个时候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正陪同着上了年纪的耶律斡特剌站上了秦王川城的城头,遥望着前方已经被西夏——大辽联军团团包围在镇秦城周遭的宋军营寨。 昨日一战,虽然西夏军伤亡不轻,负赡军死伤超过2000,铁鹞子和卫戍军也有1000余人阵亡或者重伤。但是战果也是相当卓著的,光是斩杀、俘虏、击伤的宋军,就在万人左右了。 这样的战绩,对于察哥而言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了,有了这样的胜利,他的都统军地位,也算牢靠了。 而且昨日战后,还有至少四万宋军被围! 这可是整整四万人啊!说是河西军,但实际上却是熙河路的主力。如果能把他们吃掉,西夏马上就能取得西线的优势。收复兰州虽然不可能,但是卓罗城、喀罗川、仁多山城、矬子山,甚至还有湟州、鄯州、廓州,都能控制在手了…… 这样,向西的退路也就非常牢靠了! “好好!和谈的筹码终于有了。”耶律斡特剌说着汉话。 他和察哥都不懂对方的母语,可是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所以就用汉话互相交谈了。 “和谈?”察哥看着耶律斡特剌。 “大王,”跟在耶律斡特剌和察哥身后的萧合达说,“混同老郡王(耶律斡特剌的爵位)的意思是用此处四五万宋兵的性命做筹码,去和宋人和谈。” 和谈?这样也好……察哥心想:契丹人一定不想和大宋完全撕破脸,昨天打仗的时候他们也就露个面,并不厮杀,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察哥想了想,又问:“老郡王,俺们邦泥定国能要回无定河边上的几个州吗?” “要回来你们守得住?”耶律斡特剌看了察哥一眼,“朔方路的高俅可不是河西路的高永年!如果昨日遇上的是高俅的大军,你们能大获全胜?” 肯定是不能的! 高俅多厉害啊!察哥心说:自家在统万城败得那叫一个惨啊!差一点就把老本都赔进去了…… “就拿回一个盐州吧,”耶律斡特剌说,“这样总有青盐可以卖了,而且也能遮护一下兴灵二州。” 无定河畔的银州、夏州、宥州其实是一体的。而盐州则不在无定河流域,而是瀚海沙漠中的一个很大的绿洲。不仅有充沛的水源,而且还有出产青盐的盐池。是西夏的一个重要财源所在! 而且相比银州、夏州、宥州,藏在沙漠里面的盐州也比较容易守卫。 察哥想了想,冲耶律斡特剌拱拱手,“那就请老郡王从中斡旋了,若能事成,老郡王对于我邦泥定国就恩同再造。” 耶律斡特剌摸着白胡子,点点头道:“就包在老夫身上了。” 耶律斡特剌和察哥说话的时候,他的使者已经兵分两路,分别往水波城和耶律延禧所在的鸳鸯泺而去了。 …… “劝架?你们辽人是来劝架的?” 钟傅看着眼前的辽使,名叫萧干的威武汉子,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三万辽军,五六千具装甲骑出现在了宋夏交兵的战场上,而且明显站在西贼这边,现在又说是劝架,你们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萧干笑盈盈地说:“这次的战事,的确是党项人的错啊!他们不应该脚踏两只船,一边向贵国称臣,一边又向我大辽称臣,而且还不时侵扰贵国边境……所以我家天子就派了混同郡王领兵前来劝和。 混同郡王的意思是,邦泥定国割让银、夏、宥三州给贵国。同时承认湟、鄯、廓三州归贵国所有。今后邦泥定国只向我大辽称臣,乃是大辽的藩属,我大辽将会屯兵兴灵,确保邦泥定国永远不会侵犯贵国的边境……只要贵国同意,贵国在秦王川的大军,立马就能离开。” 钟傅听到萧干的条件,险些没背过气去。 辽人的算盘打得实在太精明了。不仅要让大宋把吃到嘴里面的盐、朔二州再吐出来,而且还想让西贼做他们的藩属——西夏本来就是大辽的藩属,但是宋朝并不承认,宋朝认为他们才是西夏的主子,所以才一直进攻西夏。 如果承认了西夏归大辽所有,那么今后大宋就没有办法再去进攻西夏了。除非和大辽同时开战! 而且,听这个辽使的意思,以后大辽还要在兴灵驻军。这明摆着就是不让大宋继续进攻了…… 这样的和谈条件,大宋怎么可能答应? 可大宋不答应,秦王川的四万大军该怎么办啊? 钟傅心里那个懊悔啊! 如果当日不拦着高俅、张叔夜、童贯去打秦王川,秦王川早拿下一年了。 如果自己不坚持要在秦王川和西夏打到底,现在也已经停战了。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是苦劳还是不少的。河西安抚使的位子应该能保住…… 可是现在,无论和谈成与不成,自己恐怕都不会落好吧?也不知道蔡相公能有什么招了? …… 蔡京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秦王川的战局,但是他已经知道契丹大军很可能进入西夏了! 崇政殿上,气氛少有的阴沉到了极点。 西夏过去虽然奉行联辽抗宋的路线,但同时也没有放弃独立。并不想成为一个被大辽长期驻军的藩属国。而这一次,他们面临亡国的危机,会不会改变以往一贯的政策,邀请契丹大军进入本国长期驻扎? 一旦大辽驻兵兴灵,大宋还有机会灭亡或者迫使西贼西迁吗? 另外,进入西夏境内的辽军,会不会前往秦王川战场? 如果契丹进入秦王川,那里宋军会不会大败? 这可真是越想越可怕啊! 不仅御座上的赵佶有点方寸大乱,连左相也有点傻眼了。 蔡京虽然希望宋辽之间起点冲突,好给苏辙按一个触怒辽国的罪名。可他并不希望辽军开进秦王川啊! 秦王川之战是他坚持要打下去的,一旦落得怪惨败,他还不得让人弹劾丢了相位? “陛下,契丹进入西贼境内驻兵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秦王川啊!”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也想到了秦王川。 “请陛下立即降诏河西路收兵。”张康国道,“只要高永年全师无虞,河西局面就不会崩坏,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高永年全军有五万之众,可是万万不能有失的。否则不是河西路出问题,而是整个西线都有可能崩盘。 “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开口的是武好古,他现在穿上了宽袖高帽的朝服,带着方心曲领,脚上套着白绫袜黑皮履,腰带上挂着银鱼袋,手上持着象牙笏板,也站在崇政殿内。 他现在官职不低了,正任官是郓州防御使,是大宋所有武官阶中排第五的大官了,职官更是到了制置使。虽然这个沿海市舶制置使有点水,没有陆地上的地盘(界河商市并不是制置司的地盘),但是级别还是在的。大约相当于分路安抚使,和现在的钟傅差不多。 不过他这个官儿还是没有资格参加崇政殿问对的,除非是有特旨。今天他就是被特旨召到琼林宫的崇政殿,参加只有宰执重臣才能参加的召对的。 而今天召对的内容,就是契丹军队进入西夏的事儿! 虽然只是高俅的一个猜测,但是赵佶和满朝文武都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就把武好古这个正在准备去界河赴任的沿海市舶制置使召到了崇政殿中——他毕竟是从朔方前线回来的,而且还是“契丹问题专家”。 武好古奏道:“陛下,高俅和童贯的奏章是十余日前发出的,而从河套河北草原到秦王川不过600多里,对于契丹骑兵而言,最多十日便可抵达。” 赵佶眉头大皱,“武卿你是说契丹很可能已经同我朝开战了?” 这事儿有点可怕啊! 崇政殿内的大臣都有点头皮发麻。 “未必已经开战,但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武好古顿了顿,“契丹人如果想要大打出手,也不必跑那么远,直接在河北、河东、朔方就能打了。他们现在却舍近求远,显然只是想保住西贼,也许还想让我朝把朔方路的几个州郡归还给西贼。” 赵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朔方路的州郡都是血战而得的,而且还拿出了几千套房子打赏有功将士,要是就这样把土地还给西贼,那么不仅将士们的血白流了,开封府的房子也白送出去,那可是价值上千万的房产啊,实在太亏了。 “如果陛下不愿意归还土地给西贼,”武好古顿了顿,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就请陛下委任高俅为兴灵宣抚处置大使,总帅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诸路大军,并授予便宜处置大权,如此方能与贼周旋。” “宣抚处置大使?”赵佶咂了咂嘴,“六路大军,相隔甚远,需要设置总帅吗?而且朕也无意在今年就破灭兴灵,有必要设置兴灵宣抚处置大使吗?” ------------ 第785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二 今日高太尉如果也在崇政殿里面站着,估计会当场和奸贼武大郎割袍断义的…… 那可是兴灵宣抚处置大使啊!总督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大军!为了增加高太尉的权威,少不得还要给他一个同知枢密院事的衔头。这下他可就超过狄青、郭逵,一下站到了国初名将才能达到的高度了。虽然狄青当过枢密使,郭逵当过枢密副使,但是他们俩都没当过宣抚大使兼六路总帅啊! 这样的职位所拥有的事权,几乎超过了北宋开国初期的行营都部署,和后来的南宋中兴诸将曾经拥有的最大事权仿佛。一个大宋的武官做到这个地步,还会有好下场? 而武好古现在提出要授予高太尉这样的大权,目的自然是为国为民啦……现在的大宋王朝在天可汗赵佶的英明领导下,各项工作,特别是基础建设和军事建设,都进行的非常顺利。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北伐燕云很可能会提前。到了那时,武好古自己多半就是宣抚了,如果不让高俅当这个出头鸟试试水,那武大郎自己就得出头了!也不知道一帮文官老爷会不会拿着神臂弓在后面等着打出头鸟呢? 所以得让高俅先去探探路……万一真有风波亭什么的,武好古也好有个准备。 “陛下,”对于高俅的提问,武好古早就准备好答案了,“六路大军指的是军将出自六个安抚使路,并不是兵分六路。西北诸军出自六路,向来难以统辖,数十万大军没有一个主帅,各自为战,此乃兵之大忌,取败之道。 而且如今西贼地盘被大大压缩,无定河畔诸州和河间之地皆为我有。朔方、鄜延、环庆大军可屯兵盐州。此处距离泾路大军所屯驻的西安州(天都山)不过二百里,距离兰州不过七八百里,并不能算相距遥远了。如果不设总帅,盐州、西安州和兰州三方面无法呼应,很可能会被西贼——契丹联军各个击破。” 赵佶犹豫起来,又将目光投向了殿中的宰执重臣。重臣们全都眉头大皱,一言不发。 让高俅担任六路总帅,兴灵宣抚,还要给便宜处置之权……难道就不怕高俅造反吗?哦,倒真不怕。谁都知道高俅不可能造反的,但高俅毕竟是武官啊!大宋的祖制是以文御武。高俅如果担任了总帅,那不就成了以武御文了?六路安抚里面除了童贯挂着武官衔,其他可都是文资。 “陛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左相苏东坡终于开口了,“老臣以为设置六路总帅并无必要。因为西北之战已经旷日持久,陕西诸路疲敝不堪,新得到的朔方路也百废待兴。一举破灭西贼,看来是不现实的。不如暂时放过西贼,允许乾顺、察哥兄弟改过自新。” 苏东坡的建议的确是稳妥的……不过现在契丹人要价还是挺高的。苏辙从析津府发来消息说契丹人要求宋朝交出盐、朔二州,并且承认西贼是大辽的藩属。 交出盐、朔二州还好,但是承认西贼是大辽藩属却有点为难了。因为大宋一直以来都认为西夏地盘是大宋的土地,西夏并不是独立的国家,更不是契丹的藩属。如果在这个问题上让了步,那么兴灵盐朔凉甘肃沙瓜等九个州在宋辽大战取胜前就不可能收复了。 而且西贼一旦“入辽”,以后大宋要收复燕云之地就更困难了。不仅要打败契丹人,还必须要在西北压制住和大辽联合的西夏。 “不可!”左相蔡京立即站出来和苏东坡唱反调,“纵虎归山,必有后患;一日纵敌,十年不安。如今西贼式微,我朝正是鼎盛。即便不能一举攻占兴灵,也不必割地与贼,更不能承认西贼为契丹藩属。” “蔡卿是支持让高俅出任六路总帅?”赵佶问。 蔡京摇摇头,“高俅一介武夫,有勇无谋,怎可总帅六路大兵?以臣之见,可将六路大军一分为二,西路辖河西、泾原、熙河之兵,由钟傅总帅。东路辖朔方、敷衍、环庆之兵,由陶节夫总帅。高俅可任前军都部署,率部西进兴灵。” 赵佶轻轻点头,蔡京提出的建议倒是正合他的心思——六路大兵分成两个总帅,这样就能互相牵制。总帅都由文官出任,下面在安排武将当都部署、都总管。也不能一个方面安排一个,至少得安排几个都部署、都总管,让他们互不统辖,同时再安排内臣监军。另外,赵佶还可以给东西两方面授予阵图,下面的将领只需要依着阵图行事,就能保证……打败仗了! 武好古一直在偷眼打量赵佶,察言观色的事情,他也是会的。 “陛下,”武好古奏道,“钟傅在西路用兵多日,进展颇是缓慢,看来没有阃帅之才。” 这话一出口,连苏东坡也有点不满了。 一个武官怎么能说文官阃臣没有阃才呢?而且,谁不知道钟傅是知兵的?如今大宋的文官阃帅里面,也就是钟傅和陶节夫是真懂打仗的,别人的水平更糟心。 武好古又道:“陶节夫虽有阃才,但是他是鄜延路安抚使,坐镇延安,距离兴灵有千里之遥,如何指挥作战?不能指挥,这总帅又有何用处?” 蔡京冷冷问:“武防御难道不知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吗?” “这是《史记高祖本纪》中的记载,高祖言: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可是汉高祖也没让张子房代替韩信督军打仗啊?陶节夫善于运筹帷幄,有张子房的才干。高俅善于统兵作战,不亚于淮阴侯韩信,蔡相公和苏相公则有萧何之才。张良、韩信、萧何各司其事,汉朝才得以建立。” 武好古的一番狡辩,居然让蔡京哑口无言。不过高俅要是听见,多半是不敢承认自己有韩信之才的……韩信可没什么好下场啊! 赵佶还是皱着眉头,似乎非常犹豫,想了一会儿,还是摆摆手宣布散朝,却让武好古一个人留了下来。 “大郎,你这是把高俅放在火上烤了!”宰执重臣们一离开,赵佶就用埋怨的口吻对武好古道。 武好古一笑:“陛下心疼高俅了?” 赵佶叹了口气:“本想让高俅去立点功劳,不想他真是用兵的奇才。只是我朝家法如此,有甚办法?” 能在武好古跟前说这话,看来赵佶还是信任高俅的。 “陛下,”武好古道,“如今不用高俅的威名,不摆出破灭兴灵的架势。小苏相公在析津府就谈不下去了……如果契丹大军真的长驻兴灵,那么将来无论北伐还是西征,我们都将同时和契丹、西贼开战。” “用高俅为前军都部署也不行?” “陛下,”武好古摇摇头,“如今不在于兵战,而在于攻心。高俅是否领兵进攻兴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契丹人和西贼相信高俅会领着西北六路数十万大军将他们压碎!这样陛下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西贼降伏,契丹撤兵,朔方得以整顿,数年之后,就是西贼的末日了。” 赵佶看着武好古,“大郎,你的意思是让高俅去吓唬西贼和契丹?高俅有那么吓人吗?” “不是高俅有多吓人,而是陛下敢于重用善战的武将并授予全权,就足以让西贼和契丹惊恐了。 我朝人口和财富十倍于辽国,百倍于西贼。只要能有英武之主善加运用,灭贼平辽不过是反掌之事!” 说到这里,武好古昧着良心揖拜一礼:“陛下就是我大宋百年不出的英主,如今契丹和西贼都视陛下为天可汗第二!臣也相信陛下定能扫平群贼,恢复安史以来之失地!” 这话在宋朝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话,如果在朝会的时候公开说,少不得被御史一顿弹劾——大宋的官家个个都是明主啊,怎么能和李世民那个平庸之君相比?不过赵佶现在一心想要灭夏平辽,也就觉得李世民其实还是挺厉害的。自然就觉得武好古的“奸言”颇为顺耳了。 而且摆出大用高俅的姿态吓唬契丹和西贼如果真的能奏效,倒也是不错的。毕竟眼下这场战争打的有点久了……虽然进展顺利,但是西北诸路的物资消耗也是非常惊人的。现在有二十万大军被动员和布署,数十万民伕忙于转运物资,还有一整个朔方路要开发利用。陕西转运使司可早就在叫苦了!如果能早点结束,休养个几年,巩固一下成果,再打起来就更顺手了。 “只要任命高俅为兴灵宣抚,总帅六路大军,就能迫使西贼降伏吗?” 武好古笑着保证:“待臣到了界河商市还会有所安排,保管让西贼除了降伏别无出路!” “好!”赵佶看着武好古笑道,“如果高俅是朕的韩信,你武大郎就是朕的张子房了……有你们辅佐,朕还怕打不下燕云和兴灵吗?” ------------ 第786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三 位于沙漠之中,以盛产青盐著称的盐州白池城内的官署,现在已经挂上了大宋兴灵宣抚处置使,管勾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军事,同知枢密院事高俅的节旗。 白池城内外,戒备森严,大兵云集。城关内外,往来的都是报马急递,将泾原、熙河、河西等路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又从盐州的高俅帅府传回大宋的中枢开封府。 朔方路和陕西路的两个转运使司,同样派出了官吏在白池城设置了转运判官衙门。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等五路安抚使司,也都在白池城设立了官衙,除了朔方路的童贯亲自坐镇之外,其余五路的阃臣也都派出了心腹机宜在白池城听用,每天都得一大早去高太尉的辕门听鼓,接受一道道高宣帅传下来的命令。整个西北六路的大军,似乎都已经在战无不胜的高太尉的统一指挥之下了。 而高太尉统领这支庞大而分散的大军的方式,说起来也非常简单——只要会骂人,会写自己的名字,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因为武好古“留给”他的军事机宜指挥是相当给力的! 几十名西军小将出身,在兵学司学堂呆了四年(包括一年骑士训练),又在西北战场上历练了两年的军事机宜们,现在被分成了几个都,分别负责“作战”、“训练”、“军令”、“后勤”、“情报”,各司其职,各管一摊。 各种各样的“方略”在最短的时间中被他们拟订出来,提交到了其实看不大懂的太尉高俅面前,只等他批示后用了官印,就能下发执行了。 这种带兵指挥的方式,对于宋朝的文武官员来说其实也不是特别新鲜。因为各地的安抚使都能征辟幕职,拥有不少机宜为自己出谋划策。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宋朝的安抚使们总喜欢使用文士作为自己的机宜——安抚使可不是转运使,主管的是军务,却用一帮没有军旅经验的文士出谋划策,效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战场什么样都没见过,出的主意能管用那绝不是大概率事件。 另外,一支军队并不能靠奇谋立足。日常的严格管理,战场上的周密布置,才是真正能立于不败的关键。而这些事情是不能靠外行去做的! 顺便再提一下,后世的和戏剧之中,也经常能看见一堆摇鹅毛扇子的军师再给大将军或是大军阀们出谋划策。这其实反应的就是宋朝开始实行“文武殊途”后的情况,在宋朝之前,文武官员并不殊途,没有一点武力值的文士当然也有,或许也会出现在军旅之中,但绝对不是主流。在那个时代担任幕职的大多都是贵族或大士族的门客家臣,谁会养一堆没有什么事干能力,只会文采风流的家臣门客?就算要装大文豪也是大士族大贵族自己去装啊。哪有花钱雇一群底下人来装逼的? 因为有一群不装逼,能实干的军事机宜。盐州城内外,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大宋少有的肃杀和严整之气。这可不是一个将帅的经验在发挥作用,而是一个几十人的团队在协助,所有人都兢兢业业,全身心灌注在这场战事之上,当然能将所有的一切都调度的井井有条。 其中最能立竿见影的,就是作为朔方军主力的六将新府兵的组织和训练了。同武好古离开朔方路的时候相比,这支军队不仅更加严整,而且规模也更大了——除了“战斗府兵”之外,“辅助府兵”也全部到位,配属到了各将、各部、各营。 一直困扰高俅、童贯的骑兵,也已经得到了解决。在军事机宜们的建议下,朔方路抚司实行了“骑士职田制”,用多达2000亩的朔方路土地使用权(40年使用权)招募骑士。不仅陕西六路的汉人骑士可以应募,各地的番人骑士一样可以应募。 于是一个多月内就有数千人投到了高太尉旗下,总算是把新府兵六将所需的骑兵营补齐了,而且高俅的500黑甲选锋骑还被保留了建制,成了直属高俅的一支甲骑部存在。 再凑齐了骑兵和辅兵之后,单是新府军六将的总兵力就已经达到了五万之众! 另外,三直军现在也没有被调回开封府,而是由杨可世率领,继续在高俅麾下听用。不过人数已经大大减少,只剩下了不到4500名猛士,500-600名骑士,还有辅兵和辅助骑兵,总数不到8000。 现在六将府兵和三直禁军,还有从鄜延路调来的一部精锐骑兵,都已经汇集在了盐州白池城,总兵力达到了62000余人。 可以说是空前强大,随时可以越过沙漠去佯攻兴灵,以配合河西、熙河两军去解救被困于秦王川的高永年和种师极所部。 …… 在盐州白池城中的街道之上,马蹄銮铃之声疾响。数骑银牌急递快马加鞭飞奔而来,路上巡逻的士兵纷纷闪避,不敢丝毫阻挡。 谁都知道,这是从水波城或是天都山来的银牌急递!传送的是河西抚司和泾原抚司的军报——虽然十万分的不愿意,但是“犯了错误”的钟傅,和“不想犯错误”的吕惠卿,现在还是捏着鼻子听从高太尉的指挥了…… 现在高永年、种师极率领的大军被包围在秦王川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如果再不想办法解围,恐怕五万大军(其实不足四万)就得全军覆没了。 虽然钟傅已经拼凑出了三万兵马交给了王舜臣和刘法,但是面对总兵力可能达到11万的契丹——党项联军,知兵的钟傅压根不敢出兵。 至于吕惠卿,则是一面向赵佶上奏告蔡京和钟傅的刁状,一面搜罗了泾原路的三万大军交给了大将折可适,也随时准备向灵州进攻。 根据高俅的军事机宜们制定的方略。解围作战将运用围魏救赵的思路,由高俅亲自指挥六万大军,从白池城出击,冒险越过瀚海沙漠,吸引西贼的注意力。随后折可适将会率军再一次突袭灵州——这是为了掩护高俅的主力从兴黄河东岸撤军。 当然了,具体的方案制定的非常详尽,特别是高俅所率领的主力两次穿越瀚海沙漠的行动计划,严密详尽到了每名士兵一天能喝几次水的程度。 几名水波城赶来的急递来到衙署前,从马鞍上翻下来,当先一人高举银牌,大声禀报:“俺是钟帅司所差银牌急递!有紧急军情要面见宣帅!” 一个军事机宜指挥管辖的传令兵马上接过银牌验看了一番,马上道:“不知道规矩?有甚军情,都送到军事机宜指挥下的军情都。” 高俅这个六路总帅还真有点像是军事机宜们的傀儡,连军情的上传下达,也都是他们在主管——这是武好古留下的惯例,军事机宜指挥下属有专门的军情都,就管这事儿。 那个河西帅司派来送信的小武臣一怔,马上摸出一串铜钱递上去,用央求的口气道:“这位都头,俺是奉了钟帅司的钧命,必得面报宣帅……而且军中有则,持银牌者,得见率臣。还望都头通报则个,此乃急务,耽搁不得啊!” 那兵士苦笑一声:“你这是做甚?俺也不都头,就是个不值钱的府兵……不过你要见高太尉其实也无用,太尉不怎么管事儿。军务都是由军事机宜指挥和朔方路兵马都总管王太尉在管着,高太尉就是点个头。” 王太尉就是王禀,他也和赵钟哥一起,曾经在慕容忘忧主持的兵学司里面任职了好几年。算是学到本事了!而且后来又和高俅一块儿主持建立三直军,实际上是高俅的副手。现在也照旧在给高俅打下手,不仅接过了朔方路兵马都总管的差遣,而且还和军事机宜指挥李永奇一起管事儿。 而高俅本人,倒是甩手掌柜一个,这些日子除了在童贯跟前埋怨武好古,就是在自家衙署旁边的白池寺里面烧香拜佛。 今天也不例外,他这会儿正在童贯跟前说武好古的不是。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亏得某当天是兄弟,他却如此待某,把某放在火上烤还不算,还要再加把柴……如今可怎生是好?兴灵宣抚,六路总帅,还兼着个同知枢密院事!若是再打赢了,岂不是要当枢臣了?某哪有这本事啊?狄武襄都干不好的事儿,某怎能干好……” 童贯则是同情地看着高俅。实际上,朔方路府兵的实力,是他和高俅共有的——现在高俅已经不是朔方路兵马都总管了,只是凭着威望和军事机宜指挥着驱使朔方军。而童贯才是朔方军真正的主帅! 而且童贯其实是很想帮高俅去背黑锅的……他不怕当狄武襄,他没那个把儿,谋朝篡位是不可能的!不是谋来没有人可以传,而是根本不可能。汉人看不起少了几两肉的宦官,根本不可能认一阉人当天子的,所以他不担心让人抹黑成谋朝篡位的奸雄。 但是也不知怎么搞的,现在就是高太尉的声望节节高升,他却有点默默无闻,看来宦官总是被人歧视啊! ------------ 第787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四 童贯正想着要怎么开解高俅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响,接着就看见王禀和李永奇二人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拜见宣帅,帅司。” 两人向童贯和高俅行了礼,现在是高宣帅在上,童帅司在下了。不过官越做越大的高俅,却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出头橼子先烂的道理,高太尉是再清楚不过了!而他现在就是个出头的橼子,如果不是苏东坡还吊着口气儿,他现在已经是大宋全体文官(也许有几个例外)的眼中钉了。 这才几年功夫啊,就靠着军功蹿升到枢相的地位了。现在谁还敢说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汉? 而且,高俅得罪人的还不止于此。他的,或者准确的说是武好古那个奸佞小人搞出来的军事机宜指挥更得罪人。高俅又不糊涂,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军事机宜指挥不就是个缩小的枢密院吗?只不过枢密院十二房的主事官员大多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出身,都在不懂装懂——要不然大宋那么强大的财力、人力,怎么可能总吃契丹和党项的亏? 早年打不过元昊,打不过萧太后也就罢了,他们都是狠人,打不过很正常。可现在党项和契丹掌权的都什么人呢?都腐败透顶,都忙着捞钱内讧狗咬狗,而且连内讧都不好好讧……耶律洪基那货在害死老婆孩子之前也不检查一下自己的生育能力,差一点闹得自己断子绝孙!耶律延禧上台后没干什么正事儿,就忙着给老子报仇。结果报了好几年的仇,也没杀死多少仇人,倒是加速了界河商市的繁荣,还让负责报仇的心腹都变成了大富翁!连仇都报不好,还能打仗? 所以武好古搞出来的军事机宜指挥,将来肯定会威胁到枢密院里面一帮文官的前程……这可是官场上的地盘之争啊!枢密院十二房都得让这种军事机宜来啊。 “出了甚事儿?” 童贯看见高俅让人有点失魂落魄,只能自己开口询问了。 “禀帅司,”王禀道,“河西路送来了银牌军情急递……秦王川那边又派死士突围而出,说是军粮将尽,难以维持了。如果俺们再不出兵,四万大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哼,”高俅却冷哼了一声,“去年仁多保忠刚刚投降的时候,如果不是钟傅拦着,秦王川早就拿下了,仁寿山城的百万石存粮也是咱们的……现在西贼说不定都西迁了!现在可好,打成了血战,生死一线了!” “师严,”童贯瞥了眼高俅,“俺们出兵吧!可不能看着秦王川的四万大军没了……” 其实高俅无所谓,要是秦王川败了,他正好就坡下驴,哪怕被贬官,将来总有复起的时候。总比这样在谋朝篡位嫌疑犯的不归路上走下去好! “能出兵吗?”高俅问。 他肯定不能明着说啊,特别是在童贯跟前儿。所以就朝着心腹李永奇打眼色——李永奇可精明了,马上就体会到高俅的意思了。高太尉一定是想夺下打败西贼的首功啊!有了首功才能当知枢密院事,高俅当了知枢密院事,他们这些机宜才能跟着飞黄腾达啊。 “能!”李永奇斩钉截铁地说,“六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200里地四天可以走完……” “四天?”童贯问,“能不能再快点?” “不能啊,”李永奇说,“现在可是夏天,沙漠里面白天是要晒死人的,只能晚上行军,白天避暑……四个晚上走200里已经很快了。” 沙漠行军真的难不倒这批军事机宜,因为他们之中本就有人当过西北沿边的硬探斥候,知道怎么过沙漠。 夏天过沙漠是不能白天行军的,会被晒干的。只能晚上走路,白天躲在帐篷里面休息。 另外,部队还需要大量的民伕背水——不仅人要喝,马匹也得喝水啊!而背水的民伕,还要分批返回。绝不能跟着大军行动,因为他们本身也会消耗宝贵的饮用水。 在返回之后,这些民伕还要第二次携带廉价的“烧酒”进入沙漠,在指定的地点设立“储酒点”,供给返程的大军饮用…… 总之,6万大军,还有随行的至少5万民伕和府兵,都必须严格按照计划行动,以节省饮水和体力。 这样才能保证大军能在越过戈壁沙漠后仍然拥有强大的战斗力!而且还能在战胜后返回——没错,打完以后还得回来。攻打兴庆府可不在军事机宜指挥的计划当中,因为那帮军事机宜都知道西贼是非常善于坚壁清野,不大可能让宋军有机会渡河去打兴庆府。 而部队拥有超越沙漠的能力,其实就是强大的战斗力,同时也会让西夏的统治者们难以安枕了。 因为西夏的心脏兴灵地区唯一的屏障,就是并不算浩瀚的瀚海沙漠了…… …… 黄河水奔腾流淌,不舍昼夜。 夏日阳光,洒在兴庆府附近的黄河两岸,一片祥和,这景象下,谁也不会想到,也许数日之后,这里就会爆发一场决定大白高国命运的血战! 大白高国兀卒乾顺站在他的大军营地中的望楼之上,静静的看着对岸,看着奔腾汹涌的黄河,看河面上刚刚架好的浮桥。 宋军在盐州白池城集结的消息,他当然是知道的……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仅知道,而且还和弟弟察哥一块儿制定了一个痛击宋军的计划! 哪怕是战无不胜的高太尉,也没有办法让瀚海沙漠变成大军来去自如的坦途吧?虽然占领了白池绿洲后,高俅的大军只需要在沙漠中行进200里就能推进到黄河边上。 但是这200里,是很不好走的!很有可能会葬送高俅和他的大军! 而大白高国,也就因此获得重生! 只要消灭了越沙漠而来的高俅,再打垮秦王川那里的五万宋军(其实只有四万),乾顺就能再先他的祖母梁太后昔日的辉煌胜利。 如果兵败,那么大白高国,就只剩下了苟延残喘——失去兴庆府是不可能的,兴庆府不在黄河的东岸,而是处在黄河西岸。有这条奔腾的大河保护,暂时是不会有失的。 而且乾顺已经做好了万一战败的准备(毕竟来人是高太尉啊),兴庆府附近黄河东岸已经遂行了坚壁清野。树木全部被砍伐,船只全部被拖到了西岸,沿岸的村庄居民全部迁移。 除非宋军能和草原上的牧民一样用充气的羊皮口袋扎成筏子渡河,否则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几座浮桥被烧毁后渡河攻击兴庆府的。 除了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外,乾顺还尽了一切努力调集军队。他将之前留守灵州的10000名卫戍军中的5000人调入了兴庆府,加上拱卫宫廷的5000六直禁军,再加上从秦王川抽调而来的2500铁鹞子,总共凑出的12500精锐骑兵。 另外,他还调集了12000名步跋子和6000名撞令郎。总共凑出了三万以上的战兵!如果算上配属的负赡军,总共集结了八万大军。 同时,乾顺还向“契丹爸爸”求救,将耶律斡特剌的三万契丹兵马都请来了兴庆府。到时候,八万大白高国的军队加上三万辽兵,总共十一万大军! 成王败寇,就在此一战了! …… “契丹人走了?可确定么?是真走了,还是虚晃一枪?” 钟傅这个时候眼中精光四射,死死的盯着赵保忠的面孔。 赵保忠就是原来的仁多保忠,他现在赐了国姓,是光荣的赵家人了——赵家人在河湟一带可不少呢!唃厮罗的不少子孙都姓了赵。 除了姓赵,仁多保忠还得到了鄯州蕃部大首领和知鄯州事的差遣,还有了保顺军节度使的正任官。而且赵佶还给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赏赐,还真是皇恩浩荡了! 所以赵保忠在关键时刻也不能含糊,带了两千个骑兵从青唐城跑来水波城了。而且他带来的两千人都是青唐赵家(就是仁多家)的好手,早先不少人就在右厢卓罗军司里面当差。这些人对喀罗川、秦王川一带的地形是非常熟悉的。 因此钟傅就让赵保忠派人去秦王川周遭探查情况,今天还真探出了好消息。 契丹人已经从秦王川周围撤走了! “都走了!”赵保忠道,“错不了……下官派去的人可精明着呢,混进了秦王川的西贼大营,都打听得清楚了。 契丹人的大军三天前就走了,去了兴庆府。” “去了兴庆府?”钟傅皱着眉头,“那是……” 那还用说?肯定是要去和高俅那厮率领的朔方府兵打仗啊! 如此也好!钟傅松了口气,心里想着:那帮契丹兵可不好对付啊!人数也不少,好几万人呢。他们要在秦王川呆着,王舜臣和刘法的那点兵去了也不够瞧的——要不然钟傅早派他们去秦王川解围了。 “好!”钟傅吸了口气,“传本官的将令,点集诸将!” 给高永年、种师极他们解围就看这一次了!如果能在秦王川打赢了,那可就能补了之前的过失了。 ------------ 第788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五 高永年呻吟一声,悠悠醒转。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一个月前的秦王川大战中,他右胸中弩,伤了肺脏。这可妥妥是致命之伤啊!也亏得高永年虽然上了年纪,又居高位,但是不沉迷酒色,仍然努力打熬力气筋骨,练得一身铜皮铁骨。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但是伤口仍然化了脓。其实就是发了炎,不过这年头也没什么抗生素,伤口发炎后就靠自身的白细胞去战斗吧!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发烧,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而且一闭眼睛就做噩梦。 刚才的梦魇里面,高永年正带着部下在开封府的城墙上和潮水一样涌来的辽兵鏖战。双方的战士,都仿佛从血海里面爬出来一般,无声的厮杀在一起。所有的景物,都是血色的,猩红的刺眼。 可是契丹人的大军实在太多,契丹的战士也实在太勇猛了,跟随高永年的战士们,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下了高永年一人,还在尤自死战,突然一根长枪直直刺来,不偏不倚,正好扎进了他的胸膛…… 这个时候,高永年才感觉到自己胸口的疼痛,伸手去捂,却被人一把抓住,耳边同时响起了许多熟悉的声音。 “高太尉,您可醒了!” “高太尉醒了……” “快快快,快去请种太尉!” 高永年这才记起来自己还在秦王川的镇秦城里面等着不知道谁来拯救,其实这还不如在开封府城痛痛快快的战死呢――战死在开封府至少可以青史留名……如果以后还有汉人写历史的话,一定会说他的好话的。他是为了保卫大宋王朝和汉人的江山被外国侵略者打死的,怎么都是英雄烈士吧? 可是死在秦王川……在契丹大军潮水一样南下攻打开封府的时候,自己却在鸟不拉屎的秦王川等死,就是死了也憋屈啊! 胸口的伤处虽然还传来阵痛,但是整个人却清醒了许多,烧已经退了。一个医官正小心翼翼地将裹在他胸前的纱布撕开,露出了已经结疤的伤口。然后高永年就听见那个医官大松了口气:“好了……总算愈合了,也没溃烂,看来性命保住了。” 性命保得住?高永年心想:那得问问外面包围的契丹人和党项人啊! “……战况如何?知道外面的情形吗?河东、河北那边怎么样了?” 一个高永年的侄子趋前回答:“禀太尉,围已经解了!契丹人是三天前撤围而走的,然后党项人也解了围困,只是派出大批游骑在俺们的南面活动,不让俺们和水波城间的道路畅通。不过钟帅司还是派出了死士突破了西贼的封锁给俺们送来了军令,让俺们今天晚上就全师撤离秦王川,水波城方面会派出大军接应。 至于河东、河北,似乎还算太平。契丹人似乎不想和俺们大打出手,只是派兵增援了西贼。”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高永年大宋口气,他最早的军职就是在河东路,太知道河东路的防御有多单薄了。诺大的河东路,系将禁军只有12个将,其中4个还是驻扎在河东路下的府麟路,名义上是防备西贼的,实际上是看着府州折家的…… 如果不计算折家的兵马,整个河东能战的兵马顶天就是六万,可以和西军精锐相比的,恐怕连一万都没有。 契丹人真的要打过来,说不定一路扫到太原城去了! 至于河北军的情况就更糟糕了。河东军还要防个西贼,至少府麟折家还有点儿精锐可以用。河北有什么?界河商市?等着被契丹人抢光吧! 高永年正琢磨到这里,种师极、种师中、刘延庆他们仨都急匆匆跑来了。 在高永年晕晕乎乎的这些天中,困在秦王川的四万宋军就是有他们仨在主持。其实在得到钟傅的命令前,他们就已经准备好突围撤退了――因为军粮和随军的骡马牲畜都差不多吃完了。 再不走,就只有等着饿死了! 不过要走也不容易,因为在一个月前的大战中,高永年、种师极所部的损失非常惨重――远比数字上反映的要惨重!五万人的大军中有一万人阵亡、重伤或者失踪。损失似乎是五分之一,但是五万人的总兵力中是包括辅兵的,真正的战兵不过三万左右。 也就是说,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战让高永年和种师极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力。 而且,在大军溃败回营的过程中还遗失了大量的长大兵刃和神臂弓。 高永年已经支撑着坐了起来,因为晕晕乎乎的已经个把月了,人也没什么力气。一个亲兵给他端了一碗马肉汤,喂他喝了半碗,整个人顿时有了点精神,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了。 “……朔方路的高太尉已经当了兴灵宣抚,管勾六路军事,还领了同知枢密院事的衔。这次给俺们解围的方略就是他定下的,三路大军合击西贼,其中高太尉亲领六万大兵扑击兴庆府!围困俺们的契丹人应该是去援救兴庆府了。这是俺们的机会,不如今晚就走吧!” 种师极又快又急的说了大致的情况,高永年的眉头却紧紧拧了起来。 高俅居然率军扑击兴庆府!这个胆子也忒大了……从盐州白池城出兵攻打兴庆府是要过戈壁瀚海的!这几乎就是背水一战,如果不利,连退兵回去都很困难。 如果高俅败光了朔方路的实力,契丹人恐怕就要乘虚而入,到时候整个陕西都要动摇了! “高师严太过弄险了!”高永年摇了摇头,“万一有失,大宋可就有灭顶之灾了! ……那咱们今晚就走吧!无论如何,总是欠了高师严一个人情啦。若是能活下来,这条命就是高师严给俺们的!” 种师极道:“太尉,既然您醒转了,那大局还是您来,末将就率部殿后吧!” 高永年摆摆手,“俺这样还如何将兵?彝叔,你来指挥吧。” …… 夜色降临,瀚海戈壁之上,大军浩荡。 眼看得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只剩下半截,焦黑的堡坞残迹,从外观上看,应该是不久之前才被遗弃和破坏的。 看到眼前的景象,高俅所在的中军队列中的军事机宜们都低声议论起来。 “直娘贼的,又毁了一处水井!” “西贼一定是怕了宣帅,只有坚壁清野一个法子了。” “没错,西贼害怕了。而且靠毁坏水井根本挡不住俺们,不过是二百里的沙地,又不是两千里。三四天就能走完了,这点水俺们还背得动!” “快些走吧!今晚再走个二三十里,这样后天就能和西贼、契丹大战一场了!” “可惜西贼和契丹人的脑袋不能换房子了……要不然这一役打下来,俺们就能有新房子住了!” “俺们现在跟着宣帅,将来还怕没有大房子住吗?等打完这一仗,宣帅可就不是同知枢密院事,而是正牌的知枢密院事了!” “那可就太好了,有了高枢相执掌枢密院,俺们这些武官可就有立功的机会了……” 军事机宜们的兴致都很高,而且都把自己当成了高俅夹带中的人了――不过这也是事实!虽然他们都是从类似近代军校的兵学司学堂出来的,可是依旧不能脱离这个时代。要他们将自己看成国家的军人是不现实的,他们就是枢密宣帅高俅的党羽。和高俅的关系,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而且他们这些人已经发现自己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了。这个时代宋朝的武将无非就是世家出身和行伍出身两种,可他们却是学堂出身的武官――这并不是读过书的武官的意思。而是因为上了几年军学堂才成为了武官,这让他们拥有了其他武官和文官所没有的,丰富的,系统的,实用的军事知识,同时也让他们成为了一个非常容易抱团的军官集群。 他们,需要在重文轻武的大宋找到自己的位置! 高俅听着这群机宜在高谈阔论,心情却愈发沉重了。他已经明显感到了这些军事机宜的与众不同之处,他们并不怎么害怕文官,在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跟前也不感到自卑……他们不过是在兵学司学堂里面呆了四年,如果换成云台学宫出身,又考了右榜进士才成为武官的“书生将军”,还会心甘情愿被左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压着吗? 东坡先生和武好古看来真的错了…… 就在高俅陷入迷茫和思考的时候,他的心腹李永奇忽然策马到了跟前,“禀宣帅,远拦子发现西贼的大营了!” “发现大营?”高俅一愣,“你们把远拦子放到哪儿去了?黄河边上?” “没有,”李永奇摇了摇头,“是他们进入沙漠了!就在沙漠的边上立了寨子,还拉出了二三十里,就拦在俺们面前。” “看来是不愿意让俺们走出沙漠。”高俅哼了一声,“多远?” “七八十里开外……最快明天就可以接战了。” ------------ 第789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六 大白高国兀卒乾顺,在第二天清晨时也得知了高俅大军已经落入圈套的消息。 没错,是落入了圈套!至少在兀卒乾顺看来,高俅已经落入了圈套,成了十余万西夏——契丹联军的猎物了! 这个圈套并不是乾顺、察哥两兄弟原创的。而是他们很牛逼的老祖宗李明德和元昊父子留下来的。这对父子和宋朝作对的时候,其实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就将老巢从黄河东岸的西平府(灵州),迁到了依托黄河和大漠的兴庆府。 在如何防御兴庆府的问题上,明德、元昊两父子同样有他们的安排。如果敌人自东方而来,那么依河而守或凭城而守都是中下之策,上策则是将战场摆在沙漠的边缘——400里瀚海或200里大漠(在盐州白池城被宋军占领的情况下,宋军需要穿越的沙漠就只剩下了200里)都不是那么好走的。只要能提前毁掉沙漠中的水源,就能让来犯的大军陷入缺水的困境。 哪怕敌人带足了饮水,也坚持不了几天的。所以明德和元昊就计划将敌人堵在沙漠的边缘,不让他们接近黄河取水。 这样堵上几天,把敌军的饮水耗尽,就能让他们自行崩溃了…… 计划是祖宗定的,而且看起来也万无一失,乾顺自然要照办了。所以他就和耶律斡特剌商量,将大军营寨摆进了瀚海沙漠的边缘。而且摆了个三十里连营,正好挡在从白池城通往黄河的最近路线上。 绕当然是能绕过去的,不过绕个道又得在沙漠里面多走几十里……这差不多又是一天的路程。 “兀卒,看来高俅不过如此,可以一战而破之了!” 说话的是太师尚书令梁国公嵬名安惠。他是眼下西夏的第三号人物,仅次于兀卒乾顺和晋王、都统军察哥。 不过他的年纪却要比乾顺、察哥兄弟长了许多,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在梁氏集团倒台后,作为西夏王族中的老前辈,得到了乾顺的重用,出任了太师尚书令,也就是西夏的首相。 “还是要小心些,来着毕竟是高俅啊!”大辽的南院枢密使耶律斡特剌也在乾顺的大帐之内。他显得非常谨慎——在一个月前现场观看了秦王川大战后,耶律斡特剌真的有点害怕了。 因为宋军在秦王川战场上展示出来的战斗力,分明就在寻常的契丹军将之上啊! 而且,秦王川的宋军还不是最厉害的。这一次越沙漠而来的高俅率领的朔方军才是最厉害的,在明堂川之战中,人家的500甲骑就摧破了皮室军的1000具装,还把河清军的上万大军一阵好辇。 这样的精锐,还在高俅这等名将手中掌握,小心谨慎一点总是不错的。 “老郡王且放宽心,”兀卒乾顺笑着,“这一次俺们有十余万大军,而且还有营寨可以凭借,实在是万无一失啊。而且还有老郡王的三万契丹精锐压阵,就是吓也吓死高俅了!” 高俅可不怕!耶律斡特剌心说:怕的是本王啊!本王带着三万不能战的“契丹天兵”,可万万不能让高俅撤掉虎皮,要不然阻卜和女真都得起来造反!另外,也不能让党项人知道契丹的精兵早就不能打了……要不然,乾顺他妈可在开封府呢! 想到这里,耶律斡特剌拈着胡子,装模作样说道:“好!本王就带着三万儿郎给兀卒压阵!所以你就放心去打吧!” “那便多谢老郡王了。”兀卒乾顺哪里知道耶律斡特剌带来的三万人马都是废柴?他只知道有了“契丹爸爸”给自己撑腰,高俅这厮是必败无疑了! 正想到这里,外面进来一员六直禁军的指挥使,向兀卒乾顺行了一礼,然后禀报道:“兀卒,探子来报,说是宋狗的兵马已经到了三十里开外。” “呵呵,来的好快啊!”兀卒乾顺笑着对耶律斡特剌说,“老郡王,可要和寡人一起去观阵吗?” “好啊!”耶律斡特剌摸着胡子,“老夫就随兀卒去瞧瞧宋军的行伍……他们可是在沙漠里面走了170里了,这可不容易啊!也不知高俅的兵马,能不能易于常理?” …… 高俅的宣抚帅旗之下,大军正在隆隆而行,三万多步骑战兵,连同辅军,那是相当浩荡的阵容。更不用说加上那么多马匹、骆驼和大车了。为了节省马力,除了在大军左近掩护的游骑,其余的骑兵和将领,包括高俅在内,现在都下马步行。另外,除了少部分随时准备迎敌的猛士,其他战兵都没有披甲,而是布衣而行。 然而这样一支没有人骑马,大部分人都没有披甲的大军,仍然有一种肃杀沉默之气。特别是全军上下,几乎都明白他们是置之死地了,背后是茫茫大漠,绝没有一点水源。而随身携带的饮水也所剩不多,绝不可能供他们原路返回之用了。 哦,实际上军事机宜指挥已经做好了安排!在中途返回的民伕,会携带烧酒(一种低度酒)再次进入沙漠,在指定的地点放置,以供大军返回时饮用。 但是这个安排对于将要走出沙漠的大军而言,是军事机密!只有高级将领和机宜们知道。 而在大军进入沙漠之后,各级带兵官就反复告诉士兵——他们要么战胜,要么渴死! 所以这是一支自以为置之死地的大军,而且还有一个自以为处于死地的主帅——大宋兴灵宣抚使,管勾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军事,兼同知枢密院事高俅。 对他而言,打败了固然是一死。可打胜了,恐怕也是如临深渊,总之都是好危险的! “宣帅,发现辽人的军旗!”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高俅扭头望去,见一名军事机宜驱马从前面飞奔而来,他是被李永奇派去和斥候侦骑一起探查敌营的,身上还背着一只望远筒! 来人循着高俅的旗帜,找到了高宣抚,然后从马背上翻下来,禀报道:“敌营中有契丹人的军旗,有飞鹰、飞虎、飞熊和日月星辰等旗帜。” 高俅哼了一声:“辽人的大军到了!” “宣帅,属下还发现了西贼的王旗!” 高俅点点头,“好啊,贼首乾顺也来了……看来就要在这里决一死战了!” 他顿了顿,“可以扎营了吗?” “可以扎营了,”李永奇道,“现在天色尚早,如果让大军休整一个白天,黄昏时就能出战了。” 高俅点了点头。 他的大军毕竟走了170里左右的沙漠,而且还是在夏季!体力的消耗可想而知,不好好休息,那是根本打不了仗的。 “水还有多少?” “还够维持2日。” 高俅吸了口闷热的空气,摇摇头:“那就让大家畅饮……黄昏就出兵决战,如果可以获胜,明天要多少水就有多少水了!” 一旁的王禀忽然问:“宣帅,您这是要断水一战?” 高俅一愣,点点头道:“对!就是断水一战……正臣,永之,随某去观阵吧,看看黄昏后该在何处交战?” …… “那么多长枪!?” “那是数万大军吗?看着像十万战兵啊!” “是啊……而且还恁般整齐!” 同一时刻,在六直禁军护卫下的兀卒乾顺,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还有契丹老郡王耶律斡特剌都有点傻眼。 因为他们看到了无数根长枪的枪尖,在日光底下散射着让人胆寒的光芒! 凡是了解宋军情况的人都知道,宋军的肉搏兵不是很多,他们喜欢射箭。一百人中也就是七八人到十来人装备长枪。 所以数一数长枪的枪尖,也能知道宋军的人数了。而之前他们得到的所有情报都说高俅麾下的兵马是数万,战兵最多就是三四万。也就是说,顶天有4000根长枪。 可是现在一看,无边无际的枪尖,起码有一万几千啊!难道高俅带来了十几万战兵? 而且,那些长枪看上去非常严整啊,根本不像走了170里沙漠的样子。或者换句话说,那是十几万在夏天酷热中走了170里沙漠还能士气昂扬的精兵。 那还打个毛啊?赶紧跪下喊爸爸吧! “禀报兀卒,老郡王,这高俅的兵和寻常宋军不同,特别能打肉搏,配属的长枪、刀盾很多,至少有一部分兵士是花装,而且也没有神臂弓。” 说话的萧合达,今天也跟着乾顺一块儿出营了。他是和耶律斡特剌一块儿来的,因为他和高俅的三直禁军打过好多场,知道三直军的情况,所以就给察哥派过来当军事顾问了。 “花装?”耶律斡特剌皱了皱眉,“而且还特别能肉搏!?” 这个很不好啊!射箭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肉搏呢?多野蛮啊?耶律斡特剌寻思,这是汉人的军队?阻卜草原上的克烈部都不大敢肉搏的——克烈部也没盔甲没长枪的,打毛肉搏——怎么汉人军队特别能肉搏?这可麻烦啊!到时候别出现契丹的具装甲骑让汉人的长枪兵追着打……不行,一定得多多留神! ------------ 第790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七 黄昏,瀚海沙漠边缘,宋军大营之中。 一辆辆装满了木头的水车,被拉到各营驻地。所有的水桶都被打开,各营的准备将、副准备,都亲手将一只只空空如也的木桶当着全营官兵的面倒立起来。 当然是没有一滴水流出来的!今天是畅饮,渴了几天的人和马都喝了个痛快,还剩下一些,也都和干粮还有出阵的赏钱一起,早就分发了下去。每一个官兵的水袋,都装得满满的。 准备将、副准备喊了起来。 “看见没有?水桶已经空了!没有水了!” “儿郎们,现在没有水了,只能和西贼辽狗拼了!” “要么渴死,要么就去喝西贼辽狗的血!” “你们是要渴死,还是要喝血?” “喝血!喝血……” 看到兵士们都嗷嗷叫了起来,那些营准备将和副准备将又开始蛊惑:“宣帅有令!今晚决战,有进无退,死中觅活,凡是斩首一级着,皆赐朔方田100亩,小使臣以下,转一官!” “万胜!万胜!” “杀西贼,换土地……” 开封府的房子是没有分了,不过朔方路的土地还有许多。高俅其实不想给的,可是架不住童贯大方啊。童贯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分地的事情他能扛下来。所以在高俅出兵前就和高俅的军事机宜指挥说了,一颗脑袋换100亩土地,而且不设上限!砍够10颗就是1000亩,100颗就是10000亩了。总之想当大地主,就努力砍人去吧! 朔方路的土地对开封府的房奴猛士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他们有另外的标准,是拿脑袋换钱的。 但是对于没有多少见识的农夫府兵而已,100亩土地还是能鼓舞起干劲儿的! 而且现在不拼命仿佛也不行了,没水了!水桶都空了,如果打不赢,大家可就要活活渴死啦!与其渴死,不如和西贼拼命! “披甲!” 各营的准备将、副准备们看到士气都起来了,开始继续下令。 “整队!” “各队开拔,第一队,跟随副准备;第三队,跟随准备将……出发!唱军歌!” 新府兵是以营为基本作战单位的――新府兵不是花装的,而且队以下(包括队)都是纯队。也就是说一队士兵都装备一种武器,不是长枪,就是刀盾或弓箭。因此只有三个队凑在一起,才有完备的攻防能力。 而每个营的第一队都是长枪队,第二队都是弓箭队,第三队都是刀盾队。根据高俅的命令(其实是军事机宜指挥下达的),今天的作战主要拼肉搏,所以准备将和副准备们必须亲自掌握长枪队和刀盾队。 战鼓号角之声,这个时候已经在草草扎起来的宋军营地上空响彻了。以营为单位的新府兵,开始浩浩荡荡离开自己的营地,唱着军歌《无衣》,开赴指定的阵位。 而在宋军大营之外,几千名骑兵已经全部披甲完毕,翻身上马,然后以50骑一队的小队在战场上展开。开始逼近大约20里外的党项――契丹联军大营了。 人数不过6万的宋军,现在似乎要主动对十余万党项――契丹联军的大营展开进攻了! 这一幕看得党项――契丹大军营寨的栅栏后面的乾顺、安惠、耶律斡特剌和萧合达等人都有点傻了。 这些宋军倒是一点不拖泥带水啊!今儿早上刚到,白天避暑,到了日落就出营要来攻打了! 不得不说,这高俅果然是高啊! 他们现在没有水源,拖延下去必然是不利的,还不如趁着士气没有散去,马上决战呢! “老郡王,”兀卒乾顺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于是就向大辽老将耶律斡特剌求教了,“可要出阵营敌吗?” 出阵肯定是对的…… 因为西夏――契丹大军并没有硬寨可以依托。他们本就不善于扎营下寨,而且也没想到宋军会直接攻打自己的营寨。 这不符合常理啊! 西夏――契丹大军有十余万那么多!宋军应该绕道走个几十里,然后又累又渴的等着西夏――契丹大军来攻击,哪儿有直接攻打硬寨的? “还是守寨比较妥当!”耶律斡特剌看着在落日余辉的映照下,反射出耀眼光芒的无数根枪尖,咽了口唾沫。“宋狗士气很高,应该先据守营寨,措敌锋芒,然后再以骑兵反击。” “好!就依老郡王。” 乾顺并没有打过仗,也没遗传到他老妈的那份好斗……其实他是个儒生,还是个佛弟子,打仗什么的,先是靠妈妈,后来靠弟弟,历史上还会靠一个宋朝西军投降过去的岳父。 萧合达补充道:“宋军有可能佯攻,再以骑兵绕道我军背后。不如请老郡王率领3万契丹勇士出营,在大营后方埋伏。” 乾顺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 “居然守营?三十里的连营啊,又没高大的营墙,也没什么壕沟,连木栅栏都那么稀疏,不少地方都用大车凑数……这也能守得住?” 另外一边,看到西夏――党项联军守营不出,就连实际上不大会打仗的高俅也觉得对方在瞎指挥了。 为了阻挡宋军,乾顺和耶律斡特剌摆出了一个三十里的连营。那么大的防御正面,自然不可能修得和铁桶一般。也没那么多材料啊!而且西夏――契丹联军有十一二万大军,怎么算都比从白池城过来的宋军多一倍。 那么多人,又是以逸待劳,而且人家又是走了200里沙漠过来的。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就知道应该是躺着打都能赢的……可是今天他们偏偏遇到了一支违反军事常识的宋军。 “怎么打?”高俅问。 “先佯攻左翼,然后再佯攻右翼,再投入猛士强攻下中间的某处,最后骑兵跟进,一起突击到敌营后方……估计他们就要总崩了!” 李永奇马上拿出了方案。一点都不难,在兵学司里面慕容老头都教过――对付乌合之众最好的办法就是佯攻拉扯,然后强势突破。 高俅也不懂恁多,直接看了看王禀。王禀道:“永之的办法不错,不如就由武松攻其左翼,由宣帅亲自攻其右翼。下官亲率御前三直从中央突破,军事机宜指挥居中调度。” “好!”高俅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 随着高俅所部的调度布署完毕,夜色已经降了下来。西夏――契丹联军的大营,依旧是紧闭寨门,长长的栅栏上插了无数支牛油火把,夜风将火光扯动得老长,映照出影影绰绰的人形。每个人,都紧张不安的注视着对面战场上的景象。 宋军仿佛也拉出了一个一字长蛇阵,点燃了不少篝火,一堆一堆的,总有几十堆。篝火后面,隐隐约约站着宋军,他们并没有举着火把,只有明亮的月光洒在他们的铠甲之上,泛出森冷的寒芒。 宋军的轻骑在战场上游荡,他们的身影在黑暗当中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神秘而恐怖的感觉。不过宋军的重骑兵并没有出场,他们一定在远处的黑暗中,等待着出击的时机。 乾顺此时已经在他的六班殿直护卫下回到了中军大帐。防御已经布置好了,就是以卫戍军为核心,押着撞令郎和负赡军,组成了几十个临时的指挥,沿着三十里的木栅栏布署。为了加强防御,这会儿卫戍军们正督促着撞令郎和负赡军负沙堆墙,好歹垒成个营墙,再把木盾旁牌安放上去,这样就不怕宋军的箭雨了。 在守营的西夏军将们看来,宋军的攻击,还是应该以弓弩为主的…… 另外,乾顺的中军大帐周围还摆了西夏的六直禁军和铁鹞子骑兵,拢共有7500人,都是最精锐的战士。他们将作为预备队,随时填补到宋军的突破口去。 至于三万契丹骑兵,则已经离开大营,在大营后方布署起来了……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整整两个将,8000多名战兵,这个时候已经组成了18个营级方阵,高唱着军歌《无衣》,在月光的指引下,走向战场的南线。 带领着这两将新府兵的,正是武松。作为高俅的心腹悍将,他自然要参加这场战役了。 而且还是头阵! 夜战在今后的许多年中,对于指挥官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武松也不例外,他在这个夜晚也没有办法掌握步下18个营的情况。不过他至少有几十个可以依靠的正将、副将、部将、副部、准备和副准备――他们不是猛士出身就是骑士出身,是最好的军官。另外,54个队正和54个拥队大约也是可靠的!虽然他们都是府兵(参加过统万之战,并且表现优异的府兵)出身,但是在上级军官的教导下,也勉强能掌握一个队了。 虽然这18个营没有办法和之前的御前三直的部队相比,但是武松相信,他们依旧是党项人不能抵挡的强兵! ------------ 第791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八 武松督率的十八营步兵,以队方阵为单位,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军鼓声中,喊着“杀敌!杀敌!”的口号,向党项――契丹联军大营的左翼扑击而来的时候。 大队大队的撞令郎和负赡军已经在卫戍军的驱势下,乱纷纷的猬集在一起,呆呆的看着月华之下,喊着犹如雷霆一般的口号,如墙而进的敌军。每个人都目瞪口呆,拿到刀盾弓箭的胳膊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肯定是害怕的! 其实和他们一样,正结阵推进的十八营新府兵也大多是第一次上阵的新兵。但是一百数十个披坚执锐的战士肩并肩组成战阵是可以壮胆的,而且新府军的编制合理,还拥有大量在这个时代中算是最优秀的职业军官以及上过战场的“士官”(杂品武臣)――军官配属到了营级,士官则配属到了什级(相当于班)。现在一级压着一级,很好的将部队拧成了一团,喊着口号,齐步而进。 而且之前的“断水表演”和一颗西贼头颅换百亩土地的重赏标准,都让这些初上战场的士兵鼓足了勇气……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打赢才能活下去,才能当上地主阶级! 而在党项人这边,情况就非常糟糕了。卫戍军不过是从党项部落中挑选出来的战士,虽然个人的武艺都不错,但是他们没有受过军官训练,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怎么控制一火一什。 在宋军如墙而进的时候,议论声居然渐渐在党项军中响起,其中更杂着哀嚎之声。 “宋狗,宋狗上来啦!” “俺的天爷啊,宋狗的兵居然恁般严整!” “不是说宋狗兵弱,不堪一击吗?这就是不堪一击的宋军?” “都杀到兴庆府跟前了,怎么可能不堪一击?” “宋狗兵强啊,兵强啊!俺们回不去了!” “过黄河的时候俺就知道,这次是回不去了。黄河东岸那么多田地村庄都不要了,连树都伐没了,黄河上的渔船都不见了……” “这是要弃了河东和宋狗划河而治了?” “怕是,怕是要……” “不许喧哗!不许喧哗!违令者斩!” “列阵!弓箭预备……” 党项国族出身的卫戍军军将们终于反应过来,大声训斥着想要维持秩序。可是秩序能够维持,那些被逼着当炮灰的负赡兵和撞令郎的士气却没有办法鼓舞起来。 因为西夏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族外人”,大部分还是汉人。在西夏这边也就是三等四等的贱民。即便是用他们充军上阵,也没什么好甲好兵器给他们使用。无非就是一身布衣,一把钝刀,一张木盾,一根木枪,再加上劣质的弓箭,勉勉强强能当个炮灰就行了。 不过这样的配置在对抗以往的宋军时却也够用了。因为宋军不怎么打肉搏,主动进攻的时候也不多。打起来无非就是结阵放箭,用负赡兵和撞令郎的血肉之躯去消耗宋军弓弩手的气力,倒也是不错的打法。 今天晚上,负责指挥的党项军将还是循着这个老办法。当宋军结阵而进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迫着负赡兵和撞令郎们在木栅栏和旁牌、沙土组成的防线后面一排排的步列开来,张弓搭箭,准备迎敌。 第一支搭上弓弦的是缠着麻布,在油脂中浸过的火箭,箭头已经摘去。在发射前,有负责点火的兵士用火把将所有的火箭点燃。然后射了一排出去,层次分明的落在沙地上。因为没有箭头,所以相当一部分火箭没有插进沙土,而是落在地上,火苗也没熄灭,仍然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这样就标识出了弓箭的最大射程,其实也不是很远,不过六七十步而已。 如果是白天,这个射程可威胁不到拥有神臂弓的宋军(其实新府兵没有神臂弓),不过现在是晚上……几十步开外就黑压压一片看不清了,所有射程较短就不是问题了。 党项人的各级带队军官,这时手心里都攥了一把冷汗,死死的看着宋军严整的大队,渐渐逼近了己方的射程之内。 宋人的步兵实在太多太密了,多到了可以组成人墙的地步。那么高的密度,就不怕被箭镞一片片射倒吗?对了,他们一定是重甲步兵!各个都披着铠甲吧? 和这样的敌人拼弓箭,真是让人痛苦啊! 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又发生了!宋军居然没有在星星点点的火光前停步,而是毫不犹豫的踏进了撞令郎和负赡军们用火箭标识出的“禁区”! 他们疯了? 忘了带弓箭了? 所有的西夏军将士都愣住了,一时间连箭都忘了射了,直到带队卫戍军军将反应过来,大声下令。就听见空气中一阵嘣嘣嘣嘣的弓弦声响,无数的羽箭才暴射而出,直扑向宋军涌来的大队! 因为之前武松已经确认西贼不敢出营应战,所以他在大队向前扑击前就调整了队列。 十八个营被分成了三列,每一列都是并排的六个营。但是每个营下面所辖的队都进行了调整,最前列的六个营都下辖了刀盾手,第二列的六个营则是由弓箭手组成的,第三列才是长枪兵。 所以首先踏入西夏军弓箭打击范围的,就是18个刀盾队,总共2880名刀盾兵,每一队都是一个单独的刀盾阵,排出十乘十六的密集长方队形,冒着雨点般落下的利箭前进。走在队伍前排的刀盾手都用盾牌遮护在身前,抵御从正面飞来的箭镞。后面十一排的刀盾手则把手中的圆盾高举过头,遮挡从空中落下的羽箭。乍一看还有点罗马盾阵的样子。不过宋军使用的是体积较小的圆盾,循着小盾长剑(刀)的路线,只能遮护住要害,不可能对弓箭“免疫”。但是他们都披着全套的扎甲,再加上盾牌遮护要害,基本可以无视弓箭了。 就在18个刀盾队顶着西贼的雨点一般射下来的箭镞猛冲的时候,刀盾队后面跟着的18个弓箭队则全部组成四列横阵,跟随着前方的刀盾队,踏入了西夏军弓箭的射程之内。随后停止前进,开始向着西夏军的营地抛射羽箭。而跟在最后的是18个长枪队,他们则以四列纵队,从18个弓箭队横阵间的空隙穿过,继续向前。 宋军的弓箭手和长枪手的活动,西贼那边并没有人注意到,哪怕从空中落下的一波波箭雨,也因为没啥准头让人忽视了(宋军弓箭手根本看不见目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18个不断逼近的,朦朦胧胧的方阵给死死吸引住了。 虽然看不清朦胧中的方阵到底是由什么样的战士组成的,但是谁都知道他们是来肉搏的! 整整18个肉搏方阵啊!得有多少想要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壮士?别说是没怎么打过仗的负赡兵和撞令郎了,就是上过沙场的卫戍军将士,也都心惊肉跳起来――那18个肉搏方阵看上去都很大啊,怎么都得有两三千人吧?而且箭镞射过去也没啥用,多半都是批铁甲的! 一下子看到两三千披甲的刀盾兵或者是长枪兵啊!能不害怕吗?要知道西夏这边,因为战线过长,长达三十里,而总兵力也不过八万人,所以平均到每一里上,兵力还是比较薄弱的――在扣除护卫乾顺的六直军和铁鹞子以及一部分看守物资、马匹和营地另外三个面的负赡兵之外。被乾顺用于正面三十里防线的就是5000卫戍军,6000撞令郎和不到30000负赡军,总共40000人上下。平均一里防线上就是一千三百多人。 而武松所指挥的18营战兵所展开的正面还不到三里。也就是说,在这一段正面上,抵抗18个宋军战兵营的,只有4000上下的西夏军士,其中大部分还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撞令郎和负赡兵,如何抵挡得住两三千宋军甲士的冲击!? 看到黑压压的宋军军阵压了上来,负责指挥防御几个西夏的指挥使一边派人去向乾顺所在的中军求救,一边大声喝令射了不知多少利箭,现在个个都手臂酸软的撞令郎和负赡兵拿钱刀矛向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宋军推倒栅栏和胸墙! 一根根木枪从稀疏的木栅栏后伸出,架在了松软的沙堆上,还有一些弓箭手仍然在拼命发射羽箭。党项国族出身的卫戍军官兵已经在撞令郎和负赡兵列好了督战的横队。人人刀矛在手,皮甲在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冲在最前面的刀盾方阵,已经猛然撞上了栅栏、胸墙还有只有寥寥几根的木枪。 “杀敌!杀敌……” 宋军甲士们狂呼怒号着,用足全部的力量,先是猛地一撞,然后就是用力推挤。不是一个人在推,而是一群人一起用力。如果西夏军营修建了坚固的营墙,这样的撞击和推挤或许没有什么用处。 可是草草修建起来的栅栏和营墙却太过单薄,一撞一推一挤之下,就纷纷向内翻倒! ------------ 第792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九 “被,被突破了?怎么可能!?” “陛下,宋狗一定集中了主力,想从俺们的左翼突破!” “陛下,赶紧派出铁鹞子和步跋子吧!” 乾顺的御帐这个时候已经得知了左翼被突破的坏消息了。被突破并不让人意外,可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营寨的左翼就被破,实在是太让人感到意外了。 倒不是西夏军营寨有多么坚固,而是宋军历来没有太强的攻击力――宋军应该是善守不善攻,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形成突破? 而且现在还不是列阵野战,而是西夏方面坚守营寨,宋军在攻坚啊!哪怕西夏军的营寨防御非常薄弱,但毕竟还是有工事可以倚仗的。怎么可能转眼的功夫,就让宋军给突破了? “陛下,宋军一定投入了他们的三直禁军!”萧合达这时就守在乾顺的御帐之内,他建议道,“三直禁军乃是从几十万宋国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人人都身备三仗,悍勇异常,不可等闲视之啊!” 乾顺点了点头,“那就派出四队铁鹞子和6000步跋子去增援左翼!” 西夏兀卒手中可存了不少预备队呢!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并且派出了足够数量的援兵――四队铁鹞子共1200铁骑,6000步跋子虽然不是横山来的(横山步跋子和铁鹞子齐名,但是现在横山已经归了大宋),但也都是披甲执锐的精兵,应该可以抵挡住宋国的三直精锐。 7200援兵才开走没多久,坏消息又一次传到了乾顺的御帐之中。 这一次被突破的大营的右翼! 情况也差不多,也是披坚执锐的宋军组成十几二十个或许更多的严整的方阵,撞开了西夏军的栅栏和营墙!随后又是十几队长枪兵突入,打了一轮长枪突击,冲垮了卫戍军、撞令郎和负赡军的防御…… 而且,负责右翼防御的几个指挥使还报告发现了高俅的将旗! 萧合达低声道:“高俅果然拼命了……他一定是分了一部分三直精锐先打左翼,想要吸引俺们的精锐,然后又突袭右翼,想要一举破了俺们的营寨。现在宋军也是在绝境中了,说不定还有了必死之心,可不能等闲视之……” 乾顺哼了一声:“高俅便是侥幸突破了朕的右翼,又能如何?大辽的三万铁骑正等着他们,这一战,大白高国必胜无疑!” 他猛地站了起来,“朕要亲自去会一会高俅!今夜,定要将宋人的第一名将斩杀在瀚海沙漠之中!” “陛下,”西夏的尚书令嵬名安惠听到乾顺要亲自出阵,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奏道,“高俅不过是宋国的一员战将,徒有虚名而已,如何当得陛下亲自迎敌?臣愿意领兵与高俅一战!” 乾顺看了一眼忠心耿耿的尚书令嵬名安惠,没有再坚持己见――他英明神武的祖父谅祚就是在大顺城之战中太过靠前,才被宋狗用强弩暗算了一把!虽然没有当场阵亡,但是伤口溃烂,难以痊愈,造成了谅祚在第二年英年早逝,享年21岁。 梁太后(老的那一个)的专权,就是由此而起。乾顺自然是要以史为鉴的,可不敢太过冒险…… “也好!”乾顺点了点头,“就由尚书令代朕一行……萧卿,你也陪尚书令走一遭。” “臣等领旨!” 嵬名安惠和萧合达双双领旨。 乾顺当下就拨了六队铁鹞子(1600骑)和6000步跋子,外加1000名六直禁军(质子军),总共8600精锐,交给了嵬名安惠和萧合达,去对付刚刚打破了大营右翼的高俅了。 而这8600精锐一走,乾顺身边就只剩下4000名六直禁军了――所谓的六直禁军其实是由西夏境内各个部族和大贵族家的质子组成的。装备当然是很好的,都是好甲好马好兵器,一点不比铁鹞子差。 但是这些质子都是富贵出身,到了兀卒乾顺身边更是养尊处优,从没想过要上战场。而且这一届兀卒也不好战啊,基本上是个文士,亲政后就忙着兴儒学,建寺庙,粉饰太平,压根就没想要开疆辟土。 这一次战争,分明就是大宋天可汗强加给爱好和平的兀卒乾顺的! 不过还好,现在有了“契丹爸爸”的援兵,还有老祖宗留下的锦囊妙计,总归可以砍了高俅的首级。 高俅一死,宋国的那个天可汗赵佶应该可以清醒一点……现在可不是隋唐那会儿了,汉人的武力早就衰弱了,怎么可能再出天可汗呢? …… 在靠近西夏军大营中央的地方,王禀和李永奇正立马在御前三直的数千大军之前,看着左右两边的火光升起,听着一阵又一阵的鼓声、号声传来,喊杀声也一阵阵传来。这个声音如此的巨大,传到这里,还听得清清楚楚! 每名列阵待命的猛士、骑士,都眉头紧皱的左看右看,看着两边火光冲天,都是一脸的惋惜――这得有多少颗脑袋啊,要是脑袋换房子的政策没取消多好?这一仗打下来,那还不得人人换大房子? 李永强低声对王禀道:“王太尉,现在差不多了……可以让猛士们冲锋了!” 根据计划,四千几百猛士负责打开缺口,八九百个骑士加上两千多骑士随从再从缺口突入,就在西夏大军的营寨中一阵搅和。应该就能大获全胜了……说不定还能把西贼的兀卒乾顺给逮住了! 王禀的神色还是蛮严峻的,他可没李永奇那么乐观。因为今晚要打的可不止是西贼,还有两三万契丹天兵! 现在两翼倒是打得挺热闹,可是从声势上判断,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啊! “也不知道辽兵动了没有?”王禀皱着眉,“如果没有把辽兵牵动出来,俺们御前三直恐怕突破不了啊!” “王太尉,现在是断水一战了!”李永奇道,“如果胜不了……” 断水一战虽然是骗下面人的瞎话,但是军中饮水的确没有了,得走上几十里沙漠,才有可能到达一个“储酒点”。对于一支败军,这一路可不好走啊! 王禀深吸了口气:“如今的处境,本官还会不明白? 好吧!就搏这一下了!永之,你也别闲着,把剩下的兵力都集中起来。等猛士们打开缺口后,就和骑兵一起冲进去……如果真的遇上了辽兵,就和他们拼了!” “好!”李永奇点点头,“下官和军事机宜指挥全体,也和骑兵一块儿冲击!” 王禀点了点头,当下就打马向前,飞奔到了猛士阵列的前方,大声吼道:“御前诸君,大漠在后,兴州在前,今日以无退路,只有杀尽贼寇,立马黄河,愿立不世之功者,随某杀敌!” “杀敌!杀敌!杀敌……” 四千数百御前猛士,齐声大喝! 西夏大营中央遭到猛攻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里就传到了西夏兀卒乾顺的御帐之内。 顿时就引发了最大的惶恐。 现在乾顺手中已经没有什么有利的预备队了,只剩下4000护驾的六直禁军。虽然也有“六个直”,比宋国的三直禁军看上去多一倍。可实际上的战斗力是很水的,只能装装样子。 而且,他们是乾顺这个兀卒的护驾亲兵。如果都派出去了,万一宋军杀到跟前了,乾顺怎么办?被抓去开封府和他妈妈团聚? “兀卒,请向大辽军求援吧!” “兀卒,只有请大辽的铁骑出马了!” “是啊,右翼和左翼都陷入了苦战!现在中央又被宋狗给突破了……看了这高俅果真是百年不遇的悍将啊!” 现在告急的还不止是刚刚被突破的营寨中央,左翼和右翼同样岌岌可危。哪怕是乾顺派出了铁鹞子和步跋子,却仍然陷入了苦战――因为在两路援兵感到战场前,原本驻守在西夏军营左右两翼突破口的守军,都被宋军杀散。所以随后抵达的七八千西夏精锐,在数量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而且现在是夜晚,西夏的铁鹞子也没办法进行冲击――不仅看不清路,也看不清冲击的目标啊,万一正撞上宋军的长枪呢?那不是变成送死了? 所以西贼这边虽然投入的都是精锐,在个人的武艺上肯定比他们的对手要强。可是面对组织更好,士气更高的宋军,却一点也占不到上风。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请大辽的天兵出马了! 此时此刻,大辽天兵正在西夏大军的营寨后方10里列阵,眼睁睁看着前方有八万大军驻守的西夏军营中到处升腾起雄雄烈焰,倾听着喊杀声、金鼓声、号角声一阵阵传来。 “老郡王,兀卒大营中央也起火了!” “老郡王,宋狗怎么那么能战?” “邦泥定国的人也忒没用了,八万人呐,怎么就挡不住五六万宋军呢?” 耶律斡特剌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兵少两万又能怎样?夜战是最见真功夫的!宋军能打夜战,就说明他们比邦泥定国的兵强太多了……这仗没得打了,看来只能退过黄河死守了。” ------------ 第793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完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老郡王……” “真的要败了?” “不可能吧?” 耶律斡特剌左右的契丹将领都被这位老郡王的判断吓了一跳。 八万西夏大兵,三万契丹天兵,总共十一万大兵,怎么就被最多六万宋军一击而败了呢?这怎么可能?今天遇上的真是宋军? 耶律斡特剌望着前方的大营,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败了!败了……两翼还能坚持一会儿,但是中间被突破了,根本挡不住……都快杀到兀卒的御帐了!完了,完了!” 老头子眼光还是有的,远远一看就知道完了。乾顺的八万大军被对手中间突破,很快就要被斩成两段了。 而且宋军已经突破到了乾顺的御帐附近!抓住乾顺是不至于的,可是一旦逼得乾顺到处逃窜,八万大军的指挥可就要乱套了。到时候还不人人逃命? “老郡王,不至于吧,兀卒有八万人啊!” 耶律斡特剌摇摇头:“八万就是个数字……况且兀卒的铁鹞子、卫戍军和六直禁军都是一正三辅,而且六直禁军中的大部分得护着兀卒,根本不能用来厮杀。真要论起战兵的数量,多半还是宋军多呢!” 老头子说的不错!西夏军虽然有八万人,可是真正能上战场的正兵,也就是5000卫戍军,12000步跋子,2500铁鹞子,最多再加1000六直禁军,也就是20000出头一点。 至于撞令郎和负赡军,不能说他们没有战斗力,但是他们肯定打不了苦战――他们大多是三等汉四等汉,平时要辛苦劳作养活党项国族,战时还得幸苦受累冲动辎重兵,有时候还得去填沟攻坚冲炮灰,而且还没有什么好兵器好盔甲的,人家有啥力战的劲头? 所以撞令郎和负赡军也就是凑个数,壮一下声势罢了。 而宋军那边,辅兵的比例肯定不会和铁鹞子、卫戍军还有六直禁军一样,达到一比四那么多,能有一比一就顶天了。如果他们有六万人,战兵至少三万!比党项人可能还多一万呢! “老郡王!”这时又人来报,“兀卒的使者来了,求俺们快些出兵!” 耶律斡特剌点点头,“带过来!” 被带到耶律斡特剌跟前的是西夏的宗室,濮王嵬名仁忠。他爸爸景思曾经保护过被梁太后(老梁)一度废黜的兀卒秉常(乾顺的爸爸),所以在乾顺亲政后就成了重臣。不过这位重臣除了体重比较重以外,别的用处就没什么了。被带到耶律斡特剌跟前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看到耶律斡特剌就哭喊了起来。 “老郡王救命啊!宋狗的铁骑冲杀进大营了,到处杀人放火,就快冲到兀卒的御帐前面了……” 原来御前骑士已经从“房奴猛士”们打开的缺口冲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啊! “兀卒呢?兀卒不会有危险吧?”耶律斡特剌眉头紧拧。 乾顺可万万不能战死或者被俘……他可是一心想要给大辽当驸马爷的!如果没有了,换成察哥当兀卒,还有没有那么亲辽就两说了。 “暂时没事儿,”嵬名仁忠苦苦哀求道,“六直军护着兀卒暂避到后营去了……可是大营已经被攻破了,如果大辽兵不救俺们,只怕很快就得全军崩溃了。到那时,就算兀卒能生还兴州,俺们的国也要亡了!” 西夏这个国,看起来不亡也得走了!耶律斡特剌心想:不过乾顺这个兀卒还是得救一救。 有他在,西夏多少还能支撑些日子…… “好吧。”耶律斡特剌点了点头,吩咐左右道,“所有人上马,擂鼓,吹号!都随老夫来吧!” “老郡王,交给俺们吧!” “是啊,您年事已高……” 耶律斡特剌一摆手,眉毛一扬:“老夫亲自走这一遭!传老夫的令,叫儿郎们把鼓擂得响一点,呐喊的声音也大一点!一定得让那些宋狗知道,俺们大辽的天兵到了!” …… 西夏大军营寨中路左近,已经是一片狼藉,一片烟火弥漫,一片石山血海。 宋军在这一路投入的兵力是最强的!整整4500猛士,人人都带着弓箭,一半人持刀盾在前,一半人持长枪在后。毫无悬念的就突破了西夏军队的防御,攻入了大营。这伙人的战斗力可不是新府兵能比的!新府兵再严整,也还是新兵蛋子,个人的武艺、体能和战斗经验,都差了不止一点两点。虽然也能突破,但是之后杀人的效率就不行了。 而且,这4500猛士背后还有更要命的甲骑跟进! 虽然现在的天色不适合甲骑冲击,但是四条腿骑兵在追杀崩溃的步兵时拥有的威力,始终是两条腿的步兵没有办法比拟的。 被猛士们杀得四散奔逃的负赡军和撞令郎在这些甲骑和辅助的轻骑驱赶下,在西夏军的大营中好像一股失去约束的洪水一样,疯狂的冲击,让本来还没有崩溃的部队,也跟着一起瓦解! 更多的宋军新府兵――超过15个营,也被李永奇的军事机宜指挥搜罗了起来,跟在甲骑和轻骑之后,一起冲进了西夏军的大营,然后以部为单位,分成五路进行冲杀!一边冲杀,还一边放火,什么营帐、车辆、旗帜……除了粮草之外,看见什么就烧什么,到处都是火光弥漫,到处都是尸横遍地,到处都喊杀的声音和惶恐的呼喊! 整个西夏的军营,这一刻仿佛变成了地狱一般的景象。 崩溃很快蔓延到了西夏军营的左右两翼,原本还在拼死抵抗的西夏铁鹞子、步跋子和数量不多的六直禁军,也精神崩溃,大呼着开始逃散。有马的铁鹞子和六直禁军跑的快一点,没有马的步跋子就惨了,被一队队长枪兵追着屁股在戳! 兀卒乾顺这个时候也被人从御帐中赶出来了,在一群比他还要惶恐的六直军骑兵的护卫下,在自己已经崩溃的大营中到处逃窜。耳边只传来一阵阵惶恐到极点的呼喊:“高俅来了!高俅来了,高俅追来了……” 仿佛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乾顺逃亡的地方了! …… “胜了!胜了!又胜了……” 高俅这个时候正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带着一群亲随护卫跟在自家的府兵步卒背后,漫无目的的前行。 今晚的这一战,他其实是豁出去了! 他现在是败了必死,胜了也未见得有好日子过,大约也只有战死沙场才能换个死后哀荣。但是……他偏偏又非常怕死,几次想要冲到最前面,都在最后关头缩了。 而且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他自己退缩不前(其实他已经很突前了)的行为,却还是鼓舞了一帮子新府兵――好嘛,堂堂宣帅,六路总帅,同知枢密院事,现在就在他们背后,大家一块儿冲锋陷阵! 这样的情况,大宋朝初年或许有,但是真宗朝到今天,肯定是头一回了。 高俅现在的同知枢密院事就相当于元丰改制前的枢密副使,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包青天干过的最高的职官。 想想看,如果包青天披坚执锐,骑着青唐龙种马和兵士们一起冲锋陷阵了,这士气得高成什么样啊? 所以高俅亲率的18个营的兵将都好像磕了药一样,嗷嗷叫着就往前冲,打得嵬名安惠和萧合达丢盔卸甲,如果不是马快,他们二位的小命都没了。 两人在一群铁鹞子的护卫下,被高俅手下那些进入兴奋状态的长枪兵追杀,追着追着,居然撞上了和他们俩一样惶恐的兀卒乾顺。乾顺身边的六直禁军还多一点,大概有个两三千骑――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在大营里面乱窜。 就在混乱和惶恐之中,乾顺和嵬名安惠和萧合达总算合兵一处,也有个三千余骑了,还都是甲骑!可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丝反身去和高太尉决一死战的念头,还是继续逃跑……向北面逃出了大营。而高俅也糊里糊涂的指挥着几千累得气喘吁吁,兴奋的不行的步兵在追! 几千步兵,居然在追赶西夏最强大的甲骑! 这也真是一个奇观了。 就在这时――天色已经蒙蒙有点方亮了――铺天盖地而来的三万契丹骑兵,终于出现在了兀卒乾顺的眼前。 总算是及时救了乾顺一命! 追赶的宋军步兵,也看见了漫天遍野的契丹骑兵,不敢造次,在一阵金鼓和口哨声中,重新恢复了阵列,摆出了一个巨大的四方枪阵,将高俅的帅旗围在了中间。 高俅仍然骑在马上,看着仿佛望不到边的契丹骑兵,竟然缓缓而退,向着黄河而去,只是吐了口气:“契丹人到底不敢和我大宋开战么?怎到了战场,都不肯一战呢?” 与此同时,耶律斡特剌也和萧合达一起在高处东望着刚刚结阵的宋军还有高字帅旗,耶律斡特剌叹道:“果然是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啊!” 萧合达也道:“老郡王,若是不能除去高俅,我大辽恐怕早晚得毁在此人手中啊!” “除去?”耶律斡特剌瞥了萧合达一眼,“怎么除去?” 萧合达想了想,“老郡王,要不试试反间计?” ------------ 第794章 儿臣赵乾顺 一 大白高国就这样完了? 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就要断送在他嵬名乾顺手中了? 直到被耶律斡特剌统领的辽兵所救,嵬名乾顺还不敢置信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他的八万大军,就这样被高俅的数万大宋铁军摧垮,而在那一波波重步兵和重骑兵组成的攻击浪潮之中,飘扬的正是一面面宣帅高俅的旗帜! 其实乾顺也知道,去年仁多保忠兵败投敌后,大白高国一直是在死中求活。和大宋相比,大白高国的力量太过微弱,基业本就单薄到了极处。只是因为宋国自身的原因,没有办法发挥出自身强大的国力,才让大白高国的祖宗们可以建立一番霸业。可是大宋现在出了天可汗,也寻到了一些释放强大国力的办法,而且还发现了高俅这样的名将,终于打造出了一支不可战胜的铁军! 在大辽国的三万天兵来援之时,乾顺心中一度又有了中兴大白高国的希望。特别是在秦王川胜利的消息传来后,乾顺更是有了那么一点志气昂扬。只要有契丹爸爸相助,大宋的天可汗又如何?大宋的绝世名将高俅又如何?还不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恢复银夏,指日可待了! 谁知道,高俅这个大白高国的噩梦突然又出现了。一点不给契丹爸爸的面子,将着数万大军越沙漠而来,还趁夜进兵,强攻自家八万大军驻守的营地,再一次大获全胜!乾顺麾下的精锐损失惨重,如果不是契丹爸爸的骑兵及时出现,他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打入囚车,在送往开封府的途中了。 可是契丹爸爸能救得了乾顺,却救不了他的大军。兵败如山倒!山倒了要怎么扶?就在乾顺获救后不一会儿,八万西夏大军就完全崩溃,数万失去组织的溃兵发足狂奔,被数量与之仿佛的宋军驱赶,亡命一般的向黄河岸边跑去。 看到这一幕,乾顺都已经绝望了,差一点就要拔剑抹脖子了。还是大辽老郡王耶律斡特剌及时劝住他,扯着他的缰绳就走。后面的溃军,一概不管了。这里距离黄河并不太远,河面上架着的几座浮桥就是逃出升天的活路。可是浮桥的通行能力终究有限,在宋军追上来前,肯定不能让黄河东岸的辽兵和西夏兵全部通过。如果不是秩序良好,而是争先恐后的涌上桥面,只怕能过桥的人就更少了。 现在趁着西夏溃兵还能抵挡一阵,说不定还能让三万契丹兵马和乾顺身边的几千人安然渡河。如果还妄想着收拢败兵,那么搞不好把三万辽兵和乾顺手头最后的那几千精锐都折进去。 到时候,就算烧了浮桥,也保不住兴庆府一座空城了。 这样,大白高国,就彻底完了! 现在耶律斡特剌,必须要保住乾顺的性命以及三万契丹兵马和几千西夏余烬,逃过黄河,守住兴庆府。虽然这一战损失惨重,丢掉了发白高国一半的主力。但是晋王察哥手中还有七八万大军可用——大宋只有一个高俅,所以察哥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另外,大白高国还有西平府的翔庆军司、韦州的静塞军司、零波山的西寿保泰军司、沙瓜二州的西平军司等几个重要的军司,都还有点兵力。 如果能及时将位于黄河东岸的翔庆军司、静塞军司和西寿保泰军司的兵马还有周遭的党项国族撤离,西夏总归还能保持一定的武力,在大辽的支持下说不定还能挣扎着维持下去。 三万契丹兵马加上几千党项精锐保着兀卒乾顺,朝西便逃。那里还有一些守着黄河浮桥的步卒,都是兴庆府内召集来的亲贵子弟。为了保卫浮桥,他们还在黄河东岸搭了个简易的桥头堡。昨天晚上,宋夏两军在沙漠边缘开战的动静很大,这些兴庆府的亲贵子弟,也都是一夜未眠,都在伸着脖子等待捷报。 大白高国和契丹联军啊,怎么可能输给宋人?所以捷报是肯定的……可是现在却看到了仓惶而来的契丹大军和为数不多的党项兵马,风也似的涌向了浮桥。 看他们逃难似的样子,分明就是败了! 抱着马脖子昏昏沉沉逃了一路的乾顺终于被黄河上吹来的凉风一激,终于清醒了过来。 顿时就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大喊:“兀卒,浮桥可不能留着,必须得烧了!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保住兴庆府啊!另外,还得传令给翔庆军司、静塞军司和西寿保泰军司,让他们赶紧收拾人马部民,一并退过黄河……谋个划河而治吧!” 乾顺转头,就看见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一脸焦急的拉住了自己马匹的缰绳,大声在和自己说话。 乾顺喃喃自语:“划河而治?现在还能划河而治吗?” “能啊!”大辽老郡王耶律斡特剌在旁搭话道,“有大辽从中斡旋,一定可以保住嵬名家的根基。” 老郡王并不是在信口开河,他可是大辽国如今的第一战将,是国之柱石一样的人物。看看他带着的三万契丹“酱油兵”到现在还完好无损,就知道他的厉害了。 大辽国的虎皮,到现在还没被戳破呢! 在退往黄河岸边的途中,他一路都在思考怎么保住西夏。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西夏是保不住的——都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了,还不赶紧跪下喊爸爸,还想继续当兀卒青天子吗?所以去除兀卒名号是肯定的!向大宋称臣称儿子什么的,也别觉得不好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多认个爸爸有什么嘛……反正乾顺从小就没爸爸,缺乏父爱啊! 至于土地肯定得割出去一大块!银夏宥盐朔五个州是怎么都收不回来了……高俅那么厉害,就是契丹爸爸也不敢开战啊!万一打败了,那阻卜、女真还不一块儿造反!? 另外,灵州、韦州这两个位于黄河东岸的州也别要了,都割给大宋吧! 只要能保住黄河以西的兴州、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等六个州,手里还有几十万上百万的党项腹心部众,还有十万带甲之兵,将来兴许还有复兴的机会! 乾顺这个时候也稍微回过点神了……高俅是打不过的,既然打不过,那就只能跪了!忍辱负重是不丢人的,只要将来能够在西边开出一片疆域,补了东面的损失,他乾顺就还是党项人的有为之君! “好!”乾顺点了点头,对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道,“太师,你且守在这里,尽可能收拢一点兵马吧。若是宋军杀来了,就烧了浮桥!” “臣,遵旨!” 乾顺又对耶律斡特剌一抱拳:“老郡王,小王已经力竭了……再拼下去只有全军覆没,不得已必须向大宋服软了。不过小王的心永远是向着大辽的,哪怕当了赵佶的臣子,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老夫一定将兀卒的心思转告给大辽天子知晓!”耶律斡特剌又看了一眼身后,烟尘弥漫,看来追兵正在靠近。“兀卒,咱们快些过河吧!” 乾顺点了点头,“好,过河,过河吧……” …… 黄河岸边。 兴灵宣抚使,管勾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军事,兼同知枢密院事高俅在大队骑士簇拥下到达的时候,河面上已经没有了浮桥的踪影。黄河东岸滩头,倒是还有一些焦黑的火烧过的痕迹。 黄河对岸可以看见一座堡垒,并不是如何宽大,不过城墙很高,依河而建,看着就知道是险要之处。 城堡周围,出现了连片的营地。规模比昨晚上被宋军袭破的西贼营地那是小多了,也破烂多了,一看就知道是草草而建的。如果不是隔着一条黄河,只需要一阵长枪冲锋,那些西贼也不知道是契丹的,就都得覆灭了。 不过高俅也没啥兴趣再杀契丹人、党项人了……杀得够了,杀得多了,杀得都快功高震主了! 他叹了口气,对左右道:“各部的斩首、生俘统计好了吗?” “还没有呢,”盔甲上沾了不少鲜血,满脸都是兴奋的李永强笑道,“不过数目肯定少不了的,估摸着总有好几万!空前大捷啊!宣帅,儿郎们还在党项人的大营中掠到了不少粮草,总够大军吃上十数日的,加上手头的军粮,二十日可以维持了。不如沿着黄河南下灵州吧!宣帅是兴灵宣抚使,拿下灵州才好宣抚啊!” 灵州距离此处并不是很远,还不到100里,走上两三日怎么都到了,而且是沿河而进,不愁没有水喝,是非常舒服的。 “俺们能拿下灵州?”高俅问,“元丰四年时,灵州可是俺们宋军的伤心之地啊!” 李永奇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了。西贼约莫会弃灵州而逃了……今次战后,他们也不剩下多少兵马了,不可能在灵州和俺们拼命的。所以此去一定是舒舒服服的,如果西贼识相,等宣帅到了灵州,就该有乞降的使者过来了。” “乞降?”高俅苦笑,“不世之功啊!” ------------ 第795章 儿臣赵乾顺 二 高俅隔着黄河看到的城堡,名叫怀州城,是西夏私设的州郡。在原本宋朝的州郡建制中,这一带,包括现在兴庆府所在的地界都属于灵州管辖。 在黄河以东大败的乾顺并没有马上返回兴庆府,而是停留在了怀州城,一面努力搜罗败退的党项兵马,一面监视黄河东岸的宋军。 停留了几日,败退的党项兵马当然没有搜罗到几个――黄河上既没有浮桥,也没有舟船,败退的党项人要过河只有靠游泳!这滔滔黄河水还非常湍急,能游过去几个?所以当日在黄河东岸漏网的党项兵马,大多都往灵州方向逃窜了。不过也没跑掉多少,根据后来乾顺得到的报告,当日和他过河的八万大军,最后生返河西的,还不足两万人。 余下的,不是给宋军宰了或捉了,就是下落不明…… 总之,黄河东岸这一战,算是让大白高国伤上加伤了! 所以在黄河东岸之战后的第三天,看到高俅的大军沿着河岸东下而去的时候,虽然明知道对方是要去夺取灵州,但是乾顺还是大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 “兀卒,他们是往灵州去了!” 跟在兀卒乾顺身边,一块儿登上怀州城头看着宋军离去的嵬名安惠哭丧着提醒说,“最多两日,他们就能抵达灵州了……根本来不及撤退啊!” 灵州的地盘并不大,但却是西夏这边最富庶的所在,素有塞上江南之称。因为靠近黄河,又有灵州川从境内流淌而过,水资源非常丰富。而且早在西汉惠帝年间,这里就已经设立了灵州县,属于开发了一千多年的熟地,现在整个灵州境内,光是水田就有30多万亩――旱田在西北并不稀奇,但是产量通常很低,并不保收。而水田在西北就非常少见了,如灵州这样拥有数十万亩水田的州郡,更是绝无仅有! 除了产量相当有保障的水田之外,灵州还有盛产青盐、芒硝、石灰、石炭,还有非常富饶的黄河滩草场,著名的滩羊就产自灵州。 另外,灵州还是西夏的手工业中心。城内拥有大量的汉族工匠,产品包括兵器、布匹、瓷器、陶器等等。 如果失去灵州,不仅会让西夏失去一个重要的粮食产区(灵州不仅有30多万亩水田,还有大量的旱田),而且还会失去主要的手工业和贸易产品的来源,当然还会失去大量的人口和税赋! 可以说,丢失灵州之痛,甚至超过了失去银夏五州! 乾顺长叹了口气,“给仁礼派个使者,让他向高俅请和……”他又回头对大辽老郡王耶律斡特剌道,“也请大辽上国派个使者吧!” 耶律斡特剌笑了笑,道:“就让萧合达走一趟吧!” 他顿了顿,对乾顺道:“兀卒,眼下可是咱们设计铲除高俅的机会啊!” “铲除高俅?”乾顺一愣,“怎么可能?” “怎么不能?”耶律斡特剌摸着胡须,“只要大宋还是原来的大宋,高俅这厮的下场就不会比狄青好多少……卸去兵权,召还开封,郁郁而终是早晚的。俺们再加把劲,就能早点送他去开封府养老了。” 高俅可还不老,他今年不过三十多岁还不到四十呢。如果让他在西北带兵带到六十开外,不仅西夏的日子别过了,连大辽国也安生不得。 所以耶律斡特剌这几天一直在和萧合达商量怎么用反间计铲除高俅――至少也得让高俅惹上一身的麻烦! 商议了一番之后,两人还真的想到了办法,就是要让高俅在和谈中发挥重要作用,抢了开封府朝廷中那帮负责议和的文官的风头。同时,还要把高俅包装成嵬名家族的保护人! 光是一个勾结番邦或是勾结藩镇的罪名,就足够这位高大宣抚喝上一壶了。 …… 灵州城东。 昨日才发生激战的东关镇的几处城门口的火苗已经扑息,城内城外,城头城下,仍然到处都能看到焦黑和血迹。一具具没了头颅的尸首,被收拾起来,堆叠在镇子的城墙外面,放火焚烧。 尸体数量并不是很多,大约就是一千多具。这场屠杀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刚刚接管了翔庆军司的嵬名仁礼根本无心恋战,上任后就忙着收拢兵力,准备撤退。却没有想到王禀率领的宋军先锋(御前三直)绕开了灵州城的正面,直接袭击灵州城东二十里开外的东关镇,将镇上的一个西夏军指挥系数全灭。还把这座富庶的镇子洗劫了一番――不洗劫上哪儿去筹集军粮喂饱高俅的五万多军将? 等到高俅抵达的时候,兴灵宣抚的军旗,已经在这座变得有些残破的镇子上空飞扬了。 在镇子外面的官道上,到处都是胡服秃发的百姓身影,扶老携幼,托着壶浆,恭迎大军。东关镇上还住着一些党项贵人,虽然不是嫡系,但也颇为富庶,他们全都破了家,都穿着囚衣,在高俅的马前跪迎。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兀卒的大军,已经在黄河东岸的沙漠中惨败!宋人的大军,正由北面而来。整个灵州,就要落入宋人的掌中了!镇上的汉人百姓(东关镇上大多是汉人)还好,无非就是换了个主子。可是党项国族可就难说了,也许宋人的宣帅高俅一声令下,就都要丢了性命了。 一个上了点年纪,也许是西夏退隐官员的白胡子老头被一个猛士拖到了高俅的马前,提前抵达的王禀向高俅一拱手:“宣帅,这人是东关镇上官最大的党项人。” 高俅眄视了那个瑟瑟发抖老头一眼:“会说汉话吗?姓甚底?” “老汉会说汉话,老汉姓李……” “你是党项人怎么会姓李?”高俅脸色一沉。 “禀宣帅,小老儿的祖宗曾经为国家效命,被太宗皇帝赐了李姓。” “太宗赐了李姓?”高俅一愣,“哪朝的太宗?” “唐太宗……” “呵呵,党项老姓是甚?” “拓,拓跋……”老头子抖着声说。 原来这老头是贞观初年归顺大唐的拓跋赤辞的后人,翻一翻家谱,和现在的嵬名王族还真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几百年前是一家的关系!如果不是党项人闹将起来,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这个老头他家早就是汉人了,估计也忘记老祖宗姓拓跋了。 高俅冷哼,“原来是王族啊!” 小老头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是的,小老儿和逆贼元昊血缘疏远,没有多少关系的。” “甭废话!”高俅一挥手,“你既然是党项王族,那么一定和灵州城里的贼酋相识吧?” “相,相识的……”老头点点头。没有关系,也是几百年前的一家子啊!姓拓跋的在西夏多少还有点余荫,可以入仕做官――现在的西夏还没有开科举(西夏科举是从乾顺时代开始的),要做官就得靠投胎啊! “那就劳烦你走一趟灵州,和他们说,让他们赶紧滚蛋!”高俅厉声道,“要不然就是下一个统万城了!” 说完这话,高宣帅就大摇大摆的入了东关镇。不过他要把灵州城变成第二个统万城的话完全是吓唬人的。武好古离开统万城的时候已经带走了两个工兵指挥,而且灵州城的地形和统万城完全不一样。统万是个废了一半的城池,外城已经被宋太宗下旨拆毁了――原本统万城的外城是依着无定河和黑水河修建的,在没有河道可依的一面也有又宽又深的壕沟,想要挖个地道去安放炸药基本是不可能的。而灵州城的地势和原先的统万城也有几分类似,不过依着黄河修建的。 一面靠着黄河,另外三面还有宽阔的壕沟可以屏障。而且壕沟还和黄河相连,修了水闸,随时可以引水灌入。想要穴地爆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个姓李的老头过了两天,居然从灵州城带来了个名叫谋宁克任的使臣,而且这个使臣还给高俅带来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西贼想要和高大宣抚谈判,讨论招安自新之事! “招安自新?” 听到属下来报,高俅就是一笑,回头对李永奇道:“永之,还真给你说着了!西贼要降了……也不知是不是在使诈?” 李永奇笑嘻嘻地道:“宣帅不如给他们一个证明诚意的机会。” “如何证明?”高俅问。 “可以叫他们交出灵州城!”李永奇道,“宣帅本就要取灵州城的,而灵州城又着实不好打,如要强攻恐怕得等折太尉兵到,才能合力攻城,伤亡肯定也小不了。如果西贼肯交出灵州城,倒是免了俺们的麻烦,宣帅不如就和他们谈谈,万一能谈成,也算是为官家了了心愿。” “如此也好!”高俅点点头,他并不想在西北久留――他现在已经有了拥兵自重的嫌疑,早日解除兵权才是自保的上策啊! 高俅道:“永之,你就和那人说,只要肯交出灵州,某家就可以做主和谈,某家是兴灵宣抚,有这个权力!” ------------ 第796章 儿臣赵乾顺 三 高俅兵临灵州城下的消息,现在还没传到开封府。历史就和患有遗传性胆小的赵佶开了个玩笑,先传来的是河西路的败报――倒霉的钟傅又打了个败仗!这是意料之中的败仗,被打败的还是高永年、种师极率领的兵马。 不到四万人的兵马从秦王川一路南逃,还没有和王舜臣、刘法率领的援兵汇合,就遭到了嵬名察哥亲率的数万骑兵突击。结果自然是大败亏输!又损失了上万人,溃逃的兵马还撞上了王舜臣、刘法率领的生力军,累得后者也莫名其妙的溃退,人员虽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却丢失了大批的辎重。 与此同时,原本由宋军控制的仁寿山城、卓罗城、盖朱城、水波城,全部被西夏复夺。宋军又退回了去年开战前的原防――钟傅忙活了半天,除了损兵折将,便一无所获。 消息由急脚递传到了开封府,朝堂之上,两波文官就开始甩锅了…… ‘高俅这回又要背黑锅了。’武好古想着,顺便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崇政殿上两波人马的表情。 他眼下的地位有点特殊,他不仅不是两府中人,甚至不是在京为官,而是个地方大员,可是却被赵佶留在了开封府,每天还上崇政殿参与议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河北方面太平无事;二是武好古是前任三直都虞侯,对西北军务非常了解,留他在朝可以随时询问。 不过官家和宰执不问,他是没有资格在崇政殿上开口说话的。 “这次兵败都是兴灵宣抚,六路总帅高俅布置无方所致!”蔡京一开口就把责任推给了高俅,然后又挑衅似的看了苏东坡一眼。 这锅甩得非常牵强,但是又很有水平! 牵强是因为高俅接手的本就是个烂摊子,而且高永年和种师极也算得救了,还带出三万官兵,怎么都不能算解救失败吧? 而水平则是蔡京明知道高俅冤枉,还一个黑锅丢过去,就是要引苏东坡出手给高俅辩护的。 谁都知道高俅是苏东坡门下出身,而且他和苏东坡的弟子武好古还是铁哥们。所以高俅是被看成苏东坡一党的……而宰执和拥兵的宣帅是一党,呵呵,官家会怎么看,怎么想? “高俅已经越沙漠出击兴州,现在胜负未知,所以也不必讨论战败的责任。”苏东坡明知道蔡京的心思,可还是得向着高俅说话――党争这种事情就的党同伐异,高俅既然是苏东坡的门下,他就不能把人家一脚踢。 赵佶则是眉头大皱,他现在压根没心情看着两个宰相甩黑锅。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应付和谈,现在党项人和契丹人已经成了一伙儿,要价可颇高啊!在河西路溃败前,他们就想要回盐州、朔州,而且还想让大宋承认西贼是契丹的藩属! 现在,西贼又赢了一局,只怕很快就要在和谈之中价码了。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出班道:“河西路也不算糜烂难救,只要能稳守兰州、湟州、鄯州,局面就不算太坏。而高俅和折可适两路总有一路能有所收获,所以在和谈之中,我方仍然应该谨守底线。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西贼是契丹藩属。” 张康国实际上还是主张让步,只是要守住不承认党项是契丹藩属这一线。至于盐州、朔州,应该可以让出去的。 他接着又道:“如今已是夏季,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季界河、黄河封冻之时了。到了那时,几十万契丹虎狼之师就不是河北之兵可以抵挡的了。所以臣建议应该尽快议和,以免拖延时日。” 这番话说的赵佶心情沉重起来了。 大宋的北方边境上,到了秋冬都是一年中最为紧张的时候。因为黄河、界河、拒马河这些荷兰都会封冻。就起不到阻挡契丹铁骑南下的作用了!而那时又正好是契丹战马膘肥体壮的时候,正好大举南侵。 而界河商市,似乎应该是契丹南侵的第一个目标! “大郎,界河商市需要增派兵马,加强防卫吗?”赵佶一个问题就让武好古有点小郁闷了。 现在界河商市是自由市,如果让朝廷兵马进去,那可就变成朝堂的州郡了…… 十几道目光陡然转向了武好古,殿上的群臣其实都觉得界河商市是个问题――越来越肥,还越来越强,而且还拥有相当大的自治权。这一次宋辽之间的剑拔弩张,倒是一个解决界河问题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只怕又要顾虑契丹人的态度了。 武好古奏道:“陛下,怎会拖到冬天?高俅、折可适两路应该会很快报捷,到那时和局一定会成功的。” 武好古对高俅、折可适两路还是很有信心的,而且他也不愿意交出界河商市! 听到武好古的表态,蔡京心中又是一阵窃喜――这可不是为人臣应有的立场啊! “可是契丹兵马多半就在兴州方向上……”副相温益开口替蔡京讲话了,“高俅再勇猛,能打败数万契丹兵马吗?” ‘老子就打败过,而且只用几百重骑就打了人家一万多……’武好古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 “几日之内总会有消息的,”武好古道,“温相公静候就是了,何必急于一时?” 赵佶叹了口气,等消息的日子可不好受啊!可也没办法,只能等啊! 想到这里,他也没兴趣继续议论了,给蔡京打了个眼色,后者马上就建议散朝了。 “武卿留下吧。”赵佶开口留下了武好古――这已经不让人意外了!因为这些日子,武好古几乎天天在崇政殿和赵佶一块儿吃午饭。 看着重臣们一一离去,赵佶却是轻轻摇头,站起身在大殿里面跺着步子:“大郎,你真认为高俅能打赢契丹人和西贼的联军?” 武好古笑着:“那就要看怎么才算赢了。” 赵佶一怔,看着武好古。武好古解释道:“高俅率领的大军是以府兵为主,御前三直为辅的。能不能打,能不能赢,关键就是这两万几千府兵战兵了。” “怎么说?” 武好古道:“府兵可比契丹人的正兵容易得到啊,上百万都能征集到。如果能在战场上用一个府兵换到一个契丹人的正兵,无论谁先撤离战场,都是契丹人输了。毕竟契丹国族只有一二百万,适合当正兵的也就一二十万人。他们是死不起的!” 少数民族嘛!数量总是少的…… “也是啊!”赵佶想了想,“那高俅的府兵能和契丹兵打出一比一交换?” “能!”武好古说。 “高俅那么厉害?” 武好古道:“并不是高俅厉害,而是高俅有兵学司出身的军官和军事机宜可用……这些人,可都是大宋最好的武官啊!” “是吗?”赵佶点点头,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这个时候,梁师成一路小跑着从崇政殿外面进来了,一边跑一边还在嚷嚷:“陛下,陛下,露布报捷,朔方路露布报捷!高俅在兴州沙漠中大破契丹――西贼联军十数万,斩杀生俘西贼五万!” 什么!? 这回不仅赵佶大吃了一惊,连武好古都愣住了。一战斩杀生俘西贼五万!这打的可比统万之战还厉害了――统万之战高俅那是用来顶雷的,真正指挥的赵钟哥、慕容鹉,而且还有完颜斜也这样大牛,所以吊打察哥那是很正常的。 可是这一回赵钟哥和慕容鹉已经带着武好古的假子和效用骑士回界河商市了,完颜斜也也在琼林宫大吃大喝了一番,还得了一堆赏赐,现在回按出虎水的老林子去了。高俅身边没多少牛人了,居然也打出了这样的大捷,难道高俅是有真本事的? “快,快拿给朕瞧瞧!”赵佶一伸手,梁师成连忙将童贯发来的捷报双手递给了大宋天子。 赵佶拿过奏报,展开细看了一遍,就连声说道:“好!好!好……高俅果然不负朕之所望!大郎,你也看看吧。” 说着,他就把奏报给了一旁的武好古,武好古接过来一瞧。果然是空前大捷!沙漠夜战,断水决死,打垮了西夏兀卒亲自指挥的八万大军――如果对手是察哥,高俅绝没有那么轻松赢下来――斩杀了两三万,还逮着近两万生俘!获胜的高俅,还率部沿着黄河去打灵州了,估计很快就可以和折可适率领的泾原军会师了。 “陛下,西贼完了!”武好古道,“臣为陛下贺!西北之乱,终于可以平定了!” 赵佶大笑着:“朕总算没有看错人呐!大郎,你说朕应该怎么奖赏高俅?” 武好古想了想,“陛下应该让高大哥当枢相。” 高俅要听到武好古的建议,一定会大喊一声:“大郎误我!” 而且赵佶也觉得有点不妥,他本来想提升高俅当太尉(真正的太尉,正二品武官)的。 “陛下,”武好古看着赵佶的表情,斟酌着说,“若是您觉得高俅资历尚浅,不如让他在西北再待一些时日,等到彻底降伏了西贼,再回朝执掌枢密院吧。” ------------ 第797章 儿臣赵乾顺 四 露布飞捷送来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在开封府城内传遍了,自然也传到了政事堂中。实际上由进奏官露布飞捷带来的奏报一共有两份,一份是童贯写给赵佶的密奏――就是赵佶在崇政殿收到的那份,武好古也跟着看了一眼。还有一份则是露章上奏,就是送到政事堂的。 所以刚刚在崇政殿上甩完锅的蔡京和苏东坡两党,现在又要忙着争功了! 战场上的功没啥好争的。高俅是兴灵宣抚六路总帅,童贯是朔方帅司,王禀是三直都虞侯,杨可世是朔方军兵马都总管,薛嗣昌是朔方转运使,苏迟则是朔方转运副使。功劳簿上自然是以这几位为主了!朝堂上的诸君,最多得个倡议赞襄之功,对于蔡京和苏东坡这种地位的文官而言,都是不疼不痒的。不过谈判桌上的功劳,却是两方面都不能放过的。 可别以为战场上的功劳一定比谈判桌上的功劳大,大宋朝毕竟是重文轻武的,所以耍嘴皮子和摇笔杆子的功劳自然有加成。 而且,战场上的敌人“只有”一个西贼――辽国虽然出兵兴灵了,但是却没有和宋朝直接开战,只说是“送亲”去的。 也就是说,耶律斡特剌带着三万大军进入西夏的使命,是护送辽国的成安公主耶律南仙出嫁去兴庆府。不管这理由有多荒唐,反正大宋朝廷是捏着鼻子认了。所以高俅的功劳簿上是不会出现契丹人的脑袋的。而“没有参战”的契丹人,却是和谈中的主角。 现在苏辙、林摅正在析津府和契丹人谈判。而在开封府也有一张谈判桌,由萧得里底和牛舒温同大宋朝廷直接交手。 “子瞻兄,”蔡京放下奏章,端起茶汤喝了一口,笑吟吟看面色蜡黄的苏东坡,“高师严该不会直接打进兴庆府,顺手捉了贼酋乾顺吧?” 苏东坡笑着,他已经看过奏章了,正捧着一碗汤药在往嘴巴里灌,听到蔡京的提问,便放下了盛了乌黑的药汁的瓷碗,思索着说:“奏章上说黄河上的浮桥被烧,也没有船只可用,所以高师严就南下去迫近灵州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下灵州?如果能拿下灵州,那可真是不世之功了。” 温益插话道:“灵州没有那么容易拿下吧?元丰四年时动用了恁多的兵将,也没夺下灵州城啊。” 李格非接过话题,“高师严总能迫近灵州的。折可适也从天都山出兵了,估计很快就能和高师严在灵州城下会师。且不论灵州城能不能攻占,咱们都得争一争,得叫西贼割让灵州和韦州之地!” 他这是在“唱高调”,至少他以为是在唱高调!先把调门拔高,然后再把皮球踢给蔡京。毕竟开封府这边的谈判是政事堂直接在主导,而蔡京又是左相,而且苏东坡又病病歪歪的。所以开封府的谈判桌似乎只能以蔡京为主。 所以李格非是想用言语挤兑蔡京,让他在谈判桌上争一争灵州和韦州。 “灵韦二州自然是要争的!”温益接过李格非踢过来的皮球,“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大义名分!” 苏东坡又喝了一口苦药,然后咳嗽了几声:“不知禹弼想要怎样的大义名分?” 温益看了一眼蔡京,蔡京笑道:“自然是官家为君,乾顺为臣了。” 在宋朝的文官们看来,名分是比实际利益更加重要的!而最大的名分,当然就是君君臣臣了。赵佶是君,乾顺为臣。只要这个名分有了,那么大宋朝廷就能自认为西贼已经被平定,兴灵凉甘肃瓜沙等州郡全部恢复了。 苏东坡和李格非又对了一下眼色,苏东坡笑道:“乾顺可一直都是一仆二主的!元长兄以为如何?” 苏东坡又是一道难题出给了蔡京。 蔡京摸着胡须,“一仆二主自然是不行的!” “元长兄有把握?” 蔡京点点头,“自然是有把握的!” 是啊,高俅都快把乾顺打死了,你让乾顺称臣认爸爸还有什么难的? 苏东坡拈着胡须点点头,笑道:“如今是开封府、析津府两处一起和谈,也无西贼的使臣参与,终究有些不便啊。元长兄,我们不如选定一处进行谈判,再叫上西贼的使臣,如何啊?” 现在进行的谈判是宋辽和谈,而且是宋辽两国分别向对方派出了使团,于是就有两个使团在两处,分别和对方进行谈判。还真有点混乱! “这个……”蔡京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发现苏东坡这个奸相在给自己挖坑了! 选定一处谈判的话,选在哪里?开封府?不可能吧?凭什么让契丹人上大宋的都城来谈?为什么不能在析津府谈呢?所以最佳的谈判地点,似乎就是位于宋辽之间,两边都不靠的界河商市。 也就是说,负责谈判的重臣必须离开开封府! 蔡相公肯不肯出这趟差呢? 他要是不去,功劳就是苏辙的!他要去了,政事堂就得让苏东坡做主一段时间了…… 蔡京正觉着不对头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小黄门,传达了赵佶的旨意,请宰执重臣们午饭后再去崇政殿。 …… “蔡卿、苏卿,可知道西北露布飞捷了?” 再看见赵佶的时候,宰执重臣们发现这位官家脸上都快要笑得开花了,而武好古也笑吟吟站在崇政殿里面,看着都有点小人得志的模样儿…… “回陛下的话,臣等已经知道了,臣等为陛下贺!” 赵佶点了点头,“看来先帝的夙愿,很快就要达成了!不过契丹那边,还是要小心应付的,诸卿有何建议?” 蔡京知道苏东坡的图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听见苏大宰相一阵咳嗽,然后就哑着嗓子又快又急的说话了:“陛下,现在契丹人和我朝都向对方派出了使团,一个在开封府,一个在析津府,着实不大方便。不如将两处和谈并在一起,再叫上西贼的使臣,这样就方便多了。” “唔,”赵佶点头,“正该如此!只是合并在何处谈判为好?” “在界河商市谈判最好。”苏东坡马上道。 “蔡卿,”赵佶看了眼蔡京,“你看怎样?” “臣,臣也觉得可行。”蔡京可不蠢,眼珠子一转,早就有主意了,“我朝派去析津府的使臣苏辙只是礼部尚书,而契丹派出的使臣是枢密使,双方并不对等。因此老臣建议由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为正使,苏辙改任副使,在界河商市与契丹、西贼和谈。” 赵佶看着张康国,“张卿,你能去一趟界河商市吗?” “臣愿意。”张康国当然愿意了,而且还非常感激蔡京,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立功机会啊。 “只是臣应该以何种条件同契丹、西贼谈判?”张康国又问。 “诸卿有何建议?” 蔡京道:“臣以为,和谈应该以大义名分为重点。西贼必须向我大宋称臣,而且不得同时向契丹称臣! 此外,西贼至少要交出银夏宥盐朔韦等六个州。如有可能,灵州也得交出来。” “就这些?”听了蔡京的话,赵佶居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善于体会赵佶心思的蔡京也是一愣,天子还想要什么?要乾顺认爹? “哦,还有,乾顺必须认官家为父!”蔡京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只能有官家一个父亲!” 对乾顺而言,世界上只有一个爸爸,那就是赵佶了! “没有了?”赵佶看着发愣的蔡京,一挥手道,“朕给乾顺当爹那是小事一桩。”他扭头看着武好古,“武卿,你说说吧。” 原来武好古在陪官家吃午饭的时候,已经说了一大堆设想了。 “臣遵旨。”武好古道,“臣以为称臣称儿只是最基本的名分,对乾顺而言都不是问题。” 那是啊,赵佶要给人当干爹,那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武崇道,乾顺都称臣称儿了,你还想要他怎样?”蔡京有点想不通的问。 武好古一笑:“自然是要他真心称臣称儿了!” “真心?怎样才是真心?” 武好古道:“自然是书汉字,言汉语,行汉家礼法,用汉家姓氏,以汉人自居。从此再无党项国族!如此才是陛下的好儿子,大宋的好臣子!” 这个要求,岂止是高啊,简直是要西贼出卖灵魂! 蔡京摇了摇头,“这,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的!”张康国也跟着摇头。“武崇道,你怎不说要在西贼的地盘上开官学,开发解试啊?” “还是枢密所虑周全。”武好古笑着,“的确应该在兴、凉、甘、苏、瓜、沙六州设立官学,传授儒家大道,并且进行发解试。” 听着都好像是梦话!书汉字,言汉语,行汉家礼法,用汉家姓氏,以汉人自居,再设官学,开科取士,那么兴、凉、甘、苏、瓜、沙六州就和府、麟、丰三州无二了。那西贼就不是贼,而是世守一方的大宋好臣子了…… ------------ 第798章 儿臣赵乾顺 五 最快更新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西北,灵州。 东关镇、南平州、定边镇这几个灵州城周围的要冲之地,现在都屯驻了大批的宋军。不仅有从北面开过来的高俅高宣帅的大军,还有从南面的西安州和怀德军开过来的泾原路大军。 折可适率领的泾原军在过去的一二十天里面,也得了不少便宜,拿下了西贼主动放弃的韦州、割踏寨、清远军城、萌井城、薄乐城、耀德城等多处紧要城池。而且因为西贼撤退的非常匆忙,根本来不及实行焦土作战,不少地方连存粮都来不及烧毁,居住在韦州一带的汉人百姓也大多留下来给赵佶当顺民了。 而灵州、韦州(韦州也是西夏私设的州)又是西夏境内少有的富庶之乡,不仅人口众多,而且还有不少世家大族。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清洗,根本不可能搞什么焦土。所以大宋的天兵一到,很快就挖出了大量的存粮。足够让大军在灵州城下支撑上好一阵了! 而且现在已经是夏末了,再过不久就是金灿灿的秋天。到时候,有塞上江南之称的灵州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粮仓了! 至于挖透黄河大坝,来个以水代兵的招数,这回也不大好使了。因为这一回宋军是在一再重创西贼主力之后,才包围灵州的。所以西贼已经没有办法在灵州城外活动,也就很难在特定的位置挖掘黄河大坝了――灵州城西倒有一段河堤可以给西贼去挖,不过挖了那里,第一个被淹的就是灵州城本身了。 所以现在的灵州城,已经是一颗熟透的果子,就等着高宣帅来摘取了。 而高俅能够得到的,似乎还不止一个灵州城。 赵佶批准高俅和西贼进行谈判的手诏,在一日前已经被童贯的心腹陆谦送到了灵州城外的东关镇大营。 之所以会有这么一道手诏送到,是因为高俅在二十天前给赵佶上了一道密折,说是西贼和契丹派了使臣到灵州,愿意就割让灵州以及降伏称臣等问题展开和谈。还说可以通过和谈拿下灵州城,因此赵佶就顺水推舟,给了高俅一道手诏,而且还在手诏上写了自己的条件。一二三四五好几条,就是那日在崇政殿上和蔡京、苏东坡、武好古等臣子商量出来的条款。 就的给乾顺当爸爸,还要教育乾顺好好做汉人,做大宋臣的良臣云云的。基本上就是狮子大开口,至少在赵佶看来,是没有什么可能全部达成的。不过他还是把这些条件告诉了高俅,好让他去给乾顺施加一定的压力。 呃,虽然界河商市那边有张康国、苏辙、林摅这些“外交家”,可是高俅这边有十万以德服人的大军…… “李良民,你也看看吧。” 高俅将陆谦带来的天子手诏递给了一个叫李良民的老头,就是那个东关镇的首富,几百年前和乾顺是一家子的老头子。他现在是汉人了,还有了高俅给起的汉名,叫李良民,大大的良民啊! 现在高俅就把自己的中军摆在了李良民的庄园里面,还纳了李家的两个水灵灵的孙女做小妾。而且还让李良民和他的两个儿子在东关镇――灵州城之间走动,当个人肉传声筒。 而在灵州城内,西贼和契丹的使臣也早就已经到位了。西贼派出的是个叫谋宁克任的官儿,契丹的使臣则是高俅的老对手萧合达。这两个使臣的分量都不大足,想来也谈不成什么大事儿的…… “宣帅,”满脸堆笑的李大良民已经看完了大宋天子的手诏,双手捧着交还给了高俅,“天可汗的条件,西贼方面是不敢不从的……只是契丹人不会恁般好说话啊!恐怕,恐怕谈不成吧?” 高俅一摆手,笑道:“谈不成也没关系,本宣帅是非常讲理的。你明天就走一趟灵州,把天子的条件告诉谋宁克任和萧合达,再和他们说,给他们十天,如果再不交出灵州城,本官就要挥军攻打了!灵州,是肯定守不住的!” 高俅和折可适的大军这些日子也不是在干等,而是在搜集木料,打造攻城器械。再过十天就差不多了,到时候十万大军一起攻打,灵州城那是肯定守不住的。 所以高俅也不会让灵州城内的党项人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 赵佶的和谈条件,很快就被萧合达亲自带去了兴庆府。 “老郡王,察哥,你们怎么看?” “兀卒,宋主的条件的确是太苛刻了!不仅要银、夏、宥、盐、朔、韦、灵等七州之地,还要兀卒您称臣认爹,可真是欺人太甚……” 老郡王耶律斡特剌摸着胡须,一边说话,一边转着眼珠子,自然是在琢磨怎么给高俅挖坑了。 实际上,赵佶开出的条件也出乎了耶律斡特剌的预料。要乾顺称臣认爹,还要银、夏、宥、盐、朔、韦、灵七州是很自然的。但是要求乾顺姓赵当汉人,还要求西夏废除自己的文字,改用汉字,还要党项人全都用汉人的衣冠,学习汉人的儒学,汉化当一钱汉,却是耶律斡特剌没有想到的。 “称臣、称儿,在过去也不是没有。”西夏的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一脸忧郁,“可是要废除俺们党项的文字、发式、衣冠,还要兴儒办学,就,就好像在刨俺们的根了!” 不就是刨根嘛!耶律斡特剌心想:这天可汗赵佶还真是够狠毒的!不仅要给乾顺当爹当主子,还要改造和教育乾顺……李世民都没他狠啊! 晋王察哥也从秦王川军前带兵回来了,这会儿真愁眉苦脸坐在大殿里面叹着气,听到安惠的话语,便是一声哀叹:“不答应的话,高俅肯退兵吗?灵州是守不住的……城内根本没有多少兵马,而且也不可能再往那里派兵了。而且灵州还是粮仓,等到秋后,高俅就不会为军粮所困了。 到时候他的大军就会越过黄河,向兴庆府而来了!如果俺们要打的话,就得马上西迁去凉州了……” “大王,去凉州也保不住啊!”萧合达说,“凉州距离灵州才多远?不过五六百里……如果粮食够吃,高俅的大军十天就能过去。” 察哥就是一叹。 打不过啊! 从去年开始,党项国族的鲜血就和喷泉一样哗哗的往外流啊!其中最精锐的铁鹞子和卫戍军,差不多都死了一茬半了。 党项国族又不是汉人,人口万万,能够承受巨大的伤亡。党项人撑死了就是百万,刨去老弱妇孺,能够出来当兵的不过二十多万。被乾顺他妈小梁太后折腾了十几年,壮丁少了好几万。仁多保忠那厮又拉走了至少一万,在无定河畔的交战中陆陆续续又没了两万多,兴州沙漠一战又损失仅一万多(不包括汉人),秦王川之战中没了几千,陷在灵州、韦州没出来的也上了万。前前后后加起来,快十万壮丁没有了! 而且没了的这十万壮丁,都是党项人中最精华的人口,剩下的十万壮丁可比不了! 另外,除了人口的损失,装备和军用物资的损失也是惊人的。 而且西夏的军工重镇向来在夏州和灵州,夏州的横山蕃部工匠和灵州的汉人工匠,撑起了西夏三分之二以上的兵器甲胄供应。 现在这两处都没有了,西夏军队往后的武器装备供应都是个困难,还敢放开手脚大打? 再说了,乾顺、察哥手里能用的最多就十万壮丁,再打没了就不是当不当汉人,而是有没有人可以当的问题了。 “难道是上天要我党项灭族吗?”乾顺一边哀叹,一边打量着契丹老郡王耶律斡特剌。 “倒也不是没有出路……”耶律斡特剌和萧合达对了下眼神,然后道,“宋军可虑者,唯有高俅一人。如果可以设计让高俅和赵佶君臣相互猜忌,党项就不怕没有复兴的机会了。” “可是寡人听闻这高俅乃是赵佶的潜邸出身,极为受宠……” “受宠又如何?”萧合达道,“大宋毕竟是重文轻武的,而高俅恰恰是个武夫……现在又有了拥兵自重的嫌疑,如果俺们再加把火,就不怕宋人不上当了。” “是吗?”乾顺问,“萧合达,你有何妙计?” “也谈不上妙计,”萧合达道,“只是请兀卒在高俅这边忍辱负重,同时让前往界河商市的使臣据理力争。 另外,兀卒您还可以送高俅一份厚礼。请他替您在赵佶跟前求官请地。” “请地?”乾顺一愣,摇摇头,“怎么可能?高俅又不呆傻,怎么可能答应这事儿?” “请汉地高俅当然不会答应,但是您可以请大宝于阗国之地啊!”萧合达道,“大宝于阗国乃是大宋的藩属,在百年之前被回鹘黑汗王,天方教中国总督,宋国汗阿赫马德攻灭。如果兀卒当了大宋官家的臣子和儿子,请求已经被敌人占领的于阗之地,又有何不可?而且黑汗回鹘的大王一直自称桃花石汗,也就是宋国汉,又接受天方教主授予的中国总督一职,实在大逆不道,难道不应该讨伐吗?” ------------ 第799章 儿臣赵乾顺 六 还别说,萧合达这些天挖空心思在琢磨,还琢磨出了一个高俅不得不往里面跳的大坑了。 这事儿其实也怪天方教的哈里发太想当然,随随便便就把中国总督和宋国可汗的官职给了回鹘人了――估计也是回鹘人的萨图克博格拉汗(第一个改宗天方教的回鹘大汗)自己花钱从哈里发那里买的官,要不然怎么是“桃花石”(宋国)汗呢?如果按照天方教的称呼,不应该是大宋苏丹或是大宋埃米尔什么的吗? 总之,这事儿也就是遇上好说话的大宋初年了,要是换成大唐开头的那些年,一准要引发世界大战的! 不过大宋现在也有天可汗了!而且从地图上看,大宋这位天可汗将来可以拥有的地盘,肯定比李世民还要大! 所以这天可汗可是货真价实的! 哦,也不能这么说,赵佶不能算天可汗,他最多是个海可汗…… 就在赵佶的乖儿子赵乾顺准备替父西征去教某个中国埃米尔兼桃花石汗做人(其实人家也冤枉,喀喇回鹘早就一分为二了,而且自称桃花石汗的西喀喇回鹘,在哲宗朝的时候已经被塞尔柱突厥打趴下当了小弟了)的同时,武好古已经陪着张康国、萧得里底、牛舒温等人回到了繁荣而且强大的城市界河了。 萧得里底和牛舒温没有跟着武好古、张康国去入住刚刚扩建完成的沿海市舶制置司官衙――就是原来的市舶司官衙,被米友仁接手后又大兴土木扩建了一番,还修了红色的城墙,也变成了一座城堡――而是去界河商市内的自家宅邸了。 和萧得里底、牛舒温分别之后,武好古就陪着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一块儿去了自己的新官衙。一行人才到官衙(其实是一座城堡)的大门口,就看见米友仁带着一群属员从里面一路小跑出来了。 “老师,老师您可来了!”米友仁到了武好古的马前,行了一礼,“子瞻先生他们前天就到了,还有辽国的耶律俨、马人望也一起来了。子瞻先生现在就住在制置司衙署里面,耶律俨和马人望住在城内。” 苏辙原来已经从析津府回到界河了,不过这也对,从析津府到界河商市没多少路,而从开封府到此可不近啊。 “崇道,这些辽人怎么都住进界河商市城内了?”跟着武好古一块儿来的张康国有些糊涂了,界河商市好像在大宋的土地上啊!辽国使臣不是应该住馆驿吗?怎么都自己走了呢?这不符合规矩啊! 武好古笑着:“枢相有所不知,这些辽国的贵人都喜欢狡兔三巢,免得被卷进各种内讧,落得个断子绝孙。因而有点身家的辽国大官,都在界河商市置了产业。” 米友仁也道:“俺们大宋是不杀士大夫的,辽国可没那么好说话……一旦政争失败,就有可能家破人亡,所以有机会的时候,大家都得留个后路。俺们这处界河商市开张的时候,正好遇上辽道宗年老将亡,因而不少辽国的贵人为了避险,都将一部分家人安置在界河了。这界河商市能有今天这般繁荣,也托了他们的福啊。” “界河商市里面岂不是到处都有辽人?”张康国眉头大皱,“非我族类,其志必异啊!” 武好古笑了笑,“若真如此,需要担心的也是契丹人……因为在俺们这处界河商市里面的辽人,大部分都不是契丹人,而是汉人、渤海人和女真人!其中汉人又多出自燕云豪强,他们和俺们才是同族,和契丹人却不是族类。 现在这些燕云豪强和俺们不仅有同族之情,还有了金钱上的利益!枢相,这钱可通神啊!” 历史上宣和北伐的时候,倒戈投靠宋军的辽国汉族官吏和大族并不多,主要原因除了童贯的仗打得太让人灰心,就是双方并没有共同的利益。 在政治上,燕云汉族豪强都是辽国的世选之家,靠投胎就能做官了。如果投靠到宋朝这边,那就得去考科举,那可是真的考啊,不是辽国这边看出身上榜的进士! 在经济上,燕云汉族豪强世世代代把持着五京计司的大权,基本上控制了辽国的工商业,而辽国的工商业和大宋的工商业也不是一个体系,没有各自的分工,短时间内很难整合。 而界河商市的出现,则有可能在燕云豪强和大宋之间寻到一些共同的利益……当然了,如果赵佶真的能履行承诺,让武好古来收复燕云,那么他能找到或者创造出的共同利益就更多了! 说着话,武好古和张康国还有米友仁就已经进了制置司衙署的大门。现在衙署的围墙修得和城墙差不多了!也是夯土包着红砖,足有三四丈高。城内被街道和坊墙一分为四,一处是市舶司的衙署;一处是招商务的衙署(其实是海军部);一处是库房;一处原本准备修建兵营,不过现在正在施工,修建制置司衙署。 而在置司衙署建成之前,海路市舶制置司就和界河市舶司合署办公,也就是两个衙门合用一个衙署。 苏辙、林摅,还有武好文等人已经袍褂整齐,站在衙署门口相迎了。 “宾老,崇道,一路辛苦了!”苏辙冲着来人拱拱手。 “分内之事,何足为劳?”张康国笑着还了一礼。 “见过子瞻先生。”武好古也向着苏辙行礼。他的官阶可不比苏辙低了,不过他既然拜了苏东坡为师,苏辙就是他的师叔了。 然后武好古、张康国二人又和林摅、武好文见了礼,才一起携手入了衙署的中堂之中。 中堂内,有些性急的林摅也不等寒暄客套话说完,就打问起来有关最新和谈条件的事情。 张康国看了一眼武好古,武好古笑着开口,说话不急不徐,平稳如一的声调中还真透着几分大儒的气度,“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西贼之乱,源于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祖孙三代背华夏而入蛮夷,秃发易服,生造文字,自绝中华。这就是心中之贼!而继迁、德明、元昊三贼所倚仗之党项兵马,则是山中之贼。如今山中之贼已破,心中之贼犹存。所以官家才想以圣人之道,去破心中之贼,使兴、凉、甘、肃、瓜、沙诸州生民,重回我华夏正道。” “谈何容易?”苏辙连连摇头,武好古这话在他听来都有点迂腐了。“西贼自绝中华已经百多年,早就自成一体,再想更易,只怕要百年之功,不可急于一时啊。” 张康国也叹了口气,他这回难得和苏辙有了共同语言了。 林摅也道:“是啊,辽国的耶律俨,马人望,还有党项使臣李造福、田若水都坚决不允。 称臣,称儿都允了,只是这礼法、服饰、文字、习俗,都已经养成,如何能够更改?” “这个容易更改!”武好古笑着,“可容易啦,这个银州、夏州、宥州、盐州,还有朔州的番汉百姓,全都改了!” 林摅翻了翻眼皮,这不废话嘛!那几个州都叫高俅打下来了,谁敢不移风易俗,脑袋就得搬家…… “可现在他们就是不答应,”苏辙眉头大皱,“难不成为了这事儿,真和契丹再开一战?” 武好古笑道:“怎会和契丹开战?无非就是和局不成,慢慢谈判就是了……反正现在山中贼已破,西北战事尽可以拖延,让西贼慢慢把血流干就行了。” “崇道,”苏辙皱眉,“你可知道战事迁延一日,朝廷就要花费多少军饷,陕西百姓又要承担多少转运之苦吗?” “所以才有一劳永逸,把心中之贼一并破除啊!”武好古道,“如果留着心中之贼不灭,不出十年,西贼就有可能复兴,到时候又得开战了。” 他忽然语气放沉,看着苏辙道:“子瞻先生,晚生觉得,这契丹已经没有十年的安泰了!如果不能在今次一劳永逸解决西贼,将来说不定会误了收复燕云的战机。” 现在已经是西元1104年秋天了,如果历史不发生大改,10年之后的1114年就是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的时候了。 不过由于完颜斜也参与了几个月前的明堂川之战,对大辽纸老虎恐怕有了更透彻的认识,而且他和手下的那些“生女真敢达”还带了大量的铠甲回了老家,完颜部的实力肯定比历史上更强。 很有可能会提前起兵! 所以武好古就只能争取在这一次战争中,把西夏的心中贼一并破了,使其回到正确的民族团结的道路上来。 他当然也知道这事儿很不容易办到,所以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反正契丹的底牌他清楚,是不可能进攻界河商市的,而且就算来进攻,武好古也有办法应付。 再说了,现在已经是初秋了,秋收在即,等到灵州田地里面的粮食收割了,高俅的十万大军就有吃不完的米面,就算渡河进攻兴庆府也没什么问题。 因此党项的心中贼,是肯定存活不了多久的! ------------ 第800章 儿臣赵乾顺 七 灵州城下。 紧闭了多日的城门,终于向着远来的大宋兴灵宣抚使、管勾六路军事兼同知枢密院事的高俅高宣帅敞开了。 因为是不战而降,无血开城。所以灵州城现在的样子,可比之前落入高俅手中的其它任何一座城市,都繁华热闹了许多。 甚至有点热闹过了头! 在这座唐朝遗留下来,曾经是威震天下的大唐朔方节度使司驻地的名镇雄城外,许多换上了汉家袍服的百姓身影,扶老携幼,立在灵州城的东门之外,愣愣的看着浩浩荡荡,从东关镇方向开来的大宋雄兵。 也有一些准备离开的党项官员和贵人,在高大的城门楼下站立着,望着从东面开来的望不到边的大军,只是一阵阵的发愣。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就是在灵州城土生土长的,对于他们而言,灵州就是家乡。这座城池是在宋真宗咸平五年时被党项族叛军首领李继迁率部攻占的,之后就改名西平府,成了西贼的根据所在。在西夏建国后,西平府还是西夏的东京,和西京兴庆府并立。 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党项贵人们而言。他们所知道的灵州,就是从李继迁破城时起的,之前的一千多年,根本不存在! 至于城中的汉人百姓,虽然是多数,但也是被他们无视的存在。 一钱汉,而已! 可是现在,大白高国的东京西平府,却又一次回到了宋国的手中,而且还是不战而降。对于城中的党项人而言,这就意味着必须背井离乡,只是不知道将来要往何处去了。 远远的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出现在灵州东门之外。全都是黑甲骑士,黑色兜鍪,黑色的皮甲,胯下是黑色的高头大马,脸上还罩着黑色的面甲,以五十骑为一队,队列极为严整,次第而进。虽然总共只区区500骑,可是却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让官道两旁的党项人都暗自抽了口凉气儿。 大宋竟然这等的甲骑,怪不得能打败大白高国的铁鹞子呢! 500黑甲骑士之后,则是一片迎风招展的旗号。旗号后方,又是一群骑士,个个都是一身锃亮的青唐瘊子甲,队形却不大严整了,当先一名骑士,身才欣长,相貌堂堂,颌下几缕长髯,很有几分名将的风采。 此人正是糊里糊涂就被人捧成名将的高俅高宣帅,不过瞧着他的神色,似乎对现在的境遇并不满意,眉头微微皱着,显得心事重重。原来高俅在开封府的同党潘孝庵刚刚给他通风报信,说是最近不断有御史上疏弹劾他这个兴灵宣抚。有的说他家里面冒喷泉,有的说他家的看门狗头上长角变成了珍稀动物,有的说他家房子的柱子上长了林芝,还有人说他爸爸的坟头风水太好了,天天冒青烟…… 不过这些玄幻的事情都还没什么,真正让高宣帅心惊肉跳的是有人上疏说他用房子邀买御前三直的军心! 这罪名可就严重了!邀买军心,而且还买了御前三直的军心!这可是殿前司下属的部队,负责保卫官家本人的精锐。而且战斗力还恁般强大,如果都叫高俅买了军心,回头他打个瞌睡就让人用黄袍罩上,那可如何是好?哪怕高宣帅是忠于大宋的,就和赵殿帅当年终于大周一样,这官家该做还得做啊! 所以这名御史老爷的弹劾,连高俅都觉得有道理啊! “宣帅!宣帅!宣帅……” 就在高俅为了“邀买军心”的事情深深懊悔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喊起来“宣帅”,然后更多的人跟着一起喊,再接着就是官道两边的灵州百姓都跟着应和起来。 百年失地,今朝复还,汉家袍服,再现灵州! 已经有上了年纪的汉人百姓泪落如雨,灵州失陷虽然过了百年,但是如今距离李元昊为帝图皇,公开走上民族分裂的不归路不过七十余年。上了年纪的灵州汉人百姓,有些还曾经当过宋人,有些则听已故的长辈们说过民族团结的美好时代。 现在,大宋的十万铁军,终于开到灵州城下来以德服人了。 在呼喊声中,就看见几个站在城门口的西夏官员,纷纷躬身上前,在高宣帅的马前停步,拜舞在地:“罪臣赵仁礼,谋宁克任等,恭迎大宋王师,恭迎宣帅大驾!” 这几个西夏官员今天好像都穿错了衣服,全都是宽袍大袖的,怎么看都不像胡服。所行的礼仪也是隋唐和五代最尊贵的拜舞大礼,不过动作并不标准。 高俅也愣住了,这怎么回事?这几个不像是西贼的官儿啊?而且冲着自己怎么拜也不对啊,自己又不是官家,怎么受得起恁般大礼? “你们是谁?”高俅皱着眉头问,“谁让你们来的?” 那个自称赵仁礼,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的西夏官员马上就用流利的汉语回答:“小臣是定难军节度使司派到灵州的地方官,奉了节度使的命令……” “等等!”高俅讶异道,“定难军节度使?是哪位啊?” “是赵乾顺啊!” “赵乾顺,乾顺……”高俅大吃一惊,看着眼前的赵仁礼,“乾顺怎么姓赵了?” 赵仁礼笑着,“节度使的父皇姓赵,他当然得姓赵了!” “乾顺的父皇是……” “是当今大宋天子,天可汗陛下啊!” 什么!?乾顺是官家的儿子了……高俅瞪大了眼珠子,他当然知道赵佶想给乾顺当爹的事情。但是他并不相信这事儿能成,也没和西贼方面就此事展开过多少谈判――他只是想要灵州城,称臣喊爸爸什么的,那是张康国和苏辙去谈的。 高俅心说:一定是谈下来了!还是张枢相和苏相公厉害! “好好,”高俅点点头,笑着对还跪在地上的几个定难军的官员说,“都起来吧……既然你们都是定难军的官员了,那么大家今后就是同殿为臣,大家都是同僚,不必行恁般大礼的。” 赵仁礼闻言就和几个定难军的官儿一起站起身,然后满脸堆笑着将高俅请进了富丽堂皇的“州衙”――赵仁礼给高俅安排的州衙其实是西平府的西夏皇宫,大大的逾制啊! 高俅也觉得富丽堂皇的有点过头了,不过还没来得及一问究竟,就被赵仁礼等人恭请进了一间大殿。大殿内外,当然都是高俅的心腹府兵在控制着,他们比高俅先一步入城,也在定难军的官员引导下进驻了王宫。 在高俅进入的大殿之内,酒席已经摆好,都是灵州这边能搞到的最好的珍馐美味。还有陪酒的,伺候的美人儿,也都跪成了一片,都是西域的艳色,别有几番风情。 “宣帅,这些女子,都是我家节度使为您精心挑选的,可还看得过眼?” “好,好。”高俅只是应着,也没显得多有兴趣。并不是他不好色,而是他有的是钱,界河商市的发起人股东啊,又是官家的宠臣,家里会没有艳色? 高俅在上首的一张椅子上(这是兀卒的位子啊)坐好以后,赵仁礼又满脸堆笑的奉上了一张礼单。 “这是我家节度使的一点心意。” 接过礼单翻看一瞧,高俅倒是挑了几下眉毛。礼单上的金银财宝,高俅是看不上眼的。不就是钱嘛,高俅有的是!不过礼单上面有十匹西域天马,十匹波斯良马,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 “这是我家节度使给官家的上表,宣帅您先过个目?” 赵仁礼又献上几份奏章,都是以赵乾顺的名义写的。 “给本官过目?”高俅一愣,“不妥吧?” 赵仁礼笑着:“这几份奏章,得请宣帅往上递啊,现在进奏官还没到兴州,您老又是兴灵宣抚,所以只能麻烦您了。” 也对!高俅点点头,自己是宣抚兴灵嘛!而且定难军不久之前还是西贼,朝廷没有往兴州派进奏官啊。 于是高俅接过奏章就打开瞧了,第一份奏章是认罪称臣喊爸爸的……态度很好啊!第二份奏章则是求官请地的,想要返还定难军节度使印信,另外求取河西节度使和安西大都护两个官职。并且请求管辖兴、凉、甘、肃、瓜、沙、于阗、疏勒、龟兹、碎叶等六州四镇。 “怎么还有于阗、疏勒、龟兹和碎叶啊?”高俅感到有些奇怪,“那不是唐朝的安西四镇吗?” “那里也是我大宋的土地啊!”赵仁礼说。 啊?高俅一愣,有这事儿? 赵仁礼说:“此四镇在唐宪宗年间全部沦陷吐蕃,不过仅仅四十余年后,就由大宝于阗国起义收复了。而这个大宝于阗国其实是华夏之国,而且世世代代都忠于天朝的。在于阗恢复四镇后不久,就通过归义军向后晋称臣,国主李圣天也受封为大宝于阗国王。在大宋开国的次年,大宝于阗国王就遣使入朝,也受了册封,所以说是大宋之土了。只是可惜,大宝于阗国在真宗年间被中国总督,宋国汗,回鹘黑汗尤素服.卡迪尔汗给灭亡了……” “等等,中国总督?宋国汗?”高俅猛地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儿?谁那么大胆,敢自称中国总督和宋国汗?” ------------ 第801章 儿臣赵乾顺 完 开封府,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阳光洒在梨花别院中,洒在后院当中小小的池塘上,也洒在了潘巧莲和几个不停闹腾的武好古的孩子身上。 家里面的仆人忙忙碌碌的,趁着阳光明媚,将一床床准备带去界河商市的被褥报出去晾晒。罗汉婢最近又有喜了,才三个月,本来该是好好安胎的时候,可她却一点闲不住,还在院子里面跑来跑去,指挥一帮仆役收拾东西――她虽然第二次怀了孕,也挺讨武好古、潘巧莲的喜欢,但是奴婢的身份却没有解除,不过在武家的地位还是显著提升了。现在是武家的管家婆,武好古和潘巧莲准备搬家去界河商市的事儿,自然要她这个管家婆忙活上一阵子了。这可是好大一家子啊! 武好古的六个儿女中,长子武义勇和长女武美娘,都已经到了可以开蒙的年纪。不过武好古却没有为他们聘请西席先生,而是让潘巧莲教他们算术和认字,还让奥丽加教他们一点基本的武艺。 这倒不是他不重视孩子的教育,而是他认为宋朝的蒙学没多大用处,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接受更加“现代化”的蒙学教育。 而这样的教育,在开封府是没有的。只有在界河商市才有一所筹备中的“新式蒙学”,是武好古按照记忆中后世的小学,再参考六艺书院的课程,再加上云台学宫出来的老师,才办起来的新式学堂,名称就叫“启蒙学堂”。 等武好古阖家迁往界河商市后,武义勇和武美娘兄妹,就将成为启蒙学堂的第一届蒙学生了。当然了,男女还是要分班的。 几个小家伙歪歪倒倒的奔跑着,两个大的在追逐一只皮球,就是蹴鞠游戏中使用的皮球。四个小的则跟着哥哥姐姐,摇摇摆摆的好像四只小企鹅。小孩子的叫声和笑声,响彻在庭院之中。他们一个个都长得健康壮实,看上去很让人放心。 六个孩子闹得满头大汗,而在旁观看的潘巧莲却是娴娴静静的在看着书。她的长相本就美艳,现在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年龄也长了一些,身材也婀娜了起来,变得犹如熟透了的果实,更加美艳不可方物。和煦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她的艳丽的脸庞上,而她却专注着手中的书册,秀美微蹙,若有所思。 武好古则站在她的对面,正在一张画板上用铅笔打稿――他是刚刚从界河商市回来的,是来向赵佶汇报和谈进程的。因为同辽国的和谈涉及到了商市包税分配的问题,所以武好古也就参与进去了。而且他还趁机给高丽人挖了个坑,现在就是为这事儿回开封府说明情况的。 潘巧莲看的书,也是武好古和苏迨、吕好问等几个大儒一起编纂而成的,还是哲学方面的书籍,名字叫《理性论》――没错,就是后世成为科学、民主和启蒙运动哲学基础的理性主义! 而之所以会有这本《理性论》的出笼,其实是《天理说》和《实证论》发生理论冲突后的必然产物。 在武好古西征的这些日子里,云台学宫内部因为《天理说》和《实证论》发生了争吵――这其实也是大批“通才”和“博士”从学宫毕业后,又被留校做学问后,必然会产生的矛盾。因为《实证论》所强调的注重实践和感官认知,同《天理说》的理论,存在着巨大的冲突。 这两种理论之间,缺少的就是理性主义――理性主义就是承认推理可以作为知识来源的理论基础上的一种哲学方法(也就思考问题的方法)。 《天理说》其实是形而上学的范畴,探讨的是不可证明的事物,自然是脱离实践的。在实证主义的质疑之下,理性主义就应运而生了――不过“道德”能不能作为推理的始基,可就是很值得商榷的了!所以《理性论》发展下去,最终还是会动摇《天理说》的根基。 但是武好古却顾及不了这么多,因为“推理”和“实验”是探索自然科学的基础,缺一不可! 潘巧莲虽然不什么大儒,但是她也看出了一些《理性论》的问题――这本书并不只有大道理,也存着具体的思考方法和实例。实例都是自然方面的,比如“水是生命之源”,比如“火是生命之源”,以及一些算学上的推理……也就是说,被用作理性推理始基的,都是可以用实践检验的道理。 很显然,无论是《实证论》还是《理性论》,都可以用来质疑《天理说》,在辩法和论道中,这可是个致命的缺陷啊! 当然了,潘巧莲没有想得那么深远,只是隐约觉得不大对头,正想要向丈夫提问的时候,奥丽加的声音就传来了。 “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是宣武好古入宫的,说是西贼已经降伏! “降伏了?”武好古一愣,他从界河商市回来的时候,可还在讨价还价呢! “是张枢相和苏相公上的奏章?”武好古问了一句。 “哎哟,这咱家就不知了。”来传话的宦官地位不高,和武好古也不大熟悉。“官家只是让太尉赶紧入宫,去崇政殿召对。” “好!本官换身衣裳就来。” 武好古心里面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穿上官服,跟着宫里来的小黄门去了琼林宫的崇政殿。 崇政殿里面,一堆的宰执重臣都已经到了,个个都喜气洋洋。武好古走进去的时候,他的老恩师苏东坡还在一边咳嗽一边吟诗――什么可汗啊,什么武功啊,什么万世啊,总之都是花团锦簇的马屁话。 武好古一想也对,西贼不是降伏了嘛!当然得作诗以贺了。 “臣为陛下贺!为大宋贺……”武好古被宣进大殿后,也不例外,赶紧马屁奉上!正准备吟诗赞美赵大圣君――他是大儒嘛,当然会作诗了,应制诗也不难做,都有格式的,只是做得好也不容易――赵佶却先开口了。 “大郎,”赵佶道,“你先别忙着作诗,朕有话要问。” “陛下……”武好古抬头看了眼赵佶。 官家已经把笑脸收起来了!这怎么回事儿?难道西贼的跪姿不够漂亮?还是大辽又加码要钱了? 武好古道:“陛下想问何事?” 赵佶问:“你是沿海市舶制置使,海外的事情都知道一些吧?” “知道啊。”武好古心里直打鼓,海外出事儿了?难道是日本国遣使来贺了?还是耽罗国也来认爸爸了?不像,这都是好事啊! 赵佶问:“那个桃花石是何意思?” 武好古回答道:“桃花石是西方诸国对我中华上国的称呼。” 这事儿他当然知道,他当过提举市舶司,家里还有个东罗马来的奥丽加。其实东罗马人也称中国为“桃花石”――东罗马史学家席摩喀塔在他的《莫利斯皇帝大事记》中,就把中国成为taug,音译就是“桃花石”。 赵佶哼了一声:“朕的皇儿乾顺在奏章上说,现在有黑汗回鹘的蛮夷受封桃花石汗和中国总督,还夺了于阗国的土地,还想要夺我大宋江山!大郎,这事儿就着你的沿海市舶制置司彻查清楚!” 什么?乾顺已经是皇儿?还要西征去找回鹘人的麻烦了?黑汗回鹘现在可是半死不活的,还夺大宋江山?就那个半条命的西贼伸个小拇指也能灭了他们! 武好古一头雾水。不过他倒是知道“桃花石汗”的事情,于是上奏道:“陛下,此事是真的!这个黑汗回鹘的银币上就有用突厥文写的‘苏来曼卡得尔桃花石可汗’的字样……” 现在的界河商市已经是丝绸之路的陆上起点的,城内当然有黑汗回鹘来的商人,也带来了一些黑汗回鹘的银币。 “真有啊!” “大逆不道!” “狂悖蛮夷!” 大殿里面马上炸锅了。这个什么“苏来曼卡得尔桃花石可汗”真是太可恨了,居然要夺大宋江山――连契丹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居然敢想,难不成黑汗回鹘比契丹还要强大? “武崇道,”蔡京这时一脸严肃地问,“这个黑汗回鹘可强大吗?比契丹如何?” “蔡相公,黑汗回鹘曾经强大过,不过现在是弱国,下官所说的银币,也是将近百年前铸造的。”武好古解释道,“现如今的黑汗回鹘,可不敢来攻打咱们。” 赵佶问:“那他们的汗王还自称桃花石可汗吗?” “这个……”武好古想了想,摇摇头道,“臣不知,臣马上派人去查。” “速速查明!”赵佶拿起御案上的奏章,“如果该国的可汗现在还敢称桃花石可汗,朕就要准了皇儿乾顺之请,令他发兵安西,复夺四镇,顺便斩了这个悖逆狂妄的蛮夷!” 武好古闻言心道:一口一个皇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乾顺是您和小梁太后的崽呢!听他的意思,乾顺应该是跪了,而且还拿那个倒霉的桃花石汗当靶子,要替父西征什么的。 这个黑汗回鹘也真倒霉,装逼还装出祸事来了! ------------ 第802章 小航海时代 一 问过了桃花石汗的事儿,赵佶并没有宣布散朝,而是继续问武好古道:“武卿,现在乾顺已经向朕拜服,高俅的大军也入了灵州,西北之乱,看来已经圆满解决了。你觉得契丹人得知此事,还敢向咱们讹诈吗?” 武好古又是一愣。 难道契丹人还不知道这事儿? 一旁的李格非看出了武好古的疑问,替赵佶解释道:“定难军降伏请罪的奏章,都是通过兴灵宣抚司送来开封府的。界河方面并没有奏报,所以定难军很可能是受不了高俅的逼迫而降伏。契丹皇帝事先不一定知道。” 什么?是高俅逼迫西贼投降的,而且还把西贼的跪姿逼得那么赏心悦目……这高太尉还真的出息了! 不对!武好古马上就想到不对头的方面了,自己和苏辙、张康国等人在界河商市费尽口舌,也没最后谈妥,却被高俅轻轻松松给解决了。这不等于表示高俅比苏辙、张康国牛逼吗?这下高俅更遭人恨了,不会真的给人迫害到风波亭去吧?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用眼角扫了一下苏东坡和蔡京,两位宰相倒是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快的表情。 再一想,苏东坡是不可能害高俅的。至于蔡京……蔡京毕竟不是秦桧啊,应该没有那么狠吧? 高俅应该是……死不了的! 呃,他还是好好在西北呆着吧!武好古心说:回头给他运动一个河西、安西、朔方宣抚使的差遣,和赵佶的“皇儿”乾顺一块儿去捉拿桃花石可汗去吧。 “陛下,”武好古收回心神,“臣觉得契丹人还是容易应付的……契丹人无非就是想要点好处,给他们一些就是了。” “给?”赵佶眉头大皱。 武好古奏道:“给些好处也能早点结束和契丹人的对峙,现在已经是秋日了,等到冬天界河封冻了,河北就将失去屏障。” 赵佶哼了一声,“那你打算给契丹人多少钱?” 武好古笑着:“没有钱可以给他们。” “没有钱?那给甚好处?” 武好古道:“有两个高丽国的税关可以给契丹人……让他们自己去问高丽人收钱就是了。” “高丽国的税关?” “这是怎么回事?” “高丽国的税关怎么给契丹人啊?” 殿中马上就有大臣议论起来了。武好古开出的条件太奇怪了,高丽国的税关和大宋有毛关系?怎么能拿去给契丹人? 武好古笑着:“陛下还记得界河市舶司曾经卖过一批兵器给高丽人吗?” 赵佶想了想,那是卖给高丽人的?难道不是白送给他们的吗? 武好古道:“那批兵器价值不菲,高丽人手头拮据,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就给了咱们一部分钱和货,然后又给了咱们两个高丽国的税关,分别是高丽的海州关和釜山关,让咱们自己收取15年的关税。” 赵佶一听就笑了,“武大郎,你可是让高丽人给坑了……人家的税关给你管,你就能收税了?” 武好古连连点头,“陛下圣名……市舶司的确收不到几个税,是做亏了。在高丽国做买卖的人都有后台,谁都敢逃税,真是亏大了。所以臣就想着,干脆把这两个税关给契丹人,他们一定有办法可以收税的。” 你这是要把高丽人往死里坑?赵佶心说:武好古一定是在高丽做买卖亏了,所以想了这个招报复人家吧? 高丽人不讲道理,换成契丹人去,那可就更不讲道理了!高丽人敢怼武好古这个奸商,可不敢违逆契丹人。毕竟他们刚刚让几百个生女真人好一顿暴打,不大可能再对抗契丹人了。要那样就直接奔着亡国灭族去了! “武卿,”赵佶皱眉问,“如果让契丹人接管了高丽的税关,会不会趁机控制高丽国?” 当然不会了! 武好古不会真的把税关交给契丹人的……其实也交不了,因为契丹不会收税!大辽国内自己的税都是汉人帮着收的,契丹人怎么接管高丽国的税收? 这事儿武好古早盘算好了,税关名义上转给契丹人抵充界河商市的“加税”(契丹人想加界河市舶司的税),然后再让马植出面花点钱承包下来实际上还是界河商市的人去管事。不过就是披了一张大契丹的虎皮! 当然了,武好古也不会往死了压榨高丽人。他是很讲道理的儒商,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奸商,他只是想在海州(高丽海州)关和釜山关的基础上搞两个商市,作为界河商市的分号。 这样就能更加方便高丽和大宋、大辽、日本等诸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了。 “陛下,”武好古奏道,“海州、釜山都是海港,没有大批的海船,根本无法控制。契丹人可以威逼高丽,却无法占领这两个港口。最多也就是从陆地上派去税关,收点小钱罢了。” “可是高丽国……”赵佶还是有些犹豫,“高丽国不会因此怨恨大宋吧?” “会啊。”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没有关系,高丽国兵弱,居然给数百女真勇士挫败。所以联利伐辽是不可能的,可以拉拢的,只有女真。而我朝如果要舍高丽而联女真,又怎么能指望高丽人和咱们交好呢?毕竟女真一旦代辽而兴,高丽国就有亡国的危险了。” 历史上女真人选择灭亡北宋那是因为宋朝的武力太弱了,而且又特别富裕。而眼下的大宋,显然已经找到了振兴军事的路线。所以女真南下的事件,很有可能不会发生。那么立足东北的女真,就必然会灭亡弱小的高丽国了……高丽国虽小,但也有几两油水的。 赵佶沉默了一会儿,“女真真的很强?” “很强!”武好古说,“他们人口虽少,但是兵力却是极盛,完颜部的勇士,人人都和陛下的殿前骑士一样厉害。生女真全族的勇士,总在20000以上。一旦举事反辽,一定可以牵制辽国大部分的兵力。 而高丽国举国之兵,却被数百女真勇士所败……在高丽和女真之间,我们只能选择女真了。” 赵佶还是有些犹豫,目光投到了苏东坡和蔡京两位宰相身上。 苏东坡奏道:“陛下,把高丽国的税关转给契丹无不可,毕竟高丽是契丹的属国,我朝不宜染指,以免横生枝节。” 蔡京也道:“既然高丽惨败给生女真,那么我朝再继续支援高丽也没有意义了。” 这两位都不算迂腐宋朝处在一个国际间竞争相当激烈的时代,自然也不允许执政的文官太过书呆子气了。 “既然如此,”赵佶点点头,“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他顿了顿,“武卿留下,其余诸卿且退吧。” …… “大郎,高俅这次干的的确不错啊!” 崇政殿内,赵佶踱着步子,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为难,“可是弹劾他的奏章也实在太多了……” 他走到御案前,随手拿起一份奏章交给了武好古。武好古拿过奏章展开一看,是御史中丞赵挺之亲自上的弹章,弹劾高俅“以开封房产邀买御前三直军心”这一口咬的可真是险恶啊! 赵佶再够朋友,也不能允许御前三直被高俅控制!哪怕高俅在灵州搞割据,赵佶也不见得会翻脸。但是御前三直是碰不得的,否则随时就得出高匡胤了! “陛下,”武好古恭谨的将奏章递还给了赵佶,“臣这一次不会提高俅说好话的,因为用房子收军心的事情的确有……高俅过去从来没有打过仗,也没带过兵,他可以在西北建立如此大功,所凭借的无非就是赏罚分明,而且肯给真正的重赏,所以才能让三军用命。这其实就是得军心了,说是邀买军心,也不算不对。但是这些房子如果不给,赵乾顺是不会成为陛下的儿子的。” “……” 武好古瞧了赵佶一眼,接着又道:“依臣之见,陛下不如就让高俅在灵州多呆上几年,同时再把御前三直召回分散安置。这样三直军和高俅不在一起,时间久了,那点恩义也就淡了。” “留在灵州?”赵佶想了想,“以何种名义呢?” 赵佶还算够朋友,没想要卸磨杀驴。 “不如给他当河西、安西、朔方三路宣抚使兼判灵州。”武好古斟酌着说,“宣抚使只是名义比较大,河西、河西他根本管不着,朔方还有童贯。另外还可以让苏迟出任西北三路转运使,也驻扎灵州。这样高俅能做的,也就是管辖灵州一地的府兵、屯田等事宜了。” 灵州其实也不错了,这块地皮可是西北三路中的精华,如果悉心经营,养出两万精兵当不是问题。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另外,臣还建议在灵州设立学宫和博士团分团。” “学宫?博士团分团?”赵佶问,“用来监视高俅?” “当然不是了,”武好古笑着,“学宫和博士团分团是用来汉化河西,或许还有安西的……陛下不会对乾顺皇子放任不问了吧?”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 第803章 小航海时代 二 “武崇道,你和高师严这玩得是哪一出啊?” 刚从琼林宫出来,武好古就被苏东坡的次子苏迨一把抓住了。苏迨现在的职官是龙图阁待制兼崇政殿侍读,文散官阶则升到了从六品下的通直郎。不过真正的差遣还和原来一样,每天在崇政殿负责给赵佶讲解儒家经义。最近他正在给赵佶讲解《理性论》和《形学》――苏迨参与了《理性论》的攥写,所以能把其中的关键讲清楚。 而《形学》其实就是几何学的知识,是攥写《理性论》的同时,由武好古、张择端、米友仁和杜文玉等人一同整理编写出来的,用于验证《理性论》的。《形学》一书中不仅有产生于中国本土的许多几何学的知识,而且还有一些武好古从后世带来的几何学知识,在几何透视法方面尤其精深――武好古在传授画学的时候,就把大量的几何学方面的知识一起传授出去了,所以这几位可以参与《形学》一书的编写。 在这本《形学》之中,武好古还引入了大量后世的几何学术语,如点、线、直线、平行线、角、三角形和四边形等等。同时,武好古还让将后世的一些尺规绘图工具收录进了《形学》一书,包括圆规、三角板、丁字尺(直尺)、比例尺等等,都画了图样,规定了尺寸。 因为赵佶也学了许多武好古的画学知识,因此他也拥有一定的几何学基础,对于《形学》一书上的知识,掌握的比苏迨本人还要快,已经到了可以反过来教苏迨的地步了。 不过今天苏迨并不是因为几何学的问题找上武好古的,而是他爹爹苏东坡的吩咐,是苏东坡想和武好古见面密谈。 “仲豫,你是说……” 武好古看着苏迨,一时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边走边说吧,家父有请。”苏迨一招手,他的一个长随就牵了匹马过来。 守在宫门口的武诚久也给武好古牵来了坐骑,武好古的这个十九叔现在也做官了,还不小!堂堂的从八品内殿承制,大使臣级别的武官了。不过却没有实职,还是跟着武好古做个跟班。 武好古和苏迨双双上马,一块儿沿着琼林宫外的御街北行。现在正是两府官员们下班回家的时候,御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官员和官员们的随从。还有不少做小买卖的商贩挑着各色点心,沿街叫卖。在靠近琼林宫的御街两侧是没有商行的,都是各种衙门,还有几处皇家宫观。不过也不禁止商贩摆摊,所以每天早晚,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摊贩在沿街做买卖,非常热闹。 苏迨问道:“崇道,高师严怎又搞出个桃花石可汗?还替赵乾顺求安西大都护?” “桃花石汗并不是高师严搞出来的,”武好古摇头道,“在本朝初年就有了,而且高师严也没替乾顺求安西大都护啊。” “既然桃花石汗都存在那么多年了,也没惹出麻烦,何必去捅这个马蜂窝?”苏迨说,“而且界河那边都没有人提安西四镇的事儿,高师严却突然提乾顺上了请地请封安西的奏章……怎么能不惹人怀疑?现在已经有不少御史在参他了,他还那么不小心,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参他一个勾结藩镇了!” “说的也是。”武好古点头表示赞同,“勾结藩镇的罪名的确能往高俅的头上扣了……可是他也不能回京啊!赵中丞前两天参了他一个邀买三直军心的罪名,要回京城,恐怕就更不让人放心了。” “唉,他这次比狄武襄还麻烦了!”苏迨连连摇头。 “让他留在灵州就是了。”武好古叹道,“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只要他不回开封府,御史台还真敢去灵州拿人吗?”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苏迨连连摇头,“大郎,你是怎么打算的?真的要让高师严和赵乾顺远征安西?这可是穷兵黩武啊!” “我能怎么打算?”武好古苦苦一笑,“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赵乾顺怎么想的?也许他觉得河西地盘局促,养不活那么多人,才琢磨着要去安西抢地盘吧。 对了……那个桃花石可汗还有中国总督好像不是自称的,而是哈里发封的应该是哈里发封的,他们天方教是,哈里发最大,得他来封。” “哈……里发?”苏迨越听越糊涂,“他是何人?怎就可以封我中华的可汗?也太妄自尊大了吧?” “哈里发是个……是个尊称,”武好古解释道,“天方教的教主兼大食国的官家就称哈里发。他们天方教的地盘是的,教主就是官家,官家就是教主。凡是信教的,都得听哈里发的话。” “那这个哈里发也不能封咱们中华的可汗,咱们又不信他的教。”苏迨摇头道,“难不成这个大食国想要和俺们大宋开战?” “开不了战的,”武好古一笑,“大食国和天方教强盛的时候是唐朝那会儿,现在早就没落了,他们的哈里发都成了突厥人的傀儡了。” “那怎么还敢封中华的可汗?” “估计是有人花钱买来了的官吧?”武好古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儿得查问清楚了,如果属实,就应该向大食国派出使团,要求他们的哈里发取消桃花石汗和中国总督的委任。” 武好古早就想往大食国派出使团了!当然不是想问桃花石汗什么的,而是想从巴格达的哲理大学获取阿拉伯百年翻译运动的成果――这可是古希腊、古阿三、古罗马和古波斯科学文化的精粹。如果能吸收到云台学宫,就能在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基础上,构建起一个庞大的科学体系了。 虽然拥有了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儒学,已经有了自行发展出科学体系的能力――没有这两件工具,你考“天理人欲”的那套思维方式,是不可能发展出科学的――不过吸收西方文明的精粹却可以大大加速这个过程。 而要派出使团,一定得有一个听上去响当当的名堂,最好能够一下子就把哈里发给唬住的。 …… “你想派人去大食国问罪!?” 问话的是病怏怏的苏东坡,他在一间满是中药气味的屋子,靠着一张软榻,手里拿着一本《形学》一边翻看,一边听武好古说自己的打算。听到武好古准备派人去巴格达,惊了一下,没心情研究几何学了。 “问罪?”武好古想了想,“的确得问!哈里发封中国总督和桃花石汗,乃是对我大宋的侵犯!如果不问其罪,他们天方教还以为我们中华无人呢!” 苏东坡按着额头,麻烦事够多了,现在又多了个劳什子哈里发! “他们要是置之不理,甚至扣押了使团,该如何是好?难道要兴兵讨伐?” 武好古道:“那咱们就查封天方寺,禁止天方教商人来大宋贸易。对了,咱们应该派出水师进驻三佛齐王国!” 苏东坡翻了翻眼皮,自己的这个学生现在打仗打上瘾了是怎么啦?还真的想和哈里发打仗啊! “老师,”武好古看着苏东坡,“您放心,这些都是用来吓唬大食国商人的……大食国以商立国,离不开海贸的。只要咱们的水师一到三佛齐,摆出中断贸易的姿态,他们一准认错。 再说这事儿错的的确是哈里发啊!他怎么能自说自话就封了中华可汗?这不是挑衅吗?” 苏东坡已经听出不对了,“水师进驻三佛齐?崇道,你到底想怎样?” 水师进驻三佛齐当然是摆出讨伐大食国的姿态……不过这只是装装样子,大食国离那么远,怎么可能去攻打?便是问罪也只是意思一下,真正的目的还是迫使哈里发把智慧馆里面的学问都交出来“赔罪”。 实际上现在的哈里发根本没有军队,塞尔柱突厥则忙着打内战同时还要和十字军开战,根本不会为了一百多年前被不知道哪个哈里发三瓜俩枣卖出去的桃花石可汗的头衔同大宋开战。 所以只要大使团义正辞严的谴责一下,哈里发多半就认怂了,根本不会闹到封锁三佛齐海峡的地步。 但是三佛齐海峡,也就是马六甲海峡,武好古早就想插上一脚了! “老师,这三佛齐距离中原何止万里,但名义上是我大宋的藩属,曾经多次派出使臣来开封府朝贡。您觉得,他们为何要不远万里来朝?” “自然是仰慕中华文化风物了!” 武好古一笑:“学生却觉得他们是为了钱财!三佛齐正好位于一处巨大的海峡,卡着大宋和大食国的航道,往来的商船都要向他们交税,所以才能富裕强大。所以他们必须和咱们搞好关系,保持贸易畅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和咱们翻脸的。而咱们则正好借着向哈里发问罪的机会,在三佛齐海峡布个点,有机会的话,再发展出一个商市。” ------------ 第804章 小海航时代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