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凤凰观 乾明二年冬,十一月二十六日,己卯。孝文太后忌辰,帝率公卿至报恩寺祭奠,遇刺,山陵崩。 《玄愍帝实录 北国冬月、朔风如刀,草木凋谢、寒霜满山,天地间一片肃杀。 这样恶劣的天气,老百姓不拘贫富都躲在家里猫冬,山路上死寂无人,只有西北风刮过山石发出的呼啸声,如嚎如怒,令人绝望! 突然,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山道的死寂,一群衣甲带血的骑士,簇拥着一辆双驾马车,从北面疾奔而来。 他们所乘的马匹皆是神骏,但一夜不停的跑下来,战马已是口泛白沫,筋疲力竭了! 为首的一名骑士剑眉星目,英俊非凡,一边控马,一边满脸焦灼的回头探望。 身后不远处烟尘腾起,可以清楚看到一队玄甲骑兵,正在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他们! “该死!”那名骑士当机立断,爆喝一声:“迎敌!” 将士们都很清楚,这时转身迎敌意味着什么!但为了给马车上的人争取一点时间,他们全都毫不迟疑的勒住马缰,转过身来! 须臾间,追兵已经杀到面前,却被将士们死死挡在谷口,寸步不能前行! 远去的马车上,车帘掀开了,现出一张苍白美丽的面孔,她头插金翠钿钗、身穿赤襢衣,紧紧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小男孩一脸的恐惧,那幼小的心灵完全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的人生,会在一夜之间,从天堂坠落到地狱。 。 那些骑兵身披玄的铁甲,头盔如狰狞猛虎,左臂甲上刻着篆体的夏侯二字,彰示着他们的身份夏侯阀的部曲家将,号称天下精锐的玄甲骑兵! 为首一名将领,头戴束发金冠、身披黑的大氅,狼眉鹰目、顾盼自雄,气魄摄人肝胆!他骑一匹黑巨马,像九幽的魔神一样,睥睨着拦路的一众护卫。 饶是那些护卫已视死如归,见了此人仍旧面如土!为了追捕皇后娘娘,夏侯阀居然出动了天阶大宗师!那可是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他们哪里能阻拦的住?! 为首的骑士神情也变得无比凝重,他担心阻拦不了对方多久,娘娘和太子殿下还是无法脱险! 还是对方先开口了,语气比这寒风还要凛冽道:“杜茂,皇帝已经死在报恩寺。不想株连九族,还是下马投降!” “夏侯不败!”那为首的骑士,原来名叫杜茂。他横眉冷对,憎恨道:“你们夏侯阀深受皇恩,却弑君祸国,罪该万死!今日我便要替皇上报仇!” “不自量力!”那金冠黑氅的夏侯不败冷哼一声,猿臂一挥,玄甲骑兵便轰然向杜茂等人扑去。 杜茂抽出背后双刀,怒吼一声:“禁卫军,死战不退!”便一马当先迎向来敌! 众禁卫也跟着怒吼起来:“死战不退!”这一声仿佛有魔法,让他们抛掉一切杂念,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杀敌! 轰然之间,双方碰撞在一起,你死我活的厮杀起来!玄甲骑兵虽然人数众多,但受地形限制,不能发挥优势。且禁卫将士个个武艺高强,尤其是杜茂,已是劲力无穷的地阶宗师,一双灌注着真气的镔铁长刀舞动如雪,斩断兵刃无数,杀伤敌兵无算!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盏茶功夫,夏侯不败见玄甲骑兵仍然无法克敌,不禁眉头一簇,没时间可浪费了! 杜茂一刀劈出,将一名敌兵连人带马砍成两段!鲜血和内脏飞溅中,他突然心生警兆,瞥见一抹黑影向自己凌空扑来,忙不假思索的挥刀砍去! 那道黑影正是夏侯不败,见刀光匹练般向自己席卷而来,他不慌不忙伸出修长的手指,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弹!便正弹在杜茂的刀背上!杜茂那威猛无俦的一刀,居然被这毫不费力的一指,硬生生打断了招式! 杜茂右手虎口鲜血迸流,长刀也脱手而出!他半边身子都陷入了麻痹,甚至来不及举起另一柄长刀,便被夏侯不败一掌印在胸口! 杜茂登时如遭雷击,吐血横飞出去数丈近远,身躯狠狠撞在山石上,溅起无数砂砾! 战力居然如此悬殊,这就是纵横天下,无可匹敌的天阶大宗师! 夏侯不败挥手间干掉杜茂,身子又在半空中不可思议的转了个弯。双腿看似不紧不慢的连环踢出,每一脚却都正中一名禁卫的胸口!任那些禁卫如何拼命闪避格挡都是徒劳。 被踢中的禁卫全都胸口塌陷,口喷鲜血横飞出去,定是十死无生! 夏侯不败则借着这股力道,飘然返回自己的马背上。瞥一眼破布袋一般摔落在地的杜茂,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双刀杜茂,不过如此。” 夏侯阀的玄甲骑兵见状,满眼都是狂热的崇拜,齐声高喊着:“中流击楫,天下无敌!”朝剩余的禁卫疯狂砍杀起来! 没了杜茂这定海针,剩余的禁卫完全被夏侯不败的恐怖实力夺去了气魄。没有抵抗多久,就被玄甲骑兵围杀殆尽…… 看一眼满地的禁卫死尸,夏侯不败却神情阴郁道:“拖得太久了。” 玄甲骑兵登时满面愧疚道:“我等甘愿受罚!” “领军权且息怒。”副手忙小心翼翼劝道:“平王殿下的军队已经把落凤山都包围了,她们跑不了!” “夏侯阀从不靠别人帮忙。”夏侯不败冷哼一声道:“追不上她们,你们就自裁谢罪!” “是!”所有玄甲骑兵神情一紧,拼命催动战马,继续全速追击! 。 落凤山山势平缓连绵,像一只头向西、尾巴向北的凤凰,山名便由此而来。这里的山道并不算难行,而且比官道要节省不少路程,平日里,过路的商旅行人只要不载重,不少人会抄这个近道。 尽管天寒地冻,还是有一小队人马出现在这山道上。这些人有护卫、有仆从,还有女佣,全都面带苦,簇拥着一辆不大的马车,缓缓向前而行。 马车里坐着一家四口。一双六七岁的儿女,全身裹在厚厚的皮裘里,缩手缩脚的蜷在母亲身边。虽然点着个炭盆,但北风从车缝钻进来,车里依然十分冰冷。 两个孩子的母亲,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样貌称得上端庄美丽,气质更是温婉平和,一看就是大家族出来的。只是看到孩子受罪,她也不能免俗的小声抱怨道:“那些人也太过分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就不能缓一缓,等暖和了再让你上任?” 她说话的对象,是个神采内敛、气度从容的青袍男子。他正拿着本,在颠簸的山路上看的津津有味,闻言叹口气道:“其实山下没有这么大的风,你却偏要到山上烧香。” “听说这落凤山的凤凰观,香火灵验的很。”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白一眼男子道:“还不是为了你,我要求道祖保佑,让你早日调回京城。” “娘,”小女孩娇嫩的声音打断了夫妻的对话,“我要尿尿……” 一旁的小男孩也跟上说:“我也要尿……” 妇人忍俊不禁,刮一下小男孩的鼻头道:“什么都要跟着姐姐学。” 男子也笑了,宠溺的摸摸儿子的头,搁下本起身下车道:“爹爹给你拿夜壶去。” 男子下了车,跺一跺酸麻的两脚,把夜壶送进车中。眼看凤凰庙就到了,他便安步当车,缓缓而行。 呼吸着冷冽的空气,男子的头脑为之一清,心情却依然沉重。妻子总以为,他是被家族的嫡系排挤才匆匆离京。但事实并非如此,是他自己选择这时候上路的。虽然他人微官卑,却依然能预感到,京中即将有大变发生。 皇上取消九品官人法,又颁布均田令,还要重新统计全国户口,样样都砍在门阀豪族的根基上,那些人怎么能不反对他?皇上登基才两年,根基还太不牢固,如此操之过急,是取乱之道啊! 男子本身就是七大门阀之一的子弟,自然十分清楚那些门阀联起手来,实力要远胜皇家。何况,还有个貌似忠厚、实则野心勃勃的平王殿下…… 男子一路走,一路长吁短叹,既为皇帝和国家的命运忧心忡忡,又为自己眼下的弱小无力而悲哀。预见到京城要风云变幻,只能远远躲开,以免行差踏错、连累妻儿…… 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男子长长一叹,正准备收拾心神,加快脚步。忽然听到身后有马车疾驰的声音,不由循声望去,只见一辆样式普通的双驾马车,在山道上狂奔而来。车夫好像仍嫌不够快,还在拼命抽打着马匹。 男子不由眉头紧锁,这段山道十分狭窄,仅容两车并行,但对方狼奔豸突,而且还是双驾马车,怎么可能过得去?! 男子让护卫高声叫对方停车,但对方置若罔闻!只见那辆马车根本不减速,依然直冲而来!男子的马车极力避让,道路还是不够对方通行,一侧车轮轧出了道路,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登时就翻了车!车夫直接被掀飞出去,一头撞在山石上,生还希望渺茫。 “快救人!”男子赶忙带着家丁,跑到翻倒的马车旁,想要打开车门。却吃惊的发现,那车门无比沉重,竟然是昂贵的铁梨木制成!这么大的马车,全用铁梨木制成,就是七大门阀也不会如此铺张!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头,当他打开车门,看到里头的母子俩,不禁失声叫道:“皇后娘娘!” 女子额头流着血,但怀里的小男孩毫发无伤,她有些错愕的看着对方。“你是……” “在下陆信,娘娘还在梅阀时,曾随兄长参加过娘娘的诗会。”叫陆信的男子忍住满心的惊涛骇浪,让女佣把皇后从马车里扶出来。 “陆信,我想起来了!”皇后出来马车,抱着怀里的男孩儿便跪在了陆信面前,哀声乞求道:“求你救救太子!他是皇上唯一的骨血啊!” “皇上……”陆信闻言浑身一震道:“出什么事情了?!” “皇上,”皇后泪珠滚滚,鬓发在寒风中凌乱飞舞,凄楚无助的悲泣道:“已经遇害了……” “啊!”陆信登时僵在那里,虽然已料到会出大事,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手下人的惊呼声把他唤回神来,陆信茫然的举目四望,才发现山下到处影影绰绰,整座落凤山都被包围了! “求求你,救救太子……”皇后不断地的哀求声,始终萦绕在他耳边。 。 玄甲骑兵追到凤凰观前,便见一名身穿绿官袍的男子,恭候在山道旁。 “你是何人!”一名骑兵冷声问道。这种低级官员,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下官新任钱唐知县陆信,特在此恭候夏侯阀大军。”陆信并不着恼,客客气气道:“诸位可是追踪皇后和太子而来?” “吁!”玄甲骑兵闻声纷纷勒住马缰,一名头领厉声问道:“人在哪里?!” “被下官的手下困在凤凰观中,等候贵阀发落!”陆信一指前方,他的十几个从人,全都手持兵器,满脸警惕的看守住那小小的道观。 玄甲骑兵立即上前,把那道观围了个水泄不通。手下人去查看真情,夏侯不败打量一眼陆信道:“你是陆阀的人?” “回夏侯将军,正是。”陆信恭恭敬敬答道。 夏侯不败想了想,缓缓摇头道:“没印象……安国公是你什么人?” “是下官堂伯。”陆信答道。 “哦……”听说他是陆阀旁系,夏侯不败兴趣缺缺道:“你家的那些嫡系,这次表现的太差劲,还不如你个旁系。” 这时,那头领回来禀报道:“领军,里头确实是那母子俩。” “那还愣着干什么?”夏侯不败冷冷瞥他一眼。 “她们在殿里堆满了柴火,还撒了灯油……”那头领有些艰难的回答道:“属下一时难以决断……”话音未落,就见观中腾起了浓烟。 “废物!”夏侯不败终于变了脸,怒斥一声,纵身飞扑进凤凰观! 观中,不大的三清殿燃起了熊熊大火。风借火势,转眼间,就把木质的殿阁烧成了火海。饶是夏侯不败神功盖世,也不敢冲进去,只能厉声下令手下救火。 火海中,皇后娘娘状若厉鬼,披头散发指着夏侯不败和跟进来的陆信,凄厉的诅咒道:“夏侯阀弑君祸国,本宫今日就是你们的明天!陆信卖主求荣,不得好死……” 皇后的詈骂声中,大火燃烧声中,玄甲骑兵救火声中,分明还有个孩童的哭喊声! 陆信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面孔被火光映照着晦明晦暗,笼在袖中的一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夏侯不败却镇定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火场道:“落凤山,皇后娘娘合该葬身于此。”说完瞥一眼陆信道:“吓到了?” 陆信茫然的点了点头。 。 等玄甲骑兵扑灭大火,三清殿早就成了废墟,里面自然无人生还。玄甲骑兵马上进去搜检尸首,清点人数,逃掉的三个人,一个也不少。虽然尸首已经面目全非,但从衣着体态,依然能分辨出,是皇后、太子,还有驾车的太监无误。 陆信看着烧焦的尸体,脸变得极为难看,突然跑到一旁呕吐起来,他吐得十分剧烈,双肩筛糠似的颤抖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引得玄甲骑兵哄然大笑。虽然陆信帮他们拦住了皇后,但他们丝毫不掩饰,对这卖主求荣之人的鄙视。 那边,夏侯不败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甚至亲自进场搜查,目标却不再是人,而是在找什么物品。 把火场翻了个底朝天,夏侯不败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他阴郁的看着已经直起身来的陆信道:“你从皇后那里,有没有得到什么东西?” 陆信一张脸苍白无比,缓缓摇头道:“下官没有见到任何东西,自然也没有得到。” “那东西……太重要了。”夏侯不败略略犹豫,旋即便不容置疑的下令道:“仔细搜查,不准放过任何地方!” 陆信也不反对,深深看一眼那具小小的尸体,便默默走出了道观。只见玄甲骑兵已经在搜查他的随从和行李。随从们面露不忿,都被陆信用眼神制止了。 一会儿工夫,只剩下陆信的马车没搜了。见夏侯不败盯着马车,陆信突然出声道:“将军,车上是内子,病的很重。” 夏侯不败根本不理会,冷冷道:“本座略通岐黄,正好为尊夫人把把脉。”说完便大步向马车走去。 陆信的马车上似乎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他紧紧跟在夏侯不败背后,面上现出决然之。 见夏侯不败的手已经搭在了车帘上,陆信咬牙握住袖中的利刃,虽然知道自己根本伤不了天阶大宗师,穷途末路之下,也只能以卵击石了! 谁知夏侯不败突然停下动作,皱眉回头,陆信还以为他察觉了自己的意图,惊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没想到对方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了远处。 陆信茫然的望过去,只见一道白影出现在远处的山道上。那白的身影移动的极快,甚至超过了骏马奔驰,就像缩地成寸一样,倏然就到了近处! “妖道孙元朗,凭你也想染指宝典!”夏侯不败双目燃起熊熊战意,再顾不上给陆夫人号脉,丢下一句仔细搜查马车!便纵身迎了上去! 那叫孙元朗的道士,一身白黑缘的道袍,面容清绝、长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闻言放声大笑:“夏侯小儿,贫道便陪你走两招!” 兔起鹘落间,两位天阶大宗师已经交手了上百招。一时间,半山腰上烟尘腾起、飞沙走石,旁人只能看到两条模糊的人影,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招式。 那孙元朗似乎未尽全力,招架之余,还有闲心四顾。转眼,凤凰观处的情形便了然于胸。他知道已事不可为,便且战且退,和夏侯不败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厢间,玄甲骑兵依命搜查了马车,并没有搜出要找的东西。 陆信身子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若非这突然杀来的孙元朗,这一关肯定过不去…… 等夏侯不败赶走了孙元朗,意犹未尽的折回时,整个人还沉浸在巅峰对决的体验中。得知没有找到东西,夏侯不败惋惜的叹气道:“看来宝典真的烧了……”便让人放陆信一行离去。 玄甲骑兵返程路上,才顾得上割下那些禁卫的首级报功,却吃惊的发现,杜茂不见了。 夏侯不败略一扫视现场,便知道,自己那一掌并没杀死杜茂。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夏侯不败一面让人仔细寻找,一面狞笑道:“本座既然放话杀他全家,自然得说到做到!” 。 杜茂确实没死。按说以他的功力,在那一击之下肯定十死无生。但他身上的御赐宝甲,保护他在夏侯不败的致命一击下,只是重伤昏迷。加之当时急着追赶皇后,夏侯阀的人并未仔细检查尸首,这才给了杜茂死里逃生的机会。 杜茂从同袍的尸体堆中爬出来,躲过敌人的搜查,在一个山洞里稍稍恢复了伤势,强撑着准备去寻找皇后和太子。 这时包围落凤山的军队已经撤走,夏侯不败更是早就带着玄甲骑兵回京,一路上倒是没人发现他。当他来到凤凰观时,从打扫废墟的道士口中,得知皇后和太子已经**于三清殿。 杜茂悲痛欲绝,跌跌撞撞下了山,又得知一个更大的噩耗夏侯不败果然说到做到,将杜家满门抄斩! 杜茂当场吐血昏迷,幸好被好心的农夫收留,一直躺了一个月,才能重新下地。这时他也冷静下来,知道凭自己无法向庞大的夏侯阀寻仇,便把怒火喷向了出卖皇后的陆信! 而且陆信出卖皇后,却没得到夏侯阀任何赏赐,已经成为天下的笑柄。不知多少人想要杀了他出气,向他动手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于是杜茂养好伤,便到了钱唐县,暗中窥视几日,已经摸清了陆家的情况。是夜风雨交加,杜茂悄悄摸进县衙后宅,打开了东厢房门。 房中,陆信的子女正熟睡。看着床上两个小小的身影,杜茂没有一丝迟疑,举起了屠刀!他要让陆信也尝尝灭门之痛 就在他准备下手时,陆信的儿子被噩梦惊醒,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 听到那哭声,杜茂硬生生收住了刀,整个人愣在那里! 然后他疯了一样,不顾暴露点亮了烛火,看清了那男孩儿的面容,杜茂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因为那男孩儿,分明是他看着长大的太子殿下!本该在凤凰观被烧死的太子殿下! 陆信闻声赶来,见到不速之客大吃一惊,刚要出手保护孩子,却见对方泪流满面向自己磕头:“杜茂代先帝、先皇后,叩谢陆先生大恩大德!” 陆信也认出了大名鼎鼎的双刀杜茂,这才收起了兵刃,走到床前。搂住满脸惊恐的男孩儿,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待将男孩儿哄睡,这才轻声说道:“这孩子当时在马车里,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烧死……” “那在凤凰观被烧死的男孩儿……”杜茂虽然已经猜到真相,但仍然忍不住发问:“是谁?!” 陆信颓然无语,双目两行血泪。...“”,。 ------------ 第一章 流年 初始十年,春和景明。 烟雨蒙蒙的西子湖上,泛起星星点点。这仲春的斜风细雨,只会使才子佳人的游兴更浓。他们在湖上或抚琴弄箫,或引吭高歌,怡然自得又暗暗较劲。 在这些游船中,最耀眼的是一艘双层的画舫。朱漆雕栏,飞檐彩画,要比其他的船只都华丽不少。但真正让四面游船趋之若鹜的,是那船上的绝代佳人。 当琴声在画舫上层、轻纱笼罩的琴台中奏响,西子湖上登时安静下来。听着那珠落玉盘的仙音,人们仿佛被带入一个空明美好的世界,心灵被琴声彻底洗涤。所有的人都忘掉了勾心斗角、恩恩怨怨,只知安乐和平,只想在这湖山空蒙的美景中把酒言欢…… 天籁般的琴声传到岸边,行人纷纷驻足,痴痴眺望画舫中那道倩影。湖畔垂柳迢迢,万树丝绦轻抚着嫩绿的水面,整个西湖仿佛都被这琴声沉醉了。 一对姐弟撑着伞,漫步在这细雨迷蒙,琴声醉人的西湖边。少年约摸十五六岁,身量颀长纤细,肤白皙如玉,相貌俊美无比。他穿一身白的袍衫,一手提着个竹篮,一手持着伞给姐姐遮雨,看上去是那样的温和柔顺。 只是没人发现,他望向湖面的目光中,沉郁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冰冷肃杀,和他的外表反差极大。 少女有十六七岁,梳着江南一带流行的垂鬟髻,一身合体的鹅黄裙裾,衬得她亭亭玉立、秀若芝兰。她生的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一点梅花妆印在白嫩的额头上,鬓边两缕乌发垂下,更显得娇嫩鲜艳、清丽迷人。 这样烟雨迷蒙的时节,正适合少女感怀。一路上,她回忆着客居余杭的十年光阴,说自己的北方官话,都已经被吴侬软语取代,如果回京,会被那班小姐们笑掉大牙。又感叹起,自己一直都比少年高,如今不知不觉,却只到他眉头了。 少女说着转身,举起柔若无骨的小手,想比量自己的头顶和弟弟的眉头,印证下身高差是否无误。却见少年正望着湖面出神。 少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那艘被众星捧月的画舫,眉头不禁轻蹙,旋即展颜笑道:“阿弟真的长大了……” 少年闻言一愣,当他回过头来,目光变得柔和温暖,没有丝毫肃杀的影子。他脸颊微微一红,抗议道:“阿姐胡说什么呢。” “害羞了,害羞了,小云儿果然是开窍了。”见他受窘,少女咯咯的娇笑起来,她笑的如此轻快肆意,少年只能无奈的将油纸伞尽量罩在姐姐头顶,以免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裙。 少女笑累了,便把手搭在弟弟的胳膊上,待喘匀了气,也有些神往的看着那艘画舫,小声道:“她琴弹得太好了,若能拜她为师该多好。” 姐弟俩说话间,又有艘船载着几个轻薄公子,凑近了那艘画舫。便听公子哥儿们抱拳高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钱唐四少慕名前来,恳请芊芊姑娘拨冗相见,以慰平生。” 少年闻言,看看少女道:“父亲听到你这话,阿姐今年都别想出门了。” “暮气!”少女吐吐丁香小舌,朝少年挤眉弄眼道:“柳芊芊是江南第一琴艺大家,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偏见。” “偏不偏见我不知道。”少年举一举手中的竹篮道:“我只知道我们再不回去,晚饭就没得吃了。” “呀,确实。”少女这才意识到,在外面耽搁太久了。赶忙提着裙角,快步走在湖边湿滑的青石路上。 “阿姐,我们来湖边是为了折柳的。”见冒冒失失的少女,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少年只好提醒道。 “哦哦。”少女拍了拍额头,扮个鬼脸道:“这就做。”她便停下脚步,端详起湖边的垂柳来,但见那些挂满了雨露的柳条,每一根都娇嫩可人,令人不忍伤害。少女青葱般的手指戳着下巴,好一会儿都没下去毒手。 少年也不催促,专心给她撑着伞,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姐姐。 少女求助似的看向少年,少年微举双手的事物,示意爱莫能助。 少女撇撇嘴,只好狠心出手。为了小小报复一下少年,少女在折柳条时,不着痕迹拽了一下树枝。柳条上积蓄的水珠便哗啦一下,全都落在少年头上。 少年无奈的看着娇笑着跑掉的少女,不放心的叮嘱道:“小心脚下。”顿一顿,又有些气愤道:“还有……以后不许叫我小云儿。” “知道了,小云儿。”少女点点头,手捻着柳枝,在石板路上蹦蹦跳跳前行,她的步履虽然轻盈欢快,落地却是极稳,显然少年多虑了。 少年无奈的摇摇头,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姐弟俩说说笑笑,消失在烟雨迷蒙的美景中。 。 大玄朝统一南北,将天下分成三十一州,西湖所在的余杭县属于扬州吴郡。城中除了县衙,还有郡守府。 郡守衙门和县衙都座落在玉皇山下,西湖之畔。这一带自然也就成了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在离郡守衙门半里多远的地方,清波门内,有一条陆官巷。青石铺就的长巷古朴宁静,最里头就是吴郡郡尉陆信的宅邸。 姐弟俩进了巷子,只见邻居门前都已经插好了辟邪祈福的柳枝。少女有些汗颜的伸手,摸了摸漂亮的小鼻子,对少年正道:“柳枝,还是长在西湖边的最好。“ 少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配合道:“格外灵验。” “真乖……”少女点点头,却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两人说笑着到了陆府门口,看门的老仆赶忙迎上来,一面接过少年手里的竹篮,一面恭声道:“小姐少爷回来了。” “钟叔,没耽误钟婶儿备饭?”少女向老仆甜甜一笑,有些歉意道:“去折柳枝花了些时间呢。” “没有没有,寒食节不用动火,快得很。”老钟笑着接过竹篮,赶紧穿把竹篮送给东厨的老伴儿。姐弟俩则在门口插起了柳条。 时候不早,老钟也在厨房帮着老伴儿一起张罗。两人从竹篮中端出买回来的醴酪、春酒,又将前日做好的黍饭、青团,分盛在四套餐具中。一边备餐,钟婶儿一边感叹道:“也不知老爷怎么想的,别人官没他大,家里都有七个伺候的。他倒好,就用我们两个老胳膊老腿儿,还得让少爷小姐帮忙买东西。” “你懂什么,老爷是清官。”老钟白一眼老伴儿道:“之前,府里一个下人都没有。老爷是可怜咱们两个老货,才收留了咱俩。” “哎,只是苦了少爷小姐……”钟婶儿叹口气道:“瞧瞧别家的少爷小姐……” “少爷小姐知达理,待人和气,比那些公子哥儿好多了。”老钟沏好了新茶,便和老伴儿端着食盘到前厅布餐。 。 陆信的住处是郡守衙门提供的,他是吴郡的三把手,宅院自然不会太小。只是他家里,加上老钟夫妇,一共才六口人,只住一半的院落,还是显得空空荡荡。 老钟夫妇端着托盘到了前厅外,除履膝行入内。陆信一家四口已经在厅中坐好,陆信的样子,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蓄起了短须,目光也更加沉静深邃。 陆夫人则不然,只见她身形枯瘦、面暗黄,一双眼睛没有半分神采,跪坐在矮几前,就像没有生气的石雕一样。看到姐弟俩跪坐几前还偷偷挤眉弄眼,陆夫人的脸上这才腾起一丝怒气。 陆云赶紧示意陆瑛消停,陆瑛也看到母亲的脸,略带撒娇道:“娘,今天过节嘛……” “呵呵……”陆夫人似乎更加恼火,但碍着老钟夫妇在不好发作。 老钟夫妇布完菜退下后,陆信便举起酒杯,示意妻儿道:“今天过节,都破例喝一杯春酒庆贺。” 陆云和陆瑛也端起酒杯,三人都看向一动不动的陆夫人。 “夫人……”陆信唤了一声。 “呵呵,庆贺……”陆夫人仍不举杯,只是冷冷的问道:“庆贺什么节日?” “寒食节啊?”陆瑛不解答道:“插柳吃醴酪的日子呢……” “这节是怎么来的?”陆夫人灰败的目光扫过三人。 “晋文公为了纪念介子推。”陆云和陆信都不吭声,陆瑛只好答道。 “他为什么要纪念介子推?”陆夫人脸上的神情愈发怪异。 “晋文公复国,忘了赏赐介子推,介子推便和母亲隐居深山不出。晋文公放火烧山,想逼他出山,谁知却把母子活活烧死……”陆瑛说到这里,心咯噔一声,便见陆信和陆云全都搁下了酒杯,脸变得十分难看。 “哈哈……”陆夫人哑声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她神情扭曲的指着陆云道:“我的儿子也是被烧死的,是他的父亲亲手交给你娘!让她活活烧死的!” 陆云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陆瑛也花容失,泫然欲泣。 啪!陆信终于拍了桌子,怒声道:“住口!十年前的事情不许再提!” “我偏要提!”陆夫人直起身子,和陆信冷冷对视道:“你们能装着忘了那事,我永远不会!”说完起身,拂袖离席道:“你们继续庆祝,我吃不下了,恶心!”...“”,。 ------------ 第四章 很辛苦的钦差 夏侯雷五十出头,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依然身形健硕、不见衰老。只是眼圈微微发黑,似乎有些酒过度。 这次作为钦差出行,实在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光之一了。从京都出发,一路上全都是黄土垫道、百官迎候。所经各州的刺史、都督,全都对他礼敬有加、诚惶诚恐,从入境到出境全程陪送。各州、郡、县馈赠的程仪,更是让他的队伍承载不动,不得不分批送回京城。 这还是过路的州郡。扬州作为他巡视的目的地之一,自然更是竭尽所能,如对神明。从他入境那一刻起,刺史大人便如小厮一般朝夕侍奉,弄得这位侯爷又是舒爽,又是烦躁。 终于,在过江之后,夏侯雷忍不住要把扬州刺史打发走了。他的理由也很正大,本官奉命巡查,你整天围在身边,我能看着个啥? 刺史大人无言以对,只能乖乖留在州城金陵。临分别前,他不放心的把各地郡守、郡丞和郡尉召集起来,对他们耳提面命,一定要拿出伺候祖宗的态度,好好侍奉钦差大人,要是出了半点篓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各地郡守和佐贰官们自然诺诺听命,然后便回去暗暗祷告,钦差大人千万不要到自己的辖区。这帮官员都贼到家了,几日察言观下来,已经明白刺史大人对夏侯雷的殷勤,更多是冲着夏侯阀的面子,而不是对他本人。 他们便猜到这位钦差大人,在夏侯阀虽然地位高贵,但并没有多大的话语权,指望靠他飞黄腾达,怕是会大失所望。但又绝对不敢有丝毫怠慢,怠慢夏侯阀的下场,是谁都无法承受的…… 所以,诸位大人只能祈祷,夏侯雷别选中自己。 但总会有倒霉蛋,第一个中奖的便是吴郡。 吴郡郡守只好打起精神,带着佐贰,欢天喜地去找夏侯雷报到。夏侯雷倒没有夏侯阀普遍的霸气,对他们还算和气,只吩咐他们赶紧上路,什么话等到了余杭再说。 郡守大人稍稍松了口气,出来后便和郡丞、陆信仔细商议了钦差大人的行程,又吩咐郡丞,一定要做好一路上的接待供给。再语重心长的吩咐陆信道:“虽然钦差大人有卫队,但我们也绝对不能放松警惕!从现在起,你要时刻带兵,守护在钦差左右! 陆信点点头,应声道:“此乃下官职责所在,明府大人只管放心。” “你办事,本官向来放心。”郡守大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无论如何,决不能有丝毫闪失!” 。 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日后,夏侯雷到了余杭,住进了西湖边的行辕。这行辕原本是南朝一位王爷的王府,郡守大人特意命人收拾出来,又花重金妆点一番,钦差大人自然十分满意。 入住行辕之前,夏侯雷吩咐侍奉在旁的郡守大人道:“一路奔波,着实有些辛苦,本官歇息几日,尔等再来听命。” 郡守心说,这一路上到底是谁辛苦?他也乐得回去歇几天,便恭恭敬敬行礼退下。 离开行辕,郡守大人长松了口气,嘱咐郡丞每日要和钦差的随从沟通,虽然一应用度全都备齐,但还是要及时查遗补缺。亦或钦差有什么特别需求,也要第一时间满足。 末了,他仍有些忐忑道:“不知为何,送入行辕的歌姬都被侯爷遣出,莫非入不了他的法眼?” “可能是……”郡丞猜测道:“侯爷不近女……”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算了,不猜了。”郡守大人想不明白,也就不再猜测了,反正该做的都做到了,人家非要假正经也没办法。 于是,二位大人上轿离去,陆信却留了下来。他有护卫钦差之责,自然片刻不敢离开。 陆信让人带信回家,以免家人空等,然后便安排麾下官兵,在钦差行辕周围,分班警戒巡逻。他御下极严,将士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将临近的几条街道全都控制起来! 余杭城内素来还算安定,民众许久未曾见过这么大阵仗,在警戒范围外好奇围观,议论纷纷。一时间,街道上熙熙攘攘,车马难行。 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艰难的在人群中穿行着。车内,一双亮若灿星的眼睛,透过薄纱车帘,盯着被层层护卫着的行辕,目不转瞬。 直到马车驶出人群,周遭的嘈杂声一下子消失,那双眼睛才收回目光。对面的丑陋男仆便将车窗关上。 这下,连光线都消失了。 幽暗的车厢里,陆云和保叔相对而坐。 “公子也看到了,陆信时刻带兵护卫左右,我们很难绕过他,向夏侯雷下手。”保叔嘶声说道。 陆云点点头,眼睑微闭,没有说话。 “不如我们跟他和盘托出。”保叔提议道:“陆信不会不帮忙的。” “不行。”陆云缓缓摇头:“父亲一直不愿意我们复仇,我没有把握说服他。” “那就想办法把他支开,”保叔又道:“公子让人给他带话,就说家里出事了……” “不行。”陆云还是摇头道:“就算把他支开,行辕里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顿一顿道:“何况,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哎!”保叔重重一捶大腿,焦躁道:“好容易等来报仇的机会,偏偏陆信成了夏侯阀的保镖!” “叔,你稍安勿躁。”陆云轻轻摇头,带着智珠在握的笃定道:“我们一定有机会下手。” “计将安出?”保叔知道,自家殿下早熟过人、聪慧绝伦,脑子比他这个武夫好使太多。 陆云翻开手边一本黑封皮的册子,这是他和保叔,这些年来搜集的仇家资料。 册子一开头,就是夏侯阀诸人,陆云翻出去好几页,才到了写有夏侯雷名字的地方。 只见上头用蝇头小楷工整的写着: 夏侯雷,癸酉年生人,夏侯阀长老,阀主夏侯霸二弟。龙象伏魔神功第七层。曾列缉事府排名地阶三十七位。壮年无状、喜好财,素不为阀主所喜,曾数次杖之,近年多有收敛,似有悔改之意。 保叔对册子上的资料早就烂熟于胸,有些汗颜道:“这厮的情报实在太少,他在夏侯阀根本算不得什么。” “已经足够了。”陆云却淡淡道:“夏侯阀素来规矩极严,这位风流二老爷,在京里想必被压抑坏了?” “那是当然,夏侯霸极其爱惜家族名誉,最看不惯子弟浮浪。”想到当年的逸事,保叔嘴角扯动一弯,嘶声道:“偏偏夏侯雷就是最浮浪的一个,为此没少挨他哥哥的揍!”说着有些不可思议道:“但据说,这厮一路上规矩的很,各州郡进献的美人,他全都敬谢不敏,莫非上了年纪,已经不好这口?” “他两年前还是地阶宗师,远远谈不上老。”陆云修长的食指在纸间轻轻点动,缓缓道:“按说好容易逃出樊笼,正该好好补偿一下自己。如此反常,成是出京之前,跟兄长有过类似保证,身边又有人监视,这才不得不收敛行状。” “也可能他就是不中用了……”保叔嘟囔一句,他绝不吝于给夏侯阀每一个成员,最恶毒的诅咒。 陆云无奈的笑笑道:“他过年之后,还又纳了一房小妾……” “那这家伙憋的可够惨。”保叔一盘算,夏侯雷离京已经近月,一个月不近女,对老鬼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如今来到余杭,他能不对江南佳丽动心?”陆云幽幽说道:“就算不能在行辕享受,他难道不能走出来吗?” “有道理,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保叔眼前一亮道:“他确实极有可能偷偷出来寻欢!那样我们下手会容易太多!” “不错。”陆云点点头。 “只是……”保叔又有些犯难道:“谁知道他何时出来,去向何地?” “如果我是他,不会有第二个选择。”陆云抬手打开另一侧车窗,这时马车已经行在西湖边,悠悠的丝竹声**在湖面上,一眼就能看到那艘众星捧月的双层画舫。 “不错,机会难得!”保叔也明白过来,激动的抚掌道:“怎能不领略一下江南第一名妓的滋味呢?!”说着振奋道:“我们这就去盯着那艘画舫!” “是你不是我,”陆云却摇头道:“我在前面下车,还要给姐姐买五味斋的酥糖呢。” “公子……”保叔有些抓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放心,误不了事。”陆云却不以为意道:“夏侯雷出来一趟可比我难多了。” 说完,他就真的下车而去,只留保叔在那里干瞪眼。...“”,。 ------------ 第五章 兰亭日暖 和风澹澹,鸟鸣啾啾,花荫掩映下的房中,少年少女跪坐在矮几前,对头临着《兰亭。 花香和墨香在房中浮动,还有似有似无的一丝少女的馨香,让陆云无需再焚那安神香,便感到无比安宁。 这是陆信离家前,给姐弟俩布置的功课之一。从七岁开始,两人便每日都要这样临帖,陆信家教严格,不论公务多忙,每日都会检查他们的功课,并为他们讲解经义,这样的日子已经近十年了。 陆云临帖时,物我两忘、如禅如定。陆瑛却有些心不在焉,双手托着下巴,看一会儿弟弟写字,又瞅一瞅窗外的小鸟,实在无聊了,才提笔在纸上写几个字。 陆云临完帖,搁下笔,移开镇纸端详着自己所临字帖,看罢轻轻摇头,似乎不太满意。 那边陆瑛一边临帖,还眼观六路,见陆云这副做派,不满的用笔虚点他一下道:“父亲都说,你的字已经得到右军七成功力。你这样是不是诚心打击我哩?” “父亲那是鼓励我,我只得其形,未得其神。”陆云躲开姐姐的袭击,看看她只临了一句的字帖道:“倒是阿姐的字,圆转流动,俊秀飘逸,颇有不拘一格、自成一派的架势呢。” “我是没那么高追求,怎么开心怎么写。”陆瑛颇为得意的嘴角微微上翘,瞥一眼陆云道:“倒是阿弟,你干什么都想做到最好,跟古人较劲多累啊。” “写字也是修行,修行之道永无止境……”陆云正说道。 “好啦好啦!”陆瑛捂住耳朵,一脸无奈道:“暮气沉沉……” 陆云无可奈何的笑笑,继续端详他的字帖。 见他如此用心,陆瑛也只好收心,继续临她的帖,当写到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时,她突然一拍额头,激动道:“马上就是三月三,曲水流觞的日子了!” “……”陆云不禁咳嗽起来,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她的手按回桌案,语重心长道:“专心……” “哞……”陆瑛扮个鬼脸,鼓着腮帮子继续临帖,刚过一会儿,又抬头望向门口,张口欲言,却又一副你不让我说话的表情。 陆云早听到有人在门外,起身向陆瑛笑笑道:“阿姐,你好好练字,我去去就回。” 陆瑛没精打采的点点头,脑袋都要垂到纸面上了。 陆云走出房门,穿上鞋子,保叔一脸兴奋的迎上来,刚要开口,却被他用眼神制止。陆云轻轻关上房的门,示意保叔跟自己回房说话。 陆瑛看着两人鬼鬼祟祟的样子,秋水似的眸子里,涌起丝丝担忧…… 。 东厢,陆云房间。 陆云跪坐在象牙的细竹席上,给保叔斟一杯泉水道:“保叔,难得白日上门。” “嘿……”保叔苦笑道:“这不是着急嘛。”说着竖起大拇指道:“公子神机妙算啊!” “哦,果然是柳芊芊?”陆云暗暗松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小试牛刀,难免有些不自信。 “应该没错!”保叔嘶声道:“今日,那些浮浪子弟想约柳芊芊一起过三月节,却被告知,她那天有要事,恕不奉陪。” “嗯……”陆云点点头,便听保叔接着说道:“三月三可是才子佳人、附庸风雅的佳节,全余杭的歌姬舞女,都卯足了劲儿,要在这天大出风头。柳芊芊却闭门谢客,那些浮浪子弟都不肯罢休,非要问个究竟,画舫上的人却全都守口如瓶……” “所以肯定不是别的原因,就是要接待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说罢,保叔一字一句道总结道:“而此时的余杭城中,能有这个面子的,除了郡守就是夏侯雷了!” “嗯,郡守大人这阵子,不会有这个心思。”陆云赞许的颔首道:“不愧是保叔。” “公子谬赞了。”保叔露出一丝恐怖的笑容道:“属下为公子训练的死士,终于要亮剑了!”十年磨剑,终到出鞘之时,由不得他不兴奋! 陆云却一盆冷水泼下道:“陆家庄园的人手,不能动。” 保叔不禁皱眉道:“只我二人,力不能逮啊公子!” “不是二人,”陆云微微摇头道:“是我一人。” “啊!”保叔忍不住轻呼一声:“公子,不要托大啊!夏侯雷就算锦衣夜行,身边也会带足高手护卫,何况他本人,两年前还是缉事府地阶榜上,三十余名的宗师高手啊!” “是三十七名。”陆云轻呷一口冰凉的泉水,语气也变得冰冷彻骨道:“正好称量一下,我和地阶宗师之间的差距!” “属下也是地阶宗师来着……”保叔有些幽怨的说道。 “哦。”陆云歉意的摸了摸额头道:“保叔对我出手总有顾忌,不能算生死搏杀。” “恕属下直言,公子能和属下七成功力战成平手。”保叔闷声道。 “为保证身体不出状况,我只能动用五成功力。”陆云悠悠说道。 “公子……”保叔有些咬牙切齿起来,恨不得立即再跟陆云操练一番。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的火药味儿才消散。保叔苦笑一声道:“公子,就算你武功强过我,猛虎也敌不过群狼……” “我会找帮手的……”陆云轻声道。 “……”保叔狰狞的脸上,映出了极不相符的幽怨。“难道公子还有别的底牌?” “除了保叔,我什么帮手都没有。”陆云连忙安慰情绪不太稳定的叔叔,不再卖关子道:“我要请的是白猿社……” “哦……”保叔恍然道:“原来公子想一箭双雕!” “不错。”陆云颔首,脑海中浮现出黑册上的记载: 白猿社,成立于北朝时期,以接受委托,刺杀王公政要闻名,号称人皆有价!大玄开国后,活动转为地下,渐渐名声不显,然报恩寺之变,白猿社主人携一名天阶大宗师现身,乃刺杀先帝之共谋! 保叔这才没那么难过,却又摇头道:“白猿社虽然号称,只要价钱合适,天下皆可杀。但谅他们也没胆子动夏侯阀的人……” “那是自然。”陆云点点头,双眉一挑道:“不过,如果目标并非夏侯霸,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 送走了保叔,陆云回到房,只见陆瑛单手支颐,俯在几案上发呆。面前的临帖,依然停在陆云出去时的地方…… “阿姐,实在不愿写就算了。”陆云跪坐在陆瑛身边,端过青瓷水盂,准备将两人的毛笔清洗出来。 “小云儿,”陆瑛无精打采的看着陆云道:“你最近有些不对劲……” 陆云静静的盯着水盂,待两支笔腹的墨全都散发出来,才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轻轻拨弄笔毛,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没有的事。” “骗人……”陆瑛皱皱鼻头,却也不再纠缠追问。她定定看着安静洗笔的陆云,良久轻轻一叹道:“这样的日子,很好很好。永远这样下去,好不好?” 陆云将洗好的毛笔提在手上,等水彻底滴尽,才悬回笔架上。点点头道:“好。” “骗人……”陆瑛小声嘟囔一句。 陆云看着姐姐郁郁的神情,想一想道:“三月三,我们也参加曲水流觞,如何?” “好啊!”陆瑛登时精神焕发,全部心思都转到后日的流觞宴上,自己该穿什么衣裙,佩戴何等首饰?准备哪些诗词,还有更重要的带什么样的美食?! 陆云这才松了口气,用白绢擦净双手。...“”,。 ------------ 第二章 少年心似铁 三人看着陆夫人走出前厅,穿鞋离去,屋里的气氛却依旧凝滞。 十年前的事情,在每个人心头都留下了巨大的伤疤,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尽量不去触碰,可陆夫人偏要不断提起,生恐他们走出阴影,迎来新生一般! 良久,陆信长长叹了口气,对陆云道:“云儿,不要往心里去,你母亲就是这样子,没办法了……”他确实没办法,否则也不至于多年里连个下人都不敢用,就是怕她突然失控,说出这种不该说的话。 “阿弟……”陆瑛也痛惜的看着陆云,虽然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十年来朝夕相处,在她心里,陆云早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了。 “母亲这些年,已经对我好很多了……”陆云努力绽出一丝笑容,不想让陆信和陆瑛担心。但他收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攥成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嗯,你是好孩子……”陆信看着陆云,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勉强笑笑道:“快用饭吧。”说完,便端起碗来,举箸进食。 姐弟俩也拿起筷子默默用餐,只是这顿饭味同嚼蜡,谁也没有吃出一点味道来。 饭后,陆瑛给父亲和弟弟倒上茶水,轻呷一口碧绿的茶汤,陆信轻声问陆云道:“最近身体是否还有异常?”听父亲如是问,陆瑛也关切的看着陆云。 陆云似乎已经彻底平复下来,摇头微笑道:“让父亲担心了,孩儿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就好。”陆信似乎放下一桩心事,叮嘱道:“那门功法太邪门,以后千万不要再碰了。” “父亲放心,孩儿晓得了。”陆云点头称是。 。 天黑前,有衙役来接郡尉大人,姐弟俩送父亲到门口。陆信接过陆云奉上的蓑衣,神情复杂的看一眼陆云,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但始终没有伸出手,长长一叹道:“衙门里有差事,这阵子我不在家,你们要照顾好母亲,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陆云注意到陆信的动作,不禁神情一黯,垂首道:“父亲只管安心,母亲平时是很好的。” 陆信点点头,披上蓑衣,踩着马凳翻身上马。衙役便牵着马出了巷子,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雨声中。 看不见陆信的影子,姐弟俩才转回。门房已经掌灯,陆瑛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弟弟眉清目秀的面庞。陆云被她看的有些心虚道:“怎么?” “你真的没有再练那门功法?”陆瑛紧紧盯着陆云的两眼,唯恐被他骗了一样。 “当然。”陆云失笑,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臂,柔声道:“咱俩天天在一起,我正不正常阿姐该最清楚。” “白天是没问题,夜里就不知道了。”陆瑛习惯性的用手指支着下巴,一脸不放心道:“这几天晚上我得看着你才行!” “阿姐……”陆云嘴角抽动一下,窘道:“你开什么玩笑……” “怎么了?小时候你不是整天跟我睡一张床吗?”陆瑛理所当然道。 “可我都十六岁了!”陆云无奈道:“还像话吗?” “呃……”陆瑛俏面一红,也意识到不妥了,但嘴上仍然不饶人道:“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得让我哄着才能睡的小屁孩!” “随你怎么说……”陆云揉着额头,不知道到底是谁还没长大? 陆瑛终于放弃了计划,姐弟俩在回廊尽头分开,她仍然不放心的嘱咐陆云,总之千万千万不要再练那功夫了。 陆云自然诺诺称是,直到回房。把房门关上,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便荡然无存。 陆云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榻一几一橱,榻上整整齐齐码放着籍,几上是笔墨纸砚和一个香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只着白袜,跪坐在矮榻上,焚了一炉香,便静静端坐在那里。香是真腊沉香,有凝神清心之效,每次感到心烦气躁时,他都会像这样焚香静坐。 可是今日,一块香燃尽了,他依然无法平复心中的痛苦,神情反而狰狞起来! 陆夫人那番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当时他真想大吼一声,我怎么可能忘记,怎么能够忘记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我的娘亲就是在我眼前,被活活烧死的啊! 虽然十年过去了,准确的说,是过去了九年六个月,三千三百零四天!他每一天都会记起那场大火!陆信对他极好,陆瑛更是给了他最大的温情,但这并不能抹平他心里的创伤,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仇恨愈发刻骨铭心!怒火积郁在他的五脏六腑,年深日久,已经把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刻上了复仇二字!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无从发泄的火焰,化作重重一掌拍在了矮几上!轰隆一声,那樟木所制,坚硬沉重的矮几,便被拍的木屑横飞、四分五裂! 一道春雷炸响,掩盖了屋里的动静。 陆云的情绪也终于平复下来。他不理会眼前的一片狼藉,掀开榻上的垫褥,在榻板上按了几下,便听轧轧几声,榻上便出现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暗格中有一黑一黄两本册。陆云拿起那本黑色的册,注视片刻便放回暗格。这才拿出黄色的那本,端端正正摆在自己膝上。 那以黄绸为面,封面上写着四个篆体字‘玄黄宝典’。所用纸张十分昂贵,他翻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这便是当年,夏侯不败苦寻不得的东西。陆信将其藏于落凤山上,足足过了半年,才悄悄返回落凤山,取回来交给了陆云。 这本,乃是开创大玄王朝的高祖皇帝所传,记载的功法极其玄妙,迥异于各门阀的武功套路,向来只有皇室子弟才能得授一二。 陆云修炼的是宝典中记载的至高绝学――皇极洞玄功。按照宝典记载,这门功法大圆满后,甚至可以问鼎天道!陆云修炼之后,果然一日千里,一年的苦练顶得上别人几年,实力提升极为迅猛! 但这一二年里,他遇到了大麻烦,每当他全力运功,事后都会痛不欲生。而且随着他功法越发精深,痛苦也成倍增加! 一年前,陆瑛听到他房中异常,推门看到陆云蜷缩成一团,身上的血管像蚯蚓一样蠕动,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陆瑛吓坏了,赶紧叫来陆信,陆信还以为他走火入魔,想要帮他运功平复,谁知手一碰到陆云,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被狠狠弹了出去! 陆信惊呆了,他在四年前,就已晋级地阶宗师,虽然没有防备,但陆云也没有针对自己啊!怎么就能把自己如此轻易的弹飞呢?! 陆信知道,这已经是自己无法解决的状况了,只能和女儿一起,万分焦急的看着陆云受尽痛苦,过了半个时辰才渐渐平复下来。 事后,父子俩认真检讨这门皇极洞玄功,陆信的观点是,这门功法玄之又玄,需要意会的地方太多,没有师傅指点,修炼一定会出岔子!而陆云的表现,确定无疑就是出了岔子,如果继续强行修炼,一定会走火入魔的! 打那之后,陆信就禁止陆云再练这门功法。但陆云修炼宝典上别的功法,以及陆阀的家传绝学,全都进展缓慢,功力甚至有退化的迹象。 陆云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知道自己的敌人是多么恐怖!没有绝世的武功,一点报仇的希望都不会有! 承受非人的痛苦又如何?还不及他内心伤痛折磨的十分之一! 走火入魔又如何?只要能大仇得报,入魔就入魔! 所以,他很快坚定了决心,继续偷偷修炼起这门皇极洞玄功! ------------ 第三章 钦差至 深夜,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天地间照耀得一片雪白,也映衬出一张苍白的脸! 房间里,陆云扫除一切杂念,盘膝稳坐与榻上,身如槁木,心似寒灰。两腿阳抱阴,双手阴抱阳,掐出子午卦连环印。运功数周天,便感到脐下三寸的下丹田中,渐渐变得滚烫如沸水! 真水从藏精之府蒸腾而起,顺着任督二脉汇入他心下膻中藏气之府,化作己身元气!元气在绛宫金阙越积越浓,最终凝聚出一丝丝金光,汇入他眉心的祖窍穴中!这过程极为缓慢,但每一个周天运转下来,都会积蓄一丝金光。半个时辰后,他眉心祖窍已被金白色的光芒笼罩住!整个人也变得生机勃勃,每一寸肌肤都晶莹剔透,宛若初生婴儿一般! 春雷阵阵开三宫,藏元始祖炁之窍! 这便是皇极洞玄功! 。 雷声轰鸣,雨幕中隐约现出一条黑影,翻越院墙,游鱼般出现在陆云房外,然后无声无息打开了窗户,身形便化作一支利箭,朝正在运功的陆云激射而来,右手并指如刀,斩向他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本如泥塑般入定的陆云,倏然睁开双眼!双目似有神光绽放,摄人心魄!旋即却又光蕴内敛,恢复如常,让偷袭者感觉如同错觉! 但对方丝毫未受影响,手刀已到陆云下颌!陆云不假思索抬手一挥,柔软的衣袖便后发而先至,如鞭子一般狠狠抽在对方的手上! ‘啪’的一声脆响,对方的右手便被荡开,但他的后招随即而至,左手拳、手肘、膝盖、右脚,带着凌厉的劲风,雨点般朝陆云袭来! 只见陆云不慌不忙,双手飞快舞动,见招拆招!眨眼之间,两人便交手了十几招,快的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一套攻势没有奏效,对方向后一跃,双脚立定,不再动手。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将屋里照的通明,也照出对方佝偻的腰背,脸上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 陆云则始终保持盘膝而坐,也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然后,便见对方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如金属刮擦道:“公子武功又有精进,我们报仇的希望又大了!” 陆云轻叹一声道:“保叔,说多少次了,不要跪了。我已经不是殿下,你也不是御前禁卫了。” “公子不要这么说,”那保叔凄然一笑,嘶哑道:“如果忘记您是殿下,属下也会忘记自己是杜茂的……” 他竟然自称是杜茂!俊朗倜傥,不知被多少京中名媛倾慕的双刀杜茂! “……”陆云看着保叔那张狰狞的脸,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保叔确实是杜茂,当年他到钱唐县,发现太子还活着时,保护太子便成了杜茂的头等大事。为了隐藏身份,他自毁容貌和声带,装成一个叫陆保的驼子,在陆信的安排下,成为陆阀江南庄园的一名家丁。 十年下来,保叔已经成为庄园的管事,隔三差五便会这样出现,磨练小主人的武功,更重要的是让他时刻保持警觉。 保叔帮着陆云将房里收拾停当,然后便垂手跪坐在榻旁的蒲团上,恭声禀报道:“公子,夏侯雷十天后抵达吴郡。” 陆云点点头,轻声道:“我父亲说有公差,应该就是保护这位钦差。” 听陆云私下里仍称陆信为父亲,保叔眉头抖了抖,但殿下有殿下的坚持,他也无可奈何。只好装没听见,自顾自说道:“公子,我们的复仇大计,终于要迈出第一步了!” “不错,”陆云看着自己修长的双手,冷声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 大玄王朝定鼎之前,华夏大地有一段数百年的乱世,北方胡族相继而起,将汉人的大乾政权赶到了南方。数百年间,胡族在北方建立政权、蹂躏汉人,南方的大乾政权只求自保、一味偏安。 最终,北方的汉人放弃了对南朝王师的期待,在大家族的率领下揭竿而起,经过十几年的浴血奋战,终于将胡虏赶回了草原。各大家族便共推为首的皇甫阀为主,建立了大玄王朝! 大玄建立后,高祖皇帝挥师南下,灭掉了腐朽的大乾王朝,将分裂几百年的华夏大地重归一统,至今不过二十余年。 短短的二十几年,不足以抹平南北分裂几百年形成的深深鸿沟。南方的士绅百姓以中华正统自居,瞧不起北方人建立的政权。北方的朝廷和门阀,也把富饶的南方当成任其宰割的鱼肉,在这里大肆圈地,建立庄园,这就更激化了南北的矛盾。 二十余年间,南方的世家大族不断打着大乾王朝的旗号造反,又一次次被朝廷镇压下来。时至今日,南方的十几个州,主要官员仍清一色是北方人。这些出身宗室和七大家族的官员,首要使命便是监视南方的豪族,将叛乱消灭在萌芽中。 朝廷方面,还时不时派遣钦差南巡,评估各州戡乱平叛的成果。这些钦差的报告,也就成了州郡官员晋升的重要依据。是以每次有钦差驾到,各地长官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应付,唯恐哪里出了纰漏,毁掉自己的前程。 这次的钦差,身份更加非同小可。乃是夏侯阀主、镇国公、当朝太师夏侯霸……之弟,雄武侯、左将军夏侯雷! 本朝定鼎之后,夏侯阀便是皇室之外,七大门阀的领头羊。又在十年前愍皇帝遇刺后,拥立平王,也就是如今的初始帝登基。这十年来,夏侯阀总揽大玄军政大权,门生故吏遍布中央地方,权势更是急剧膨胀,甚至隐隐有凌驾于皇室之上的架势! 如今,夏侯阀的重要人物,作为钦差南巡,地方官员怎能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夏侯雷的大驾还没到,扬州刺史便率领本州文武官员在州境恭迎,跪接钦差大人亲临。陆信作为扬州吴郡的佐贰官,也在迎接的队伍里。 望着身遭黑压压的两百多名同僚,陆信感到无比压抑。 但那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从六品郡尉,只能任由大佬们摆布、充当背景中的一员,哪有卓尔不群的资格? 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刺史大人也未必痛快,平日里威严无比的封疆大吏、堂堂三品刺史,此刻却如寒风中的鹧鸪一般忐忑不安,脸上早早就挂上了谄媚的笑容,心里头肯定不好受。 就算那位万众期待,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怕是也不会完全痛快。据说夏侯阀门规极严,阀主夏侯霸对子弟动辄家法伺候,就连一把年纪的弟弟也不例外。而那位雄武侯夏侯雷,又颇有些老不成器,陆信在京里时,就间或听闻,他被自家大哥大棒交加,揍得起不来床。也不知这些年,有没有再挨揍…… 说起来,已经离京十年了,也不知那个女子过的好不好……但想来,应该是不好的。 陆信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得号角长鸣,举目望去,便见大队的骑兵高举着旌旗仪仗,从官道上滚滚而来。在那几十面旌旗中,有两面格外显眼,当先一面宝蓝色的大纛旗,上七个斗大的金字‘钦差江南宣抚使’! 这是皇帝御赐的钦差旗! 另一面大小相仿的玄色旗面上,则写着两个篆体的大字‘夏侯’!夏侯二字周围,饰以一圈猛虎兽纹!旗帜背面则干脆是个择人而噬的虎头! 这是夏侯阀的族旗! 两面旗帜并驾齐驱,在这江北的土地上猎猎招展! 刺史大人已经忙不迭迎上去,陆信赶忙收摄心神,随着同僚跟上长官的步伐,准备恭迎钦差!恭迎夏侯阀的代表! ------------ 第六章 三月三 武林门始建于本朝,西接桃花河,与西湖遥遥相望,是余杭城的北大门。虽然年代不久,但位处要道,地近运河,位置十分优越,街道上很快便店铺云集,樯帆如林,商贾行人熙熙攘攘。 在街市尽头,有一间名曰‘四海’的当铺,看起来平平无奇,与武林门大街上的其他若干家同业,没有什么区别。 这日,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客人,走入了昏暗的店铺中,将一个包袱,搁在朝奉面前。 朝奉无精打采的打开了包袱,见里面是个巴掌大的白瓷猿猴,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朝奉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仔细端详此物片刻,才打量一眼不速之客道:“此物出自何处,有何名堂?” “城西白家杂货铺所购,耗资黄金十两。”顾客哑着嗓子道。 “不值这个钱。”朝奉一副‘你上当了’的表情。 “识货则值。”顾客不以为意道。 “……”朝奉沉吟片刻,问道:“活当还是死当?” “死当。”顾客沉声道。 “死当只给一文。”朝奉冷冰冰道。 见过黑心的当铺,没见过这么黑心的。那顾客却点头道:“可以。” “客人请入内立字据。”朝奉将瓷白猿收入袖中,站起身来,打开柜台的栅门,将顾客迎入后堂。 当铺后堂挂着黑色的窗帘,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大白天仍伸手不见五指。 但店家没有要掌灯的意思,客人也没有表示异议。双方便在黑暗中交谈起来。 “现在风声很紧,客人不妨过些日子再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显然不是方才的朝奉。 “我出十倍酬劳。”顾客硬邦邦说道。 “点子扎手?”老者问道。 “自然,他是黄阶高手。”顾客也不隐瞒。 “……”对方陷入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二十倍。” “成交。”顾客不假思索道。 “嘶……”房间角落里,响起两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目标是谁?”苍老的声音发问道。 “付岩,姑苏付家的外管事,乃,明日乘船抵达武林门码头。”顾客将一张纸搁在桌子上。“不能让他见到明晚的月亮。” “客人既然不愿显露真容,必须要付全额。”苍老的声音说道:“若万一失手,本社如数奉还。” “可以。”客人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搁在了桌上,便被朝奉送出黑屋子。 外人一走,屋里便亮起了灯,坐在桌边的老者打开了包袱。登时,屋里几人的眼睛,便被映成了金色。 看着满满一包袱的金元宝,一名黑脸汉子笑道:“值得一干。” “上头有命令,夏侯阀的人离开之前,咱们不能轻举妄动。”也有谨慎之人表示异议。 “我们也要开张吃饭,又不是要刺杀钦差。”黑脸汉子满不在乎道。 “是啊,夏侯雷一直待在他的行辕里,咱们离那边远一点,能有什么问题?”显然,看在天价酬金的面子上,支持的意见占了上风。 那老者都已经收了钱,自然早就表明了态度,他没理会手下的废话,仔细看着纸上的画像。画像的画功极高,上面的男子眇一目、络腮胡,极易辨识。旁边还用蝇头小楷,细致的标注了目标的体态特征。 老者将画像推给黑脸汉子,道:“山魈,查一查付家的情报,如果没有问题,你就带人走一遭。”末了,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顾客既然出这么高的价,点子肯定扎手。” “掌柜放心,白猿社从来都是杀鸡用牛刀!”黑脸汉子接下了差事。 。 第二天便是三月三,陆瑛起了个大早,催促陆云赶紧出门。陆云苦着脸道:“阿姐,太心急了……” “趁着娘在佛堂做早课,咱们得赶紧溜出去。”陆瑛挤眉弄眼道:“东西都带好了吗?” 陆云举起手中偌大的竹箱,无奈道:“要不要检查一下?” “不用不用,你办事我放心。”陆瑛便拉着陆云,蹑手蹑脚到了门口,这会儿钟叔刚刚打开院门,看到少爷小姐,赶忙要行礼问好,却见陆瑛笑嘻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钟叔宠溺的笑笑,目送着二位小主人离去。 一直出了巷子,陆瑛才长舒一口气,像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阿姐……”陆云背着竹箱,叹了口气道:“回来肯定要挨骂的。” “不要扫兴!”陆瑛却不想那么多,攥起粉拳道:“迎着朝阳,出发!” 看着在前头欢快前行的陆瑛,陆云苦笑着跟上。 姐弟俩说说笑笑,沿着湖畔的青石路一路而行,到了西湖北岸的葛岭脚下时,已是日上三竿。 葛岭有抱朴观,乃道家圣地之一,但姐弟俩并非是来上香的,他们沿着汇入西湖的小溪,走入山下的花树林中。 盛春时节,林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姐弟俩信步而行,只见蜿蜒的小溪愈发狭窄,渐闻有欢声笑语从前方传来。复前行,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林间空地上,早已有许多小姐、公子聚集于此。 “稀客稀客!”看到姐弟俩前来,男男女女们一下兴奋起来,呼啦一下子围上来。 几个盛装打扮的官家小姐,亲昵的揽住陆瑛的胳膊,欢天喜地道:“陆姐姐难得出来玩呢。” “这么看来,郡尉大人重任在身,”几个官家公子争相向陆瑛行礼,不少人紧张的结巴起来:“倒,倒也不全是……坏处。”自然引得一片哄笑。 陆瑛出身高贵、貌美如花,性格又极为可人,自然是男女通杀,非但知慕少艾的公子们,官家小姐们也喜欢她。更兼很少露面,一出现自然就成了这种众星捧月的局面。 陆瑛便在莺莺燕燕的簇拥下,到了溪边最好的位子坐下,男男女女围绕着她,她的每一句话,都会引起一阵欢声笑语。 陆云见状微微一笑,难怪阿姐会如此热心。取出蒲团座褥、吃喝物品、驱虫香囊……零零碎碎十几样物品,摆放在陆瑛最舒适的位置。然后,他便提着为之一空的竹箱,悄然退到了角落。 众人对这不合群的家伙早就习以为常,陆瑛也知道,自家弟弟不喜喧闹,也就由他去了。 陆云找了一片干净的草地,便倚着竹筐,专心致志的读起书来。间或有对他食指大动的官家小姐过来骚扰,陆云礼貌的应对几句,便会果断杀死话题。 譬如,郡丞家的郭小姐凑过来,看着陆云那完美的侧脸,搭讪道:“陆公子,在看什么书?” “郭姐姐,我在看《春秋繁露》。”陆云道。 “说的是什么?”郭小姐故作兴趣道。 “天下变道也不变与不变故易常。”陆云目光清澈的望着对方。 “呃……”郭小姐额头见汗,吭哧几下道:“那你慢慢看……”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等到曲水流觞开始,所有人全情投入在游戏中,就更没人理会他了。 陆瑛倒是时不时向他望去,难免一不留神就被罚酒。见她发挥不佳,捱到午餐之后,陆云便起身道:“阿姐要专心,我四下走走化食。” 陆瑛嘱咐他要小心,陆云报以白眼,便施施然消失在花树丛中。 陆瑛也知道自家弟弟的本事,便不再挂怀,回头对那些公子小姐们笑道:“看我一雪前耻!” “谁怕谁?”众人哄笑着继续游戏。 。 从葛岭向西南行半里路,就到了钦差行辕左近,陆云进了一座酒楼,径直入二层包厢。保叔一早就在里头等着了,见他到午后才姗姗来迟,却又没法指责自家殿下,只能闷头生气。 “抱歉保叔,不好马上离开。”陆云笑着赔了个不是。 “公子,托大会误事的!”保叔痛心疾首道。 “误事了吗?”陆云笑问道。 “这次没有……”保叔闷声道。 “当然没有,夏侯雷再猴急,也不至于上午就出门问柳。”陆云坐在保叔身旁,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还以为公子吃了饭过来呢。”保叔哼一声,赶紧让人将酒席换过。 “不必。”陆云却没那么讲究道:“我已经吃过了,随便添两口就成。”保叔也只能随他。 陆云把肚子填饱,便盘膝而坐,搬运周天整整一个时辰,精气神达到了巅峰。 这时,他的六识无比敏锐,透过门外的脚步和呼吸声,仿佛能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走到包厢门外,轻轻敲了几下门框。 三长两短。 “出来了!”保叔沉声道。 陆云睁开双眼,目光锐利无比! ------------ 第七章 码头 五旬老汉一旦发起骚来,就像老房子着火,根本没法救…… 钦差行辕,夏侯雷从早晨起来就百爪挠心,恍如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只觉光阴仿佛凝滞了一般,怎么也等不到与佳人约好的时辰。 他仿佛能听到行辕外、西湖上,芊芊姑娘那幽怨撩人的琴声,在诉说着对自己的期盼。 苦挨到中午,一顿上万钱的仿膳,吃的他味同嚼蜡。饭后,老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对陪自己同来的侄儿说道:“不破,今天是三月节,横竖无事,不如我们出去转转。” 那叫夏侯不破的男子,三十多岁,身材瘦削、一脸病容,闻言咳嗽两声道:“二叔,大事当前,还需克制。” “我还不够克制吗?!”夏侯雷却被撩起火来,大声嚷嚷道:“出京一个多月,我滴酒未沾、不近女色,现在想出去透透气都不行吗?” “二叔息怒。”夏侯不破见二叔面红耳赤的样子,也是心下不忍,知道这段时间确实把他憋坏了。而且自己身为晚辈,也不好做的太绝。想到这,夏侯不破叹一口气道:“多带护卫,不要喝酒,早去早回。” 夏侯雷大喜过望,旋即又有些不放心道:“你不会禀报家主吧?” “仅此一次。”夏侯不破不禁苦笑道:“但前提是,不要出事。” “多谢多谢!”夏侯雷如蒙大赦,还假惺惺道:“要不要同去?” “不扰二叔雅兴。”夏侯不破敬谢不敏。 。 夏侯雷回到自己房中,长随赶紧给他更衣,谄媚道:“老爷,全都安排好了,芊芊姑娘从早晨就等着老爷的大驾了。” “嗯。”夏侯雷满意的点点头,沉声道:“千万不要透露老夫的身份……” “老爷放心,那边只以为老爷是一掷万金的豪客,”长随笑道:“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嘿,跟做贼似的!”夏侯雷端详着镜子里貌似威严的老人,自嘲的叹气道:“我那侄儿,也太把阀主的话当回事儿了!” 长随不敢再接话,给夏侯雷挂好玉佩,便侍奉他穿鞋出去。几名穿着便装的夏侯阀武士早等在马车旁,为首的一人行礼道:“属下等奉命跟随二老爷。” “哼,多事。”夏侯雷知道这是夏侯不破的安排,嘟囔一声也就随他们去了。 马车驶出行辕,官府的兵丁哪敢盘问,赶紧撤去路障,恭送他们出府。 驱车的夏侯阀家丁,趾高气昂吩咐道:“奉命办事,不许跟随。” 陆信本打算带人跟在后头,闻言只好作罢。 马车在城内兜了个圈子,才在西湖东岸的花港停下,而后一行人换乘一艘游船,驶到了停在湖心的双层画舫旁。 。 与此同时,武林门码头,那叫山魈的黑脸汉子,正一身苦力打扮,坐在茶摊上,一边喝着大碗的粗茶,一边状若不经意的扫视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白猿社行事,从来缜密谨慎,这次也不例外。除了山魈之外,码头上还有十几个假扮不同身份的杀手,他们分工明确,行动隐秘。从早晨起,便无声无息排查着,每一艘停靠码头的船只。船上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虽然已是日头西斜,大半天都徒劳无功,但山魈的脸上没有半分急躁,干他们这行,耐心比勇气还要重要。他曾经为了任务,一蹲就是半年。半天时间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时,又一艘客船靠岸。码头上的苦力们,不等船板放下,便跳上船去,争夺给旅客扛包的机会。负责盯这条船的杀手,也跟着上船,一眼就看到了目标! 那个留着大胡子,戴黑色眼罩的独眼龙,在一船人中是那样醒目! 但杀手没有轻举妄动,他只是盯紧了独眼龙,同时向岸上的同伴发出了信号。 山魈看到信号,依然稳坐茶摊,只用目光示意手下,准备动手! 独眼龙一脸凶相,且只背了个小包袱,苦力们不敢上前纠缠。但他刚一下船,马上就有几个店伙计打扮的小厮围了上来,殷勤道:“大爷,住店吗?” “不住。”独眼龙嘶哑着声音,大步向前,想要甩掉这些恼人的苍蝇。 但还是有个执着的伙计跟上来,在他背后喋喋不休道:“大爷,我们大福客栈地邻西湖,环境优雅,饭菜也是一绝……” 独眼龙皱着眉,又加快了脚步,转眼远离了岸边,已到码头人群密集处。 “而且我们还有姑娘……”身后伙计嘴上不停,袖中却滑出一柄尖刀,无声无息就向独眼龙毫无防备的后背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独眼龙肩头的包袱突然滑落,当啷一声,挡住了这避无可避的一刀! 独眼龙竟然察觉到这背后的一击! 独眼龙怒吼一声,狠狠一拳向后打出,同时另一手握住包袱中的短刀,顺势回头,却不见了那伙计的身影! 就在他警惕寻找杀手的踪影时,一辆载满货物的大车,径直朝他面前冲来! 与此同时,身后卖馄饨的老妪,突然将一锅滚烫的开水,朝他兜头泼去! 两名苦力抽出利刃,一左一右向他猛扑过来! 实在太快了,码头上的人群依然各行其事,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到异常! 山魈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就算是黄阶高手,也逃不过这样的绝杀之局! 然而,下一刻他却瞳孔一缩,只见滚烫的汤水泼在了大车上,两名苦力的利刃,也砍在大车的麻袋上!他们的目标却凭空消失! 不,不是凭空消失! 那独眼龙竟然拔身凌空而起,堪堪避过了撞击和热水,两腿绷直成一字,砰砰两声,踢中了两名苦力的面门! 两人惨叫一声,仰面飞出,撞倒了好些行人! 码头上,人群终于被惊动了,场面混乱不堪! 山魈看着独眼龙落入混乱的人群,趁机想要逃走,一阵惊怒交加! 惊讶的是目标的实力,似乎已经超过了黄阶!恼火的是精心布置的杀局,如此轻易被破! “哪里逃!”山魈爆喝一声,弹身而起。无法智取,只能力敌!他是玄阶强者,实力依然凌驾于目标之上! 他在四周的同伙,也全都拔出兵刃,朝那独眼龙猛扑上去! 码头上,看到这么多持刀武人出现,人群尖叫着丢下行李货物,无头苍蝇似的四下乱窜。栈桥上的船只也慌不迭纷纷解缆,唯恐被殃及池鱼! 混乱无比的场面,给白猿社的杀手造成很大的阻碍,让他们无法同时扑到独眼龙身前! 那独眼龙单刀挥舞,刀法诡异精妙,总是可以斩在对手最难受的地方,让他们不得不收招格挡! 独眼龙击退几名杀手,眼看就要逃出码头!这时,山魈终于赶到,挥出末端挂满倒钩的铁棒,呼的一声,兜头向独眼龙劈去! 那势大力沉的一棒迅如雷霆,让独眼龙来不及出招,也不敢格挡,只好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避了过去! 山魈挡住了独眼龙的去路,毫不停歇,接连几棒全力砸下,玄阶和黄阶是质的差别,根本不用招式,一力降十会! 独眼龙连躲带挡,手中单刀都险些被磕飞出去,完全落了下风! 几名黄阶杀手也扑了上来,独眼龙眼看避无可避!. 这时,一艘小船为了避让纷纷逃窜的船只,慌乱间居然驶到岸边不远处! 独眼龙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挥手向敌人扔出数枚黑色弹丸! “霹雳子!”山魈吃惊的大叫一声,没想到独眼龙居然有墨家的不传之秘! 众杀手闻声纷纷闪避,唯恐被这传说中的暗器之王炸伤! 然而,那玩意儿啪叽落在地上,只冒出几缕黑烟,便再也没了动静,并没有预想中的火光和爆炸! “假的!”山魈目眦欲裂,居然被耍了! 而这时,独眼龙已经趁机连滚带爬到了岸边,纵身跃上那条小船,单刀架在船家的脖子上,命他赶紧开船! 船家慌忙支起船篙,将小船向河中划去。 山魈和一干手下冲到岸边时,小船已经出去七八丈远。 山魈怒不可遏,咆哮起来:“上船!追!” 等他的手下夺下两条快船,开始追赶时,那条小船已经驶出三十丈开外了! 。 山魈脸色黑的发紫,提着铁棒立在船头,他的心情糟透了!这次行动到了这种局面,肯定要被掌柜骂个狗血喷头!要是再让目标逃之夭夭,所有的损失都得自己承担!而且肯定要被降级!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想死就追上他们!”山魈重重一棒,将船舱顶盖砸的粉碎! 船上水手面如土色,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划船! 那艘小船也在全速前进,甚至连独眼龙都操起船桨帮着划船,但速度明显不如追兵! 双方一追一逃,穿行在繁忙的水道上,距离眼看着渐渐拉近…… ------------ 第八章 不过如此 日已西斜,西湖上金光粼粼。距离天黑还早,湖上的游客游性不减,没有丝毫归意。 天籁般的琴声再次荡漾在湖面,大大小小船上的游人,全都陶醉在柳大家出神入化的琴技中。 不少公子少爷,不知不觉潸然泪下,他们既为琴声中的春情闺怨所感怀,又为这琴声不是奏给自己而扼腕。 谁都知道,今日柳大家要接待一位神秘的贵宾,琴声是为他所弹,与旁人无关…… 那艘双层画舫的琴台上,端坐着那位令无数男子魂牵梦萦的江南名妓柳芊芊。她不过双十年华,一身绿色罗裙,肩披薄如烟云的白纱。美若天仙的脸上没施半点粉黛,乌黑透亮的秀发没有任何簪饰,就那样随意挽在脑后,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瀑布般流淌而下。 纯净美洁的像是从天宫谪落的仙子,让人不忍有半分亵渎。 此刻,这位仙子般绰约的名妓,正用那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令人心醉的琴音便缓缓流淌而出,让坐在对面的夏侯雷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只见夏侯老先生盘膝坐在华丽的矮榻上,满脸沉醉的笼着胡须,眼里竟闪着莹莹的泪光……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次精虫上脑的寻花问柳,居然享受到如此纯粹的精神之旅。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初衷,任由自己的心神随着琴声在记忆的长河里荡漾…… 他记起青春年少时,千金博一笑。功名皆尘土,但为美人痴。 他忆起新婚燕尔期,郎情妾意浓。朝朝与暮暮,愿为连理枝。 他想起风花雪月夜,娇娘香衾暖。梨花收不住,海棠枝头颤。 他念起不堪回首日,棒打鸳鸯散。空枕对孤月,相思遥无期…… 抚琴的柳芊芊看着如痴如醉的夏侯雷,嘴角挂起一丝浅浅的微笑。夏侯雷便彻底迷失在,那含情脉脉又略带羞涩的笑容里。 。 与此同时,那独眼龙也驱着劫来的小船,在杀手追赶下拼命逃跑。小船穿过一道行人如织的石桥,眼前水面豁然开朗。原来河水汇入了西湖…… 见小船入了西湖,山魈不惊反喜,他们的船比对方快不少,只是吃亏在比对方大,因此在繁忙的河道上,难以追上游鱼般的小船! 现在到了宽阔的湖面,看那独眼龙往哪里逃! 果然,双方距离不断接近,二十丈,十五丈,十丈…… “再加劲儿!”山魈紧紧握住铁棒,已经准备要跳船了! 但让人费解的是,那独眼龙居然抛下了船桨,只让老船夫一人划船。 老船夫还满脸担忧的关切道:“公子,还是让我一起吧。”当他仰起头,露出斗笠下那张刀疤纵横的面孔,不是保叔又是何人。 “不。你接应我,万一我不成再说。”独眼龙开口说话,正是陆云的声音。原来这独眼龙分明就是他假扮的! “哎!公子小心!”保叔满脸忧色,只能作罢。 眼看着小船距离那艘双层画舫越来越近,陆云突然说道:“对了保叔。” “公子改变主意了?”保叔大喜。 “要是我天黑之前赶不回去,你别忘了给我姐姐带个话,让她不用等我。”陆云却南辕北辙道。 “公子……”保叔脸都黑了。 陆云却不再说话,他静静望着画舫,抛却一切杂念,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接下来的行动中。 。 这时,在画舫旁边游弋的夏侯阀游船,发现急速逼近的三艘船只。 船上,一名武士眉头紧锁,沉声吩咐道:“拦住他们!” “快停船!不许靠近!”夏侯阀武士们忙对着来船,高声喝道。 但对方恍若未闻,转眼就到了近前! 与此同时,山魈纵身跃上了保叔的小舟!将船身震得剧烈晃动! 那独眼龙显然是怕了他,马上便朝夏侯阀的船跳过去!山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他,怎能让他再次逃掉!不假思索再次跃起,紧随着独眼龙而来! “找死!”夏侯阀武士怒不可遏,抽出兵刃砍向两个不速之客! 眼看就要兵刃加身,独眼龙的身躯在半空中诡异的一拧,划一道优美的弧线,堪堪避过了长刀,朝左侧的画舫扑去! 山魈虽是玄阶强者,却没有这匪夷所思的轻身功法,只能舞动铁棒,格挡住临身的兵刃! 对方没料到他居然是玄阶,一时不慎,居然让山魈落在了船上!这让心高气傲的夏侯阀武士七窍生烟,疯狂的围攻起山魈来! 山魈已经惊呆了,没想到这船上的武士,竟然全都是黄阶高手,而且配合严密,招式高明,绝非等闲黄阶! 但这时也顾不上多想,他唯有使出浑身解数才能自保! 山魈的手下也赶到了,看到自家上司遭遇围攻,哪敢怠慢,纷纷跃上了游船,和夏侯阀的武士战在一处! 游船上的武士首领本想追击独眼龙,见状也只能先拦住这些杀手,至于那独眼龙,就交给画舫上的人处理吧…… 。 画舫上,夏侯雷目光迷离的沉醉在琴声中,突然听到外头手下大声呼喝。他第一反应竟是恼火,气他们居然敢打扰自己听琴。待听到喊杀声才猛然回过神来,脸色大变。 这时,长随闯进来,焦急道:“老爷不好,有刺客!” “慌什么!”夏侯雷却镇定下来,冷哼一声道:“有他们四个在,谁能闯进来?滚出去!” “老爷,是否发信号求援?”长随已经摸出了一枚烟花,看到信号,行辕里的高手就会倾巢而来。 “发个屁!”夏侯雷两眼一瞪道:“芝麻绿豆大的事,要搞得天下皆知吗?滚出去!” 长随只好退下。 夏侯雷歉意的看向花容失色的柳芊芊,温声道:“芊芊姑娘莫怕,有老夫在,谁也动不得你分毫!” 柳芊芊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闻言像是得到极大的安慰,乖巧的点了点头。 夏侯雷这才收摄心神,考虑起当前的境况来。先不管是谁要杀自己,首先要确保安全。他一盘算,且不说游船上的八个黄阶武士,单说画舫上的四个玄阶护卫,修炼夏侯阀的合击之术十余年,配合无比默契,就是等闲地阶宗师都奈何不得他们。 这天下,武人能修行到玄阶已殊为不易,哪有那么多的地阶宗师?! 更何况,自己虽然因为年龄,两年前退出了地阶的榜单,但实力却仍是货真价实的地阶宗师!只要那些天阶怪物不出现,从容脱身还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夏侯雷彻底镇定下来,甚至开始考虑起如何善后来。想到自己离京时,跟大哥信誓旦旦的保证,他就头大无比,不由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盖过去…… 夏侯雷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心中一紧,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独眼龙,提着一柄短刀,出现在琴台门口。 琴台上安静极了,甚至能听到刀尖上的鲜血,滴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柳芊芊惊骇欲绝,夏侯雷也目瞪口呆,看着那独眼龙身后,迟迟没有人跟进来,他不禁嘶声道:“我那四名护卫……” “玄阶,算不得什么。”陆云哑着嗓子,举刀指向夏侯雷道:“地阶,又会如何?” ------------ 第九章 事了拂衣去 陆云斩杀了四名拦路的玄阶强者,出现在琴台之上,这是夏侯雷万万没想到的。 但陆云并没趁机马上抢攻,而是任由夏侯雷起身,又任由他将精气神调整到巅峰。 夏侯雷神情变得无比凝重,对手能突破重围站在自己面前,肯定知道自己有地阶宗师的实力,却仍等着自己做好准备。这种赤裸裸的轻视,不仅让他感受到莫大的侮辱,更让他心底升起丝丝寒意…… 莫非此人,有碾压地阶的实力?夏侯雷心头闪过一丝阴霾。但天阶大宗师统共那么十来位,对方显然不在其列!到底哪来的这股自信?! “狂妄!”夏侯雷怒哼一声,对瑟瑟发抖的柳芊芊道:“芊芊姑娘,为老夫弹琴助阵,看我格杀此獠!” “……”柳芊芊愣了一下,这才颤抖着双手按住琴弦,咬牙拨动起来。 琴声起先断断续续、不成曲调,但她毕竟是琴道大家,很快,一首铿锵激昂的《入阵曲》便在琴台上奏响。 琴台下,夏侯雷借着这激越的琴声,将种种杂念压在心底,战意不断攀升! 而他的对手,却已双手垂下,单刀还鞘,看着夏侯雷这番做作,眼里竟透着丝丝揶揄。这并非陆云故意托大,而是在对夏侯雷进行心理压制。保叔告诉他,高手对决首重气势,一旦气势压制住对方,对方就很难发挥出真实的水平。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胜负自然注定。 夏侯雷终于忍不住暴喝一声:“去死吧!”便借着激越的琴声,化作一道黑影,朝对手扑了上去! 陆云状若轻蔑,实则丝毫不敢怠慢,立即起双手迎敌! 双方根本没有试探,一上来就全力施为!眨眼之间,便实打实、硬碰硬的交手了几十招!激荡的劲气,将琴台下的纱幔围帘撕扯成了碎片! 那些碎片又被两人纠缠的气机牵引,围绕在两人四周无法落下,被绞的愈发细碎,就像片片雪花,纷纷扬扬飞舞! 这罕见的景象,让琴台上的芊芊姑娘完全忘记了恐惧,青葱般的手指如玉蝶翻飞,琴声愈发慷慨激昂,每一个音符似乎都能让人的心脏跳出胸腔! 琴声感染之下,夏侯雷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强大过! 缉事府所谓地阶宗师榜,有一条很恶心的限制,只排五十岁以下的武者!他们认为除非突破传说中的先天秘境,否则人过五十便气血渐衰,武功退化不可避免!但夏侯雷觉得自己仍然气血澎湃,至少在此刻,自己打出的每一拳,踢出的每一脚,都是五十岁前无法比拟的! 这并非错觉,随着夏侯雷气势不断攀升,陆云竟渐渐被压制住。 ‘忘我入道!’陆云不禁眉头紧皱,万万没想到,夏侯雷居然在琴声的帮助下,完全摆脱了自己对他造成的心理影响,进入武人求之不得的忘我境界! 进入忘我之境,便会身心近似于道。此时,毕生的功力和经验皆能发挥的淋漓尽致,甚至可以关闭五感,仅凭直觉对敌!甚至超越自我,达到前所未有的境地。 夏侯雷就是处在这样的状态,全身真气如万马奔腾,如海潮汹涌!而且随着战斗仍不断攀升,甚至停滞了十余年的龙象伏魔神功,竟然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电光火石间,便见夏侯雷双手抱于胸前,十指交扣,印决翻飞,爆喝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伴着那声怒吼,夏侯雷双掌猛地推出! 刹那间,陆云仿佛看到有神龙降临、圣象冲锋,佛祖怒目、金刚降魔!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轰然向他砸来! ‘轰’的一声巨响,所有雪花被席卷一空,陆云也被直挺挺击飞,后背重重撞在了立柱上! 喀嚓声中,那坚硬粗大的红木立柱,居然被撞出无数裂纹!陆云的护体真气,也被硬生生撞散,一口鲜血喷出! 夏侯雷看着自己的双手,激动的微微颤抖,自己终于打出了龙象大手印第八式――日轮印!虽然威力远远无法与那几个侄子的日轮印相比。但假以时日,肯定可以借此可以将龙象伏魔神功,突破到第八层!成为天阶大宗师! 果然是祸兮福所倚,想不到今日遇袭,却成了自己突破的机缘! “狂妄的小辈,知道老夫的厉害了吧!”夏侯雷傲立在琴台下,睥睨着委顿余地的陆云,仰天大笑起来。“左延庆你这条阉狗,擦亮你的狗眼看着老夫突破吧!” 在夏侯雷看来,眼下胜负已分,没有任何悬念了。 谁知,却听陆云嗬嗬的笑起来。夏侯雷眉头紧皱,他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不知所谓之辈!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天下英雄……”陆云伸手揩去嘴角的鲜血,扶着立柱站起身来。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双手捏一个奇怪的印决,眼中精芒一闪道:“再来!”说完双手五指收于掌心,拇指压住食指、中指,跺脚一声爆喝,朝夏侯雷攻了过去! 看到那个印决,柳芊芊琴声明显一滞,赶紧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奏琴助阵! “没用的!”见陆云的身法明显迟缓了许多,显然是在强撑,夏侯雷放声大笑:“让老夫送你归西!”说着双掌拍出,龙象大手印之日轮印,裹挟万钧之力,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小辈拍成齑粉! 陆云却不闪不避,缓缓一拳击出,他要硬抗那将自己击飞的一掌!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拳掌毫无花俏撞在一起,这次打横飞出去的却是夏侯雷! 将一根立柱齐腰撞断,夏侯雷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一时间,夏侯雷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不由亡魂皆冒! 明明上一刻,对方的实力还逊于自己,一转眼却完全碾压自己!而且是巅峰状态下的自己!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对方之前根本未尽全力,这才是他的真实实力! 凶猛的劲力仿佛电流一般,仍在夏侯雷体内乱窜,让他五脏六腑痛如刀割!真气离体之后不会立即消失,依然可以伤害到敌人,这是天阶大宗师才能做到的! 好一会儿功夫,夏侯雷瘫在地上,脑海中各种念头纷沓而至,他甚至想到,自己死后会下哪层地狱了…… 这时,柳芊芊急促的琴声将夏侯雷唤回神来,他猛然醒悟过来,对手没有趁势进攻,依然一动不动立在那里,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在抓紧时间调息! 夏侯雷哪里还敢耽搁,运起龙象伏魔神功,几个呼吸间,就将那股劲力消去,压下了狂乱的气血。很显然,对手绝对不到天阶,不然怎会给自己恢复的机会! 铿锵的琴声中,夏侯雷鱼跃而起,大喝一声,威猛无俦的大手印朝对手拍去! 陆云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扬手就是一拳!那一拳仿佛可以引动雷霆,威猛绝伦如开天辟地! 谁知夏侯雷这一招根本未尽全力,见陆云还能出招,他便手腕一抖,日轮印拍在了琴台的立柱上! 整座琴台都被他拍的摇晃起来,芊芊姑娘赶忙按住七弦琴,这才没有从上头摔下来。 琴声戛然而止,夏侯雷也借着反弹的巨力,转身便跃出了画舫! “哪里逃!”陆云瞥一眼花容失色的柳芊芊,也追赶夏侯雷而去! 芊芊姑娘云鬓散乱,略略失神的看着二人一前一后,如两只飞鸟一般在湖面上飞掠…… 。 凌波微步,乃是天阶大宗师的本领。无论陆云和夏侯雷都还没有这个本事,他们能不借助船只,就在水面上追逐,是因为画舫外延绵不尽的荷花…… 两人的脚尖飞快点在片片荷叶上,纤细的叶茎猛地一弯,眼看就要折断,却倏然不再受力!荷叶颤抖间,上面两人便一掠而过,已经到了丈许外的另一片莲叶上!若非水鸟惊飞、水花四溅,两人就像飞在云端一般。 只是这云彩,一片碧绿…… 夏侯阀船上,双方也停下了打斗。看到这一幕,山魈已经确定无疑,今日被人算计了!哪里还肯再恋战,打个唿哨,便摆脱了敌人,丢下四五具尸体,带着剩余的杀手跳回自己船上。 夏侯阀的武士也顾不上追赶他们,赶紧拼命划船去接应夏侯雷。但两人已经无影无踪,哪里还能追得上…… ------------ 第十章 原来如此 接天莲叶无穷碧,蜻蜓点水枝上飞! 驶过来查看动静的那些游船小舟上,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永生难忘的一幕――浮光掠影,两位地阶宗师踏莲而去。夕阳西照,落日余晖将两人照得通体金色,宛若神祗…… 但被追逐的夏侯雷却已苦不堪言,虽然地阶宗师最大的本事,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可在莲叶上飞驰,每个瞬间都需要动用全身的真气,还要保持高速不被追上,损耗实在太过巨大! 别看他动作潇洒至极,实则已是强弩之末,体内产生的真气,已经跟不上如此恐怖的消耗了!而他背后,敌人已经越迫越近,甚至连陆云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眼看就能将他毙于拳下了! 就在此时,满眼的绿色突然消失,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到了荷花丛的边缘!夏侯雷哪有凌波微步的能耐?他全部的功力都用在脚踏荷叶上,甚至连转向都做不到…… 间不容发,夏侯雷根本无计可施,扑通一声,便狼狈的落入水中! 余光瞥见陆云如鱼鹰般向自己扑来,夏侯雷甚至没有力气抵挡,只能闭目惨叫一声:“我命休矣!”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嗖嗖几下破空声响起,夏侯雷猛然睁大眼睛,便见几支劲弩贴着自己的头皮飞过,朝那索命的阎罗射去! 陆云身体凌空,眼见避无可避,他手中多了一柄短刀,挑飞了临身的劲弩! 但这下,他也没法再向前飞跃,也噗通落入水中! 夏侯雷看到几艘快船正向自己疾驰而来,船上的官兵手持弩弓,向他的身后不断射击! 夏侯雷赶忙拼命游水,等他挣扎到船边,便见那个守在他行辕外的吴郡郡尉,向自己伸出手来。 “下官救援来迟,钦差大人受惊了。” 夏侯雷狼狈万状的上了船,全身上下水淋淋,胡须头发滴滴答答,活脱脱就是一只落汤鸡,哪里还有半分钦差的威严? 陆信赶忙脱下披风,让钦差大人擦拭。夏侯雷一边擦着脑袋,一边惊魂未定的喘息。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神情难堪的向陆信道谢。“这个……那个……哎,多谢救命之恩。” “钦差大人为何道谢,下官根本就没有救您。”陆信却淡淡道:“今天,下官等人甚至没有出现过。” “嗯……”这话说的夏侯雷心神大定。他头一次认真的打量起这位知情识趣的郡尉来。拉着他的手,使劲拍了拍,沉声道:“放心,本侯必有厚报!” “钦差大人能没事,”陆信依旧不卑不亢道:“就是对下官最好的奖励了。” “好!好!”见陆信不恃宠而骄,夏侯雷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 官兵搜查范围之外,一艘小船孤零零漂在湖面上。船夫头戴斗笠,坐在船头垂钓,突然鱼漂一动,水面荡起一圈涟漪! 涟漪中央,一个脑袋从水中探了出来。 “公子!”船夫不惊反喜,连忙将那人拉上船。 船夫自然是接应的保叔,从水里出来的独眼龙,则是陆云无疑。 保叔刚要说话,却见陆云全身颤抖的向自己摆手,摇摇欲坠的样子,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威风? 保叔赶忙搀着他进了船舱,扶他盘膝坐好,让陆云全力运功,抵御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痛楚! 为了不打扰陆云,保叔退到舱外给他护法,转眼就见陆云瘫倒在地,身子蜷缩成虾米一般!陆云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双手抱在胸前,死死抓住自己的胳膊,指节全都发了白!保叔心痛万分的看着这一幕,真担心他把自己的胳膊抓下来…… 足足半个时辰,陆云才平复下来,吃力的解下眼罩、揭下唇边的胡须,又将加装垫肩的宽袍脱下,露出了本来面目。 然后,他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双膝一软,赶紧扶住了舱壁。他不禁暗暗苦笑,此刻体内贼去楼空,一个时辰内,就是一把菜刀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陆云强撑着出了船舱,只见外头天色已黑。 保叔赶忙扶他在甲板上坐好,叹气道:“这皇极洞玄功,真是邪门到家了!” 陆云也叹气道:“本来还想去接姐姐回家的,这下什么都耽误了……” “公子!”保叔差点没一头栽倒水里,气急败坏道:“跟你说正事儿呢!” “好吧。”陆云双手合十,求保叔稍安勿躁,然后苦笑道:“地阶宗师果然名不虚传,就算已经五十开外、不复巅峰,我也得动用八成功力才能将其击败……” “公子!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保叔酸酸道:“天下这么大,能击败夏侯雷的绝对不超过五十人,公子才十六岁,就能将其完败,已是震古烁今了!” “保叔,你能不能……”陆云本想问保叔能不能战胜夏侯雷,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公子,我知道你在想问什么。”保叔却正色道:“属下与夏侯雷的功夫应该在伯仲之间。而公子,大约天阶之下无敌手了。”以保叔骄傲的性格,能如此委婉承认自己不如陆云,已是殊为不易。 陆云刚想谦虚两句,却听保叔话锋一转道:“但公子,还是轻易不要与地阶交战,试问一个夏侯雷就能让公子承受如此严重的反噬。如果这时,再有人向公子出手怎么办?” 陆云的神情也凝重下来,点头道:“这确实是个要命的问题。”那种撕裂骨髓的痛楚他本人感受最深。陆云很清楚,如果找不出破解之道,早晚自己会为反噬而死。 见陆云面容严峻,保叔忙又安慰道:“总有解决之道的……” 陆云点点头,不再苦思解决之道,对保叔轻声道:“我并没杀死夏侯雷。” 保叔显然已经知道结果,叹气道:“都怪陆信来的太快,公子才功亏一篑。”说着,他露出恐怖的笑容道:“不过能让白猿社吃不了兜着走,也算不虚此行了。” 经此一役,白猿社已经很难摆脱干系,等着他们的,将是夏侯阀的雷霆之怒! 谁知陆云沉默一会儿,对他低声说道:“是我让人通知父亲的。” “什么?!”保叔目瞪口呆:“公子这是为何?!” “区区一个夏侯雷,杀了他也动摇不了夏侯阀的根本。”只听陆云缓缓解释道:“何况,观其反常举动,这次夏侯阀应该另有深谋。与其杀了他,让夏侯阀重新谋划。不如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公子完全可以不动声色,静观其变!”保叔大皱其眉道。 “那样的话,父亲还不知要在这吴郡困上多久……”陆云却摇摇头,望向北方的京城方向道:“不如把夏侯雷作为父亲回京的跳板。”顿一顿,他一字一句道:“这才是我们复仇之路真正的第一步!” “那也得陆信领情才成!”虽然明白,困在这西湖边上,只能消磨岁月,无法奢谈报仇。听了陆云的话,保叔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道:“这些年,那家伙不是没有机会调回京里。他毕竟是陆家的子弟,真想回京的话,还用不着别人给他铺路。” “我会说服他的。”陆云轻声说道,但能不能说服陆信,他实则并无把握。因为这些年,陆信并不是没有机会回京,却被他毫不犹豫的一一拒绝。 把这件挠头的事情暂且压下,陆云又说道:“对了,那个芊芊姑娘,好像有些问题。” “她?”保叔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会有什么问题?” 陆云摇摇头,一时之间,他也说不清楚。但直觉就是如此…… ------------ 第十一章 父子姐弟 陆云回家,已是酉时。 一进巷子,就见门口的灯笼下,陆瑛穿着白日里的盛装,正支颐坐在石阶上,显然是在等待自己。可能是等的久了,只见她螓首微微轻点,竟然打起了盹儿。 “阿姐。”陆云轻轻唤了一声。 “啊!你可算回来了!”陆瑛猛然惊醒,手一滑,下巴险些磕在地上。 “对不起阿姐……”陆云想将编好的借口托出,却见陆瑛挣扎着要站起来。 “快扶我一把,腿麻了……”陆瑛苦着小脸,向陆云伸出手。 陆云赶紧把姐姐扶起来。陆瑛伸手拍了拍衣裙,便自自然然的拉着他的手进了家门,只问他吃晚饭了没。根本没有问他,这大半天跑去了哪里。 陆云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愈加歉疚,见前厅里空无一人,他小声问道:“母亲没有发火吗?” “怎么没发?”陆瑛气愤的向陆云挥舞着粉白的小拳头,佯怒道:“狡猾的小云儿,让我一个人被骂的狗血喷头。”说着,又大度的挥挥手道:“算了算了,怎么说,你也是陪我出去的,替你担着也是应当!” 钟婶儿听到声音,赶紧端水盆来给少爷洗手,又将热在锅里的饭菜布好。陆云这才感到腹中响若擂鼓,便狼吞虎咽用起饭来。 陆瑛已经吃过饭,却仍然陪在一边,给陆云斟上茶水递过去,笑道:“慢点儿吃,别噎着……” 陆云夸张的用餐动作,其实有掩饰做贼心虚的成分。闻言,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过茶盏道:“阿姐,今天下午我……” 陆瑛却摇摇头,用帕子帮他擦擦嘴角,微笑道:“阿弟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不用什么都让阿姐知道。” 烛光下,陆瑛的容颜愈加娇俏欲滴,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却分明藏着丝丝的阴霾。 陆云心里却更堵了,第三次想要开口道:“阿姐……”却被陆瑛捂住了嘴。 陆云一愕,只见陆瑛坚定的摇头,脸上掩藏不住的哀伤道:“阿姐宁肯小云儿什么都不说,也不想你骗我。” 陆云登时无言以对,就那样僵住了。 陆瑛松开手,伸出纤细的小拇指,停在陆云面前道:“答应阿姐,永远不要骗我,好吗?” “……”陆云沉默片刻,终究伸出手指,和陆瑛拉了拉钩。 “真乖……”陆瑛笑逐颜开,又将大拇指和陆云印在一起。 。 晚上,陆云在房中盘膝打坐。檀香袅袅,物我两忘,只余今日一战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眼起身开门,门外繁星满天,有人立于夜风之中。 陆云对门外的人恭声道:“父亲。” 来人正是陆信,他点了点头,脱鞋进屋。 待陆信坐定,陆云便跪坐在下首,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陆信接过茶杯,看着缭绕的白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报信的人是你找来的吧?” “果然瞒不过父亲呢。”陆云浅浅的一笑,没有要狡辩的意思。 陆信深深注视着陆云,良久方深深一叹道:“这么说,行刺夏侯雷的人是你了……” 道理很简单,陆云不可能提前了解到白猿社的行动。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白猿社是受他雇佣的。而白猿社绝不可能,在知道目标是夏侯雷本人后,还向他动手。所以,陆云只能用自己的力量对付夏侯雷。 而保叔,是没法让夏侯雷如此狼狈的。所以,只能是陆云亲自动手。 “是。”对陆信能想到这一层,陆云并不意外。他抬起头,目光清澈的看着陆信。如果事发这么长时间,陆信还不明白的话,才让他失望…… “哎……”陆信怅怅叹息了一声。就在陆云满以为,他要质问自己的动机时,却听陆信声音疲惫道:“你还在练那门功法……” “对不起,父亲……”陆云心头一暖。陆信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身体,这让他十分感动。他低下头,轻声道:“除此之外,孩儿别无他法……” 屋里的空气凝滞了许久,陆信才语重心长的沉声道:“你根本不知道,敌人有多强大!就算你成为天阶大宗师,也依然无法撼动他们分毫!” “我知道他们有多强大,”陆云却倔强的昂着头,毫不动摇道:“但我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亲手葬送他们,为我母后报仇!” 陆信紧紧盯着陆云,这张英俊无俦的面孔,虽然样子与皇后娘娘并不相同,脸上的决绝却是如出一辙! 陆信又是久久不语。终于,他的思绪不可遏制的回到十年前的落凤山。那是他拼命想封存的一段记忆,他也极力想让陆云这样做。 然而,那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虽然知道陆云一直念念不忘复仇,但他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自己远离京城,就可以让陆云什么都做不了。久而久之,也就不得不放弃了…… 但今天的事情让陆信彻底明白,自己已经无力阻拦…… 。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花爆响的噼啪声。 就在陆云都沉不住气,准备开口说服他时,陆信终于说话了。 “殿下。”陆信却不再以父子相称,而是头一次,唤起了这个陌生的称呼。 陆云面色苍白的抬头,看到陆信的脸上,神情十分陌生。一时间,早熟的不像话的少年,像个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需要为臣做些什么,敬请殿下示下。”陆信连坐姿都改变了,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聆听上司训示的下属。 对陆信这一改变,陆云心如刀割,他多想说一句‘父亲,你不要这样。’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说了,就应该恪守为人子的本分,按照陆信为自己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陆云嘴唇微微颤抖,他根本无法启齿!因为他的骨髓里,都蓄满了滔天的仇恨。如果不能报仇,他会被这滔天的仇恨烧成灰烬! 又是良久的沉默,陆信的神情渐渐温和下来,却依然保持身体前倾的姿势,等待陆云的回答。 “请……父亲设法早日回京。”陆云艰难的说道。 “明白了。”陆信点点头,轻声说道:“夏侯雷这几天可能会找我,到时候我见机行事。”说完,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陆云的眼中渐渐泛起了泪花,低头道:“对不起父亲,我太任性了……” “是我太一厢情愿。”陆信又是伤神,又是欣慰的感慨道:“这些年里,我不遗余力的想让你彻底走出来,以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却忘了有一种人,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陆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雏鹰已经试啼,谁也拦不住,他按照自己的意志翱翔!”陆信伸出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拍了拍陆云的肩膀,沉声说道:“既然不能改变你,那就让我改变自己,为你保驾护航吧!” 陆云泪如雨下,他视线模糊的看着,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男人。千言万语涌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化作一声呼唤:“父亲……” 陆信点了点头,拿出手帕递给陆云,宽厚的笑道:“要是让夏侯雷知道,击败他的神秘高手,此刻正在哭鼻子,肯定想找块豆腐撞死。” 陆云不好意思的接过手帕,擦干眼泪。 “好了,早点歇息吧。为父还得赶回去给夏侯雷看门呢。”陆信起身出门,示意陆云不要相送,以免惊扰到妻女,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 第十二章 夏侯之怒 望着陆信消失的方向,陆云久久无法平复。 他本以为,自己要费尽口舌,才有可能说服陆信。为此还精心准备了一系列说辞,诸如‘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绝对不会害父亲,也不会害陆家的’,‘父亲才华满腹,却只因为是陆阀旁系,就一直没有施展的舞台。这次利用夏侯雷,一定可以一飞冲天!’之类,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在确定他的决心后,陆信便主动改变了态度,根本没让他用到那些可耻的说辞。 但陆云无比清楚的是,这绝非陆信本意!而是为自己做出的改变啊……陆信怎能不知这个决定,将会使他和他的家族,面临极大的风险。可他依然义无反顾的做出了改变…… 是什么情绪,支配着这个冷静智慧的男子,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忠诚还是爱?陆云也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陆信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当成亲生儿子在无私的疼爱啊! 而自己,对他却只有亏欠…… 。 非只陆家父子。这个夜晚,许多人注定无眠。 白日里喧闹的武林门大街,此刻已是空无一人,临街的店铺全都上了门板,街尾的四海当铺也不例外。 然而当铺里间,已经乱成一团。 掌柜的指挥着手下,将机密的档案打包转移,带不走的直接烧掉,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几个头目垂头丧气分散坐着,看着这副树倒猢狲散的架势,有人愤愤说道:“我就说吧,不该贪这个财!这下好了,让人家当枪使,捅了马蜂窝!” “哎……”非但之前的反对者,就是那时的支持者,此刻也极力撇清干系道:“上头三令五申,不要在这节骨眼儿上轻举妄动,掌柜的就是不听……” 掌柜的面色铁青,只当做没听见,继续销毁手头的机密。 “还有山魈!”众人又把矛头指向那黑脸汉子,一副‘你弱智啊’的神情道:“你就不能长点儿心?人家挖坑你就跳?不想想那船上一水儿的黄阶护卫,正主儿还能是谁?” “放你娘的屁!”山魈本就满腹邪火,闻言大怒:“当时刀都砍到脖子上了,哪能想那么多?站着说话不腰疼!” “好,不说这个!”对方也针锋相对道:“死的那四个黄阶弟兄,你处理尸首了吗?能确保人家不会顺藤摸瓜找到咱们吗?‘毁尸灭迹’是白猿社的铁则,你遵守了吗?!” “气死我了!”山魈理屈词穷,当时看到夏侯雷的身影,他魂儿都飞了,哪还顾得上处理尸首?就这一条,便足以把他打入深渊了! 见这些家伙非但不拉自己一把,反而拼命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山魈怒从心头起,蹦起来就要打人! “都给老子消停!”掌柜的终于忍不住,重重一拍桌案。 掌柜的余威犹在,众人这下全都老实了。便听他冷哼一声道:“老夫已经写好了禀报,你们只管放心,此事老夫一人担下,不会连累你们!”说着他苍声一叹道:“这边处理停当,老夫便去登门请罪,要杀要剐,随他夏侯雷的便。” “掌柜的……”众人闻言心下大定,这才有闲心关心起旁人来。“那几个死去的弟兄,身上又没有记号,咱没必要送上门去吧。” “是啊掌柜的,没必要自投罗网……”其余人也假惺惺的劝道。 “你们太小瞧夏侯阀了……”掌柜的苦涩的摇头道:“他们一定会疯狂报复的,根本不需要证据……” 话音未落,在外间值守的朝奉,跌跌撞撞跑进来,颤声叫道:“不好了,外头被包围了!” “什么?!”众人惊得站起来。 “怎么这么快?还是晚了一步吗……”掌柜的脸色一白,却很快镇定下来。他看看手中一摞纸张,那是白猿社吴郡分社,本年的业务记录。 每一张纸上,都有一个命丧于白猿社之手的亡魂,其中不乏官员富贾。但官府从来不敢过问,因为哪怕是刺史大人,也不想面对白猿社不死不休的刺杀,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但这凶名赫赫、可以让小儿止啼的白猿社,在夏侯阀面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掌柜的自嘲的笑笑,将手中纸张投入火盆里,纸张转眼被蹿起的火苗吞噬。掌柜的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见掌柜的毫无反应,众人便想各自逃命,转眼却被强弓劲弩射了回来! 箭支飞蝗般射在当铺的门板上,同时还有一声厉喝在长街上炸响:“夏侯阀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听到这一声,附近巡逻的官兵掉头就走,根本不敢接近。 当铺内一干人等也仿佛被抽掉了勇气,纷纷丢下兵刃,被冲进来的夏侯阀武士看押起来! 待控制住局面,几名手持火把的夏侯阀武士,护卫着一个身披黑色连帽斗篷的男子进来。 进屋后,那男子缓缓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满是病容的脸。他捂着嘴巴咳嗽几声,看一眼斧刃加身的当铺众人,目光便锁定了掌柜的,缓缓说道:“我就问一句,是不是你们做的?” “回夏侯大人……”掌柜的一见那男子,两腿便不由自主的发颤。为了避免引火烧身,各门阀的重要人物,在白猿社都有画像。所以掌柜的一下就认出,那男子竟然是夏侯四杰之一的夏侯不破!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大人物居然也来了余杭!更加没想到,竟然是他亲自带队上门! 要知道,与他以武功著称的三位兄弟不同,夏侯不破素有顽疾,身体孱弱,所以很少抛头露面。此刻,这位以智谋著称的夏侯阀俊才,居然深夜现身。夏侯阀的愤怒到了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这下,最后一丝侥幸都荡然无存。掌柜的双膝一软,跪在夏侯不破面前道:“给白猿社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夏侯阀的人。我们实在是被人陷害啊!”说着一五一十道:“前日,有人委托鄙社刺杀一个叫付岩的姑苏客商,我等不知是计,便接了这个委托。孰料他们居然借刀杀人,引着我们的人,和贵阀发生了交战……” “什么人在陷害你们?”夏侯不破打量着掌柜的,那双眼睛,似乎能洞彻人心。 “这……”掌柜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艰难道:“鄙社的规矩,只要顾客先付全款,便无需亮明身份……” “你觉得,这样的说法能交代过去吗?”夏侯不破掸一掸落在斗篷上的灰,幽幽问道。 “肯定不能!”掌柜的抬起头,咬牙道:“无论如何,小人都是死罪!自然任由夏侯阀处置!”顿一顿,他又乞求道:“此事皆由小人擅自做主,与旁人无关,还请夏侯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是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当铺众人忙大叫道:“夏侯大人,我们是无辜的!” “今日亲自动手的是哪位?”夏侯不破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 “是他!”众人赶忙指向山魈。 “不错,就是俺!”山魈不屑的看看众人道:“放心,咱不会牵连你们!” “把他俩带走。”夏侯不破吩咐手下,将掌柜的和山魈押出去。就在当铺众人以为,总算逃过一劫时,却听夏侯不破幽幽说道:“剩下的都杀了。” “啊!”当铺众人亡魂皆冒,慌忙向夏侯不破乞求活命道:“夏侯大人,我们是无辜的!” “是啊,夏侯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可没有得罪夏侯阀!” “哈哈,一群血债累累的刽子手,居然说自己是无辜的!”夏侯不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笑了两声,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等平复下去,他才字字如刀道:“不杀你们,夏侯阀何以立足?!” 说完,夏侯不破便转身出去,身后响起阵阵惨叫声! 等夏侯阀的队伍撤出后,一场大火将四海当铺焚成了灰烬。武林门大街上的店铺也被殃及池鱼,被烧掉了一半。 官府贴出告示,只说是意外失火,并没有人员伤亡。 ------------ 第十三章 送你一桩前程 两日后,陆信被请进了钦差行辕。 当他走到花厅外,解下配剑交给夏侯阀护卫,又除下鞋袜,趋入厅中,便见除了上首的夏侯雷,还有个满面病容的男子,跪坐在左首边。 陆信恭敬的向钦差大人俯身行礼,夏侯雷哈哈大笑道:“陆贤侄不必客气,快快请坐。” 便有护卫为陆信在下首添了坐垫。陆信谢过,正襟危坐。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老夫侄儿不破。”夏侯雷为陆信引荐道。 “下官拜见伯爷!”陆信赶忙又向夏侯不破恭敬行礼。他在京里时其实见过夏侯不破,不过这显然不是乱攀关系的时候。 “哎,贤弟多礼了。”夏侯不破没有一点架子,微笑着向陆信还礼道:“你也是陆阀的人,咱们七家同气连枝,还是以兄弟相称吧。” “不敢。”陆信受宠若惊道:“燕雀安敢与鸿鹄同列。” “哎,贤弟过谦了。”夏侯不破却摇头笑道:“愚兄虽然痴长你几岁,也知道你是你那一拨人的文魁,很多人到现在提起你的文章,还都竖大拇指呢!” “惭愧,百无一用是书生。”陆信不得不承认,夏侯不破很有一套。就算自己,也让他几句话就弄得心里暖洋洋,对他好感倍增。 “哈哈哈哈!”夏侯雷放声大笑道:“不破,这家伙跟你是一路货色!无趣的紧!” “陆贤弟恭谨自持,正是我辈世家子弟的美德。”夏侯不破摇头苦笑,正色道:“还是说正事儿吧。” “对,说正事儿。”夏侯雷点点头,对陆信沉声说道:“老夫微服私访,却险遭刺杀,幸亏陆大人及时赶到,这才逢凶化吉!”顿一顿道:“这次请你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正式道谢。” “钦差大人实在客气,下官职责所在,不敢居功!”陆信谦卑的垂首。暗道,看来夏侯雷已经说服夏侯不破,瞒下他是狎妓过程中出事儿一节。但堂堂阀主之弟遇刺,事情实在太大,肯定要禀报上去的。 “哎,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是我夏侯阀的信条!”夏侯雷却一摆手道:“若不重谢于你,日后谁还会为我夏侯阀拔刀?” “是啊。”夏侯不破也颔首笑道:“说起来,陆贤弟十年前就为我夏侯阀立下大功。但你一直不肯接受我那二哥的好意,让他十分挂怀。”其实在三天前,夏侯叔侄根本不知道守在行辕外的小小郡尉,就是当年把乾明皇后困在凤凰观的那个陆信。 昨日,他们才了解了陆信的生平背景。但这并不妨碍夏侯不破说一些惠而不费的客套话。 “十年前的事情……”陆信闻言苦笑道:“下官被滚滚骂名吓住了,哪里还敢回京,也只能辜负夏侯将军的好意了。” “贤弟此言差矣,”夏侯不破断然摇头道:“乾明皇帝皇甫彦倒行逆施,自食恶果。我等正义之士拨乱反正,功在社稷。区区骂名,何所惧哉?不过是那些可怜虫、榆脑袋的昏昏之言罢了。老弟为此耽误了十年大好光阴,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惭愧……”陆信一脸黯然道:“在下迂且懦,直到近两年才想通这点,可惜什么都耽误了。” “哎!”夏侯雷大笑道:“现在想通也为时不晚!”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老夫这便送你一桩前程!” “侯爷有何吩咐,下官定将赴汤蹈火!”陆信双目分明跳动着火光,那是欲望之火。 “现在还不能说。”夏侯雷笑笑道:“我给你一纸钦差文书,回去点齐兵马,全员登船,等候我下一步命令。”说完他意味深长道:“本来想找你家郡守,但有贤侄在,就不劳烦他了!” “这……”陆信为难道:“郡守大人要是问起,下官如何作答?” “让他来问我就是。”夏侯雷放声大笑道:“不过问了也是白问。” “……”听夏侯雷这样说,陆信还是踯躅。似乎十分不想得罪郡守。 夏侯不破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弟多虑了,这件差事办的漂亮,从此你便飞龙在天,还用得着看区区郡守的脸色?” “下官明白了。”陆信这才俯身领命。 “去吧。切记保密。”夏侯雷点点头。 “下官告退。” 花厅中,看着陆信离去的身影,夏侯雷问道:“你觉得他怎样?” “是个可造之材。”夏侯不破手指轻磕膝盖道:“不过似乎顾虑太多,未免优柔寡断。”顿一顿,他自嘲的笑道:“但我总感觉,这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的……” “你就说他能不能用吧?”夏侯雷不耐烦的道。 “能用。”夏侯不破点点头,摊开双手道:“再说二叔已经把差事都交给他了,小侄又岂能反对?” “呵呵……”夏侯雷咧嘴一笑,又压低声音道:“带回来的两个人,审的怎么样了?” “他们确实是误中副车,看来刺杀二叔的应该另有其人。”夏侯不破轻声说道:“但一时之间想要把那人揪出来,恐怕做不到。” “不会是冲着那件事来的吧?”夏侯雷神情一紧。 “应该不会。”夏侯不破缓缓摇头道:“如果对方知情,这时候绝不会打草惊蛇。”说着目光一定道:“而且二叔这么一闹,应该会让那些人彻底放松警惕,也算无心插柳了。” “嘿嘿……”夏侯雷老脸一红,他也知道自己这回把脸丢到姥姥家了,赶忙换个话题道:“还有,芊芊姑娘已经被你审了两天,可有进展?” “她不会武功,似乎也没有什么目的。”夏侯不破轻声说道。 “我就说吧!”夏侯雷一拍大腿,松了口气道:“她是无辜的。”说着朝夏侯不破笑道:“怎样,给二叔个面子,放了她吧……” 夏侯不破苦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二叔还怜香惜玉?” “你有所不知,”夏侯雷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老夫那日在她琴声的帮助下,使出了日轮印……” “哦?!”夏侯不破吃了一惊,龙象伏魔神功共九层,每层分别对应一式龙象大手印。日轮印乃是第八印,象征着龙象神功突破到第八层――天阶大宗师的境界!“二叔居然突破到了天阶?!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哎,没有……”夏侯雷看着自己的双手,摇头叹气道:“这两日,老夫反复运功,再也无能为力了。”顿一顿,他看着夏侯不破道:“所以,那琴声是关键,必须要留下芊芊姑娘!” 听他这样说,夏侯不破点头道:“果真如此,她对我夏侯阀确实大有用处。不过,等此间事了再说吧。” “那不要委屈到她。”夏侯雷同意了。 。 陆信拿着钦差的命令,回到郡守府。郡守大人自然乖乖听命,只是语气难免不满道:“陆大人攀上高枝,从此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贫贱交哦。” 陆信还能说什么?只能随他去了。出来后,陆信让随从去家里知会一声,便到军营点兵去了。 陆府,听了官差带来的话,陆夫人毫不介怀。官差一走,她便回佛堂念经去了。这些年夫妻俩形同陌路,陆信回不回来,都无甚区别。 陆云却明白,这是父亲在通知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否则,陆信本就在公干中,已经在外头快一个月。没必要多此一举,再让人跟家里说一遍自己不回家。 捱到下午,陆云感觉不能耽搁,合上书本对陆瑛道:“阿姐,我要出去几天。” 陆瑛点点头,轻声问道:“多久?” “不知道。”陆云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一切小心。”陆瑛看着他,柔柔的说道:“母亲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就说你替父亲去庄子里查账了。” 见姐姐已经帮自己想好借口,陆云心中的负疚更重了,点点头道:“我会的。” 说完,陆云便逃也似的出了书房,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陆瑛幽幽一叹,满眼都是担忧。 ------------ 第十四章 好大一口锅 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运河码头上却站满了穿着雨披的官差,不许任何人靠近。 码头旁,停靠着十几艘偌大的官船,船舱里塞满了全副武装的官兵。所有人被勒令不许离开船舱,甚至不许走动交谈。虽然才三月中旬,而且外头还下着雨,船舱中的官兵们却一个个汗流浃背,满面愁容的苦捱着。 陆信和部下披着同样的雨披,如标枪般立在码头上,目光冷峻的注视着远处。直到戌时,一趟没有任何标识的车队,穿过雨幕驶入码头。 陆信赶忙快步迎了上去。 夏侯阀的武士,护卫着夏侯雷和夏侯不破从马车上下来。许是受不了这恼人的阴雨天,夏侯不破一直在咳嗽。 夏侯雷看看那些官船,问陆信道:“都准备好了吗?” “回钦差大人,吴郡五千官兵,已整装待发!”陆信沉声答道。 “出发吧,沿着运河北上。”夏侯雷丢下一句,便和夏侯不破登上了陆信为他们准备的座船。 “出发!”陆信一声令下,十余艘官船拔锚扬帆,缓缓驶离了冷雨中的运河码头。 。 本朝定鼎以后,为了沟通南北,将江南的粮食运往京城,高祖皇帝动用几十万民夫,耗费十余年,修建了这条沟通南北水路的大运河。 此时南风正劲,将风帆吹得猎猎作响,无需操桨,十余艘官船便在河道上快速北上。而直到此刻,陆信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船行半夜,早已离开了吴郡,进入丹阳郡辖地。这时,最前头的夏侯阀座船停了下来,跟在后头的官船队伍也赶紧纷纷收帆停船。 就连领兵的校尉们,也忍不住议论纷纷,不知道钦差大人为何要带他们越境? “都噤声!”陆信一声低喝,所有人全都安静下来。他虽是文官出身,却带兵得法、御下严格,在官兵中的威信极高。 陆信眉头紧皱,眺望着远方。丹阳没有下雨,但天阴的厉害,隐隐约约能看到一艘不起眼的民船,从北面向他们驶来。 陆信刚要下令阻拦,一名夏侯阀武士却到了他面前,沉声道:“陆大人不要误会,那是自己人。”说完侧身相请道:“侯爷请大人过去。” 陆信压下心中疑窦,吩咐手下全神戒备,便跟着那武士上了小艇,往夏侯雷的座船而去。 陆信一上船,就感觉到夏侯阀上下如临大敌的气氛,压住心中的疑虑,他跟随武士进了上层的船舱。 船舱内,夏侯雷也是一反常态的严肃,抬手示意陆信不要多礼,坐下听命即可。 “陆大人,你应该很好奇,老夫到底为何会来江南吧?”夏侯雷沉声说道。 该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陆信却不抖机灵,无功无过的说道:“侯爷当然是前来巡视各地戡乱的状况了。” “不错。”夏侯雷很满意他的回答,又缓缓说道:“巡视过程中,本侯接到陆大人的举报,说丹阳郡乌程县周家窝藏前朝余孽!”说着夏侯雷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陆信,提高声调道:“经过调查,证据确凿,本侯决定行使临机处置之权,先剿灭这股乱贼,再禀报朝廷!以免风声走漏,让贼人逃脱……” 陆信听着夏侯雷的话,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就知道这老货没安好心!什么接到陆大人举报?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好吗?!’陆信心念电转,把夏侯阀的算盘摸了个七七八八。显然,夏侯雷这次南巡,目的就是乌程周家!而且皇帝一定不知情,不然哪里还用扯什么‘是陆大人举报’的鬼话? “陆大人,本侯说的对不对啊?”夏侯雷没耐心兜圈子,他要陆信明确回答。 “确实如此。”陆信点了点头,默默的背下了这个黑锅。 见他点头,夏侯雷大喜,夏侯不破的表情也亲切了许多。后者微笑道:“老弟放心,从此以后你的事情就是夏侯阀的事情。我保证你将来,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在下绝不后悔。”陆信脸上浮现出坚决的神情,说完又有些担心道:“只是下官虽在吴郡,却也听说柏柳庄的坞堡高大坚固、机关密布。庄内子弟操练多年,武功高强。唯恐有辱使命,坏了钦差的大事!” “不会的。”夏侯不破咳嗽两声,缓缓道:“自老弟上任以来,吴郡的军队面目一新,军纪严明、战无不胜。区区柏柳庄,难不住老弟的!”说着,他又拿出一张十分详细的图纸道:“何况,陆大人已经把周家柏柳庄的里里外外,都摸的一清二楚了。” “老夫故意绕过丹阳南下吴郡。又装出一副贪图酒色的样子,就是为了麻痹他们。”夏侯雷也厚着脸皮道:“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他个回马枪!” 陆信暗暗苦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面上却露出恍然的神情,好像夏侯雷说的是实情一样。同时,他双手接过了图纸,借着明亮的灯光一看,不禁倒吸冷气。 只见图纸上,非但把柏柳庄坞堡的里里外外画了个一览无余,甚至还详细标注出,何处有机关,何处屯兵多少,何处有高手坐镇。甚至连周家部曲的巡逻时间和路线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绝对出自内贼之手!很显然,夏侯阀图谋周家,已经绝非一日了! “这下,下官多了几分信心。”陆信捧着图纸,如获至宝道。 “好,那咱们就欣赏陆大人的表演了!”夏侯雷笑着看看夏侯不破道:“相信他肯定不会让咱们失望的!”夏侯不破也笑着颔首。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陆信说完,告退出去,他得争分夺秒备战了。 。 回到船上,陆信把自己关在舱中。想要对着图纸好好谋划一番,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良久,他不禁摇头暗叹:‘这下算是彻底上了夏侯阀的贼船……’ 不管哪个行当,捞过界都是大忌。自己身为吴郡官员,却管起丹阳郡的闲事,就算最后没有成为夏侯阀的牺牲品,也会为官场所不容。何况夏侯阀此举既然瞒着朝廷,肯定为皇帝所不容。就算初始帝奈何不了夏侯阀,还收拾不了自己这个过河小卒? 所以,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抱紧夏侯阀的大腿,一心一意当好走狗了…… 陆信正在胡思乱想,一名亲兵推门进来,轻轻唤了声。“父亲。” 那亲兵乃是陆云,接到陆信的通知后,他便潜入军营,假扮成了陆信的亲兵,跟他一起上路。 那夜之后,父子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陆信闻言,将见夏侯雷的经过言简意赅说了一遍。说完,自嘲的笑道:“嘿嘿,看来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任你怎么逃也逃不开……” 陆云心下一黯,他知道陆信骨子里是个儒生,素来以忠君报国为信念,向往的是成为名声高洁、人人敬仰的君子。然而,却不得不背负着背主求荣的骂名,艰难的潦倒官场。但就是最郁郁不得志的时候,陆信也不想接受夏侯阀的回报,以坐实自己夏侯走狗之名为代价,换取荣华富贵。 但现在,因为自己的缘故,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 “对不起,父亲。”陆云低头轻声道。 “父子之间还说什么客套话。”陆信摇摇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君子之忧’抛到脑后,定定神道:“为父对这件事,现在也十分感兴趣。”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南朝覆灭已经二十年,就算真有余党存在,也成不了气候,夏侯阀怎会如此费尽心机图谋,甚至不惜事后得罪皇帝?” “父亲说的是。”陆云深以为然道:“就算南朝余党真的有什么威胁,该担心的也是皇帝。夏侯阀就算要为主分忧,也没必要瞒着皇甫彧。”说着他十分笃定道:“这里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是天大的秘密!” 说这话时,陆云两眼放光,这可是当初他算计夏侯雷时,万万没想到的惊喜啊!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陆信想了想,皱眉道:“柏柳庄主周煌,乃是天阶榜上排第九的大宗师!夏侯阀想打他的主意,肯定也会出动天阶大宗师!”说着他看了看陆云道:“就算你的功法没有问题,也绝非他们的对手!” “父亲说的是。”经过和夏侯雷一战,陆云早没了小看天下英雄之心。就算要对付地阶宗师,他也必须精心谋划,在合适的时间地点,确保可以立即脱身,才能与之一战。 何况天阶? ------------ 第十五章 坞堡 船队在丑时中抵达乌程县,五千兵马立即下船整队,准备出击。 看着五千人鸦雀无声,很快便整好了队形,远远观望的夏侯不破暗暗点头,对夏侯雷道:“二叔的眼光真不差,没想到此人还是文武全才。” “那是,姜还是老的辣!”夏侯雷得意的一笑,深吸一口沁人的夜风,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不由自主沸腾起来。 终于等到动手的一刻了! 当初,夏侯阀定下这次的大计时,他主动请缨担任钦差。按说,从各方面考虑,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兄长夏侯霸却担心他因酒色误事,迟迟不肯松口。 那种到老都不被大哥认可的耻辱,让夏侯雷羞愤不已。他拍着胸脯,当众立下军令状,保证一路上滴酒不沾、不近女色、绝不误事。夏侯霸这才勉强同意,却仍派了夏侯不破跟他同行,说白了还是不放心他! 如今,他已经完美的履行了属于自己的使命!只要接下来行动成功,便可以跟兄长拍着胸脯说一声,幸不辱使命了! 会成功吗?夏侯雷深信不疑!夏侯阀已经算无遗策,只要陆信完成合围,就可以瓮中捉鳖了! 。 本朝定鼎以前,天下大乱三百年,生灵涂炭、人不如狗。便有许许多多豪杰巨富,聚集族人故旧,建立了成千上万的坞堡壁垒,以求自保于乱世。 在当时,几乎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是以坞堡为根本,来庇护族人、延续血脉。有的坞堡经过几百年、十几代人的不断修缮扩建,规模大过了一般的村镇,堡壁比官府的城池还要坚固。更兼堡内子弟一脉相承、同仇敌忾,战斗力远超一般军队。是以各地割据政权都对这些坞堡头疼不已,只能避而远之,以求相安无事。 直到本朝定鼎以后,高祖皇帝挟一扫六合之威,下旨拆除天下坞堡。经过二十年的艰苦斗争,绝大部分坞堡消失,但仍有一些延续了下来。这些坞堡要么地处偏远,朝廷鞭长莫及,要么托庇于七大门阀,朝廷无可奈何。 柏柳庄坞堡并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之所以能在朝廷的打击下幸存下来,是因为乌程周氏!周氏乃江南豪族,昔日在南朝的地位不亚于如今的七大门阀。大乾覆灭后,不同于那些桀骜不驯的江南豪族,周氏很快便向大玄表示臣服,并积极配合朝廷安定地方、控制百姓,成为朝廷眼中的大族典范。 为此,高祖皇帝数次下旨嘉奖周家,又考虑到周家不容于江南豪族,特许他们保留坞堡自卫。得到皇帝的恩准,周家逆流而动,在别人被迫拆除坞堡时,他们却大肆扩建坞垒!十年间,柏柳庄坞堡规模大了扩大了数倍,远远看过去,宛如一座小型城池,令人望而生畏! 寅初时分,陆信带领军队出现在柏柳山前,看着那延绵数里、两丈多高的坞壁,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夏侯叔侄也神情凝重起来,原以为动用五千兵马攻打柏柳庄,乃是杀鸡用牛刀。但到现场一看,若是不慎惊动敌军、陷入强攻,兵力怕是远远不够…… “陆信能行吗?”夏侯雷不禁心中打鼓道:“不如再调丹阳的兵来助阵……”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夏侯不破却断然摇头道:“只能用人不疑了!” 夏侯雷揪心的看着前方准备攻城的陆信,向着满天神佛胡乱祈祷开了…… 陆信却神色如常,他指着黑黢黢的坞壁,对面前的二百余名精锐健卒道:“这段时辰,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刻。尔等务必借机抵达坞壁之下!”顿一下,他又沉声吩咐道:“攀上城墙后,第一时间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是。”两百余名精锐士卒低声领命,转身而去。 陆信叫住领队的校尉,压低声音道:“若事不可为便立即撤退,一切责任本官承担!” 那校尉愣一下,向陆信深施一礼,便转身追赶手下去了。 四更天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于是贼人们常常选在此时入户行窃,所以四更也被称为‘狗盗’之时! 二百多名身着黑衣,面擦锅底灰的精锐将士,便在这狗盗之时,猫腰向着向坞堡摸去。这些将士武功不见得多高,但训练极其有素,无声无息潜行于黑夜之中,悄悄移除了堡外的路障,又缓缓游过护城河,等他们匍匐到了墙根儿下,上头的守卫依然没有察觉。 虽然多亏了事先的情报周详,他们才能如此游刃有余,但将士们表现出来的高超素质,还是让观战的夏侯不破暗暗击节。能把一群普通的士兵训练成这样,这个陆信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 二百余名精锐将士,匍匐在墙根下一动不动,望着他们的校尉。 领军的校尉将耳朵紧贴在墙上,仔细听着上头的脚步声。足足等了盏茶功夫,他才抬起头,侧身将手中的飞爪向墙头掷去! 其余几名什长见状,也纷纷用力将飞爪掷向墙头! ‘铛铛’几声轻响,飞爪带着长长的绳索越过墙头,勾在了箭垛上。用力一拽,绳索绷紧,将士们便手脚并用向城头攀去! 几个呼吸,校尉带着十几人便爬上了城头,持兵刃呈扇面警戒! 在他们身后,先遣将士正陆续不断爬上来。这时,只见几点灯火由远而近,那是巡逻的小队庄丁去而复返! 眼看就要被发现,将士们握紧兵刃,屏息准备交战! 校尉的一颗心,缩成了一团,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滚下。按照事先的情报和实际观察,巡逻队应该还有五十息时间才会返回。此刻不知何故,却提前折回了! 虽然敌人不多,但只要一交战,肯定会暴露行迹,使夺取城门的计划受挫! 校尉正进退两难,忽见身边一名将士如蝙蝠一般无声无息掠出,眨眼就到了十丈之外的那队庄丁面前! 四更天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庄丁们巡逻了半夜,困倦到了极点,是以巡逻的距离不断缩水,折回的时间自然早于预期。他们正一边挪着步子,一边哈欠连天,突然感到一阵劲风扑面! 庄丁们茫然抬头,就见一个身穿黑衣,手持双刀的不速之客,已经到了他们身前! 庄丁们一个激灵,有的要拔刀迎敌,有的要大喊示警!却见对方化作一道虚影,直插人从而入!手中的双刀如蝴蝶翻飞,每一刀都切断一名庄丁的喉咙! 转眼间,那身穿黑衣的索命阎罗,便穿透了庄丁的队伍! 而那些庄丁像被砍倒的甘蔗一般,直挺挺捂着喉咙摔倒在地,自始至终,都没有来得及叫唤一声…… 借着落在地上的灯笼,将士们看到那人在空中挽一对刀花,甩掉刀刃上的血珠,而后双刀还鞘,大步向门楼方向走去! “愣着干什么,快跟上!”校尉十分纳闷,自己手下怎么冒出这样一位高手?但现在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将士们便跟着那人向前,一路上又遭遇了两拨巡逻队,全都被那索命阎罗无声无息干掉,根本用不着他们出手。 一直到了门楼外,他们依然没有暴露…… 这时那黑衣人突然站住,皱眉望向堡内。将士们不由自主全都跟着站住,等待他下一步行动。 谁知下一刻,那黑衣人纵身跃下数丈高的墙壁,消失在黑黢黢的坞堡内。 显然,对方不会继续保驾护航了。校尉并不惋惜,对手下沉声道:“人家都已经把咱们送到门口,要是这都拿不下来,直接跳下去摔死算了!”说完便身先士卒杀入了城门楼中! 将士们早就被黑衣人神挡杀神的气势,感染的热血沸腾,紧跟着校尉杀了进去! 门楼里灯光昏暗,几十名当值的庄丁,正或躺或坐在那里打着盹儿,甚至在外头就能听到里头的呼噜声。在庄丁们看来,外面有人巡逻,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何况哪有人敢惹周家? 结果,亢奋的官军将士冲进门楼,一阵砍瓜切菜,就把这些半梦半醒的家伙杀了个干净! 校尉丢下兵刃,和两名什长合力搬动绞盘,高悬的吊桥便缓慢下落。静谧的黎明时分,铁索摩擦的轧轧声分外清晰! ------------ 第十六章 入堡 听到门楼内的惨叫声,又看到吊桥缓缓落下,庄丁们终于被惊动了。他们赶忙从各处冲过来查看情况!待发现门楼已经被敌人夺去,庄丁们又惊又怒,立即敲响了警钟,同时组织人手夺回门楼! 官军将士岂能让敌人如愿?他们用血肉之躯,死死挡住门楼的东西两个小门,挥舞着兵刃与敌人厮杀在一处!闻讯赶来的庄丁越来越多,却依然无法冲入门楼一步! 随着吊桥轰然落下,早就等在外头的陆信宝剑一挥,大军滚滚杀入城中! 这时候,坞堡里的人也被警钟声惊醒。庄主周煌和他的老父亲,原南朝司空周思礼,披衣到了周氏祠堂的大厅中。 大厅里灯火通明,一众族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庄主和老庄主出来,赶紧围上来,七嘴八舌道:“庄主,不好了!”“老庄主,有人攻打庄子!” “都慌什么!”老庄主须发皆白,虽然已经把位子让给儿子,威严却不减当年。“周家立族五百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让老庄主这一呵斥,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庄主周煌开口说道:“诸位无需惊慌,我们柏柳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来的。还请赶紧回去各司其职,共御外敌!” “庄主,攻打咱们的是官军啊!”一名长老颤声说道。 “有区别吗?”周煌四十余岁,魁梧雄壮、蚕眉凤目、不怒自威。“犯我柏柳庄者,都是周家的敌人!” “不管怎样,先迎敌吧!”老庄主沉声说道。 “保卫柏柳庄!”族人们齐声应和,转身离开祠堂,各就各位去了。 祠堂中只剩下庄主父子,周煌眉头紧锁道:“父亲,八成官府知道那些人的存在了……” “赶紧安排他们离开。”老庄主点点头,沉声道:“他们一走,族人们也要上路,能走多少算多少!” “父亲,真到了这般田地吗?!”周煌神情一震,周氏一族世代生息的柏柳庄,就要覆灭了吗? 老庄主神色平静道:“从收留那些人的那天起,一切都是注定的。”说着他摆摆手道:“没时间耽搁了,快去吧……” “是!”周煌重重点头,转身消失在老庄主的视线中。 老庄主这才苍声一叹,转身到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然后恭恭敬敬的三叩首。待起身时,他已是老泪纵横,悲声大作道:“忠孝难以两全,不孝子孙连累祖宗了……” 。 陆信偷袭成功,率领大军杀入坞堡,便立即指挥部下分成数队,抢占堡内各处要点!他已经将图纸上的情报,分别传达给各路校尉记牢。校尉们带领各自部下,就像主场作战一般,绕过庄里的重重机关,直扑各处要害所在! 他们来的实在太快,快到周氏族人根本来不及就位,便被抢占了各处要点!官军将士仅仅占据八九处路口,就把周氏族人挡在各处街道,进退两难,无法相互支援。 与道路宽阔、四通八达的寻常城市不同,坞堡带有浓重的军事色彩。为了利于阻敌,街道十分狭窄,而且众多通道中,很多是死路,通常只有几条可以通行。敌人攻入堡中,往往会因为地形陌生,被困在迷宫般的街道中,从而给防守方分割围歼、以少胜多的机会。 但当进攻方对堡内地形了若指掌,抢先占据了要点,局面就会逆转!可以反过来将防守方死死困在不同的街道,分割包围! 当然,这需要进攻方的将领具有极高智慧,才能在蜘蛛罗网般的通道中,找到那些致命的要点!才能以尽可能少的兵力,实现对敌军的分割包围! 显然,陆信就有这个能力。待到分割完成,他便亲率大军杀入,将被分割成一段段的庄丁依次围剿!为了保卫家园,庄丁们全都豁上性命和官军作战,无奈官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兵力是他们的数倍,甚至还占据了地利! 庄丁们一次次突围,一次次被强弓劲弩成片射倒在地,鲜血染红了街道,又流淌进道旁的沟槽,汇成一条条红色的溪水…… 纵使满心不甘,周氏族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部曲庄丁被官军一口口吃掉,没有丝毫办法…… 陆信并不冒进,依然按部就班指挥着部下层层推进,按照钦差的要求,不让任何人逃走。 一个时辰后,官军已经完全占据了庄子外围的各条街道,把周氏一族死死围困在内堡之中。 就在陆信准备下令,从四面同时攻打内堡之时,夏侯雷和夏侯不破出现了。 “哈哈哈!贤侄果然用兵如神,老夫甚是欣慰啊!”火光中,夏侯雷兴高采烈的使劲拍着陆信的肩膀,这个人实在太给他争脸了!自己给夏侯阀发现了个大人才啊! “钦差大人,战斗还没结束,”陆信却神情严肃道:“内堡的周家部曲还很多,他们肯定会负隅顽抗的!” “贤侄,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夏侯雷却神秘的一笑道:“接下来,你只需要死死围住这里,不要放任何人逃走,这次的头功,便非你莫属了!” “那内堡……”陆信不解问道。 夏侯雷看看夏侯不破,后者微笑道:“贤弟已经是自己人,也不需要再瞒着你了。”说着他一指内堡,悠悠道:“我夏侯阀的高手,已经攻进去了,里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吧。” “是么?”陆信吃惊的看一眼夏侯不破,夏侯阀的人马什么时候潜入堡内?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咱们静观其变吧。”夏侯不破颔首微笑,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是。”陆信低下头,内心却涌起浓浓的担忧。他到现在没看到陆云,那孩子显然也跟着夏侯阀的人进去了。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 时间回到大半个时辰前,那个在城头帮先遣将士开路的,正是陆云。 虽然今日又改变了外形,脸上还抹了锅底灰,甚至连武器都换成双刀。陆云还是无比小心,一直调动六识、监视四方,唯恐夏侯雷窥视左右,从自己的招式中看出蛛丝马迹来。 陆云的皇极洞玄功玄之又玄,甚至可以让他在地阶时,就拥有天阶大宗师的部分本领。比如,他可以将真气任意运转于体内任何部位,使其机能大增! 陆云将体内一成精纯的元气,注入睛明穴中。此刻他的双目中,似有毫光隐现,视力登时增强了数倍,在黑暗中宛若白昼,可以看到很远很远。 当他带着那些将士,摸到门楼左近时,忽然心有所感,举目望去,只见远处西面堡壁上,出现了一道道黑影鱼贯跃入堡内,转瞬即逝,没有一点动静! ‘夏侯阀的人!’陆云一下就想到那条中途出现的民船,招呼也不打,便径直跃下墙头,追赶那些黑影去了。 ------------ 第十七章 夏侯之威 唯恐被夏侯阀的高手发现,陆云只敢远远缀在后面。便见夏侯阀一共仅有二三十人,但各个身法敏捷,灵猫一般快速穿行在堡内的小巷中。所有遇到的巡逻庄丁,全都被无声无息秒杀于当场,根本没机会示警! 有夏侯阀的高手在前开路,陆云自可轻松跟在后头,只要小心不被察觉即可。他甚至还有闲心,琢磨起这些不速之客此行的目的来。 毫无疑问,夏侯阀如此遮遮掩掩、煞费苦心,肯定是冲着庄子里某些人,或者某样东西而来。而能让夏侯阀如此上心的人和物,这天下恐怕没有几样!就算是南朝的皇子在此,夏侯阀也犯不着背着皇帝来抓他。除非是那人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或者手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无论是秘密还是东西,能让夏侯阀如此重视,都值得自己冒险一回!一定要弄明白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若是能浑水摸鱼,那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那二三十个夏侯阀高手,最差也是玄阶,其中肯定还有天阶,自己就是拼上十成功力,恐怕也没机会虎口夺食。审时度势,陆云打定了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暴露自己,能了解到夏侯阀的秘密,此行就算是成功。 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有机会复仇,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 陆云正在胡思乱想,夏侯阀的一众高手已经杀到了内堡附近。此刻,坞堡中警钟大作,庄丁们闻讯登上了内堡的墙头,松明火把将堡墙上下照的亮如白地。一张张禁止民间持有的强弓劲弩架上了堡墙,庄丁们严阵以待,任何接近内堡的敌人,都会遭到他们猛烈的射击! 陆云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情形,他要看看夏侯阀会如何突破内堡,了解他们的实力和战术,因为总有一天,这些人一定会站在自己面前! 这时,内堡大门敞开,数百名庄丁鱼贯而出,准备增援外堡。 那些藏于黑暗中的夏侯阀高手,毫不犹豫便朝着人头攒动的堡门扑去! 陆云登时两眼发直,难道夏侯阀的战术就是硬上吗?且不说那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庄丁,门楼和两边的女墙上,起码有一百名手持强弓劲弩的护卫,甚至还有可以射杀地阶的床子弩! ‘就算能冲进去,得损失多少人啊!如果这就是夏侯阀,那也没什么可怕的!’陆云如是想道。 但下一刻,他彻底通体冰冷…… 只见那二十余名夏侯阀高手,旋风一般冲到了那几百名庄丁面前十几步远!紧接着齐刷刷丢出了成片的暗器! 飕飕的破空声中,庄丁们纷纷惨叫着倒地…… 城上城下的庄丁们目瞪口呆,他们还没来得及大喊,更没来得及举起兵刃,便被夏侯阀的高手,用暗器干掉了近百人!而他们,连暗器什么样都没看清! 惨叫声中,二十余名夏侯阀高手如虎入羊群,兵刃翻飞,残肢断体伴着四溅的鲜血在空中飞舞! 庄丁们慌忙举起兵刃格挡,精钢打制的朴刀,却像豆腐一般被敌人的兵刃切断。继而,手臂连着半边身子,也被夏侯阀的高手直接砍下! 明明十倍于敌人,庄丁们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宰割! 守卫内堡的庄丁想要关门,但门洞里塞满了人,哪是想关就能关上?! “放箭!”堡墙上,一名周家长老咆哮着命令弓手。“不要管误伤,放箭啊!” 弓手们咬牙准备扣动扳机、松开弓弦。那种不知名的暗器,却又如飞蝗般激射而来,被击中的弓手立时惨叫着倒地,下饺子般坠下墙头! 结果射下去的弓箭只有十之二三,还大都被敌人格挡躲避,夏侯阀只有一两名玄阶不慎受了伤…… 那名周家长老也被一枚暗器射中了肩膀。他有玄阶的实力,寻常刀枪不入,却仍被那暗器破掉了护体真气! 不过那暗器也一下子没了力道,打在他的肩上,软绵绵飘落下来。 那名长老伸手接住那暗器,借着火光定睛一看,竟是一片细细长长的碧绿柳叶……他登时亡魂皆冒,不由自主喃喃道:“片叶飞花……” 那不是什么柳叶状的利器,而是真正的柳树叶,柏柳庄随处可见的,柔软无比的柳树叶…… 也就是说,那些凌厉无匹、多如飞蝗的暗器,根本就是敌人临时从路边的树上摘下来,射向他们的…… 只有地阶宗师才能将真气注入武器甚至一片树叶中,做到片叶飞花、皆可伤人! 这名长老站在墙头看的清清楚楚,方才起码有十名高手同时射出了这样的柳叶……即是说,那二十余人里,有一半是地阶宗师!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哪怕七大门阀中排名靠后的几家,也拿不出这么多宗师来! 刹那间,那名长老像被抽光了全身力气,灰心丧气的跪坐在地。这是周家根本无法抵御的恐怖力量…… 末日,真的来了。 。 远处的陆云也是浑身冰凉,谁能想到夏侯阀居然可以同时出动这么多地阶宗师?!根据之前的情报,夏侯阀所有的地阶宗师,加上已经年过五十者,也不过才十二名。而且夏侯阀肯定还有相当数量的地阶宗师坐镇京城! 所以,夏侯阀绝对隐藏了很大一部分实力!至少,他们的地阶宗师,肯定远超明面上的数量! 那十名地阶宗师同时发威,让周家庄丁的人数、地形优势,彻底失去意义!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夏侯阀的人将挡在面前的庄丁全都格杀当场! 但这些庄丁的拼死抵抗,也并非没有意义。至少,他们给里面的人争取到了时间,内堡的庄丁终于关上了两扇沉重的大门! 女墙内的周氏族人,刚想松一口气,然后用强弓劲弩阻止敌人杀上墙头。却望见夏侯阀中行出一人,斗篷遮面看不清面容,只见他双手环抱胸前、如抱山岳,十指交扣,打出连串印决! 远处的陆云看的真切,那正是夏侯雷用过的龙象大手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只见那人的姿势与夏侯雷一模一样,双掌一记日轮印拍出! 但威势不可显然同日而语,夏侯雷的日轮印只徒具其形,那人的日轮印却真的放射出灼人的白光,将这黑夜照的透亮! 就像一轮大日,从他胸前缓缓升起,重重砸在两扇堡门之上!登时光芒万丈,让人无法直视!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块块墙砖被硬生生从墙上扯下来!两扇沉重无比、深深砌在墙内的堡门,竟被直接被日轮印拍倒下去! 烟尘腾飞间,门内的庄丁躲避不及,被千斤重的两扇大门拍成了肉饼…… 那人拍了拍溅到身上的尘土,便踏着浸满鲜血的大门,一步步走入内堡。 夏侯阀的高手紧随其后,消失在城门洞中。 堡门上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非人力可及的惊世一击,震得呆若木鸡。根本兴不起一丝抵抗的意志,只能眼睁睁目送夏侯阀的高手昂然而入…… 陆云也被这一击惊呆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天阶大宗师出手,完全无法想象,根本无可匹敌!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夏侯阀的真实实力,同样完全无法想象,无人可挡! 这就是自己的敌人吗?自己真能战胜他们吗? 汗水浸湿了陆云的衣背,刹那间,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陆信会坚决反对他复仇。因为,那连以卵击石都算不上…… 但片刻之后,陆云便把心头弥漫的挫折感,转化为继续变强的动力!天阶高手又怎样,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将你轰成齑粉!夏侯阀又怎样,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连根拔起,让你们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连个名字都不剩! 这样的敌人,这样的夏侯阀,才配得上自己吃的千般苦、受的万般罪! 陆云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无比,身体化作一道虚影,也冲入内堡之中! ------------ 第十八章 周氏 在天阶大宗师的震慑下,内堡中的周氏族人,根本兴不起抵抗意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穿过人群,到了柏柳庄的核心之处――周氏祠堂前! 祠堂外,柏柳庄主周煌和老庄主周思礼,在百余名周氏高手的簇拥下,对夏侯阀一干人怒目而视。 祠堂前的小广场上,起码站了几百名周氏族人,夏侯阀还是那二十余人。明明人多势众的一方,却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 周煌等周氏高手怒视着夏侯阀的人,夏侯阀的人则报以轻蔑的冷笑,就像玩弄猎物的狼群。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都没发现一条人影悄悄顺着墙角,猿猴一般攀上了广场东侧的一棵大槐树。槐树有近三丈高,枝叶茂密,树冠如屋。 那人正是陆云,爬上这颗大槐树,他准备找个隐蔽又能看清全场的位置落脚,却突然心中一紧,立即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在他头顶不到六尺的树杈上,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正捏着一柄短剑,准备向他偷袭而来! 陆云想也不想,双刀举起,护住自己。 但双方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的对峙。 顷刻,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显然皆不是场中两方之人,而是想来浑水摸鱼的同路人! 所以两人都不敢出手,唯恐弄出响动,暴露了自己的行迹,便只能尴尬的僵在那里。 这时,树下的人说话了,开口的是老庄主周思礼,只听他语带悲愤道:“我周家自问二十年来忠心不二,甘为朝廷走狗,难道兔死狗烹的时候到了吗?” 周思礼说话时,树上的陆云向那蒙面人微微摇头。对方居然看懂了他的意思,双方一起缓缓收回兵刃,各自占据树梢一端,先静观其变再说。 “周思礼,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这装蒜!”一把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让人不寒而栗:“真是合该满门抄斩!” 听到这个声音,陆云全身汗毛炸起,登时就要控制不住全身暴走的真气! 这个声音他死也不会忘记!因为在幼年无尽的噩梦中,无数次响起这个声音的狞笑! 夏!侯!不!败! 十年前,就是此人追杀他们母子,逼得母后自焚于凤凰观中!实乃陆云心中必杀的头号仇敌! 听到旁边的树叶哗哗作响,蒙面人投来责怪的目光,却见陆云根本没有动弹,那些树叶完全是被他透出体内的真气所激荡! 蒙面人暗道侥幸,能做到真气透体,起码是地阶。自己没向他动手,实在正确无比。 看着陆云乌黑的脸上神情狰狞,蒙面人又提心吊胆起来,这货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走火入魔吧?拜托,要分清场合呀,害死自个儿无所谓,可别连累旁人啊! 蒙面人死死盯着陆云,只要他一失控,便马上开溜。幸好,陆云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下面人的注意力也都在场中,并没人注意到这里。蒙面人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偷听双方的对话。 “原来是夏侯四杰中的百战百胜――夏侯不败!”周思礼没说话,他身旁的周煌冷笑起来:“怪不得弄出那么大动静,弄坏我周家的大门怎么算?!” “错,出手的不是本座。”夏侯不败却摇摇头,看一眼并立身旁的男子道:“乃是舍弟不灭。” 夏侯不灭闻言,摘下斗篷,露出一张与夏侯不败颇为神似,但年轻一些,且嚣张之气甚少,凌厉之意更甚的面孔。 看到夏侯不灭,周煌终于变了脸色,周家等人更是惶惶然,如末日来临。三岁孩童都知道,夏侯阀有三位天阶大宗师,不伤、不败、不灭!夏侯不灭的武功还在夏侯不败之上! 树上的陆云却知道,外头还有个夏侯不破!虽然不是天阶大宗师,却与三位兄弟并称四杰!夏侯四杰来了三个,地阶宗师也倾巢而出,到底是要图谋什么?! 陆云简直要好奇死了,不由暗暗调整了方略……今日就是豁出去,也得弄个明白! 。 “居然来了两位天阶大宗师,”周煌哈哈大笑起来:“我周家的面子还真不小!” “错,你周家没有这个面子。”夏侯不败却冷冷道:“有面子的人姓萧,乾朝三皇子萧成的萧。” “……”见周氏族人一阵骚动,周思礼沉声说道:“贵阀弄错了吧,柏柳庄只有姓周的,没有姓萧的。” “本阀自然有确凿证据,南朝余孽就躲在柏柳庄中!”夏侯不败死死盯着周煌父子,就像看着冢中枯骨一般道:“立即交出来,本座还能饶你们一命!” “好大口气!”周煌不屑冷笑道:“本庄主倒要领教领教,夏侯阀的大手印!” “你的对手是我。”一直沉默的夏侯不灭开口了,两眼厉芒闪烁,战意熊熊燃烧。 夏侯不败抬手示意兄弟稍安,然后缓缓伸出手指,轻蔑的点一点周煌道:“你是天阶大宗师,但你的族人可不是……” “我柏柳庄确实没有窝藏钦犯,”周思礼也示意周煌退下,竟然拱手向夏侯不败服软道:“不信,夏侯将军只管派人搜查就是……”夏侯阀的人来的实在太快,快到族人根本没来得及转移,他不得不卑躬屈膝,拖延时间。 “死到临头,还要狡辩!”夏侯不败满脸不耐,凌厉的目光扫过几位周家长老,粗暴喝道:“周思德,你给本座出来!” 周思礼闻言,震惊的看向自己的幼弟!周煌和周氏族人的目光,也齐刷刷看向周思德。 那周思德不到五十,比周煌大不了几岁,在兄长和一众族人震惊的目光下,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转眼就是一头汗水。 “还愣着干什么?!”见他磨磨蹭蹭,夏侯不败满脸不悦。 周思德只好硬着头皮出列,走到夏侯不败面前,深深一揖,颤声道:“小人在……” 夏侯不败睥睨着周思德,目光缓缓转向周思礼道:“这就是证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见周思德并不否认,周氏族人登时炸开了锅。“什么?竟然是他告的密?!” 老庄主更是脸色一白,摇摇欲坠。 听到族人们的议论声,周思德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忍不住声如蚊鸣的向夏侯不败抗议道:“不是说好了,我可以不暴露吗?” “此一时彼一时!”夏侯不败却毫无愧色,冷哼一声道:“当了婊子就别想着立牌坊,放心,答应你的都会给你!” 这时,周煌扶住父亲,怒不可遏的质问周思德道:“三叔,你疯了吗?要害死全族吗?!”族人们也对周思德怒目而视,斥责声不绝于耳。 “叛徒!” “不肖子孙!” “下地狱吧!” “疯了的是你们!要害死全族的也是你们!”周思德上一刻还要死不活,闻言却一下子蹦起来,指着周煌父子大骂道:“从你父子收留那帮丧家之犬起,我就一直反对,你们却执迷不悟,非要让全族给你们陪葬!” 说着他目光转向周围的族人,情绪激动道:“大乾早就亡了二十年!谁愿意给那些余孽陪葬?我不过是做了你们所有人想干的事!”说着他使劲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咆哮道:“为了宗族延续,这个骂名我来背!” 周氏族人登时语塞,许多人低下头去。 “废话太多!”夏侯不败不耐烦催促周思德道:“赶紧把萧成找出来!” “将军放心,”事已至此,周思德索性咬牙道:“小人已派人盯着他们了,这就带将军去拿人!” 话音未落,周思德的儿子慌里慌张跑过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周思德面色大变,失声叫道:“不好,他们从密道逃走了!” “什么?!”夏侯不败那张万载寒冰般的脸上,终于神情大变,探手捏住了周思德,爆喝道:“赶紧指路!” 周思德像鸡崽一样,被夏侯不败拎在手中,一时呼吸困难,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伸手指了个方向! “追!”夏侯不败一声令下,就要率众全速追过去! “哪里走?”周煌哪能放他们过去,身形一晃,便拦在夏侯不败身前! ------------ 第十九章 密道 柏柳庄中雄鸡阵阵啼鸣,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周煌挡住去路,夏侯不败却不避不闪,径直迎了上去。 “该死!”周煌乃天阶榜上,唯一身居江南的大宗师。向来雄霸一方,何曾被人如此轻视? 爆喝一声,周煌左手五指并拢,掌背鼓起,腕节里勾,化作一条水汽缠绕的玄蛇,闪电般向夏侯不败击去! “早就说过,你的对手是我!”夏侯不灭却替兄长接住了周煌的攻势,打出一记大轮金刚印,两指点向玄蛇的七寸之处!“今日便领教一下尊驾的真武荡魔诀!” 大轮金刚乃是密宗三十三尊金刚之一,法相六臂二足,其中两手握着毒蛇,口中衔咬着毒蛇的身体,象征镇伏毒龙! 周煌登时毛骨悚然,哪敢硬接,赶忙变幻身形,右臂肌肉暴起,状如龟背,一拳重重砸向大轮金刚! 面对这破除万邪的灵龟神拳,夏侯不灭不避不闪,爆喝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双手结成内缚印,双手紧扣如杵,硬接了周煌一记! 轰的一声巨响,两人身周气浪激荡,将身周七尺的地阶以下全都震倒在地!黄阶以下直接昏迷过去…… 。 大槐树上,陆云离得这么远,都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凌厉劲气。他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夏侯不灭和周煌交手!到了天阶,等闲绝不会出手!能现场观摩两位天阶大宗师的生死之战,可是千载难逢的感悟良机! “哈哈哈,过瘾!”夏侯不灭的斗篷破碎,一双肌肉虬结的手臂,几乎赤裸在空气中。他却兴奋的哈哈大笑,战意汹汹滔天! 周煌发簪被劲气削断,头发披散下来,样子同样十分狼狈。更让他焦急万分的是,自己被夏侯不灭死死缠住,根本不可能阻拦另一个天阶大宗师了! 周思礼率领一众周家高手拼命阻拦,却哪里是夏侯不败等人的对手。看着不知死活、蜂拥而上的周家高手,夏侯不败眉头紧皱,随手一掌,扇飞了几个周家的玄阶强者,沉声下令道:“一半人拦住他们,其余的跟我走!” “是!”夏侯阀高手齐声领命,便有五个地阶宗师,领着八名玄阶,挡在了夏侯不败等人身前。 夏侯不败则拎着周思德,飞鸟般向他所指的方向掠去。其余夏侯阀高手紧紧跟在后头! 见夏侯不败去找密道,陆云只好有些不舍的收回目光,悄然从树上滑下。 落地的同时,便见那同树而栖的蒙面人,也从树上下来。 两人神情古怪的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顺着墙根的阴影,追赶夏侯不败而去。 。 两人到了后院,喊杀声渐渐消失,也不见了夏侯阀众人的踪影。 此时天光渐亮,陆云运功定睛一看,便发现一串浅浅的脚印,离开了后院的花径,一直通向一片茂密的竹林。掠入竹林,就见在角落极隐蔽处,有一口被掀开了青石盖板的水井。 那蒙面人也紧跟着进来,看一看幽深的井口,又看一看陆云,两人谁都没有先跳下去的意思。 陆云也在盘算着,是否先干掉对方,再下井查看。 “先联手。”蒙面人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宛若黄莺出谷。“得到什么全凭自家本事。” 陆云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女子,但他不敢有丝毫轻视,对方既然能来火中取栗,肯定不是易于之辈。想一想,陆云点头道:“正合我意!” “下去!”女子纵身一跃跳入井中,陆云见状,便跟着跳下去。 枯井中一片漆黑,但陆云依然能清晰视物,他任由身体不断下坠。等看到水面时,才伸手成爪,想抓住井壁,看看四下情形。孰料井壁青苔密布,滑不溜手,险些没撑住掉到水里。 好在他武功高强,连忙腰腹一挺,手脚发力,四肢硬生生撑住井壁,才堪堪停在水面之上! 这时他突然心中一紧,那蒙面人竟从上方向自己袭来!对方明明比他先下一步,却先发而后至,不只是身法独到,还是用了什么手段? ‘该死!’陆云暗骂一声,虽然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大意!可还是大意了!没成想对方刚刚说要合作,一转眼就偷袭自己!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转身,只能将真气集中在后背,准备硬抗这一下!皇极洞玄功化劲玄妙无比,可以将对方攻来的劲力牵引挪移、如数奉还、不伤己身!当然,如果对手是天阶大宗师,至少他目前是绝对无法牵引动的! 谁知那女子只是脚尖在他的后背轻轻一点,丢下一声软软糯糯的:“谢了。”便借力向井壁跃去,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云定睛一看,原来井壁上有个被长长水草遮住的洞口,自己方才居然没有发现! 一时不慎,居然成了那小娘皮的踏脚石! 等他跃入洞口,发现里头别有洞天,一人多高的通道,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那女子好整以暇立在那里,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小声笑道:“头一次行走江湖吧?” “你!”陆云面红耳赤,幸亏满脸锅灰,倒也不虞被看出来。他转眼便压下了火气,神色平静道:“赶紧追上去吧。”说完,运起身法,消失在黑暗中。 那女子有些无趣的挑了挑细长的双眉,也紧紧跟了上去。 。 密道中漆黑幽深、一片冰冷,地面十分湿滑。但这对打起小心的陆云,构不成任何困扰,他几乎脚不沾地,如一头灵巧的猎豹,急速向前飞驰。 而那蒙面女子,身法居然不逊于陆云,竟可以和他并驾齐驱! 陆云毕竟少年心性,有些要较劲的意思,又运转真气,把速度提上几分。 蒙面女子轻笑一声,也加速追了上来。她的身法与陆云颇有相似之处,但陆云如猎豹迅捷,她却如轻烟一般灵动诡异,转眼就追上陆云,甚至有超过他的意思。 陆云眉头一皱,拿出了六成功力,身体电射而出,……这也是他可以毫无顾忌使用的极限了。 这下终于将那女子甩在了后头…… 突然,陆云放缓了速度,凝目望向前方,那里依稀有个人影,靠坐在墙壁上。 “是死人。”蒙面女子却不减速,超过陆云向那个人影掠去,果然安然无恙通过。 陆云哼一声,大步流星追了上去。路过那具尸体时,他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穿着柏柳庄的袍子,胸口凹陷进去,乃是被人一掌拍死! 死者鼻孔仍在缓缓流血,显然刚刚死去不久…… “行走江湖,经验比武功更重要的……”待陆云追上来,蒙面女子果不其然,又打击起他来。不过话说一半,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所以接下来,你最好听我的。” “只要你说的对,我没意见。”陆云古井不波,心平气和的说道。 女子略略吃惊的瞥他一眼,她感觉这家伙仿佛短短一会儿时间,便成熟了不少。 ‘哪有转变这么快的,一定是装腔作势!’女子心中给出了论断。 知道敌人越来越近,两人不敢再出声,动作也尽量放轻。 果然,接下来看到倒毙的尸首越来越多,绝大多数都是穿柏柳庄服饰的人,统共只有两三个夏侯阀的人。 那女子突然停下来,看着身前一名匍匐于地的夏侯阀武士。 陆云一凝神,便听到那人微弱的呼吸声,显然虽重伤却未死。顷刻间,他明白了那女子为何能远远辨明目标死活,隧道中任何微弱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所以听觉要比视觉好使。 这时,只见那女子手中短剑忽现,一剑刺中那名濒死武士的后心。那夏侯阀武士两腿一蹬,彻底死透! 女子若无其事的收起短剑,瞥了陆云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继续前行不久,便见有亮光透来,还能隐隐听到水声,显然洞口就在前方了。 两人不约而同站下调息,将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 第二十章 虎口夺食 陆云没想到,周家密道居然长达十余里,这得怀着多大的恐惧,才能驱使他们不计成本挖出这样一条密道。 只可惜,纵使有密道,也敌不过内奸…… 按下心中泛起的一丝感慨,陆云从密道口小心往外看去。 此刻,外头已天光大亮,无边无际的湖水,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陆云眼前一花。 密道的出口,竟然在太湖边!陆云定睛一看,只见这是湖边一处极为隐蔽的芦苇丛,芦苇丛外传来清晰的打斗怒喝声! 两人赶忙俯身芦苇丛中,透过密密丛丛的苇杆望向前方,只见一群身穿柏柳庄服饰的武士,正和那些夏侯阀高手激斗!再往前,一艘快船正张开风帆,准备驶离湖岸! 那些武士显然是那乾朝皇子萧成的护卫,他们武功不如对方,却拼死抵挡夏侯不破等人,为那艘船争取驶离的时间! 夏侯不败被三名地阶宗师缠住,眼见那艘船已经离开岸边,登时怒不可遏,双手印决翻飞,似有神龙飞天、圣象咆哮,双掌拍出了龙象大手印第八式――日轮印! 大日闪耀,三名地阶宗师立时横飞出去,跌落在松软的湖岸边,溅起无数泥点! 夏侯不败不理会三人的生死,直接横飞过去,眼见那艘船已经驶离湖岸二十余丈,他四下扫视,目光落在岸边一根用来拴船的石桩上。 只见夏侯不败沉下腰,双手抱住石桩,运起龙象伏魔神功,低吼一声,居然将那没入土里四五尺深的石桩,硬生生拔了出来! 然后他爆喝一声,用全身的力气将那石桩向湖面掷了出去! 足有四五百斤重的石桩,像炮弹一样眨眼便飞出二十余丈!呼啸着狠狠砸入了那艘快船! 轰的一声,碎木飞溅,船身直接被砸出了个大洞,石桩依然去势未减,又将船底砸穿,湖水汹涌的灌入船内,沉没只在转眼! 与此同时,夏侯不败纵身一跃,便离开岸边七八丈远,眼看就要落入湖中,却见他左脚脚尖一点水面,激起猛烈的水花,身体竟又一次跃起,又向前七八丈远!待身体再要落下时,夏侯不败右脚又点了下水面,伴着猛烈的水花,身子再一次跃出了七八丈,转眼就要落在那条快沉的船上! 。 “凌波微步!”芦苇丛中,陆云忍不住低呼一声。 “这算什么凌波微步,丑死了……”那蒙面女子却有些瞧不上夏侯不败。 陆云却没有理会她,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夏侯不败果然名不虚传!好!很好!非常好!这样才不枉自己日夜苦修、承受万蚁蚀骨之痛!早晚有一天,自己会远远超过他,让他变成夏侯失败! 这时,湖面上陡生异变,眼见夏侯不败就要落在船上,船上一个身穿普通武士服的男子,居然想要螳臂当车,抬腿向他踢去! “哼!”夏侯不败轻蔑的哼一声,就要弹指将这不自量力的蝼蚁击杀,却突然心生警兆,面色巨变! 他竟然双臂抱起,手捏印决,一上来就用出自己最厉害的日轮印!去迎接那平平无奇的一脚…… 在岸上人看来,非但那蝼蚁会被轰成齑粉,就连他身后的破船,也要在日轮印的轰击下,变成碎片! 然而让他们惊掉下巴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拳脚相交处,伴着雷暴般的轰鸣声,激起了十余丈的水花!夏侯不败竟然倒飞出去数丈远,扑通一下掉到了水里,也激起了一个丈许高的小水花! 而那船上的蝼蚁,居然依然站在那里,毫发无损…… “天阶大宗师!”岸上夏侯阀的人失声大叫起来! “怎么又一个……”陆云也一样目瞪口呆,缉事府天阶榜上,统共只有十三位大宗师在列,这里居然又冒出一个!“天阶榜上,似乎没有这一位……” “孤陋寡闻……”蒙面女子虽然也很震惊,却不放过打击他的机会道:“那缉事府的劳什子天阶榜,不排年五十以上,不排寒族,不排女子,更不排旁门左道。你还真以为,泱泱华夏,亿万众生,就只有那十几个天阶?” 陆云笑笑没吭声,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想听听这女子怎么说。果然,从她的回答中,至少能判断出,此人对朝廷没什么好感,八成便是她自己口中的旁门左道、寒族女子。 这时,就见湖面上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夏侯不败踏着水花,重回众人的视线! 夏侯不败死死盯着那样貌平常的中年人,一字一顿道:“桓道济,你居然没死!” “桓道济?!”岸上的夏侯阀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居然是南朝一柱桓道济!” 当年高祖皇帝统一北方,挥师南下之前,唯一担心的便是南朝的兵马大元帅桓道济,此人天纵奇才,三十不到便已晋升天阶。但让他闻名天下的并非武功,而是帅才!桓道济用兵如神、爱兵如子,深受官兵爱戴。挂帅十年,不知为腐朽不堪的南朝,打退了北朝多少次进攻! 是以,桓道济被南朝人尊称为江南一柱,号称‘道济不死,金瓯不破!’高祖皇帝最后还是采用反间计,在乾朝散布桓道济要自立称帝的谣言。愚蠢的南朝皇帝果然中计,猜忌日深,终于下旨解除了桓道济的兵权,命他回京受审。这才为南下一统,扫平了最大的障碍。 消灭南朝后,高祖皇帝曾派人寻找过他的下落,但一直不知所踪,据说是在牢中被乾末帝秘密杀害。想不到,他竟然在二十年后重新现身! 。 被道破了姓名,桓道济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气势,他神情凝重的对身后人道:“老夫拖住他,你们赶紧掩护殿下逃生。”船眼看就沉没,不逃也得逃了。 七名手下,便护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从另一侧跳下船,向岸边游去。烟波浩渺的太湖方圆千里,没有船只地阶宗师也无法横渡,何况那男子几乎不会武功…… 所以他们只能往回游。 夏侯不败见状放心下来,踏着波浪朝桓道济攻去。“本座倒要看看,威震天下的战神诀,是否名副其实!” 桓道济也哈哈大笑道:“夏侯小儿,老夫成名时,你还尿裤子呢。”说着身体踏浪而起,就像走在楼梯上一样,接连上了九步。 “尝尝老夫的马踏千军!”人在半空,桓道济大笑一声,便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势,重重一脚朝夏侯不败踏去! 夏侯不败登时如被泰山压顶一般,毫不怀疑被这一脚踏中,哪怕是自己也会变成肉饼!他哪敢托大,身形连晃出十几道虚影想要避开。但那马踏千军的一脚,却像是真变成千万匹战马奔腾而来,哪里能避的开? 无奈,夏侯不败双手十指紧扣,龙象大手印之内缚印,正面迎了上去!轰隆巨响声中,又是一道近十丈高的水柱溅起! 太湖湖面上,两位天阶大宗师激战不休,数丈高的水花不断暴起,一时难分胜负…… 与此同时,回到岸上的一行人,也遭到了夏侯阀高手的阻击!双方各有八人,看似人数相当,但实力却悬殊极大! 夏侯阀这边,有五名地阶宗师、三名玄阶强者。南朝遗臣这边,却只有两名地阶,五名玄阶,还有一个连黄阶都算不上的三皇子萧成。这位殿下非但帮不上忙,反而需要别人保护,两名地阶宗师寸步不敢离开他的左右,只能眼看着五名玄阶强者被对方一一击杀! 那三皇子萧成三十多岁,面色苍白,明白今日生还无望,将怀中一个布包塞到左边那人手中,颤声对两名地阶宗师道:“你俩快走,绝不能让这东西落到北朝手中!” 两名地阶宗师哪肯舍弃他逃生。却见他们的殿下,手中短剑一横,便自刎在这太湖之畔…… “殿下!”两人目眦欲裂,如丧考妣的悲鸣声中,便要夺路而走! “哪里走?!”五名夏侯阀宗师从四面扑了上来! “你走,我断后!”两人中,一个须发花白的魁梧汉子,对拿着包袱的同伴大喊一声,便一横手中铁槊,拦住五名宗师的去路! “不自量力!”几名夏侯阀宗师冷笑不已,根本不把那拦路之人看在眼里! 只要打通任督二脉,就可算是地阶宗师。但地阶与地阶之间,差距十分之大,夏侯阀的地阶宗师,要远胜于这些这些老鼠一样躲了二十年,已是年迈气衰的南朝余孽! 一名夏侯阀宗师亮出一对铜锤,敌住那魁梧汉子的铁槊!他也不用什么招数,就凭年轻气壮,乱拳打死老师傅!铜锤挥舞,每砸一下都带着千钧之力,让那魁梧汉子空有一身精妙招数无法用出,只能运起全身真气举槊格挡,被震的虎口崩裂,双脚深深陷入泥土中将近一尺! 另外四名夏侯阀宗师,则绕过两人,向全速逃走的那人扑去! 那名宗师趁着同伴一阻拦,已经纵身跃出十余丈,他将全部功力全都用在逃跑上,速度快的都看不清他的身形…… 四名夏侯阀宗师也使出吃奶的力气紧追不舍,很快便消失在几名夏侯阀玄阶强者的视线中。 。 盏茶功夫,五名宗师便你追我赶,跑出去十几里地,眼前地势开始崎岖,马上就要进山! 夏侯阀宗师心下焦急,一旦让对方逃入山林,再想追就麻烦了!而地阶宗师打通任督二脉,真气源源不绝,根本不能指望对方会突然慢下来! “龙象合一!”为首的夏侯阀宗师爆喝一声,其余三人心领神会,立即排成一行,手掌抵住前面人的后背,全身真气不要钱的拼命灌输出去! 这是夏侯阀最精妙的几样功法之一,可以集中四名地阶宗师的功力于一身,瞬间爆发出几倍的力量来! 为首的夏侯阀宗师,登时面红耳赤,全身青筋暴起,口中嗬嗬作响,这是身体经脉承受不住真气灌输的表现! 他一直强撑着,直到实在承受不住,才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将手中长剑向敌人投掷出去! 那柄集合四名宗师之力的长剑,发出凄厉的雷鸣声,快似一道闪电向敌人后背射去!那名宗师根本来不及躲避,就被一剑洞穿! 那一剑的威力如此之大,洞穿那名宗师后,又带着他的身体向前两丈多远!那人才轰然扑倒在地,手中的包袱掉落前方,肯定十死无生! 四名宗师见状大喜,稍一运气调息,便向那掉在地上的包袱飞扑过去!以他们地阶宗师的身份,在夏侯阀也是极为尊贵的,平素里都是独当一面,根本不屑于联手对敌。上一次这样倾巢而出,还是十年前的报恩寺之战! 但为了眼前此物,他们甘愿暂时忘掉高手的自尊,恶狗扑食一样扑了上来。因为阀主有言在先,只要拿到这东西,就可以传授他们,只有嫡系子弟才能修习的龙象伏魔神功! 那是可以助他们晋升天阶的神功啊! 四位宗师正沉浸于立功受赏,晋升天阶,站上人生巅峰的幻想中,就见两道人影从旁掠出,抢在他们之前,捡起地上的包袱就跑…… ------------ 第二十一章 插翅可飞 那两道人影自然是陆云和蒙面女子。两人一直暗中跟随,伺机火中取栗。眼下,没有天阶大宗师在场,只有四名地阶宗师,两人居然同时按捺不住,出手抢夺包袱! 眨眼间,两人同时抓住了包袱的两端!这时,那四名夏侯阀宗师也怒吼着扑了上来! 两人片刻不敢停留,顾不上你争我夺,便一人抓着包袱一头,往山上狂奔而去! “小贼站住!”身后,夏侯阀宗师暴怒的咆哮声响起:“夏侯阀的东西也敢抢,你们想株连九族吗?!” 两人理都不理,撒腿狂奔,但难免互相牵扯,没法达到最快的速度。 眼见身后追兵越撵越近,蒙面女子紧抓着包袱,对陆云低喝道:“包袱给我,我来引开他们,回头再跟你会合!” “……”陆云翻翻白眼,给她个一副‘我们很熟吗?’的眼神,自然紧抓着包袱不放。 “快松手,不然咱俩都跑不了!”女子急得手上用劲。 “你松手也是一样。”陆云闷声说道,仍不松手。 两人这一争执,哧啦一下,厚实的包袱被裂开个口子,里头一样事物,便露出金澄澄的一角。唯恐里头的东西掉出来,两人身体不由自主一顿。 就这一下,身后四名宗师便扑了上来,身影笼罩在两人头顶。 “白痴!”女子咬碎银牙,她可没有硬抗地阶宗师的本事,只好松开手,倏地闪到一边! 这下,包袱终于落在陆云一人手中,可那四名地阶宗师的拳脚,也恶狠狠招呼过来! 陆云一手紧紧护住包袱,同时抵挡四人的攻势!四人都和夏侯雷不相上下,他又不敢解开祖窍全力对敌,转眼就落了下风,被四名宗师牢牢困在中间! 四名宗师都是成名已久的大高手,自然能看出陆云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地阶的实力。他们怎能放任这种和夏侯阀对着干的未来巨头继续成长下去? 一定要把他扼杀于此!四名宗师打定主意,不约而同用出了十成功力,各自使出杀招,同时向他攻来! 陆云勉强闪开一拳一脚,便再也无法闪避,砰砰两声,同时吃了一拳一脚,登时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两丈近远,一头栽进草丛里! “不自量力!”看着陆云趴在地上挣扎不已,四人狞笑着纵身扑了上去:“下辈子学聪明点,夏侯阀是你惹不起的!”就要将他格杀当场。 那女子已经远远逃开,见状朝陆云高声道:“快把东西仍过来!” 无奈之下,陆云手中的包袱化作一道流星,向那女子面前飞去。同时他一个懒驴打滚,在地上滚出数丈,避开了四名宗师的杀招! 四名宗师见包袱飞向了女子,不由气急败坏的怒吼连连!刚一落地,便朝蒙面女子追了过去,也顾不上什么扼杀希望之星了。 蒙面女子武功虽然稍逊,但轻功并不弱于四位宗师。只见她像一只羚羊,姿态优雅的穿行于山林之间,四名宗师居然还没追上她! “龙象合一!”气急败坏的夏侯阀四人,再次摆出合击的架势,要将女子直接轰杀! 女子见识过龙象合一的威力,哪敢托大?清喝一声:“接住!”兜手便将包袱丢还给跟上来的陆云。 四名宗师见状,日他祖宗的心都有了。他们真想先不管不顾,杀了这小娘皮再说,可龙象合一发动需要时间,等轰杀小娘皮,就有让陆云逃脱的危险! “啊……”四人烦闷欲死的怒吼一声,只好再次改变目标。但这次他们学乖了,只三人扑向陆云,余下一人则继续追那女子而去! 陆云探手接住包袱,神情微变,见三名大宗师扑上来,居然第一时间又朝女子丢了回去,仿佛那东西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还敢再来?!”那名追在女子身后的夏侯阀宗师冷笑一声,一个旱地拔葱,身体飞起丈许,兜手便将那包袱抄截下来! “哈哈,抓到了!”他忍不住狂笑起来。 蒙面女子见状,也不再争抢了,头也不回往山顶跑去。 那名夏侯阀宗师,这时也感到手中的包袱不妥,神情不由一滞!便抖手将包袱打开,只见里面竟是个金灿灿的……甜瓜! 包袱扯破时,所有人都看到,里面是个金盒子,此刻却变成了甜瓜! 这下他终于明白,陆云为何忙不迭又丢回来,显然是发现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女子掉包! “算本小姐送你的!”女子的欢笑声,珠落玉盘一般,洒在青翠欲滴的山林之中。 “妖女!”夏侯阀宗师气急败坏的向她追去,这次他们彻底不管陆云,决心不顾一切也要先将女子轰杀再说! 陆云没有再动,皱眉看着那朝山顶飞掠而去的女子,不知她要如何脱身…… 四名夏侯阀宗师,显然也是这样看,他们追着女子到了山顶,然后呈扇形包围过去。 前方便是百丈悬崖,女子已是无路可逃…… “插上翅膀飞下去啊!”为首的夏侯阀宗师狞笑起来。 “……”女子脚下不停,回首朝那人嫣然一笑,脆生生道:“好主意!” 说完,只见她将衣领一扯,略显宽大的夜行衣便脱离了她的身体,被猎猎的山风吹向几名夏侯阀宗师! 夏侯阀宗师忙一拳将那夜行衣震得片片粉碎,再看那女子时,却全都惊呆了! 远处的陆云也惊呆了,他永远无法忘记这幅画面――只见那女子的背上,居然多出了一对翅膀!配上她窈窕修长的身姿,就像从童话里飞出来的精灵一般,让人目眩神迷! 女子似乎心有所感,回头朝陆云嫣然一笑,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狡黠得意。接着,她便双手抓住翅膀两端,纵身向前跃去。夏侯阀宗师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怒吼着想要抓住她,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她跳下了山崖! 片刻下坠之后,那女子便藉着那对翅膀,在山风中仪态优雅的滑翔起来,转眼就飞出去十几丈远。 这时,夏侯阀宗师已经看清,那对翅膀乃是冰蚕丝织就的绸布所制,边缘以纤细坚韧的某种材质支撑。女子背后有个长条状的木盒,之前这对翅膀,显然收在那木盒之中! “鲁班翼!她是太平道的人!”眼见女子滑翔到百丈之外的山谷,倏然消失在山林之中,几位宗师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就是天阶大宗师,也不可能追的上她了。 等他们怒火完了,想要回头抓住陆云再说,可哪里还能找到他的影子? 四位大宗师恨不得以头杵地,只好垂头丧气下山,准备寻路去追踪那女子。虽然希望无比渺茫,可他们哪敢这样回去? 下山时,碰上追过来的夏侯阀众人,那名地阶宗师一见四人这幅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好,忙问道:“怎么回事?!” “哎,说来话长……”四人恨不得抱头痛哭。这次夏侯阀苦心孤诣,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动,算是砸在他们手里了,而且是以如此白痴的方式。就算夏侯不败不吃了他们,回去后也要被宗法处置了…… 。 且不说如丧考妣的夏侯阀众人,单说陆云见女子脱身,便立即抽身而去。他用出了七成功力,几个起纵,转眼便出去百丈远,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进入山林,陆云将功力降回五成,一直狂奔出去一个时辰,确定彻底摆脱了追兵,这才停下来喘息。 等陆云调息完毕,睁开两眼,就见保叔立在自己不远处,正全神警惕的为自己护法。 看到陆云复原,保叔满脸沮丧的叹气道:“公子恕罪,那几个夏侯阀的宗师,和我是旧相识。属下唯恐被他们认出,没敢出手相助。” “无妨。”陆云摇头微笑,神情平静。 “怎么无妨?!”保叔重重一拍大腿道:“要是我也出手,肯定能把那东西抢到手!”说着怅然若失道:“能让夏侯阀如此玩命,肯定是天大的宝贝。可惜最后便宜了那妖女!” 陆云无奈的看着保叔,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激动了。 “哎,害的公子白忙一场,都不知那里头是什么玩意儿!”保叔自责的想拿头撞树。 却听陆云悠悠说道:“我知道。” “公子怎么会知道?!”保叔却不信。 “因为那东西……”陆云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样事物,托在掌中微笑道:“就在我手里。” “啊?!”保叔下巴险些掉到地上。 ------------ 第二十二章 出了口恶气 蒙面女子借助那鲁班翼,从山崖上滑翔而下,转眼就出去数百丈,没入山谷丛林之中。 在入林的瞬间,她用力拽一下双翼两端,那对飞翼便倏地收回了匣中。同时双脚接连点在树木的枝杈上,借着反弹之力,轻巧的化解了下降的冲力,最后双脚平稳的落在林中空地上。 如陆云一般,蒙面女子不敢稍作停留,立即在茂密的山林飞奔起来,一直向北跑出二十余里。山林渐稀,她才放缓了脚步,拿出一个样式古怪的铜哨,用力吹了几下,但似乎并未吹出任何声响。 诡异的是,她就这样收起了哨子,选了一处隐蔽的地方,静静等待起来。过了没多会儿,一辆马车便从前方缓缓驶来,白发车夫微眯双眼,状若打盹儿。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头探出车来,像是在找寻什么人。 “我在这里。”蒙面女子从隐蔽处出来,车夫和丫鬟同时望过来,后者惊喜的跳下车,赶紧迎了上去。 片刻之后,马车缓缓行驶在北上的官道上,车里却没有什么蒙面女子,只有个秀丽病弱的官小姐。但丫鬟还是那个丫鬟,她凑在女子耳畔,小心翼翼问道:“小姐,得手了吗?” “那当然。”那官小姐自然就是蒙面女子。虽然扮作娇弱,但听到丫鬟的问话,她清秀的面庞还是忍不住神采飞扬,拍了拍手边的金盒道:“本小姐出马,自然手到擒来!” “小姐就是厉害!”丫鬟崇拜的两眼放光,忍不住小声央求道:“能让婢子瞧一眼吗?” “就瞧一眼。”女子自己也好奇的紧,得手之后光顾着逃跑,还没瞧一眼那玉玺长什么样呢。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便见自家小姐将那雕龙盘凤的金匣缓缓托起。 “哇,好美的盒子呀!”小丫鬟激动的双手捧心。 “瞧里面!”女子献宝似的按一下盖子上的机括,笑吟吟看着丫鬟,等着看她夸张十倍的表情。 丫鬟目不转睛盯着匣子,盖子一打开,她登时两眼圆瞪,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果然够夸张,不过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女子有些扫兴。 “小,小姐……”丫鬟伸手指着盒子里,结结巴巴道:“你跟婢子开玩笑的吧?” 女子一愣,赶忙低头一看,登时全身血液凝固了一般,手中金盒落在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从里头骨碌碌滚出来,识趣的钻到了座位底下…… 见自家小姐石化了一般,丫鬟吞了吞口水,畏惧的抱住了头,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将要发生。 车厢内,片刻死寂之后,渐渐响起喘气声,那声音越来越大,简直就是……喘粗气。 听到那声音,正在打盹儿的车夫也赶紧捂住耳朵。 “你给我出来!”下一刻,一声尖锐高亢的怒吼,险些把车顶棚给掀飞,紧接着一阵砰砰作响,还伴着一个女子的怒骂声:“乖乖出来受死吧!” 车厢里,丫鬟想要拉住暴怒失去理智的自家小姐,阻止她将车座拆掉。可哪里能阻拦的住,只见她一把掀翻了固定在车底的矮座,恶狠狠的盯着……那块石头,狞笑道:“你以为能躲得过去吗?!” “去死吧!”说完,她一把捡起那石头,抡圆了胳膊,用全身力气丢出车窗! 看一眼流星般消失在远方的石头,车夫无奈摇头。要是让那些教徒知道,他们高贵从容、慈爱优雅的圣女大人,居然深藏着这样幼稚粗鲁的内心,不知会不会悲伤成河…… 发作一通,那女子终于冷静下来,坐在丫鬟的位子上,开始复盘起之前种种。转眼她就明白了,咬碎银牙道:“肯定是让那小子掉包了!” 。 “那东西就在我手里。”陆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托在手中给保叔看。 保叔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赶忙使劲揉了揉双目,见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这才颤抖着伸手,指着那东西,张嘴结舌道:“这,这,这……这是什么?!” 只见陆云掌中那物方圆四寸,色绿如蓝,温润而泽。其上纽交五龙,仿成龙、鸟、鱼、蛇形状,其下则四四方方,显然是一块大印。 “这不会是……乾朝的玉玺吧?!”保叔当年可是大内侍卫统领,自然是识货之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颤声说道:“那可是……”余下四个字,他竟不敢开口,仿佛怕遭来天谴一般。 陆云的眼中,也闪着激动的神采,重重点头道:“就是传国玉玺!”说着他缓缓将玉玺提起,露出玺面上阴刻的八个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且那玺印左上残缺一角,以黄金补之。正符合乾朝太祖篡魏时,传国玉玺被魏太后砸坏的传说。 “真的,真的是传国玉玺!”保叔激动的快要背过气去,这下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夏侯阀会如此兴师动众攻打柏柳庄,还费尽心机避开皇帝的耳目!原来是为了传国玉玺啊! 传国玉玺,最初乃始皇大帝所有,为‘皇权天授,正统合法’的信物!始皇之后,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被视为‘气数已尽’! 自从北方胡人作乱,乾朝衣冠南渡,传国玉玺自然也归于南方。至此数百年间,南朝凭此玉玺,一直被世人视为正统。而北方英雄兵起,称帝者不知几凡,统一北方、兵临天下者亦不乏其人。却都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 本朝高祖皇帝攻占乾朝国都之后,全军上下头等大事,便是寻找传国玉玺!然而遍寻金陵,拷遍南朝公卿,却一无所获。无奈,高祖皇帝只能自制玉玺登基。哪怕他挟重造神州之功登临天下,却仍然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认为大玄并没有得到上天的认可…… 没有传国玉玺,成了这位雄才伟略、大功大德的开国帝王平生最大的憾事!随后数年里,他依然不断派人找寻,却始终没有找到这该死的传国玉玺!几年后居然郁郁而终…… 。 激动了好一阵,保叔才抑制住怦怦的心跳,赶紧示意陆云将玉玺收回去,然后后退三步,俯身大礼跪拜,颤声垂泪道:“微臣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玉玺在手,天命所归啊!” 陆云却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四周一片荒林,除了他和保叔,连个活物都没有,不由苦笑道:“叔,别瞎说。这东西对咱们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是个大麻烦!”他十分清楚,夏侯阀、皇家乃至天下所有人,都会疯狂找寻这玉玺的下落。自己做得虽隐秘,却难免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万一要是被人顺着找到自己,那乐子可就大了! “只是暂时没用,将来殿下要重夺皇位,这东西用处可就大了!”保叔却依然兴奋无比,絮絮叨叨的好一阵,才想起一事,不解问道:“公子是如何拿到这东西的?” “就在被人打飞的时候……”陆云微微笑道:“之前,我故意用力,将包袱扯开个口子,一是看看里头有何物,二是……这样偷梁换柱比较方便。” 保叔恍然大悟:“难怪公子轻易就被他们打飞,我还奇怪公子怎么大失水准呢。” “借着俯身在地,我装作捂着腹部,打开盒子拿出了里头的玉玺,又随手捡了块石头放进去。”陆云笑道:“这时,她叫我把包袱丢过去,我便照做了……” 他难得露出如此欢快的笑容,不知是因为得到玉玺、坑了夏侯阀?还是因为扳回了一局,终于出了井底被踩的那口恶气? 似乎……后者的成分要远远大于前者。 ------------ 第二十三章 太平道 听了陆云的话,保叔奇怪问道:“既然已经得手,公子为何不赶紧离开?” “那样,他们就知道,玉玺被我拿走了。”陆云笑道:“所以我又追了一路,看看能不能再坑她一把。虽然过程出乎意料,但结果还不赖……” “确实完美!”保叔重重点头,开心道:“公子得了东西,那女子却担了嫌疑,还暴露了身份!现在夏侯阀八成以为,我们也是太平道的人吧!哈哈!”他越说越高兴,抚掌笑道:“太平道,妙!妙!太平道肯定不屑于解释清楚,反正夏侯阀也奈何不了他们!” “叔,你想的太美了……”陆云却没那么乐观,他不相信那些门阀巨头,会如此轻易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不过这些话,没必要说给保叔。一边赶路,一边换个话题问道:“为何看到那……鲁班翼,他们就会认出是太平道?” “鲁班翼乃是鲁班门为当年北朝东齐所制,”保叔为陆云讲解道:“当时东齐皇帝异想天开,幻想让自己的士兵飞天遁地,便命鲁班门制作飞翼。鲁班门制作了一百种各式各样的装具,东齐皇帝命死囚使用这些装置,从皇宫最高处跳下来,最后只有一人平安落地。而那人所用的装具便是鲁班翼了。” “既然已经研制成功,为何鲁班翼又销声匿迹?”陆云不解问道。 “一是太贵,据说生产一副鲁班翼要耗黄金千两。二是用处不大,只能从高处往下滑翔而已,并不能真正飞起。”保叔说道:“所以东齐皇帝失去兴趣,没有下令生产。仅存的那副鲁班翼,收在皇宫中成了玩物。后来东齐被高祖所灭,当时还是太平道舵主的孙元朗,趁机率教徒劫掠宫中,抢走了天下唯一的鲁班翼。” “怪不得……”陆云明白了,为何夏侯阀的人,一眼就认出是太平道的人。 “鲁班翼真正扬名天下,其实是在孙元朗手中,他凭此物数次逃脱险境……”保叔有些悠然神往道:“后来他晋升天阶,才不再需要这东西……” “这么说,那女子八成是孙元朗的嫡传了?”陆云抓住重点,阻止保叔继续讲古。 “那是自然。”保叔深以为然,说完又恨恨道:“夏侯阀果然早有篡位之心,只要我们将这件事散播出去,就不信那狗皇帝连这都能忍!” “不用我们操心。”陆云却笃定道:“太平道肯定会这么干的!” 。 女子的马车在官道上走了一天,傍晚时入义兴城。这里是扬州义兴郡的郡治所在,官兵守备颇严,但看到那马车,问都不问便直接放行。 马车入城到了郡守府,看门的官差赶紧打开府门,放马车入内。 院中,郡守夫妇含笑看着丫鬟扶女子下了马车。她仿佛弱不禁风,浅浅的福了福,柔柔问安道:“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这下连声音都与从前判若两人了。 “好好。”郡守夫妇老怀甚慰道:“外面风大,赶紧进屋。” 丫鬟便扶着她缓缓进了房间。 进屋之前,这一家人还并无异常。可房门一关,郡守夫妇竟匍匐于地,诚惶诚恐道:“属下拜见圣女,圣女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圣女大人那张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圣洁的光辉,她的声音仿佛能抚平人心一般,哪怕说着毫不相干的话题,依然让周遭众人感到无比幸福。“我师傅到了吗?” “道宗刚到,正在静室打坐。”郡守千恩万谢起身,顿一顿又小声道:“左护法也来了。” “嗯……”圣女点点头,便丢下众人,到后院的静室与师尊相见。 静室中,除了三个蒲团一炉香,便再无它物。两名道士相对盘膝打坐,圣女进来也没有睁眼。 圣女无声无息坐在下首的蒲团上,也闭目调息起来。 过了许久,年长一些的道士悠悠开口道:“知道夏侯阀的目的了?” “知道。”圣女点头,便将事情的始末,简单讲给二人知道。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传国玉玺?!”听她说到传国玉玺,那道士惊叫起来。另一个道士也猛然睁开双眼,正是太平道掌教孙元朗! 十年岁月并未在孙元朗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还是当初那样剑眉星目,面容清绝,三缕长须飘飘若仙。 但还惊喜完,旋即又听她说到,唾手可得的传国玉玺被人抢走。那老道脸色登时乌黑一片,怒道:“你太操之过急了!为什么不等我们到了再动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圣女淡淡道:“何况,护法真的认为,你和师傅能把玉玺,从夏侯阀手中硬抢过来?” “那也比你擅自动手把握大!”老道有些着恼,转向孙元朗,闷声道:“道宗,圣女肆意妄为,坏我大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孙元朗虽然一脸惋惜,却并未动怒。他微微一笑,对老道温声道:“师兄息怒。若非盈袖察觉到夏侯阀的阴谋,也不会有今日此局。玉玺乃是天道圣物,岂是轻易可得?非人之过,实乃机缘不到。” “道宗,你就袒护她吧!”老道乃是太平道左护法澹台北斗,有天阶的实力,原本在教中地位仅次于孙元朗。但这一二年,孙元朗宣称眼前这个女弟子,乃是太平圣女转世,将来要建立人道乐土为太平女皇。一下子就让这小丫头成了教徒眼中,堪比教主的存在。 更可恨的是,这小丫头也以圣女自居,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天阶护法放在眼里。是以澹台北斗早就满腹怨气,找到机会就跟她过不去。“这次她没捉到狐狸,反惹了一身骚,朝廷和夏侯阀肯定要对我们穷追猛打了!” “无所谓,他们绞杀我们多少年,太平道不还是太平道?”孙元朗不以为意的笑道:“何况,我和师兄的看法恰恰相反,这是我们改善局面,大展拳脚的天赐良机!” “哦?”澹台北斗愣了一下。“道宗何出此言?” “盈袖,”孙元朗却看向圣女道:“你确定夏侯阀认准了玉玺被你抢走?” “是。”圣女点点头,双目闪过一丝恼火道:“除非那小子被他们抓住,或者他不打自招!但应该都不可能……” “如此甚好!”孙元朗这才转向老道,缓缓吩咐道:“师兄,你将消息散布出去,就说太平道拿到了玉玺!”顿一顿,他又对一脸呆滞的澹台北斗说了句:“然后,再暗中给皇甫家,夏侯家,还有那六家传个话,只要他们愿意出价,一切都好商量……” “啊!”老道这才恍然,一拍大腿道:“他们本来就貌合神离,要是知道夏侯阀图谋玉玺,肯定会彻底撕破脸!哪顾得上对付咱们?”顿一顿,又兴奋不已道:“皇帝想要玉玺,夏侯阀也想要玉玺!还有那六家,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咱们肯把玉玺让出,巴结咱们还来不及,谁还敢得罪咱们?” “不错。”孙元朗颔首微笑。 “可是……”老道突然想到个关键的问题,怒视着圣女道:“咱们把玉玺弄丢了!” “那不重要。”孙元朗捻须一笑道:“只要他们相信在我们手里就足够了。” “我会找到的。”这时圣女沉声道:“虽然不确定。但我感觉,抢到玉玺之人,就是那日刺杀夏侯雷的人!” “哦?”澹台北斗惊喜道:“这倒是条线索!” “而行刺夏侯雷的那人,”圣女没理会他,接着说道:“功法似乎与《太平经》同出一脉。” 澹台北斗不以为意道:“那倒不稀奇,他用的是哪门功法?”《太平经》乃太平道立教之本,共十部一百四十二卷,包罗万象、博大精深!仅修炼的法门便有七八十种之多!且太平道信徒无数、有教无类,不知多少人学到过上头的功法,又流传出去。 圣女便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捏了个印诀,与陆云那日在船上的姿势一模一样,如同亲见。 “这是……”澹台北斗有些傻眼,他竟然不认识这印诀。便转头望向孙元朗,心说这位太平道五百年来的第一天才,肯定能说出个一二来。 谁知孙元朗居然也摇头道:“我也没见过。” “圣女认错了吧?”澹台北斗有些不悦道:“这分明不是《太平经》上的功夫!” “这就奇怪了……”圣女秀眉微蹙道:“可那人打出这印诀时,就是《太平经》上‘元气守道、乃生万物’的意蕴!” “是么?”孙元朗不禁皱眉苦思起来,良久方想到一种可能道:“莫非出自被夺走的癸卷?”癸卷乃《太平经》最后一卷,也是《太平经》中的至高宝典,向来只有太平道教主可以拜读。 可惜二十年前,上任教主被皇甫氏所害,癸卷也被皇甫氏夺走,就连孙元朗也没见过。 但这个猜想实在匪夷所思,就连他自己也不信,摇头笑道:“不可能的。这些年,我已经通过玄朝宗师,把癸卷上的功法补全了。除了那门无人能修炼的太上洞玄功……” “那门功法早就随着乾明皇后葬身火场了……”澹台北斗也笑起来,揶揄圣女道:“看来,确实是你错了。” 圣女低头不再说话,但眼中的疑惑却没有消失…… “无论如何,”这时孙元朗收住话题,沉声下令道:“都要在白猿社之前找到那个人!” “遵命!”圣女和左护法肃容领命。 ------------ 第二十四章 洛都 夏侯阀命陆信率军,协助他们搜了一天一夜的山。还调动了当地军队,在大小道路上设卡盘查,甚至连太湖水军都被派到湖上搜查。 但不过是白忙一场,连根人毛都没找到…… 当陆信接到撤回的命令,带着疲惫欲死的部下返回柏柳庄时,夏侯阀的一众高手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在搜山时,他曾和夏侯不败照过面。对方居然还记得他这个小角色,更让陆信吃惊的是,夏侯不败还向他微微点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哎,也不知陆云到底有没有平安回来?’陆信真怕那小子会控制不住,去找夏侯不败报仇。 不知不觉到了钦差驻地,陆信赶忙收起纷乱的思绪,进去向夏侯雷复命。 屋里头,夏侯不破也在,两天没合眼,他的气色很差,咳嗽声也重了许多。 “坐吧。”夏侯雷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如果这次一切顺利,不会有人追究他在西湖上发生的事情。可如今功败垂成,阀主肯定怒不可遏!回去后,等待自己的肯定是家法伺候…… 陆信道一声谢,在下首跪坐。 屋里一阵沉默,夏侯不破才苦笑说道:“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竟是这种局面。”说着他看一眼陆信道:“老弟不是外人,实话跟你说,这下我们夏侯阀,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起挫败,夏侯不破才是最受打击的一个。他向来自负才智,这次行动便是他一手策划的。原本计划里,夏侯阀拿到玉玺便将所有人灭口,皇帝就算有所怀疑,没有证据也发作不得。 但两个没想到,让夏侯不破的算计落了空。一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藏着个天阶大宗师!要知道,天下的大宗师可是数的过来的,夏侯阀算定了对方只有一个周煌,所以派出了两位大宗师,还有十位宗师!按说是足够了,可谁成想,竟然又蹦出一个桓道济! 第二个没想到,便是那太平道!虽然太平道在大江南北的信徒无数,可夏侯阀这次行事已经无比小心,行动又十分突然,就算孙元朗第一时间察觉,也来不及杀到了……怎么就让他们横插一杠?! 这下可好,玉玺被人夺走,而且是被夏侯阀也无可奈何的太平道夺走,还如何保守秘密? 甚至于,眼下找回玉玺已经不是头等大事,而是要先设法过去皇帝那一关,然后再跟各阀沟通,稳住京城的局面再说! 真是偷鸡不成反被捉,夏侯阀的脸都被丢光了! 压下心头的烦闷,夏侯不破咳嗽两声,看着陆信道:“老弟,你是否愿意与我夏侯阀同舟共济,度过眼前这关?” 夏侯雷也死死盯着陆信,陆信面不改色道:“夏侯兄何出此言,陆某早就表明过心迹了,莫非还不相信?” “好!”夏侯不破激赏道:“是我多此一问了!”说完正色吩咐陆信道:“劳烦老弟率军将周家一干要犯押送京城。进京后,定然会有人向你询问事情始末……” 陆信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在下会按照钦差大人的吩咐,一口咬定是我发现的线索!” “好!”夏侯不破和夏侯雷重重点头,后者宽慰他道:“放心,你是我们夏侯阀的人,没人敢难为你!”顿一顿道:“完事儿之后,你就留在京城,不用再回来了!” 夏侯不破也点了点头,显然这都是商量好的…… 陆信忙满脸感激,道谢不迭。 夏侯雷拢着胡须,哈哈大笑道:“夏侯阀绝不亏待功臣!” 待陆信千恩万谢退下,夏侯叔侄脸上笑容荡然无存。 “想不到,我们行事如此隐秘,还是被太平道盯上了……”夏侯雷哭丧着脸道。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夏侯不破苦笑道:“赶紧回京等候发落吧……” 。 陆信回到军营,一进自己的营帐,就看见陆云已经回来了。 陆信长松了口气,坐下连喝了几杯水,才稍解胸中燥热,沉声问道:“有什么收获?” 陆云一边给父亲倒水,一边轻声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讲给他听。听得陆信目瞪口呆,上下打量陆云半晌,方长叹一声道:“天意啊……”说完,他又满脸担心道:“不会被人查出来吧?” “应该不会。”陆云已经将经过反复推敲,相信任谁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想到吴郡郡尉的小儿子,居然能干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那就好。”陆信相信陆云的能耐,但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一定要绝对保密,不能泄露丝毫!” “孩儿晓得轻重。”陆云郑重的点点头。 待彻底消化传国玉玺给自己带来的震惊,陆信才想起正事儿,对陆云道:“为父不能回余杭了,夏侯阀命我将周家人押往京城受审。”顿一顿,他神情复杂的叹息道:“你回去后,可以作搬家的准备了,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父亲……”陆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也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自己计划的第一步,就这样实现了! “京里的情况,比这边复杂百倍……”陆信却满面忧虑道:“而且出了这档事,恐怕会愈发云诡波谲。此时回京,若是有所动作,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他被周家的劫难深深触动,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忧惧之情。 “孩儿记住了,”陆云郑重点头,向陆信保证道:“定然会慎之又慎的。” 。 数日之内,柏柳庄之变的消息,便传到了大玄都城洛京。 洛京又称东都,乃是对应在关内的旧都长安。大玄皇族和七大门阀起自关内,平定天下后,高祖皇帝却定都在关外的洛京。这其中自然有许多深思熟虑,但最直观的好处是,洛京城的营建,吸取了长安城的教训,在设计上不再一味强调对称,而是注重功用,充分结合了地势,使这座新都无论从哪方面,都远胜故都。 从龙门伊阙,到邙山上清宫为京城的中轴线,皇城坐落在西北高地之上,宏伟壮观,俯瞰脚下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头的街巷。不仅形像紫微帝星,而且有绝佳的防御能力,不知让多少觊觎皇位的野心家望而却步。 皇城名唤紫微城,宫墙高达六丈。宫门前,长条汉白玉石铺就的御道旁,栽满石榴樱桃等名贵树木,此时正值盛春,满树繁花,便如两条美轮美奂的长长织锦,给这威严迫人的紫微城,平添了几分妩媚之色。 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轧轧行驶在御道旁的青石路上。车里一个宦官打扮、眉发如雪的老者,却无心欣赏车窗外的花海。他跌坐在蒲团上,一手拿着鱼片,给怀里的黑猫喂食,一手给猫抓着痒。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昏黄的眼珠里,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车上还有一人,穿着与众不同的黑色官袍,头戴黑色直檐锥帽,这正是大玄缉事府的独特装束。而此人帽顶插一根金羽,表明了他缉事府提督的身份! 缉事府提督林朝,统领八千朝廷鹰犬,监视天下、侦缉谋逆,虎视狼顾、凶焰高涨!甚至可以绕过法司,直接逮捕中下层官员! 但此刻,这位可以止小儿夜啼的林提督,却瑟瑟发抖跪在那老太监脚下,小心翼翼禀报道:“卑职罪该万死,居然让夏侯阀瞒的这么死!” 因为老太监叫左延庆,昔日高祖皇帝的大内总管、缉事府的创立者,曾以残缺之身晋升天阶的绝世高手!哪怕如今皇帝换了三任,他已经退居幕后,却依然深受初始帝信任,依然牢牢掌控着缉事府,为皇帝震慑着七大门阀! “你确实该死!”左老太监冷哼一声,怀里的黑猫睁开绿油油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林提督,瘆得他冷汗津津,赶忙磕头如捣蒜,表示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这时,马车缓缓驶到左掖门,老太监探手挑开车帘。外头的禁卫一看到他,赶忙恭敬行礼、让开去路! 左延庆放下车帘,幽幽对林提督道:“让夏侯雷骗过也就罢了,怎么连夏侯不败、夏侯不灭离京,都打探不到?缉事府对得起皇上的厚恩吗?” “卑职已经将渎职的一干人等全都下狱,与卑职一同等候处罚!”林提督满面愧色道:“这么多人盯着夏侯阀,却被他们瞒天过海,怎么也说不过去!” “缉事府不养废物,全都处死吧。”左延庆抚摸着膝上黑猫,瞥一眼瑟瑟发抖的林提督道:“至于你,等见过皇上去领二百廷杖,贬为七品缉事……”顿一顿,老太监叹口气道:“暂领缉事府,以观后效。” “多谢老祖宗维护,卑职定当戴罪立功!”林提督这才松了口气,赶忙表态道。 “感谢太平道吧,若非他们横插一杠,就是把你满门抄斩都不足惜!”左延庆哼了一声,闭上了双目。 ------------ 第二十五章 长乐殿 紫微宫寝宫正殿名曰长乐殿,虽是寝殿,但也绮丽非常,红墙黄瓦、飞檐排角、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十分壮观。 殿前平台两侧,陈列着鎏金铸造的飞龙、彩凤、麒麟、雄狮,彰显着帝王的高贵与威严。还陈列有日晷和嘉量,象征皇帝公正无私,对天下百姓都是坦诚、平等的。当然,鬼才信。 老太监在进入寝宫正门长乐门,便将黑猫交给随从,和那林提督两人步行到了长乐殿前,皇帝立即传召。 两人在殿门外除履解剑,躬身入殿,向着高坐在金榻上的初始帝叩拜行礼。 初始帝今年才四十出头,身材瘦削、鬓发斑白,双目狭长,眼角鱼尾纹十分明显,看上去至少像五十开外。他身穿黑底红缘的九龙衮服,头戴镶嵌明珠的平天冠,手持一柄玉如意,神情恹恹的坐在金榻上,看着老太监二人,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寡人养你们何用?” “臣等罪该万死!”老太监赶忙叩首告罪。 “废话少说。”初始帝冷哼一声,沉声问道:“寡人现在只想知道,玉玺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太监看一眼那林提督,后者赶忙颤声回禀道:“启奏吾皇,应该属实。这在太平道内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他们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初始帝厉声问道,语气带着丝丝羞恼。自从得知传国玉玺出现,他便寝食难安。众所周知,他这个皇帝得位不正,更兼有权臣压制,一直不得伸张。 十年来,初始帝一直笼罩在夏侯阀的阴影之下,被世家大族所轻视……所以,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想得到玉玺!也没人比他更担心,玉玺会落到别人手中! “据缉事府分析……”林提督咽了咽唾沫,小声道:“他们应该有待价而沽的意思……” “哼!”初始帝闷哼一声,脸色愈加阴沉,摩挲着如意沉思了好一会儿,方对那左延庆道:“你怎么看?” “依老臣之见,”老太监缓缓回道:“太平道唯恐天下不乱,这是要放出钓饵,让鱼儿争食。” “嗯……”初始帝缓缓颔首,顿一下又问道:“夏侯阀呢?”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老太监言简意赅道。 “启奏吾皇,”林提督又禀报道:“夏侯阀的军队近日调动频繁,阀中将领纷纷出京……” “夏侯阀!”初始帝双目怒火隐现,紧攥着如意,咬牙切齿道:“这是要跟寡人摊牌吗?!” “应该不至于。”老太监缓缓摇头道:“我们奈何不得他们,他们也同样没把握跟皇上决裂……” “哼!”初始帝胸口起伏,好一会儿吐出一口浊气道:“世家门阀,国之大害!寡人如今终于对皇兄这话感同身受了!” 话音未落,一个小宦官膝行入内,细声禀报道:“陛下,夏侯太师求见。” “他还敢来见寡人?!”初始帝眉头跳动,片刻后方挥手示意二人回避。“宣。” “宣太师入殿!” 宦官拖长腔调的宣见声中,便见一名威严魁梧、须发虬张的老者,脚踏官靴、腰佩长剑昂然入殿! “老臣夏侯霸拜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洪亮的声音响彻金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夏侯阀主夏侯霸,当今国丈,当朝太师,十年前以拥立之功,获此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之殊恩!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面对这夏侯霸,初始帝都感到无比压抑。哪怕此刻,明知道对方刚行了大逆不道之事,他依然不能发作,还得铁青着脸命人给夏侯霸设座。 夏侯霸谢恩之后,在皇帝下首跪坐。他两眼不闪不避,迎上初始帝冰冷的目光,沉声道:“陛下,老臣是来请罪的!” “哦,老太师何罪之有?”初始帝似笑非笑道。 “回吾皇,臣弟夏侯雷奉旨巡视江南,从吴郡郡尉陆信处,得知有南朝余孽藏匿于乌桓周家。”夏侯霸便铿锵有力的答道:“臣弟立功心切,唯恐消息走漏,逃脱了贼人。便行使钦差之权,不及禀报,调兵包围了柏柳庄,果然发现了原南朝三皇子萧成!” “南巡钦差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初始帝轻抚着如意,揶揄笑道:“非但无罪,还有大功呢。” “吾皇容禀……”夏侯霸叹了口气道:“谁知在萧成的身上发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初始帝淡淡道。 “传国玉玺!”夏侯霸沉声说道:“臣弟本欲将其献与皇上,却被太平道妖人趁乱夺走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初始帝微微颔首,脸上却尽是无趣之色。 “吾皇!”夏侯霸深深叹息一声道:“老臣深知,定有谗臣会借机,攻击我夏侯阀狼子野心,欺瞒皇上,欲得玉玺,图谋不轨!”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初始帝不咸不淡的安慰道:“太师何等人物,岂会为区区流言心忧?” “若是等闲,老臣自然不理会。但涉及吾皇,老臣必须要把话说明!”夏侯霸手抚胸口,神情郑重道:“老臣向吾皇保证,夏侯阀若事先知道玉玺的存在,若是有半分图谋不轨之心,叫我天诛地灭、永坠阿鼻地狱!” “哎,太师这是干嘛?”初始帝松开如意,摆摆手道:“寡人和太师情比金坚,怎么可能听信谗言,猜忌太师呢?” “多谢吾皇信任。”夏侯霸一脸感动道:“无论如何,这回夏侯阀铸成大错,老臣自请处分,并已将夏侯雷那蠢货押回京城,听候皇上发落!” “不必了,他也是好心。”初始帝却摇摇头道:“此事就到这里,太师只管安心回去,皇家和夏侯阀的关系,不会有丝毫动摇的。” 夏侯霸千恩万谢,退出了长乐殿。转过身来,一张老脸变得阴沉无比。 外等候的长子夏侯不伤迎上来,恭声问道:“父亲,如何?” “还能如何?”夏侯霸冷哼一声道:“他当然不信老夫的话,但能奈夏侯阀如何?” “哎。”夏侯不伤忧虑道:“恐怕从今往后,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怕什么!”夏侯霸昂然向宫外走去,掷地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 长乐殿内,左老太监二人转出,便见初始帝面色铁青。 对皇帝此刻的心情,二人也是感同身受,那夏侯霸哪里是来请罪的?他分明就是在警告皇上,不要乱来嘛! 无边的屈辱充斥在初始帝的心头。比起夏侯阀给他的威压,更让皇帝屈辱的是,自己面对这份威压,居然束手无策…… “联系太平道,让他们开价!”初始帝摔碎了手中玉如意,咬牙切齿下令。 ------------ 第二十六章 高山仰止 虽然夏侯霸及时入宫向皇帝解释,初始帝也表示了谅解。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皇帝不可能就这样当什么都没发生。同样,夏侯阀也绝对不会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从此高枕无忧。 眼看一场风暴随时到来。洛京城中,各阀的阀主和长老不断密集磋商,各阀之间也开始频繁联络。各大门阀的头头脑脑们都在斟酌着,该在即将到来的冲突中持何种立场,如何保护自家不受波及,以及如何趁机渔利…… 京城的异动,很快传到八十里外的嵩岳太室山。 太室山下,一座两丈高的汉白玉牌坊上,刻有‘高山仰止’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乃是当朝高祖皇帝所书。站在牌坊下仰望长长的青石山道,只见巍峨的太室山重峦叠翠、楼台森森,山间绿树青竹,掩映着不知多少道家宫观! 这便是当今大玄国教天师道的道场所在! 天师道立教五百年,期间兴衰无常,甚至道场数度被毁。直到不二真人张玄一接掌天师之位,在嵩岳重立山门、革旧布新,又全力支持高祖皇帝夺取天下!高祖皇帝投桃报李,将天师道定为国教,统领天下道教! 天师道就此达到鼎盛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皆是其信徒善客。甚至高祖皇帝立国登极时,还亲至太室山上登坛受符,以示受命于天! 此后两代帝王皆偱此例,天师道也被天下人视为天道代言人,地位愈发崇高超然,影响力更是无与伦比! 在太室山最高处,便是天师道的三清殿,殿外的广场上,上千名道士正在打坐早课。他们的师长则盘膝坐在殿前丹墀之上,为他们讲经说法。通常这时候,掌教天师定会在场,但今日,‘万法归一’的牌匾之下,紫色的蒲团上空空如也…… 天师道教规森严,根本不会有人因此懈怠,那整齐的诵经声与往日别无二致。只是几个同辈的道长难免心中嘀咕,掌教在晚课前收到飞鸽传书,便径直往后山顶峰而去,不知到底有什么大事发生,需要惊动闭关的师兄…… 。 此刻,天师道掌教徐玄机,已经踩着嵌在山壁上的一排木桩,上到了云气缭绕的归隐峰。 只见峰顶平底不过一亩见方,其上仅有草庐数间,除此别无他物,跟山下金碧辉煌的宫观可谓天壤之别。 但在天师道,乃至天下人眼中,这里却是一方神圣之地!因为这里有张玄一!虽然他已经将天师之位传给了师弟徐玄机,但在天下人眼中,真正的天师有且只有一个——就是昔日的天阶榜上第一人,不二真人张玄一! 十年前,张玄一打破了天师道不插手朝争的铁律,参与了推翻乾明皇帝的政变。回山后,他便辞去了掌教之位,自罚幽闭思过,已经十年不下这归隐峰了。 这归隐峰上没有任何道童伺候,只有一个白色道装的少女,盘膝坐在山巅突出的大石上,腿上横着一把样式古朴的宝剑,正在物我两忘的修行,对徐玄机的到来置若罔闻。 山风轻拂着云海,也轻轻吹动少女如瀑的长发,仿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飘飘若仙。 徐玄机也不以为意,放缓脚步走到正中茅屋外,恭声通禀道:“师兄,玄机求见。” “进来吧。”少顷,张玄一低沉缥缈的声音响起。 徐玄机除履进屋,便见一个样貌古拙的老道,盘膝坐在蒲团上。茅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一个香炉、几卷道经,墙上一副太极图,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拜见师兄。”虽贵为天师,徐玄机依然毕恭毕敬向张玄一行礼。 张玄一示意免礼,徐玄机起身跪坐,看着端坐面前的张玄一,只见他明明就坐在自己眼前,却给自己一种缥缈无踪的感觉,好像伸手去抓他,一定会落空一般。 徐玄机不禁惊喜问道:“师兄突破了?” 张玄一却摇摇头,轻声道:“近在咫尺远在天涯。谁知道先天之境,到底是传说还是真实存在。”感叹一句,他看着徐玄机道:“掌教所来何事?” 徐玄机赶忙将山下的消息禀报张玄一,末了轻声道:“兹事体大,不得不打搅师兄清修。” 张玄一听完沉默良久,方叹息道:“天下要乱了……” “是。”徐玄机深以为然道:“十年前,乾明皇帝乱政,师兄为了天下太平拔剑。结果十年下来,夏侯阀又和皇室龃龉日深。这次玉玺之事就是个引子,很可能会让他们大打出手的……” “没那么简单。”张玄一却缓缓摇头道:“夏侯阀还不能只手遮天。”说着却又轻轻一叹道:“不过,报恩寺之变后,皇室至今没有恢复元气。万一对夏侯阀刺激过度,以夏侯霸的性格,说不定会铤而走险。” “师兄说的是。”徐玄机点头称是。报恩寺一役,忠于皇室的力量被夏侯阀借机扫除一空,皇室五大宗师中的四个或死或亡,只留下一个苟延残喘的左延庆,皇室的实力就此一落千丈!夏侯阀则趁势做大,十年下来,已是势不可挡了!“我天师道和高祖有血盟,要保大玄江山安稳,不能坐视不理啊!” “不错。”张玄一缓缓点头,轻叹道:“给皇帝和夏侯霸送两张天师符吧。” “我也正有此意。”徐玄机望着张玄一,略略尴尬道:“只恐他们不肯买我的账。” “明白了。”张玄一点点头道:“顺便帮我问候他们吧。” “多谢师兄!”徐玄机这才松了口气。他虽然已经掌天师道十年,但在洛京城那些人眼里,真正的天师永远是张玄一。只有张玄一背书的天师符,才能让他们意识到天师道的权威不可挑战…… 不二真人说一不二!谁敢不从,乾明皇帝就是例子! 待徐玄机离去,张玄一沉默片刻,唤了一声:“徒儿。” 少顷,那白衣少女便出现在草庐门口,恭声道:“师傅。” 张玄一看着那姑射仙子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缓缓道:“太平道的妖女出世了,你下山走一趟。” “是。”少女恭声领命,回到自己居住的草庐。她的起居同样极其简朴,只收拾了几件衣物,几样信物,便收拾好了行囊。她又用布包住那柄样式古朴的宝剑,把行囊和宝剑背好,出去对着张玄一的草庐磕了个头,便如一片飘叶,轻点着峭壁上的木桩,离开了归隐峰。 少女离开后,归隐峰上只剩下枯坐的老道一人。草庐中,张玄一古井不波的脸上,竟极其罕见的浮现出悲伤、痛恨、落寞、无情、感怀、自责、羞耻……重重复杂情绪。 当各种情绪达到顶点,张玄一手捏法诀,爆喝一声,七种情绪化作七道劲气,将草庐射出了七个窟窿。 不二真人这才平复下去,闭目继续苦修起来。 。 少女走到三清殿前时,正逢早课结束,道士们准备散去。 但少女的身影一在晨光中出现,所有道士都站住了,齐刷刷向她躬身作揖问安道:“拜见天女!” 少女对此习以为常,向众人微微点头,又向三清殿下的几位长辈行礼道:“诸位师叔,晚辈奉师命要下山一遭。” “好,路上小心。”徐玄机点点头,微笑着目送少女消失在山道上。 “掌教,这是天女头一次下山,是不是派弟子暗中保护。”一个紫袍老道担忧道。 “是啊掌教,天女身份何等尊贵,就这样孤零零下山,成何体统?”另一个紫袍道士也担忧道。 “师兄的意思是让天女下山历练,看透红尘方能修成无上剑道。”身穿金色道袍的徐玄机,却断然摇头道:“何况,任何鬼蜮心思在她的剑心慧眼前都无所遁形,我们不要弄巧成拙。” “哎……”众老道只好叹息作罢。 ------------ 第二十七章 高升 转到四月,江南入梅。余杭城整日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已经接连十几日不见放晴,好像空气都在发霉。 西子湖上空空荡荡,几乎看不见几艘游船画舫,更听不到柳大家那天籁般的琴音了。 钦差大人上月就已经返京,可恨的是,他走就走吧,居然还把柳大家也一并带走了!真让人提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 但这并非让人们闭门不出的主因。真正的原因是,从上月起,余杭城内几乎每天都有人失踪,失踪者有黑帮混混,有余杭城有数的富商大佬。不少人就此杳无踪影,就算幸运返回的,也对自己的遭遇缄口不言…… 这一连串神秘的失踪案,给余杭城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阴霾。官府的态度更让人捉摸不透,只宣称是近期有黑帮火并,劝百姓留在家里不要外出,便没有了下文,更没有采取任何应对措施。 这让余杭城的百姓,更加怀念起那位铁面无情的陆郡尉,若他还在余杭,怎会容忍歹人如此肆无忌惮的兴风作浪? 可惜,连陆郡尉也去京城了…… 这种情况下,陆家姐弟也只好整日窝在家里,害的陆瑛好生无聊。陆云对此完全无所谓,反正他读书、习字、练武有的是事情可做。而且他很清楚,这样平静的日子,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他恨不得再多些时间,为自己庞大的计划多做准备。 多一份准备,就多一分胜算,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这天,姐弟俩正在书房对头读书,有衙门的差役前来送信。 信是陆信从京城写来的,陆云拆开一看,对陆瑛笑道:“父亲升官了。” “我看看,我看看!”陆瑛赶忙把信抢过来,陆信熟悉的笔迹便映入眼帘。只见信上说,他被提升为大理寺右寺丞,已经在京里和新任的吴郡郡尉办完了交接,自然无需再回余杭。陆信命陆云和陆瑛做好准备之后,便和母亲一同回京。 “大理寺右寺丞,多大的官?”陆瑛虽是官家小姐,对这些官场的事情却迟钝的很。 “正五品。”陆云轻声答道:“父亲连升三级,可喜可贺。” “哦……”陆瑛脸上却没有喜色,反而忧虑的看着陆云,迟疑一下道:“我们回京的话,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的。”陆云有些歉意的笑笑,向陆瑛保证道:“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总之,还是不回去的好……”陆瑛幽幽说一句,却也知道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是白搭。她拿着信起身,对陆云道:“我去跟母亲说。” 陆云点点头,看着陆瑛的背影,眉头凝出丝丝犹豫。但他很快便把不该有的情绪压下,继续专心读他的书。 。 夜里,陆云运功完毕,保叔便来了。 惯例的一番交手后,陆云告诉他,进京的日子到了。 “是么……”保叔神情复杂的摸了摸额头,虽然日思夜盼着回京手刃仇敌,可他也最清楚,陆云将面对的敌人有多强大。满心担忧的看看陆云,他叹口气道:“回去也好,白猿社、夏侯阀、太平道全都在找你,这余杭城也不安全了。” “嗯。”陆云点点头,对于余杭这些日子的乱局,他心里十分明白,皆是因为自己行刺夏侯雷所起。又因为自己抢走了玉玺而愈加刺激到那些势力,让他们愈发变本加厉。 虽然谁也没证据,能把夏侯雷遇刺和玉玺被抢联系起来,但两件事毕竟前后脚发生。在别处毫无线索的情况下,那些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疑点…… “听说白猿社主人亲自入京向夏侯阀解释,最后夏侯霸才勉强同意,让他们限期找出真凶来。”保叔嘶声笑笑道:“若非夏侯阀因为玉玺之事风声鹤唳,恐怕不会这么好说话。” “不过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陆云却叹了口气道:“显然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按他最乐观的估计,皇帝此刻应该跟夏侯阀掐起来了,这样自己进京后才好火中取栗。 “没那么容易的,皇家和七大家族盘根错节,相互制约,很多事情都远比想象的复杂。”保叔一声感慨道:“公子到京里就知道了。” “说起回京……”陆云摸着自己的脸,看看保叔道:“我这副面孔真不会被认出来?”这几日,他在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也学保叔一样,来个自毁容貌…… “属下说多少回了。”保叔苦笑道:“公子的相貌与六岁时判若两人,与先帝先后也没有太多共同之处。”说着他又仔细端详了陆云一番,道:“更重要的是,先帝如太阿出鞘,锋芒毕露、气势迫人!公子却神光内蕴、静若处子。就算属下,若非是看着公子长大的,也决计不会把你和先帝联系在一起的。” “哦是么?”陆云将头转向墙角的铜镜,颇为介意道:“我的样子很女气吗?” “呃,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保叔赶忙解释,虽然他有时候也暗暗腹诽,自家殿下若是穿上红妆,怕是真没几个女孩子能好看过他!但此事这话真没有这层意思。可又怕越描越黑,只能瞠目结舌卡在那里。 “好吧,这不是重点。”陆云收回目光,咳嗽两声,结束这个让自己尴尬的话题。 “比起公子的相貌,”保叔苦笑道:“属下更担心你的武功。虽然按说没人能认出皇极洞玄功,但这门功法迥异于天下武功,更没人能在公子这样的年纪达到地阶。公子太卓尔不群的话,难免会被人注意到,一旦他们发现你功法的奇异之处,恐怕麻烦就大了。” “嗯。”对保叔的担忧,陆云十分认可,想一想道:“陆家的天地正法我也练过,只是这门功法要养浩然正气,讲的是中正平和、水滴石穿。我嫌见效太慢,就搁下了。” “那倒是,陆家的水磨工夫磨啊磨,五十岁都成不了大宗师……”保叔深以为然道:“就算天纵奇才如公子,也没法速成。”说完,他又问道:“不知公子如今用陆家的功法,能有个什么水平?” “嗯……”陆云将之前见过的各种层级对手,默默比对了一番,轻声说道:“勉强地阶吧。” “呃……”登时,保叔一肚子的安慰之言,全都被堵了回去。好一会儿,保叔才气哼哼道:“足够用了!” 别人苦练二十载,能进入地阶就要烧高香了。自家公子只断断续续练了练,就能跻身地阶!简直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个别人,自然也包括保叔……不过他怀疑什么,也不会怀疑自家公子的判断。在保叔看来,比起武功,头脑才是自家公子真正的杀手锏! “叔,我跟你说过,皇极洞玄功的妙处所在……”陆云赶忙安慰保叔道:“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就是这个道理。” “公子,这是好事……”保叔哑然失笑道:“这样咱们进京的把握又大了些。” “我短时间内,最多只能展现到玄阶,不然会被夏侯阀联想到什么……”陆云却摇摇头。正如宝叔所说,地阶可是十分稀罕的。就算陆云不显露皇极洞玄功,夏侯阀也很容易就能怀疑到,彼时正好在杭州的陆云,便是行刺夏侯雷那人! 顿一顿,陆云又轻声道:“而且,你先不要进京,我们还是分头行动。”说着他拿出那本黑册子,递给保叔道:“上头有几个人,我标出了疑点,劳烦你去查一下。” “是。”只要陆云决定的事,保叔向来没二话。除了那份赤胆忠心之外,还是他有意识在培养自家小主人的决断能力。“还有那些死士,公子也要考虑如何安置了。”这阵子余杭风声吃紧,保叔命自己训练的死士转移到了别处,下一步到哪里落脚,就成了大问题。 “我考虑过了。”陆云显然早有定计,并不迟疑道:“京城不比地方,很难掩人耳目。我最多带十来个人进京,而且武功不能太高。其余的,先让他们分散到北方各州去……我看邸报说,黄河淹了七八个州,肯定有很多流民进京逃难。” “好主意。”保叔眼前一亮,抚掌道:“藏身于流民中,既不引人注意,也容易洗白身份!” “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陆云轻叹一声,眼下自己实在太弱小,弱小到根本没法拥有自己的力量。他不禁暗暗发狠道:‘要尽快变强,各方面都变强!’ 等回过神,陆云见保叔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不由奇怪问道:“什么话直说就是。” “是,公子。”保叔看一眼正房的位置,压低声音道:“为了永绝后患,那位不能留了……”他指的自然是陆夫人。当年跟着陆信一起上任的家仆,都被他借着江南爆发瘟疫料理妥当,但陆信一直不许他对陆夫人动手。 “不行。”这个问题,陆云已经考虑很久,此刻也给出了自己的态度:“她是知道利害的。”顿一顿,陆云的声音变得低沉道:“何况,她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更是父亲的妻子,姐姐的母亲……” “哎,好吧……”见陆云不容置疑,保叔叹口气道:“公子一定要小心她,千万不要坏事!” “我知道了。”陆云点点头,结束了谈话。 ------------ 第二十八章 别了,余杭 陆信连升三级,留京上任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吴郡官场。在余杭的大小官员,纷纷携官眷前来陆家送行。就连对陆云一肚子意见的郡守大人,都压下满心的不快,带着老婆过来了一趟。 毕竟同僚多年,将来说不定还要仰仗,只有傻子才会这时候不做人。 陆夫人不愿见人,只好由陆云出面,代表母亲应酬来宾。吴郡的官员们对这位英俊雅致、少年老成的陆家少爷皆是刮目相看,直言没想到陆寺丞家里还藏着这么个风度翩翩的麒麟郎! 官太太们更是扼腕叹息,深恨之前那么多年,为何想不到跟陆大人结个亲家,否则岂不是既得佳翁,又得佳婿? 但说穿了,一者陆云在余杭,向来不显山露水。偶有传闻,也尽是把他描述成不通世务的书呆子。更重要的是,陆信困顿吴郡十年,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此为止了,哪曾想到人家还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陆瑛则忙着清点行李,以及更重要的,准备回京的礼品。前者简单,一家四口人能有多少行李?后者就太恐怖了!陆阀可是七大门阀之一,还有陆夫人的娘家谢阀,同样也不能失了礼数。以及父亲的上司故友,乃至夏侯阀都得备齐礼物…… 陆信在信里又是语焉不详,只是说要把礼物备齐。这让陆瑛感到无比头大,她哪知道该备多少礼物,该给什么人备什么样的礼物?就在她头大无比之际,陆云却告诉她:“阿姐不用操心了,我已经拜托保叔采买了。” “啊!你不早说?!”陆瑛先是一喜,旋即垂头丧气道:“没那么简单的,寻常的亲朋还好说,可还有那么多,需要单独准备的啊!”说着她蜷起手指数算起来道:“爷爷、老太爷,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六叔爷……”十根指头转眼用完,可名单还有一长串:“还有大伯、二伯、一直到九伯……十几个叔叔……” “这还是咱们自己家的男长辈……”陆瑛说到这儿,已经要抓狂了,她双手抱着脑袋哀鸣道:“还有女长辈,外公家的长辈,奶奶家的长辈……” “阿姐放心,都已经单独准备了。”陆云微笑着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摞纸,递到她手中。“你瞧瞧,不妥当的地方赶紧调换。” 陆瑛接过那摞纸一看,上头整整齐齐的蝇头小楷,正是出自陆云之手: ‘祖父――迦南香木手串、沉香鹤嘴拐杖、绿釉狻猊香炉、龙涎香二十两、鸡血石印材十方、南堂鸡血石印一方。 阀主――紫檀屏风一扇、右军真迹一幅、和田玉文房四宝一套、极品燕窝二十斤、鸡血石印材十方、南堂鸡血石印一方。 二祖父――越窑极品茶具一套、贡新茶饼五个、鸡血石印材五方。 三祖父――魏版武帝文集全套、青金石文房四宝一套、鸡血石印材五方。 四祖父……’ 陆瑛一边翻页,一边点头连连,陆云所备礼物,实在恰当无比。完全符合每个人的亲疏、地位,而且几乎没有重样,自然足以体现送礼者的用心。 几页看完,她竟提不出任何意见。陆瑛不由惊讶道:“你怎么这么熟悉京城的人事?” “呃,”陆云想一想道:“父亲跟我讲过很多次。” “真的?”陆瑛压根儿不信,但也不再深究。转而为另一件事发愁开了。“这么多贵重东西,我们买的起吗?” “没问题的。”陆云笑道:“一来,父亲这些年里收藏不少。二来,庄园这些年收成很好,按例父亲可以从利润里十中抽一,这些钱都被父亲拿出去放贷,着实生息不少。” “呃……”这些事陆瑛倒也知道一些,只是没想到父亲不声不响,攒下这么多家产。她有些心疼的问陆云:“你不会都花光了吧?” “阿姐放心,你的嫁妆钱还在。”陆云莞尔道。 “臭小云!”陆瑛气的蹦起来,要去扯陆云的嘴:“连姐姐也敢戏弄!”还霸道的命令道:“不许躲,让我出口气!” 陆云只好乖乖任陆瑛蹂躏,直到她心满意足为止。 接下来几天,一箱箱礼物被送入了府上,陆瑛对着册子一样样清点,并无半点出入,她这才放心下来。 只是给她打下手的钟叔钟婶儿,心里头一直在犯嘀咕。夜深人静时,老太太忍不住问老伴儿:“老头子,你不是说老爷是清官吗?咋能买得起这么多宝贝?” “呃……”钟叔汗颜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着他有些羞恼道:“乱嚼舌根,赶紧睡觉!” “我就是随口说说……”钟婶儿嘟囔一声,不敢再言语。 。 七天后,便是出发的日子了。随行的二十名随从和护卫,都是保叔从小训练出来的死士,大都是黄阶左右的实力,有的甚至连黄阶都算不上,但胜在机敏伶俐。在京城,很多时候,头脑要远比武功管用…… 至于钟叔钟婶,年纪大了,故土难离,陆云便把他们安置在陆氏庄园中,又给了两人一笔钱,让他们可以安享天年。 告别了挥泪而去的老两口,护卫们便驱赶着十辆马车往码头赶去,他们要在武林门乘船,从大运河北上。 一到码头,就见一大帮公子小姐等在那里,他们是来给陆家姐弟送行。当然,绝大多数人都是冲陆瑛来的。 陆瑛赶紧跳下车与交好的姐妹执手话别,自然免不了洒泪当场。那些官家公子们也是一脸黯然,不少人眼圈通红的看着陆瑛,知道梦中情人此去京城,恐怕今生再也无缘相见了…… 陆云站在一旁,看着这熟悉的码头,心思却飞到了上个月的那场刺杀。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白猿社的四海当铺却已经成为白地。 陆云不禁暗暗一叹,白猿社的人固然死不足惜,可因为自己的举动,导致很多无辜的人遭殃,这让他心下十分不安…… ‘以后行事,还是要多多考虑后果,尽量不要牵连无辜……’陆云暗暗想到,可他也很清楚,这真的很难,很难…… 正在神游之际,一股香风扑面而来,陆云定睛一看,便见郭郡丞的女儿,俏生生立在了自己面前。 陆云脸微微一红,不着痕迹的拉开一点距离,叫了声:“郭家姐姐。” “我是老虎吗?”郭小姐白他一眼,伸出白嫩的小手,给他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领道:“以后少读点那种书,会把人看呆了的。要开朗一点,别总躲着人……”说到这,郭小姐幽幽一叹道:“哎,说了你也不会听……” “我会听的。”陆云轻轻点头,对这个过去几年来,对自己颇为照顾的姑娘,真心实意的说道:“郭姐姐,谢谢你。” “你说你,怎么就让人这么心疼?”郭小姐眼圈一下通红,痴痴盯着陆云,突然踮起脚尖,向他的面颊蜻蜓点水的一啄。 香风扑来,陆云竟失去素日的冷静,愣是没有躲开这一下,任由那火热的嘴唇印在自己的脸上。 一旁的公子小姐们,登时尖叫欢呼起来,郭小姐的粉面,登时成了一块红布,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却没有马上逃走。因为她知道,今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人了。 下一刻,那些对陆云早就垂涎欲滴的官小姐们,也笑嘻嘻的围上来,想亲亲这俊美无俦的小公子。吓得陆云顾不上陆瑛,眨眼就跳到船上,这才逃出了花丛。 。 一直到船开出老远,陆云还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他能清楚看到,郭小姐依然在那里痴痴眺望着自己。 “看什么呢?”陆瑛出现在他身边。 “没,没看什么……”陆云有些慌乱的将手中一样东西收入袖中,那时郭小姐借着给他整理衣襟的机会,塞到他怀里的一个香囊。 见陆瑛盯着自己,他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我脸上有花吗?” “是啊,有两瓣玫瑰呢……”陆瑛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示意陆云。 陆云登时大窘,赶忙用袖子擦拭面颊,却发现什么都没擦下来。这下哪里不知,自己被她戏耍了。 “阿姐!”看着捧腹大笑的陆瑛,陆云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好了好了,不笑了……”陆瑛话虽如此,却又笑了好一阵。笑毕,她定定看着陆云,轻声道:“阿弟生的如此好看,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子为你着迷,可不要伤她们的心……” “……”陆云却缓缓摇头,低声道:“我是不会和任何人动情的,那样只会害了人家……” “阿弟……”陆瑛看着陆云的神情,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她不禁心如刀绞,好一会儿才轻轻拉住她的手,轻声道:“至少,阿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陆云心中一暖,看着船儿越来越远,已经彻底瞧不见码头上的人和物了…… ------------ 第二十九章 路遇 陆云一家人搭乘的并非官船,而是商家的客船。 商家虽不属于七大门阀,却是公认的大玄第一财阀。他们历史不长,百年前才开始发迹,世代以经商为业。 当年,高祖皇帝起兵时,商家的家主倾囊相助,为高祖解决了兵马和粮草的难题,大玄定鼎后,高祖投桃报李,将朝廷的漕运、税银等钱粮之事,尽数委托给商家。有了皇商的身份,商家借机大肆扩张商业版图,在他们涉足的行业里,几乎尽数形成垄断。好比这大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十有八九都是挂着商家的旗号! 是以朝廷根本没有必要养那么多船,只有高级官员出行,才会有官船出动。哪怕是高官家眷,也只能搭乘商家的客船。何况陆云他们,还远远算不上什么高官家眷…… 好在还没有不开眼的毛贼,敢打商家客船的主意,所以陆云也没有专门包下整条船,那样太破费、也太招摇,反而不美。他只是租下了整间货仓,命手下日夜看管贵重物品,又租了一层客舱,供陆夫人、自家姐弟还有那些护卫居住。 不知不觉船到苏州,客船靠在姑苏码头,陆瑛迫不及待拉着陆云上了岸,兴致勃勃游览起姑苏城来。 看着眼前的粉墙小桥、驳岸垂柳,陆瑛兴奋的连蹦带跳,买了不知多少当地的特产,才在夕阳落山之前,被陆云强拉回了船上。 “真讨厌,人家还没玩够呢!”陆瑛捧着一盒苏式糕点,一边吃一边怒斥扫兴的陆云。 “阿姐,再耽搁船就开了……”陆云无奈的解释。 “这个马蹄糕太甜,连我都有点受不了。”陆瑛却又说起了别的,拿起另一样点心,塞到陆云嘴里:“尝尝这个……” 陆云刚要躲闪,突然愣了一下,陆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母亲居然出现在甲板上,和一对母女在说话。 这实在太不寻常,因为陆夫人这些年根本不见外人,上了船也整日在舱中念佛,连吃饭都是她给送进房里。 姐弟俩心下不由一紧。陆瑛把点心盒丢给陆云,掏出手帕不着痕迹擦擦嘴角,便快步上了客船。 “母亲!”一上船,陆瑛便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只见那对母女穿着苏样的衣裙,清雅非常,一看就是出自官宦人家。 “这是陆瑛吧?”那妇人居然认识陆瑛,满脸慈爱的拉着她的手。“十多年不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正是小女。”陆夫人的脸上,居然罕见的浮现出笑容。但转向陆瑛时,神情又阴沉下来:“你这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来见过姨母?” 陆瑛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做足了礼数。 这时陆云也上来,低低唤了声母亲。当着外人的面,陆夫人并未表现出异常,让他也来拜见姨母。 妇人看到陆云,登时眼前一亮,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他,啧啧有声的上下打量道:“世上还有如此俊俏的少年,一双儿女都这样出挑,妹妹真是好福气啊!” “宁儿才真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陆夫人在妇人面前,居然恢复了活力,也笑着拉起那面容清秀、弱柳纤纤的女孩。“我家那个就像个野丫头!” “娘……”陆瑛扭着身子不依道:“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姨娘说笑了,”那娇弱的少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宁儿是因为身体不好,要是能像瑛儿姐姐这样就好了。” “哎,这孩子命也是苦的。”妇人怜惜的看着少女道:“从小体弱多病,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三个晚辈见礼之后,这时有水手出现在甲板,准备解缆开船。一行人便移步回到陆夫人的上房叙话。聊了一会儿,陆云姐弟才了解到,这母女乃是义兴郡守崔盈之的妻女。而崔夫人出身裴阀,陆夫人的母亲也出身裴阀,乃崔夫人的堂姑。所以崔夫人和陆夫人算是表姐妹。 这年代,士庶之间断无通婚。哪怕士族之内,八大家族的子女也很少会下嫁给中小士族,基本就在宗室和七阀之间互相联姻。这样盘根错节下来,自然所有人都能论上亲戚…… 今年是崔夫人的伯父、裴阀阀主裴邱庆的七十大寿。崔盈之公务在身,不能亲去,便早早打发妻女上路。她们先是乘船横穿太湖到苏州,然后打发下人上了这条船,也想要包一层船舱。却得知,已经被人先包走了…… 商家的客船,可不是等闲之辈能包的起,崔夫人让人一打听,得知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右丞陆信的家眷。崔夫人大喜,便带着女儿直接上船,在甲板上大笑道:“七妹妹,还不快出来见我?!” 陆夫人闻声出来,一见是她,也是喜出望外,姐妹俩便在甲板上热火朝天聊了起来,直到陆云两人回来…… 。 船行江上,风平浪静。 所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陆夫人在杭州十年,几乎没有见过一个自家姐妹,此刻遇见崔夫人,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和她整日里有说不完的话。短短几天,就比过去十年说的话还多…… 陆瑛实在担心,母亲会言多有失,因此寸步不敢离开左右,整日侍奉在二位长辈面前,倒是和崔夫人之女崔宁儿很快便混熟了。那崔宁儿天真单纯,身子又孱弱,陆瑛对她十分照顾。她很快便成了陆瑛的小尾巴,整日跟在后头,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 另一方面,陆云已经做好了随时杀人灭口的准备。但几天接触下来,陆夫人并未露出什么异常,关于在杭州的十年,也交代的十分妥当,陆云这才渐渐松弛下来。唯一让他有些恼火的是,崔夫人似乎对他十分感兴趣,总是拉着他问长问短,一副丈母娘挑女婿的诡异神情。 这天,陆云好容易逃出崔夫人的魔掌,走到船尾想透口气。却看到崔宁儿一身翠色衣裙,坐在船边的栏杆上,一双小腿在半空中来回荡悠,间或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雪白之色。 陆云皱了皱眉,放重了脚步走过去。 崔宁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向他微微一笑。江风吹得她秀发翩飞,愈发显得弱不禁风、惹人怜惜。 陆云白衣胜雪,衣袂飘飘,立在那里真如玉树临风,让人不舍的移开目光。他说的话却有些煞风景:“当心摔下去……” “有你这么关心人的吗?”崔宁儿登时没了欣赏男色的心情,促狭笑道:“你应该说,姐姐,你身子不好,让弟弟扶你下来。” “……”陆云嘴角抽了一下,面无表情道:“我并不是关心你,只是担心你掉下去,还得麻烦船家救人。”顿一顿,他又认真强调道:“还有,你不过比我大一天,不要占我便宜。” 这话自然又引起崔宁儿一阵娇笑,一直笑得脸色发白,呼吸都有些急促。 “你还是文静点吧……”陆云无奈的伸出手,崔宁儿扶着他,小心翼翼从栏杆上下来,捧着心口轻喘几下,这才平复下来。 崔宁儿双臂撑在栏杆上,看着滚滚淮水拍打着船舷,幽幽道:“生病已经够苦了,要是还苦着个脸,那这一生还有什么滋味?” 陆云闻言竟有些感怀,他低下头,头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个女孩子来,只见她面色苍白、下颌尖尖、五官清秀、身材瘦弱,看上去似乎并不起眼。但配上那双深潭湖水般的大眼睛,一切便无比灵动起来。 陆云紧紧盯着那双眼睛,一言不发。 许是被陆云盯的有些害羞,崔宁儿微红着脸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你娘没教你,这样看女孩子很无礼吗?” “没有。”陆云摇头说道。 “似乎,你们母子之间,有些隔阂呢。”崔宁儿状若不经意的问道。 “是吗……”陆云微微皱眉,缓缓说道:“可能是这二年,我太叛逆了吧……” “你?叛逆?!”崔宁儿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又掩口笑起来。 陆云哪里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发问道:“你和你母亲之间,难道就正常吗?” 崔宁儿一愣。“哪里有不正常?” “这几日,我看你母亲对你千依百顺……”陆云顿一顿,换了个说法道:“简直就是把你当菩萨供着。” “这很奇怪吗?”崔宁儿心中一紧,面上却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娘宠我嘛,人家又有病在身,当然备受呵护了。”说着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陆云笑道:“我知道了,因为你娘不疼你,所以你嫉妒我。” “……”陆云看着那只手,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但听到崔宁儿的话,他不禁神情一黯,不再言语。 崔宁儿也没了攀谈下去的兴趣,紧了紧披在肩上的纱巾道:“我进去了,一会儿功夫看不着我,我娘就着急。” 陆云点点头,一直看着崔宁儿进了船舱,这才转回头望向河面。 看到客船已经转向西行逆流而上,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淮河。 ‘一过淮河就是北方了……’陆云深吸口气,蛰居江南十载,自己终于要重回那片土地了! ------------ 第三十章 灾民 反正陆夫人那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之后的日子里,陆云便索性闭门不出,专心读书。 崔宁儿倒是对他产生了些兴趣,但几次到船尾透气,都没见到陆云。虽然这时风气开放,但女孩子家的,自然不会去主动找男人聊天…… 就这样相安无事几日,客船离开淮河进入通济渠,河面一下变得狭窄许多,船速也慢了下来。到了汴州一带,干脆直接不能前行。 感到船只半天没有动弹,陆云这才走出房间,到船头查看情形,只见前方船只首尾相接,一眼望不到头,居然堵船了…… “这是何故?”陆云皱眉问一旁的船家。 船家无可奈何解释道:“回公子,据说黄河决口,通往洛都的航道断了。”说着他一脸不可思议的摇头道:“去年才新修的黄河大堤,花了朝廷多少银子?怎么今年就决口了呢?” 陆云回头望着后方,同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船只,问道:“那怎么办?” “肯定是没法继续前进了,”船家叹气道:“只能等后面的船只退走,咱们返回宋州。那里有我商家的车马行,改陆路送公子一行回京。” 陆云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一天后,后面的船只终于开始退去,客船又用了一天的时间返回宋州。在宋州,陆云一行换乘商家的马车,沿着官道继续前行。 因为要换乘的客人太多,陆家和崔家的行李又都不少,所以得到的马车十分有限,陆云只能先济着四位女客,自己就在运货的马车上凑合一下。 不过商家的服务还是很到位的,为了保证他们一路安全,商家车马行专门派了二十名护卫一路随行。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是士族,若是庶族,只怕商家也不会如此上心…… 马车很是颠簸,比坐船难受太多,陆云却不受影响。坐在摇晃的马车上,依然可以专心致志的看书。直到过了汴州,他被道旁的情形所震惊,才无心去读他的圣贤书! 只见官道之上,到处都是扶老携幼、蹒跚前行的逃难百姓。他们每一个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时还能看到倒毙在路旁的尸首…… 更让人不安的是,在道旁间或会发现有倾倒的马车,财物已被洗劫一空,车上的人也不知所踪…… 车队越向前行,沿途灾民也越多。看到有贵人经过,不知是哪一个带的头,灾民们围了上来。他们伸着枯瘦肮脏的双手,可怜兮兮的乞讨道:“行行好吧,俺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公子,我家娃娃就要饿死了,给口吃的吧……” “闪开!”商家的护卫赶忙挡住乞讨的人群,挥动带鞘的兵刃驱赶道:“再上前就不客气了!” “住手!”陆云在马车上看得远,只见前头的灾民多到让人头皮发麻。他皱着眉头沉吟一会儿,下令道:“把我们的干粮分一些给他们,再拿些银两出来。” “公子,切莫天真!”商家的护卫头领连忙阻拦道:“这种状况我见多了!对这些人只能硬来,他们讨不到东西自然会退走。要是一心软,咱们就别想走了!” “你那是取死之道!”陆云冷冷看那护卫头领一眼,没有丝毫改弦更张的意思。 陆云的护卫自然乖乖从命,赶紧拿出钱粮分给灾民,商家的护卫却袖手旁观,一脸要看好戏的架势。 得到施舍的灾民,自然千恩万谢退走。但没多久,数以十倍的难民闻讯而来,潮水一般涌向了两家的车队。而且远处,还有更多人向这边赶来…… “我就说吧……”商家的护卫头领无奈的叹了口气。陆云的护卫也忧心忡忡看着自家公子,这么多难民他们根本施舍不过来,时间一长难免会出乱子。若是骚扰到女眷,或者被抢走财物,那可就糟糕了。 这时,马车里的人也被惊动了,陆瑛和崔宁儿透过车帘看着外头,也被黑压压的灾民吓了一跳。 “怎么招来这么多人,这下麻烦可大了。”陆瑛不禁担忧道。 “他是个烂好人呗。”崔宁儿目光变得犀利无比,刀子似的扫过人群道:“不过,这些人不光是他引过来的。” “我阿弟是好人,但不烂。”陆瑛有些不满的抗议道:“你不许这么说他!”说完又追问道:“不光是他引过来的,到底什么意思?” “你看那一伙人……”崔宁儿隔着车帘给陆瑛指了指道:“别人的眼神放在你弟弟身上,他们的目光却在我们的马车上来回游荡。” “他们要干什么?!”陆瑛吃惊道。 “煽动灾民,趁火打劫!”崔宁儿淡淡道:“他们可能早就盯上咱们了。没有他们煽动,是不会聚集这么多灾民的。” 崔宁儿本以为,听了自己的话,陆瑛会吓得花容失色。谁知陆瑛却反而镇定了下来,微笑安慰她道:“放心吧,我阿弟能应付的来。” “姐姐对他这么有信心?”崔宁儿却不信道:“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 陆瑛笑而不语。 。 马车外,看着灾民越聚越多,那个叫黄凌的商家护卫头领,没法再袖手旁观了,抱拳对陆云说一声:“公子,还是交给我们处理吧!”说着他对手下沉声喝道:“开路!谁敢阻挡,刀下无眼!” “是!”商家的护卫纷纷抽出兵刃,就要去驱赶那些灾民。但他们真的心中没底,万一惹起众怒,这点人还不让人家踩成肉酱? 就在他们硬着头皮,准备上前开路时,便听那不谙世事的俊公子断喝一声道:“给我回来!” “公子!您就别闹……”黄凌同样心中没底,听陆云还在捣乱,不由恼火的向他瞪去。 但当黄凌迎上陆云的目光时,整个人却僵住了。只见那双俊美的眸子里,竟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黄凌登时生出,自己是在面对商家家主一般的畏惧感。竟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今天要想过关,就老老实实听我的!”陆云冷冷丢下一句,越过黄凌,迎着灾民而去。 “……”看不到陆云的目光,黄凌这才松了口气,心头升起一阵阵荒谬之感,自己怎么能让个毛孩子给镇住呢?他索性赌气袖手旁观,倒要看看这狂妄自大的臭小子,怎么收拾这副烂摊子? 马车里的崔宁儿,也透过车帘望着陆云,想看看他打算如何应付…… 只见他从容不迫走到灾民丛中,向他们团团一揖。见他要说话,灾民们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对你们的遭遇,我等也是感同身受,更想力所能及伸出援手。”陆云俊俏的脸上诚恳无比道:“但我们是中途下船,临时换乘马车,所带钱粮十分有限,方才已经竭尽所能,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分给你们了……” 他的声音虽不洪亮,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灾民们闻言垂头丧气,不少人转身离去。 “这都可以?”黄凌吃惊的看着陆云,三言两语就要将人群安抚住,不禁暗暗惊叹,这世家子弟就是神仙放屁――非同凡响。 马车里的崔宁儿却撇了撇嘴,似乎不相信事情就能这样过去…… 果然,便听有人大喊道:“大家不要走,公子爷有的是钱,肯定能帮咱们!” 许多灾民本来就不肯散去,闻言更是在那里求告不已:“公子爷,行行好吧,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是啊公子爷,我们只能靠你了……”“你不肯帮忙,我们就只能不走了……” 说话间,不少人便跪在他面前,一副你不帮忙就别想走的架势。 马车上,陆瑛闻言不悦的皱眉,低声道:“那些灾民听不出,有人在煽动他们吗?” “这世上最好煽动的,就是饥寒交迫的百姓,和欲念熏心的权贵。”崔宁儿嘴角带出一丝轻笑,似乎并不担忧眼下的困局。说出的话却十分吓人:“信不信,马上就要开抢了……” “不会吧?!”陆瑛花容失色道:“我们可是帮过他们的啊……” “人心如此,险恶丑陋。”崔宁儿幽幽一叹道:“现在看来,咱们肯定早就被盯上了。” 。 马车外,黄凌见有人越过前头的灾民,向车队越逼越近,不由暗骂一声:“太天真了!”赶忙吩咐手下保护马车。他自己则上前,就要把陆云拉回来。 “但是。”这时陆云又说话了,他故意停顿一下,所有人的动作也不由一滞,想听听他但什么是? “但是,前面不远就是雍丘县,那里肯定有的是粮食。”便听陆云诚恳道:“诸位不妨权且忍耐,随我等前往雍丘。到那里,在下就可以弄到粮食,为诸位果腹。” “这?”灾民们互相看看,雍丘倒是不远,跟他走过去倒也无妨。 “公子不会骗我们吧?”那些混在灾民里的劫匪,担心一旦进城,就没法动手了。 “荒谬!”陆云还没开口,更多的灾民已经痛斥起来:“公子宅心仁厚,仗义相助,你们还疑神疑鬼,说三道四,还算是人养的吗?”毕竟,狼心狗肺之辈还是少数,只要有一点指望,老百姓还是向善的。 那些扮成灾民的劫匪,本来想煽动大伙一起上。一见犯了众怒,哪里还敢乱来?只能愤愤道:“这些士族老爷,哪会管我们的生死,他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住口!”更多的声音响起,压住了那些杂音。“我们相信公子,他一定不会骗我们的!” “好,这是你们说的,咱们就走着瞧吧!”那些家伙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于是,队伍继续前行,灾民们便跟随着陆云的车队,向雍丘城浩浩荡荡而行。 ------------ 第三十一章 大人开心吗? 陆云坐在运货马车上,神情十分安详。虽然‘安详’这个词与十六岁的少年很不搭调,但事实就是如此。 黄凌一脸后怕的走在车旁。此刻他哪还能不明白,自己一行人早就被盯上了。那些灾民根本就是被那些歹徒忽悠过来的。己方只要给人家一个口实,那些歹徒就能煽动灾民攻击车队! 幸好,这书呆子公子宅心仁厚,一上来就善待灾民,先结下了善缘。而后又阻止了他们对灾民动粗,同时对灾民好言劝慰,然后又画了一个大饼,安抚住饿红了眼的灾民…… 想到这儿,黄凌恭维陆云道:“公子这是缓兵之计吧,等到了雍丘城,咱们请县令出兵保护,倒也可以脱身。”顿一顿,却又叹气道:“就怕到时候一个处理不当,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我没有要骗他们的意思,”陆云却淡淡道:“到了雍丘城自然会为他们弄到粮食。” “哎,我的公子,你还真是……”黄凌闻言目瞪口呆,心说这傻公子莫非读书读坏了脑袋,竟然真要散尽家财,周济灾民! 队伍中间的马车里,崔宁儿也是摇头连连,对陆瑛道:“姐姐,你不管管他?不知道一闹灾荒,粮比金贵?”这一路上,她已经看出来了,陆夫人是万事不管,所有的主意都是这对姐弟来拿。 之前陆云的应对让她有些吃不准,这小子到底是错有错出,还是大智若愚? 现在看来,之前确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我家小云做事向来有分寸。”陆瑛却似乎并不担心,笑道:“况且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他能有这份善心,我就比什么都高兴。” “就怕把他卖了,都不够啊!”崔宁儿看着还在不断扩大的队伍,暗暗盘算一下道:“等到了雍丘,最少会聚四五万灾民……” “这么多?!”陆瑛也是一惊,她终于开始担心,就算把所有礼品都变卖了,也买不起这么多人的口粮。毕竟那些礼品虽然十分贵重,可在小小的雍丘城,肯定卖不出几个钱。而且看这情形,城里的粮价肯定早上天了…… “是。”崔宁儿点点头,神情严肃道:“这次七八个州都遭了水灾,大伙一股脑往京城方向逃难,灾民何止百万?这里又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顿一顿道:“而且那些歹徒肯定会极力鼓动灾民跟上,对他们来说,聚的人越多把握就越大……” “是这样啊。”陆瑛却很快镇定下来,因为既然崔宁儿都能想到的问题,陆云没道理会失算。 “姐姐……”崔宁儿登时哭笑不得,感情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 果然如崔宁儿所料,几十里路下来,在那些歹徒的鼓动下,跟随车队的灾民真的到了四五万之众…… 看着巨蛇般的队伍浩浩荡荡不见首尾,黄凌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浓重,在陆云旁边不断嘟囔道:“这下麻烦大了,恐怕县令都不敢管闲事了……” 陆云却充耳不闻,被他烦到,便干脆闭目养神开了。 陆云这真不是在装大尾巴狼。实在是,他眼下什么也做不得……一开始,他就看到灾民是被煽动过来的,这才是他一直保持慈善面目的根本原因。他当然想把歹徒揪出来,可那些人分散混在灾民中,陆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授人以柄。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人心争夺战。歹徒用灾民当武器,陆云用灾民当盾牌,就看灾民心向哪一方了!只要灾民心向着陆云,那些魑魅魍魉根本不敢作乱。可一旦陆云失了人心,那些歹徒就会得逞了! 既然一时没有争取人心的办法,还不如养精蓄锐,心中预演一下到雍丘的应对呢。 那些歹徒自然不放过这捣乱的机会。到处煽风点火起来道:“那小子肯定是吹牛的,咱们被他耍了!”就是之前那些一直相信陆云的百姓,此刻也开始犯起嘀咕,不信陆云能买到这么多人的口粮了…… 唯独陆云自己,依然老神在在坐在车上,身子随着马车有节律的摇摆,竟然打起了小盹儿。 ‘还真是心大……’黄凌郁闷的想一刀把陆云砍醒。 ‘你就装吧,看到县城不要你好看!’早就对车队的财物垂涎欲滴的歹人们,此刻也不担心什么官差了。他们料定了雍丘县一定会紧闭城门的! 还真让他们猜着了,雍丘城上,兵丁看到这么多灾民滚滚而来,登时鸡飞狗跳,一面敲响警钟,一面赶紧关上城门! 等灾民们跟随陆云到了城下,雍丘城早就大门紧闭,城头站满张弓搭箭的兵丁,如临大敌。 “开门!放我们进去!”灾民们在城外大声抗议,有人就想去冲击城门,却被城头上射下的利箭震慑住,不敢再上前一步。 “……”片刻之后,城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陆云,陆云这才睁开眼,伸个懒腰道:“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公子,他们不放我们进城!”灾民们愤愤道:“还放箭射我们!” “这肯定是你算计好的,知道他们肯定会这样,所以才故作大方!”歹徒大声鼓噪道:“肯定是这样!你就是想一毛不拔!” 听到这话,别说马车里的陆瑛,就是陆云的护卫,也恨得牙根痒痒。刁民无耻!颠倒黑白! 更让他们恐惧的是,这次几乎没有人站出来斥责那些家伙,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失望之情。他们对官府失望,更对陆云失望…… “这里头可能有些误会,待我进去说清楚就是。”陆云却不慌不忙说道,说完便下了马车,穿过人群,施施然向城下走去。 城头上,兵卒见陆云一身锦袍,从容不迫,便知道来的不是一般人。倒也不敢随便放箭,只是呵斥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在下陆云,陆阀子弟,求见县令大人!”陆云略略提高声调,城头便听得清清楚楚。 那雍丘县令黎大隐,此刻已闻讯赶到城楼,一瞧见城下黑压压的灾民,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幸好旁边佐贰一把扶住,这才没让县令大人骨碌碌滚下城头。 “本官命好苦啊……”黎大隐清醒过来,便是一声哀嚎。和生来注定飞黄腾达的士族子弟不同,黎大隐出身寒族,从小吏干起,苦熬了二十年,才当上了这一县之令。本以为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捞一笔、挺起胸膛作威作福了。谁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这雍丘已经算是京畿,到处都是世家大族的庄园,所辖百姓也大半都依附于豪族,根本不鸟他这个鸟县令……结果上任一年不到,便因为收不齐皇粮、征不到劳役,屡次被上司申斥。眼下又遇上民变,这官是别想当了…… 黎大隐光顾着自怜自伤,跟本没听到陆云说话。还是旁边的县丞提醒道:“县尊,城外有人自称是陆阀子弟,你不好充耳不闻。” “什么?陆阀子弟?!”黎大隐蹦起来,扶着女墙探出头去,便看到如玉树临风立在那里的陆云。想也不想,黎大隐赶忙下令道:“快把他接进城来!”要是再让门阀子弟,在城外出了事,罢官免职都是轻的,弄不好还得锒铛下狱。 城头便放下个吊篮,陆云皱皱眉头,还是坐了进去,被缓缓提了上去。 “他不会一去不回了吧……”城外,歹徒们嘀咕道。 “不会来正好!”歹徒的头领摩拳擦掌道:“抢他们也算师出有名了!” 被人群紧紧围在中间的车队,就像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是那样的不起眼…… 车外的护卫们全都紧张到了极点,车里的四个女人却仍若无其事。陆夫人是万事不入心,陆瑛是对陆云有信心,但不知崔夫人母女,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 陆云上来城头,身上依然纤尘不染,站在那里如鹤立鸡群。 “这位公子找本县有何贵干?”黎大隐又矮又胖,黑乎乎的脸膛上,还有个黄豆大的痦子,看到陆云难免自惭形秽,竟然抢先行礼。 “县令大人多礼了,”陆云并没有受宠若惊,庶族向士族行礼乃天经地义,并不以官职分尊卑。但他还是很客气的还了一礼道:“在下此来,是为县令大人排忧解难的。” “呃……”黎大隐一愣,他可是公门里混了半辈子的,怎么听这话怎么像是在忽悠。一念至此,他不禁敛住笑容道:“公子何出此言?” “郡里应该早就下文,命大人召集民夫赶赴黄河大堤了吧?”陆云微微一笑,语气十分笃定。 “这个……”黎大隐嘴角抽了一下,心说,你怎么知道? “大人肯定还没完成任务吧。”陆云叹了口气,一副忧虑神情道:“眼看限期将至,大人怕是要被上司追责了。” 黎大隐嘴角又抽了一下,心说,你怎么知道? 陆云又看一眼黎大隐道:“大人没有后台撑腰,凶多吉少啊!” “哎呀!”黎大隐嘴角再抽了一下。被接连说中了三次,这下他再不怀疑陆云,拱手连连道:“公子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下官也没必要隐瞒了。不错,下官已是焦头烂额,还请公子指教!” “指教不敢当,但在下已为大人备好了民夫,可让大人逢凶化吉。”陆云微微一笑。 “啊!民夫在哪?”黎大隐瞪大两眼,顺着陆云的目光,望向城外乌压压的人群。他不由大张着嘴巴,吃惊道:“公子指的是这些人?” “不错。”陆云淡淡笑道:“都是身强力壮、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大人开心吗?” ------------ 第三十二章 解决 “大人开心吗?”城头上,陆云满脸真诚的看着黎大隐。 “开心……”黎大隐顺口答道,说完却苦笑摇头道:“可他们又不是本县丁口……” “有规定民夫必须出自本县吗?”陆云奇怪的看向黎大隐。 “那倒没有……”黎大隐摇头道:“只是,下官没有权利支配他们啊!” “大人当然有权力。”陆云正色道:“依大玄律例,县令管理县境之内所有人口,包括没有户籍的流民。”说着他叹口气道:“实话实说,这些都是逃难的灾民,他们已经都饿坏了。只要大人拿出些粮食养活他们全家,他们自然会为大人卖命。” “这……”黎大隐动心了,虽然陆云提出的这个法子,他闻所未闻。但他毕竟是二十年的老吏出身,经验十分丰富,直觉此事可行性极高。只是除了一点…… “不瞒公子说。”黎大隐压低声音道:“常平仓里的粮食,供给本县百姓都捉襟见肘,哪有余粮养活这么大帮人?” 陆云知道此言非虚,雍丘县统共十几万人口,确实背不起这个沉重的负担。但他却不紧不慢道:“让城里的大户出粮就是。” “谈何容易……”黎大隐苦笑道。 “这有何难?”陆云淡淡一笑:“你去找那些大户,告诉他们,不肯出粮就把灾民放进城里,一切后果自负!” “啊!”黎大隐一辈子谨小慎微,哪有过这种疯狂的想法,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 “是不敢吧?”陆云略带讥诮的一笑。 “确实是不敢……”黎大隐垂头丧气道:“正如公子所说,下官出身微寒,得罪不起那些大户……” “大人的人头都要不保了,还在这瞻前顾后!”陆云哈哈一笑,指着城外的车队道:“那里头,有裴阀阀主的侄女,崔阀阀主的孙女,陆阀阀主的侄媳、侄孙女。现在她们被灾民包围,大人要是再拖延下去,酿出什么事端来,哎……” “啊!公子怎么不早说?!”黎大隐闻言险些再次晕厥过去,别人暂且不提,那崔阀阀主的孙女,可是刺史大人的子侄辈儿啊!这县城之中的大户,比起城外的贵人都是土包子!孰轻孰重他哪能拎不清楚?!定定神,县令大人一拍大腿,咬牙道:“反正征不齐民夫一样乌纱不保,老子豁出去了!” “大人不必如此悲壮,”陆云笑着摇头道:“我保你这次之后,定会平步青云的!”说着压低声音道:“同时给裴阀、崔阀、陆阀帮忙的机会,可不多哟。” “承公子吉言!”黎大隐一个激灵,欣喜若狂道:“公子放心,那帮土包子要是敢推三阻四,老子宰了他们!”说完,黎大隐招呼一声,就要带着手下杀向各家大户。 陆云却一把拉住他,指了指城外,黎大隐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对对对,先给贵人解围要紧!” “另外还有件事,要借大人的官兵一用……”陆云对黎大隐轻声说道。 。 城外的灾民本以为,陆云这一去,就算能回来,也不知得等多久。谁知道,盏茶功夫,城门便缓缓打开。和陆云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官员。 但没有灾民敢小瞧那人,因为他和他们的县太爷,穿的官服一模一样!显然,这就是此地父母官了! “县老爷救救我们吧……”灾民们纷纷向黎大隐磕头哀求。 “诸位,本官受陆公子相托,特来为尔等解难。”对着老百姓,黎大隐威严无比,与城头上的滑稽模样判若两人。“只要你们听从本官安排,本官自然不会让你们饿死一个!” “我们都听!”灾民们欣喜若狂,在他们看来,黎大隐的承诺可比陆云的话靠谱多了。赶忙拍着胸脯道:“只要能有饭吃,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好,这可是你们说的!”黎大隐点点头,沉声道:“现在,本县要召集五千民夫,随本官奔赴黄河决口听差,只要你们肯出壮丁,完工之前,全家老小都归本县养活!” “我们愿意!”灾民们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他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洪水来得又汹又急,他们能带着家口逃出来就是幸运了,两手空空就踏上了逃难之路。若非此时入夏,遍地野草,恐怕多半人已经饿死了。 正如陆云所言,这种时候,能让他们一家人有饭吃,他们什么都肯干。何况只有堵上黄河决口,他们才能重返家园,灾民们不愿出力? 眨眼之间,黎大隐便召集了六千多丁壮。而那些藏在灾民中的歹徒,自然没兴趣到大堤上扛活,暗骂几声晦气,趁着场面混乱,悄悄离开了人群。 谁知,刚和灾民分开,他们就被雍丘县的官兵包围了。 “你们要干什么?”歹徒们有些慌乱,手摸向怀中的利刃。 “你们心里比谁都明白!”官差们举起兵刃,为首的县尉冷笑道:“你们煽动灾民、抢劫过往客商,已经干了好几回了吧?!”说着,把手一挥,沉声下令道:“抓起来!” 那些歹徒有两三百人之多,见行迹败露,哪肯束手就擒,头领抽出兵刃怪叫一声:“跟他们拼了!” 官兵统共也就是两三百人,双方战在一处,居然不分上下。但很快,商家,陆家,崔家的护卫加入了进来,他们大都是黄阶的高手,那黄凌更有玄阶的实力!对付这些只是粗通拳脚的歹徒,自然不在话下! 护卫们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哪会对这些阴险歹毒的家伙留情,一阵砍瓜切菜,就把歹徒杀掉了一半。其余人见插翅难逃,便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护卫们这才住手,帮着官兵将余下的歹徒绑起来,串成一串押回县城。 灾民们见状,也知道自己是被坏人利用了,这时又羞又愧,想跟陆云道歉,又实在没脸上前。 这时,县丞也从常平仓临时调拨了两车粮食,就在城外支起大锅,熬开粥了。 灾民见状彻底放心,对陆云的感激之情,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黎大隐恭迎车队进城歇息,还想要张罗着让贵宾下榻,陆云却拦住他道:“县令大人还是先忙正事吧,事情办妥帖了再来请安,脸上也有光。” “公子所言极是!”黎大隐深以为然,咬牙道:“下官这就挨家挨户去讨债!”顿一顿道:“哦,对了,还要审一审那些歹徒!” 陆云点点头,目送着黎大隐带人离去。 。 待一行人在驿站安顿下来,陆云刚要进屋,却被崔宁儿拦住。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咕噜噜的上下打量着陆云。“你一开始就知道,灾民是被煽动的?” “不知道。”陆云其实是知道的,但没必要跟她说那么明白。 “那你为何一直向灾民示好?”崔宁儿却是不信的。“别说你是善心发作。” “正是。”陆云却一本正经道:“积善人家必有余庆,好人才会有好报。” “鬼扯!”崔宁儿有些抓狂道:“你就装吧!” “我可以进去了吗?”陆云用眼神示意崔宁儿不要挡道。 “不行,我还有问题!”崔宁儿张开双臂,挡在门口。继续发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县令要召集民夫?” “在宋州上岸时,”陆云淡淡道:“无意中听人说起的。既然宋州这么远都要召集民夫,汴州离着黄河更近,没道理逃过去。” “你又怎么知道,那县令没有召齐民夫?”崔宁儿又问道。 “他要是召齐了,早就送人去黄河边了,怎会还在城中盘桓?”陆云只好继续解释。陆信是当过钱塘县令的,他自然知道这种大事,必须县令亲自压阵,以免旁人指挥不动该县的民夫。 “你藏着很多秘密吧?”崔宁儿紧紧盯着陆云,追问道。 陆云摸了摸自己的脸,目光怪异的看着崔宁儿。“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莫非是喜欢上我了?” “我……你……”崔宁儿脸上红晕顿生,羞愤的顿足道:“自作多情!”说着伸脚踩了他的鞋面一下,气冲冲的走了。 陆云看着自己鞋面上,那个乌黑的脚印,无奈的摇头。 正打算弯腰擦一擦鞋面,冷不防耳朵被人拎住了。 “阿姐,快放手。”陆云忙叫道。这世上也只有陆瑛能揪他的耳朵。 陆瑛松开手,似笑非笑道:“被郭姐姐亲了之后,阿弟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了……” “阿姐,不是这样的。”陆云竟被挤兑的红了脸,低声道:“我总觉得这崔宁儿有些奇怪……” 他本以为陆瑛会笑话自己胡乱搪塞,谁知她却轻轻点头道:“原来你也这么看……” 陆瑛便将在马车上的对话讲给陆云,末了点评道:“那不像是不谙世事的娇小姐,能说出来的话。”说着她似笑非笑的看一眼陆云道:“说起来,她跟你还真有些像,都是两张面孔,心思深得很。” “阿姐!”陆云无可奈何的抗议道:“这样说自己的弟弟合适吗?”自然,抗议是无效的,陆云也只好叹口气道:“无所谓了,反正进京之后不和她接触就是。” “嗯。”陆瑛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第三十三章 迎接 雍丘城整整闹腾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黎大隐便顶着一对乌黑的眼圈,兴冲冲来驿馆见陆云。 一照面,他就迫不及待嚷嚷道:“公子果然神机妙算,真让你说着了!那些大户见下官已经破釜沉舟,全都乖乖交出了粮食!”说着摩挲着肚皮哈哈大笑道:“真是解气啊!平时他们一副老子就不当差、就不纳粮,你奈我何的架势!原来事到临头,全都是些怂包!” “……”陆云有些怪异的看他一眼,黎大隐老脸一红道:“是,下官之前更怂包……” “放心吧,”陆云体谅的笑笑,轻声对黎大隐道:“那样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真,真的吗?”黎大隐结巴起来,他可念念不忘陆云说过的话,自己就要平步青云了。虽然他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平步青云。但如今在他眼里,陆云和诸葛亮之间,就差一把羽扇而已,黎大人自然平添了几分幻想。 “好好当差,别犯错误。”陆云很肯定道:“要是年底还不能升官,你到京城找我算账。” “承公子吉言了!”黎大隐激动的重重点头。“要是真如公子所言,下官一定备厚礼登门道谢!” “随时恭候。”陆云笑着颔首。 。 陆云在雍丘城又停留了两天,一是旅途劳顿,要让女眷们得到休息,二是他担心后续事宜,那黎大隐处理不好。 但他却是多虑了,黎大隐竟然出乎意料的干练,筹集粮秣、安置灾民、整编民夫、防疫治病……诸多事体皆安排的井井有条,丝毫没有出乱子。 就算忙成这样,黎大隐还抽空在陆云离开之前,将那些个歹徒审理完毕。结果不出陆云所料,他们是从黄泛区逃过来的土匪。所谓狗改不了吃屎,歹徒们到了汴州,便打起了抢劫过往商旅的主意。非但抢劫,还烧杀******若是碰到小队商旅,他们直接就上抢。但陆云一行护卫众多,歹徒们担心吃不下来,便分散开来,煽动灾民围住车队,想制造混乱,趁火打劫! 歹徒们在黎大隐的审问下,还供出了一个月来所做的十几起案子,都是在州郡衙门挂过号的,有的还惊动了刑部。现在黎大隐一下子破了十几起大案,仅此大功就足以让他高升了! 在黎大隐看来,这自然是拜陆云所赐,他现在对陆云的话简直奉若圭臬,是以一有闲暇,便侍奉在旁,想要多听他教诲几句……黎大隐已经完全忽略了,陆云不过才十六岁,毛都没长齐这一点。 陆云也对黎大隐刮目相看,更为黎大隐的怀才不遇而叹息……这样一位难得的干吏,居然潦倒官场二十多年,才混上一个小小的县令。 “哎,下官这已经算是命好的了。”这两天,黎大隐也和陆云混熟了,两人趁着晚饭空暇,闲聊起来。“多少公门同僚,一辈子都混不上个官身,更不敢奢望当上这一县正印了!” “确实太不公平了。”陆云想到自己的父亲,也算是潦倒官场多年,但跟黎大隐一比,却是天上地下。 “公平?嘿嘿……”黎大隐灌了点马尿,黝黑的面庞发着紫红色的光,大痦子颤颤歪歪道:“这世上哪有公平可言?好比下官和公子,下官是庶族寒门,公子是士族高门。拿九品官人法一评,公子定是上品清流,得授清贵高官。下官则定是下品浊流,连当官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从公门里苦熬。”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高门……”陆云叹息一声,世事如此,谁又能改变的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陆云换个话题道:“以黎大人之能,为何征召民夫都如此困难,是贵县人口太少吗?”他虽然满腹经纶,但纸上得来终觉浅,还得多多向经验丰富的基层官员请教。 “难道公子不明白?”黎大隐有些意外,之前陆云智珠在握的样子,让他还以为这是位无所不知的天才呢。 “并不了解。”陆云坦然道。什么时候该装,什么时候该坦白,他还是拎得清的。 “好吧。”黎大隐抿一口酒,为陆云解释道:“这雍丘乃是畿县,人口十三万,在全国也算前列了。”顿一顿,他自嘲的笑道:“可惜一大半都不归我这个县令管。” “那归谁管?”陆云轻声问道。 “当然是世家大族了。”黎大隐苦笑道:“士族不光自己不当差不纳粮,门下的庄客奴仆,在他们的庇护下,同样不当差不纳粮。”说着他微带醉意的手指四周道:“所以那些庶族的地主纷纷投靠在士族门下,农民佃户更是大都卖身高门为奴。这大半的土地人口,就这样落入士族手中。他们仗着有门阀做后台,哪里会把我这个小小的县令放在眼里……” 陆云点点头,对此他倒不陌生。在吴郡的陆氏庄园就是这种情况。陆阀出自关内,原本与江南毫无瓜葛。平定南朝后,便有江南的地主和农民,主动投身陆阀,将自己的土地,变成了陆氏的庄园,以此来获得庇护,逃避朝廷的赋税。 只是江南毕竟平定未久,朝廷又一直采取高压政策,郡守县令权柄远胜北方同僚,所以雍丘县的弊病还没有完全显现…… “不过这次我也看穿了,那些家伙未必入得了门阀之眼,”黎大隐笑道:“否则也不会我一强硬他们就软下去。”说着他举起酒杯,向陆云诚恳道谢:“下官在公门半辈子,这几天才最像个当官的样!这一切,都拜公子所赐,我敬公子!” 陆云素来滴酒不沾,他认为酒会麻痹自己的意志,迟缓自己的反应。是以此刻也不过以茶代酒。他端起茶杯,与黎大隐轻轻一碰道:“大人是个好官,在下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干!”黎大隐一饮而尽。 。 次日,陆云一行继续上路。 出来城门时,便见黑压压的灾民早就等在那里。 陆云等人愣了一下,不知又有什么事。 下一刻,却见灾民们如风吹稻田般,哗啦啦的跪倒在地,向陆云磕头拜谢。“公子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他们只能用这种最卑微的方式,向陆云表达自己的感激和歉疚。 陆云坐在运货的马车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涌起阵阵悸动。那种莫名的情绪是他之前十余年间,从未体会过的。很好,很热,很激动…… 好一会儿,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跳下马车,向灾民们一揖到底…… 车队离开县城很久,那些灾民已经看不见踪影,陆云依然沉浸在那种感受中无法自拔。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场面。 黎大隐送了又送,一直送到县境才依依不舍折回。 黄凌等人看向陆云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谁也不敢再小瞧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提起陆云时,他们的言语间充满了尊敬,甚至是崇拜。 这也难怪,在他们看来天大的危局,人家陆云却不花一文钱,只一番口舌,就完美的解决了问题,还为五万灾民解决了吃饭问题。还给雍丘县令解了燃眉之急,让他感恩戴德! 这让黄凌一直想不明白,明明陆公子什么都没付出,怎么就把该他不该他解决的问题,全都解决了。所有人还都把他当成恩人? 当他终于憋不住,向陆云询问时,陆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轻声道:“我付出了这个。” “原来如此!”黄凌恍然大悟,转头却又小声嘀咕道:“太阳穴有那么大作用吗?” ------------ 第三十四章 重临 车队继续行进半日,眼看道上灾民渐多,又有人开始向他们乞讨了。黄凌等人不禁担心,莫非又要再来一出? 这时,就见前方官道上烟尘腾起,数百骑飞驰而来。 灾民们纷纷闪避,眼见那队骑兵冲着车队而来,灾民登时鸟兽四散。 黄凌等人先是神情一紧,但看清对方的服色,便彻底放松下来。只见那些骑兵服色分三种,以青色衣甲居多,其次红色,再次银灰。 稍有常识的人就知道,这分别是崔阀、裴阀、陆阀的部曲家将! “前面可是我崔阀九郎的家眷?!”为首的一名青衣男子,骑在马上高声问道。 “正是!”崔夫人的从人,拨马迎了上去,禀报道:“还有陆大人的家眷!” 那些骑士这才放下心来,青衣男子和一名红缘黑底武士服的男子,翻身下马过来,向马车上的崔夫人问安。 陆阀这边,过来的却是个相貌庄重的中年男子。陆云一见他,马上跳下车迎上来,声音略带激动道:“父亲!” 来者正是陆信。他在洛都听说航道阻断,担心妻儿为充斥京畿的灾民所扰,便向衙门告假,带了些人马前来寻找。路上又遇到裴阀和崔阀的人,大伙便混成了一股…… “好好!没事就好!”见到妻儿安然无恙,陆信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使劲拍了拍陆云的肩膀,又带他过去与那青衣男子和黑衣男子见礼。 那青衣男子乃是崔阀阀主幼子,崔盈之的亲弟,名叫崔平之,比陆信小上几岁。正四品朝散大夫。 至于那体态魁梧,满面傲气的黑衣男子,则是裴阀阀主从子,崔夫人的堂兄,名叫裴御寇,和陆信年岁相仿,从三品监门将军。 这不禁让陆云有些惊讶,两人都算是朝廷大员,怎么会亲自出京迎接族中女眷?殊不知,这些人首先是门阀子弟,然后才是朝廷官员。族中长辈但有吩咐,他们便马上把公务丢到一边,先济着家里的事儿忙…… 他压下心头疑惑,向两人恭敬行礼。那崔平之还算客气,微笑着向他点头道:“贤侄真是一表人才,可惜为叔来的匆忙,回头再补上见面礼。” 那裴御寇就完全不把他当回事儿了,只是微微颔首,便转向马车上的崔夫人道:“妹妹,咱们裴阀的马车就在后头,你娘俩准备坐过去吧。” 崔夫人有些为难的看一眼崔平之。怎么说,她也是崔阀的媳妇,堂兄这样安排,实在有些欠妥。 崔平之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嫂嫂随意就好。”说着对那裴御寇笑骂道:“你们裴阀的马车坐着舒服不成?” 裴御寇冷笑道:“你们崔阀的车驾慢吞吞,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说完,便指挥手下部曲将崔夫人的行李卸下,一股脑装进自家马车上。 崔夫人和崔宁儿下来商家的马车,陆夫人和陆瑛自然也下来道别。虽说陆夫人的母亲也出自裴阀,但裴御寇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并不上前说话。 见陆夫人受了冷落,崔夫人赶忙拉着她的手,对她一路上的照顾表示感谢,又约好回京再聚,这才与她分开。 崔宁儿更是依依不舍的抱着陆瑛的胳膊,直到陆瑛许诺,回京尽快找她玩耍,这才不情不愿跟着母亲上了裴阀的马车。上车前,崔宁儿回头跟陆瑛招手,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陆云身上。 却见陆云根本没看向自己,崔宁儿有些气愤的哼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 裴阀和崔阀的人一走,场中只剩下陆信一家,和二三十名陆阀部曲。 “咱们也走吧。”陆信并没有带马车来,倒也省了一番折腾。待他和陆夫人上车,队伍便继续前行。 有陆阀部曲的护送,再没有灾民敢上前骚扰,队伍前行速度快了许多,三天后便到了落凤山一带。 马车上,一直和丈夫相对无言的陆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走山道,我要去拜祭儿子。” 陆信心中咯噔一声,他眉头紧锁道:“不要再生事端!” 陆夫人冷冷回道:“放心,不为你陆家考虑,我也会为自己的娘家考虑的。”顿一顿,她厌弃的看一眼陆信道:“倒是你们俩,别害了我们谢家。” “……”陆信无言以对。 最后,两人达成妥协,马车走山道,路过凤凰观,但不停下。 唯恐儿女太过触景生情,陆信特意到后一辆马车上,告知了这一安排。 崔宁儿不在,陆云自然回到马车上,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马车缓缓驶上落凤山,车厢颠簸的厉害,马车里的陆云和陆瑛全都沉默无言。 当年的事情,对陆瑛自然是极大的伤害,只是她一直把伤痛深埋在心里,不愿再想起而已。但随着凤凰观越来越近,那深埋的伤痛也变得越来越分明,转眼铺天盖地,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整个人蜷在角落里,双臂抱着膝盖,把脸深埋在腿上,无声的啜泣起来。 陆云想要安慰姐姐,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那根本就是自己给她带来的伤痛啊!何况他本身,也已经被越来越清晰的回忆淹没了…… 随着马车在山路上前行,陆云分明听到母后的怒骂惨叫声,分明清楚的感受到那大火的灼人!分明清晰的看到,那个无辜葬身火海的小小孩童…… 继而,他又看到自己母子在夏侯阀的追杀下逃命,护送他们的护卫不断死在敌人的刀下…… 又看到皇宫中黑烟腾起,相熟的太监宫女被冲进来的乱兵砍杀惨死…… 又看到母后满脸泪水,冲进长乐殿,一把抱住尚在和宫女玩耍的自己,痛哭道:‘你父皇,没了……’ 又看到那日父皇出宫拜祭太后时,把自己高高抱起,在自己脸上亲了又亲,还答应给自己带个糖葫芦回宫…… 不知不觉,陆云泪流满面,一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甲掐破了手心,依然毫无所觉…… 终于,凤凰观到了。道观已经重建,再也看不到当年的痕迹。但当事者心里的创伤,却依然清晰无比。 看着凤凰观,陆夫人紧咬着手帕,无声的泪如雨下,右手一拳拳死命砸在陆信的身上。陆信也是神情灰败,一动不动任由陆夫人向自己发泄。 当年的事情,最痛苦的其实是他。这些年来,午夜梦回,他不知多少次梦见那个小小的孩童,满脸泪水问自己,爹爹你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不要孩儿了? 陆信反复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会不会还那样做……答案都是不会。如果能够重来,他一定会放弃那该死的忠诚,选择自己的儿子啊! 然而木已成舟,追悔莫及,这些年他一直没有纳妾,也没有再要孩子,就是在惩罚他自己。可是,到了这凤凰观他才明白,无论怎样的惩罚,都无法消除哪怕万分之一的自责! 心痛到了极点,他干脆也挥拳重重砸在自己身上,拳拳到肉,重的不能再重…… 。 看着凤凰观,陆瑛泪眼迷茫,她无比想念那个可爱的弟弟,不知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不好,转世投胎的话,今年应该八九岁了吧……听说奈何桥上有孟婆汤,弟弟一定已经忘记这段噩梦了。我也好想,喝一碗孟婆汤…… 看着凤凰观,陆云紧攥双拳,向母后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让所有的仇人都去死!为你报仇雪恨! 下一刻,他又向替自己牺牲的无辜孩童发誓,我会让你的名字天下闻名,令人闻风丧胆!我会永远守护你的亲人,你的家族!虽然,我知道,你肯定只是想活下去…… 马车驶过了凤凰观,便进入下山的道路,速度快了许多,很快便远离了那伤心之地。 陆夫人折腾累了,靠在车壁上愣愣的失神。陆信也停下动作,闭目默默的流泪。过去的事情再怎么追悔也没用,陆云同样是自己的儿子,最重要的是不能再失去他和陆瑛了…… 陆瑛也终于平复下来,手背擦拭一下梨花带雨的面颊,对陆云道:“我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答应我,不要让我再失去另一个……” 陆云看着陆瑛,缓缓点头。 “来,咱们拉钩盖章。”陆瑛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和陆云的手指勾在一起,又郑重的将大拇指印了上去。做完这一切,她的情绪才真正平稳下来,对陆云轻声道:“不用担心,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嗯。”陆云听着陆瑛自相矛盾的话语,又郑重的点了点头。 ------------ 第三十五章 进京 马车离开落凤山,进入了大道。这段路修得宽阔笔直,可以容纳十六辆马车并行,却被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奉命出京的官府车队,进京逃难的灾民百姓塞得拥挤不堪…… 因为前方就是大玄王朝的心脏,人口百万的超级城市――洛都城! 大道两旁的屋舍也密集起来,非是一路上见到的农家村镇,而是粉墙细柳、飞檐重阁的宝榭层楼,粉墙黛瓦,花柳成行的园林别院,以及如宫舍一般,金碧辉煌的寺庙道观……让陆云目不暇接,真有些乡巴佬进城的感觉。 他平生第一次离京,就是走的这条路,但当时只顾着逃命,哪里会注意到道旁的景色? “这比余杭城还要繁华。”陆云不禁惊叹。 “那是当然!”陆瑛骄傲的向陆云解说道:“这可是洛都城,千年以来,都是天下最繁华的都市!”顿一顿,她又强调道:“这里还是京郊,等到了京城,你可不要惊掉下巴!” “天子脚下的百姓,竟然如此富有?”陆云有些难以置信。 “那倒不是……”陆瑛道:“京城以外方圆五百里,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百姓的。” “都是皇家和门阀的?”陆云明白过来。“这么说,道旁的这些庄园楼阁,也都是他们的了?” “不错。”陆瑛点点头,指着远处一座粉墙黛瓦的建筑道:“那里就是咱们陆家的江南苑,这样规模的园子,在京郊还有十几处呢。” 陆云默默点头,他终于对世家门阀的豪阔奢侈有了直观的感受。 果然如陆瑛所言,越是接近洛都,眼前就越是繁华,人群车马川流不息,滚滚涌向前方那座巨大的城池! 洛都城终于到了!看着那高达十余丈的青灰色城墙,令人顿感自身的渺小。车队如一条小鱼般,跟着黑压压的鱼群,涌入了洛都城中。 一进城,场面又喧闹了十倍。只见大街两侧店铺鳞次栉比,门前彩旗招展。大街上,尽是摩肩接踵的各色行人,三教九流无所不有。还有很多牵着骆驼、奇装异服、高鼻深目的西域行商,以及剃着光头、披着袈裟的天竺僧人,充斥在人群之中,他们从遥远的异域出发,近乎朝圣一般来到这天下的中心! 稍显不和谐的是,京里的灾民实在太多了。一群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沿街挨家挨户乞讨。到处都能看到他们搭起的茅草棚,显然是要在京城常住了…… 他们从受灾各州跋涉而来,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在这洛都城,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官府、宫里、各阀,都在京中各处设立了粥厂,灾民们排着长队,等在一口口大锅前,那就是他们全家人活下去的指望了。 马车缓缓而行,陆云姐弟能清楚的听到灾民们交谈的内容。 “要论大方,还是夏侯阀的粥厂,下的米比宫里的粥厂还多。” “是啊,听说夏侯阀立下规矩,熬粥的锅里要能立得起筷子。筷子一倒,熬粥的人就得人头落地……” “梅阀的粥厂也很好,虽然不比夏侯阀,但比其他几家都强多了!” “要论最小气的就是陆阀了,放的粥都能映出人影儿,一锅才下几粒米?” “还真是!这陆阀还号称诗书传家、忠孝仁义,怎么这么不要脸?” “上头的人自然要脸,可下头的人不要,谁能奈何?” 马车渐渐远去,灾民的声音也逐渐模糊,陆信的脸上却满是震惊之色。 。 马车驶过街市,便见一条大河横亘眼前,这便是洛河。北为皇宫所在,宗室和七阀的嫡系正宗也住在洛水河北。 洛南为中小士族、官员百姓的居住地,各大门阀的旁系、部曲、门下也都居住在此。 整座城市就像一个棋盘,洛河就是楚河汉界,北面的棋盘高高在上,俯视着南面的臣民杂鱼…… 马车行到洛水桥南,便没有再前进,而是沿着洛河向东,到了一处临河的坊门前,陆云见那坊门的匾额上,写着‘从善’两个端正的楷书。 队伍进了从善坊,在一户宅门前停下,早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翁,翘首以待了。 “爷爷!”陆瑛看到老翁,便跳下马车,红着眼圈奔了过去。 老翁看到十年不见的孙女,激动的老泪纵横,拉着陆瑛的手看了又看,颤声说道:“瑛儿,你可算回来了……” “这便是你爷爷。”陆信走到陆云身旁,轻声说了句。“快过去拜见。” 老者这时已经望了过来,满脸激动的看着陆云。 陆云也早看出,老者便是陆信的父亲陆向了。他深吸口气,按捺住复杂的心情,上前磕头道:“孙儿,拜见爷爷……” 陆向一把抱住陆云,使劲拍着他的后背,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道:“乖孙儿,可想死爷爷了……可惜你奶奶没瞧着你最后一眼,让爷爷好好看看……” 说着,陆向瞪大了昏黄的老眼,端详着自己的孙儿。 那一刻,陆信、陆夫人、陆瑛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陆云更是有些僵住了。 “乖孙儿,变化可真大,爷爷都要认不出来了……”陆向端详着陆云,不断感叹道:“这鼻子这眼儿,比小时候可好看多了……” “爷爷,”陆瑛赶忙上前撒娇道:“你快看看我变好看还是难看了。” 陆向果然把目光移向了陆瑛,笑得胡子直颤道:“也变好看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说着他朝陆信愤怒道:“你这畜生,狠心离家十年,老夫都认不出自己的孙儿孙女了!” 陆信讪讪赔着笑,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这时,陆夫人又向阿翁行礼,连番打混之下,陆向彻底不再关注陆云的相貌。对孤独的老者来说,只要孙辈能回到身边,就是最大的安慰了,哪里会细究他的相貌变化。 何况,十年前的样子,谁又能记得真切? 黄凌等人帮着陆信,将行李物品搬入宅中,然后便告辞而去。陆阀的部曲也在一进城就离开了,但院子里并不缺人。从善坊乃是陆阀在南城的八个聚居区之一,坊中尽是同宗同族,陆向又是此间坊主,众街坊自然全都凑过来,向陆向道贺。 陆向也是多少年没有这么高兴过,命人从酒楼包了五十桌席面,府里摆不下,就在大街上开了流水席。 自然,陆向不会忘了邀请洛北的嫡系,但那边只来了几个代表敷衍了一下,显然没把这一家放在心上。 这让陆向难免在高兴之余,又颇为难过。他可是阀主陆尚的堂弟,跟陆尚乃是同一个祖父,在洛北住了大半辈子,后来才搬到这从善坊的。想不到自己十几年来头一回请客,居然已经请不动洛北的同宗了…… ------------ 第三十六章 林子大了 大玄因袭古制,将洛都城按坊闾邻划分。通常五户为一邻,五邻为一闾,二十闾为一坊,全城共分为一百零八坊,其中洛北三十六坊,合天罡之数。洛南七十二坊,合地煞之数。 坊与坊之间皆是宽阔的街道,每坊都建有围墙,留有坊门,昼开夜关。坊内则是一条十字街,将整个里坊划成一个田字形,从善坊自然也不例外。 陆向的五十桌流水席,摆满了从善坊的十字街,坊中的同宗同族都来了。还有别处的族人也来凑热闹,五十桌根本不够用,不得已又去别处临时加了二三十桌。 酒席才到一半,陆向便喝的酩酊大醉,当场哇哇大吐,被扶回家中休息,陆信只好继续替父亲招呼亲朋。他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洛南的同宗们都对他十分客气。这让洛北过来的那几位很不舒服,一个叫陆仁的同辈,借着酒劲儿端着酒杯到陆信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向他敬酒道:“堂兄名扬四海,飞黄腾达,真是羡煞小弟了。来,我敬你一杯!” 此言一出,场中登时安静下来,陆信的脸色更是有些发冷。他的名气,自然来自十年前那场大火,那是常人无法承受的污名啊! 但十年时间,时移世易,早就没人再揪着这一茬儿不放了! 至于飞黄腾达,更不用解释,分明是讥讽他攀附夏侯阀! 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何况还是人家陆信的酒席上! “陆仁,你喝大了吧!”有从善坊的族人赶忙圆场道:“快过来坐下,喝点酸汤醒醒酒!” “我没喝醉,我就是想跟堂兄喝一杯。”陆仁却振振有词道:“怎么,我哪句话说错了?” 气氛更加尴尬,众人望向洛北来的同族,指望他们赶紧说句话,那些人却若无其事,甚至还有人幸灾乐祸的偷笑。 见陆信迟迟不肯举杯,陆仁心下得意,面上却一脸不快道:“堂兄莫非瞧不起我?”说着把酒杯往桌上一搁,作势欲走道:“那这酒不喝也罢!” 陆仁以为陆信这下会拦住自己,谁知人家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这下他真的羞恼开了,拂袖大步离席。口中还不干不净道:“什么鸟玩意儿……” 陆信闻言勃然变色、正愈发作,却见那陆仁话音未落,突然一个趔趄,身子猛地向前扑倒! 地上,正是陆向的那一大滩呕吐物,稀黄稀黄、间有红白之色,气味浓郁无比!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陆仁扑向那一滩!啪叽一声,他的正脸便结结实实拍在了呕吐物上,不偏不倚,满满当当…… 十字街上,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扑街食屎的陆仁…… 陆仁腾地坐起来,张嘴就要大骂!却忘了自己脸上沾满了什么,他一张嘴,便有粘稠之物,顺着淌进他的口中。那滋味,怎一个酸爽了得? 陆仁登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呕吐出来……这下不光脸上,连身上也全都是了…… 别说他了,就是旁边的客人,也都跟着干呕连连,实在是太恶心了! 陆仁满脸满身的呕吐物,一颗心更是碎成了粉末儿,他狠狠抹了一把嘴,甩掉手上的东西,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是谁干的?老子要杀了他!” 和他同来的洛北族人,也是面若寒霜,腾的站起身道:“是谁干的,赶紧站出来,不然休怪我等不念同族之情?!” “……”洛南的族人都止住笑,虽然看着很解气,但要是被查出是谁干的,肯定要被拉去祠堂,家法伺候了。 “所有人都不要动!”几个洛北的族人走到事发现场,准备勘察一番,揪出罪魁! 但一看,就傻了眼……只见地上一道绿色的痕迹清晰可见,痕迹末端,是一片被踩平的西瓜皮。 再看那陆仁的鞋底,满是红白色的汁水,还粘着几粒黑色的瓜子…… 所以,根本用不着推理,结论显而易见――这厮,是自己踩在瓜皮上,摔出去的…… 至于这瓜皮。酒至半酣、放浪形骸,客人们啃完西瓜,都随手往地下乱丢,谁知道是哪个扔的? 对于此种结论,陆仁自然百般无法接受。他张牙舞爪的咆哮道:“老子是黄阶高手,怎么可能被西瓜皮滑倒?!” “还嫌不够丢人吗,”洛北来的一位长辈,厌弃的瞪他一眼道:“赶紧去洗刷出来!” 见同来的人也不支持自己,陆仁知道闹下去也没用了,狠狠丢下一句:“这事儿不算完,咱们走着瞧!”便怒气冲冲的离开,所过之处,众人皆掩鼻躲避,唯恐被他沾到。 “好了,一场意外而已,咱们继续。”那位长辈盖棺定论道。虽说洛南洛北泾渭分明,但毕竟是同族,闹大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眼下有个能交代过去的理由,他们也乐得就此打住。 只是这样一闹,席间气氛大坏,略坐一会儿,洛北的众人便告辞而去。从善坊的街坊们,也被恶心的没了胃口,太阳还不落山就散席了…… 外头自有酒楼的伙计和下人收拾,陆云扶着微醺的父亲进去宅中。从善坊所有的宅院都是陆阀所有,大小一模一样,分配给旁系的族人居住。前后两进的院子,前院是厅堂和下人的住处,后院是内宅,三间正房,两侧东西厢房各两间。 陆云扶着陆信要回西间正房,那里是他和陆夫人的房间。陆信却道:“去你的房间坐会儿……” 陆云扶着陆信进了东厢房,脱鞋进屋,伺候着陆信在矮几旁坐好,陆云便张罗着给他斟茶解酒。同时随口问道:“不知京里近况如何?” “与你所料不同,皇帝和夏侯阀并没有发生冲突。为父回京之后,也不过走了个过场,皇上并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陆信揉着微痛的太阳穴,为陆云讲解道:“一来,双方都没什么把握。二来,据说天师道给双方送了天师符,希望他们以大局为重。” “天师道好大的面子!”陆云眉头一挑,那群牛鼻子果然是大麻烦。 “天师道本来面子就不小,而且听说不二真人还做了背书。”陆信轻声说道:“这天下,还没人敢不给张玄一面子。” “张玄一?!”听到这个虚伪的名字,陆云就怒气上涌。那老道亲自定下天师道不得干政的规矩,却悍然参与了报恩寺之变!按照保叔的说法,要是没有张玄一突然出手,最后的胜负还未可知呢! 据说这老道回山后,辞去掌门之位,在后山闭关思过!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这不,朝中一有事情,他就迫不及待蹦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好!很好!”陆云面色略显狰狞,冷笑连连道:“就让我再添上一把火,就不信张玄一还能镇得住他们!” “你别乱来,”陆信眉头紧皱道:“这里是京城,很难瞒得住人!” “那可未必!”陆云冷哼一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赶忙低下头,继续摆弄茶具。 陆信看着他将饼茶捻碎,置于碗中,又将沸水冲入茶碗,用茶筅有节律的搅动,使之泛起汤花。 窗外蝉鸣阵阵,屋内公子点茶,刹那便如永久。 陆信看了一会儿,突然轻笑一声道:“那块瓜皮是你扔的吧?” ------------ 第三十七章 三人成虎 “扔瓜皮的多了,父亲怎么认定是我?”陆云并没有否认。 “是,地上的瓜皮不少,但能让黄阶高手滑倒的,恐怕只有你丢出的那块……”陆信畅快的笑道:“而且人踩了瓜皮是往后仰,他却向前扑倒,自然是被高手作弄了!” “什么都瞒不过父亲。”陆云点点头,搁下茶筅,给陆信奉上香茗。 陆信接过茶盏,略略得意的笑道:“那当然,为父若是连这都瞧不出来,这么多年的郡尉不是白当了?”郡尉负责一郡的治安、捕盗、刑狱,倒和他如今的差事对口。 “孩儿本不想多事,但一时气愤,没有控制住。”陆云自嘲的笑笑道:“还以为没人能看出来呢。” “放心,他们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也没人会声张!”陆信却一摆手道:“为父如今是夏侯阀的红人,本阀老宗主也对我十分看重,真要闹过河去,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对父亲依靠夏侯阀回京,宗主和族里是什么态度?”陆云关切问道。 “宗主其实一直对为父比较赏识,见我回来还是很高兴的。”陆信呷一口茶水道:“而且宗主也能体谅我的难处,知道我是恰逢其会,被夏侯阀利用而已。”说着他搁下茶盏,嘿然一叹道:“至于其他族人,嘿嘿,不说也罢……” 陆云一听,就知道自己判断的没错,陆阀中人对陆信一直抱有偏见,这次他不依靠家族的力量回京,肯定说什么的都有。 “不去管他们!”陆信却把手一摆道:“名声这东西,是可以买来的。这阵子你跟我过河拜访一番,就知道什么叫收买人心了。” 陆云有些错愕的看着陆信,这根本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陆信看出陆云的疑惑,淡淡道:“现在既然回来了,有些没用的想法,也该抛掉了……”说着他向陆云绽出温暖的笑容道:“别忘了,为父已经是夏侯阀的走狗了,还有什么好顾忌?” “父亲……”陆云心痛的看着陆信。他知道,以陆信的智慧,什么门门道道都了若指掌,只是之前不愿去做。现在他愿意违背本心,做那些事情,全都是为了自己啊…… “别多想。”知子莫若父,陆信柔声安慰道:“为父也不想此生就这样蹉跎下去,既然回来了,当然要让自己的处境好一点。”说着呵呵一笑道:“老宗主明年八十大寿,便要退位让贤了,到时候阀中肯定有一番变动,为父想给你祖父争个长老之位,这样咱们也可以搬到洛北去,将来你也好评个高品。” “父亲为何要让祖父去争,自己只躲在幕后?”陆云却不以为然,沉声道:“在孩儿看来,父亲应该图的是阀主之位才对!” “你祖父年纪太大,不可能的……”陆信下意识的摇头道。 “孩儿说的是父亲!你要竞争阀主!”陆云却斩钉截铁道。 “我?”陆信愣了一下,便摇头连连道:“不可能的,家主只会从洛北产生,洛南的族人没指望的。”说着苦笑一下道:“何况为父无论名声还是资历,都不可能被考虑的。” “事在人为。”陆云沉声道:“只要父亲有信心,一切皆有可能!” “我没信心……”陆信还是摇头叹气,对每个门阀子弟来说,能当上一阀之主,都是他们的终极梦想。但,人要有自知之明。 “一切皆有可能,不信我证明给你看!”陆云却又重复一遍,然后石破天惊道:“我会参加来年春天的九品官人评级,而且一定会被评为一品!” “怎么可能?”陆信恰好喝了口茶,险些喷了陆云一脸。他赶忙擦擦嘴角,连连摇头道:“这比我当上家主还不可能。” “如果我评上了呢?”陆云淡淡道。 “那我也相信自己,能当上家主。”陆信笑道。 “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吧。”陆云端坐在陆信面前,郑重其事道。 陆信端详着陆云,确定他是认真的。打击他于心不忍,但又怕他投入太多,到时候受的打击更重。沉思片刻,陆信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一品为圣人之品,乃是向来不轻易授人的虚品。单说只有先从八大家族里脱颖而出,才有资格评定上品。” 顿一顿,陆信低声告诉陆云道:“我陆阀有四个名额,皆已内定,都是洛北之人……” 陆云却不为所动,依旧云淡风轻道:“父亲拭目以待好了。” 次日开始,陆云便跟着陆信按惯例到洛北挨家拜访。他十年没回京城,如今自然要跟族中长辈做足礼数。长辈们对他都十分客气,无不称赞陆云温良有礼、少年老成,将来必定平步青云。 虽然陆云确实卖相上佳、举止有度,但他十分清楚,那些长辈之所以对他父子交口称赞,多半还是看在父子俩带来厚礼的份儿上。 当初陆信写信让准备礼物,其实陆云也有些不太理解,一些头面人物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给那些没什么权势、关系也很疏远的长辈,都备齐厚礼?为那些人搭上十年的积蓄,真值得吗? “值得。”从陆云九叔家出来,坐上马车。陆信回答了陆云这个问题。“所谓风评者,众议也。但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闲心议论你。”说着他看一眼陆云道:“事实上,只有一小部分人会发声,大部分都是听者。所以,只要有一些人肯为你说好话,在听者心里,你的风评自然好转。” “三人言而成虎!”陆云何其聪慧,立即明悟道:“只要有三个人说这里有老虎,众人便会相信老虎真的存在!” “不错。”陆信微笑颔首道:“孺子可教。”顿一顿,又道:“当然,这三个人也不能是随便的阿猫阿狗。真正有话语权的毕竟还是少数,但他们同样会受众议的影响,等我们把众议造起来,再去攻坚就会事半功倍。” 陆云点点头,确实只有那些出口成宪的大人物,才有一句话便颠倒黑白的能耐。不过,能让大多数人都说自己父子的好话,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他不禁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父亲了。不知过去的岁月里,这位郁郁不得志的陆阀旁系,到底隐藏了多少能耐? 父子俩早出晚归,整整十多天,才把所有的礼物送出去。这个过程中,陆云便已经可以清晰感受到,族人们对自己父子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改观。这种改观在洛北尤其明显,因为他们一开始实在太冷淡了。 但当陆信的慷慨之名在族人中渐渐传开,收到礼物的长辈越来越多,父子俩再出现在洛北时,便有越来越多的族人和他们主动寒暄。那些拿人手短的家伙,说不得,更是要美言几句。 陆云做了个统计,第一天时,在洛北只有三个人打招呼,没有任何赞誉。 第三天时,在洛北有十五人打招呼,收到赞誉三次。 第五天时,在洛北有五十余人打招呼,收到赞誉十二次。 第十天时,在洛北有三百余人打招呼,收到赞誉二十次。 十天时间,陆信父子二人便从无人理睬,变成了花见花开的状态。 而且这个数字绝对不会轻易下降,道理很简单,只要人与人之间打开招呼,就会一直延续下去。这次和你谈天,下次就装不认识你的情况,肯定是极少数,何况还是同宗同族。 更何况,陆信眼看就要平步青云,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和他保持良好的关系。 ------------ 第三十八章 余庆房 不知不觉,陆信的假期结束,拜访也告一段落。陆云打算在家里待上几天,好让每日里被迫强笑的面部肌肉,得到充足的休息。也好有时间谋划一番,再给皇帝和夏侯阀之间添一把火。 这天早晨,陪陆向料理完了花草,陆云便要回屋看书,却见陆瑛冷着脸过来,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往外走。 直到出了门,陆云才小心翼翼问道:“阿姐,谁惹你生气了?” “跟我走就是了,我要找他们说理去!”陆瑛面罩寒霜,一脸气愤道:“实在太欺负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就算去杀人放火,你也跟我说个明白啊。”眼看着要过洛水桥,陆云无奈问道。 “哼!”陆瑛冷哼一声,这才跟他分说。原来,陆阀出于对族人的照料,会给所有回京定居的子弟,拨给一定数量的安家费用,让他们添置家用、购买奴仆。按照陆信如今的官位和家中人口,在他们回京的第一时间,账房就应该拨付两千贯钱。 但府上的管家几次去讨要,都空手而回。后来账务院的人干脆说,他们这种情况,不能算是回京定居,只能算是和父辈团聚,所以没有这笔钱。管家据理力争,说按照陆阀的规矩,成婚的子弟只要举家离京超过五年,回京便应当发放安家费。显然,陆信完全符合规定。结果人家根本不论理,反而把他奚落一顿,撵了出去。 “他们居然说,我们是谷仓里的老鼠!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走在洛水桥上,陆瑛愤愤道:“不然人家还真把咱们当软柿子捏了!” 陆云点点头,心中也是有些窝火。这些天他和父亲到处拜神,除了不敢惊动年事已高的大宗主,阀中各位长老、执事全都送了厚礼,自然不会拉下分管账房的那位执事! 想不到,这礼全都送到狗身上了!居然连本该属于自家的钱都不给!又不用他们出钱! 虽然家里不差这几个钱,但岂能被人如此欺负?! 于是陆云也不阻拦,跟着陆瑛到了洛北的陆坊。陆家在洛北占了三个坊,只有这最北面的一坊,被命名为陆坊。因为这里是陆氏宗祠所在,陆阀的幕府、族学、账房、宗库等机构也都设在此处。 进去挂着‘陆坊’二字匾额的高大坊门,便见一条笔直的青石道,直通位于陆坊中央的陆氏祠堂三畏堂!三畏堂乃陆阀核心所在,承载天下族人的精神信仰,同时也承担着祭祀、议事、惩戒、加冠等各项重要任务。 三畏堂前的大坪上,高矗着一根三丈高的带斗旗杆,旗杆上一面银灰色的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斗大的篆体陆字!大坪上,日夜都有部曲家将在此守护!三畏堂里,还有陆阀唯一一名天阶大宗师坐镇,捍卫着堂堂陆阀的尊严! 不过,姐弟俩此行,并不是要去三畏堂,他们从大旗下向东转,到了大坪东侧的一排不起眼的院落外。 院门的木头匾额上,写着楷体的‘账务院’。别看这只是一家一阀的账房,却管着足足十八万户的钱粮之事,顶的上大玄一个大州了。 是的,陆阀的嫡系、旁支、部曲、门人、奴仆,以及全国各地数不清的投靠门下者,加起来足足有十八万户之多。如果再算上那些依附于陆阀的中小士族,归陆阀直接、间接控制的人口,甚至能达到四十万户。足有大玄户口的二十分之一! 而陆阀,在八大家族里,是彻彻底底的中下等水平…… 好吧,这也不是陆云姐弟俩关心的事情。他们进去院中,问明掌管京中子弟钱粮发放的余庆房所在,便径直杀了过去。 余庆房中,三名管事模样的男子,正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话题自然离不开下三路,弄得屋里乌烟瘴气。另有几名前来办事的管家,被他们晾在一边,神情颇为局促。 看到陆瑛姐弟进来,三个管事打住话头,却略带淫邪的打量起她来。“干什么呀?” 陆云要挡在陆瑛身前,却被她抬手阻止。陆瑛冷冷一扫三人,沉声道:“你们谁是管事的?” 三个管事虽然不过是陆阀的门人,但掌握着京中上万族人的衣食钱粮,向来狗眼看人低。若是阀中的实权派来了,他们当然要小心伺候,但陆瑛姐弟根本就没见过,自然知道两人肯定是南边来的。 一个管事怪声怪气道:“你他娘管那么多干什么?有屁就放,没事儿赶紧滚他娘的蛋!” 陆瑛气的俏面寒霜,陆云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管事道:“道歉!” 胡凳胡椅虽然已经传到中原,但士族门阀内,普遍还是席地而坐,此处也不例外。 此刻,陆云直挺挺站在屋里,居高临下俯瞰着跪坐于地的管事,对方就像跪在他面前一样。 一种屈辱之感窜上那管事的心头,他腾地要站起来,却被陆云一根手指按在头顶。登时双膝一软,又直挺挺跪在地上。 旁边两个管事见状,马上蹦起来,想要推搡陆云,口中骂骂咧咧道:“小辈敢尔,还不赶紧放手!” 只见陆云一挥衣袖,两人便感觉额头一麻,立时委顿余地,也跟起先那人一样,直挺挺跪在了姐弟俩面前。 “快来人!有人在余庆房撒野!”三个管事拼命想站起来,却全身麻痹,根本动弹不得,只好扯着嗓子喊起来。 “你们尽管喊人,”陆云掸了掸衣袖,淡淡道:“身为下人,侮辱阀中小姐不说,还侵吞公款,扣住我们的安家银两不发。”顿一顿,他瞥一眼门口道:“正好大家一起评评理,这里说不通,咱们就到三畏堂去辩一辩!” 三名管事闻言变了脸色。 这时,院中不少人闻讯过来,就要进屋帮忙。 一开始被陆云按在地上的那名管事,黑着脸向门口摆手道:“都散了吧!” 都是在一个院子里混的,谁不知道谁,外头的人闻言,便明白他有龌龊事,不想让旁人听到。深深看一眼陆云姐弟,门口的人便散了个干净。 又瞪一眼从旁看热闹的几个南边来的管家。“你们也……走。”那几个管家倒是没多话,但出去时,脸上的神情明显松弛下来。 待闲杂人等一走,陆云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本该给他们的安家费,肯定被什么人贪污了。 “这位少爷,你们到底是哪家的,有话好好说啊。”管事的软了下来。 “先道歉。”陆云却依然道:“道完歉再自己掌嘴十下。” “不要欺人太甚……”管事的哪受过这份屈,就算洛北的嫡系,也向来对他们客客气气,从来不敢得罪。 “或者不用道歉,我帮你掌嘴十下。”陆云抬起手,悠悠说道。 刚才陆云露的那一手,已经说明他功夫了得,要是让他打上十巴掌,脑袋都得被拍扁了! 见陆云的手掌已经到了面前,那姓何的管事,只好哭丧着脸道:“对不起小姐,我错了,我这张臭嘴合该挨打!”说着,抬起胳膊,不中不轻的给了自己十下。 陆云倒也没再说什么,便退到一旁,让姐姐和他们讲理。 有陆云从旁震慑,三个管事哪里还有半分气焰,问明白他们的身份,赶忙翻开账册,装模作样的查找一番。那何管事小心翼翼看着陆瑛道:“应该给,确实应该给的。下面人刚来,搞不清状况,误会,纯属误会……” 说着何管事给旁边的另一名管事递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这黑锅背上。那名管事只好苦着脸点头道:“是,是,小人刚调来余庆房,还不摸头绪,一时疏忽,抱歉抱歉。” “还不赶紧给钱!”何管事吹胡子瞪眼,恨不得立即送走这俩瘟神。 ------------ 第三十九章 陆枫 那管事赶忙开了条子,用上印章,姐弟俩便可以凭此去钱库领钱了。 那几名被赶出去的管家可没走远,都在门外支起耳朵听着,哪还不知自家的欠款发不下来,根本不是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管事的在捣鬼。 趁着姐弟俩没走,这时又蜂拥进了余庆房,神情暧昧的看着三名管事。“我们几家的钱是不是也可以给了?” “给给给!”何管事像吃个苍蝇一样,脸色难看无比。“要是谁拿了钱,还敢出去胡说八道,有你们好果子吃!”说完他又赶紧向陆云赔笑道:“少爷,不是说你。” 陆云面无表情立在那里,看着那几个管家交割账务完毕,才和陆瑛离开。 姐弟俩拿着条子,便出了账务院,并没有立即去兑钱。两千贯钱有几千斤重,兑出来也拿不回去,只能改天让家里人找辆马车来取,或者跟库房商量着换成银两。 。 那边姐弟俩出气离开,这边何管事简直要气炸了肺。好容易捱到中午,他赶紧离开了账务院,来到与陆坊一墙之隔的立德坊。这里是陆阀长老、执事所居之处,高墙大院、楼阁交错,要比从善坊气派太多。 何管事到了紧东头一处高门大院外,门口的家丁与他相熟,见何管事面似锅底,调笑道:“咋了老何,婆娘让人偷了?” “闭上你的鸟嘴!”何管事一肚子丧气没地方发,嘴里哪会有好话?“公子在家吗,我有急事!” “在……”家丁弄了个没脸,也没兴趣再跟他胡扯了。 话音未落,何管事便一溜烟窜进去,家丁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还不是咱家的一条狗!” 何管事穿过层层回廊,进去月亮门,到了东跨院。便见缠枝藤萝、紫花盛开的花架下,一位二十上下、相貌英俊的绸衫男子,正懒洋洋躺在一个俏婢腿上乘凉。那俏婢还轻轻为他摇着罗扇。 还有个俏婢跪坐一旁,纤手剥着荔枝,将白莹莹的果肉送入那公子口中。两个俏婢生的一模一样,就如两朵并蒂莲花。 看到何管事进来,公子微笑招呼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刚送来的岭南荔枝,你也尝一个。”说着,从口中吐出一粒果核,一旁的俏婢赶忙接住,放入手边的青瓷盘中。 “公子真是好福气。”何管事看着这对孪生姐妹,心中却一阵阵肉疼。那是花了他六千贯钱才买来的,自己却不曾享用分毫。 说话间,何管事脱鞋在席上坐定,苦着脸道:“荔枝就不吃了,小人现在吃什么都像黄连。” “怎么了,谁敢给你何大管事吃黄连?”公子名唤陆枫,乃陆阀三执事陆俭之子。陆阀八大执事各管一摊,陆俭管的正是账务院。 “哎,是个叫陆云的愣头青!”何管事叹了口气。 “陆云?”陆枫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最近总有人提起,而且风评还不错,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何管事便将之前的事情添油加醋,讲给陆枫知道。 陆枫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待听到那帮管家借着陆云一闹,从账上支走了整整八千贯时,他一张脸彻底成了猪肝!,厉声叫道:“好啊,好啊,整整一万贯啊!” 那俏婢疼得汗珠滚滚,却不敢出声,只能任他蹂躏。 陆枫还不解恨,抬腿踢向那何管事,咆哮道:“你怎么不去死呢?!” 何管事哪敢躲闪,登时被踢得仰面倒地,他赶紧爬起来,俯身于地哭诉道:“公子,一来那陆云会武功,二来他吵吵着要去三畏堂评理!小人也怕闹大了,没法收场啊……” “你倒是收场了,本公子的窟窿,什么时候能堵上啊?!”陆枫气的打碎了手旁的杯盘,火红的荔枝滚得满地都是。他死死盯着那些荔枝,咬牙切齿道:“好!陆云、陆瑛,连本公子的竹杠都敢敲,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要是他们能把钱吐出来,那几家肯定会乖乖退钱的。”何管事赶忙说道。 “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还得身败名裂!”夏日花荫下,陆枫怒气冲天的发作完,便恶狠狠道:“去把豹子找来!” 。 第二天,府上管家便带了两个护卫,赶着马车,去北边把两千贯钱提了回来。 两千贯钱装了满满的一车,拉车的马匹喷着响鼻,在马鞭的催促下吃力前行,车轱辘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陆阀号称诗书传家,向来注重名声,对自家子弟最是慷慨,给的安家费是七阀里最多的。这也是陆云十分纳闷的地方,为何陆阀的粥厂,却是所有各家中最吝啬的?难道那不是陆阀的脸面吗? 陆瑛自然不会想那么多,她还头一回见到满满一车钱,一时间兴奋莫名,她拍着陆云的后背,大笑道:“怎么样,姐姐厉害吧!”全不管这到底是谁的功劳。 陆云微笑着点点头,旋即正色道:“阿姐,那些人吃了这个哑巴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阵子,最好在家里别出门。” “本小姐会怕他们?!”陆瑛小脸兴奋的通红,挥舞着粉拳道:“姐姐也是练过的!” “……”陆云无奈的看着陆瑛,不忍心打击她,就她那三脚猫功夫,连黄阶都打不过。 随后几天,陆云跟陆瑛形影不离,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加之,他还要为自己的计划忙碌,不可能整天跟着陆瑛,便命手下护卫一定要保护好她,如果陆瑛要出门,必须执行最严格的保护措施。 这天是东市大集,几个儿时的玩伴,来从善坊约陆瑛一起去逛街。陆瑛这几天就没离开过从善坊,早在憋坏了,自是欣然同意。出门前,她在东厢房外跟陆云打了声招呼。 陆云正在翻看面前厚厚一摞账册,听姐姐说要出门,自然又是一阵叮嘱。 “知道了,早去早回,不去人少的地方……”陆瑛满不在乎的嘟囔一声。“小小年纪,比爷爷还啰嗦。”说完,朝陆云抗议的吐下小舌头,便和几个小姐妹有说有笑的出门去了。 陆云无奈的摇摇头,继续翻看手中账册。等他看完一本搁在一旁,便见那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工部初始九年丁卯开支册’,那竟然是保存在户部档案库中的工部开支记录! 这自然属于国家机密,就是陆信也没资格看到,如今却厚厚一摞,搁在陆云的面前。 这账册自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陆云这几天夜里出门的收获。他用三天时间,摸清了户部档案库的地形和守卫状况。因为是积年的档案,并非什么值钱的东西,档案库的守备相当松懈,陆云不费吹灰之力就潜入进去,找到了工部过去一年的开支记录,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了出来。 想给皇帝和夏侯阀添火,说起来简单。只要把夏侯阀麾下某人的屁股,正正好好放到皇帝面前,就不信初始帝能忍住不伸脚去踹! 但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首先,选择要对付的目标必须地位够高、用处够大,才能真正戳到夏侯阀的痛处!而且必须要有充分的证据、足够的理由,才能让初始帝下定决心,动一动夏侯阀的人! 陆云选择的目标,便是现任工部尚书高广宁,在他黑册上排名二十七位的家伙! 高广宁出身寒族,昔年在官场苦熬二十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议郎。乾明皇帝登极后,他揣摩皇帝锐意改革的心思,以一篇《平土均田强国论》,得到了乾明皇帝的青睐,一年之内连升六级,升任四品给事黄门侍郎,掌机密文件,备皇帝顾问,辅佐乾明帝进行集权改革。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深受皇恩、荣宠备至的家伙,却在报恩寺之变中背叛了乾明皇帝,假传圣旨调走了报恩寺外的守卫军队,给叛军制造了长驱直入,包围皇帝的机会! 初始帝登极后,乾明帝所提拔的寒族官员纷纷落马,高广宁却仗着造反有功,投入夏侯阀的怀抱,继续平步青云,六年前便升任工部尚书,掌管天下一切营造工程事宜!过去三年,大玄朝的头号工程——治黄筑堤,便是在他的主持下完工的! 然而堤坝修成不到一年,就在今年的汛期一溃千里,滔天的洪水淹没了黄河中下游七八个州,受灾人口达数百万! 然而诡异的是,居然至今没人上书弹劾高广宁,就好像所有人都认为,新修的堤坝溃塌,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老天爷的错…… 陆云偏要查一查,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责任! 不过想从繁冗无比的账册中,找出蛛丝马迹,可不是件容易事。陆云看了一上午账册,也没有理出多少头绪,正准备出去走一走,陪老爷子说说话再回来继续。突然,他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公子不好了,小姐被人绑了!” ------------ 第四十章 逆鳞 “怎么回事?!”陆云面色大变,顾不上穿鞋,身形一晃,便已经到了院中。 “公子不好了,小姐被人绑架了!”那名暗中跟着陆瑛的护卫,满脸惶急的禀报道。“小姐她们逛完东市,便在集市口分开。在回来的巷子里,突然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车上下来一伙人,一照面就打倒了小姐身边的两名护卫,把小姐拽上了车!我们两个暗处的自知不敌,不敢暴露,小七跟在马车后头,我赶紧回来禀报公子!” “混蛋!”听了护卫的禀报,陆云登时怒不可遏!他哪里还会不知,这是洛北有人在报复自己!否则要是寻常绑匪,怎么可能打得过两名黄阶护卫?! “不可饶恕!居然敢动我阿姐!”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陆云所珍惜的,陆瑛一定是排第一位的!现在那些人,居然敢对陆瑛下手,让他怎能不怒火中烧、杀意冲天?! 但越是愤怒,陆云就越是冷静,他沉声吩咐那名护卫道:“备马!”说完进屋收好账册,换一身外出的袍子,将短刀收入袖中,出门穿好快靴。这时,护卫牵来了府上仅有的两匹马。 陆云翻身上马,面如寒霜道:“带路!” 那护卫也赶紧上马,头前带着陆云,到了陆瑛被劫走的巷子,指着前头道:“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两人前行一段,陆云看到前头拐角处,有个白灰所画的箭头,那是盯梢的小七留下的记号。 看到那记号,陆云便不需要有人带路了,他沉声吩咐那名护卫道:“立即去找我父亲!” 护卫领命而去,陆云便顺着记号一路寻找,很快就出了城。 城外依然市肆繁华。顺着小七留下的记号,陆云开始策马狂奔,每隔一段距离,都会看到地上一个清晰的白色脚印。陆云便顺着这脚印急追下去,转眼出去五里地,就见足迹离开大道,上了道旁一座小山! 陆云上山不久,便看到小七的身影。他两条腿追人家的马车,此时满身大汗,气喘吁吁指着山上道:“公子可算来了,他们上山去了!” 陆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翻身下马,展开身形,化作一道虚影,转眼就上到半山腰! 。 小山顶上有个茅屋,不知建于何年,已是破败不堪。几个腰挎兵刃的汉子,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 这时,一辆密闭的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驶到了茅屋旁。 “来了!”看到马车,几个汉子低呼一声,快步迎了上去。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豹头环眼,神情凶厉的中年男子沉声问道:“怎么样?绑到人了吗?!” 虽然这座山不高,但把马车驱赶上来,还是让几个赶车的男子累的满身臭汗。“自然是马到成功!” 说着,他们拉开了车帘。 马车里,陆瑛被反绑着双手,嘴上塞着一块帕子,双目喷火的瞪着这些歹徒! “不错,这就是公子要的人。”那大个子点点头说道:“办的不错,不愧是洛都最厉害的人贩子!” “嘿嘿……”一个满脸麻子三角眼的小个子,咧嘴笑道:“幸亏你们的人在,不然还真扎手。”说着,一脸惊奇道:“这小娘皮居然有两个黄阶护卫,她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你不用管,我们的人也没参与。”大个子冷声道:“知道的多了活不长!” “成,成,”小个子心头一寒,赶忙改口,赔笑道:“咱不问。” “不问你也活不长了!”这时,一个鬼魅的声音凭空响起。 “谁?!”场中众人登时炸了毛,纷纷拔出兵刃,警惕寻声望去。 便见一个身穿白衣、俊美无俦的公子,踏着山路来到他们面前。山风吹动他的衣袂,便如神仙下凡一般! 然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透着冲天的杀意。众人只和他对视一下,就感觉身子要被冻僵了一般! “陆云?你来的倒是快!”那大个子居然认出了他,虽然有些惊奇,这少年为何有如此骇人的气势。但他有玄阶的修为,岂会把陆云放在眼里。“也好,省得我们再费一趟功夫,把他一起绑了,跟那陆信要钱!” 陆云却对他视若无物,径直向马车而去,待看到车厢里陆瑛安然无恙,他才站住脚。 在场有两大玄阶强者,众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狞笑着应一声,便从四面八方朝陆云扑上来。 眼见陆云被团团围住,那小个子在大个子身边凑趣道:“这小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人就敢跟来,啧啧,可真俊啊……” 话音未落,却见那少年周身爆起耀眼的白光!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就像遭到电击一般,惨叫着倒飞出去! 飞出丈许近远,那些人重重落在地上。尘埃飞腾间,浑身抽搐几下,然后便全都死了…… “啊,我的眼睛!”小个子离得远,倒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两眼被强光刺得如针扎一般。痛得他捂着两眼哀嚎道:“这是什么妖法?!” “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大个子也被刺的双目流泪,却仍然瞪大两眼,死死盯着陆云! “是!”另一名一直不说话的玄阶,此刻也震惊的尖叫起来:“是本阀天地正法中的光被四表!可那是地阶才能用出来的呀!” 打死他们也不相信,区区十六岁的陆云,会有地阶的修为!但看到这一招,两人已是亡魂皆冒,当即转身就要逃走! 但下一刻,两人全都硬生生停了下来,因为陆云已经挡在了他们面前。 “你们敢对我阿姐动手,还想活着回去吗?!”陆云目光冰冷的看着两人,幸好已经确定陆瑛安然无恙,否则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将两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看到陆云明明在远处,一眨眼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两人哪还不知,这少年就算不是地阶,武功也远超他们! “拼了!”两人心意相通,同时举兵刃,分别朝陆云的眉心、下阴攻去!他二人这套合击之术,已经不知操练过多少年,哪怕是等闲地阶也要暂避锋芒! “不自量力!”陆云却不避不闪,双臂环抱成圆,双手轻描淡写的外翻,两人却像撞上了铁板,手中兵刃登时被击飞! 两人惨叫一声,倒摔出两丈远,后背重重撞在地上,登时口喷鲜血! “化圆成方……”大个子面如死灰,又吐了一口血,嘶声道:“真的是地阶……” 场中还剩下那呼天抢地的小个子,陆云缓缓走过去,轻飘飘一掌拍在他的头顶,就像抚摸了他一下似的。那小个子一下子便安静下来,直挺挺倒毙于地。那张素来淫邪无比的脸上,居然平生头一次,浮现出庄重无比的神情…… “浩然正气……”另一个玄阶强者看到这一幕,彻底放弃了挣扎。“确实是地阶……” 大玄朝还没有出现过二十岁以下的地阶,由不得他们不震惊…… 陆云走到两人身前,睥睨着死狗一样瘫倒在地的二人道:“是何管事派你们来的?” “他有什么资格差遣我们……”大个子露出乞求的神情,颤声道:“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指使,但你要放我一马。” “我早就发过誓,谁敢动我姐姐一指头,我就要让他粉身碎骨。”陆云摇了摇头。 “那你就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大个子声色俱厉的咆哮道。 “那可未必。”陆云双目闪动着妖异的光芒,仿佛直透大个子的心田,右手结出一个古怪的印结,然后一指点在大个子的眉心处。 ------------ 第四十一章 陆背锅 被陆云一指点中眉心,大个子闷哼一声,面部神情扭曲、喉中嗬嗬作响,双目一片混乱! 这时,陆云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传来,不经双耳便直接进入大个子的脑海。“你是我的奴仆!” “我……”大个子双目一阵挣扎,但很快就两眼发直道:“我是你的奴仆。” “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陆云轻声说道。“是谁指使你?” “是,我都说。”大个子的神态愈发呆滞,声音没有任何抑扬顿挫道:“是陆枫少爷。” “陆枫?”陆云眉头一挑,继续问道:“他是怎么吩咐的?” “他让我们找人贩子作掩护,绑架陆瑛和陆云,向陆信要一万贯的赎金。”大个子有问必答道:“拿到钱后,姐弟俩随我们处置……” “他为什么要这样干?”陆云两眼寒意倍生,便见大个子的目光又变得混乱。 陆云赶紧默念心经,使自己的两眼重新如古井不波,大个子也重新恢复温顺,答道:“何管事告状,说陆云和陆瑛害的余庆房丢了一万贯。他便让我们绑架两人,把钱勒索回来。” ‘果然还是这件事……’陆云不禁心下大奇道:“余庆房的钱是公中的,他陆枫为何狗急跳墙?” 大个子双眼一片茫然,似乎搜索了好长时间的记忆。他刚要开口,却突然眼球一凸,满脸呆滞,口中涎水直流,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他已然成了白痴,陆云叹了口气,轻轻一掌拍在大个子的额头,大个子便如那小个子一般,满脸正气的死去了。 陆云又转向另一名玄阶,那人已经被他吓傻了,哆哆嗦嗦道:“陆阀没有这么邪门的功法,你是太平道的人!”他所说的功法,自然不是陆云拍死大个子的浩然正气,而是那摄人心智、最后把人变成白痴的招数了。 “你认得这一招?”陆云略略有些疲惫,这还是他头一次用出《皇极洞玄功》上的‘夺魂指’,非但半道儿把人弄成了白痴,还把自己搞的头昏眼花,两耳嗡嗡作响。 陆云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用不出这夺魂指了,但对方并不知道。 唯恐自己也被变成白痴,那名玄阶老老实实有问必答道:“传说《太平经》中有摄魂大法,可以夺人心智,控制人心。但这门功法据说已经遗失,就连孙元朗都不会……” ‘摄魂大法……夺魂指……’陆云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两者似乎颇有渊源。不过对方也只知道些江湖传闻而已,陆云还想再往深里问,他就一问三不知了。 陆云只好把话题转回到陆枫身上,那人叹了口气道:“我们不过是他父子养的狗,哪能知道具体的事情。我只隐约感到,陆枫似乎捅了个大窟窿,急着要钱去填。” 陆云追问道:“他干了什么?” “不知道。”那人摇摇头,期冀的看着陆云道:“不过我可以替公子去查!只要公子放过我,我发誓效忠公子,将陆枫的事情全都查出来!” “这主意不错。”陆云轻轻点头,说出的话却让那人心若死灰。“但我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你必须死。” “我绝对不会泄露一点的!”那人涕泪横流的哀求起来。 “死人都会泄漏秘密,何况活人呢?”陆云叹了口气,轻轻一掌抚向那人,那人拼命想躲,可哪里能躲得开?被他一掌抚在额头,登时神情严肃的死去,与之前两人别无二致…… 陆云站起身来,雪白的袍子上,依然纤尘不染,配上他那张濯如春月的面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可偏生,他的脚下满地尸首,就像天堂变为修罗地狱,让人无比痛心…… 陆云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马车边,并没有马上将陆瑛解开,而是拿起了马鞭,赶着马匹缓缓走远。 直到看不见茅屋,陆云才为陆瑛松绑,陆瑛一下扑到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阿姐永远不需要说这三个字,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陆云轻轻拍着陆瑛的后背,安抚着惊愧交加的姐姐。 待陆瑛稍稍平复下来,陆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坐在车辕上,注视着上山的道路。 过了盏茶功夫,便见一条人影飞奔而来,与陆云的诡异飘渺不同,那人身法凝重端庄,速度却一点也不逊于他。 几个呼吸,那人便到了姐弟俩面前。 “父亲。”姐弟俩出声唤道。 来着正是陆信,只见他手提宝剑,满脸怒火,看到姐弟俩安然无恙,这才神情稍缓。仔细打量着一双儿女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阿弟来的很快。”陆瑛轻声说道:“让爹爹担心了。” “真该死!”陆信又怒气上面道:“他们人呢?!”他发誓要保护自己的儿女不再受到伤害,转眼女儿就被人绑架。此刻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平素的和善沉稳,只有冲天的怒火和杀意! 陆云看看身后的茅屋道:“都死了。” “哼!便宜他们了!”陆信怒哼一声道:“是谁指使的?!”听了护卫的禀报,他自然不会认为,只是遇到了普通的人贩子。 “陆枫。”陆云轻声道:“陆俭的儿子。” “他?!”陆信吃了一惊,同宗同族,怎么会如此丧心病狂? 陆云便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简单讲给陆信,又顺带讲了下方才的情形。 “哈哈!”陆信闻言,重重一掌,将道旁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拦腰击断,气急反笑道:“陆俭生的好儿子,今日我就要为陆阀除一祸害!” “父亲息怒,”陆云却不赞同道:“此事,还是不要声张更好。” 陆信也是被气昏了头,闻言马上明白过来,愤懑的点下头道:“是,瑛儿的名誉要紧。”流言可畏,如果陆瑛被绑架的事传扬出去,还不知被编排出什么丑话来。“但绝对不能放过他!” “那是当然,我会让他身败名裂而死的!”陆云冷声说道:“还有他的父亲,同样要付出惨重代价!” “你要三思后行,千万别太冲动。”当父亲的就是这样,陆信又不放心起陆云来。“陆俭乃八大执事排行第三,有地阶的修为,而且心机深沉、在阀中权柄极大!”他真担心陆云以卵击石、引火烧身。 “那就更好了,”陆云却笑起来:“正好可以一箭双雕!” 陆信还要追问,陆云却打住了话头,请父亲上车再说。 “你们先回去吧。”陆信却摇摇头,目光投向茅屋方向。 “父亲是否担心那些尸首……”陆云轻声问道。 “不错,那些杂鱼倒还好说,但有玄阶强者死于当场……”陆信眉头紧皱道:“会让人怀疑到你的!”虽然不是说只有地阶以上才能杀死玄阶,但两个玄阶强者毫无反抗便被杀死,还是会让人严重怀疑,是不是有地阶出手! 尽管大玄还没出过二十岁以下的地阶,但很多人都看到陆云穿城而出,自然很容易联想到他。且夏侯雷遇刺时,陆云就在杭州,夏侯阀不可能不把目光对准陆云! “哎……”略一寻思,陆信意识到事态严重,叹息道:“应该让为父出手才对!” “是,所以孩儿让人请父亲过来。”陆云低眉顺目道:“孩儿哪对付的了这么多高手,都是父亲大展神威,把他们干掉的。” “呃……”陆信差点没被口水噎死,哭笑不得的指着陆云道:“原来把老子喊来,是给你背锅的!” “没有父亲这位地阶宗师撑腰,孩儿哪敢乱来。”陆云一副乖宝宝模样。 “信你才有鬼!”陆信瞪他一眼,笑骂道:“不过为父晋升地阶之事,族中还无人知晓。” “那就让他们知道一下。”陆云看一眼陆瑛笑道:“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姐俩儿。” “你就编排父亲吧!”陆瑛伸手拧了陆云一把,让他这一打诨,她也终于从负面情绪中跳了出来。 这正是陆云的目的。 ------------ 第四十二章 威慑 陆信让姐弟俩先回家,自己上到山顶,他本打算加工一下那些尸首,好看起来像是自己出的手。 但当他看到那一地的死尸,神情不由呆滞了一下。“光被四表、化圆成方、浩然正气……” 这些人分明都是死于陆阀绝学天地正法之下,哪里还用自己多此一举。陆信不禁哑然失笑道:“这小子,果然一早就给我备好了黑锅……” 话虽如此,陆信却感到无比欣慰,再没有看到自己儿子成长,能让他更高兴的了。 仔细检查完现场,陆信沉思片刻,便转身进了茅屋,在里头盘膝打坐,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 时光一点点流逝,渐渐日头西斜,两条被拉长的人影,顺着山道登上了山顶。 两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满脸酒色财气,穿着花里胡哨的绸袍。瘦的那个神情彪悍、双目精光闪烁,竟是位玄阶强者。 胖子摇着折扇,满头大汗的埋怨道:“豹子他们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靠谱!成不成好歹跟府里报个信,害的咱们多跑一趟。” “豹子做事向来周详,”走这点路,对那位玄阶强者自然不在话下。他神情严肃的摇头道:“公子也是担心别出了岔子,才让咱们过来看看。” “能出什么岔子?”在胖子看来,有两个玄阶强者压阵,简直天下大可去得!“一定是他们看那小娘们儿漂亮,光顾着享用去了!”说着,他目露淫光的嘿嘿笑道:“说不定咱能看到一副活春宫呢……” 说话间,两人到了茅屋旁。胖子躲在墙角,探长了脖子往屋前一看,登时魂不附体,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瘦子奇怪的看他一眼,迈步绕过茅屋,立时也呆若木鸡——只见他们口中的那个豹子,也就是那个大个子,和另外一名玄阶强者,神态严肃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还有八九具尸首,有他们自己的人,也有人贩子…… “快走!”瘦子毕竟是老江湖,立马意识到大事不妙,说着转身就要逃走。 “来了就留下吧!”一把威严的声音凭空炸响,陆信出现在屋前。上一刻,他和瘦子还有六七丈距离。话音未落,便已经到了他身后,探手便将他凌空提起! 瘦子下意识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全身经脉凝窒,竟然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地阶……”瘦子说出这两个字,便昏迷了过去。 那胖子连逃跑道勇气都没了,筛糠一般摊在地上,哆哆嗦嗦道:“饶,饶命……” 陆信厌恶的看他一眼,冷声道:“滚回去告诉陆枫,倘若再敢打我家人的主意,陆信必定将他碎尸万段!滚!” 胖子如蒙大赦,慌忙爬起来,连滚带爬下山去了。 。 几天前,陆枫定下毒计,要绑架陆云姐弟,让陆信把钱连本带利吐回来。便安排豹子等人去找人贩子勾兑此事。 今日眼线来报,说那陆瑛在两个黄阶护卫的保护下,离开从善坊了。豹子和另一个玄阶强者便立即出动!按说应该是手到擒来的,可等到下午,还没有消息传回,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一切顺利的时候,不会考虑太多。可一旦遇到点状况,便难免往坏处想了。陆枫这才意识到,陆信是夏侯阀的红人,要是被他发现是自己指使的,到时候恐怕麻烦不小。 当然,如果一切顺利,这黑锅自然有人贩子来背,事后豹子自会杀人灭口,便可查无对证了。 但前提是,不能出什么岔子! 陆枫越等越焦躁,终于忍不住派自己的帮闲胡三,和身边最后一名玄阶强者,去城外的伏牛山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直等到天黑,人终于回来了。胡三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鞋都顾不上脱,便噗通跪在陆枫面前,身体筛糠一般哆嗦不停。 借着灯光,看到那张满是油汗的胖脸上,尽是惊慌之色。陆枫的心咯噔一声,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公子,”胡三带着哭腔道:“豹子他们被杀了,尤强也被陆信抓了!” “什么?!”陆枫一阵天旋地转,忙扶住几案,失声问道:“他们多少人?” “就陆信一个……”胡三颤声道。 “胡说!”陆枫断不相信道:“他陆信又不是地阶宗师,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三名玄阶强者?!” “他就是地阶宗师……”胡三哀声说道:“尤强在他手下,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他肯定有地阶的实力!”缉事府将武者按天地玄黄划分,虽然不过才二十年,但这个概念已经深入人心。胡三知道尤强乃玄阶巅峰强者,陆信却可以将其一举成擒,便明白对方肯定到了缉事府划分的地阶水准。 “什么?!”陆枫一下瘫坐回去,俊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他端起茶盏,想要掩饰一下自己的慌乱,却手一抖,茶汤撒了一身。 侍女想要向前打扫,却被他粗暴的一脚踢开。“滚一边去!” 要知道,陆阀的地阶宗师只有八位,全都被授予执事一职,在族中呼风唤雨、权势过人!就因为他们是地阶,是这世上十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绝顶高手! 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就惹上这样一位呢?!尽管他相信陆信不敢来洛北找自己算账,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得罪了一位地阶宗师,未来的陆阀执事,陆枫就感觉头痛无比。 好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仔细盘问事情经过。听完胡三事无巨细的禀报,陆枫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陆信也顾虑良多,不想声张此事。 “他虽然是地阶宗师,可不过是旁系,也没有执事的空位给他。比起我父亲来,还是差的太远。”陆枫自言自语道:“看来他也不敢闹的太过,只敢杀我几个人出气……” “公子说的是。”胡三赶忙附和道:“真要闹大了,没他好果子吃!” “这事儿不会算完……”陆枫摩挲着下巴,目光闪烁道:“他肯定已经恨上我了,就算眼下不敢发作,早晚都是个祸害!” “公子不如禀报老爷,”胡三出谋划策道:“就算陆信晋升地阶,老爷想要干掉他也轻而易举!” “不行!”陆枫却断然摇头道:“至少现在不行!”说着,他郁卒的以手支额道:“窟窿没堵上之前,我怎么跟父亲交代?!”说着重重叹了口气道:“而且我父亲要是知道,我指使人去绑架族人,还不把我吊起来打?” “那倒是……”胡三点点头,陆枫干的那些事儿,全都瞒着陆俭。要是让陆俭知道他如此肆意妄为,肯定轻饶不了他。 而且,陆信抓了尤强,陆枫哪里还敢跟陆俭颠倒黑白?事情闹大了,人家把尤强往三畏堂一送,就算陆俭也护不住陆枫! “去跟何管事、柴管事说,两边都加加紧,”陆枫有气无力的下令道:“我这边也变卖变卖,看看能凑多少钱,争取一个月把窟窿填上……” “是。”胡三点头应下。 “这段时间,让下面人不要去南边,”陆枫的心在滴血,别说他手下爪牙被人杀了个精光,就算那些人没死,又怎是地阶宗师的对手?堂堂陆大公子,何曾被人吓得门都不敢出?他的目光渐渐阴毒起来道:“等本公子过去难关,看我怎么慢慢收拾他!” “那就让他再蹦跶两天……”胡三忙凑趣儿道:“咱们秋后再算账!” “嗯。”陆枫点点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茶渍,勃然变色道:“人都死哪去了,还不赶紧给本公子更衣!” 两个俏婢赶紧进来,侍奉这喜怒无常的主子。 ------------ 第四十三章 第二步 虽然当事双方出于不同目的,都不想声张此事。但这里是京城,十一条汉子死在伏牛山,还是引起了一丝波澜。 翌日清晨,陆枫便派人出城,将尸首偷偷掩埋。虽然这年代人命轻贱,只要死的不是士族,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毕竟这么多人非正常死亡,官府要是查问起来,免不了会惊动阀中长辈,着实没法交代。 陆枫派出去的十几个家丁,将尸首草草埋在伏牛山,便匆匆离开。 一个时辰后,其中一名家丁居然去而复返,还带着几名通体黑色官袍,头戴黑色直檐锥帽的缉事府官员。 “就是这儿。”那家丁指了指埋人的地方。他换了身衣裳,头戴着斗笠,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挖。”一名头目沉声下令,其余几名缉事府官员,便用铁锨将松软的地面铲开。只挖了一锨,众人便看到一条胳膊露了出来。 不一会儿,所有的尸首都被挖出,虽然已经开始发臭,但依然能清晰的看出这些人本来的面貌。陆枫的人办事十分潦草,非但挖坑不用心,甚至连尸体都懒得处理。 那名头目用手帕捂着鼻子,到了那些尸首旁,仔细检视一番,起身丢掉手帕,对那家丁淡淡道:“不错,明日去缉事府领二等赏。” “是!”那家丁登时笑逐颜开,作为缉事府安插在陆阀的眼线,他时不时便能领到赏赐,可通常都是四五等的小恩小惠,就连三等赏赐都没得到过,遑论二等。 然后,缉事府的人便将那些尸首装上马车,运回了城中。 马车入城过桥到了洛北,进了皇城西南角,一处黑墙黑瓦的建筑群。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缉事府衙门! 将马车停在衙门内的大坪上,缉事府官员进去禀报。过了好一会儿,已经被降为七品缉事,但仍暂管缉事府的林朝,在一众缉事府官员的簇拥下,来到马车前。 虽然被降了职,林朝依然在缉事府拥有极高的权威,他查看尸首时,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那威严无比的神情,和在左延庆面前的低眉顺目,完全判若两人。 仔细看了看那些尸首,林朝点点头道:“是陆阀的天地正法,而且是地阶才能办到的。”说着,他沉声问道:“是哪个陆阀执事所为?” “回禀提督!具体是谁所为,还需要进一步追查。”手下当然称呼照旧,赶忙答道:“目前查明的是,这些人是昨日下午,死在伏牛山上的。其中有五个是人贩子。还有陆阀的两名玄阶教头,两名黄阶护卫,两名普通家丁。这些人都是陆俭之子陆枫的人。也是陆枫派人把他们掩埋的。” “这就有意思了……”林朝摩挲着整齐的短须,喃喃道:“陆俭儿子的手下,居然和人贩子混在一起,而且被陆阀的执事所杀。看来陆阀里头,有好戏要上演了。”地阶宗师位高权重,是不可能轻易出手的。何况陆阀诗书传家,最讲仁恕,下此重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查一查,昨日那段时间。”林朝沉声下令:“是陆阀哪个执事出城!” “是!”手下沉声领命。 说完,林朝转身离开。手下人将两名玄阶强者的尸首,送去衙门内的冰窖保存起来,至于其他尸首,便送回伏牛山重新掩埋起来。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通知洛都总管府或刑部的意思…… 缉事府的真正使命,乃是监控七大门阀,帮皇上掌握他们所有的动态和矛盾,充当维护皇权正统的急先锋!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们没有半点兴趣。 。 陆云并不知道,他杀的那些人,已经被摆在缉事府提督面前。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紧张。因为他动手之前,就已经想到纸里包不住火。在他看来,就算被人知道,也是利大于弊、无伤大雅的。 他已经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对付陆枫上了。 一是陆枫敢对陆瑛下手,触动了他的逆鳞。二是干掉陆枫可以帮助他实现自己复仇计划的第二步! 陆云复仇计划的第二步,便是在明年的九品官人评级中,获得一品!同时帮陆信争取阀主之位! 只有成为大玄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一品人物,他才能名扬天下,成为各大势力追逐的目标!才能真正有资格,去撬动大玄朝壁垒森严的政坛…… 而要想有资格获评上品,就必须得到家族的推荐!陆阀统共有四个名额,却早已被洛北的嫡系内定了! 前些天,陆云跟随陆信拜访长辈,对那四个名字自然耳熟能详! 陆林!陆柏!陆枫!陆松! 这四人号称是陆阀的四大公子,已经被长老们定为明年参与上品评级的人选!他们不出问题,旁人就根本没有机会! 陆云想要上位,首先就要让其中一人下马。他正举棋不定,不知该对哪一个下手,陆枫就一头撞上来!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而且,他已经对陆枫进行了初步的调查,自然知道陆枫的父亲陆俭,便是管理账务院的陆阀执事! 陆信已经是地阶宗师,但跟陆云面临的难题一样,八大执事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执事位子空出一个,他才有机会递补上去!只有当上执事,才能成为阀主候选人之一! 父子两人的前程,全都落在这陆枫身上,不把他搞掉,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 这天上午,陆云到了与从善坊相隔两个街坊的立德坊。 与从善坊一样,立德坊也是陆阀在洛南的八大坊之一,其内住满了陆阀的旁系、部曲、门下。 不过陆云显然还不够有名,他在坊中徜徉许久,族人们只是纷纷侧目,并没人上前打招呼。因为人家根本不认识,这位俊美的少年郎到底是哪家的子弟。 这让陆云略略有些尴尬,他还以为刚进京时,祖父开流水席宴请族人,怎么也能有人认出自己呢。却没想到,陆阀实在太大,仅京城就有五万人之多,陆向开了一天的流水席,充其量不过有数百人到场,而且很多人根本就凑不到他面前,哪有那么多人认识他? 陆云只好放下矜持,准备向一名相貌和善的大婶儿问路,便听身后一声惊喜的呼唤:“这不是云少爷!” 听到那声音,陆云暗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向那大婶儿道了声谢。他着实有些社交恐惧症,尤其是和陌生人接触,总是会莫名的紧张。不然,当初去跟那黎大隐见面前,他也不至于闭目假寐那么长时间。那根本就是在自我催眠! 陆云转回头,便见一个穿着藏蓝色管家服饰的男子,正一脸惊喜的向自己走来。 这正是他在余庆房遇到的几名管家之一,当时陆云留心他们拿出的条子,记住了此人的主家在立德坊,乃新上任的门下省给事郎,名唤陆侑。可他记性再好,也不知道陆侑的管家叫什么啊? 于是陆云略略尴尬的立在那里,等着对方开口。为了掩饰内疚,他还努力的挤出了一丝微笑。 那管家到了陆云面前,忙不迭行礼道:“还没来得及专程去跟公子道谢,却在这遇上了。”说着便热情邀请道:“快快家里请,我家老爷说了好几次,要请公子来家坐坐呢。” “今日来的匆忙,两手空空,还是改日再登门拜访吧。”陆云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客气。“能借一步说话吗?” “听公子的。”那管家点点头,和陆云到路边茶摊坐下,要了一壶茶水,几样茶点。他一边为陆云张罗,一边问道:“公子有何指教?” “你们被余庆房拖欠了多长时间?”陆云轻声问道。 “这……”那管家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有两个多月了。” “以前都这样吗?”陆云呷一口茶水。 “不是。”那管家叹气道:“不瞒公子说,我们家实在揭不开锅了,为了能把钱要下来,小人 不知打听了多少人,都说从来没有这样过。之前就算拖一拖,只要打点一下,很快就发下来了。” ------------ 第四十四章 盯梢 烈日炎炎,大槐树下的茶摊上,倒是一片难得的阴凉。 “你们送礼了?”搁下茶杯,陆云又问道。 “怎么可能没送!”那管家提起这茬儿,就气不打一处来道:“几个管事的都吃了礼,可什么用也没有,该拖还是拖!” “是只拖了咱们几家,还是……”陆云又问道。 “可不止咱们几家,也不只是安家费,”那管家打开了话匣子道:“每次去都会遇上好几拨要钱的,都是咱们南边的!”气愤道:“北边的几乎没有拖欠,他娘的就是欺负人!” 陆云点点头,他已经问完了。但也不好马上就走,便耐着性子又坐了一会。 “公子,”见他不再发问,那管家便有些担心的问道:“那天之后,他们没找你家麻烦吧?” “没有。”陆云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那管家着实松了口气,那天之后,他一直担心,会遭到北边的报复。但既然陆云都没事儿,想必自家就更没问题了。 “对了,还有件事,你可否了解。”最后,陆云轻声问道:“陆阀的粥厂归谁负责。” “听说也是余庆房。”那管家整天往账务院跑,要钱的本事不行,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不过不是姓周的管,而是那天不在场的一个柴管事负责。” 陆云满意的点点头。又坐了一会,他便起身告辞,那管家再次向他道谢,目送陆云离去。 走出好远,陆云突然想到,自己又忘了问人家名字,不禁又歉疚的叹了口气。 从立德坊出来,他又去了忠孝坊,这里同样是陆阀洛南八坊之一。这次陆云的表现要好很多,他直接打听到一户人家门口,点名要见他们管家。那位管家自然也是当日的几人之一,见面后,陆云又把同样的问题抛出来,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 离开忠孝坊,陆云陷入了沉思。陆阀号称诗书传家,对待下面人向来以慷慨著称。他们给族人的安家费,乃八大家族中最丰厚的。按理说,赈灾这种门面事,更没有道理甘居人后了…… 想到入城时,那些灾民的对话,陆云不禁暗叹:‘那哪是甘居人后,分明是丢人现眼!’ ‘就算是贪污,也不至于如此急不可耐,这样很容易惹出麻烦的。’陆云托着下颌,暗暗寻思道:‘似乎是出了什么意外,让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联想到那何管事不愿事情泄漏,以及大个子说陆枫有个大窟窿要堵。陆云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个月来,余庆房大肆克扣拖欠起钱款,肯定是瞒着上头,而且和陆枫有关! 这时,几个灾民端着破碗到他面前乞讨。漯河上几处桥梁都有官差把守,不许灾民到洛北去,他们只能在洛南乞讨。 陆云摸出钱囊,一个碗里放了几枚铜钱,几个灾民自然千恩万谢。 “不用客气,”陆云看着他们,不动声色的问道:“京城不是开了好些粥厂吗?为何还需沿街乞讨?” “哎,公子爷。京城内外统共三十六处粥厂,像我们这样逃难进京的,怕不得有二十万。哪里都是五六千人排队,一天能排上一碗就不错了,哪能够吃啊……” “是啊,有些粥厂的粥,还清汤寡水,根本不顶事儿!”灾民们愤愤道:“就好比……”他们见陆云一副世家公子模样,唯恐说错了话,赶忙硬生生打住。 “好比陆阀的粥厂?”陆云却替他们说道。 “公子是陆阀的人吧……”灾民们整天走街串巷,自然晓得这一带几个坊,住的大都是姓陆的。 “但说无妨,”陆云说着,又摸出一把铜钱,放到他们的碗里。 “谢公子爷,公子爷真是好人啊!”几个灾民高兴的道谢连连,便接着道:“其实陆阀的粥厂一开始是极好的,可没几天功夫,他们锅里的粥,就眼见着越来越稀。到后来,就直接是清汤寡水了……” “有人比较过,夏侯阀熬一锅粥的米,陆阀能熬十锅都用不了……”灾民们说着却又气馁道:“不过那又如何?本来就是人家施舍的,咱们没资格挑肥拣瘦……” 。 ‘又是两个月……’陆云走出老远,脑海中还不断盘旋着几个管家和灾民的话。余庆房开始克扣拖欠是从两个月前。粥厂开设也是在两个月前,按照灾民的说法,陆阀的粥厂开设没几天,就开始不断减料。 所以,陆阀粥厂减料的时间,差不多也是两个月。 ‘两个月,两个月……’陆云眉头紧拧道:“两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月前,最大的事情自然就是黄河决口,可这跟陆阀的人有什么关系? 陆云一时无法想透,但这两件事肯定存在联系!要想知道其中的联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当事者开口! 陆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管事,但转念一想,出了那档子事儿,估计姓何的最近是不敢离开陆坊了。那里可是有天阶大宗师坐镇的,哪怕他不要命的用出十成功力,也依然不敢造次。 所以,他把目光落在了那位柴管事身上…… 虽然陆枫吩咐下面,近日轻易不要到洛南去,但柴管事管着给陆阀的各处粥厂放粮,哪能一直待在洛北? 以陆云的本事,要在洛南抓个柴管事自然易如反掌,但问题是那样就打草惊蛇了。陆云已经盘算清楚,要想不动声色干掉陆枫,在发难之前,一切行动都绝对不能惊动任何人。否则对方很容易就可以毁灭证据,让他的算计落空。 毕竟以陆云和他父亲眼下的地位,是不可能强行推动陆阀,去查余庆房的账目。就算陆信豁出去把事情捅到宗主那里,对方也很可能从容销毁证据,把事情掩盖过去。 陆枫的父亲陆俭,可是账务院执事,如果他出手的话,至少可以保证陆枫不受牵连。不过陆云基本可以断定,这件事陆俭应该不知情,否则以他堂堂陆阀执事的老辣,就算是要中饱私囊,也断不会干出从灾民口中夺食,这种丢人现眼、惹火烧身的蠢事的。 陆云最担心的是,陆枫绑架失败之后,会顶不住压力,向陆俭如实坦白。但从陆阀各处的粥厂,依然变本加厉的清汤寡水来看,陆俭应该还被蒙在鼓里…… 所以,必须要让陆俭一直被蒙在鼓里,必须要让陆枫和柴管事毫无察觉,才能用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 为了不出状况,陆云亲自出马,盯梢柴管事。凭借过去多年,刻苦研习的易容术,陆云每次盯梢,都是以不同面貌出现。有时候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有时候是轻摇折扇的书生,有时候则是给主人家跑腿的小厮…… 柴管事果然毫无所觉,每天按部就班,早晨城门一开,就坐船出城去二十里外的通洛仓,提取赈灾的粮食。 通洛仓位于洛阳城外不远处的邙山上,洛河之畔,乃大玄京郊九大仓城之一。从南方运来的漕粮,由汴渠运至洛阳,便在城外卸船,置入各大仓城中储存备用。各阀都有单独的仓城,通洛仓便属于陆阀。 通洛仓的仓城呈正方形,四面各长一里,城墙又高又厚,女墙箭楼齐备,有水门直通城内。城内仓窖八百余口,共储粮食六十万石,可供京中的陆阀全体成员消耗三年。每月,都有若干船只在此装满粮食,运送到洛阳城内,分发给陆阀子弟。 因为赈灾并非常态,所以不是按月发放,而是按照阀中规定的数目,每天提出两百石大米,交由柴管事运送回城,分发到洛南各处粥厂之中。 开始几天,还有陆阀的子弟跟船监督,但见一切按部就班,没有什么乱子,也就放手让柴管事自己负责了。 ------------ 第四十五章 通洛仓 作为陆阀的粮草重地,通洛仓驻扎着两千部曲日夜守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是以陆云也不敢接近仓城,只能租了条小船,在洛河上静候。差不多等了一个时辰,便看到柴管事的大船,缓缓从通洛仓水门驶出。那船身明显比原先低了很多,显然是载满粮草的缘故。 眼看着那船从漕渠进入洛河,往洛阳方向驶去。陆云便划着船,远远跟在后头。洛河上船来船往,倒也不用担心引起对方的注意。 柴管事的船一进城,便在南岸最东面的常通码头停下。码头上,早有两辆绘有陆阀族徽的马车候在那里,陆阀的家丁将粮食从船上卸下,两辆马车装满粮食,便往洛南的各处陆阀粥厂放粮去了。柴管事却并不下船,而是跟着船继续前行。 第一次盯梢时,陆云还以为柴管事会在城内别的码头继续卸货,因为从船的吃水线变化就能看出,船舱里的粮食,顶多被卸下了十分之一,还余下的九成粮食呢。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柴管事的船根本没再停留,而是直接穿城而过,一直到城外十几里地的一个小码头停下。 小码头上人迹罕至,只有一艘货船停在那里,船上几个商人模样的家伙,带着一帮伙计翘首以待。 柴管事的船一到,几个商人便赶紧吩咐,将船并过去。水手用缆绳将两条船牢牢系紧,搁上踏板,便开始将柴管事船上的粮食转运到货船上。 陆云这下彻底明白了,原来九成的粮食,都被这厮倒卖掉了! 怕引起对方注意,陆云没法停留,只能继续前行。与两船擦肩而过时,他目不斜视,却将真气凝聚在耳朵,把船上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什么好数的?”这个带着关中口音的是柴管事。“两百四十袋,一百二十石,每天不都是这样。” “可不是信不过大管事,”便听个商人陪笑道:“现在大米比钱贵,咱们怕多出几袋,短了您的就罪过了!” “哈哈哈,说得好!”柴管事大笑起来道:“东边的粮价一天一跳,咱们也该再涨一涨了!” “别啊!”几个商人看他坐地起价,赶忙叫苦不迭道:“我们就是给你老跑个腿,抛掉打点花销,一石米赚不了百十钱……” “瞎说八道……”柴管事根本不信。 再后头的对话,陆云就听不见了。 。 连着跟了柴管事两天,陆云已经摸清了很多事。诸如,他每天都用同一条船运粮,而且船上只有六七个人。显然,这是为了避免人多嘴杂,柴管事只敢让自己的心腹跟船。 而且这六七人里,还有五个人需要操船,即是说,在船上可以自由走动的,除了柴管事,就只有一两个人了……这让陆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明天他要偷偷上船! 还是那句话,风险不在于人身安全,而是一旦被察觉,整个计划很可能就会泡汤! 谨慎起见,陆云半夜就潜入洛北的陆阀码头,避开守卫,偷偷溜上了那条船。船上有水手在睡觉,但只要陆云愿意,他一点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都不会发出…… 陆云像游魂一样走到三个水手身前,点了他们的昏睡穴,三人的呼噜声登时此起彼伏,码头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娘的,睡得可真香!”码头上值守的陆阀家兵,听得十分郁闷。 震天的呼噜声中,陆云在空荡荡船舱转了一圈,选定了一个位置。只见他俯下身,手按在地板上,略略一运力,一条地板上的木楔子,便被无声无息拔了出来。 待那八尺长一尺宽的一片船板被掀开,便看到了船底的龙骨。龙骨和船板之间,有不到一尺高的空隙,这样就算船底渗水,也不会弄湿了上头的粮食。陆云也不嫌那里潮湿狭小,将身体整个藏了进去,然后盖上了船板,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任时间流逝。 天亮,柴管事和三个手下如期而至,把三个还在酣睡的水手喊起来。“真真他娘的能睡?!” 三个水手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都感觉自己睡了个平生难得的好觉。又过了片刻,船只便缓缓驶离了码头,没有任何人发现,地上的船板中,有一块没了木楔,自然更不会发现藏身于下的陆云。 船板下,陆云运足耳听力,船上所有的声音都尽收耳底。 便听船舱里,一个手下对那柴管事道:“公子那边昨天又催了,咱们能在一个月之内把钱凑齐吗?” “老子也急,可他娘的已经把九成粮食都卖出去了,总不能让粥厂煮清水吧?”柴管事郁卒道:“他娘的,还是得让姓侯的他们提价,不然咱们就卖给别家去!” “哎,只能如此了……”那手下嘟囔道:“这么大窟窿让咱们填,还催的这么急!公子也不想想,要是出了什么篓子,他能逃得过去吗?” “真出了篓子,”柴管事语带凄凉道:“当然是咱们这些蛀虫在捣鬼,跟公子没有半分关系。” “啊!”手下震惊道:“你老就心甘情愿被这黑锅?” “不然咋地?”柴管事低声道:“这次在东边买地,弄了个血本无归,不把窟窿填上,等年中一对账,咱们也逃不了一死。”顿一顿,他苦笑道:“公子早就把话挑明了,要是真出了事儿,这个黑锅就得咱们来背,要是把他牵扯进去,咱们全家老小都得死……” “问题是咱们背的动吗?”手下语带悲愤道。 “背不动也得背,”柴管事倒是看得明白,苦笑道:“真要事发,大老爷能看着他儿子赔进去?肯定会大事化小,杀了咱们就了账。” “哎,当初就不该听公子的鬼话,跟着瞎掺和什么?!”手下带着哭腔道:“什么买了地中上桑苗,转手一卖,就可以赚上十倍……这下可好,血本无归不说,还得把命搭上!” “行了,别那么没出息!”柴管事话虽如此,语气却愈加消沉道:“谁能料到新修的河堤,转年就垮塌了呢?这都是命啊……”意识到自己是要给下面人打气的,他赶忙振奋精神道:“再说,咱们也不大可能出事儿!那边有公子盯着,上头派的人一过河,咱们立马就往锅里加米,他们能看出什么来?” “也是,”那手下略略振作道:“卖出去的粮食,都算到灾民肚子里了,只要不抓现行,谁也查不出问题!” 两人都不想再谈这个沉重的话题,便把话头转到风月之事上。手下说起了洛河边,新开的一家青楼不错,提议晚上去醉生梦死一番。 柴管事一开始是拒绝的,觉着该听的公子吩咐,最近不要出门。手下却说,不知啥时候就被砍头,还是及时行乐吧。柴管事想了想,便同意了。 说着话,船到了通洛仓,两人便打住话头,出仓应付守卫去了。 接下来便是进城装船。两个月来,每天都会这样重复一次,所有人都轻车熟路,没有任何废话。 一如往常,载满了粮食的大船,驶离通洛仓,在常通码头卸下两车大米,然后便穿城而出,驶向城外的小码头。 码头上,还是昨日的货船,昨日的商人,一切都跟昨天一模一样。将粮食转船时,柴管事又提起提价的事情,这次他态度极为强硬,终于逼迫对方,每石大米让了两百五十钱。对方十分肉疼,柴管事却一点都不满足。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不能一蹴而就,还得跟对方慢慢磨…… 回城的船上,柴管事让那手下将矮几搬过来,便跪坐在满是米粒的船舱中,掏出了一本账册和一支毛笔。 ------------ 第四十六章 无知 陆云一动不动躺在船板下。 有米粒顺着船缝儿落在他的脸上,他却眼都不眨,目光透过船缝儿,紧紧盯着那柴管事。 便见柴管事用舌头舔了舔笔尖,便在账册上写起字来,至于写的是什么,陆云无从知晓,但也能猜到,肯定是今日出货的账目。只见柴管事记了几笔便停下,合上账册长吁短叹一阵,便解开袍子前襟,只见他上衣的内衬里,有个隐蔽的夹层,柴管事将账册放入其中,又细心的打了个样式特别的结。这才系上纽扣,轻轻捋平了上衣。 陆云目不转瞬,把柴管事所有的动作都印在脑海中。 船到了洛北的陆阀码头,柴管事留下三个水手看船,带着另外三人离开了。 陆云又耐心的等到天黑,终于熬到水手睡着,待三个呼噜声有节律的响起,他才无声的推起船板,离开躲藏了一整天的地方。陆云信手又点了三个水手的昏睡穴,在震天的呼噜声中,他将手中的几个木楔子,打回了那条船板。 待一切复原,再不留一点痕迹,他才蹑手蹑脚出了船舱。运起功力观察片刻,趁着巡夜家兵走开的空档,无声无息回到了岸上,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 离开码头,陆云并没有往南,而是继续往北。 此时,城中早已宵禁,洛北各坊大门紧闭,街道上除了巡夜的官兵,再没有一个人影。 陆云隐身黑暗之中,不疾不徐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避过几波巡逻队之后,他来到了敬信坊外。 这几天,陆云早就打听清楚,陆枫和他的父亲便住在此中。 耐心等待巡夜官兵走远,陆云便纵身一跃,身体挂在了高高的坊墙上。只见他的手脚仿佛吸盘一般,紧紧贴在光滑的墙壁上,活像一只大壁虎,轻轻松松便攀上了三丈高的墙头。 伏在墙头上观察片刻,陆云又如法炮制,壁虎一般从墙头上游了下来。 进去第一家就是陆俭的府邸,陆云落在了府中后花园。躲在一株矮树后,他略一调息,便毅然将功力提到了八成! 因为陆俭是十多年的地阶宗师,此时肯定在打坐修行!陆云很清楚,这时宗师的感官会变得无比灵敏,稍有异常便会心生警兆。否则陆云也不会在进入宗师境界后,一次都没有被保叔偷袭成功。 陆云能清晰感到,被压制的真气从祖窍穴奔涌而出,顺着全身经络,欢呼着奔向自己的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就像焕然新生,每一处经脉都充斥着无穷的力量,仿佛举手投足便能排山倒海一般。 这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感,让他深深沉醉,哪怕事后会遭到痛不欲生的反噬,他依然甘之若饴! 此刻,陆云的身体,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哪怕被人看到,对方也会以为是不是自己眼花。他全部的感官,更是提高到极点,在他的眼中,黑暗中的一切都纤毫毕现。在他的耳中,仿佛整个院子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他的感知中,时间的流速都仿佛变慢了一般。一只萤火虫从他眼前飞过,陆云甚至能清晰看到它扇动翅膀的每一下,那本应常亮的萤火,也变得晦明晦暗起来…… 略略适应一下自己的新状态,陆云便向此间主人的住处走去。确实是走,不是跑,也不是飞掠,因为那样会带出破风声,肯定被陆俭察觉! 便见陆云仿若闲庭信步,走在月下花荫之中,看似极为悠闲。其实他警觉到了极点,只要有任何人出现,都会被他提前察觉。除非那人是天阶大宗师…… 经过正院时,陆云清晰感觉到,此中有一股轻微到无法察觉,却又悠长无比的气息。 陆云知道,那肯定是陆俭无疑。他不禁更加小心,只待那呼吸声有一丝变化,便立即放弃行动,撤出洛北!就算陆俭奈何不了他,可附近还有个天阶大宗师,会随时杀到呢! 幸好,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他,一直到陆云走远,陆俭的气息都没有丝毫变化…… 既然确定陆俭住在正院,陆云便知道陆枫应该在别处。道理很简单,那表里不一的家伙,肯定不想让他父亲察觉到自己的龌龊事,自然会有多远躲多远。 陆云渐渐远离正院,正准备一间一间的寻找,突然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女子惨叫声。陆云不禁心中一紧,这动静可不小,就算离得很远,陆俭也应该能听到才是! 他立即藏身于隐蔽处,屏住呼吸等待陆俭的反应。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正院有任何动静,倒是那女子的惨叫声,时不时会飘到他的耳中。这让陆云很是诧异,难道陆俭没听到那一声?亦或是……习以为常了? 陆云不禁恶感顿生,心说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府中有人如此残害妇女,陆俭居然坐视不理!实在是丧尽天良! 而且敢在陆俭府上,如此疯狂伤害妇女的,八成就是陆枫! 陆云便寻着那女子的声音,到了府中的东跨院,无声无息翻墙而入,果然看到北屋中亮着灯。两条拉长的人影映在窗纸上,显然是男子的那个,恶狠狠压在女子身上,全身都在不断用力,口中还凶狠的低喝道:“干死你,干死你!” 陆云一阵心烦意乱,他自问正义感这东西,跟自己没有一文钱关系,却忍不住想要看看里头,到底那可怜的女子,遭受了何等虐待。 终于,在一种莫名力量的支配下,他的视线透过支起的一扇隔窗,落在了那两人身上。 只见红烛高照下,两具赤条条、白净净的身子紧贴在一起,女子俯跪于地,男子直挺着上身在她的背后咬牙切齿的耸动着,双手探过女子光滑的后背。。。。。 那女子面似火烧,脸上的表情又是痛苦,又是享受,口中不断发出让陆云误会的那种声音……但以陆云绝佳的听力,可以判断出,她并非起初出声的那个女子。 陆云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雪白之上的两点艳红,随着男子的蹂躏,在烛光中不断跳动,红的那样夺目,那样灼人!让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粗重起来。一股热气从下丹田升腾而起,陆云感到自己的脸,烫的能煎熟鸡蛋。 刹那间,只在皇极洞玄功上见过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出来!陆云这才知道,原来两人是在双修……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男女交合的实景。但不知为何,两人气息散乱,尤其是那女子,身上半点内力都没有,完全不符合皇极洞玄功上所说的‘阴阳和合、男女俱仙’之意啊! 更让陆云无法理解的是,两人身边还躺着个另一个赤条条的女子,只见她与跪在那里承受双修的女子,面目别无二致,不过却双目紧闭,一脸疲惫的样子,只有胸口在不断起伏……真不知双修为何会多出一人,难道是三修不成? 片刻的失神之后,陆云猛然警醒,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赶紧手掐印诀,默念一段清心咒,这才将那股莫名的燥意压了下去,神智恢复了清明。 “该死!”陆云暗骂自己一声,方才自己气息混乱,若非被那两人的声音掩盖,很可能就会被陆俭察觉到了! 强压住再看下去的冲动,陆云运转真气,保持内心清明,摸到隔壁的书房。前日里,他来洛北远远看过陆枫一眼,已经确定那男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书房里漆黑一片,但对陆云没有任何障碍。他在房间内扫视一圈,便确定了几个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一番翻检,果然找到了十几本春宫图册、几瓶不明用途的药物,还有若干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譬如串成一串的珊瑚珠;状如蚕豆、内部空心、装有水银的小铜珠;山羊眼睫毛做成的小圈;一看就戴不到任何一根手指上的粗大玉环…… 陆云不禁汗颜,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玩意儿,自己竟然一样都不认识…… 好学的少年,仔细记住了每一样事物的模样,准备回头去弄个清楚,便将那些东西放回原处,继续在书房中搜寻起来。 ------------ 第四十七章 上朝 陆云在屋里找了一圈,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并没找到任何自己需要的东西。 但他并不气馁,盘膝坐在矮榻上,思索起陆枫会把东西藏在何处。 应该不至于贴身收着,陆云方才看到陆枫从里到外的衣裳,全都胡乱丢在地上。也不应该藏在卧室,那么多女人在里头进进出出,换做是谁都不会放心。 所以,应该还是在这书房之内。陆云闭目把屋里的构造陈设投影在脑海中,自己想象成陆枫,看看自己会把最秘密的东西藏在哪里? 陆云缓缓将手放在矮榻上,掀开软垫仔细摸索起来,果然让他发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缝隙。 陆云心中一喜,大家果然想到一块去了! 他又在矮榻上摸索一阵,终于发现塌底有一个小小的凸起,陆云将坐褥盖在那道缝隙上,用力按了那凸起一下,便感到坐褥下有什么东西缓缓打开。等里面完全没了声音,他掀开坐褥,便看到一个书本大小的暗格。 暗格中,只有一个大信封,陆云拿起信封,往外一倒,一张轻飘飘的字据便落在他的手中。 黑暗中,陆云分明看到那上面顶头写着两个大字――地契! 陆云心中一喜,赶忙看下去,面上喜色更重!他将那张地契收入袖中,再把信封放回暗格,扳动机括,关上暗格,铺好坐褥。最后起身仔细审视一遍,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便悄悄推门出去。 离开院子时,他仍能清清楚楚听到那女子的叫声,还有陆枫恶狠狠的低吼声。“干死你,干死你……” 陆云摇摇头,没有再折回,而是径直从东院跃墙出去,消失在敬信坊中。 。 第二天是大朝的日子。 大玄制度,朝会分常朝、大朝和会朝。常朝三日一朝,大朝每月朔望各一次,会朝则在每年正月初一举行一次。 按例,京官五品以上,可以参加常朝。但通常,只有五省六部十一寺的正副长官,和十二卫将军、大将军,以及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的将军,还有御史台的言官常列朝班。像陆信这样的衙门五把手,虽然品级够了,但只有有事奏禀时,才能参加常朝。 会朝时,在京九品以上官员、地方上的州郡大员、藩国臣属使节、致仕的勋臣耋老都要参加,场面无比隆重,是天下臣子朝拜皇帝陛下的日子。 大朝在常朝和会朝之间,比常朝隆重,但没有会朝铺张,不会有退休老干部和外国使节。但京官七品以上,无故不得缺席,否则便会被视为蔑视君上,有可能遭到重处。 所以这天四更时,陆信便起床准备上朝了。 陆云和陆瑛也过来侍奉父亲穿戴,陆信看着哈欠连连的女儿,眼圈乌黑的儿子,心下不忍道:“回去睡吧,这里有下人侍奉便可。” 陆瑛笑着替下丫鬟,为陆信梳头道:“父亲要上朝,我们都激动的睡不着。” “瞎说。”陆信笑骂道:“为父又不是头一回上朝了……” 陆云以为陆信指的是,之前一两个月的事儿。却见陆瑛一边熟练地为父亲挽好发髻,插上簪子,一边轻笑道:“那时候女儿还小,都记不清了。” 陆云愣了一下,没想到陆信十年前就是参朝官,这可要好好问问,当然不是这会儿…… 等到收拾停当,陆云捧着陆信的官帽,送父亲到门口。陆云好奇问陆信,为何既不骑马,也不带从人,就只身一人上朝? “五品官员,要有五品官员的自觉。”陆信呵呵笑道:“等为父升了官,再摆谱不迟。” “那一天不远了。”陆云了解的点点头。 “你倒是永远信心满满,”陆信接过官帽,端正戴在头上道:“赶紧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说着压低声音道:“你小子昨晚干嘛去了……” 陆云笑而不答,却轻声说道:“听说,宗主今日也会上朝。” “唔,老宗主身子见好,前几日跟皇上销了假,今日大朝应该会露面。”说着高兴的感叹道:“老宗主是我陆阀的顶梁柱啊,他病了几个月,族里都乱成什么样了?这下终于要回到正轨了。” “今日若是机会合适,父亲不妨跟老宗主聊聊粥厂的事。”陆云这才慢悠悠的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哦?”陆信愣一下,低声问道:“你都准备好了?” “酒席摆好,就差父亲把贵客请来了。”陆云微笑着点点头。 “我说你跟夜猫子似的,干什么去了!”陆信恍然大悟,苦笑道:“看来为父,又要背起好大一口黑锅了。” “孩儿能害了父亲不成?”陆云揉揉鼻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有得必有失,父亲要做个正直的人,就难免会得罪小人。” “你呀你!”陆信伸手弹了陆云的额头一下,也不问他到底怎么安排的,便笑着摇头而去。 目送着陆信离去,陆云才转回头来,便见陆瑛眯着眼上下打量自己。 “阿姐,你看什么?”陆云做贼似的一阵心虚道。 “以你的功力,怎么会眼圈发黑呢?”陆瑛紧紧盯着陆云,一副你不交代就不许回去的架势道:“昨晚到底去干嘛了?” “昨晚……”陆云一阵语塞,他能告诉陆瑛,自己昨晚头一回看到了真枪实弹的活春宫,而且是连看数场吗? “你不会又用那门功法了吧……”陆瑛压低了声音,眼里掩不住的担忧道。 “呃。”陆云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自己想岔了。他便打起哈哈道:“阿姐想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京城得夹着尾巴做人。”说着伸个懒腰道:“好困,咱们回去补觉吧。” “……”陆瑛一想也是,没有父亲背锅,弟弟断不敢显露功底,这下才放下心来。一阵困意涌上,她也哈欠连连道:“好的。” 。 陆信走在大街上,便看到坐车骑马的文武官员,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大家彼此拱手寒暄,说笑着往位于京城西北的紫微宫行去。 一直到了登天道,所有人才不再说话,那些骑马坐车的官员,也都下来步行。登天道是通往紫微宫的御道,只有一品公卿或者得到皇帝恩赐的老臣,才有资格乘车坐轿而上。 等陆云他们到了皇宫正门应天门前,宫门依然紧闭。他们便在鸿胪寺官员的指挥下,文武分班,按品级站立。但有一点,士族出身的官员,无论官位多卑微,都会站在庶族官员之前。庶族中也是有高官的,好比工部尚书高广宁,已是正二品的大员,却依然要站在七品士族之后。 至于七品以下,是不会有任何士族的,因为士族只要入仕,最低也是由七品干起。 这当然时间很尴尬的事,所以高广宁等为数不多的庶族高官,都会磨蹭到很晚才姗姗而来,为的就是少受一些羞辱,不过他们也绝不敢等到最后才来。因为那是七位公爵的特权,就连四位皇子也不能凌越! 等到旭日东升,万丈霞光铺满了通天道,八辆样式各异的双驾马车,才在身穿不同服色的护卫簇拥下,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 第四十八章 九巨擘 百官齐刷刷转过身来,恭迎真正的大人物驾到。 当先一辆马车上,嵌着玄色的族徽,上书篆体‘夏侯’二字,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紫袍玉带,头戴八梁进贤冠,满面虬髯、威风凛凛的魁梧老者,正是当朝太师、中书令、夏侯阀主、镇国公夏侯霸! 第二辆马车上,嵌着火红色的族徽,上书篆体‘裴’字,同样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身长九尺、气势迫人的黑面老者,此乃当朝太尉、大司马、裴阀阀主、定国公裴邱! 第三辆马车上,嵌着青色的族徽,上书篆体‘崔’字,同样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身材瘦削、面容清矍的白面老者,此乃当朝太傅、尚书令、崔阀阀主、荣国公崔晏! 第四辆马车上,嵌着白色的族徽,上书篆体‘谢’字,同样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须发花白、神情阴沉的矮壮老者,此乃当朝太保、尚书左仆射、谢阀阀主、辅国公谢洵! 第五辆马车上,嵌着银灰色的族徽,上书篆体‘陆’字,同样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身材高大、面容严肃、难掩憔悴之色的老者,此乃当朝司徒、侍中、陆阀阀主、安国公陆尚! 第六辆马车上,嵌着蓝色的族徽,上书篆体‘卫’字,同样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身材矮胖、笑容可掬的老者,此乃当朝司寇、侍中、卫阀阀主、卫国公卫康! 第七辆马车上,嵌着翠色的族徽,上书篆体‘梅’字,前有旌节开道,但并无黄钺,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的,竟是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九翚四凤冠,手持凤头拐的白发老妇!此乃七公爵中唯一的女性,当朝司空、御史大夫、梅阀阀主、宁国女公爵梅怡。 第八辆马车,通体黑色,没有任何徽章,没有节钺开道,也没有公爵旗色。下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自然是那侍奉三帝、开创缉事府的前任大内总管左延庆! 梅阀出自关陇,原系羌族,虽然汉化百年,但依然保持女人当家的习俗。当年梅怡老太君率领梅家娘子军,加入高祖皇帝的义军,为其攻城拔寨,立下赫赫战功!开国后,被封为七大公爵之一,所有人都毫无异议。 至于左延庆,当年身为天阶大宗师,不知为高祖皇帝立下多少功劳。对初始帝更是有拥立之功,因此初始帝恩赐他一切礼遇视同公爵,所以与七位阀主一同乘车而至,同样理所当然。 在乾明朝,左延庆还没有这个待遇,但当时可以乘车入宫的同样是八位。除了七大公爵,还有一个就是替皇帝统领宗室的平王殿下。如今平王篡位成了皇帝,生怕有宗室效仿自己,便依然兼任着皇甫宗室的宗主一职,也就再没有宗室能与七公同列了。 眼下这八位,也是皇帝之外,真正掌握天下权柄的八位大玄巨擘!等他们都下了车,所有官员便齐刷刷行礼,恭声道:“恭迎诸位公爷,恭迎左老公公!” 八人只微微点头,便自顾自的说着话,越过百官,向朝班前列走去。 作为无可争议的第一门阀阀主,夏侯霸自然被几位阀主众星捧月的围着,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这时也上前见礼,满脸孺慕的叫道:“外公!” 夏侯霸严肃的脸上,绽出和蔼的笑容,点头与三位殿下打招呼。 唯独大皇子立在原地不动,夏侯霸也不理他,在百官看来,这位殿下就显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 陆阀阀主陆尚也是焦点之一。老爷子抱病数月,今日终于露面,众人自然要向他致以问候。只是陆尚明显感觉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不禁奇怪的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几位阀主却打个哈哈,避而不谈。与他交好的卫阀阀主卫康,有些看不下去了,斟酌下言辞,想要点他一下粥厂的事情。可这事儿实在不好开口,还没等卫康想好该怎么说,阴测测的左老太监却横插一杠,对陆尚道:“司徒大人,借一步说话。” 陆尚点点头,与左延庆落在后头。“不知老公公有何指教?” 左延庆看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道:“恭喜司徒大人,陆阀又出了位地阶宗师。” “哦?”陆尚愣了一下道:“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位。”左延庆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的陆信身上。 “陆信?”陆尚吃惊的看了看陆信,但也不是很意外。毕竟陆信文武全才,十年前就已是玄阶强者,十年过去了,晋升地阶也不稀奇。他奇怪的是,为何左延庆会知道。“老公公从何而知?” “呵呵……”左延庆却笑而不答。他当然是从缉事府知道的。前几日,林朝便命人去查,那段时间是哪个陆阀宗师出城。结果发现当时陆阀的八大宗师都在洛北呆着,只有陆信父子出城。 陆信的儿子才十六岁,就算从娘胎里练武,也不可能达到地阶。所以,那位在伏牛山杀人的陆阀宗师,自然就被缉事府扣在陆信头上了。 不过左老太监并不打算事无巨细告诉对方,那样并不符合缉事府的宗旨。而且陆尚是什么人?自己点他一下,他自己就能查个清楚。所以他看了看前头的夏侯霸,答非所问道:“司徒该关心的,是别让夏侯阀把自己的孩子抢走了。” “呵呵……”陆尚知道这条老狗,压根儿没安好心。便云淡风轻的笑道:“多谢老公公关心,他身上流着陆阀的血,谁也夺不走。” “那是我多嘴了。”老太监歉意的笑笑。 “哪里,多谢老公公关心。”陆尚摇头敷衍道。 这时,应天门上响起悠扬而威严的钟鼓声,紧闭的宫门被司阍缓缓推开,两队金甲禁卫从公中鱼贯而出,在宫门两侧威武列队! 几位巨擘也不再说话,走到朝班前列站好。待百官自检官容后,鸿胪寺官员便高唱一声‘趋!’ 百官便微微躬身,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从应天门进入紫微宫。虽然夏侯霸被皇帝特赐入朝不趋,但也不会在此时特立独行,并没有行使他的特权。而是与百官一道,穿过金水桥,进了建元门,在建元殿前的广场上分班列定。 建元殿乃紫微宫前三大殿之首,原名乾元殿,乃举办大朝之处。初始帝登基后,为了避乾明皇帝的年号,将其改名建元殿。 此时,建元殿前已陈列着车骑兵卫及各色旗帜、仪物,雕刻龙纹的御道两旁,铺着两道长长的地毯,百官便立在地毯之上。 庄严宏大的建元殿下,一层层丹墀之上,整齐站立着数百名手持各色罗伞、方扇、旌旗的宦官,拱卫着最中央处的三尺金台。金台后,设有黄色的御幄,这里便是皇帝的宝座了。 这时,乐班奏起韶乐,一片钟鼓礼乐声中,初始帝由内侍簇拥着乘舆临朝。礼赞官便拖长声音道:“恭迎!” 百官自公爵以下便齐刷刷俯跪在地毯之上,向皇帝行叩拜大礼。“恭迎吾皇,万寿无疆!” 百官恭迎声中,皇帝在金台御幄升座。初始帝在金黄色的坐褥上跪坐下来,并没有马上叫起,而是目光缓缓扫过俯跪于地的百官,最终落在七大公爵的背上。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感到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所以每次大朝,初始帝都会这样贪婪的欣赏一番,然后才缓缓道:“平身吧。” “谢吾皇。”百官这才直起身子,依次跪坐在地毯之上。君臣坐而论道,此乃周礼。但从前,皇帝和大臣都是平起平坐的。直到乾朝,皇帝为了突出自己的尊荣,会坐在一个矮榻上,以示高人一等。到了本朝,便愈加变本加厉,皇帝干脆坐在丹墀之上,俯瞰群臣了。 ------------ 第四十九章 轰动 待群臣坐定后,皇帝先看了看眼前的陆尚道:“司徒的身子大好了?” “托吾皇的洪福,老臣不打紧了。”陆尚恭声答道:“还能再撑个几年。” “那就好,老司徒身子硬朗,便是社稷之福啊。”初始帝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其中倒是有几分真心,毕竟陆阀在七阀中,素以忠君敬上著称。虽然当初帝位更替时,陆阀的表现让他很是恼火,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成了皇帝,对陆阀的感官自然大有不同。 “多谢吾皇,老臣定当死而后已。”陆尚也规规矩矩的答道。 待繁文缛节完毕,朝会才进入正题。 各省各部的官员依次向皇帝奏陈大事,但皇帝一般不会当场表明态度,只会说‘知道了,交中书省议过。’或者说‘知道了,叫尚书省办理。’之类。这是因为皇帝出口成宪,说出的话就不能再改了,所以需要先由有司给出妥善方案,再以皇帝的名义颁行下去。 显然,这套规矩对皇帝的权力有极大的限制,因此历代君王并非总是拘泥于次,时不时也会直接表明态度。但这种事情偶尔为之还好,若是次数多了,必定会遭到众公卿大臣的围攻,反而会损害皇帝的权威。 所以,不是必须,皇帝一般不会轻易表态。但皇帝也很少会整场朝会都不表态,那样就显得太暗弱,体现不出皇帝的权威了。 今日接连奏了七八件事情,初始帝都没有自由发挥,因此朝会显得波澜不惊。 这让不少公卿,尤其是几个阀主,不禁暗暗失望。前几次朝会,皇帝和夏侯霸暗战不休,看的人恨不得击掌叫好,但观今日情形,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妥协,不再给旁人看热闹的机会。 直到尚书省户部尚书谢川田,向皇帝禀报道:“启奏吾皇,此次受灾七州的受灾状况已经统计上来了。” “讲。”初始帝知道,这是尚书省准备给自己自由发挥的。 “自汴州以东,黄河共有七处决口,二十三个县被洪水淹没,另有三十七个县农田被毁,受灾人数共计……超过四百六十余万人。” “啊……”百官闻言纷纷倒吸冷气,洛阳有邙山护庇,黄河向来奈何不得。是以他们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是一场何等的灾难。 “我大玄一共才多少人口?”初始帝神情阴沉无比道:“竟有十分之一的百姓受灾,莫非这是天谴不成?” “吾皇过虑了,天有不测风云,盛世亦有灾患!”夏侯霸沉声说道:“当务之急是,妥善安置灾民,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以免他们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太师所言极是。”百官纷纷附和起来。 初始帝看到夏侯霸这副一呼百应的架势,心里就泛起阵阵腻味。“那该如何赈济?” “中书省已经下令,各州郡开仓放粮,尽力安抚百姓。”夏侯霸朗声道:“但灾民实在太多,坐吃山空可不行,还得另想别的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呢?”初始帝面无表情道。 这时,尚书令崔晏出声道:“启禀吾皇,受灾七州中,汴州首当其中,受灾最重,而且涌入的流民也最多,但眼下汴州方略得当、民情稳定,似乎可以为各州借鉴。” “哦?”初始帝这才有了点兴趣:“他们是怎么干的呢?” “简单来讲,就是以工代赈。”汴州紧邻洛州,乃是京畿之地,尚书省对那边的情况了若指掌。崔晏便沉声答道:“官府出一部分钱粮,再发动本州民众出一部分,募集了境内数万灾民奔赴黄河决口日夜抢堵。如此一来,数万个受灾家庭不至于饿死,汴州境内的黄河决口也已经基本堵上。境内自然民情稳定,盗匪不生了。” “以工代赈,听起来不错。”初始帝赞许的点点头。对崔晏生出些笑意道:“汴州刺史是令郎吧,倒是个人才。” “正是犬子崔易之。”崔晏沉声道:“但这主意,并非来自犬子,而是他下辖雍丘县令黎大隐。是此人率先在雍丘推行以工代赈,稳定了民情。小侄见效果很好,才在全州推行,不到一个月,就立竿见影。” “不侵占手下的功劳,崔家子弟果然有名士之风。”初始帝愈加赞赏道:“崔易之可以重赏。”但如何提拔赏赐,初始帝并不会乱讲。因为刺史以上的官员任免,向来要看各阀之间的博弈和妥协,并不是他皇帝能随意安排的。 “臣代犬子叩谢圣恩。”崔晏赶忙向皇帝道谢。 “还有那个黎大隐,他是谁家的门下?”初始帝又问道。 “回吾皇,黎县令是寒族出身。”崔晏轻声道。 “既然是人才,该用还是得用,把他招进京来问问,说不定就能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初始帝饶有兴致道:“下次早朝,让他也参加吧。” “吾皇不必等到下次。”崔晏微笑道:“为臣已经把他召来洛都,此刻就在宫外等候。” “哦,宣见。”初始帝龙颜舒展,整天和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门阀打交道,他也想换换口味了。 “宣雍丘县令黎大隐觐见。”鸿胪寺官员马上传令下去。 。 黎大隐是昨天才到京城的。直到此刻他仍如坠梦里,万万没想到那陆公子的话,居然不到一个月就应现了。 当刺史大人找到他,让他进京去尚书省报到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多年的受虐经验来看,难道不是有了功绩就是上司的,背黑锅才轮到自己吗?这次太阳是打哪边出来了? 他当然把功劳记在陆云头上了,心说一定要找机会好好登门道谢。不过这事儿,真跟陆云没有一文钱关系。陆云要是有那影响力,何至于整天做那梁上公子,到处偷鸡摸狗? 其实,道理十分简单,那日事发,有陆阀、崔阀的子弟在场,何况崔夫人还是汴州刺史崔易之的弟媳,崔易之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贪他这份功劳。再说人家崔刺史乃崔阀阀主嫡子,根本没必要和手下抢功。 黎大隐在高大的宫门外候着,一动都不敢动,此时暑气未生,他却全身都被汗水湿透,紧张的满脸都是油汗。 当鸿胪寺官员传他觐见时,黎大隐简直要背过气去了。站在那里直哆嗦,就是迈不开步子往前走。 鸿胪寺官员这样的情况见多了,轻声对他说了句:“不用怕,没人会把你当回事儿的……” 黎大隐登时气结,不过效果着实不错,至少他能迈开步子了。 他跟在鸿胪寺官员的后头,像踩着棉花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应天门,便见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自己。那可都是他平素都见不着的贵人贵眼啊! 黎大隐登时一阵阵眩晕,心中狂骂那鸿胪寺官员道:‘不是说他们不把我当回事儿吗?’ 人家鸿胪寺官员也很无辜,人家是不把你当回事儿,可是会把你当猴儿看啊。 黎大隐这下乱了套,刚过了金水桥,便一不留神脚下拌蒜,噗通一下就趴在地上。 百官看着这个矮矮的、长着个大痦子的黑胖子,像摊煎饼一样,啪叽拍在地上。全都忍俊不禁,压不住笑出声来。 初始帝却有些扫兴,怎么庶族净出些上不得台面的歪瓜裂枣,这让他有些失望,兴趣缺缺道:“你跪的太早了。” 黎大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所有的脸都丢尽了,他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了,趴在地上抬头回答皇帝道:“启禀吾皇,微臣初见天颜,万分激动、不能自持,只能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啊!” 此言一出,初始帝不禁笑了,抬了抬手道:“行了,别趴在地上了,活脱脱一个大王八。” 黎大隐赶忙谢恩,讪讪爬起来,跪在皇帝面前。 “尚书令说,你在汴州弄得那个以工代赈,很是不错。”初始帝越看黎大隐,越觉得此人生的滑稽,倒是对他恶感顿减。 “回禀吾皇,微臣不敢居功!”黎大隐赶忙答道:“‘以工代赈’这四个字,还是刺史大人想出来的,能在汴州推行,也全是刺史大人的功劳。” “行了,别光顾着拍你上司的马屁了。”初始帝笑骂一声道:“你是怎么想到这法子的?” “回禀吾皇,微臣仍旧不敢居功。”黎大隐又答道:“想出这法子的另有其人!” ------------ 第五十章 太受欢迎了也很苦恼 大玄初建时,初始帝便被高祖皇帝委派留守关中,管理数州民政,经验十分丰富。听崔晏一提,就明白这应该是一道良药。可以将赈济灾民和修复河堤结合起来,一份钱办两样事,大大解决朝廷的困难。 这法子看似简单,但初始帝十分清楚,政事繁冗复杂,需要的就是这种庖丁解牛的本事。能想出这法子的人,绝对是处理政务的天才,所以他才破例立即召见黎大隐,想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无依无靠的庶族小官收为己用。 当听到黎大隐说,这法子是别人想出来的,初始帝不由略略失望。“到底是什么人想出来的?” “乃是当朝大理寺右丞之子,陆云陆公子!”黎大隐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场便绘声绘色讲述起来。 他虽然其貌不扬,但口才绝佳,一件事让他说的活灵活现,让皇帝和百官如同亲见。听到歹徒见财起意,煽动灾民围攻陆云车队时,所有人都替陆云他们担心起来。 听到陆云带着灾民到了雍丘城下,雍丘城门紧闭,城上剑拔弩张时,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听到陆云只身上城,三言两语说服黎大隐将灾民收为民夫,即解了女眷之围,又帮雍丘县解决了大难题。众人忍不住击节叫好,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用如此简单的法子,就把看似无解的危局,给完美的化解了。而且,还造福了灾民,帮助了官府。 古来才智之士怕是莫过如此了吧…… 见皇帝和百官听得津津有味,黎大隐趁热打铁,又把陆云不动声色,便将灾民和歹徒分开,将其全部擒获,帮官府一举破获了十几起杀人越货的大案,眉飞色舞的讲了一遍。 这下就连初始帝也忍不住喝彩道:“好!很好!非常好!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这陆云可比甘罗、荀灌了!”顿一顿,初始帝兴致勃勃道:“他父亲在不在场?” 很多人都向陆信投去艳羡的目光,陆信赶忙出列,恭声道:“微臣陆信替犬子叩谢皇上,皇上实在是过誉了,犬子出生牛犊、胆大妄为,不过是侥幸而已。” “别人也侥幸给寡人看看。”初始帝似乎对陆云萌生了极大的兴趣,对陆信笑道:“改日把他带进宫来,让朕好好瞧瞧你那麒麟儿!” “犬子刚刚回京,不通礼数,”若是旁人听说皇帝要召见自己的儿子,肯定欣喜若狂,尤其是陆信这种门阀旁系,那是让儿子平步青云的天赐良机啊!但陆信却心揪成一团,极力拖延道:“还请吾皇恩准些时日,让微臣教他些礼数,以免有污圣目。” “哪有那么多规矩?这么聪明的孩子,别让你给教瞎了。”初始帝不以为意的笑道:“过阵子,寡人要去翠云宫避暑,让他伴驾吧。” “臣……遵旨。”这时候,陆信还能说什么不成? 今日的朝会已经拖的够长,初始帝也有些疲惫了,待陆信退下,便对崔晏道:“让这黎……” “黎大隐。”崔晏赶忙轻声提醒皇帝。 “对,黎大隐。就别放他回去了,让他到你尚书省挂个差事,帮你参谋参谋以工代赈。”初始帝吩咐一声。 这点小事,自然不会有人指手画脚,崔晏恭声令下。 “就到这吧。”初始帝说完,挥一下手。 “恭送吾皇!”百官俯身,送初始帝离去。 皇帝一走,众官员却还趴在那里,非得等到七位公爵站起来,他们才敢起身。 上朝时,七位公爵来的最晚,退朝时,他们却是走的最早。 七位公爵和左老公公穿过百官,向应天门走去。经过陆信身边时,几位公爵都看了看他,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和地位,心里想的什么,旁人根本无从看出。所以陆信也无从判断,这些大人物到底对自己感官如何。 这样说也不对,至少宁国公梅怡,就毫不掩饰她厌恶的目光。在凤凰观被烧死的,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就算过了十年,老太君依然恨不得活撕了夏侯阀的人,当然也对助纣为虐的陆信,满满都是恶感! 见陆信有些窘迫,崔晏微笑着替他解围道:“贤侄,老夫还没替我家盈之向你道谢呢。改日老夫设宴,请你全家过府一叙。” 陆信忙诚惶诚恐的应下。 “不行,得先去老夫那!”谁知,裴邱突然横插一杠。本来,他并没有要跟陆信表示表示的意思,但听崔晏说的这么热乎,这位裴阀阀主便忍不住,蹦出来道:“白无常,你要请客随你,但必须在老夫之后!” 崔晏平素温文尔雅,唯独对着裴邱,火气大的吓人。闻言登时不悦道:“黑无常,老夫替自己的儿子请客,跟你有个屁关系?” “明月还是我亲侄女呢,你说有个屁关系?”裴邱蛮横的一指陆信道:“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敢先去他家,老夫拆了你的房!” “贤侄,可是老夫先开口的,你掂量着办吧。”崔晏不像自己小儿子那么好说话,他虽然不拆陆信的房,却拆他的台啊。 陆信情知自己成了两位阀主斗气的筹码,又不敢得罪任何一个,被夹在中间这个无奈。 “你俩弄啥呢?当老夫不存在是不是?”这时,陆尚出现在三人面前,他手指点点裴崔二人,笑骂道:“两个老不休还要不要点脸?有这样感谢人的吗?这不欺负我家孩子吗?”说着他拍了一下陆信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离开,又对崔晏和裴邱道:“你们要是真心道谢,就到咱们陆阀来,别弄些有的没的。真没见过这样的……” 说完,陆尚摇着头走了,好像很不屑于与这两个老货为伍一般。陆云歉意的向二老笑笑,赶紧跟上自家宗主。 夏侯霸本来满脸笑意的看着几人说笑,但见陆尚一副长辈自居的架势,径直把陆信领走,他的眉头不自觉的跳了一下。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谢阀阀主谢洵,冷笑一声道:“陆老夫子要摘桃子了。” 夏侯霸轻哼一声,一个小小的陆信,就算加上那个所谓的天才儿子,他也没看在眼里。但是,但是,夏侯阀看上的人,谁也不能抢!就算是陆阀的子弟,陆尚也必须乖乖让出来才行! 。 应天门外,有各阀的马车在等候阀主。看到陆尚出来,陆阀的护卫赶紧将马车赶过来。 虽然陆尚当年,也曾是天阶大宗师,但他如今已经七十二岁,气血衰落到不像样子,恐怕连玄阶强者都对付不了。是以只要一出门,时刻都有一名地阶宗师、十余名玄阶强者,跟在左右保护。这还是只在京里,若是离京的话,保护的人数还要翻倍,甚至会出动天阶大宗师。 今天是上朝的日子,陆阀的八名执事里有六个参朝官,所以此刻有六名宗师跟在陆尚后头,陆尚环视左右,摆了摆手道:“都走吧,陆信跟着老夫就成。” 陆阀大执事、陆尚之子陆修沉声道:“父亲,怎么也得有个执事跟着你老,还是让孩儿一起吧。” “知道,规矩嘛。”陆尚却摇摇头道:“有他这个宗师跟着就成了,你们走吧。” “啊!”六大执事全都愣住了,连陆信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 ------------ 第五十一章 过河 五执事陆伟反应最快,闻言大喜道:“原来老十晋级了,真可恶,把我们都蒙在鼓里!”陆信在同辈中排行老十。 陆信苦笑道:“不是有意瞒着诸位,实在是无从提起啊。”他说的是实话。若是在京里,谁家子弟打通任督二脉,都会第一时间禀报族中长辈。族中也会大摆宴席,遍邀各阀前来观礼,庆贺本族诞生新的地阶宗师。 但陆信晋级时是在余杭,且当时还是千夫所指的状态,没人问津,他也不愿意声张,所以一直无人知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不能一回京就吆吆喝喝,逢人就说我晋级了吧? “别说那些没用的,反正你得请客!”陆伟哈哈大笑道:“天大的好事还瞒着我们,看不把你灌到桌子底下去!” 其余几位执事也纷纷上前道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替他高兴,也有那么几位,顷刻就把他化为需要提防的对手,准备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对策! 为了维持家族昌盛,尚武精神决不能丢。是以各门阀都不约而同的规定,只有地阶宗师才有资格担任执事,而只有执事才有资格竞争阀主之位,几乎没有例外! 虽然不是说地阶宗师就一定可以担任执事,但只要晋升宗师,就会被视为执事的当然候选。甚至不排除,阀主和长老们会用其替换掉不称职的执事。 之前,陆阀恰好只有八位宗师,对应八大执事,刚好一个萝卜一个坑,是以毫无竞争压力,但陆信这一异军突起,那些平日里表现不咋地的执事,就有危机感了。 这也是陆尚当众挑明的目的之一。 既然陆信已经是宗师,几位执事也就放心的先行一步了。陆信本想跟在马车旁边,陆尚却招呼他道:“上车。” 。 一众陆阀护卫簇拥着马车,缓缓驶下通天道。 马车里铺着素色的地毯,点着香炉,一张矮几两个坐垫,在众阀主的座驾中,算是极简朴的了。 陆尚和陆信相对而坐,老爷子打量他好一会儿,欣慰的笼着胡须道:“不错,不错,老夫没有看错人。” “小侄不是有意隐瞒,”陆信歉疚道:“我是旁系,又名声有瑕,不敢太过招摇。” “别人怎么看你老夫管不着,”陆尚坚定的摇摇头,对陆信道:“但老夫一直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乾明皇帝也不会看错你。” “……”饶是陆信如今城府极深,内心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面色微变道:“伯父……” 陆尚却一抬手,点到即止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永远不要再提。”说着有些感怀道:“咱爷俩多久没有坐下来,像这样说说话了?” “十年了。”陆信轻声道。 “是啊,十年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陆尚点点头,神情忧虑道:“这个国,又到了风起云涌之时。”说着他目光炯炯的看着陆信道:“十年前,我们这些老东西还能唱主角,但十年后这场大戏,就得你们这些后辈来担纲了!” “伯父才是陆阀的定海神针,我们还得靠你老引路。”陆信恭声道。 “我今年七十二,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到。”陆尚萧索的摇摇头:“就算能再多活几年又怎样?年岁渐长、气血衰败,不仅武功全废,精力也大不如前,必须要及早考虑交班了。” 说到这儿,陆尚神情愈加低沉道:“但我陆阀虽然子弟众多,比下有余,可出挑的几乎没有。”他无比羡慕道:“夏侯阀有四杰,裴阀有双雄,崔阀有三英,都是出类拔萃的一时之选。”说着幽幽一叹道:“我陆阀呢?也就是陆俭还算个人物,小辈里倒是有几个出挑的,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陆尚说这些话,陆信根本插不上嘴,只能默默的听着。 “信儿,”陆尚伸出被疾病和衰老折磨枯瘦的手掌,按在陆信手背上道:“当年伯父就最看好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消沉下去,拿出十年前的意气来,赶紧替我陆阀挑起大梁啊!” 换做十年前,陆信会被陆尚这番晓之以情、动之以利的话说的热血澎湃,但经过这么多事情,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陆信了。被深深感动之余,陆信依然能清醒的分析,陆尚说这番话的动机。 首先毫无疑问,是自己值得争取。但更重要的,老爷子还是不希望自己投入夏侯阀的怀抱……虽说门阀子弟血脉相连,但一些不得志的旁系投靠别家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就是嫡系子弟,有时也会成为别人家的走狗,把自己的家族丢在脑后。 原因很简单,他们在家族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别的门阀恰恰可以提供。这时候,那份宗族归属就显得有些不够分量了。 之前,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因为各阀的蛋糕就那么大,肯定先济着自家子弟分配,留给外姓人的份额极其有限。可随着夏侯阀渐渐一家独大,情况起了变化。权势倾天的夏侯阀,在满足本阀子弟的前提下,依然能拿出足够的资源,招揽别家不得志的子弟,为本阀效力。 而既是门阀子弟,又是朝廷官员的双重身份,也给了他们不用背叛家族,便可投靠夏侯阀的机会。只要他们看重自己的官位,甚于宗族身份,夏侯阀就算达到目的了。 起先,各阀并不在意,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子弟,不把宗族摆在第一位,而是把夏侯阀授予的官位放在首位,他们才渐渐警觉起来。陆阀的情况还算不错,但陆老爷子不得不防微杜渐,不能让陆信这个眼看要扶摇直上的子弟,投身夏侯阀,成为族中效仿的对象。 再者,陆老爷子也需要自己这条鲶鱼,来搅一搅陆阀这潭死水。画上一个遥不可及的大饼,便可以让自己拼死效力,还能逼得那些得过且过的执事,不得不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这算盘打得,不能不说高明至极。 当然,陆信也相信,陆尚会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头。但他更明白,到了阀主这个地步,早就不会再单纯的论感情,也不会单纯的论利益。情与利交融,以情感包裹利益,才是无往不破的! 。 不管心里怎么想,陆信还是激动的热泪盈眶,当即表态道:“是孩儿之前太过忧谗畏讥,太过考虑虚名。从现在起,孩儿发誓时刻以宗族为重,将个人的利害得失抛在脑后!” “好,好!”陆尚满意的连连点头,使劲攥了攥陆信的手道:“你若说到做到,陆阀定不负你,老夫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陆信重重点头,神情一阵纠结道:“既然如此,有件事孩儿就不得不禀报伯父了!” “什么事?”陆尚沉声问道。 “是粥厂的事!”陆信便将自己接妻儿回京时,听到的灾民对话,讲给陆尚知道。 陆尚闻言,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陆信接着又轻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孩儿便悄悄去几家粥厂转了一下,结果发现……”他看到陆尚脸色阴沉的可怕,却仍硬着头皮道:“灾民并未说谎。” 陆信说完,便见陆尚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张皱纹深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马车里针落可闻,气氛压抑至极! 车外的护卫警惕的注视着四周,跟着马车缓缓前行,突然听到里面阀主一声低沉的命令:“过河!” ------------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暨春节期间请假条。 年三十,外头的鞭炮已经开始了,晕,干嘛每年都要这么早放鞭,弄得人心里小鹿乱撞,哪还有心情工作? 不行了,不行了,写不下去了,哎,本打算等天黑再停工,能多些一章算一章的。但赶上搬家,老婆又孕晚期,又出差等等等等,总之就是没有攒下多少稿子。 原本打算过年也照常更新的,因为老婆正月里就生,又是新书期,哪能老是请假? 但我过年期间,真的真的必须停几天了。自己身心俱疲还在其次,关键是我家小和尚好可怜的,每天都趴在窗户上巴望着我下班,可我每天都很晚很晚才回家,昨天说好了七点回家,结果一忙起来又晚了。七点半他直接打电话给我,带着哭腔说,爸爸,你不守时…… 这阵子他一直跟我念叨,说可盼着过年了,因为我可以带他出去玩…… 所以我恳请大家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陪陪儿子。 年前加紧赶出了几章,从年三十到初四就一天一更吧,可以吗? 呃呃呃,怎么光顾着怨妇似的请假了,忘了正事儿了啊!!!!给大家拜年了,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财源广进,龙马精神! ------------ 第五十二章 粥厂 “过河!” 听到这一声,护卫们毫不迟疑,便调转车头,向南面的天津桥而去。 马车里,陆尚已经闭上两眼,不再跟陆信说话。之前的温情脉脉,此刻仿佛已荡然无存。陆信所面对的,再也不是那个和蔼和亲的伯父,而是威严无比的陆阀阀主! 陆信不禁心中苦笑,这就是他之前没有管闲事儿的原因。虽然说是以宗族为重,应该将这种丢尽陆阀颜面的事情禀报给阀主,但举报者难免会被扣上存心不良帽子! 当然,若是事情刚刚发生,就禀报阀主,情况会好上很多。但当时老爷子病着,没人敢那时候开口,等时间一久,就更没人愿意挑这个头了。 道理很简单,为什么别人都不说,就你一个人眼睛好使吗?还不是想要趁机攻讦同族?这就是大族内部做人的难处,亲亲相隐似乎被视为天经地义,任何管闲事儿、告黑状,都会被视为无情无义…… 这也是为什么事情发生这么久,还没有传到阀主耳中的原因,大家都不想当那个恶人。陆信原本为了陆云的前程考虑,也不想当那个恶人……否则,他何苦要带着礼物挨家拜访,不就是为了改善自己的名声,给陆云的前程减少些障碍吗? 但既然陆云开口,让他将情况禀报给阀主,陆信自然也就照做了。只是没想到,自己晋级地阶的事情,会在这时候爆出来,就让他这番举动,更平添了几分嫌疑。 ‘哎,真是天降黑锅啊……’陆信暗暗叹气,不过既然已经开口,他也无所畏惧了。管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接着就是。 现在他最希望的,是陆云的安排千万不要出岔子。要是不能当场办成铁案,以陆俭的能耐,颠倒黑白只在朝夕之间,到时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再想对付那父子就难上加难了! 。 胡思乱想间,马车驶过天津桥到了洛南。 手下人并不知道陆尚要去哪里,只能保护着马车漫无目的在城中穿行。 “咱们最近的粥厂在哪里?”陆尚冷冷问陆信。 “同乐坊。”陆信轻声道:“沿着当前的道路一直走,就会路过。” “嗯。”陆尚点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对洛南的大街小巷,他比陆信还要清楚。 说起来,洛都城的洛南部分,当年还是陆尚监修的。对洛南的每一条街道,他都了若指掌,也比其他阀主更有感情,之前时不时就会过来转转。不过这几年年事渐高,陆尚已经好久没有到洛南来了。 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故地重游…… 差不多行出盏茶功夫,陆尚睁开眼,沉声道:“停车!” 马车停下,正好到了同乐坊门口。 。 同乐坊的陆阀粥厂,五口大锅架在临时垒成的灶台上,灶台下堆满了柴禾,七八个穿着杂色短衣的陆阀仆役,正往大锅里下米准备熬粥。 几口大锅前,早就排起了长龙。灾民们端着破碗,眼巴巴看着那几个杂役,每口大锅里只下了两捧米。虽然早就习以为常,他们还是忍不住抗议道:“就不能多下点!你们家的粥也太薄了,盛到碗里能当镜子使!人家谢阀都一锅下三斤米!” “就是,夏侯阀一锅八斤米,能熬你们这个十锅!” 几个仆役这阵子,都被这些话把耳朵磨出茧子了,登时骂起灾民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哪来这么多毛病?!” “就是,整天白吃我们家的粥,还到处编排我们!一群穷凶极饿的白眼狼!” “再废话,这点米都不下了!”他们抓着灾民的软肋,恶狠狠的威胁起来。 灾民们果然全都不敢作声,显然之前没少被这样威胁过。 “贱骨头!”仆役们往锅里啐一口浓痰,感觉出气许多。“嫌少不是,给你们加点料!” 他们是出气了,灾民们简直要气炸了肺,一些汉子紧捏着双拳,就像要上前揍人。可他们这些卑微的草民,哪里敢招惹高高在上的门阀?何况,还有快要饿死的妻儿老子娘…… “一群畜生!”一个苍老的怒喝声响起:“谁给你们的狗胆?如此丧心病狂?!” “……”听到有人敢骂自己,几个仆役恼火的转过头去,便见一个一身布袍的中年人,陪着个白发苍苍,同样身穿布袍的老者,越过人群向他们走来。 “死老头,你活腻了吧?”一见两人穿着布袍,仆役们登时肆无忌惮,骂骂咧咧道:“咱们陆阀的闲事儿也敢管,赶紧滚你娘的蛋!” 老者登时险些气晕过去,他自然便是陆尚。为了能看到真实情况,陆尚令马车停在了同乐坊外,又和陆信换了一身布衣,也不让护卫跟着,径直进了粥厂。 一进来,陆尚就听到那些恶仆和灾民的对话,一张老脸登时青紫一片。想他陆尚陆老爷子,一生乐善好施、爱护百姓,辛辛苦苦为陆阀赢得了仁义的美名,竟然全都要被这帮畜生给毁掉了! 陆尚终于按捺不住出声斥责,孰料那些奴才,根本不认识他这位高高在上的阀主老爷,居然口出污言,肆意羞辱于他,这真是老爷子平生未遇的奇景! “好,好!”陆尚气极反笑,指着那几个奴才道:“今天老夫就让你们看看,我能不能管陆阀的闲事!”说完,对一旁的陆信道:“拿下这几个狗才!” 陆信闻命,身形一闪,便到了那些奴仆面前。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下一个,拎小鸡似的提起来,丢到陆老爷子面前。 转眼之间,那八个奴仆便像麻袋一般,摞在了老爷子面前。他们是又惊又怒,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全身上下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趴在地上破口大骂:“王八蛋够胆,敢砸咱们陆阀的场子!还不赶紧把他们拿下!” 粥厂自然有护卫把守,柴管事做贼心虚,更是给每个粥厂,都配了足足二十名护卫,这也是灾民不敢闹事的原因之一。 看到这些恶奴遭殃,灾民们十分解气,但一听他们叫护卫拿人,灾民们赶忙劝起陆尚来:“老丈,速速离去,陆阀惹不得!” “诸位,”陆尚却满脸愧色,向他们拱手道:“陆阀不是流氓恶霸,这些卑贱奴才也代表不了陆阀。”顿一顿,他满脸痛心道:“据老夫所知,陆阀在得知无数灾民家园被毁,不得不进京逃难时,全体子弟痛心无比。因此决定在京内设立四家粥厂赈济,每家粥厂五口大锅。每口一天煮粥十二锅,每锅下米十斤!” “什么?十斤米?!”灾民们全都惊呆了,纷纷失声道:“那不是比夏侯阀还多?!” “老丈,你老是不是搞错了,”灾民们难以置信道:“这都多久了,陆阀的粥厂,一锅最多一斤米,而且一天煮不到十锅!”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陆尚压着满腹的怒火,向灾民们沉声道:“还请诸位做个见证,老夫今日便给所有灾民一个交代,为陆阀除掉害群之马!” “老丈,你老口气也太大了……”灾民们却还是不信道:“就你老这身子骨,给陆阀塞牙缝儿都不够!” 陆尚呵呵一笑,不再答话,而是高声喝道:“来人!” “在!”陆尚话音未落,十二名身穿银灰色武士服的护卫,便出现在粥厂之内。只见他们左胸前绣着陆阀的族徽,族徽周围饰以红色的云纹,彰示着他们玄阶强者的身份! 那些看守粥厂的护卫,自然早被这些玄阶强者拿下了。 ------------ 第五十三章 震怒 为首的一名玄阶护卫,单膝跪在陆尚面前,沉声道:“阀主有何吩咐?!” “啊!”灾民们登时呆若木鸡,万万没想到,这位看似普通的老者,居然就是陆阀的阀主!威震天下几十年的当朝司徒,安国公陆尚! 呼啦一声,灾民们全都跪了下来,再没人敢抬头,多看陆尚一眼。 那些被陆信拿下的仆役,更是惊得亡魂皆冒,一个个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刚才直接开口辱骂陆尚的几个,更是吓得大便失禁,直接昏厥过去。 “你去把陆俭叫来,”陆尚冷声吩咐一名护卫道:“不,八个执事全都要来,立即!” “遵命!”那名护卫立即领命而去。 “泼醒他们!”陆尚冷声吩咐。 一名玄阶护卫上前,一脚踢翻了一口大水缸,满满的一缸水便涌向趴在地上的那些奴仆,瞬间就把他们全身浸透!奴仆们满口满嘴全灌满了水,一个个呛得咳嗽连连,这下都清醒过来。 “阀主饶命啊,我们不过是当差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仆役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起来,哪还有方才半分威风模样? “不是你们的责任,”陆尚厌恶的看着那些可怜的鼻涕虫,冷冷问道:“那老夫应该找谁的麻烦?” 仆役们已经要吓疯了,恨不得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哪还会替别人遮掩。赶忙七嘴八舌道:“找柴管事!每天都是他把粮食送过来,送多少,我们就熬多少!” “是啊,宗主。柴管事送来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少,我们也只能有多少熬多少,根本不关我们的事啊!” “他现在何处?”陆尚打断他们的絮言道。 “我知道,”一名刚才去常通码头接粮的奴仆,赶忙回答道:“今天他比往常来的晚了不少,卸下粮食之后,就坐船继续往东去了!”顿一顿,又补刀道:“我们上船卸货的时候,看到那条船上堆满了粮食,但不知他要用来作甚!” “那条船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陆尚沉声问道。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那名奴仆看到生还的希望,大声回答道:“他每天都用同一条船运粮,奴才一眼就能认出那条船来!” “你们几个带着他,去追那条船,一定要把那柴管事生擒!”陆尚又吩咐几名护卫,末了补充一句道:“绝不能让他毁灭证物!” “遵命!”几名护卫拎起那个奴仆,便全速飞奔而去。 “你领人去通洛仓,把当值的和放粮账目带过来!”陆尚又对两名护卫,接连下了两道命令。“你带人立即接管另外三家粥厂,把负责的人都提到这边来。”顿一顿,陆尚加重语气道:“同时,立即重新熬粥!记住,就是只下九斤九两米,老夫也要砍你的脑袋!” “是!”两名护卫肃容应下,同样飞奔而去。 当机立断下完了一串指令,陆尚疲惫的叹了口气。 陆信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后,陆尚微微点头,坐下来闭目歇息片刻。 。 几名陆阀执事刚刚下朝回家,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下,就被阀主身边的护卫通知,命他们立即赶到洛南同乐坊! 他们想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对方只推说不知,说他们到了就知道。几位执事只好赶紧命人备车出门。到了洛水桥,才发现八大执事一个不少,全都被叫出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几位执事互相打听,却大都一头雾水。唯有陆俭隐约感到,应该是粥厂出事了。因为陆阀的四家粥厂,就有一处设在同乐坊。 “把柴进宝找来。”陆俭眉头紧锁,吩咐身边人赶紧把柴管事叫过来,他得问明情况,以免待会儿在阀主面前应对失措。 然而,一直到了同乐坊,也没看到柴管事的身影,陆俭心头不禁蒙上一层阴霾。 八位执事联袂进了同乐坊,果然看到粥厂外人头攒动,除了灾民,还满是看热闹的民众。 八位执事这下都知道,粥厂一定出了天大的事情,否则宗主怎会把他们八个都叫来? 陆俭的心更是越揪越紧,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到一队陆阀的马车驶来,百姓赶忙让开一条道路,闹哄哄的场面登时鸦雀无声。 马车上,下来八位气势非凡、高贵沉稳的男子,其中六位身穿紫袍、腰缠金带,竟然都是三品高官! 百姓们忍不住偷偷窥视着,这些平素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暗道:‘陆阀的高层怕是都来了,看来他们阀主是动了真怒!’ 八位执事没心情理会这些草民,全都神情严肃的进了粥厂。 一进去,便看到阀主一身布衣,黑着脸坐在椅子上。陆信同样一身布衣,侍立在他的身后。 两人面前,跪着七个瑟瑟发抖的陆阀奴仆。旁边的灶台上架着五口大锅,其中四口熬着粥,锅里白气升腾,另有一口锅,不知为何底下没有生火。 八位执事赶忙向阀主行礼,陆尚却一抬手,目光冰冷的望向陆俭道:“陆俭,你是我陆阀的度支执事,负责族内一切开销事宜。两个月前,老夫命你赈灾时,是怎么说的?!” “回宗主,”陆俭忙高声答道:“当时宗主吩咐,在京内设立四家粥厂赈济,每家粥厂五口大锅。每口一天煮粥十二锅,每锅下米十斤!” “啊!”灾民们登时一阵骚动。之前,陆尚对他们说时,他们只觉得震惊,现在具体负责的人说出这话,他们就是满心气愤了。 “你当时是怎么跟老夫保证的?!”陆尚沉声问道。 “侄儿保证不打折扣,完成宗主交代的任务,直到灾民得到妥善安置为止!” “那你又是怎么做的?!”陆尚冷声问道。 “侄儿当然不敢怠慢,立即便交办下去,并定期派人检查,以免下头人乱来!”陆俭赶忙达道。 “这么说,你从没到洛南来看过了?”陆尚哼了一声。 “粥厂刚开的时候,侄儿是来过的。见一切井井有条,便放心交代给下头人去做了。”陆俭面有愧色道:“近期尚书省忙着救灾,侄儿这个户部侍郎分身乏术,确实有段日子没过来了。” “那就好好看看吧!”陆尚把目光投向那几口大锅,冷冷说道:“看看你下面人熬的好粥!” “是。”陆俭赶紧上前,往那几口锅里一看,登时愣在那里。 “你们也去看看!”陆尚瞥一眼另外七位执事。 七人便到了灶台边,便见那四口咕嘟嘟冒着水泡的大锅里,粥汤清澈见底,在里头上下翻滚的米粒,似乎可以点出数目来! 望着那稀得不能再稀,简直不能称为粥的稀粥,所有人这下都明白,老阀主为何暴怒若斯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俭一张方正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他此生都没有这般羞愤过。猛地转回头来,死死盯着那些该死的仆役! “我们不过是当差的啊,上头送多少米,我们就只能煮多少粥。”几个仆役叫起撞天屈道:“每天统共就送来那几十斤米,要是按照规矩也就够煮一锅粥,再就只能给灾民烧开水喝了……” “是啊老爷,我们也是为族里分忧啊,才不得不煮这么稀的粥……” “住口!”陆俭勃然大怒道:“每天不是都要去通洛仓提粮二十石,分到每家粥厂,也足有五石之多,怎么会只有几十斤米呢?” “那可不是奴才们该问的事……”众奴仆忙道:“但真的一天只送两袋米,灾民们可以作证的。” ------------ 第五十四章 灌水 “陆俦,你是司储执事,通济仓归你管。”这时,陆尚把目光移向七执事陆俦,沉声问道:“那赈灾的粮食到底有没有拨付下来?!” “回宗主。”陆俦面色黝黑,浓眉深目,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道:“前日去通济仓巡查,还特意问起此事,管仓的陆什禀报说,每日二十石拨给账务院,从无一天遗漏。”说这话,他又怕太得罪陆俭,便又加了一句道:“不过侄儿也没有实查,回去便立即去通济仓查个清楚。” “不劳你多跑一趟了。”陆尚淡淡道:“陆什差不多也该到了。” “宗主,容侄儿派人,去把负责赈灾的柴管事也提来,对质一下,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陆俭请求道。 “你贵人事多,老朽岂敢劳烦。”陆尚语带讥讽道:“已经派人去请他了。” “无论如何,这次侄儿都有失察之罪!”陆俭哪能听不出陆尚对自己的怒气,赶忙低头道:“任凭宗主处罚!” “不用急着领罚,把事情查清楚了,该你的一样也跑不了!”陆尚冷冷瞥他一眼,便看向二执事陆侠道:“下面就交给你这个绳愆执事了。”说完,老爷子双目微闭,不再说话。 “是,宗主放心,”陆侠两道狼眉,双目冷然,森然应声道:“所有触犯族规者,都会严惩不贷!” 。 各大门阀家大业大,拥有自己的军队、封邑,子弟十余万,门人、部曲、附庸加起来,就更加不计其数,说是一个个隐形的独立王国也不为过。 自然,必须要有严格的组织,才有可能管理这样一个庞大的门阀。以陆阀为例,宗主,副宗主之下,分成两个系统。一个是长老会,由受人尊敬的勋贵耋老组成,作用是与阀主商议决定阀中大事,监督本阀上上下下。另一个则是负责族中具体事务的执事堂。 执事堂共有八大执事,今日全都在场。八大执事各管一摊,权势都大的吓人,但要说起哪个最让族人畏惧,一定是负责维护族规、处罚不肖的绳愆执事了。说起来,大玄国法对门阀子弟其实形同虚设,他们真正畏惧的,只有本族的族规! 因为只有族规可以随意处死宗族子弟,朝廷根本不能插手! 眼下,绳愆执事陆侠便要行使他的权力了!见那柴管事和陆什都没带到,他便盯上了跪在那里的几个奴仆,低声向陆尚身边的护卫,询问他们都干了什么。 这时,陆俭也没闲着。他指挥着手下护卫,亲自动手重新为灾民熬粥。其中四锅,只需要再加米即可,但被那些奴仆吐了痰的一锅,只能倒掉了事。 “不要倒。”陆侠已经问明了之前的事情,扫一眼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奴仆,冷声道:“抬到他们面前去!” 两名护卫马上将那口大锅,抬到了那几个奴仆面前。七个奴仆看着那满满一大锅飘着丝丝缕缕浓痰的米水,不知这是要干什么? “陆阀族规第九条,不得欺压百姓。陆阀族规第三条,不得对宗主不敬!”陆侠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几个恶奴:“尔等恶奴触犯以上两条族规,现判尔等喝光这一锅水,不得有一点剩余!”顿一顿,陆侠冷声问道:“尔等可有异议?” “我等并无异议……”七个奴仆没想到,惩罚会这么轻,马上应声不迭,唯恐绳愆执事改变主意。 “哎呀……”众灾民闻言不禁大失所望,心说别看陆阀搞得动静这么大,真到了打板子的时候,还是轻轻落下。 陆侠却不为所动,把手一挥。站在锅旁的护卫便沉声道:“喝!” 七个奴仆便赶紧趴到锅边,大口喝起来,哪管锅里有什么东西? 咕嘟嘟喝了五分之一不到,七人的肚子便鼓成了皮球,一阵阵恶心反胃,再也喝不下去。便有人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对陆侠哀求道:“嗝……实在喝不动了,能缓一下撒泡尿再喝吗?” 陆侠却根本不理睬。 “喝!”护卫径直将他们的脑袋按到锅里!七人被呛得咳嗽连连、口水鼻涕直喷,自然全都落到锅里,这下料更足了。 灾民们这才发现,喝水也不是那么简单。登时感觉十分解气,一起大喊道:“喝!喝!喝!喝!” 七个奴仆只好继续强撑着大口大口灌个不停,因为哪个敢不张嘴,护卫就粗暴的把他的口鼻全都按到水里,直接往他的肚子里灌! 不一会儿,七个奴仆便感觉胃都要被胀破了,但护卫们依然毫不留情的灌个不停……渐渐的,七人相继失去了感觉,只机械的一口一口,继续往肚子里灌水! 而后,他们开始大小便失禁,神智涣散,呕吐不止…… 护卫们却依然毫不留情的继续灌水。 灾民们也沉默了,他们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略施薄惩,而是要让这些恶奴去死……虽然深恨这些恶奴,但灾民们出了恶气,便有不少善良之人,忍不住替他们开口求情。“老爷,算了吧,他们罪不至死啊……”“是啊老爷,再喝下去,他们非得撑死不可……” 陆侠看了看宗主,见陆尚微微点头,他这才挥了挥手。护卫们便将七个肚子鼓的像皮球,已经彻底昏迷的奴仆抬了出去…… 再看那大锅,满满一大锅水只剩下个锅底…… 灾民们还在称赞陆阀仁慈,冷眼旁观的陆信却知道,这七个奴仆肯定活不成了……多年的刑名经验告诉他,成年人短时间灌下七八斤水,会导致血液极度稀释,继而休克而死。 陆侠根本就没有饶过那几个奴仆的意思。他让人把他们抬走,只是不想让陆阀,在百姓面前留下残忍的印象罢了…… 。 七个奴仆被抬出粥厂时,柴管事和陆什也被带到了。前者被五花大绑,甚至连嘴巴都堵上了,后者却没有受到任何限制,在一名玄阶护卫的监视下,走到了陆尚和八位执事面前。 两人都跪了下来,陆尚和其余执事都不开口,只由陆侠来盘问二人。陆侠先对陆什道:“按照阀里的规定,从两个月前,通洛仓每日都要拨付二十石赈灾粮,你可知晓此事?” “回执事,在下知晓。”陆什答道。 “有没有照做?”陆侠又问道:“何时将粮食交给何人,凭据何在?” “自然照做。”陆什道:“每日一早,仓里都会将粮食备好。卯时中,账务院的柴管事都会带船来通洛仓取走粮食,同时留下凭条。每日账目上都有他的签押,执事可以详查!” 陆什身后的玄阶护卫,便将从通洛仓取来的相关账目呈上,陆侠接过来快速翻看,见上头工工整整逐日记载着放粮的时间、数量和情由,后头有取粮人的签名,以及账务院各房的印章。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柴管事柴进宝的签名,以及余庆房的印章了。 陆侠看过后,递给陆俭和陆俦传看,又转向柴管事,问道:“他怎么被绑成粽子了?” “回禀执事,”负责抓捕柴管事的护卫抱拳答道:“我等正撞见此獠向一伙儿奸商售粮,见我们出现,他先是想逃,发现无路可逃时,便想跳河自杀。把他拦住又要咬舌自尽,只好这样处置了。”说着拿出一本账册道:“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听到那护卫的话,陆俭脸色青白一片,真恨不得把这姓柴的千刀万剐了! “把他的嘴松开。”陆侠接过账册,沉声下令。 ------------ 第五十五章 见鬼 护卫得令,便将堵在他嘴里的毛巾扯出,然后在柴管事咬舌自尽前,一把捏住柴管事的下巴。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陆侠目光一沉,身形一晃便到了柴管事身前,伸手在他后颈一拍,柴管事登时瘫软在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却依然能说话。 这是陆阀浩然正气的功效,所谓浩然正气,至大至刚,可以震慑一切魑魅魍魉。修炼到打通任督二脉,真气外放,便可直接将对方体内真气击溃,使其失去行动能力。 “说说吧,你到底捣的什么鬼?”眼下事态已经明了,问题就出在这柴管事身上。根据那护卫禀报,柴管事的手下和那几个商人都被抓住了,就算他不开口,也能查出真相! “呵呵……”柴管事也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他大有深意的瞥一眼陆俭,便缓缓道:“回执事的话,我将从通洛仓提出的赈灾粮食,转卖了一部分出去。” “果然是他在捣鬼!”灾民们气愤的喝骂起来。 “你倒卖了多少?”陆侠沉声问道。 “十八石。”既然已经人赃并获,柴管事也没必要再鬼扯了。 “二十石粮食,他敢倒出十八石去,真是熊心豹子胆!”这下不光灾民,就连几大执事也变了脸色,陆俭更是额头青筋暴起,吃人的心都有了。 “倒卖了多久?”陆侠追问道。 “……”柴管事沉默一下,低声道:“两个月。” “两个月来,天天如此?!”陆侠震惊道。 “起初五天没有,上头来检查的三天也没有。”柴管事答道。 “那就是五十二天,九百三十六石?!”陆侠压抑不住怒气道:“你是疯了吗?!为何如此丧心病狂?!” “呵呵……”柴管事又看一眼陆俭,看的后者一阵心慌。他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实不相瞒,我欠了一屁股赌债,要是不按期还上,就只有死路一条。别无他法,只能铤而走险。” “此事还有谁知情?!”陆侠冷声问道。 “这种事,自然要瞒着所有人,并无他人知情。”柴管事一字一句的说道。 “哈哈,想不到还是位好汉爷!”陆侠冷笑两声,满脸讥讽道:“这位好汉,这么大的事,你担的下来吗?” “一人做事一人当,担不下来也要担。”柴管事面无表情道。 “太天真了!你以为不说实话,绳愆院就查不出来吗?!”陆侠讥笑一声,信手翻开护卫找到的账册看起来。 柴管事并不紧张,因为上面只记了自己每日倒卖粮食的收入,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陆侠想凭此给自己定罪自然毫无问题,可要想把别人牵扯出来,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了。 柴管事很清楚,这会儿陆枫肯定已经得到消息,绝对不敢继续对陆俭隐瞒。只要给陆俭时间,他就一定能大事化小,哪怕此事是宗主交办下来的。 那样,至少自己家里人不会受到牵连…… 柴管事在那里胡思乱想,陆侠翻完了账册有字的部分,后头半本还没记账,他自然不会翻看。见上头记载的和柴管事交代的并无出入,也无新意,陆侠便信手递给了陆俭。 递的时候,账册页脊朝上,陆俭刚要接过来,就见一张纸从里头掉了下来! 纸在半空,陆俭扫一眼那上面的字样,登时面色大变,倏地出手便夹在手中,想也不想,就要运气将其粉碎! “你敢?!”同时两声暴喝响起,一声是陆侠,另一声却是陆尚! 陆俭被这当头一喝,猛然唤回神来,登时僵在那里。 陆侠劈手便夺过了纸片扫一眼,登时瞳孔一缩,他明白陆俭为何要公然毁灭证据了! “拿过来!”陆尚低沉的声音响起。 陆侠深深看一眼失魂落魄的陆俭,暗叹一声,将那张纸双手呈给了陆尚。既然事情涉及到执事层面,就不是他能处分的了。 陆尚接过来,眯起微花的两眼,定睛一看,只见上头顶头写着‘地契’二字,下面则是工整的竖行楷书: ‘今将治河所得齐州、济州荒滩一千五百顷,议价每亩两千钱出典于洛都陆枫名下。钱款当日一并收足,并无短缺。其地并无重叠交易,亦无他人争执,如有等情,有典卖人理论,与现业者无干。空口无凭,立此文契为证。’ 最后是买卖双方的签押,出典方的落款是都水正使黄蕴,后头有都水监的印鉴。售买方的落款是陆枫,后头也有他的私章,还按了手印。 “一千五百顷,每亩两千钱,这是一共多少钱啊?”陆尚冷声问道。 “回宗主,”陆俦轻声说道:“三十万贯钱。” “这么多?!”非但灾民们炸了锅,诸位执事也纷纷倒吸冷气。他们虽然位高权重,但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宗族,并没有太多私产。至少明面上,诸位执事一年也就是四五千贯的进项,这还得加上官俸,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攒不出这么多钱来! “令公子还真是阔啊。”陆尚冷冷瞥着陆俭,似笑非笑道:“三执事真是教子有方、生财有道。” “宗主!”陆俭直挺挺跪了下来,泣声道:“孩儿执掌账务院多年,自问从无贪渎之事,家里是绝对拿不出这些钱的!请宗主容孩儿回去,把逆子提到三畏堂,把他审个清楚!” “干嘛还要回去?”陆尚沉声道:“陆阀的脸都丢尽了,你还要顾忌自己的脸面吗?!” “是……”陆俭眼圈通红,心里一团乱麻,他确实是想先就此打住,再私下找长老们勾兑一番,看看能不能过去这一关,但陆尚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陆俭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马上把陆枫带来!”陆侠沉声下令,护卫立即飞奔而去。 。 日头越升越高,毒辣辣的阳光直射向地面。粥厂内外,看热闹的人却越聚越多。 万众瞩目之下,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地阶宗师、陆阀财神陆俭,和柴管事等人一样,跪在宗主面前,等待着陆枫被带来。 柴管事简直要晕厥过去,那张地契一出,他就是想抗都没法抗了!若卖方乃寻常民众倒还好办,大不了说是自己伪造的公子签名,可卖方是都水监啊!那是朝廷的四品衙门,人家怎么可能不见正主,就把这上千顷土地卖出去呢?自己根本就圆不回去!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公子的地契会出现在自己的账册里?!他拼命回想,自己是何时夹进去的,可是想来想去,自己压根就没有碰过这张地契,又怎能有机会将其夹入账册呢? 很快,柴管事便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了。可那账册他向来贴身藏着,别人根本碰不到,只有刚才被阀主的护卫搜去一段时间。陆尚身边的护卫都是绝对忠诚,绝对无法被收买的,怎么可能帮着别人算计自己? 除非,是阀主要算计陆俭……那也说不过去,堂堂一阀之主,就算要处置一个执事,也绝对不会用这种丢人现眼的法子,拿整个陆阀的名誉开玩笑! 柴管事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猜测是不是昨天晚上,自己在青楼中寻欢作乐时,被人动了手脚……可自己根本毫无察觉不说,哪有人能算到今日阀主会到粥厂视察,又能知道自己有这样一本账册,还能把一切都安排的如此环环相扣,算计的滴水不漏? 那样还是人吗?! ------------ 第五十六章 针眼 从善坊,陆瑛睡了个回笼觉,日上三竿才起来梳洗,然后到东厢房喊陆云一起用饭。 一进屋,就看陆云坐在那里,手拿一面铜镜,在仔细端详自个儿。 陆瑛大奇,走过去看着镜子里的弟弟道:“你果然越来越自恋了。” 陆云也不回头,就在镜子里看一眼陆瑛,皱眉道:“别闹。阿姐帮我看看,有没有长针眼儿。” 陆瑛闻言,把陆云的身子扳过来,仔细端详着那双深潭似的眼睛,一脸吃惊道:“还真有!” 铜镜磨的再平,也很难纤毫毕现,陆云闻言信以为真,登时有些沮丧道:“果然,看了那种事会长针眼……” 话音未落,便见陆瑛笑得花枝乱颤,她箕坐在地上一手捧着小腹,一手指着他,形象全无的两脚乱晃。 陆云登时老脸一红,哪还不知自己被她耍了。“阿姐,你这样戏弄人,以后谁还信你的话?” “我没有……骗你啊,”陆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是说还真有眼屎呢……” “阿姐!”陆云气的不再理她,搁下镜子准备看书。 陆瑛笑够了,才凑到他身边,无比好奇问道:“你到底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说出来针眼就会好。” “你以为我还会再上当吗?”陆云白她一眼,不理她。陆瑛却不依不饶,缠在陆云身边,非让他讲讲到底看到了什么。 陆云哪能告诉她,自己先是在陆枫那里,看到了一场三修活春宫。离开敬信坊后,他又去了洛南的醉仙阁……白日里,偷听柴管事和手下的对话,陆云得知他们晚上会去那里作乐。 到醉仙阁时,已经是三更天了,陆云本以为里面的人肯定都睡着了。谁知道此处依然灯火通明,每个房间里的男女依然挥汗如雨,奋战不休。陆云为了寻找柴管事,不得不挨间屋子偷窥,那叫一个大开眼界,目睹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和手段,并了解了陆枫那些古怪玩意儿的用法。许久之后,才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柴管事和他那个手下。 彼时,两人正在和两名**赤膊交战,让陆云又一次增长了见识,原来这世上不仅有三修,还有四修! 陆云按捺住心头窜起的无名业火,好容易等到那四人筋疲力尽,相拥呼呼大睡,才悄然摸进去,点了他们的昏睡穴。然后从地上拿起柴管事的衣裳,找到那个夹层,解开那个特别的绳结,把地契夹入账册的空白页中放回,再依照原样,重新打好了结。 那个绳结十分的复杂,若非白日里看的真切、记得用心,这会儿又有充足的时间重新打结,陆云还真没法,不让柴管事醒来后看出端倪。 一切摆弄停当,陆云便逃也似的回去从善坊,这时陆信已经起床,准备去上朝了。 他之所以非要在一夜之间办完这许多事,是因为今日乃大朝之时,宗主既然已经销假,自然会去上朝,这正是让陆信捅爆此事的最好时机!一旦错过这个机会,难保柴管事在翻看账册时,会发现夹在后头的那张地契,那就真是弄巧成拙了! 而如果陆信能在下朝时,将宗主粥厂去,陆云就有把握让柴管事毫不知情。通过几天的观察,他对柴管事的行动规律已经了若指掌,知道对方在卖完粮食回城之前,是不会打开那夹层的。因为那绳结十分复杂,哪怕是柴管事也需要好一会儿才能系好,所以不记账时,他肯定不会自找麻烦。 陆云已经计算好了,柴管事从上船到出城取粮,到回城放粮,到再出城卖粮,再到返回,统共需要一个半时辰。而柴管事通常会在卯时,一开城门便出城,那也是宫门开门的时间。 另一方面,陆云在陆信那里了解到,从开宫门到大朝结束,通常需要一个时辰,但有时也会因为某些原因,拖长一些时间,但最多不会多出半个时辰。还得给陆信半个时辰,设法把宗主粥厂去。 这里外里,时间十分紧张,一旦朝会拖长,就有可能让柴管事看到账册。所以陆云点了柴管事的昏睡穴,让他比平时晚醒大半个时辰。想来青楼看在客人们通宵达旦奋战的份儿上,不会残忍的提供叫早服务吧。 。 送走了陆信,陆云想回屋小憩一会儿,谁知一闭眼就是各种姿势,害的他气血翻涌,只好盘膝打坐,想要运功静心。却发现自己今日心魔深重,仿佛有许多赤身的仙子,从天上飞到自己身边,摆出各种撩人的姿势,发出销魂蚀骨的声音,想要勾引自己永坠红尘一般…… 就在他要彻底沉沦之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经文: ‘当人之色心一动,魂飞魄散,淫心即动。淫心一动,欲火即起,气散神移。形虽未交,而元精暗中已泄,性已昧,命已摇。若是日夜贪欢,以苦为乐,以害为快。有日油涸灯灭,髓竭人亡,枉到人间一生。’ 陆云猛然警醒,暗骂自己道:‘我自幼便励志,要报大仇、做大事!岂能被色心所诱,动摇心智,损我精元!’说着,他神情一凛,目光坚定道:“淫心也罢,色欲也罢,恐惧也罢,仇恨也罢,欢情也罢,悲痛也罢,七情六欲都不能动摇我的本心!而要臣服于我,为我所控,只有成为自己的帝王,才有资格与天下英雄争锋!” 一念至此,陆云神志渐渐清明,目光中再无一丝杂质,就连体内向来霸道不受控制的真气,也似乎有臣服于己身的迹象! 几个周天下来,陆云感觉自己对真气的承受能力,似乎终于又上了一个台阶!他立即打开祖窍,任储存在上丹田的精元之气奔涌而出,经脉中的真气不断攀升,五成,六成,七成! 一直提升到了七成,那种熟悉的刮骨之痛,才重新弥漫全身!陆云知道,不能再提升了,否则必遭反噬。他果断关闭了祖窍穴,体会着举手投足间排山倒海的力量感。 ‘好!非常好!’陆云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能提升到六成功力不受反噬,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这意味着自己可以与地阶宗师尽情一战,而不必担心事后会失去功力,任人宰割了! 。 等陆云运功完毕,发现外头已是天光大亮,差不多辰时过半了。 而自己派出去的护卫,还没有回来禀报陆信过河。陆云不禁暗暗担心,莫非朝会发生了什么变故,会拖延到超过一个半时辰。还是陆信没有说服宗主过河? 他的算计太过精确,同样也失之于没有太多犯错空间,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可能满盘失算,一败涂地。但此刻,他已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静观其变了…… 终于,消息开始不断传来,陆信果然将陆尚带去了同乐坊粥厂,陆尚果然命人去捉拿柴管事,并命八大执事到同乐坊报到。而后,跟踪柴管事的护卫回来禀报,说柴管事在和那些商人交易时,被陆尚的护卫人赃并获! 陆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终于有闲心关心起自己会不会长针眼的问题。 陆瑛好一阵盘问,也没有问出来,他昨晚到底去干了什么,只好怏怏的唤他过去吃饭。 姐弟俩正在前厅吃饭,一名护卫从外头进来,附在陆云耳边,轻声道:“陆枫失踪了……” 陆云点点头,示意护卫退下,便继续若无其事的吃他的饭。对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事情已经发生这么长时间,陆枫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了,怎么可能还在家里,等着别人上门来抓呢?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后续如何,陆枫都注定要从四人名单中消失了…… 陆云甚至不奢望,这次能把陆俭也拉下马,只要让陆枫身败名裂,这几日就算没白忙。 ------------ 第五十七章 嫡庶 因为陆枫失踪,陆阀在粥厂的公审,也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听了护卫的禀报,陆尚叹息一声,起身向众灾民拱手道:“看来想马上查清此事是不可能了,请诸位宽限几日,老夫保证一查到底,给所有灾民一个交代!” “老爷子言重了!”经过陆尚这一番作态,灾民们对陆阀的恶感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感激和喜爱。在他们看来,这陆阀实在太可爱了,发现问题,便不留情面的查处,绝没有半分推诿遮掩之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能如此重视他们这些草民的门阀,又能有几家?“老爷子这么关心咱们,咱们就感激无比了!” “不!犯了错就要纠正!”陆尚断然摇头,提高声调道:“老夫在这里宣布,自即日起,陆阀每日放粮的数目加倍,每一口锅,都为大伙煮饭,而不是煮粥!” “多谢老爷子!”灾民们闻言欣喜若狂,哪怕是夏侯阀的米粥,也不过是让他们仅能果腹而已,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吃一顿干饭了? 顿一顿,陆尚目光威严的扫过众执事道:“这次,谁再敢克扣灾民一粒粮食,老夫就让他人头落地,死后不入祖坟!” “是!”众执事赶忙凛然应声。 “诸位也请代为监督,”陆尚又转向灾民道:“老夫每日都会派手下人巡查粥厂,要是还有人敢克扣你们的口粮,尽管告诉他们,他们会为你们做主!” “老爷子长命百岁!陆阀仁义无双!”陆尚离开粥厂时,灾民们感激涕零,送了一程又一程。他们对陆阀的感观,已经完全扭转过来。而且今日之事,很快就会通过他们的嘴巴,传遍洛都城的大街小巷,一扫陆阀之前的恶名,彻底消除那些对陆阀的负面言论。 。 离开粥厂,诸位执事送陆尚上车。 陆尚先看看陆俭,脸上失望难掩道:“你先把差事交给陆俦担几天,赶紧把陆枫找回来,再说后面的事。” 虽然陆尚是宗主,但想要罢免一位执事,还需要提请长老会,由长老会来决定。眼下,让陆俭暂时停职接受调查,由司储执事兼任他的差事,已经是陆尚能做出的,最严厉的决定了。 陆俭神情黯然的接受了。“宗主放心,我一定尽早找回那逆子,把一切说清楚!” 陆尚又看看众执事,叹了口气道:“老夫今日心血来潮,想来粥厂看看灾民,却看了这样一场好戏。” 陆信深深的看一眼陆尚,没想到阀主会替自己遮掩。虽然不可能所有人都相信,此事与自己无关,但有陆尚这句话,他的处境就会好上很多。 众执事面有愧色的低下头,六执事陆侃更是请罪道:“这样的丑事,却还要阀主亲临才能发现,侄儿这个观风执事太不称职了,还请阀主处分!” “你当然要受处分,但更要深刻反省。”陆尚面色严峻道:“一个小小的管事,居然敢如此胆大包天,可见族里的监察,已经到了何等松懈的地步,简直是形同虚设!”陆尚的语气越来越重,声色俱厉道:“老夫不得不问一问,我陆阀只有一个柴管事吗?会不会还有更多的蛀虫存在?!” “侄儿立即审查全族,一定不让蛀虫再祸害陆阀!”陆侃赶忙表态道。 陆尚这才上了车,又示意陆信与自己同乘。 “侄儿还是跟九哥的车吧。”陆信哪里还敢再出风头,连忙逊谢道。 “你跟老夫来的,老夫就得把你送回去。”陆尚却笑道:“不用担心他们眼红,你问问他们几个,谁愿意坐老夫的车?” 见宗主终于笑了,几位执事也大松一口气,连忙赔笑道:“是啊老十,那叫一个如坐针毡,唯恐又被阀主骂个狗血喷头。你放心做吧,咱们绝对不会眼红的。” “你们不犯错,老夫会骂你们不成?”陆尚冷笑一声,众执事赶忙点头称是。 。 马车上,陆尚疲惫的倚在靠枕上,对神情肃穆的陆信道:“你和陆俭有仇吗?” “侄儿和陆俭无仇,”陆信顿一下,轻声道:“但数日前,他的儿子陆枫,命人绑架了小女。”既然陆尚知道了他宗师的身份,那些事定然也是瞒不住的。 “哦?”陆尚吃惊道:“这是为何?” 陆信便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给陆尚。 “果然不光一个柴管事,还有个何管事!”陆尚听了,冷哼一声道:“陆俭太让老夫失望了!” “当时,因为事关小女名誉,侄儿没有禀报宗主。”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陆信知道,自己要是说那件事与今日之事无关,只会被陆尚看轻了。索性‘实话实说’道:“便暗中调查陆枫为何会狗急跳墙,结果发现了柴管事的事情,不得不立即禀明宗主了。” “唔。”陆尚点了点头,这个看惯了阴谋算计的老阀主,自然早就猜到,今日的局面都是出自‘陆信’的手笔。沉吟片刻,他竟笑了:“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初的陆信,可没有这种手段。” 陆信不禁汗颜,这哪是我的手段,分明是陆云干的呀!他苦笑一下道:“侄儿只能说,就算没有私怨,发现了这种事,我也会立即禀明阀主的!” “但不会这样滴水不漏,让他们毫无挣扎的机会。”陆尚脸上笑意更浓,竟然生出几分赞许之色道:“之前老夫还担心,你太过迂直,应付不了族里错综复杂的局面。这下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侄儿惭愧……”陆信暗暗松了口气,心说阀主看问题,果然跟别人角度不同。 “你既然已经是宗师,陆阀不能没有表示,”陆尚缓缓说道:“但眼下,不是你成为执事的好机会,你可能想通?” “侄儿明白,”在陆尚这种人面前,陆信不敢耍半点花腔,他要说自己从不觊觎执事之位,反而会被阀主看轻了。只好老老实实答道:“不管阀主如何替我遮掩,所有人会认为是我在对付陆俭,要是取而代之,在族里的风评会很不好……” “那倒还是其次。”陆尚轻声为他分解道:“老夫年事已高,族里已经在考虑继任人选了。而陆俭……是长老们极看好的一个。”顿一顿,他叹口气道:“之前老夫也很看好他,但是出了这件事,他的名字已经从老夫的心里划掉了,可长老会未必这样想。” 陆信点点头,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来插嘴,只能安静的听陆尚说下去。“他们很可能会极力维护陆俭,更不会答应由你来替代他。” “是,陆阀的执事,向来由嫡系担任,侄儿一个旁系,自然入不了长老们的法眼。”陆信了然道。尽管之前陆阀的宗师都出自嫡系,但这绝不能当做嫡系强于旁系的佐证!因为只有嫡系,才有机会修炼完整的天地正法!旁系子弟除非特赐,根本没有修炼完整功法的机会,哪有进阶的可能? 在所有门阀中,陆阀是最看重礼教的,因此嫡庶之分极为严格。只有宗主、执事、长老的儿孙,可以得授完整功法。陆信的祖父曾担任陆阀长老,是以他和陆向都因此学到了完整的天地正法。但因为陆向既没有打通任督二脉,又不是他那房的长子,无缘继承爵位,所以既当不上执事,也成不了长老。在陆信祖父逝世后,父子俩便不得不搬离洛北,从嫡系中被除名。 “是啊,他们太注重嫡庶之分了,却忘了我陆阀的嫡系统共才多少人,这不是把自己族里的人才往外推吗?”陆尚重重点头道:“老夫早就有心改变这种局面,不分嫡庶,唯才是举,但一直阻力重重,不得展布。”说着他目光炯炯的看着陆信道:“你愿意帮老夫改变这种局面吗?” “侄儿愿意!”陆信沉声道:“若能帮阀主一扫陈规,使我陆阀大兴,孩儿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 第五十八章 长脸 “好!好!”听了陆信的表态,陆尚老怀甚慰,连说两个好,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虽然执事之位心急不得,但动一动你在朝中的官位,还是可以做到的。” “侄儿刚刚就职不到两月,这时候贸然调动,恐怕不好交代。”听陆尚说要给自己升官,陆信却不喜反忧,他是夏侯阀调回京里的,现在的官职也是夏侯阀所赐,还没几天就要调走,那边肯定会不高兴。 “你乃我陆阀的宗师,怎么只当个区区五品寺丞,这让我陆阀颜面何存?”陆尚却一摆手,不容置疑道:“放心,夏侯老儿要是有意见,自有老夫跟他分说。” “是……”陆尚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陆信要是再推三阻四,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按例,本阀当为你设宴庆贺,”见他没有昏头,陆尚放缓语气道:“老夫回去看看日子,近期就大办一场,到时候请夏侯霸过来。老夫堂堂一阀之主,向他讨要个自家子弟,这点面子他会不给?” “太让伯父费心了。”陆信轻声说道。 “自然是因为你值得……”陆尚缓缓闭上双眼,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不再跟他说话。 。 陆信回到从善坊,已经是下午了,便见自家门口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一见他回来,宾客们便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向他道贺。道贺的人里,非但有从善坊的人,也有许多从洛北过来的;非但有陆阀的人,也有其他门阀过来的。 至于道贺的理由,自然是恭喜他晋级宗师,执事有望。顺道也有恭喜他生了个好儿子的……朝会上,陆云得到皇帝嘉奖,还要让他伴驾的事情,显然已经传遍京城了。 让陆信错愕的是,为何自己晋级宗师之事,也会这么快传开?难道那些执事各个都是大嘴巴不成? 见他面露疑惑,有宾客笑着解释道:“上午,缉事府张贴出了新一期的宗师榜单,贤侄榜上有名!” “哦……”陆信一下想到,上朝前左延庆拉住陆尚私语一番。这下恍然大悟,原来陆尚是从缉事府得知了自己的底细。至于缉事府是如何得知,自然跟伏牛山的事脱不开干系。 陆信不禁有些震惊,放在十年前,缉事府可没有这份能耐。看来这些年,他们已经强大了太多,绝对不能再轻视了…… 这时,陆向被一众洛北来的同辈簇拥着,从屋里头出来。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自己的儿孙,老头高兴的胡子直翘,还要假之又假的谦虚道:“这有什么好宣扬的,他都这把年纪了,才勉强晋级,不成器的很啊。” 众人闻言这个汗啊……要知道,任督二脉是极难打通的,就算有相应的功法,也必须资质绝佳、苦练寒暑,几十个修炼天地正法的人里,也出不了一个宗师。不说别人,就说你陆向,练了一辈子天地正法,都没晋级宗师,还好意思说自己的儿子不成器? 但今天没人敢胡说八道,惹他不高兴了。大伙儿只能任由陆向信口胡柴,还得在边上附和着。没办法,谁让人家儿子是宗师了呢? 陆向高兴之余,再次宣布开流水席,请大家伙儿喝酒庆祝。这次可跟上次的情况截然不同,上次他到北边去请,人家都没来几个。这次不用他请,北边就来了一百多人,其中还有六七位长老。 这次酒席的规模,也远超上次,整个从善坊的街道都摆满了还不够,好些客人得在街坊家里吃酒,才勉强坐的下。 贵客们自然在陆信家中就坐,除了陆阀的众位长老,宗室、夏侯阀、崔阀、裴阀、谢阀、卫阀也都来了人。来宾规格最高的就属谢阀了,别的家族大都只来一个长老或执事做代表,但谢阀一下来了三个长老,两名执事,还有陆夫人的父亲、叔伯,仅他们一家,就坐了满满一桌。 而且,他们对陆信的态度极其亲热,口口声声宣称他是谢阀的半个儿。还说陆云能那么优秀,都是他们谢阀的女儿教的好…… 这不禁让陆信想起,自己前阵子带着妻儿,到谢阀拜访时,那些人对自己冷漠的态度。别说宗主、副宗主,就是个长老、执事都没见到,只跟陆夫人的父母吃了个饭,就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可自己宗师的身份一曝光,谢阀的长老、执事便组团前来,虽说是人之常情,但这么明显的前倨后恭,还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夏侯阀来的执事,正是夏侯不破。夏侯阀对武功的重视程度远超陆阀,自然也有非宗师不得担任执事的族规,但夏侯不破却成了唯一的例外。他体弱多病,武功永远也到不了宗师境界,夏侯霸却力排众议,把他推上了执事之位,而且是负责情报的观风执事,对他的重视和信赖,可谓无以复加。 身为夏侯四杰之一,夏侯不破可谓席间最尊贵的客人,自然被安排在上首就坐。他满脸笑意的看着身旁的陆信,打趣道:“贤弟可谓真人不露相,瞒的我们好苦啊。” “夏侯阀高手如云,在下这点三脚猫功夫,怎好拿出来献丑?”陆信轻声说道。 “话不是那么说,要是知道,当时我自然可以帮你争取到更高的官位。”夏侯不破一脸歉意道:“现在可好,你一个宗师才是区区五品,倒成了我夏侯阀的不是。” “夏侯兄千万不要这样说,陆某对夏侯阀只有满心感激,绝无半分其他的想法。”陆信赶忙表态道。 “夏侯阀要的不是你的感激……”夏侯不破话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但意思是明摆着的,他们要的是陆信的效忠。 今日得知陆信竟然是宗师,夏侯不破着实吃惊不小,他首先想到的,是陆信会不会就是那个刺杀夏侯雷,夺去他们玉玺的人。但旋即,他便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夏侯雷遇刺时,是陆信带兵来救。攻打柏柳庄时,陆信更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视线,根本没有动手的条件。 所以,夏侯不破只能归结为陆信城府太深,如此一来,非但没有感到不快,反而愈发重视起他来。想实现夏侯阀的大业,最大的障碍便是那些门阀。夏侯阀等闲不敢对任何一家门阀动武,因为那会招来其余几家的联手反抗。所以,合纵连横、党同伐异,就成了唯一的办法。 在夏侯不破看来,如果能把陆信扶上陆阀的高位,对夏侯阀争取陆阀的支持,会有莫大的好处。就算陆信不能改变陆阀的态度,至少也可以给他们内部打下一颗钉子,将来或是想让陆阀内乱,或是要消灭陆阀,都可以事半功倍。 陆信自然不知,夏侯不破已经想的那么远,他还在担忧日后如何面对夏侯阀。只能含糊的说道:“在下不会忘恩负义的。” “好,有你这句话,便不枉二叔和我的一番苦心。”夏侯不破根本不信嘴炮,但他有自信将来能掌控住此人,此时也不是深谈的场合。便打住话头,只说闲话道:“二叔本也想过来道贺,可惜还在禁足中,只能托我敬你一杯了。” 从江南一回京,夏侯雷便被夏侯霸绑到祠堂,家法伺候!夏侯雷还算仗义,把夏侯不破的那份,也一起受了,被结结实实揍了两百棍。就算是他尚有宗师的实力,也被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完事儿,夏侯雷又被禁足半年,至今还没走出府门一步。 “早想去探望老侯爷,但不好贸然上门。还请仁兄转达小弟的敬意,机会合适,一定登门向侯爷道谢。”陆信赶忙满饮一杯。 “现在谁也没法去看我二叔,咱们等他被放出来,再好好的聚一聚。”夏侯不破笑着点头,对陆信道:“去招呼客人吧,不用老守着我这个病鬼。” ------------ 第五十九章 榜单 席散,陆向又喝的烂醉如泥,被陆云父子扶到屋里休息。 “乖孙,真给爷爷争脸……”老爷子揽着儿孙的肩膀,醉态可鞠的咧嘴笑道:“今天这酒喝得痛快,爷爷我多少年没喝这么多了!” 陆信一脸黑线的扶着陆向,对父亲给自己降了一辈感到十分无奈。陆云弯腰给祖父脱鞋,对陆向笑道:“上月那次,爷爷喝得也不少……” “瞎说,那回能跟这次比吗?”陆向吹胡子瞪眼道:“那次喝的是闷酒、苦酒,没喝几杯就不成了。”说着哈哈大笑道:“这次就不一样了,痛快,太痛快了!老夫这辈子,就没这么痛快过!” 陆云给陆向脱了鞋,父子俩便扶着他往屋里走,陆向依然醉话连篇道:“不对不对,还有一回,就是你父亲拿到文试魁首那回,老夫也高兴坏了!” 陆云有些吃惊的看一眼陆信,陆信矜持的一笑,没有说话。便听陆向眉飞色舞的接着道:“那回的场面可比这次隆重多了,阀主来了,八大执事来了,长老们也一个不落都来了。那真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时候,结果嘿嘿……” 父子俩小心将陆向扶到榻上,又端水盆来给他擦脸,陆向打个酒嗝,继续喋喋不休道:“嘿嘿,得意忘形了……我跟我大哥说,你压了我一辈子不假,不过看这样,往后就要我儿子压你儿子了!” “结果,一句话让他怀恨在心,等你爹得罪了先帝,他就把咱们赶出了洛北……”陆向满脸难过的说着,又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大哥呀大哥,想不到我们父子祖孙,还有杀回洛北的一天吧!” 笑完了,陆向便头一歪,呼呼大睡起来。 父子俩在床边守了好一会儿,见陆向安稳睡着,这才悄然退出了正房。 和上次一样,父子俩到了陆云的房中对坐,陆云给他泡茶解酒。 刹那间,陆信有些恍惚,就像这一个月全都是幻影。现在还是在妻儿刚刚进京的那一刻…… “孩儿看到缉事府的榜单了,”陆云一边沏茶,一边轻声道:“父亲榜上有名。” 陆云的话,提醒了陆信,真的是一个月过去了,自己父子俩的处境,已经大大不同了。 “排在第几位?”陆信有些好奇,二十年来,缉事府的榜单已经深入人心。就算是陆信,也不能免俗的关心起自己的排名来。 “呃……”陆云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研磨茶饼道:“最后一名。” “早该知道……”陆信哑然失笑道:“这是缉事府惯用的伎俩。” “是。”陆云轻声道:“这是等父亲去挑战呢。”换谁排在榜单最后一名,都会很不舒服。不舒服怎么办,只能挑战前面的宗师,争取再进一步呗。 “你倒是看得明白。”陆信深以为然道:“左延庆搞出这么个榜单,挑动了多少无谓的争斗。不知多少门阀的精英,或死或残在对这区区虚名的争夺上!” 陆云点了点头,他听保叔讲过,当年缉事府成立,左延庆将门阀士族的武者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还大费工夫的排定天、地、玄三阶武者的名次。起初各阀都不明白左延庆的用意,还嘲笑他浪费朝廷的钱财,专搞些没用的东西! 可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三份榜单一出,便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份榜单,争议声更是不绝于耳!大家都说,这排的是些什么狗屁,根本不准! 等级还好说,你丹田生出真气,便可消去拙力,运用真气于己身,自此拳脚身法远超常人,便是黄阶高手! 你的真气练到可以内至五脏六腑,便能随心所欲驱使真气,将全身每个部位都化为杀人的武器,更可化为护体真气,寻常刀枪不入,只有真气可破。便是玄阶强者! 你打通任督二脉,真气源源不竭,便可以一敌百,可以开碑裂石,可以片叶飞花、取人性命,便是地阶宗师! 你打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真气便可以外放,隔空杀敌于无形。可以打破人体极限,凌波微步、踏雪无痕,纵身就是几丈高,弓箭都追不上你的身法,便是一览众山小的天阶大宗师! 天地玄黄泾渭分明,来不得半点水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有什么好争执的。 但排名就不一样了。那是缉事府主观排出来的,又没有召开什么比武大会,如何能服众? 看到平时瞧不起的人、感觉还不如自己的人,居然统统排在自个前头,不少人便气势汹汹找缉事府理论,凭什么大家都是地阶宗师,他的排名就要在我之上? 缉事府自然有一套理由在里头,但往往让人很不服气。比如说,因为他曾经击败过你们家的谁谁谁,我看你和谁谁谁差不多,就把他排在你们前面了。 事主当然一肚子不服,说我比谁谁谁强多了,你们不能这么武断!缉事府便说,名次就是这么排的,但不是说不能改。 事主说,那就改。缉事府的人却说,哪能说改就改,回头人家又好不服了。这么着吧,你们比试比试,谁高谁低,一比不就知道了? 事主说,你说比就比啊?缉事府说,不比就是这个名次。事主说,就算我同意,人家也未必答应啊?缉事府说,你可以通过我们,向他下战书,他要是一个月内不接受,就算弃权,就把你的名次排到他前头去。 听了这话,那些心里没底、胆子太小的,也就缩了头。可跃跃欲试者,同样不在少数,当即就有几十人,通过缉事府向排在前头的人下战书。其中最多的是玄阶,地阶也有不少,甚至连屈指可数的大宗师都有一位…… 缉事府这手极其要命,这是把那些被挑战者,架在火炉上烤啊!他们要是不应战,就成了缩头乌龟,这在尚武的大玄朝,绝对是最丢人的事情。而且缉事府还故意给他们一个月的应战期,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舆论充分发酵,足以让天下皆知,根本容不得他们不接受! 于是,门阀子弟间的比斗次数激增起来,死伤人数越来越多。各阀的高层才重视起此事来,要求缉事府停止胡闹,但高祖皇帝替缉事府撑腰说,这是件好事,可以保持各家子弟的血性,磨炼子弟的武功,让他们不至于堕落为醉生梦死的二世祖,使大玄永保强盛。 高祖皇帝甚至下了明诏,将缉事府的榜单排名变成万世不易的祖制!高祖皇帝的权威,自然不是他的儿孙可比,诸位阀主胳膊拗不过大腿,也只能闭嘴了。再说他们都是刀枪火海里杀出来的,死伤几个子弟并不会放在心上,反而觉得高祖说的也有道理,这样的确有助于锤炼自家的子弟。 得到高祖的支持,左延庆越加用心经营,他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追踪各阀人物在京里京外的动态。几乎每一次交手,都会被缉事府记录下来,及时反映在榜单排名的变化上,并在全国各地张贴!还将那些决斗,通过缉事府文书的妙笔生花,描述的绘声绘色! 老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口了,榜单上名列前茅的那些人,成为他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每当名次出现变化,他们更是兴奋无比,都会围在榜单面前,通过上面的只言片语,幻想那一场场令人窒息的高手对决! 随着榜单愈加深入人心,宗族子弟们愈加在乎自己的排名,几乎每日都有决斗在进行。随着高手们越加重视,决斗水平越来越高,吸引的目光也越来越多……如是循环往复,十年不到,甚至连门阀里的小姐相姑爷,都要参考榜单的排名了。 自然,不知多少矛盾和仇恨,也在这一场场决斗下日积月累着,从个人恩怨渐渐升级蔓延,使各阀之间、门阀内部充斥着龃龉嫌隙――尽管因为有牢固的共同利益,这些龃龉间隙还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但一旦固有的局面被打破,那些积攒多年的矛盾和仇恨,就会使这些门阀顷刻间失去他们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凝聚人心的力量…… ------------ 第六十章 九品官人法 陆云碾好了茶末,砂瓶中的水也开了。 他一边往盏中冲入滚水,一边富有韵律的搅动茶筅,调出茶膏和汤花。 陆信也不说话了,拢须看着陆云专注点茶的样子,神情一片平和。 “想不到父亲还曾是文试魁首,”点茶完毕,陆云一边奉上茶盏,一边才轻声道:“倒未曾听人提起过。” 陆信接过茶盏,轻轻吹着乳白的汤花,状若淡然道:“都是老黄历了,还提它作甚?” “呵呵……”陆云笑笑道:“那么说,当年父亲被评为二品上中了?” “那是自然。”陆信终是难掩自得道:“历来,文考武试的魁首,都会被评为二品上中。” 陆云点点头。他自然知道,大玄开国以来,更新了前朝的九品官人法,以考察法来定官人的品位。 所谓九品官人法,就是将准备出仕者,评定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个品级,然后依品授官。当然,下三品是捞不着被授官的…… 原先的九品官人法,只是以被品评者的家世、行状来确定其品级。家世便是家庭出身和背景,指父祖辈的资历,仕宦情况和爵位高低。行状则是个人的品行和才能。 很显然,行状的品评,是个很主观的东西,糅杂了太多的个人好恶、远近亲疏。哪怕你再有名气,本事再大,如果中正官就是不爽你,依然可以给你个‘崇尚虚名、才高德寡’的恶评,把你给搞到下品里去。 而一套规矩想要成为长久的规则,就必须尽量减少主观评定,增加可以量化的客观评价。那什么最客观?自然就是家世了。谁的家世好,谁的家门高,用不着脸红脖子粗的争,大家一条条摆明了比比就是。 我爹是侯爵,你爹是伯爵,那我就比你家世好。咱俩的爹平级,但我爷爷比你爷爷级别高,我的家世自然还是比你好…… 很显然,这种法子也最符合公卿高门的利益,自然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 所以九品官人法对人才的品评,很快就变成了家世的比拼。谁的出身高,谁就会获评高品。谁的出身低,那任你再有本事,也只能获评下品,无缘庙堂清流。这便是所谓的‘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 但这法子实在贻害无穷,无数的庶族人才没有出路,对朝廷心怀怨恨。而士族这边,根本不用任何努力,年纪轻轻就可以获评上品,得授高官。士族子弟自然不会再去用功读书习武,只知道寻欢作乐、奢侈享受,很快就变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虫。 随着士族的快速堕落,庶族的离心离德,国家自然以惊人的速度衰败下去,继而四崩五裂,被胡人趁虚而入,破天荒的占据了中原三百年,连汉家衣冠都险些不存! 当高祖皇帝和他的战友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消灭了胡人,重建中华后,自然要痛定思痛,不能再让悲剧重演了。依照高祖皇帝的意思,自然是废除九品官人法,才用唯才是举、选贤任能的用人制度。 但高祖的这一主张,遭到了七大门阀的极力反对,甚至连宗室内部也是一片哗然。高祖皇帝虽有再造社稷之功,但没有传国玉玺加持,总是差了一点点底气,最终只好做出了妥协――双方各让一步,依然采用九品官人法取士,但在评定品级时,家世、行状只能决定品评对象被归入上三品,中三品还是下三品。 至于最终会被定为上三品、中三品中的哪一品,则需要对其才学进行考核。当然,上品和中品是分开考核的,中品考得再好,至多也只能被定为四品中上,不会升为上三品的。 同样道理,上三品考得再差,也不会落入中三品。至于下三品,因为没资格被直接授官,所以连被考核的资格都没有。 尽管上中下品之间依然泾渭分明,但这一改变还是十分积极的。它让家世背景不再是品级评定的全部依据,要想获得尽可能好的品级,还得靠真才实学。虽然依旧是上品无寒士,但庶族子弟可以通过才学,最高获得四品的评定,直接被朝廷授予官职,这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士族子弟也同样不敢怠慢,虽然七大门阀可以轻而易举的为子弟谋取官职,但品级考试关乎家门荣誉,能夺取好名次的,无疑会得到家族的重点培养。在考试中给家族丢脸的,自然别想再有出头之日。 当然,前者指的是参加上品考试的菁英子弟。后者指的是参加中品考试的普通子弟……因为庶族官员和地主的子弟,也会进入中品考试,所以那些无法被评为上品的士族子弟,不得不和他们进行直接竞争。如果成绩不如庶族,如何说明士族的优越性?自然要被家门所嫌弃了。 至于参加上品考试的幸运儿,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因为哪怕是七大门阀这样的顶级士族,每次也只能得到四个上品的名额。九品官人法规定,三年一次考察。即是说,每三年,才有四名子弟会被评为上品,说是万里挑一,都一点不为过。 如果被选出的子弟,在来年春天的上品考试中取得的名次太差,举荐和决定让其中选者,定将遭到族中的一片骂声,认为他们被选中是有人以权谋私,非但给族里丢脸,还断了别人的前程。要是四个子弟成绩都太难看的话,长老会还有可能会提出罢免负责此事的执事! 当然,如果能得到好的名次,则会成为族中的重点培养对象,前程自然一片光明! 。 “上品考试分文考武试两部分。”陆信喝着茶,轻言细语的说道:“按例,文武考试第一者,都会被评为二品,若文武皆能抡元,则有资格被评为一品。不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事在人为。”陆云也捧了杯茶,信心满满道。 “你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陆信眉头微皱,沉声道:“参加上品考试者,无一不是天下士族的顶尖才俊。无论文考还是武试,想要夺魁都真的很难,我陆阀虽然以诗书传家,文教冠绝七阀,但开国以来,能在文试中抡元,不过两次而已。” “开国一共考了七次,也不算少了。”陆云呷了口茶,云淡风轻的一笑。 “好吧……”陆信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但首先你得先成为我陆阀的四名人选之一。” “陆枫应该会空出一个名额吧?”陆云轻声道。 “那是自然,他给本阀丢尽了脸,阀主已经下令全力追捕,官人评级肯定想也别想了。”陆信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但想争到他空出来的名额,依然难上加难。” “还以为,阀主会做个顺水人情,把名额送给父亲呢。”陆云幽幽道。 “嘿,想得美……”陆信笑骂一声,但其实,他当时也有强烈的冲动,想跟陆尚讨要陆枫的空出来的名额。但陆尚没往这上头论,让他如何开口? “这会儿,全族都知道了。”陆云苦笑道:“还不得为这个名额抢破头?” “那是自然。”陆信颔首,微微一笑道:“不过你确实有优势。今日朝堂之上,那黎大隐把你好生吹嘘了一番,连皇帝都对你产生了兴趣呢。”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是好算计啊!” “呃……”陆云略略有些尴尬道:“其实当时真没想这么多,纯属被逼而已。” “不管怎样,你都在皇帝那里挂上号了。”陆信沉声道:“皇帝下月去行宫避暑,下旨命你伴驾,这是士族子弟求之不得的机会。如果把握的好,必会对你争夺名额有极大帮助。” “但也是十分凶险……”陆云却面无喜色。 “是。”陆信点点头,敛住了笑容。 ------------ 第六十一章 畏罪自杀 虽然如今门阀坐大,皇权受到严重挑战,但初始帝依然是大玄朝的至尊皇帝,像陆云这样的年轻人,能够得到他的垂青,依然可以一夜成名,飞黄腾达。 但前提是,初始帝不会对陆云的身份起疑心。陆信之所以抵触皇帝召见陆云,就是担心初始帝会从陆云的相貌中,看出什么端倪来,给陆云引来杀身之祸…… 可是,皇帝金口一开,断无更改之理。既然初始帝让陆云伴驾,哪怕陆尚也推辞不得。 “不如,你称病吧。”陆信思来想去权衡利弊,觉得陆云还是不去见皇帝的好。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陆云却轻轻摇头道:“除非孩儿不踏入朝堂,否则终有面对他的一天。” “那倒是……”陆信喟叹一声道:“既然你决意踏入仕途,就免不了要面对他。” “那就面对吧,”陆云收起些许担忧,振奋精神道:“就不信他能认出我来!” “嗯。”陆信点点头,他对乾明皇帝的样貌十分熟悉,也是见过乾明皇后的,从陆云的面相上,确实找不到太多与两人相似的地方。既然多想无益,他便收起担忧,叮嘱陆云道:“阀主那边,我会尽力去争取的,你这边也要多用功……武功方面我是不担心的,只要你别用不该用的功夫就成。文章方面还得多下点心思,虽然骈体文没什么营养,但来年的文试就考这个。” “孩儿知道了。”陆云点点头,所谓骈体文,又叫‘四六文’,严格以四字六字相间定句,是如今最兴盛的一种文体。但由于迁就句式,堆砌辞藻,十分影响内容的表达,陆信这些年颇为反感。 其实陆云也不喜欢骈文,但他从开蒙之后,便一直苦练骈文不辍,因为在他心里,武功也好文章也罢,都是他用来报仇的工具,所以都必须练到极致,无关个人喜好。 “将为父当年的习作多看几遍,虽然谈不上什么佳作,但也算很工整的骈文了。”陆信当年靠骈文夺得文试第一,当然有资格这样说。他想一想,又道:“不过只能学其形,不可学其意,如今的皇帝,不会喜欢那一套了。” “……”陆云默默听着,他对陆信的文章多有研习,自然了解充斥其中锐意变革之意。想来当年,自己的父皇,也正是看重那份共鸣,才会将陆信定为第一的吧。 陆云猜的没错,当年陆信的文章,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比他文笔好的不乏其人,更重要的是,几位阀主都不喜欢他文章里表达的意思,但乾明皇帝力排众议,执意将他定为魁首,并直接点名,让陆信担任六品中书舍人,命他随侍自己身旁。 陆信的才气纵横、忠诚敢言,使乾明皇帝大为赞赏,长长与他秉烛夜谈,将他视为自己未来的股肱。不到一年,便将他提拔为五品秘书丞,使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参赞国务。但就在这时,高广宁到了皇帝身边,大力鼓吹立即改革,速战速决! 陆信虽然支持皇帝的改革,却更清楚此事必须徐徐图之,欲速非但不达,反而会引火烧身。他言辞激烈的反对皇帝的举措,并将高广宁斥为祸国奸臣,结果招致乾明皇帝雷霆震怒,将他赶出宫去,并下旨斥责他为心怀不轨之辈! 陆信是真心实意感激乾明皇帝的知遇之恩,真心实意想为大玄鞠躬尽瘁,结果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在当时,他感觉天都要塌了。但阀主与他一番长谈,让他明白了事情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皇帝并非只是急功近利,而是被逼无奈,只能应战。 明白乾明皇帝是在保护自己,陆信马上想要去紫微宫,与乾明皇帝共度难关,却被陆尚严令立即离京――因为陆阀已经确定了态度,在即将到来的斗争中保持中立,不允许自家子弟参与其中。 陆信万般无奈,只能带着对乾明皇帝满腹的担忧和愧疚,离开了洛京城,结果在路上遇到了逃难的乾明皇后…… 半生的荣辱祸福,全都因为一篇文章而起,所以陆信绝口不再提当年之事,直到陆云又要踏上他的老路,他这才下定决心,将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陆云。 。 那日之后,陆信不管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指导陆云写作骈文。之前他给陆云打得底子已经极厚,如今稍一提点,陆云便触类旁通,骈文的水平提高极快,在陆信看来,很快就可以登大雅之堂了。 但一切的前提是,得有在皇帝和众公卿面前展示的机会。而这机会,就在于能不能争取到陆枫空出来的那个名额上。 几日前,陆阀的礼教执事陆仪,便已经宣布将陆枫从陆阀的推荐名单中除名。消息一出,陆阀上下立即骚动起来,那些执事和长老,纷纷私下找陆仪勾兑,希望能将自家儿郎的名字放上去。 执事和长老尚且如此,其他族人更是极尽钻营,统统给陆仪备了厚礼,希望他能考虑自家儿孙。这下陆仪就像坐在了烧红的炉子上,名额就那么一个,这么多人想要,给谁都会得罪一大片,这让他如何抉择? 无奈之下,陆仪只好将皮球踢给了阀主…… 陆仪去三畏堂找陆尚时,正碰见陆俦和陆侠向阀主禀报审查账务院的进展。陆仪身为执事,自然不需回避,便立在一旁,静等二人把话说完。 陆尚一身道袍,坐在三畏堂后院的宗主房中,房内陈设十分简单,几个蒲团,一张矮几,墙上悬着一副中堂,上书‘畏天威、畏地怒、畏人心’九个遒劲的大字,乃陆氏先祖亲笔所书。 这九个字,正是三畏堂之名来由,也是陆氏一族的族训! 陆尚端坐在这九个字前,面容严肃的听陆俦禀报道。“宗主,账务院已经初查完毕,问题主要集中在余庆房,在今年三四月间,几名管事不经度支执事同意,擅自挪出钱三十万贯私用……” 陆尚闻言缓缓道:“陆枫买地用了多少钱?” “也是三十万贯。”陆俦轻声道:“而且陆枫买地的时间是四月,让人不得不猜想,这其中必有联系。” “哼!”陆尚不悦的冷哼一声道:“这还用猜?那几个管事能不知道钱的去向吗?” “他们和那柴管事口出一词……”陆侠咽了口唾沫,禀报道:“都说是自己欠了赌债,挪公款还债去了,跟陆枫没有半点瓜葛。” “放屁!”陆尚怒视着陆侠道:“你堂堂一个绳愆执事,没办法让他们说实话吗?!” “侄儿想要用刑时,”陆侠深深低下头,战战兢兢的禀报道:“他们已经集体畏罪自杀了。” “自杀?”陆尚怒视着陆侠道:“是有人杀人灭口吧?!” “侄儿命人严加戒备,谁也闯不进牢房。”陆侠低声道:“可没想到,他们却用裤带悬梁自尽了……” “好!好!很好!”陆尚怒极反笑道:“我陆阀有此忠仆,可敬可喜啊!” “侄儿看管不善,请阀主治罪!”陆侠赶忙俯身请罪。 “我怎么敢治你的罪?!”陆尚语带讥诮道:“回头再让你的奴仆也自杀一回,老夫罪过可就大了!” ------------ 第六十二章 矛盾 “阀主这样说,”陆侠满脸无辜的俯身道:“侄儿只能引咎了!” “不用动不动就拿撂挑子威胁老夫。”陆尚厌弃的哼一声道:“陆阀是大家伙的,老夫黄土都埋到脖颈了,你们愿意糟蹋,就随便糟蹋去吧!” 说完,陆尚闭上两眼,不再理会陆侠和陆俦,两人互相看看,便恭声道:“那侄儿先告退了,有进一步消息再来禀报宗主。” 陆尚又哼了一声,两人便悄然退下。 陆仪有些尴尬的候在一旁,心说早知如此,自己就晚点再进来了。对于陆俭这件事,他是旁观者清,陆仪很清楚陆侠和陆俦是得到了长老会的授意,才敢大胆的和稀泥。这二年,随着阀主年事渐高,长老会变得越来越强势。标志性的事件,就是几年前,长老会否决了阀主提出的,让陆修升任副宗主的要求。 所有人都清楚,陆阀现在的副宗主陆仙,一心追求先天之境,早就宣布不再理会族中俗务。所以,陆修一旦升任副宗主,就是下任宗主的当然人选。长老会的态度也很明确,不愿看到阀主之位父子相替。 那一次,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甚至惊动了陆阀唯一的天阶大宗师,副宗主陆仙。在他出面调和下,双方这才各让一步,陆尚不再坚持让陆修当副宗主,长老会也同意,将大执事之位授予陆修。 那次之后,双方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而陆俭,便是长老会中意的继任人选,陆尚想要拿掉他,自然会遭到长老会的强烈抵触。 各位执事夹在中间,确实十分痛苦。何况不少执事本身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才是陆阀这几年一盘散沙的真正原因。 。 陆仪正在胡思乱想,陆尚开口了。 “你又有什么事?” 陆仪赶忙定定神,向陆尚禀报起人选之事。 陆尚听完,略带讥讽道:“你是不想得罪人吧?” “……”陆仪心中暗叫倒霉,谁让自己不长眼,居然这时候来找不痛快。“阀主冤枉侄儿了,侄儿只是担心,万一再选出个陆枫来,难以向全阀交代。” “那就不要你来选,让他们自己比试去!”陆尚缓缓说道:“是骡子是马,全都牵出来溜溜,光在那王婆卖瓜,算是怎么回事?” “侄儿也正有此意。”陆仪闻言笑道:“既然阀主也是这个意思,那就让他们凭本事说话吧!” “嗯。”陆尚点了点头,深深看着陆仪道:“老夫还是那句话,陆阀是大家的,你们这些执事,若不爱惜本阀,本阀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阀主言重了。”陆仪忙宽解道:“陆阀上下,都是以本阀为重的。陆俦、陆侠同样如此,只是在他们的位子上,有太多情非得已。” “什么情非得已?乡愿而已!”陆尚冷笑道:“老夫当了三十年的阀主,还有什么事看不明白?!”说着他死死盯着陆仪,逼他亮明立场。 “长老会那边,确实手伸的过长了。”陆仪心中暗叹一声,他也分不清楚,陆尚非要搞掉陆俭,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但他很清楚,对面这这位垂垂老者,是掌握陆阀几十年的一阀之主,就算奈何不了人多势众的长老会,想要让自己这个小小执事生不如死,还是易如反掌的。只好表态道:“无论如何,我们这些执事,都是该听阀主的。” “知道就好!”陆尚这才面容稍霁。按照规矩,执事向阀主负责,阀主向长老会负责,但这二年,长老会越过他这个阀主,开始频频拉拢干涉几位执事,这是陆尚绝对不能容忍的。 “这次的事儿不会就此算完,”陆尚冷冷对陆仪说道:“陆俭我是一定要换掉的,倒要看看长老会的人,能护他到几时!” “侄儿坚决拥护阀主的决定!”陆仪忙斩钉截铁道。但这话没有半点营养,因为撤换执事乃阀主和长老会之间的勾当,他这个礼教执事,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 清风苑是洛京城外,陆阀众多别院之一。规模虽然不大,但粉墙黛瓦、绿柳成荫、水榭楼台、碧荷满塘,端是一处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此刻,在荷花池上,水榭之中,丝竹阵阵、歌姬曼舞,一身藏青锦袍的陆俭,正在款待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陆俭端起酒杯,满脸恭敬的向几位老者道:“犬子惹出的事端,让几位长老受累了,小侄惭愧万分,只能先自罚三杯了。” 说完,陆俭便满饮一杯,跪坐在一旁的歌姬,赶忙给他斟满酒杯。陆俭连饮了三杯,面色微微发红。 几位老者自然是陆阀长老会的成员,见状拢须点头,为首的一个黑面老者笑道:“贤侄言重了,谁都能看出来,这回是宗主借题发挥,想要甩我们长老会的脸子,咱们怎能让他得逞。” “放心,有我们老哥几个在,谁也动不了你!”黑面老者旁边的长脸老者也拍着陆俭的肩膀笑道:“他陆尚虽然是宗主,但长老会就是用来制衡宗主的!” “二哥、四哥说的没错,”另一个胡须稀疏的老者也捻须笑道:“他陆尚也是老糊涂了,为了拿掉你这个威胁,甚至不惜自曝家丑,把陆阀的脸面都丢光了,我看他真是不合适再当这个阀主了。” “这件事,侄儿已经弄清楚了。”陆俭轻声说道:“都是那个陆信在里头挑事儿,这才把宗主引去了粥厂。” “老六,你那个侄子最近很出风头啊。”黑面老者看一眼坐在右手边的矮个老者,似笑非笑道:“不过那天你兄弟摆庆功宴,怎么没请你啊?” 矮个老者正是陆向的亲哥,陆阀长老陆同。他闻言嘿然笑道:“陆向一直认为,当初我爹的爵位,本是该传给他的,哪里还认我这个兄长。” “他认不认你不重要,关键是你还认他吗?”黑面老者追问道。 “他都不认我了,我干嘛还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陆同冷笑一声道:“老二,你不用拿言语试探我,要对付陆信,我头一个赞成!” “好!”黑面老者抚掌笑道:“那就没问题了。”说着他才缓缓道:“前几日,陆尚说要以族里的名义,给陆信摆庆功宴,看样子是想给他造势,好让他接替陆俭的执事之位。” 长脸老者闻言皱眉道:“这可是咱们拦不住的。” “是,这种小事,咱们无权干涉。”黑面老者点头笑道:“可咱们总能做的了自己的主吧,到时候长老会一个都不去,倒要看看他陆尚的脸往哪搁?” “都不去?”长脸老者皱眉道:“不说长老会里,还有不少是和陆尚穿一条裤子的,单说这样会不会让别的门阀看笑话啊?” “要看也是看他陆尚的笑话!”黑面老者冷笑道:“和长老会闹得如此不堪,我看他还怎么服众!”顿一顿,他又道:“至于让长老会集体缺席,也很简单。等他定下请客的日子,我们便提前一天,召集所有长老到邙山去议事,然后想个法子把所有人都绊住,不就万事大吉了!” “这样一来,可就要跟阀主彻底撕破脸了!”几个执事面带忧色,他们虽然极力反对陆尚让陆修接位,但并没有跟阀主公然决裂的野心。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心存幻想?!”黑面老者冷哼一声道:“这次他对陆俭动手,就是在对长老会立威!要是让他得逞,谁还敢跟长老会走在一起?陆阀就要又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 “二哥言之有理,”胡须稀疏的老者,缓缓点头道:“我们已经和陆尚父子结下大梁子,要是让他得逞了,咱们这些长老全都得回家抱孙子去了!” “那……”其他几位长老也渐渐下定决心,看着黑面老者道:“就这么干?” “干!”黑面老者重重点头。 ------------ 第六十三章 长老 酒宴一直进行到黄昏,陆俭才命人将几位醉醺醺的长老,扶到后院去歇息。在那里,有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早就恭候多时了…… 陆俭一直把他们送到月门洞,才转身回来。他那一直挂在脸上的殷切笑容,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寒霜。他历来自视甚高,从来不肯如此卑躬屈膝侍人,这次却不得不大违本心,向这些老狗摇尾乞怜。虽然效果绝佳,已经基本算是度过危机,可心里有多憋气,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他走到书房门口,管家凑上来,轻声禀报道:“老爷,少爷找到了。” “带过来。”陆俭的脸色愈加阴沉,丢下一句便径直进了书房。 片刻之后,陆枫被带到,不过几天功夫,他便瘦了一圈,满脸憔悴之色,头发也泛着油光,哪里还有半分贵公子的样子? 一见到陆俭,陆枫便扑通一下跪地,带着哭腔道:“父亲……” 陆俭面色铁青,看一眼管家,管家便知趣的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房门一关,陆俭信手抽出瓷瓶中的鸡毛掸子,狠狠的朝陆枫头上抽去。陆枫赶忙双手护头,陆俭愈发暴怒,也不拘什么头上脸上,鸡毛掸子雨点般落在陆枫身上。陆枫虽然已经踏入玄阶的门槛,可哪敢在陆俭面前用真气护体?只能用娇嫩的肉体硬挨着!不一会儿就疼得哭爹喊娘…… 陆俭却充耳不闻,抽的鸡毛乱飞,一直把陆枫全身上下,全都抽成青紫一片,才把已经秃了的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咬牙切齿道:“畜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父亲……”陆枫一把鼻涕一把泪,疼得全身直哆嗦道:“孩儿是一时鬼迷心窍,父亲救我啊!” “还不把你干的那些勾当说个明白!”陆俭怒哼一声道。 “是……”陆枫赶忙擦了擦眼角,疼得嘶嘶倒吸冷气道:“今年过年,和谢添他们吃酒时,听他说起,都水监修黄河,造了很多可以种桑的田地出来,都是北方少见的,他们准备吃下去,转手卖给那些商人,就能成好几倍的赚。” “出了正月,孩儿和他们实地去看了一趟,确实是难得的好地。而且他们已经联系好了商人,只要能拿到地,那些商人保证有多少要多少。”陆枫接着说道:“孩儿回来一盘算,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就跟他们要了一千五百顷。可是孩儿哪有那么多钱去买,就找何管事、柴管事他们商量,从公中先挪出三十万贯,把地买下来转手一卖,就是上百万贯入手,只要赶在年中盘账前,把三十万贯还回去,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陆俭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听陆枫接着说道:“柴管事几个也想发财,就同意了孩儿的主意,从公中挪了钱出去,四月里买了地……”说到这,陆枫满脸后悔道:“那时候,就有人想直接把地卖掉,拿回现钱。可谢添说,这样卖亏了,应该把桑苗种上再出手,这样还能多敲那些商人一笔。可孩儿已经没钱了,柴管事他们也不敢再从公中往外挪,就听了何管事的话,把这些地卖了一部分,全都买成桑苗,种在剩下的地里。” “原本只等着桑苗一种完就出手,可没想到桑苗还没种完,黄河就决堤了,所有的桑田都被洪水淹没,那些商人哪里还肯再出钱?”陆枫带着哭腔道:“这下鸡飞蛋打不说,还得自个儿填公中的窟窿,这才不得不铤而走险,打起了粥厂的主意!” “我打死你个小畜生!”陆俭听完,恨得抡起拳头,又要爆捶他一顿,可看到陆枫满身是伤、缩成一团的样子,终于心下一软,松开了拳头。 “父亲,你一定要救孩儿啊!”陆枫顺杆便爬,抱住了陆俭的双腿。 “滚开!”陆俭一脚踢开陆枫,恨声道:“我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救你?!” “都是那陆信捣的鬼,要不再过几天,孩儿就把窟窿填上了,那时候神不知鬼不觉……”陆枫满脸恨意道。 “你住口!”陆俭冷声道:“若非你鬼迷心窍,肆意妄为,别人谁能动的了你?!” “是……”陆枫垂头丧气的住了口。 陆俭一脸恼怒的瞪着陆枫道:“你这个蠢货,为什么要跑?!” “孩儿当时怕极了……”陆枫怯生生道:“怕自己出事儿,更怕连累父亲。” “哎……”陆俭一想也是,当时陆枫要是被抓到粥厂,肯定什么都瞒不住了,长老会也绝对不会替自己撑腰的。是陆枫这一跑,才给了自己从中勾兑的机会。想到这,他叹了口气道:“何管事他们已经担下全部罪责,引咎自尽了。” “那孩儿是不是可以回来了?!”陆枫闻言大喜。 “不可能!”陆俭击碎了陆枫的幻想,冷声道:“你这时候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谁都保不住你!” “我听父亲的……”陆枫忙小声道:“只要不耽误来年的比试就成……” “别做梦了!”陆枫不提这茬还好,他一提,陆俭就怒气冲头,咬牙切齿道:“陆仪已经宣布,将你除名了!” “什么?!”陆枫惊呆了,如丧考妣的叫起来:“他不能这样做啊,孩儿已经二十三了,下次就过年龄了!” “住口吧!”陆俭恨恨的瞪了陆枫一眼,为了让他能评为上品,陆俭不知费了多少心机,又苦等了整整两届,才把陆枫塞进了四人名单中。这件事一出,自己六七年的努力,全都化为泡影,陆枫也再没有靠正途出头之日了! 陆枫虽然住了嘴,却越想越难过,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别哭了!”陆俭怒喝一声,挥手道:“又不是只有九品中正一条出路,等过两年为父当上阀主,一样能让你飞黄腾达!” “可那不是正途……”陆枫哭哭啼啼道。 “别不知足了,你能不能过去这一关,重新抛头露面,还得看运气!”陆俭厌烦的挥挥手,示意他退下道:“我会让老张给你安排新的身份,你去外地躲上一年半载,也好好反省一下去吧!” “父亲,孩儿不想离开洛京,不想离开你和母亲啊……”陆枫又抱住陆俭的大腿,大哭起来。 “滚!”陆俭再一次把他踢开。 这时张管家从外头进来,将哭成泪人的陆枫扶出去,直接送去一处偏院。将陆枫安顿下来,张管家小声劝道:“少爷,这次你惹的祸实在太大了,老爷就是给你补救,也需要时间啊。你千万稍安勿躁,安心在这住几天,等小人安排好了,便送你离京。要不了一年半载,小人一定去亲自接少爷回来。” 陆枫却不理他,只是把头埋在枕头下。张管家只好躬身退出。 张管家一走,陆枫的帮闲胡三便蹑手蹑脚进来。他是陪着陆枫一起逃跑的,也是他劝陆枫回来找陆俭求助的。 “公子,这已经不错了……”胡三已经听到张管家的话,知道肯定得离京了。“咱们就安心到外头玩上一年,你不老想去看看京外的花花世界吗?” “那也得是本公子主动去,像这样跟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京城,算怎么回事!”陆枫腾地坐起来,咬牙切齿道:“再说,我也不能就这么走人!一想到陆信还在京里快活,我就寝食难安!” “公子,他可是宗师啊……”胡三眼皮直跳道。那日在伏牛山,陆信给他造成的阴影实在太重了。 “他是宗师,他的妻儿可不是!就不信他总守着他们!”陆枫冷声道:“这次我也不绑票,直接撕票!” “可咱们已经没人可用了……”胡三苦笑道:“老爷的人,肯定不会帮忙的。” “这世上,有拿钱杀人的行当!”陆枫幽幽道:“去找白猿社,我出双倍的价钱,买他妻儿的人头!” ------------ 第六十四章 点火 从善坊,陆向府中。 这阵子,陆云一直刻苦用功,认真准备下月举行的家族选拔。他虽然底子很厚,但毕竟久在江南,对京城流行的文风和观点比较陌生,这都需要时间一点点来准备。而再过几天,他就要出发伴驾,还不知到时会发生什么,所以只能抓紧眼前的时间,多学一点算一点。 见弟弟如此辛苦,陆瑛也十分懂事,不再缠着他陪自己玩,反而给陆云准备了一大堆补品,每日三五次的往他房间里送。 陆云刚吃完燕窝,看着陆瑛又端了一盘剥好的胡桃进来。 “这是西域传来的珍果,最能补脑。”陆瑛把碟子放在几上:“统统吃掉哦。” “我最近流了好几次鼻血……”陆云哭笑不得的求饶道:“阿姐就放过我吧。” “臭小子,好心当成驴肝肺,阿姐还不是心疼你!”陆瑛白他一眼,捻起一块胡桃,送到陆云嘴边道:“吃!” 陆云无可奈何,只好把那块胡桃含在口中,却实在不想咽下去。哪知陆瑛喂食儿上瘾,接连喂了他七八块,把陆云的腮帮子都撑起来了。 陆瑛这才发现,陆云根本没往肚里咽,便按住他的腮帮子,填鸭似的逼着他咽下去。陆云呜呜叫着想要躲闪,样子十分滑稽。 姐弟俩正在笑闹,门口响起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见有外人,陆瑛赶忙收手,红着脸望过去,就见一个驼背疤面的中年人,正满脸好笑的立在那里。 “保叔来了。”陆瑛赶忙起身相迎,心里却暗叹一声,她着实不愿看到,弟弟和此人搅在一起。 保叔也知道陆瑛不喜欢自己,所以笑笑没说话。 待陆瑛离开,他才跪坐下来,向陆云施以大礼。“公子,属下救驾来迟。” “咳咳!”陆云好容易才把满口的胡桃咽下去,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对保叔笑道:“是啊,你早来一会,我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保叔干笑两声,将一个厚厚的纸袋,双手奉到陆云面前。“幸不辱使命!” “这两个月,辛苦保叔了。”陆云接过袋子,抽出里面的一大摞纸张,细看起来。 他一边看,保叔一边从旁解说道:“公子没有猜错,河堤确实有大问题。属下走访了汴州等地,向两百多名河工了解了情况,得出的结论是,河堤之所以修成一年而溃,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偷工减料、二是私改设计、三是偷掘河堤。” “偷工减料是老生常谈了,暂且不提。”保叔又详细解释道:“私改设计是都水监为了能多腾出河床卖地,私自将河道束窄改道、裁弯堵汊,致使黄河泄洪能力大打折扣,春汛大水一来,水势变得无比汹涌,对河堤的冲击超乎寻常。” “更致命的是,那些买下旧河床的大户,为了引水种桑,纷纷在河堤上私挖沟渠,导致河堤千疮百孔,根本抵御不住洪水的冲击,一下子就全线溃塌,这才酿成了这场罕见的水患。” “原来如此。”陆云翻看着那些河工的口述,一下子全都明白了。登时怒气上涌道:“有这么多蛀虫啃食,河堤不垮才怪!” “但这些事,大都指向都水监,还不知道高广宁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保叔皱眉道:“据河工所言,工部一开始给出的图纸,是没有问题的,拨付的材料也是足够的,高广宁完全可以把责任都推给负责施工的都水监,这样他最多就是个失察之罪。” “又是个失察之罪……”陆云闻言冷笑连连。听陆信说,陆俭已经在长老会的暗助下,把罪责摘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个不足以伤筋动骨的失察之罪。 “公子为何说又?”保叔今日才到京城,自然对陆阀的事情一无所知。 陆云便将陆俭的事情,简单讲给保叔。保叔听了倒吸口冷气,心凉道:“才十年时间,陆阀居然乱成这样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今莫过如是。”陆云淡淡道:“不过高广宁的处境,可没法跟陆俭比。” “还是很像的吧。”保叔道:“陆俭有长老会做靠山,高广宁也有夏侯阀撑腰,陆尚和初始帝都奈何不得他们。” “但有一点,是绝不相同的。”陆云伸出手指,点一点桌上那摞纸,冷声道:“高广宁是导致黄河决堤,百万人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 “恐怕很难坐实啊!”保叔眉头紧皱道:“公子要想用这个罪名治他,还得再下苦功夫才行。” “用不着。”陆云却断然摇头道:“保叔此番回京,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自然感触良多……”保叔黯然一叹,十年前离京时,他的妻女尚在,如今却已是阴阳两隔了。“不过最直接的感受,是遍地的灾民。” “这些灾民已经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两三个月了,处境极端艰难,积郁的怒火可以焚毁整座京城。”陆云沉声说道:“如果他们知道,工部尚书就是让他们无家可归的罪魁祸首,你说他们会不会冷静的跟你讲证据?” “肯定不会……”保叔轻声道。 “把这些东西散布出去!”陆云轻轻一掌拍在那摞纸上,缓缓说道:“然后稍加引导,让灾民把高广宁当成出气筒。” “这……”保叔盘算一下,他培养的死士,大都已经混在灾民中进京多时,这些人来散布消息、煽风点火,最合适不过。“可以做到。” “等到合适的时机,把这份东西交给缉事府。”陆云从自己的一摞书下,拿出一张清单,递给了保叔。 保叔接过来一看,只见上头清清楚楚的罗列了一串人名,后头跟着买地的时间、位置和面积。他不禁瞪大两眼道:“这些都是从都水监买地的?” “是。”陆云颔首道:“费了好大功夫,才从都水监偷出来的。” “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属下来做吧。”保叔小心收起清单,对陆云道:“公子万金之躯,不可轻易犯险。” “知道了。”陆云敷衍的应了一声。 。 保叔领命之后,便暗中联络那批死士,让他们分头跟灾民散布消息。但他知道轻重,明白这种事只能一步步来,不能着急。否则非但效果不好,还会惹人生疑。 所以陆云也没有催促,把事情交代给保叔,便打算继续用功读书。可陆瑛过来告诉他,两人明日得跟母亲出门一趟了。 “所为何事?”陆云微微皱眉。 “明天是大姨母寿辰,咱们都得去翠荷园道贺。”陆瑛告诉陆云。 陆云愣了一下,才想起陆瑛口中的大姨母,应该是陆夫人的堂姐,谢阀阀主的长女。 “翠荷园在什么地方?” “洛京城外不远。”陆瑛略带讥讽的笑道:“咱们这位大姨母,可是头一次邀请母亲参加她的寿宴,真让人受宠若惊呢。” “阿姐说话越来越尖酸了呢。”陆云很认真的说道。 “有吗?”陆瑛撇撇嘴,她显然也知道,若非父亲近来炙手可热,那位大姨母是断不会想起他们家的。 虽然陆云本能有些抵触,却也知道不能不去。 第二天一早,陆云姐弟便陪着陆夫人,坐车往城外赶去。 陆夫人这阵子,心情似乎有所好转。看来娘家人对她态度的改观,让她心里好过不少。陆瑛也愿意母亲能早日恢复笑容,一路上专门捡些讨巧的话,来哄陆夫人开心。 陆云神色平静的在一旁听着,突然眉头一皱。陆瑛马上望了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们好像被跟踪了。” ------------ 第六十五章 美女救英雄 “我们好像被跟踪了。”陆云沉声说道。他听得分明,有七八骑坠在马车后面,不疾不徐,始终保持二百步开外的距离。 “是什么人?”陆瑛略略紧张的问道,陆夫人也看了过来。 陆云苦笑着摇摇头,安慰二人道:“母亲和阿姐安心待在车里,一切有我。” “你千万小心。”陆瑛虽然知道弟弟武艺绝伦,却仍免不了为他担心。 陆云向陆瑛笑笑,便信手敲了敲车窗,吩咐一声:“停车。” 马车缓缓停在道旁,陆云跳下车来,伸了个懒腰道:“车里太憋闷,我到前头坐一会。”说完,他走到车夫的位子旁边,施施然坐了下来。 马车重新前行,陆云和车夫谈笑风生,仿佛一切如常。 这时,跟在马车旁的一名护卫,悄悄走到陆云身边,小声道:“公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陆云微笑着看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那名护卫轻声道:“方才我们停车,后面一队人马也停了下来,我们重新上路,他们又跟了上来。” 陆云微微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其实从一出城,陆云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到方才下车时,他已经可以确定,那些人就是冲自己来的。但陆云始终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担心,对方会有高手在内,自己干掉他们不成问题,但这里是南来北往的大道,如何不暴露自己的身手,才是真正的难题所在。 马车继续赶路,顿饭功夫后,驶下了大道,往翠荷园所在的姚家村而去。通往姚家村的是一条遍植白杨的小路,此时看不到任何行人。 陆云知道,如果对方动手,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这也是他为敌人预备的葬身之处! 果然,身后的那些人,突然催动马匹,朝陆云这边猛扑过来! 陆云的护卫赶忙拔出兵刃,护住马车。陆云却依然纹丝不动,只死死盯着那些疾驰而来的敌人,他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斤两! 转眼间,敌骑呼啸而至,纷纷抽出长刀,朝着拦路的护卫砍了过去!陆云的护卫奋力格挡,然而敌人武艺十分高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的兵器统统磕飞!然后毫不留情的挥刀朝他们的头上砍去! 不能再等了,陆云便要将早就扣在手中的几枚石子射出去,救下自己的护卫…… 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停住了动作,因为他看到一道惊鸿般的白影,突然飞掠而至,眨眼之间,便如一只白鹤般凌空冲入阵中,带鞘的长剑行云流水般连挑数下,便将那几柄长刀尽数挑飞。 待那白色的身影救下几名护卫,对方才看清这横插一杠的,居然是个容貌清丽、出尘如仙的少女。 还没出手的几名骑士又惊又怒,怒吼一声便一同从马上跃下,挺起兵刃便朝那女子猛扑过去! 女子两道秀眉一挺,透出凌厉的英气,手中带鞘长剑连刺数下,那几名骑士便几乎同时惨叫着丢掉了兵刃,捂着受伤的手腕委顿落地。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尔等竟敢公然行凶!”冷冷看着这些歹徒,少女轻启朱唇,声音犹如水击寒冰、风动碎玉,竟让人有如闻仙音之感。“还不赶紧退去!” 那些刺客一看,自己这些人根本不是少女的对手,哪里还敢再纠缠,赶紧纷纷上马,落荒而逃。 从那少女现身救下几名护卫,到她赶走歹徒,总共不过十几息时间,看的几名护卫如坠梦里,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看他们都安然无恙,便将长剑收回囊中,准备离去。 “姑娘留步。”这时陆云出声了,他越过几名护卫,走到少女面前,拱手道:“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好让陆云铭记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少女摇头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还要赶路尽情,咱们就比别过。” 陆云看那少女,确有风尘仆仆之色,却不损其容颜清丽灵秀。只是那温和亲切的笑容里,仿佛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让人不敢靠近。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姑娘了。”陆云也微笑说道:“在下陆云,大理寺右丞陆信之子,姑娘在京中若有吩咐,只消遣人到从善坊知会一声,在下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记下了。”少女微微点头,便转身往大道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陆云无奈摇头,估计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 待陆云转回身来,几名护卫惭愧的跪在地上。“我等学艺不精,还请公子责罚。” 陆云苦笑的看着他们,自己带在身边的这些人,确实武艺稀松的很。不过这也没办法,他一个小小的旁系子弟,身边要是充斥着高手,肯定会被人盯上的。“行了,起来吧,三个玄阶,四个黄阶,你们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幸了。” “啊!”几名护卫大惊失色,没想到那些敌人居然如此厉害!再转念一想,如此强大的一伙儿敌人,在那少女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莫非,那姑娘的功夫,能赶得上公子?”一名护卫失声道。 “那得比过才知道。”陆云方才,自然认真估量过那少女的功夫,以她展露的身手,应该可以跟宗师一战,自己火力全开,拿下她应该不成问题。可谁又敢说,她是否也隐藏了真实实力? 无论如何,这见义勇为的少女,都让陆云感到十分震惊。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竟然能有这样的实力,这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怪胎?还是说,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 这时,陆瑛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小声问道:“我们还去吗?” “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陆云微微一笑,示意车夫继续赶路。 车行不久,一座掩映在绿柳丛中的庄园,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翠荷园到了。 远处的小树林里,两双眼睛死死盯着那辆马车沿着庄园外的青石路,缓缓驶入了园中。 他们正是方才那些歹徒中的两个。原来那群歹徒并没有逃远,而是躲在隐蔽处,看着少女离开了马车,消失在去往京城的大道上。 几个歹徒这才知道,他们出门没看黄历,居然碰上了管闲事儿的路人。但干他们这行的,哪有看黄历的?日子好不好都是要杀人的! 为首的三个玄阶强者,就要带人杀回去,却悚然发现全身真气都不听使唤。他们哪还不知,这是被少女封住了真气,唯恐时间一长,身体会出状况,忙慌不迭回京城去找掌柜的想办法,只留下这两个黄阶的手下在这里盯梢。 两人看着马车驶进了庄园,知道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了,便坐下来扯起了闲篇。 “侯哥,你说那小娘皮什么来路?怎么小小年纪就那么厉害!”一个圆脸汉子问另一名尖脸汉子道。 “谁知道呢!”尖脸汉子心有余悸道:“三个玄阶在她手下没走过一招,恐怕得有宗师的实力了吧!” “怎么可能?”圆脸汉子不信道:“天底下的宗师都是有名有姓,哪有这么年轻的?” “你也亲眼看见她出手了,难道还有假不成?”尖脸汉子嘿然道:“我倒想起个人来。” “谁?”圆脸汉子瞪大两眼道。 “听说上个月,江南一带出现一位极厉害的女子,连挑了太平道八九个分坛,”尖脸汉子啧啧有声道:“据说太平道的宗师都拦不住她,莫非咱们碰上的就是这一位?” ------------ 第六十六章 谢添 “那八成就是了!”圆脸汉子咋舌道:“这样的人物,几十年都不出一个,怎么就让咱们碰上了,真他娘的倒霉!” “不过是那姓陆的走狗屎运罢了。”尖脸汉子冷笑道:“等他们从庄园里出来,就不信还能碰上救星!” “错,走狗屎运的是你们。”一把清冷的声音在两人耳边炸响。 两人悚然惊起,慌忙挥舞着兵刃四下查看,便见一个身穿青袍,相貌俊美的少年,穿过一棵棵白杨,施施然走到他们面前。“那位姑娘已经救下你们的性命,可你们偏偏还不死心,真是死不足惜!” 看清这少年正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两人登时镇定下来,狞笑道:“小子,你以为你是她呀!” “咱们就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尖脸汉子狞笑一声,举起兵刃,和圆脸汉子同时向陆云左右夹攻! 陆云冷冷一笑,双手拂袖挥出,两人便觉全身被狂风笼罩,一下就被狠狠的卷倒在地。 “原来,你和她一样……”两名汉子瘫倒在地,全身像被石碾压过一般,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们这才明白,陆云的话一点不假,方才那少女出手,根本就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可惜……他们没有去珍惜。 “你们是什么人?”陆云走到两人身前,睥睨着他们。 “嘿嘿,你武功再高,也休想撬开咱们的嘴巴!”两名汉子怪笑起来,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根本不怕刑讯逼供。 “……”陆云懒得废话,缓缓俯下身来,先一指点中了尖脸汉子的哑穴,然后双目紧紧盯着圆脸汉子的眼睛。 圆脸汉子只见陆云双目闪动着妖异的光芒,仿佛直透自己的心田,登时泛起一阵迷糊。 这时,陆云右手结出一个古怪的印结,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处。圆脸汉子登时闷哼一声,神情陷入了混乱。 陆云鬼魅般的声音,直穿他的脑海深处。“你要对我诚实,不能说半句假话!” “我……”圆脸汉子双目一阵挣扎,但很快就两眼发直道:“我要对你诚实,不说半句假话。” “告诉我,你是什么身份?”陆云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是白猿社洛京分社的一名黄阶杀手……”圆脸汉子木然答道。 “白猿社?”陆云微微皱眉,声音旋即恢复平静道:“是谁雇佣你们来杀我?” “是胡三。他是陆阀三执事之子陆枫的帮闲。”圆脸汉子答道:“他出了双倍的价码,取你母子三人性命。” “他现在何处?”陆云缓缓问道。 “不知道……”圆脸汉子茫然摇头。 陆云还要再问,圆脸汉子却如那上次那大个子一般,眼球一突,全身一阵抽搐,彻底成了痴呆。 陆云摇头叹气,看来这夺魂指只能问对方知道的问题,如果对方想不出答案,就会变成白痴。 稍微定了定神,陆云又把目光转向尖脸汉子,尖脸汉子目睹了他对圆脸汉子的所作所为,眼里满满都是惊恐之色。 陆云解开他的哑穴,尖脸汉子便尖叫起来:“我知道陆枫在哪里,只求你放过我!” “你先说,说完了我再考虑。”陆云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掌。 “他躲在他父亲的清风苑里!”尖脸汉子赶忙竹筒倒豆子道:“自从余杭分社出了那档子事,上头就命令我们,一定要搞清楚雇主身份才能动手!所以,我就暗中跟着胡三,看他进了清风苑!” “你们白猿社在京城,有没有大宗师?”陆云又问道。 “并没有。”尖脸汉子忙道:“只有两位宗师坐镇,这是白猿社和各阀的默契,我们的大宗师不进京城,不动他们的核心子弟,他们也不能对我们出手。” “还真是一团和气。”陆云讥讽的笑一声,双目异芒一闪,同时又捏起了那个印诀。 “你不是说会放过我吗?!”尖脸汉子惊恐的尖叫起来。 “我只说考虑考虑,”陆云的手指缓缓点在尖脸汉子的眉心处,面无表情道:“考虑的结果是,你还是去死吧……” “我做鬼也……”尖脸汉子的怒吼声渐渐微弱,双目渐渐呆滞起来…… 。 对陆云来说,干掉两名杀手不费吹灰之力,但毁尸灭迹这种事,还是让他颇费了一番力气。 等他将现场处理停当,便赶紧赶回了翠荷园。 此时,翠荷园内已是宾朋云集,几十名夫人带着他们的子女,来到园中为谢家长女贺寿。此时长辈们在花厅中吃茶说话,一众小辈便在园子里聊天玩耍。 这些人陆云都不认识,他也没兴趣凑上去寒暄,便想穿过人群去寻找陆瑛。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一身粉裙的崔宁儿正满脸欢喜的看着自己。 “你去哪了?”时隔一个月再见,崔宁儿似乎分外欣喜,脆声声问道:“我找了你半天了。” “哦,出去透了透气。”陆云轻声说道。 “吓,好久不见,你还是这副德行。”对他的不冷不热,崔宁儿很是不满,撅着小嘴儿道:“本来还想介绍美女给你认识,这下还是免了吧。” “我一直就是这样子。”陆云依然神情自若道:“没什么事我先进去了。” “不许走!”崔宁儿气的跺脚道:“你要是敢走,我就哭给大伙儿看,说你欺负我!” 陆云翻翻白眼,根本不在乎她的威胁,就要拔腿离开。 崔宁儿神情那叫一个精彩,刚要再说什么,就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我宁儿妹妹?” “……”崔宁儿登时沉下脸来,回头对那羽扇纶巾,作风流公子打扮的男子道:“谢添,我警告过你,不准这样叫我!” “你可以尽情打我骂我,但就是不能阻止我叫你……宁儿妹妹……”那谢添轻摇羽扇,朝崔宁儿挤眉弄眼,说着又眯起眼来,看了看陆云道:“小子还算识相,赶紧滚一边去!” 陆云本来确实要离开,闻言却纹丝不动了,他也不理会谢添,皱眉看看崔宁儿道:“这就是你拦着我的原因吧。” “我……”崔宁儿似乎没想到陆云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小算盘,低头揉着裙带,算是默认了。 “小子,识相点,我们谢三哥的醋吃不得。”谢添身后的一个公子哥,冷笑着提醒陆云道:“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谢添得意洋洋的睥睨着陆云。“还不快滚!” “我只会走、会跑,还不知道怎么滚。”陆云淡淡一笑道:“不如谢三少示范一下可好?” “你!”谢添登时气炸了肺,他以前从未见过陆云,便认定他不知是哪家的旁系,跟着来翠荷园混脸熟。没想到这种小杂鱼居然也敢跟自己叫嚣,他一时间竟气的不知该说什么,用羽扇指着陆云,咬牙切齿道:“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向来不小,”陆云淡淡道:“谢三少有什么道道尽管划出来,文的武的在下接着就是。” “好!好!”谢添气极反笑道:“今天本公子就让你小子,知道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快来看啊,谢三少要发飙了!”院子里的公子小姐,全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看到谢添和一个陌生的小子起了冲突,呼啦一下都围过来,兴致勃勃的看起了热闹! “这是哪来的小子,怎么跟这混球杠上了,怕是要难看了!”公子哥儿们可都知道谢添一肚子坏水,又狠又奸。 “可千万别毁了他这张脸……”小姐们打量着陆云,才发现这是个难得的小帅哥儿,不由怜香惜玉起来,可没人敢拦着谢添,都唯恐引火烧身。 ------------ 第六十七章 满地找牙 花厅中,众位夫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今日的寿星,谢阀阀主长女谢敏,在一起吃茶说话。 谢敏今年四十岁,几年前丈夫过世,便孀居在这翠荷园中,三五时便招呼女伴,来她这里吃酒聚会,很快翠荷园便成了京中士族女子的一个据点,很多人都以被谢敏邀请为荣,认为这是自己被顶级圈子认可的一个标志。 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人就算被邀请来,也只是作陪衬的。聚会的中心永远是谢敏和那些个嫡系的夫人。此刻便是如此,谢敏和几位出身高贵的夫人谈笑风生,其余人都只是在旁边赔笑听着,偶尔能插几句话凑个趣儿罢了。 陆夫人就属于陪坐的行列,虽然陆信近来风头很强,但在各大门阀真正的嫡系眼中,他还算不得什么。陆夫人又性情孤僻、冷言寡语,除了一开始,被人寒暄了几句,其余时候便坐在旁边,插不上嘴也基本引不起别人的注意。若非崔夫人时不时跟她说上两句,她就要彻底被遗忘了。 崔夫人是崔阀阀主的儿媳,自然是可以坐在谢敏身旁,随意说话的几个人之一…… 这时,有人讲了个笑话,一众妇人正笑得花枝烂颤,突然见外头一阵骚动,少男少女们里外三层的将几个人围在中间。 谢敏看一眼身旁的侍女,侍女赶忙出去查问,片刻后去而复返,轻声禀报道:“三少爷和一个叫陆云的少年起了冲突,好像要比斗呢。” “他怎么老是欺负人啊!”谢添的母亲,谢阀阀主的儿媳谢夫人登时皱起眉头。“把他给我叫进来。” 谢敏却拦住了谢夫人。她没有儿子,向来把谢添这个娘家侄子,当成亲儿宠溺。谢敏又看看场中众人,问道:“陆云是谁家的孩子?” “是七妹妹的公子。”崔夫人有些担心陆云道:“那孩子很不错的。” “哦。”谢敏点点头,便不在意道:“让小孩子闹腾去吧,咱们瞎掺和什么,是吧七妹妹?” “七妹妹,你快把陆云叫回来吧。”见谢敏不愿管闲事,崔夫人赶忙看向陆夫人道:“他文文弱弱的,别让人家欺负了。” “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陆夫人却面无表情的说道。 谢夫人一听,眉头微皱,心下不快道:“七妹妹,待会儿谢添要是伤着你儿子,咱可不许哭鼻子的。” “大嫂放心,他要是技不如人,还不知死活,被打残了也是活该。”陆夫人淡淡说道。 “既然七妹妹也这么说,咱们就别管闲事儿了,男孩子嘛,谁不是打打闹闹过来的。”谢敏说完这句,众夫人便不再理会外头,继续聊她们的话题。 。 院子里,少年少女们围成一圈,兴致勃勃看着谢三少猫戏老鼠。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了解到陆云的身份,知道他不是陆阀的嫡系,自然就学不到陆阀的上乘功法,怎么可能是谢添的对手? 他们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带着怜悯的看着陆云那张俊脸,都猜测谢添那个变态,肯定会趁机给陆云毁容。京城里谁不知道,谢添嫉妒心最重,每次和比他好看的人比武,都会趁机在对方脸上留下伤疤。 “小子,这可是你说的,文斗武斗随我。”谢添长得其实不赖,毕竟高门大户的血统摆在那里,只是满脸的阴狠戾气,大大破坏了他的面相。他上下打量着陆云,越看越是妒火中烧,这世上怎能有如此好看的皮囊,不毁掉实在天理不容。想到这,他恶狠狠道:“那咱们就武斗!” “果然如此,他要毁了这小子……”旁观者纷纷倒吸冷气,谢添虽然喜欢附庸风雅,但骨子里好勇斗狠,而且天分也不低,据说他的‘五德五行功’已经入门,就算对上玄阶,也有一拼之力! 陆瑛也闻讯赶来,挤进了人群,来到陆云身边,一脸担忧的小声道:“你可别弄出人命来……” “阿姐放心,我有分寸。”陆云轻声答道。 姐弟俩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听到,对面的谢添还以为陆瑛是担心陆云会遭殃呢。他哈哈大笑道:“你要是担心他,就让他给本公子磕三个响头,再从我胯下钻过去……”顿一顿,他色迷迷的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灵秀少女,怪笑道:“然后你再给本公子端酒赔罪,我就饶他这一回!” “哈哈!三少又怜香惜玉了!”谢添身后的两个公子哥儿,闻言放声大笑道:“不舍的打小舅子了!” 陆云本来只想教训一下谢添,闻言登时怒火中烧,迈步向前,冷冷看着谢添道:“今天往后,你就喝粥度日吧!” “你什么意思?”谢添一愣。 “因为我要打烂你的满口狗牙!”陆云活动着拳头,一步步逼近谢添。 “做梦去吧!”谢添打斗经验十分丰富,哪能让陆云占了先手,说着就飞起一拳,朝陆云的面门打去! “开始了!”围观众人激动的大叫起来。 谁知话音未落,就见陆云侧身避过谢添的拳头,同样一拳还了过去。 谢添只觉一阵劲风扑面,嘴巴便重重挨了一击,登时惨叫一声,仰面倒飞出一丈远,轰然摔倒在地…… 众人错愕的看着谢添双手捂着嘴,在地上翻腾嚎叫,全都呆若木鸡。 谁也没想到这文文弱弱的少年,出手居然如此暴力,一拳就把不可一世的谢三少打得满地找牙…… 确实是真的满地找牙,少男少女们看的真切,刚才谢添被飞在半空,口中喷出的血沫里,起码混杂了五六颗牙齿…… “偶的嘴,偶的牙!”满地打滚的谢添,嚎叫着捂着嘴巴,说话已经严重漏风。 陆云也不上前,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右拳,不太满意的摇了摇头。在别人看来,他这自然是装腔作势,一拳把谢三少打得满地找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但陆云是真的不满意……他刚才这一拳,虽然成功控制在了黄阶水平上,但也因为太过控制,远远没有达到预期。 他本是想,一拳打掉谢添所有的牙齿,而现在,只打掉了对方五六颗牙的样子…… 自己要尽快习惯这种低水平战斗,不能太过注重控制自己,而太过影响发挥。 陆云正在反思,谢添从地上蹦了起来,吐出满嘴的鲜血,面目狰狞的嘶吼道:“促生,敢岑偶轻提偷嘿!看偶不把里撕成绘片!” 听他满嘴透风的声音,一些公子小姐忍不住嗤嗤直笑。这更让谢添怒不可遏,咆哮一声便扑向陆云! 谢添此刻羞怒之下,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陆云却不躲不闪,将他的招数尽数挡下,然后趁他招式用老,左手荡开谢添的手臂,右手倏地弹出,一记摆拳正中他的左脸! 谢添的身子,登时像麻花一样扭了出去,半边脸都摊成了薄饼,左侧的上下后槽牙横飞出来! 这时,陆云左手又一记摆拳,重重打在谢添的右脸上,谢添的身子登时又朝反方向扭动出去,右半边脸摊成了薄饼,右侧的上下后槽牙,同样悉数飞了出去。 ------------ 第六十八章 不要脸 看着谢添被打落两边牙齿,再次满地打滚,围观的少男少女们,蓦然腾起同一个念头,谢三少这下,真的只能喝粥了…… 这下谁都知道,嚣张跋扈的谢三少,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陆云看一眼在地上打滚的谢添,冷冷丢下一句:“废物……”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刚走出两步,突然听到人群一阵惊呼,陆瑛更是花容失色的大叫道:“小心!” 只见谢添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向陆云的背心猛刺而来! 眼看刀尖到了陆云后背一寸处,有姑娘已经惊恐的捂住了眼睛! 却见陆云仿佛背后长眼,不慌不忙的上身前倾,避开了背后的一刀,同时右腿前踏,左腿旋转向后,身体便凌空拧反过来。左脚还未落地,右脚便已旋风般扫向了偷袭者! 谢添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脚踢中了面门,再次倒飞出去,口中再次飞出几颗牙齿…… 这一脚倒踢连环,只要粗学武功的都会,但最后那一脚,最多只能踢到身后敌人的下阴,是绝对没法像陆云这样直踢面门的! 看到这潇洒至极的一击,有人竟然忍不住叫起好来! “三少!”这下,谢添的两个跟班,也实在看不下去了,赶忙入场把谢添扶起。 谢添却一把推开他们,面目狰狞的咆哮道:“日此桑!” 说着,再次朝陆云扑了过去。两个跟班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原来谢添说的是一起上,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再说谢添被打成这样,哪还有什么脸面可言?赶紧把那小子拿下,给谢三少出气才是正办! 两人便也从靴中抽出利刃,从谢添左右扑向陆云。 见他们还不知死活,陆云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挺身迎了上去,身形微微晃动,便避开了三人的利刃,同时双手探出,抓住左右二人的脖颈,冷喝一声,双臂一收,二人便面对面装了个正着!登时头破血流,惨叫连连! 陆云手上用力,脚上也没闲着,脚尖轻描淡写的一勾,便将谢添勾倒在地,然后一脚踏在他的脸上,把他口中仅剩的几颗牙齿全都踩落下来,这次倒没有从谢添口中飞出,而是被他直接咽到了肚子里…… 。 花厅里,众位夫人正在谈笑风生,就听到外头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刚才说话的人太多,谢敏也没听出这是谁的惨叫,还以为是陆云发出的呢。所以不紧不慢的笑道:“这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说着吩咐侍女道:“去跟三少爷说一声,差不多就行了,怎么说人家也是客人……” 侍女赶紧出去,还没进来,花厅里又听到接连两声惨叫。这下花厅里没人说话,听得自然真切,谢夫人脸色微变,有些担心道:“这声音,怎么像是添儿的……” 谢敏也听出来了,却有些不信道:“添儿别的不行,比武什么时候输给过别人?” “是啊,这声音怪腔怪调儿的,怎么会是三少的呢?”众夫人忙陪笑道。 话音未落,就见那侍女慌里慌张去而复返,失声叫道:“不好了,三少被人打了!” “啊!”谢敏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走,谢夫人更是着急的抢在她前头。见她俩出去,其余妇人也赶紧跟了出去。 这座花厅建在石台之上,所以高于外头的地面,众妇人走到门口,视线正好跃过人丛,把场中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这时,正是陆云以一敌三,把三人打倒在地之际,看着陆云一脚踏在谢添的脸上,踩的他满脸开花,谢夫人暴怒的尖叫起来:“住手!还不把这凶徒拿下!” 园子里的护卫,早就听到动静过来,闻言却露出为难之色。在大玄朝,决斗蔚然成风,早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双方既然是决斗,自然后果自负,有人插手已经很丢人了,他们再进去拿人,是要被唾弃的! 果然,那些血气方刚的少爷小姐们,纷纷喝起了倒彩。看到谢敏脸色不善,他们的母亲赶忙纷纷出声呵斥,不让自家儿女惹是生非。 “先救下三少爷再说。”几个护卫交换下眼色,快步进去场中。 其实不用他们插手,陆云也已经早就离开了谢添,走到陆瑛身边站定。 谢夫人和谢敏赶紧来到场中,查看谢添的伤势,只见他别处完好无损,只有一张嘴被打的破烂不堪,口中居然一颗牙齿都不剩……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谢夫人心如刀割,怒视着一众护卫,嫌他们还不动手。 众护卫却看向谢敏,只有主人下令抓人,他们才能不顾规矩,把陆云拿下。 谢敏却面色阴晴不定。看到侄子这幅惨象,她自然十分心疼,但刚才自己把话说的太满,这会儿要是下令抓人,难免会沦为笑柄。可要不是自己刚才拦着嫂子,谢添也不会在这翠荷园里被打得满地找牙。不替嫂子出口气,显然也不合适。 “七妹妹,陆云把谢添打成这样,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讲?”定定神,谢敏把目光移向了陆夫人。只要陆夫人服个软、道个歉,让她下来这个台阶,后头的事就可以慢慢说。 “倘若陆云在决斗中,被人打得满地找牙,我只会怪他学艺不精,旁的不会多说一句。”谁知陆夫人却面无表情的顶了一句。 “好!好!”谢敏登时被噎的火气上涌,看一眼自己的护卫头领,冷冷道:“老王,你也向陆公子挑战!” “怎么能这样?!”一众公子小姐登时面露不忿,崔宁儿更是跳出来,大声说道:“这是以大欺小!没有这样决斗的!”在众人的认知里,武功的增长,是需要积年累月锤炼的。那老王看上去四十来岁,起码练了三十年武功,陆云就是从娘肚子里开始练功,也赶不上他的一半! “我说行就行!”谢敏也是恼羞成怒,根本不讲道理道:“他要是不敢接受挑战,就赶紧跪下给我侄儿赔罪!” “果然是一丘之貉。”陆云冷笑一声,他已经看出那老王应该是资深玄阶,自己和他战个平手,也算不上惊世骇俗吧?! 陆云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这小子简直狂的没边了,连谢阀长女都敢骂!虽然他骂的一点没毛病…… “请陆公子赐教!”那姓王的护卫站了出来,目光不善的盯着陆云的嘴巴,准备有样学样,也把他的满嘴牙齿都敲掉。 “不行!”崔宁儿急了,娇躯一拧,挡在陆云身前,小脸涨红道:“陆云是为了保护我,才跟这色鬼起冲突的!你们要是非得出气,拿我是问就好!” “老张,你替陆公子领教领教这位王先生的高招吧。”崔夫人见状,把自家的护卫也叫了进来。 “裴明月,你什么意思?!”谢敏登时目光一沉,她可以不把陆夫人放在眼里,但崔夫人是崔阀阀主的儿媳,娘家还是裴阀的嫡系,却是她惹不得的。 “回京路上,我母女多多仰赖陆公子的维护。”崔夫人淡淡道:“何况这次又是替小女出头,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装聋作哑。”说着她把声音一沉道:“大姐,你方才在花厅里说的话,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翻脸不认账,实在有失长辈的身份。” “哼!”见崔夫人横插一杠,让谢敏踯躅起来。谢夫人气急败坏道:“裴明月,这是我们谢家的事,你少在这掺和!”说着对自己的护卫厉声下令道:“你们也上,今天要是让那小畜生走出翠荷园,就全都滚出谢家吧!” ------------ 第六十九章 走人 见谢夫人已经气疯了,她的护卫哪里还敢犹豫,赶紧加入进来,和翠荷园的护卫一道,把陆云和崔夫人的人团团围在当间。 这下,园子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那些公子小姐也都不敢做声了。他们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种情形……要知道,整个大玄朝等级十分森严,就像庶族绝对不敢冒犯士族一般,在士族内部,旁系子弟也绝对不敢对嫡系子弟不敬。 因此嫡系子弟肆意凌辱旁系子弟的事情屡见不鲜,旁系子弟向来只有忍辱承受的份,哪里敢奋起反抗。所以就算是决斗,可谁也没见过旁系子弟战胜过嫡系,更别说把对方打得满地找牙了! 虽然陆云和谢添分属两阀,但依然要遵守这种规矩。现在谢夫人的叫嚣声,一下子提醒了众人,陆云和谢添的身份判若云泥,人家真要蛮不讲理起来,陆云还真出不了这个门! “哈哈!”崔夫人身上流着裴阀的血,见状不惊反笑道:“看来你们还要以多欺少,老张,放焰火!” 老张就是崔夫人的护卫头领,闻言不禁担忧道:“夫人,阀中规矩,只有族中子弟受到生命威胁,才能放焰火向附近的部曲求援!” “让你放就放,废话什么!”崔夫人柳眉一竖,霸气四射道。 “是!”老张只好从怀中摸出一枚烟花,就要点燃放到天上去。 众人见状一片哗然,看来这崔夫人是豁出去,也要护住陆云了。谢夫人见状,也气焰为之一窒,但看到自己儿子的惨状,她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便仍死挺着道:“我们也放焰火搬兵!” 谢敏不禁一阵阵头大,这样是让她俩把烟花放出去,可就要升级成门阀之间的冲突了,到时候谁也兜不住! 就在这时,被崔夫人母女护在身后的陆云,开口说话了。“姨母不必兴师动众,谅她们也不敢动我。” 在崔夫人母女错愕的目光中,陆云施施然走到了谢敏姑嫂面前,云淡风轻道:“明日陛下要去行宫避暑,点名让在下伴驾,二位想要把我留下也可以,劳烦你们去宫中说一声,免得陛下空等。” “啊!”围观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互相打听是否果有此事?“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儿……” 谢夫人登时僵在那里,初始帝再不济,也是凌驾于门阀之上的至尊皇帝,他点名要见的人,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敢留下的? 谢敏面色数变,心下却轻松起来。冷哼一声道:“怪不得你敢有恃无恐,原来是有护身符啊!”她冷笑连连道:“可惜护的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等你回来咱们再算总账!”说着不待谢夫人开口,便烦躁的挥挥手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公子抬进去啊!” 一众护卫忙七手八脚将谢添抬出场去。其实谢添受的伤并不重,被护卫抬着,还能满脸怨毒的盯着陆云,只是没有撂什么狠话。倒不是他怕了陆云,而是满嘴漏风,根本没法开口说话了…… 不过还有他娘。 见谢敏无意再争执下去,谢夫人恨恨的看一眼陆云,恶狠狠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然后才赶紧跟着儿子离去。 谢敏也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的追着嫂子去了,留下一群宾客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道闹成这样,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陆云一家就没这份烦恼了,事情闹到这一步,他们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非但如此,恐怕日后连谢阀的大门都不能进了。 在众人的瞩目下,陆夫人带着姐弟两人出了翠荷园,准备上车回家。 搞砸了陆夫人和谢阀的关系,陆云心下有些不安,上车前轻声道:“是孩儿冲动了……” 陆夫人看一眼陆云,没有说话。 “七妹妹留步。”这时,崔夫人的声音响起,陆夫人回头看到,她带着崔宁儿,也从翠荷园出来了。 “姐姐。”陆夫人招呼了一声。 “刚才的事情我问清楚了,都怪这死丫头,”崔夫人瞪一眼崔宁儿,沉声道:“还不快向姨妈道歉!” “姨妈,都是我不好。”崔宁儿红着眼圈,赶忙乖巧的向陆夫人赔不是。 “那谢添的名声,我早就有所耳闻。”陆夫人摇摇头,轻抚一下崔宁儿的头发,柔和道:“仗着长辈的溺爱,整日里欺男霸女,他吓着你了吧?” 崔宁儿忙使劲点头,陆夫人便微笑道:“那陆云干的就对,他要是不管,我肯定打断他的腿。” “就知道姨妈最疼我了。”崔宁儿如释重负,挽着陆夫人的胳膊,破涕为笑了。 “你这孩子!”崔夫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好了,别在人家门口杵着了,咱们赶紧回吧。” 于是,陆夫人和崔夫人同乘,三个小辈儿坐一辆车,在两家护卫的簇拥下,缓缓离开了庄子。 。 马车上,崔夫人有些担忧道:“妹妹,我回头请公公跟谢太保说说他孙子的事,别让老人家听了谗言,迁怒你娘家父兄。” “姐姐不用费心,”陆夫人摇摇头,婉言谢绝道:“这点事情,陆信还能处理的来。” “那好吧,要是有什么事,你随时说,”崔夫人点点头,略感奇怪道:“回京路上看陆云这孩子老成的很,怎么今天……这么冲动。” 陆夫人没有谈论陆云的兴趣,摇摇头道:“不知道。” “哎……”崔夫人叹了口气,只好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后一辆马车上,崔宁儿挨着陆瑛,坐在陆云对面。崔宁儿知道,如果自己不开口,他能一直沉默到底,便用脚尖踢一下陆云的小腿,朝他扮个鬼脸道:“谢了。” 陆云将双腿稍稍移开,淡淡道:“不用谢。” “哎,本来只是想让你帮我应付他一下,”崔宁儿见陆云一副嫌弃的样子,翻了翻白眼道:“你那么多心眼儿,肯定有的是办法,没想到你直接跟他动起了拳头,还下手那么重。” “我不是为了你。”陆云却摇头道:“是因为他辱骂我在先,又敢对我阿姐出言不恭。” “……”崔宁儿登时泄了气,陆瑛赶忙捶了陆云一下。 车厢里安静一会儿,崔宁儿又问陆云道:“你经常打架吗?” “这还是头一次。”陆云实话实说道。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之前他都是杀人来着…… “我看不像,”崔宁儿打量着陆云,狐疑道:“你分明就是经常打架……” 陆云耸耸肩膀,一副你不信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那谢添可不是个好东西,”崔宁儿提醒陆云道:“这次吃了大亏,回头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嗯。”陆云点点头,便继续看手中的书卷,显然并没放在心上。 “你这人!”崔宁儿气的直翻白眼,转头对陆瑛道:“姐姐,你得让他改改这暴脾气,不然以后要吃大亏的。” “能让我弟弟吃亏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陆瑛却浑不在意的笑道:“倒是妹妹,你怎么惹上那谢添的?” “别提了。”崔宁儿郁闷的轻叹一声:“上个月,我堂兄开了一场诗会,那姓谢的也来了,然后就盯上我了,只要我在哪,他就一准儿出现。跟块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 “原来他是看上妹妹了。”陆瑛恍然笑道:“倒是我弟弟多管闲事了。” “哪有!”崔宁儿涨红了脸,赶忙分辩道:“我都快被他恶心死了,这才想拿小云儿当块挡箭牌,”说着瞥一眼陆云道:“没想到,这小子看着蔫蔫的,却是个……一点就着的大爆仗!” “你终于把他看透了!”陆瑛被逗得咯咯笑起来,二女笑做了一团。 而被形容成人形爆仗的陆云,尴尬的把视线移到车窗外,只见外头一切如常,似乎白猿社没有再出手的打算了。 想来也正常,白猿社敢动自己这样的门阀旁系,却绝不会轻易去动崔氏母女这样的嫡系……何况,两名盯梢的杀手无故失踪,足够让他们警觉起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 第七十章 伴驾 果然,一路平安回到了京城。 到了从善坊,两家人便分开了,崔夫人母女自然是住洛北的。 陆云回到家,便见保叔等在自己房中。 “公子吩咐的事,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再过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就能看到效果了。”保叔伺候着陆云换上居家的薄衫,两人在屋里相对而坐。 “还得再辛苦保叔一下。”陆云轻声吩咐道:“这阵子要盯紧了清风苑。” “清风苑?”保叔略一寻思道:“那是陆阀的别院。” “不错。”陆云点点头,道:“现在归陆俭所有。” “陆俭?”保叔一愣。“公子要对付他?” “是陆枫。”陆云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单讲给保叔。说完轻叹一声道:“原本我该亲自动手,但明天就是伴驾的日子,只能把他交给保叔了。” “公子放心!只要陆枫一离开清风苑,就是他的死期!”保叔重重点头,任何敢对陆云不利的人,都是他的敌人。说完,他又担心的看着陆云道:“明日要面见皇甫彧,公子可有过关的把握?” “他应该认不出我来。”陆云轻轻握住拳头,又松开手道:“我会让他认不出我来……”他已经反复推想过,万一暴露身份,是不是可以铤而走险,将初始帝一举拿下!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以,那样只会称了夏侯阀的心意,还会连累了自己一家人。 “总之,公子要千万小心。”保叔不放心的叮嘱道。 “我会的。”陆云点点头,双目中有幽光闪烁。 。 翌日一早,陆云洗漱停当,便坐在铜镜前,仔细的修饰起自己的面容来。 他多年研习易容术,想要改变自己的容貌,可谓易如反掌。但这次的难点在于,既要与自己真正的相貌相差不大,又要让人完全看不出父母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影子。 陆信和陆瑛也都过来了,前者是见过乾明皇帝和皇后的,目不转瞬的盯着陆云,将白色的粉英,轻轻涂抹在鼻翼和鼻梁上。伴着陆云的动作,他的面容也在发生微妙的改变,鼻翼变得厚实了一些,鼻梁也显得没那么挺翘,原本秀气的鼻子,变得圆润厚实起来。 陆云仅仅略略改变了鼻子的形状,与他朝夕相处的陆信和陆瑛,就陡然生出不小的陌生感。 他又对自己的面颊、下巴、眼角、眉梢略略加以改变,虽然看上去相貌变化不大,原本清峻灵秀、拒人千里之外的少年,却变成了敦厚质朴、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的后生。 “妙哉!”这还是陆信第一次见陆云施展易容,忍不住抚掌赞叹道:“这下彻底看不到你亲生父母的影子了!” “可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陆瑛却愁容不展道:“阿弟,你以后不会就用这副容貌示人了吧?” “用不着。”陆云柔声安慰陆瑛道:“等他们见过我的样子,就可以渐渐改回原本的容貌了。” “不错。”陆信点头道:“对一个人熟悉后,就会对他的相貌习以为常,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了。” “那就好。”陆瑛松了口气,她帮陆云穿好朝见天子的服饰,又细心的帮他理好配饰。然后退后几步,上下打量陆云一番道:“还是很好看的。” 陆云笑笑,跟姐姐告别,便和陆信一起乘车,往洛北赶去。 。 马车上。 陆信不再担心陆云会穿帮,终于有心情跟他说起昨天的事情:“听说你把谢洵孙子的满口牙都敲掉了?” “是。”陆云点头道:“孩儿学艺不精,五下才让他一颗牙都不剩。” “嘿……”陆信知道陆云是故意的,这样一来可以增强谢添的痛苦,二来也能让人对他的实力产生误判。“打了就打了吧,为父怎么说也是宗师了,还护得住你。” “孩儿也是让他们清醒清醒,记起我有个宗师的父亲。”陆云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又要拿父亲当挡箭牌了。” “我已经习惯了。”陆信摇头苦笑道:“倒是你,日后准备以一副冲动的面孔示人吗?” “是的,这很重要。”陆云点点头道:“不然日后,我的很多行为,都找不到合理的动机,久而久之,难免惹人生疑。” “你自己有数就行,”陆信叮嘱道:“不过我奉劝你,在明春大比之前,最好不要再跟人动手。打打杀杀多了,恶名难免传到上头,会让你吃亏的。” “是。”陆云老老实实的点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自己还真是忽略了这一点。 “对了,父亲,”父子俩沉默一阵,陆云问道:“阀中何时为你设宴?” “定在七天之后,你是赶不上喽。”陆信笑道。 “那还真是可惜。”陆云轻叹一声,宗师宴是陆信的大日子。是向各阀宣告陆信重返陆阀嫡系,成为家族倚重的柱石!自己不能参加确实有些遗憾。 “没什么,日子长着呢!”陆信微笑着安慰他道:“眼下你该把全副心思,都用在这次伴驾上。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天赐良机,表现得好就可以少奋斗若干年!”顿一顿,又轻声道:“要是捅了篓子,这辈子就很难翻身喽。” “孩儿知道了。”陆云点头应下。 “其实,你不一定能见到陛下。”陆信端详了陆云半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呃……”陆云一愣。 “已经快七八天了,皇帝每天操心多少事,说不定已经把你给忘了。”陆信目光复杂道:“奉旨伴驾,却最终见不到皇帝的事情,其实也时有发生。”之前陆信担心陆云穿帮,所以期盼着这种情况发生。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又担心陆云白跑一趟了。 “既然去了,就一定要有所收获,”陆云明白过来,轻声说道:“父亲不用担心,孩儿随机应变就是。” 。 陆信把陆云送到宫门口,便见一名宦官已经等在那里。一看到陆信,那宦官便埋怨道:“哎呀,陆大人可算来了,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眼下不过旭日初升,那宦官明摆着睁眼说瞎话,陆信却赔着笑道:“抱歉抱歉,不知这位公公高姓大名?”说着,他亲热的拉住那宦官的手。 那宦官只觉手中一沉,凭分量他就知道,那是一袋儿金子。登时脸上冰融雪化,笑容可掬道:“好说好说,咱家姓胡,贱名不足挂齿,陆大人就叫咱小胡吧。” “原来是胡公公。”陆信笑着拱拱手,把陆云介绍给胡太监道:“这便是犬子陆云。” “原来这就是陆公子啊!久仰久仰!”看在一袋金子的份儿上,胡太监对陆云很是热情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怪不得皇上老是念叨你呢。” 陆云虽然不屑,但也知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十分恭敬的向胡太监行了礼。 “犬子初次伴驾,什么都不懂,还请公公多多教训,别让他行差踏错。”陆信一脸客气的请求道:“回头定有重谢。” “哪里哪里。”胡太监满口答应道:“陆大人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有咱家在,令公子出不了岔子!” “陛下那边,还请看机会提醒一二。”陆信这才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应该的。”胡太监这次却不把话说满了,有些含糊的答道。“成啦,陆大人请回吧,咱家还有一堆事儿呢。”说完便对陆云道:“陆公子,咱们进去吧。” 陆云向陆信深施一礼,便转身跟着胡太监进了紫微宫。 陆信不放心的看着两人,直到陆云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才满心忐忑的转回。虽然知道陆云武功高强、智计多端,陆信依然像看着雏鸟离巢的老鸟一般,心里充满了牵挂…… ------------ 第七十一章 避暑宫 陆云跟着胡太监,从高达百尺的应天门进了紫微城,便见眼前一片宽阔宏伟的广场,出现在应天门和建元门之间。站在这广场上,远看着四周高大森严的宫墙,令人顿感自身的渺小,和皇权的高不可攀! 但在陆云看来,这里的一砖一石却是那样的熟悉,父皇曾经带他在这广场上纵马,吓得他小脸煞白,使劲缩在父皇宽阔的胸膛前。还曾经牵着他的小手,在广场中央,那条汉白玉铺就、雕龙砌凤的御道上走过,为他讲解这座宫殿的历史…… 十年过去了,自己又站在这座广场上,却再也看不到那在骏马上驰骋的父皇,再也不能靠近那条只有天子才能踏足的御道了…… “别发呆了,快走呀。”胡太监看他出神,以为是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催促一声道:“别东张西望的,成何体统。” 陆云点点头,再深深看一眼御道上的海水江牙,便收回了目光,跟着胡太监从御道旁边的青石路穿过了广场,走进建元门。十年前,这里还叫乾元门来着…… 过了建元门,便是皇宫正殿建元殿了,陆云跟着胡太监从建元殿的西门街穿过乾朝,便到了后宫。后宫的正门便是长乐门,此时长乐门前的横街上已是车马如龙,数不清的马车、仪仗,上千名禁卫、宦官,已经整装待发,只等宫中贵人的车马出来。 虽然人马众多,横街上却是一片安静。所有人各安其位、目不斜视,更没有人敢交头接耳,让人不禁震撼于皇家的森严气度…… 胡太监的言行也小心多了,带着陆云到了最西头几辆马车旁,先跟负责的宦官小声交代几句,又转头对陆云轻声道:“打现在起,凡事听这位马公公的。”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云向那姓马的宦官拱了拱手,马太监摆摆手,压低声道:“赶紧上车待着去,什么话等到了地头再说。” 陆云便被马太监塞上了一辆马车,车厢里已经坐了五个人,都穿着整齐的官袍,看上去最年轻的也得三十多岁。看到他进来,五个官员给他让出个地方,陆云跪坐下来,原本就不宽敞的车厢,一下子更加拥挤了。 几个官员神情严肃,正襟危坐,没有互相交谈的意思。见没人搭理自己,陆云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没营养的寒暄。于是他也乐得清净,索性开始闭目养神。 陆云自幼打坐练功,静坐的本事自然非常人可及,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当他重新睁眼,发现马车还是纹丝不动。旁边的几个官员已是汗流浃背,早没了一开始的官体,都在那里不断地抹汗扇风。也开始小声交谈起来…… “怎么还不走,这都等了多久了?” “得等陛下、皇后、众嫔妃、皇子出来呀,中午前能出发就不错了。”一名年长的官员,解开了官袍的前襟,一边抹汗一边叹气道:“旁人都以为伴驾是多大的荣耀,殊不知有多遭罪……” 几名官员一听此人已经不是头一次伴驾,忙纷纷请教起来。原来那名年长的官员姓秦,乃是秘书省的一名秘书郎,皇帝每次出行,秘书省都会派人随侍,以备皇帝查阅典籍、咨询古今。他已经跟着皇帝出巡好几次了。 这位秦姓秘书郎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陆云等人道:“虽然陛下让你们伴驾,但并一定会召见。哪天想起来了,会把你们中的一个叫过去聊聊,想不起来,你们就白跑一趟,所以要抱一颗平常心,不要期望太高。” “啊!”陆云对此早有准备,但那几个官员显然十分吃惊。“好容易伴驾一次,连陛下都见不着算怎么回事儿。” “总之,看造化了……”姓秦的官员叹了口气,但让人总觉得有些幸灾乐祸。 又过了整整半个时辰,太阳已经老高,外头才响起隆隆的车马声,过了好一会儿,他们这辆马车终于缓缓启动,向邙山避暑宫出发了。 。 避暑宫位于洛阳城外的邙山翠云峰,距离紫微宫只有六七里路程,换成普通人步行,也用不了一时半会就到。但初始帝出巡的排场实在太大,仅马车就有上千辆,随行的禁卫、宦官、宫女近万人,出城时还有两万全副武装的羽林军加入了队伍,浩浩荡荡一行人,一直折腾到日薄西山,才到了翠云峰。 这时马车停下,帝后嫔妃皇子乘坐御辇抬轿上山,其余人自然是步行了。快要被闷死在马车里的众官员,此刻如蒙大赦,纷纷整理好官袍,下车舒展下酸痛的筋骨。 陆云也跟着下车,此时日落西山,暑气渐消,他深吸一口郊外清爽的空气,抬头眺望着翠云峰上的避暑宫。只见这座行宫倚山势而筑,鳞次栉比的楼台馆殿遍布翠云峰上下,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令人瞠目结舌。 除了遍布山上山下的建筑,翠云峰外还有数丈高的缭墙环绕,缭墙上箭垛、望哨齐备,有无数官兵守备其上,任何敢靠近这座避暑宫的不速之客,都会立即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陆云依稀记得,自己年幼时,也曾随父母来此避暑,但当时的避暑宫,只局限于山顶的一丛建筑,远远没有今日山上山下楼阁林立的规模,更没有这道缭墙和这么森严的戒备。 他和那五名官员在山下等了很久,直到天黑才跟着那马太监进了宫门,在半山腰的一处院落安顿下来。陆云和五名官员睡一间屋,住的是竟然是大通铺……非但陆云,那些官员也从没像这样几个人挤在一张矮榻上,全都面露愁容。 那姓秦的秘书郎却安之若素,对他们笑道:“这已经不错了,有一年十来个人在一个屋里,榻上躺不下,只能睡地上……” “我看这避暑宫,宫殿何止千所,怎么会住的如此局促?”一名官员不解问道。 “想什么呢?千间万间那也是陛下住的,咱们这些臣仆,有个地方容身就行了。”姓秦的官员有些阴阳怪气的笑道:“当然,你要是高官显贵,自然会有单间住。要是各阀阀主来了,还会有单独的宫院呢,可惜你不是……” “哎……”几名官员被姓秦的打击的不轻,加上又困又乏,再没了说话的兴致,纷纷倒头睡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陆云早早起来,便在避暑宫里转悠起来。 避暑宫虽然是行宫,同样遵循着前廷后宫的规制,皇帝和嫔妃住在山顶的内宫,成年的皇子、随行大臣、侍卫则在半山腰的外宫居住。当然,那些皇子都住在独立的宫院之内,闲杂人等是不能靠近的。 昨夜上山时天黑看不真切,今日陆云才发现这里虽然是皇帝在郊外的避暑宫阙,但殿宇的繁华并不啻于大内的紫微宫,只见千门万户、楼檐围廊、殿宇台阁,层层密合无际,让人稍不留神就会迷失其间。 陆云在外宫的高门回廊间穿梭,不时看到有执事宦官来往不断,也有当值的侍卫不时过来盘查,陆云拿出入宫时,马太监给他的腰牌,那些侍卫便放行了,不过还是嘱咐他,千万不要靠近几位皇子的宫院,以免冲撞了贵人。 ------------ 第七十二章 死期 在这优美动人的避暑宫中,有着完全不同于繁忙喧嚣的洛京城的宁静闲适,就连侍卫和宫人都被这种气氛感染,要比在紫微宫中放松了许多。陆云也得以在外宫畅行无阻,只要不靠近那几座宫院,就没有人会来阻拦。 用了两天时间,陆云将整个避暑宫外宫的布局了然于胸,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自己会杀上这重重宫苑,与高居九重的皇帝兵戎相见,所以他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尽量了解这里的一草一木。 除此之外,他还对住在外宫瑶光殿中的大皇子,有浓厚的兴趣。在陆云的复仇计划中,结好大皇子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可惜那位大皇子在京中深居简出,素来不与外人接触,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次能与此人共处一地,如果不趁机见上一面,实在太可惜了。 每日里,陆云都会在可以眺望瑶光殿的看花台上,一边读书,一边观察着那座宫苑的一举一动。他发现那位初始帝长子,每日早晚会去内宫请安一次,其余时间便在瑶光殿里足不出户。时不时能看到他在殿前的院中来回踱步,有时会在那里发呆大半天…… 但陆云还是没机会接触到大皇子,瑶光殿是他不能靠近的……这避暑宫可不是陆阀能比的,陆云就算有地阶的实力,依然难以避开无处不在的眼目,他只能隐藏好自己的武功,用最笨的办法来接近大皇子。 唯一的机会,似乎就是大皇子去给初始帝请安了。可晨昏定省时,又有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在他身旁,根本靠近不得。要是制造点什么意外,出现在大皇子面前,又显得太过刻意……通过之前的情报和这两日的观察,他已经很清楚,这位大皇子十分压抑警觉,对所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都会十分警惕。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第一印象实在太关键,在没有好办法的情况下,陆云宁肯继续等待下去…… 就这样又等了两天,陆云依然一筹莫展,他站在看花台上,望着四周已经过了花期的牡丹,想到今日便是陆阀为父亲庆贺的日子,那些灾民也差不多要爆发了,自己却被困在这避暑宫中,即见不到皇帝,也见不着大皇子,心情不禁有些低落。 就在此时,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台下的回廊上经过。陆云马上下了高台,挡在了那人面前。 那人一身宦官服饰,冷不丁被人挡住去路,着实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陆云,他拍着胸口叫道:“你可吓死咱家了!” “胡公公,可算遇见你了。”陆云语气略重道,这厮收了自家的金子,却一点都不办事。 “哎呀,陆公子。你这瞎跑什么,万一陛下召见,让老马哪里找人去?”胡太监却埋怨起陆云来。 “马公公知道我每天都在这里读书,不碍事的。”陆云淡淡道:“何况,陛下怕是已经忘了我这茬了……” “呵呵……”胡太监听出陆云语气中的怨怼,皇帝把陆云忘了,自然理所应当,可自己也把这茬忘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他干笑两声道:“别着急嘛,陛下整个月都待在这避暑宫,说不定明天就召见你。” 见陆云不为所动,胡太监只好又加上一句道:“再说咱家也会找机会提醒陛下,你就安心等着吧。” “公公没忘了就好。”陆云这才侧身让开了去路。 “等信儿吧。”胡太监便快步离他远去。等到走远了,胡太监突然啐了一口,小声骂道:“你想见皇上,我也想见,可我见得着吗?”他不过是个六品中宫谒者,哪有资格凑到皇帝面前去? 殊不知,陆云离他虽远,却把他的话听的一清二楚,这才知道此人根本指望不得。可又能指望谁呢?陆云竟生出一丝无助之感…… 。 陆云困顿避暑宫之时,洛京城南的清风苑中,张管家准备送陆枫远行了。 其实几天前,张管家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准备送陆枫上路,谁知这位爷死活不肯出门,非要再磨蹭几天。张管家本以为,陆枫是舍不得京城,想要赖着不走,谁知这才过了两天,这位爷便转过性来,说可以上路了。 而且一走就是个急的,天不亮就嚷嚷着要出发。幸好张管家早就打点好了行装,倒不至于措手不及,马上把配给陆枫的护卫叫起来,一行人赶着车马离开了清风苑。 张管家把陆枫送出二十里,便要转回了。分别前,他着实不放心的叮嘱道:“秦州那边有公子的叔父照应,委屈不到公子。可公子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不然会给老爷带来麻烦的,也会让公子遇到危险。” “从这会儿起,我就是冯卢了,”陆枫带着大檐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你们就放心吧!”说完抓住张管家的肩膀,咬牙道:“告诉我父亲,赶紧把陆信给干掉,我好早点回来!” “公子放心吧。”张管家点点头,揉着生疼的肩膀,目送陆枫一行人远去,这才打道回京。 。 和张管家分开后,陆枫便催促着手下人拼命赶路,一上午就跑出去了六七十里。 这时火辣辣的太阳当空高挂,别说人了,马匹都热的蔫不拉叽、直吐舌头。护卫们忍不住怨声载道,胡三也热的实在受不了,好说歹说才劝住陆枫,在道旁的树林里歇歇脚,解解暑再说。 听陆枫说休息,护卫们如蒙大赦,从马上滚下来,躲到树荫底下,咕嘟咕嘟的灌水解渴。胡三拿了个胡凳,挑了块通风阴凉的地方,服侍着陆枫坐下,又把水袋递过去,小声劝道:“公子把心放到肚子里,眼下那陆信被绊在京城,就连他儿子也在避暑宫待着,没人会追上来的。” “嗯……”陆枫点了点头,仰着脖子灌了一通水,心情终于镇定了不少。自打白猿社传来消息,说刺杀陆信家人失败,还有两个刺客不知所踪,他就一直像吓掉了魂儿一样。虽然白猿社保证,还会再找机会完成委托,可在陆枫看来,这事儿八成已经被陆信知道了! 那两个失踪的刺客,八成就是被陆信抓走的! 一想到有个地阶宗师,随时会找自己报复,陆枫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藏在清风苑的事儿,白猿社可是知道的,万一陆信从那两个刺客口中,得知了自己的下落,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之前陆枫根本不敢迈出清风苑一步,今天趁着陆阀给陆信设宴庆贺,他才敢落荒而逃…… “这会儿宴席刚刚开始,陆信是今天的主角,肯定走不开的。”见公子镇定下来,胡三又笑道:“等到他能脱身,咱们早就走出百里之外了,他还能上哪找人去?何况,咱们八成是自己吓自己,陆信说不定都不知道,咱们一直住在清风苑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本公子就这一条命,可大意不得。”陆枫叹了口气,心底又涌起满腔的恶念道:“陆信!等你被我爹干掉,本公子第一时间就回京城,把你全家杀光!” “你没机会了!”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凭空炸响,陆枫等人惊骇而起,就见一条黑影从树上飘然而下! “保护公子!”众护卫都是张管家精挑细选出来,保护自家公子的,其中玄阶就有三个。一见有刺客,他们马上抽出兵刃,挡在了陆枫身前! 只见那不速之客手中寒光闪烁的两柄长刀,向他们呼啸劈来! 几名黄阶护卫赶忙举起兵刃招架,哪知刚一照面,就被连人带兵刃,全都劈成了两半! 鲜血横飞中,那个身穿黑衣,黑巾蒙面的双刀客,朝陆枫狰狞一笑道:“拿命来吧!” ------------ 第七十三章 斜阳楼 “休想!”两名玄阶护卫赶忙使出全部力气,挺起兵刃格挡那两道匹练似的刀光! ‘当啷!’火光四溅,两人的兵刃脱手,虎口鲜血崩流,手臂登时失去了知觉! 双刀客的长刀却去势不停,刀光划两道优美的弧线,在两人颈前闪过。 两道血柱喷涌而起,两名玄阶护卫满脸惊恐的身首异处…… 转眼之间,陆枫的七名护卫,便只剩下一个。眼看着同伴毫无反抗之力,便纷纷倒地,他丢下陆枫转身就逃! 双刀客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会那名逃跑的护卫,双刀再次挽起,指向了胡三和陆枫。被他强大的气机锁定,两人全身血液好似凝固了一般,手指都动弹不得,更不要提逃跑了。 至于逃走那名护卫,还没有冲出树林,就被两道黑影挡住了去路,他赶忙使出看家的本事,想要杀出一条去路,谁知那两人都有玄阶的实力,刀法凌厉致命,显然与双刀客同出一脉! 在两人的夹攻之下,那名护卫很快便露出了破绽,被一柄长刀砍中小腹,破掉了护体真气,又被一刀从背后刺入,洞穿了他的心脏! 料理完这名护卫,两名黑衣人便隐去身形,为双刀客从旁警戒。 “陆信!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枫哪会不知自己遇到了地阶宗师?而且是已臻巅峰的宗师!“你不是在参加宴会吗?” “我不是陆信,”双刀客声音嘶哑道:“只是奉我家公子之命,来取你性命之人。”说着他左手一抖,便斩下了胡三的首级。 “不要杀我!”陆枫惊恐的尖叫起来:“我爹是陆俭,你可以用我换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呵呵,”双刀客讥讽的笑道:“可惜,我不稀罕钱。”说着刀光一闪,斩下了陆枫的一条手臂道:“这是你绑架陆瑛的代价……” “啊!”陆枫惨叫着捂住鲜血喷涌的肩膀,赶忙换一种方式乞活道:“那可以让他为你办任何事,他可是地阶宗师,陆阀的执事!” “在陆俭那里,权位比儿子可重要多了。”双刀客摇摇头,又一刀斩下了陆枫另一条手臂,冷冷道:“这是你行刺他们母子三人的代价……”说着,第三刀,第四刀劈下,砍掉了陆枫的双腿…… 更残酷的是,双刀客斩下了陆枫的四肢,又用刀尖连点他数处穴道,让他没法晕厥过去,只能清醒的感受断肢之痛,以及死亡的临近! 陆枫噗通跌落在血泊中,他已经被无边的疼痛和恐惧淹没了,面目狰狞的咆哮道:“我父亲不会饶过你们的!” “你们很快就会在泉下相见的。”双刀客却不以为意的残忍一笑,举刀斩向陆枫的头颅! “啊!”陆枫彻底崩溃,涕泪横流。 那夺命的长刀却在斩上他脖颈的瞬间停下了,陆枫只听对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对了,我家公子让你记住,他叫陆云。他说你若化为复仇厉鬼,不要找错了对象……” “陆云……”陆枫登时懵在那里,这个名字他自然不陌生,可自始至终,自己都没把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里,甚至见都没见过一面…… 双刀客却不给他发问的机会,手腕一抖便斩下了陆枫的头颅。 等双刀客将长刀上的血迹,在陆枫身上抹净,那两名黑衣手下悄然无声出来,手脚利索的收拾好满地尸骸,装在陆枫的马车上,运往东面的山谷掩埋。 双刀客放心的让他们处理善后事宜,这些死士要比跟在陆云身边的那些厉害太多,没什么好担心的。 。 避暑宫。 陆云又枯等了两天,机会终于出现了…… 这天黄昏,他照旧在看花台上一边读书,一边窥视瑶光殿,只见大皇子去给初始帝请安之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闭门不出,而是在瑶光殿下了抬舆,也不带从人护卫,便只身一人在园中漫步起来。 陆云哪会放过这天赐良机,立即快步下了看花台,来到百步之外的斜阳楼上……他已经对避暑宫的外宫了若指掌,看大皇子行走的路线,就能断定对方的目的地,一定是这处观看落日斜阳的楼台! 到了斜阳楼上,陆云便端坐下来,持卷假装看书,静候大皇子出现。 果然,盏茶功夫后,就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 来的正是当今皇长子皇甫轩,他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微微前倾,步履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迟缓。他今年不过才二十岁,身材修长、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间挂着解不开的浓愁,一双忧郁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心事。 大皇子皇甫轩心事重重的上了斜阳楼,这才看见楼上已经有人在读书了,他本能的想要转身下去,那人却抬头向他望了过来。 见对方看到自己,为了维护皇子的风度,皇甫轩只好打消了马上下楼的念头,缓缓登上楼台,目光平和的看了陆云一眼,只见那是个相貌端正、忠厚可亲的少年,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他稍稍放下了戒心。 陆云见皇甫轩身穿便服,便故作不知他的身份,微笑起身招呼道:“这位仁兄也来观落日啊。” 皇甫轩一愣,但看陆云的年纪穿着,旋即又明白过来,对方应该不认识自己。他的一颗心不由又放松了一些…… 皇甫轩微微点头,也不答话,便走到楼边,双手扶栏眺望着远方,此时夕阳西下、暮色茫茫,远处的洛京城中,已是万户炊烟袅袅。 想来那千家万户,都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一家人正准备围坐一起晚餐,享受那温馨的天伦之乐了。皇甫轩的心情不禁更加低沉,这平常百姓习以为常的亲情,自己却渴望而不可得…… “暮色陡添百里翠,夕阳闲放一堆愁……”就在他黯然伤感之际,忽听那少年在耳畔缓缓念了一句诗。 ‘好一个夕阳闲放一堆愁……’皇甫轩不禁轻轻点头,一句话就道尽了自己的心境。 陆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旁,轻声道:“看来兄台也是满腹忧愁啊……” “……”皇甫轩微微皱眉,看了一眼陆云,终于开口道:“你年纪轻轻,会有什么烦心事?” “烦恼忧愁,无关年龄身份,只跟自己的处境有关。”陆云微笑看着皇甫轩,道:“兄台也是奉旨伴驾的吧?咱们已经到避暑宫好些天了,却始终未得天子召见,心里肯定纷乱如麻。” “原来如此……”皇甫轩不置可否的说一句,心中陡然想起一个人来,他深深看着陆云,恍然道:“你叫陆云是吧?” “兄台怎知?”陆云一脸吃惊道:“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呵呵……”皇甫轩脸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道:“虽未谋面,却久仰大名了。” “哦?”陆云一愣,旋即恍然道:“前番大朝,兄台应该在列吧!” “你果然十分机敏。”皇甫轩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怎么,陛下至今没有召见你吗?” 陆云苦恼的点了点头,反问道:“仁兄不也是一样。” “我跟你情况不一样……”皇甫轩目光投向远方,幽幽说道:“我宁肯一辈子不被召见……” “哦?这是为何?”陆云一脸好奇的问道。 皇甫轩摇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刚才那句诗,是你作的吗?” ------------ 第七十四章 初见 “有感而发,信口而来,让兄台见笑了。”陆云轻轻点头。 “想不到你不光智谋过人,居然文采也极好。”皇甫轩赞叹一声:“一句夕阳闲放一堆愁,足以羞杀洛京城中那些才子了。” “兄台谬赞了。”陆云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皇甫轩目光复杂的看着陆云,沉吟许久才缓缓说道:“你小小年纪能做出如此深沉的诗句,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说着他笑笑道:“不如这样,反正闲来无事,我出一个尾联,看看你能不能给出一首完整的诗,如何?” “兄台尽管出题。”陆云笑着点点头。 “那好,我这个尾联是,柳絮飞来片片红。”皇甫轩说完,便面带期待的看着陆云。 “柳絮飞来片片红?”陆云轻声重复了一句。 皇甫轩不禁老脸一红道:“随口而出,确实不太工整,若能化腐朽为神奇,才显出你的本事。” “呵呵……”陆云心说,何止不太工整,简直就是狗屁不通……柳絮怎么可能是红的呢? “你能不能对出来?”皇甫轩见陆云皱眉沉思,忍不住追问一声。 “这有何难,兄台且容我腹稿一番。”陆云看着山下夕阳映照、层林尽染,心中有了主意,略一思索,便缓缓踱了几步,口中吟出一句诗道:“洛水桥畔袅袅风……” 说着他走到楼边,轻抚栏杆,又吟出第二句道:“凭栏犹忆旧江东。” “好!”皇甫轩听完这两句诗,便忍不住击节叫好,说完赶紧把嘴闭上,唯恐将陆云的思路打乱。 陆云含笑看着皇甫轩失态的样子,故意顿了一顿,才给出最后两句道:“夕阳返照翠云峰,柳絮飞来……片片红。” “洛水桥畔袅袅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翠云峰,柳絮飞来片片红!”皇甫轩赶忙将他的四句诗连起来念了一遍,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情道:“好!非常好!” 然后,他朝陆云一拱手,激动道:“在下还有急事,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说完,皇甫轩便快步下了斜阳楼,走出好远,陆云还能清晰听到他一直在低声默念这四句诗,似乎唯恐忘掉了一般。 看着大皇子消失在楼台深处,陆云的脸上却浮现出无奈的神情。这大皇子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猴急,自己还没把话说完,他就跑掉了…… 这就像钓了半天的鱼,鱼儿终于吃了鱼饵,却又脱钩而去一般…… 。 陆云这一夜都怅然若失,难以释怀,皇甫轩却终于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次日卯时未到,皇甫轩便早早醒来,准备到内宫去向皇帝请安。宫人们满心惴惴的进来,服侍大皇子殿下穿戴。她们这位殿下,平日里就阴沉莫测,尤其在面圣之前,每每会生出无端的无名火来,整个人变得极难伺候。 听昨日陪大皇子见驾的从人说,殿下又被那几个兄弟刁难了,且好像昨天的事情还没完,今日要继续去遭罪,宫人们自然比往日更加了几分小心,唯恐惹恼了殿下,遭受无妄之灾。 但今天也不知太阳打哪边出来,宫人们竟看到皇甫轩的脸上,罕见的挂着轻松写意的笑容,还破天荒的跟她们开起了玩笑。“怎么都战战兢兢的,莫非把孤当老虎了不成?” 宫人们心说,你比老虎可吓人多了。无论如何,至少今日不用提心吊胆了,宫人们如释重负,忙纷纷摇头赔笑,说殿下威严日重,咱们一见就不由自主,大气都不敢喘。 “看来孤比老虎厉害多了。”皇甫轩竟哈哈大笑起来,宫人们也赶忙陪着笑成一团。 殿外,大皇子的一众从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小声交头接耳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还有心情说笑?” “不知道,不过昨晚从外头回来,殿下心情就一直不错。” “管他呢,总是好事。” “哎,只怕待会儿就笑不出来……” 从人们正说着话,皇甫轩已经穿戴整齐,从殿中出来,众人赶忙止住声,肃容恭迎大殿下。 皇甫轩坐上抬舆,从人们便抬着他,从瑶光殿出去,沿着石阶上行,不一时便到了内宫的正门昭阳门,取日之光,质以昭明之意。 这时,昭阳门前已经停了三台乘舆,三个穿着各色锦袍,腰缠玉带,头戴平巾帻的年轻男子,正在那里说笑。看到皇甫轩的抬舆过来,三人停下说笑,笑嘻嘻迎了上来。 看到这三人嬉皮笑脸的样子,皇甫轩心中就泛起一阵腻味,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命人降下抬舆。 “大哥早安。”三名锦服男子走到皇甫轩舆前,向他抱拳施礼。这三人正是初始帝的另外三个儿子,皇次子皇甫轸,皇三子皇甫轼以及皇四子皇甫辁。 皇甫轸现年十九,面容敦厚,神情温和,看上去比皇甫轩还有长兄风范。皇甫轼十八岁,身材比两个兄长高出一截,方面阔口,英气勃勃。皇甫辁只有十五岁,眼角眉梢稚气尚未褪尽,腰间却佩戴着和兄长们一样的白玉带,显然很得初始帝欢心,才得以加恩越级特赐。 这三个皇子皆是当今夏侯皇后所出,皇甫轩反倒和夏侯皇后没有血缘关系。 “劳你们等候了。”皇甫轩下了乘舆,向三个弟弟还了一礼。 “大哥言重了。”皇甫轸微笑着摇摇头。 “哎,大哥真是的,”年纪最小的皇甫辁,朝皇甫轩撇了撇嘴道:“你怎么就来了呢,害的我把青袍大将军输给三哥!” “嘿嘿,你还是嫩了点。”皇甫轼比皇甫辁高出整整一头,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动作又让皇甫轩一阵腻味,他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们赌的是什么?” “我们赌的是……”皇甫辁快人快语道:“大哥今天会不会称病不来。” “老四!”二皇子皇甫轸唤一声皇甫辁,想要阻止他说下去。 “我是觉着,要是换了自己,今天肯定装病不出门了。三哥却说,你不敢不来,于是就拿这事儿开了一局,赌注就是我那百战百胜的青袍大将军!”皇甫辁却不管不顾,一阵竹筒倒豆子。 “不就是一只蟋蟀,看把你心疼的!”皇甫轼箍住皇甫辁的脖子,两人又笑闹成一团。 一旁的皇甫轩却面如寒霜,这三人哪是在等候自己,分明是在等着看笑话! 见他面色难看,皇甫轸瞪一眼犹自笑闹的两个弟弟,沉声道:“越发没大没小,还不快跟大哥道歉!” “为什么?”皇甫轼和皇甫辁瞪大了眼睛,装傻充愣。 “你们!”皇甫轸一副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 皇甫轩忍住阵阵恶心,这皇甫轸要比老三老四更可恶,整天就知道装好人,谁还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时辰差不多了,赶紧进去吧。”皇甫轩淡淡说了一句。 “不错,不能让父皇母后久等。”皇甫轸点点头,侧身相让道:“大哥先请。” 皇甫轩便迈步先行,皇甫轸三人也跟着进去昭阳门。 ------------ 第七十五章 皇家 进了昭阳门便是避暑宫的内宫,只见庭殿深处,门廊洞开,屏风帐幔围护,侍卫、宦官无声无息的束手恭立。 兄弟四人从门廊台阶而上,皇甫轸走在皇甫轩身旁,轻声说道:“大哥,昨天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今日父皇若是问起,你就大大方方认个错,说自己记差了也就过去了。” “有劳二弟挂念了。”皇甫轩不咸不淡说一句,便不再言语。 两人身后,皇甫轼和皇甫辁挤眉弄眼,后者更是捂嘴偷笑,显然是想起皇甫轩昨日的窘态…… 。 昨日过午,兄弟四人陪着初始帝夫妇在观风楼上吃酒赏景消夏。见父皇有些意兴阑珊,皇甫轸便提议行酒令助兴。 初始帝无可无不可,夏侯皇后则兴致勃勃,于是便同意了皇甫轸的提议。 夏侯皇后对皇甫轸笑道:“轸儿,既然是你提出的,便由你来做这令主吧。” “儿臣遵命。”皇甫轸笑着应声,便对父皇母后众兄弟道:“咱们先来个简单的暖暖场,我这酒令要求是每人说一句古人的诗词。” 他还没说完,皇甫轼便鼓噪起来道:“那太简单了。” “别急,我还没说完。”皇甫轸笑道:“我这诗词是有要求的,一句诗中必须有‘红’、‘飞’二字。谁若对不上来,就罚酒三杯,父皇也不能耍赖。” “若是都对上来呢?”初始帝也来了兴致,笑眯眯问道。 “若都能对上来,我这令主便自罚六杯!”皇甫轸笑着说道。 “我看你这猢狲是馋酒了吧!”夏侯皇后笑骂一声,皇甫辁马上应声叫道:“母后一眼就看穿了二哥的小算盘!” “四弟,亏我平时白疼你了。”皇甫轸白了皇甫辁一眼,惹得初始帝夫妇哈哈大笑。 皇甫轩独坐一旁,见他们夫妻父子一派和和乐乐,独衬的自己犹如外姓旁人一般,只觉一阵阵烦躁,恨不得抽身而去,离这一家子越远越好。 初始帝高坐榻上,对几个儿子的表情一览无余,见他又流露出那副疏离的神情,不由厌恶的皱了皱眉道:“你若没兴趣,可以先回去,不用在这里捱着。” 见父皇和众兄弟的目光齐刷刷向自己投来,皇甫轩赶忙离席告罪,夏侯皇后也替他说话道:“皇上息怒,轩儿是在苦思诗句呢,对不对啊?” 皇甫轩知道自己已经为父皇所不喜,哪里还敢随便触怒初始帝,赶忙就坡下驴道:“儿臣生了副不讨喜的面相,着实没有不想参加的意思。” 初始帝哼了一声,这才不再理他,皇甫轩赶忙让宫人拿来令旗,道:“就由父皇先开始。”说着装模作样道:“还不快给父皇把酒斟好。” 也不用宫人,皇甫辁端着托盘,皇甫轼持壶,倒了满满三杯酒,笑嘻嘻的看着初始帝。 初始帝被他们兄弟三人这一逗,终于把皇甫轩带来的不快抛在脑后,笑骂一声道:“三个小子休想看寡人的笑话,听好了!”说着他便念出一句诗道:“飞盖数移红步幛!” “好!”众人一片叫好,皇甫轸摸着鼻子苦笑道:“却没有难住父皇,”说着转向夏侯皇后道:“该母后了。” 皇甫轼兄弟两个便将酒盘移到夏侯皇后面前,夏侯皇后皱眉苦思良久,抚掌笑道:“有了,点红悲翠飞传锦!” “好!”自然又是一片叫好声,夏侯皇后得意的看一眼两个儿子道:“你们俩不用献来献去,这酒八成就是你们自己喝。” “嘿嘿,母后,儿臣早就想好了,”皇甫轼也不待皇甫轸发令,便笑嘻嘻道:“铅田虎下飞红电!” “三哥这是什么诗,信口胡诌的吧。”皇甫辁大摇其头道。 “嘿嘿,老四你见识太短了吧,”皇甫轼笑道:“这是天师道的功法口诀。铅田虎下飞红电,汞海龙沉结紫泥。山鬼俯栏窥火候,炉神伏地丐刀圭!” “这也算诗吗?”皇甫辁撇撇嘴道。 “嘿嘿,你这话最好别让天师道的人知道……”皇甫轼得意的笑笑。 皇甫辁自知失言,赶忙噤口不言。确实,要是让天师道知道,自己敢瞧不起他们的功法诗,肯定会对自己有看法的。 “别不吭声啊,该你了。”皇甫轸对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的皇甫辁道。 “赤日……飞红埃……”皇甫轸吭吭哧哧道。 “好吧,也算你过关了。”皇甫轸这才放过皇甫辁,转向皇甫轩道:“大哥,大伙儿都说完了,就剩你了。” 众人的目光投向大皇子,皇甫轩的额头上,却沁出了汗水。他自然一直在苦思合适的诗句,然而能想到的都被旁人说完了,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旁的诗句,不由尴尬的呆在那里。 见他久久不作答,皇甫轼抚掌笑道:“哈哈,大哥答不出来了!” “那就喝酒吧,来来,快喝快喝。”皇甫辁端着托盘,到了皇甫轩的面前。皇甫轼更是端起酒杯,就要往皇甫轩的手里塞。另外三人也满脸好笑的看着他,似乎在欣赏他的窘态。 皇甫轩满脸涨红,他可以输给任何人,但绝不允许自己输给三个弟弟,便举手挡住皇甫轩递过来的酒杯,闷声道:“谁说我对不上来?” “那你倒是对啊。”皇甫轼幸灾乐祸道。 “对就对!你听着,”皇甫轩一阵热血上头,胡乱现凑了一句,便脱口而出道:“柳絮飞来片片红!” “哈哈哈!”观风楼中登时暴起哄堂大笑,初始帝摇头皱眉,夏侯皇后掩口偷笑,皇甫轸忍俊不禁,皇甫辁和皇甫轼直接就捧腹狂笑起来。 “荒唐,荒唐!柳絮怎么可能是红的呢?!”皇甫辁险些丢掉手中的托盘,一边擦泪一边笑道:“大哥,你可别欺负小弟读书少,这里明白人多着呢。” “杜撰!大哥这是杜撰!”皇甫轼狂笑着把酒杯往皇甫轩的嘴边送道:“喝酒喝酒!” 见众人笑乱成一团,皇甫轩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用余光瞥见初始帝似乎也在幸灾乐祸,心中不由愈加愤懑,挥手去挡皇甫轼手中的酒杯道:“你走开!” 就在他的手刚要碰到皇甫轼的当间,皇甫轼突然微微松开了手指,酒杯便跌落地上,喀嚓一声摔成了碎片,酒液四溅。 殿中的笑声戛然而止,皇甫轼满脸不悦道:“大哥,你想赖账就算了,干嘛要把酒杯打翻!” 皇甫轩自己心里清楚,他压根儿就没碰到那酒杯,是皇甫轼自己松开的手!登时双目喷火的怒视着自己的好三弟! “好了,好了,轩儿不想喝就算了,轼儿你快退下。”夏侯皇后赶忙和稀泥道。 “那怎么成!”皇甫轼的牛劲儿却上来了,不依不饶道:“酒场如战场,不尊酒令,如同违抗军法!”说着看一眼皇甫轸道:“二哥,你这个酒令官说该怎么办吧?” 皇甫轸一脸为难的纠结片刻,叹气道:“游戏而已嘛,大哥不想喝就算了……” “那以后,我也耍赖。”皇甫辁站在皇甫轼一边,撇嘴嘟囔道。 “哎……”皇甫轸看着两个弟弟,转向皇甫轩道:“大哥,要不你还是喝了吧。” “我没有杜撰,凭什么喝酒!”皇甫轩这时候哪能服软,黑着脸道。 “混账!”一直冷眼旁观的初始帝,这时突然发作起来,怒斥皇甫轩道:“不学无术,厚颜抵赖,你就是这么当兄长的吗?!” 听到父皇的斥责,皇甫轩眼泪在眼窝里打滚,却仰着脖子不让泪水流出来。 ------------ 第七十六章 早膳 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初始帝愈发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还有脸哭?!” 见初始帝动怒,夏侯皇后忙劝解道:“陛下息怒,轩儿既然说不是杜撰,肯定是从哪里看来的诗句,咱们不要冤枉了他。” “哼!”初始帝冷哼一声道:“哪有这种狗屁不通的歪诗?!”说着冷冷看一眼皇甫轩道:“你倒是把全诗念出来听听啊!” “儿臣……”皇甫轩紧咬着下唇道:“一时记不起来了。” “还敢狡辩!”初始帝愈发恼怒道:“记不起来不要紧,寡人给你一夜的时间好好回忆,明日一早想不起来,你也不用吃罚酒了,等着吃板子吧!” “儿臣遵旨。” 这么一闹,酒席不欢而散,皇甫轩灰头土脸的离开内宫,他情知自己只有一夜之间,做出一首应景的诗来,才能过去这一关。可就像皇甫辁所说,柳絮怎么可能是红的,他就是想圆也圆不会来啊! 所以他才会烦躁的不想回瑶光殿,屏退了左右,在外宫中漫无目的的游荡,直到‘碰’见了陆云…… 。 皇甫轩十分怀疑,昨日自己的尴尬处境,就是这几个兄弟联手捣鼓出来的,而罪魁祸首就是这老好人似的皇甫轸! 不过此刻,他胸有成竹,也就不和他多费口舌了。待到了前殿门口,兄弟四人赶忙整肃仪容,默默无言的踏入了殿中。此刻正是清晨,整个庭殿沉浸在习习清风中,殿前的芭蕉在浓荫中慢自卷舒,宫人们见到四位殿下前来请安,便无声的向他们行礼,然后带着四人穿过殿前围廊,进入左侧的临水台殿。 这里景致最是优美,且凉爽怡人,正是初始帝所居的烟波致爽殿。 此时皇帝应该刚刚起床,宦官宫女们都在紧张的忙碌,或是打开帐幔,递送洗漱用品,或是整理衣物用具,或是捧送茶水以进……虽然忙碌,一切却有条不紊,无声无息。 兄弟四人便在殿前等候,少顷,便有内臣出殿通传,说天子召见。 四人便放轻脚步走进去,就见初始帝一身宽大的道袍,头发随意的挽了个发髻,意态闲适的在对着一盘残局揣摩。在避暑宫期间不设早朝,大臣有事也会尽量晚一些才来禀报,是以初始帝可以比平素起的稍晚,起床后也不用立即面对那些恼人的国政,而是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 天子喜欢弈棋,这是众所周知的…… 四个皇子进来,恭恭敬敬向皇帝请安之后,初始帝丢下手中的棋子,让他们起身,笑道:“再晚一些,朕就不等你们用早膳了。” 见皇帝要起来,皇甫轸赶忙上前,扶住初始帝道:“不是想让父皇多睡一会儿吗。” “多少年要上早朝,早就不习惯晚起了。”初始帝笑着感叹一句。 “父皇实在太辛苦了,儿臣们恨不能为父皇分忧。”皇甫轸忙轻声道。 “一个个都不老小了,确实不能光读圣贤书,也该学着帮寡人打理朝政了。”初始帝点了点头,状若随意的说了一句。 几个皇子眼前一亮,心头小鹿乱撞。 这时宫人在殿旁水榭中移案布箸停当,为皇帝一家备好了早膳。 夏侯皇后也从后头进来,她虽然年近四十,但依然脂粉容艳、颜色骄人,尤见当年风采。兄弟四人赶忙向夏侯皇后行礼。皇甫轩见皇后昨夜也宿在这烟波致爽殿中,心下不由一阵烦躁。 待宫人们服侍帝后坐下,初始帝对几个儿子挥挥手道:“你们也坐吧。” 皇甫轩等人这才谢过父皇,在下首按年齿分头跪坐。 世家大族向来竞相豪奢,虽然开国时,高祖皇帝提倡过一阵节俭,但天下承平二十余载,豪族门阀又有故态复萌的趋势,洛京城中士族子弟斗富炫富的逸闻不绝于耳。 身为九五之尊,初始帝自然不落人后,一顿早膳便价值万钱。在水榭中央,两条铺设黄锦的长膳桌上,摆满了精致绝伦的金银碗碟盘锅,林林总总超二百件,其中素食三十六件、荤食三十六件、蜜饯面点各三十六件、果品干鲜各三十六件、汤水二十四件……又有各色鲜花饰以其间,美轮美奂、琳琅满目,换了一般人光看都能看饱了。 初始帝一家六口,分坐在六张食几前,皇帝夫妇的食几面北向南,设在三寸金台之上,分别整齐的摆放着金羹匙、金匙、金叉子、金镶牙箸、金盘金碗、镶金餐布若干件。宫人已经在嵌玉的金杯中,为帝后斟上了开胃的酒水。 皇帝杯中是西域进献的葡萄酒,皇后喝的是用岭南进献的木瓜榨汁,和牛乳搅拌而成的饮品。 帝后一边呷着酒水,目光一边在面前的膳桌上巡梭。服侍的宫人们,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帝后,当他们的目光在某道菜品停顿,便从那道菜品的容器中,拣出一份奉到帝后面前。 初始帝的食量不大,饮食偏清淡,要了一份香米粥、几样素菜、一点烧肉、几个髓饼,便慢条斯理的吃起来。夏侯皇后更是只吃一点点,叫了燕窝和一点笋丝拌茨菇,便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初始帝有些好笑道:“皇后想吃就多吃点嘛。” 夏侯皇后轻呷一口木瓜汁,对初始帝苦笑道:“臣妾这个年纪,要控制饮食才能不变得太胖。” 初始帝看一眼夏侯皇后的纤腰,笑道:“皇后这身材,比那些十七八的妃子还要好嘞。” 夏侯皇后登时羞红了脸,娇媚的白一眼初始帝道:“陛下,还有孩子们在场呢。” 四位皇子在下首分坐,桌前的餐具全都是银制的,宫人们也为四位殿下斟上饮品。待帝后点餐完毕,宫人们开始为他们上菜。 “我们什么都没听见,母后只当我们不存在就好。”皇甫轼咧嘴笑道。 皇甫轸和皇甫辁也捂嘴偷笑起来,弄得夏侯皇后面似火烧,吩咐布菜的宫人道:“多给他们上菜,堵上这些猢狲的嘴。”说着又看一眼皇甫轩道:“轩儿也多吃点,你看你三弟四弟,吃起肉来跟饿狼一样,你只吃那么一点点怎么成。” 皇甫轩点点头,含糊应一声,味同嚼蜡的吃了起来,腹中一阵阵的反胃。每当看到人家一家人和和睦睦,他都一点食欲都没有。 皇帝一家开始用餐,一旁的乐工便奏起舒缓的音乐,一是怡情助兴,二是为了掩盖皇家人吃饭的声音。 皇甫轼面前尽是肥鸡、烧鸭、羊肚、蒸鹿之类的大荤之物,数量也比旁人多了几倍,他狼吞虎咽了一阵,这才感到没那么饥饿,拿起桌上的白纺丝巾擦擦油腻的嘴唇,又端起银杯喝了一口牛乳,这才长舒一口气,看向皇甫轩道:“对了大哥,那首诗你回忆起来了吗?” 皇甫辁正低头吃饭,闻言也抬起头来,笑嘻嘻看着皇甫轩道:“看大哥胸有成竹的样子,肯定是回忆起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移到大皇子身上,皇甫轩却不为所动,夹一筷子鸡丝,送入口中慢慢品尝,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咽下口中的食物,皇甫轩才向初始帝投去探寻的目光。 初始帝本不欲再提此事,没想到两个儿子还揪着不放,他本想让皇甫轩服个软,然后把这事儿揭过去也就算了。 谁知这个大儿子,越来越不成器,明明就要露馅了,却还在这硬挺着。初始帝最厌恶他这副拿腔拿调的死硬架势,不由皱眉道:“你没听到两个弟弟的问话吗?” ------------ 第七十七章 还有 “你没听到两个弟弟的问话吗?”初始帝冷声问大皇子道。 “父皇容禀,您曾教导儿子们,寝不言、食不语。”皇甫轩不慌不忙道:“儿臣本想教训两个弟弟,又恐影响到父皇用膳,这才不理会他们。” “你就嘴硬吧!”皇甫轼听皇甫轩倒打一耙,不禁小声嘟囔起来。“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那寡人是不是也要等你吃完,再问你话呀?”初始帝冷冷问道。 “儿臣已经吃完了。”皇甫轩拿起餐巾擦擦嘴,直起上身道:“请父皇示下。” “……”初始帝被他不软不硬顶了一下,不由怒气上涌,那张脸上恢复了惯有的阴沉道:“好,大殿下如此一板一眼,寡人这个当父皇的,也不好不有一说一。” “陛下……”夏侯皇后出声想要劝解,初始帝却根本不理她,眯着深邃的双目,定定看着皇甫轩道:“君无戏言,你现在要是念不出整首诗,寡人也只能廷杖伺候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甫辁凑到皇甫轼耳边,小声嘀咕道。皇甫轼笑着点头,自然招来皇甫轸狠狠的一瞪。 这时候,没人注意他兄弟三个的小动作,所有的目光都在皇甫轩的身上。 只见他不慌不忙的迎着初始帝的目光,缓缓吟诵道:“洛水桥畔袅袅风,凭栏犹忆旧江东。” “……”殿中登时鸦雀无声。几个兄弟没想到,皇甫轩居然真把诗给对上了。 “不要紧,看他怎么圆的上!”皇甫轼低声说道。“柳絮飞来片片红,倒要看他怎么解释!” “就是,他圆不上的。”皇甫辁也重重点头。 话音未落就听皇甫轩清了清嗓子,朗声念出了后头两句:“夕阳返照翠云峰,柳絮飞来片片红!” “洛水桥畔袅袅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翠云峰,柳絮飞来片片红。”初始帝顾不上追究皇甫轩方才的无礼,将整首诗复述了一遍,忍不住微微点头。 夏侯皇后愣在那里,皇甫轸面露惊异之色,皇甫轼和皇甫辁更是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想到,皇甫轩竟然把诗给对上了! 柳絮为什么是红的呢?被夕阳的光芒染红的啊! 非但完美的圆上了,整首诗还十分大气工整,哀而不伤,在这年代算得上难道的佳作了。 皇甫轸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怎么可能听不出这首诗并非出自古人,而是应景之作。他平素以文采著称,也自问绝对做不出这样的诗来。这下真应了刚才两个弟弟的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只是砸得不是老大的,而是他这个始作俑者的脚。 “大哥,你这首诗又是洛水桥又是翠云峰,”皇甫辁还在那不服气的嚷嚷道:“肯定不是古人所作吧。” “绝对不是我杜撰的。”皇甫轩瞥他一眼,淡淡说道。 “好了!”初始帝盖棺定论,深深看一眼皇甫轩道:“就算你过关了,继续吃饭吧。” “遵旨!”皇甫轩只觉胸中块垒尽去,终于食欲大开,本想示意宫人将那锅燕窝烧鸭子端过来,却陡然想起,自己刚跟父皇说已经吃饱了。只好无奈作罢。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三个弟弟也明显没了食欲,草草吃了几口就纷纷停箸。 皇帝皇后也早就用好了早膳,内侍便恭请皇帝一家,移步迎风阁吃茶。待皇帝一家离开,宫人们便将那几乎等于没动的两三百道早膳撤下。 。 迎风阁中,四面鲜花锦簇,即可近看流水潺潺,又可远眺大好河山。避暑时,初始帝最喜欢在此消磨时间,却不单为这里的美景,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在这里可以时时俯瞰洛京城,让他心里感到踏实。 待皇帝一家落座,便有宫人跪在场中,焚上一炉香,弹起一曲琴,然后仪态优雅的煮水点茶。 欣赏着美丽的宫女素手点茶,细嗅着迎风阁中淡淡的沉香味,初始帝一家只觉清净悠然、杂念不生。 兄弟四人陪着父皇母后吃了一盏茶,差不多该到初始帝处理政务的时候了,却依然不见初始帝有让他们离开的意思。 众人见皇帝似乎在神游,只好默默陪坐。好一会儿,初始帝才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几个皇子道:“寡人在想,早膳前轸儿说的话。” “……”兄弟四人登时血脉贲张,就连年纪最小的皇甫辁,也没忘记皇帝之前说过的话――要让他们帮着打理朝政! “这些年,寡人忙着国政,对你们少有过问,也不知你们如今,对这大玄朝的国政到底了解多少。”初始帝说着,目光缓缓掠过四名皇子,沉声道:“这样吧,寡人先考校你们几个问题,先答上来再说。” “父皇请讲。”众皇子赶忙屏息凝神,洗耳恭听。 “第一个问题是,你们可知全国一年中要判决多少案件?”初始帝便问道:“第二个问题是,全国一年中钱粮出入是多少?第三个问题是,大玄食国家俸禄的官吏一共有多少?” “……”皇帝说完,迎风阁中鸦雀无声,几个皇子面面相觑,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 “陛下,”夏侯皇后不忍自己的儿子受窘,轻声道:“你这问题太难了,他们一时间哪能回答的上来啊。” “寡人也不用他们立即作答。”初始帝淡淡道:“今晚都不用来请安了。还是老规矩,明天这个时候给寡人答案。” 。 四名皇子带着皇帝的问题,告退出去。 离开昭阳门,皇甫轩便径直上轿离去,皇甫轸兄弟三个也同往二皇子所居的北辰殿,商议该如何回答皇帝的问题。 “这三个问题,可都不是干想能想出来的。”皇甫轼闷声说道。 “是啊,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咱们三个琢磨到天亮也没用。”皇甫辁深以为然道:“还是赶紧让人向外公求援吧。” “哎……”皇甫轸背着手来回踱步,他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如此刁难他们。就算不想让他们插手朝政,也没必要出这种难题吧?这不摆明了就是让他们没法回答,不得不去找人帮忙吗? 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朦朦胧胧感觉,这问题似乎没那么简单。 皇甫轼和皇甫辁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皇甫轸说话,前者闷声道:“二哥,有啥好犹豫的?明天要是答不上来,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父皇才能再松口呢。” “就是,二哥,”皇甫辁人小鬼大道:“咱们好歹还能向外公求援,皇甫轩能找谁帮忙去?他明天肯定答不上来,就为压他一头,咱们也得这么办!” “嗯……”皇甫轸终于被说服了,点点头道:“那就赶紧让人去洛京传话吧。” “好嘞!”皇甫轼和皇甫辁大喜过望,后者一溜烟儿出去了。前者则朝皇甫轸哈哈大笑道:“上次让老大逃过一劫,这回倒要看看他,还怎么过关?!” “这问题,大哥是肯定答不上来的……”皇甫轸轻叹一声。 ------------ 第七十八章 相见难 瑶光殿里鸦雀无声。 皇甫轩一回宫,便把自己的伴读、侍讲、宾客……十几人召集起来,向他们抛出皇帝的三个问题。 这些平素里夸夸其谈的家伙,全都哑口无言了。 皇甫轩坐在上头,耐心等了好一会儿,依然见这些家伙缄口不语,不由有些恼火道:“都说话啊,哑巴了吗?” “这……”众人互相看看,一名胡须花白的侍讲苦笑道:“回殿下,一年要判多少案子,得问刑部。一年有多少钱粮出入,得问户部。我大玄有多少在册官吏,则要问吏部。而且恐怕就算是尚书省的人,也没法马上做答,得回去好好查阅计算一番才行。” “是啊殿下,我们又不是尚书省的人,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有答案啊。”众人纷纷附和道。 “那就去问啊!”皇甫轩一阵火气上涌。 “呃……”众人又是一阵苦笑,那白胡子侍讲道:“就算去问,尚书省的人也不会告诉咱们的。”说着他看看皇甫轩,小声建议道:“要不,殿下请卫阀帮忙吧。” “好主意……”其余人也深以为然。皇甫轩的母亲出自卫阀,当朝司寇卫康便是他的亲外公。如果让卫康帮忙,尚书省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 “不行!”皇甫轩却断然摇头,沉声道:“我是不会求他们帮忙的!” “殿下,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啊……”众人也知道,因为他母亲的事情,皇甫轩和卫阀一直形同陌路,可现在除了向卫阀求助,他们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哎!”皇甫轩烦闷的吐出一口浊气,他怎能告诉这些人,自己就算去求卫阀,卫康也没办法在一夜之间,帮他找出那三个问题的答案。 这三个问题看似无关痛痒,但也必须命吏部、户部、刑部连夜查证核算,才能得到答案。能驱使三部不眠不休核算的,除了尚书令,就是中书令,连两位尚书仆射都做不到。 因为十六年前那桩事,卫阀成了夏侯阀不遗余力的打击对象,在夏侯阀牢牢掌控中书、尚书二省的今天,自己向卫康求助,除了给大家平添尴尬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 任凭众人如何劝说,皇甫轩都不同意向卫阀求援。那位白发侍讲无可奈何道:“不向卫阀求援,又该当如何是好?” “明日我便跟父皇实话实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皇甫轩近似赌气道:“难道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可二皇子他们有夏侯阀相助,一定可以得到答案,”众人忧心忡忡道:“到时候不就把殿下比下去了吗?” 这番话一下戳到了皇甫轩的痛处,他一张俊脸登时阴的可怕,面无表情道:“那也没有办法,谁让人家有个好外公来着!”说完,他再也不想面对这些无能的家伙,站起身来,大步出了瑶光殿。 见殿下出来,从人们赶忙一边伺候他穿鞋,一边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啊?咱们赶紧让人备轿。” “我出去透透气,谁也甭跟着!”皇甫轩穿好鞋,便斥退了左右,依旧像昨日那般,一个从人也不带,独自出了瑶光殿。 从人们担忧的目送着殿下出去。虽然在这避暑宫中,不用担心殿下的安全,但见他好容易才生出的好心情,转眼就荡然无存,宫人们还是十分痛心的……本以为可以过两天,不用提心吊胆的舒坦日子呢! 皇甫轩离开瑶光殿,便在花木俨然的回廊上行走起来。时近中午,日头毒辣,就是回廊下也不凉快,他越走越是燥热,烦闷的想要仰天长啸,却顾忌这宫中无处不在的耳目,只能硬憋回去,继续快步向前! 看花台上,皇甫轩一出来,陆云就瞧见他了。本以为今日他怎么也该有个好心情,但远远看那皇甫轩的动作和步速,分明是比昨日还要烦躁的样子。 眼见皇甫轩就朝斜阳楼去了,陆云却没有像昨天那样,抢先一步到楼上等他。而是在看花台的花荫下稳坐如山,只时不时瞧一瞧那不远处的斜阳楼。 只见皇甫轩果然上了斜阳楼,在楼上四下看了看,却没有找到陆云的人影。 大皇子殿下不禁愈加失望,虽然他也不太相信,陆云这次还能帮到自己。但就算是闲聊几句,也能大大缓解自己胸中的烦闷……昨日和陆云虽是初次见面,话也没说几句,皇甫轩却感到了此生罕有的愉悦,仿佛两人心有灵犀、格外投机一般。 殊不知,那都是陆云刻意为之的。昨日初见,陆云要给大皇子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是以处处用尽心机,自然让皇甫轩感到无处不熨帖。但皇甫轩连名字都不留,就匆匆而去,让陆云意识到,这位殿下是个极难搞的家伙,所以今天他不打算马上露面,准备先凉一凉皇甫轩再说。 没办法,轻易得到的东西,人总是不知道珍惜。 皇甫轩在斜阳楼上等了许久,也不见陆云露面。日头越来越毒辣,晒得他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皇甫轩这才无可奈何的下了楼,回他的瑶光殿去了。 待皇甫轩怅然而去,陆云才从藏身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施施然回他的住处去了。 。 却说皇甫轩回到瑶光殿,便见那个头发花白的侍讲,和几名伴读跪在殿前。 “跪着干什么?”皇甫轩不解的问道。 “我等不经殿下同意,擅自派人去向卫阀求援,”那白发侍讲便道:“还请殿下责罚!” “什么?!”皇甫轩闻言勃然大怒,一把揪住那白发侍讲的衣领,切齿怒目道:“大胆!” “我等忠于殿下,虽死无悔!”白发侍讲双目直视着大殿下。 “那就去死吧!”皇甫轩暴怒的一把推开那侍讲,气冲冲进了大殿。 整个下午,皇甫轩都烦躁莫名,打了好几个宫人的板子,弄得一众从人噤若寒蝉,只觉今日的时光分外难熬。 枯坐在大殿之中,皇甫轩黯然神伤。过往那些不堪的回忆纷沓而至,让他艰于呼吸……他只觉这富丽堂皇的高大殿堂,就像一个囚笼,把他死死囚禁在其中。身边的从人伴读虽多,却依然让他倍感孤独。 他就像个独自被囚禁的犯人,迫切的想找人倾诉一番。可是这宫掖之内,哪里又有能让他放心一吐心曲的对象呢? 皇甫轩再次想到了陆云,心说,也只有那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少年了吧…… 想到这,他再次起身,离开了瑶光殿,便见那几个人还跪在那里,显然没有去死。 “滚滚滚,都滚远点!”皇甫轩一眼都不想看到他们,依然一个从人都不带,往斜阳楼走去。 那几人早就快要跪晕过去了,殿下一走,他们便如蒙大赦,双手撑地吃力的爬了起来。那白发侍讲更是爬都爬不起来,还是旁人七手八脚将他搀起。 “老大人,殿下是真生气了……”旁人有些忐忑道。 “无妨,殿下知道好歹。”白发侍讲有气无力道:“否则早下令把人追回来了。” “那倒是……”众人深以为然。 “哎,别的不重要,借此机会和卫阀重新走动起来才是正办。”白发侍讲看一眼大殿下消失的方向,喃喃说道:“不靠亲娘舅,还能靠谁呢……” “是啊。” 。 这时日已西斜,已经没那么燥热,皇甫轩登上斜阳楼,却仍没看到陆云的身影。他不禁再度感到失望,便独自坐在楼上,长吁短叹起来。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皇甫轩彻底失去耐心,正准备起身离去,却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 皇甫轩倏地回头一看,正是那熟悉的身影。他登时心头一阵狂喜,旋即又把脸沉了下来。 ------------ 第七十九章 深意 来的正是陆云,他还是一袭青衫,手握书卷,傍晚的微风轻拂着他的发丝,意态说不出的潇洒闲适。 中午时陆云在看花台上,被晒得头发都打绺了。这是临来前特意洗了个澡,换了一件干净衣裳,才有此刻极佳的卖相。 见到皇甫轩在此,陆云好像吃了一惊,忙拱手道:“兄台又来了。” “你为何来的这么晚?!”皇甫轩的语气着实不善。 “这斜阳楼顾名思义,就是看夕阳的地方。”陆云一脸不解道:“我来那么早干什么?” “……”皇甫轩登时无语,瞪了陆云半天才失笑道:“罢了,来了就好。” “兄台莫非又遇到什么难处了?”陆云微笑问道。 “是遇到难题了,但这回你也帮不了我。”皇甫轩苦笑一声,手扶栏杆,把目光投向洛京城的方向道:“陪我看看夕阳吧。” “好吧。”陆云点了点头,走到皇甫轩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两人站在这斜阳楼上,看那落日的余晖将洛京城高大的城郭、雄伟的宫阙,宽广的园囿,富丽堂皇的楼阁,照耀的金光闪闪,使这千古帝都愈加显得神圣无比! 凭栏远眺,皇甫轩胸中的烦闷终于稍减,神情却愈加萧索起来道:“这洛京城中,千家万户,为何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陆云闻言心弦一颤,头一次在皇甫轩的面前,流露出些许真情实感道:“那是因为无人能让兄台心安。”他生出丝丝同病相怜之感,若非有陆信陆瑛的存在,怕是自己也会和生出皇甫轩一样的感触来。 “是啊……”皇甫轩深以为然的颔首道:“我虽有家人,却形同陌路,虽有亲我爱我之人,却不得相见。每每念及于此,便恨不得逃出这个樊笼,哪怕流落天涯,四海为家,心里也要痛快许多。” “……”陆云点了点头,轻声道:“兄台若不想待在洛都,等见到陛下,可以请求外放的。” “外放?”皇甫轩怦然心动,旋即却摇头道:“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陆云一脸不解。 皇甫轩却答非所问道:“今天,我见到了陛下。” “哦?!”陆云登时满脸艳羡,拱手笑道:“恭喜兄台,贺喜兄台,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呵呵……”皇甫轩却意兴阑珊道:“可是陛下问了我三个问题,我却一个也答不上来。”说着满脸失落的闭上眼道:“时不利兮骓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 “……”陆云感觉十分别扭,心说他怎么把我比成虞姬了?只能跳过皇甫轩这句感慨,发问道:“到底是什么问题,兄台不妨说来听听。” “好吧……”皇甫轩便将皇帝的三个问题,讲给陆云听。 陆云听完,目光怪异的看着皇甫轩道:“兄台,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陛下为何会问你这种问题。” “和你一样无官无职,”皇甫轩淡淡道:“只是有些出身罢了。”他显然还不想告诉陆云自己的身份,便有些揶揄道:“你这颗聪明的脑瓜,也没法回答这三个问题吧。” “这有何难?”陆云却高深莫测的笑起来,缓缓道:“我非但知道自己怎么做答,还知道尚书令该如何作答,中书令该如何作答,一般大臣该如何作答,还有皇子殿下又该如何作答,。” “哦?!”皇甫轩登时两眼放光,一把抓住陆云的手臂,呼吸有些急促的问道:“你没开玩笑?” “兄台都愁成这样了,我还会开玩笑吗?”陆云不着痕迹的抽出手臂,含笑看着皇甫轩道:“所以我才要问兄台是什么身份。” “这很重要吗?”皇甫轩眉头微皱。 “当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陆云点点头道:“张冠李戴不得。” “此话怎讲?”皇甫轩着紧道:“索性闲来无事,你不妨都说来听听。” ‘又一个闲来无事……’陆云暗暗腹诽一句,面上却正色道:“若是总管六部的尚书令,自然要明确作答,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但若是燮理朝政的中书令,就没必要了解这些。可以对陛下说:‘这些事情都有主管此事的官员,陛下若要了解,我可以回去向他们询问。’” “……”皇甫轩本来期望满满,闻言不禁失望道:“那陛下肯定会说,还要你个中书令干什么?” “臣这个中书令,自然是辅佐陛下处理军机大事的。”陆云淡淡一笑,以中书令的口吻回应道:“陛下让臣担任中书令,自然是了解臣的才能所在。以陈愚见,中书令就是辅佐陛下理顺阴阳,调顺四时,对外镇抚各国,对内安抚百姓,使百官各尽其职。既然百官各尽其职,臣也没必要把精力放在那些琐碎的事情上。” “……”皇甫轩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竖起大拇指,心服口服道:“高,实在是高!刚才那一刻,我都要把你当成真的中书令了!” “兄台过奖了。”陆云羞涩的笑笑。 “那若换成皇子,又该如何作答呢?”皇甫轩追问起来,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天下最难处理的父子关系就是皇家父子。皇帝对成年的皇子既满怀期许,又不无提防,所以若被皇帝问起这个问题,皇子必须要十分提高警惕才行!”陆云慢条斯理的说道。 皇甫轩满脸震惊的愣在那里,甚至没有去追究,为何陆云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番洞察世故人心,深悉帝王心态的话来。 “难道父皇是在试探我们?”皇甫轩喃喃自语道。 “什么?”陆云装作没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皇甫轩陡然惊醒,深深看着陆云道:“父子本是一体,皇帝为什么要提防皇子?” “一是担心皇子野心勃勃,与外臣结交,觊觎九五之位。”陆云淡淡道:“二是担心皇子年幼无知,会被外戚奸贼所利用,成了别人对付皇帝的工具。” “原来如此……”皇甫轩已经对陆云的判断深信不疑,若论疑心之重,他的父皇要远超他的十倍百倍!贸然听到皇甫轸提出要为他分忧,肯定会莫名警惕! 就算不担心皇甫轸几个觊觎九五之位,也一定会担心站在他们背后的夏侯阀! 外戚奸贼这四个字,用在夏侯霸身上,简直恰当无比! 但一想到他们父慈子孝、夫妻和睦的样子,皇甫轩又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 不过这种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定定神看着陆云,嘶声问道:“那我……我是说皇子,到底应该怎么说?” ------------ 第八十章 答案 夕阳西下,暮色渐渐笼罩大地,皇甫轩带着陆云给出的答案满意而去。 陆云却有些恼火的盯着他的背影,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这厮却还是死活不肯承认他的身份! 原来书上说的那些明主求贤若渴,一见大才就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对方,全都是骗人的! 当然,也可能这厮根本就不是明主,亦或自己还算不得大才之人…… 陆云默默总结今日之得失,很快便重新振作起来,因为他这次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和大皇子结交,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其他,日子还长着呢…… 。 这天夜里,几位皇子都失眠了。皇甫轸几乎彻夜没合眼,满脑子都是猜想今日父皇,会给他什么样的差事。 直到下半夜,他才悚然发现,自己怎么如此失态?这样怎能做的了大事! 一念至此,皇甫轸便命人伺候自己起身,到书房中临帖静心,足足临了一个时辰,他才将内心的浮躁压下,重新变得波澜不惊起来。 “二哥!”突然,皇甫轼的声音在殿外炸响。 皇甫轸这才搁下笔,揉一揉酸胀的脖颈,抬头看看殿外,只见外头天光已亮。 皇甫轼风风火火冲进来,连鞋都没顾得上脱,身后还跟着睡眼惺忪的皇甫辁。 “外公那边传信过来了!”皇甫轼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拍在他的面前,把桌上的笔墨纸砚震得一跳。 皇甫轸微微皱眉,看一眼地板上的脚印,这才收回目光,拿起了纸片。 只见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正是初始帝三个问题的答案。 “好!”皇甫轸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一眼皇甫轼道:“外公怎么说?” “这点小事哪还用得着麻烦外公?”皇甫轼得意洋洋的笑道:“我让人直接找的大舅。”正所谓外甥随舅舅,皇甫轼刚武雄壮,和夏侯不伤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舅甥两人感情也是最好。 “糊涂!”皇甫轸登时眉头紧皱道:“外公当初是怎么说的,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一定要问他老人家!” “这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皇甫轼登时不乐意了,闷声道:“我跑前跑后忙了一通,你在这坐着捡现成,非但不道声谢,还埋怨起我来了!” “不是那么回事儿……”皇甫轸郁闷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便收起纸张,起身道:“去给父皇请安吧。” 。 兄弟三人来到昭阳门前,按例等候大皇子到来。 没让他们等太久,皇甫轩的抬舆便到了。 兄弟三个上前向他问安,皇甫轼明知故问道:“大哥,想出答案了吗?” 皇甫轩摇摇头,淡淡道:“我上哪里打听去。”说着便径直往内宫走去。 “那待会儿你怎么回答父皇?”皇甫轼三个紧跟上来,皇甫辁贱兮兮的问道。 “实话实说,父皇还能吃了我不成?”皇甫轩面无表情道。说话时,他根本没回头,一味在前头快步行走。 皇甫轼和皇甫辁只当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在他背后又是一阵偷笑,皇甫轸仍旧无奈的摇头。 很快,兄弟四人便到了初始帝的寝殿外,一如昨日那般,陪着帝后用了早膳。虽然看到夏侯皇后昨日又宿在烟波殿中,不知为何,今日皇甫轩却没那么多愤懑,心中反而生出一丝冷笑来。 早膳后,初始帝看看四个儿子道:“昨日的问题,你们已经有答案了吧?” 皇甫轼和皇甫辁便抢着道:“有了有了!” “不用着急,一个一个来。”初始帝说着起身,看一眼最积极的皇甫辁道:“你这么心急,就先跟寡人过来。” 皇甫辁便蹦起来,跟在初始帝的身后,到了隔壁的书房中。 “竟然让这小子抢了先……”三个问题都只有一个标准答案,哪个先回答,自然就占尽便宜。皇甫轼不满的嘟囔一声,却换来了母后严厉的目光,他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废话。 迎风阁中,所有人都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 偏殿中,初始帝在矮榻上坐下,皇甫辁跪坐在他的面前,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看着小儿子的黑眼圈,初始帝微笑道:“辁儿,昨晚没睡好啊。” “没答出父皇的问题,儿臣哪敢睡觉。”皇甫辁忙赔笑道:“幸好,天亮之前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那就说说吧。”初始帝微微颔首道。 “回禀父皇,据儿臣查证,大玄中央加地方,去岁一年,共判决五十七万七千三百六十一件案件。”皇甫辁早就把得到的数据倒背如流,立即竹筒倒豆子起来道:“去岁一年,户部的收入为钱一千八百三十万贯,粟一百一十万石,米四十八万石。支出为钱两千零三十七万贯,粟一百四十万石,米四十六万石。各州郡县收入钱两千零五十五万贯,粟一百九十万石,米六十二万石。支出为钱一千九百二十八万贯,粟一百三十二万石,米三十一万石。” 咽了口唾沫,皇甫辁接着回答第三个问题道:“大玄食国家俸禄的官员共两万一千八百零五人。由国家发放钱粮吏员十一万七千二百零三人。” 初始帝两眼有些发直的听着,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自己国家的量化统计,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不错,这三个问题初始帝也根本没有答案。 但当皇甫辁回答完毕,目光热切的望向他,初始帝还是一脸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下了苦功夫。去吧,叫你三哥进来。” “啊……”皇甫辁嘴巴张得老大,难掩失望。 “你才多大的孩子,着什么急,先好好读书,将来有你的用武之地。”初始帝略带敷衍的劝慰他几句。 “是……”皇甫辁登时泄了气,低着头退出偏殿。 待皇甫辁出去,初始帝看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大内总管杜晦,幽幽问道:“老杜,你说这孩子报的数,准还是不准。” “这么多数都有零有整,让老奴编都编不出来。”杜晦是初始帝在潜邸时的总管,生的慈眉善目,跟左延庆完全是两个极端。 “你编不出来,他也编不出来,不过有人能编出来。”初始帝冷笑一声,这时候皇甫轼进来了。他便打住话头,看向了自己的三儿子。 皇甫轼虽然脑袋没有皇甫辁好用,但还是把那些数字牢牢记住,略带磕绊的报了出来。 “和你幺弟报的数丝毫不差。”初始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孔武有力的皇甫轼道:“难得难得。” “嘿嘿……”皇甫轼咧嘴一笑。 “出去吧。”他还没说话,就听初始帝一挥手道:“把你二哥叫进来。” 一盆冷水浇头,皇甫轼登时蔫儿了,忍不住小声道:“父皇,儿臣年纪可不小了。” “是,可你读书还不如老四多……”初始帝讥讽了一句。 皇甫轼只好灰溜溜的告退出去。 不一会儿,皇甫轸进来了,跟两个飞扬浮躁的弟弟不同,他表现的十分沉稳。 “你也说说吧。”初始帝淡淡道。 “回父皇,三弟四弟已经说过了,儿臣再重复一遍,这是浪费父皇的时间。”皇甫轸略带警惕的看着初始帝。显然,从两个弟弟的遭遇中,他感到一些不妥。 “你倒是滑头。”初始帝不知可否的哼了一声,看着这个最老成持重的儿子,冷声问道:“你既然不愿重复,就说说这些数字是哪里来的吧!” ------------ 第八十一章 恭喜你没答对 “这……”皇甫轸登时额头微微见汗,迟疑了好一会儿,方咬牙说道:“是从大舅那里问来的。” “哦?”初始帝的眉头跳了跳,缓缓道:“还知道请外援。” “都是儿臣擅作主张,父皇要责怪的话,就责怪儿臣吧。”皇甫轸抬起头来,一脸沉重道:“跟两个弟弟无关。” “寡人为什么要责怪你。”初始帝却一脸奇怪道:“寡人说过不可以问别人了吗?” “没有。”皇甫轸暗暗松了口气。 “那就是了。”初始帝神情缓和了不少道:“所以你为什么要请罪?” “儿臣……”皇甫轸被噎了一下,强笑道:“见两个弟弟垂头丧气而出,还以为父皇不想我们向人求助呢。” “没有的事。”初始帝淡淡道:“你太小心了。”说着把目光转向遥远的虚空道:“不过,从别人那里问来不算本事,你还得自己去了解才行啊。” “是。”皇甫轸重重点头道:“儿臣对国事了解太少,却妄言为父亲分忧,实在是不知轻重。” “孝心可嘉。”初始帝收回目光,微笑看着皇甫轸道:“这样吧,你回京之后,便去跟你外公商量,看看在尚书省哪个部里开始历练。” “儿臣谢父皇!”皇甫轸的心情,一下从谷底到了山顶,按捺住满心的狂喜,赶忙表态道:“儿臣一定好好学习,争取早日能帮父皇分忧!” “嗯,去吧。”初始帝含笑点头,自然不忘吩咐一句道:“把你大哥叫进来。” 待皇甫轸千恩万谢出去,初始帝突然幽幽一叹,轻声对杜晦道:“你觉得这样安排,妥吗?” “妥当的很。”杜晦点头笑道。 “不知道老大会给朕什么样的……惊喜。”初始帝目光深沉的看着入殿而来的皇甫轩,喃喃说道。 。 皇甫轩恭恭敬敬拜见父皇,初始帝让他平身,便当头问道:“寡人的三个问题,你可有答案了?” “回禀父皇,”皇甫轩神色平静道:“儿臣不知道答案。” “那你这一天时间都在干什么?”初始帝一脸不悦道。 “父皇的三个问题,都是我大玄的朝廷机密。儿臣之前从未接触过朝政,根本无从知晓。”皇甫轩坦然道:“父皇恕罪,就是给儿臣更多的时间,儿臣依然无法回答。” “你不会去打听?”初始帝冷笑起来。 “儿臣不能打听。”皇甫轩答道:“更不敢,也不愿打听。” “有何不能?”初始帝脸上的笑容愈发古怪:“为何不敢?又为何不愿?” “父皇曾教导儿臣,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儿臣一直牢记在心,是以不能不谨言慎行。皇甫轩便沉声答道:“儿臣无官无职,又没有父皇的旨意,所以不敢擅自接联外臣。”顿一顿又道:“倘若外臣不肯帮忙,儿臣身为皇子的颜面何存?倘若肯帮忙,那岂不说明在他们眼里,儿臣的话比朝纲国法还好使?儿臣不知该感谢他们,还是该向父皇检举他们。明知道不论怎样都没有好结果,儿臣当然不愿去打听。” “呦呵……”初始帝听完,失声笑起来,看看一旁的杜晦,笑道:“这小子反倒教训起寡人来了。” “呵呵……”杜晦陪笑两声,没有说话。 “儿臣不敢。”皇甫轩连忙告罪,道。 “还敢撒谎!”谁知初始帝突然变了脸,重重一拍几案,冷喝道:“你明明派人去了卫阀,不要跟寡人说,只是去跟你外公请安!” “……”皇甫轩如遭雷击,心中狂叫道:‘果然让陆云说着了!’他赶忙俯身解释道:“父皇息怒,儿臣绝对不能撒谎!那绝非儿臣之意,而是身边人擅作主张,不顾儿臣强烈反对,背着儿臣派人去了卫阀,儿臣知道后已经追之不及了!” “哼……”初始帝冷哼一声,呵斥皇甫轩道:“你身边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留着他们干什么?!” “是!”皇甫轩赶忙应道:“儿臣回去后,就把他们全都赶出宫去。” “以后要带眼识人。”初始帝又哼了一声,语气缓和下来,问道:“寡人的问题,你准备怎么解决?说一句不知道就算完了?” 皇甫轩忙拱手道:“若父皇明旨让儿臣向有司垂询,儿臣定将尽快找出答案!” “那你就去查吧。”初始帝淡淡道:“杜晦,回头写个条子知会一下尚书省,免得大殿下再说寡人君不密则失臣。” “遵旨。”杜晦恭声领命。 “对了,别忘了告诉他们,任何人都不许帮忙!”初始帝冷冷看着皇甫轩道:“咱们大殿下谁也不靠,就靠他自己!”说着一挥手道:“下去吧。” 皇甫轩被初始帝这阵夹枪带棒弄得头晕脑胀,闻言如蒙大赦,赶忙退下。走到殿门口时,他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 殿中。 皇甫轩一走,初始帝便皱起眉头,有些奇怪道:“这个弯儿,老大是怎么转过来的?” “大殿下素来谨言慎行,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杜晦轻声答道。 “知子莫若父,他不敢乱来是真的,”初始帝却摇头道:“但这番话,却是他说不出来的。”他愠怒的哼一声:“往常他见了寡人,说不上两句就开始顶牛。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开了窍?!” “大殿下都二十岁了,也该长大了。”杜晦笑笑道。 “你不用处处替他说话,”初始帝疑心极重,还是不太相信道:“昨日寡人让你盯着几个皇子,可见他还见过旁人?” “除了瑶光殿的人,大殿下只在斜阳楼上,和一个后生聊了一会儿。”杜晦赶忙如实答道。 “什么后生?”初始帝有些吃惊。 “老奴已经查实,”杜晦轻声道:“是大理寺右丞陆信的儿子,名叫陆云,奉旨入宫伴驾。” “陆云?”初始帝愣了一会儿,方恍然道:“寡人想起来了,是想要见见他来着。” “皇上日理万机,一时想不起这种琐事也是正常。”杜晦轻声道:“不过那少年只有十六岁,怕是更想不出那种话来。” “那可不见得,甘罗十二为相,高澄十四岁出使,十五岁就入朝辅政。”初始帝却摇头道:“有些人不能用年龄来衡量。” “陛下说的是,当时听那黎大隐所言,那少年确实早慧的很。”杜晦顺着初始帝说道。 “把他叫过来,寡人见一见就知道是不是他了。”初始帝轻抚着黄玉如意,缓缓说道。 。 四位皇子满怀心事的出了内宫。这次,非但没人理会皇甫轩,就连皇甫轸也被两个弟弟冷落了。 “走,到我那坐会儿去。”皇甫轸主动招呼黑着脸的皇甫轼和皇甫辁。 “免了,咱还得回去补觉呢。”皇甫轼闷声道。 “不去了,二哥现在是有差事的人了,咱们高攀不起。”皇甫辁也随着三哥说道。 “胡说什么!”皇甫轸却不由分说,拉着两人就走。 皇甫轼和皇甫辁这才不情不愿的被他带到了北辰殿。 进殿之后,皇甫轸亲自给两人斟上茶,看着仍然气呼呼的两个弟弟,叹气道:“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看明白什么?”皇甫轼白他一眼道。 “我们这次表现的太心急了,”皇甫轸沉声道:“说来确实是我的不是,我不该贸然提出为父皇分忧,结果遭来父皇的猜疑,这才连累了你们两个。” “什么?”皇甫轼和皇甫辁不解的看着皇甫轸,一起失声道:“父皇猜疑我们了?”他俩也一直在琢磨,为何父皇的反应会如此反常,听皇甫轸这样一说,便信了七八分。 “哎,但愿我多心了……”皇甫轸叹了口气,安慰二人道:“不过就算是真的,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事情全担下来了,说是我跟大舅求援的,与你们无关。”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了,感激的看着皇甫轸道:“那父皇让二哥去找外公要差事,不会又是个套儿吧?” ------------ 第八十二章 终于见到了 “无妨,回去后我去找外公参详一下,他老人家定有应对之策。”皇甫轸看着两个弟弟道:“总之,我们往后要更加谨慎,万万不可再如此孟浪了!” “二哥,是我们的不是……”皇甫轼和皇甫辁不好意思的看着皇甫轸,心中再无芥蒂。两人耍宝似的直起身子,要向他磕头赔罪。 “成了,别耍猴戏了。”皇甫轸笑骂一声,赶忙扶住二人,一脸动情道:“我们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注定了荣辱与共、福祸共担,你们怎么能把我往坏处想呢?” “二哥,我们以后再也不会了。”两人羞愧的低下了头。 兄弟三人正说话,皇甫轼的随侍宦官快步进来,跪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皇甫轼闻言哈哈大笑道:“咱们也别难受了,老大那边乐子才叫一个大呢!” “那边出什么事了?”皇甫辁忙猴急问道。 “他将瑶光殿里的那些伴读侍讲,统统赶出了避暑宫。”皇甫轼幸灾乐祸道:“据说是父皇的旨意。” “哈哈!”皇甫辁登时乐不可支道:“看来老大是把父皇惹火了!也不知他怎么应对的。” “嘿,以老大那臭脾气,八成又跟父皇顶上了呗。”皇甫轼笑道。 “行了,别幸灾乐祸了。”皇甫轸敛起笑容道:“老大爱怎么折腾是他的事儿,咱们管好自己就成。”说着看一眼两个弟弟道:“你们往后也少挤兑他,怎么说也是自家兄弟,让人家看笑话,父皇也不会高兴。” “谁跟他是自家兄弟……”皇甫辁嘟囔一句道:“他可是尼姑生的。” “住口!”皇甫轸勃然变色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成,成,不说,不说了……”见二哥动了震怒,皇甫辁这才乖乖闭嘴。 。 却说陆云这日,依旧在看花台上用功读书,正在推敲该如何既能合辙押韵,又尽量让自己的骈文言之有物,就听远处有人在呼唤自己:“陆云,陆公子……” 陆云收起书卷,从花丛中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朗声道:“胡公公,我在这儿!”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躲到这儿了!”来的正是那胡太监,只见他满脸油汗,明明十分着急,却又不敢跟陆云发作。小碎步跑到他面前,扯住陆云的衣袖道:“赶紧跟咱家回去吧。” “怎么了,胡公公。”陆云抽出衣袖,弯腰收拾起地上的一摞书本。 “当然是好事儿了!天大的好事儿!”胡太监挤眉弄眼道:“陛下要召见你!” “是吗?”陆云一听也很高兴,心说不会是大皇子良心发现了吧。 “这还有假?”胡太监着急的催促道:“陛下的人还在等着呢,咱赶紧回去吧。” “那好吧……”陆云本想说,我都等了这么多天,让他们等等我也是应该的。不过他知道轻重,这话想想也就罢了,说是不敢说的。 收拾好书本,他便跟着胡太监回到住处,果然看到个身穿红色宦官服饰的太监,正满脸不耐的等在那里。 “怎么这么久?”那太监满脸不悦的看着两人。 平日里牛的不得了的胡太监,在那红衣宦官的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满脸堆笑的过去,赔了一通的不是,又替陆云奉上一份人事,那宦官的脸上才多云转晴,打量着陆云道:“你就是陆云啊,赶紧换身衣裳,跟咱家面圣去。” 陆云自然不会跟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一般见识,应了一声,便到后头去,换上朝见天子的礼服。 那几个同来的官员,见陆云得到召见,全都羡慕坏了。一边过来七手八脚的帮他穿戴,一边言词谦卑的请求他,若有机会,一定要设法提醒陛下一句。 这几日陆云虽然早出晚归,但大家毕竟有同床之谊,也算都熟悉了。对别人的要求,他都一一应下,当然也不忘补充一句道:“小弟只能尽力而为,说不定见了陛下,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可能的。”一个姓许的尚书省官员道:“贤弟秀外慧中、人中龙凤,此番面圣肯定脱颖而出!” “是的是的,”其余官员也点头连连道:“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争取平步青云,也好拉扯一把我们这些老哥哥。” 众官员帮陆云穿戴整齐,又絮絮叨叨的嘱咐他,见到皇帝的注意事项。这才把这个先拔头筹的小老弟,一起送出门去。 。 陆云跟着那红衣太监,沿着白石台阶而上,穿过昭阳门,来到内宫之中。 过昭阳门时,陆云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却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给了陆云足够的时间,让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可以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暂时深埋心底,将自己当成是一个有幸得到皇帝召见的普通世家子弟。 所以在迎风阁外的廊檐下,等候初始帝召见时,陆云感到心湖一片平静,跟当初见到夏侯不败时,险些激动到走火入魔的状况,完全判若两人。 虽然在陆云的必杀名单中,初始帝还排在夏侯不败的前头,是名列三甲的大仇人! 初始帝并没有马上召见陆云,但已经到了皇帝跟前儿,陆云也没什么好着急的了。此时正是午后,烈日晒得庭院中的芭蕉略略打卷,宫人和侍卫们全都肃立在阴凉处一动不动,迎风阁内外一片静谧。 虽然这是个观察周遭的好机会,陆云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从踏入内宫的那一刻起,他便感觉自己被数名地阶宗师盯上了,当进入迎风阁时,他更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直透自己的头顶! 那是只有被天阶大宗师盯上,才会生出的恐惧感…… 陆云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有不轨,就会遭到这些绝顶高手的联手痛击。就算他使出十成的功力,恐怕也没法逃出生天! 该缩头时就缩头,这一点都不丢人。陆云丝毫没有挑战皇宫禁卫的意思,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等候皇帝的召见。 不知过了多久,那名红衣宦官才从里头出来,轻言细语对陆云说道:“陆公子,里面请。” 陆云点点头,深吸口气,让心跳略略加快了一些,这才迈步穿过层层纱幔,跟着那宦官到了迎风阁的水榭之中。 水榭里凉风习习,跟外头简直是两个天地。 陆云便见初始帝穿一身藏青色的绸袍,懒散的箕坐在个棋枰旁边,刚刚和一名身躯昂藏的虬髯老者下完了棋。 “老太师,你这棋艺怎么日渐生疏啊?”初始帝把玩着手中的玉石棋子,意兴阑珊的对那老者道:“寡人让你这么多子,还是秀才搬家――竟是输啊。” “呵呵,陛下棋力拔群,就是那些国手,都被杀的丢盔卸甲。”那老者拢须苦笑:“老臣班门弄斧,能赢了才叫奇怪。” 陆云听那居然是当今太师,夏侯阀主夏侯霸,身子赶紧应景的颤抖了一下。就这一下,便引起了夏侯霸的注意,他一双虎目电射而来,登时就把陆云笼罩在他强大的气场中。 陆云让脸色变得苍白,深深低下头去,使自己的反应,就如一般士族子弟,初见到夏侯霸时一样。 夏侯霸打量了陆云片刻,这才收回了目光。 ------------ 第八十三章 对弈 见陆云被领进来,夏侯霸将棋子放回棋盒中,起身向初始帝行礼道:“陛下还有事,老臣先行告退。” “这就是陆信的小崽子,”初始帝笑着对夏侯霸道:“把他叫过来凑个热闹,太师还不快坐下,咱们再来一盘。” “不来了。”夏侯霸连忙摆手苦笑道:“老臣还想多活几年呢。” “寡人再让你几个子就是。”初始帝虚伪的客套着。 夏侯霸怎会不知,初始帝是在逐客,否则怎会让人把那小子给唤进来? 何况他今日,也不是为了陪初始帝下棋而来。而是得知了几个皇子的事情,特意借着禀报公务之机,来看看初始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初始帝似乎是听了天师道的劝告,暂时偃旗息鼓,但夏侯霸根本不放心。 夏侯霸一到了迎风阁,初始帝便拉着他开始下棋。一连输给初始帝三盘,夏侯霸才向皇帝解释起来,昨日之事乃是夏侯不灭擅自做主,自己并不知情。 初始帝却不以为意道:“舅舅疼外甥,天经地义。老太师太过谨慎了。” “无论如何,几位皇子还没有从政,夏侯不灭此举都太过唐突,老臣已经命他停职反省了。”夏侯霸沉声说道。 “寡人正要跟老太师说呢,”初始帝却笑道:“过几天就让轸儿到你那报到,老太师看看如何历练他一番。”说着一脸感慨道:“寡人的儿子长大了,可以替寡人分忧了……” “这……”夏侯霸被初始帝的态度弄得有些糊涂,他本以为皇帝是想敲山震虎,警告几个皇子不要跟夏侯阀走的太近。可现在初始帝又主动让皇甫轸跟着自己,莫非这还是试探不成? “老太师不要推辞,寡人的儿子放到别处,可没人敢管。”初始帝继续对夏侯霸灌迷魂汤道:“也就是在你这个外公那里,他能规矩一点。” “二殿下聪明仁孝、循规蹈矩,可不是飞扬跋扈之辈。”夏侯霸只好应下道:“老臣一定照顾好二殿下。” “不是照顾,是教导!”初始帝落下一枚棋子,加重语气道。 “是。”夏侯霸点点头,长考起来。等落下黑子之后,他又轻声问道:“既然二殿下开始历练,其他几位殿下是不是也该……至少大殿下应该也有所安排吧?” “别提那个孽障!”初始帝重重落下一枚白子,怒道:“能把寡人活活气死!” “怎么说也是长幼有序……”说这话时,夏侯霸紧紧盯着初始帝,想看看他的反应。 “嘿嘿……”初始帝却冷笑一声道:“寡人可不信那一套!不然这皇位也轮不到寡人来坐!” “……”夏侯霸听得一愣一愣,又走了几步臭棋,便一败涂地了。 这时,陆云到了。 。 夏侯霸告退后,初始帝疲惫的长舒口气,后背倚在靠枕上,懒洋洋的看着跪在面前的陆云道:“你就是陆信的儿子?” 陆云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初始帝。这个叫皇甫彧的男人,他并不是头一次见了,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这位和蔼可亲的平王叔,时不时就会带一堆好玩的稀罕玩意儿,进宫来看自己。 在当时那个年幼无知的太子看来,自己的二叔是天下最好的大好人了!可惜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不过是平王用来麻痹乾明皇帝、隐藏自己的野心的手段而已。当他猝起发难时,所谓的亲情全都一文不值,平王亲自参与了报恩寺之变,还派兵围捕他们母子,让母子俩无路可逃,这才有了凤凰观的熊熊大火! 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平王已经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那张昔日里人畜无害的年轻面孔,如今已经刻上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曾经清澈见底的目光,早就变得深沉不可琢磨,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九五之尊的光环中! 初始帝也在打量着陆云,只觉得这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有些面善,不过并不能让他联想到什么人。皇帝便以为,陆云可能是跟陆家某人有些相像,不以为意的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会下棋吗?” “小时候常陪家父下棋。”陆云恭声答道。 “那后来呢?”初始帝听出陆云的言外之意,笑问道。 “后来就不下了。”陆云答道。 “也是,学业重要。”初始帝淡淡笑道:“听说你在避暑宫中,依然整日苦读不辍。难得。” “家父常教导小臣,业精于勤而荒于嬉。”陆云轻声说道。 初始帝听这话有些刺耳,刚要对陆云丧失兴趣,却听他话锋一转道:“但小臣窃以为,那是家父的托词而已。真实原因是,他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哦?”初始帝被陆云的说话方式逗乐了,不由失笑道:“这么说,你小子还是个高手?” “方国珍路过余杭,曾与家父对弈,不分胜负。”陆云轻声答道。 “真的假的?你能赢方国手?他可是二品的棋力!”初始帝难以置信的看着陆云,方国珍可是有名的棋坛国手,虽然仍旧不是皇帝的对手,却也让初始帝着实绞尽了一番脑汁。为此,初始帝曾特意留方国珍在宫中伴驾三个月,专门陪自己下棋。直到对方彻底不是对手,才意兴阑珊将他放走。 饶是如此,初始帝也认为方国珍是难得的对手了,临别前特赐他‘国手’称号。 “父亲怕小臣伤了方国手的面子,没有让小臣和他对局。”陆云淡淡道。其实非但是围棋,但凡他想要钻研的东西,都会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掌握并精通。 能做到这一点,陆云天资过人是一方面,他所练的皇极洞玄功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天下的武功门类繁多,但大差不差,都是外练筋骨、内练丹田。唯独这门玄之又玄的功法,却专门修炼人的眉心祖窍! 祖窍又叫天地灵根,修炼祖窍,就是重开被红尘蒙蔽的本性灵光,可以明心见性,定自生慧,直至洞彻天地玄机,所以称洞玄! 陆云距离洞彻天地玄机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的记忆和思维能力,已经远远超出常人了。有这样好的条件做基础,自然干什么都事半功倍,出类拔萃了! “那咱们就来好好下一局!”初始帝登时来了精神,他平生没有其他爱好,唯独痴迷棋枰之上。“让寡人看看你小子有没有吹牛!” “恭敬不如从命。”陆云便端坐在初始帝对面,手脚麻利的清空了棋盘,请皇帝执白先行。 “既然你说自己比方国珍还厉害,那寡人就先不让子了。”初始帝捻起象牙所制的白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陆云也飞快的落下一枚犀角所制的黑子,转眼间,两百两黑四枚棋子落在对角星位,完成了座子,对局这才正式开始。 这年代,崇尚的是捷才,无论是作文还是下棋,都以快为高。是以两人也是落子如飞,转眼就各下了几十步。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几十步棋下来,陆云就发现初始帝的棋力着实高明的很!无论是大布局还是小算计,全都是他前所未见的厉害! 这跟他之前以为的,方国珍等人之所以下不过初始帝,是因为不敢赢皇帝的棋,故意放水输给皇帝,完全不是一回事!初始帝是真强,旁人不放水也赢不了他!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正常,围棋讲的是思维缜密、布局长远,而皇帝以天下为棋盘,同样需要思维缜密、布局长远。下起围棋来自然相得益彰、技艺超人了! 当初他不也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思维和布局,才会苦学围棋的吗? 想到这,陆云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关注起棋枰上的局面来。 ------------ 第八十四章 棋差一招 陆云吃惊于初始帝的棋艺,殊不知初始帝比他更吃惊十倍。初始帝下棋已经三十多年,不知打了多少谱,对过多少局,当了皇帝之后,眼光和格局更是大大提高,这才有了如今的棋艺。 可眼前这少年就算自幼学棋,也不过下了七八年,怎么就能跟自己旗鼓相当呢? 初始帝也收起轻视之心,拿出全副本事来和陆云较量起来。 双方落子越来越慎重,开始陷入了反复的长考。 。 就在初始帝和陆云忘情对弈时,夏侯霸到寝殿去给夏侯皇后请安。 “老臣拜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夏侯霸给夏侯皇后行礼,后者赶忙扶住他道:“父亲折煞女儿了,这里又没有外人……” “礼不可废,少惹口舌。”夏侯霸正色说道,待他在客位上坐下,父女俩寒暄了几句,老太师突然低声问道:“娘娘,问一句唐突的话,你和陛下感情如何?” “很好啊?”夏侯皇后愣了一下,微微脸红道:“父亲问这个干嘛?” “那陛下对几个皇子素来如何?”以前几个皇子还小,夏侯霸从未关注过这个问题。 “都不错。”夏侯皇后知道,自己父亲绝不会无的放矢,便有一说一道:“陛下对大皇子似乎严厉了些。就在今天,还把他身边的伴读侍讲,一股脑都赶出了宫去。”说着皇后叹了口气道:“哎,那孩子也是太要强,我这个当后娘的想劝也劝不来。” “嗯。”夏侯霸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便把话题岔开,不再过问几个皇子的事情,倒把夏侯皇后弄得稀里糊涂。 。 大玄秉承魏晋之风,凡事好分品级。对围棋棋手也有九品之分。这九品由高而下,分为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体;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七品斗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 八品九品完全不用评价,只能算是会下棋而已。七品斗力是指对局时动则必战,不用智而专斗力;六品小巧是指临局时不务远图,只会用些小技巧、小聪明;五品用智是指已经会运用策略,但还不能通晓棋局的变化。到了四品通幽,则是将棋局变化了然于胸,可以随时调整自己的策略。 至于三品具体,是指对局之时,可以料敌先机,提前判断到局面的变化。二品坐照则是棋术变化莫测,凡人所不能比。唯有精义入神,不战屈人的一品,才能战而胜之。 通常,棋艺能达一品者世所罕见,出来一个,都是天下公认的棋圣。是以就连方国珍那样的棋王,没有达到一品入神之前,也只敢称国手,不敢自称棋圣。 但初始帝的棋艺,显然已经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陆云打起全部精神,与他战至盘末,棋盘上依然黑白交错,变化复杂到旁观的杜晦看一眼就头晕眼花的地步,依然没有分出胜负! 眼看着天色渐黑,四位皇子按例来内宫请安,杜晦却根本不敢打断皇帝,让人在水榭掌起灯来,他便蹑手蹑脚出去,请四位殿下转回。 “怎么,父皇又下棋了?”对初始帝爱棋成痴的毛病,几个皇子自然心知肚明。在京里时,皇帝尚且还会节制,如今出宫避暑,下起棋来不吃饭,也是常有的事。 杜晦点了点头。 “不知今日,是哪位棋待诏陪父皇对弈?”皇甫轸微笑问道。所谓棋待诏,就是专门陪皇帝下棋的围棋高手。 “不是棋待诏,是个叫陆云的少年。”这又不是什么机密,杜晦自然无需隐瞒。 “陆云是谁?”皇甫轸三人一愣,皇甫轩却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是陆阀的一个子弟,陛下命其伴驾。”杜晦轻声道。 “有点印象。”皇甫轸点点头,奇怪道:“父皇怎么跟个少年下到这会儿?” “是啊,这瘾也太大了。”皇甫轼闷声道。 “那陆云的棋力,十分之高。”杜晦轻声道。 “有多高?”兄弟几个惊奇问道。 “以老奴愚见,怕是跟陛下……旗鼓相当。”杜晦说道。 “啊?!”几个皇子惊叫起来,就连皇甫轩也难掩震惊。他们可是知道,自己父皇的棋力,当世罕有敌手! ‘这个陆云,必须要好生结交一番!’皇甫轸马上有了判断,陆云日后肯定少不了被皇帝叫去下棋! 。 替皇帝打发走了几位皇子,杜晦又端着点心回到水榭,想让皇帝充一充饥。然而初始帝却理都不理,手捻着棋子,眉头紧皱的陷入了长考。 陆云脸色有些难看,似乎精力已经透支。 初始帝这一步棋,足足长考了半个时辰。按说,这年代就算长考,也不能用这么长时间,但谁让他是皇帝,陆云也只能由着他。 当初始帝终于落下这深思熟虑的一子,陆云便苦笑道:“小臣输了。” “不错!”初始帝如释重负,声音嘶哑道:“寡人赢了你一子。”说完他放声大笑起来,高声道:“痛快!痛快!从来都没有这么痛快过!” “……”陆云却皱着眉头,死死盯着棋盘复盘开了。虽然一开始就没打算赢初始帝,可他这次根本没有留手啊!对于自己全力以赴,依然落败的结果,他实在无法接受。 初始帝却心情大好,站起身来伸个懒腰道:“寡人要饿死了,你自己慢慢看吧!”说着大步离开了水榭。 走出老远,初始帝的声音飘了过来:“不用不服气,明日再战一场,寡人定杀的你片甲不留!” 。 虽然初始帝说让陆云慢慢看,可皇帝都走了,他哪能还待在水榭之中,便有宦官将他送出了内宫。 那宦官还是之前去传陆云的那位,此刻的态度却与之前天差地别。 看着满天的繁星,陆云也是一阵饥肠辘辘,正要回自己的住处觅食,送他出来的宦官却笑道:“公子不必回原来的地方,杜公公已经给你安排了新的住处。” “陈公公,我还得回去拿自己的东西。”陆云说道。出来的时候,那宦官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用不着。”陈太监道:“公子的行李,都已经送过去了。” 陆云只好跟着陈太监,到了紧邻瑶光殿的一处院落中。只见此处宽敞雅致,景色优美,而且整个院子只有他一人居住。 陆云进屋时,只见桌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那陈太监笑道:“公子先用饭,待会儿会有人送热水伺候公子洗浴,若还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他们就是。” “有劳陈公公了。”陆云客气道。 “哪里哪里,”陈太监连忙摆手道:“公子得了陛下的青睐,来日必定平步青云,应该的,应该的。” 待那陈太监出去,陆云便对着满桌的饭菜狼吞虎咽起来,这一盘棋下下来,消耗的体力比的上和人大战一场了。 待吃完了饭,果然有宫人准备好了热水,陆云洗沐完毕,在柔软的床榻上一躺,看着屋顶的藻井定定出神,暗道:‘想不到竟用一盘棋,入了皇甫彧的法眼……’ 似乎,自己这次伴驾的两个目的,就这样都达到了。他尤其对自己能压住满腹杀机,平静的面对皇甫彧,感到十分满意。 不过,怎么能就这么输了呢?!虽然原计划也是放水输给皇甫彧,可故意输和真输是两码事儿啊! 陆云的好胜之心熊熊燃烧,他从榻上坐起,吩咐外头的宫人,给自己找一副围棋来。 伺候他的宫人,早就得了上头的命令,要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很快便将一副棋盘和两盒棋子送了进来。 陆云便拿起棋子,在棋枰上复盘开了。如果初始帝在场,肯定又要大吃一惊,因为陆云可以记住所有的落子位置和顺序,将今日之棋局重现的分毫不差! ------------ 第八十五章 上门 陆云如此看重和初始帝的对局,除了那不可磨灭的自尊和好胜心外。更重要的是,他要通过这难得的良机,对初始帝进行一番了解。 古人云棋品看人品,一个人的行事风格和性格特点,都会不由自主的体现在对局中。有道是世事如棋局,反之也是如此。一局棋就像一段浓缩的人生,弈者或是布局严谨、进退有度,或是心怀侥幸、轻敌冒进。或是举棋不定、谨慎有余,或是百折不挠、得势不骄,会将其性格和作风展现的淋漓尽致。 当然,只有棋逢对手、难分高下时,才能把对手深藏不露的一面给逼出来。人生不也正是,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吗? 尤其是像初始帝和陆云这样,棋艺已经到了一品入神的境地,胜负全靠棋艺之外的心性格局、谋略计策,就更是可以把对手看的清清楚楚了。 当然,陆云也同样会把自己暴露在初始帝的目光中,但对他目前这个阶段,不正是求之不得的吗? 一直复盘到半夜,陆云终于定下了来日对弈的策略,这才沉沉睡去。自从入了避暑宫,他再没有打坐修炼过,唯恐会被人看出自己功法的蛛丝马迹来。 。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陆云感到重新精力充沛起来。宫人服侍他洗漱穿衣,又送来丰盛的饭菜。一边吃早饭,陆云一边问从旁伺候的宦官道:“陛下今日可有旨意召见?” “陛下这会儿应该在处理国政,就算要请公子过去下棋,也得下午了。”宦官笑着答道。 陆云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早饭后,他准备看一会儿书,却听院子里有宫人说话的声音。“恭迎殿下!” 陆云便搁下书本,到门外一看,只见一袭蓝衫的皇甫轩,正站在院中,对自己微笑。 陆云微微一怔,一旁的宫人赶忙小声介绍道:“公子,这位是大皇子殿下,还不快点见礼。” “哦?”陆云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混合着惊讶和恍然,赶忙向皇甫轩深施一礼道:“小臣有眼不识泰山,罪过罪过!” “快快请起,”皇甫轩也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扶住陆云,又不着痕迹的重重握了下他的手臂,哈哈大笑道:“听说有位少年国手,昨日和父皇杀的难解难分,孤着实好奇,一早登门,唐突唐突。” 陆云明白了,皇甫轩是不想让人知道,两人之前就认识,便配合着一脸惭愧的笑道:“殿下言重了,是陛下看小臣年轻,没忍心把杀招拿出来而已。” “那也着实难得了!”皇甫轩赞叹一声,跃跃欲试的搓着双手道:“咱们也对弈一局如何?让孤也领略一下陆公子的高招。” “恭敬不如从命。”陆云微笑颔首。“屋里就有围棋,殿下若不嫌弃,便请移步进屋吧。” “哈哈,太好了。”皇甫轩亲热的与陆云把臂入内。 宫人伺候着二人,在棋枰前坐好,又奉上香茗,便悄然退了出去。 屋里头,只剩下皇甫轩和陆云两人,前者落下一枚棋子,便轻声说道:“之前之所以隐瞒身份,实在是不想失去你这个难得的朋友。” “理解。”陆云点点头,把玩着手中的黑子道:“没想到居然会在斜阳楼上邂逅殿下。” “都是缘分啊。”皇甫轩目光热切的看着陆云道:“不瞒你说,贤弟两次见面,都帮了孤的大忙,孤也一直想找机会,帮贤弟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说着神情一黯道:“可是,哎……又怕弄巧成拙,反而害了贤弟。” “殿下已经帮了我的忙。”陆云却摇头微笑道:“否则,陛下八成还想不起小臣来。” “你是说?”皇甫轩闻言心中咯噔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惶恐之色,看着陆云道:“陛下知道我们见过面?” “当然,也可能是巧合。”陆云不咸不淡的安慰皇甫轩一句。 “不,不会是巧合,”皇甫轩却已经想透了昨日的种种,低下头,声音干涩道:“父皇一定是让人暗中盯着我们,想看看我们会做哪些小动作。” “哦……”陆云敷衍了一声,便见皇甫轩猛然抬头,脸色惨白道:“一定是这样,否则父皇怎会知道我派人去卫阀之事?” “殿下派人去了卫阀?”陆云也变了脸色,仿佛皇甫轩犯了多大错误一般。 “不是我派的人,是下面人擅作主张,”皇甫轩颓然摇头道:“父皇昨日重重责罚了我,这也是孤不敢贸然引见你的原因。” “陛下怎么罚的殿下?”陆云关心问道。 “父皇责令我,将身边的伴读侍讲全都赶出宫去。”皇甫轩神情黯淡道,显然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不过方才却一点也看不出来,皇家子弟的城府确实不一般。 陆云却笑了,摇头道:“殿下恕臣直言,如果是陛下直接下旨,将殿下的伴读驱逐出宫,那才是真正的责罚。现在陛下让殿下自己动手,依小臣愚见,非但不是责罚,反而是对殿下的爱护啊!” “爱护?”皇甫轩被陆云说的一愣一愣,难以置信道:“你没看到当时,陛下那副要吃人的样子,怎么可能是爱护?” “父爱向来如此,殿下。”陆云轻声说道:“何况说句不着边际的话,以殿下现今的处境,陛下对你越是疏远苛难,你就越安全。” 见皇甫轩还是不信,陆云压低声音道:“殿下是当局者迷,你不妨跳出自己的身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听了陆云的话,皇甫轩头一次冷静的审视起自己的处境来。越想越觉得,陆云这话似乎有些道理。但他仍然不肯服气道:“就算是为了保护我,疏远也就够了,干嘛还要三天两头的责骂?” “呵呵,殿下,那是爱之深责之切啊……”陆云笑着对皇甫轩道:“马场中,最好的骏马也是吃鞭子最多的马,那是因为主人对它期待最高啊!如果陛下真的对殿下不报任何期待,又怎会多费口舌与你?” “真的吗?”皇甫轩将信将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不可能因为陆云一番话,就彻底消除和初始帝的隔阂。 “如果殿下愿意相信,那就是真的。”陆云也知道,不可能立即就改变皇甫轩的态度。便把话题回到之前道:“陛下对殿下,还有什么安排?” “父皇让我到尚书省,把那三个问题弄清楚。”提到这茬儿,皇甫轩又是一阵火气上涌道:“而且不许任何人帮忙,必须让我自己完成!”说着赌气道:“我什么都不摸头绪,恐怕一年也完不成!” 陆云却轻轻拊掌笑道:“方才还是猜测,现在小臣几乎可以断定,陛下就是在栽培殿下了!” “你不要光替他说好话!”皇甫轩有些恼火的瞪了陆云一眼道。 “殿下莫急,你冷静想一想,陛下的三个问题,涵盖了吏部、户部和刑部,正是一国朝政的三大要害。不是陛下栽培,殿下能有这个,仔仔细细从头了解的机会吗?” “呃……”皇甫轩愣在那里,良久苦笑的看着陆云道:“怎么什么话到了你嘴里,都是一番道理?” “因为实事本就如此。”陆云淡淡笑道:“殿下执念了而已。” “哎,那孤就权且信你一回。”皇甫轩苦笑道。 “信我就对了,”陆云说着,将一粒棋子落在天元上,语气中透着强烈的自信,深深的感染着对面的皇甫轩。 ------------ 第八十六章 都来了 皇甫轩来找陆云,当然不是为了下棋。之前两次陆云的表现,给他的印象着实太过深刻,在险些被身边的那些人害死之后,皇甫轩痛定思痛,意识到自己真正需要的不是那些满腹经纶的书呆子,而是陆云这样谋略过人、见微知著的真正人才。 意识到这一点,他便对自己之前太过小心,甚至还打着将陆云的主意据为己有的小算盘,感到十分后悔,便想赶紧补救。一听说陆云被安排在自己隔壁,他便赶紧借下棋跑了过来,唯恐被自己的几个兄弟抢了先。 皇甫轩很清楚,仅凭那超凡绝伦的棋艺,陆云就是绝对值得几个皇子拉拢的对象,以皇甫轸见缝就插针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放过陆云的。 果然,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外头的宫人又出声道:“拜见三位殿下!” 皇甫轩闻言面色一变,对陆云冷笑道:“我那三个弟弟还真是无孔不入,待会儿说不得要给你灌迷魂汤,贤弟千万别上当!” “我知道。”陆云却只含糊的应了一声,他明白这个态度不能让皇甫轩感到满意,可前两日的遭遇,已经让他明白,上杆子从来成不了买卖,在皇甫轩这里尤其如此。 毛遂自荐的阶段已经过去,接下来就该皇甫轩倒追自己了,没个三顾茅庐怎么行? 皇甫轩不知道陆云打的什么主意,自然心中微微不快。可这时,皇甫轸三个已经从外头进来了,他也只好收声,装模作样落下一颗棋子。 。 其实皇甫轸他们,之前还没着急来见陆云。毕竟初始帝不是古代的昏君,那些棋待诏围棋下的再好,也没有捞着加官进爵,更别说得到皇帝的信任,参与军国大事了。 三人是听人说皇甫轩过来了,这才赶紧过来。这是他们自幼养成的习惯,不为别的,就算自己不稀罕,也不能让皇甫轩得到。 一进屋,看到皇甫轩在和陆云对弈,皇甫轼便嚷嚷起来道:“吆喝,大哥也在啊!” 皇甫轩不悦的皱皱眉道:“我在和陆公子下棋,你们不要捣乱。” “大哥,你连我都下不过,”皇甫辁瞪大眼道:“还敢找陆公子下棋?这不是自虐吗?” “行了,都住嘴。”皇甫轸装模作样瞪一眼两个弟弟,向起身相迎的陆云微笑道:“在下皇甫轸,我们兄弟之间没大没小惯了,让你见笑了。” “见过几位殿下。”陆云诚惶诚恐的行礼道。 “坐坐,你们继续下,我们观棋不语真君子。”皇甫轸便和他两个兄弟,在棋枰旁坐下,一副文明观棋的架势。 这下两人只能老老实实下棋了,皇甫轩棋艺确实一般,陆云就是让着他,他都赢不了。何况陆云也没打算相让,在三位皇子的注视下,落子如飞、杀招凌厉,中盘便擒杀了皇甫轩的大龙。 看着皇甫轩一败涂地,皇甫轼和皇甫辁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吧,你这是自取其辱!” 皇甫轩脸色十分不好看,但不想让陆云看扁了自己,更不能在皇甫轸等人面前失了场面。他便自嘲的笑了笑道:“陆贤弟跟父皇对弈,都只是惜败,我输成什么样都不奇怪。”他本想霸占陆云到底,但输的实在太惨,哪好意思说再来一盘? 皇甫轩只好让位给皇甫轸道:“让你也领教一下陆贤弟的高招。” 皇甫轸当仁不让的和皇甫轩换了位,一边动手帮着收拾棋盘,一边对陆云笑道:“贤弟还需手下留情,让我三个子如何?” “悉听尊便。”陆云微笑着点头,打趣一句道:“不过待会儿,我要是输了,那三枚棋子可得还我。” “哈哈哈哈!”几位皇子被陆云逗笑,皇甫轼和皇甫辁顿觉此人十分有趣,到真生出几分结交之心。 “那咱们就说定了。”皇甫轸笑着落下一枚白子,两人便你来我往对弈起来。有道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片刻之后,陆云便发现皇甫轸的棋艺之高,完全超出皇甫轩不止一筹。 这位二殿下,将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防守固若金汤,每一步都下的细密严实、极为慎重,不求有功,只求无过。这实在是十分正确又极为罕见的战法了。要知道在这年代,下棋讲的是激战力战,所以对弈者不论棋艺高低,在面临是攻是守,亦或是虚己以待时,往往都一味以攻为主。 这样以来,固然场面激烈刺激,可棋力弱的一方,往往会因此放大自己的缺点,很快便脆败下来。 皇甫轸却能不在乎局面和身份,小心翼翼的以守为上,尽量不给陆云留任何机会。这种下法,陆云之前还没遇到过,一时竟也有些棘手,加之他也没有要挫一挫皇甫轸锐气的意思,以至于盘面上棋子渐多,双方仍然差距不是很大。 一盘棋下了足足一个时辰,到最后,陆云‘只’赢了皇甫轸七目而已……加上他开始就让了三目,按说这已经是很大的差距了,但几个皇子都知道初始帝的棋艺,两两比较之下,对皇甫轸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承让承让,”皇甫轸一边掏出手帕擦擦脸上的汗水,一边心悦诚服的对陆云道:“我死缠烂打,依然不是贤弟的对手!” “殿下差点就赢了小臣。”陆云也微笑道。 “那可不是一点!”皇甫轸哈哈大笑起来。 “咱们再来一局?”陆云主动邀请道,他对皇甫轸的下法,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不来了,不来了!”皇甫轸连忙摆手道:“已经殚精竭虑了,再下就得吐血三升了。”说着看一眼两个弟弟道:“你们谁上?” “我还是算了吧,”皇甫轼连忙摇头道:“我这水平也就跟大哥能较量较量。” “我来!”皇甫辁早就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替下了皇甫轸。 见他们兄弟三个和陆云打成一片,一旁的皇甫轩心里直泛酸水,忍不住出声打断道:“还让不让陆贤弟吃饭了,下午他还得陪父皇下棋呢。” “大哥说的是。”皇甫轸深以为然,拦住满脸不悦的皇甫辁道:“这是正事儿,还是让陆贤弟养精蓄锐,看看下午能不能跟父皇讨回场子来。”说着他满脸期许的看着陆云道:“多少年了,陛下连和局都没遭遇过,贤弟可要为我们这些手下败将报仇雪恨哦。” “我尽力而为。”陆云微笑点头,又和皇甫辁约好了回头再战,便起身送四位皇子出去。 临走时,皇甫轩想落在后头和陆云多说两句,却被皇甫轼和皇甫辁捣乱,终究什么也没说成。 看着郁闷而去的大皇子,陆云感到微微畅快。这也算是报了他前两次,总让自己失落而归的仇了。 这天上午,陆云算是和四位皇子正式见面了。 平心而论,皇甫轸气度雍容、风采照人,待人接物、如沐春风。在四个皇子里确实出类拔萃。但陆云并非要择明主事之,而是想要利用他们,达到自己挑动皇帝和夏侯阀彻底决裂的目的。 自然,他只能帮弱不帮强,不过那弱者显然还一身是刺,必须要好生打磨一番,才能对自己诚惶诚恐、言听计从,完全按照自己的规划,一步步不偏不倚走下去…… ------------ 第八十七章 再战 陆云刚吃过午饭,昨日那陈太监便来了,笑着催促他道:“快快,陛下传公子过去下棋!” 陆云赶紧跟着陈太监进了内宫,来到昨日对局的水榭中,果然见棋盘早已经摆好,初始帝也已经坐在棋枰旁,目光炯炯的看着陆云道:“来来,今日再战,寡人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一旁的杜晦无奈苦笑,他可知道昨天夜里,陛下为了琢磨今日这一战,几乎是彻夜没合眼,完全把召见陆云的初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结果今天上午召见大臣时哈欠连连,这会儿却又神采奕奕起来。 “小臣昨夜想出了一套战法,还请陛下赐教。”陆云也锐气四射的应声道。 “嘴上说的再厉害也没用,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初始帝迫不及待的让陆云坐下,啪的一声便落下一枚白子。 陆云也不甘示弱的拍下一枚黑子,落下四枚座子之后,棋局正式开始。有了昨日的一局在先,这次两人不需要相互试探,一上来就全力以赴、着法紧凑,双方强手连发、手筋迭出,战局直接就进入了白热化! 刚刚走了几步棋,棋枰上便硝烟四起,战况惨烈异常!但激烈的厮杀只是表象,双方真正的较量是在布局和大势上,仅从这点而言,两人便已经远远把这年代的下棋者,远远甩在了后头。 两人看似精彩凶猛的每一步,其实都暗藏玄机,往往看的从旁伺候的杜晦一头雾水,等到几步,甚至十几二十步后才恍然大悟,明白那为整个战局做铺垫的一步。 比如,陆云原本针对初始帝锱铢必究、注重实利的特点,想用弃子换取局面的优势。他在盘中设下重重陷阱,数次故意露出破绽,将黑子送到白子面前,只要初始帝敢吃,他敢把大片的黑棋送给对方,等到初始帝撑圆了肚子,就会发现,白棋已经四面楚歌了! 初始帝似乎抵制不住诱惑,果然对黑棋展开了围捕,然而当陆云准备悄悄合围时,初始帝的白棋只是看似随意的一靠,就将陆云的计划挫败。原来初始帝早就看穿了陆云的算计,将计就计要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下就连杜晦都能看出来,自家陛下已经胜券在握了――黑棋的战略冒险被挫败,又损失了大量兵力,会让后面的对局变得毫无悬念。 然而,连初始帝也没想到,陆云一番长考后,却妙手连发,几步神来之笔,便将被杀死的黑棋又起死回生,使局面重新回到了均势! 趁着初始帝没反应过来,陆云又引爆了之前买下的伏兵,将初始帝嵌入他阵地的白子吃掉,把左边一片局面,营造成固若金汤的黑子天下。 局面瞬息万变,这下轮到杜晦为初始帝担心了。然而一番长考后,初始帝依然深深的打入左边阵地,并凭着极其精确的计算力安然活出,成功化险为夷。 两人就这样不断地破坏对手的布局,识破对手的陷阱,又设计新的陷阱,重新进行布局。每走一步都绞尽脑汁,费时自然越来越长,长考的结果是,局面不可避免的走向了犬牙交错,谁也奈何不得对方的结果。 这一局,对双方精力的消耗要远超昨日。毕竟昨日是遭遇战,至少前半局,双方并没有太过深思熟虑。今天可是从一开始,就绞尽了全部脑汁! 战至夜半,这局无比煎熬的盘肠大战,终于以平局收场…… 对这个结果,初始帝有些难以接受,又仔细点了两遍目数,才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战平了。 看看棋枰,又看看陆云,初始帝脸色不太好看。虽说座子制可以很大程度上限制白棋先行的优势,可优势毕竟还是存在,对持白一方来说,战平就是逊色于对方了…… 但下棋讲一个棋品,初始帝也发作不得,只能绷着一张脸,闷声对陆云道:“明日再来过!”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陆云正在吃早饭,那陈太监便过来了。“陆公子,别吃了,皇上召你去下棋。” “这么早?”陆云表现的有些吃惊:“皇上上午不是要忙正事吗?” “别提了!”陈太监满脸苦笑道:“不瞒你说,昨儿个陛下一宿没合眼,光琢磨怎么赢你了!” “明白了。”陆云搁下碗筷,进去换好衣服,出来对陈太监道:“头前带路吧。” 迎风阁水榭,初始帝早早就在等着陆云了,一见他过来,便黑着脸道:“开始吧!” 这第三盘棋依然下的难解难分,还是跟昨日一般,谁也不上谁的当。而且陆云原以为,初始帝今日可能会受情绪的影响,发挥略略失常。哪知初始帝非但没有失常,反而越战越勇、妙手频出,陆云几次都险些上他的当。 杜晦在一旁,暗暗捏了把汗,他十分担心今天皇上再赢不了,怕是要魔怔了。可又不敢私下跟陆云说让棋的事儿,以皇帝那高超的棋力和眼力,一看就知道陆云有没有放水! 陆云却放心不少,他今天肯定是要放水的,如果初始帝状态不佳,自己还输给他,肯定说不过去。但看到初始帝的发挥未受影响,反而状态比前两日还好,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放水也是极有讲究的,输的多了,并不会让初始帝特别高兴,反而会减少他和自己下棋的兴趣。所以,最好就是输赢在一子之内,而且非但要让皇帝惊险获胜,还得让他把本事都施展出来,感到酣畅淋漓才行! 所以陆云这局棋,虽然是冲着输棋来的,可依然每一手都要经过自己仔细计算,不能差了分毫,实在比赢十盘棋都来得辛苦!若没有皇极洞玄功打底,他就是绞尽脑汁也办不到! 在陆云刻意为之之下,今日的对局一扫昨日之缠绵不尽,下的荡气回肠,双方从开局一直到最后都在激烈的厮杀…… 结果一局终了,杜晦也没看出初始帝是赢是输还是平。 初始帝却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得意万分。 杜晦赶忙清点目数,才惊喜万分的发现,初始帝赢了陆云一子! “哎,怎么会这样……”陆云沮丧的揉着额头,满脸的疲惫失落。失落是假的,疲惫却是真的,想要故意输给初始帝半目,又不能被看出来,陆云真的已经是殚精竭虑了…… “哈哈哈哈!”初始帝欢畅无比的放声大笑起来,只觉自己一夜的辛劳,果真没有白费! 这一局的胜利,显然比第一局的滋味来得要甜美百倍! 此刻初始帝龙颜大悦,浑然感觉不到一丝疲惫,满脸得意的看着陆云道:“怎么,你还以为能赢寡人不成?” “赢到是没指望,还以为能再和一局呢。”陆云闷声说道,似乎依然沉浸在沮丧的情绪中。 “哎,年轻人,要胜不骄败不馁呦。”初始帝得意洋洋,浑然忘记了自己昨天是个什么德行。“你要是还不服气,咱们再战一场如何?” 陆云却摇摇头,正色道:“听宦官说,每天上午都是陛下处理国政的时候,小臣不敢再耽搁陛下的时间了。”顿一顿,他小声说道:“而且和小臣一起奉旨伴驾的几位大人,一直在等陛下的召见呢。” “呵呵……”初始帝此刻心情舒畅,听什么都顺耳。闻言对杜晦笑道:“这小子在绕着圈子规劝寡人呢。” “陛下,陆公子也是一片好意。”杜晦压低声音道:“左公公都在外头候了好久了。” “哦?”听说左延庆来了,初始帝这才收了心,点点头道:“那就都见见吧!”说完他看一眼陆云道:“明天下午,不见不散!” “小臣求之不得!”陆云见好就收。 ------------ 第八十八章 忍无可忍 陆云出去迎风阁,便看到一个狼眉鹰目、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正立在廊檐下。只见他双目微闭、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一般。 可陆云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那老太监便倏然睁开了眼睛,阴冷的目光如电般射向了陆云。 刹那间,陆云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他看穿了一般,似乎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都袒露在了他的面前! 这种感觉,是夏侯霸都不曾给他的。陆云赶忙错愕的站在那里,好像吓傻了一般。 幸好这时,杜晦出来了,对那老太监笑道:“左公公,陛下有请。” 那老太监正是一手建立缉事府、将天下武者分为天地玄黄的左延庆! 听到杜晦的声音,左延庆才缓缓收回了目光,一双眼睛又恢复了人老珠黄的样子,看不到半分神采。 见左延庆跟着杜晦进去,陆云这才移动脚步,往寝宫外走去。让殿门口的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湿了一片。 方才陆云的反应,一半是装出来的,另一半却是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他简直要怀疑,如果再让左延庆看上一会儿,会不会真的看出自己的身份来! 。 左延庆和杜晦两个老太监,一前一后往水榭走去。杜晦有意落后左延庆半步,俨然以下属自居。 “老杜,”左延庆看着前方,缓缓问道:“方才那孩子就是陆云?” “是。”杜晦点点头道:“那孩子棋艺十分高超,这几天和陛下下棋,甚至还逼和了一局。” “是吗?”左延庆略略吃惊,但他关心的却是别处。“陛下天天和他面对面,有没有觉得这孩子有些面熟?” “这……”杜晦想一想,摇头道:“没听陛下说起。”说着他轻声问道:“左大人感觉他面熟?” “他出来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位故人……”左延庆说完,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笑笑道:“不过再看一眼又完全不像。老喽,两眼昏花,看谁都不真切。” “左大人说笑了,你老这双眼,什么时候都不会看花的。”杜晦微微一笑,对左延庆的实力,他最清楚不过。若非此人乃高祖皇帝留下的,和当今陛下并非完全合拍,这内侍省的总管恐怕至今也轮不到他来做。 “不服老不行啊,哪怕是大宗师,入不了先天,也逃不过气血衰竭、日渐枯萎这一关。”左延庆叹息着摇头。 “左大人看到希望了吗?”杜晦关切问道。 “我?”左延庆自嘲的笑道:“就连太室山那个老牛鼻子都不得其门,咱家一个残缺老朽,还敢奢望什么?” “哎,”杜晦苦笑道:“莫非这先天之境,真的只是传说?” “管他是不是传说,”左延庆淡淡道:“咱们还是操心好眼前的事情吧。” “是。”杜晦点点头,引着左延庆到了初始帝面前。 水榭中,棋盘已经收起,初始帝略略疲惫的看着左延庆道:“什么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陛下,是关于那件事。”左延庆轻声说道。 初始帝闻言,神情一沉,看了一眼杜晦。杜晦便将左右的宫人斥退,然后亲自守在水榭入口,不许任何人靠近偷听。 “说吧。”初始帝这才看了一眼左延庆。 “陛下,老臣已经查实,太平道的圣女到了京城。”左延庆压低声音道。 “圣女?”初始帝冷哼一声,不屑道:“太平道七八百年的历史,从没听过有什么圣女。” “是孙元朗搞出来的鬼名堂,那圣女出现虽然没几年,但在太平道信徒心中的地位很高,”左延庆轻声道:“据说在太平道高层,她也是可以跟左右护法平起平坐的。”顿一顿道:“所以,圣女进京,一定是受了孙元朗的指派,来为玉玺寻找下家了。” “和她接触过没有?”初始帝沉声问道。 “暂时没有接触上。”左延庆神情严峻道:“但据悉,夏侯阀已经抢先和她接触过了。” “什么?!”初始帝登时变了脸色,咬牙道:“出了江南那档子事,夏侯霸居然还不知收敛,还敢打玉玺的主意!” “所幸,”左延庆忙安慰初始帝道:“对方似乎在待价而沽,并未急于出手,夏侯霸也是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初始帝突然明白,为何三天前,三个皇子向夏侯阀求援,夏侯霸当时却毫不知情,原来他是忙着去跟太平道谈判去了。所以之后才会做贼心虚,担心自己是借此事试探他,巴巴地跑到避暑宫来探听虚实。 “不和我们见面,却要待价而沽?”初始帝又想到一个问题,皱眉看着左延庆道:“莫非太平道还有别的买家不成?” “似乎是这样……”左延庆又道出一个让初始帝心塞的消息。“夏侯阀之外,似乎还有几家也想蹚一蹚这浑水。” “一群狼子!”初始帝闻言,比听到夏侯阀跟太平道联系还要愤怒,咬牙切齿道:“看来寡人的忍让,被他们视作软弱!不管什么魑魅魍魉,都敢打寡人的主意了!” “……”左延庆迟疑一下,还是缓缓点头道:“前番陛下偃旗息鼓,没有追究夏侯阀,确实有些不良的影响。” “那不是张玄一在压寡人吗?!”初始帝腾地站起来,厉声喝道:“那个老牛鼻子,现在怎么不阻止那些门阀觊觎神器了?!” “……”左延庆摇摇头,看着愤怒的来回踱步的初始帝,没有说话。 初始帝在湘妃竹席上负手猛走了几步,突然站定,双目冰冷的看着左延庆,一字一顿道:“必须要让他们明白,寡人不是好欺负的了!” “陛下要拿谁开刀?”左延庆冷声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初始帝沉声道:“夏侯阀!” “说起夏侯阀,”左延庆想一想,缓缓道:“近日京中流言四起,都在传说新修的黄河大堤,之所以不到一年就决堤,皆是因为工部为了多卖田,私改了河堤的设计图,导致河堤根本无法承受洪水的冲击……”顿一顿,他幽幽道:“灾民们情绪很大,有人扬言要包围尚书省,让朝廷把高广宁交出来!” 初始帝一动不动,仔细听着左延庆的话。 “工部是夏侯阀的重要财路之一,高广宁自从投靠夏侯阀之后,所有的工程营建、兵器制造,都成了夏侯阀的盘中之餐。”左延庆轻声说道:“如果能借机拿掉高广宁,把工部夺回来,非但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还能断夏侯阀一条财路。” 初始帝微微颔首,显然颇为意动。 “只是此事还未查实,”左延庆微微皱眉道:“如果不能做成铁证,恐怕是动不了夏侯阀这条走狗的。” “你的意思是?”初始帝轻声问道。 “先暗中调查,待掌握确凿证据,再利用灾民的呼声,一举拿下高广宁!”左延庆轻声说道。 “那样黄花菜都凉了!”初始帝却断然摇头道:“夏侯霸那个老东西最是警觉,你这边一查高广宁,他就马上会做出应对!” “陛下言之有理,”左延庆忙问道:“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灾民情绪很大吗?”初始帝却反问一句。 “非常大。”左延庆点点头。“他们家园被毁、流落京城,已经数月了,早就到了爆发的边缘。” “好!”初始帝却赞了一声,弯腰凑近跪坐在那里的左延庆,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回京之后,亲自指挥缉事府的密探,把灾民煽动起来,让他们去找高广宁的麻烦……”顿一顿,初始帝厉声叮嘱道:“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左延庆点头领命。 ------------ 第八十九章 下山 “先把高广宁架在锅子上,只要他成了众矢之的,夏侯霸就没法一手遮天了。”初始帝轻声吩咐道:“至于证据么,只要想找就总能找到的,找不到也可以……捏造。” “老臣明白了。”左延庆点点头,其实他早料到初始帝会是这般想法,但老太监人老成精、惯会藏拙,他是故意先出个蠢主意,诱导着初始帝把这话说出来罢了。 “去吧。”初始帝看着左延庆走远,悠悠叹了口气道:“逍遥的日子没几天了……” 。 接下来几天,陆云还是每日下午到迎风阁陪初始帝下棋,依然是输多平少,偶尔还会赢上皇帝一盘。但初始帝赢的次数居多,也不会因为偶尔马失前蹄而上火,反而会让他愈加沉迷于和陆云的对弈之中。 陆云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已经深刻体会到初始帝下棋最会以弃为取、以屈为伸,全局观念极重,很不注重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更多地从全局着眼,统筹安排自己的局面。这差不多也就是初始帝的行事风格了…… 双方各取所需,各得其乐,倒是皆大欢喜。 这天傍晚,初始帝赢了棋,陆云便要按惯例告退,却被皇帝叫住道:“不要着急走,再聊两句。” 陆云赶忙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寡人这次命你伴驾,原本不是来下棋的。”初始帝微笑看着陆云,话虽如此,若非棋逢对手、厮杀良久,他是断不会用这种稔熟的语气,跟一个臣子说话的。 陆云点点头,听初始帝说下去道:“你提出的以工代赈那个法子,如今已经推广下去,效果尚佳,为朝廷解决了很大的麻烦。”说着,他看一眼陆云,沉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是金银财宝,还是让寡人赐给你官职?” “小臣小小年纪,没有用钱的地方。”陆云轻声答道:“至于官职,小臣确实想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可总觉着应该靠自己的本事去挣得,才对得起闻鸡起舞、寒窗苦读十余载。” “幼稚,”见他不领情,初始帝对一旁的杜晦笑道:“这小子心气还挺高,不稀罕走终南捷径嘞。” “年轻人都是这样……”杜晦陪笑道:“非得等吃了苦头才知道,自己原来错过了天赐的良机。” “小臣素有凌云之志,如果连大比都无法脱颖而出,只能说明我志大才疏,”陆云却朗声道:“就算得赐高位也是尸位素餐,那样还不如回家种田!” 听到陆云朝气蓬勃的一番话,初始帝赞许的点点头,道:“那寡人就拭目以待,看看你在大比中,能否脱颖而出了!” 陆云却泄了气,小声嘟囔一句:“小臣能不能参加大比还两说呢……” “呃……”初始帝和杜晦愣了一下,旋即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初始帝笑的弯了腰,指着陆云道:“原来你小子打的是这般主意啊!” “小臣听说,天子无戏言,言出法随、出口成宪。”陆云赶忙顺竿往上爬道:“有陛下替小臣撑腰,想必没人再敢抢我的名额了吧。” 初始帝哈哈大笑,笑完了,这才正色道:“你要的奖赏,就是参加大比的名额吗?” “是。”陆云也正色点头。 “寡人知道了。”初始帝颔首道:“你下去吧,明日不必再来陪寡人下棋了。” 陆云愣了一下,躬身告退。 待陆云出去,杜晦轻声对初始帝道:“陛下,每次三十二个上品名额,是经过共议商定的,轻易不能变更。”九品官人法是基本国策,皇帝可以绕过官人法,赐给臣子中下级官职,却不能直接变更官人法的规定。 “嗯……”初始帝不由一阵憋闷,想他堂堂一个皇帝,连要增加一个上品名额都很困难,简直是憋屈至极。他看一眼杜晦,淡淡道:“那就让陆阀内部解决,难道连这点面子他们都不给?” “那倒不至于……”杜晦轻声说道:“别说陆阀,就是夏侯阀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触怒陛下。” “回京后,你亲自走一趟,跟陆尚说说这件事。”初始帝沉声吩咐道。上品名额如何决定,其实是陆阀自己的事情,就算皇帝想要走后门,也得给足陆阀面子才行。 “老奴遵命。”杜晦轻声应下,又问道:“陛下好像始终没有问陆云,大皇子那番话到底是不是他教的。” “不用问了。就是他,错不了。”初始帝却笃定道。陆云能从下棋中观察初始帝的性情能力,初始帝又岂会没有同样的本事?“这几日和他对弈,寡人已经很清楚这小子的心机作风了,那番话一定是他说的!” “那陛下真的决定,让这个年轻人来辅佐大殿下?”杜晦轻声问道。 “现在说这些都太早,”初始帝却缓缓摇头道:“先看看他们的表现再说吧。”说着他面上隐现怒气道:“老大那个孽障,总以为寡人要害他一样!他什么时候能明不白寡人的一番苦心?!” “这几日看大殿下的表现,似乎长进了不少。”杜晦道。 “没看出来。”初始帝却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沉声道:“先不管那个孽障了,准备回京和那老东西掰一掰手腕吧!” “是。”杜晦轻声应下。 。 陆云本来还在嘀咕,是不是自己的要求,犯了初始帝的忌讳。但翌日一早,便有宫人告诉他,上头传下旨意,今日回京。 他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庸人自扰了。不过,初始帝原定是在避暑宫住一个月的,怎么才十多天,就要打道回府了? ‘肯定是京里出了什么事。’陆云心说,算起日子来,保叔那边差不多也该发动了。莫非灾民已经闹事,初始帝才要赶紧回京? ‘算了,不瞎猜了,回去就知道了。’陆云被困在宫里,外头的事情音信全无,他就是再聪明,也没法猜出个究竟来。 差不多一个时辰,宫人们便收拾停当,一如来时那般,所有人在山下等候皇帝一家出来。 但陆云此番的待遇,与来时相比却已是天差地别了。下山时,那陈太监亲自过来相送,这阵子两人也算混熟了,陆云有意结好这个皇帝身边的红人,陈太监也看重陆云的潜力。一来二去,便成了好哥们儿…… 陈太监帮陆云提着行李,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笑道:“贤弟回去后,可不要忘了我哟。”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陈大哥,”陆云笑道:“这阵子多亏了陈大哥帮忙,回去我请陈大哥吃酒,可一定要赏光。” “哎,当差不自由。”陈太监苦笑一声道:“不过你这酒,我是一定要吃的。”说着看看陆云道:“真不用咱家给你安排马车?” “多谢陈大哥的好意,不过还有几个同来的朋友,正好可以见见他们。”陆云婉言谢绝道。 “那好吧,咱家就送你到这。”陈太监将陆云的行李交到他手里,与他告别道:“我还得回去当差呢。”说着不无炫耀的摇头叹气道:“总管年纪大了,一时也离不开咱家。” “别人还羡慕不来呢。”陆云笑着与他拱手道别,下山走到车队旁,想要寻找自己来时的那辆马车。 “陆公子,这边!这边!”马太监一看到陆云,就小跑过去,殷勤的接过他的行李,满脸堆笑道:“我来我来,你这阵子太辛苦了,赶紧上车歇歇吧。” “我不累。”陆云一脸云淡风轻,但说不累是假的。倒不是因为下棋,而是每天要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却还得装出一副恭顺讨巧的模样,实在是忍得太辛苦了…… 陆云真担心,要是继续陪皇甫彧下上一个月的棋,自己会不会人格分裂而崩溃…… ------------ 第九十章 拦驾 马太监在陆云耳边絮絮叨叨,他其实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隐约记得他好像说要日后多美言几句之类,倒也不用特意去回答,只要含糊应着就是。 跟着马太监到了马车旁,那几名官员一见陆云,便激动的跳下车来,纷纷向他行礼道谢不迭。 “多亏了陆兄弟,咱们才有机会得见天颜,总算没白跑一趟!”一名三十来岁的高个子,是个名叫何云箫的地方官员,亲热的直拍陆云的肩膀:“哥哥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是啊是啊!”几名官员点头不迭道:“大恩不敢言谢,往后陆兄弟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言语就是!” “诸位兄长言重了。”陆云不敢托大,赶忙还礼道:“之前承蒙诸位兄长关照,多有提点,这才没在陛下面前露了怯,该我谢谢你们才是。” “哪里哪里!”见他如此谦逊,几名官员对他愈加好感倍增,围着陆云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再不复期初那般拘谨模样…… 马太监也在旁边,时不时插一句话,直到听见山上传来号令声,这才轻咳一声,道:“诸位大人,陆公子,咱们得迎驾了。” 众人这才打住话头,肃容在马车旁立定,等到初始帝的銮舆从山道上缓缓而下,他们便听从宦官的号令,一起行礼恭迎皇帝陛下。 待初始帝的銮舆,在仪仗护卫簇拥下走远,陆云和众官员才起身准备上车。这时,却见一个年轻的宦官跑过来,对陆云道:“陆公子,我家殿下请你同乘。” 陆云对人过目不忘,记得这小太监是皇甫轸身边的长随。刚要应声,就见皇甫轩的总管曹平也过来了。“陆公子,我家殿下有请。” 陆云 “曹公公,咱得讲个先来后到!”皇甫轸的长随虽然品级不如曹平,但一点都不怵他。 “这又不是排队买东西,当然要看陆公子自己的意思了!”曹平冷哼一声,只看着陆云。 陆云一脸为难,好像寻思了好久,才苦笑道:“两边都得罪不起,我还是哪也不去了。”说完便猫腰上了马车。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过一会儿不约而同哼了一声,便各自回去复命了。 。 听曹平说陆云不来,皇甫轩的脸色有些难看。直到曹平说,皇甫轸也没把陆云叫过去,他心里才舒坦一点。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要让陆公子为难了……” “二殿下好像也很看重陆公子,”曹平小声说道:“不单单是为了跟殿下斗气。” “是。”皇甫轩点了点头,神情僵硬道:“从小他们就处处跟我争抢,之前我都让着他们,但这一回,绝对不会再让了!” “好在日子还长……”曹平安慰一句道:“回京后,殿下还可以请陆公子到府上下棋。” “嗯。”皇甫轩点点头,默默的盘算起来。 。 那厢间,皇甫轸几个听说陆云哪头都没选,皇甫轼便不悦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唉,话不能这么说。”皇甫轸却摇头道:“我倒是蛮欣赏这小子的。”说着沉声道:“各大门阀的精英子弟我都见过,他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人。” “二哥对他的评价这么高?”皇甫轼两个不由咋舌,各大门阀的精英子弟,在未来都是注定要挑起家族大梁的人中龙凤。“陆云不就是会下棋吗?没见他有别的本事啊。” “我会相面。”皇甫轸笑笑道:“不信咱们打赌,不出半年时间,他就会名噪京城。” “嘿嘿,打赌就没必要了。”皇甫轼两个可知道,这个二哥精于算计,但凡他要打赌的事,一定是十拿九稳的。“咱们拭目以待就是。” 。 车队缓缓出发。 马车上,何云箫等人对陆云再次刮目相看。万万没想到这少年短短几天功夫,就结识了几位殿下,而且成为他们争抢的红人。 他们可是知道,陆云并非门阀的嫡系子弟,所以那几位眼高于顶的殿下,能看上陆云的,无非就是他的能力和品性了。几名官员心中暗暗又将对陆云的评价,提高了几个档次,把他视为必须要用心结交的对象了。 所以,回城的路上,几位官员都争相向陆云示好,就连之前傲气十足的那位姓秦的秘书郎,也腆着脸非要陆云回去后,到他家里做客。直到陆云和他定下日子,才心满意足的不再纠缠陆云。 对了,这位秘书郎单名一个绶字,因为名字有些歧义,所以之前一直不肯报出自己的全名。这会儿为了向陆云示好,他也顾不上禽兽不禽兽了…… 何云箫这样的外地官员,也想在离京之前,再和他聚一聚,巩固一下感情。 “多谢各位盛情相邀,”陆云不得不一脸为难道:“只是回去后,我就要参加家族的比试,在那之前,得收心用功了。” “这样啊……”何云箫几个失望道:“那只能下次再说了。” “一定会有机会的。”陆云微笑道:“将来几位哥哥要是回京,小弟为你们接风洗尘。” “那咱们就说定了!”何云箫等人这才罢休。 避暑宫距离洛京城很近,一个时辰后,京城西北门宣辉门便在望了。 “哎呀,可算是回来了……”秦绶伸个懒腰,如释重负道:“回家可得好好歇歇乏。”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这阵子在避暑宫,虽然什么也没干,但每日里心揪成一团,着实让人疲乏不堪。 “咦?”何云箫突然奇怪道:“怎么停车了?” “是啊,还没进城呢……”两个坐在门口的官员,把车帘掀开一道缝,朝前头打望过去。登时吓了一跳:“哎呀,出事儿了!” “怎么了?”秦绶和何云箫几个也赶紧凑过去打望,只见前头护驾的大军如临大敌,将黑压压一片灾民,挡在了车队之外。 “哪来的这么多灾民?”何云箫登时惊奇道:“京兆尹没有提前清场吗?”他是一方父母官,自然知道地方官员会在上级到来之前,提前清场一遍,以免让上司看到不该看的情形,遇到让自己坐蜡的麻烦。 他一个地方官都明白的道理,京兆尹没道理会不知道啊! 。 看着上万名灾民,乌压压跪在皇帝的车驾前,所有人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荀嘉这个京兆尹是怎么当得?!”皇甫轼闷声道:“外公怎么能放心,把京城交在这种人手里!” “有问题……”皇甫轸却眉头紧锁道:“今天的事情,太蹊跷了……” 马车上,陆云没有凑到车门口去看热闹,但听得比谁都清楚。 “陛下,你可要为我们做主,惩奸除恶啊!” “是啊陛下,我们去尚书省讨公道,却被撵出京城,幸好遇到了陛下!” 不用再往下听,陆云就明白了――自己抛砖引玉的谋划奏效了! 很显然,初始帝接过了保叔的接力棒,要利用灾民来搞事情了……初始帝为何会突然提前返京,恐怕就是为了营造这个灾民拦驾告状的局面了! 只是有一点,以初始帝绵密深沉的性格,这次怎会如此主动出击?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成? 不过无论如何,对陆云来说,这都是个好消息。这样可以省下后头许多功夫,减少败露的风险,只要静观初始帝和夏侯阀争斗即可。 ------------ 第九十一章 龙颜大怒 銮舆上,初始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拦路的灾民。 担任护驾官的羽林卫指挥使皇甫康,赶忙过来请罪道:“陛下赎罪,区区刁民拦路,微臣这就把他们驱赶开来!” “放屁!”初始帝却爆了句粗口,冷冷看着皇甫康道:“这些都是寡人的子民,你不问情由就要驱赶,是要让寡人当昏君吗?!” “是,微臣死罪!”皇甫康赶忙跪倒在尘埃里。 “传令下去,不许士兵伤害他们。”初始帝沉声下令道:“再找几个代表过来,寡人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要讲!” “遵命。”皇甫康赶紧领命而去,不一时,带着衣衫褴褛的几个老人去而复返。 “草民拜见陛下!”几个老者置身于金甲从中,看着豪华御辇上的大玄皇帝,全都五体投地,战战兢兢。 “几位老人家,不要害怕。”初始帝和颜悦色的说一句,又吩咐左右道:“还不快把他们扶起来?” 几个宦官赶忙过去,将几名老者搀扶起来。 “说说吧,你们拦住寡人的车驾,到底是何原因?”初始帝微笑看着几名老者,又让人给他们取来了水和食物。 几名老者被感动的热泪盈眶,双手捧着皇帝所赐的吃食,眼泪滚滚道:“陛下,我们不该惊扰圣驾,可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不要慌,喝点水慢慢说。”初始帝和颜悦色道,浑不管几万人的队伍就这样在大太阳下暴晒。 几名老者这才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他们的事情来。“俺们都是各地逃难进京的灾民,小老儿是梁州的……” “小老儿是济州的……” “我是齐州的……” “朝廷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们遭罪了。”初始帝温声问道:“是不是赈济没有到位,让你们饿肚子了?” “那倒没有……”老者们赶忙摇头道:“朝廷和各阀的粥厂,一直尽心竭力的救助俺们,俺们不能要求更高了。” “哎!”初始帝叹了口气,对一旁的杜晦道:“多好的百姓啊!” 杜晦赶忙点了点头,初始帝便又问灾民道:“那你们又所为何事?” “俺们是要讨个公道!”老者们七嘴八舌道:“俺们要状告负责修堤的朝廷官员,他们偷工减料、擅改图纸,这才导致黄河决堤,让俺们家破人亡!” “皇上啊!”一个老者失声痛哭道:“决堤的时候是半夜,小老儿全家十四口,睡梦中就被洪水卷走了十二口,只剩小老儿两口子,坐在面缸里漂了一天一夜,才被好心人救起来!” “俺家里也被淹死了六口人……” “俺的小孙儿被洪水冲走了……” 几个老者提起惨事,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陛下,你老要给我们做主啊!”他们一边哭,一边叩首连连道:“要不是那些天杀的狗官,把河堤修成那样,我们怎么会家破人亡,老无所依啊!” 初始帝神色凄然的听他们哭诉,待几个老者稍稍平复下来,才沉声问道:“你们说是因为朝廷的河堤偷工减料、擅改图纸,才导致黄河决堤的?” “不只是这样!”一个老者大声嚷嚷道:“他们为了灌溉桑田,把河堤掘的千疮百孔,大水一来,哪有不溃堤的道理?!” “谁要灌溉桑田?”初始帝越发糊涂道:“黄河边上怎么会有桑田?” “陛下有所不知,”几个老者七嘴八舌道:“那是上头想出来敛财的法子,他们修堤时,重新规划了河道,将很多废弃的旧河道变成官田,然后卖给了有钱人。” “这……”初始帝迟疑一下道:“有什么不妥?” “要只是废弃河道,俺们也不说什么。”几个老者愤愤道:“可是他们看到旧河滩、河道淤出的新田肥沃无比,又紧邻着黄河,便于灌溉,想买田的不计其数!为了造出更多的地来,便把原先的河道大肆废弃,在别处另修河堤!至于把河道束窄、取直,那些小动作就更不用说了!” “陛下啊,黄河的河道都是天造地设的,他们胡改乱改一气,河神能不生气吗?肯定要降下洪灾的!”老者愤怒道:“可是遭殃的都是我们这些草民!” “你们是说,他们将原先的河滩、河道变成了桑田,是这个意思吧?”初始帝尽力从老者们缠杂不清的叙述中,理出个头绪来。 “是啊,陛下!”众老者赶忙点头道:“桑田需要很多水来灌溉,他们就直接在河堤上掘开口子,引水浇灌。而且不是一家两家,几乎所有人都这么干……陛下,他们都不是住在黄河边上的,不知道黄河的恐怖啊!” “你们要说的,寡人基本明白了。”初始帝抬一抬手,沉声问道:“但这些事情,你们是如何得知,可有证据?” “我们都是黄河边上来的,有的是人证!”老者们重重点头,指着后头黑压压的人群道:“他们不少人,都亲身参与过修堤、造田、种桑,可以作证!” “这些情况,你们有没有反映给尚书省?”初始帝沉声问道。 “我们昨天就去尚书省告状了,可他们官官相护,说我们是诬告,根本不予受理!” “什么?!”初始帝沉下脸道:“尚书省不予受理?” “是啊!”老者们气恼道:“非但如此,他们让官差把我们撵了出来,今天又有人把我们驱逐出京。万幸老天保佑,居然遇到了陛下的车驾!” “一群混账东西!”初始帝勃然作色,把几个老者吓得全都跪在地上。 初始帝叹了口气道:“寡人不是说你们,快起来吧。”说着他沉声吩咐杜晦道:“立即派人,去把尚书省的人找来!”顿一顿道:“还有高广宁和都水监的人!” “遵旨!”杜晦赶忙命人飞马进京。 。 尚书省就在皇城之外,紧挨着宣辉门。 盏茶功夫,正在值房中处理公务的尚书令崔晏和左仆射谢洵,便接到了初始帝的旨意。 两位公爵略略沉吟,便让人去禀报太师一声,然后找来工部尚书高广宁,都水监正黄蕴。 都水监是工部下辖的部门,工部则归尚书省管。黄蕴半路上碰见高广宁,赶忙行礼问道:“部堂,不知二位公爷叫咱们所为何事?” “八成是昨天的事情。”高广宁神情阴沉道:“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都水监不过是个出苦力的地方,大主意可都是部堂来拿啊!”黄蕴忙叫起了撞天屈。 “我让你卖田不假,可让你改过河道吗?!”高广宁吃了黄蕴的心都有了。 “部堂,你也是出身寒族,能不知道咱们这些庶族当官的难处吗?”黄蕴苦着脸道:“各家的公子这个要一千顷,那个要两千顷,我又不会变戏法,不改河道怎么打发他们?” “你倒是让他们给你撑腰啊!”高广宁看到两位公爵立在马车旁,负气丢下一句,赶紧走过去,深深施礼道:“不知二位公爷唤属下来有何吩咐?” “哼!”谢洵冷冷瞥他一眼,恼怒道:“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刚才黄蕴还能不软不硬的反驳两句,轮到高广宁了,却只能满脸惶恐的杵在那里。 “哎,先上车吧,不要让陛下久等。”崔晏叹了口气,示意众人不要废话。“等见了陛下再说。” “是。”众人应一声,各自上了马车,往宣辉门赶去。尽管刚刚挨了谢洵的排揎,高广宁还是死皮赖脸上了他的马车。 崔晏看在眼里,摇了摇头。 ------------ 第九十二章 皇帝耍流氓谁也挡不住 谢洵的马车上,高广宁小意问道:“公爷,陛下怎么突然就传咱们去避暑宫?” “陛下已经回来了。”谢洵面无表情道:“方才打听到,陛下在宣辉门外,被昨日那些灾民拦驾告状了。” “啊!”高广宁登时脸色苍白道:“怎么会这么巧?!”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谢洵冷声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过去眼前这一关吧。” “公爷,你可一定要救我啊!”高广宁满脸乞求道:“下官是代人受过呀!” “你慌个什么劲?”谢洵不爽的看看高广宁道:“还没怎么着,自个就先乱了分寸!” “有公爷庇护,下官才能有底气啊!”高广宁听出谢洵话里的意思,如释重负道:“公爷放心,下官一定不会牵扯到谢添的。” “哼!”谢洵冷哼一声没有理他。若非自己的孙子在其中牵扯太深,谢洵根本不会管高广宁的烂事。 不过谢洵也知道,就算自己不帮忙,高广宁也倒不了,因为他是夏侯阀的忠犬,夏侯霸是不会让人动自己的狗的,哪怕是皇帝想动也不行! 。 盏茶功夫,中书省一行人便到了城外。 看到黑压压的灾民跪在御驾前,尚书令崔晏眉头紧皱,他感到事情有些蹊跷。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只能赶紧下车,和谢洵带着高广宁和黄蕴二人,在侍卫的保护下,往初始帝的銮舆而去。 灾民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那个就是高广宁!” 登时骂声四起,还有人向他们投掷鞋底、土块,虽然有护卫挡着,不担心被打到。可高广宁堂堂一个二品尚书,被人当面骂的狗血喷头,那滋味别提多销魂了。 直到来到初始帝面前,骂声才渐渐小了,崔晏、谢洵向初始帝恭敬行礼,高广宁和黄蕴则跪在皇帝面前。 “荣国公,”初始帝面无表情看着崔晏,沉声问道:“这些灾民说昨日去尚书省告状,被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撵了出来,又让人把他们驱逐出京,果有此事?” “陛下,老臣前几日去巡视河堤,今天早晨刚刚回京。”崔晏摇摇头,缓缓道:“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情,还请陛下给点时间,让老臣查明。” “那昨日是谁在省里当值?”初始帝冷声问道。 “是老臣。”谢洵面色难堪的应声道。尚书省三位长官,除了崔晏和他之外,还有右仆射夏侯不伤。不过几日前,夏侯不伤被他老子勒令停职反省,崔晏昨日又不在,就只有他自己顶缸了。 “那就请辅国公说说吧。”初始帝看一眼谢洵。 “回禀陛下,首先告状应该去御史台,中书省门前没有鸣冤鼓,也不是受理冤情的地方。”谢洵便沉声道:“虽然如此,老臣还是允许他们把状纸递进来,想要代为转达。可他们手里没有状纸,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就只一味包围着尚书省鼓噪喝骂,让各部都大受影响,无法正常办公。” “老臣只得先请他们回去,写好状纸递给御史台,哪怕再来给老臣也是可以的。”谢洵接着神情无奈道:“可他们就认定了尚书省是官官相护,根本不听官员的解释,后来甚至要冲击朝廷的国政要害,老臣不得已请京兆府派人,保护尚书省不受冲击。后来场面越来越混乱,京兆府不得不强行驱散众人,以免酿成死伤。” 谢洵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就连那几个老者都被说的低下了头,显然谢洵没有说谎。 在善良的老人家看来,昨天确实有人太不理智,一直鼓噪着灾民和官府对立,还出手打了官差,实在太不应该。殊不知,那些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根本就是左延庆安排的棋子! 他们却忘记了,不管谢洵说得多在理,道理依然是在他们这边啊! “辅国公很有道理,昨天的事情孰是孰非,暂且不论。”初始帝却不会被谢洵所蒙蔽,淡淡道:“荣国公,你说这件事,尚书省应不应该过问?” “回陛下,工部是尚书省的下属,尚书省自当过问。”崔晏轻声答道。 “那么好,辅国公,你今日有没有查问此事?”初始帝抓住要害,冷声问道。 “这……”谢洵神情一窒,低声道:“老臣今日向高尚书了解过此事。” “了解过……”初始帝讥讽一声,追问道:“他怎么讲?” “他就在此处,陛下可以直接问他。”谢洵忙把皮球踢给了高广宁。 “回禀陛下,”高广宁诚惶诚恐道:“河堤的设计或有缺陷,但绝对没有偷工减料,更没有私改设计的情况,这些在中书省和户部都有存档,请陛下明察!” “你推的倒是干净!”初始帝冷笑连连道:“是啊,大水已经把河堤冲的一干二净,只要你账务上做得干净,自然是查无对证。” “陛下这样说,微臣只有一死以证清白了!”高广宁挺起脖子,昂然说道。 “哈哈哈!高尚书果然是厚颜无耻!”初始帝放声大笑起来,突然他笑容一敛,冷哼一声道:“你如此有恃无恐,不就是以为查无对证了吗?”说着他手指着无数的灾民道:“那里有无数双眼睛,目睹了你们偷工减料、私改河道的罪行,你得把他们都杀人灭口才行!” “陛下,灾民们受人煽动,人云亦云,他们的话做不得准啊!”高广宁身后的黄蕴,大声叫嚷起来。 初始帝见一个小小的都水监正,都敢在自己面前咆哮,登时怒气上面,重重一拍座榻的扶手,厉喝一声道:“难道寡人不信自己的千万百姓,要信你这个狗东西吗?!”说着一指黄蕴,沉声道:“扒下他的官服,先打上八十杖再说!” 御前禁卫轰然应声,上前按住黄蕴,三下五除二,把他脱了个精光。然后按倒在地上,举杖就打! 几杖下去,黄蕴就血肉横飞,惨叫声凄厉无比! 那凶狠的廷杖,飞溅的鲜血,凄厉的惨叫,无不在彰示着皇权的至高无上,凛然不可侵犯! 高广宁面色苍白的看着黄蕴受刑,实指望两位公爷能说句话,然而崔晏双目微闭,似乎不忍看到眼前一幕。谢洵倒是面色铁青,却紧咬着牙,闭口一言不发。 待行刑完毕,黄蕴已经昏厥过去。初始帝命人将其收监,又将目光转向了高广宁道:“既然你的上司不忍心查你,寡人也只好越俎代庖一次!”说着断喝一声道:“把他也带下去!” 几名御前禁卫,就要上前去拿高广宁。 “陛下息怒,”谢洵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前,抱拳向初始帝道:“高广宁是二品尚书,按我大玄律例,必须由御史台弹劾,大理寺审理之后,陛下才能下旨逮捕!” 几名御前侍卫一时进退两难,他们明白皇帝的决心,可对面站的是谢阀的阀主啊! “呵呵……”初始帝讥讽的看一眼谢洵道:“寡人说要逮捕他了吗?” “这……”谢洵有些傻眼道:“陛下说要把他带下去。” “寡人是要让人,带他到宫里住两天。”初始帝悠然说道:“大玄律例没有规定,二品尚书就不能伴驾吧?” “这……”谢洵登时目瞪口呆,哪想到皇帝竟跟他玩起了文字游戏,一时间竟找不到说辞阻拦。 “还愣着干什么!”初始帝不悦的扫一眼那几个禁卫,几人赶忙绕过谢洵,走到高广宁身前,客客气气道:“高大人,请了!” 高广宁无可奈何,只能颓然跟着几个禁卫下去。 ------------ 第九十三章 回家 最终,初始帝用罕见的强硬态度,杖责了黄蕴,并将其和高广宁收押,又留下人在灾民中寻找人证,这才下令重新出发。 马车上,何云箫等人目睹了这场大戏,全都目瞪口呆。谁能想到皇帝陛下会完全不给谢阀阀主面子,就算耍流氓,也要把工部尚书给抓起来? 这场面是如此震撼,以至于这些中低层官员无人敢妄发议论,在剩下的路上,全都缄口不语。 其实就连陆云也很不理解,初始帝这次怎会如此决绝?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带着满腹的疑窦,他在昭阳门前和何云箫等人作别,回到了从善坊。 。 一进从善坊,陆云就感觉气氛有些怪异,往常一口一个云少爷的街坊邻居,仿佛突然不认识自己了一般。甚至和自己视线一碰,他们就纷纷转过头去,那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让陆云心中又蒙上了一层疑云。 他赶忙加快脚步,回到自己家中,推开虚掩的院门,就见陆瑛正在给葡萄架剪枝,夕阳透过花架,细碎的洒落在她略带忧愁的俏脸上,就像一幅动人的画卷。 看到陆瑛安然无恙,陆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轻轻唤了一声:“阿姐。” 听到这一声,陆瑛娇躯一震,惊喜无比的转过脸来。一看真的是陆云,她脸上登时忧色尽去,喜出望外的欢呼道:“小云儿回来了!” 说着,陆瑛一丢剪刀,朝陆云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仔仔细细的上下端量,好一会儿才满意的点头道:“还成,没黑了也没瘦了,看来没受委屈。” 陆云无奈的揉了揉额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陆瑛长这么大,还没跟陆云分开这么久过,可把她给思念坏了。拉着陆云的手问长问短,好半天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陆云也很想念陆瑛,对她的问题有问必答,直到放下行李,进去给陆向请安,陆瑛才打住了话头。 却见陆向似乎是病了,歪在榻上气色萎靡。 陆云不由看了陆瑛一眼,怪她不第一时间告诉自己,陆瑛抱歉的朝他挤了挤眼,显然是兴奋过头忘记了。 不过这也能说明,陆向应该病的不厉害。 看到陆云回来,陆向睁开微闭的双眼,缓缓坐了起来,面露欣喜道:“乖孙回来了……” 陆云赶忙跪在榻前,扶住陆向道:“爷爷还是躺好吧,生了病就要多休息。” “哎,爷爷身上没病,就是心里头堵得慌……”陆向摇摇头,坐起来拉住陆云的手,强笑道:“不说那些烦心事,跟爷爷说说,这次伴驾有什么收获?” “是。”陆云虽然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不能忤逆了老人,只好将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捡了些有趣的,绘声绘色讲给陆向听。 陆向起先还神情恹恹,但很快就被陆云的讲述深深吸引。当听到他在避暑宫迟迟见不到初始帝时,陆向急的直叹气;听到陆云和大皇子在斜阳楼两次相遇,陆向两眼放光,直呼幸运;听到陆云终于被初始帝召见,还连着陪着皇帝下了好几天棋,陆向更是激动地手舞足蹈! 听完陆云的讲述,陆向再也按捺不住,从榻上起来,赤着脚立在地板上,指着洛北的方向放声大笑道:“陆问、陆同,你们这些小人,以为压住我儿子,我们就没办法了吗?!”说着他一把搂住陆云的肩膀,高声大叫道:“我孙儿又要起来了!” 陆云看陆向活蹦乱跳的样子,确实不像是病人。他这才彻底放心,面带苦笑的等陆向发泄完,才轻声问道:“爷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陆向登时乐不起来了,拉着陆云,颓然坐在榻上,唉声叹气了半晌,才低声说道:“那天阀主为你父亲遍邀各阀、设宴庆贺,宾客来了三千人,实在是我陆阀好多年没有过的隆重了。” “孙儿没赶上,实在是太可惜了。”陆云惋惜道。 “没赶上是你运气好,不用受那份闲气!”陆向却怒哼一声,咬牙切齿道:“你都想象不到,那么隆重的场合,我们陆阀的三十位长老,居然一个都没出席!” “什么?!”陆云惊呆了。“他们为什么会集体缺席?!” “当然是要让阀主和你父亲颜面扫地了!”陆向恨声道:“长老会原本就和阀主矛盾重重,但至少表面上还能维持和平。但长老会认为阀主这时候摆宴庆贺,就是要为你父亲取代陆俭造势,他们竟不顾陆阀的脸面,用这种方法来给阀主和你父亲拆台!” “结果,那天的宴席,就成了阀主和你父亲丢人现眼的地方。”想到当日的场景,陆向气愤的面皮发青,颤声道:“宾客们都在议论,陆阀怎么会把内部矛盾在自家的宴会上公开?说看来阀主和长老会已经水火不容了,你父亲成了他们斗争的牺牲品之类。阀主们虽然什么也不说,可心里肯定也是这样想!” “后来呢?”陆云轻声问道。 “还能怎么样,那些长老都跑去邙山躲着,派人去叫也来不及了。”陆向恨声道:“结果刚过中午,宴会就草草结束,不少宾客幸灾乐祸的跟我父子俩道贺,说什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之类的屁话,气的我当场就晕过去了……” “再后来呢?”陆云关心的是宴会之后发生的事情。 “你父亲不跟我提,我也不问了。”陆向叹息道:“这些天我都没走出这个门,没脸见人啊!” 老爷子长吁短叹一阵,拉着陆云的手,眼圈通红道:“乖孙儿,你可得争气啊,一定要让爷爷把这口气出来,不然我这老东西死不瞑目!” “爷爷,你还能活好几十年呢,”陆瑛听陆向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替陆云解围道:“阿弟,咱们去给母亲请安吧。” “好。”陆云又安抚了陆向几句,这才和陆瑛到了后院的佛堂之中。 大玄的国教是道教,高祖皇帝曾经下旨灭佛,令天下僧尼还俗,拆毁寺庙三千余座,一时间佛教几乎绝迹。但这门宗教自有其无穷魅力,高祖晚年时便死灰复燃,到了如今,更是重新拥有了大批信徒,在洛京城都重新出现了寺庙僧众,民间吃斋念佛者更是不计其数。 陆夫人十年前便开始信佛,回到京城后,便把府上一间偏房改成了佛堂,整日在里头烧香念经。陆向是高祖皇帝坚定的拥护者,对陆夫人的行为很是气愤,但在陆信的苦劝之下,老爷子也只能自此不再踏足后院,眼不见为净。 姐弟俩到了后院,看到陆夫人正在念经。等了一会儿,陆夫人才睁开眼,看了看陆云道:“用不着过来,快去歇着吧。” 陆云却仍然规规矩矩给陆夫人行礼之后,才告退出去。陆夫人对他的态度,其实要比在余杭时好了一些。那时候,对他是向来不理不睬的,至少这会儿,已经说话了。 。 陆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依然纤尘不染,和离开时别无二致,显然陆瑛每天都给他仔细打扫。 陆云借口要冲个凉,陆瑛这才依依不舍的退出去。关上门,陆云却不急着洗澡,他在榻上坐下,打开了暗藏的机关,看到一个又黑又丑的铁盒子,静静躺在暗格中。 那铁盒是固定在暗格中的,陆云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了铁盒,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玺,便映 入他的眼帘。 ------------ 第九十四章 局面 陆云拿出玉玺,仔细端详了片刻。又翻了一下匣中的皇极洞玄功和那本黑色的册子,便将三样东西放回匣中,把座榻复原。 ‘这些要命的东西,放在家里实在不放心。’陆云眉头紧锁,暗暗嘀咕道。他在避暑宫时,就一直挂念着藏在家里的东西,会不会被人发现。但当时,他毕竟还不引人注目,问题应该还不大。 可现在,他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红人,而且还要向一品官人发起冲刺,在得知父亲成了长老会的眼中钉后,陆云就无比担心起来,哪天会不会有不速之客,搜查自己房间。虽然他设了暗格,还用铁盒保存,但既然他能找到陆枫藏在屋里的东西,别人也一样有可能,把他藏起来的东西找出来! 这三样东西丢了一样,都会给他全家带来灭顶之灾! ‘必须要换个地方了!一刻也不能耽搁!’陆云拿定了主意。 。 等他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出来,陆信也从衙门回来了。 陆信显然要比陆向藏得住事儿,看到陆云,便笑道:“你小子,可给为父长脸了!”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半分心事。 “父亲,”陆云向陆信行礼,略略吃惊道:“这才回京半天,消息就传开了?” “那是,你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陛下吗?”陆信摊开双手,让侍女给自己脱下官袍,换上居家的便服,对陆云笑道:“你陪陛下下棋的事儿,其实几天前就有不少人知道了,只是那时候还不方便议论。现在陛下回京了,也就不用憋着了……” “我还以为,他们都会议论下午发生的事情呢……”陆云一边说话,一边给陆信斟茶。 “呵呵,那件事啊,反而没人敢议论。”陆信笑着挥挥手,侍女便躬身退下。他走到几案旁,跪坐下来,呷一口香茗道:“那件事太大,谁都不敢预料,后续会如何发展,哪敢轻易开口?” “是,祸从口出。”陆云点了点头。 “还是说说,你在避暑宫的经历吧。”陆信微笑看着陆云,其实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回来,陆信就心满意足了。 “是。”陆云便将经过又讲了一遍,不过这次他说的要详细深入很多,很多不能对陆向讲的内容,全都如实告诉了陆信。 陆信听完微微皱眉道:“朝中都说陛下向来与大皇子关系紧张,偏爱夏侯皇后所出的三个皇子。再说还有夏侯阀的缘故,从来没人担心过,将来太子之位会出现激烈的争夺。” “我无法相信,皇甫彧愿意将皇位传与夏侯霸的外孙。”陆云缓缓摇头道:“夏侯阀已然权倾朝野,隐隐凌驾于皇权之上,皇甫彧要是再让皇甫轸之流继承大统,恐怕用不了几年,这天下就要改朝换代了。”说着讥讽的冷笑一声道:“他要真是能看淡这一切,当初又何必背负骂名,弑君篡位呢?!” “他当然不愿意,但这世上事,岂能随心所欲?”陆信似有感怀,叹了口气道:“皇甫彧就是硬让皇甫轩当上太子,恐怕用不了几天,皇甫轩就得暴毙身亡。”说着他加重语气道:“夏侯阀干得出来!” “只要他有这个想法就行,情况是会发生变化的,”陆云斩钉截铁道:“总有一天,我会给他立皇甫轩的信心!” “你真下定决心,要搅起夺嫡的纷争?”陆信忧虑的看着陆云,“那样早晚会触怒夏侯阀的。” “这已经是最安全的法子了。”陆云沉声道:“眼下初始帝虽然难得的强硬,但不会跟夏侯阀彻底撕破脸。”顿一顿道:“他动高广宁,更像是杀鸡儆猴,而不是要跟夏侯阀决战。” “当然,还远远没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陆信深以为然道:“况且其余几阀也不是摆设,真要快到了不可开交那一步,各阀都会出面,尽力平衡局势的。” “那就让他们自顾不暇!”陆云却坚定道:“谁都不要想置身事外,统统都会被拖下水!” “这……”陆信被陆云疯狂的念头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先不说你能不能办到,单说就算是真让你成功了,你想过后果吗?” 陆云愣了一下,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思考,如何战胜那些不可战胜的敌人上,哪里想过之后会怎样。 “你还是得仔细想想,以免将来追悔莫及。”陆信深深看着陆云,语重心长的劝道。 “我知道了。”陆云点点头,见陆信迟迟不肯说自己的事,他终于忍不住轻声道:“父亲,爷爷都跟我说了……” “是吗?”陆信见陆云并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由暗叹一声,只能日后再找机会和他深谈此事了。陆信便依然神情温和道:“这么大的事,我也没打算瞒着你,不过为父还好,用不着安慰。” “是,对父亲来说,这也不全是坏事。”陆云颔首道:“至少你不用现在就得罪夏侯阀了。” “那倒是。”陆信苦笑着点点头,之前陆尚要在宴会上向夏侯霸要人,他就十分担心,会触怒了夏侯阀。但让长老会那么一闹,陆尚根本就没脸开口,事后也不再强求他与夏侯阀一刀两断。 这几天,夏侯不破找过陆信,说夏侯霸要见见他。夏侯阀显然是已经认定,陆信在陆阀已经没有前途,成了可以全力拉拢的对象。 。 陆云倒掉已经凉了的茶汤,在小炭炉上烧了壶水,准备重新泡茶。 陆信看着炭炉中跳跃的火焰,为陆云解说如今陆阀的状况道:“其实这件事,我只是丢脸而已,真正受打击的,是阀主。” 陆云点点头,这是自然。长老会其实没有什么实权,但人多势众,向来被认为代表全族的人心向背,现在居然全都反对陆尚。看在族人们眼中,自然就是阀主权威尽失、众叛亲离的体现了。 “那阀主有什么动作?”陆云轻声问道。对陆尚来说,现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如果不立即拿出手段,猜测变会变成事实,那他这个阀主,也就当到头了。 陆信却摇了摇头,低声道:“阀主没有任何行动,只是让我保持耐心,说天翻不过来。”顿一顿道:“不过长老会的人倒是分外活跃,在阀中到处串联,似乎有什么谋划。” “都到了这一步,他们也没有别的路可走,至于让陆尚下台了。”陆云沉声说道。阀主的权力极大,何况陆尚当家作主近三十年,就算奈何不了一众长老,但要拿他们的家里人开刀,却是易如反掌。众长老不想从此以后鸡犬不宁,就只有逼阀主退位一条路。 “没那么容易。”陆信冷笑道:“且不说阀主是何等人物?那是跟高祖一起建国的枭雄!单说长老会中,也绝非铁板一块,有的是阀主的铁杆!” “那怎么会……”陆云愣了一下。 “是大长老陆问,伙同一帮反对阀主的家伙,把长老会诓到邙山,然后用手段强留下的!”陆信终究还是做不到彻底的宠辱不惊,提起此事眉头直跳,胸中怒火压抑不住。“从邙山一回来,不少人就去大长老那里解释,说他们事先毫不知情。” “父亲还是不要太乐观,”陆云旁观者清道:“如果放在十年前,阀主自然稳如泰山,可他今年已经七十有二,古稀之年,人心思变啊!” “那倒是……”陆信认同的点了点头,这次回京他也明显感觉到,阀主已经力不从心,很多人都打起了小算盘,把视线转移到继任阀主的人选上。 父子俩一直聊到天色擦黑,陆瑛过来催促吃晚饭,这才打住话头。 ------------ 第九十五章 裴阀 洛京的城门,每天落日前准时关闭。人们必须要赶在关门之前离开或者入城,否则只能等到第二天早晨再说了。 所以,日落之前,各处城门都会有一段时间的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的人群车马比任何时候都多。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混杂在车流之中,从洛京南面的厚载门,离开了洛京城,缓缓行驶在向南的官道之上。 赶车的是个老迈不堪的车夫,他穿着商氏车马行的土黄色号服,马车上也有商氏车马行的标识,显示这是一辆极普通的雇佣马车。 车厢之中,坐着四个不同年龄的男子,两个年轻一些,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个是头发花白的长者。长者做商人打扮,中年人穿着掌柜的长袍,两个年轻人则是短衣襟的伙计装束。 四人乍一看,就像来自京城的某家小商铺。但如果陆云在这,看到那掌柜的,一定会认出来,他就是当初去迎接崔夫人的裴御寇! 堂堂裴阀阀主从子,正三品监门将军,自然绝对不会改行到小商铺当掌柜。事实上,裴御寇就算穿着掌柜的服饰,也依然难掩满脸彪悍冷傲之气。 他一旁的老者,相貌与裴御寇颇为神似,但没有他的锋芒逼人,而是气度雍容、神态平和,仿佛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失态一般,一看就是久居人上之辈。 就连那两个三十来岁的伙计,也都气定神闲、呼吸悠长,双目寒光湛湛,显然是武功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待马车远离了京城,外头的人声渐渐消失,裴御寇才低声对那老者道:“父亲,我还是想不通,咱们干吗要蹚这浑水?” 那老者居然是定国公裴邱的亲弟,裴阀副宗主裴郊。他非但在裴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时还是大玄的车骑将军,,乃是军中排名第三的大帅!裴郊向来坐镇京师,典京城兵卫、四夷屯警,此刻却假扮成商人悄悄出城,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难道你打算给夏侯阀当一辈子走狗?”裴郊看着儿子,轻声说道。 “当然不想!”裴御寇摇摇头,沉声道:“可孩儿不认为,那东西是咱们可以觊觎的。万一让夏侯阀知道,是要出大事的!” “放心,阀主是得了太师的授意,才会和那些人接触的。”裴郊淡淡道:“太师想要摸清孙元朗的算盘,他到底是诚心交易,还是存心想要搅风搅雨!” “是这样啊……”裴御寇松了口气,两个伙计打扮的裴阀高手,同样也神情松弛了下来。很显然,夏侯阀多年积威之下,他们已经生出了太多的恐惧。 见本阀的精英子弟如此恐惧夏侯阀,裴郊心中有些不满,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当然,咱们也要假公济私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将来把那东西收入囊中。” “啊!”听父亲说,本阀还是有取代夏侯阀的打算。裴御寇忍不住低呼一声,一惊一乍的模样,与当初在陆云面前时的飞扬跋扈,判若云泥。 “追随强者是我们裴阀的生存之道不假,可这条道已经走到尽头,再不改弦更张,等待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裴郊对三人当头棒喝道:“就算夏侯阀大获成功,我们裴阀能得到什么?你们认为夏侯霸会允许他的天下,出现第二个夏侯阀吗?!” “不会。”三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当初高祖建立大玄,要是立即痛下决心、兔死狗烹,胜算还是不小的。在当时,高祖有再造社稷的功德,皇甫家更是强大无比,高手和军队比夏侯阀、裴阀、崔阀、谢阀加起来都多。 然而高祖一方面感念七阀劳苦功高,另一方面担心七阀联合起来,将他好容易再造的河山打个粉碎。一念之差,没有对七阀下手,这才会让七阀迅速膨胀,终于尾大不掉,在乾明朝发动了报恩寺之变! 结果报恩寺之变后,夏侯阀趁机对皇甫家的势力展开了大清洗。非但忠于乾明皇帝的力量被赶尽杀绝,就连那些不支持乾明皇帝,甚至依附于平王的宗室,都被夏侯阀胡乱捏造罪证,定成了逆党,大肆诛杀。 结果皇甫家元气大伤,实力只有全盛时期的三分之一不到,而且精锐尽去,意气消沉,根本无法为皇甫彧的皇权背书。这才有了夏侯阀彻底做大的十年黄金时间。如今,夏侯霸觊觎神器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在很多人看来,社稷易主已经是注定的了,只是谁也不知道那天会何时到来。 。 有了皇甫家的前车之鉴,夏侯阀在得到江山之后,怎么可能重蹈覆辙,允许门阀肆意做大?尤其是裴阀这样手握重兵的巨头,一定会首当其冲,遭到夏侯阀的无情诛灭! 这下,裴御寇三人彻底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何等可笑了。他们这才理解了阀中长辈的苦心,既然已经看到未来的灾难,当然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了! “我们能对付得了夏侯阀吗?”裴御寇终于扭转了心态,开始考虑起对付跟夏侯阀了。 “没出息!”裴郊轻哼了一声,拢着胡须道:“夏侯阀不过是最近十年才彻底膨胀起来,放在十年前,我们裴阀并不逊色于他们!”说着双眉一挑,满脸自豪道:“就算是现在,虽然夏侯阀掌控朝政,一手遮天,可真到了那时候,一切都是虚妄,唯有精兵强将才是王道!” “若单论军队,我们裴阀确实不逊色于夏侯阀!”裴御寇终于被父亲的豪情所感染,双目闪着精光道:“虽然兵力比他们少,但精兵强将却是他们不能比的!” “那当然,大玄的军队就是靠咱们裴阀撑起来的!”裴郊点了点头道:“我裴阀信奉的是铁与血,岂能未战先怯,自甘人下?!” “是!”裴御寇和那两名高手重重点头,他们血脉中蛰伏已久的铁血精神,终于开始熊熊燃烧! “而且,这天下可不是夏侯阀唱独角戏的地方!”裴郊欣慰的笑了起来,继续给三人打气道:“有六阀、有天师道、太平道,夏侯阀想要江山易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也千万别小瞧咱们的皇帝陛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不今天就给了老太师一个下马威!” “哈哈哈!”裴御寇三人欢畅的大笑起来,初始帝和夏侯阀早早就撕破脸皮,实在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驱车的老者敲了敲车壁,与太平道见面的地方到了。 四人登时打住话头,裴郊低声吩咐道:“待会儿,你们只带耳朵,不要开口。” 三人肃容点头,裴御寇有些担心道:“夏侯阀会不会派人暗中监视?”裴阀毕竟是排名第二的门阀,就算依附于夏侯阀,夏侯霸也不好公然派人盯着他们和太平道会面。但可以派出大宗师暗中监视。 “放心,你小叔和大哥也来了。”裴郊轻声说一句。 裴御寇三人这才放下心来,赶紧搀扶裴郊下车。有裴阀的两位大宗师暗中保护,就算有大宗师盯梢,一靠近就会被发现。 此时,已是夜色无边,四下一片漆黑,四人放眼望去,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 第九十六章 龙门 裴阀四人耐着性子等了大半个时辰,依然看不到半个人影,裴御寇有些沉不住气道:“父亲,太平道的人会不会爽约了?” “稍安勿躁。”裴郊摇摇头,示意三人要耐心。他十分清楚,从裴阀联系太平道的那一刻起,较量和试探就已经开始了。就算今天太平道的人没有出现,也是一种试探。 而且他相信,太平道一定在黑暗中窥视着自己一行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漆黑的夜色中,突然亮起一盏幽蓝色的灯笼,在他们前方数丈处缓缓飘荡。 “没看到有人。”一名裴阀护卫,发现了那盏鬼火似得灯笼。 “确实……”裴御寇死死盯着那盏灯笼,却没发现打灯笼的人。 饶是裴郊三人,都已经打通任督二脉,成为名扬天下的一代宗师,依然被这诡异的一幕弄得毛骨悚然。 “不用怕,不装神弄鬼就不是太平道了。”裴郊当年和太平道没少打交道,不以为意的冷笑一声。“这叫鬼灯引路,跟上去。” 说完,他便大步朝那灯笼走去,裴御寇三人赶紧跟上,将副宗主护在中央。 三人走近了三五丈距离,便见那灯笼飘飘忽忽向前移动开了,三人加快脚步,灯笼移动的速度便随之加快,三人脚步放缓,灯笼的速度也随之放缓,始终和他们保持五六丈的距离,在前头指引方向。 “走到近处,就能看明白他们的把戏。”裴郊不屑的轻笑一声,不过今天是来跟太平道做生意的,没必要去惹恼他们。 四人便不疾不徐的跟着那灯笼,在夜幕中走了大半个时辰,脚下的道路渐渐升高,显然已上了山。 此处距离京城不远,就算看不清四周,裴郊等人也很清楚,他们上了龙门山。龙门山,在春秋战国时称伊阙,东西两山遥相对峙,伊水从中流过,形成一座壮丽的门阙,因此而得名伊阙。此地在风水上,乃是洛京城的南大门,故而又称龙门。 龙门山上,邻水一面多的是依山雕凿的石窟,石窟中是数百年间,北朝历代皇室发愿所造的佛像。 几十年前,龙门山上的佛寺多达几十座,僧侣数千人,乃天下佛教之中心。大玄立国后,毁寺灭佛,勒令天下僧侣还俗,这里才一下子荒芜下来。只留大大小小的佛龛、石像,沿伊水两岸,星罗棋布在龙门东西两山的崖壁上,诉说着昔日佛教昌盛时的辉煌。 四人跟着那灯笼,沿着前朝开凿的山道,经过一座座荒芜的佛寺,来到一处敞口石龛前。灯笼在那高达三丈的石洞前停了下来,在半空中上下飘忽三次,似乎在向石洞中高大的造像行礼。 行礼之后,灯笼突然熄灭,天地重归黑暗。片刻后,场中响起一声悠扬的云板,紧接着磬声、鱼鼓次第敲响,奏出一曲天籁般的道家经韵。 经韵声中,四下火把次第燃起。随着一簇簇火光点亮,四人终于看清,他们正立在一尊高大宏伟的道德天尊雕像脚下。 裴郊愣了一下,旋即想起灭佛之后,太平道曾经将一部分佛龛雕像改成了道尊像。只是太平道旋即被禁,因此这些道尊雕像也几乎无人问津。 但他们分明看到,天尊脚下摆起了供桌,供桌上香炉贡品一应俱全,显然是太平道所为。 裴郊闻弦歌而知雅意,便毕恭毕敬走到供桌前,点上一炷香,退后率领三名子弟,向天尊三叩首。虽然太平道被定性为邪教,但供奉的道德天尊,同样是三清道祖之一。裴阀信奉天师道,供奉元始天尊,向道德天尊膜拜,同样理所当然。 四人起身时,便见几名通体黑袍的男子,拱卫着一个黑衣黑裙,黑纱蒙面的妙龄女子,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眼前。 “尊驾便是太平道的圣女吧?”裴郊向那妙龄女子一拱手,朗声道:“裴阀副宗主裴郊,如约前来赴会。” “裴副宗主有礼了,本座正是太平道圣女。”那妙龄女子的黑纱微微飘动,声音优美高雅。“这荒郊野岭、深更半夜,想必尊驾也没有吃茶夜话的雅兴,咱们不如长话短说,一切从简。” “正合吾意。”裴郊点点头,向圣女伸手道:“不知圣女可先将那东西,给老夫一观?这样虽然有些唐突,但不看到东西,心里总是不踏实。” “尊驾真是心急。”圣女却淡淡一笑道:“试问若异地处之,尊驾会把那东西带在身上吗?”说着语带讥讽道:“恐怕那东西一见光,贵阀的大宗师就会立即出手吧?” “这……”裴郊倒也清楚,若换作自己,断然不会把玉玺随身携带,甚至都不敢带到京城,否则随时会遭到大宗师的突袭,哪怕孙元朗和两名天阶护法同来,都不能保证东西不会被抢走。 “既然开诚布公,我也没必要瞒着尊驾,那东西如今还在我太平道总坛,由家师保管。”圣女睁着眼说瞎话道:“但尊驾敬请放心,只要双方谈妥,家师会亲自将东西送到贵阀手中。家师和我太平道的信誉,贵阀应该还信得过吧?” “孙教主虽然行事惹人争议,但还没听说过,他会言而无信。”裴郊话锋一转道:“但兹事体大,没有确定东西真在贵教手中,我裴阀恐怕很难拿出实在的筹码。” “无妨。”圣女却不以为意道:“贵阀可以暂不承诺什么,本教并不强求。只是若旁人愿意先成交后验货的话,本教自当酌情优先对待。” “呵呵,这是该当的……”裴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圣女果然有一套,连他这种老江湖都得被牵着鼻子走。“不知贵教想要多少钱?” “我太平道缺钱吗?”圣女冷笑一声。 “确实,太平道信徒千万,富可敌国,多少钱都不会放在眼里。”裴郊认同的点点头,问道:“那贵阀想要什么?” “江山。”圣女悠悠说道:“我们的条件很简单,与贵阀结成同盟,共谋这万里河山。他日贵阀凭借本教和玉玺登临天下,将幽燕之地归于本教即可。”说着她微微一笑道:“这要求一点不过分吧?” “哈哈,这还叫不过分?”裴郊失声笑道:“咱们先不说,本阀有没有能力问鼎社稷。单说老夫身为朝廷车骑将军,对我华夏疆土还是很了解的。幽燕之地虽然不大,却是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若真的给了贵教,非但幽燕辽东要从朝廷版图上消失,就连中原之地都会时刻处于贵教的威胁之下,自此连皇帝都要仰孙教主鼻息了!” “裴副宗主此言差矣,”圣女却依然云淡风轻道:“幽燕之地乃本教根基所在,一旦天下有事,谁能染指不成?本教只是想事前划清界限,使双方心无猜疑、精诚合作罢了。” “嗯……”裴郊一时竟无言以对,幽燕之地确实一直是太平道的势力范围,二十年来朝廷和各阀用尽办法清洗控制,想将太平道的力量从幽燕抹去,但一直收效甚微,根本没有动摇太平道的根基。 所以按照圣女的说法,人家太平道只是想名正言顺拥有本来就属于他们的东西,倒是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沉默片刻,裴郊看着圣女道:“既然如此,孙教主为何不干脆用那东西自立门户,何苦拱手让人呢?” “家师有自知之明,”圣女淡淡道:“何况家师乃方外之人,并没有称王称霸的俗念,所求不过是为教徒谋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 第九十七章 各有远图 伊水滔滔,星月无光。 石窟中,高达三丈的道德天尊雕像,面含微笑的注视着脚下蝼蚁般的众人,对他们图谋天下的对话,似乎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听了圣女的回答,裴郊眉头紧锁,寻思片刻道:“想必夏侯阀没有同意贵教的要求吧。” “夏侯阀有不愿分享的自信,不同意也不足为奇。”圣女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坦然道:“贵阀不是夏侯阀,情况应该会有不同。” “本阀与夏侯阀同气连枝,”裴郊笑道:“圣女不担心我们拿到东西,转手就会交给夏侯阀吗?” “家师不会看错人的。”圣女却不以为意道:“裴阀若无天下之志,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哈哈哈!”裴郊放声大笑道:“孙教主倒是旁观者清!”说着他却摇头叹气道:“就算本阀同意和贵教合作,恐怕胜算也不会太大。” “贵阀应该很清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圣女淡淡道:“如今初始帝已经对夏侯阀忍无可忍,双方必有一场恶战,如果贵阀做不了渔翁,本教也不会和你们合作的。” “孙教主倒是看得清楚。”裴郊微微一笑道:“看来圣女对京城的局势,算得上洞若观火啊!”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圣女沉声道:“贵阀可以慢慢考虑,只是时局变化恐怕给不了贵阀太多时间。” “确实。”裴郊点点头,深以为然道:“京中已是堆满干柴的炉灶,一点星火就会让局面不可收拾。” “所以贵阀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圣女点点头道:“如果贵阀有意合作,本教希望先看到贵阀的诚意?”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裴郊失笑道:“不知贵教想要什么?” “很简单,在贵阀控制的州郡中,不能再有迫害本教教徒的事情发生。”圣女轻声道:“当然,本教也保证,绝不会威胁到贵阀的统治。” “贵教的算盘倒是精明,得其民便得其地,一旦天下有事,我裴阀的地盘,还不都成了贵教的禁脔?”裴郊哂笑一声。 “贵阀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圣女轻哼一声。 “好吧,老夫会把今日谈话的内容,原原本本向阀主禀报,请阀主定夺。”裴郊已然明白,这圣女虽然年轻,却是个厉害至极的角色。而且做主的另有其人,眼下说再多都没什么用处。 “可以。”圣女点点头道:“这阵子,本座还会再谈几家。离京之前,尊驾随时可以派人联系。” “不会让圣女久等。”裴郊便沉声道:“老夫便先告辞了。” “恕不远送。”圣女微一抬手,目送着裴郊等人,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中。 。 顺着来时的路,裴郊四人回到马车旁。上车之后,老车夫驱动马车,向京外的裴阀庄园驶去。 马车上,裴御寇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父亲,我看孙元朗根本没安好心!” “那是当然,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裴郊面带苦笑道:“但天下无事则罢,一旦有事,谁都得抢着跟他联手!” 天下太平时,有天子正统存在,传国玉玺的作用还不算太大。可一旦秦失其鹿天下诛之,玉玺就是天命正义,就是人心所向!在谁手中,谁就是天命所归的王道之师,占尽天时人和! 孙元朗手中有玉玺,又有及其强大的实力。除夏侯阀之外的各阀,想要成大事,只有跟他合作,共谋天下一途。 “但玉玺在不在他们手中,还未可知呢!”裴御寇闷声说道:“而且听他们的意思,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把玉玺交出来的!” “玉玺只有一个,可大家都想要,自然没法和他太过较真。”裴郊叹气道:“好在他们的要求并不算太过分。之前咱们就对太平道睁一眼闭一眼,如今不过是把两只眼睛都闭上而已。” “父亲的意思是,阀主很可能会同意太平道的先决条件?”裴御寇沉声问道。 “应该会吧。”裴郊点点头道:“太平道如果真心联手,不失为一大强援。”说着他压低声音道:“据老夫所知,十年前,孙元朗就向乾明皇帝提过同样的条件。只是没等他们做好准备,就遭到了各阀和天师道的联手打击,导致功败垂成。” “孙元朗聪明绝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裴郊毫不掩饰对孙元朗的欣赏道:“此番他旧事重提,想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妖道端得是好算计!”裴御寇也服气道:“不管最后他和谁合作,在没敲定之前,非但七阀,就连皇甫家也都得对太平道纵容下去!” “岂能尽如他意?”裴郊却摇头笑道:“天下总有不买他账的克星!” “父亲说的是……天师道?”裴御寇轻声说道。 裴郊赞许的点点头,显然儿子在清醒认识到夏侯阀的处境后,一下子成长了不少。 “可没看见他们有什么动静。”裴御寇有些不太认同道:“如今的天师徐玄机,虽然也是大宗师,但不论武功还是谋略,都远远无法和张玄一相提并论。” “只要张玄一还活着,天师道就永远是天道化身,谁也无法战胜。”裴郊对天师道的认识,显然比裴御寇深刻太多。他目光炯炯的看着三个子弟,沉声说道:“孙元朗得到玉玺,太平道才真正威胁到天师道的地位,张玄一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真是一场好戏。”裴御寇叹息道:“可惜没人能够置身其外,安静的看戏……” “我们还是要看一段时间好戏,再上场不迟。”裴郊淡淡道:“这场大戏注定漫长至极,登场太早,怕是等不到结局就会提前退场的。” “是!”裴御寇重重点头道:“还是得请夏侯阀先来!” “回去后,你也去夏侯阀走一趟。”裴郊沉声吩咐道:“也不用多说什么,表表忠心就行。” “孩儿明白了。”裴御寇轻声应道。 。 龙门石窟,道德天尊像前,火把次第熄灭,早已杳无人踪。 几名几乎隐身在夜色中的黑袍男子,警惕的拱卫着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北向的道路上。 马车上,圣女依然戴着面纱,身旁跪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女,正是那日在太湖边接应她的那人。 “小姐,没想到裴阀也对那东西动了心思。”小侍女显然是圣女的左膀右臂,眉目间流动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智慧。 “谁不想得到那东西,”圣女淡淡道:“就算得不到,也绝对不希望别家得到。” “教主还真是高招,抛出一个咱们根本没有的东西,就让洛京城的那八家,全都坐不住了。”小侍女轻笑一声道:“听说今日初始帝大发龙威,肯定已经知道,夏侯阀和咱们联系了。” “教主当然智计无双,八家内乱的日子,为期不远了。”圣女缓缓说道:“这次至少能为本教争取两三年的时间,可以为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做好准备。” “两三年时间?”小侍女难以置信道:“咱们能唬他们这么久吗?” “当然要尽快把玉玺抢回来了!”提到此事,圣女终于不再波澜不惊,火气上涌道:“余杭那边有消息了吗?” ------------ 第九十八章 天女 “没有。”小侍女怯生生摇头道:“左护法已经快把吴郡翻个底朝天了,也没找到小姐说的那个人。” “果然。”圣女近日似乎和教中联系并不密切,这种事情还需要问自己的侍女才知道。她双目如寒冰一般,凝视着车中的一盏宫灯,冷声道:“正如我所料,那家伙已经离开吴郡了!” “可就算他已经离开,吴郡也该有和他接触过的人啊,”小侍女疑惑道:“为什么连那人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太平道的力量是极其恐怖的,就算在江南根基尚浅,依然有数不清的信徒提供消息,几乎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人和事。 “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只是还没找到!”圣女却笃定道,说着她沉声问道:“那天包围柏柳庄的军队查过没有,说不定他们会看到过那家伙!” “他们都没发现小姐……”小侍女小声嘟囔道,言外之意,那家伙既然比小姐还厉害,就更不会被发现了。 圣女恼火的瞪了她一眼,小侍女赶忙一缩脖子,改口道:“这就让人去查,仔细的查!” “哼,这还差不多……”圣女神色稍霁,刚要再嘱咐几句,突然神情一紧,便听车外护卫失声惊呼起来! “什么人?!” 几个护卫话音未落,一道流光便透过马车尾部的车帘,闪电般射向车内! 电光火石间,圣女只看清一柄带鞘的宝剑,从自己眼前疾射而入,斩断几根青丝,将那盏精美的琉璃宫灯击得粉碎! 车厢里登时陷入黑暗,那握着剑柄的手洁白如玉,在夜色中却依然清晰可见! 刹那间,圣女便做出了判断,知道来者能轻易突破自己的护卫,武功定然远在自己之上!想也不想,她便伸手按下了车厢上,一块明显的凸起! 登时,车厢响起一阵沉闷的绷簧声,无数三寸长的黑色短箭,便从马车各个位置,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那仗剑而入的不速之客,居然是名白衣白裙的女子,她显然没料到圣女还有这手,这时冲进车内已是来不及,但她的反应无比迅捷,连忙扯过一名杀到自己身侧的护卫,同时把身体躲在了他的身后! ‘噗噗噗噗……’伴着无数的利器入肉声,数声男子的惨叫同时响起!圣女的护卫几乎一个不剩,全都中箭倒地! 白衣白裙的女子,躲在肉盾之后,居然毫发无伤。看到马车中的太平道妖女,为了延阻自己,居然不顾手下的死活,她不禁秀眉紧蹙,没想到太平道妖女竟如此果决狠毒! 她正要跃入车中,突然听到车底传来滋滋的细响声,自幼苦修的剑心慧眼警兆陡生,想也不想,她便再次藏身肉盾之后――几乎同时,刺目的白光伴着一声巨响,马车便被炸得粉碎! 白裙女子虽然有肉盾护身,却依然被猛烈的爆炸掀出一丈多远,她将手中宝剑深深插入地面两尺,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摔倒在地。 白裙女子被震得两耳轰鸣,却依然可以剑心如水、波澜不惊。警惕的戒备着圣女的下一次进攻! 然而,场中却再无半点动静,只有重伤的马匹,在凄惨的嘶鸣…… 白裙女子这才松开手,已经不成人形的肉盾,登时委顿于地。她不禁秀眉微蹙,运起一双慧眼,目光登时穿透夜色,转眼便锁定了急速逃至百丈外的两个人影! 显然,那太平道妖女先借着暗弩齐发,对自己造成延阻,她则和侍女趁机逃出了车厢,然后引爆马车,自己若是稍有不慎冲入车中,定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眨眼间,白裙女子便想透了圣女的算计,朝着那两道人影急追过去。她的身法极其精妙,看上去几乎脚不沾地,踏着地上无边的野草,转眼就飞掠出十几丈远! 不远处,圣女一边逃遁,一边回头观察身后的情形,看到那醒目的白影,便知道自己的必杀落空,不由银牙紧咬,明白遇上了平生罕见的大敌! “分头走!”她一声令下,小侍女便心领神会,两人立即分道扬镳,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而去。两人俱是黑衣黑裙、黑巾蒙面,就是站在面前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然而白裙女子却仿佛心有感应,略一迟疑,便朝着圣女逃遁的方向追去,毫不理会想要替自家小姐引开敌人的小侍女。 发现敌人不上当,小侍女急的直跺脚,只好改变方向,尾随二人而去。可她的轻功明显要逊色许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和那白裙女子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圣女也看到自己侍女的反应,不禁暗暗苦笑,那白裙女子之前是分不出真假的,如果侍女继续往西逃,她一定会严重怀疑自己追错了目标,说不得就会改弦更张。可小侍女一改变方向,人家哪还不知道,自己蒙对了? 无可奈何间,圣女只好拿出真本事,逃跑的速度登时快了一倍不止,灵猫一般在沾满夜露的草地上,和白裙女子的距离,终于不再缩短! 。 明月悄悄从乌云中探出头来,将清辉洒向原野,照耀着那一黑一白两道疾驰的人影。 虽然一时间,白影难以追上黑影。但圣女有苦自知,她距离打通任督二脉还有一层窗户纸,能达到眼下的速度,全靠《太平经》中的无上身法。但对玄阶强者来说,这门身法消耗实在太大,自己根本撑不了多久! 身后的追兵却是毫无疑问的地阶宗师,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只待自己真气枯竭,就是被她追上的时刻了! 情势危急,圣女却依然不慌不忙,带着追兵又逃出二里地,一座连绵陡峭的山崖,便出现在二人眼前。她竟又回到了龙门山! 圣女也不寻山道,径直从陡峭的山壁而上,那山壁光滑如镜,只有一些顽强的野草,一簇簇生在细小的缝隙中。圣女便借着那些野草,手脚并用攀上了山崖。 她本以为这样能延阻一下对方,看看能不能借机偷袭一下。谁知那白裙女子竟然如履平地,连手都不用就上来了!不仅耗时比她少,而且姿态也优雅从容许多。 自然,圣女的计划又破产了…… 圣女也不逃了,她俏丽在山顶的巨石上,深吸一口清冽的夜风,调息好奔腾的气血,等待对方上前。 白裙女子踏着满地清霜,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明亮的月色下,黑裙衣袂飘飘,白裙衣带猎猎,两位女子俱是青丝如瀑,目光清冷的注视着对方。 圣女看着那清雅绝俗、恍若仙子的白裙女子,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霞,月光照射其上,折射出的却是一种纯洁而神圣的光辉。 看清对方的面容,圣女明显一愣,不知是不是震惊于,世上还有这般超凡脱俗的女子?下一刻,圣女心头生起一丝明悟,两个字脱口而出: “天女?” 白裙女子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声如冰泉碎玉的反问道:“尊驾便是太平道圣女苏盈袖吧?” “呵呵……”圣女冷笑道:“天师道果然神通广大,居然连本座的闺名都打听到了。” “太平道乃天下大患,圣女乃是新一代的精神领袖,我天师道自然不可不察。”天女淡淡说一句,便握了握手中宝剑道:“出手吧。” ------------ 第九十九章 反转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兵刃相向?”圣女却不出手,依然一动不动立在那里,样子颇有些楚楚可怜,让人无法跟之前心狠手辣的太平道妖女联系起来。 天女不为所动,声音清冷道:“奉师命诛杀太平道妖女,师命如山,抱歉了。” “你自己没有脑子吗?”圣女却摇头叹气道:“难道你师父让你去死,你也师命难违吗?” “那是自然。”天女淡淡道:“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没有用的。”说着她身形一晃,想要占据靠近崖壁的方位,显然已经知道鲁班翼的存在。 圣女却嫣然一笑,虽然隔着面巾,却依然令人有大地回春之感。只是她说出的话,却让人通体生寒:“谁说没用的?你看看自己还能提起真气吗?” “你……”不用圣女说,天女已然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方才她想要抢占圣女逃跑的路线,便悚然发现,自己居然提不起真气,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赶忙以剑拄地,这才没有摔倒。 “你用了什么手段?”天女眉梢闪过一丝惊慌,面沉似水的问道。 “我曾经对人说过,行走江湖,经验比武功更重要。”圣女摊开手掌,在她白嫩的掌心上,躺着一个寸许长的碧绿烟筒。她好整以暇的小心收起烟筒,对天女微笑道:“这句话也送给你。” “无影香……”天女认出了那烟筒,乃是西南苗疆巫女所制的一种神气迷烟,无色无味,能不知不觉封闭敌人的真气。 天女这才明白,圣女为什么会站在那个位置,因为那里是上风口,山风会将迷烟吹向自己。而圣女之所以一动不动,定然是担心会误吸了迷烟。 果然,圣女收起了烟筒,又等山风将迷烟吹得一干二净,这才轻移莲步,好整以暇的走向动弹不得的天女。 “本来看你的模样,我觉得咱们似乎有些缘分,”圣女抬起修长洁白的手掌,无限惋惜的看着天女道:“可你非要杀我,咱们只能下辈子再见了。” 说完,她便一掌拍向天女的额头! 眼见就要将天女毙于掌下,圣女突见她眼中精芒一闪,心中陡然一紧,想也不想便立刻收掌后撤!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原本还摇摇欲坠的天女,突然恢复了行动能力,杵在地上的带鞘宝剑,陡然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取圣女的面门! 幸亏圣女躲避及时,否则就要被这一剑切开头颅了! 圣女接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面纱从中间断成两片,如黑色的蝴蝶一般,轻飘飘的下落,又被山风吹起,飞向漆黑的天际。 见自己这处心积虑的一剑,只把圣女的面纱砍下,天女惋惜的轻叹一声。 对面的圣女,现出一张明艳绝伦,五官如精灵一般细致的绝美面容。此刻,她的面上带着薄薄的惊怒之色,却丝毫不损容颜的美丽,反倒平添了无比生动之色。 两个女子的样貌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居然难分上下,却同样都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你居然还能出招?”圣女难以置信的看着天女,孙元朗曾经告诉她,除非是百毒不侵的大宗师,否则没有人可以扛得住无影香的侵蚀。这天女显然不可能是大宗师,为什么还能在中毒之后,动用真气?莫非她根本没有中毒?! “杀你不成问题。”天女横剑胸前,淡然的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的自信。 圣女狐疑的盯着天女,似乎在斟酌是否该冒这个险。很快,她便有了决定,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你来追我啊?” 说着她缓缓退出几步,和天女的距离越拉越远,却见对方依然一动不动。 圣女便了然,天女应该还是中了毒,但她应该是有秘法,可以暂时压制无影香的威力。但天女根本不敢调动全身真气追击,动作一大就可能压制不住毒性,彻底陷入昏迷。 圣女想要发信号,召唤寻找自己的手下前来帮忙,又担心会先把天师道的高手引来,那就弄巧成拙了。想到这,她朝天女招了招手,一脸俏皮道:“你不追我可走了,一个人慢慢吹风吧。” 说完,她咯咯娇笑着施展身法,三五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 天女神情严肃的看着圣女,待对方消失不见,她的身躯颓然前倾,赶忙咬牙将横在胸前的宝剑杵在地上,这才避免摔倒在地。 她的状况其实比圣女所料的更加糟糕,方才那一剑,已经用出了她全身仅存的真气。如今她已是贼去楼空,全身经脉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丝真气? 若非圣女太过谨慎,被她一剑镇住,此刻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毙于掌下了。 但天女丝毫不敢放松,圣女很可能会去而复返,若被她发现了真实状况,就是自己的死期了。一念至此,天女咬牙站起身来,吃力的迈步,向与圣女相反的方向走去。 顿饭功夫后,天女深一脚浅一脚的才走出不到二里,她不禁暗暗苦笑,平日里自己眼高于顶,瞧不起凡俗之人,殊不知一旦失去真气,自己连个普通的山民都不如。 天女这才有些明白,师父为何派自己单独下山历练,不许教中派人帮忙,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磨炼到自己的心性,让自己尽早体会到太上忘情的真意。 她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不足,那太平道圣女明明武功远在自己之下,却智计百出,让自己一直狼狈不堪,现今更是落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日后行事,必须要计划周密、三思而行,不能再仗着武功蛮干了……’天女一边走在崎岖的山道中,一边暗自反省。下一刻,她那秀美绝伦的脸上,却现出一丝浓浓的自嘲。‘不过,可能没有日后了……’ 因为山风送来远处的声音,她依稀可以听到,有一个凌厉的女声在发号施令:“立即散开搜索,她中了小姐的无影香,不会逃出太远!” “是!”十几个男子同时应声,然后便听到有头目分配任务的声音:“你去那边!你去那边!” 领到任务的男子应一声,便立即打着火把沿途搜索起来。 很快,他们便有了发现。“这里有女子的脚印,深浅不一,一定是那中了毒的天女!” “追!”头目马上带着一票手下,沿着天女留下的脚印,飞快的追了过来! 天女不禁气恼的摇摇头,自己又犯错了。她赶紧离开山路,专捡不会留下脚印的山石行走。可哪有连贯的山石供她行走?免不了就要跳跃。天女只跳了几下,便感到胸中气血翻涌,头重脚轻想要晕厥过去。 若是寻常人,在无影香的作用下,早就昏过去十次八次了。但天女自幼修行,性情极为坚韧,居然一直可以顽强抵抗住药性的侵害,在山石间奔跑不止…… “她在那!”天女一身白裙,在夜色中极为显眼,终于被追兵发现。见她虽在飞奔,速度却与常人无异,根本看不出半分地阶宗师的身手。太平道众人大喜过望道:“没错,她中毒了,快把她拿下!” “嗷嗷!”太平道众人兴奋的嚎叫着,朝天女急追过去,双方距离急剧缩短! ------------ 第一百章 巧遇 “抓住她,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让天师道颜面扫地!” 太平道的众人一面衔尾急追,一面兴奋的大喊大叫。太平道被天师道压制的太久,这次能把天女干掉,绝对是给天下同道狠狠出了口恶气! 天女已是香汗淋漓,面色惨白,她每一次吸进来的空气,都灼烧得肺部火辣辣剧痛。这时,她突然听到,前方有滔滔水声。忙强撑着抬起头,果然发现眼前就是龙门山的石窟山壁了。 她心中陡然燃起几丝希望,如果能跳入伊水,或许可以脱险!此念一生,天女仿佛又生出几分力量,踉踉跄跄快步到了山崖边,往山下一看,登时心凉了半截――只见奔腾不息的伊水,在山脚下几十丈外! 除非是大宗师,或者有鲁班翼那样的奇巧辅助,否则从山崖跃下,绝对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摔个粉身碎骨! 而且面向伊水这面的山崖,光滑如镜面一般,以自己眼下的状态,想要爬下去,同样只有一种可能――还是摔得粉身碎骨! 天女回头看一眼追兵,已经到了十几丈外,甚至能清楚看到他们脸上的狞笑了。 天女不愿让天师道蒙羞,把心一横,便要跃下山崖。 谁知此时却突然听到一个细若箫管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从这边跳。” 天女略一愣怔,来不及细想,便循着那声音往边上走了十几步。 这时,太平道的追兵已经到了她身后,身手就要抓住她的肩膀。天女再不迟疑,纵身跃下了山崖! 她只觉山风在自己耳边猎猎作响,身体急速的下坠起来…… 山崖上,太平道众人幸灾乐祸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都认定天师道的天女肯定要摔成肉饼了…… 但下一刻,他们全都目瞪口呆――只见那天女下坠的身体,居然在半途中凭空消失,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真见鬼!”太平道众人揉着眼睛,难以置信的大喊大叫道:“莫非天师道还有仙术不成?!” “一群白痴!”这时,那小侍女也陪着重新戴上面纱的圣女,来到了山崖旁。 见圣女驾到,太平道众人全都噤声肃立。 。 天女从山崖上跳下来,眼见着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下坠,她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在这生命最后的光景,她终于能停下来,欣赏一下人间的美景了……天女努力睁开双眼,看着山壁上大大小小的石窟中,一尊尊形态各异的佛像或是肃立、或是跌坐、或是俯卧,或是微笑、或是怜悯、或是冷漠的看着即将坠落的自己,想必他们应该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太可笑吧? 就在天女彻底放弃希望,准备迎接死亡之时,突然从石窟中伸出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急速下坠的娇躯! 天女登时惊呆了,莫非这世上真有神佛?方才那一声就是哪位佛祖发出来,搭救自己的? 但她很快便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继而看到一个黑巾蒙面的年轻男子。天女不禁自嘲一笑,世上果然没有神佛妖魔,救人害人的,都是人…… 对方接住了天女,在佛像的肩上滴溜溜转了几圈,将她下坠的力道尽数卸去,便发现她已经晕厥过去。 无奈,那年轻男子只好解下腰带,将天女负在背上,将她和自己捆在一起。然后男子便如壁虎一般,顺着光滑的山壁爬下山去,顺着山下的道路狂奔而去。 “在那里,快抓住他们!”山崖上,小侍女一览无余,男子落地的第一时间,她就发现了。 可那些在山崖上吃力爬行的手下,哪有对方那番神奇的身法?有人急着想要下去,一不留神便失足摔死在山下。其余人只好收敛心神,继续专心致志寻找下一步落足的缝隙,不敢再着急下行。 “这群笨蛋,等他们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小侍女急的跺脚连连,赶忙望向自家小姐,实指望无所不能的圣女大人,拿出什么妙计良方来。 谁知圣女只一味注视着山下疾驰的身影,根本没有理会她。 “小姐!”小侍女急的连唤数声,圣女却索性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重要的问题。 小侍女这才焦急的闭上嘴,不敢打扰自家小姐的思路。 片刻后,圣女猛然睁开眼睛,双目精光一闪道:“难道是他?!” “是谁啊?”小侍女不解问道:“小姐认出救走天女的那人了吗?” “他有可能就是出现在柏柳庄,夺走我玉玺之人!”圣女难掩心神激荡道:“他虽然刻意改变了身法,但那个身影,我永远不会忘记!” “这黑灯瞎火的,他还背着个人,小姐都能认出来?”小侍女闻言极目远眺,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不由难以置信。 “是一种感觉!”圣女粉拳紧攥,咬牙切齿道:“一看到此人,我就心神激荡,那种感觉不会出错的!”说着她再也不把天女放在心上,冷声下令道:“立即禀报教主,绝对不能让他再逃出京城!” “是……”小侍女赶忙应声,又一愣道:“我们现在不追了吗?” “凭他们这几块料?”圣女冷哼一声:“要是能追上此人,我岂能被他抢走玉玺?” “明白了。”小侍女暗暗咋舌,她和圣女自幼一起长大,深知自家小姐要强至极,像这样自认不如的情形,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 圣女没猜错,那半道救人的正是陆云! 却说他今日回家之后,就深感将玉玺、功法等物藏于家中,实在太过冒险。于是,天黑之后他便带着东西,悄悄摸出了洛京城,想要在城外找一处妥帖的地方藏好。 虽然洛京城门禁森严,城头到处是巡逻的士兵,但以陆云的本事,想要溜出城去,还是易如反掌的。离开京城之后,他便直奔龙门山而来。 出发之前,陆云已经将洛阳周围的地形斟酌了一遍,选定了龙门石窟来隐藏自己的玉玺和功法。此地人迹罕至,山壁上成千上万的石窟,更是绝佳的藏物之所。 谁知他刚刚选定了一个不起眼的石窟,准备在佛像下挖洞时,便听到山顶传来女子的对话声。 ‘天女……’ ‘尊驾便是太平道圣女苏盈袖吧?’ ‘呵呵……天师道果然神通广大,居然连本座的闺名都打听到了。’ 两个女子的声音都悦耳至极,如仙乐奏鸣一般,陆云听了却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自己怎么会以为,龙门石窟人迹罕至呢?头一次来就能碰上天师道和太平道的两大巨头在此交锋! 陆云哪还敢把东西再藏在此处,赶忙贴身收好玉玺和功法,无可奈何离开了石窟。他却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悄悄伏在山崖边,偷听双方的对话。 陆云本以为能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秘辛,谁知两个小娘皮嘴巴都紧得很,没说两句就要动手。陆云失望之余,再次改变了目的――太平道圣女和天师道天女都是他的敌人,如果能趁两人两败俱伤之际,将她们杀死,自己今晚也不算白跑一趟。 天师道是他的生死大敌,天女作为天师道高层,陆云自然要杀之后快。至于太平道,虽然至今无法确定是敌是友,但那太平道圣女可是跟自己抢夺过玉玺的人!如今,她正命太平道满世界的寻找自己,不趁机杀了她,还等着她带人来杀自己吗?! ------------ 第一百零一章 恩怨分明 而且陆云也想趁机领略一下两教的至高功法,这可是求之不得的良机啊! 但事态发展让陆云大失所望,那明显武功高于对方的天女,居然中了圣女的算计,一上来就功力尽失,让他根本没机会目睹两人交手。 然后,天女便惊走了圣女,跌跌撞撞朝着陆云的方向走来。陆云正想不费吹灰之力的杀掉天女,却突然一愣。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天女的样貌,那张纯洁无暇的绝美面孔,赫然就是在翠荷园外仗义出手的女子。 陆云性情极为恩怨分明,虽然当时她不出手,自己一家人也不会有危险,但毕竟对方仗义相助过,此时趁人之危、痛下杀手,是他做不到的。 略一寻思,陆云拿定主意,便悄悄尾随着天女而去,直到她在太平道追击之下走投无路,准备跳崖时,陆云才出声示意,让天女从自己藏身的位置跳下,把她救走。 陆云本以为自己这一切做的无声无息,绝对不会暴露。 但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第六感实在太可怕了。他根本没想到,在自己背着人,又改变了功法的情况下,圣女依然能将那个模糊的背影,联想到自己身上…… 。 陆云背着天女,一气跑出二十余里,渡过了伊水,又折回到龙门山的东山,找了一处山壁上的石窟,将天女温香软玉的身体放了下来。 有佛像遮挡,不用担心天女会被人发现,此处在山壁之上,也没有野兽威胁。陆云终于可以放心离去了。 临走前,他深深看一眼天女,沉声道:“如今咱们互不相欠了。”说完,陆云转身离开石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当天女悠悠转醒,已是天光大亮。 短暂失神之后,她警惕的扫视一下四周,只见自己躺在一尊佛像之后,石窟中并无他人。 又见自己身上衣裙完好,并无任何异常,天女这才松了口气,坐起身来,习惯性的一运功,惊喜的发现真气失而复得,全身上下终于恢复了熟悉的力量。 天女想要站起身来,脚尖却踢到了一样金属物体。低头一看,自己随身的宝剑,就静静躺在自己脚下。 天女惊喜的拾起宝剑,紧紧握在手中,一颗芳心终于彻底镇定下来。她开始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脱险,又如何出现在这里的经过。 但记忆从被那蒙面男子救下后,变得一片空白,天女根本回忆不起后面的事情。她甚至回忆不起那个男子的眼睛是个什么样子,只清晰的记得他那缓慢有力的心跳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天女立在佛像旁,望着对面龙门山上的千百座佛像,喃喃自语道。 。 洛南从善坊,陆云将东西在别处藏好后,便一直闭门不出,预备七月初一的本族大考。就连高广宁的案子,他都暂时搁到了一边。 陆信和陆瑛还有陆向,这些天也都把他的考试当成头等大事,陆瑛变着法子给陆云煲一些补脑的汤羹,对他的照顾更是到了饭来张口的地步。 陆信也向衙门告了假,在家里给陆云做最后的辅导。陆阀的考试很简单,就是每人作一篇骈文,然后由本族礼教院的讲习宿儒评定出最好的三篇,交由礼教执事陆仪决定,谁是顶替陆枫的那个人。 所以在最后这几天里,陆云都要按照陆信的命题,作上好些篇骈文。到了晚上,陆信便会仔细批改,找出不足,次日再教导陆云改正。 这天夜里,陆信又在品评陆云所作的几篇文章,一边看,一边暗暗叹气。 这时陆向从外头进来,看到儿子叹气,不由皱眉道:“怎么?云儿的文章入不了你的法眼?” “父亲。”陆信赶忙起身相迎,扶着陆向坐下,这才回答他的问题。“云儿天分极高,又极能吃苦,如今的文章已在孩儿当年之上。” “那你叹的哪门子气?”陆向奇怪道。 “我是难过。”陆信神情黯然的看着陆云秀美有力的行书道:“云儿文章作的再好,这次也没希望。” “这是什么话,”陆向不悦道:“难道还有比云儿文章更好的吗?” “那倒没有。”陆信叹气道:“可是人选八成已经内定了,云儿文章再好也没用。” “内定了?!”陆向一惊,怒问道:“陆仪不是谁都不敢得罪,才会用考试的法子吗?既然早已内定,他又何苦脱裤子放屁,多来一遭呢?!” “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陆信苦笑道:“我和陆仪从小一起长大,太了解他的性格了。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个墙头草。”他顿一顿道:“我听说,大长老的孙子陆栖,这次也会参加比试。” “他敢把名额内定给陆栖?不怕阀主发落他?”陆向不信。 “要是阀主立即反制长老会还好,可阀主至今按兵不动,长老会看起来就要把陆阀变天了。这种时候,陆仪不可能顶住大长老的压力的。”陆信说着,看父亲一脸忧色,忙轻声安慰道:“孩儿都是瞎猜的,父亲别往心里去。” “哼,你瞎猜向来八九不离十。”陆向却满脸愤懑道:“陆问那条老狗,越老越不要脸,这种事情他干得出来!”说着赌气道:“那你还让云儿整天作文干什么?不都是无用功吗?!” “不会是无用功的。”陆信轻声道:“虽然名额他们可以内定,但改变不了文章的优劣。倘若云儿的文章出类拔萃,族人们会明白,谁才是真正该代表本族的人选。这样下次推举人选时,对云儿就会比较有利了。” “下次……”陆向泄了气道:“那得三年以后了!” “三年后云儿才十九,依然年轻的很。”陆信微笑道:“让他等上三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陆信这话不纯是安慰老父。他着实希望经过三年的磨炼,陆云会更成熟的面对他的身世和仇恨…… “哎……”陆向只觉得都要被憋爆了,可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痛恨自己的无能,连亲孙儿都庇护不了。 。 七月初一转眼就到,前几日就已立秋,天气却依然炎热无比。一大早,空气中便满是闷热的气息…… 陆瑛早早就把陆云叫起来,亲手给他穿上银灰色的儒袍,戴上黑色的方巾,系好腰间丝绦,一个英俊无俦的小儒生,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要是只比卖相,我阿弟肯定夺魁!”陆瑛反复打量着陆云,忍不住打趣道。 “还卖相,穿这么厚实,我现在就出汗了。”陆云满脸苦笑道:“能换件轻薄点的衣裳不?”今天要去三畏堂考试,他根本不敢运转玄功,只能跟普通人一样,热了就流汗,渴了就口干。 “这是咱们陆阀的儒装,今天必须这么穿!”陆瑛拿出姐姐的权威,阻止陆云摘下头上的方巾。 “好了,别闹了,准备出发了。”陆信出现在门口,宠溺的看着一双儿女。 “哎,真想去给阿弟陪考……”陆瑛撅着小嘴,送父亲和陆云出门。 陆阀最是重男轻女,女子无故甚至不能进祠堂。这也是女人当家作主的梅阀,最厌恶陆阀的原因之一。 “阿姐就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吧。”陆云安慰陆瑛笑道:“等你成了一品官人的姐姐,三畏堂还不想进就进?” “嗯嗯。”陆瑛开心的点头,向陆云鼓励的攥拳道:“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陆信看着信心满满的一双儿女,心下不禁一片黯然…… ------------ 第一百零二章 三畏堂前 陆云和陆信出了门,果然看到几个和自己同样打扮的年轻人,在各自父兄的陪伴下,向坊门方向走去。 这些人本来在互相打招呼,看到陆信父子,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陆信父子也不理会他们,默默出了坊门,往洛水桥走去。那些人自然也是同路,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有人忍不住想要和陆信打个招呼。却看到别的坊的族人也陆续汇聚而来,唯恐被认为和长老会的眼中钉过从甚密,又赶忙避之不及。 对族人的畏畏缩缩,陆信父子早已习以为常。二人安安静静过了洛水桥,来到位于陆坊的三畏堂。 三畏堂坐北朝南,位于陆坊中央。八字形的宽大照壁上,嵌着一个大大的鎏金‘陆’字。绕过照壁,便看到一条笔直的青石路,直通一座十根朱漆檐柱撑起的大殿。大殿雕梁画栋、气象万千,悬挂一块蓝底金字的匾额,上书‘三畏堂’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三畏堂正殿两旁,各有配殿两间,殿前是一道浮雕石刻栏板。栏板下,九阶汉白玉石阶上,有威武的石狮一对。石狮前肃立着两队陆阀高手护卫,日夜守护着陆阀的核心所在。 三畏堂前的大坪上,三丈高的陆阀大旗迎风招展。此刻已经有两百多名身穿银灰色儒袍,头戴黑色方巾的陆阀子弟汇聚于此,加上陪同前来的父兄,差不多有四五百人,宽阔的大坪上却依然显得空空荡荡。 见到有这么多人前来应考,陆云也略略吃了一惊。陆信微笑道:“京中陆阀子弟便有三四万之多,年轻一辈何止数千?这次公开选拔,旁系也能参加,来个二三百人再正常不过。”说着轻叹一声道:“这些都是我陆阀的精英子弟,可惜绝大多数都要被埋没的……” 说这话时,陆信的目光落在大坪下,一个被众星捧月的年轻人身上。 陆云点了点头,他总感觉陆信话里有话,但陆信不说他也不问。 那被众星捧月的年轻人卖相很是不错,只听周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他道:“栖少爷一来,我们全成陪衬了……”“是啊,我们拿什么跟栖少爷比?还不如直接就把名额给栖少爷。”“就是,这样大伙儿还能少受点累……” 那叫陆栖的年轻人,似乎想努力保持谦虚,但在七嘴八舌的恭维声中,还是忍不住神采飞扬,只能尽量说一些客套话:“哪里哪里,还得比过才知道。说不定最后夺魁的是别人呢……” “他是大长老陆问的长孙。”陆信暗示陆云道:“上次评选时,他本来在四人之列,后来被阀主拿下了。”顿一顿道:“这次大长老占了上风,如果最后是他夺魁,你不要意外。” 陆云有些明白了,点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陆信知道陆云聪明绝顶,有了这番铺垫,到时候应该不会太意外了…… 父子俩本打算做一对安安静静的美男子,没想到很快便被人注意到,继而也成了不亚于陆栖的焦点。但和众人竞相恭维陆栖的场面不同,根本没人凑到两人身前,他们只是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交头接耳的议论起这对父子来。 对此,陆信父子早有准备。陆信可是陆阀如今的第九位宗师,又成了阀主和长老会斗争的牺牲品,关于他的话题实在太多太多。但让陆云有些尴尬的是,那隐约飘来的对话声中,自己也成了别人的谈资,而且一点不比陆信少。 “就是他,把谢添揍得满地找牙,谢家已经放话了,要派人挑战他!” “他能打得过谢添,那起码得是玄阶吧?” “那有什么稀奇的,他父亲可是地阶宗师。” “他为什么要揍谢添?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据说是争风吃醋,两人都看上崔阀的一位大小姐了。” “不自量力,有他的好果子吃……” “那可未必,听说他成了皇帝的棋友,几位皇子和很看重他呢……” 父子俩都听力过人,自然将那些人的对话尽收耳底,陆信笑看陆云一眼,轻声道:“你小子才回京几天,怎么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陆云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这洛京城就是个是非之地,自己不想缩头缩尾,就不可能闹不出动静。 陆栖也注意到陆信父子,向身旁人投去询问的目光,一个跟班似的小个子,赶忙为他解惑道:“那就是陆信和他的儿子陆云。” “陆信还不死心,这次选谁也不会选他儿子!”又有人冷声说道。这些整天围着陆栖的跟班,知道他和陆枫交好,对陆云自然不会客气。“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要是比打架,他还有点希望,可咱们陆阀重的是文教,比的是文章!” 那些说长道短、冷嘲热讽,让陆云感到浑身不舒服。好在不一会儿,三畏堂前又来了几个人,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只见那伙儿人里,明显以三名卓尔不群的年轻人为首。中间的一个年纪稍长,面皮微黄、神情清冷,一双眼睛如深潭一般,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左边一个面白如玉、丰神俊朗,神情十分温和,不用说话,就会让旁人感到如沐春风。右边一个则高大魁梧,四方脸庞,相貌堂堂,双目炯炯,虽然也穿着儒袍,却总让人感觉,披盔挂甲更适合他。 看到这三位年轻人,众人忙不迭上前见礼,语气中满满都是恭敬。“三位公子怎么有空过来?不需要备考了吗。” 左边的年轻人微笑还礼道:“今日我陆阀才俊济济一堂,我们三个岂能不凑个热闹。” “三位一来,我们可就黯然失色了。”有人半真半假的笑道。 “哪里话,”还是那左边的年轻人摇头笑道:“我陆阀人才济济,比我们强的不计其数,我们三个不过是侥幸先占了名额罢了。” 另外两个年轻人虽然没说话,却也没拆他的台,这让众人感到十分舒服,愈加恭维起他们来。 “中间那个冷脸的叫陆柏,阀主的长孙。大个子叫陆林,是二长老的孙子,号称陆阀年轻一辈第一高手。那个和气的年轻人叫陆松,绳愆执事陆侠之子,一点都不像他那整天不苟言笑的父亲。”陆信轻声给陆云讲解道:“他们三个便是陆枫之外的三名人选,不过跟陆枫可不是一路货色。” 陆云点了点头,如果所有人选都像陆枫一样不堪,陆阀也就彻底没希望了。 陆云对陆柏三人的到来感到很是开心,大伙儿终于再不顾上对他评头论足了。但有人就很不高兴了…… 陆栖看到陆柏三人一来,就把自己的风头夺去了。原本围在他身边的人群,一下子去了大半,只有那些为他马首是瞻的子弟,依然没有动弹。 见陆栖面色不善,那小个子赶忙愤愤道:“等公子夺魁,有他们好看的!” “就是,等公子在大比中压过他们,看他们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其余人也纷纷应和,好像那仅剩的名额,已经是陆栖囊中之物一般。 这些人说话时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被陆柏三人听到,三人都是一脸冷笑,显然和陆栖不是一条道上的。 陆云对此有些不解,其余二人还好说,那孔武有力的陆林,祖父乃是长老会二长老,为何也跟陆栖关系不好? “二长老虽然不是阀主的人,却也跟大长老不是一路。”陆信轻声说道:“上次那件事,大长老没有事先跟二长老通气,就把长老会绑上了战车,双方的关系就更加紧张了。” “原来如此。”陆云点了点头。 ------------ 第一百零三章 考试 卯时三刻,准备应考的陆阀子弟皆已到齐,人数超过三百,实乃历年未有之大观。 这时,礼教院众人便簇拥着礼教执事陆仪,出现在三畏堂的牌匾下。 陆仪同样一身银灰色儒袍,只是腰间悬着双鱼佩,头上是折角乌纱巾,显示他陆阀八大执事的尊贵身份。他一出现,场中众人全都噤声,不管是参加比试的子弟,还是前来送考的父兄,齐刷刷向陆仪躬身行礼,参见本阀四执事。 陆仪面容儒雅,神情平和,并无半分骄矜之色,客气的向众人拱了拱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后便有礼教院的管事,下令所有应试子弟在陆仪面前列队站好。送考的父兄则自觉的闪到两旁。 面对着应考的晚辈,陆仪终于露出执掌一阀礼教文学的巨头威严,对众子弟沉声训话道:“我陆阀秉孔孟之道,诗书传家、文教四方,族中子弟无不自幼入学读书、明训识礼,是以本次选拔,只以作文论高低。凡应试弟子无论嫡庶,皆需在两个时辰内按命题作文,最优者可获得本阀举荐,参加数月后的九品官人评级。” 这些都是众人早就知道的应有之意,因此陆仪并未絮言,简单说了几句,便转身道:“跟我进来吧!” 众子弟便严肃的整理衣袍,列队跟着陆仪进了三畏堂。他们先在正堂中站定,待陆仪给先祖牌位上香之后,便一起跪地叩首,接受祖先的检阅。 起身后,陆仪带着他们穿过前堂,到了正堂与前堂之间的天井中。三畏堂中的天井同样十分宽阔,此刻密密麻麻摆满了三百余张矮几,矮几上整齐摆放着几张白纸,几前还有蒲团。 在一排排矮几前,有一张高桌,桌上摆着一物,以红绫覆盖,想必与今日考试有关。 这就是此番比试的考场了,此刻考场中除了执事杂役,还有两名负责监考的陆阀长老。众子弟向两位长老行礼后,便依次在几前跪坐。 待到众子弟坐定,摆好了携带的笔墨,陆仪威严的目光扫过场中,三百余名子弟登时鸦雀无声。 见到还有十几张空桌,陆仪微微皱眉道:“人呢?” 一旁的执事赶忙禀报道:“应该是弃考了。” “报了名却不敢应考,跟临阵脱逃有什么区别?”陆仪严厉道:“查明这些人的身份,把他们从礼教院除名!” 众子弟不禁露出震惊之色,陆阀礼教院掌管子弟应试、评级,一旦被除名,几乎意味着这些子弟永无出头之日。 一句话断了十几名子弟的前程,陆仪却没有丝毫波动,淡淡吩咐一声道:“开考吧。” 礼教院执事应一声,便将高桌上的红绫掀开,露出一具样式古朴的筝琴来。同时,又有人将更漏打开,滴滴答答的水声,提醒众子弟时间已经开始流逝…… 众子弟赶忙对着那具古筝,搜肠刮肚起来。这年代崇尚的是才思敏捷,因此就算考试也不会有详细的考题,只会像这样给出一样物件,或者写几个词语,便让应试者自由发挥去。但只是内容自由,格式却必须严格按照骈文的规矩,不能有任何违背。 陆云看着那古筝,默默打起了腹稿,才刚刚想了个开头,便无意中瞥见坐在他侧前方的陆栖,已经奋笔疾书开了。陆云不由暗暗惊叹,心说这小子果然有傲气的资本,仅这份捷材,就让自己自叹不如了。 不过他很快收敛心神,不再理会文章之外,全身心都沉浸在作文之中。用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一篇锦绣文章终于在腹中成型,他这才不慌不忙的研墨润笔,准备下笔。 而这时,那陆栖早已起身交卷,在收卷执事惊叹的目光中,昂然走出考场。经过陆云身边时,他瞥了一眼陆云的考卷,见上头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陆栖不禁冷笑一下,用只有陆云才能听到的声音,吐出两个字道:“白痴!” 陆云也不知道,这位大少爷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但不影响他对陆栖反唇相讥。便也低低冷笑一声道:“抄袭!” 陆栖闻言,脸色急变,就像被戳穿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只狠狠瞪一眼陆云,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考场。 看了陆栖的反应,陆云明白自己猜对了。在最初的敬佩之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世上固然有才思敏捷超乎寻常之辈,但在这样关乎命运的考试中,几乎不用构思,不打草稿,就下笔成文是根本不可能的。 要知道,骈文有对仗和韵律的要求,最讲究的就是字斟句酌,哪怕是才高八斗之辈,也得先构思成篇,写下草稿,再逐字逐句的推敲,将不合要求的字词更换掉,才能完全做到声调调谐,对仗工整。 所以陆栖很可能已经提前得到题目,并让人做好了文章,才能做到不假思索,挥笔而就。当然,人家也可能有文曲星下凡的天才,就是可以做到这点。可陆栖身为大长老的嫡孙,若是有这番旷世才具,又怎会落选最初的四人名单,还要沦落到跟自己这些杂鱼同场较量的地步? 刹那间,陆云已然明白陆信早前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暗示自己,这次文章作的再好,都没希望选中。毕竟没有陆仪的帮助,就算是大长老的孙子,也不可能提前得到考题。而陆仪既然能透题给陆栖,自然也不会让那唯一的名额旁落! 想清楚经过,陆云却没有失落,只是从心底泛起阵阵讥讽。堂堂陆阀,号称礼教传家,却净干些男盗女娼的龌龊事,如果这就是门阀的本色,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当天下人的楷模,做大玄朝的支柱?! 定了定心神,陆云将杂念压在心底,开始提笔写下第一个字。等他打好草稿,修改推敲完毕,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然后,陆云工工整整将文章誊在考卷上,写完最后一笔时,更漏已经几乎要滴满了。 陆云长舒口气,揉着手腕又看了一遍自己的文章,这时滴水声停,收卷执事沉声道:“停笔!” 这时绝大多数子弟已经作文完毕,或是一脸满意,或是愁眉苦脸的直起身子,却也有拖拖拉拉之辈,还想往纸上再写几个字。后果是一律全被收卷执事判为超时,拒收他们的考卷。 那些被拒收考卷的子弟,固然一脸沮丧,但也没有太过激动。毕竟三百人里只取一人,他们很清楚,自己连文章都没写完,根本没有机会的…… 收卷执事将二百余份考卷收集起来,送到礼教院批阅。子弟们则成群结队离开考场,不管怎样,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因为当天晚些时候,就会宣布入选者的名字,所以陪考的父兄都提前带好了干粮,大多数子弟没有回家,齐聚考试院外,一边吃着干粮一边等待最后的结果。 虽然希望渺茫,但不到尘埃落定,谁能放弃幻想呢? ------------ 第一百零四章 阅卷 礼教院中,二十位陆阀的教习宿儒,早早就吃过了午餐,开始打着扇子紧张的阅卷。不到三百份试卷,每人分到手也就是十四五份,而且只需要挑出手中最好的一份,并不需要排定名次。对这些和骈文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学究来说,确实用不了多长时间。 礼教院外,应考的子弟和父兄们,躲在树荫底下焦灼的等候着最后的结果。陆云不愿如此狼狈,便向陆信提议,还是回家算了。哪知陆信却不同意,拉着陆云在人群中找了块地方,让他背诵方才的作文。 陆云觉得丢人,有些抗拒,但陆信执意坚持,他也只好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背诵。谁知还没开口,便听一把温和的声音在两人身边响起。“十叔,小侄也作了一篇《筝赋》,还请叔父不吝赐教。” 陆信在同辈中排行第十,这一声唤的自然是他。陆信父子循声一看,便见说话的竟是二执事陆侠之子,陆阀已定的三名人选之一陆松。 陆松是族中子弟仰慕的对象,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引人注目,无数道目光登时随着陆松落在了陆信身上。 “松公子怎么跟陆信扯上了?”众子弟登时疑窦丛生,在他们看来,陆松这种前途远大的年轻人,就应该和满身晦气的陆信划清界限。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陆松却微笑看着众人,朝陆信拱了拱拳道:“十叔乃是十二年前的大比文魁,咱们陆阀的文章第一人!” “什么?真的假的?!”年轻的陆阀子弟纷纷看向自家父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吓!你小子怎么不早说?!”陆林闻言,分开人群,挤到陆信身边,满脸笑容道:“十叔快帮小侄也看看,我的文章难道真就不值一提?!”说着狠狠瞪了陆松一眼,陆松苦笑告饶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参加的是武试,非要在文章上争什么长短?” “我要文武双全,你管得着吗?”陆林得意的挑了挑眉头。他是陆阀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三年前就晋升玄阶,被认为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打通任督二脉。是为陆阀在武试上保存颜面的不二人选。说完他转身向陆信恭敬道:“十叔,之前听到考题,我们三个便也作了文章,还请十叔斧正。” 那陆柏见状,有些无奈的看了陆林陆松一眼,也走到陆信面前,递上自己的文章道:“请十叔过目。” “哈哈,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当叔叔的,可不一定能赶上你们。”陆信欣然接过三人的文章,笑道:“我就欣赏一下三位贤侄的大作。” 听到昔日文魁要品评陆柏三人的作文,众子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就连陆栖也凑了过来,他倒要看看这三人有什么了不起,能压自己一头? “先看看林贤侄的……”陆信看向陆林的文章,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遍,然后又满目欣赏的望着陆林笑道:“贤侄果然当得起文武双全!这一句‘五声并用,动静简易,大兴小附,重发轻随,折而复扶……’,实在是讲透了古筝,说透了道理。音律铿锵有力,让人如饮烈酒啊!” 夸完了,他又简单指点了几句,句句一针见血,让陆林茅塞顿开,只恨没早点向陆信请教。 点评完了陆林的文章,陆信又看向陆松的,同样朗声念道:“世以为蒙恬所造,今会观其器,上崇似天,下平似地,中空准六合,弦柱拟十二月,设之列四象在,鼓之列五音发……” 念完后,陆信赞叹道:“格局法度,已臻大家,假以时日,松贤侄定可文坛显耀,青史留名。” 陆松得意的瞥一眼陆林,又恭声道:“还请十叔指教。” “贤侄的文章硬说毛病的话,便是有些刻意追求气势,使文章略失空泛……”陆信虽然把陆松捧得极高,但毛病也挑出了不少。偏生说的陆松连连点头,到最后竟出了一头大汗道:“幸好有十叔提点,小侄才没有误入歧途!可笑我从前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文章没什么毛病呢。” “贤侄切勿妄自菲薄,文章一途永无止境,我是用更高的标准要求你,”陆信笑着给陆松打了个圆场道:“其实我自己也不能全做到。”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不禁沉浸在这文思激荡的享受中,一时竟忘了关心院子里判卷的结果。 原本陆柏还对请陆信指点兴趣缺缺,此时也端正起态度,认真聆听陆信的指点。他的文章要比陆松逊色一些,所以进步的空间也就更大。陆信一番指点之下,陆柏马上领悟不少,立即当场改正了几个句子,果然提高不少! 见陆信的指点立竿见影,能让陆松陆柏这样的才子获益匪浅,其余子弟赶忙纷纷陆信指点自己。就连他们的父兄也抛下重重顾虑,请陆信一定要指点自己的子弟。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请求,陆信举手投降道:“我就是有三个脑袋三张嘴,也没法一个个的讲评。”说着他出了个主意道:“不如这样吧,大家都把自己的文章写出来,贴在墙上,咱们共同品评如何?” “好!”陆松三人马上高声赞成道:“此举必成美谈!” 众人也深以为然,虽然名额只有一个,但学问却是每个人的。他们赶忙拿出纸笔,或是趴在地上,或是附在墙上,将各自的作文默写出来。 陆栖的跟班纷纷望向他,小声问道:“公子,咱们写吗?” “写,为什么不写?”陆栖正要借机正名,哪会放过这个在众人面前露脸的机会。马上便有人伏在地上,以背为案,让他默写出自己的文章。 半个时辰过去,二百余篇文章便贴满了礼教院的一面外墙。这时候,很多别处的族人也纷纷闻讯赶来,竞相观看这一难得的盛况,把整面外墙围了个水泄不通。 。 礼教院外人声鼎沸,院中也十分热闹。 这时,二十位教习都已选出各自心仪的文章,然后凑在一起,准备公推出三篇最上等的佳作,交由礼教执事陆仪定夺。 这个过程费时就要比之前长上太多,老学究们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许久都无法决定该推荐哪三篇上去。 陆仪在后头等的有些着急,也担心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便忍不住到前头查看。 众学究见执事驾到,这才停下争论,纷纷起身相迎,陆仪点点头,示意众人就坐。自己也跪坐着上首,问首席教习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定下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争得了,因为最好的一篇根本没有争议。”那首席教习苦笑答道:“还有一篇虽然要逊色不少,但也胜过其他。这些书呆子,争的是第三篇该选谁。” “既然有一篇公认最佳,那还有什么好争的?”陆仪闻言心下大定,暗道那肯定是陆栖的那篇。 因为陆栖的文章根本就是他这个礼教执事捉刀代笔所作! 陆仪能当上礼教执事,文采自然出类拔萃。事实上,他在文坛的名声要远胜陆信许多,毕竟陆信只是当年一鸣惊人,随后十余年便沉寂无声,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当年的文魁了。 ------------ 第一百零五章 分歧 陆阀以文教立族,向来文人才子辈出,执文坛牛耳。人们一提起大玄文坛,第一个就会想到陆阀,一提起陆阀的文学大家,第一个就会想到陆仪。不少人都把他吹捧为文坛盟主,久而久之,陆仪也就以此自居了。 在陆盟主看来,自己就算随随便便写一写,也是那些一二十岁的小年轻,拍马都赶不上的。由自己为陆栖捉刀代笔,他自然可以毫无疑问胜出,这样旁人也说不了闲话。 陆仪笃定了那篇被众人看好的文章,一定是陆栖的。也就懒得再浪费时间,伸手示意道:“拿过来吧!” 那位首席教习,赶忙找出那份试卷,向陆仪走去。口中还赞叹有声道:“我陆阀出了个文曲星,都是执事悉心教导的结果啊!” 其余教习岂能让那首席教习专美,也纷纷喋喋不休道:“这篇文章就说是传世名篇也不为过,真不像一二十岁年轻人写出来的!”“真好,真好,鹤立鸡群,明年定然可以夺魁!” 陆仪听得美滋滋的,心说算你们还有些眼光。不过拿我的文章跟一帮毛孩子比,实在是胜之不武。早知如此,应该写的再差一些,这样可以少引人注意…… 陆仪正美着,冷不丁又听人说道:“是啊,不会是执事替他写的吧!” “胡说八道!”陆仪登时心虚起来,狠狠瞪一眼那马屁拍到马蹄上的教习道:“本座没有替任何人写过!” 那教习赶忙伏身请罪,心中大惑不解,自己也没说什么啊,执事干嘛反应这么大? 这时,陆仪终于接过了那张考卷,漫不经心的扫一眼上头的文章。虽然每个字都是他的手笔,但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 谁知就一眼,他整个人便僵在那里。片刻之后,陆仪回过神来,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花眼,才恼怒的把那篇文章往几上一拍,瞪着那首席教习道:“你拿错了吧!” “啊?”教习赶忙探过头,看一眼文章上的署名,大惑不解道:“没拿错啊,就是这个叫陆云的文章。” “对,写这文章的孩子就叫陆云!”老学究们也纷纷应和道:“听说他是陆信的儿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我看明年,陆云定能拿到文魁。父子双文魁,真是一段佳话啊!”老学究们捻着胡须,摇头晃脑。 好一会儿,才有人发现执事大人已经面色铁青,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这些读书读迂了的老先生,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忙纷纷噤声。 这真是奇耻大辱啊!自己这文坛盟主的文章,居然毫无争议的惨败给一个后生。陆仪只觉自己面颊火辣辣的疼,恨不得把这些老家伙全都杀人灭口。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目光阴冷的盯着这些书呆子。 老先生们被执事大人看的心底发毛,全都大气不喘,唯恐再惹恼了陆仪。 镇住了场面,陆仪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把……第二名的文章拿过来……” 首席教习赶忙将另一份考卷奉上,这次是一个字不敢多说了。 陆仪看一眼这篇文章,署名乃陆栖,正是他捉刀的作品。陆仪黑着脸,将两篇文章摆在面前,先仔细看了一遍陆云那份,又认真重读一遍自己的,纵然心中百般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陆云那篇确实优于自己这篇不少。 当然,陆仪绝不会认为,陆云就是比自己有文采。他认为是自己轻敌了,失手了,没有发挥出正常水平而已。 好一会儿,陆仪抬起头来,手指轻叩着陆栖的试卷,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众老学究道:“本座以为,大长老孙子的这篇,似乎要更胜一筹。”他刻意不说陆栖的名字,而是强调陆栖的身份,显然是要给众老学究施压。 老学究们再糊涂,也能听明白执事大人的意思,他们登时面面相觑,陷入了让陆仪十分难堪的沉默。 陆仪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再次铁青起来,他冷冷看着首席教习道:“十七叔,你老人家意下如何?” 那首席教习是陆阀旁系,虽然辈分比陆仪高,但地位着实低微太多。可以说,他的身家荣辱全都掌握在对方手中。 见陆仪逼着自己表态,老先生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嘴唇翕动几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坐在他下首的一个驼背老者,突然大声说道:“回禀执事,陆栖的那篇文章确实是好,比绝大多数文章都高出一筹……”顿一顿,他又缓缓说道:“但比起陆云的文章,还是差了一筹……” “本座问你了吗?!”平素里极重涵养的陆仪,竟罕见的恼羞成怒了,他狠狠瞪一眼驼背老者,转头盯着首席教习道:“十七叔,你来回答!” “回禀执事……”首席教习神情艰难道:“我也是这样看……”说完他便一脸轻松道:“我们这些老东西读书读坏了脑袋,不合时宜,不通情理,执事还请见谅。” “好!好!”陆仪简直要气疯了,他肠子都快悔青了,为什么自己不按套路来,非要问他们谁是第一?!要是按照规矩,让他们推选出三篇,自己再独自决定人选,哪会像这样骑虎难下?! “你们的任务完成了,都请回吧!”陆仪再也不想多看这些老书呆子一眼,挥手斥退他们。 “是。”教习们无权无势,不过是些教书先生而已,也只能任由陆仪呼来喝去。 “还有,出去之后,不准议论今日的文章!”陆仪又冷声说道:“如果让我听到谁在外头胡言乱语,就回家抱孙子去吧!” 众教习本要离去,听了陆仪的话,却又站住了。那驼背老者一脸沉痛的看着陆仪道:“执事,公道自在人心,你不要忘了我陆阀的族训啊!” 陆阀族训――畏天威、畏地怒、畏人心!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敬畏人心! “……”陆仪自然清楚,对方是在明白无误的指责自己,已经背叛了陆阀的族训! “出去!”陆仪无言以对,恼羞成怒。 将众教习赶出去,陆仪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两篇文章,愁眉不展的沉思起来。 。 礼教院外人声鼎沸,陆阀中人越聚越多。陆松等人已经将墙上的文章快速浏览一遍,目光不约而同停留在粉墙右侧,倒数第三篇文章上。 “我觉得这篇文章当属第一!”陆林粗声说道:“写得好,比我的文章好多了!” “岂止是写得好,”陆松满脸赞服的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妙手天成,我陆阀竟然藏着这样一位文章圣手,可笑我还一直夜郎自大!” 陆柏也点了点头,他想说的都让陆松说完了,看一眼身边的众人,出声问道:“哪位是陆云?”众人在文章上都署了各自的姓名,这篇的落款正是陆云。 不少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陆信身旁,那个俊美无俦的少年身上。 陆信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道:“便是犬子。” “哎呀,我说嘛,也只有十叔能教出这样的文章圣手来!”陆林哈哈大笑走过去,亲热的拉着陆云的手臂,上下打量起来道:“贤弟,你可把陆松比下去了!” “不光是文章,还有长相。”陆柏也难得开了句玩笑,走过去和陆云见礼。 “哎,你们两个,夸人就夸人吧,干嘛还要损我?”陆松话虽如此,却不着恼,也过来跟陆云相见。 陆云赶忙客气的还礼,虽然不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他必须要尽快适应。 ------------ 第一百零六章 都来了 一旁的陆阀众人,满脸艳羡的看着被三位公子围在中间的陆云,知道他已经得到三人的认可,从此就要成为年轻一辈的明星了。 不过,他们倒也服气,陆云的文章就摆在那里,所有人都看到了,确实跟别的文章不是一个水准。在极为重视文章学识的陆阀,这就是最傲人的资本! “想不到这陆云不光会打架下棋,连文章都作的这么好!”族人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看向陆云的眼神,和之前已经截然不同。“是啊,人和人果然没法比,我看这父子俩,怕是谁也压不住了!” 这时,陆栖简直要七窍生烟了。他之所以同意陆信的提议,是想把自己的文章展示给众人,好好震一震陆柏三人,让众人对自己夺魁心服口服。没想到居然横空杀出个陆云来,一下子抢去了所有风头,成了众人心目中的第一。这让陆栖如何能接受? “绝对是陆柏他们嫉妒公子,所以才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的!”陆栖的跟班愤愤道:“对,他们想要打压公子!” “不能忍!”那小个子说着,便指着陆栖的文章大声嚷嚷起来:“你们都是什么眼光,这篇明明才是最好的!” “就是,那篇根本没法跟这篇比!”众跟班马上附和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一嚷嚷,果然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陆松扫了一眼小个子所指的那篇文章,笑起来道:“这篇啊,有印象,确实很不错。” “终于说了句公道话!”众跟班高兴坏了,觉着这陆松顺眼多了。 “不过,”谁知陆松话锋一转,又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篇文章暮气沉沉,略显空洞,虽然对仗工整,韵律严谨,但读起来总是差点什么。” “栖贤弟不要不高兴,”陆松看着面无表情的陆栖道:“你的文章和我差不多,但文采这种东西,乃是老天爷所赐,没有落到咱们头上罢了。” 陆松这话说的极客气,为了不损害陆栖的面子,甚至不惜自贬,实在难能可贵。一众陆阀长辈不禁暗暗点头,温良恭谨、有节有度,这才是君子如玉的陆阀公子风采! 但陆栖等人却不领情,陆松的话在他们听来,就是在说陆栖没有文采! “松公子,你凭什么说我们公子没有文采?!”陆栖的跟班不依不饶的纠缠起来。 见他们开始胡搅蛮缠,陆松微微一皱眉,旋即微笑道:“诸位既然不服,不妨讲一讲栖贤弟这篇文章比云贤弟好在哪里,说的有道理,我可以收回自己的话。” “这……”众跟班虽然上过族学,可整天跟着陆栖胡混,哪能讲出一二?只能挺着脖子硬撑道:“总之,就是好……” “再说孰优孰劣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看看四执事到时候会选哪篇!” 看到这些人行迹近似无赖,众族人不由心下鄙夷,可就算陆松等人尚且也要给陆栖几分面子,他们又岂敢说长道短? 就在场面有些难看之时,人群外围突然一片骚动,有人大声说道:“大皇子殿下来了!” “什么?”陆柏三人还有在场的几位陆阀长辈,赶忙排开众人,果然看到皇甫轩一身便袍,在几名伴当的陪同下,出现在陆坊之中。 众人不由大吃一惊,赶忙一面见礼,一面要进去禀报阀主。却被皇甫轩坚决拦住道:“千万不要!孤不过是路过来凑个热闹,你们要是惊动了老公爷,孤掉头就走!” 他这么一说,众人只好作罢。 大皇子一眼就看到陆云,却装作不认识他一般,兴致勃勃对几位陆阀长辈笑道:“这墙上贴满了文章,是要干什么啊?” 陆阀长辈赶忙回答道:“今日鄙阀考校子弟,有人提议说,让大家把自己的作文都贴在墙上一起品评!” “哦?”皇甫轩这下真来了兴趣,笑道:“这可是前所未见的奇景,一定要好好看看!” “殿下快请。”陆阀众人赶忙分出一条道路,要请皇甫轩入内观看。 “哈哈,大哥,怎么到处都能撞见你!”这时,一个让皇甫轩浑身不自在的声音响起。 陆阀众人又循声一看,登时惊掉了下巴,只见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居然也联袂而来。刚才发声的便是三皇子皇甫轼。 “吓!怎么四位殿下都来了?”陆阀众人目瞪口呆看着皇甫轸等人,虽然没有规定说,皇子不得擅自与各阀接触。但为了避嫌,皇子殿下向来不会无故到各阀的地盘转悠,像这样四位皇子一起出现在陆阀的情形,却是谁也未曾见过的。 皇甫轩脸微微一沉,旋即便神色如常道:“你们怎么来了?” “就兴大哥路过,我们不能也来凑凑热闹?”皇甫轼笑嘻嘻的说一句,显然听到皇甫轩之前的话了。 “别胡说。”皇甫轸笑着瞪一眼皇甫轼,亲热的拉住皇甫轩的手臂,笑道:“当弟弟的自然以大哥马首是瞻,瞧见你进了陆坊,我们也赶忙跟过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看看吧。”皇甫轩也不愿意把兄弟间的矛盾,给外人看笑话,便也微笑着点头道:“陆阀才子辈出,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 “四位殿下大驾光临,鄙阀蓬荜生辉啊!”几位陆阀长辈赶忙邀请四位皇子一起入内观看。陆栖等人更是满心期待,四位皇子总不会像陆柏三人那样,为了打压陆栖,故意抬高陆云了吧? 皇甫轩四人便在众人簇拥下,到了那面贴满文章的粉墙前,装模作样的浏览起那些文章来,四人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好像真的是来长见识一般。 陆阀众人只能耐着性子陪在一旁,心说等他们看完,估计天都黑了。 谁知没多会儿,皇甫辁突然指着一篇文章大叫起来:“这个好!比别的文章都好!” 皇甫轸和皇甫轼闻言凑过去,光看了看署名,还没瞧见文章的内容,皇甫轼便也大声嚷嚷道:“好!真好!比别的文章都强多了!鹤立鸡群啊!” 皇甫轸有些无奈的看一眼皇甫轼,心说就算是演戏,拜托你也用心点好吧?他仔细看了看那篇文章,然后才抚掌笑道:“三弟这次没说错,这篇文章确实精彩至极,就是跟那些文坛大家比起来,怕也不遑多让!” 这时,皇甫轩也凑了过来,果然从那三人交口称赞的文章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他本以为,这三人是不分青红皂白,只一味给陆云造势。但皇甫轩只看了个开头,就沉浸了进去,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小子怎会有如此才具?’皇甫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忍不住瞥一眼站在人群中的陆云,不禁眉头微皱,开始发起愁来:‘这下他们更不会放过他了,我怎么能抢得过他们啊!’ 见皇甫轩面色愁苦,皇甫轼马上说道:“怎么,这文章入不了大哥的法眼?” “哦,不,不是……”皇甫轩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孤是被震惊了!实在是前所未见,前所未见啊!”说着他的目光转向陪在一旁的陆阀众人。“什么样的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四位殿下真是好眼光!”这时陆松笑着答话道:“我们之前看来看去,也都觉着这篇文章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名!”说着他一指静静立在那里的陆云道:“这篇文章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哦?”几位皇子顺着陆松所指,看到陆云之后,全都故意露出吃惊的神色。“是你!” “原来是贤弟,想不到贤弟的文章,比你的棋艺居然毫不逊色!”皇甫轸脸上满满都是钦佩和亲切,摇头连连道:“没想到!没想到!” “哈哈,还有什么是你小子不会的?!”皇甫轼大大咧咧过去,一把搂住陆云的脖子,亲热无比的吆喝起来。 “回头儿你可得好好给我上上课,省的父皇老说我文章不行!”皇甫辁也拉着陆云的手,一脸谦虚好学道。 皇甫轩恨不得掐死这两个厚颜无耻的弟弟。 ------------ 第一百零七章 上天了 看到四位皇子也异口同声,认定陆云的文章最好,陆栖这下傻眼了。他敢让人跟陆柏三人胡搅蛮缠不假,可他哪里敢顶撞四位殿下? 眼见着陆阀众人,也随着四位皇子的口径,把陆云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没,本来信心十足的陆栖,感到了强烈的危机。 “快去禀报我祖父,”陆栖忙沉声吩咐那小个子道:“再让他们折腾下去,就不好收场了!” 小个子了然,点点头便一溜烟儿跑开了。 长老院也在陆坊之中,距离礼教院不过两三百丈,抬腿就到。 长老院中,几名相好的长老,正在大长老陆问的房中,和他一边饮茶,一边闲聊。长老院没有具体的差事,喝茶清谈就是他们的日常。 聊了一会儿下一步该如何对付陆尚,众人的话题便转到今日礼教院的比试上。在座的都是大长老的心腹,自然早知道他已经拿下了陆仪,唯一的名额早就是陆栖的囊中之物。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恭喜起陆问来。 陆问也十分挂念孙儿那边的情况,他已经一大把年纪,自然绝无当上族长的希望。之所以和陆尚斗得你死我活,不就是为了儿孙计? 为了避嫌,他并没有出现在礼教院中,只是派了两名心腹过去监考。看看外头的光景,陆问心说差不多也该出结果了吧。 这时院中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几位长老笑道:“报喜的来了!” 陆问拢着胡须,矜持的笑道:“不要乱讲。”说着两眼却已经移向了门口。 便见陆栖跟班中的一个,满头大汗跑了进来。一看他脸上的表情,陆问就知道没好事,黑下脸道:“怎么了?” 那小个子看看旁边几位长老,陆问轻哼一声道:“但说无妨。” “回大长老,礼教院外出了点乱子。”小个子赶忙将陆信提议,将所有子弟的文章贴在墙上,让所有人一起品评。结果陆柏几个一口咬定陆云的文章是第一,还拼命贬低陆栖,让很多族人都信以为真之事,颠倒黑白的讲给大长老知道。 “蠢货!”大长老一听就明白,登时气恼道:“这分明是陆信的伎俩,想要给他儿子造势!陆栖跟着瞎掺和什么?!” “公子本以为,自己的文章一出,肯定鹤立鸡群的。”小个子怯生生道:“他也是想震一震陆柏几个,让夺魁无可争议。” “自以为是!”大长老黑着脸骂一句。 见大长老发火,一位长老赶忙安慰道:“大长老不必动怒,陆信此举幼稚的很,选谁不选谁是礼教院的事,陆柏那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说好有什么用?” “问题是……”小个子弱弱的说道:“不光是陆柏他们说,就连四位皇子殿下也这么看。” “什么?!”大长老吃惊的瞪着小个子,难以置信道:“怎么又扯出四位殿下来了?!” “谁说不是呢……”小个子苦着脸道:“据大殿下所说是路过。二殿下说,是跟着大殿下过来看热闹。” “骗鬼!”大长老虽然久不上朝,对皇帝家事依然了若指掌。在他的认知中,大殿下皇甫轩生性敏感懦弱,向来忧谗畏讥,见到热闹应该避之不及才对,怎么会主动往上凑? 更何况,其他几位殿下和他向来不对付,又怎会联袂而至? 已经习惯于阴谋算计的大长老,立即生出一种,有人要和自己斗法的警觉来! “真是奇了怪了,陆信就算成了宗师,可京里的宗师有上百位!他哪来这么大面子,能把四位殿下请来给他儿子造势!”几个长老大惑不解道。事情但凡牵扯到皇家,就会变得微妙复杂,他们不得不弄个清楚才好应对。 再往深层一想,他们如此打压陆信,会不会惹得皇帝龙颜大怒?想到这,几位长老不禁一阵阵心虚。 “不行,老夫要过去看看!”大长老却顾不上细想,他太清楚陆仪墙头草的性格,这时必须要赶紧过去施压,否则难免又会随风倒。 说完,大长老起身出去,下人赶忙给他穿好鞋,跟着他风风火火出了长老院。 陆问刚到门口,便见派去监考的一名长老急匆匆赶回来。一看到陆问,那名长老赶忙凑到他耳边,轻声禀报道:“礼教院出了乱子,那帮老学究坚持把公子的文章定在第二位……” “他们也来捣乱!”陆问的心情愈加恶劣,沉声问道:“陆仪呢?” “四执事撵走了旁人,把自个关在屋里好一会儿了,”那名长老赶忙答道:“我担心他改变主意,所以赶紧来禀报大长老。” “做得好!”陆问点点头,快步出了长老院,便见礼教院外人声鼎沸,他只好恨声道:“绕过去!” 于是几人簇拥着大长老,兜了个大圈子,避过人群的视线,绕到礼教院后门进去。那名报信的长老把陆向径直引到陆仪所在的大堂外。 此刻正堂仍大门紧闭,另一名长老和几名管事,正百无聊赖的守在外头。一看大长老驾到,礼教院众人哪敢阻拦,赶紧让开了去路。 陆问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大堂内,陆仪正背着双手,来回焦躁的踱步,听到有人进来,不由怒道:“不是说了都出去吗?”待看清来的是大长老,他才拱了拱手,心烦气躁道:“这下麻烦大了。” “有什么麻烦?”大长老端坐下来,一脸镇定道。 “大长老何必明知故问?”陆仪没好气的跪坐下来,闷声道:“来的路上没看见吗?” “你是说外头那些声音?”大长老淡淡问道。 “不光是外头,礼教院的一众教习,也都认定了陆信儿子的文章,就是比陆栖的强!”陆仪是真慌了,闹到这一步,他感到自己半辈子积攒的名声,都岌岌可危了! “陆栖的文章可是你作的!”大长老却冷笑道:“莫非四执事也认为,自己比不过一个毛孩子?” “那……当然不是!”陆仪老脸一红道:“但我当时怕被人看出来,所以没有拿出全部水平!” “贤侄执念了。有道是文无第一,你可是礼教执事,选谁不选谁,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大长老却不以为意的笑道。 “我是可以选陆栖,可别人不瞎不聋不哑,事后我的名声怎么办?还怎么有脸教导族中子弟?在这礼教院中立足?!”陆仪闷声说道。 “这不是什么大事吧?”大长老笑着安慰他道:“那陆云才多大年纪?我不信他的文章就挑不出一点毛病。你给他挑出来,不就可以名正言顺把他打下去了吗?” “我已经看了不下十遍,实在挑不出毛病!”陆仪赌气的把陆云的文章,往大长老面前一递,面无表情道:“不如大长老帮我挑挑?!” “怎么可能挑不出毛病呢?”大长老也是骈文大家,自然知道要想在短时间内,写出一篇格式、对仗、韵律都不出一点错的文章,简直难于上青天。他不信邪的接过陆云的文章,仔仔细细念起来:“物顺合于律吕,音协同于宫商。朱弦微而慷慨兮,哀气切而怀伤……” 盏茶功夫后,陆问颓然垂手道:“还真是上天了……” “大长老!”见陆问终于服气,陆仪忙趁机劝说道:“陆云才气冲天,陆阀无人能及。这次就算让令孙顶了他,也只会平添许多闲言碎语,反而对令孙不利……” ------------ 第一百零八章 定局 其实站在陆仪的立场上,他也不愿意阻挡族中天才子弟的进身之阶。因为他这个礼教执事,最重要的职责就是选拔、培养族中子弟,然后把他们举荐到朝廷。 将来这些子弟飞黄腾达,也依然要尊他陆仪当初的知遇之恩,这对他和他的子孙,都是珍贵无比的人脉。 然而,大长老又是他万万不愿得罪的。 虽说执事只需向阀主负责,可以不看长老会的脸色。但眼下情形微妙,不可同日而语。陆仪这样的阀中高层,自然知道阀主和长老会即将决一死战,就目前来看,长老会的胜算是不小的。 一旦长老会逼阀主退位,自然就要产生一位新宗主。按照规矩,宗主人选只能从副宗主和八大执事中产生,但陆阀副宗主陆仙早已明言,不会理睬陆阀的俗务。 而大执事陆修乃是陆尚长子,老子倒台,儿子自然也会跟着遭殃,当然可以排除在候选之外。至于三执事陆俭被暂免职务,还在接受调查,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也就别指望当阀主了。 所以,排在陆仪前头的,就只有二执事陆侠了。而陆侠素来强势,和长老会尿不到一壶。决定继任宗主的话语权,很大部分掌握在长老会手中。大长老已经几次暗示,不会推举陆侠上位。这样算来,陆阀的下任宗主之位,很可能落在陆仪这个,平日里不引人注目的四执事头上。 这种情况下,陆仪怎么敢得罪大长老? 大长老显然早看透了陆仪的心思,所以之前才会直接向他提出,让自己的孙子得到唯一的名额。陆仪也乐得做个人情给大长老,到时候也好有话说。 见陆仪果然不出所料,又要顺风倒,大长老冷笑连连道:“这世上,可不是说谁有才谁就能上去。四执事如此容易动摇,将来怎么执掌更大的权柄?” “这……”陆仪登时脸色一变,岂能听不出大长老是在威胁自己。 “对了,账务院和司储院都事务繁杂,让陆俦长期肩挑两头也不是办法,”大长老又幽幽说道:“所以,长老会准备建议结束调查,让陆俭重新出山。” “是吗……”陆仪被陆问压的喘不过气,不敢再提让陆栖再等一等之类的话头。 重重的打了一巴掌,自然要再给个甜枣。大长老看着陆仪,放缓语气道:“长老会还是很看好你的,只要你不犯错,谁还能争过你不成?” 陆仪终于艰难的点头,伸手拿起陆栖那篇文章,深深一叹道:“我这就去禀报阀主,将陆栖定为第一。” “这是你的职权所在,谁也干涉不得。”大长老颇有些无耻的笑着起身,拍了拍陆仪的肩膀道:“你先去,我随后就到。要是阀主压你,老夫给你顶着!” “那感情好。”陆仪点了点头,心里却愈加沉重。这样一来,自己非但要成为众矢之的,还会彻底跟阀主决裂。一时之间他算不清,到底哪头轻哪头重,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陆仪揣着陆栖的文章离开了大堂,走到礼教院门口时,他看到外头人头攒动的景象,不禁一阵晕头晕脑,转身说道:“从后门出去。”然后便转身往后头走去。 大长老站在大堂前,看到陆仪这副怂样,不禁轻蔑的哼一声,吩咐两名监考的长老道:“你们从正门出去,别人要是问时,不妨如实回答。” “是。”两名长老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大长老为防陆仪反复,要把生米做成熟饭。 两人便从正门出了礼教院,果然被人群呼啦一下围上,不少相熟的族人纷纷打听道:“长老,人选定下了吗?” “定下了。”一名长老便状若随意的答道:“四执事已经去向阀主禀报了。” “到底是谁啊?能透露一下吗?”众人抓心挠肺道。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待会儿就公布了。”另一名长老笑道:“告诉你们也无妨,正是――陆栖!”说完,他便等着看众人向陆栖道喜的场面。 “啊?!”没想到的是,一众族人闻言,居然大都先是惊呆,旋即鸦雀无声。只有陆栖的一众跟班,在那里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 “哈,太好了!我说什么来着?非公子莫属!” “还是四执事有眼光啊!” 陆栖涨红了脸,激动地紧紧攥起双拳。 陆柏三人满脸疑惑,四位皇子也是目瞪口呆,皇甫轼登时不干了,朝着陆栖的跟班骂道:“你们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有眼无珠吗?!” “不敢不敢……”陆栖的跟班赶忙嬉皮笑脸的道歉,但似乎并不把皇甫轼的话当回事儿。 “你们!”皇甫轼刚要发飙,却被皇甫轸拉住,低声喝止道:“三弟,注意身份!” 皇甫轼只好憋住话头,转过头去生闷气。其实他主要不是为了陆云,而是因为那陆阀执事,居然敢当着他们这些皇子的面指鹿为马,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可他们这些无职无权的皇子,只有别人把他们当回事儿的时候,说话才会好使。别人不把他们当回事儿,他们眼下也没有办法…… 皇甫轩走到陆云身旁,微笑安慰道:“贤弟,区区挫折不必挂怀,你的才华已经无需证明,相信很快你就会一飞冲天的!” “是啊贤弟,”皇甫轸也走过去,闻言劝慰陆云道:“日子还长着呢,将来我大玄朝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仁兄,这下你可有空教我了。”皇甫辁笑嘻嘻的对陆云说道。 “走,咱们去喝酒去,一醉解千愁!”皇甫轼拉着陆云的胳膊,闷声说道:“早晚让他们都还回来!” “不急。”陆云却笑着摇头道:“等最终宣布了再说。” “也是!”皇甫轼重重点头道:“咱们就看看那个什么狗屁执事,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这时,陆柏三人也过来安慰陆云。众族人深感陆仪处事不公,都纷纷向陆云投去同情的目光。 尤其是那些参加考试的陆阀子弟,在看了陆云的文章后,原本早就断了侥幸的念头。他们觉得输给陆云是心服口服的,但此刻见胜出的居然是陆栖,那些子弟就像自己遭到不公一样,一个个全都愤愤不平。围在陆云周围,大声表达对他的钦佩,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他们的父兄拦都拦不住。 虽然也有不少人想去恭喜陆栖,但三位公子、四位皇子摆明车马支持陆云,他们哪敢现在就往陆栖身边凑?就算要恭喜,也得等事后了。 见结果公布出来,自己还被冷落在一边,陆栖简直要气炸了肺。他怨毒的盯着没事儿人似的陆云,终于忍不住低低冷哼一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小子,别张狂,有你哭的时候!”没想到他这么小的声音,还是被皇甫轼听到,狠狠瞪了陆栖一眼道:“咱们走着瞧!” 话虽如此,就连皇甫轼也明白,礼教执事既然已经定了是陆栖,差不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不过皇甫轼这话,还是成功的让陆栖心情灰恶无比。本应像陆柏他们那样,一经提名便被阖族崇敬的剧本,居然演出了过街老鼠的效果,实在是让他郁闷的想要吐血…… 。 那厢间,陆仪磨磨蹭蹭进了三畏堂,来到后头的阀主住处。 陆仪长长叹了口气,抬头看一眼陆尚所住的院落,突然发现门口除了自家的护卫,还站了两个身穿红袍的高阶宦官。 ------------ 第一百零九章 坑人 看到那两个候在门口的红袍宦官,陆仪忍不住瞳孔一缩,显然阀主有宫里来的贵客。 ‘怎么又是宫里的人?’联想到礼教院外的四位皇子,陆仪感觉有些不妙,不由站定了脚步,准备晚些时候再来禀报。 谁知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见大执事陆修从里面出来,一见他便笑道:“来的正好,正要去找你呢。” “阀主不是有客人吗?”陆仪有些头疼道。 “就是阀主找你。”陆修示意陆仪赶紧进门。陆仪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进去阀主院中。 小院里藤架浓荫,金鱼戏水。一张洁白的竹席设在藤架之下、鱼池旁边,两个年迈老者对坐在竹席之上,正一边品茗,一边神情放松的闲聊着。 面朝门口坐着的,是陆阀阀主、安国公陆尚。背对着门口的老者,穿一身紫色的宦官袍服,腰间系着玉带,仅从这身装束,陆仪都能判断出,是内侍省总管杜晦驾到。 两位位高权重的老者,正在追忆往昔的峥嵘岁月。别看杜晦如今不显山露水,当年却是与左延庆并称的顶尖大内高手。当时左延庆在西秦、杜晦在东齐,都是让高祖皇帝的义军,十分头疼的角色,让陆尚这些人吃了不少苦头。 两人相继归顺高祖后,左延庆继续风风光光,为高祖鞍前马后。杜晦却人如其名,低调做人、韬光养晦起来,以致今日天下只知有左,不知有杜。但在陆尚这些老一辈眼中,杜晦一点也不比左延庆逊色。 陆尚和杜晦正聊着,当初在东齐交手时的过往,看到陆仪进来,便打住话头,笑道:“来的够快。” 当着外人的面,陆仪自然不会主动提及人选之事,便恭恭敬敬向阀主和杜公公行礼,和陆修在下首跪坐,这才轻声问道:“不知阀主唤侄儿前来,有何吩咐?” 陆尚看看慈眉善目的杜晦道:“陛下交代了点事情,你给杜老公公办一下。” “请老公公吩咐。”陆仪赶忙转向杜晦,心中却疑窦丛生,初始帝会有什么事,需要自己来办,还得让杜晦亲自传话。 “呵呵,是这样的。”杜晦面带微笑道:“你们陆阀有个叫陆云的少年,不知执事可否了解?” 一听‘陆云’两个字,陆仪就头疼欲裂,心中狂叫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来给那小子站台!’ “怎么,执事不认识他?”见陆仪一脸便秘状,杜晦奇怪道:“前阵子他还奉旨在避暑宫伴驾,还以为贵阀都知道他呢。”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陆仪定定神,连忙点头道:“只是没想到陛下万乘之尊,会问及这个少年。” 听了陆仪这话,陆尚父子不禁微微皱眉,心说这家伙是魇着了吗?怎么说话这么没水平。 杜晦何等人物,马上就明白了,陆云请初始帝帮忙,并非杞人忧天。看来这陆阀之内,确实有人不想让陆云出头。于是杜晦便强调了一句:“他可不是一般的少年,朝廷能解决治河难题,还是全靠了他的主意。陛下在避暑宫几次召见,那少年都应对得当,才思敏捷,令陛下大加赞赏。” 其实杜晦这话说的有些亏心,初始帝每次召见陆云,都光顾着下棋去了,根本没说几句棋枰之外的话。 不过杜晦这么说,旁人也只能听着。陆仪也猛然意识到,自己严重失态了。赶忙补救道:“承蒙陛下看重,寒家这个小子,确实有些过人之处,本阀也在着力栽培,万不会让陛下失望。” “你们怎么对他,都是贵阀自己的事,陛下不会干涉的。”杜晦微微摇头笑道:“只是陛下听说,他要参加贵阀的比试,一时兴起,想要看看他的文章如何。”说着看看陆仪道:“还请劳烦执事,将他的作文取来,让咱家带回宫去。” 陆仪要是相信初始帝只是一时兴起,简直就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这杜老太监一身隆重的官袍,还带着两名高阶太监前来,摆明了就是告诉陆阀,皇帝十分重视此事! “是,臣下这就去取。”陆仪赶忙应声,向阀主和杜晦道了个罪,便快步退出了小院。 看着他落荒而去的背影,陆尚父子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知道陆仪已经清醒过来,不会再犯糊涂了。 同时,父子二人也对那陆信之子陆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到底有什么魔力?只是在避暑宫待了几天,就让初始帝父子如此卖力的为他撑腰? 。 陆尚父子还有闲心胡思乱想,陆仪这边却头脑一片空白,昏头昏脑走出老远,都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跟掉了魂儿似的?!”一声低喝,猛然惊醒了陆仪。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大长老到了。 “怎么?阀主不同意?”陆问一看陆仪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又有变故。不禁一阵阵火大,暗骂烂泥扶不上墙。 “我根本没敢提,”陆仪凄然一笑,面带讥讽的看着大长老道:“陆云的救兵到了,大长老还是暂避锋芒吧。” “笑话!”大长老把脸一沉道:“我连陆尚都不怕,还有谁能吓住我?!” “那大长老只管进去,你老要是敢不给陛下面子,侄子我也舍命陪君子了!”陆仪打定了主意,一颗心也就镇定下来。 “今天这名额必须是陆栖的,谁的面子我也不给……”大长老气势汹汹说道一半,突然愣住了,结巴道:“你说谁?陛下?陆云的救兵是陛下?!” “不错,杜晦杜总管就在阀主院中吃茶,让我回去拿陆云的卷子过来。”陆仪点点头,居然一阵阵感到轻松道:“说陛下要亲自御览。” “怎么可能?!”大长老满脸疑惑,眉头拧成了菊花道:“陛下和夏侯家斗的还不够烦心吗?怎么连这种芝麻大的事儿都管?” “我的大长老,醒醒吧。”陆仪苦笑一声道:“你老这次太轻敌了。人家陆信父子为了这次的名额,可是神通百出,一招招、一步步,都是势在必得。现在连陛下都搬出来了,你老还要继续斗下去吗?” “……”陆问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这次有人在和自己斗法。也想到陆尚会偷偷帮助陆信,可怎么也无法想象,那父子俩居然能连初始帝都搬出来! “那,侄儿我就先过去了,不好让杜公公久等。”陆仪的心情却越来越放松,初始帝横插一杠,何尝不是帮了他的大忙?让他既不用得罪大长老,又不至于在族中颜面扫地。 大长老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出言阻拦。再怎么说,初始帝也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就连夏侯阀也绝对不会,为了区区这点小事忤逆于他。他这个陆阀大长老,又有什么资格,敢跟皇帝争? 陆仪便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大长老,脚步轻快的出了三畏堂。这次他选择从正门回礼教院,因为他自认为,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自己还是那个公正严明的陆阀礼教执事! 谁知在穿过人群时,迎接他的,却尽是鄙夷和愤怒的目光。甚至有人在他背后戳起了脊梁骨! 陆仪一头雾水的进去礼教院,马上抓过一名管事,劈头问道:“怎么回事?他们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们都知道,执事选择了陆栖,可能有些不满……”管事忙小声说道。 “什么?!”陆仪惊呆了:“谁告诉他们的?” “两位监考的长老……”管事答道。 “陆问!”陆仪刚刚恢复的好心情,登时荡然无存,咬牙切齿骂道:“你可坑死我了!” ------------ 第一百一十章 结果 陆仪本来鸡贼的以为,自己可以瞒下陆栖的事情,在族人面前颜面不损。谁知陆问比他还要鸡贼,为了防止他再有反复,居然提前让人把事情捅了出去。这下可好,非但选择陆栖的事情已是众所周知。就算现在宣布人选是陆云,只要初始帝的事情一传出去,族人也只会认为他是在皇帝的压力下,不得不改弦更张的。 在这样的大家族中,根本没有秘密可言。最晚今天夜里,全族都会知道杜晦来陆阀的事情…… 这对陆仪的名声,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他仿佛看到自己,成了族人口中反复无常的跳梁小丑了…… 话虽如此,该补救还是得补救,陆仪阴着脸对那管事道:“找一张红纸,把入选的名字贴出去!” “已经写好了……”管事献宝似的展开一张三尺宽的大红纸,上头写着偌大的两个字――陆栖,刺的陆仪两眼生疼! “混账东西!”陆仪一把夺过那张红色大纸,气急败坏的三两把撕得粉碎,近似咆哮道:“谁说是陆栖来着?是陆云,听明白了吗?!是陆云!” 管事的有些蒙了,搞不懂为什么陆栖变成了陆云。不过此时,他哪还敢触自家执事的霉头,赶忙小跑下去,在另一张红纸上,写下斗大的两个字,然后带人出了礼教院。 。 礼教院外,众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看着管事捧着红纸出来,旁边的仆役还拿着浆糊。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宣布最终的结果了。 不管情绪如何,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定定看着仆役在墙上刷了浆糊,准备把那张大大的红纸贴上去。 陆松三人摇头叹气,四名皇子脸色不善,陆信也眉头紧皱,双目怒火隐现。反倒是陆云,依旧神情平静,浑似事不关己一般。 那边陆栖的一众跟班,全都卯足了劲儿等着欢呼。他们甚至还拿出了爆竹,备好了火折子,只等红纸一贴上去,就开始放鞭庆祝。 陆栖两眼放光的死死盯着那红纸,低声念叨道:“说什么都没用的,我的就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很快,那管事和仆役一人扯着一边,将那偌大一张红纸,端端正正贴在了雪白的墙面上! 凑巧的是,两人的身子,正好挡住了纸上的两个字。 “让开,快让开!”陆栖的跟班迫不及待嚷嚷起来。 那仆役赶忙把身子一侧,露出一个斗大的‘陆’字来,陆栖的众跟班,便迫不及待欢呼起来,同时点燃了备好的爆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管事的也让开身子,另一个字显露出来。 只见那个字是上下结构,上头一个‘雨’,下头一个‘云’! 看到这个字,几乎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动作,使劲揉了揉自个的眼睛!可不管他们怎么揉眼,那个‘云’字都岿然不动,大喇喇在纸上耀武扬威! “是陆云!”有人惊喜的欢呼起来:“是陆云!不是陆栖!” “怎么回事?!”陆栖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眨眼就冲到那管事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要吃人一样问道:“你搞错了吧!” “没,没搞错……”管事的使劲攥住陆栖的手,以免被他活活掐死,口中艰难道:“执事定的人选,就是陆云!” “为什么?!”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陆栖面红耳赤的咆哮起来。 “哈哈,太好了!”皇甫轼等人却爆发出猛烈地欢呼声。这番波折起落,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大喊大叫宣泄一番! 众人潮水般涌到陆云身边,欢天喜地向他道贺,就像他们自己获胜了一般! 陆栖的一众跟班却丢了魂似的立在那里,好些人手中的鞭炮,仍在欢快的响个不停。 “别放了!”那小个子气急败坏的叫喊起来,这原本用来欢庆的鞭炮声,此刻却无比刺耳,讽刺至极! 几人赶忙丢下手中的鞭炮,可那鞭炮落在地上,依然噼里啪啦炸个不停。小个子几个气急败坏的伸脚去跺,结果被炸到脚底,疼的抱脚直跳…… 这时,陆仪从正门出来,看到他不少族人都感到颇为歉意,认为自己方才冤枉了四执事。 陆仪也暗暗松了口气,心说总算是亡羊补牢…… 谁知,今日饱受刺激、已经失去理智的陆栖,突然冲到他面前,指着陆仪大骂道:“你敢出尔反尔,把我的名额送给别人!” 陆仪不禁眉头紧锁,心中大骂道:‘蠢货,还嫌闹得不够大吗?’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拿出公事公办的神态道:“本座说过名额是你的吗?不要再无理取闹,还不赶紧退下!” “你当然说过!连我的文章都是你写的!”陆栖却毫不理会他的暗示,依然自顾自的尖叫道:“你跟我爷爷是怎么保证的?你都忘了吗?!” “哗……”众族人登时一片哗然,许多人恍然大悟,怪不得看着陆栖的文章那么眼熟,原来是出自陆仪的手笔! “一派胡言!就凭你这个德行,本座选谁也不会选你!”陆仪简直要气炸了肺,大长老这白痴孙子,是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吗?!他把手一挥,便点中了陆栖的哑穴,恨声道:“把他带下去,找个大夫看看他的疯病!” 几名管事赶忙将拼命挣扎的陆栖拉了下去,陆仪黑着脸看着窃窃私语的众人,冷冷丢下一句。“休要听他污蔑本座!”说完便穿过人群,逃也似的离开了。 众人也有些迷糊了,谁也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一名小太监飞奔过来,凑到皇甫轸的耳边,轻声禀报一句。皇甫轸登时了然,笑看着陆云,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陆云不好意思的笑笑,若有可能,他也想凭自己的本事胜出。可总是有人不守规矩,他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走,喝酒去!”皇甫轼狠狠出了口恶气,却不管那么多,拉着陆云便走。 “对对,失而复得,必须要好好庆祝!”皇甫辁也夹住陆云另一只胳膊,兄弟俩几乎是把他给拖走了。 “这两个家伙……”皇甫轸无奈的摇头苦笑,盛情邀请陆信和陆柏三人道:“陆大人和三位仁兄,也一起去热闹热闹吧!” 陆信忙婉拒道:“多谢二殿下,我这老头就不掺和了。” “哎,那就不勉强陆大人了。”皇甫轸惋惜的叹口气,放过了陆信,目光落在陆柏三人身上道:“三位仁兄可一定不要再推辞了,不然……”他露出个可怜的表情道:“孤这脸都不知该往哪搁了。” “……”平心而论,陆柏三人是不愿意掺和的,但皇甫轸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们也没法拒绝,只好笑着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 “太好了!”皇甫轸大喜,赶忙让人把马车开过来,请三人与自己同乘。临上车时,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一眼孤零零的皇甫轩道:“大哥,你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啊。” “……”皇甫轩神情数变,就在皇甫轸以为他肯定要拒绝的时候,却见他笑着点头道:“好。” 这下,轮到皇甫轸感到有些恶心了,他只好强笑道:“大哥请。” 皇甫轩点了点头,坐上了皇甫轸的马车。这还是他头一回坐自己二弟的马车,为了陆云,大皇子殿下也算是拼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龙儿 陆仪回到阀主院,将陆云的文章奉给杜晦,强笑着说道:“寒家这小子的文章,还是很不错的。本院已经将他定为第一,希望不要让陛下失望。” “咱家也看不懂,”有陆仪这话就够了,杜晦接过陆云的文章,顺手收入袖中,便起身告辞笑道:“得等陛下看过之后,咱家才知道好不好。” “老杜,你确实得多读点书。”陆尚笑着起身相送,打趣杜晦道。 “都老眼昏花了,还遭那份罪干什么?”在陆尚等人陪同下,杜晦出了阀主院,坐上一顶蓝呢小轿,对陆尚拱手笑道:“请回吧,改天有空再来找公爷喝茶。” “随时欢迎。”陆尚目送着杜晦的轿子离去,才看一眼陆仪道:“你还算机灵,知道先把陆云的文章定为第一。” 陆仪登时后背嗖嗖一阵冷风。他很清楚,陆尚这话看似是在夸他应对杜晦有方,实则是在讽刺他和大长老演的那出活剧。 很显然,陆尚方才虽然在陪着杜晦,却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 “回去吧。”在陆修的搀扶下,陆尚转身要回自己的院中。缓缓对陆仪说道:“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看着陆尚的背影,陆仪脸色一阵激烈的变幻,终于一咬牙,赶紧跟了进去。 。 鱼池旁,藤架下,陆尚看着跪坐在面前的陆仪,依然神情平和道:“怎么,贤侄还有什么话要说?” “阀主,侄儿一时糊涂,险些没顶住大长老的压力!”陆仪以额触地,痛心疾首道:“现在侄儿知道错了,求阀主宽恕一回!” “哦?”陆尚一脸糊涂道:“贤侄,老夫怎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老东西还在装蒜!’陆仪不禁暗骂一声。在他看来,今日比试,陆云和陆栖之争,就是阀主在和大长老斗法,是未来阀主之争的一次预演! 在陆仪看来,事情的经过,便是阀主轻描淡写之间,就对大长老进行了全方位压制。双方展现出的力量,简直不在一个等级上!他把陆柏三人、四位皇子,以及初始帝的出现,全都认定为是陆尚在出手了…… 由此看来,阀主之前一直隐忍不发,绝非实力不济,而是在引蛇出洞罢了! 陆仪这才发现,自己从前认为阀主的时代即将过去,实在错的离谱。所以他赶紧硬着头皮跟了进来,乞求阀主的原谅。 “之前阀主一直不出手,是长老会气焰滔天,侄儿才想跟他们虚与委蛇一段时间,等待阀主亮剑的!”如是想来,陆仪神态愈发恭谦,指天发誓道:“但侄儿自始至终,都绝无跟大长老同流合污的想法啊!” 陆尚这才明白,陆仪把今天所有的事情,都算到了自己头上。他也不说破,只淡淡一笑道:“呵呵,老夫就是要看看,我陆阀众人的千姿百态。”说着他顿一顿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不来这么一出,我又怎么知道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能用呢?” 陆修眼中闪过一道怪异的光,旋即恢复如常。 陆仪一听,忙不迭向陆尚大表忠心,反复强调自己从无背叛阀主之意。 “好了,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也怪老夫,没有跟你把话说清楚。”陆尚微笑着让陆仪直起身子,道:“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对你我还是信得过的。” “回去后,侄儿就和他们一刀两断!”陆仪感激涕零道。 “不必,你还是要照旧和他们来往。”陆尚却摇了摇头。 陆仪愣一下,恍然道:“阀主是让侄儿潜伏在他们当中,以待其时?” “不错。”陆尚点点头,高深莫测道:“先祖设立长老会的初衷,是让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有个建言献策的地方,协助阀主将本阀发扬光大。现在有些人,却错以为他们可以凌驾于阀主之上,甚至妄想主宰阀主更替。这样的长老会,已经完全违背了它成立的初衷,成了本族的一大毒瘤!” 陆仪慌忙点头称是。“阀主所言极是!” “老夫一是为了本阀的名誉,”陆尚冷冷说道:“二是京中恐有大变,也许数年后,各阀便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局面。老夫担心本阀内耗严重,届时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才暂且容忍他们些时日,等待一个最佳时机罢了。” “阀主深谋远虑、忍辱负重,”陆仪一脸感动道:“侄儿愿誓死追随阀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陆尚点点头,温声道:“先下去吧,在老夫这里待久了不好。” “侄儿明白。”陆仪这才如蒙大赦而去。 待陆仪离去,陆修才轻声问道:“父亲,杜公公那些人,真是你老请来的?” 陆尚摇了摇头,轻叹道:“为父只是吩咐了陆柏一声,让他带人去给陆信父子助助阵,表明一下为父对他父子的支持。”说着他自嘲的一笑道:“没想到人家父子手眼通天,居然从皇家搬来了救兵。” 陆修点了点头,为自己父亲的厚脸皮,不由一阵汗颜。 “其实为父也可以帮他,但这跟目前示弱的调子不谐。”陆尚却毫无自觉道:“不过,陆信能自己解决最好,这把刀越锋利,到时候用处也就越大!”说着他深深看一眼自己的长子道:“有他为你在前面披荆斩棘,为父才好顺利将你送上下任阀主的宝座!” 陆修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感觉十分陌生。 。 华夏地域辽阔,南北何止万里,洛都城里仍然赤日炎炎,辽东却已是暑气尽消。 位于海边的辽东太平城内,百姓都已换穿了秋装,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冬忙碌着。看起来,这座十万人规模的城市,与大玄其他州郡并无区别,但其实太平城并不在大玄的版图上。 统治这座城市的,是位于太平城中央,那座如宫殿般宏大,却又朴素古拙、丝毫不见华丽的黑色道观! 这便是太平道的总坛所在了。 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飞越千山万水,来到太平城上空,看到那黑色的道观,那疲惫的信鸽便俯冲而下,落在它出生长大的鸽舍之中。 照看鸽舍的老道,赶忙接住那只信鸽,解下绑在它腿上的小竹筒。然后将信鸽交给一旁的小道士,命其好生照料。他则紧握着竹筒,离开了千百只信鸽咕咕作响的鸽舍,快步向位于道观中央的三清殿走去。 三清殿前,孙元朗一身葛衣,头系丝绦,正神态安详的看着一名身穿锦袍的年轻人,在殿前大坪上演练剑法。 只见那年轻人岁数与陆云相仿,剑法却凌厉无匹,将几名陪练的持剑道士,逼的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年轻人却似乎仍有余力,余光瞥见那老道送信过来,他便断喝一声:“破!”声音却嘶哑无比,就如声带被火灼烧过一般,与他美如冠玉的相貌极不相称! 伴着这一声,年轻人手中长剑,陡然生出龙吟虎啸之声,化作一片灼人的烈焰,将对手笼罩其中! ‘啊!啊!’惨叫声中,几名陪练的道士几乎同时被击中了要害。若非那长剑无锋,他们怕是都已经没命了。饶是如此,几人依然难免筋折骨断、口吐鲜血,痛苦不堪的委顿余地。 年轻人面无表情的把练习用的铁剑随手一丢,毫不理睬那几个陪练,径直向孙元朗走去。 孙元朗已经看完了消息,见年轻人过来,他抬起头道:“龙儿,你下手太重了。” “义父曾教导孩儿,武功是用来杀人的。”被叫做龙儿的年轻人却不以为意道:“所以孩儿以为,就算是练习,也该全力以赴,这样将来对敌时,才不会因大意饮恨!” “……”孙元朗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命人将那几名道士抬下去好生医治,这才对年轻人道:“你师姐来信说,玉玺很可能就在京城。” 听到京城二字,年轻人眼中透出冲天的恨意,咬牙切齿道:“义父,让孩儿进京去帮助师姐,夺回玉玺吧!” ------------ 一千天后的上架感言 似乎上次写上架感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呃,去查了查,是三年半,也就是一千天以前,真是瀑布汗啊…… 这么久的时间没写感言,没要月票,居然忘记了应该如何煽情,也许是我已经老的酸不起来了吧…… 那就实实在在的说吧,按照国际惯例,上架是要爆发求订阅、求月票的。 可是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龟速啊。过年加上生娃娃,又把好容易写下的那点存稿耗尽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加班硬整了啊。为了这个月能多写点字,咱也是拼了,雇了两个月嫂,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擦擦擦,也不知道能不能多写点字,把月嫂尿片奶粉钱给挣出来…… 哎,没办法,上了年纪惰性大,内分泌失调怎么办?只能按国际惯例加更求月票啦,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 据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说完这三遍,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一个过惯了从不加更,岁月静好的日子且一章存稿都没有的拖更手残党来说,这是多么残酷而疯狂的事情啊。 嗯,先这这样吧,趁着没反悔赶紧发出去。千万不要截屏,我可能睡一觉就改主意了……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太平城 两百年前,正是汉人最暗无天日的一段光景。太平道的前辈,为了在胡人的屠刀下,保全汉家的血脉,率领十万北方汉人跋涉千里,穿过深山密林,来到这远离中原的辽东之地,建立了这座名为太平的伟大城池。 在随后的百余年间,太平城是走投无路的汉家百姓心中,可以保他们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太平之地。不知多少汉人携家带口,不远万里来投。最鼎盛时,太平城人口达到了几十万,规模甚至超过胡人政权的一国之都。 自然,关内的胡人政权,以及曾经窃居辽东的高丽人,都将太平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无不意欲除之而后快。太平城的汉家百姓为了保护这最后的家园,在太平道的领导下,借助关外恶劣的气候和广阔的天地,与胡人和高丽人展开了艰苦卓绝、可歌可泣的百年苦战。 百年间,他们的鲜血洒满这片辽阔的黑土地,数次击败了胡人政权派出的远征军,十几次击溃高丽王朝的军队,终于建立起一支令异族闻风丧胆的铁血强军,始终捍卫着这座伟大的城池屹立不倒! 最终,他们撑到了八阀出关中、汉人复兴的年代,高祖皇帝亲至太平城,与太平道上任教主寇仙之会盟,极力赞赏太平城在乱世中保全汉家衣冠,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并与寇仙之约为兄弟,发誓永不兴兵辽东,并许诺在将来平定天下后,将燕云之地赐予太平道永为屏障! 于是,寇仙之尽起精兵数万挥师南下,与大玄两面夹击,消灭了占据幽燕山东的胡人东齐政权。之后,太平道又继续追随高祖南征北战,为大玄王朝恢复中华、统一天下,立下赫赫战功,付出了极大的牺牲。 天下平定后,寇仙之便将太平道总坛移到了位于燕云的蓟州渔阳郡,并数度致函朝廷,希望高祖皇帝如约交割燕云。高祖皇帝邀请他入京一晤,说要在京城举行隆重的仪式,来感谢太平道的功绩。寇仙之不知有诈,欣然赴约,谁知等待他的,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鸿门宴! 之前,高祖仅有关中,没有占据中原之地,为了得到强援,他自然可以随意许诺。如今大玄已入主中原,燕云居高临下,为中原屏障,高祖终于感到切肤之痛,是绝不会把燕云交出去的。 而且比起拥护皇权、坚持走上层路线的天师道,素来不服王化,在百姓中威信极高的太平道,始终是让人寝食不安的危险因素。现在高祖已是天下之主,岂容太平道继续兴风作浪?于是,他在天师道的协助下,密谋了这场对太平道的大清洗。 寇仙之一入洛都便惨遭暗算,被高祖皇帝软禁在紫薇城中。同时,在天师道的全力配合下,朝廷军队对渔阳郡发动了突袭,捣毁了太平道新建的总坛。此役,太平道损失惨重,高手死伤过半,幸亏孙元朗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这才使太平道逃出了包围,退回关外老巢。 但太平教几样镇教之宝,被寇仙之藏在机关重重的秘库之中。危急之下,孙元朗也无法带走。 后来高祖皇帝用十万斤炸药,将秘库炸开,得到了里头的宝贝,其中就有《太平经》的最后一卷,玄之又玄的《癸卷》! 太平教退回关外后,高祖皇帝命裴阀阀主、太尉裴邱,率五万大军同天师道一起追击。然而太平教在关外经营百年,所有教徒、将士的家园都在此处,加之凛冬早至、天寒地冻,结果朝廷大军遭遇惨败,不得不狼狈退回关内。 翌年,裴邱再次卷土重来。这次他选择温暖的春夏之交,军队也增加到十万,还联合了高丽政权的军队。然而,同仇敌忾的太平教上下,在孙元朗的领导下坚壁清野,利用关外的广阔天地,和敌军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游击战,最终朝廷军队粮草不济,只能再次退兵。 高祖皇帝见数次用兵关外都无功而返,考虑到彼时天下方定,长江以南的前朝势力仍十分强大,就连北方中原地区的地方豪族也依然桀骜不驯,便命裴邱不再出关作战。让他率十万民夫,在前朝关城的基础上,建立起一座北倚重山、南临大海的雄关,名曰镇北关。 自此,在大玄朝廷眼中,镇北关一线边墙,便是大玄的国境线。虽未言明镇北关以北不属于大玄,但显然已将关外视为王化之外的蛮荒之地了。 十几年过去了,镇北关一直波澜不惊,朝廷再也没有对关外用兵,裴邱也早已回到京城。太平道在关外恢复了元气,而且通过海路绕过镇北关,不断派遣骨干重新回到中原,联络潜伏下来的教徒,再次发展壮大起来。但一天不攻克镇北关,他们就一天不敢有大的动作。 。 虽然裴邱已经回京,但镇北关和燕云一带还是由裴阀镇守,所以孙元朗十分重视这次和裴阀的谈判,命苏盈袖随时向自己汇报进展。 但当那年轻人向他请求要进京帮助苏盈袖时,孙元朗却断然拒绝。 “不行。”孙元朗想也不想,便沉声道:“时机还不成熟,你这时回京用处不大,反而会引起皇帝和夏侯阀的警惕!” “他们……”年轻人嘶声说道:“认不出孩儿的!” “他们是认不出你来,可你满心仇恨、杀气冲天,瞒不过那些老奸巨猾之辈的。”孙元朗沉声道:“龙儿你要以大局为重,断不能在此时出了岔子!” “义父……”年轻人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满心不甘的别过头去。 “放心,”孙元朗轻声安慰他一句道:“为父苦心孤诣、谋划十载,还不是都为了你?再耐心等一等,你重回京城的日子不远了……” “是!”年轻人感激的点点头,嘶声道:“义父的再造之恩,孩儿永远也无法报答!” “好了,这段时间安心练功,争取再进一步,”孙元朗满目期许的鼓励他一句道:“待为师回来,便让你和高丽王之女成亲,一扫我太平道后顾之忧!” “义父要南下?”年轻人吃惊的看一眼孙元朗。 “为父要亲自走一趟。”孙元朗自嘲的笑笑道:“空手套白狼总不是办法,还是早日把玉玺拿回来的好。” “那定可手到擒来了!”年轻人恭维一声。 “没那么简单,洛都城藏龙卧虎,为师一旦暴露,就寸步难行了。”孙元朗却没那么乐观,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这次去洛都,还要设法找回《癸卷》,争取晋级先天的一线希望,那样才是天下大可去得。” “癸卷……”年轻人轻轻重复一声,赶紧低下头,唯恐被孙元朗看出他眼中那一抹异芒。 。 洛都紫薇城,长乐宫中。 看完了陆云的文章,初始帝龙颜大悦道:“这小子没给寡人丢脸,不枉老杜你亲自走一趟。” “是。”杜晦轻声禀报道:“陆云没有杞人忧天,陆阀内部似乎斗得不可开交,若非陛下出面,他恐怕就要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了。” “要是各家都像陆阀,寡人还有什么好愁的?”初始帝哂笑一声,不再理会陆阀的内部纠纷。“高广宁的案子进展如何?” “进展十分有限,”杜晦轻声答道:“原先的堤坝已经被冲毁淹没,账务上又查不出问题。大理寺至今还没有找到工部、都水监贪渎的确凿证据。” “那些作证的灾民呢?”初始帝问道。 “大理寺认定灾民的说法自相矛盾、漏洞百出、不足为据……”杜晦轻声说道。 “是夏侯霸这么认为吧?”初始帝冷冷说道。 “夏侯阀确实给了各方面不小的压力。”杜晦点点头。 “早知道会如此,让左延庆来一趟!”初始帝冷笑一声,沉声吩咐道:“该是下一步的时候了!”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陆仙 自从那日胜出之后,陆云便成了陆阀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族人们也看明白了,他和陆信父子俩,是注定要一飞冲天,谁也压不住的。 陆云家中,再次宾客盈门,但这次深受打击的陆向老爷子,没有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的宴请宾朋,似乎被人情冷暖伤透了心。 陆云这边,每天都会收到一堆请帖,除了本阀的长辈兄弟,甚至还有来自其他家族的邀请。显然,他已经进入了众人的视线,安安静静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陆云想要推辞不去,可那样又太得罪人,对即将到来的九品官人评级不利。幸好,这时阀中下令,命他和陆柏三人自即日起,每日到陆坊接受长辈的指导,全力备战数月后的大比。 陆云这才不用烦恼,婉拒了那些邀请,轻轻松松去陆坊报道。 早上出门时,他却见陆信也和自己同路,而且没有穿官袍。 “父亲不用去衙门?”行在路上,陆云奇怪问道。 “正好衙门里的事也告一段落了,为父便告了长假,奉阀主之令,要为族中效力一段时间。”陆信微笑答道。在世家子弟眼中,家族的事情比朝廷的差事重要的多,因此因私废公是常有的事。 “高广宁的案子有结果了?”陆云轻声问道。 陆信点点头,低声答道:“昨日寺卿大人和都察院、刑部议到半夜,认定河道设计确实有不合理的地方,但工部并无贪污渎职,因此建议朝廷将都水监正撤职,至于高广宁则定为失察,罚俸一年。” “还真是……”陆云略略有些惊讶,没想到夏侯阀的化骨绵掌如此厉害,初始帝煞费心机的大造声势,一副不杀高广宁不足以平民愤的架势,就这样被夏侯阀轻飘飘的化解掉了。 “你才知道夏侯阀的厉害?”陆信却理所当然道:“不过也是因为,这次皇帝不只是针对夏侯阀,还想敲打其他各阀,所以各家都顺着夏侯阀的意思办罢了。” “同气连枝,一损俱损,还真是名不虚传。”陆云讥讽的笑一声道:“不过他们这回可失算了,皇甫彧还有后招儿没出呢。” “谁知道呢。”陆信有些兴致缺缺道:“就算拿下高广宁又能怎样,丝毫动摇不了夏侯阀的根基。” “慢慢来嘛。”陆云笑笑,眼看洛水桥到了,便没有再说话。 。 陆信父子到了陆坊,进了三畏堂,便见陆柏三人已经到了。看到陆云,陆松、陆林朝他挤了挤眼,却没有上前打招呼。 因为在场的还有阀中两位执事,陆仪和武卫执事陆伟。 陆仪一脸严肃,看到陆信父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陆伟却满面笑容的跟陆信见礼,又使劲拍了拍陆云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希望你的武功,跟文章一样出色!” “都到齐了,去拜见阀主吧。”陆仪轻咳一声,不待众人说话,他便转身就走。 “走吧,我老爹要见见你们。”陆伟招呼一声陆云等四名后辈,和陆信并肩走在陆仪身后。 陆柏三人这才走到陆云身边,陆松和陆侠把他夹在中间,小声说道:“往后几个月,咱们得见天在一起了。” “求之不得。”陆云对这三个同龄人印象很好,其实陆阀中,好人还是占大多数的,只是坏蛋总会特别扎眼而已。 “安静点。”陆柏瞪一眼陆松和陆林,小声道:“不要把陆云也带坏了。” “把我们说成什么人了。”陆松不禁苦笑,不过三人还是依言住口,肃容跟在三位长辈身后,来到了阀主院中。 通禀一声,七人进了阀主房中,便见除了陆尚和大执事陆修,还有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人,坐在陆尚身旁的蒲团上。只见他长发披肩、面如金纸,双目微闭、形容愁苦,似乎在思索什么深奥的难题一般。受他的影响,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凝滞起来,让人呼吸困难、透不过气。 一看到此人,陆仪三人忍不住满脸惊讶,陆柏三人更是呆滞当场,一时间竟忘了向阀主行礼。 陆云虽不认识此人,但能察觉到那压抑无比的感觉,就是此人传递给自己的。而对方根本没有刻意针对谁,完全是自然而然,就让一屋子人全都喘不过气来! ‘大宗师!’陆云心中猛地蹦出三个字,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陆阀的唯一大宗师,副宗主陆仙! 陆修对他们的反应倒是习以为常,心中不禁无比羡慕陆仙。说起来,自己还比他大上半岁,但人家乃天阶,自己不过是地阶,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自己也是天阶,又何苦让老父如此难做…… “还不拜见宗主、副宗主!”陆修沉声说道。 众人赶紧俯身行礼,陆尚微笑颔首道:“好好,都坐下吧。”陆仙却毫无反应,依然在那里神游,却绝对不会有人认为他失礼。 待众人跪坐下来,陆尚便看看陆云四人,微笑问道:“这四个孩子,就是你们选出来的?” “回阀主,是。”陆仪忙恭声答道:“陆柏三个阀主都认识,”说着一指陆云道:“这是陆信的儿子陆云。” “好好,”陆尚对陆云也很感兴趣,仔细端详他一会儿道:“果然是一表人才。” 陆云忙恭敬地再次行礼。 “不用太拘束,往后你的一应待遇,都和那三个小子一样。”陆尚慈祥的向陆云笑笑,又柔声对四人说道:“你们四个,是本阀千挑万选出来的,肩负着数月后的大比中,为本阀争取荣誉的重任。” 顿一顿,他看看一旁的陆仙道:“老夫和副宗主商量着,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全力帮助你们提高水平,争取让你们再上一层楼。” 在陆尚面前,陆松和陆林都成了乖宝宝,更别说陆柏这种严肃谨慎的家伙了,全都诚惶诚恐的聆听阀主的训话。 “大比会分试文武。文章方面,由四执事来负责教导。武功方面,有五执事来负责。”陆尚看一眼陆信道:“另外,你们十叔的文章,曾经在大比中夺魁,又是地阶宗师。所以老夫安排他协助两位执事,共同教导你们。” “是。”四人赶忙拜见三位长辈,阀主的安排让他们受宠若惊,足见族中对他们的重视程度了。 “还有……”陆尚却又语出惊人道:“副宗主也破例同意,会偶尔指点一下你们的武功。” “啊!真的吗?!”陆林闻言不禁失声叫了起来!陆松和陆柏也是满脸惊喜,他们完全没想到,素来不理俗务的副宗主,居然会破例教导他们这些小辈。 “这帮家伙。”陆伟见状笑骂一声。却也十分理解他们的心情。过去的十多年里,陆仙就没有指点过任何人,不然陆阀的地阶宗师,也不会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多谢副宗主,我等一定悉心请教,绝不枉费副宗主一番苦心!”陆柏四人兴奋地拜谢陆仙。 陆仙终于睁开眼睛,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看四人,淡淡道:“每隔三天,日落之前,半个时辰。” “是!”陆松等人微微失望,但转念一想,能让副宗主破例,就已是天大的机缘了,便又重新兴高采烈起来。 “堂哥,”陆伟笑嘻嘻的插话,半真半假问陆仙道:“能不能也给我们开开小灶,哪怕五天半个时辰也成。” “没空。”陆仙却一口回绝。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操练 从第二天起,陆云四个便开始接受陆阀的魔鬼特训。翌日天不亮,他便随陆信赶往洛水桥,与住在洛北的陆柏三人会合,然后一起赶往三畏堂北面,专门为他们腾出来的习武场,开始一天的晨练。 这时,陆伟早就等在习武场上了。 这位武卫执事,已经负责教导阀中子弟习武多年,有的是法子折腾这四个可怜的小子。 习武场上,摆着四对石锁,每只都有五十斤。热身之后,陆伟便命他们如寻常习武之人一般,一人握住一对石锁,扎好马步,然后双手平举。 这对陆云来说,自然轻而易举。即使陆柏三人,也根本不把这一百斤的重量放在眼里。只见四人神态自若的平举着石锁,一炷香时间过去,依然纹丝不动。 “看来我还小瞧你们了。”陆伟呵呵一笑,挥了挥手道:“换八十斤的。” 马上有护卫上来,给四人换成了大一号的石锁,这样又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陆松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双臂也开始微微颤抖。 陆伟也不理会咬牙坚持的陆松,见另外三人依然神色如常,便又吩咐道:“给他们三个换成一百斤的。” 这时,陆松已经颓然丢下了铁锁,揉着酸痛的手臂苦笑不已。不过他的长处不在武功,倒也不觉得有多丢人。 只见护卫将陆云三人手中的石锁换成了铁锁。这下没到一炷香的时间,陆柏也有些吃不消了。勉强又坚持了片刻,也丢下了铁锁,退到一旁默默调息起来。让陆伟没想到的是,陆云居然仍若无其事,而且看起来比孔武有力的陆林还要轻松。 “听说令公子把谢添揍得满地找牙,这下我信了。”陆伟见状,一脸震惊的对一旁的陆信道:“果然有玄阶的实力。” 陆信点了点头,没说话。 若是换成没有练出真气的寻常武人,就算把全身的赘肉都练成肌肉,能瞬间举起几百斤的重物。但练不出真气,就无法持久,用不了一时半刻,就会肌肉酸痛,无法支撑。只有达到黄阶练出真气,才能将真气藏于中节,用的是暗劲而不是明劲,是真气而不是肌肉,才能长时间支撑负重。 但黄阶不会收敛控制元气之法,是以双臂举重的同时,全身真气都在不由自主的同步消耗。自然事倍功半,白白浪费太多真气,不会太久便贼去楼空,再也无法坚持,陆松就是这种情况。 只有晋升到玄阶,真气可以在全身经脉中收放自如、运转随心,才能控制双臂之外的真气不被消耗。每当双臂吃不消时,便将别处的真气调集一部分支援双臂,这样自然极大的降低了无谓的消耗,坚持时间大大增长。 至于能坚持多久,就要看体内真气的总量,和对真气控制的熟练程度了。对于玄阶来说,将真气彻底耗光的一刻总会到来。只有打通了任督二脉,体内真气源源不绝,才能坚持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直到体内储存的能量彻底耗光,再也无法生出真气为止……以这种程度的消耗,地阶宗师最少也得一天以上,才会出现力竭的现象。 真气也是能量的一种形态,自然不可能凭空产生,而是要从体内精血转化而来。所谓宗师真气源源不竭,是因为他们可以随时将体内旺盛的精血转化为真气,只要不夜以继日的连番恶战,就不用担心真气消耗的问题罢了…… 。 陆伟这操练的法子,虽然简单无比,但作用却十分了得。他可以通过四人坚持的时间,精确判断出他们修炼到哪个阶段。比如陆云三人,这会儿体现出来的都是玄阶的实力,但明显陆柏不过是玄阶初段,陆云和陆松却在中段,甚至更高的程度。 这样陆伟便可以针对四人不同的情况,制定不同的教习策略,既不揠苗助长,又不耽误他们的提高。 陆伟之前,便对陆柏、陆松和陆林的情况有大致的了解,所以三人的表现都在他意料之中,唯一让他意外的就是陆云了。他原本的想法是,只要陆云能和武功最差的陆松差不多,就心满意足了。毕竟陆阀指望的是陆云的文章,至于武功,随缘就好了…… 后来,见陆松坚持不住,陆云却仍十分轻松。说明陆云起码和陆柏实力相当,便让陆伟已经感到喜出望外了。 直到陆柏也败下阵来,只有陆云和陆林仍在坚持,陆伟的嘴巴已经可以塞下个鸡蛋了。要知道,陆林可是陆阀公认的年青一代第一高手,在武试中捍卫陆阀尊严的最大希望了! “换成两百斤的!”陆伟按住满心的震惊,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护卫们也是暗暗咋舌,这次他们已经不能一手一个,把硕大的铁锁拎过来了,只能一人提着一个。光从场边拎到两人身边,他们就感觉有些吃力了,两人已经举重半个时辰没有停歇,现在把重量再加一倍,怎么可能再坚持的住? 但让护卫们钦佩无比的是,两人居然一手一个两百斤的铁锁,又足足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陆林那双肌肉虬结的手臂,才开始微微颤抖,这是真气耗尽的表现了。 让陆伟惊掉下巴的是,陆云的状况居然比陆林还要好。他不由失声叫道:“莫非这小子,比陆林还要强?” 这下陆信不能再装聋做哑了,他朝着自己的儿子轻咳一声,意思是差不多就可以了。 陆云又坚持了十几息,才似乎力竭,‘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铁锁。 陆林其实早已力竭,但身为陆阀年青一代第一高手的骄傲,不容许他轻易认输。是以全凭一股心气,一直在咬牙死撑着。浑然不顾再死撑下去,他甚至会受伤的。 听到陆云松手,陆林这才心神一松,双臂颓然下落,两手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两个大铁索轰然落地,把坚实的地面砸出了两个印子。 见陆林双臂无法自控的不断痉挛,一张苍白的脸上汗珠滚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陆云才意识到,自己也不能太若无其事,赶紧也甩着手臂,大喘了几口气,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 这时候,陆松和陆柏都已经恢复过来,看到两人坚持的时间几乎一样长,不由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陆松才哈哈大笑道:“陆林这下子有对手了!” “我还是不如他。”陆云做作的揉着手臂,谦虚道。 “就差了一线而已!”陆松笑道:“加把劲儿,争取一两个月超过他!” “我看好你。”陆柏也笑了笑,他虽然对陆云强过自己这么多感到有些黯然。但这也意味着陆阀在将来的大比中,又多了几分胜算。他也感到十分开心。 陆林白一眼这两个损友,想要反驳几句,但他必须全力平复翻腾的气血,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陆松三个没看出什么异常,陆伟却大有深意的打量起陆云来。他这个武卫执事本来就是陆阀宗师第一人,眼光更是十分毒辣,岂能看不出最后陆云是让着陆林的? 所以陆云很可能根本没到极限,但能顾及到陆林的状态和感受,也是难能可贵的。所以陆伟也没有说破,只是淡淡道:“去吃早饭吧。” “太好了,”四人登时如蒙大赦,被陆林这一番操练下来,他们腹中都早就雷鸣一般,隆隆作响了,感到此生前所未有的饥饿。 “我感觉能吃下一头牛!”陆林如是说道。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早餐 吃饭也是陆阀特训的一部分。民间常说人是铁饭是钢,典籍上也说‘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 食气者就是先天秘境,仅见于典籍传说之中,至少百年之内从未有人达到过。哪怕是天阶大宗师,也必须要通过正常饮食来摄取营养,一方面维持精血旺盛,以修炼出强大的真气。一方面保持肉体的强大机能,以承载真气的负荷。 对陆云这些年轻人来说,无论对习武还是学文,饮食更是及其重要的一环。有道是一世长者知居处,三世长者知饮食。暴发户再有钱,也不知道吃什么、怎么吃、如何搭配,才对身体最有益。 只有陆阀这样传承数百年的簪缨世家,才真正了解食物和补品的真谛,知道该如何搭配烹制搭配、分时食用,才能最大程度的强身健体、头脑清明、固本培元! 虽然陆柏这些嫡系子弟,自幼饮食便及其讲究,每日摄取的营养和能量都远超常人。但依然与陆阀专门为他们制定的饮食相提并论。 当他们来到吃饭的地方,便见四条长桌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吃食,每一样食物的分量都不多,但各色荤素菜品加起来足有二十样,另有药膳两盅,乳酪半斤、蜂蜜四两、燕窝一品,以及一份陆阀秘制的药丸。 陆伟和陆信和他们同在一处吃饭,但两人面前的膳食要简单许多。倒不是陆阀管不起两人吃饭,而是他们基本没有消耗,摄入太多的营养反而有害无益。 “你们每个人的早餐所费,便高达四千钱之巨!”陆伟对四人笑道:“所以一点都不许剩!”说完便拿起筷子,示意众人可以开动了。 被折腾了一早晨,四人早就饥肠辘辘,马上也拿起筷子,专心致志消灭起眼前堆满的食物来。盏茶功夫,他们便风卷残云一般,将早餐吃下去七七八八,却仍然感到意犹未尽。陆松和陆柏一边吃,一边暗暗咋舌,心说自己怎么变成陆林那样的饭桶了…… 不过他们也清楚,是因为早晨看似简单的操练,将他们体内真气消耗一空,身体需要大量的进食,来尽快恢复元气所致。 陆云比他们更清楚的是,当习武之人耗光所有真气,如果能及时补充体力,快速恢复真气,会使其经脉得到很好的锻炼,能承受和储存更多的真气。虽然每次的进步,都小的无法察觉,但如果日复一日的积累下去,用不了几个月,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取得了质的飞跃。 而且对三人来说,陆伟的法子还有个很大的好处――可以让他们控制真气的能力快速增长。尤其是陆松,他只要资质不差,很快就会学到控制真气的法门,用不了多久,就能晋升玄阶。 对陆柏来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尽快熟练控制自己体内的真气,使其收放自如、运用随心,所以收获同样也会不小。至于陆林,本身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自身真气了,所以没法立竿见影,只能日积月累的提高真气的上限,直至全身经脉承受不住,才能借机向任督二脉发起冲击。 对陆云自己来说,陆伟这法子可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他早已打通任督二脉,在皇极洞玄功的妙用下,对真气的控制更是远超地阶宗师,所以陆伟根本无法看透他的真实实力。 不过陆云还是会无比认真的对待陆伟的训练,因为他太需要早日正大光明的拿出地阶的实力了。如果能在陆阀的特训中,表现出实力突飞猛进的增长,旁人应该只会惊叹他天资过人、陆阀训练有方吧? 而且陆云十分期待,两天后陆仙的指点。他之前的修习,一是靠研究《皇极洞玄功》上的功法,二是靠陆信和保叔的指导。但两人都是地阶宗师,根本无法参透玄之又玄的《皇极洞玄功》,更无法指点他地阶以后的修行。是以陆云不知积攒了多少疑问和困惑,早就盼着能向登峰造极的大宗师请教了。 尽管他不敢向陆仙表明真实实力。但大宗师对武学的认识,已经近似于道,陆云相信,就算陆仙把自己当成玄阶强者指点,自己也同样会受益匪浅的。 陆云唯一的顾虑,就是会不会被陆仙看穿了真实的实力。但他反复权衡,认为皇极洞玄功的修炼方法独特至极,当自己把真气封锁在眉心祖窍,就算是天阶大宗师,也看不穿自己的底细。 。 早饭后,陆伟便回武卫院,处理族中事务去了,改由陆信继续教导四人打坐运气。 陆信没有陆伟那么多花样,但他对真气经脉,尤其是自家天地正法的认识,一点也不逊色于陆伟。他依次指导四人行功运气的方法,指出他们每一处微小的错误,并将自己同宗同源的真气注入他们体内,按照最正确的方法运行一个周天,又让他们运转本身的真气,跟随自己再运行几个周天,这才撤回自己的真气,让他们自行体会修炼。 陆柏三人都悟性极强,陆信教了几遍,他们就能及时修正自己的错误,按照正确的线路运功。果然发现真气恢复的速度,要比平时快上不少。三人大喜过望,赶忙意守丹田,心无旁骛的呼吸吐纳起来。 轮到陆云时,陆信正色道:“阀主开恩,破例允许我,传授你完整的天地正法。”说着起身出去道:“他们三个早就学过了,你跟我来吧。” “是。”虽然八年前,陆信就已经把天地正法倾囊相授,陆云还是乖乖依命起身,跟他到了后院。 后院里浓荫蔽日,蝉鸣不断。陆信看着毕恭毕敬立在自己身前的陆云,轻声道:“往后,你就可以用全套的天地正法对敌了。不过,实力还是不宜提升的太快。” 陆云点了点头,就算是天才,也需要时间来完成飞跃。自己至少今年之内,还是要以玄阶示人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陆信压低声音道:“昨日听六执事说,夏侯阀的夏侯荣光,裴阀的裴炬,在一年前都已先后到达玄阶巅峰,如今正闭门苦修,意图一举打破‘二十岁以下无宗师’的定论。好在来年正月的大比中一鸣惊人!” “这两人应该是十七八岁吧?”陆云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夏侯荣光十九岁,裴炬十八岁。”陆信给出确切的答案。 “那也非常了不起了。”陆云轻叹一声。虽然自己十四岁就已经打通任督二脉,可《皇极洞玄功》也是从那时起,就出现了严重的副作用。而且随着自己功力加深,对身体的危害也越来越大。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反倒是夏侯荣光和裴炬这种一步一个脚印提升上来的,将来更有可能成为大宗师,把自己甩在后头…… “你从现在只修炼天地正法,将来成就未必低于他们。”虽然情知用处不大,陆信还是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陆云点了点头,但他是不会放弃皇极洞玄功的!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杀手锏 陆云在陆坊接受特训时,京里的灾民又闹事了。 也不知什么人,将大理寺的判决结果,提前泄露了出去。当听说高广宁仅仅被罚俸一年,连工部尚书一职都没撤时,灾民们全都惊呆了! 他们仍清楚的记得,当初在宣辉门外,初始帝是何等雷霆震怒,发誓要将朝廷的蛀虫揪出来,还百姓一个公道。怎么一转眼,就要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呢? 这时,那些消息灵通之辈,便愤慨的告诉他们,这根本不是陛下的意思,皇帝陛下至今被奸臣蒙在鼓里呢! 老百姓恍然大悟,义愤填膺的大骂起奸臣该死,官官相护来! “咱们得去让陛下知道,不然白白便宜了奸臣,陛下还要落个昏君的恶名!”京城各处灾民聚集之地,都有人约好了一般鼓动起来。 灾民们本就恨极了让他们家破人亡的高广宁,日夜苦盼着朝廷能给他们个公道,此刻本就怒火冲天,让人一煽动,马上一窝蜂的朝天津桥方向涌去。 天津桥上,有禁卫日夜守护,不许闲杂人等通过。灾民们看到那些身穿金甲的护卫,不禁有些打怵。带头的那些人却大声嚷嚷道:“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来闹事的!” “就是,咱们是来禀报皇帝的,他们不会为难咱们的!” 众人便继续向前,果然被护卫拦住,厉声向他们喝道:“都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来敲登闻鼓的!”灾民中,领头的几人理直气壮回答道。所谓登闻鼓,又叫路鼓,乃是历代君王悬挂于宫门之外,允许百姓击鼓鸣冤,将案情上达天听的。 本朝立国后,恢复中华衣冠,自然也因袭古制,在紫微城外设了这样一面大鼓。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登闻鼓设在洛北,洛南的百姓想要击鼓,必须要通过设在洛水河上的几座桥梁。 而洛水河的桥梁,无一例外都有军队把守,平头百姓想要过河,可谓难上加难。 “这么多人敲鼓?”守桥的禁卫看着乌压压的百姓,咽了口唾沫道:“难道你们都有冤情?” “不错!”灾民们便嚷嚷起来:“我们都有冤情!” “不行!不能这么多人过去!”禁卫想按照惯例,把他们拦在洛南。 “放行!”谁知此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在禁卫们身后响起。禁卫们循声一看,便见发话的乃是羽林卫指挥使皇甫康。这位负责守卫紫微宫的皇室将领,‘恰好’巡逻经过此地。 “指挥大人……”守桥的头目不禁为难道:“这么多人过去,万一酿出乱子怎么办?” “放心,一切有我负责。”皇甫康淡淡说一句,目光转向那些灾民,对走在前头的几个老者笑道:“几位老丈,当时在宣辉门外,咱们见过吧。” “是是,将军大人好记性,正是小老儿几个。”几个老者看到皇甫康,心中大定道:“当时陛下有言,若是有事,可以随时来宫外敲鼓,将军大人还记得吧?” “听到了吗。”皇甫康看一眼那头目,沉声道:“是陛下允许他们来的!” 都到这份儿上了,守桥的禁卫哪里还会再阻拦?赶忙让开了去路,任由灾民浩浩荡荡过了天津桥。 。 长乐宫内,大玄太师夏侯霸,正在向初始帝禀报,三法司对高广宁一案的结论。 初始帝一言不发的端坐在金台之上,手抚着玉如意,脸上看不出多少怒意,反而带着淡淡的讥讽之色。 对此夏侯霸早已习以为常,每当初始帝遇到不快,却又发作不得之时,皇帝就会摆出这副欠揍的神情。 夏侯霸也不理会初始帝的不快,一板一眼将情况禀明,然后沉声道:“中书省经过合议,认为三法司的审理并无偏颇之处,可以认可这个结果,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夏侯霸说完,却久久不见初始帝答话,他只好咳嗽一下,沉声道:“陛下!” “呵呵……”初始帝这才回过神来,对夏侯霸微笑道:“太师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夏侯霸不禁皱眉,以他多年的经验看,初始帝怕是又要出幺蛾子。老太师便闷声答道:“老臣年迈耳背,什么都没听到。” “你仔细听。”初始帝把手支在耳旁,摆出一副聆听的架势。 “……”夏侯霸无奈,只好凝神侧耳,果然听到一阵鼓声远远传来。 这时,一名小黄门跑进来禀报道:“启奏陛下,有人敲登闻鼓!” “登闻鼓!”夏侯霸瞳孔一缩,他感到了阴谋的气息。 “登闻鼓?倒是稀奇。”初始帝却饶有兴趣道:“这些年,仰仗太师呕心沥血,我大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寡人都快忘了还有这东西了。” 夏侯霸装着没听出,初始帝语气中的讥讽之意,沉声道:“老臣这就去看看是何人击鼓,到底有何冤情,不能通过有司上达,非要如此惊扰陛下?!” “哎,”初始帝却摆摆手,示意一旁的杜晦扶起自己道:“横竖闲来无事,不如寡人和老太师登城一观,看看是何人在击鼓。” “是……”夏侯霸拦不住初始帝,只能同意。 于是君臣二人也不摆驾,只带了杜晦和几名护卫,便坐着抬舆离开长乐宫,穿过前廷,来到应天门城楼上。 城楼上的禁卫一见陛下和太师驾到,忙不迭跪地恭迎。 初始帝摆了摆手,淡淡道:“你们到一边去,不要声张。” 禁卫立即退到一旁,初始帝和夏侯霸身边,便只剩下杜晦伺候。 “咱们看看吧。”初始帝招呼一下夏侯霸,便从城头的女墙上望下去。 夏侯霸也依言往下一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只见紫微城外,宽阔的广场上,乌压压跪了起码上万名灾民,而且还不断有灾民从天津桥方向汇聚过来。 “这是要造反吗?!”夏侯霸不禁勃然大怒。“守桥的禁军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放他们过来?!” “太师稍安勿躁,”初始帝却面无表情道:“没看到这些百姓全都双膝跪地,你见过有跪着造反的人吗?” “这,陛下……”夏侯霸眉头紧锁道:“不论处于何种目的,聚众在天子宫外,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说着他再次沉声道:“老臣这就命官员先将他们驱逐,然后再调查他们到底有何冤情!” “老太师,”初始帝没想到,夏侯霸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禁也动了怒气道:“寡人乃天子,外头都是寡人的子民,孩子受了委屈,到父母面前哭诉一下,做父母的会不分青红皂白,先把他们撵走吗?!” “老臣是为陛下考虑……”夏侯霸却依然没有服软的意思。他已经猜到,初始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无非就是借民心来打压自己,所以他选择了强硬到底。 “你是为自己考虑吧!”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初始帝终于动了真怒,冷哼一声道:“口口声声为寡人考虑,其实全都是私心作祟,寡人就是信了你们,才会让千万子民流离失所的!” 初始帝一动真格的,夏侯霸也不得不跪地请罪,闷声道:“老臣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初始帝一甩袖子,厚厚一本账册,便拍在夏侯霸的身上。“自己看吧!”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妥协 初始帝粗鲁的举动,让夏侯霸大为光火。但不管怎么说,对方是君他是臣,就算夏侯阀再权势滔天,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当场发作。 夏侯霸忍住怒火,捡起地上的账册,一页页翻看起来。只见上头一条一条,清清楚楚列明了都水监在何时,将何处河道卖与何人,作价多少。甚至还清楚记载了,收到的钱有多少解往户部,多少送去高广宁处,又有多少被私扣下来! 很显然,这是一本私账,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都水监正黄蕴之手! 高广宁的案子这阵子闹得沸沸扬扬,夏侯霸早就把内情问的清清楚楚,知道账册上记载的应该属实。而且他还知道,高广宁收到的那些钱财,有大半都送入了自己阀中! ‘黄蕴这个该死的东西,居然敢私建账册,把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记了下来!’夏侯霸心中,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之前初始帝抢先将黄蕴和高广宁收押在宫中,所以在夏侯霸看来,这毫无疑问是黄蕴顶不住缉事府的审问,将私建的账册交了出来。 “太师还敢说,高广宁和黄蕴是清白的?!”初始帝目光冰冷的注视着夏侯霸,毫不留情的讥讽道:“当然太师也可以说,这本账册是伪造的。不过不要紧,那咱们就把上头记载的内容一条条的查清楚,看看都水监到底有没有把地卖给那些人?为什么账册上记载的田亩和银钱,数目都远超户部账目上的记载!” 顿一顿,初始帝声音低沉道:“以及高广宁收了那么多钱,到底是私吞了,还是进了其他人的腰包?!” “陛下,查不得啊!”夏侯霸终于低头道:“要真是按这本账册去查,朝廷的名声可就毁了!”老太师十分清醒,如果这本账册的内容大白天下,夏侯阀肯定会被牵连进去――就算查不出夏侯阀贪污的事情,可买地的人里有他的儿孙。高广宁又是夏侯阀的门下,就是傻子都知道,没有夏侯阀为他撑腰,他是绝对不敢如此妄为的! “那,依太师的意思,该如何平息百姓的怒火?”初始帝将目光移向宫外,那黑压压的上万灾民。 “都水监正狗胆包天,私改河道设计,大肆卖地牟利,按律当诛九族。”夏侯霸低声道:“高广宁玩忽职守、受贿包庇,当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都到这时候了,太师还不舍得高广宁。”初始帝不禁冷笑道:“还真是有情有义。” 夏侯霸是有苦自知,他太清楚高广宁的为人,如果自己连高广宁的性命都保不住,那家伙一定会把夏侯阀咬出来!虽然,区区一个高广宁,动摇不了夏侯阀的根基,但夏侯霸如今正在储才养望、收买人心的关键时刻,牵扯进黄河决堤的丑闻中,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夏侯阀愿意捐钱四百万贯,协助灾民重建家园!”夏侯霸当机立断道。 “哦?”初始帝闻言吃了一惊,夏侯阀大概从高广宁那里,获利了两百余万贯。没想到夏侯霸居然愿意出双倍的价钱给他赎命。这让初始帝不喜反忧,心中暗叹道:‘怪不得夏侯阀能聚拢那么多人才……’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夏侯霸面无表情的看着初始帝,就算夏侯阀家大业大,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也让他肉疼不已。 “那工部尚书的继任者?”初始帝却不满足道。 “全凭陛下做主!”夏侯霸嘴角抽动一下,还是遂了初始帝的意。 “太师快起来吧,地上怪硬的。”初始帝这才算是答应了。 夏侯霸谢过陛下,从地上爬起来,闷声道:“没有别的事,老臣先行告退了。” “还有件事。”初始帝却没完了。 “陛下请讲。”夏侯霸有些火大,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还真以为老夫怕了你不成? “听说太平道派人来京里兜售玉玺,不知有没有和夏侯阀联系?”初始帝幽幽问道。 “是有人找过寒家,”夏侯霸知道,这才是初始帝发飙的真正诱因。“但寒家绝不会打玉玺的主意,更不会和太平道做交易,因此一口回绝了!” “太师果然还是识大体的。”初始帝不咸不淡赞了一句,又问道:“那太师知不知道,太平道还和哪几家联系过?” “这,老臣就不知道了。”夏侯霸闷声道。 “如果,寡人是说如果,有门阀私下和太平道接触,”初始帝死死盯着夏侯霸道:“太师说该怎么办?” “觊觎天道圣物,罪该万死!”夏侯霸只能沉声答道。 “寡人记下太师这句话了,”初始帝点点头,冷声道:“从今天起,便让缉事府严查此事,一旦发现有人胆敢打玉玺的主意,定斩不饶!” “是……”夏侯霸面无表情应一声,便转身下去应天门城楼。 看着夏侯霸的背影,初始帝面沉似水,好一会儿才对侍立在一旁的杜晦道:“你说,他能听得进去吗?” “应该会收敛一点吧。”杜晦轻声道:“缉事府找到的这份账册,对夏侯阀还是很有震慑作用的。” “其实,寡人宁肯他不把账册放在眼里,”初始帝却幽幽一叹道:“他如此投鼠忌器,不惜血本也要掩盖真相,无非就是想保全夏侯阀的声望。老东西的野心,实在太大了。” “而且,那本账册也不是缉事府找到的。”说着,初始帝眉头微皱道:“实际上,黄蕴、高广宁这些人,任凭林朝如何审问,都始终不肯吐露半点实情!” “那……账册是如何得来的?”杜晦吃了一惊。 “是有人送到缉事府的。”初始帝目光转冷道:“其实,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关于河堤还有高广宁的传言,并非缉事府放出去的,寡人不过是恰逢其会,推波助澜了一次而已。” “那……到底是什么人?”杜晦轻声问道。 “还能有谁?”初始帝这阵子,一直反复在琢磨,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他冷笑一声,道:“八成是和夏侯阀不对付的那几家,想借寡人之手坑他们一把。” “应该是这样。”杜晦点点头。 “所以,寡人并没有彻查那账册的意思,只是用它敲打了一下夏侯霸。”初始帝淡淡道:“就是不想中了别人的圈套,早早和夏侯阀撕破面皮!” “陛下圣明。”杜晦轻声说道:“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去跟左延庆说一声,”初始帝想一想,沉声吩咐道:“高广宁离京时,让他派人暗中护送,一定不能让他在路上出事!” “陛下认为,有人会半路行刺高广宁?”杜晦沉声道。 “如果寡人是对方,肯定会这样干的。”初始帝点点头,幽幽说道:“谁都知道夏侯阀号称有债必偿,十倍奉还。杀了高广宁,嫁祸给寡人,夏侯阀岂能善罢甘休?”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朋友 陆云四人日复一日,在陆坊接受阀中的特训,每天上午习武,下午习文,日子过得十分忙碌。不过陆云也和陆柏三人彻底混熟,在他十六年的生命中,终于有了‘朋友’这种概念。 陆松温和有趣,陆林直爽豪迈,陆柏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但人还是很好相处的。三人也十分欣赏腼腆内敛的陆云,都对这个年纪最小的堂弟十分照顾。 这天清晨,陆云和陆信来到洛水桥,便见陆柏三人一如往日,早就等在那里。 “来了,来了。”陆松笑嘻嘻的向陆信行个礼,然后拉着陆云的手臂,像从没见过一样上下打量起来道:“新鲜出炉的玄阶强者!” 陆林和陆柏也笑着恭喜陆云开了,弄得陆云一头雾水。 “你还不知道?缉事府最新的排名出来了。”陆松笑着解释道。 “不是要明天才刊发吗?”陆云奇怪道。 “确实要明天才公布,但昨天夜里,缉事府就已经把名单,送到各阀了。”陆柏轻声说道:“我从我爷爷那里看到的。” “我……”陆云迟疑一下问道:“上榜了?” “那当然,你把谢添揍得满地找牙,当然会上榜。”陆松笑道:“原先谢添在玄阶榜上排名二百二十二位,现在这个名次归你了……” “二百二十二……”陆云有些无语。看向三人道:“那你们是什么名次?” “我才是黄阶,人家缉事府排都不排。”陆松嘿嘿一笑道,但看起来并不在意。 “我虽然勉强算是玄阶,但从没出过手,所以也不在榜单上。”陆柏轻声说道。缉事府的榜单,也不可能把所有高手一网打尽,像陆柏这样实力足够却榜上无名的不在少数。 “大比之后,应该就上榜了吧?”陆云和几人一边往陆坊走,一边说道。 “应该。”陆柏点了点头,深吸口气道:“希望名次不要太难看。”缉事府的榜单深入人心,就连他这种天之骄子,也十分看重。 “那三哥总该在榜上吧?”陆云又看向陆林。陆阀子弟无数,与陆云同辈的何止万人,如果按照族谱严格排起来,陆云应该管陆柏叫一百三十九哥,管陆松叫一百九十七哥,管陆林叫两百零六哥。三人则该叫他四百七十一弟。 很显然,这样称呼起来,既拗口又滑稽。所以陆云四人便按照年齿,私下里互相称呼大哥、二哥、三哥、四弟。陆林只比陆云大一些,所以陆云如此称呼。 “嘿嘿……我排在一百七十位,比你高一些。”陆林得意的一笑:“不过你也别嫉妒,我从十六岁起,不知道跟人家打了多少场,才爬到这个名次。哪像你,轻轻松松就跻身高位。” “二百二十二名很高吗?”陆云不解道。 “嘿!”陆林白他一眼道:“感情你还没瞧上!” “四弟,缉事府可是把门阀之中,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所有玄阶强者,放在一起排名的!”陆松忙向陆云解释道:“你年龄不过刚刚够线,就能排到两百余名。要是还嫌低的话,你让那些排在千名开外的大叔们,该如何自处?” “确实很高了。”陆柏点了点头道:“如果只算二十岁以下的玄阶,你可以排在十七位了。” “这么高?”陆云有些吃惊。 “不过你这排名有些水分。”陆林耿直道:“那谢添总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挑战一些无权无势的玄阶强者,人家怕得罪谢阀,只能放水败给他。” “话虽不假,可四弟排在这个名次,却是实至名归的。”陆松笑着调戏陆林一句道:“不信你们打一架,看看你这个一百七,能不能打过人家二百二?” “好啊,咱们试试吧?!”陆林欣然同意,满脸期望的看着陆云。这些天,他一直想跟陆云切磋一下,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水平,可惜陆云总是不肯应战。加之陆伟到现在,也没有让他们练习实战,所以陆林一直都没机会和陆云交手。 “会有机会的。”陆云笑笑,依然不肯应战。 “好吧,我继续等……”陆林无奈的点点头,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不过,有些人怕是等不及了。” 陆柏和陆林点点头。谢添占据的这个名次,很多人都是不服的,只是忌惮他谢阀嫡孙的显赫身份,没有人敢挑战而已。现在谢添的名次归了陆云,那些人肯定会按捺不住,向他发起挑战的。 “我也正想多积累一些实战经验呢。”陆云却不以为意道。 “难道跟我打,就没法积累经验吗?”陆林瓮声瓮气,十分不满。 “我怕输给三哥,没了信心。”陆云轻声说道。 “哈哈哈,这话我爱听!”陆林放声大笑起来,搂着陆云的肩膀,大步向前。 陆信走在四人身后,看到陆云和三人打成一片,一脸欣慰的笑容。 。 白天训练按部就班,四人却觉得这天分外漫长,因为黄昏时,他们终于要得到陆仙的指点了。 说起来,这位陆阀副宗主,实在是有些不靠谱。明明说好了三天指导一次,可已经过了好几个三天,都赶上他在闭关。陆云四人按时上门,都被守门小童毫不客气的拒之门外。 就这样一连吃了好几次闭门羹,陆仙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今日一早便派小童过来传话,说傍晚时,可以到他那里求教。 结果整个下午,几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最沉稳的陆柏,都在作文时,用错了好几个韵脚。这让教导他们文章的陆信有些无奈,破例让他们提前下课,早点去找陆仙一偿宿愿。 “多谢十叔!”陆信话音未落,四人如蒙大赦,一溜烟儿出了书房。 陆信苦笑着摇摇头,收拾起书本便要先行回家。 路过三畏堂时,陆信看到大执事陆修迎面过来,赶忙打招呼道:“大哥,这是要去哪?” “哦。”陆修一脸心事,听到陆信的声音,才抬头看过来:“正要去找你。” “找我?什么事?”陆信问道。 “哎,这边说话。”陆修招呼陆信,到了祠堂左侧的小花园中。此时节气已到处暑,早晚两头凉意袭人,草木也渐渐失去苍翠之色,未免让人生出些萧索之意。 站在小花园的凉亭中,陆修眉头紧锁,似乎难以开口。 “有什么事,大哥就直说吧。”陆信轻声说道。他和陆修差了十岁,年轻时接触的不多,但知道这位阀主长子,乃是忠厚沉默之人。 “是这样的……”陆修便沉声道:“今天,是绳愆院对账务院的调查截止日。陆侠那边,除了余庆房挪用公款之外,并没有查出太多的问题。是以长老会既不认可绳愆院关于陆俭渎职的结论,也不同意继续对他深入调查。” 陆信点了点头,他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在陆阀这种二元体制下,长老会虽然没有任何直接权力,但拥有否决权。哪怕是阀主做出的决定,只要他们能拿出站得住脚的理由,都可以给否决掉。 当年祖宗设置这样一套规矩,初衷是避免阀主肆意妄为,将整个宗族带入绝境。但一旦出现现在这种,阀主和长老会尖锐对立的情况,就会陷入无尽的扯皮拉锯之中。 “在长老会的煽动下,最近族中让陆俭复职的呼声很高,阀主也十分为难。”陆修看着陆信,满脸歉意道:“是以阀主让我跟你说一声,眼下从大局出发,你接任执事的事情还是得缓一缓……” “这么说,陆俭要复职了?”陆信面无表情,一针见血的问道。 “阀主只能暂停执事的职务,如果调查不出问题,也没有理由继续压着陆俭……”陆修说着,忍不住气愤道:“在我看来,陆枫的罪行,就是陆俭的问题!可长老会非要把他父子分开来看,纯属包庇!” “阀主眼下的处境我也知道,就不要让他老人家为难了。”陆信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你放心,阀主是不认可陆俭的,就算让他一时得逞,早晚还是会让你取而代之的!”陆修能感受到陆俭的失望,赶忙安慰道。 “大哥请转告阀主,我陆信不是热衷权势之人,请他老人家不必介怀,凡事以大局为重即可。”陆信表态,结束了谈话。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竹子 陆坊之中,三畏堂旁,有一片幽静的竹园。一条满是苔痕的石板小路,通向幽静的竹林深处。沿着小路穿过竹林,便见一道低矮的竹篱,圈起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是五间散落的竹屋,看上去十分不起眼。 然而,这里却是族人们心中的圣地,因为这里住着陆阀唯一的大宗师,副宗主陆仙。 陆仙是本阀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三十三岁便晋级大宗师。一时风头无两,被视为陆阀振兴的希望!陆仙本人也意气风发,不断向天阶大宗师发起挑战,居然数战未尝一败,在天阶大宗师的榜单上,急速升到了第四位。一时天下无不传颂‘浩然剑’陆仙的威名! 为了夺取天下第一的称号,陆仙在十二年前登上太室山,挑战一代天师张玄一!两人在归隐峰上秘密切磋一场,虽然无人旁观,当事者也对胜负缄口不言。但从太室山回来,陆仙便意气全无,宣布不再理会族中俗务,整日隐居在这竹林之中。 十余年间,也曾有天阶大宗师向他发出挑战,陆仙却从不应战,仿佛彻底断绝了红尘纷扰,专心清修、只求天道一般。 在外人看来,陆仙无疑是败给了张玄一,而且应该是彻彻底底的完败。加之他十余年来,都未曾踏出陆坊一步,当年那位名震天下的浩然剑,便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在天阶排名中也不断被后辈超越,如今仅排在天阶榜的第十名。 但这丝毫不影响,陆阀中人对他的崇敬,他昔日里那些与绝顶高手巅峰对决的传说,依然在族人口中传诵不绝。毫不夸张的说,陆柏、陆松这一代人,便是听着他的故事,成长起来的。 所以,陆云也就不难理解,此刻三人那朝圣般的心情。从踏入竹林那一刻起,就连最没正行的陆松,也是满脸严肃,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至于爱武成痴的陆林,更是激动地满脸涨红,鼻孔都比平时撑大了一倍。 四人来到竹篱外,便见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童,正倚着竹门在打瞌睡。听到有脚步声,小童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一声道:“这么早就来了。” 陆松拿出一包糖果,塞到小童的手里:“不能让副宗主等我们不是。” 小童见了糖果,比见了银子还亲,脸上马上就有了笑容:“你们等着,我去通禀一声。” 不一会儿,小童去而复返,打开竹门道:“进来吧。” 四人便整理仪表,肃容鱼贯而入。 。 小院之中,静谧无声。 陆仙一身朴素的布袍,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正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一丛翠竹,仿佛天地间别无他物,只剩下他和眼前这些竹子。 陆云四人进来,正要向陆仙行礼,却见他一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开口。 “过来。”陆仙招呼他们一声,深情的望着眼前的竹丛道:“挑一根称心的。” 四人心说,副宗主这是要以竹为剑,教我们剑法吧?便赶忙依言上前,挑选起心仪的竹枝来。陆林最是心急,选到一根又粗又直的,就要伸手去折。 哪知却被陆仙呵斥道:“住手!休要坏我的竹兄!” 陆林赶忙缩手,不知所措的看着陆仙。陆松三个也不敢伸手了,唯恐除了竹兄还有竹弟、竹大爷之类…… “我家老爷的意思,不是让你们折竹子。”小童在一旁肃容道:“是让你们挑一根竹子,跟他一起推究。”不知是不是错觉,陆云感到那小童说这话时,是在强忍着笑。 “那……”陆松不解问道:“应该如何推究?” “用眼去看,用心去感悟。”陆仙沉声道:“试着去推究竹子里的道理。” “啊?!”陆林难以置信道:“竹子里能有什么道理?” “一草一木都有它的道理,你不推究,怎么知道竹子没有道理?”陆仙缓缓答道。 四人虽不明白陆仙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感觉十分符合绝世高人的风范。赶忙重重点头,便一人找一棵竹子,学着陆仙的样子,盯着那竹子痴痴看起来。 那小童见状暗暗摇头,悄悄退了出去。 于是院子里,一老四少五条身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目不转瞬的推究起竹子的道理来。 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直到天地间伸手不见五指,陆仙依然没有喊停的意思。四人只能继续看下去,陆云三个已经到玄阶的还好,可以将真气汇于睛明穴,黑夜亦能视物。陆松还只是黄阶,没法随心所欲调动真气,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到,只好站在那里干瞪眼。 “胎息。”陆仙虽然眼里只有他的竹兄,却对四人的情形洞若观火。 陆松赶忙模仿婴儿在母腹中的呼吸,自服内气,呼吸皆用鼻而不用口。这是内功修炼最基本的动作。吸气时长引而咽,并闭气不使外逸,至极深处才微微吐气。不论呼吸都不能发出任何微细之声。 “握固。”陆仙又低声说出两个字。 陆松赶忙两手拇指内蜷,其余四指从外握之。 “守一。”陆仙再次下令。 陆松赶忙意念守神抱一,使自己不受任何外界干扰。 “继续看吧。”陆仙说完,便继续沉浸在精神世界中。 陆松按照陆仙的要求,胎息、握固、守一,同时使劲瞪大了眼睛,果然眼前渐渐浮现出一株竹子的形状来! 陆松不禁狂喜,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就将真气汇聚到了睛明穴,这是晋级玄阶的标志啊! 他这一高兴,登时无法心如止水、握固守一,眼前再次一片漆黑。 “今天就到这儿吧。”这时,陆仙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身便进了竹屋。 黑暗中,四人听他在竹屋中,清啸一声道:“善养吾浩然正气,常守我独立之神。” 陆云闻声,登时心有所感,一丝明悟倏然而生,却没有抓住就消失不见。 。 四人抹黑出了竹林,外头有仆人打着灯笼等候。 一直到走远了,陆松才轻声道:“副宗主果然名不虚传,我已经摸到了玄阶的门槛。”说着问陆云三个道:“你们有什么收获?” 三人面面相觑,一起摇头。陆云苦笑道:“我到现在,眼前还有根竹子,在飘啊飘……” “我也是,看得我头晕脑胀,到现在眼珠子突突直跳。”陆松瓮声瓮气,走道儿都有些不利索。 陆柏轻叹一声道:“还以为四弟天资聪颖,能多看出点什么呢。” “要坚持!”陆松给三个兄弟打起道:“一旦顿悟,说不定你们就晋升宗师了呢!” “呵呵……”三人却都没什么信心。 。 在陆坊吃过晚饭,陆云回到从善坊的家中。 便见陆瑛正坐在灯下,一边绣花一边在等自己回来。 看到陆云进来,陆瑛搁下手头的活计,欢喜的迎上前来。这些日子,陆云每日早出晚归,姐弟俩说话的时间都很少,陆瑛是又心疼,又有些闷闷不乐。 “后天可以休息一天,我陪阿姐去逛街如何?”陆云赶忙许诺道。 陆瑛这才高兴起来,便只剩下心疼道:“你这样来回奔波,实在太辛苦了。” “等父亲升了执事,咱们就可以搬到洛北去了。”陆云轻声安慰道。 “怕是够呛了……”陆瑛看看外头,压低声音道:“下午时,听爷爷在屋里大骂,好像度支执事还是陆俭来当……” “是吗?”陆云微微拧眉。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寻仇 和陆瑛说了会儿话,陆云便去见陆信。 “怎么样,收获不小吧?”陆信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沮丧之情,显然他不想影响到陆云。 “看了半天竹子……”陆云苦笑一下。 “然后呢?” “然后就回来了。” “呃……”陆信愣了一会儿,失笑道:“怪不得大哥说,副宗主已经快成仙了。”说着他敛住笑容道:“不过想必自有其深意所在,你权且保持耐心,必有收获。” “是。”陆云点了点头,能接受天阶大宗师的教导,是求之不得的良机,就算搞不明白,他也会坚持下去的。 “对了,河道的案子宣判了。”陆云有些不可思议道:“黄蕴被夷三族,高广宁也被抄家罢官,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哦?”陆云惊奇道:“为何跟之前大相径庭。” “据说是有灾民闻讯到紫微城外请愿,”陆信答道:“陛下和太师为了平息民愤,故而重判。”顿一顿又道:“当然,内中情由怕是没那么简单。” 陆云点了点头,轻声道:“既然是重判,为何一个夷三族,另一个仅仅是罢官?” “听说夏侯阀捐了四百万贯钱出来,帮助灾民重建家园。”陆信倒十分了然道:“怕是高广宁的卖命钱。” “高广宁何时离京?”陆云又问道。官员因罪罢官,按律是要发回原籍的,不能在京城停留。 “明天就出发。”陆信答道。 “夏侯阀会派人护送吗?”陆云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陆信看一眼陆云道:“就算不派人护送,谁还敢动夏侯阀的人不成?” 陆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天不早了,快去歇着吧,明天还要继续修行呢。”陆信温声说道。 “父亲,”陆云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陆俭要复出的事,是真的吗?” 陆信苦笑一下,点点头道:“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今天大执事跟我谈话了,长老会方面的压力太大,阀主不久就会同意。” 陆云却目光一凛,冷声道:“就算复出了,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你可别乱来。”陆信哪还不知,陆云又要对陆俭下手。他不禁皱眉道:“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明年开年的大比,为父的事情都是小事,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父亲放心,孩儿不会主动招惹陆俭的。”陆云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轻声道:“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的意思是,陆俭会因为陆枫的事情报复?”陆信摇头道:“他也需要夹着尾巴做人,应该不会乱来的。” “但愿吧……”陆云心下苦笑,若单单是让陆枫身败名裂,陆俭可能不会马上报复。但这会儿,陆俭差不多也该知道陆枫已经灰飞烟灭,他就那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忍得住? 。 次日天黑,陆云从陆坊回来,对迎接自己的陆瑛歉意说道:“阿姐,明天……我必须出去办一件事。” “……”陆瑛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情,撅着小嘴儿道:“好吧。你忙你的去吧,就让阿姐在家里闷死好了。” “阿姐……”陆云赶忙小心翼翼赔着不是,又答应她好几桩事情,好一会儿才把陆瑛安抚下来。 陪陆瑛说话到深夜,陆云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静坐片刻,他便换上一身夜行衣,如一只灵猫一般,悄无声息从后窗溜出,几个起落便跃上院墙,在从善坊鳞次栉比的屋顶上,无声无息的飞檐走壁起来。 此时坊门早关,但两丈多高的坊墙,根本拦不住陆云。只见他手脚并用,如壁虎游墙一般,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坊墙之上,然后纵情狂奔起来。 奔驰了盏茶功夫,陆云不知越过多少个坊,终于到了坊墙尽头。他陡然挺住身形,隐身黑暗之中,向前方窥视而去。只见前头高大的城墙上高悬着无数灯笼,将坊墙和城墙之间,四五丈宽的空地,照的亮如白昼。 城墙上,还有官兵密集巡逻,似乎任何人想要靠近,都会被他们发现。 但陆云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只见他捻起一粒石子,瞄准了左前方,高挂在城门楼上的一串气死风灯。看到一队官兵走到那灯下,陆云便一运真气,将石子激射而出! 石子正中那串气死风灯的挂绳,登时将挂绳击成两段,那串灯笼便哗啦一声,正落在那队官兵的头顶! “哎呦!”那队官兵猝不及防,登时乱成一团,叫嚷着抱头直跳,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分外刺耳。 其余的巡逻官兵,闻声纷纷过去查看,待看清不过是灯笼掉下来而已,众人不由大声嘲笑起来:“胆子比耗子还小,以为你们被滚石檑木砸中了呢!” “娘的!”那些官兵也老脸通红,大声咒骂道:“军器坊的人真该死,前两天还检修过这些灯笼,今天就掉下来,砸着老子了!” “这算什么,去年刚修的河堤,今年还垮塌了呢。”旁边人哈哈大笑道:“工部上下都是一个德行,昨天,他们的尚书,就是从咱们这里被撵出京城的……” “真该活剐了他!”官兵们嘟囔着诅咒起来。 “好了好了,赶紧巡逻去!”为首的军官让围过来的官兵都散开,还不忘嘱咐一句道:“都躲着点灯下。” 小插曲后,城头重新安静下来,官兵们继续巡逻起来。谁也没发现,就在他们看热闹的时候,一条黑影急速穿过城墙下的空地,眨眼便攀上了城墙,越过了城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 陆云出城之后,便沿着官道向东一路狂奔。他已打通任督二脉,耐力要远胜战马,只是奔跑的速度略逊而已。 盏茶功夫后,陆云已经到了二十里外的洛河丁家渡。 这渡口是白日里,供百姓横渡洛水河所用,此时深更半夜,渡口上自然人影全无,只有一条小船,孤零零停靠在简陋的码头上。 陆云放缓了脚步,来到码头之上,轻轻学着夜莺叫了三声。 小船里,很快也传来三声夜枭的叫声。继而,保叔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说起来,自从陆云吩咐保叔散播谣言后,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陆云顾虑到自己已经越来越引人注目,还有陆俭、谢添这些仇家在暗中盯着,这段时间都是通过手下,暗中传信与保叔联系的…… “公子!”保叔激动地迎上前来,嘶声道:“我们终于要报仇解恨了!” “区区一个高广宁,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陆云冷声道:“他现在到了哪里?” “高广宁有行李辎重,走的不快。昨天中午出城,眼下在八十里外的柳家庄夜宿。”保叔沉声道:“不过,盯梢的时候,属下发现还有人在暗中跟着他!” “是夏侯阀的人?”陆云问道。 “是缉事府的人。”保叔嘶声道:“带队的是属下的老相识,所以才认出他们来。” “缉事府?”陆云一愣:“他们要干什么?” “不会是跟咱们想到一块了吧……”保叔笑道。 陆云却摇了摇头,沉思片刻道:“不,缉事府很可能是在暗中保护他!” ------------ 第一百二十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缉事府怎么会反过来保护高广宁?”保叔不解道。 “对皇甫彧来说,现在的高广宁,已经跟死人没有区别了。”陆云沉声答道:“他反倒会担心,高广宁如果半路遇害的话,会惹恼了夏侯阀!” “这么说,”保叔神情一紧道:“皇甫彧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嗯。”陆云点点头,轻声道:“他并非想象中的昏君,反而厉害至极,就算一开始没察觉到有人故意散播消息煽动灾民,看了我们送到缉事府的那本账册,也就全明白了。” “怪不得,他没有如我们所愿,藉由那本账册顺藤摸瓜,查他个天翻地覆呢!”保叔恍然道。按照陆云原先的计划,先用灾民勾起初始帝对付夏侯阀的心思,再把账册这柄利刃丢出去,让初始帝狠狠插夏侯阀几刀,不愁双方不真刀真枪干起来。 谁知初始帝只是把那刀,抵在夏侯阀的身前,敲诈勒索一番便了事……这让辛辛苦苦折腾了几个月的保叔,感到十分失望。 “之前制定这个计划时,我对初始帝的了解不够,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陆云安慰保叔一句道:“不过不要紧,杀了高广宁,效果也是一样的。” “谈何容易!”保叔却不乐观道:“如果缉事府在保护他,咱们很难下手!” “这次,我要让缉事府有口莫辩!”陆云却胸有成竹道:“叔,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保叔赶忙从船舱中,拿出一对铜锤,一双判官笔。 陆云仔细打量这两副兵器一番,惊喜的点头道:“看上去一模一样!” “那当然,”保叔得意道:“属下当年,没少和那两个家伙打交道,对他们的成名兵刃了若指掌!”说着却有些奇怪道:“可是,为何要冒充他俩?夏侯阀的人没道理刺杀高广宁啊?” “缉事府也是这样想的。”陆云笑笑,拿出他易容的工具,示意保叔在船舱中坐好道:“叔,我给你化化妆。” 。 四更狗盗之时,柳家庄一片漆黑,庄外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在庄头麦田里,却或蹲或坐着七八条劲装汉子,警惕的注视着庄子内外。 ‘啪’的一声,有人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下,手心登时湿乎乎的尽是鲜血。 “娘的,这一巴掌起码六七只蚊子。”那人气恼的嘟囔道。 正是蚊子最猖獗的时节,这些汉子蹲了一夜,管你功夫高低,都已经被咬的满身是包。 “我连腚上都被咬了好几口!”旁边人也恼火的骂道:“整个腚都肿成球了!” “那往你**上咬两口,你还不美上天!”有人嗤笑一声,众人都忍不住怪笑起来。 “都安静!”一名盘膝打坐的男子,皱眉呵斥一声。他显然是这伙人的头领。 众武士赶忙噤声,有个和头领关系近的小声道:“指挥大人,咱们还要保护那家伙到何时?再蹲上几天,非得让蚊子吃了不成!” “保护他回到齐州老家,然后再观察一段时间,没人向他动手,咱们才能回去。”那指挥大人闷声说道。 “啊?!”众手下闻言哀声一片:“那得到什么时候啊?!”“夏侯阀的人,干嘛要我们缉事府来保护,哪有这样的道理?” “哪来那么多废话,”指挥大人冷哼一声道:“有意见回去跟提督说去!” “……”众手下唉声叹气的不再废话,指挥大人这才放缓语气道:“高广宁已经一文不值,没人会费心杀他的。咱们就当出来溜了一遭吧……” 话音未落,就听麦田左前方,传来几声急促的蛙鸣。 众人登时鸦雀无声,因为那是外围警戒的武士在示警! 指挥大人神情一紧,赶忙循声望去,就见七八条人影从远处而来,直奔村口方向。 指挥大人无声无息抽出了随身的兵刃,众手下也伏身麦田,悄悄摸出手弩,只等对方靠近,便立时突袭! 谁知对方刚到他们藏身的麦田,就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缉事府的人滚出来!” 黑夜里万籁无声,这大嗓门一炸开,登时惊得庄子里鸡鸣狗叫! “混账!”指挥大人见状大急,这要是把高广宁吓到,没头没脑逃出庄子,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可这会儿也顾不上高广宁了,人家都朝着他们的藏身处指名道姓了,指挥大人也只能先应付眼前了。 他赶忙凝神望向那些不速之客,只见对方全都身穿夜行衣,为首两人一个瘦子手持一对判官笔,另一个矮一些的,手持一对铜锤。 指挥大人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两个名字,索命判官夏侯恩,瘦霸王夏侯俊! 这二位皆是夏侯阀成名已久的宗师,虽然在人才济济的夏侯阀,两人当不上执事,但地位相当超然,是夏侯阀炫耀武力的急先锋! “原来是夏侯阀驾到!”见是夏侯阀的人,指挥大人反倒没那么紧张了,示意手下不要乱动,他则施施然站了起来。 “我当是谁呢,”那手持判官笔的‘夏侯恩’,也一下就认出了对方,怪笑道:“原来是皇甫指挥,这深更半夜的,躲在庄稼地里拉屎呢?” 听到夏侯恩的声音,那皇甫指挥彻底确信无疑,便沉声道:“不要误会,咱们是奉了上命,保护高广宁还乡的!” “缉事府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夏侯恩却不屑道:“我看你们根本就是要谋害高大人!” “你不信,我们也没办法!”皇甫指挥气愤道:“但我们确实没有恶意!” “那就多谢缉事府的好意了,”夏侯恩毫不客气的逐客道:“不过,我们夏侯阀的人,用不着别人保护!请便吧!” “不行!”皇甫指挥却摇头道:“上命难违!” “我数三个数,”夏侯恩杀气腾腾的下令道:“再不滚蛋,就清场!” 说着他扯起一簇麦穗,甩手便朝皇甫指挥射了过来! 听到那尖利的破空声,皇甫指挥赶忙一挥手中的月牙钩,把射向自己的一簇麦穗挡了下来!可他身边的手下就没这本事了,根本来不及格挡躲闪,就被麦穗射中身体,惨叫声接连响起! “索命判官的脾气见涨啊!”皇甫指挥见状暗暗心惊,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对手的功力也见涨了! 飞快的判断一下局面,皇甫指挥退意顿生。对方有两大宗师压阵,自己这边决计讨不到好处。何况,根本没必要和蛮不讲理的夏侯阀发生冲突。 “既然你们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们也没必要再费力不讨好了!”皇甫指挥冷哼一声,把手一挥道:“我们走!” 说完,他便带着受伤的手下,在夏侯阀众人的监视下,颇为狼狈的撤走了。 走出老远,缉事府众人才顾得上,帮受伤的同袍拔出尖利的麦穗。手下心有余悸的问道:“指挥大人,咱们怎么办?” “回去复命!”皇甫指挥气急败坏道:“真是多管闲事!”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得手 柳家庄内,高广宁借住的院子里。 家仆们被庄子外头的动静惊醒,赶忙跑去禀报高广宁。 高广宁根本就没合眼,从得知判决结果那天起,他就已经开始失眠了。老家仆进来时,他正坐在灯下读书。 “老爷,村口有喊叫声!”老仆赶忙说道。 “听到了,”高广宁点点头道:“缉事府的人滚出去。” “是这么说的。”老仆慌里慌张的点头道:“老爷,咱们赶紧躲一躲吧。” “这黑灯瞎火的,你知道哪里更安全?”高广宁伸手翻了一页书,淡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看再说吧。” “哎……”老仆只好退下,过了一会儿,又兴冲冲返回道:“是夏侯阀派人来保护老爷的!” “哦?”高广宁愣了一下,皱眉道:“我对夏侯阀已是无用之人,他们岂会多此一举?” “八成是看到缉事府跟着老爷,夏侯阀脸上挂不住了吧!”老仆想到一种可能。 “看看再说。”高广宁又说了一遍,但这次他没有再安坐如山,而是搁下手中的书本,从屋里走了出去。 之前他能不慌不忙,是因为相信缉事府可以保护自己。但这会儿夏侯阀的人来了,他反而感到不安起来。 。 撵走了缉事府一行人,夏侯阀众人便径直进了柳家庄,朝高广宁的住处直扑而来。 “开门开门!”一名手下重重拍响了大门。“夏侯阀二位长老在此,高广宁还不出来迎接!” 里头的人赶忙打开门,夏侯阀众人便一拥而入。 “高广宁呢?!”那名手下粗暴的问道。 “我家老爷已经睡下。”一个老仆指了指熄着灯的正房。 夏侯阀二位‘长老’互相递个眼色,便将手下留在院子里,监视高广宁的六七个随从仆人。两人则来到正房门口。那提着双锤的‘夏侯俊’守在门口,‘夏侯恩’则用判官笔轻轻点开房门,迈步进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不过‘夏侯恩’可以清晰看到,有人蒙着被子躺在榻上。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到了榻边,便一掌拍了下去! “咦?”两声轻咦几乎同时响起。一声是‘夏侯恩’发出的,他发现自己一掌下去,却拍在软绵绵的一团上,根本不是人的身体! ‘夏侯恩’忙用一支判官笔一挑,便将被子挑了起来,露出用枕头和褥子拼出的假人来!与此同时,他另一支判官笔,朝着房间的后窗便激射而出! 那是另一声轻咦发出的方位!‘夏侯恩’虽然注意力集中在床榻之上,却没漏过那一声! 只见那判官笔闪电般穿透了窗棂,却没有击中对方的入肉声,更没有惨叫声传来…… “追!”‘夏侯恩’向门外低喝一声,便拿起枕头朝窗口投掷过去! 轰隆一声,整个后窗被枕头砸的粉碎,继而那枕头也被一柄宝剑刺穿! 窗外之人显然是想趁机偷袭一下,谁知‘夏侯恩’居然丢了个枕头探路。 这时,‘夏侯恩’从残破的窗洞中扑了出来,一掌便朝对方的面门劈去。这时他也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四十多岁,长须细眉,不是高广宁又是哪个? “夏侯长老,你为何要对我下毒手?!”高广宁狼狈的躲过一掌,向‘夏侯恩’怒吼道。他方才多了个心眼,用假人冒充躺在床上,自己则在窗外窥探,果然就躲过了一劫! “夏侯阀不留废人!”‘夏侯恩’桀桀一笑,朝高广宁又是一掌。方才他为了留活口,只用出三分掌力。这次加到五分,地阶以下绝对躲不过去! 谁知高广宁的身子鬼魅般的一拧,便躲开了他这一掌。同时,闪身出去数丈近远! 一击落空,‘夏侯恩’愣了一下,没想到高广宁居然有地阶的身手! 高广宁也惊疑不定的看着‘夏侯恩’,咬牙一跺脚,便朝庄外方向急速逃窜而去。 看他那迅若奔雷的身影,显然就是打通任督二脉的地阶宗师! 这时,门外的‘夏侯俊’,也在下令手下杀光一众家仆后,飞速赶了过来。看到那人飞奔的背影,夏侯俊愣了一下,道:“那是谁?” “高广宁!”夏侯恩丢下一句,便朝着高广宁逃窜的方向急追而去。 夏侯俊也赶忙运起身法,跟在后头紧追不舍。 。 高广宁素来以文弱书生的面貌示人,在朝为官十余载,居然无人知道他会武功,而且是打通任督二脉的地阶宗师! 这让对方有些措手不及,竟被他硬生生逃出了庄子,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高广宁头脑十分清醒,只要能追上缉事府的人,自己就安全了。 看到高广宁逃窜的方向,‘夏侯恩’皱眉道:“不能让他追上缉事府的人!”说着他双手成诀、气沉丹田,舌绽春雷,爆喝一声:“开!” 便见他的身形陡然加快了数倍,化成一道流光,十几息时间便追上了高广宁,从他头顶飞跃过去! 高广宁见状大骇,急忙掉头,换个方向逃窜,却见那夏侯俊也丢下赖以成名的双锤,换成一副长刀,挡住了他的去路! 前有追兵后有阻拦,高广宁知道是逃不掉了,他把心一横,手中长剑凶狠的刺出,招招都是你死我亡的搏命招数! 显然,高广宁是想逼对方躲闪,好借机逃遁。 谁知对方比他还要凶横,长刀不避不闪,有去无回的迎上高广宁的长剑!一副有种你就弄死我的架势! 黑夜中火花四溅,那是兵刃交击发出的。眨眼之间,高广宁便和对方硬碰硬了几十招,这毫无花哨的几十次碰撞下来,他的双臂已是酸麻一片,虎口更是崩裂开来,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长剑。 再看他的对手,依然手握双刀,稳如泰山,虽仅一人当关,却让人有万夫莫开之感! “你不是夏侯俊!”高广宁虽然从来不出手,但对各阀,尤其是夏侯阀的高手了若指掌。这一番交手下来,他便察觉异常了,尖叫起来道:“你是杜茂什么人?他的刀法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高广宁震惊之下浑没察觉,那‘夏侯恩’已经如夜枭般飞掠到他的身后。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夏侯恩’一掌拍中了他的后脑,高广宁登时委顿余地。 。 等高广宁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暗的山洞之中,旁边点着篝火,不知此时是什么光景。 “公子,他醒了。”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高广宁身后响起。下一刻,高广宁便被人一把拎了起来,面向一个石台跪下。 石台前,立着个身穿夜行衣、俊美无俦的年轻人。而拎起他的则是个满脸伤疤的驼背老者。高广宁用余光看到,那老者背后背着的,正是拦截他的那双长刀! 夏侯恩、夏侯俊却已不见踪影,若非那双长刀,高广宁真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确实太像做梦了,高广宁暗暗运劲,却发现体内空空荡荡,手脚绵软无力,连根指头都提不起来,这是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状况。 “高广宁,你可认得我是谁?!”那疤面老者一把提起高广宁的头发,满面狰狞的嘶吼道。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审问 “高广宁,你可认得我是谁?”疤面老者一把提起高广宁的头发。 头皮的剧痛登时让高广宁猛地一个激灵,这根本不是做梦,自己确确实实是被眼前这两人擒下了! “你是……”高广宁仔细辨认着那张狰狞的面孔,只感到有些眼熟,却怎么也对不上号。“夏侯恩和夏侯俊呢?他们俩在哪?让他们来跟我说话!” “哈哈哈!”疤面老者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你们到底是谁?”高广宁被笑懵了。 那俊俏的少年也笑起来,然后他一侧身,高广宁便看到了石台上,摆着的那两个牌位。 只见一个牌位上写着‘皇考乾明皇帝之位’,另一个牌位上写着‘皇妣仁孝皇后之位’! 看着那两个牌位上的字号,高广宁登时呆若木鸡,亡魂皆冒!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疤面老者的声音,在高广宁耳边炸响! “双刀杜茂,你是双刀杜茂……”高广宁像见了鬼一样瘫软在地,喃喃说道:“你居然还活着。” “不把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杀光,我怎么可能会死!”疤面老者的狞笑声,在山洞中回荡,如鬼哭狼嚎,如杜鹃泣血! “那你又是谁?!”高广宁无力的目光,投到那明显是杜茂之主的少年身上。 “白痴,我杜茂侍奉的主上,这天下还能有谁?!”杜茂朝那少年一拱手,傲然道:“这便是先帝先后嫡子,我大玄太子殿下!” “胡说,太子殿下早就在十年前被烧死了!”高广宁先是一愣,旋即神经质的摇头道:“杜茂,你又捏造出个太子,到底是何居心?!” “你!”杜茂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揍他,却被那少年出声阻止。 “叔,稍安勿躁。”少年自然便是陆云,他冷冷看着高广宁,说出了一句话:“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愿陛下早作决断,切勿自误啊!” “……”高广宁闻言登时汗毛直竖。他瞳孔一缩,死死盯着陆云,声音发颤道:“这是我十年前,向先帝密奏的原话,你当时在何处,怎么会听到?”非但一字不差,而且还声音都惟妙惟肖! “我当时,便在父皇的怀抱之中……”陆云淡淡道:“记得你当时额头贴了块膏药,看上去十分可笑。不过这句话倒是铿锵有力,所以我一直记得。” “是,当时先帝正抱着太子在御花园观鱼,”高广宁仔细一想,嘶声道:“我当时额头出了个疖子,贴了一块去火的膏药……”说着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陆云,果然从其眉眼神态中,看出了几丝先帝和先皇后的影子! “你真的是皇甫华?”高广宁呼吸急促的死死盯着陆云,却依然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不可能……” “皇甫华……”陆云刹那间有些失神,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无人叫起,连他自己都已经陌生无比。 “大胆!”杜茂怒喝一声,给了高广宁重重一记耳光道:“殿下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吗?!” 高广宁被一掌打倒在地,嘴角淌血。他却依然自顾自道:“夏侯阀怎么可能帮你呢?他们要是知道你还活着,肯定第一时间就要杀了你!” “蠢货,”杜茂冷笑道:“夏侯恩和夏侯俊还在洛京城里待着呢,你看到的那两个,是我和我家殿下假扮的!” 陆云当初在柏柳庄密道外,见过夏侯恩和夏侯俊……他们是跟随夏侯不败追踪玉玺的,五名夏侯阀地阶宗师中的两个。 在那五名夏侯阀宗师中,这两人与陆云和保叔的身形相仿,而且那使判官笔的夏侯恩,还是五人中为首的那个,一直追着陆云到了山顶,不断的发号施令。所以陆云对他的声音和说话口气,都记得十分清楚。 他略作易容,拿上夏侯恩标志性的判官笔,再用真气改变声线,模仿夏侯恩的声音语调,就算夏侯阀的人在场,也没法在黑夜里分辨出真假来。 。 高广宁聪明绝顶,转眼就明白了陆云的算计,恍然道:“你们假扮夏侯阀,撵走了缉事府的人。同时也麻痹了我和我的仆人,出其不意就把我擒下,等我死了还可以嫁祸缉事府。”说着他赞许一声道:“端得是好算计。”却又话锋一转道:“可若非陛下和夏侯阀激烈斗争,让我成了牺牲品,你们再能算计也是没有用的……” “是吗?原来你到现在还以为,是皇甫彧在对付你。”杜茂讥讽的一笑,嘶声道:“告诉你吧,黄蕴的账册根本不是他交给皇甫彧的!而是我家殿下在你们出事之前,从他外宅中找到,命我暗中递给缉事府的!” “什么?!”高广宁不由一愣。 “再往前头说,”杜茂脸上的讥讽之色越盛道:“有关你高广宁的那些流言,也都是我家殿下命我散播出去的。当然,每一条都是经过查证,没有诬陷你!” “……”高广宁目瞪口呆的看着陆云和杜茂,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倒霉的真正原因。片刻后,他深深盯着陆云道:“我相信你是太子殿下了!因为杜茂没有这个脑子,而且他也不会找人冒充自己的主人的……” 杜茂嘿了一声,没想到这高广宁,居然把自己看的这么透。 “万万没想到,我高广宁今生,居然有机会死在先帝之子手中。”高广宁放声大笑起来道:“果然是报应不爽,老天爷,算你厉害!” 笑完了,他便闭上眼,对陆云道:“十年前我就该死,如今死在殿下手中,也算是苍天有眼了……动手吧……”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杜茂按住高广宁的双肩,对陆云使了个眼色。 陆云微微点头,一手捏法诀,一手二指并拢,夺魂指点中了高广宁的眉心! 高广宁登时头疼欲裂,双目中尽是混乱之色。 “现在,凡我所问,必须如实回答。”陆云目光幽深的盯着高广宁。 高广宁茫然的点点头,道:“如实回答。” “把你所知,报恩寺之变的内情,统统说出来!”陆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和道。 保叔虽然知无不言,但他当年不过是护卫皇后的一名副统领,受身份和职位所限,对十年前的事情只知大概,但内中详情就无从得知了。 高广宁可是当时乾明皇帝最倚重的心腹之一,从他口中,必然可以还原十年前的真相! “报恩寺之变发生在十年前……”高广宁目光混乱,缓缓说道:“当时,乾明皇帝十分忧虑门阀做大,想要通过改革消除门阀的力量,把权柄收归己有。他通过提拔我这样的寒族,重新丈量田亩、普查户口等一系列措施,极力动摇门阀士族的根基。” “那些门阀当然不肯坐以待毙,便被夏侯霸联合起来,一起和先帝对抗。双方很快便势成水火,但当时,皇室十分强大,虽然无法和七阀联合起来的力量抗衡,可各阀并不是一条心,也有不愿意和皇室决裂的,所以夏侯阀也不敢硬来。” “同样道理,乾明皇帝也吃不准,会有多少门阀联合起来对抗自己。为了确保胜利,他派人暗中联系天师道,希望张玄一能帮助自己。但张天师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并正告先帝,门阀乃立国之本,绝对不能动摇!”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可恨之人 山洞中,火光跳跃,高广宁的声音飘忽不定。 “先帝见张天师不肯帮忙,便联系了太平道,许诺了许多条件,孙元朗终于心动,只身进京与先帝密会,双方达成盟约,太平道派精锐高手秘密入京,协助先帝消灭夏侯阀等死硬的门阀。” “在当时,并没有人知道孙元朗入京之事,各阀依然蒙在鼓里。”高广宁一脸惋惜道:“如果陛下能等上一阵子,待太平道一众高手抵京,而不是只有一个孙元朗,最后的结果可能很不一样了。” 陆云也听陆信说过,乾明皇帝动手太急,才会功败垂成。听高广宁如是说,他忍不住沉声问道:“那先帝为何要提前动手?”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高广宁轻叹一声道:“那是冬月里的一天,先帝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便暴跳如雷。这时,又有人秘密求见,先帝便让我退下,单独召见了那人。” 陆云微微皱眉,他也依稀记得,当时父皇黑着脸进来,让人把自己抱走。后来等自己回到母后寝宫,便见她满脸泪水,看上去难过极了…… 陆云知道内宫的事情,不可能从高广宁处得到答案。便沉声问道:“那人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高广宁摇摇头,缓缓道:“但能空口无凭就让先帝深信不疑的,显然份量极重。数来数去,还不就是那几家?” 顿了顿,高广宁接着说道:“那人走后,陛下把我叫回来,说夏侯霸已经调兵进京,马上就要发动政变,让平王取而代之!我劝陛下查证后再说,可陛下却坚信那人所言,说来不及了。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借着祭奠太后的机会,以身作饵,在报恩寺将夏侯阀一网打尽!” “为了避免走漏消息,也为了尽量减小对大玄的伤害,陛下当时只召集了自己最信任的一干族人,以及孙元朗和我这样的,几个看上去绝对不会背叛的臣子,秘密谋划了在报恩寺的行动。”高广宁一脸沉痛道:“当时一切行动都十分小心,除了本就该保卫陛下的禁卫,甚至连军队都没有调动。按说万万不会惊动那些门阀才是……” “谁知,消息还是被人泄露出去,陛下尽可能小心保密的谋划,此时在夏侯阀和平王眼中,便无异于自寻死路了……而且张玄一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京城,也不知夏侯霸和平王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他也加入进来。事变当天早晨,我的家眷被白猿社劫持,他们用我的儿女威胁我,调动报恩寺外的禁军,给了张玄一、白猿社主人、夏侯阀、裴阀一众大宗师秘密潜入的机会。” “结果报恩寺中,先帝刚要对夏侯阀和平王动手,十多个天阶大宗师突然出现,击败了忠于先帝的五名大宗师,赶跑了孙元朗,最后包围了先帝,逼他写诏书逊位!”说到此处,高广宁泪流满面道:“先帝宁死不从,自刎当场……” 。 好一会儿,陆云才从高广宁的描述中回过神来。 看着泪流满面的高广宁,陆云突然头皮一阵发麻。他清晰记得,之前两次中了夺魂指的对象,都是神情愈发呆滞,直至彻底变成白痴。这高广宁的表情,怎么会越来越生动呢? “你是不是已经恢复神智了?”陆云冷不防问了一句。 “这……”高广宁不由一愣。 仅这一愣,就足以说明他的确已经恢复神智了! “你敢耍我们!”保叔登时暴跳如雷,就要拔刀卸下高广宁一条胳膊,却被陆云拦了下来。 高广宁见装不下去,苦笑着点了点头,对陆云道:“殿下刚才对我所用的,是皇极洞玄功上的功法吧?” “你倒是见识不小。”陆云默认道:“你也见过这门功法吗?” “那倒没有,这门功法是皇室的至高绝学,我一个外臣如何能见到?”高广宁轻声道:“我只是听说,《太平经》上有一门失传的摄魂大法,跟殿下所用的法子类似。加之先帝密会孙元朗时,罪臣就在一旁。听孙教主说,《太平经》的最后一卷被皇室所夺。便猜测那《皇极洞玄功》,就是那《太平经》的癸卷。” “你倒是挺能猜的。”陆云不置可否的应一声,心中却信了高广宁的说法。他记得,当初在伏牛山对陆枫的手下用夺魂指时,另一人曾大喊说,他用的是《太平经》上的摄魂大法! “听说摄魂大法只能对没有打通任督二脉之人使用,因为一旦成为宗师,经脉心神便会强大十倍,任何干扰神志的功法都不怕了。”高广宁继续为陆云解惑道:“罪臣十几年前就已是宗师,否则陛下也不会让我领兵。这些年我虽然受困心魔,功力不进反退,但殿下能控制罪臣十几息时间,也说明殿下的功力,已经远超寻常地阶了……” “殿下今年还不到十七岁吧。”高广宁说着,满脸狂热的看着陆云道:“果然是天纵奇才,为先帝报仇不是没可能的!” 陆云不由和保叔对视一眼,两人都被高广宁的态度有些搞糊涂了。不知这家伙是被夺魂指影响了神志,还是在为活命耍诈。 高广宁一眼就看出陆云的心思,凄然一笑道:“就知道殿下不会相信我,所以罪臣才想装着中了摄魂大法,把知道的都原原本本告诉殿下。” “你会这么好心?”保叔不屑道:“你这个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狗才!” “是,跟你忠肝义胆的杜茂比起来,我是罪该万死的狗才……”高广宁凄然一笑道:“我这辈子最痛苦的,就是当初为了自己的家眷,害死了乾明皇帝。”说着他仰望着洞顶,满目痛苦道:“不仅下半辈子像条狗一样被人耻笑,还把我们庶族崛起的希望彻底毁灭了……”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保叔冷笑道:“你敢说重来一次,你就能像个男人一样,为先帝去死?!” “我……”高广宁低头与保叔对视片刻,终究颓然摇头道:“这个问题,我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样的……我还会背叛先帝……” “那就是了,该死的叛贼!”保叔一口浓痰啐到高广宁的脸上。他痛恨这些叛徒,甚至超过对夏侯霸的狠。 “呵呵……”高广宁唾面自干的笑了笑,突然流下两行眼泪道:“如果夏侯霸用我的性命来要挟,那该多好啊。可他偏偏是用我的四个孩子,还有我的老爹老娘,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 说着,一直表现的镇定自若的高广宁,居然失控的痛哭起来:“先帝啊,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你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愿意为你死一百次,可我做不到让我的父母妻儿,为你殉葬啊……” 看到高广宁的样子,保叔的神情也起了变化,满脸的憎恨和杀意,被一直深埋心底的愧疚所覆盖…… 他也有妻儿父母啊…… ------------ 第一百二十四章 秘闻 山洞中,时间一久,火焰渐小。陆云又添了几块柴,火光才重新肆意的跳动起来。 片刻的失神之后,杜茂突然猛醒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害死了先帝和那么多人,都罪该万死!” “不错。我确实该死。这些年,我如行尸走肉般活在世上,不知多少次,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每每事到临头,总是会有各种念头冒出来,让我继续苟活下去。”高广宁自嘲的笑笑道:“我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把自己当成是庶族的一线希望;甚至还奢望着,将来某一天,能替先帝报仇……” “哼!”杜茂冷哼一声道:“说来说去,不过还是贪生怕死罢了。” “是,我就是贪生怕死。”高广宁颓然一笑道:“好在你们出现了,我终于可以结束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你有这个觉悟就好,”杜茂唯恐陆云会心软,抽出了双刀。高广宁已经知道两人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他在世上了! “别急,我还有话没说完。”高广宁此刻的脸上,尽是解脱后的放松,他看向陆云道:“罪臣要禀告殿下几个秘密,算是稍稍弥补一下对殿下一家的罪过。” “讲。”陆云一直面无表情,此刻方点了点头。 “一个是,我听先帝对孙元朗说,皇家有一处秘密的宝库,里面藏着从太平道夺来的东西,这也是孙元朗愿意冒险入京的原因。先帝许诺他,只要能战胜门阀,就可以将包括《太平经》癸卷在内的太平教至宝如数奉还。”高广宁缓缓说道:“传说那宝库是高祖所建,收藏着他平定天下搜刮来的无数财宝。这样将来一旦子孙不肖,皇室衰微,他的继承者还可以用宝库中的财富东山再起。” “这个传说我也听过,”杜茂摇头道:“但就连皇甫彧都找不到,八成是谣传而已。” “先帝是不可能信口开河,欺骗孙元朗的。”高广宁却笃定道:“先帝不是那样的人。”说着他双目一片狂热道:“如果殿下能找到那宝藏,一旦天下有事,就有了起兵与敌人抗衡的资本了!” “好吧,那在哪里呢?”杜茂被说的心痒,哼一声。 “这我就不知道了。”高广宁缓缓摇头道:“但据我所知,初始帝一直在找,夏侯阀也在找这个宝藏。其实,前年朝廷重修黄河大堤,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传言说,高祖将宝藏藏在汴河一带,但后来被黄河淹没了。” “找到什么了吗?”这说法,杜茂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高广宁摇了摇头。 “他们都找不到,”杜茂骂一声道:“让我家殿下哪里找去?” “他们找不到,不代表殿下找不到。”高广宁却幽幽道:“殿下所练的《皇极洞玄功》,乃是皇室至高宝典,先帝向来随身携带。但现在却在殿下手中,就说明当时先帝决定提前动手,便预料到有失败的可能。所以才会把皇室至宝留给了皇后。同样道理,皇室宝库的重要性,还在《皇极洞玄功》之上,陛下怎可能不做交代?” 杜茂听他言之有理,不由看了看陆云。 “但我母后没有提过。”陆云这才轻声说道。 “也许皇后没来得及说,或者先帝没有直接交代……”高广宁皱眉苦思片刻,对陆云笑道:“冥冥中自有注定,就像我一直舍不得自杀,原来是等着死在殿下面前。只要宝库真的存在,就一定会和殿下有缘的。” “你可以说第二件事了。”陆云沉声说道。 “是。”高广宁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殿下想要复仇,不能把目光局限在士族身上。那些世家门阀血脉相连,荣辱与共,指望他们帮忙,到最后只能落个跟先帝一样的结局……”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当时,先帝满以为,只有夏侯阀会和平王铤而走险,充其量再加上个谢阀。谁知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裴阀、崔阀这样排前三的大阀,居然义无反顾站在夏侯阀的身边。陆阀、卫阀、梅阀虽然保持中立,可说白了就是见死不救!” 陆云颔首,他早就十分清楚,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门阀身上。 “但是殿下可曾想过?这天下亿万人口,士族统共才有多少?”高广宁问一句道。 “几十万人吧。”陆云轻声说道:“如果算上门客、奴仆、部曲,就多不胜数了……” “那些门客奴仆,和庶族又有什么分别?在门阀士族的眼里,不过是家狗与野狗的区别而已。”高广宁将压在心底大半辈子的怨毒和憎恨,彻底宣泄出来道:“在这大玄朝,真正被当成人的,不过就是各阀子弟,还有那些依附于他们的中小家族!真正的人上人,只有那些生下来,就钟鸣鼎食、注定成为高官显贵的嫡系而已,这样的人能有多少?三千还是五千?恐怕不会超过一万之数吧!” “你扯远了。”陆云微微皱眉,不过高广宁说的是实话。这大玄朝的阶层实在是太森严,庶族和士族之间泾渭分明,士族内部的嫡庶之间,同样泾渭分明。所有的机会,都属于在洛南的嫡系,洛北的旁系则只能分到些残羹冷炙,任你再有本事也没用。 是的,就算是惊才绝艳的陆云,如果不干掉陆枫,不得到皇帝的垂青,也绝不会有机会被选中的。 还有陆信,那些长老之所以对他横竖看不上眼,不就是因为他住在洛南吗?而陆俭出了那么大的篓子,长老们却因为他是嫡系,就百般包庇、保驾护航。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这天下,从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 “士族只是大玄朝的沧海一粟,庶族才是那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这一刻,高广宁就像个狂热的布道者,挥舞着双手对陆云高声道:“殿下要想复仇,想要成就大业,应该把目光放在庶族身上,当你不再坐井观天,就会发现原来草莽之中,还有无数的明珠被埋没着。我庶族的人才,绝对比士族多上太多太多!” “你到底什么意思?”陆云沉声问道。 “士族之外,还有庞大的庶族势力,我庶族中的有识之士,早已对士族的垄断深恶痛绝,从许多年前便秘密联络、暗中结社,立志要改变这不公平的世界!”高广宁满脸激动道:“殿下是先帝之子,与世家大族有血海深仇,正是我寒族苦盼已久的领袖!” “这么说,你也是组织中的一员了?”陆云看着高广宁。 “是……曾经是……”高广宁颓然道:“可十年前那场事变后,他们便与我反目成仇,已经多年不再联络了。” “你能不能别老放空炮?!”杜茂不由怒骂道:“消遣我家殿下是吗?!” “但我知道,那组织依然存在,而且越来越庞大。”高广宁淡淡道:“我可以告诉殿下,我当初的联络人,时机成熟之后,殿下一定要和他们联系一下!如果能将他们收为己用,殿下便可以真正与门阀抗衡!” “讲。”陆云点了点头。 高广宁便轻声说出了一个名字。“商赟。” ------------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谜团重重 说完那个名字,高广宁又将自己所知,夏侯阀和朝廷的情况,专捡些重要的告诉陆云。 等到他彻底说完,山洞中的火堆,已经基本熄灭了。 看一眼红白色的余烬,陆云幽幽一叹道:“你自己了断吧。” 说完,他便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树木森列,苍翠如云,极目远眺,依稀能看到宫观林立的翠云峰。这里正是三百里邙山的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岭。 站在山岭之上,仔细观察四周,会发现一些大大小小的土包。那些青草漫盖的土包极不显眼,但每一个土包下,都埋藏着一位百年数百年前的帝王将相、达官显贵! 靠山面水、藏风聚气的邙山,是天下风水最佳的葬身之处。自秦汉时起,不知多少显赫人物在此营造了富丽堂皇的墓穴,带着无数奇珍异宝长眠于此。然而几百年后,朝代兴替,已经无人记起他们的名字,只有盗墓贼不时光顾,发掘他们的墓穴,盗取随葬的物品。 事实上,审问高广宁的山洞,就是一个年代久远的盗洞。 陆云站在这邙山群墓之中,一时感怀万千,心情无比复杂。 “公子。”直到杜茂出来,轻轻唤了他一声,陆云才收回了翩飞的思绪。 “处理妥当了?”陆云低声问道。 “嗯。”杜茂点了点头,嘶声道:“那家伙磨蹭了许久,还是不敢自尽,最后还是求我帮的忙。” “千古艰难惟一死。”陆云看着四周的帝王墓穴,幽幽一叹道:“可是谁能躲得过?” “嘿嘿,”杜茂笑笑道:“有道是生在苏杭,死葬北邙。高广宁也算死得其所。” “回去吧。”陆云并没有复仇之后的畅快感,反而生出丝丝迷茫。 返回的路上,保叔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忍不住出声道:“公子,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陆云缓缓说道:“倘若我是高广宁,遇到十年前的状况,会如何抉择?” “公子自然不会有愧于天地良心。”保叔理所当然的说道。 “恐怕,我会和他一样。”陆云却摇摇头,声音低沉道:“选择自己的家人……”他扪心自问,这十年以来,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天下大义,满脑子就只有为自己的父母复仇。而眼下,唯一能让他有所顾忌的,也只有陆瑛和陆信两位至亲之人。 所以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高广宁,必须为自己的父皇,舍弃他的家人呢? 见高广宁对陆云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保叔忙正色道:“殿下切勿妄自菲薄,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会像高广宁一样的……” “正确的选择?”陆云迷茫的叹了口气,什么是正确的选择?根本怎么选都是错! “公子……”见陆云竟有些动摇,保叔心下大急。 “叔,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陆云忙安慰的看他一眼,把话题回到正事上来。“你觉得高广宁所言,是否可以尽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应该不会有假吧。”保叔寻思片刻道:“属下想不出,他又什么理由欺骗咱们。”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陆云点了点头,眉头紧锁道:“那十年前的事情,就不会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嘿……”保叔摸了摸脸上的伤疤,不好意思道:“属下当时官位所限,知道的内情确实不多。” “按照高广宁的说法,当时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才导致我父皇和皇甫彧一方提前火并,出现如今的局面。”陆云沉声说道:“显然,此人也不跟皇甫彧和夏侯霸一条心。” “是。”杜晦点了点头,当时张玄一出现在京城,是各家谁都没想到的意外状况。若非这天下第一大宗师加入,报恩寺之变谁胜谁负,根本难以预料。所以双方应该都是被强推着,进入了报恩寺这个决斗场的! “所以就算皇甫彧和夏侯霸最后胜出,也绝对不会饶了那个捣鬼之人。”陆云沉声说道:“我看那个人分明就想让双方拼个两败俱伤,好从中渔翁得利!”说着他一字一顿道:“不夸张的说,那人才是导致报恩寺之变的罪魁祸首!” “公子这样说,确实有些道理。”保叔点点头道:“当年京中情况,实在扑朔迷离。各阀都自怀心思,想要趁火打劫的那是不在少数。”说着他眉头紧拧道:“可,那人到底是谁呢?” “其他几阀都有可能,甚至高广宁所说的那个庶族的组织,也有充足的动机。”陆云目光越来越清明,试图透过层层迷雾,看清那隐藏在幕后之人的面目。 “有道理。”保叔颔首道:“如果高广宁所说不假,那个庶族的组织,也有能力做到。”说着他一脸不可思议道:“商赟这位天下第一富豪,可是向来对八大家族恭顺至极的!” 商赟便是高广宁所说的联络人,他还有一层妇孺皆知的身份,便是天下闻名的商家家主。商家不是出将入相的世家大族,他们发迹于百年之前,最初是贩私盐起家,后来高祖皇帝起兵,商家的上任家主倾囊相助,为高祖解决了兵马和粮草的大难题。 高祖得到天下后也投桃报李,将朝廷的漕运、税银等钱粮之事,尽数委托给商家,商家也因此大兴,成了富甲天下的大财阀。虽然无法与八大家族相提并论,但被天下人视为仅次于七阀的第九大家族。 按说,商家依靠大玄兴起,应该绝对忠诚于大玄,但高广宁却说,商家的现任家主商赟,是密谋推翻朝廷的庶族组织高层。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现在还说不好到底是哪一家,甚至是哪几家。”陆云无奈的摇摇头,轻声说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十年前,他们既没有达到目的,也没有暴露自己,而是隐藏了下来。”说着讥讽的一笑道:“早晚,他们还会兴风作浪的!” “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早,就算现在确定商家真的反对朝廷,以公子目前的实力,也绝对不能和他们接触。”保叔深以为然道:“公子不妨按部就班、静观其变。” “不错。”陆云站住脚,看看保叔道:“咱们在这里分开吧。” “公子保重。”保叔遵命,向陆云行了一礼,便转身消失在深山密林中。 看着保叔消失的方向,陆云深深一叹。有些话,就是连保叔他都不能说,只能自己去印证去探究……比如,当初到底是什么事,让自己的父皇失去理智,到底和母后有没有关系? 再比如,那高广宁口中的皇室宝库,会不会记在《皇极洞玄功》上? 陆云静静地立在山风之中,越是沉思就越是烦躁,只能把纷杂的念头强压下去,一样样的去调查。 片刻之后,他的目光重新恢复坚定,朝着自己隐藏玉玺和功法的地方疾驰而去。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少女情怀 陆云回到从善坊,已是夕阳西斜。一看到他,街坊们便热情的招呼起来,语气中还透着丝丝的巴结。 就算陆信没有顶替陆俭成功,族人们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他避之不及了。因为陆云已是族中四名参加大比的人选之一,来年九品官人评级中,最差都是三品官人,陆俭也打压不了他了! 陆云依然对这种趋炎附势的恭维,感到很不适应,但他已经可以保持礼貌的微笑,客气的回应别人的问候。而不像在余杭时那样,跟周遭格格不入了…… 不知这算是成长了,还是世故了。但人总得适应现在的生活不是? 一回到家里,他便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上嵌着崔阀的族徽,看车的崔阀护卫认得陆云,赶忙向他行礼道:“陆公子回来了。” “呃……”陆云也记得此人,应该是护送崔夫人母女北上的护卫之一。但怎么也想不起他叫什么,只好略略尴尬道:“你好。是崔夫人来了吗?” “我家夫人和小姐前来拜访令堂,”那护卫微笑道:“这会儿还在后头说话呢。” 陆云点了点头,不得不进去拜见崔夫人。 崔夫人正和陆夫人,在后堂中说话,看到陆云进来,登时眉开眼笑道:“你小子可出息了,姨母上门都敢躲出去,你说该不该罚。” 陆云恭恭敬敬向崔夫人行礼,然后跪坐在下首道:“小甥不知姨母今日登门,否则是不敢出去乱跑的。” “这还差不多。”崔夫人满脸热切的上下打量着陆云,看得他后脊梁一阵阵发凉。她笑眯眯说道:“听说你在陆阀的比试中夺魁,姨母是特地上门道贺来的。” “只是阀中的比试,算不得什么。”陆云轻声答道:“说不定明年输的一塌糊涂,反倒让姨母笑话。” “那不会。”崔夫人笑吟吟道:“姨母早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明年肯定能一飞冲天的。”说完她又神情一敛道:“不过确实也大意不得。我崔家,还有裴阀的那几个小子,都厉害的让人发指……听说其他几家这次派出的子弟,也都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到时候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 陆云点了点头,对崔夫人的话深以为然。这些天,陆伟反复强调,这次的大比绝对是开国以来最难的一次。各家都出了些极其优秀的俊逸之才,放在前几次大比,完全可以毫无疑问的夺魁。 就好像老天爷故意安排,让这些厉害至极的年轻人赶在一起出生,然后同场竞技一般。 陆云又耐着性子陪陆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告退出去道:“就不打扰姨母和母亲说话了。” “去吧去吧,宁儿都问了好几回,你到底啥时候回来了。”崔夫人笑容满面的点头道。 陆云打了个寒噤,从后堂出来。 一出来,他就被人拍了下后背,便听到崔宁儿那脆生生的声音道:“你跑哪去了?” 陆云无奈的回过头来,便见那位崔家小姐和自家阿姐并肩而立,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在夕阳下看得人目醉神迷。 “他好容易休息一天,当然要出去透透气了。”陆瑛幽怨的看一眼陆云,却还不忘帮他解释。 “真是的,好容易来一趟……”崔宁儿撅了撅小嘴儿,挽着陆瑛的胳膊,娇笑起来道:“幸好阿姐在家。” 陆云闻言点头道:“是,你和我阿姐好好玩,我就失陪了。”说完便想赶紧开溜。 “你站住!”见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崔宁儿气的一跺脚。 陆云只好站住,无奈的看着她。 “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呢?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崔宁儿小声说一句,扯了扯陆云的衣袖道:“最多,以后不拿你做挡箭牌就是。” 陆云愣一下,才想起来道:“你是说谢添那次,我早就不在意了。” 崔宁儿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弄得火大,冷笑起来道:“可有人无比在意!你还不知道吧,谢阀的谢波,已经通过缉事府,向你下了战书!” “谢波?”陆云在脑海中飞速检索起这个名字来,不是谢阀的四名人选,但自己确实有些印象。很快,他便从记忆中,找到了此人的印记――缉事府玄阶榜上第四百二十名。 他记不住那崔阀护卫的名字,但对玄阶榜上的上千个名字,却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记得缉事府记载,此人现年二十五岁,谢阀旁系,曾经参加过上上次的九品官人评级,被评为中上四品,被授予八品京兆府捕盗参军。并在五年前一次抓捕中,以一人之力,擒下了一名玄阶强者,因此登上了玄阶榜,同时官品也得到提升。 但在那之后,此人便再没出手过,只是按部就班升为六品别驾从事,在缉事府的排名也一降再降,如今只排在四百二十名。 “你肯定没听说过他,”崔宁儿也顾不上和陆云怄气了,小脸儿紧绷的警告他道:“但我大哥说,此人的功力远超谢添那个白痴,只是不显山不露水,才会排在他之下。” “既然他那么低调,干嘛要替谢添出头?”陆瑛气愤道。 “怕是奉了阀中的命令。”崔宁儿这种嫡系子弟,对门阀内部的了解要远超陆瑛,她认真地为两人解释道:“在门阀之中,所有人都必须服从阀中的安排,很多像他这样的厉害角色,都被要求不能出风头,以隐藏自家的实力,有事时好出其不意。”顿一顿,她又满脸担忧道:“我大哥说,那谢波如今的功力,只怕已经不在他之下了!” “呃……”陆云迟疑一下,怯生生问答:“你大哥是谁?很厉害吗?” “什么?”崔宁儿险些一头栽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看乡巴佬一样盯着陆云道:“你连我大哥白羽公子都不知道?” “白羽公子?”陆云一脸迷茫,心说怎么像是个鸟的名字。 “白羽公子,我听说过。”陆瑛却兴奋道:“总听那帮姐妹说,京城有四大公子,白羽公子崔白羽就是其中最帅的一个!”说着她看了看陆云,又摇了摇头,似乎不是很认可这个说法。 “那当然,我大哥比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好看多了,更重要的是,人比他好上一百倍。不,一万倍!”崔宁儿马上激动的附和,但听起来更像是在打击陆云。 陆云自然毫无所觉,他只是在回想玄阶榜上的名字,却没有一个叫崔白羽的。不禁暗道:“莫非这位崔白羽,已经是宗师了?” “我大哥虽然不在榜上,但那是因为他从来不跟人动手的缘故。”崔宁儿好似看出陆云的想法,急忙解释道:“但我祖父说,他只差一层窗户纸,就可以打通任督二脉了!” “啊!”陆瑛登时一惊:“难道那谢波也是如此?” “是。”崔宁儿这时也顾不上炫耀自己的哥哥,着急的劝说陆云道:“你赶紧跟陆阀的长辈说说,让他们去跟谢阀说说,让那谢波撤回战书!”顿一顿道:“最起码也得拖到明年,等你大比完了,他就不敢对你下死手了!” 陆云参加完大比,立即就会被授官,哪怕只是得到最低的上下三品评级,也会被授予七品官职。谢波也是朝廷官员,对他动手自然要有所顾忌…… “多谢。”陆云点了点头,真心实意向崔宁儿表示感谢。这件事确实有些麻烦,如果那谢波只和地阶差一线,自己战而胜之,岂不是不打自招了自己的根脚? 但输给谢波是绝对不可以的,那样会严重影响他来年的官人评级!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两面 出于感激,陆云不好再对崔宁儿避而远之了。他只好留下来,耐着性子陪崔宁儿说话。其实双方基本没什么共同语言,崔宁儿看上去也是没话找话,净问他诸如在余杭如何如何,跟谁学的武功,多大年龄到的玄阶之类无聊的问题。 其实这些问题,陆云已经被族人盘问过很多次了,早有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等在那里。比如武功是跟父亲学的,年前才到的玄阶。在余杭没什么朋友,整天在家里习文练武之类…… 崔宁儿乐此不疲,缠着陆云问来问去。陆云已经心不在焉,她却依然兴致勃勃道:“对了,你们去过太湖吗?” 陆瑛摇了摇头,陆云也摇头。 “那太可惜了,太湖可漂亮了!”崔宁儿煞有介事的吹嘘道:“早晨的时候湖水是粉红色的,白天有时候是绿的,有时候是蓝的,傍晚时就变成金色,夜里却又是银白色。在湖上还能看到仙人飞来飞去……” 说着话,她目不转瞬的盯着姐弟俩,像是想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又像是渴望得到赞叹的孩子。 只见陆瑛满脸惊奇的憧憬道:“是吗?!那一定要去好好看看!” 陆云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轻轻‘哦’了声,表示知道了。 “你怎么这副表情,不信?”崔宁儿撅了噘嘴,对陆云的反应颇不满意。 “你说是就是吧。”陆云摇了摇头,努力摆出一副亲切一些的表情。 “莫非你去过太湖?”崔宁儿狐疑道。 “没有。”陆云摇摇头,轻声道:“只是觉得神仙怎么会让你随便看到。” “我就是看到了。”崔宁儿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好啦,好啦。”见崔宁儿受窘,陆瑛轻轻扯一下陆云,示意他不要太较真,又对崔宁儿笑道:“这说明我们宁儿是有仙缘的!” “阿姐最好了。”崔宁儿受用的使劲点头,抱着陆瑛的胳膊扭啊扭,还不忘白了陆云一眼。 。 庆幸的是,天色已经不早。虽然崔宁儿还谈兴正浓,崔夫人却已经要回府了。 目送着崔宁儿依依不舍的被崔夫人拉上马车,陆云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待陪着母亲送走了崔夫人母女,姐弟俩独处时,陆瑛仍对崔宁儿描述的太湖念念不忘,陆云突然笑道:“阿姐,其实不用去太湖,也能看到那样的景象。” “是吗?”陆瑛一听就来了劲儿,兴奋的问道:“在哪?在哪?” “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陆云卖了个关子。 “好呀!”陆瑛欢快的跟什么似的,一扫被弟弟放了一天鸽子的郁闷。可看了看天色,不由颓然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我就问你想不想?”陆云却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想。”陆瑛理所当然的点头。自从被绑架过一次,她唯恐再给父亲和弟弟惹麻烦,便不敢独自出门,着实快要憋坏了。 “那好,咱们走。”陆云带着陆瑛便往外走。 “好。”陆瑛也不问他到底去哪,和爷爷说了一声,便兴冲冲跟在陆云后头,出了从善坊。 。 大街上人流如织,大都从北向南而行。那是在洛北做工、服役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匆匆走在回洛南的路上。 崔夫人的马车却与人群逆向而行,她们要回洛北的光禄坊,那是崔阀嫡系居住的地方。 马车上,崔夫人和崔宁儿相对跪坐,两人的神态却与在人前时截然相反。没有之前的母女亲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上级和下属之间的疏离克制。 崔宁儿端坐在那里,崔夫人身体微微前倾,正用一种禀报的语气对她轻声说道:“和陆信的妻子聊了一天,但陆夫人口风很严,只说自己整日吃斋念佛,什么事都不知道。” 崔宁儿神情缥缈冷漠,不带一丝烟火气,脸上哪还有半分娇憨天真?听了崔夫人所言,她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这边也是,陆瑛看似开朗,实则心思细密至极,套不出半句话来。” “那陆云呢?”崔夫人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他年纪小一些,又腼腆害羞,应该能试探出什么吧?” “……”崔夫人不提他还好,一提陆云,崔宁儿那张天高云淡的脸上,便生出丝丝火气道:“那小子八棍子打不出个屁,脸上永远都是一副表情,能看出什么才叫见了鬼!” “主上息怒!”崔夫人堂堂裴阀嫡女、崔阀儿媳,此刻居然称呼自己的女儿为主上,实在匪夷所思。但偏偏两位当事者都一脸理所当然。“想来他们可能真不知道陆信的事情!”顿一顿,崔夫人又小声道:“或许,我们就不该怀疑陆信……” 崔宁儿两道秀眉微微蹙起,她也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寻思片刻却缓缓摇头,幽幽道:“只要有一丝可能,就必须彻彻底底查个明白!”她心中却自嘲的苦笑一声:‘因为查来查去,就只查到这一条线索……’ 之前圣女曾下令,让人调查陆信的旧部。在这一点上,太平道的优势无人可及,许多中下层的士兵都是他们的信徒,会将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前日余杭那边传信儿过来,说当时陆信攻打柏柳庄,派敢死队偷城时,曾经有个使双刀的高手暗中相助…… 虽然以那些官兵的眼光,无法分辨出那高手到底是什么水准,圣女还是大胆假设,那高手就是当日抢走玉玺的地阶宗师。如果这个假设能成立,似乎一切疑团都可迎刃而解!所以,才有了母女俩今日的陆家一行,她们想要旁敲侧击一下,看看陆信到底在陆阀是个什么位置,他会不会是陆阀一早在余杭布下的棋子? “陆信是十年前到的江南,之后一直无人问津,如果陆阀那时候就开始布局,也实在太可怕了。”崔夫人皱眉苦思道:“或者说,是陆尚提前得知了夏侯阀的动作,派陆阀的宗师暗中潜到陆信身边,试图浑水摸鱼?这样似乎更能讲得通。” “不像。”圣女却摇摇头,回忆一下当日的情形道:“一来那人似乎比较年轻,和陆阀的八大执事都对不上号,二来当日看那人的情形,似乎根本不知道玉玺的存在,纯粹是误打误撞的……”这才是她最生气的地方,自己处心积虑谋划许久,最后却被个路人摘了桃子! “还有,当日行刺夏侯雷之人,用的是本教的功法,没听说过陆阀有这样的人存在。”圣女越想越是不解,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 “可惜,咱们被天师道盯上了,否则直接派人潜入从善坊,直接逼问陆信就是了!”崔夫人郁闷道。显然,天女的出现,给了她极大的压力。 提起天师道,圣女也是一阵气闷。虽然之前她挫败了天女的刺杀,还险些将其抓获。但她自家人知自家事,那天女的武功超过他不少,而且心智应变也不逊色于她。有了上次的教训,下次她再出现时,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 而且天女出现了,天师道的一众牛鼻子,还会远吗? “这段时间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师父他老人家到了再说吧。”圣女一脸不甘的闷声说道。太平道在京里的资源其实不少,就像崔夫人这种豪门贵女,都是他们的信徒。但不到万不得已,这些辛辛苦苦埋下的暗线,是动用不得的! “教主会来京城?”崔夫人惊喜莫名,眼中闪动着兴奋的神采。 对崔夫人的反应,圣女有些不悦,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道:“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津月色 陆云带着陆瑛出了从善坊,便沿着洛水一直往西走。 洛水河畔杨柳成荫、风光如画,秋风扑面、暑气全无。此时,人们全都想赶在坊门关闭前返家,是以河边的青石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在夕阳中顺流而下,既不打扰两人的雅兴,又使这画面不失于太过冷清。 陆瑛开心坏了,她折一支垂柳,在陆云的身畔翩翩起舞,就像回到当初在余杭时那样。 “真是太美了,”陆瑛兴奋的小脸儿涨红,对陆云欢声笑道:“就像一整条洛水,都是属于我们两个的。” “那阿姐不就成了洛神?”看到陆瑛如此开心,陆云也十分高兴,也不枉自己为了能提早回来,辛苦赶路半晌了。 “瞎说。”陆瑛登时羞红了脸,心里却是喜滋滋的。传说洛神是伏羲氏之女,因为迷恋洛河两岸的美丽景色,降临人间,来到洛阳,成为洛河的河神。传说这位女神容姿绝美,就连洛阳城里的牡丹花,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在夕阳下,陆瑛凭风临水,衣袂飘飘,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还真与那洛水女神有几分神似。她用手中的柳条轻扫一下陆云的下颌,调笑问道:“我要是洛神,那你是谁?” “那我就是黄河的河伯,把你关到龙宫里,让你永远都出不去!”陆云摆出一副可怕的表情,伸手去抓陆瑛的柳条。 “想得美!”陆瑛咯咯娇笑着,向前面逃去,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你抓不住我的!” 陆云也笑着追了上去,姐弟俩一前一后,沿着洛河跑出了老远一段。 “别追了,别追了……”陆瑛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粉面潮红,手扶纤腰,却是跑不动了。 陆云也笑着停下脚步,目光越过陆瑛望向前方。 陆瑛顺着陆云的目光往前一看,登时目眩神迷,喃喃道:“太美了……” 原来,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天津桥畔。天津桥是洛阳城内最大的一座桥,南面与定鼎门大街相连,北面与紫微城正门遥遥相对。当年高祖皇帝就是从这座桥上过河,入主紫微宫的。天津桥便因此而得名。 整座天津桥长三百三十三步,宽二十余步,如一道玉虹般横架在洛河之上,桥上有四角亭、栏杆、表柱,桥两端有集市和酒楼,南北通衢,一桥相牵,好不气派! 这一段的河道也是最宽阔的一段,河面水平如镜,被即将落山的夕阳,染成一片金黄。那片金黄从两人眼前,顺着河道一直通向遥远的天际,让人深信不疑,那火红的夕阳就会坠落在那片金黄之中…… 陆瑛看得目眩神迷,好一会儿才喃喃道:“看到了,看到了,金色的洛河真是太迷人了……” 陆云点了点头,在河边捡了一片干净的地方,与陆瑛并肩而坐,安静的望着这金灿灿的洛河。 远处一艘渔船上,传来苍凉的渔歌声: ‘古今兴废皆若梦,魏耶晋耶成何用。 惟流水不记年,浪里陶情也,水云仙。 浅斟低唱,三五渔朋,柳堤欸乃,连舟并缆也, 共话衷肠伤往事,叹兴亡,终日伴斜阳……’ 听着那歌声,陆云不禁有些痴了。古今兴废皆若梦,魏耶晋耶成何用。这洛河静静流淌,夕阳日复一日斜照水面,不知映出了多少皇朝远去的背影,不知浸透了多少帝王将相、英雄美人的鲜血与泪水。 更不知,在将来,它会不会记住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呢…… 见陆云发呆,陆瑛也安静的坐在一旁,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夕阳坠下,天地一片昏暗。但很快,早就升在半空的一轮圆月,又将清辉洒落在人间。洛水河便再次明亮起来,这次,河面不再是金黄色,而是变成了银白色, 这时,明月当空,垂柳如烟,洛阳桥下波光粼漓,远处不时传来道观中的钟声,天地间一片静谧,清冷优雅,不似人间。 “原来,崔宁儿是这个意思……”看到这神奇的变化,陆瑛沉醉之余,也恍然大悟:“每天的时辰不同,河水真会有不一样的颜色……” “是。”陆云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时河面上若有人月下泛舟、把酒言欢,看起来可不就跟神仙一样?”说着他有些好笑道:“从那崔宁儿嘴里说出来,可就邪乎极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陆瑛抱膝定定看着银光粼粼的河面,突然小声问道。 “什么怎么样?”陆云被问懵了。 陆瑛抬起头来,笑嘻嘻的看着陆云道:“阿弟,姨母八成是看上你了……” 陆云登时一阵恶寒,满脸错愕。 陆瑛见状一愣,旋即哭笑不得的轻轻给他一拳道:“你个呆瓜,是丈母娘看女婿那种看上,你想什么呢?” 陆云这才松了口气,却旋即摇头道:“人家是崔阀的嫡孙女,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瞎说!”陆瑛却一脸自豪道:“我阿弟文武双全,来年大比肯定会一飞冲天,怎么配不上她崔阀的嫡孙女?”说完她发起愁来。“到时候各家来提亲的,肯定要踏破门槛的。” “我是不会成亲的,倒是阿姐,前日似乎有媒人上门呢。”陆云轻声说道。 “你不成亲,阿姐是不会放心嫁人的。”陆瑛摇摇头,深深看着陆云道:“阿弟,你知道阿姐有多担心你吗?”说着话,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生出了令人心碎的水雾。 “知道。”陆云重重点了点头,不敢看陆瑛的眼睛。从听了高广宁那番话起,他便一直在问自己,如果继续为死去的父皇母后报仇,会给眼前的阿姐还有父亲带来不幸,那么是否还应该义无反顾下去? 如果结果是仇没报成,却把最后的亲人也搭了进去,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 现在看着陆瑛,他似乎有了答案,自己是承受不住的。可是,那刻骨的仇恨,依然无时无刻噬咬着他的灵魂,让他一刻都不得安宁,逼的他根本停不下来! 一阵秋风吹过,河面银波乍碎,陆云的心湖更是纷乱如麻,两个念头激烈的交锋,让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色…… “阿弟,你怎么了?”陆瑛看到他的异常,忙关切问道。 “没事。”陆云压住翻腾的气血,强笑着道:“可能是放松下来,反而感到有些疲惫……” “那咱们快回去吧。”陆瑛急忙说着就要起身。 “不急,难得出来一回,我也想好好看看这天津桥下的月色。”陆云却摇摇头。 “不行,想看月色有的是机会,你还是回去赶紧歇着吧。”陆瑛不由分说,把陆云拉了起来。 “那好吧……”陆云迟疑一下,和陆瑛离开了月色迷人的天津桥畔。 回到陆坊外时,坊门早就紧闭,陆云本想带着陆瑛翻墙而入,却被陆瑛坚决阻止。她已经看出弟弟有些不妥,哪能让他再运功? 好在陆向乃是从善坊坊主,陆瑛一叫门,看门的坊丁便赶紧把坊门打开条缝,放两人进去。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提督的震怒 就在陆云姐弟去看月下洛河之时,距离天津桥仅一里地的缉事府内,却是一片慌乱。 缉事府内院之中火把照天,一干缉事府的大小官员、官差密探,大气不敢喘的分班而列,低头看着躺在院中的七八具尸首。 火光将那些尸首照的面目清晰,其中一个老者,正是高广宁的那个老仆…… 之前奉命保护高广宁的皇甫指挥,和他一干手下,垂头丧气跪在那些尸首旁边,一个个瑟瑟发抖。 刚刚在高广宁的案子上立了功,官复原职的缉事府提督林朝,烦躁的背着手,在廊下台阶上来回踱步。但还是无法压住火气,站住脚,朝着那皇甫指挥破口大骂道:“蠢猪,蠢猪!不,你还不如猪,老子就是养头猪,到了年下还能杀来吃肉?!养你们这帮废物,除了给老子捅娄子,还能干点什么?!” 皇甫指挥等人深深低着头,随便他骂。因为这回,他们确实捅了大篓子。他们原本是奉命保护高广宁的。但昨天夜里,在那柳家庄外,却被夏侯阀派来的人给撵走了。 皇甫指挥原本吃了一肚子气,赌气想要不再理会高广宁。但走出十几里夜路,让秋风一吹,火气也就消了。他冷静下来一想,自己的差事是把高广宁安全送回老家,管他夏侯阀干什么?只有亲眼看着高广宁到家,确定他不会有事,自己才能回去复命。 现在回去,不是给自己找挂落吃吗?如是一想,皇甫指挥出了一头冷汗,赶忙带着手下折回柳家庄。还没到村口,便见庄子里火光照天,人声四起,似乎全村的百姓都被惊醒了。 皇甫指挥心提到嗓子里,飞快的冲入高广宁的住处,只见门口已经被村民里外三层围了起来,就连墙上房顶,都站着一排排看热闹的老百姓…… “闪开闪开!”手下忙推开挡道的百姓,为指挥大人清出一条去路。 皇甫指挥黑着脸到院中一看,一眼就见到那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死尸,正是高广宁的一众从人! 皇甫指挥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赶紧冲到房中,发了疯的寻找起来,却始终没有看到高广宁的影子。 最后,还是柳家庄的里正告诉他,好像看到一条人影逃出庄去,又有两个人紧追不舍,也不知追上了没有…… 见里正所指的方向,正是自己一行人的来路,皇甫指挥又是眼前一黑。自己一路上,根本没看到半个人影,这说明那逃走之人要么已经遇害,要么已经被擒……他赶忙原路返回,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但一直找到天光大亮,依然还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皇甫指挥只好命人带上那些尸首,回京向林朝复命。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了洛都。 。 林朝本来心情很好,之前在老祖宗的授意下,他数度煽动灾民帮皇帝造势,又将不知谁送来的账册,交给了初始帝,最终使皇帝反败为胜,狠狠地将了夏侯阀一军。 初始帝出了一口恶气,自然要论功行赏,左延庆便让林朝官复原职。同时又交代个他一个任务――让人护送高广宁返乡。这差事在林朝看来,实在是简单的很,高广宁已经罢官为民,现在仅是区区一个庶民,没有任何价值,谁会费心费力对付他? 不过林朝还是本着不容有失的想法,派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四大指挥之一,地阶宗师皇甫庆带领一干精锐部下,沿途保护高广宁,以免他被愤怒的灾民生吞活剥了。 在林提督看来,有皇甫庆这位宗师保驾护航,高广宁自然万无一失。谁知道才刚走出不到百里,高广宁的仆从便被杀戮殆尽,本人也离奇失踪了…… 听到皇甫指挥的禀报,林朝简直要气晕过去,这让他怎么跟老祖宗交代?! 不过林朝知道,事情已经闹大,而且牵扯到夏侯阀,已经不是他能做主的了。便让皇甫庆等人跪在院中,等候老祖宗过来处置。 正在怒骂这些不争气的蠢材,外头禀报说老祖宗到了。林朝狠狠瞪一眼皇甫庆,便赶紧出去相迎。 他刚走到前院,就见左延庆怀抱着大黑猫,从马车上缓缓下来。夜色中,那黑猫两个绿油油的眼珠瞪得溜圆,看得人一阵阵后脊发凉。 “老祖宗,”林朝惶恐的跪地请罪道:“卑职罪该万死,又让你老失望了……” “不用着急请罪,先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再说。”左延庆面无表情道:“人呢?” “在里面跪着呢。”林朝赶忙侧身恭请。 左延庆便缓缓步入内院,先看了看那些尸首,又看了看皇甫庆等人,便似笑非笑道:“保护的对象全都惨死,你们这些护卫却毫发无伤,真是厉害啊……” “回老祖宗,”皇甫庆忙颤声道:“我们本来把高广宁保护的好好的,谁知昨天半夜,夏侯阀的夏侯俊、夏侯恩带人过来,指责我们意图加害高广宁。小人好言向他们解释,那夏侯俊却不分青红皂白,就向我们动手。见有夏侯阀的人来保护高广宁,小人唯恐造成本府与夏侯阀的冲突,不得不率众暂退。” 说着,他颓然低头道:“谁知,等小人返回时,就见到高广宁的一众从人被杀戮殆尽,他本人也失踪了……” “你的意思是,”左延庆轻抚着怀中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幽幽问道:“这事儿是夏侯俊和夏侯恩干的?” “只能是他们……”皇甫庆小声道。 “胡说。”左延庆声调不高,但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打心底不寒而栗。“他们两个一直在洛都城里待着,哪有空去柳家庄杀人啊?” “啊!”缉事府中,没有人会怀疑左延庆的话,他们都很清楚,这位老公公退而不休,将全部精力都用在对夏侯阀的监视上。说起对夏侯阀上下的状况了若指掌,就连夏侯霸本人都比不过他。 “这不可能啊!”皇甫庆失声叫道:“昨天夜里,小人和他两人照过面,还跟夏侯恩说过话呢!” “那可真见了鬼了……”左延庆哂笑一声。 “你说你和他们见过面,”林朝沉声问道:“真的看仔细了?” “黑咕隆咚的,不能像白天那样看得分明。”皇甫庆忙道:“不过那眉眼轮廓,分明是两人不假。而且他们拿着各自的成名兵器,还有那夏侯恩的声音,也确实是他的……” “你都说了是成名兵器了,”林朝却大摇其头道:“自然是谁都知道,伪造一副不是什么难事。”顿一顿道:“至于声音,你和夏侯恩很熟吗?” “只听他说过几次话……”皇甫庆是宗室子弟,这些年皇甫家跟夏侯阀势成水火,自然没有多少往来。 “那种可以改变声线的功法,足以把你糊弄过去了!”林朝也是事后诸葛,他听了左延庆的话,才洞若观火道:“至于容貌就更简单了,黑灯瞎火的,随便易容一下便成!” ------------ 第一百三十章 功成华表 缉事府院中,见林朝认定自己被假的夏侯阀骗了,皇甫庆面色惨白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林朝黑着脸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问你,夏侯阀的人,是骑马还是步行而来?” “是步行。”皇甫庆颤声道。 “白痴!就算夏侯阀真是误会了缉事府,派人火速前来保护高广宁,也该是骑马,而不是步行过来啊!”林朝狠狠啐一口道:“那些人步行而来,显然是一直跟着你们后头,然后假扮夏侯阀,把你们撵走!” “……”皇甫庆颤声道:“不会是夏侯阀想要嫁祸我们,才会刻意为之的吧?”其实他已经被说服了,只是没法接受这个结论。如果真是自己被人诓走,就算老祖宗不处罚他们,林朝也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胡说八道!”林朝失望之极的啐了一口,看向沉吟不语的左延庆道:“老祖宗,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就是有人假扮成夏侯阀的人,劫走了高广宁,然后把黑锅丢给了缉事府!” “唔。”左延庆点了点头,对这个结论他是认可的。 “卑职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即寻找高广宁的下落,同时赶紧派人……不,由卑职到夏侯阀走一趟,向夏侯阀主说明误会,”林朝又沉声建议道:“我们是出于一片好心,决不能背这个黑锅!”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如果左延庆能亲自去跟夏侯霸说明,那样一定可以彻底消除误会。但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指使老祖宗去做什么,只能像这样旁敲侧击一下。 “嗯……”左延庆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悠悠道:“没这个必要吧。” “老祖宗!”林朝一听,有些着急道:“陛下之所以让我们保护高广宁,就是怕有人作梗,杀了他激怒夏侯阀!”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现在看来,陛下的担忧一点都没错,我们不能让那暗中捣鬼的家伙得逞啊!” “夏侯霸精明绝顶,岂会猜不出缉事府对高广宁没有恶意?再说,我们抓高广宁干什么?难道他知道的事情,会比缉事府还多?”左延庆却依然摇头道:“何况就算你不去说,夏侯阀也会探听到你这番担忧,何必多此一举?没必要,没必要……” 说完,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皇甫庆,失望的摇了摇头道:“一代不如一代……”然后便离开了内院。 林朝赶忙满心忐忑的追出来,抓紧表态道:“卑职一定尽快找到高广宁的下落……” “还找什么?”左延庆冷笑一声道:“估计他这会儿,早就化成灰了……” “那……”林朝感受到左延庆对自己浓浓的失望,一边擦汗,一边小心道:“就追查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 “查吧……”左延庆面无表情道:“你打算怎么查?” “这……”林朝登时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根本没留下任何线索,他一时哪知道该从何查起? 左延庆叹了口气,抱着他的黑猫坐上马车,这才缓缓说道:“从那本账册查。” “对对,从账册查!”林朝赶忙使劲点头道:“那暗中对付高广宁之人,肯定和抓他的那伙人,有密切的联系!”让左延庆这一点,他登时茅塞顿开道:“而且,据皇甫庆所言,那伙人里至少有两个宗师,这样查找的范围可以大大缩小!” “嗯……”左延庆深色稍缓,拍了拍马车的窗棂,那通体漆黑的马车,便缓缓驶离了缉事府。 车厢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只有那双绿油油的猫眼在闪烁。左延庆轻轻拍了拍大黑猫的脑袋,叹气道:“儿啊,你是不是也很不满意?” 大黑猫喵了一声,似乎很是赞同。 “所以说,人啊,就不能有私心,不然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左延庆又叹了口气。 林朝是左延庆一手调教出来的接班人,各方面能耐都还算过人,唯一就是在做判断时,似乎迟钝了一些。总是要让人点一点,才能把事儿想通透。左延庆暗自反省,也许当初自己太过大包大揽,让他凡事都要先听自己怎么说,然后才能茅塞顿开。 原本左延庆以为,这是林朝怕抢了自己的风头,才装作后知后觉。但现在看来,丫根本就是慢了半拍,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虽然有些后悔当初选人时,只考虑到林朝好控制,却忽略了缉事府的提督必须要独当一面。但事已至此,左延庆也不能轻易的换人,只能继续窝火下去。 想到这,他不禁暗暗苦笑一声,看来今夜,又要失眠了。 。 今夜无眠的,又岂止是左延庆? 位于洛北西北,紧邻皇宫的夏侯坊,在漆黑的夜色中一片静谧。唯有中央位置的夏侯阀祠堂――凌云堂中依然亮着灯。即使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到这座天下第一阀的祠堂的轮廓,依然能清晰感受到它那气势磅礴,雄浑迫人的气势。就像一头藏身于黑夜之中,双目放光、择人而噬的雄狮。 凌云堂议事厅中,陈设富丽堂皇,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四壁悬挂着三十六盏宫灯,将整个议事厅照的亮若白地。堂上悬挂的一块高祖皇帝御笔亲题的鎏金匾额,上书‘功成华表’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匾额之下,夏侯阀主夏侯霸大刀金马的端坐在正位上,两旁跪坐着他的兄弟、大长老夏侯雳,夏侯阀军师朱秀衣,总教头摩罗,以及他的长子夏侯不伤,侄子夏侯不破。夏侯阀的首脑人物,几乎大半在此。 夏侯霸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对夏侯阀的军师朱秀衣点了点头。 朱秀衣峨冠博带,双目狭长、美髯飘飘,举止潇洒、面容俊逸,一副风流名士的做派,在大玄朝的名声远远比不上夏侯四杰,但各阀高层都很清楚,他是夏侯霸的首席智囊,说一不二的夏侯阀主,对他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就连不可一世的夏侯四杰,也要乖乖叫他一声朱先生。 虽然已是秋凉,朱秀衣却依然轻摇羽扇,见状微微颔首,然后对一众夏侯阀高层开口道:“已经查清楚了,傍晚时,缉事府的皇甫庆,带回来的那些尸首,就是高广宁的一众从人。不过高广宁并不在其中,据说是失踪了……” 在座的皆是久经风浪、深沉大略之辈,闻言却都微微变色,他们终于知道,阀主为何将大伙儿深夜召集至此了。 “不过,根据咱们在缉事府的眼线所报,林朝似乎震惊无比,还大半夜的把左延庆请了出来,商量着要来跟咱们解释。”朱秀衣接着说道。 “解释什么?”大长老夏侯雳和夏侯雷一样,都是夏侯霸的亲弟弟。但他和夏侯雷截然不同,自幼身上全无半分纨绔之气,一心修文习武,四十岁时进阶大宗师,一直是夏侯霸最得力的臂助。今年他刚刚五十二岁,虽然已经下了天阶榜,但那三个如日中天的侄子,哪个都不敢说能稳赢他! “解释说,他们是意图保护高广宁的,绝无加害之意。”朱秀衣缓缓道。果然如左延庆所言,根本不需要派人过来说明,夏侯阀自己就能探听到。 “可笑!”夏侯霸的长子夏侯不伤,容貌和他的父亲十分相仿,但少了几分睥睨天下的雄霸之气。毕竟在狮群之中,只能有一只狮王存在。“之前还不是他们把高广宁整的身败名裂?这会儿却又说是要保护他?还能不能更可笑一点!”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晋级 夏侯坊,凌云堂,议事厅。 “其实并不矛盾。”听了夏侯不伤的话,朱秀衣却摇头微笑道:“之前陛下对付高广宁,是用他来敲打咱们夏侯阀。但敲打完了,咱们也认罚了,他又要担心,高广宁会出事,激怒咱们夏侯阀了。” “他怎么能料到高广宁会出事?”夏侯雳皱眉道:“就连咱们,事先也没想到这一点。” “如果说,之前高广宁的案子,陛下并非始作俑者,而是因势利导,就很容易解释了。”朱秀衣缓缓说道:“那样的话,就是有人在暗中挑起咱们和陛下的争斗了。”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夏侯霸沉声问道。 “没有。”朱秀衣摇摇头,轻声道:“所以也不能排除,是缉事府贼喊捉贼,将高广宁擒去,既可以从他口中,问出些有价值的东西来。又能分散咱们的注意力,让咱们对他的报复转向别处。” “我觉得,这种猜测更靠谱。”夏侯雳拢着浓密的胡须,微微点头道。 “是。”夏侯不伤也随声附和。 “不败,你怎么看?”夏侯霸将目光移向自己最器重的侄儿。 “一时间,侄儿也说不好。”夏侯不败轻声回答道:“但朱军师所说的两种可能,正与侄儿所猜测的相同。要么就是贼喊捉贼,要么就是真有人在背后捣鬼,至于到底是哪一种,还需要继续深入调查,才能做出结论。” 自从在江南铩羽而归后,夏侯不败便愈发小心谨慎,宁肯无功,也不愿有过。 “唔,那就不要急着下结论。……”夏侯霸拢着胡须,缓缓点头,他看一眼夏侯不败道:“不败,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如果是皇帝贼喊捉贼倒还好说,要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夏侯霸说着双目杀气迸现,重重咬牙道:“老夫定将他连根拔起!” “是。”夏侯不败沉声应下。那些不了解内情的人,说不定会觉得夏侯霸这样着实小题大做,甚至这点小事情,完全都没必要连夜开会,明天再议也根本不耽误嘛。 可夏侯不败却知道,自家阀主定然是从这件事上,联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场天地惊变。那一手挑动皇帝和门阀火并的幕后鬼影,至今可都没有现行呢! 如今这天下,又一次出现了十年前的局面。夏侯霸绝不容许再有人,将夏侯阀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不过,我夏侯阀向来有债必偿,不能等到查清楚了再说!”夏侯霸目光一寒,冷声说道:“必须现在就有所动作,而且决不能只是不痛不痒的打一下!” “阀主所言极是!”夏侯雳代表长老会,马上沉声应和道:“这二年,我夏侯阀的脾气着实太过温和,未免让人生出一些错觉,以为老虎的屁股可以随便摸了!”顿一顿,他冷哼一声道:“就算高广宁不是皇甫彧所擒。之前的案子,他也不是始作俑者,但皇甫彧敲打我们夏侯阀,却是毋庸置疑的!” “不错,他既然敢对我们夏侯阀动手动脚,就要有被报复的觉悟!”夏侯不伤也点头应声。 “报复是一定的,但要注意方法。”朱秀衣轻声提醒道:“万一真有人背后捣鬼,我们可不能重蹈当年的覆辙。” “军师有什么好法子?”夏侯霸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的智囊。 “既然陛下让咱们吃了个哑巴亏,咱们也还他个有苦说不得吧。”朱秀衣笑笑,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好!”夏侯阀一众巨头,闻言齐声赞叹。 “就按军师的法子办。”夏侯霸寻思片刻,便拍板道:“这件事就全权交给军师负责了!” “遵命!”朱秀衣一抱拳,接下了这份差事。 。 陆云调息了一夜,终于压住了翻腾的气血,逃过了走火入魔的危机。只是经脉依然运转不畅,还需时日慢慢理顺。 睁眼看看外头微明的天光,他不禁暗暗苦笑,这《皇极洞玄功》确实太玄乎了,受心境影响之大,简直匪夷所思。自己有所顿悟时,这门功法便会立即上一个台阶,心境出现大问题时,却大有要崩盘的架势…… 因为大比中,要和各阀的年轻高手对决,所以这段时间,陆伟和陆信向他和陆柏几个,详细讲解了各家的功法。陆云还没听说有哪门神功,像这《皇极洞玄功》一样飘忽莫测,非但威力无可比拟,同时也把修炼这门功法的人,坑的七荤八素…… 今天是恢复修行的日子,一大早,他便和陆信像往常那样,出门赶往洛水桥,去和陆柏三人会合。 其实,之前大执事陆修曾经提出过,要让他们一家人,搬到洛北居住,这样也能少些奔波。而且以父子俩如今的实力和地位,就是搬到洛北,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陆修甚至已经命人腾出了宅院,但却被陆信客气的婉拒了。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能搬到洛北去住,这可是所有住在洛南的族人,共同的梦想啊。 陆云却很理解自己的父亲,他们一定会搬去洛北居住的,但绝对不是被人照顾过去,而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的搬过去! 而且现在看来,陆信也颇有些先见之明。否则,他在执事的竞争中输给了陆俭,就是搬到洛北,恐怕也抬不起头来。 父子两人一到天津桥,就见陆松眉飞色舞,正在那里跟陆柏和陆林比比划划。 一看到两人过来,陆松三个赶紧过来向陆信见礼。这阵子,陆信与他们朝夕相处,将平生所学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自然赢得了三人打心底的敬重。虽然没有师生的名分,却都已经将他看成是自己的老师了。 陆信和三人打过招呼,便微笑问道:“松儿,你今天有什么喜事?” “嘿嘿!”陆松不好意思的笑笑,自己确实得意忘形,实在有失世家子弟的沉稳了。不过他实在是太兴奋了,怎么忍也忍不住满脸的喜色道:“小侄,小小的进了一步。” “哦?”陆信吃了一惊,伸手搭住了陆松的脉门。陆松也不反抗,微笑的任由陆信探查。 “你运功来看看。”陆信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陆松便气沉丹田,调动起体内的真气来。陆信便感到,他体内的真气再也不复之前的凝滞呆板,变得活泼灵动起来,随着陆松的心意,在他体内随意流转! “神奇!”陆信松开手,啧啧称奇道:“本以为你到年底,能晋级就不错了!没想到,这才一个月不到,你就办到了!” “都是十叔和六叔教导有方,族中又尽心竭力栽培。”陆松满脸感激的谦虚道。 “我们就是教导再有方,族中再栽培,你也顶多年底晋级!”陆信却不吃他这一套,定定望着陆松道:“你到底有何奇遇?” “小侄哪有什么奇遇,要说特别的地方,就是跟着副宗主看了半天竹子,又学了一套呼吸吐纳之法。”陆松挠挠头,苦笑着说道:“那法子他们三个也都学了,可都说没什么特别……”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失踪的少爷 等到了陆坊,陆伟对陆松的突然晋级,也是惊喜交加。他跟陆信一合计,两人一致认定,就是陆仙对陆松的教导,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让陆林几个既眼热无比,又心花怒放,好像他们也会随时晋级一般。 “别痴心妄想了。”陆伟一盆冷水泼了上来,提醒他们道:“从黄阶到玄阶,只是真气的运用方式不同,所以陆松才能在副宗主的点拨下出现顿悟。你们想晋升到地阶,就必须打通任督二脉,这可没有半分能取巧的地方,必须实打实的日夜锤炼!” 话虽如此,其实陆伟也对陆仙佩服万分。别看这位副宗主整天神神道道,但不愧是成名多年的天阶大宗师,教起徒弟来,就是比他们这些地阶宗师,本事强太多! 虽然他也无法理解,怎么看看竹子就会有这么大作用?不过陆伟已经暗下决心,今天晚上也去找根竹子,好好参详一下去…… 陆伟尚且如此,更别说陆林几个。一想到今天傍晚,又可以去小竹林聆听陆仙的教诲,他们就心头一片火热,只觉得这一天实在无比漫长,怎么也捱不到日头西沉。 好容易等到太阳偏西,几人便彻底坐不住了,陆信倒也体贴,没有再强留他们作文,早早就放人了。 四人向陆信行一礼,便一溜烟儿出了书房,几乎是小跑着往小竹林赶去。 路上遇到的族人,看到他们行走的方向,便知四人这是要去向副宗主求教,不由艳羡非常,这可是执事们都无法得到的优待啊! 他们看向四人的目光,不由愈发恭敬起来,这四人本就是惊才绝艳之辈,现在又有了天阶大宗师调教,将来步入地阶肯定十拿九稳,甚至成为大宗师也不是奢望!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暗暗拿定主意,一定不能得罪了这四个少年。而是应该好好地巴结他们,将来肯定会有大好处!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并非所有人都这样想。 四人经过账务院时,陆俭正好要从里头出来。看到他们的身影,陆俭停住了脚步,显然不想和他们照面。 陆俭身旁,站着个二三十岁的白面男子,正是那当初陆云一家进京的接风宴上,无礼羞辱陆信,被陆云使暗手摔了个狗吃屎的那个陆仁。 看着那四个风光的少年,陆仁满眼都是嫉妒,尤其是其中还有陆信的儿子,就更让他浑身难受了。看到陆俭似乎跟自己有同样感受,陆仁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位刚刚复职的三执事,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若没有陆信从中作梗,那在族人仰慕的目光中,准备去接受天阶大宗师指导的四人之中,定然该有陆枫的身影。但现在,陆枫却是杳无音讯,他的位置也被陆信的儿子所取代…… 陆俭就陆枫那么一个儿子,心里能好受才怪。 “四哥,”陆仁轻轻唤了两声。“四哥。” 陆俭这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道:“如今我才刚复职,族里很多人还不服气,你的事情,缓两天再说。” “族里谁不知道,四哥有长老会撑腰,就是阀主也动你不得。”陆仁急坏了,他不过是看到账务院的管事下去不少,想抱着陆俭的大腿,在账务院谋个差事而已。在他看来,这只是陆俭点个头的事儿,完全没必要瞻前顾后嘛。“四哥将来是要当阀主的,到时候总得有几个贴心的兄弟,替你跑前跑后,摇旗呐喊吧?” “呵呵,我能逃过一劫,就已是谢天谢地了,哪还敢奢望什么阀主?”陆俭却摇摇头,敷衍说道。他这次痛定思痛,决心要好好整一整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怎会让陆仁这种害群之马再掺和进来? 陆仁死皮赖脸跟在陆俭身后,一直走到陆俭的家门口,陆俭依然还不肯松口。陆仁没办法,只好讪讪离去,不过他也不泄气,只要一直缠着陆俭,早晚能烦的他不得不点头。 见狗皮膏药似的陆仁终于滚蛋,陆俭不由松了口气,回到家中,侍女赶忙上前为他更衣。陆俭的目光却落在神情沉重的张管家身上,他刚刚舒展开的眉头,便又重新紧锁起来。 待侍女退下后,陆俭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秦州那边有音讯了吗?” “老爷……”张管家哭丧着脸,迟疑了许久才不得不如实相告道:“秦州的二老爷来信了,并没有少爷的音讯。” “啊……”陆俭登时手脚冰凉,险些站立不稳。 按说,陆枫半个月就能到秦州,可陆俭等来等去,依然没有得到他安全抵达秦州的消息,不由心下焦急。虽然恨不得掐死那不争气的东西,可说来说去,他就这一个儿子,如何能不牵肠挂肚? 是以前几天,陆俭终于忍不住,让张管家写信去秦州询问,那信还没发出几天,他在秦州的兄弟,便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是不是那畜生,不满意我的安排,偷偷跑去别处逍遥去了?”陆俭万万不愿往坏处想。 “这……”张管家本想安慰他两句,可事关重大,不得不实话实说道:“小人临行前吩咐一干护卫,绝对不能由着少爷的性子来,必须尽快将他送到秦州。”他咽了咽唾沫,无比艰难的说道:“就算少爷闹脾气,非要去别处,他们最起码,也会传个信儿回来……” 张管家还有半句话没说,现在陆枫人没到秦州,那些护卫也没有传信回来,八成是出了什么岔子。而且是……天大的岔子! 陆俭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张近日才恢复了神采的脸上,一下子变得灰败无比,他神经质的摇着手,沉声说道:“不要自己吓自己,枫儿不会有事的!”说着他一把抓住张管家的手臂,厉声道:“你立即派人沿途去查问,他们走的是官道,沿途那么多的客栈、酒家、茶肆,一定会有人见过他们!” “小人已经吩咐下去了……”张管事疼的龇牙咧嘴,说完又改口道:“小人这就亲自带人去查问,一定把少爷给找回来!” “快去!”陆俭这才松开手,厉喝一声道:“找不回少爷,你也别回来了!” “是,是……”张管事赶忙屁滚尿流的出去,带人去寻找他家少爷的踪影。 张管事走了好久,陆俭才渐渐冷静下来,开始琢磨起前因后果来。其实稍一冷静,他就不得不承认张管事言之有理,陆枫跑去别处的可能极小,出了意外的可能极大! 如果陆枫出了意外,会是何人所为?是被强盗剪径,还是遭到仇家报复? 答案也十分清晰。张管家派出的护卫,各个精明强干、武艺高强,光玄阶强者就有好几个,等闲毛贼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而那些成气候的盗匪团伙,就算敢抢劫陆枫,也绝对不会对门阀子弟赶尽杀绝,因为那是自寻死路! 所以更大的可能,还是遭到仇家报复。陆枫有什么仇家,会对他恨之入骨,又有实力干掉那些护卫呢?陆俭心中一下就蹦出一个名字――陆信! “陆信,但愿只是虚惊一场。”陆俭面目狰狞的自言自语道:“否则,我杀你全家!”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失控 陆云四人进了竹林,看门的小童似乎永远都睡不够,依然像前次那样,倚在竹门上点头打盹儿,连他们进来都没听到。 陆松只好推了他一把,那小童才猛然惊醒,见是他们几个,小童不满的揉着眼睛,嘟囔道:“怎么比上次还早?我才刚睡着呢……”直到陆松又拿出一包糖,他才有了笑模样道:“你们等着。”说完便转身进去通禀。 不一会儿,小童出来,叫他们几个自行进去,自个则继续倚在竹门上,接着做起了美梦。 陆云四人轻手轻脚进了小院,便见陆仙依然披头散发,呆呆立那片竹丛前,直勾勾盯着他的竹兄,眼中再无它物。 四人迟疑一下,还是小声向陆仙请安。 陆仙头也不回,只是蹦了几个字出来道:“来了,就继续推究吧。” 四人应一声,赶忙找到自己上次那棵竹子,使劲儿盯着看起来,要比上次还用心十倍。如果说,之前他们还对陆仙的法子有些不以为然。但有了陆松的成功案例,四人已经深信,一定能从这些竹子里,推究出天地万物的道理来,从而顿悟,从而升华,从而一步登天。 很快,陆松陆柏三人,都已经沉浸在物我两忘,只有竹兄的境界中。陆云却怎么也没法像上次那样,排除一切杂念,把心神全都沉浸在那翠竹的纹理之中。 他知道,这是因为昨日的经历,让自己有了心魔。心魔不去,如何忘我?陆云只好默念《皇极洞玄功》上的静心咒,强迫自己沉静下来,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竹子上。 反复念了好几遍静心咒,陆云终于能勉强沉静下来,专注的推究起那竹子中的道理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天色渐渐漆黑。陆云目不转瞬的盯着竹子足足一个半时辰,却非但没有丝毫所得,反而出现了幻觉!他看到眼前的竹子竟然飘了起来,绕着自己转起了圈。继而又出现了幻听,那转动的竹子居然开口说话,在无情的嘲笑他:‘我的道理如此简单,你怎么就推究不出来呢?’ 说完,那竹子便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浓浓的挑衅。 陆云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他忍了又忍,终于再也忍不住,对着那竹子大声吼叫道:“你根本就没有道理,我怎么能推究的出来!” 陆柏三个正在那里发呆,被他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赶忙纷纷望了过去。便见陆云使劲抱着自己的脑袋,脸上的神情痛苦至极!就连他的身体都在微微痉挛,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气性? 陆柏几个只当陆云是受不了在发泄,却见从开始便一动不动的陆仙,闪身到了陆云身前,皱眉盯着他上下打量。略一沉吟,陆仙便意识到,陆云出状况了,赶忙伸出两指,去按他的脉门,想要一探究竟。 脉门是习武之人的要害,一旦被人扣住,任你有翻江倒海之能,也全都施展不出。所以,除非像陆松那样,完全信任陆信,才会乖乖让他按上自己的脉门。否则,习武之人一定会条件反射的反击,保护自己的要害! 陆云眼下神志完全陷入混乱,对外界的情形似乎毫无知觉。所以陆仙的手指轻而易举便搭上了他的脉门,但就在陆仙准备分一缕真气透入他体内探查时,陆云体内狂暴的真气登时有所察觉,自动向入侵者发起了反击,一下子就把陆仙的那缕真气吞噬掉!并顺势朝陆仙猛攻过去! 陆仙猝不及防吃了个暗亏,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登时脸色大变,赶紧运劲强行弹开手指,目光闪烁不定的死死盯着陆云。 陆松三人大气不敢喘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们也已经明白,陆云可能是走火入魔了。而且看副宗主手指刚刚搭上陆云的脉门就赶紧弹开,显然,陆云的状况及其糟糕! “副宗主,”三人关心则乱,忍不住出声叫道:“陆云他怎么了?!” “……”陆仙没有回头,沉吟一下道:“他运功出了些岔子,你们立即退下,我要给他调理一下。” “是。”三人一听赶紧退出小院,唯恐耽误了副宗主施救,让陆云留下不可挽回的伤害。 。 小院中,只剩下陆仙和在走火入魔边缘的陆云。 这时天色已经漆黑,但陆仙眼中的世界依然纤毫毕现,陆云所有的状况他都尽收眼底。 陆仙没有如他所言那样马上动手,而是惊疑不定的打量陆云许久,直到见陆云神情已经痛苦到狰狞,全身的皮肤似乎都在蠕动,他才缓缓出手了。 这时,陆仙的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丝生动,看着陆云轻声道:“管你什么来头,咱们先会一会再说!” 不过这次他没有再托大,不再只出两指,而是改用手掌,缓缓按向陆云的背心。虽然已经多年未曾出手,但陆仙依然没有丧失大宗师的敏锐,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次碰撞,他就已经判断出陆云大概的实力! 能吞噬掉天阶大宗师无比精纯的真气,并向他发起反攻!可不是区区玄阶强者能做到的,哪怕当时陆仙毫无防备,只是信手送出一缕真气而已! 当陆仙神情郑重的将手掌按在陆云的后背上,果然,陆云体内狂暴无比的真气,立即向他倾泻而来。好在陆仙这次准备充分,将精纯无比的真气源源不断注入陆云的经脉中,将他那狂暴至极的真气包裹起来。然后陆仙又将自己的真气分成千丝万缕,精妙无比的对陆云乱成一团的真气进行梳理。 陆云的真气虽然狂暴,但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就像是无数发了疯的公牛,看到红布便不管不顾猛扑上去。而陆仙的真气,就像是无数块红布,将那无数头公牛耍的团团乱转,只能一次次扑空,渐渐的消耗。 整整一个时辰,那些发了疯的公牛,终于把体力消耗殆尽,口吐白沫的趴了下来……陆云体内肆虐的真气彻底宣泄殆尽,身体被掏空了一般,神情渐渐恢复平静,颓然委顿余地。 陆仙伸手接住陆云的身体,将他平放在地上,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感受过的疲惫,袭上陆仙的心头,这简直比跟天阶大宗师恶战一场,消耗还要更大。 倒不是说陆云的真气达到了天阶的境地,而是因为陆仙在用真气在救人,而不是杀人。与人打斗作战,就是对真气的控制再精妙,也达不到方才救人所需的百分之一。毫不夸张的说,也只有陆仙这种已经晋升大宗师多年,修为到了不可思议境地之人,才能将真气分成千丝万缕,还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 陆仙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想到对自己的消耗会如此巨大。但疲惫袭来之余,一丝明悟也同时升上他的心头,陆仙登时欣喜若狂,再也不理会地上的陆云,闪身便进了竹屋,盘膝坐定,物我两忘,试图抓住那丝明悟,好好参详一番!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危机 陆柏三人焦急的守候在小竹林外,陆松不断抓耳挠腮,陆林来回不断地踱步。就连最沉稳得陆柏,也失去了往日的淡定,踮着脚尖伸着脖子,一个劲儿往竹林里眺望。 这时,陆伟和陆信还有几位执事也闻讯赶来,一看到三人,陆伟便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虽然和陆云接触的时间最短,但在四名人选中,他最看好的就是陆云。知道明年陆阀要想取的好成绩,恐怕八成都要靠这少年一鸣惊人了。 他可绝对不能出岔子啊! “六叔,”陆柏赶忙迎上去,将在竹林中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讲给众长辈。“起先一直好好地在参详竹子,谁知看着看着,他便抱着脑袋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副宗主略一探查,便让我们都出来,说他出了岔子,要给他调息。” “看竹子怎么会出状况呢?”几位执事一脸不可思议。 陆伟也是难以置信,但看到陆信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拍了拍陆信的肩膀,沉声安慰道:“有副宗主在,云儿不会有事的!” 陆信失神的点了点头,一颗心却揪成了一团,被恐惧担忧彻底淹没。陆云的状况他比谁都清楚,肯定是那该死的《皇极洞玄功》害的! 陆信很明白,虽然自己极力阻拦,但陆云始终没有放下那个邪门的功法。因为之前是每次运功过度后才会发作,所以危害还算可控,是以陆信只是劝说陆云不要再练。实在劝不住,只能反复叮嘱他,运功时一定要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但现在看来,《皇极洞玄功》的危害,显然进一步恶化,就算陆云不运功时,体内真气也会突然失控!他根本就不知道,陆云这次能不能再撑过去…… 而且,就算能撑过去,陆仙肯定也会知道陆云功法的秘密了,如果他不安好心,陆云还是死路一条…… 陆信越想就越是害怕,他根本无法承受失去陆云的打击,竟然紧张的浑身颤抖起来。 见这位素来宠辱不惊的堂弟,居然难过成这样,众执事也是一片黯然。只能纷纷出声安慰,让他不要太担心…… 众人在竹林外耐着性子等到半夜,却依然不见半点动静。陆伟终于沉不住气,对大执事陆修道:“大哥,你和老十进去看看吧,到底怎么个情况,咱们也好放心。” 陆修也正有此意,点点头对陆信道:“跟我来。” “好……”陆信茫然的应一声,便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陆修进了竹林。 竹林小院中漆黑一片,只有一双贼亮的眼睛,注视着从外面进来的二人。 那看门的小童此刻倒是清醒无比,垂手立在竹门前,向陆修躬身行礼,不待他开口便轻声说道:“大执事和这位请回,我家老爷正在入定中。” “哦,”陆修对那小童十分客气道:“那请问小哥,陆云现在如何?” “在我房中躺着呢,还没醒过来。”小童微笑道:“不过我家老爷既然出手,应该已经没事了。” “我能把他接走吗?”陆信忐忑的问道。 “这位是陆云的父亲,本阀宗师陆信。”陆修轻声介绍道。 “哦。”小童看了看陆信,目光中颇为复杂。 陆信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儿,紧张的等待小童的回答。 “我家老爷没有吩咐,咱不敢擅自做主。”小童和气却又不容商量的说道:“两位还是等等吧。” “那……”陆信只好退而求其次道:“我进去看看总可以吧?” “不行。”小童却断然道:“没有老爷的允许,谁也不能踏足竹舍一步。”说着他对陆信陪个笑道:“这位老爷你放心,我会把云少爷照顾好的。” 小童推三阻四的态度,让陆信愈发不安起来,他认定了陆仙要拿此事大做文章,所以要把自己的儿子关起来! “我一定要进去!”陆信怒视着小童,大步就要往里闯。他此刻心乱如麻,根本顾不上考虑前因后果,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赶紧把陆云救出来! “你不能进去!”小童急了,赶忙双手把住竹门,陆信随手一拨,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十!你疯了吗?!”陆修赶忙一把抓住陆信,低声提醒他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可不能乱来!” “放开我!”陆信却铁青着脸,奋力想挣脱陆修,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都说了陆云平安无事,早见晚见有什么区别!”陆修十几年前就是地阶宗师,只是一直无法突破到天阶,但内里已经浑厚至极,被他死死抓住,陆信还真挣脱不得。“再说陆云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说不得还得指着副宗主继续帮忙,你可不能冒犯他呀!” 陆信一下子不动了,陆修的话提醒了他,有陆仙在里头,自己决计不可能把陆云接走。而且陆仙现在是什么态度还不清楚,这时候把事情闹大,只会彻底断送了陆云的生机。 想清楚这一点,他终于不再挣扎,任由陆修把自己拖了出去。 竹林外,焦急等候的众人,见陆修拉着陆信出来,赶忙出声问道:“怎么样?陆云没事儿吧?” 看一眼低头不语的陆信,陆修对众人道:“他已经没事了,正在里头静养。”顿一顿,陆修又道:“都散了吧,明天我再来问个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几位执事如释重负,依言散去。陆松三人却还想守在外头,也被陆伟撵了回去道:“明天早晨还要练功呢,还不赶紧睡觉去!” 三人无奈,只好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放心吧,小云福大命大造化大,肯定不会有事的!”陆伟和陆信关系最好,他见陆信如此失态,还以为陆云的武功出了问题,便安慰道:“再说我陆阀最重视的还是才学,小云光凭文章,也一样出人头地。” 陆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陆伟拍了拍陆信的肩膀,这才和陆修一同离去。 走到三畏堂门口,陆修方轻声对陆伟道:“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可思议。我得进去跟父亲说一声。” “确实,老十的表现让人有些说不清楚……”陆伟眉头紧皱道:“是不是他和副宗主有什么矛盾?” “不知道。”陆修摇摇头,他也想不明白,陆信为何会如此激动。“不过陆云是我陆阀难得一见的奇才,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有闪失。” “嗯。”陆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便目送大哥进去三畏堂。 。 晚风轻拂竹林,竹叶沙沙作响。明亮的月光透过竹舍,撒入细碎的清辉,将陆云的面庞映的晦暗不明…… 外头一片死寂,他一动不动躺在竹床上。不知过了多久,陆云的眼皮动了动,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便看到了陌生的屋顶。 片刻的失神后,陆云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脸色登时极为难看。 他知道,自己遇到平生以来,最大的危机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直面 躺在陌生的竹床上,陆云通体冰冷,被眼前巨大的危机,压的艰于呼吸。 虽然之前就有所担忧,会在陆仙面前露出些马脚,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用那么突然的方式,暴露的如此彻底。 自己心境失控,导致对经脉也失去控制,储藏在眉心祖窍的海量真气,决堤一般汹涌而出,如果没有陆仙出手相救,恐怕自己现在已经脉爆裂而亡。 陆仙救了自己一命不假,可自己功法的秘密,也毫无疑问,已经彻彻底底暴露在他的面前!《皇极洞玄功》之所以可以欺天瞒日,是因为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将全部或者部分真气,收敛于祖窍之中,不像寻常武人那样,真气时刻在体内运转。 但自己此番失控,真气从气海中尽数宣泄而出,陆仙稍一探查,就会发现他的全部实力。甚至,还会高估他不少……因为陆云根本承受不了十成功力带来的冲击,就算拼上老命,最多只能动用八成而已。 所以,陆仙肯定已经认定,自己地阶宗师的身份,而且是远超等闲地阶的存在…… 如果自己是陆仙,肯定会万分震惊,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问个明白! 十六岁的宗师,而且是超一流的宗师,这完全打破了天下人固有的认知,会让所有习武之人都为之疯狂的! 而且除了眼下的危机,陆云还得头疼,自己的实力一旦被传扬开来,夏侯阀、太平道、初始帝……天下所有觊觎传国玉玺的势力,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蜂拥而来,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陆云越想就越不寒而栗,他一下子坐起来,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暗道:‘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设法过关!’ 如是一想,他便涌起了第一个念头,杀掉陆仙一了百了。但这不切实际的妄念,旋即便被他抛到了脑后。陆云暗暗苦笑:‘我要是有那个实力,又何苦藏头露尾?’他很清楚,自己发作的时候,无论陆信还是保叔,根本就不敢碰自己一下。 两人曾经试图帮自己梳理真气,但都无一例外的被震飞出去,保叔甚至还吐了一口老血。但自己昨夜的情况,比之前任何一次发作,都要凶险十倍,陆仙却能压制住自己体内狂暴的真气,并匪夷所思的将那无数股暗暗乱窜的真气,一一梳理安抚,尽数化去威力,完全没有伤害到自己的经脉。 仅此一事,陆云就彻底明白,自己和陆仙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想打他的主意,根本是痴心妄想。 想清楚这点,陆云连逃走的念头都没有了,只要陆仙不想让自己离开,自己就决计走不出这竹舍半步。退一万步讲,就算陆仙老虎打盹儿,让自己偷偷溜走。可天下之大,自己又能去哪里?父皇母后的血海深仇怎么办? 他所有的复仇计划,都是依附在陆阀子弟陆云这个身份上的,像那陆枫一样成了丧家之犬,今生今世都不要再提报仇二字了!那样还不如死了痛快!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陆仙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放任自己离去。可陆云知道那只是奢望,且不说陆仙还是陆阀的副宗主,就算不理俗务,族中出现一个十六岁的宗师,他也绝对不会无动于衷的。单说自己身上的《皇极洞玄功》,就对他这位大宗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陆云至今还清晰记得,当初夏侯不败和孙元朗,都着了魔一样,在寻找这本皇室秘典。 想到这,陆云心底升起明悟,自己无法逃避,只能直面陆仙了! 虽然完全无法预料,陆仙将会如何处置此事,但只有面对他,和他交谈,才有可能找到那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 想清楚之后,陆云便站起身来,推开竹舍的小门,只见外头已天光微亮,那看门的小童站在院门口,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便黑着脸道:“你还不能走,我家老爷没发话呢。” “谁说我要走?”陆云微笑看着他道:“怎么也得先谢过副宗主救命之恩再说。” “这还像句人话,”小童的神情这才缓和下里,撇撇嘴道:“比你爹强。” “我父亲……”陆云闻言微微皱眉,沉声问道:“来过吗?” “何止来过,还大喊大叫往里闯,把我推了个跟头。”小童气哼哼道:“我也就是不跟他一般见识,不然我随随便便一发招,就让他下半辈子走不了道!” 陆云不理会小童的胡言乱语,心里升起对陆信的担忧,但很快被他强压下去。现在,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是去会一会陆仙。自己和全家人的命运,都看接下来了! 想到这,他不再理会喋喋不休的小童,转身向陆仙所在的正屋走去。 正屋的屋门虚掩着,里头没有丝毫动静。 陆云走到门口,站定,深吸口气,沉声道:“弟子陆云,求见副宗主。” 吱呀一声,屋门无风自动,缓缓敞开。 “进。”陆仙的声音响起来。 陆云便脱掉鞋子,踏上竹制的地板,进了陆仙的房间。 房间里整洁简朴,一应物品皆是竹制,看不到任何金属瓷器,陆仙盘膝坐在个竹制的矮榻上,看了陆云一眼,便轻轻一挥手,一股微不可查的劲风,便将竹门重新关闭。 “坐。”陆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陆云道了声谢,便跪坐在陆仙对面,静静地等待陆仙开口。 。 陆仙微闭着双目,神游物外许久,才缓缓问道:“你练的是《皇极洞玄功》吧?” “是。”陆云点了点头,陆仙能一口说出功法的名字,他也没必要隐瞒。 “果然。”陆仙这才看了陆云一眼,感慨道:“也只有这门玄之又玄的功法,才能造就出你这个怪物来。”说着他仿佛陷入了回忆道:“怪不得连张玄一都对这门功法念念不忘,寇仙之更是死在这上头……” 陆云耐心听他絮叨着往事,何况这些断断续续的语句中,隐藏着太多他闻所未闻的秘辛了。 良久,陆仙才回过神来,又问陆云道:“这门功法,是你父亲从仁孝皇后那里得来的吧?” 就算陆仙不这样问,陆云也会给出同样的回答。不过陆仙这样问,要比听陆云说,更容易让他自己相信。 见陆云点头,陆仙叹了口气道:“这天道,果然不仁。哪管你什么善恶,都是你自己的行为,老天爷是不会管的。” 虽然陆仙的语气中,对陆信多有冒犯,陆云听了却心下大定。这说明陆仙根本没往深处想,压根不怀疑自己的身份,只把自己当成是陆信的亲生儿子,陆阀的血脉子弟! 这下,就有缓转的空间了。自己终于有发力的支点了! 想到这,陆云便硬邦邦的顶了陆仙一句道:“副宗主此言,恕弟子不敢苟同!”说着他沉声问道:“当时的情形,副宗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了吗?”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对话 “当时的情形,副宗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了吗?”见陆仙把自己当成了陆信的亲生儿子,陆云便有了底气,理所当然的捍卫起自己的父亲来。 “这……”听了陆云的质问,陆仙面现惭愧之色道:“当时京中血流成河,我却没有踏出这竹园半步。” “为何?”陆云追问道。 “哎……”显然,这是陆仙的一块心病,他摇头叹气道:“身为世家子弟,岂能随心所欲?” “那就是了。”陆云淡淡道:“家父当年所为,与副宗主有同样的苦衷,只要是姓陆的,就没有资格对他说三道四!” “你!”陆仙已经不知多少年,没听人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过话了,但他的怒气转眼便消失不见,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没有资格指责你父亲。” 陆云见状也是长松了口气,他这些天和陆仙接触下来,便隐隐感觉,这位一心清修的大宗师,已经将很多俗世的东西彻底淡忘。便猜测陆仙应该不会因为自己的不恭而动怒。现在看到陆仙有此反应,陆云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相信,自己可以将这场谈话的主动权,握在手中了! 果然,陆仙不再纠缠陆信的是与非,将注意力转回到了《皇极洞玄功》上,不无感叹道:“陆信能瞒过那些天阶大宗师,把《皇极洞玄功》归为己有,也算是了得了。”说着他问陆云道:“陆信能晋级宗师,是不是拜这门功法所赐?” “那倒不是。”陆云摇头道:“家父没有练过这上头的功夫。” 本来他还得费些口舌,解释为何陆信不练,却让自己来练。没想到人家陆仙已经自行脑补道:“也是,这门功法,需要体内有先天之气才能修炼,到了他那个年纪,皆是后天血气用事,已经不能再修炼了。”说着,陆仙不无艳羡的看着陆云道:“只有尚存几分先天之气的孩童,才有可能把这门功法练成。” “何为先天之气?何为后天之气?”陆云明知故问,他要将陆仙的注意力,转移到其最痴迷的修炼上,这样修炼之外的事情,才好商量。 “你连这都不知道?怪不得会练出岔子。”陆仙独处太久,自行脑补的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他便耐心解释道:“凡人之初生,性无不善、体无不健,根无不固,体内纯是先天之气。”顿一顿道:“以后知识一开,灵窍一闭,阴阳不交,再生出的便是后天之气。先天之气与后天之气不和,随着年岁增长,体内先天之气越来越少,后天血气则越来越盛,最后体内就只剩下后者了。” “先天之气又叫元气,由于血气盛行,元气削弱,以致人的筋骨不能健壮。”陆仙果然一提起修炼之事,就滔滔不绝。而且他见识极高、经验极深,口中讲出的,都是陆云闻所未闻的修行真谛。 陆云也不由集中全部心神,贪婪的记下陆仙所说的每一个字,这都是他最急需的金玉良言啊! “所以,人们要练武,要强健筋骨。”陆仙的话,为陆云打开了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大门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武道修行到了顶峰,才能看到的地方!“其实按照道家的修行术来说,以拳脚功法反复练习,使自己体壮骨健,名为‘易骨’。以内功修行,使自己体内散乱之血气,收纳于丹田之中,使之不偏不倚,和而不流,便生出与先天元气类似的真气来。在道家中这叫‘换力’。” “易骨换力的目的,是使修行人的身体恢复到婴儿状态,为身体吸收天地元气做准备。习武之人却把易骨换力当成争勇斗狠的手段,完全是舍本逐末,落了下乘。”陆仙终于将这些年来思索的心得一吐为快,这让他根本停不下来。接着说道:“而道家将易骨换力称作炼精化气,这才是直指本源啊!” 说着他看一眼陆云,眼中的艳羡更加浓厚道:“你自幼便修行《皇极洞玄功》,体内元气不失,就省了炼精化气这漫长的一步,一上来就可以直接冲击任督二脉,而且越是年少,打通起来就越是容易,所以才能十几岁就成为地阶宗师!” 陆云心下恍然,又不禁汗颜。《皇极洞玄功》他练了近十年,却一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知道今天方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一日千里,跨过别人十几年的修行之路,轻而易举就打通任督二脉! “更甚者,真气虽然名字里带着个真字,但终究是后天生成,难免驳杂不纯,比起真正的元气,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远远不如的。所以,哪怕是打通任督二脉多年的宗师,体内真气远超你数倍,在和你交手时,只怕也不是对手……” 陆云再次受教,终于知道为什么夏侯阀的那些宗师,明明都已苦修多年,却完全不是自己这个菜鸟的对手了。 看陆仙的眼神,简直要嫉妒死陆云道:“甚至我这个天阶大宗师,体内真气已经修炼的精纯无比,却也只能说是和元气的品质无限接近,但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就算再接近,也变不成真的元气!” 说到这儿,陆仙的衣袍居然无风自动,披散的头发也微微飘起,显然这位大宗师,也有控制不住的心魔,让他的真气失控,透体而出! 好在陆仙旋即便压住了心魔,周身登时恢复如常,他自嘲的笑笑道:“我闭关十余年,就是为了冥思苦想如何将真气变成真正的元气,但先天后天的界限乃是天地所定,岂是凡夫俗子能跨越的了?” “那副宗主推究竹子,是为了探究天地至理了?”陆云忍不住轻声问道。 “嘿……”陆仙闻言,怒气上面道:“都让张玄一那老牛鼻子给带沟里去了!”说着他气愤无比道:“十二年前,我到太室山去挑战他,被张玄一结结实实收拾了一番。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他手底下没有走出三招,就一败涂地了!” 陆云点了点头,这陆仙并不讳言当年的耻辱,正说明他早就走出昔日的阴影,而不是别人猜测的,他被打击的一蹶不振,所以才闭门不出了。 “我那时候虽然骄傲,但对老牛鼻子是心服口服,简直把他惊为天人。承认失败后,便诚心诚意向他求教,该如何能达到他的程度。”陆仙的口气,和他的话一点都不搭,从中只能听出对张玄一的怨念。“老牛鼻子一本正经跟我说,不要走他的路,因为他发现,自己走的路是错的。我应该向他现在那样,抛下一切去追寻一样东西。” “他说,那东西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重若泰山却又轻如鸿毛。一旦得到那样东西,这天下万物、日月星辰、飞禽走兽、人心善恶,在我眼中便如掌上观纹,再无任何秘密可言!”陆仙说着说着,火气渐消,只剩一脸苦笑道:“我当时都听傻了,赶忙问他,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道阻且长 “他指的,应该是天地至理了吧?”陆云恍然,便轻声问道。 “你果然聪明,至少比我聪明!”陆仙赞许的颔首道:“不错,就是天地至理。牛鼻子管它叫道,道家的道。不过都是一回事儿。张玄一告诉我,一旦悟道通理,便可尽知天下万事万物,明阴阳造化,那么先天和后天的天堑,也就变成通途了。” “这么厉害?”陆云终于明白,陆仙为什么能十多年如一日,闭关苦修了,便是因为这一步登天的无上诱惑! “就是这么厉害!”陆仙对此坚信不疑道:“无论是儒家、道家还是佛家,修行的目的都是求道明悟通理。那些典籍中记载的先贤,无不是先得道,而后才可赞天下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矣!” “好吧,”陆云将信将疑的点点头,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么如何才能悟道明理呢?” “是啊,如何才能悟道明理呢?”陆仙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苦笑道:“张玄一的回答是顺其自然。” “呃……”陆云登时傻眼了:“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 “也不能这样讲,”陆仙摇摇头,苦笑道:“虽说万法归一、殊途同归,但求道之路却各有不同。比如佛门讲的是顿悟,靠的是慧根,他们道家讲的是施法自然,所以顺其自然就是他们的求道之路。” “所以我回来后,便览道家典籍,也学着他们虚静心神,不牵挂一切的安时顺处,一晃就是十年。”陆仙说这话时,语气中充满了叹息。“十年啊十年,却依然大道渺茫,远在天边。” “那么说,这十年来,副宗主等于是虚度了?”陆云轻声问道。他很清楚,无论习武还是求道,都是与时间赛跑。因为人的身体是一个从成长到衰败的过程,随着肉体的老化,任你之前多高的修行,都不得不面对体内精血不断衰败,经脉不断枯萎的悲哀命运。 所以缉事府才会定下,榜单中不排五十岁以上者的规矩。就是因为人过四十,其实身体已经开始从巅峰慢慢滑落,到了五十岁,便几乎不可避免的出现大滑坡了。虽然缉事府的这种分法有些武断,毕竟所有人的情况不同,有天赋异禀者,到了五十岁身体还依然不输于年轻人。 但总体来说,绝大多数人,还是无法反抗这一天地所定的法则的。是以绝大多数人,都是认可缉事府这一规定的。 传说,只有达到先天,将真气转化为元气,方能用以滋养血肉经脉,不说是返老还童,但将身体恢复到巅峰状态,得到常人无法企及的悠长寿命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就是张玄一和陆仙,愿意抛下所有荣耀权势,一心一意苦求大道的原因。 。 “虚度?”陆仙摇摇头,坦诚道:“不能这么说。这十年道法自然,我的进步还是很大的,无论是功力还是境界,都已经比之前高太多太多。”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只是大道飘渺高远,一味清静无为,是打不开那扇门的。” “所以副宗主就开始推究竹子?”陆云轻声问道。 “是的。”陆仙颔首道:“十年来不得其道,眼见已是穷途末路,自然要穷则思变了。两年前,我领悟到道虽然无处不在,但其实远在天边。求道之路道阻且长,一味清净坐等怎么成?必须要主动出击,一步步踏踏实实的向大道靠近。” “有道理。”陆云赞同的点头。他向来认为,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必须不等不靠,靠自己去主动争取。 “又想了整整一年,我又想通了一件事,既然道理无处不在,包含在万事万物之中,那么我何必好高骛远,奢望一蹴而就?只要今日推究出一件事情中的道理,明日再推究出一样东西中的道理,这样日积月累年复一年,滴水成河、聚沙成塔,早晚有一天,必可豁然贯通,终知天理!” 说这番话时,陆仙的神情无比郑重,又十分心疼,就像是将自己心爱的女儿,亲手送上花轿的感觉一样。养儿育女要十几年才能成人,他领悟到这番道理,同样用了十几年!现在将其告诉别人,自然就像送女儿出嫁一样,既郑重又难过了。 只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道理也是一样,憋在肚子里太久了,不说出来太难受了。 谁知陆仙大方的分享,陆云却并不领情,他的脸上依然神情平静,看不到多少震惊、仰慕,更没有豁然开朗的意思…… 弄得陆仙十分不爽,好像自个儿在敝帚自珍一样。他登时不悦道:“怎么,你没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吗?” “……”陆云咽了下唾沫,不得不违心道:“确实启发很大。” “那你是什么表情?”陆仙哼一声道。 “是之前推究竹子险些走火入魔,让我不得不去想,推究区区一根竹子,都要费这么大劲儿。天下万事万物无穷无尽,咱们要是一样样的推究,就算到死也不能搞懂道理之万一。”陆云稍稍奉承了陆仙一下,便坦诚说道:“所以,弟子窃以为这法子错是没错,只怕永远也完不成。” “哎……”陆仙仿佛被戳到软肋,登时泄气道:“不瞒你说,之前我已经推究了将近一年,依然没有把竹子里的道理想明白。所以,你们几个一来,我就让你们也一起推究。其实是想着自己兴许钻了牛角尖儿,想看看你们能不能推出点什么,好得到点启发。”说着他歉意的看一眼陆云道:“没想到居然把你给害的,险些走火入魔……” “所以恕弟子直言,”陆云便轻声说道:“就算推究出竹子的道理,恐怕用处也不大。一根竹子和一只猫,和一撮土、一口气,所含的道理肯定截然不同,就算我们有无穷无尽的寿命,可以将万事万物的道理都推究出来,但那亿万万个道理,彼此截然不同,甚至南辕北辙,我们又如何将其统一起来,得到那唯一的道理?” “如果有那份归万于一的智慧,咱们早就开悟了,又何必去舍本逐末,对着竹子砖头下功夫?”陆云说话时,主语都故意改成了我们,这是试图营造一种探讨的氛围。好让陆仙不知不觉把自己当成平等的同道,认为自己可以给到他启发,与他共参大道,只要能让陆仙生出哪怕一丝这样的念头,后头的事情都会好办多了…… “不错……”陆仙闻言,长长一叹道:“昨夜我一夜苦思,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没想到你却一眼就看透了。”说完,他脸上却不见半分沮丧,反而兴致勃勃道:“不过不要紧,我已经想明白了,一竹一石蕴含的道理不仅微乎其微,而且太过低级,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头。 说着,他抬起头,目光无比热切的盯着陆云,像是要把他吃到肚子里,一字一句道:“我应该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最值得推究的东西上!” ------------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互有所求 “那是……”陆云咽了口唾沫,艰难问道:“什么东西?” “就是你!”陆仙猛地身体前倾,两手按住陆云的肩膀,嘴角有水光闪现,他竟然分泌出了口水,万分激动道:“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修炼先天元气之人,你的经脉、你的血肉,你的皮毛,都与我们这些修炼后天真气之人大有不同!我们将真气储藏在气海下丹田,你的元气却收归于祖窍上丹田,我们必须要将精血转化成真气,你却可以直接吸取天地元气!” “你的体内,便隐藏着大道至理,只要把你彻底研究明白,我一定可以掌握元气的秘密,跨越先天和后天的鸿沟!”陆仙亢奋的老脸通红,唾沫横飞。 陆云被陆仙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脸上都被陆仙的唾沫星子溅到了。陆云想要挣脱陆仙的双手,但任他如何发力,身体依然纹丝不动。他只好无奈的请求道:“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不,你先同意,我才放开!”陆仙却大摇其头,高声道:“快说,你愿意!” 小院中,那小童正在打盹,让陆仙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同情的摇了摇头。 “我愿不愿意有什么区别?”陆云听出一点味道,冷静的问道。 “当然有区别,你不配合的话,全身元气都收藏在祖窍之中,让我怎么探究?!”陆仙一脸‘这问题好蠢’道:“祖窍又叫天心,老子管它叫‘玄牝之门’!祖窍真处,举世罕知。正在天之下,地之上。日之西,月之东。正中是祖窍,前是玄关,后是谷神,中是真性,内藏真息。虽与口鼻之息相通,而常人之息以喉,由口鼻进出,不能入于祖窍以归根!” “呃……”虽然陆仙说的云山雾罩,陆云还是听明白了一点,脸上的神情愈发镇定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肯配合,你连我的祖窍在哪都不知道?” “可以这么说……”陆仙一脸无奈道:“就算你告诉我祖窍在什么位置,我也无法感受到。必须要自行体会、开悟,才能找到体内那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 “当然,”陆仙神情有些挣扎的看着陆云道:“如果能看看《皇极洞玄功》,肯定也能找到。” 兜了半天的圈子,他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陆云闻言,非但没有惊慌气愤,反而感到十分高兴。 陆仙是天阶大宗师,是陆阀的副宗主,是他的长辈,手中还有他的把柄,不管陆云用出多少小手段,都无法改变双方悬殊的处境。如果陆仙厚颜无耻,一上来就逼他交出《皇极洞玄功》,陆云充其量只能以此做交换,来得到一些保证和好处,而且还都不那么可靠。 现在陆仙磨磨唧唧这么久,才提到《皇极洞玄功》,以双方的地位和处境来看,这位副宗主大宗师,算是很有廉耻的了。知道逼自己族中精英子弟交出宝典,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 当然,陆仙这份廉耻,是建立在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基础上的。如果陆仙知道夏侯阀在江南的遭遇,至少会猜到当初行刺夏侯雷之人,很可能就是陆云。 那样他手中的把柄,可比单单知道陆云拥有《皇极洞玄功》要大上太多,很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态度了。 陆云正要利用他这份无知,来跟陆仙好好地谈谈条件。进这间屋之前,他就已经有了觉悟,不把《皇极洞玄功》交出来,自己是绝对走不出这个院子的。 “《皇极洞玄功》已经不存在这世上了。”陆云睁着眼说瞎话道:“家父命我全都记在心里,然后便将其毁掉了。” “也是,这东西对大宗师以下,就是个灭门的祸害。”陆仙自行脑补道:“陆信这样做,也是应有之意。”说着他眼巴巴看着陆云道:“你能背给我吗?” “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放开我。”陆云好整以暇道:“这实在不是个求人相助的样子。” “嘿……”陆仙不好意思的放开双手,坐直身子道:“你放心,我不会白要你帮忙的。”说着他看一眼陆云,轻叹一声道:“其实,你同样需要我的帮助。” “是。”陆云点点头,诚恳道:“我自幼修炼这门功法,便一直在盲人摸象,把自己体内修炼的一塌糊涂,没有高人指点的话,早晚只有死路一条。” “不错。”听了陆云这话,陆仙不由多了几分底气道:“不用等将来,昨天要是没有我在,你就死定了。” “不是你用歪门邪道把我带到沟里去,我又怎会走火入魔?”陆云明知道是自己之前就出了状况,但现在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哪能那么实在? “……”陆仙果然不好意思再邀功,他正色看着陆云道:“你这门功法修炼有大问题,不知何故,你体内的元气不断壮大,但经脉的成长却停滞不前。这不仅使你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而且对你经脉的伤害极大。就像一只小马拉着大车,早晚会把你活活累死的!” “如果你不停下修炼,又找不到解决的法子,随时都可能经脉爆裂而亡!”陆仙神情严肃的警告陆云道:“而且……就算你停下修炼,这些年积攒的暗伤,也会让你活不过三十岁的!” 陆仙本以为陆云会惊慌失措,谁知陆云只是略略一盘算,便轻声道:“时间勉强够用了。” “呃……”陆仙不禁气恼道:“小子,我不是跟你危言耸听!我陆仙何等人物?不会用这种下作的法子跟你压价的!” “……”陆云嘴角微微抽动一下,原来陆仙心里门儿清,只是太要脸而已。 要脸的碰上不要脸的,这结果可想而知…… 。 “好吧。”陆云终于叹了口气,不再嘴硬。虽然当初坚持继续修炼《皇极洞玄功》,他就抱着必死的觉悟。可只要有办法,谁也不想当个短命鬼。何况,他的仇家何其强大?万一十年时间还无法报仇怎么办?“你可有解决之道?” “在没有彻底了解你的功法和状况之前,我只能治标不能治本。”陆仙便答道:“有我帮你梳理经脉,你不用担心爆体而亡。不过,在我想到办法之前,你最好不要再使用这门功法了,因为每次用来,都对你的经脉是一种伤害。” “那明年的大比怎么办,而且眼下,还有人已经向我下了战书。”陆云明知故问道。 “你可以修炼天地正法!”陆仙看着陆云道:“既然你是我陆阀的四名人选之一,应该已经得到全套功法了吧?” “是。”陆云点点头,坦言道:“天地正法我也修炼了几年,如今勉强可以达到地阶的水准。” “几年就能到地阶?”陆仙大吃一惊。陆阀的功法最讲究稳扎稳打,不能速成。是以在各阀之中,陆阀子弟的武功进步最慢,就算他这样的天才人物,也足足用了十六年,才在二十二岁将任督二脉打通,成为地阶宗师。 “这可能跟皇极洞玄功有关。”陆云轻声说道。 ------------ 抱歉的通知一下,加更要下周了。 似乎上次写上架感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呃,去查了查,是三年半,也就是一千天以前,真是瀑布汗啊…… 这么久的时间没写感言,没要月票,居然忘记了应该如何煽情,也许是我已经老的酸不起来了吧…… 那就实实在在的说吧,按照国际惯例,上架是要爆发求订阅、求月票的。 可是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龟速啊。过年加上生娃娃,又把好容易写下的那点存稿耗尽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加班硬整了啊。为了这个月能多写点字,咱也是拼了,雇了两个月嫂,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擦擦擦,也不知道能不能多写点字,把月嫂尿片奶粉钱给挣出来…… 哎,没办法,上了年纪惰性大,内分泌失调怎么办?只能按国际惯例加更求月票啦,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 据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说完这三遍,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一个过惯了从不加更,岁月静好的日子且一章存稿都没有的拖更手残党来说,这是多么残酷而疯狂的事情啊。 嗯,先这这样吧,趁着没反悔赶紧发出去。千万不要截屏,我可能睡一觉就改主意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拜师 “是的,众妙之门玄之又玄,自然可以一通百通,一日千里。”陆仙深以为然道:“我陆阀的功法对强劲经脉有极大帮助。如果不是把天地正法修炼到地阶,恐怕你早就经脉爆裂而亡了。” “但这门功法,我同样也遇到了瓶颈,”陆云苦笑道:“我父亲几年前才打通任督二脉,对后头的修行一样懵懵懂懂,已经不能教我。” “想拜我为师你就直说。”陆仙哈哈大笑,笑声十分畅快。将陆云收为弟子,是他琢磨许久,才想出的解决之道。这样既可以名正言顺的整天研究陆云,又能在良心上好过许多。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弟子的拿出功法孝敬自己的师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是陆仙一开始,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那样显得这师徒关系太过功利。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陆云有求于自己,他终于能张得开这个口了。 “这……”陆云喜出望外。这也是他之前想好的条件之一,陆仙成了自己的师父,自己非但可以有人指点迷津,而且还有了个天阶大宗师的靠山,往后在这京城,完全可以横着走。 退一步讲,就算将来陆仙知道自己行刺夏侯雷的事,有了这层师徒关系在,他的态度肯定会大不一样。所以拜这个师,陆云是美滋滋的,但他并不满足于此,所以脸上偏偏一副为难的神情道:“我还得先禀明家父再说。” “这还不简单,陆信这会儿还守在竹园外头呢,我这就让人把他叫进来,就不信他敢不答应!”陆仙兴冲冲的说道。 “那不成强买强卖了?”陆云一脸为难。 “怎么?拜我为师,还辱没了你不成?”陆仙不悦道:“拖泥带水,不像我辈中人!”说着他完全不像开玩笑道:“你要是觉得实在为难,我拜你为师可好?” “呃……”陆云真想一口答应。可他还开不起这种天大的玩笑,要是让阀主知道,还不把自己的皮扒下来? “还是我拜你为师吧。”陆云见再抻下去,陆仙就要动怒,赶忙放低姿态道:“不过弟子有几个请求,恳请你老答应?” “这还像句人话。”陆仙哼一声道:“讲吧。” “第一,关于我的事情,恳请你老保密。”陆云轻声说道。 “这是自然,”作为脑补高手,陆仙简直体贴到了极点,根本不用陆云多费口舌。“要是《皇极洞玄功》的事情传出去,不光是你,就是我陆阀也会有大麻烦的。” “连阀主都不能讲。”陆云补充道。 “可以。”陆仙点点头,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非但是《皇极洞玄功》,还有我如今的实力。”陆云又十分谨慎道。 “这不废话吗!”陆仙哂笑一声道:“不是《皇极洞玄功》,你就算绝世天才,也不可能十几岁就打通任督二脉的!” “那可未必,”陆云却断然摇头道:“我见过一个女子,已经有地阶的实力,而且绝对不到二十岁。” “唔。”陆仙一愣,寻思片刻道:“莫非,那女子是天师道的人?” “是。”陆云点点头。 “那就是了。”陆仙感叹道:“太平道、天师道同出一源,都是道家正宗。而且天师道的道藏,远比太平道丰富,既然太平道有《洞玄功》,天师道也有类似的功法,倒也说得过去。”说着却又奇怪道:“只是以前,从未听说有人修炼过。” “既然不是绝对,我在二十岁以前,拿出地阶的实力,应该也不会太惊世骇俗吧?”陆云无比期待的问道。一直以来他都不能堂堂正正拿出真正的实力,束手束脚的滋味实在太糟糕了。 “怎么不会惊世骇俗?”陆仙白他一眼,霸气四射道:“不过,我陆仙的弟子,就是惊世骇俗又怎样?明年的大比上,你只管一鸣惊人就是!” 陆云兴奋的点点头,头一次感到这师父拜的有滋有味。 “这么说,你同意拜师了?”陆仙也笑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陆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讲。”陆仙脸上笑意渐消,虽然这徒弟收的有些功利,但他还是不愿有个得寸进尺的市侩弟子。 “师父传授我的东西,我能告诉自己的父亲吗?”陆云迟疑一下,又轻声道:“还有陆柏他们三个。” 陆仙本以为,陆云会提出,让他帮陆信当上执事之类的要求,虽然只要他开口,陆阀绝对不会有人反对。但陆仙多年前就宣布,自己不理会族中事务,对他这种要面子的人来说,自食其言的滋味可太难受了。 不过为了追求大道,他还是会捏着鼻子答应下来。但那样他对陆云的感观就糟糕透了。 但一听陆云的要求,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陆仙脸上终于重新有了笑模样。“还算有点良心,没忘了自己的伙伴。”顿一顿道:“其实这些年,我也知道自己应该提携一下后进,让族里的子弟尽快成长起来。不要就那么稀稀拉拉七八个宗师,一个个有恃无恐,越来越不像话!” 陆云点了点头,陆仙如果没有这个想法,是不会同意指导自己四人的。 “只是修道艰难,心烦意乱,实在打怵开这个头啊!”陆仙感叹一声,便放权给陆云道:“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好了。相信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比我还要清楚。”说着他正色吩咐一句道:“但有一件事,我陆阀的功法绝对不能外传。至于我传授的精要,除了你父亲和那三个小家伙,更是连其他族人都不能透露。” 陆云沉声应下,家传的绝顶功法是门阀最宝贵的资源,大宗师的心得精要更是宝贝中的宝贝。陆仙再超凡脱俗,也脱离不了门户之见,也不可能把功法随便传给别人。就算是陆阀的子弟,没有得到陆仙本人的认可,也是不能传授的。 其实,陆仙早已认可陆柏三人,不然也不会抽出宝贵的时间,教导他们四个。陆云若是不提这三人,反而会被陆仙看轻了。也只有陆信,才是陆仙看在他的面子上答应下来的。 “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吧。”陆仙看着陆云,似笑非笑道:“拜师之后,再敢这样没规矩,看我不打断你的孤拐!” “没有了,没有了。”陆云哪还敢再提什么要求,他已经心满意足。赶忙毕恭毕敬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哈哈,好!”陆仙畅快的大笑起来:“这才是我辈中人,不用繁文缛节,一拜足矣!” “知道师父不喜欢那套,”陆云笑着说道:“不过弟子诚心诚意,不会有丝毫折扣。” “哈哈哈!”陆仙开怀大笑道:“不用提醒我,既然当了你的师父,为师自然会悉心教导于你的!” “师父把我想的太坏了……”陆云一脸无奈道:“好像徒儿说什么话都是有目的一样。” “这都是你自己找的!”陆仙又好气又好笑的指着陆云道:“别人在大宗师、副宗主面前,都是战战兢兢,只有乖乖听训的份。你倒好,明明有把柄在我手里,却还跟我掰起手腕来了!” “以后万万不会了。”陆云赶忙表态道。 ------------ 第一百四十章 天大的喜事 小竹林外,陆信焦急的守候了一夜。天刚亮,陆坊坊门一开,陆向便带着陆瑛急匆匆赶来。老爷子满眼血丝,陆瑛更是两眼红肿,显然是哭了一夜。 一见到陆信,陆瑛就又泪眼汪汪,带着哭腔道:“父亲,阿弟怎么样了?” “没事,别大惊小怪的。”陆信自己心乱如麻,还得安慰女儿道:“有副宗主在,陆云肯定没事的。” “我要进去看看他。”陆瑛说着就要往小竹林里闯,陆信赶忙把她叫住道:“别胡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陆向却吹胡子瞪眼起来:“陆仙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呢,怎么成了副宗主就生人勿进了?!” “父亲!”陆信无奈的劝说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规矩不能不守!”经过了一夜,他已经冷静下来,明白事情并非没有缓转的余地,现在还不是乱套的时候。 陆信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二人,不要像自己一样,往小竹林里闯。但两人坚决不肯回去,陆信只好同意,让两人和自己一起在外面等候。 不一会儿,陆柏三人也来了,陆信见状皱眉道:“你们不用上早课了吗?” “总得先知道陆云没事儿,才能放心。”陆林瓮声瓮气道。 “是啊,十叔,你就让我们在这儿等等吧,这心里头揪揪着,练功也练不好。”陆松苦笑着请求道。 “我祖父昨晚说,今早也会过来。”陆柏小声对陆信说道。他平时话最少,但心思却是再细密不过,从昨天陆信的反应,陆柏便隐约感到,这里头可能有些内情,不足为外人道哉。故而提醒陆信一句。 陆信感激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愈加沉肃。陆仙不可能把阀主也拒之门外,届时陆尚一到,事情会如何发展便水落石出了。这一点,他昨晚就想到了,也拿出了几套应对的说辞,可没时间和陆云串供,他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果然没过多久,陆尚便在他的两个儿子,大执事陆修和五执事陆伟的陪伴下,从三畏堂缓缓行来。 众人赶忙向阀主行礼,陆尚微笑着点点头,亲热的拍了拍陆向的胳膊,笑道:“你有多少年没来陆坊了?” “嘿……”陆向心忧陆云,也没心情和陆尚敷衍,便撇撇嘴道:“坏人太多,看着生气。” “你呀,都这把年纪了,还是心直口快。”陆尚摇头苦笑道:“也不知怎么生出这样的好儿孙来。” “这就是本事。”陆向得意的一咧嘴,旋即却塌下脸来,闷声道:“阀主,你给评评理,陆仙救了陆云,咱们是感激涕零,可是不让家里人去看看他,又是个什么道理?!” “别急,别急。”陆尚安慰他一句,笑道:“我这就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他便在陆修的陪伴下,缓缓走进了竹林。 竹林外,众人翘首以待,陆伟走到陆松三人身旁,冷哼一声道:“敢旷课,胆子够肥的呀?” 三人却不怕他,陆松嘿嘿一笑道:“叔,你这当师傅的都不在,我们去干啥?” “我是陪着阀主过来……”陆伟理直气壮说一声,旋即却又绷不住道:“好吧,原也不用我陪着。”说着他狠狠瞪一眼三人道:“回去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随便收拾,随便!”只要陆伟别把他们撵回去,陆松三个才管不了回头会发生什么呢。 “这可是你们说的。”陆伟怪笑一声,便不再理会三人,过去陪着陆信说话。 看到陆伟的怪笑,三人齐齐打了个寒噤,他们终于后悔把话说的太满了…… 。 陆尚进去好一会儿还没有动静。外头已是天光大亮,陆阀的几位执事,还有一些长老,也都加入进等候的人群中。 其实这些人里,担心陆云或者关心陆信的并没有多少。他们之所以凑过来,皆是因为听说陆尚进了小竹林,不知那小子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居然让本阀的阀主、副阀主,要商量这么久,还不肯对外宣布。这些执事、长老,当然想搞清楚了。 这些高层人物之外,更有许多族人也闻讯赶来看热闹,他们不敢靠近,便远远站在一旁交头接耳。有些是担心陆云千万不要出状况,让陆阀损失一个天才少年。但也有幸灾乐祸,恨不得陆云直接废掉,好再空出一个名额之人。 看着外头的人越聚越多,陆信的心也越来越往下沉,这下待会儿要是发生什么变故,肯定转眼就传遍京城! 其实陆云的状况,他更担心被夏侯阀所知,继而联想到夏侯雷遇刺之事…… 太阳渐渐升高,秋日的阳光照射在陆云的脸上,让他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 竹林中,那小童果然不敢再托大,一见阀主驾到,赶忙进去通禀。 陆仙闻讯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欢迎陆尚的到来。但还是起身相迎,陆云便和那小童,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阀主。”陆仙拱了拱手。 “贤侄免礼。”陆尚满脸笑容,在陆仙的面前,没有一点阀主的架子。他看一眼陆云道:“老夫听说这小子出了点岔子,特意过来看看。” “让阀主费心了。”不用陆云回答,陆仙便替他说道。 “哦……”陆尚登时明白,这两人关系已经不同寻常了。愈加兴致盎然的问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他还是生龙活虎的嘛!” 虽然已经跟陆仙达成了协议,陆云还是不由心下一紧,唯恐这位超凡脱俗的师父不会撒谎,让老狐狸听出什么端倪来。 “这小子昨天在我这儿推究竹子,结果险些走火入魔,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陆仙笑笑,对阀主答道:“为了表示对他的歉意,我决定收他为徒。” “呃……”陆尚和陆修的下巴,险些没掉到地上去。他们万万没想到,陆仙居然收徒了!而且这收徒的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陆尚人老成精,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但陆仙不肯细说,他也按住好奇就不问。下一刻,陆尚便满脸惊喜的大笑起来:“怪不得今天一直有喜鹊在叫,原来是有这等天大的喜事!” 陆尚的笑容倒也有几分发自内心。陆仙身为陆阀唯一的大宗师,却一直不肯收徒,一直是陆尚的一块大心病。 要知道武学一途,越是到了高深的地步,就越近似于道。那些高深的武功秘籍,每一句都饱含深意,难以理解。光靠自个参详,非但进境极慢,还很容易练岔了。这时候,就得靠明师指点了。在陆阀之中,指点核心子弟进步的,主要靠陆尚和大长老陆问,这两位当年的大宗师。 但两人已经七老八十,血气衰退,只能用嘴说,不能亲身示范演练,甚至无法及时判断弟子行功运气是否有误,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在别的阀中,正当年的天阶大宗师都会指点自家成器的子弟,使他们飞速成长。唯独陆阀,陆仙十几年来闭门不出,从不指点任何族人,这让一众子弟,尤其是宗师一级的人物都非常苦闷。 虽说陆阀这十来年人才不旺,不能怪到陆仙头上,但人们说起来,总是会拿他说事儿。久而久之,就是在这些陆阀高层其中,都形成一个奇怪的共识――好像只要陆仙能收徒,陆阀就可以人才辈出一样。 这些年,陆尚一直在找机会劝说陆仙,要为陆阀的将来考虑。现在陆仙终于松口,陆尚终于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兴师动众 竹林外,众人翘首以待,终于看到有人从里头出来。 “出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了过去,便见大执事陆修从竹林小道中走来,却没看到阀主的身影。 看到外头这么多人,陆修也是吃了一惊,他很快沉下面孔,对守在竹林外的一众族人道:“请诸位执事进来。”顿一顿,又对那几位长老道:“劳烦你们去请一下大长老,一同进来。” “到底什么事儿,你总得说个明白吧?”长老会和阀主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别人尚且还能维持表面的和气,但对阀主处心积虑想要推上位的陆修,长老们是不会客气的。“不然我们怎么去请阀主。” “你们就说,是副宗主有请。”对方如此,陆修自然也不会跟他们客气。 “是副宗主发话?”几位长老登时神情一变,再没有什么废话,便赶紧去长老院传话了。 几名长老一走,陆修又看看陆信父子,温声道:“叔父,你们也请进来吧。” “好,好。”陆向早就被这阵势吓懵了,随口应一声,便赶紧带着儿子孙女往竹林里走。 陆松三人想跟在陆伟、陆侠等人身后也混进去,陆修也之装作没看见的,由他们三个去了。但别的族人想要有样学样,却被陆修拦了下来。“诸位,里头地方小,还是请止步吧。” 话说的虽然客气,但其实就是在说他们没资格进去,众人只好乖乖留在了外头。长老会敢不把陆修这位大执事放在眼里,他们却是万万不敢的。 陆阀的大执事,正式名称是考功执事,掌管族中一切子弟的升迁奖赏。哪怕是那些放出去当上高官的族人,也得靠他来分配族中的政治资源,才能把官当稳、当大。所有人的前程都在他陆修手里握着呢! 。 虽然被拒之门外,族人们看热闹的心思却越发浓烈起来。谁都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要把本阀的高层全都请进去? 这下族人们越聚越多,等大长老陆问,在几位长老陪同下过来,根本就没法靠近小竹林了。 “都让让,大长老驾到!”一名长老只好高声开路。 众族人闻言,赶忙让开一条去路,同时向大长老躬身行礼。 陆问微微点头,刚要往里走,便看到陆俭也从账务院过来了。本阀诸位执事中,就属陆俭来的最晚,原因却是众所周知的。 但陆俭来得晚,并不代表他不关心小竹林里的情形。事实上,自打昨天半夜知道陆云出状况后,他就一直在祈祷,一定要让那小子吹灯拔蜡,完蛋大吉。 谁知等来等去,却等来了阀主副阀主召集一众本阀高层到小竹林的命令。他只好带着满腹疑窦过来,向陆问躬身行了一礼,便跟在他后头往里走。 待走进小竹林,陆俭终于忍不住问道:“伯父,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为了那个叫陆云的小子,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不是为了他吧?”陆问也是一头雾水,冷声道:“那小子就是死了,也犯不着让咱们给他出殡!”大长老对自己的长孙陆栖寄予厚望,为了能让陆栖参加明年的大比,他不惜亲自出面跟陆仪交涉,本以为那唯一的名额非陆栖莫属了。 谁知陆云竟横空出世,把皇帝都搬出来,硬生生抢走了陆栖的名额,害的陆栖大受刺激、当众出丑,回去后都这么久了,却依然疯疯癫癫,看了好些大夫都不见起色。 陆问便把这笔账都算在陆信父子头上了,昨天听到陆云出事儿,把他乐得跟什么事儿的,在屋里一蹦三尺高,连声高呼‘报应不爽’! “大长老说的是,应该是为了别的事。”陆阀长老、陆向的亲大哥、陆信的伯父陆同闻言闷声道。 此刻陆同的心情十分复杂,他虽然和陆向已经多年不往来,但总是一起长大的骨肉兄弟。尽管陆云被定为参加大比的人选,让他十分嫉妒,但陆向毕竟就这一个孙子,他也不希望陆云出什么事儿,让自己的弟弟绝了后。 “肯定和那小子有关,”当时在场的长老却断然道:“不然干嘛让陆向和陆信也进去?” “那倒是……”大长老颔首,眼见着到了竹门前,他挥一下手道:“进去不就知道了。” 众人便跟着大长老进了小院。 。 小院里头,先到的几位执事,正站在一旁小声说话。陆松三个则被那看门小童指使的团团乱转,他们那将库房中的几张竹席抬出来,铺在院子中央。又设好了香案、烛台、茶具等一应用具。 看到大长老等人进来,执事们忙上前相迎,陆修和陆伟也不得不跟陆问敷衍一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陆问微笑看着几位执事。 “我们也不知道……”几位执事苦笑着指了指那小童道:“就看那小子在这里瞎折腾了。” 那小童得意洋洋的叉着腰,大声道:“诸位到边上聊天去,别耽误了正事儿……” “好吧……”几位执事好笑的应一声,那小童便继续指使起陆松三个道:“别偷懒啊你们!” “你就不能帮帮忙吗?”陆松终于忍不住抗议起来。 “我劲儿太小,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啊……”小童却振振有词道。也不知这竹舍中常年没有第三个人,到底是谁在干活。 “我看这像是要举行什么仪式……”几位长老便和大长老站到一边,小声议论起来。 “莫非副宗主突破了?”有人猜测道。 “不能够,要是那样,得隆重千倍百倍!”这猜测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陆向一家人呢?”趁着众人说话,陆同悄悄拉住四执事陆仪,小声问道。 “都在里头呢。”陆仪小声答道:“我听里头不时有笑声,可不像是什么坏事。” “是么……”陆同本来的几分担心,登时荡然无存,又开始企盼着千万不要有好事儿,发生在自己弟弟家了。 嗯,陆向的孙子最好就是庸庸碌碌、混吃等死一辈子,他心里就能安逸了…… 待陆柏三个摆弄停当,陆俭便在门口通禀一声。不一会儿,正屋们打开,满脸笑容的陆尚和副宗主陆仙,从里头并肩出来。 众人的目光却全都落在陆仙身上,他们发现这位从来不修边幅的副宗主,此刻居然穿戴整齐,头发也用一根竹簪子盘了起来,竟然比过年祭祖时还要郑重…… 好吧,这只是个比喻而已。因为陆仙已经多年没有去祭过祖宗了,众人也不知道,他去祭祖的话,会不会还是披头散发。 陆仙的身后,则跟着陆信一家人,一看到陆尚那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陆同一颗心就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肯定有好事要落在自己弟弟家了,而且是天大的好事! 看到陆云好端端跟在陆仙身后出来,陆问和陆俭登时无比失望,后者的眼里更是闪过了一丝杀机! 谁知就这一闪而逝的一丝杀意,便招来了陆仙目光的注视。陆俭惊出一身冷汗,赶忙低下头去。 他这才知道,原来天阶大宗师可以感受无质无形的气机,并不是传说……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仪式 见到阀主副阀主出来,众人忙上前相迎,大长老朝着陆仙大笑道:“贤侄,今天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你居然开门迎客了?” 陆仙打量一下陆俭,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大长老刚要开口,陆尚便先替他答道:“今天是我陆阀的大日子,副宗主要开门收徒了!” “是吗?那实在太好了!”一众陆阀高层闻言,登时喜出望外,这确实是陆阀的大喜事啊!就连大长老也先是一阵高兴,但看到站在陆仙身后的陆云,他的笑容登时凝固了。 陆俭更是脸色难看至极! 陆尚却心情极好,他笑着抬抬手,待众人安静下来,便又接着道:“本来呢,这种大事应该在三畏堂举行,遍请各阀,办得盛大无比的。但你们也知道副宗主的脾气,他自然是不同意的!” “哈哈……”一众陆阀高层了然一笑,其实很多人都能猜测到,就连眼下这个简单却不失隆重的仪式,也应该不是出自陆仙的本意,而是阀主的意思。 “不过呢,怎么说,天阶大宗师后继有人,都是我陆阀的大事,所以老夫也不能完全按照他的意思来。”陆尚也不讳言眼下是自己的主意,他对众人笑道:“所以请诸位过来观礼,共同做个见证!” “诸位请入席就座。”陆尚一说完,陆修便以司仪的身份,请众人入席。 一众陆阀的执事、长老,便分左右跪坐在竹席上。正位上设有三个蒲团,陆尚和陆问很自觉的分坐左右两个,却把中间的位子留给了今天的主角陆仙。 至于陆向一家,则只有和陆柏三人甘陪末座的份儿。不过看陆向红光满面的样子,显然是一点都不会在意的。 陆柏三个简直要羡慕死陆云了,要不是阀中高层长辈在此,早就把他压在身下,非让他将经过从实招来了。眼下三人只能坐在那里,使劲朝他挤眉弄眼。 陆云倒是一脸平静,好似事不关己的端坐在那里。反正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眼下的情况已经大大好于预期,阀主想借题发挥,他也无可奈何…… 待众人都坐定,陆修便沉声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师徒相继、薪火相传,方有吾道源远流长者也。”今有我陆阀副宗主陆仙,愿将陆阀子弟陆云收为弟子,悉心教导、发扬光大!”说着他看一眼陆云道:“陆云,还不上前?” 陆云赶紧起身,来到陆仙面前,毕恭毕敬的跪下。 “你可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尊师道、天诛地灭?”陆修目光郑重的注视着陆云,沉声问道。 “弟子知道。”陆云点头道。 “你可愿意尊师重道、恪守师训,勤学苦练,慎重传人?”陆修又问道。 “弟子愿意。”陆云再次点头道。 “好,对天起誓吧!”陆修便命陆云转向了香案。 陆云便捻起三炷香,对着香案郑重道:“弟子陆云,对天起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尊师道、天诛地灭。尊师重道、恪守师训、勤学苦练、慎重传人!”说着他刺破食指,将指尖的鲜血点在酒碗中,高高举起,对天发誓道:“有违此誓,则天诛之、地灭之!” 说完,他将一碗血酒撒在了香案前。 “参拜师傅吧。”陆修又沉声道。 陆云便转向陆仙,毕恭毕敬的三叩首。 “敬茶。”陆修再次说道。 那小童便将茶盘端到陆云面前,陆云膝行上前,端起茶碗,恭敬的奉到陆仙面前,轻声道:“师父请吃茶。” 陆仙点了点头,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便搁回了托盘上。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递到陆云手中道:“这个就算是你的拜师礼吧。” 因为角度的原因,坐在下面的长老执事没看到是什么东西,可陆尚陆问二人却看得真切,那东西巴掌大小,通体银白,上面刻着个篆体的‘陆’字。 见状,这两个老冤家竟异口同声道:“这怎么成?!” “这有什么不成?”陆仙奇怪的眼一看二人。 “这是你副宗主的信物啊!”陆问吹胡子瞪眼道:“你要是给了他,到底谁是咱们陆阀的副宗主?” 陆尚也无可奈何道:“是啊,副宗主,还是换一样东西吧?” “没那必要。”陆仙却一脸无所谓道:“反正我已经有言在先,不理会族中的事务,所以就算他拿着这玩意儿出去,你们也不用当回事儿。”他的竹舍之中崇尚自然,向来不许金铁之物存在,唯独这块白金所制的令牌,是他想丢丢不掉,守着又难受的。 这会儿终于能扔出去了,陆仙哪能再收回来。他便一本正经对陆云道:“为师赐你这东西,只许好生收着,不许拿出来耀武扬威,听明白了吧?” 陆云隐约明白陆仙的几分心思,心里一阵翻白眼,却把那令牌捧在手上,并不收起来。 “哎,你就替你师父保管着吧。”陆尚苦笑着叹了口气道:“这东西,在你师父手里,才是副宗主的象征。你拿着,是没什么用的。”他这是在给陆仙的荒唐之举消毒了。“而且将来,如果你师父不当这个副宗主了,你还得把这块令牌再交给族里,听明白了没有?” “用不着那么麻烦。”陆仙却淡淡道:“下任副宗主,就是这小子了。”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太早……”陆尚见陆仙越说越不像话,忙打断他的话头,干笑道:“他得先成为大宗师,才能有这个资格呢。” 众人也只当陆仙在竹林里闷久了,已经把脑袋闷秀逗了。不过饶是如此,众执事和长老还是满眼羡慕的看着陆云,陆仙的言行,已经足以说明他对陆云的喜爱和重视了。往后这小子,在陆阀、不,在京城,怕是都要横着走了。 陆云只好收起令牌,谢过师傅,便退回自己的位子。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陆云身上,陆修看了一眼陆尚,又看了一眼坐在院门口的陆柏。 知子莫若父,陆尚马上明白儿子的意思,那是希望看看能不能趁这机会,让陆仙把陆柏也收下来。 其实不用陆修提醒,陆尚也正有此意,他便笑呵呵对陆仙道:“副宗主今日收下陆云为徒,实在是可喜可贺。不过我陆阀的俊彦可不止一个陆云,还有那三个小子也跟了你一阵子,贤侄,你看是不是考虑一下,把他们一并也收下啊?” 陆尚这话一出,院子里登时针落可闻。陆柏的父亲陆修、陆松的父亲二执事陆侠,还有陆林的爷爷、二长老陆闾,全把乞求目光投向了陆仙,要是他能答应下来,让他们干什么都可以。 陆柏三个更是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满脸紧张的都不敢看陆仙一眼。 “不行。”谁知陆仙毫不迟疑的断然摇头道:“我陆仙的徒弟,如果将来成不了大宗师,会让人笑话的。” “呃……”陆尚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刚想再劝一句,突然愣住了,死死盯着陆仙道:“你说什么?难道陆云将来能成为大宗师?!”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话 “难道陆云将来能成为大宗师?”众人本就齐刷刷望着陆仙,听到陆尚这一句,登时眼睛瞪得溜圆,支愣着耳朵等待陆仙的回答。 虽然这位副宗主在别的事情上不大靠谱,但在武道一途上,却是天下仅有的几位权威之一。 “不然我为何要亲自教导他?”只见陆仙一脸理所当然的答道:“当然是因为他天赋异禀,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大宗师……当然,是在我的教导下!” “什么!”这下子院子里可炸了锅,一众长老、执事,再也坐不住了,全都大叫着跳了起来。声音之大,甚至传到了外头看热闹的族人耳朵里。 “里头到底怎么了啊?!”族人们简直要好奇死了,他们这辈子何曾见过,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诸位执事、长老,大惊小怪到这种程度? 。 通常来讲,只要有一位天阶大宗师坐镇,家族门阀的气运就不会断绝,哪怕一时低谷,也不用担心被人趁机吞并,早晚还有翻身的时候。 要知道,打通任督二脉便可称为宗师了。宗师者,可以开宗立派,为万众敬仰也,这已经是习武之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巅峰了。缉事府的宗师榜单上,地阶宗师不过才一百二十余人。他们也被视为是常人能达到的极限,所以称为地阶。 至于仅有十二人的大宗师,则是已经超出凡人想象的存在,他们可以凌波微步、可以凭空杀人于百步之外,可以以一敌万,可以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在寻常武人眼中,他们便是高高在上的天了!所以他们被尊称为天阶!有大宗师顶着,天就塌不下来!这是人们多年以来形成的常识了…… 每一个天阶大宗师,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有着惊世骇俗的天赋,绝顶幸运的机遇,以及无比变态的刻苦自律,非此三点集于一身,是绝对无法成为大宗师的。而这三点的先决条件则是第一条。首先,你得有那个天赋才能谈得上后两点啊! 实在是这大宗师,不是勤学苦练能达到的。多少年了,陆阀上下都深深苦恼于,怎么都找不到一个有陆仙一样资质的好苗子,否则以陆阀的功法资源、子弟无数、也不至于如今只有一位大宗师了。 所以,也难怪陆阀众高层会如此失态了,实在是天阶大宗师太稀有了,就连能成为大宗师的苗子,都是凤毛麟角! “你说的是真的?!”陆尚一把抓住陆仙的手臂,激动的老脸涨红。 “难道阀主怀疑我的眼光?”陆仙抽出手臂,淡淡道:“那还让我教什么学生?” “不怀疑,当然不怀疑,只是……”陆尚有些激动的语无伦次,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夫盼这天有多久了!” 陆仙点点头,冲陆尚一笑道:“宗主,咱们在这儿讨个商量,等到我这徒儿成了大宗师,你就让他当这个副宗主,我也好一偿宿愿,找一明山秀水之处隐修去。” “这……”陆尚不由苦笑道:“他要是真如你所言,能年纪轻轻成为大宗师,别说副宗主了,就是阀主又如何?” “阀主不好,操心事太多,耽误修行。”陆仙还不想让陆云当阀主呢,不过他后半截话,说出来却能吓死人。“我可以跟阀主立军令状,他保证能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师、大宗师!”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在场的陆阀高层一定会以为他是在吹牛逼。但却是从陆仙嘴里说出来的,那就……好吧,还像是在吹牛逼! 因为陆仙把陆云夸得太过了,过犹不及了!能成为大宗师的苗子,就已经足以让人惊掉下巴了,可陆仙倒好,居说陆云可以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师、大宗师,难道陆云能比张玄一还厉害?!怎么可能? 按照缉事府的记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师是张玄一,二十一岁那年晋级。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宗师也是张玄一,二十七岁那年晋级…… 张玄一是谁?二百年一见的武学天才,天下第一武道宗师!陆云怎么能跟他比?怎么可能?就算这话是从陆仙嘴里说出来的,在场众人也不相信…… 几位长老忍不住互相看看,眼里的意思十分明显,是不是陆仙练功出了岔子,把脑子彻底练坏了?怎么大睁着眼说胡话啊! 陆修几个虽然不至于认为陆仙脑子坏掉了,却也不再提要让陆柏三人也拜师的话了……人家陆仙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有够资质成为天阶大宗师的,他才会收为徒弟。言外之意,他们的儿孙还达不到那个标准,哪还好意思再开口相求? “不过,”陆仙看一眼满脸失望的陆柏三人,淡淡道:“我已经答应陆云,允许他将所学的精要传授给你们。经过他领悟的东西,其实更适合你们,将来勤学苦练,说不定,还能打我的脸。” “太好了!”陆柏三人闻言大喜过望,满脸感激的看向陆云,眼中似乎还闪着泪光。 陆云向他们笑笑,心下却有些惭愧。其实他把传授三人作为拜师的条件,是存了很大私心的。不只是这样可以显得自己重情重义,增加陆仙对自己的好感。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让这三人对自己死心塌地……他们三个本身就是陆阀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更何况他们的父祖,更是陆阀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陆云想帮助陆信登上阀主之位,这些人是他必须要争取的。 陆云心下又有些难过,自己方才还鄙夷陆尚公私不分,总是把私货堂而皇之的掺杂在公事中,但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内疚呢?陆云又有些迷茫了……因为,他们当自己是朋友,自己也当他们是朋友吗? 。 陆云正胡思乱想,仪式也到了尾声,按照惯例,自然要请阀主最后再讲两句了。 陆尚深深看一眼陆云,这还是他头一次仔仔细细打量这少年呢,只见他出奇的俊俏美貌,全身不带一丝烟火气。也不知是不是被陆仙的话影响,陆尚觉得陆云还真的不像是这凡间的俗物一般,倒像是从瑶池偷跑下来的仙童似的。 “不管将来会怎样,这孩子都是我陆阀必须要重点保护的对象了。”定定神,陆尚看向一众执事、长老,沉声说道:“我不希望在这竹林里的对话,有一个字传到外头去!都记下了吗?” “我等谨记阀主之命。”一众执事、长老赶紧应声。他们大都能明白陆尚的顾虑,如果陆云真如陆仙所言,自然要严加保护,以防被别的门阀将这罕见的苗子提前扼杀。同时也要防止陆阀内外的赞誉追捧,将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给捧杀了。毕竟想成为大宗师,光有天分还远远不够,必须得有合适的成长环境,以及自身不懈的刻苦努力。 再者,要是把大话放出去,说陆云是未来的大宗师,而且是超过张玄一的那种。将来一旦他没有成功晋级,陆阀岂不都要成为笑柄? 所以保密还是很有必要的。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密谋 从最现实的角度讲,如果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在即将到来的大比中,陆云肯定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会卯足了劲儿,想尽办法也要击败他。一旦陆云落败,陆阀就会被认为牛皮吹破,沦为各阀的笑柄。 所以,众人都对阀主的命令深以为然,保证绝不将今日之事,透露出一星半点。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陆尚缓缓起身,准备离开小院。 “阀主,外头聚了很多族人,总得拿出个官面的说法,免得让他们胡乱猜想。”六执事陆侃轻声请示道。 “嗯。”陆尚点了点头,看陆仙一眼道:“就说副宗主偶有所得,把咱们叫过来指点了一番吧。” “是。”一众高层纷纷点头,便也起身向陆仙再次道贺,又到了陆向一家人面前,或真或假的恭喜起来。 有真高兴的,比如陆修、陆伟、陆侠,以及二长老等人,陆云这种时候,还能想着陆柏三人,让他们十分感激,对陆向和陆信自然平添许多亲热。也有些人心中嫉妒,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表示来的太匆忙,没有准备贺礼,回头一定补上。 至于大长老陆问和三执事陆俭,自然不会往上凑,和陆仙打声招呼,便带着几个亲信径直离去了。 陆同也是大长老的亲信之一,他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陆向的亲哥哥,有些场面话还是得说一下,不好这样一走了之。但又唯恐会被大长老误会,一时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站在那里无比尴尬。 “大伯。”陆信早就注意到陆同,走过去想打声招呼。 “陆信,赶紧过来!”谁知身后马上传来陆向的吆喝声:“人家跟你道贺呢,你瞎跑什么!” 陆同登时闹了个大花脸,恨恨的一跺脚,转身就离开了竹林。 陆信无奈的摇摇头,自己这老爹,年纪越大,就越像个老小孩儿。跟自家兄弟这样僵持着,也不知是脸上好看,还是心里舒服。 陆修等人都是些人精,自然全当没看见,二长老陆闾笑着对陆向道:“走,都到我那去,咱们好好吃顿酒,庆贺一番。” “阀主刚说了不能声张的。”陆向看一眼在跟陆仙说话的陆尚。 “确实不是喝酒的时候。”陆尚这时也和陆仙说完了话,笑着走过来,微笑道:“不过,咱们老哥几个,一起喝喝茶,还是没问题的。”说着他一手拉住陆向,一手拉住陆闾,不由分说道:“走,到我那去!” 陆向自然不会反对,陆闾迟疑一下,也就跟着陆尚去了。 “咱们也去喝茶去。”陆修也笑着招呼起陆信和陆侠等人。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陆伟却摇摇头,看一眼陆柏等人道:“还得好好操练这几个小子呢!” 陆柏三人正和陆云聊得热乎,闻言登时苦下脸来,和陆云约好了晚上见,便乖乖跟着陆伟离开了。 陆云已经成了陆仙的徒弟,自然有陆仙亲自教导,不用陆伟操心了。 鉴于他昨天身体刚出了状况,陆仙让陆云先回去调养几天,彻底复原之后再回来接受教导。当然,陆仙疏懒惯了,指望他向陆伟那样,风雨无阻的每天给陆云上课是不现实的。 陆云便辞别了师父,和安静等在一旁的陆瑛一道,离开了小竹林。 竹林外,族人们已经被众执事、长老撵走了,此时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 姐弟俩并肩走出好远,陆云才轻声道:“对不起阿姐,又让你担心了。” 陆瑛却微笑着摇摇头,轻声道:“阿姐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话虽如此,那红肿的两眼却骗不了人。 “好在这次,也算因祸得福,”陆云笑笑道:“我成了天阶大宗师的弟子,看看谁还敢再打你的主意!” “是啊……”陆瑛点了点头,想捡几句轻松的来说,却忍不住掉下泪来,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陆云道:“阿弟,是不是我那番话,害得你出了状况?你放心,阿姐以后不会拖你后腿了,你想干什么只管去干就好,阿姐什么都不会说了!” “阿姐,你想哪去了?”陆云掏出手帕,心疼的给陆瑛擦了擦眼泪,忙故作轻松的笑道:“我是看竹子看出的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说着他扮个鬼脸道:“不信我回去也找根竹子,让你见天对着瞧,保准不用半天,你也走火入魔。” “真不是我的原因?”陆瑛巴望着陆云,见他点头,这才如释重负。却又担心道:“副宗主怎么会让你整天看竹子呢?拜这种师父,不会有问题吧?” “哈哈,我也担心……”陆云见状,便岔开话题道:“好容易有大半天功夫。走,我陪你逛街去!” “真的?”陆瑛登时大喜,旋即却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你得回家休息。” “我已经彻底没事儿了,回去也是看书练功。”陆云笑道:“阿姐,你到底去不去吧?” “去啦去啦!”陆瑛终于忍不住笑逐颜开,拉着陆云便径直往最繁华的北市跑去。 。 离开小竹林后,陆俭并没有回他的账务院,而是跟着陆问来到了长老院。 大长老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屏退左右,只留下陆俭陪自己吃茶说话。 陆俭还没想好怎么开场,便有人进来禀报,说陆尚拉走了二长老和陆向,陆修拉走了陆侠、陆信等人。 陆问闻言冷笑连连道:“阀主真是好手段,无风都能让他起来三尺浪!” “是啊,阀主借着陆仙收徒,好一番合纵连横,”陆俭点点头,目光阴沉道:“这下在众人眼里,恐怕陆仙、陆闾、陆侠,都会站在他那边的了吧。” 陆问点了点头,他起先也没想到,陆尚能用这么点小事,做出这么大的文章来。陆尚把阀中高层,都叫到小竹林,让他们亲眼看着陆仙收陆云为徒。而陆云的父亲陆信,又是阀主的亲信。在阀中高层看来,有了这层关系,陆仙往后肯定会有意无意的偏向阀主了。 再加上,之前阀主做主,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栽培陆松、陆林等人,就是为了拉拢陆闾、陆侠等人。这次陆仙虽然没有收陆柏几个为徒,却也答应让陆云代为传授他们功法精要,这下陆闾、陆侠几个,都要承陆信父子一份大大的人情了。如此一来,只怕他们也会半推半就,登上阀主的战车了。 虽说这些人,之前就和自己尿不到一壶,但看到陆尚借着这点小事,就有把他们全都拉过去的架势,大长老还是感到十分焦急。尤其是二长老陆闾,一直和自己就不对付,一旦他要是下决心搅和起来,自己还怎么集中长老会的力量和阀主对抗? 想到这,陆问看着陆俭,恨声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能让陆尚这么轻易就得逞!” “倒也不至于立即就把这些人拉过去。”陆俭沉声分析道:“陆仙今天又一次强调,他不会理会阀中事务,甚至将副宗主的信物,都当做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徒弟。说白了,不就是不想上阀主的套,不想被他利用了吗?”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杀 长老院,大长老房中,陆俭神情肃杀道:“不过,此番折腾下来,那陆信父子倒是真要成气候了!” “那陆信倒还好说,不过是父凭子贵而已。”大长老深以为然道:“倒是那个陆云,势头实在太猛了!” “不错。”陆俭点点头,一脸忧色道:“假以时日,用不着陆云成为大宗师,只要他在来年大比中取得一个好成绩,陆尚就可以名正言顺扶他上位。到时候他身后站着陆仙,又对陆柏一帮同辈有半师之谊,二长老和几位执事,也会成为他的臂助。届时,本阀之中,只怕谁也动不了他了!” 陆问点点头,陆俭这话放在之前,他会认为是危言耸听,但从小竹林出来,似乎一切都近在眼前了! “他父子俩一旦成了气候,肯定会成为阀主对付咱们的利器!”陆俭阴着脸道:“到时候陆尚根本不用亲自出手,只消躲在背后,指挥着他们向咱们开刀,咱们一旦疲于应付,露出破绽,定会遭到陆尚的致命一击!” “嘶……”大长老倒吸一口冷气,两眼目光闪烁道:“这么说来,这父子俩还是早点除掉为好!” “大长老英明!”陆俭重重点头道:“尤其是那陆云,陆仙如此看好他,肯定自有其过人之处,将来他一旦成了宗师,这陆阀之大,哪还有我们两家立足之地?倘若万一他真成了大宗师,恐怕咱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啊!” “陆云!”大长老一把年纪,仍被陆俭的话吓出一身冷汗。他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重重一掌拍在几案上,咬牙道:“老夫就不信,奈何不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说着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陆俭道:“你有什么好法子,能除此心腹大患?!” 陆俭手指并拢,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嘶……”大长老双瞳一缩,他虽然因为陆栖的原因,恨不得陆云去死。在此之前,却还真没想过,要将陆云从这世上抹杀呢。 “大长老,必须痛下决心,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陆俭语气森然道:“否则一旦让那陆云成长起来,咱们就都死定了!”顿一顿,他双目杀机四射道:“就算是为了陆栖和陆枫,咱们也得报这个仇!” “陆栖……”想到疯疯癫癫的长孙,大长老心中杀意四起,但他毕竟一把岁数,做事情不会只凭冲动。寻思片刻,陆问颓然摇头道:“可是,有陆仙做后台,谁敢动他?” “陆仙又不会离开竹林,他总有落单的时候。”陆俭却早就想好了首尾,冷声道:“陆云拜师的事情,又不会外传。咱们找外面的人动手就是了!” “你是说……”大长老瞳孔一缩。“白猿社?!” “不错,找白猿社动手,神不知鬼不觉,”陆俭压低声音道:“事后陆仙根本找不到,是谁杀的陆云,他功夫再高也没法寻仇。时间一长,也只能不了了之!”说着,他神情愈加狰狞道:“只要陆云一死,那些以他为纽带联系在一起的人,自然就散了!阀主的谋划自然也彻底破产!” “有道理。”陆问缓缓点头,却又有些吃不准道:“不过,真到了这个地步吗?”在他看来,这样处理似乎有些过激了。毕竟陆云还是个毛头小子,就算有威胁,也是将来的事。 “要动手必须趁现在。”陆俭却断然道:“现在动手的话,谁也不会联想到咱们身上。将来矛盾越来越深,咱们就没法撇清干系了。而且陆云还没成气候,现在杀之会少去很多麻烦!” “嗯……”在陆俭不懈的劝说下,陆问终于动了心,缓缓道:“你来出面和那些人联系,千万不要把我也牵扯进去,这样将来万一有个闪失,咱们也好应变。” “大长老放心,我自有分寸!”陆俭重重点头。 。 离开长老院,没有回账务院,而是直接回家,把张管家叫到自己房中。 “大长老已经同意,找白猿社刺杀陆云!”陆俭劈头就说道,显然这念头在他去小竹林之前,就已经生成了。 张管家闻言惊喜道:“太好了,公子的大仇终于可以得报了!” “陆信敢杀我儿子,我自然也要让他尝一尝丧子之痛!”陆俭双目血红,面目狰狞道:“他的儿子越是争气,到时候他的痛苦也就越大!” 昨日,陆俭命张管家带人沿途查访陆枫的踪迹,本以为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有音讯,谁知今天一早,张管家就如丧考妣的出现在他面前,将一颗状如蚕豆、内部空心、装有水银的小铜珠,颤抖着交到了陆俭手中。 陆俭晃一晃那颗小铜珠,小铜珠便发出低沉悦耳的声音,震的手微微发麻。他有些不明所以,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叫勉子铃,是蕃邦传来的贵重之物,在民间是看不到的,只有京中的大家公子,才能接触到这东西……”张管家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少爷,少爷,曾向小人展示过此物!” “啊!”陆俭登时手脚冰凉,一把抓住张管家的衣领,厉声道:“那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小人奉命出城后,从清风苑开始一路查访,到天黑时进了一家道边客栈,正向客栈老板询问有没有见过少爷,突然看到客栈老板的小儿子,正蹲在地上,把这勉子铃当珠子玩!” “这东西的声音十分独特,所以立即引起了小人的注意,将那珠子拿起来一看,果然猜的没错,就是曾经在少爷那里见过的勉子铃!寻常百姓家是断不会有这种东西的,而且就是有,也绝对不会给孩子拿在手里玩。”张管家泪流满面道:“所以小人立即逼问那孩童,他承认是在一里地外的一片树林中,偶然捡到此物的!” “小人赶紧连夜赶到那片树林,在那孩童找到勉子铃的地方,发现树木上有刀伤,树干上还有陈旧的血迹……”张管家痛哭流涕道:“再继续追寻下去,果然都没有再见过少爷一行人了。老爷,少爷……应该是……遇害了啊!” “你胡说!”陆俭却无法接受这一结论,神经质的摇头道:“就算这东西是陆枫的,说不定只是他拿着把玩,粗心遗落了而已!” “老爷啊,这是房中之物,怎么可能拿出来把玩?”张管家哭泣道:“少爷出发时,我看得清楚,他把这勉子铃和其他几样房中物,小心收在锦囊中,贴身藏好,不是出了意外,断然不会遗落的!” “不,不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没找到尸首,我是绝对不会承认枫儿遇害的!”陆俭话虽如此,身体却忍不住颤抖起来,抓着张管家的手,也颓然松开了。 张管家赶紧一边揉着快被捏碎的脖子,一边垂泪道:“小人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了,但少爷刚一上路,就遭到袭击,显然对方蓄谋已久,恐怕早已经,毁尸灭迹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东市 尽管在情绪上还难以接受张管家的结论,但在理智上,陆俭已经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遇害了…… “是谁干的?会是谁这么丧心病狂,”陆俭跌坐在地上,两眼血红、双目无神,喃喃自语。他必须立即把情绪转移到给陆枫报仇雪恨上,才能不被丧子之痛压垮。 “凶手一定是陆信!”张管家毫不犹豫的答道。 “陆信?!”陆俭两眼杀气迸现,却又缓缓摇头道:“如果枫儿是离开当天遇害,那天正是阀主给陆信摆庆功宴的日子,他怎么走得开?” “陆信是不可能亲自动手。”张管家却道:“但是老爷,这世上手不沾血取人性命的办法太多太多,陆信完全可以借他人之手,来杀害少爷啊……” “就算他想图谋我的执事之位,也不至于对枫儿动手啊?”陆俭一脸不可思议道。 “真至于啊,老爷!”张管家这才说了实话道:“之前,少爷派人绑架过陆信的女儿,所以才会有了粥厂那一出!” “什么?”陆俭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却还是难以置信道:“可枫儿已经被赶出京去,他至于对枫儿赶尽杀绝吗?!” “而且,少爷躲到清风苑后,还派胡三联系白猿社,刺杀过陆信的家人……”张管家只好又说出一件,陆俭不知道的事情。 陆俭登时僵住了。好一会儿,他才死死盯着张管家,要吃人一样嘶声质问道:“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这些事?!” “小人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就是告诉老爷也于事无补了,”张管家哭丧着脸道:“只是平白让老爷生气而已……” “畜生啊畜生!”陆俭已经完全相信了张管家的判断――一定是陆信寻仇,让人杀害了自己的儿子!这下他再也坚持不住,两眼泪水直流道:“让你胡作非为,这下遭报应了吧?!” “老爷啊,不管怎样,少爷的仇得报啊!”张管家唯恐陆俭会迁怒自己,赶忙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报仇上去。 “当然要报仇!”陆俭果然已经不想其他,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无论如何都要把陆信全家杀光,给枫儿报仇雪恨!” 正是因为一大早就收到陆枫的噩耗,陆俭才会最后一个抵达小竹林。他必须要将心中滔天的杀意隐藏起来,让人看不出端倪,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在看到陆云时,他还是没忍住杀机迸现,但确实谁也没有看出,他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已经是个满心复仇的疯子了! 所以从竹林出来,他便不遗余力的劝说大长老,同意雇佣白猿社刺杀陆云。 说起来,自然什么法子都比不了,亲自斩下仇家的脑袋,来的更加痛快淋漓了。但陆俭要让陆信也尝尝丧子之痛,不,何止是丧子之痛?他要让陆信的女儿、妻子还有老父,全都死在陆信的面前,让他尝一尝全家死光的滋味! 所以陆俭一上来不能出手,他要隐藏好自己,安静的看着陆信的家人一个个惨死,等到最后才告诉他真相,然后再亲自出手,将陆信的脑袋斩下,祭奠自己的儿子。 “立即联系白猿社,”陆俭咬牙切齿的对张管家下令道:“让他们随便出价!” “是!”张管家沉声应下,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是逃过一劫了。 。 洛京城因袭旧制,实行的是坊市制。用高高的坊墙将城市严格划分了区域,命百姓集中居住在坊中,商家店铺则集中开设在市中,坊和市严格隔离,以便于管理监控。虽然在各坊之中,也有一些店铺酒肆存在,以便利坊内居民的不时之需,但在官府的控制下,都不成气候。 京城百姓想要购物或消费,还得到店肆林立的东西南北四大集市中,才能满足他们所有的需求。其中北市是供世家大族所需的高档市场,寻常百姓连进门都难,就是进去了也买不起。他们只能在南市、东市、西市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幸好,作为天下之都,洛京城物资及其丰盛,这三个集市都南北百货、琳琅满目,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可以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所以这三处集市,乃是京城白天人烟最稠密的地方,每天从早到晚摩肩接踵、买卖关扑、人声鼎沸! 陆云和陆瑛所逛的乃是东市。虽说三大集市都无所不包,但总还是有些侧重。南市以出售肉食水产、果品米面等一应吃食为主,西市则是以贩卖牲口、人力为主。而东市,则是以贩卖鞋帽衣履、日用百货为主。女孩子喜欢的胭脂水粉、首饰衣裙,数着东市这里最全最多。 所以从陆坊一出来,陆瑛想也没想,就拉着陆云就直奔这里来了。 看着阿姐在那些卖首饰水粉的店铺间流连忘返,陆云这才知道原来对女孩子来说,这些东西比好吃的更重要。他还以为自家阿姐会去南市逛吃食呢。 陆瑛不时将一件件首饰戴在身上,回头征询陆云的意见,陆云自然都说好看,但心里免不了百无聊赖,不知不觉就往别处看去。他一边看,一边不禁暗暗感叹,这京里的店铺就是比余杭城的气派许多,至少从门脸上看,都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幌子。招牌下,穿戴整齐的少年少女,在卖力的吆喝着叫卖,若干个声音混杂在一块,竟然十分好听。 看着看着,陆云突然一愣,目光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铺前定住了。 只见那家铺子门脸极小,门外也没有吆喝生意的伙计,只有一块不起眼的招牌,上头写着五个字,‘白家杂货铺’。 “白家杂货铺?”陆云不禁想到余杭城那家同样名字的店铺,不知是不是也做着同样的生意? 一旦注意到这家店铺,陆云便时不时望过去,猜测那些偶尔进出的客人,会不会跟自己一样,花上十两金子,买一个其实不值几文钱的白瓷猿猴,然后拿到一家叫‘四海’的当铺当掉,却一文钱都当不出来,只拿到一张给仇家的催命符? 当然也可能只是重名,毕竟京城这么多杂货铺,说不定就正好赶上老板也姓白,就起了个一样的名字呢? 陆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陪着陆瑛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终于,在采购了六七件头饰、三四副手镯,还买了一大堆胭脂水粉后,陆瑛心满意足的笑道:“我饿了,咱们在附近找地方吃饭去吧。”虽然东市不是卖吃食为主的地方,但饭馆儿食摊还是随处可见的。 “我刚才看到一家,有阿姐爱吃的粉角呢。”陆云两手提满了东西,鬼使神差的说道。 “真的吗?!”陆瑛登时来了兴致,拍手道:“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那咱就去吃。”陆云笑着在前头带路,便领着陆瑛,到了一家幌子上写着‘汤中牢丸’的食铺前。姐弟俩在小二的招呼下,捡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 陆云坐定后,目光越过食铺,正落在那‘白家杂货铺’的招牌上。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家杂货铺 “二位客官吃点什么啊?”姐弟俩一坐定,小二便殷勤招呼起来,又用肩上的抹布,把桌子重新擦了一遍。 “两碗煮粉角,还要两份蒸粉角。”陆瑛认真地吩咐道:“煮粉角要素的,蒸粉角要荤的!” “还要点别的吗?”小二问一句,见两人摇头,便说一声‘好嘞’,扯着嗓子对掌勺妇人的高声道:“两碗煮粉角,要素的。两碗蒸粉角,要荤的!” 那妇人闻言便开始忙活起来。陆瑛兴致勃勃的看着她,一手拿起一片擀好的面皮,另一手用竹片插一点馅料,点在面皮中间,双手灵巧的一翻,面皮便把馅料包裹了起来,一个白嫩的月牙状粉角便包好了。 那妇人常年以此为生,手上的动作十分麻利,一转眼就包出了两排粉角,放入旁边大锅里,用滚水一氽,粉角便一只只泛上水面。她舀一点凉水点进锅里,就继续包起荤馅儿的粉角来。等两排粉角包完,整齐摆进蒸锅后,那汤锅里的水已经滚了三滚,妇人便舀出煮好的粉角,分在两个碗中,分给加入鲜汤,撒上葱、蒜细末,滴上香油,两碗香气扑鼻的粉角就煮好了。 小二将两碗粉角端到姐弟俩的桌上,笑道:“客官请慢用,蒸粉角还得过一会儿。” 陆瑛早就垂涎三尺了,点点头便拿起两柄汤匙,用帕子擦拭干净,递给陆云一柄,便迫不及待舀了一勺汤,小心尝了一口,烫得她直吐舌头,却依然一脸幸福道:“真鲜啊!” “这位姑娘说对了,咱家可是独家秘方,保管你在别处吃不着!”那锅边的妇人一边忙碌,一边向陆瑛报以得意的微笑。 陆瑛连连点头,便专心对付起碗中的粉角来,陆云见她如痴如醉的模样,不禁修正了自己的看法,果然对阿姐来说,还是吃更重要一些。 他便也舀一勺粉角,轻轻吹着热气,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正吃着,他突然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陆瑛费劲咽下一个烫人的粉角,奇怪的看着陆云。 “吃你的,不要抬头。”陆云轻声说一句,说着他也低下头,装作喝汤的样子,犀利的目光却穿过食摊,落在了大街上,只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侧脸,在白家杂货铺门口站住,四下看了看,便迈步走了进去。 “是他?”陆云略一沉吟,便想起这张面孔,自己曾在监视陆枫时见过一次,好像是陆俭的管家,姓张。 陆云不禁微微皱眉,正猜测着张管家到白家杂货铺,是不是跟自己有关,便看到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食摊前。小二上前招呼,那人一边应付,目光却一直盯着杂货铺的门口。 待看到张管家走进去,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那人才暂时收回目光,打量了一下食摊。陆云抬起头,和他目光一对,那人的眼中便闪出一丝惊喜之色。陆云微不可查的点点头,那人便会意的走到陆云的邻桌,和他背对背坐下。 待那人随便点了一碗粉角,打发走了小二,便小声说道:“公子,你也在。”原来他是保叔的得意弟子之一,名叫姜汉宗,是一众死士里最擅长盯梢跟踪的,已经奉命监视张管家许久了。 “凑巧碰上了。”陆云轻声道:“刚才进去的是张管家?” “是。”姜汉宗证实了陆云的判断,又禀报道:“昨天他出城去查访陆枫的踪迹,发现了师父故意留下的线索,找到了那片树林。然后他便连夜返回,城门一开就奔陆坊去了。” 陆云微微点头,干掉陆枫只是他计划的一环,最终目的还是要彻底激怒陆俭,逼其狗急跳墙。所以保叔当然要留下一些线索,好既让陆俭怀疑到自己父子头上,又让他拿不出实在的证据来,证明谁是凶手。 陆枫私人珍藏的那些房中器具,就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很显然,张管家已经把陆枫的死讯禀报陆俭了,他这个时候出现在白家杂货铺,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替陆俭来买凶报复的! ‘看来,成了陆仙的弟子,也依然不能确保安全……’陆云不禁苦笑,幸好他从来没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旁人身上。 。 却说那张管家进了白家杂货铺,见里头还有几个顾客在购物。柜台里坐着个伙计,懒洋洋的也不起来招呼。 他便安静的立在一旁,目光在琳琅满目的一堆杂货里搜寻起来。 直到那几个顾客结账离去,张管家也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只好走到柜台旁,问那伙计道:“有白瓷猿猴吗?” 那伙计依然懒洋洋道:“有是有,就怕客官买不起。” “哼!”张管家也不废话,甩手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便丢到了伙计面前。 那伙计颠了颠元宝的分量,不多不少正好十两。他一拉抽屉,将那金元宝收了进去,同时拿出了一尊巴掌大小、憨态可掬的白瓷猿猴,搁到张管家面前,依然懒洋洋道:“货一售出,概不退换。” 张管家把玩一下,便将那白瓷猿猴收入袖中,没有再理会那伙计,径直离去了。 食摊上,看到张管家出门,姜汉宗便向陆云禀报一声,丢下几枚铜钱,便赶紧尾随而去了。 待到姜汉宗一走,陆瑛才敢开口,小声道:“阿弟有事就先去忙。” 陆云摇摇头,笑道:“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就是陪阿姐逛街。” “真的?”陆瑛忽闪着大眼睛,有些不太相信。 “比真金还真。”陆云笑着接过小二端来的盘子道:“蒸粉角,阿姐的心头好!” “嗯嗯。”陆瑛开心的点头,嘴角微微上翘道:“粉角还是蒸着吃更有滋味!” 。 张管家买了白瓷猿猴,便离开了东市。东市门口,有马车在等他,张管家上车后,问一声马车旁的家丁:“没有人跟着我吧?” 家丁盯着东市的门口,过一会儿摇摇头道:“没看见。” “嗯,去西市。”张管家便关上车窗,抓紧时间迷瞪一会儿。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还一直没合眼,可把他给累坏了。 顿饭功夫,马车到了西市门口,张管家下了车,吩咐家丁打起精神,便只身进去西市。西市里头,多是贩卖牲畜、人口的牙行,当铺自然也少不了。 张管家在大街上转了一圈,便走进了一家牌匾上写着‘四海’的小当铺。 当铺中光线昏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朝奉坐在栅栏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走到面前的张管家。 张管家将那白瓷猿猴往柜台上一方,朝奉拿过来把玩一下,缓缓问道:“此物出自何处,有何名堂?” “东市白家杂货铺所购,花费黄金十两。”张管家也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值这个钱。”朝奉摇摇头,说出的话和余杭的四海当铺一模一样。 “值不值,还不是全凭你们一张嘴?”张管家冷声道。 “……”朝奉沉吟片刻,问道:“活当还是死当?” “死当。”张管家沉声道。 “死当只给一文。”朝奉冷冰冰道。 “成交。”张管家一口答应。 “客人请入内立字据。”朝奉将瓷白猿收起,然后打开柜台的栅门,将张管家迎入了后堂。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接也得接 和余杭的四海当铺一样,后堂挂着厚厚的黑色窗帘,透不进一丝的光。但不同的是,堂中点着几根蜡烛,屋里人的模样能看得清清楚楚。 屋里头,坐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见朝奉带人进来,便请对方跪坐在自己对面。 “目标是谁?”看到白瓷猿猴,掌柜的也不废话,单刀直入的问道。 “当朝大理寺右丞陆信的独子、独女、妻子、父亲。”张管家便冷声报上了目标。 “陆信的家人……”掌柜的微微皱眉,示意那朝奉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份档案。 借着烛光,掌柜的翻看一下那份档案,摇头道:“陆信是地阶宗师,他的儿子是陆阀来年大比的人选,眼下还和其他三人,跟着大宗师学艺,这个活,我们不接。” “呵呵……”张管家却冷笑道:“听说贵社最重信誉,只要接下的差事,无论花多大代价,用多长时间,都会把目标杀死!” “不错。”那掌柜的傲然道:“寒社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那你们还有道理拒绝?”张管家质问道。 “我们曾经接到过客官的委托吗?”掌柜闻言再次打量起张管家,但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我家公子陆枫。”张管家冷声道:“数月前曾委托你们刺杀过这家人,掌柜的不会不认账吧?” “你是……”掌柜的目光有些闪烁。 “我是公子的管家!”张管家将一块楠木的腰牌拍在了掌柜的面前。 “哦?”掌柜的拿起那腰牌,仔细端详片刻,有些吃惊道:“原来是陆阀度支执事的管家。” “不错!我便是代表我家老爷而来!”张管家指着那掌柜的,厉声说道:“因为你们行事不周,非但没有完成我家公子的委托,还泄露了我家公子的身份,致使我家公子惨遭报复而亡!这个账,咱们不能不算清楚!” 随着张管家的咆哮声,掌柜身后的黑色帘子微微抖动,似乎有人要从后面冲出来一般! 张管家却毫不畏惧,依然冷冷的盯着那掌柜的。 掌柜的抬了抬手,黑色的帘子才重新纹丝不动。 “原来尊驾是代表陆阀三执事来兴师问罪的。”掌柜的看着张管家,依然不疾不徐道:“不错,咱们确实接过陆公子的委托,也确实没有成功。但那次,是因为遇到了意外,一位谁都惹不起的绝顶高手横插一杠,才导致功败垂成的。” “什么样的高手,连白猿社都惹不起?”张管家却只当他是托词。 “白猿社惹不起的人不多,但那人偏偏是其中之一。”掌柜的不以为意道:“她便是天师道的天女。” “哦?”张管家最近也听说,天师道好像派了一位天女进京,但神龙见首不见尾,显然并不想和各阀接触。各阀也就识趣的装作不知,不想贸然相见,以免坏了天师道的安排。 想不到,居然是这位神仙出手救了陆信一家,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张管家哼了一声,算是不再追究这茬儿。 “至于尊驾说我白猿社泄露了贵公子的身份,这就是无稽之谈了。”掌柜的沉声道:“天下人谁不知道,我白猿社中人一旦被俘,定在第一时间选择自我了断,绝不会泄露雇主的身份!” “那我家公子是怎么回事?!”张管家恼火道。 “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查到仇家的身份,我白猿社只能保证自己不出问题,没有义务、也没有能耐保证别处不出问题。”掌柜的语调平静道。 张管家气极反笑,抬手阻止掌柜的说下去,径直闷声道:“无论如何,人没杀成,还把雇主连累死了,这总是无可否认的吧?!我就问你们,这委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下去?!” “客官有所不知。”掌柜的却依然摇头,正告张管家道:“因为之前出了件事,我们主人新下了一条命令,雇主必须如实告知目标人物的情况,如有隐瞒,则恕不奉陪。”顿一顿,他沉声道:“贵公子对我们隐瞒了陆云的真实身手,说他是手无缚鸡之力,但那陆云转眼就把玄阶榜上排名二百二十二位的谢添,揍得满地找牙。所以我们中断委托并无不妥。” “好!好!”见他推的干干净净,张管家气极反笑道:“我看你们白猿社的人,不像是杀手,倒像是奸商!” “商人买卖做砸了不过是赔钱,我们砸了买卖却是要丢命的……”掌柜的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强词夺理了。但现在陆云对陆阀的重要性已是今非昔比,虽然他们并不怕陆阀,但麻烦这种东西,还是越少越好的。 “这个差事,你们不接也得接!”张管家也跟他杠上了,从怀中又摸出一块腰牌,重重拍在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一看那,在烛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的铜制腰牌,神情终于紧张起来,抬头看看张管家道:“这是你家主人的腰牌?!” “不错!”张管家傲然道:“我家主人怀疑,陆信就是雇佣你们白猿社,刺杀的我家公子!这次白猿社若肯合作,前账一笔勾销,否则夏侯阀毁得了你们的余杭分社,我陆阀也能毁得了你这洛京分社!” “一派胡言,我们白猿社还干不出那种两头收钱的下做事!”掌柜的登时沉下脸来,冷冷看着张管家道:“再说,陆阀执事虽然了得,但还没这本事!” “这也是我陆阀长老会的意思,”张管家俯身看着掌柜的,语调森然道。 “长老会?”掌柜的彻底懵了,通常来讲,长老会应该是以保护自己的子弟为己任,陆阀的长老会,怎么买凶杀起自己的子弟来了? “我家老爷已经得到大长老的首肯,你们只管动手就是,不会有任何麻烦的!”见掌柜的终于软了下来,张管家冷笑一声道:“至于报酬,你们随便开!” “兹事体大,”掌柜的迟疑一下道:“在下不能擅专,必须请我们东家定夺。” “三天时间。”张管家丢下一个期限,拿起两块腰牌,便起身离去了。 “……”张管家一走,掌柜起身拉开黑帘,竟露出一扇门来。 掌柜的推门进去,里头孤灯如豆、一片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几条人影坐在里头。 外头的对话,这里头能听得清清楚楚,是以掌柜的没必要多费口舌,便静静跪在那里,等候这几人决断。 “麻烦……”一个黑影幽幽道:“那陆俭是个人物,若是咱们不答应,他必然不肯善了。” “是啊,毕竟是之前接下的差事,要是不答应下来,对咱们的信誉是个影响。”另一个黑影也开口道。 “如果真是陆阀大长老和三执事的意思,咱们照办就是,”之前的黑影又道:“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听说陆阀现在斗得厉害,没想到居然到了买凶杀人的地步,这样的门阀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又一个黑影冷笑一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表明了态度,然后齐刷刷把目光望向坐在首位那个,明显比旁人小一号的黑影上。 那人沉吟许久,沉声道:“做的干净利索,务必不留后患!”顿一顿道:“如有必要,本座可以亲自出手!” “那真是杀鸡用牛刀了……”几个黑影感叹一声,不过目标是门阀的核心子弟,确实要万分小心为妙。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朋友兄弟 下午,陆瑛又逛了南市,又买了一大堆吃食,直到陆云脖子上都挂满了东西,这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到家后,她脱掉鞋子,一边伏身揉着酸麻的小腿,一边笑眯眯对陆云道:“好了阿弟,你起码一个月不用管我了,我会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出去惹麻烦的。” 陆云闻言愣了一下,原来阿姐什么都知道…… “阿姐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陆云歉疚的看着陆瑛,向她保证道:“很快,就再也没有人敢打咱们的主意了!” “嗯!”陆瑛笑颜如花,伸手揉了揉陆云的脑袋,甜甜笑道:“阿姐相信你!” 陆云也笑着点了点头。 但回到房间后,陆云脸上的笑容便荡然无存,他盘膝坐在矮榻上,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为了让阿姐早日像普通女孩子那样,可以随意的逛街出游,自己必须要更加强大,更加心狠手辣!要让敌人一丝一毫动自己家人的念头,都不敢生出来! 。 翌日一早,他便出现在洛水桥边,陆柏三人早就等在那里,见状赶忙迎了上来,陆林哈哈大笑道:“我说吧,以老四的脾气,肯定一天都不会多歇!” “要是我,肯定要多歇两天再说。”陆松也笑嘻嘻的走到陆云身边,和陆林一边一个,想要像往常那样,攀住他的肩膀。 “不许无礼!”陆柏见状呵斥一声,沉声道:“陆云要向我们代师授艺,我们必须对他保持尊敬。”说着抱拳向陆云深施一礼。 “……”两人登时僵在那里,赶忙想要收起胳膊。却被陆云一把拉住,只见他搂住两人的肩膀,白了一眼陆柏道:“他要尊敬,让他尊敬去吧,咱们可不来那一套。” 陆松和陆柏闻言心下一松,使劲的搂着陆云,哈哈大笑起来:“就是就是,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来那些虚的干什么!” “小柏,我们和陆云是亲兄弟,你也得对我们保持尊敬才行。”陆松促狭的朝陆柏挤挤眼,三人便丢下他,大笑着往前走去。 陆柏尴尬的挠了挠头,快步追上来,朝着三人一人屁股上踹一脚,笑骂道:“滚你们的蛋,我才是大哥!” “哈哈哈!”陆松大笑着还击道:“刚还说要对陆云保持尊敬,这会儿就踢人家屁股!”四人笑闹成一团,一直到了陆坊门口,才鸣金收兵,整肃衣冠走了进去。 到了练武场,陆伟已经等在那里,看到陆云便笑道:“你怎么还过来,不去跟你师父看竹子了?” 陆云心下苦笑,暗道:‘我师父现在不看竹子,改看我了。’面上却恭恭敬敬的答道:“副宗主清净惯了,让我隔一天过去一次。” “那你,就还是归我管了?”陆伟闻言大喜,摩拳擦掌的打量着陆云道:“这下我可以好好称量称量,副宗主口中的绝世天才,到底是个什么份量了!” “对!一定要好好称量称量,”几个损友也在旁附和道:“这小子之前肯定没有拿出真本事来,存心就是偷奸耍滑!” “呃……”陆云无奈的看着三人,叹息道:“你们还是对我保持尊敬好了……” “去你的……”三人嘻嘻哈哈毫不理会。“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但很快,他们便笑不出来了,因为陆伟升级版的魔鬼特训,并非只针对陆云一人,而是雨露均沾,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之前,陆伟只是变着花样用各种器械操练他们,但今天,加入活人了…… 当四人按照陆伟的吩咐,提起重量不等的铁锁或石锁,双臂水平立定后,四名手持木棍的陆阀护卫,便出现在他们身后。 陆伟冷笑着对四个一头雾水的小子道:“今天就不傻站着了,你们必须在棍棒的攻击下,依然保持双手平举,至少坚持一炷香的时间。要是哪个坚持不住,早饭就不用吃了。”说着他便沉声下令道:“开始!” 陆伟话音一落,那四名护卫便同时挥起硬邦邦的枣木棒,朝着四人的后腿肚打去。 “我去,来真的啊!”陆松怪叫一声,赶紧跳起来躲避,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一对加起来相当于成年男子体重的铁锁,跳起的高度自然赶不上平时的一半,一下就被扫中了脚后跟,哎呦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陆松三个倒是闪身躲过了一击,但第二下又紧接着袭来,他们自顾不暇,这时候哪还有功夫笑话他? “起来!”陆伟白了陆松一眼,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中用。 “失误,纯属失误。”陆松揉揉脚后跟,讪笑着捡起那对石锁,起身对那持棒的护卫道:“护卫大哥,手下留情啊!” 侍卫点了点头,手中的棍子便带着凌厉的破风声,再次朝陆松肚子打去,反而下手更狠了。 陆松不敢再耍宝,赶紧运起全身的真气,向前一闪,躲开了那一棒子。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再用事倍功半的起跳来躲闪,而是几乎脚不离地的闪转腾挪,用最小的力气躲避那如影随形的木棒。 但他双臂还举着一对石锁,上身几乎不能动弹,光下身在那里跳舞似的扭来蹦去,样子看上去十分滑稽。 陆云三个也好不到哪去,就见练武场上,四人被护卫的棍子撵的像个陀螺似的,一边自转一边公转,看得陆伟哈哈大笑。一边笑,陆伟还一边幸灾乐祸道:“看你们能转多久!” 果然,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陆松和陆柏便快坚持不住了。只是站在那里平举石锁的话,两人已经可以熟练的控制真气消耗,不会白白浪费体内的真气,自然可以支撑很长时间。 但在棍棒的攻击下,平举着沉重的石锁,还得闪转腾挪,他们根本无法按心意控制真气的运行,体内真气完全按照本能飞快的消耗着,消耗的速度比从前快了不知多少倍。 终于,两人步伐越来越沉重,再也无法躲避那呼啸而来的棍棒,相继被狼狈的掀翻在地。不过,这不是说陆松已经能赶上陆柏了,因为后者手里的铁锁,比前者的石锁重了一倍…… 两人全身经脉空空荡荡,一丝真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地上相视苦笑,早饭是吃不成了…… 陆伟不再理会这两个丢人的家伙,目光紧盯在依然闪转腾挪的陆云和陆林身上。陆林两年前就已经进入玄阶,对真气的理解和控制,自然远在陆松二人之上。通过不断向高手挑战,他早就领悟到,如何在激烈打斗中,依然控制真气不会无意义的消耗。所以他看上去依然神态自若,似乎还可以撑好长一段时间。 更不用说陆云了。 “愣着干什么!”陆伟瞥一眼之前对付陆松和陆柏的两名护卫,淡淡道:“一起上!” 两名护卫闻命,赶忙重新举起棍棒,加入了战团。这下,就是两根棍子伺候一个人…… “耍赖啊!”陆林怪叫一声。 ------------ 第一百五十章 战书 这下陆林再也没法轻松躲闪,他想脚不离地是不可能了,小幅度的闪转腾挪也不行了,每次他都得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才能躲开两个护卫的前后夹攻、上下交击…… 这样的消耗实在太大,陆林拼了老命,躲开十几次攻击,终于还是身形一滞,被狠狠击中了小腿!但这家伙彪悍非常,居然硬抗了这一下,强撑着纹丝不动! 紧接着又是一棒,陆林依然强撑,然后是第三棒、第四棒……足足吃了十几棒,他才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两个沉重的铁锁也轰然落地,砸起灰尘无数。 “一炷香了……”陆伟瞥一下陆林,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 陆林这才松了口气,终于感受到两腿的疼痛,龇牙咧嘴的样子十分滑稽。 陆伟不再管他,把目光落在场中仅存的陆云身上。只见这位副宗主口中的天才弟子,双手平举着一对最重的铁锁,几乎脚不离地,只有身体如风中枯草一般不断摇晃,看上去岌岌可危,却总是堪堪擦着两名护卫攻击的边缘,避开他们的大棒。 两名护卫见打了半天,却一下都碰不到陆云,心中也都生出些火气,再也顾不上会不会伤到他,全都拿出十成十的功力,把手中木棒舞动的只能看到一片残影,从前后两面朝着陆云夹攻而来,竟是一点空隙都不给他留! 谁知陆云略一拧腰,身子便陀螺似的转到了一名护卫背后。两名护卫登时撞在一起,想要收招已经不可能了,只好咬牙硬拼了一记。砰的一声,两人都没躲过对方的棍棒,齐声惨叫着摔倒在地。 “好!”陆松、陆柏见状十分解恨,竟一同大声叫起好来。 “你们也上!”陆伟狞笑一声,那两个刚才对付陆林的护卫,便举起木棒朝陆云扑了过去。倒地的两个护卫也不顾疼痛,赶紧爬起来,四人从四面合围陆云,四条木棒呼啸着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让他无处可逃! 只见陆云长啸一声,居然拔地而起一丈多高,躲过了四条木棒的攻击,又脚尖一点一名护卫的头顶,再次跳出了包围。 四名护卫惊呆了,陆林三人也惊呆了,陆伟同样是目瞪口呆!陆云可举着三百多斤的铁锁啊!这绝对不是寻常玄阶可以办到的,必须是全身真气无比雄厚,随时可以冲击任督二脉的玄阶巅峰才行! 陆伟死死盯着陆云,如果这小子还能继续重复这样的动作,那就不只是玄阶这么简单了…… 不过陆云跳出包围后,便把铁锁往地上一丢,举手投降道:“我没力气了。” “又来了,去你的……”陆林三人见他又耍滑头,不禁大声聒噪起来。 陆伟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隐约能猜到,陆云身上可能藏着什么秘密,而那秘密才是吸引陆仙收他为徒的真正原因。不过陆伟并没有深究的打算,那样可能会引起副宗主的不快。 ‘无论如何,陆阀能出现一个绝顶高手,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陆伟如是想着,便淡淡道:“早上就到这儿,去吃饭吧。”说着看一眼陆松和陆柏,怪笑一声道:“你们两个继续在这里练习。” “哎……”陆松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他和陆柏两人重新举起石锁,对那手持棍棒的护卫大声道:“再来!” 两人的真气还没有恢复多少,自然坚持不了多久,便不断的被打倒。但每次被打倒,他们都马上爬起来,咬牙坚持着继续下去。 ‘必须要尽快缩小和陆云的差距,不然以后怎么一起愉快的玩耍?’陆松浑身疼痛欲死,全凭一股念头支撑。 ‘四弟如此厉害,我这个做大哥的要是太稀松,就太丢脸了!’陆柏更是发起了狠。 见两人如此拼命,陆云和陆林互相看了看,后者呲牙一笑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正合我意。”陆云点点头。两人也不离开练武场了,举起铁锁也陪着两个兄弟一同练起来。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陆伟不由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和大哥、陆侠、陆信几个要好的兄弟,也是这样心甘情愿的一起吃苦,一起遭罪,一点复杂的心思都没有…… 但一转眼,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盘算,彼此间再也回不到这种状态了…… ‘但愿这几个小子,能一直这样下去……’陆伟有些感伤的出神良久,等他回过神,便见陆松和陆柏面色铁青、呼吸混乱,显然早已到了极限。 “行了,过犹不及。”陆伟抬了抬手,四名护卫马上收手,向四人行了个礼,恭声道:“得罪了。” 陆松和陆柏松手丢下了石锁,两人面色惨白,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眼看两人就要摔倒在地,陆云和陆林赶忙一人扶住一个。 “不要着急去吃饭,赶紧打坐运功,”陆伟沉声吩咐道:“会有极大的好处!” 陆云和陆林赶忙扶着两人坐下,帮他们摆好姿势,两人便拼命运起丹田中刚刚生出的一丝微弱真气,开始吃力的游走周天。只觉真气所过之处,都如针扎刀割一般,让人痛不欲生。 但经过方才的折磨,他们对痛苦的忍耐大大增加,凭着那股顽强的毅力,让真气运行完了一个周天。再次运转时,痛苦便渐渐减轻,两人的神情也渐渐舒展开了。 陆云和陆林这才放下心来,也盘膝坐在一旁,调息运功开了。 。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被雷鸣般的声音,打断了运功,缓缓睁开双眼。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秋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他不由奇怪道:“响晴薄日的怎么会打雷呢?” “是这儿响……”陆林早已经停下运功,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肚皮。 “哦……”陆云恍然,让陆林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 这时,陆松和陆柏也睁开了眼,两人脸上都浮现出浓浓的喜悦之色。 “怎么,真的有进步?”陆林瞪大了眼睛。 “感觉真气运转顺畅了许多!”陆松重重点头,陆柏也沉声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经脉也强大了!” “当然不是错觉,”陆伟得意的笑道:“习武之人就是要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我就是在逼你们达到自己的极限,给你们制造突破的机会。”说着他白了陆云一眼道:“可惜有人就是不领情,真让人伤心啊。行了,都去吃饭吧。” 陆云不好意思的笑笑,和陆林拉起陆松、陆柏,四人一起往饭厅走去。 到了饭厅,饭菜已经凉了。四人都是饥肠辘辘,顾不上让下人重新热过,便饥不择食的猛吃起来。 正风卷残云间,一名武卫院的管事走进来,将一张藏青色的帖子呈给了陆伟。陆伟看了一眼那帖子,便甩手丢给了陆云,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此言一点不假。” 陆云拿起帖子端详起来,陆松三人也探过头来,一见那帖子便笑道:“原来是缉事府送来的战书啊!” “我看看是谁要自取其辱。”陆林一把夺过帖子,打开封皮,便看到挑战者的姓名,登时瞪大了眼道:“谢波,居然是他!”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歹毒 “谢波?”这下三人都顾不上吃饭,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他都到玄阶多少年了,也好意思以大欺小!” “人家排名在四弟之下,当然可以挑战了。” “排名可信吗?谁不知道他的实力远在谢添之上,只是一直藏头露尾罢了!” “不错,”陆伟点了点头,赞同道:“谢波是谢阀年轻一辈的翘楚,只是因为出身旁系,所以不得不韬光养晦而已。这次他一反常态蹦出来,怕是谢阀高层的意思。” “谢添吃了大亏,他们早就想把场子找回来了。”陆松冷笑道:“派出谢波挑战陆云,肯定是自认为十拿九稳的!” “还真不好说谁胜谁负。”陆柏思索一下,叹了口气道:“谢波在玄阶多年,功力和经验的积累,都是四弟比不了的。”顿一顿,他又看一眼陆云道:“而且大比当前,不能有任何闪失,你就是要应战,最好也等到大比之后。” “那样拖得太久,谢阀还不知会怎么臭四弟呢,对他的名声同样不好。”陆松却不赞同陆柏的观点。大比只是官人评级的一环,最终定级时,名声也是很重要的参考依据。 “应不应战,你说了算。”陆伟抬了抬手,示意三人不要聒噪,他看着陆云,缓缓道:“如果你不想应战,阀中会出面挡下此事,不用担心谢阀说长道短。” 陆云点了点头,却毫不迟疑的笑道:“战,为什么不战?要是连个谢波的挑战都不敢应,大比时如何面对各路强敌?” “不错!”陆伟赞许的点点头道:“我陆阀的儿郎,就该有这股子精气神!”说着他提醒陆云道:“既然是对方提出的挑战,那么比试的时间和场合,还有是不是公开比试,都由你说了算。” “我想好了,”陆云略一沉吟,便沉声道:“下月初一,辰时,城东十里坡,不公开。” “为什么不在缉事府,在那里比试,对方会规矩很多。”陆柏皱眉道:“而且在缉事府,也同样可以闭门决斗。” “我听说十里坡种满了枫树,下个月枫叶应该红了吧,”陆云笑着解释道:“感觉在漫山红叶中决斗,诗意的很。” “呃……”一屋子人登时哑口无言。 。 缉事府很快将陆云接受挑战的消息,传回了谢阀。 德懋坊,是谢阀在洛北的四坊之一,阀主谢洵的几个儿子便居住其内。紧邻坊门的一户深宅大院,便是谢洵长子、谢阀四执事谢举的住处。 宅内的陈设布置十分豪奢,后宅中更是假山流水、锦鳞游泳,虽已入秋多时,却仍鲜花似锦,绿草如茵。 一座敞开式的堂榭,正对着在这片如画的花园。堂榭两侧的抄手游廊,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叫声悠扬婉转,更给这画面平添了许多生动之感。 堂榭以最上等的楠木为地板,正中摆着一个紫檀架子的整面珊瑚屏风。屏风前,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左手边则是个嘴上有伤的青年,正是谢夫人和谢添母子。 谢添对面,毕恭毕敬坐着个二十六七岁,手脚修长、神光内敛的男子,他便是向陆云下战书的谢波。 几个模样俊俏的侍女,手捧着茶巾、果品,无声无息跪坐在一旁,小心的伺候着三人。 此刻,三人却无心欣赏园中的美景,目光都落在那份缉事府送回的战书上。 “那小畜生果然应战了!”看着战书上陆云的署名,谢添便双目喷火,咬牙切齿道。不得不佩服高门大阀的本事,被打落了满嘴牙齿的谢添,此刻口中,却又出现了两排洁白整齐的新牙,白的都有些晃眼。谢添看一看谢波,冷笑道:“他不会想到,堂兄已经是玄阶巅峰,地阶之下无敌手了!” “堂弟此言差矣,”跟飞扬浮躁的谢添不同,谢波气度十分沉稳,比他更有世家子弟的风范。谢波修长的双手纹丝不动,搁在双膝之上,不动声色道:“愚兄是到了玄阶巅峰不假,但这天下,不知多少同道,都像我一样卡在任督二脉这道天堑之下,比我强的比比皆是。” “你只要比那陆云强就成。”谢夫人也冷笑一声。 那日在翠荷园的遭遇,是她母子平生仅见之奇耻大辱。把谢添抬回来,她向公公和丈夫结结实实告了一状,本以为老太爷会勃然大怒,立即把那陆云抓来问罪。谁知谢洵却说她平日太过娇惯谢添,才会让这小子行事昏乱,早晚会吃大亏。还说这次得个教训也好,不就是掉了一口牙吗?总好过将来连脑袋都丢了! 听老太爷的意思,居然是不追究那陆云了。谢夫人哪能忍得下这口气,等公公一走,便向丈夫哭诉,说我们堂堂谢阀正宗嫡系,却被个陆阀的旁系欺负了,要是不把这口气出去,自己就不活了。 谢举知道老父是顾虑到,陆信怎么说,也是谢阀的女婿。自家人闹将起来,总是不好看。况且,陆云一旦进宫伴驾,说不定运交华盖,就能平步青云。所以本着‘少树敌、多交友’的一贯宗旨,不想追究此事。 但谢举被谢夫人缠的没办法,何况他也心疼儿子,咽不下这口气。便允许谢夫人打着自己的旗号,在族中找个合适的人选,好好教训一下那嚣张的小子。当然,前提是不能给他惹麻烦,免得在阀主那里没法交代。 谢举是谢阀的武卫执事,对阀中子弟大都有半师之恩,而且谢阀的部曲护卫、家兵家将也全都听他调遣。有他这句话,谢夫人母子就可以,放手从谢阀在京城的几万人中,挑出一个最合适的人选来,对付那个叫陆云的小子! 之所以说是最合适,而不是最厉害,是因为谢阀的宗师不可能掺和这种小孩子胡闹。那些身份地位不亚于谢添的精英嫡系子弟,也不会背着阀主帮谢添出头……说来也是活该,谢添不光在外头名声臭,即使谢阀之中,也没几个瞧得起他的。也就是那帮狐朋狗友把他当回事儿,可那些货色还不如谢添,根本指望不得。 选来选去,谢夫人选定了谢波。她虽然整日沉迷奢侈享受,心眼儿却一点都不少,平日常听丈夫夸赞此人,说他若是有完整的功法,一定可以突破到地阶,成为谢阀又一名宗师。在谢夫人想来,那谢波现在起码是个准宗师,请他出马自然可以手到擒来。 “那小畜生才多大年纪,充其量刚刚进玄阶,他拿什么跟堂兄比?!”听了母亲的话,谢添咧嘴一笑,他嘴上的伤疤已经蜕皮,就像有只红红的蚯蚓趴在上头一样,看上去狰狞可怖。说出的话来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堂兄,这次你一定要废了他,最少也要废了他的武功,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彻底变成废人!” “这……”谢波却摇头道:“这种比武,向来只分胜负,是不许蓄意伤人的。” “迂腐!”谢添却不屑道:“每年比武多少人被打死打残?不都是一句失手,缉事府就不理不问了。” “但,”谢波闻言微微皱眉道:“事先婶娘只是说让我和那叫陆云的比武,并没说要下手废掉他。”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杀局(上) “光把他打败有什么用?!”见谢波拒绝,谢添大为光火,指着自己的嘴巴道:“我这满嘴牙齿,还有脸上的伤,不能那么简单就算了!” “堂弟息怒,”谢波还是不动声色道:“我出面挑战陆云,已经是以大欺小了,要是再下毒手的话,恐怕有损我谢阀的声誉啊。” “有仇不报才有损谢阀声誉!”谢添大摇其头,恨声道:“要像夏侯阀那样,有仇必报、十倍奉还,才是维护我谢阀的声誉!” 谢波还是摇头,谢举对他有恩,又是他的上级,这个忙他不好不帮。但他也不愿意充当别人的帮凶。 “谢波,”谢夫人突然出声道:“听说你迟迟无法突破,是因为没有学过完整的五德五行功?” “是。”谢波神情一黯道:“只有嫡系子弟才能学到完整的功法,我只学了四德四行,自然无法圆满贯通。” “你答应谢添,我让我家老爷,将完整的功法传授给你。”谢夫人淡淡说道:“他这个武卫执事,是可以破这个例的,但前提是你得立下大功。” “这……”谢波神情一阵迟疑。他一直心甘情愿服从阀中安排,兢兢业业的为谢阀服务,就是指望着能得到完整的功法,好打通任督二脉,成为一代宗师,彻底改变全家的命运。 “就是,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谢添一双眼瞪得溜圆,对谢波彻底失去表面上的尊敬道:“你眼看就三十岁了,一过三十,就是把完整的功法给你,你也没法五行圆满了!”说着他冷冷一笑道:“堂兄,过了这村可永远没有这个店了!” “……”谢波脸上的挣扎之色愈加浓重,他很清楚一旦得罪了这母子俩,就等于等罪了谢举,此生再也没有获得完整功法的机会了。 “谢波,嫡庶之分有如天壤之别,只有成为宗师才能一步登天。你希望自己的儿孙,也像你这样小心翼翼、委曲求全,明明一身本事,却得不到施展吗?”谢夫人每一句话,都重重戳到谢波的心口,让他心里的天平急速的倾斜。 终于,谢波痛苦的低下了头。 。 在洛京城中,每天都有很多大事会发生。陆云接受谢波挑战这件事,实在小的不能再小,在各阀中本不该引起什么波澜。但谢添和他一干狐朋狗友到处大肆宣传,竟也闹得尽人皆知,连各阀的高层都听说了。 得知陆云是陆阀来年大比的人选,各阀的头头脑脑们来了点兴趣,本想让下面人到时候去旁观一下,看看陆阀这次的人选是个什么水平。但当他们听说,挑战陆云的是谢波时,却又全都失去了兴趣,直言这次比试之后,陆阀怕是要再换一个人参加大比了。 “这个陆云怎么如此不知深浅,”崔阀,崔盈之府中,崔宁儿本来在修剪一盆菊花,得知陆云接受挑战,气的把花枝乱剪一通,一条条金黄的花瓣登时分落而下。“感情我一番提醒,全都让他当耳旁风了!” 崔夫人垂手立在崔宁儿身旁,见状轻声笑道:“圣女息怒,我看那小子不像是鲁莽之人,或许有必胜的把握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崔宁儿哼一声,气愤道:“他动不动就把人打的满地找牙,还不叫冲动?” “圣女怎么会如此关心那小子?”崔夫人试探问道:“莫非对他……” “不许胡说!”崔宁儿神情一滞,马上板着脸辩解道:“若非事情因我而起,本座才不管他死活呢!” “原来如此……”崔夫人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不然将来若是查实玉玺真的在陆阀,圣女会为难的。” “不用你提醒,我自有分寸。”崔宁儿脸色一寒,冷笑道:“不管是谁,从我手里抢走的东西,我都会抢回来的!” 。 西市,四海当铺。 黑黢黢的内堂中,那几条黑影端坐暗处,也在商议着有关陆云的话题。 “已经拿到陆俭亲笔所写的保书,”掌柜的跪坐在下首,毕恭毕敬对东家道:“我们只管杀人,一切后果由他来负责。” “嘿,看来陆俭是无论如何,都要杀掉陆信全家了。”几条黑影闻言,都有些如释重负。 “而且他已经付了全款,三十万贯,一文不少,都存到我们当铺了。”掌柜的又补充一句。 “还真是不少……”几条黑影的声音,透着丝丝欢喜。若非杀一个人,可以赚到普通人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他们又何苦提着脑袋操此营生呢? “那就做吧。”那身材矮小的东家沉声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东家,按照雇主的意思,要让陆信的独子先死,”一个黑影便答道:“所以这阵子我们一直在追踪那个叫陆云的少年,但他每日早晚都到陆坊去修行,很难有下手的机会。” “他不是住在洛南吗?可否在他早出晚归的途中动手?”另一个黑影问道。 “他早晚都与陆信同行,而且他家就在洛水桥边,桥上的守卫也是个麻烦。”之前的黑影摇了摇头,并不喜欢这个提议。 “可以趁他时出城动手……”掌柜的突然开头道。 “在城外动手当然好了,”那黑影闷声道:“但他这阵子在修行,怕是等闲不会出城。” “下月初一,他一定会出城。”掌柜的却笃定道。 “为何?”几条黑影齐刷刷望着他。 “因为他接受了一个叫谢波的挑战,两人相约那日,在城东十里坡比试一番。”掌柜除了接活之外,还负责情报收集。 “会不会有陆阀的人与他同行?”那黑影问道。如果和陆云同去的人多,肯定也没法动手。 “他们不是公开比斗,除了缉事府的监督,不能有人旁观。”掌柜的笑道:“而且初一是大朝的日子,陆信陆伟等人都会上朝。双方约定辰时比试,所以不会有陆阀宗师陪他同去。” “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那黑影闻言大喜。 “不过还是要防止,陆阀会派人保护他。”东家却谨慎道。既然陆云在陆阀越来越重要,很难讲他们会不会派一名宗师长辈与他同行,以备万一。 “东家担心的是,”那具体负责刺杀的黑影沉声道:“所以我这次亲自动手。” “我也陪你同去吧。”东家沉声道。 “那我也一起走一趟吧。”另一个黑影见状也主动请缨。 “两名地阶宗师,什么情况都应付的来了。”东家却摇摇头,拒绝道:“你留下看家就好。” “好吧。”那人便不再坚持。 待众人商议停当,东家便下令道:“那就定在下月初一动手。二档头在明,我在暗,掌柜的你带人从旁接应。” “是!”众人沉声应下。之后动手地点、撤退路线之类的选定,就不用东家再费心。白猿社干这行几百年,早就有一套完整的流程了。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杀局(下) 时光如水,转眼就到了九月初一。 这天是大朝的日子,也是陆云赴约比试的时间,父子俩都早早起床洗漱,家里头灯火通明,气氛却出奇的凝重,陆瑛的脸上也没了笑容,默默地为父亲和弟弟准备着出门的行头。 待两人拾掇停当,用罢早餐,陆信便出门准备上朝去了。陆云还是像往常一样,帮他拿着官帽,将陆信送到了大门外。 站在大门口,陆信深深看一眼陆云,轻声对他说道:“家里这边只管放心,你只管安心比试。”说着陆信接过陆云手中的官帽,笑了笑道:“千万不要给为父丢人。” “父亲放心,孩儿不会丢人的。”陆云恭声说了一句,一直目送陆信步行离开了从善坊,然后转身回到家中。陆云和那谢波约定的是辰时比试,陆阀会卯时派车送他出城,所以陆云在家里等着就行。 那厢间,陆信出了从善坊,来到洛水桥前。这时,洛水桥上已经有早起讨生活的百姓,推着装满蔬菜、鱼肉的大车,给洛北的达官贵人运送过去。此刻陆信身后,就有一辆装着十几篓水果的平板车,看上去像是父子的两个男子,一个在前头拉,一个在后头推,吃力的将大车推上了拱桥。 陆信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自顾自走过了洛水桥,正碰见陆伟等人坐马车经过。看到陆信,陆伟便让车夫停下,招呼他上车道:“你怎么说也是我陆阀的宗师,却整天只身步行,也不嫌寒酸。” “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乱讲排场才会让人笑话。”陆信无所谓的笑笑,坐上了陆伟的马车,问道:“你今天不用跟随阀主吗?” “今天是别人当值……”马车渐渐驶远,陆伟的声音也随之远去。 那运送水果的父子俩,这时也把大车推过了洛水桥,两人对视一眼,推车的老汉便将车把交给了儿子,自个儿掉头折回了洛南。 。 卯时一到,陆阀的马车便准点到了陆向的家门口。与马车同来的,还有四名牵着马匹的陆阀护卫,显然是陆阀高层派来保护陆云的,当然,也是在谢阀面前,彰显他今非昔比的身份。 这次轮到陆瑛和陆向送陆云出门了,她将亲手缝好的一件银白色的团锦连帽披风,披在陆云肩上,又伸手仔细抚平了褶皱,才退后两步,仔细端详起他来。然后手指支着下巴,认真道:“应该配上把宝剑,头上再戴个英雄巾,才像个侠士模样!” “阿姐,这样太装腔作势了吧。”陆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解下披风,自然被陆瑛阻止了。 “这样才显得有气势,让对方不敢小瞧你。”陆瑛小脸儿写满认真道。 “这都是哪跟哪……”陆云愈加无奈。 “你就当是秋风太凉,阿姐给你加了件衣裳吧!”陆瑛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要是敢脱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云只好认命的点了点头。 “还有,千万不许受伤。”陆瑛微笑着看陆云坐上马车,向他挥了挥手道:“打不过不要硬撑!” 陆向本想嘱咐陆云,一定要旗开得胜,听了陆瑛的话,他嘴角抽动两下,只好把话头咽回了肚子里。 看着陆云的马车远去,陆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浓浓的忧色,她带着哭腔问陆向道:“爷爷,阿弟不会有事吧?” “当然不会,”陆向拢着胡须,骄傲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子。”话虽如此,转身进院儿时,他却脚下拌蒜,差点被不知走过多少遍的门槛儿绊倒在地。 陆瑛赶忙扶住陆向,才发现爷爷的手臂在不停颤抖…… 门外大街上,看到陆云乘马车驶离从善坊,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便挑着担子转身快步而去…… 一出从善坊,那货郎便朝一个牵马的女子点了点头,那女子立即飞身上马,朝城东疾驰而去。 顿饭功夫后,那女子已经出城,又行出数里,便下了官道,拐上一条还算平坦宽阔的山道。因为这条山道通往满山红叶的十里坡,是世家大族喜爱的郊游之地,所以京兆府出钱出人,将原本狭窄颠簸的小路拓宽,以便贵人们的马车通行。 女子在山道纵马疾驰数里,便勒住马缰,麻利的翻身下马。只见她用马鞭在马屁股上一抽,那匹马便嘶叫着跑上了山坡,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女子则几个纵身上了另一面山坡,山坡上枫树成林、红叶如血,几条人影若隐若现。 这时,那个推车的老汉,也前后脚跟着女子进了枫林。两人都对彼此视若无睹,快步进到林子深处。 红云环绕的枫林深处,七八个穿着各异、样貌普通的男女,正垂手立在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身旁。两个男子一高一矮,准确的说,是一个正常身高的男子,和一个侏儒。 那女子和推车老汉便跪倒在两人面前,一前一后的禀报道: “陆信和陆伟等人在寅时末刻一起乘车上朝而去。” “陆云在卯时乘车离开从善坊,有四名护卫骑马跟随,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城门口了。” “很好。”那侏儒点点头,沉声道:“按计划行事吧!” 众人便一齐应一声,跟着那正常身高的斗笠男子,飞快离开了枫林,伏身在山坡上隐蔽,无声的注视着山道的远处。 。 陆云的马车穿城而过,一路上都有白猿社的人在盯梢。为了这次行动不出差池,京城白猿社尽遣精英,决不允许再有砸招牌的情况出现了。 马车驶过繁华的闹市,速度自然慢了下来,车夫在护卫的帮助下,大声催促着行人让道,唯恐耽误了车上的公子赴约。结果,一直到出了城门,眼前的道路才开阔起来,眼见着已是日上三竿,车夫急忙挥舞着马鞭,驱使马匹快行。 四名陆阀护卫,也策马紧紧跟随左右。 这时候再尾随盯梢,就太容易被对方察觉了,但白猿社众人并不担心,因为沿途都有他们的眼线,一样不会出岔子! 车行数里,来到了通往十里坡的山道前,车夫这才放缓了速度,让马车尽量平稳的行驶在渐渐升高的山道上。 山坡上,早已恭候多时的一众杀手,终于看到那辆悬挂着银灰色陆阀族徽的马车,在四名骑手的随扈下,沿着山道缓缓驶来。 斗笠男子点了点头,那推车老汉便颤巍巍的推着一辆粪车,从山道对面迎着陆云的马车而来。 又有打扮成行人的几个刺客,像是受不了粪车的味道,离开了山道,在山坡上风口掩鼻躲避。 看到那辆装满黄汤的粪车迎面过来,车夫不禁大皱其眉,有心快速通过,远离这刺鼻的臭味。但那老者似乎力有不支,把粪车推的歪歪扭扭。车夫唯恐会发生碰撞,只好改变主意,将马车停下,四名护卫也纷纷策马让路,先任其通过再说。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路可逃 推车老汉见状,感激的朝众人呲牙笑笑。 车夫和那些护卫纷纷掩鼻,厌恶的挥手示意他赶紧过去。 老汉也意识到自己惹人讨厌,赶忙使出全身力气,将粪车推快了许多,很快便到了陆阀马车旁。 这时,也不知是那老汉突然力竭,还是车轮碾到了石块,那粪车突然就倾覆了,而且是朝着陆阀马车的方向翻过去! “哎呀!”车夫和几名护卫大惊失色,想要上前阻挡,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看那满满一车臭烘烘的黄汤,结结实实倾倒在那装饰着银灰色绸布的精美马车上! “哎呀!”推车老汉吓傻了一样,抱着头呆立在那里。 “混蛋!”这时两名护卫扑了过来,一鞭子就把老汉抽倒在地,恨不得把他生吞活撕了。 但就是生吃了他也没用了,马车已经被粪汤浇透,那些银灰色的绸饰,全都便成了令人作呕的黄色,还滴答着臭烘烘的汤水……就是忍耐力再强的人,也不可能再坐这辆马车了。 果然,车帘从另一面掀开,身披银色披风的陆云,以手捂鼻跳下车来,似乎嫌这一幕太过丢脸,他还用披风上的帽子罩住了头。 “让公子受惊了,真是罪该万死!”车夫赶忙上前,诚惶诚恐向陆云赔罪,转过头来又恶狠狠对护卫下令道:“把那老东西往死里打!”哪怕是在陆阀的奴才眼里,庶民的命都是不值钱的。这种推车老汉更是一文不值…… 护卫得令,便又继续鞭打起老汉来,老汉疼的大声惨叫,满地打滚,看上去十分可怜。 果然,那几个行人看不下去了,纷纷过来斥责道:“快住手,他又不是故意的!”“就是,你们要把人打死吗!” 另两名护卫策马拦住了那几个行人,语气倨傲道:“少管闲事,滚开!” “狗眼看人低!”这几个男女年纪不大,似乎还在自尊过剩的阶段,竟和护卫争吵起来。又一名护卫赶紧过去,和两个同伴一起驱赶闲杂人等。 还有一个护卫在殴打老汉,所以此刻陆云身边只有那个车夫。车夫殷勤的对陆云道:“公子上风口稍歇,等小的们处理停当就上路。” 陆云点了点头,便独自往山坡走去,刚想找块平坦的地方立足。突然,距离他背后不过三尺的草丛中,一支利剑飞刺而出,扎眼就穿透了他的披风! 那些打抱不平的男女,也几乎同时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兵刃,不容分说朝那三名护卫的要害刺去! 甚至连那满地打滚的老汉,也突然将一团石灰,撒向那挥舞鞭子的护卫。那护卫猝不及防,登时被撒了个满头满脸,疼的他立即双手捂住眼睛,还没来得及叫喊出来,就感觉心口一凉,已经被老汉用一柄匕首刺杀而亡! 可怜这名护卫苦练十多年,一身的本事还没使出,就不明不白的被刺杀当场了。 另外三名护卫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想要抽出兵刃已经来不及,只能下意识的赶紧躲闪。却只是堪堪避开了要害,还是被白猿社杀手刺中了手臂、胸口等部位。 三名护卫惊怒交加,赶忙拔出兵刃,和对方战在一处。然而没交手几下,他们就感觉全身麻痹,连刀都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的利刃划过自己的咽喉,满面不甘的仰面倒地,转眼就气绝身亡。 “见血封喉……”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快,那车夫只来得及叫出毒药的名字,便被一支劲弩射穿了喉咙…… 转眼间,五名随从全都身亡。倒是陆云,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避开了那索命的一剑!显然,那件披风立了大功,它被山风吹得烈烈舞动,让身后偷袭的敌人没法彻底锁定陆云的要害,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见一剑落空,埋伏在草丛中的刺客,立即向陆云刺出了凌厉无比的第二剑!只见其穿一身土黄色的袍子,袍子上粘满了黄黄绿绿的野草,怪不得可以隐身于草丛中不被发现。 这时,料理完五名随从的那些男女,还有从地上挑起来的推车老汉,也全都用最快的速度向陆云飞扑而来,要将其围杀当场! 哪知陆云的武功居然高的出奇,只见他纵身一跃,便避过了那刺客的一剑。然后脚尖一点,身子便朝远处飞射而去,转眼就到了数丈之外,然后头也不回,朝山坡上逃窜而去。 几名刺客见状紧追不舍,但陆云的速度明显要快上一截,眼看距离越拉越远,突然又是一支劲弩,朝他的后背激射而来。同时,又有两名刺客,从藏身处跃起,挡在陆云身前,挺剑向他刺来! 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陆云的身体在半空中扭成蛇形,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那一弩两剑,同时去势不减,转眼又把那两名刺客甩在了身后。 斗笠男子见状,惊讶陆云武功高强出乎意料之余,不由又暗暗庆幸,幸亏这次全力而为,否则真得让这小子再次死里逃生! 念头闪过的同时,斗笠男子也现出了身形,朝着陆云急追过去。也不见他如何发力飞奔,速度却远超一众同伴,紧紧跟在了陆云的身后! 陆云使出吃奶的力气发足狂奔,眨眼间就冲入了火烧一般的树林。 陆云刚进树林,一个孩童大小的黑影便从树上飞扑而下,一只黝黑的手掌朝他的天灵盖按了下来。 陆云身形变幻数次,依然无法躲开那如影随形的一掌,最后不得不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两丈近远,这才狼狈至极的躲了过去,然后跌跌撞撞继续朝树林深处奔去。 见自己十拿九稳的一掌,居然没有集中陆云,那黑影不由咦了一声。等他双脚落地,身形完全显露,正是那侏儒! “这小子武功出奇的高。”斗笠男子这时也追了过来,一边朝陆云扑过去,一边恨声说道。 侏儒点了点头,能躲开两位宗师伏击的玄阶,他还没见过呢! 怪不得陆俭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取他的性命呢。有这样可怕的仇家,寝食难安啊! 不过那又怎样?就是地阶宗师,在两人合击之下,依然只有死路一条,何况是个绝对不到地阶的小子! “他的身法十分独特!”侏儒冷哼一声,便两脚一跺也紧追过去。他虽然两腿短小如孩童,但速度却比那斗笠男子还快,转眼将其超越过去! 两人的速度都比陆云要快,但这是在树林之中,陆云靠着树木的阻挡掩护,不断变换路线,并没有马上被追上。 三人就这样一逃两追,来到了枫林深处。那侏儒终于失去耐心,爆喝一声,身子便拔地而起,然后双腿在粗大的树杈上一蹬,那生长了百年的枫树竟猛地一颤,登时红叶纷落如雨…… 而那侏儒就像一个粗大的炮弹一般,凌空越过了陆云头顶,然后双脚落地,挡在了他的去路! 斗笠男子也追了上来,拦住陆云的退路,枫林虽大,他却已无路可逃!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逆转 “小子,看你还能往哪跑?!”斗笠男子狞笑着一步步逼近了陆云。 眼见已经无处逃遁,陆云索性站住了脚,却低头怪笑起来,带着浓浓的嘲讽的笑声,在枫林中回荡。 “你笑什么?!”斗笠男子一边说,一边缓缓逼近陆云。那侏儒则站在原地,有些不安的看了看四周。 “我笑你们白猿社是一群蠢猪。”陆云说着抬起了头,披风的兜帽也缓缓落下,露出一张白净但唇须浓密、法令纹深刻的面孔。尤其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看就让人不寒而栗! 一看到这张脸,斗笠男子登时呆住了。他虽然没有亲自和陆云打过照面,却也知道那应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十六七岁的少年,就是再早熟,也不会老成这个样子! 所以,他们追了一路的这人,根本不是陆云! “陆侠!你是陆侠!”斗笠男子瞬间便对上了号,失声惊叫起来。“你怎么穿着和陆云一样的披风!”那骑马的女子已经将陆云的衣着相貌,详细描述给他。是以,斗笠男子想都没多想,便一路追赶那醒目的银白色披风。 谁知居然被人家给耍了! “不愧是白猿社的二档头,眼力真不错!”假陆云赞许一声,默认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这声赞许,怎么听都像是在嘲讽。 “……”斗笠男子面色一阵晦明晦暗,心中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这次行刺陆云,京城白猿社可谓竭尽全力,从此子出门那一刻,就一直严密的盯梢。谁知道,居然还是被对方在眼皮子底下调了包! 陆阀的精英子弟陆云,换成了绳愆执事、地阶宗师陆侠!这意味着什么,根本就是不言而喻! “撤!”侏儒见状当机立断,沉声对斗笠男子下令。 斗笠男子闻命,就要向后退去,却被陆侠闪身拦住了去路。陆侠面带讥讽的看着侏儒,冷笑道:“好容易见到大档头,咱们得好好亲近亲近!” “陆侠,你不要狂妄!”斗笠男子厉声喝道:“你以为自己可以留得下两位宗师吗?!” “我自己当然没这个本事。”陆侠长笑一声,双掌一拍道:“所以,还请了几位帮手!” 击掌声中,四面的树丛沙沙作响,白猿社两位头领慌忙四顾,便见北面的一棵枫树上,倏然落下一位身材高大、面带笑容的男子。 “陆伟!”斗笠男子瞳孔一缩,咬牙道出对方的名字。 话音未落,东面树丛中,又缓缓落下一个身材瘦削、样貌普通、神情阴沉的男子。 “陆侃!”看到那男子,斗笠男子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陆阀的观风执事,可不是表面上那样无所事事,那双手上沾的鲜血,比自己这个杀手头子还要多上十倍! 这时,西面和南面,同时现出两条人影。一个是陆信,另一个与陆伟相貌相似,但神情稳重许多、目光也忧郁许多。 “陆修!”斗笠男子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陆阀的大执事居然也到了! 这下他哪还不知,陆阀早已对他们的行动了若指掌,所以才能将计就计,让陆侠假扮成陆云,把两人引到了陆阀宗师的包围圈中! “陆阀的执事居然来了一半,还真是看得起鄙社。”那侏儒要比斗笠男子镇定太多,审时度势,他直接放弃了逃走的企图。 正如他所言,陆阀的执事到了一半,足以说明陆阀对此事的重视,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就算拼命突围出去,京城白猿社也会遭到陆阀毁灭性的打击。 而且,侏儒心头泛起一丝苦笑,他也没有信心,从五名宗师的包围中突围出去…… “我陆阀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陆修看着侏儒,沉声说道:“但你们白猿社胆敢刺杀本阀核心弟子,本阀岂能坐视不理?!” “大执事不用说的那么好听,”侏儒闻言冷笑一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贵阀还有其他人,在对付我的一干手下了。” “哼。”陆修冷哼一声,没有否认。 “某虽不才,却也知道陆阀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精英子弟,如此大动干戈,哪怕是阀主的嫡孙也不会……”侏儒一针见血道:“贵阀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大档头真是好口才,”观风执事陆侃,知道大执事向来嘴笨,便接过话头,阴测测道:“可惜是一派胡言!我陆阀自有我陆阀的逆鳞,触之必死!” “那就废话少说,拳脚上见真章吧!”斗笠男子爆喝一声,便朝着陆信扑了过去!四大执事都是成名已久的宗师,所以他认定陆信是最弱的一环。 只见陆信不慌不忙,双脚不丁不八,两手环抱成圆,略一运气,便双掌成直角外翻,朝斗笠男子重重拍了过去! 斗笠男子只觉一股至刚至正的劲气扑面而来,心下便觉不妙,却仍咬牙与陆信拼了一掌!他必须要替大档头称量一下对方的身手…… 轰的一声,双方毫无花俏的拼了一记,陆信身形晃了晃,面色略略有些苍白,双手双脚却仍然保持原先的姿势。 斗笠男子却噔噔噔连退数步,头上的斗笠也被陆信的掌风掀飞,露出一张瘦如骷髅的可怕面孔。 “化圆成方……”他死死盯着陆云,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化圆成方是陆阀天地正法的秘技之一,看似中规中矩,实则变化莫测,让人防不胜防。陆信能如此轻描淡写用出这一招,说明他早就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宗师了。 “血骷髅古奇。”陆侃打量着那二档头的面孔,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在京城给土行者打下手,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这血骷髅古奇,原先乃是吴郡白猿社的大档头,余杭分号就归他管辖。后来余杭分号得罪了夏侯阀,被夏侯不破连根拔起,古奇也受到牵连,被撤掉了大档头之位,被发配到人人避之不及的京城白猿社,当起了吃力不讨好的二把手…… 。 那侏儒便是陆侃口中的土行者,白猿社主人轩辕问天的五大亲传弟子之一。不过,应该不是很受轩辕问天待见,否则也不至于被派到权贵遍地的京城来…… 看到古奇被实力最弱的陆信一招击退,土行者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把目光投向陆修道:“我们白猿社无意掺和进你们陆阀内部的斗争,但既然被你们捉住痛脚,就划出个道儿来吧。” “很简单,交出主使,今日之事可以一笔勾销。”陆修便缓缓说道。 “我白猿社的规矩,是不能出卖雇主的。”土行者摇摇头,轻叹一声道:“换个条件可好?” “不行!”陆修断然摇头,沉声说道:“如果贵社不肯主动交出指使者,那鄙阀只好亲自动手了。” “不要太自大!”土行者怒哼一声道:“你们真以为擒的下本座不成?!”他说的是实话,身为轩辕问天的亲传弟子,自然有保命的秘法,只是一旦用出,此生便再无晋升天阶的希望,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用此法。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妥协 “我们当然知道,凭我们五人,最多留下两位的尸体,但不可能撬开你们的嘴巴。”陆侃说话时,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只有那双眸子透着幽幽的寒光。“不过我陆阀的部曲,此刻已经将四海当铺包围了,撬不开你们的嘴巴,我们自己动手搜查就是!” “什么?!”古奇一听,惊怒交加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攻击四海当铺,会遭到我白猿社主人的疯狂报复!” “哈哈哈!”一直没做声的陆伟,闻言放声大笑起来,就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余杭城的四海当铺被夏侯不破烧成白地,轩辕问天还不是得乖乖向夏侯阀赔罪!也没见他提刀杀上门去。” “你们能和夏侯阀比吗?”土行者冷笑道:“余杭的四海当铺,能和京城四海当铺比吗?”京城的四海当铺里,记录着白猿社和各阀多年来的私下勾当,若是把那些档案公开出来,京城的八大家族,只怕立刻就会反目相向。当然,白猿社也会成为八大家族的众矢之的。 “你可以试试!”陆侠从牙缝挤出冷冰冰的几个字。 土行者和古奇都不吭声了。若单论高手实力,白猿社并不弱于各大门阀,但这个由庶族贱民组成、躲在暗处以杀人为业的集团,永远无法与高高在上的八大家族相比。哪怕是实力最弱的梅阀、卫阀,也不是白猿社能惹得起的。 八大家族之所以会对白猿社的存在睁一眼闭一眼,是因为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需要有人帮他们去做。但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前提是,白猿社不能和门阀公开敌对。所以,白猿社只会在确保不会惹来麻烦的前提下,接受刺杀门阀嫡系子弟的委托。 这就是土行者和古奇,为何在明明白猿社理亏,且陆俭保证绝不会给他们惹来麻烦的前提下,依然犹豫许久,才接受了刺杀陆云的委托。所以他们才会看起来小题大做一般,用京城白猿社的最强力量,对陆云进行刺杀。就是为了做的干净利索,不留把柄给陆阀…… 门阀间同样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把矛头指向白猿社。否则白猿社这种半公开的杀手组织,根本没法在京城这种地方立足。这是当代白猿社主人轩辕问天,参加报恩寺之变获得的最大酬劳。 可现在,京城白猿社刺杀陆阀核心弟子,非但被捉了现行,两名档头还让人家给围困住。陆阀如果要打击京城白猿社,就是轩辕问天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了陆侠的话,土行者和古奇一阵神情变幻,后者还是有些不服气道:“不过是一名核心子弟而已,你陆阀犯得着和我白猿社全面开战吗?!” “你看清楚了,”陆伟指一指陆侠,一脸揶揄道:“他可是陆阀堂堂二执事,刺杀他就等于跟本阀开战!” “你胡说!”古奇不由跳脚道:“我们要杀的明明是陆云!” “还敢胡说八道!”陆侠把脸一沉,嘡啷一声,宝剑出窍。厉声喝道:“我被你们追杀了一路,轻飘飘一句杀错人了,就可以揭过此节吗?!” “明明是你们在钓鱼!”古奇气急败坏,自己真是霉运当头,不到半年时间,居然接连两次中招! “好了!”土行者不让古奇继续说话,他定定看着陆修道:“我想,你们应该早就猜到,是谁雇佣我们的吧?” “我们猜到没有用,本阀要的是证据!”陆侃森然说道。 “我要是说没有证据呢?”土行者摇了摇头。他很清楚,陆阀是在威胁自己,不到万不得已,哪怕是夏侯阀也不会在京城大动干戈,那是极犯忌讳的事情。 “那明年的今天,就是京城白猿社的忌日!”陆修一挥手,陆信四人,便朝古奇和土行者扑了上去。 两人格挡几招,土行者身形一晃,将围攻自己的陆信、陆伟击退两步,叹气改口道:“有证据。” 陆修闻言,也是暗松了一口气。土行者猜的一点都没错,这根本就是一场心理的较量。不到万不得已,陆阀确实不会在京城使用部曲。但倘若白猿社就是不肯合作,说不得也只能说到做到。 至于将来的事情,还是将来再说吧…… 土行者通过这一连串试探,彻底弄清了陆阀的心思,知道对方既然把话说出口,为了维护陆阀的名誉,就算有再多的后遗症,也会先毁了京城白猿社再说。 在是继续保守秘密,还是保住京城白猿社之间,土行者选择了后者。他从袖中甩出一个信封,送到了陆修面前。 陆修用两指接住,略一观察,才将其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正是陆俭的保书,上头还有他的私章和指印。 “这是陆俭给我们的保书,上头言明了如果陆阀追求起来,一切由他负责。”土行者面无表情道:“所以,也不算我们出卖他。” “嗯。”陆修将那保书递给陆侃和陆侠,两人仔细一看,勃然变色,咬牙切齿道:“这个混蛋!”他们虽然按照阀主的吩咐,参加了这次行动,但依然难以相信,陆俭会丧心病狂到买凶刺杀本阀天才弟子的地步。此刻,看到土行者交出的保书,两人这才再无怀疑…… “好了,我们已经交出证据,也请你们遵守承诺吧。”土行者示意陆伟等人让开去路。 陆修刚要说话,陆侃突然插话道:“光有物证可不够,两位起码得留下一位,到我陆阀做个人证!”说着他狞笑一声道:“放心,本阀会给你们应有的待遇,做完证便礼送你们离开,绝不再为难。” “得寸进尺!”古奇要气炸了肺。 “可以。”土行者却不再废话,看古奇一眼道:“你留下,跟陆阀把事情解释清楚再回来。” “我……”古奇那叫一个憋屈,自个儿还能不能更倒霉一点?但在土行者凌厉的目光下,他只能无奈的点头遵命。 人证物证都有了,几位陆阀宗师便不再阻拦,任那土行者只身离去了。 “走吧二档头。”陆伟看一眼垂头丧气的古奇,和陆信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不用这么小心,大档头都发话了,我敢往哪里逃?”古奇自嘲的笑笑,便在五位陆阀宗师的跟随下,从枫林中走出来。 到了刺杀发生的山坡前,古奇的瞳孔又是猛地一缩。只见山道上看不见那马车、那倾覆的粪车、那些杀手和护卫,甚至连血迹都看不到了。 若非他对鲜血的味道格外敏感,能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否则他真要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在做梦了…… 山道上,正有十几辆马车缓缓通过,车上不时传出嘻嘻哈哈的说笑声,看起来,应该是一伙到十里坡秋游赏枫的京中子弟。 陆修不想被人看到,便轻声道:“我们换条路走。” 说完,五人便带着古奇,从山坡另一面下去,绕了一圈,才出现在山脚下。 山脚下,便是宽阔的河面,这条河叫十里河,是洛河的诸多支流之一。有一艘大船停泊在十里河的岸边。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观众 大船上肃立着数十名陆阀的高手。不少人的兵器和衣袍上,都沾着或多或少的血迹,船舱里的血腥味儿,更是浓的让人作呕。 看到陆修五人回来,几名陆阀护卫赶忙放下船板,恭请诸位执事和陆信上船。众人上船后,一名护卫将船舱的帘子拉开。古奇只见自己那十余名得力手下,已经全都变成尸体,被整齐的码放在船舱内。 陆阀的尊严不容挑衅! 直到护卫放下帘子,古奇才有些心痛的收回目光,培养这些得力的杀手,可是需要花很多时间的。 “开船吧。”陆修吩咐一声,大船便收起了船板,缓缓驶离了岸边,向着洛水河方向去了。 。 那厢间,那伙儿去往十里坡的车队中。几名公子哥儿正有些忐忑的看着谢添,小声问道:“大少,缉事府都说是私下比试了,咱们过去凑热闹,是不是有些坏规矩啊?” “瞎扯。”谢添却哂笑一声,呲着森白的假牙道:“咱们是看比武的吗?” “不是,是去赏枫叶的!”马上就有人答话道。 “这不就结了。”谢添白了一眼那几个胡乱担忧的公子道:“缉事府管不着咱们去赏枫叶吧?只是恰巧碰上有热闹看,咱们看两眼,难道犯法了不成?!” “就是就是,”狗腿子附和道:“缉事府就派了一个见证过来,拦得住咱们这几十号人吗?”顿一顿道:“再说,夏侯家大小姐都来,咱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倒是……”一想到那位大小姐也来了,那几个公子也把心放到肚子里,朝谢添笑道:“大少,那个谢波靠谱吧?我们可都跟着你买了不少啊。” “放心,当然靠谱。”谢添得意洋洋道:“他是我谢阀藏在暗处的杀手锏,就是为了收拾那小畜生,才特意拿出来使的。” “可笑那些赌场,居然还敢那这场比试开赌,这不是明摆着给咱们送钱吗!”几个狗腿子怪笑起来,几个公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枫林边,那些马车上的公子小姐,便说说笑笑的从车里下来,看着满山的红枫,一个个兴奋的大呼小叫。这些都是谢添使出浑身解数,邀请来观看谢波与陆云一战的。当初陆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谢添打的满地找牙,把脸都丢到了姥姥家。 这次谢添也要让陆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谢波打成一条死狗。只有这样,才能一解他的心头之恨。 谢添下车之后,却没有马上招呼众人,而是朝一辆最大最华丽的马车小跑过去。那马车通体玄色,饰以火红的云纹线条,看上去十分高贵典雅。 此刻那辆马车旁,一群公子小姐正众星捧月一般,看着一个身穿火红衣裙的高挑少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只见那少女大概十六七岁,生得细腰长腿、娇美无匹,眉心一点嫣红,更显容色绝丽,肌肤胜雪,让人不敢逼视。她一出现,便让众人忽略了满山的红叶,将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那火红的衣裙上。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是生得极美。但那极美的眼睛里,却透着丝丝骄矜之色,一张脸上也挂着淡淡的傲气。 “大姐头,快看这满眼的红叶啊!”见她下来,一众公子小姐马上七嘴八舌献起了殷勤。“大姐头,我们待会儿就在这儿野餐吧。” “这才什么时候,你就知道吃。”少女比周遭的女孩都高了半头,很自然的摸了摸刚才说话的姑娘的脑袋,用训小孩子的语气道:“当心你的俊哥哥不要你了。” “他敢!”那女孩儿并不感到被冒犯,反而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白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一个个公子道:“我有大姐头罩着呢!”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那公子赶忙表态开了。 这时,谢添分开人群凑了过来,对那少女点头哈腰道:“大姐头,咱们赶快进去吧,这枫叶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看都无所谓,里头的热闹错过了,这趟可就白来了!”他哈巴狗似的样子,跟对其他人时的趾高气扬,对比十分的鲜明。 因为这少女名唤夏侯嫣然,乃是夏侯阀主夏侯霸最宠爱的嫡亲孙女,也是京中一众尚未成年的公子小姐的大姐头。若非谢添将她说动,是不可能有这么多人跟着来的。 夏侯嫣然瞥一眼谢添,脆声道:“小添添,待会儿最好有意思。要是不好玩的话……” “你就要学乌龟爬!”夏侯嫣然身边的一个小姐,马上接话道。 “这主意不错。”夏侯嫣然摸了摸那女孩的头。一众公子小姐哈哈大笑起来。 “……”谢添自然是一肚子火,虽然这火气不是针对夏侯嫣然的,他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发作,只好陪笑道:“那不能够,肯定特别有意思!”说着伸手恭请道:“大姐头这边走。” “好了各位,咱们赶紧进林子去吧。”谢添的狗腿,也大声招呼起众人来。 一众公子小姐,这才嘻嘻哈哈的簇拥着夏侯嫣然往枫林深处走去。比起赏枫,他们确实更喜欢看人决斗,可惜大部分决斗都不会允许外人旁观,在西市中倒是有供人观赏的对打,但那都是贱民用以谋生的手段,哪有看世家公子比试来的过瘾? “希望他们能多打一会儿,”公子小姐们一边往里走,一边兴致勃勃的议论道:“也不枉咱们大老远过来看热闹。” “就是,最好打的激烈点,要是能见点血就更好了。”一个头大如斗的公子,兴奋的大呼小叫道。 “那你可算是来着了!”谢添的狗腿怪笑道:“谢大少已经发话了,让那谢波把对方往死里打!” “哎呦,不错哦,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众人闻言大喜。 “听说那陆云长得可俊了,”却也有小姐一脸不忍道:“可不能把他的脸给打花了。” “放心,”谢添满是红色蚯蚓状伤口的嘴唇,神经质的抽动两下,狞声道:“保准今日之后,他就是全天下最丑的一个了!” “就是!”众狗腿纷纷鼓噪起来道:“这就是得罪了我们谢大少的下场!” “哎……”几个怜花惜玉的小姐,开始为陆云难过起来,开始央求着大姐头跟谢添说说,不要把陆云的脸给打花了。但更多的人却愈加兴奋,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飞到比武现场去。 。 比武地点在枫树林中,一片落满厚厚红叶的空地上。 谢波早早就等在空地上,看着满地的红叶定定出神。小半个时辰后,他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却是三名黑袍黑帽的缉事府官员。 “你就是谢波吧,”为首的官员一亮腰牌,面无表情道:“咱们是奉命前来见证比试的。” 谢波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那陆云来了吗?”那官员沉声问道。 谢波摇了摇头,那官员看看天色,便道:“还不到时辰,再等等吧。”说着,三人变戏法似的,一人掏出一个马扎坐了下来。这种可以折叠的小凳子,又叫马闸、交杌,由胡人发明,几百年前传入华夏,在前朝时便十分流行。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花痴 见三个缉事府官员在马扎上坐定,谢波便收回目光,闭目养神。虽然为了得到完整的功法,他已经决定对陆云下狠手,但心中却十分的煎熬,不知如何面对良心的谴责。 ‘还是尽量不要伤他的经脉根本,只将其皮肉筋骨打的惨一点,’谢波暗暗盘算道:‘这样,他虽然看起来会很惨,但将养上一年半载就能复原了。’如是想来,谢波心里才好过一些。 又等了一段时间,枫林外传来喧嚣的人声。三名缉事府官员同时抬头望过去,就见几十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正说说笑笑从远处而来。 三名官员登时眉头紧皱,为首的那个略一示意,旁边两人便从马扎上起身,迎着人群而去。 “哎呀,前头好像有热闹看呢!”头前带路的几个狗腿子,指着林间空地,装模作样的大惊小怪。 “哈哈,有热闹,那必须要看啊!”一众公子小姐也饶有兴趣的搭话道:“走走,咱们过去瞧瞧。” “诸位请留步。”两名缉事府官员迎了上来,伸手挡住他们的去路。“前面有比斗,不许靠近。” “什么,有比斗?”狗腿子们闻言却大喜道:“那更得过去瞧瞧了!” “就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家快过去啊,晚了就没得看了!”几个狗腿按照早商量好的法子一拥而上,把那两个官员团团围住。那些公子小姐则趁机哄笑着越过他们,朝林间空地跑了过去。 两名缉事府官员气坏了,但也不能为这点小事,就对这些娇贵的公子哥、大小姐动手,只能声色俱厉的警告几句而已,却全都被当成了耳旁风…… 转眼间,那些公子小姐便到了空地边上,一面挑选有利的观战位置,一面兴致勃勃的往场中望去。夏侯嫣然自然占据了最好的地方,看看场中那人问道:“那个是谁?看年纪不像是陆云。” “而且长得也不好看。”几个大小姐纷纷点头附和。似乎她们不是来比武,而是来看帅哥的一般。 “当然,那是谢波。陆云还没来呢。”狗腿子赶紧介绍起来。 “他不会是不敢来了吧?”公子小姐们不由担心起来,不会让大家白跑一趟吧? “他不敢不来!”却有懂行的公子笃定道:“明年他要参加九品官人评级,光凭言而无信这一条,他就绝对进不了上品。” “那就好……”公子小姐们这才能安心等着陆云的到来。 两个缉事府官员面有愧色的走到上司面前,小声请罪道:“属下没用。” “算了。”那头目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已经看到夏侯嫣然和谢添这些混世魔头,哪还敢再废话什么?大不了等陆云一到,要是他认为现场不符合约定的条件,就同意改期再比便是。 。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眼见着日头越来越高,阳光将林间空地照的十分明亮,也让那满地的红叶愈加殷红如血,灼人眼目。秋风微微一吹,落叶轻轻舞动,就像是满地燃起了通红的火焰一般。 但众人都无心欣赏这眼前的美景了,他们已经等得焦躁了。夏侯嫣然秀眉紧蹙,目光不善的看着谢添道:“那陆云不会是真的临阵退缩了吧?” “应该是,这都什么时候了。”几个公子又喜又恼的点头道。他们喜的是,陆云弃权自然会被判负,大家都可以赚上一笔。可大老远跑来,却什么都没看到,岂不让人恼火? “应该……不会吧……”谢添擦擦额头的汗珠,大姐头向来说到做到,要是那该死的陆云不来,自己非得当回乌龟不可。 “再等最后一炷香,再不来,你就学乌龟爬下山吧。”夏侯嫣然不悦的娇哼一声道;“本还想帮那陆云说个情,现在我只想揍他一顿!” “遵命遵命。”谢添干笑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自然愈发憎恨起陆云来。‘小畜生,就算你当了缩头乌龟,我一样可以让你身败名裂,比死都难受!” 林间空地上,三个缉事府官员不时抬头看看太阳,约摸着差不多辰时了,见陆云依旧没来。他们便从马扎上起身,朝谢波走了过去。 谢波知道,这是要宣布对方弃权,自己获胜了。不由大松了口气,暗道:‘这真是最好的情况了。’ 夏侯嫣然失望的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一众跟班也赶紧跟上。 “谢公子。”为首的缉事府官员,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看着谢波道:“辰时已到,但你的对手还没到,所以缉事府宣布你挑战……” ‘成功’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围观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那些个跟着夏侯嫣然没走远的女孩子,兴奋的大喊大叫起来:“哇!哇!哇!” 夏侯嫣然等人,刚走出没两步,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袍少年,从火红的枫林中信步走来。 白袍胜雪,红叶似火。少年公子、如画似玉。 只一眼,包括夏侯嫣然在内,那些女孩子便看呆在那里。 陆云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的眉目也越来越清晰,那些大小姐目不转瞬的盯着他,她们这才相信,原来世上真有比女孩子还俊美的男子…… 看到连夏侯嫣然都一脸花痴状,那些公子哥们对陆云自然无比嫉妒,恨不得把陆云赶紧扔到场上,让那谢波把这张祸国殃民的俊脸打烂。便朝着场中大声聒噪起来道:“来了来了!他来了!” “……”缉事府官员早就听到动静,打住了话头,皱眉看着陆云走到场中,带着明显的不悦道:“陆公子,你迟到了。” “抱歉。”陆云一张俊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不好意思笑道:“我迷路了。” “哇,好可爱啊……”一众大小姐又是一阵娇呼。她们坚信就是凭着这张脸,不管犯了什么错误,都可以被原谅。 “我的天,我要晕过去了……”一个大小姐捧着心口,激动的小脸涨红道:“我回去就让我爹提亲去,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凭什么!”女孩子们马上不让了,帅哥儿是大家的,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独占? 。 场中,听了陆云的解释,缉事府官员看看谢波道:“谢公子,你的意思是?” 谢波无奈的看着陆云,暗骂道:‘蠢货,迷路了就别来了,干嘛又来找罪受?!’可当着谢添的面,他只能咬牙道:“我无所谓。” “好。”缉事府官员便道:“既然谢公子不追究,那陆公子迟到的事情便揭过。”说完,他又看着陆云道:“陆公子,按照你事先的条件,这场比试不能有人旁观,现在条件并不具备,你可以选择改日再战。” “去你的……”一众公子闻言大怒道:“不行,不能取消!” “取消,取消!”大小姐们却纷纷倒戈,成了陆云的拥趸。 “咳……”陆云尴尬的轻咳一下,对那缉事府官员笑笑道:“我也无所谓。” “哎……”大小姐们闻言花容失色道:“陆公子,你会受伤的!” “那好。”缉事府官员便拿出一式三份的生死状来,让两人在上头签字画押。内容无非是双方自愿比试、生死各安天命,家属不得追究之类。 两人便提起笔来,在生死状上签字画押,缉事府官员收起一份作为存档,对两人道:“二位随时可以开始了。”说完便退到场边。 场上,只剩下陆云和那谢波两人。 ------------ 抱歉,手一滑,出了点小状况。 似乎上次写上架感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呃,去查了查,是三年半,也就是一千天以前,真是瀑布汗啊…… 这么久的时间没写感言,没要月票,居然忘记了应该如何煽情,也许是我已经老的酸不起来了吧…… 那就实实在在的说吧,按照国际惯例,上架是要爆发求订阅、求月票的。 可是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龟速啊。过年加上生娃娃,又把好容易写下的那点存稿耗尽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加班硬整了啊。为了这个月能多写点字,咱也是拼了,雇了两个月嫂,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擦擦擦,也不知道能不能多写点字,把月嫂尿片奶粉钱给挣出来…… 哎,没办法,上了年纪惰性大,内分泌失调怎么办?只能按国际惯例加更求月票啦,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 据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说完这三遍,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一个过惯了从不加更,岁月静好的日子且一章存稿都没有的拖更手残党来说,这是多么残酷而疯狂的事情啊。 嗯,先这这样吧,趁着没反悔赶紧发出去。千万不要截屏,我可能睡一觉就改主意了……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试探 正午的阳光直射而下,地面的枫叶通红似火,陆云和谢波相对而立,按照礼节相互抱拳。 然后谢波一手收在背后,一手向前平举,示意陆云先出手。 “多谢。”陆云客气一句,便化作一道白影,带起满地红叶,向谢波飞扑过去! “开始了!”公子小姐们激动地嚷嚷一声,后者更是双手捧心,满脸的紧张。 话音未落,陆云便到了谢波面前,一拳轰了过去! “好快!”几个识货的公子,不由惊诧的叫道。那夏侯嫣然也眼前一亮。 谢波举臂格挡住陆云的拳头,眉头不禁微皱,暗道:‘这小子好大的力道。’ 陆云一拳被挡,立即又一掌劈向谢波的脖颈,谢波忙侧头躲过。便见陆云的膝盖又凶狠的顶了上来,谢波只好用出背在身后的左手,按向陆云的膝盖。陆云立刻变招,收腿改为横扫,扫起红叶漫天! 谢波只得闪身向后退了两步,这才躲过了陆云的攻击。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陆云已经连攻数计,逼得谢波非但双手格挡,而且还退后了几步。 “好!”大小姐们激动地拼命拍巴掌叫好。“陆公子太厉害了!” “这才不过是热身,至于吗?”一众公子自然大为吃味儿,不爽的嘟囔起来。 “陆公子就是厉害,就是厉害!”但跟花痴能讲什么道理,在大小姐们眼中,陆云一招一式都是潇洒至极、厉害至极的!自然,可怜的谢波,就成了大小姐们眼中的大反派。吹捧陆云之余,她们还不忘七嘴八舌的挖苦起谢波来。“姓谢的明明没什么本事,还是个自大狂!他不是要让陆公子一只手吗,怎么一上来就恨不得连两只脚都用上了!” “就是,装什么大尾巴狼!” 谢添听得那个恼火,这些臭娘们口无遮拦,一张嘴就把他们谢家都骂了。‘待会儿有你们好看!’ 听到大小姐们的讥讽声,谢波微微皱眉,身体改为进攻的姿势,对陆云道:“该我了。” 陆云微笑着点了点头,也跟他一样,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小姐们见那立在一片火红上的白衫公子,单手负于身后,道不尽的意态潇洒,面含微笑,说不出的人物风流。这下一个个更是激动地捧着涨红的小脸儿发起了花痴:“好帅啊!陆公子太帅了!”那样子,就像恨不得要把他吞到肚子里一般。 公子们彻底无奈了,同样的姿势,谢波摆出来就是装大尾巴狼,轮到陆云就成太帅了,这也太双重标准了吧。 谢添更是涨红了脸,声嘶力竭的吼叫一声。“给我狠狠地打!” 话音未落,谢波便如饿虎扑食一般,冲到陆云面前。一拳黑虎掏心,带着凌厉的破风声,朝陆云心口猛攻过去。陆云信手一拂,轻描淡写便将谢波的一拳,带离了自己的身体。谢波不由大吃一惊,不知陆云到底是看出自己这一拳是虚招,还是根本就是在托大! 好在他身经百战、千锤百炼,心中虽然惊讶,但招式并不会受到影响,任由陆云荡开自己的左拳,右手轻飘飘的一掌,已经如影随形,按向陆云的胸口。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陆云的右手方才并未发力,自然可以迅速收回,只见他三指曲起,两指如刀,如仙鹤觅食一般,点向谢波右手的手腕。动作潇洒凌厉,乃是他在柏柳庄观看天阶大宗师厮杀时,悟出的招式。 这招虽然没有太大的威力,但意境道法自然,后发先至,不偏不倚便点在了谢波的手腕上。 谢波那看似软绵无力,实则蕴含无穷真气的一掌,登时像被点中了七寸的蟒蛇一般,一下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道。 谢波心下掀起惊涛骇浪,显然对方不是托大,而是看穿了自己的招式。这份老辣的眼力,可不是十六七岁少年能有的! 眼看自己一招被破,中门大开,谢波赶紧以攻为守,一阵凌厉的拳脚攻击,都被陆云不动不摇的化解掉。谢波也趁机身形后退,与陆云拉开了距离。 这次试探攻守易位,陆云同样挡下了谢波的所有攻击,而且他的左手始终负在身后,也没有后退半步。 这在一众观战的大小姐看来,就是陆云比谢波强的明证了,不由兴奋的一个个跳脚欢呼,就像陆云已经赢了一般。 “还没到见真章的时候呢……”公子们自然嘟嘟囔囔,愈发嫉妒起陆云来。有人小声对谢添道:“我说,还得让那小子耍帅到什么时候?” “到此为止了!”谢波咬牙切齿,朝着场中大吼一声道:“谢波,赶紧拿出真本事来!” “……”被谢添训奴才似的三番两次呼喝,谢波脸上有些挂不住,心中暗骂一声谢添太无礼,他正色对陆云道:“好了,热身完毕。你确实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过奖了。”陆云谦虚的笑笑道:“你确实很强。” 方才的两番交手,目的是互相试探。虽然两人都没用真本事,但也能对对方有个大体的了解。陆云已经了然,这谢波虽然排名远在当初谢添之下,但比那二世祖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在众目睽睽之下,陆云只能将自身大半元气封闭于祖窍之中,完全以玄阶的实力对敌。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就像已经习惯了花钱如流水的大富豪,突然要过苦哈哈的清苦日子,肯定会处处难受,窘迫非常。比习惯了这种生活的人,来的要艰难很多。 所以当初在翠荷园,他和谢添打斗时,才会打的那么吃力。如果那时和他交手的是这谢波,他十有八九是要落败的――那么多识货的人在看着,他哪敢暴露地阶的实力? 但现如今,陆云对自身元气的掌控,与当初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了。之前,他完全是随意挥霍家业的败家子,仗着元气无论从质还是量上都远超对手实现碾压。所以他一直疏忽了,如何有效利用没一点真气,使其效用最大化这一点。 说实在的,之前别看他可以轻易击败一般地阶宗师,但讲起对真气的掌控程度,陆云却连玄阶强者都不如。而陆伟的特训,恰好就是在逼迫他,提高对真气的控制能力,加上还有陆仙的指点,陆云这方面的短处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现在既能过苦日子,也能过富日子了。不管体内真气是多是少,陆云都能合理分配、有效利用,将其功效发挥到最大了。 饶是如此,面对玄阶巅峰多年的谢波,陆云还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两人的真气在同一水平上,胜负的关键就在招式经验,和对武道体悟的深浅上了! “那就拿出真本事,让我看看你的天地正法,到了何种程度吧!”谢波低吼一声,双脚立地生根,双拳重重一撞,登时全身衣袂飘飘,劲气鼓荡!随着他的气势不断攀升,片片枫叶被劲气卷起,环绕在他的身周,更为他平添了几分气势! 陆云的神情也凝重起来,双脚不丁不八,上身含胸拔背,双手虚抱胸前,摆出了天地正法的起手式! ------------ 第一百六十章 五德五行功 “五德五行功!”看到谢波的样子,三名缉事府官员脱口而出。 随着功力不断攀升,谢波的太阳穴渐渐隆起,双目精光越来越盛,全身肌肉也线条分明起来。他这是将储存在丹田内的五德五行之气,注入自己的五脏之中! 寻常真气虽然也有强化五脏的功效,但都远远无法与谢阀所修的五德五行之气相比! 五行者木火土金水,五德者仁礼信义智,五脏者肝心肺肾脾! 木主仁,肝属木,木仁之气入肝脏。火主礼,心属火,火礼之气入心脏。土主信,脾属土,土信之气入脾脏。金主义,肺属金,金义之气入肺脏。水主智,肾属水,水智之气入肾脏。 五德五行之气原本就是由五脏所生,修行者平日将其积攒在气海,必要时再将其还给五脏,使自己的五脏六腑在一段时间内强大数倍,全身的精气神、反应、耐力等等,自然都会成倍的提升! “陆云这下麻烦了……”夏侯嫣然身为夏侯霸最宠爱的孙女,眼光自然远超常人,她看出那谢波体内的五德五行之气,不知已经积攒了多久,此刻一并注入五脏之内,提升的实力何止数倍?恐怕宗师之下,他真的没有敌手了…… 见谢波终于肯拿出看家的本领,谢添脸色好看了许多。八大家中,谢阀的功法虽然进阶最慢,却是最独特的。他们可以将修炼出的五德五行之气,日积月累在气海之中,在战斗时注入五脏,强化自身。积攒的时间越长,自身也就越强! 所以谢波被阀中命令韬光养晦,不只是嫡系不想让旁系出风头,更是出于功法的特殊,修炼时间越长,动手越少,自身的力量也就越高。像谢添这样飞扬浮躁、到处跟人动手的谢阀子弟,也许境界并不低于谢波多少,但真动起手来,十个绑在一起都不是谢波的对手。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那名为首的缉事府官员,突然感叹了一声,在他看来,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 “陆公子,千万不要受伤啊……”大小姐们这下也激动不起来,满脸担忧的看着陆云。 有姑娘小声嘀咕道:“陆公子也太实在了,干嘛不提前偷袭那家伙,非得等他把功法提升完毕。” “这叫风骨,风骨懂不懂!”旁边的大小姐马上教训起不懂道理的同伴来。“胜败乃兵家常事,风骨却是永远都不能丢的!” “哼哼……”谢添闻言冷笑不已,狠声道:“什么狗屁风骨,待会儿就让他粉身碎骨!” 。 场中,将功法提升完毕的谢波,看着始终没有偷袭自己的陆云,叹了口气道:“你太托大了,如果早点出手,不让我把五德五行之气全部注入五脏,说不定你还能有一点胜算。” “这又不是你死我活的厮杀,”陆云微微一笑道:“当然要等你拿出最强的本事,咱们才能打的尽兴。”说着却又惋惜的一叹道:“可惜,你这五德五行之气,好像并不完整。” “不错。”谢波点了点头,他对陆云的感观很好,想到为了得到完整的功法,不得不对其下毒手。谢波就感到十分愧疚,对陆云有问必答道:“只有本阀嫡系子弟才能学到火德之气的修炼功法。五德五行缺一不可,我就是把其他四德四行修炼的再好,也无法做到五德始终、生生不息……” “你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听到谢波的话,谢添大为不悦,朝他大声吆喝道:“赶紧揍扁这小子!” 陆云像是才注意到谢添一样,寻声望了过去,看着他满口的白牙,微微一笑道:“谢大少,你又想满地找牙了是不是?” “你……”谢添有多恨陆云,其实心里就有多恐惧他。看到陆云那人畜无害的微笑,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旋即才猛然醒悟,朝着谢波咆哮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想要完整功法,就把他往死里打!” “怪不得你这样的人物,会受他差遣。”陆云恍然,看向谢添的神情,多了几分同病相怜道:“我也是旁系出身,知道你的苦衷。” “你已经脱颖而出,再也不用受那份非难了,但我还得通过这种违心之举,才能使自己全家,摆脱旁系的身份……”谢波深吸口气,压住满心的愧疚,缓缓抬起双手道:“对不住了,陆兄弟!” “如果击败我,能让你夙愿得偿,谢大哥放马过来就是!”陆云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比这秋日的阳光还要和煦。 “得罪了!”谢波咬牙一踏步,身子便如离弦之箭,朝陆云急射而来,比方才快了何止数倍! 陆云赶忙运起天地正法,双脚不丁不八而立,双手环抱成圆,翻掌拍出胸中浩然正气,硬接了谢波一拳! 噔噔噔,陆云连退数步,身形晃了几晃才重新站定。谢波已经如影随形,又是威猛无俦的一掌,带着凌厉的金风,劈向他的面门。 “庚金义德掌!”缉事府官员低呼一声,五行之中金最锋利,五德之中义不容辞,庚金义德掌乃是五德五行功中最凌厉的杀招,可以削金断玉,无往不利! 大小姐们的惊呼声中,陆云也不敢再硬接这庚金义德掌,只能运起天地正法之一中步,依靠蕴含大道至理的身法,躲避对手的攻击! 一中者太极也,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太极循环贯穿了儒家修炼的始终,并非只是道家才有太极。陆阀的天地正法秉儒道精神,核心便是太极,连炼精化气的功夫也都是阴阳循环,天人合一! 运起一中步,陆云沉入天人合一的境界,此时天地就是太极图,人就是太极的中心,太极阴阳混沌,虽然看上去缓慢凝滞,但多快的招式都能抵挡下来! 眨眼之间,谢波便连攻了几十掌,都被陆云险之又险躲避抵挡过去。旁观众人只见陆云时动时静、静中有动、动中有静,身体倏然化作无数虚影,倏然那无数虚影又合为一体,任凭谢波如何攻击,就是摸不到他的袍角。 谢波见状,一咬牙,变掌为拳,拳头像是漫天的雨点一般,将陆云笼罩在其中。 “癸水智德拳!”缉事府官员面色剧变,失声叫道。五行之中水最柔弱,却无孔不入、无所不容,五德之中智周万物,癸水智德拳乃是五德五行功中最难躲避的杀招,任你身法再快、再诡异,也无法躲开朝你泼来的漫天大水! 果然,谢波这一变招,陆云立即险象环生,就像狂风怒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那些观战的公子小姐,就见陆云好几次躲不开对方的攻击,迫不得已只能硬接硬抗过去。所有人都知道,面对一个体力反应速度各方面都强过他数倍的敌人,这样硬撑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陆公子……”大小姐们心疼的看着陆云,默默祷告着:‘千万不要受伤,更不要毁容……’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中至拳 用出癸水智德拳后,谢波的身法越来越快,整个人都化作一团灰影,将陆云笼罩其中。 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谢添双拳紧攥,额头青筋暴起,嘶吼道:“杀了他!” 枫叶笼罩中,谢波一边狂攻,一边看着陆云苦苦支撑的样子,心下升起诸多不忍。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将局面牢牢控制在手中,随时都可以击败陆云,但让他纠结的是,击败陆云后该怎么办,难道真要按照谢添的吩咐,废掉陆云的武功,毁掉他的容貌吗? 那样自己还算个人吗?谢波一颗心,陷入了矛盾之中。他的脑海中,回荡着陆云方才那份体贴人心的话语,自己怎么能下得去这个手!可是,不照办的话,自己今生都得不到晋升宗师的机会,那样自己的子女,又要重复同样的命运了…… 这时,谢添的吼声再次传来:“还磨蹭什么,杀了他!” 谢波心一窒。在这一瞬间,他终于停下了天人交战,压住了自己的本心,愧疚的对陆云道:“对不起了,陆兄弟。”说着满天的拳影收为一拳,就要朝陆云轰去。 “对不起了,谢大哥。”谁知陆云却也说了同样的一句,在谢波用处五德五行功之后,他终于出了第一拳。 “垂死挣扎!”谢添见状怪叫一声。 此时此刻,陆云和谢波正面相对不过二尺距离,各出一拳打向对方的胸口。谢波的拳头,带着江河奔涌的威势,浩浩荡荡无可阻挡。陆云的一拳看似简简单单,但却似乎蕴含着天地至理,仿佛天地间的道理,都在这一拳之上。 “吾道大中至,彻上彻下,一以贯之!” 受两人的气机牵引,满地的枫叶疯狂的飞起,围绕两人飞速的旋转,那漫天的红叶将两人笼罩其中。通常,这是只有地阶宗师交战时,才会出现的情形。但此刻,两人以玄阶的实力,竟也激起了漫天的红叶――这就是巅峰,玄阶的巅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想看清这最后的瞬间,然而红叶如雨,他们只能隐约看到两条人影…… 突然,众人便听一声开天辟地般的轰鸣,一条人影炮弹一般横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枫树上,然后跌落在满地厚厚的枫叶中。 场地中央,相互牵引的气机消失。隔着那渐渐落下的漫天枫叶,众人分明看到,一条人影依然立在那里。 胜负已分! “陆公子……”大小姐们登时泪奔,朝着那跌倒在地的人影跑过去,想在第一时间看看他伤的怎么样,毁容了没有? 谢添几个却哈哈大笑,朝着场中走过去,一众狗腿大赞道:“果然不愧是大少选的人,谢波你立功……” 话没说完,谢添和众狗腿却像被掐住喉咙的鸡,声音戛然而止。活见鬼一样指着那场中之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时枫叶渐渐落下,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谢添等人眼前。他们记得谢波分明穿的是灰袍,怎么会变成白色? 谢添难以置信的使劲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自己没看错,站在自己眼前的,正是那白衣胜雪、公子如玉的陆云…… “怎么会是你?!”几个狗腿失声叫道。 “怎么会是你?!”枫树下,大小姐们的惊呼声也同时传来。 虽然同样是惊呼,但其中意味截然不同。狗腿们是万分惊呆,大小姐们却是惊喜万分! 待看清躺在地上的是谢波,大小姐们欢喜极了,登时丢下他,转身朝陆云跑了过来。 看到那些朝自己奔来的青春少女,陆云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想要逃走,却被缉事府官员叫住。“陆公子请留步,待我们查看谢公子的情况后,还得请你签个字。” 陆云无奈,只好站住。缉事府官员便朝谢波走去,那些大小姐也齐刷刷望过去,想确定是不是陆云获胜了。 三名缉事府官员走到那棵大枫树下,便见谢波呈大字形平躺在枫叶丛中,全身没有任何伤痕,呼吸也很平稳,神志同样清醒。 “谢公子,还能不能再战了?”缉事府官员例行公事的问道。 “快爬起来!”谢添几个也气急败坏的过来,一见谢波没事人一样躺在地上,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伸脚就踢他道:“躺在地上装死吗?!” “……”谢波没有闪避,事实上,他也没法闪避了。谢波理都不理谢添,也不理会缉事府的人,只两眼望天,眼里满满都是自嘲之色。 那为首的缉事府官员见谢波被踢中后身子登时一歪,丝毫没有真气自动护体的迹象,不由心下了然。说一声‘得罪了’,便弯腰探查起谢波的脉象来,果然发现其经脉中空空荡荡,真气似乎消失了一般。 “大中至拳!”那官员惊叫起来:“陆公子居然会大中至拳!” “大中至拳,那不是浩然剑的绝学吗?”另一名缉事府官员闻言也大吃一惊。那大中至拳并非天地正法中的功夫,而是大宗师陆仙昔年在天地正法的基础上,所创的一门拳法。 “传说天阶之下,只要中了此拳,便会真气全失,与不会武功的凡夫俗子无异。”缉事府官员看向陆云,等待他的回答。 “放心,”陆云轻声道:“我虽蒙副宗主传授此拳,但只掌握一点皮毛而已,最多盏茶功夫,谢大哥的真气就会回来的。” “那也十分厉害……”缉事府官员松了口气,便拿出一张结状,在胜者栏上填下陆云的名字,然后请他签字确认。陆云签好名字,谢波也在缉事府官员的搀扶下起身,也在结状上签了名。他常年打熬的筋骨强健,倒也不至于一旦没了真气,就连手也抬不动了。 那些公子哥儿们,看向陆云的眼神,不由自主变得敬畏起来。谢波可是仅次于地阶宗师的玄阶巅峰啊!陆云都能战而胜之,岂不是说明,他有地阶的实力了? “他没有宗师的实力。”听到那几个公子的议论,夏侯嫣然轻启朱唇道:“之所以能战而胜之,是仗着拳法玄妙,战法高超。” “原来如此……”几位公子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夏侯嫣然家学渊源,比他们的见识可高多了,既然说陆云不是宗师,那就一定不是…… “就是,他才多大?十六还是十七,怎么可能是宗师呢。”几个公子解嘲似的笑起来。 “他虽然不是宗师,但也是玄阶巅峰的实力。”夏侯嫣然美目异彩闪动,看着被一众少女围在中间的陆云,轻声自言道:“大哥,这下你有对手了。” “吓,大姐头也太抬举他了吧?”几位公子闻言,纷纷不以为然道:“陆家的小子,怎么能跟夏侯公子相提并论?” 夏侯嫣然摇摇头,打住了话头,半真半假的看了看那几个公子道:“此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们这么喜欢抱大腿,可不能放过这个烧冷灶的机会哦。” “大姐头……”几个公子被臊得老脸通红。他们心说,我们其实最想抱的,是大姐头的大腿。但上一个敢说这种话的人,到现在还生活不能自理呢。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婉拒 夏侯嫣然跟那几个公子说着话,这时便见谢添和那帮狗腿,满脸丧气的走过来。 “大姐头,比试完了,咱们就不在这儿待着了吧……”谢添对夏侯嫣然闷声说道。要是依着他,早就插上翅膀飞走了,但旁人可以不理,夏侯嫣然他却绝对不敢,不打招呼就走人。 “小添添,”夏侯嫣然笑嘻嘻的看着谢添道:“不错不错,这场比试真的很好看,你不用学乌龟了。” “多谢大姐头……”谢添郁闷的简直要吐血,他费心竭力把这么多人招呼过来,是为了报仇雪恨,狠狠地教训陆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帮陆云扬名立万,成为大小姐们众星捧月的对象…… 只见场中,陆云被那些大小姐给围了个密不透风。大玄秉魏晋之余绪,受胡人之影响,崇尚自由、民风开放,世家大族虽然规矩多多,但没有长辈在场时,这些大小姐们便都本性毕露了…… 她们秋波流转,用火辣辣的眼神打量着陆云,越是端详,越是发觉这公子眉眼口鼻,无一处不精致无暇,摆在一起更是完美至极。加之刚刚目睹了陆云的英姿,一众大小姐简直恨不得把他吞到肚子里。 一边盯着陆云,大小姐们一边叽叽喳喳的说长道短,问东问西。 “陆公子,你有没有受伤?刚才可吓死人家了……” “陆公子,你的功夫可真好,回头一定要教教我。” “陆公子,你可太厉害了!原先我最崇拜崔大哥,现在你是第一位了!” 被一众莺莺燕燕围在中间,陆云只觉香气扑鼻、心慌意乱,根本不知该先回答哪个问题,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把眼往哪放。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一众大小姐笑的花枝烂颤,愈发觉得他可爱无比,问题也愈加不着边际起来。 “陆公子,你家在哪里,平时喜欢去哪玩?”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陆公子,你定亲了吗?” 陆云被问的老脸通红,恨不得立即施展身法,凭空飞出去,离这些可怕的女子越远越好。 幸好,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替他解了围。“行了,都丢不丢人。” 听到那一声,一众大小姐马上老实了许多,齐刷刷寻声望过去,对那发声的红裙少女笑道:“大姐头,你刚才不也说,要是谢波敢伤陆公子一根汗毛,就把他和谢添丢到洛水河里吗?” “我是看不惯谢波以大欺小,”夏侯嫣然白一眼这些口无遮拦的臭丫头,笑骂道:“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看到帅哥儿就拔不下眼来。” “真的吗?”一众大小姐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似乎大姐头这话并不可信。 “当然是真的。”夏侯嫣然狠狠瞪她们一眼,大小姐们见大姐头有些着恼,这才乖乖不敢言语。 夏侯嫣然走到陆云面前,两人身高相近,但女孩子显个子,看起来夏侯嫣然似乎要比陆云高不少。 “你叫陆云是吧,”夏侯嫣然打量着陆云,俏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居高临下道:“武功算还可以,以后就跟我们一起玩吧。” “……”陆云有些迷惑的看着这个一脸匪气的绝色少女,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公子还不知道吧,这是夏侯阀的大小姐。”便有大小姐热情的介绍起来:“嫣然姐也是我们的大姐头!” “大姐头……”陆云便艰难的唤了一声,心中却有一只乌鸦飞过,不知道大姐头是个什么名堂? “行吧,既然你唤我一声大姐头。”夏侯嫣然笑了,笑容甜美无比,声音也悦耳动听,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江湖气,让人感到别扭。“那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谢添要是再敢找你麻烦,我扒了他的皮!” “呃……多谢……”陆云嘴角抽动一下,心说:‘什么叫我就是你的人了?’ “大姐头还说没看上他呢……”有大小姐小声揶揄道。 “好了,”夏侯嫣然似乎没听到那声揶揄,对那些大小姐道:“咱们找个地方开席吧,也算庆祝一下陆云入伙了。” “好啊好啊!”大小姐们马上拍手称赞。 “呃……抱歉大姐头……”陆云终于忍不住,轻声对夏侯嫣然道:“我得赶紧回家,我阿姐还在家里提心吊胆呢。” 话虽然说的客气,但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吓!”那些公子这时也凑了过来,见陆云居然敢拒绝,马上嚷嚷起来:“居然敢不给大姐头面子!”这几个都是跟着谢添下了注的,眼见着血本无归,他们吃了陆云的心都有了,哪能让陆云再入伙。 “不识抬举!”谢添也恨声说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狗肉包子上不了席!” “你闭嘴。”夏侯嫣然瞪一眼谢添,转过来对陆云道:“我是从来不勉强人的,既然你有事,那就改天再庆祝。”说这话时,她一张脸冷冰冰的,似乎确实有些不快。 “多谢大姐头体谅。”陆云却不管夏侯嫣然什么心情,只要她能松口,他就大大的松了口气。要是夏侯嫣然也胡搅蛮缠,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应付。说完,陆云向众少女团团作揖,然后逃也似的走掉了。 “陆公子好温柔……”大小姐们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喃喃道:“做他的姐姐真幸福。” “你也可以做他的干姐姐啊。”旁边一个大小姐怪笑着说道:“姐姐呀,干的比亲的好。”一众大小姐闻言笑的花枝乱颤,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大姐头,你还不管管她!”那少女羞红了脸,跺脚不依起来,自然惹来更大的笑声。 陆云已经走出老远,依然能隐约听到那些笑声。他忍不住擦了擦汗,叹道:“保叔说女人是老虎,我看也不尽然,老虎哪有女人可怕?” 被一众大小姐调戏的心慌意乱,陆云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密林深处,有两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待陆云走远,那两只老虎……哦不,是比老虎还可怕的两个女人,便现出了身形。 竟然是太平道的圣女,和她的贴身侍女。 “这小子真有几分憨劲儿,居然说咱们女子比老虎还可怕。”小侍女看着陆云消失的方向,小声嘀咕道。 圣女轻笑一声,她面上罩着轻纱,仅露着一双眼睛。但那双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眸,就足以令天下男人为之痴狂了。她以崔宁儿的身份出现时,虽然模样也很是秀美可爱,但绝无这份摄人心魄的魅力。 “人都已经走远了,”圣女看一眼收不回视线的小侍女,“你这个小花痴。” “才没有呢!”小侍女俏脸一红,反驳道:“小姐说话要凭良心,到底是谁不放心,非要来给他压阵的。” “胡说什么。”圣女白她一眼,淡淡道:“我是要看看他的武功,到底是个什么根脚?” “那小姐看出他是什么根脚来了吗?”小侍女赶紧收敛心神,回到正题。 圣女点点头,有些失望道:“他虽然能战胜谢波,但显然不是夏侯雷的对手。” “夏侯雷都一把年纪,而且还声色犬马,功夫也就和谢波差不多吧?”小侍女有些迷惑道:“陆云能毫发无伤战胜谢波,难保不能跟夏侯雷打个平手……”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战 “陆云能战胜谢波,靠的是掌法玄妙、战法高超。”圣女闻言轻摇螓首,说出的话,竟跟那夏侯大小姐别无二致。 “掌法玄妙我懂,陆仙的独门绝技,当然非同凡响。”小侍女不解问道:“但是,小姐说战法高超是什么意思?我看他一直在挨揍,然后出了一拳就把谢波打飞,这也叫战法高超吗?” “大中至拳虽然玄妙,但也不是所向无敌的。教主说,这拳非但要着肉,而且必须打在对手的心口之上,才能瞬间将其真气击溃。”圣女和小侍女一边往密林深处漫步,一边信口解释道:“也许陆仙可以不管敌人如何,一拳就解决战斗,但陆云绝对做不到。否则,他又何苦被动挨打,上来一拳不就完了?” “那倒是。”小侍女点头称是,好奇问道:“那陆云是如何做到的?” “陆云是陆阀的希望所在,出战之前,族中长辈肯定为他详细讲解过五德五行功,谢波的情况,陆阀肯定也早就帮他了解清楚。所以比试之前,陆云就知道谢波会将五德五行之气注入五脏,短时间内将自身实力提高数倍,甚至可以与宗师一战。” 圣女的眸子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声如黄莺出谷道:“所以陆云从一开始就知道,如果不用计策蛮干的话,自己绝对不是谢波的对手。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必须要利用谢波的弱点,智取方能获胜。” “谢波有什么弱点?”小侍女追问道。 “谢波有两个弱点,一个陆云应该早就知道,便是他的功法并不完整,只修炼了四德四行,缺少义德火行之气。心属火,缺少义德火行之气注入,谢波的心口便是他全身最薄弱的一环。所以陆云才会跟陆仙学习大中至拳,一击命中的话,就能实现以弱胜强。” “是这样啊……”小侍女轻声说道。 “但陆云只有一次机会,一旦一击不中,谢波有了防备,怎么可能再把心口要害暴露在他的面前?”圣女接着道:“所以陆云要设法让谢波出现破绽,在其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再打出这唯一的一拳。我估计,他之所以姗姗来迟,就是想让对手心浮气躁。到场之后,他又敏锐的发现谢波受到谢添很大的压力,内心十分挣扎。这便是谢波的第二个弱点。” “所以陆云处处向对手示之以诚,故意点出谢波功法的缺陷,又表示自己和他身份相同、感同身受,就是为了让谢波心里愈加矛盾。”一片枫叶从树上飘落,圣女信手接住,一边把玩一边轻声道:“高手相争,很多时候比的就是谁心灵圆满,一旦一方心灵出现破绽,另一方就会拼命攻击这处破绽,使其方寸大乱,十停的实力发挥不出五停,自然高下立判。” “小姐的意思是,陆云所有的言谈举止,都是在让那谢波自乱方寸?”小侍女震惊道:“我完全没看出来呢,还觉得他太软弱可欺了……”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对手认定了他是弱者,他便故意加强对手的印象,让对手的情绪不断放大。说什么‘如果击败我,能让你夙愿得偿,谢大哥放马过来就是!’”圣女哂笑一声道:“你让谢波听了怎么想?怎么下得去这个手?加上谢添在旁边大呼小叫,他能不乱套才叫怪!” “那谢波对陆云久攻不下,就是内心在天人交战,最后他终于决定违背自己的良心,为了完整的功法对陆云下毒手时,内心的负面情绪也到了顶点。那一刻,他全部心神都用来压住自己的情绪,自然顾不上控制自己的身体,保护住心口要害了……” “这时,陆云出手的时机便到了……”圣女轻叹一声,将手中落叶震碎。 小侍女呆呆的看着,那落叶化作红粉,从圣女白莹如玉的手掌上纷飞而去。半晌才咽了口唾沫道:“陆云的心机,有这么重吗?他才十六七岁啊……” “你没有见过他,在雍丘县时的表现,这小子一贯如此。”圣女幽幽说道:“我真有些看不懂他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会造就出这样一个怪胎来?” ‘看吧,小姐关心的,还是他这个人……’小侍女心中嘀咕一句。 “算了,不提他了。”圣女拍了拍手上余下的红粉,像是放下一桩心事道:“既然那夏侯大小姐开了口,谢添应该不敢再找陆云的麻烦,我也可以不用操心了。”说着问那小侍女道:“这阵子,那几家有何动静?” “这阵子按照小姐的纷纷,咱们一直偃旗息鼓。”到了正事上,小侍女也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答道:“但各阀的反应都很平淡,并没有着急的意思。” “谁都知道,这是桩长期的买卖,他们不急,我们更不急。”圣女缓缓道:“不过夏侯阀和初始帝都能沉得住气,还真让人有些意外呢。” “初始帝干掉了高广宁,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动作了,免得过犹不及。”小侍女猜测道:“至于夏侯阀,是不是初始帝的警告管用了,不敢再乱来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圣女却轻蔑的摇摇头:“他们要是这么容易就老实,也就不是夏侯阀了。” “那就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了。”小侍女叹了口气。 “那就等等看吧,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圣女轻声道:“何况,教主他老人家,不日就会来洛京城了。” “是,小姐暂且安心,有什么消息,婢子会第一时间禀报的。”小侍女恭声说道。 圣女点了点头,便和小侍女分开,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都消失在漫山的红叶中。 。 陆云一走出枫林,便见陆柏三人在山坡上翘首以待,他们身后,还停着一辆陆阀的马车。 一看到陆云出来,三人赶忙迎了上去。陆松大声嚷嚷道:“怎么样,赢了没有?” “这还用问!”陆林瓮声瓮气道:“你看他活蹦乱跳的,肯定是赢了。” “不是说好了,谁都不用来吗?”陆云笑着捶了捶陆林的胸口,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太好了!”陆柏长松了口气道:“我们在家里也是提心吊胆,索性就到这里来等了。” “万一你要是输了,我们也好抬回去。”陆松嘿嘿一笑,说完却露出钦佩的神情道:“那谢波厉害非常,我们本以为,你就算能赢,也是个惨胜的局面。没想到,你居然赢得这么轻松。” “你小子,到底藏着多少实力?”陆林上下打量着陆云,他一直想跟陆云打一场,但越来越有些心中打鼓了。 “他的实力,远超我当前。”陆云却摇了摇头,也算是实话实说道:“只是,这次比试非他本意,所以他心灵上出现了破绽,才被我抓住机会,反败为胜的。”说着他有些愧疚的叹口气道:“讲起来,实在是胜之不武。” “这是哪里话?”平日里最一本正经的陆柏,闻言却断然摇头道:“战者,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但凡势均力敌的高手对决,心灵交锋都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四弟现在就能将心战运用在实战中,实在是天赋异禀,何来胜之不武?”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生如戏 陆柏平日言简意赅,很少像这样长篇大论,陆云听完,不由感激的笑道:“让大哥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那是,要不怎么我是大哥呢。”陆柏得意的笑笑。 “大不大哥我不知道,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自大了。”陆松挤眉弄眼的调笑一句。 “我看你是皮痒了!”陆柏‘大怒’,两人嬉笑着扭打起来,气氛十分欢快。 陆云感激的看着两个兄长,他聪慧无比,焉能不知这是两人在故意耍宝,好让自己尽快摆脱不良的情绪,以免影响日后的修行。 “好了,咱们赶紧回去吧,”陆林摸着肚子道:“这里咕咕直叫呢。”说着他埋怨陆云一句道:“老四你也真是的,选了这么个点跟人比试,还让不让人吃午饭了。” “我也没让你来啊。”陆云呵呵一笑,说着闪身上了马车。 “嘿,你小子,良心去了哪里?”陆林笑骂一声,跟着跳了上去,就要对陆云施以毒手。 “去我家吃饭,这总行了吧。”陆云赶忙投降道:“我阿姐做了一桌子好菜,等着咱们呢。” “这还差不多。”陆林这才放过陆云,陆松和陆柏也上了马车,闻言奇怪道:“你阿姐能掐会算吗?怎么知道我们会去。” “对,能掐会算。”陆云点了点头,脸上却是一副‘早知道你们会如此’的表情。自然又引来三人一阵攻击。 马车向京城缓缓驶去,一路洒下无数欢声笑语。 。 回到从善坊时,已经是申时初了。日头西斜,秋风袭人。 四人在大街上下车,一进院门,便闻到阵阵饭菜香味儿,腹中的轰鸣声不由此起彼伏。 “乖孙,你总算回来了,可把爷爷担心坏了!”陆向拄着拐杖等在前院中,一见到陆云就兴奋的大叫起来。然后,他才看到还有陆柏三个,老爷子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忙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你们三个也来了,吃过饭了没?” 陆柏三个忙恭恭敬敬的向陆向行礼,这阵子他们没少往陆云家里来,早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行礼之后,三人便扶着陆向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逗老头笑道:“八爷爷,你老猜猜,我们吃了没?” “啊,我猜猜,”陆向便故意为难他们,笑道:“都这个点了,你们指定是吃过了。” “嘿嘿,八爷爷,你老没猜着。”陆松却嘿嘿一笑,根本没把他难住。 “哦,哈哈哈!”陆向一愣,旋即拍着陆松的后背,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可比你那个爹有趣多了!”说着,对三人笑道:“既然没吃,那就一起进去凑合一口吧。” “陆瑛妹子的厨艺,那可是一点不凑合。”陆林瓮声瓮气道:“比族里的大厨做菜好吃多了。” 陆松和陆柏闻言纷纷点头,一脸深以为然。 这时,陆瑛端着一海碗羊羹从后头出来,听了这话,喜滋滋的笑道:“哪有,我都是瞎做的。”陆瑛好吃,也做的一手好菜,来京城后整日闭门不出,厨艺更是突飞猛进,陆松三人之前尝过一次,登时惊为天人,整日便惦记着她做的菜了。 四人洗过手,和陆向在厅中坐下,陆瑛也把最后几道菜端了上来。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几个家伙都饿惨了,道一声谢便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起来。一边吃一边连声称赞:“好吃好吃,咱们陆阀,哦不,全京城,就属瑛妹子做饭最好吃。” “好吃,你们就多吃点,不够我再去多做点。”能得到几个堂兄的赞许,陆瑛也是极开心的。她的心情看上去十分美好,似乎多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已经消散一空了。 陆云猛吃了一阵,感到没那么饿了,便轻声问陆向道:“爷爷,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哦,你爹让人捎话回来,说一切顺利,阀主正召集众长老,开会商议处理那人呢。”陆向拢着胡子,笑逐颜开道:“云儿啊,你说今天爷爷的演技如何啊?” “很好,很自然。”陆云称赞道。 “你看!”陆向登时得意非常,看一眼陆瑛道:“你阿姐还埋怨我,演得不好,差点露馅儿呢。” “爷爷,”陆瑛闻言苦笑道:“也不知道是谁,进门时差点被门槛儿绊倒。” “呃……”陆向老脸一红,吹胡子瞪眼道:“我那是在加戏……”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没留神差点绊倒的。 “加得好,加的妙!”陆松喝下一口鲜美的羊羹,笑眯眯替陆向圆场道:“八爷爷这一踉跄,把祖父对孙儿的担心,表现的淋漓尽致,这让白猿社的人绝对不会怀疑,马车上坐的会是别人了。” “就是,”陆向闻言大喜,亲手给陆松的碗里盛满了羊羹道:“还是小松有见识。”说着,老头儿朝孙女反攻道:“倒是小瑛你,演的太浮夸了,给小云披上件披风就叫有气势了,就能让对方不敢小瞧了?没让人家听出破绽来,算咱们运气好。” “那不是必须得给小云披上那件披风吗,”陆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已经很尽力表现的自然一些了。” “没穿帮就说明演得好!”陆松马上帮陆瑛说话道。 “嘿,你小子到底站哪边?”陆向瞪了陆松一眼,把送到他眼前的汤碗收了回来。 “我……”陆松看看陆瑛,又看看陆向,憋了半天,苦笑低头道:“我还是吃饭吧我。”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 原来,这天从早上开始,一家人就是在演戏。 自打上月在东市,撞见张管家进了白家杂货铺,陆云就料定陆俭要买凶对付自己一家。对此他一点都不意外,因为这根本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七月时,陆云命保叔在陆枫出逃的路上将其劫杀后,他就等着陆俭对自己父子的报复。陆枫穷凶极恶,先是派人绑架了陆瑛,而后又雇佣白猿社刺杀自己娘仨,陆云有仇必报,自然不能让他再活在世上。 陆枫是陆俭的独子,陆枫一死,陆俭自然会展开疯狂的报复,这是陆云早就料定的。一方面,被这个位高权重的地阶宗师惦记上,陆信和陆云不得不万分警惕,因此一直不让家里人轻易出门。但另一方面,陆云又十分期待陆俭的报复,因为他也一直惦记着陆俭,或者说陆阀的度支执事之位。 六月时,陆云让陆信揭开粥厂之事,目的就是将陆俭搞下台,好让自己的父亲取而代之。谁知陆阀中情况十分复杂,阀主和长老会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结果,陆尚越要将陆俭拿下,长老会就越要将其保住。 双方僵持数月,最终陆尚让步了,陆俭居然重新出山,还当他的度支执事。陆云辛辛苦苦一顿,怎能接受白忙一场的结果?这次他一定要让陆俭身败名裂,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 对一名本阀执事来说,再没有比谋害亲族更合适的罪名了。 ------------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作局 通过之前的交锋,陆云已经深切认识到,想动一名门阀执事,简直比动一位朝廷高官还要困难许多倍。 朝廷虽然也是看关系讲人情的地方,但总是避不开国法纲条,至少表面上,犯了罪,就得受到相应的惩处。可在门阀之中,完全就是个人治的地方,所谓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只要有人保你,族规国法之类,全都可以无视。 尤其是陆俭这样在族中根深蒂固、人脉深厚的财神爷,不知有多少人愿意替他说话,他犯了多大的错,都会有人帮他文过饰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陆云想要动他,几乎是不可能,除非陆俭犯了什么全族不容的天条! 谋害亲族就是这样的天条。在以血脉关系组成的门阀中,同族不说互亲互爱,至少绝不能互相伤害。否则,人人自危、互相猜疑,族中还有什么凝聚力可言,门阀也就离崩溃不远了。 更不要说,谋害阀中精英子弟了,这简直是断送全族的未来希望,自然是族人绝对不能容忍的。 。 陆云断定,陆俭只要报复,矛头首先就会指向自己。因为陆信是地阶宗师,不出动天阶大宗师,很难将其杀害。陆俭就是再有本事,也请不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宗师,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目标定在自己身上。 从感情角度,陆俭肯定也想让陆信尝一尝丧子之痛。何况陆云占有了陆枫空出来的名额,如今更是风生水起,竟成为天阶大宗师的弟子。站在陆俭的立场上,是一定要将自己干掉的。否则假以时日,自己成了气候,他非但干不掉自己,反而会被自己干掉。 所以陆云笃定陆俭会对自己动手,一直命人紧盯着陆俭一伙人,就算那天没有在东市碰见张管家,保叔的手下也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陆俭雇佣白猿社的企图。 起先陆云还不太相信,白猿社会冒得罪陆阀的风险,对自己这个本阀核心子弟动手。但随后的日子里,暗中保护他的保叔等人,发现开始不断有人在从善坊窥视,显然白猿社不知何故,居然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陆云和陆信反复分析,认定了陆俭一定给了白猿社极有力的保证,可以让白猿社不担心后患,只管放心出手。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便在陆云的脑海中成型了,他要将计就计围猎白猿社,逼其交出陆俭买凶的罪证来! 既然是围猎,当然要在自己选定的猎场,在猎物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对其突然动手了。所以,陆云平日里与陆信出双入对,从不到处乱跑,不给白猿社下手的机会。直到接到谢波的战书,他才宣布会在今天,在城外十里坡,在没有旁观者的情况下,与谢波比试。 今天是大朝的日子,按说陆信和一众陆阀宗师,都要到紫微城上朝,所以应该不会有宗师保护陆云出城。城外人烟稀少,正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双方的比试又不允许旁观,所以也不会有一帮亲朋好友跟随助阵。对白猿社来说,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陆云就不信他们能错过这个‘天赐良机’。 当然,这个机会不是老天所赐,而是陆云给白猿社的。一旦白猿社上钩,那些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就全都变成要命的陷阱了! 不过还有一点,就算白猿社上钩,凭陆云表现出来的力量,也绝对吃不下这条大鱼。所以必须要请阀主帮忙。前日,陆信将陆云的计划向陆尚和盘托出,当然,陆信不会暴露陆云,依旧默默背起了这个黑锅。 陆尚听完陆信的禀报,沉默半晌,只问了他一句:“你确定?” “侄儿确定。”陆信重重点头。其实他也根本不确定,只是全然信赖陆云的判断而已。 陆尚便叹了口气道:“自作孽不可活,就按你说的办吧。”老狐狸自始至终都没问陆信,陆俭对你哪来这么大仇,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买凶杀你儿子?陆尚很清楚,这里头肯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恩怨勾当,但自己没必要问个清楚,至少眼下没这个必要。 当时陆修和陆伟也在场,陆尚又让两人分头去找陆侠和陆侃,这两位一个是负责惩处不法的绳愆执事,一个是负责监察族人、刺探情报的观风执事,抛开私人关系不说,此事乃他们职责所在,于情于理都该让他们知道,他们也推托不得。 今日一早,陆信出门之后,在白猿社眼线的注视下,过洛水桥登上了陆伟等人的马车,然后众人直奔紫微城而去。马车到了禁卫森严的紫微城前,白猿社自然没法再盯梢,陆信、陆修、陆伟便悄悄换乘另一辆马车,绕到紫微城北面,从北门直接出了京城。 陆侃和陆侠本来就不上朝,而且白猿社也没想到,他们会掺和进此事中。两人一合计,由身高肤色和陆云相近的陆侠来假扮陆云,陆侃则一路暗中跟随,若有变故,也好立即出手相救。万一陆侠在白猿社高手的围攻下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太不值了。 所以,今日一早,陆侠直接藏身于派给陆云的马车上,等陆云被家人送上马车,便将那醒目的连帽披风,交给陆侠穿上。 陆云则在马车经过闹市时,悄悄溜下了马车,消失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借着车厢的掩护,那些盯梢的眼线根本没看到有人下车……等马车到了十里坡,白猿社发动之后,他们看到那件连帽披风,根本就没怀疑披风下的人已经调了包。白猿社两位当家便被陆侠引到了枫林深处,陆阀的四位宗师,已经在那里恭候了。 。 大功告成之后,陆信和四位执事便带着白猿社的二当家,乘船返回洛京,停在陆阀码头上。 顾名思义,陆阀码头由陆阀独享。阀主早已下令,今日所有船只不得停靠,码头上也派了部曲警戒。 陆信等人一到码头,就见陆尚已经等在那里,众人赶忙向阀主行礼。 陆尚一身朝服,显然是下朝直奔码头而来,可见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都免礼吧,一切顺利吗?”陆尚微笑着问道,其实不用问,单看众人的神情,也能猜到结果。 “幸不辱使命。”陆侠沉声答道:“人证物证俱在。” “很好!”陆尚颔首道:“上车再说。” 这时部曲将大船缆绳系好,安上了踏板,五位宗师便裹挟着那古奇,从船上下来,登上了停在岸边的几辆马车。那些刺客的尸首也被抬下车来,整齐的码放进最后一辆马车中。 车队便在部曲的扈从下,向不远处的陆坊驶去。一路上,族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族中出了什么大事,居然如此兴师动众。 阀主的马车上,陆修和陆信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禀报了陆尚。陆尚拿着陆俭亲笔所写的那份保书,听得十分认真,还不时打断二人,询问他们没讲清楚的细节。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击鼓 将详细经过了解清楚后,陆尚沉吟半晌,方轻声问道:“白猿社除了供出陆俭,还有没有牵扯出其他人?” “没有。”陆修二人摇摇头。 “怎么可能……”陆尚眉头一皱。如今陆云非但是陆阀的核心子弟,而且还在一众高层的见证下,成为了陆仙的弟子。就算白猿社做的再干净利索,刺杀他的后果也十分严重,非但会遭到自己这个阀主的严厉打击,还要面对陆仙的雷霆震怒。陆俭一个人是万万顶不住的,必须得有长老会撑腰,才有可能将此事遮掩过去。 所以陆尚这次全力以赴,就是存了拔起萝卜带出泥的念头,想要将大长老也牵扯进去…… “我们在船上,已经审问过那古奇了,但他一口咬死,只跟陆俭打过交道,其他的一概不知。”陆修无奈道:“也不敢真把他逼急了,万一他自断筋脉而死,就弄巧成拙了。” “嗯……”陆尚失望的叹了口气,旋即自嘲的笑道:“是我太心急了。” 车厢里一阵沉默,眼见到了陆阀坊门前,陆信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道:“阀主,陆俭现在何处?” “我吩咐陆俦,以对账的名义,跟他寸步不离。”陆尚闻言沉声道:“眼下,可以把他抓起来了!”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早就写好的手令,递给了陆信道:“你和陆侠、陆伟去账务院走一趟,他若敢不从,你们不必客气!” “是!”陆信双手接过盖着鲜红印章的手令,沉声领命,便下车唤了陆伟、陆侠,三人朝账务院飞奔而去。 陆尚等人则乘坐马车,从侧门进入三畏堂。在陆修的搀扶下,陆尚下了车,对一名护卫道:“击鼓升堂!” 护卫沉声领命,穿过三畏堂,来到祠堂正门那面牛皮大鼓前,拿起了鼓槌,一下下重重敲了起来。 隆隆的鼓声瞬间传遍整个陆坊。长老院中,大长老正在饮茶,听到那忽然响起的鼓声,没来由心头一颤,手一哆嗦,茶盅便跌了个粉碎…… 仆人赶忙上前收拾,见大长老的衣袍上,溅上了大片碧绿的茶汤,又请大长老到后头更衣。 大长老却顾不上许多,看着坐在对面的几个心腹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击鼓?”阀中向来是有大事突发,来不及一个个通知,才会敲鼓召集一众长老、执事到三畏堂紧急议事。 几名长老茫然摇头,倒是大长老心下有几分计较,暗道:‘莫非是白猿社得手了?’他虽然默许了陆俭买凶杀人,但这种要命的事情,大长老是不会过问太多的。 “去了就知道。”大长老让仆人将袍子拿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换了起来。 这时,一名长老从外头快步进来,凑到大长老耳边,小声禀报起来。 听了禀报,大长老平举的双手居然微微颤抖起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几位长老道:“陆尚出招了!” “他搞什么名堂?”几位长老忙问道。 “有人看到,陆修、陆信几个,捉了个枯瘦的中年人回来,还带回了几具尸首,从码头下船,陆尚亲自把他们接上了马车,这会儿已经进了三畏堂。”见大长老点头,那名长老又对众人复述了一遍。 “他抓的什么人?”几位长老紧张问道。 “这就不清楚了,陆尚下令封锁了码头,不让任何人靠近……”那名长老摇摇头。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禀报?”几位长老气愤道。 “这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下头人本想弄清楚了,再来禀报。”那名长老无奈道,心说:‘我也就是传个话,冲我来干嘛啊?’ 几位长老纷纷起身,面色凝重的看着大长老道:“陆尚这么长时间不声不响,这回突然大动干戈,肯定是冲着咱们来的。” 大长老换好了袍子,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那就让他放马过来吧!” 说完,便在几位长老的簇拥下出了房间。来到院中,又有七八名长老候在那里,等着大长老出来。陆阀眼下有二十一位长老,加上大长老,在场的一共十三人。还有包括二长老在内的八名长老,已经先行一步过去三畏堂了。 长老院中,大长老和二长老素来不睦。七月里,大长老在二长老不知情的情况下,用手段使长老会集体缺席了陆信的庆功宴。事后,二长老和大长老大吵了一架,将矛盾彻底公开化。 这在场的十二名长老,都算是大长老一党,而跟着二长老先行一步的七名长老,自然是二长老一伙儿。大长老一党占据了绝对上风,是以陆问才能在长老院中呼风唤雨,甚至敢公然跟阀主叫板。 大长老站在台阶上环视场中,对支持他的十二名长老道:“陆尚猝起发难,眼下情况不明,也没有更好的对策,唯有一个‘拖’字诀,以不变应万变。” “我等明白。”在场的诸位长老,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唯有共同进退,别无他途。 “不管待会儿他要干什么,都不能答应,把事情拖下去,咱们回来后慢慢商议。”大长老点点头,沉声说道:“出发吧。” 一众长老便簇拥着大长老离开了长老院,走到门口时,大长老对身旁一名心腹耳语道:“你去账务院一趟,问问陆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名心腹点点头,快步往账务院跑去。 。 隆隆的鼓声也惊动了许多族人,虽然他们没资格入内议事,但还是纷纷往三畏堂赶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门阀之中,有的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之辈,看热闹、瞎扯淡就是他们的日常。陆仁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代表,他整日东游西逛、聚赌***京里京外、各门各阀,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一见到他过来,众族人便纷纷问道:“这是怎么了?老十三快给大伙儿说说。” “当然是有大事发生。”陆仁摇头晃脑道。 “废话,谁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族人们哄笑一声。 “那我就不知道了,”陆仁得意洋洋道:“咱现在要去账务院当差了,哪还有那么多功夫闲打听?” “哎呦,三执事还真答应了?恭喜啊。”族人们早知道陆仁这阵子,像牛皮糖一样粘在陆俭屁股后头,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磨下来了。他们面上说恭喜,心里却骂道:‘这三执事越来越胡闹了,让陆仁这种东西进了账务院,还不跟把耗子放进面缸里一样!’ 正说着话,就见长老院一众长老,簇拥着陆问来到三畏堂前,众人赶忙收声问好。陆问等人满腹疑窦,也顾不上寒暄,便径直进了三畏堂。 陆问一进三畏堂,便见陆尚在和二长老等人低声说着什么,八大执事中,只有陆修、陆仪、陆侃、陆何四个在场。 见陆尚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大长老也不上前凑乎,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坐好,闭目养神起来。 ------------ 第一百六十七章 阀主的手腕 等了盏茶功夫,陆伟、陆侠出现了,两人神情严肃的走到阀主身边,轻声耳语几句。 陆尚闻言,神情明显一沉,依旧没有宣布开始。 过一会儿,那个被派出去的长老回来了,他走到陆问身边,小声说道:“账务院被封锁了,进不去人。果然是针对陆俭来的……” 大长老点点头,脸上不动神色,心中却愈加七上八下起来。 这时,有长老忍不住出声问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等等,副宗主马上就到。”陆修替阀主答道。 “什么,陆仙也要过来?”众长老心下一紧,齐刷刷望向大长老。陆问也是心下一沉,平素就是有大事发生,也不会惊动不问俗务的陆仙。想不到,这次陆尚居然把他也搬出来了,看来是要跟自己摊牌了。 好在没让众人再等多久,陆仙的身影便出现在三畏堂中,他依旧是一身道袍,头发披散在脑后,朝着阀主行了一礼,便不理会其他人,径直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 看陆仙没向自己行礼,陆问愈加心乱如麻,竟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开始吧。”这时,陆尚终于面无表情道。 “陆俭、陆俦还没到,是不是再等等?”大长老却开口阻拦道。 “他们不会来了。”陆尚沉声答道。 “为何?”大长老一愣。 “就在方才,陆俭打伤了陆俦,已经畏罪潜逃了。”陆尚冷声答道。 “什么?!”祠堂中,登时炸响了惊呼声。几个长老霍然起身,指着陆尚厉声道:“陆俭无罪,已经是定论了,你怎么还要继续迫害他?!” “就是,就算你是阀主,这样倒行逆施,我们长老会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陆尚却冷笑不语。 “肃静!”这时,陆侠突然爆喝一声,瞋眉竖目的样子,登时镇住了一干长老。然后他沉声喝道:“陆俭雇佣白猿社,刺杀我陆阀核心子弟,如今已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要袒护他到什么时候?!” “这……”一干长老没想到,素来中立的绳愆执事,居然旗帜鲜明站在了陆尚一边。片刻沉默后,他们也就对陆侠不客气了:“笑话,陆俭乃我陆阀执事,就算他要对付谁,直接下一道命令就成,何必舍近求远?!” “因为他要杀的,乃是陆云!”陆侠一字一顿道。 “什么?陆云……”众长老气焰登时为之一滞。倒不是陆云本身有多大威慑,而是他的师父——副宗主陆仙,可就坐在他们眼前啊。 众长老敢对陆尚不敬,是因为宗主管不着他们这些长老。但他们却万万不敢触陆仙的霉头,不然这位大宗师可是要发飙的。 大中至拳来一下,就问你怕不怕? “先让二执事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时二长老陆闾开口了,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去。几个长老这才冷哼一声,坐回了位子上。 陆侠向二长老点头致谢,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众人知道。 一众长老原本理直气壮,谁知越听越是心虚,到最后,一个个冷汗都下来了。大长老更是眼皮突突直跳,他万万没想到,白猿社那帮蠢货,非但人没杀成,反而被陆尚将计就计,给逮了个现行! “本来,白猿社胆敢行刺我陆阀核心子弟,无异于同本阀宣战,我等便要禀明阀主,将京城白猿社一锅端掉,以彰显我陆阀不容侵犯!”陆侠目光凌厉的看着场中众人,沉声说道:“白猿社的大档头在重压之下,不得不道出一个惊人秘密——他们是受本阀三执事陆俭雇佣,刺杀陆信全家的,陆云不过是他们第一个目标!” “白猿社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供出雇主?这其中只怕有诈!”一名大长老的死党立即高声说道。 “当然,口说无凭,我等怎会相信?”陆侠说着,将那张保书掏了出来,展示给众人道:“但白猿社的大档头,拿出了这样一份保书,上头的内容是陆俭亲笔所写,还有他的签押。诸位不妨一观。”说完,他将那保书递给众人传看。有陆仙在场,他也不用担心谁会毁坏证物。 保书先呈给了阀主,陆尚已经看过上头的内容,便直接递给了陆仙。陆仙阴着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一张脸更是阴的能滴下水来。 看完之后,陆仙把手一挥,那张保书便飞到大长老面前,稳稳地落在他手中。大长老接过来一看,正是陆俭的笔迹无误,他真想将其撕碎了塞进嘴里,但在陆仙森然的注视下,大长老哪有胆子乱来? 陆问看完,下意识将那保书胡乱递给旁边一人,心中自然掀起了惊涛骇浪。现在,他担心的已经不是如何保住陆俭了,而是会不会把自己也牵连进去。虽然保书上只字未提自己的名字,但陆俭肯定会在白猿社面前扯大旗作虎皮,拿自己说事儿。 其余的长老依次传看,观者无不惊呆,心里想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这个白痴,怎么会连这种东西都落在人家手里?’ 等在场众人都看完那份保书,三畏堂中已是鸦雀无声,那些长老也没了替陆俭撑腰的劲头,全都面色铁青的呆坐在那里。 “除了物证,还有人证。”陆侠这才继续沉声道:“白猿社参与刺杀的十余名杀手,被我们格杀当场。但他们的二当家,血骷髅古奇束手就擒,诸位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问他。” “这……”一众长老迟疑起来,他们忍不住纷纷望向陆问,不知是否还要按原计划拖下去。一份保书已是如此劲爆,还不只那古奇,又会说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来。 陆问更是担心,古奇会不会提到自己的名字。哪怕空口无凭,也会对自己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要是让族人们知道他这个大长老,也参与了买凶杀人,还不把他的脊梁骨给戳断? 想到这,陆问断然摇头道:“没这个必要了,既然陆俭已经……”顿一顿,他艰难的接着道:“畏罪潜逃,那就说明确有此事。光凭这份他亲笔所写的保书,就足以给他定罪了。” “还是问一下吧,”陆尚却淡淡道:“说不定陆俭还有什么同伙,可以一并抓出来。” “杀手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他肯定会胡乱攀扯的。”陆问的心突突直跳,陆尚坚持要审问古奇,不正说明能从其嘴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吗? 陆尚想要什么?当然是干掉在自己这个和他作对的大长老了! 陆问却怎么也没想到,陆尚其实是在诈他。如果古奇真能供出陆问,陆尚早就将其提到堂上了,又何必在此多费口舌?眼下,陆尚不过是虚张声势,试探一下陆问在这件事里牵扯多深。 这一试探,陆尚果然发现陆问至少早就知情,甚至很可能是幕后主使。虽然,仅凭猜测他也奈何不了陆问,但确定陆问此刻心中有鬼,陆尚就可以趁势追击,将很多需要扯皮的事情,当场敲定下来! 。 “大长老言之有理。”陆尚点了点头,目光复杂的盯着陆问道:“既然陆俭不打自招,又有他的保书为证,那么他买凶刺杀陆云之事,是不是可以认为确凿无误了呢?” 大长老闻言哪还不知,这是阀主开价了。陆尚是让他放弃陆俭,以换取自身不被牵连……如果他敢说还要再调查,陆尚马上就会把那白猿社的古奇弄出来,当场调查下去…… 所以,他不得不同意,而且是立即同意。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宗主令 “可以。”陆问艰难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提议撤销陆俭执事之位,发宗主令将其抓捕归案。”陆尚目光炯炯的看着陆问,沉声追问道:“不知长老会是否同意?” “大长老……”几个心腹小声提醒陆问,别忘了他的‘拖’字诀。 谁知陆问却一反常态,再次点头道:“同意。” “好,那此事就此敲定,”陆尚颔首,望向陆侠道:“立即撤销陆俭度支执事之位,并下宗主令全力追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遵命!”陆侠沉声应道。既然长老会同意,阀主的命令便是陆阀的意志了。 “还有,”陆尚再次看向陆问,又缓缓说道:“账务院乃是本阀钱粮重地,一日不可无人主持,我们现在就商量一下,继任的人选如何?” “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陆问心中怒气冲天,却偏偏发作不得,只能闷声道:“除了陆信,还有别的人选吗?” 陆尚十分享受陆问憋屈的样子,微微一笑道:“也是,眼下只有他一位地阶宗师,没有担任阀中任何职务,看来是非他莫属了。” “是!”陆问不甘心就这样被老对手牵着鼻子走,话锋一转道:“但长老院只同意他暂领账务院。” “为何?”陆尚一愣。 “因为他和陆俭的恩怨,还没有调查清楚。”陆问冷声说道:“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陆信能把一个堂堂执事逼的狗急跳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鸟!万一将来要是查出他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阀主岂不是自打耳光?”顿一顿,他几乎咬牙切齿道:“所以,还是留点缓冲的好!” “……”陆尚略一迟疑,知道得见好就收了,要是把陆问逼急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毕竟,他手里没有陆问的罪证,不过是在诈唬而已。 “可以。”陆尚点点头,又没有营养的补充一句道:“不过我相信,陆信没有问题。” “话都别说的太满,我还曾相信陆俭没问题呢?”陆问硬邦邦顶了一句,便站起身道:“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陆问一起来,跟他混的那帮长老也纷纷起身,就要跟着大长老离去。 “且慢。”谁知此时,一直神游物外的陆仙突然开口了。 陆问和一众长老只好站住,闷声道:“副宗主有何指教?” “我虽然有言在先,不管族中事务。”陆仙目光如电,冷冷扫视一眼众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振聋发聩道:“但我就陆云一个徒弟,谁要是再敢打他的主意,那这张桌案就是他的下场!” 说完,陆仙手一挥,一道凌厉的劲气激射而出,便见几位长老面前的一张桌案,无声无息从中间断开了。那断口光滑如镜,就像用削铁如泥的宝刀劈开的一般! 场中众人登时毛骨悚然,尽管都知道陆仙是深不可测的大宗师,但他太多年不出手,众人难免已经忘记了,他的实力到底有多可怕。 ‘千万不能惹那陆云……’一众执事、长老,不约而同蹦出一样的念头。‘大宗师不是人啊!’ “我多年没领过月钱,应该够赔这张桌子了吧。”陆仙看一眼陆修,说完便飘然而去。 。 陆仙走出老远,大长老等人才回过神来,深深看一眼那断成两截的桌案,陆问闷声道:“我们走。” 十几个长老便跟着大长老,鱼贯离开了三畏堂。出门以后,一名心腹长老忍不住低声问道:“大长老,怎么不跟陆尚抗下去了?” “陆俭那畜生,干出这般人神共愤之事,老夫还能包庇他吗?”大长老冷冷说一句,便加快脚步往长老院走去。一众长老面面相觑,不知素来只讲人情的大长老,为何突然这么有原则起来了? 等回到长老院,那名长老跟着陆问进了房间,这下没有别人在场,他再次追问道:“大长老,你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咱们辛辛苦苦才压住陆尚,怎么能轻易让他反制住呢?!” “不要紧……”有些事,就是对心腹也不能透露,陆问只能冷声答道:“陆尚不就是扶起个陆信吗?咱们再把他整下去就是!”说着,大长老冷冷一笑道:“等他到了账务院,就知道什么叫塞翁得马焉知非祸了!” “大长老有计较就好,”那名长老松了口气道:“不然让那陆尚重新占了上风,咱们可实在太憋屈了!” “不要紧,他这个阀主当不了几天了,年底就是他的大限!”见连自己的心腹都慌了神,陆问只好略略透了个底。 “哦?”那长老闻言惊喜不已,想要追问,陆问却绝口不答,只说他到时候就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大长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如此笃定,显然胜券在握,那名长老也就放心了。 。 三畏堂外,众族人见阀中高层陆续离去,知道这下没热闹可看了。但他们还一头雾水呢,互相打听道:“看明白了吗,到底是咋回事?” “没看明白呢。”众人全都摇头,光瞧着高层进进出出,能看明白才有鬼? 族人们只好意兴阑珊的散去,几个同辈叫住正要离去的陆仁,笑道:“老十三高升了,给你贺一贺去。” 陆仁心情极好,得意洋洋的笑道:“不用你们,我请客。” “那太好了。”几个同辈笑道:“多少年没吃你请的酒了。” “往后,都是我请。”陆仁拍了拍胸脯,粗声粗气道:“去悦仙楼,随便点!” 几人闻言大喜,悦仙楼是开在北市的高档酒楼,吃一顿饭得花在别处好几倍的银钱,他们还真没去过几次。 于是几人便簇拥着陆仁,兴冲冲往北市走去。一路上碰到不少相好的,陆仁一概招呼同去,到了那悦仙楼时,已经多出了十几号人。 北市乃是京城四市中规模最小,档次却最高的一市。做的就是高门大户、王公显贵的生意,在北市之中,有一条贯穿东西的大街,从街头到街尾,清一色都是各具特色的高档酒楼,别说普通百姓,就是等闲门阀子弟也一样望而却步。 陆仁他们进的这家酒楼,虽然在整条街算不上什么,可也装修的富丽堂皇,氍毹帘幕锦绣重重,雕梁画栋巧夺天工,里头招呼客人的都是年轻美貌的少女。笑语盈盈的将他们迎到最大的一个包厢之中,又奉上香茗瓜果,这才柔声细语询问,诸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拿手的好菜只管上,咱们财神爷有的是钱。”没等陆仁发话,几个损友便粗声粗气的嚷嚷起来。 “只管上。”陆仁没有半分不快,大手一挥,便让少女去传菜。 众族人见陆仁财大气粗的样子,不由羡慕无比,有个不开眼的忍不住小声道:“哥,你如今发达了,当年欠我的那点钱,是不是从手指缝漏一漏,还了小弟啊?”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见陆仁一脸不悦,便有人骂了他一句,笑道:“如今老十三是财神爷了,欠咱们的那点钱算什么?还能赖你的帐不成!”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可恨之人 听了那人的话,众人忍不住纷纷点头……感情陆仁把他们这些人都借了遍。 但今天欠债的乃是大爷,陆仁冷笑一声道:“放心,连本带利,少不了你们一文。” “那当然,那当然。”众人陪笑着点头,赶忙岔开这不合时宜的话题,问起他会到哪一房当差? 陆仁抿一口茶水,拿腔捏调道:“余庆房。” “余庆房?那太好了!往后咱们的月钱就不担心了。”众人闻言,愈加狗腿的巴结起陆仁来,不少人甚至当场免了陆仁的欠债,只求这位未来的余庆房管事,到时能给个方便。 一众同族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陆仁吹捧的飘飘欲仙,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如此风光过。这时,菜肴流水般的摆上了桌,什么红烧熊掌、烤乳猪、梅花鹿筋、鲟鳇鲊……都是大伙儿平时只听说,没吃过的稀罕玩意儿。 看着那一道道色香诱人的菜肴,众人忍不住口水直流,有人小声道:“这一桌子菜得多少钱啊?” “吃就是了,又不是让你掏钱。”旁边的族人白他一眼,然后殷勤的起身给陆仁斟上酒,等他领上一杯,大家就可以大快朵颐了。 陆仁端起酒杯,未饮先醉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我陆仁走了半辈子背字,如今终于翻身了!” 众人轰然喝彩,谄媚之言纷涌而出,陆仁享受的听了一阵,正琢磨着怎么说下去,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一个族人走了进来。 “你鼻子倒是尖,快坐下,一起吃酒。”众人笑着给他挪个地方。 “还吃什么吃,”那族人看着陆仁道:“你的差事,八成要黄了!” “放屁!”陆仁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登时变了脸色,骂道:“你敢咒我!” “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那族人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就传出消息,陆俭已经被撤了执事之位,阀中发宗主令追捕他了!” “什么?!”一众族人登时呆若木鸡,难以置信道:“别乱开玩笑!”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那族人翻翻白眼道:“我就是来给你们报个信儿的,爱信不信!”说完,人家便掉头出去了。 那人一走,包厢里登时针落可闻,所有人都看着陆仁。陆仁脸色变了数变,腾地站起来道:“我就不信,你们等着,我去看看去!” 说着,他便往门口走去。 “别走啊,待会儿谁结账啊?”一众族人慌忙起身拦住他。 “爱谁结谁结,反正我没钱。”陆仁一翻白眼,露出了平时光棍相。 “没钱你请什么客,还来这么高档的酒楼,还点这么贵的菜?!”族人们傻眼了。 “我是说请客,但我当上了余庆房的管事,你们巴结我还来不及,谁敢让我掏钱不成?!”陆仁理直气壮道。 “话是不错,可你这不没当上吗?”族人们气道。 “他说没有就没有?你们等着,我去看看再说!”陆仁说着,趁旁人不注意,嗖的一下窜了出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众族人面面相觑,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傻眼道:“这可咋办?” 。 陆仁逃出悦仙楼,便朝着陆坊发腿狂奔,转眼就跑到账务院外,刚想冲进去问个明白,却被门口的护卫拦住。“不准进去!” “我是余庆房的管事!”陆仁大叫道。 “管你哪个房,账务院出事了,任何人不得进出。”护卫却黑着脸说道,然后一把把他推出门去。 “哎呦……”陆仁摔了个屁股墩儿,在账务院门外一阵破口大骂,自然没有什么鸟用。他只好怏怏离开,又不死心的朝敬信坊奔去,结果到了敬信坊的陆俭宅外,又见到绳愆院的几个管事,在陆俭家的大门上,贴上了一对交错的封条。 封条上的‘封’字,触目惊心,如一记重锤,重重砸在他的心口上,让陆仁天旋地转、欲哭无泪。 他在陆俭家门口呆立半晌,刚要失魂落魄的离去,陆侠带人押着张管家等一众陆俭的心腹正好经过,看到陆仁,陆侠便把他叫住了。 “老十三,你过来。”陆侠招了招手。 陆仁真不想理对方,可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这种小人物哪敢置若罔闻,只好垂头丧气走过去,闷声问道:“堂兄有何吩咐?” “听说你这阵子跟陆俭走的挺近,”陆侠沉声问道:“今天有没有见过他?” “我也在找他啊……”陆仁哭丧着脸道:“堂兄,陆俭真的完蛋了吗?” “嗯。”陆侠点点头,这已经是公开的事情,自然没必要隐瞒。他打量陆仁一下,问道:“他有没有交代你办过什么事,或者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没有……”陆仁自然一问三不知。 陆侠也不认为,陆俭会让陆仁这种不靠谱的家伙办什么事,只是见到他,例行公事的一问而已。“那就这样吧,要是见到他,或者听到什么消息,要及时禀报阀中,记住了没有?” 陆仁木然点点头,在外头漫无目的游荡到天黑,才往家里走去。 远远地看着自家屋里黑灯瞎火,一点人气都没有,陆仁难过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是陆阀嫡系不假,可陆阀的嫡系多了,不可能个个都像八大执事……哦不,现在是七大执事那样风光。他又嗜赌成性,把爹娘生前留下来的家业,全都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赌债。 饶是如此,他还是死性不改,每月族里发下月钱,他都第一时间拿去赌博,不输个精光绝不回家。媳妇彻底跟他过不下去,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留下他一个人守着几间破宅子,日子是彻底过不下去。 所以他才软磨硬泡,终于让陆俭松口,答应让他到账务院当个管事。陆仁那叫一个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要翻身了,谁知还没高兴一天,陆俭居然倒台了。 “你要是晚倒台一天也好啊,等我当上管事,你就是死了也跟我没关系。”陆仁这一下午,不知骂了陆俭多少遍,直到肚中轰鸣作响,他还有些后悔的暗道:‘早知如此,应该吃完了酒席再走,哎,这辈子都吃不到那么好的酒席了……’ 陆仁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推开虚掩的家门,径直到伙房里,想寻点儿吃食果腹。可是家里头四壁光光,连耗子都能饿死,哪有什么吃的呢? 说到耗子,陆仁突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不禁大怒道:“你这该死的老鼠,我都穷成这样了,倒要看你能偷到什么?!” “你说谁是老鼠?”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陆仁登时毛骨悚然,借着月光低头一看,便见地上多出一条人影。 “陆,陆俭……”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陆仁刚要大声惊叫,便被对方一把掐住了脖子。 陆仁惊恐的瞪大眼睛,看向那不速之客,果然是打伤陆俦潜逃的陆俭! 陆阀都以为他已经逃出京城,谁知他居然敢藏在洛北,躲到陆仁家中! ------------ 第一百七十章 双喜临门 陆俭事败逃亡,陆信取而代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就连夏侯阀都被惊动。次日一早,夏侯霸便派人过来,请陆信到中书省一趟。 太师有命,陆信不敢怠慢,赶紧换上官服,跟着那官员赶往中书省。大玄为了防止有臣子大权独揽,效仿前朝采用三省制度,设置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分别负责朝廷诏令的决策、审核和执行。 在三省制度设立之初,确实起到了防止个人专断的积极作用,但十年前报恩寺之变后,中书令夏侯霸的权势无限膨胀,朝廷大事一言独断,尚书省彻底沦为中书省的办事机构,负责审核的门下省,更是形同虚设。是以如今朝廷权柄尽归太师夏侯霸,中书省也被视为实际上的宰相府。 事实上,哪怕是秦汉的宰相,也没有夏侯霸这般权柄。 陆信跟随那名中书省的官员,进了宣辉门,来到紫微城内、建元殿东侧的一处恢弘的宫院,这里便是中书省所在。在建元殿西侧,隔着广场与中书省遥遥相对的就是门下省,而规模最大的尚书省,则设在紫微城外,并不在皇宫之内。 由此可见,中书门下二省在大玄朝廷的特殊地位。只是门下省自十年前梅阀阀主梅怡请辞之后,便一直无人入主,如今已杳无声息,只留这中书省一家独大。 中书省高高的朱漆大门前,全副武装的卫士森严而列,门口还肃立着一名负责通传宣见的主事,这些人虽然拿着朝廷的俸禄,但其实都出自夏侯阀,只知有太师不知有皇帝。 那名中书省官员跟门口的主事说了一句,又亮出一道手令,那主事这才让人放行。领着两人进门之后,那主事又让陆信在门房接受搜身,再登记下姓名、官职、事由,以及进入的时间,简直比到长乐殿拜见皇帝还要繁琐。 “陆大人勿怪,咱们中书省所掌皆是机务要政,不得不格外仔细了点。”那名中书省官员微笑着对陆信解释一句。 “了解。”陆信点点头,神情十分平静。其实十一二年前,他曾经常出入中书,当时却没有这些规矩。如今的中书令还是当年那位,但显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履行完了一套繁琐的流程,那名主事又递给陆信一块临时进出的腰牌,嘱咐他道:“在里头要挂好腰牌,才会无人盘问,等出来时再交还给我。” 陆信接过腰牌挂好,这才跟着那名官员进了院中,只见偌大一个中书省,两三百名官吏在此忙忙碌碌,院子里却听不到半分嘈杂之声,安静肃穆的让人无比压抑。 那名官员也不再说话,领着他径直到了正堂前,让他在堂前稍候,自己进去通禀。陆信便肃立在那里,打量着这个阔别已久的院落,地上依旧是纤尘不染,院中也没有一花一木,只有那块刻着‘禁泄露、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的石碑,依然矗立在最显眼的地方,可上头乾明皇帝的落款,却已不见踪影。 陆信不由有些失神,直到那官员出门让进去,他才赶紧定了定神,整肃一下衣袍,迈步进去正堂。 正堂中,当朝太师、中书令夏侯霸端坐在一块紫檀为底的大红珊瑚屏风前,素来严肃的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待陆信恭敬行礼后,便微笑道:“陆大人别来无恙啊?” 陆信被这开场白弄得一愣,旋即才明白,夏侯霸指的是自己上次来这里,还是十一年前。他便惭愧的苦笑道:“太师风采依旧,下官却是落拓多年了。” “先帝误你十年啊。”夏侯霸感叹一声,示意陆信坐下。“当年你为各家仗义执言,结果惨遭罢黜,后来又发生了凤凰观那件事,老夫还以为你心灰意冷,不肯再回朝廷效力了呢。” “当年下官千夫所指,实在没有勇气再回京城。”陆信黯然道。 “哎,大丈夫当不计毁谤,锐意进取,方不负此生啊!”夏侯霸摇头笑道:“要说挨的骂,老夫是你的十倍、百倍,还不是一样坚持下来。十年过后你再看,现在这天下还有谁敢说老夫半个不字?” “老太师非常人,下官不能及也。”陆信苦笑道。 “行了,过去的事情就不再提了,你能回来就好。”夏侯霸拢须笑道:“老夫那不成器的二弟,去一趟江南把事情办得一团糟,但能把你给弄回京城,总算是立了一功。” “太师谬赞了。”陆信忙道:“侯爷对下官耳提面命、当头棒喝,这才让下官猛然醒悟,一直对侯爷铭感五内,进京半年,却始终未曾向他道谢,实在不当人子。” “呵呵,你不用拐弯抹角的替他说话。办砸了差事就得受罚,等关够了日子,自然会把他放出来。”夏侯霸一挥手,截断了这个话题。脸上挂起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听说你荣升陆阀的度支执事?” “只是暂代而已。”陆信苦笑道。 “没区别,陆阀还有谁能取代你不成?”夏侯霸摇头笑笑,缓缓道:“但陆大人也别忘了,你还是朝廷的重臣。听说你已经告假一两个月,是不是不太应该啊?” “是下官的错。”陆信忙低头道。其实衙门之中,士族子弟向来担任清要之职,具体的差事都是由庶族出身的官员,也就是所谓的浊官来办。士族官员无所事事,一请假就是几个月不到衙门,实属寻常之举。 但夏侯霸将这件事点出来,陆信就得乖乖认错,任何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 “看来对你来说,这大理寺右丞太过清闲了,”夏侯霸却话锋一转,看着陆信微笑道:“老夫不能让你这个大才子偷懒下去了,我的中书侍郎调到尚书省管工部去了,你来接他的班如何?” “这……”陆信不禁一惊,中书侍郎乃是正四品的紫袍大员,而且身在枢机、参赞国政,可谓位高权重。“下官承蒙太师错爱,才由从六品的郡尉连升三级,提升为大理寺右丞,如今半年不到、寸功未立,怎能窃此高位?” “老夫说你合适,你就合适。”夏侯霸霸气四射的道一句,然后微笑道:“你半年前还是郡尉不假,但十一年前你就已经是参赞国政的正五品秘书丞,这么多年才升到四品,已经是慢的不能再慢了。” “下官惭愧……”陆信还想再说什么,夏侯霸却已经拍板道:“就这么定了,你回去便交接一下,明天就来中书省当差吧!” “是……”夏侯霸一言九鼎,陆信哪能推辞的了?只好诚惶诚恐的谢恩道:“老太师再造之恩,下官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哈哈哈!”夏侯霸畅快的大笑道:“老夫听其言更要观其行,陆大人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是。”陆信赶忙点头。 “下去吧。”夏侯霸挥了挥手,陆信再次行礼,退出了正堂。 待陆信出去,面带病容的夏侯不破便从侧室出来,咳嗽两声道:“伯父这步棋,还真是魄力十足。”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深谋远虑 “呵呵,”夏侯霸淡淡一笑,道:“陆信是个人才,让他当这个中书侍郎,一点都不为过。” “那倒是,”夏侯不破点点头,想到半年前在余杭初见时,陆信那副落魄的样子,不由心生感慨道:“半年时间连升五级,从一个郡里的三把手,摇身一变成了中书侍郎,还真应了那句老话,树挪死人挪活。” 中书省的六品舍人,向来是京中门阀子弟企慕的清要之职,所谓‘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是飞黄腾达的重要跳板。而中书侍郎,又在中书舍人之上,只要一外放,必然是省部高官、封疆大吏! “不破有些羡慕他?”夏侯霸笑笑道:“你若愿意出来做官,伯父让你担任尚书仆射如何?” “侄儿这身体,还是好好将养着,不要鸠占鹊巢了。”夏侯不破摇摇头,一脸萧索。 “不当官也不打紧,我夏侯阀志向远大,你正好专心为族里出力。”夏侯霸宽慰他一句,沉声道:“你说,这陆信当上陆阀阀主的可能,有多大?” “现在还不好说,但确实有这种可能。”夏侯不破双目闪动着睿智的光芒,缓缓答道:“陆尚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上位,跟长老会闹得不可开交。这对他父子名声的损害,实在得不偿失,陆阀其余执事大都是中人之姿,陆信本就强过他们,只要我们多加扶持,让他在朝中的权势越来越大,到时候就会有人考虑他来接陆尚的班。” “当然,”夏侯不破轻叹一声道:“如今陆信被陆尚推在前头,成了陆阀长老会的眼中钉,他得能一直挺立不倒才有机会。” “那是自然,他若没有这个能耐,老夫把他强扶上去也没用。”夏侯霸颔首道:“不过老夫还是很看好他的,如果他能当上陆阀阀主,对我们的大业会有极大的帮助!” “是。”夏侯不破点点头。如今七阀之中,裴阀、崔阀、谢阀皆已臣服夏侯阀。卫阀、梅阀因为历史的原因,和夏侯阀有不可化解的仇恨。如果夏侯霸和初始帝正式翻脸,这两家很可能会站在皇甫家一边,且皇甫家还有大义加成,夏侯阀一方虽依然能占上风,但并无必胜的把握。 如果能将陆阀拉过来,夏侯阀的胜算就会大上很多。但陆阀在陆尚的领导下,素来秉承中立,连夏侯霸都不指望能让他改弦更张。 好在陆尚年迈多病,交班近在眼前,夏侯霸便想扶持陆信上位。若能成功,陆信一辈子都还不完他这个恩主的情分,只能乖乖带着陆阀跟夏侯阀走到一起。 “哎,陆尚原先足智多谋,在我们几个人里也算出色,谁知道老了老了,私心竟越来越重,非要让他儿子接位不可。”夏侯霸感慨良多道:“一阀之主当以一阀为重,只想着自己的儿孙,如何能服众?” “要是陆修有大哥的才能胆魄,父子相继别人也说不得什么。”夏侯不破轻声说道:“但偏偏陆修宽厚有余,才具不足,就给了别人攻讦他的借口。” “呵呵……”夏侯霸笑看夏侯不破一眼道:“你小子,还跟伯父耍心眼。放心,伯父早就言明,我阀子弟不论亲疏,只看才干。你们兄弟几个,都是接班的人选,倘若又有后起之秀超过了你们,说不得你们也得给人家让路。” “倘若如此,实乃我阀盛事,侄儿必定执鞭随蹬、竭力辅佐。”夏侯不破笑着表态道。 “这才是我夏侯阀的好儿郎!”夏侯霸愉悦的拢须大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夏侯阀会昌盛无比!” 夏侯不破心悦诚服道:“都是伯父领导有方。” 。 洛南宁人坊,是谢阀旁系子弟的居所之一。坊中住的大都是不得志的谢阀子弟、门人、部曲,他们几乎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又放不下门阀中人的架子,不肯从事工商贱业谋生,更不会下力去种地,许多人家都只能靠阀中每月下发的那点钱粮艰难度日,过得甚至连许多庶族百姓都不如。 谢波家就在宁人坊中,他家原先也和别家一样,靠着每月那点钱粮,养活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日子过得十分拮据。但幸运的是他天资很好,又极能吃苦,被谢阀的武卫执事谢举所赏识,推荐他参加了礼部举行的九品官人评级。 虽然礼部的官人评级,无法跟紫微宫举行的大比相提并论,却也是门阀子弟出人头地的重要途径,谢波不负众望,一举脱颖而出,被评为最高的中上四品,旋即被吏部授予八品京兆府捕盗参军。之后又积功升为六品别驾从事,甚至还登上了缉事府的玄阶榜,成了在阀中都响当当的名字。 虽然这些年,谢波不显山不露水,但他既有朝廷的俸禄,每月从族中领到的钱粮,也是旁人的数倍,是以全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简直羡煞邻里街坊。 这次谢波被谢夫人委以重任,挑战那陆阀的小子替谢大少出气。族中风传,只要他能战而胜之,谢举就会传授他完整的五德五行功。要知道,能修炼完整功法的都是阀中嫡系,在街坊们看来,这就是本阀要将谢波提拔为嫡系的意思了。是以这阵子,五街四邻乃至其他坊的族人,都纷纷来他家里向谢波的父母提前道贺。 虽然谢波不愿意声张,但他老爹还是架不住众人怂恿,昨日里提前摆下酒席,等他凯旋而归,便好生庆祝一番。 结果,酒席也摆好了,宾客也都来了,等来等去,却只等到谢波鼻青脸肿的被人抬了回来…… 当时的场面万分尴尬,谢波的老爹受不了刺激,居然直接背过气去,宾客们慌忙扶住老爷子,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才终于把他救了回来。可这酒席终究是没法吃了,宾客们全都怏怏而去,不少人还流露出幸灾乐祸之色,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失败乃成功之母’之类的风凉话。 从昨日到今天,谢波家中一直一片死寂。谢波独自一人躺在西屋里,粒米未进、滴水未沾,连动都没动一下。家里人跟他说话,他也一概不理,就连一双四五岁的儿女,想在一旁陪着他,都被他大声呵斥出去。 谢波就跟死人一样躺在榻上,他也确实想一死了之。那就用不着操心,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了…… 自己彻底得罪了谢添,非但不可能学到完整的功法,而且在阀中怕是也混不下去了…… 街坊们肯定都在幸灾乐祸吧,我辛辛苦苦折腾了十几年,终究还是跟他们没什么区别了…… 爹娘、妻子肯定失望透顶吧,他们是那样期盼着去洛北生活…… 儿子女儿将来又要走我的老路了吧,拼命挣扎也依然挣不开身上的枷锁,他们肯定会像我一样,怨恨父母为什么不能把我生在洛北…… 就在谢波快要被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淹没时,这时虚掩的房门吱呦一声开了。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理想 听到门响,谢波烦躁的怒喝一声道:“出去!” 对方却置若罔闻,将门重新掩上,迈步走了进来。 谢波突然察觉到不对,这脚步声不属于家中任何一人,他猛然坐起,警惕的望向来者,全身真气一触即发。 只见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湖蓝色的儒袍,相貌英俊的一塌糊涂,正是昨日将他击败的陆云。 谢波眉头紧皱,依然不放松警惕道:“你来干什么?” 陆云也很意外,他看着鼻青脸肿的谢波,轻咦一声道:“你又跟人打了一场?”昨日比试,陆云统共只打了谢波一拳,而且是绝对不会造成皮肉伤的大中至拳。 “我自己摔的。”谢波没好气的哼一下。 “不对,这是拳脚造成的伤痕,但我昨天离开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恢复真气了。”陆云盯着谢波的脸,认真地分析起来道:“除非是地阶宗师,才能破除你的护体真气,把你打成这样。”说着他愈发不解道:“但地阶宗师自重身份,怎么可能对你出手呢?” “你就这么想知道真相?”谢波气极反笑,点头道:“好吧我告诉你,是谢添命我收起真气,然后和他那帮狐朋狗友把我打成这样的!”说完他一指门口,逐客道:“现在我的笑话也看完了,你可以离开了吧!” 陆云目光清澈的看着谢波,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哼!公平比武,你有什么好道歉的?”谢波把头一偏,闷声说道。 “其实,谢大哥的实力远在我之上,不过是心怀善念,不愿做谢添的帮凶,才会出现破绽,被我一击而中的。”陆云坦诚道。 “输了就是输了,难道我在战场上被人杀死,还要找借口不成?”谢波冷笑一句,但神情终究是缓和了下来。 “不应该这样的,”陆云缓缓摇头,目光炯炯地说道:“这世道,人不该助纣为虐才有出路,遵从自己的善心应该有好报才对。” “哈哈哈!”谢波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大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满满都是悲愤无奈。“这世道本就如此,我们这些卑微之人,只有丢掉良心,充当走狗才有出路。”顿一顿,他一字一句道:“走狗,就不该有良心!” “那就是这个世道错了,”陆云轻叹一声,目光却愈加坚定道:“我们就来让这世道变一变!” “……”谢波闻言,先是一阵热血沸腾,旋即却只剩下冰凉的冷笑道:“还真是年少轻狂,居然能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来。”说着他哑然失笑道:“世道怎么可能会变?” “老人常说人心不古,想必古时的世道便与今日不同,”陆云却认真道:“可见世道是可以改变的。” “呃……”谢波一阵哑口无言,只觉陆云说的好有道理,自己居然无法反驳。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可以一句话就让自己根深蒂固的观念动摇起来,好半晌才闷声说道:“就算世道能变,也得几代人,上百年的时间,至少咱们是看不到了。” “如果我们这一代人能下决心去改变,下一代人说不定就可以活在一个新的世道中。如果我们认命的话,下一代人就只能再重复我们今日的遭遇。”陆云缓缓说道:“滴水尚且穿石,积土可以成山,只要努力去做,就会离目标近一点。” “……”谢波眉头紧皱,他像头一次见一样,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谢波分明看到了‘理想’两个字。但片刻后,谢波还是冷了下来,他颓然摇了摇头道:“改变不了的。那些门阀嫡系,占有了所有的资源、功法,我们这些旁系子弟,永远也斗不过他们的。” “我不这么看。”陆云却断然道。 “你当然可以不信邪,因为你已经脱颖而出。”谢波看着陆云,语带讥讽道:“可你这样的幸运儿,多少年才能出一个?” “我幸运吗?”陆云自嘲的一笑,他摇摇头,用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道:“我可以说是最不幸的,今天我能拥有的一切,没有一样是别人赐予我的,都是我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所有成功的人都会这么认为,”谢波却不以为然道:“可你想过没有,你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为你有个好父亲!”说着他苍凉的一笑道:“难道我不够努力,不够拼命吗?可就是因为我父亲没读过几天书,也没练过多少武,所以不管我多刻苦读书,都没法得到正确的指点,写不出你那样惊人的文章!不管我多用功练武,都得不到完整的功法,永远都无法成为宗师!” “没有这样的父亲,你成为这样的父亲就是了。”陆云淡淡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谢波被触动了伤疤,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压不住嗓门吼道:“我已经说过了,没有完整的功法,我就永远成不了宗师!” “完整的功法?”陆云眉头微皱,显然功法已经成为这谢波的心魔。他轻声说道:“别人不给你,难道你就不能自己想办法吗?” “我去偷去抢吗?”谢波怒道:“如果被阀中知道,会立即废掉我的武功,把我逐出谢家的!”说着,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坐倒在榻上道:“我现在这样,跟被逐出谢家有什么区别?” “五德五行功,一定要靠谢阀才能得到吗?”陆云却轻声问了一句。 “那是当然!”谢波哼一声道:“谢阀的独门功法,别处怎么可能学到?” “那我请问,创立这门功法的先辈,是跟谁学的呢?”陆云又问一句。 “这……”谢波迟疑一下,小声答道:“师法自然吧。” “你为什么不能做同样的事情,自己把这门功法补全呢?”陆云轻声问道。 “我?”谢波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一样,失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怎么能跟惊才绝艳的先祖相比?” “好吧,就算你不如先祖,可现在你已经有了四德四行的功法,五德相辅相成,五行相生相克,凭着现有的功法摸索出最后的一德一行,要比你先祖凭空创立这门功法,要简单太多了吧?”陆云微微一笑。 “五德相辅相成,五行相生相克?”谢波眼前一亮,他苦练五德五行功多年,对这句话的理解自然远超常人,但从没想过,也没那个胆量自己去揣摩余下的一部分功法。 “我有一些不成熟的看法,谢大哥不妨参详一下。”陆云便微笑说道:“五行相生者,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所以谢大哥已经掌握的四行之中,必有相生的奥秘蕴含其中。反之,五行相克的奥秘,也已经在谢大哥的掌握之中了。” “嗯……”谢波缓缓点头,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他修炼五德五行功十几年,尤其是近些年里,因为缺少完整功法,他只能反复锤炼掌握的四德四行,每当将信德土行功修炼到极致,义德金行功便会呼之欲出,根本用不着自己思索功法,完全凭本能,即可挥洒的淋漓尽致。 。 等义德金行功练完,智德水行功便又呼之欲出,如此循环下去,直到练完仁德木行功,他的心口之中便似烈火熊熊,恨不能立即挥洒一番。每到此时,他都会记起阀中长辈的告诫―― ‘千万不能在没有功法的情况下乱来,否则定会走火入魔,筋脉尽断而死!’ 谢波一直将自己心口的烈火灼烧之感,看作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从不敢越雷池半步。但让陆云这一提醒,他心中兀然蹦起一个念头,莫非这团心火乃是木行功练到极致所生,而非什么走火入魔的前兆?! 正满心疑窦之际,他又听陆云缓缓说道:“木生火者,木性温暖,火伏其中,钻灼而出,故木生火。就像春天过后是夏天,这是个自然生发的过程,并非凭空出现,也不是谁强加给它的。” “从经脉上说,肝属木,又为藏血之脏,内寄相火为肝的生发之气,心主生血而司君火。君火以明,相火以位。君火为君,位上而明,相火以位,其位在下,其职为相,辅助心火。君火者,手少阴心经丁火也,足少阴肾经癸水也,相火者,手少阳三焦经相火,足少阳胆经甲木相火也。” 陆云也不藏私,对谢波侃侃而谈一番,说着看他一眼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这最后一门功法的关窍,就在以相火引起君火上。而具体修炼时,就落在手足少阳少阴经上。”顿一顿,陆云又不假思索的报出了其他四门功法的修炼关窍和具体的经脉。 谢波听得目瞪口呆,义德火行功他没练过,不敢确定陆云所说的关窍经脉是否正确。但其他四德四行功,他可是练了半辈子的,自然知道陆云一点都没说错! 谢波像见鬼一样瞪着陆云,简直要认为他是精通五德五行功的本阀长辈了。过了好一会儿,谢波才合上大张的嘴巴,直勾勾盯着陆云道:“你练过五德五行功?” “怎么可能。”陆云摇头道:“我要是练过就直接告诉你功法了,何须在此费心推敲。” “那你还真是个天才……”谢波难以置信的感慨一声,小心问道:“可就算咱们推敲出来,又如何确定功法是否正确?”吃坏了东西尚且会死人,何况练错了功法。 “若是别的功法,确实会有这个危险。”陆云却洒然一笑道:“但唯独这五德五行功,完全不用担心。”说着他笑道:“你既然已掌握了四行之功,完全可以用金生水,水生木的功法来参照,又可以用火生土的原理,来印证自己的推想是否正确。至不济,还可以用五行相克的法子来反证。只要推出来的功法既符合相生,又附和相克,能出问题才叫见鬼!” “对对。”谢波兴奋地使劲点头。“这道理一点都没错!” 陆云又对谢波讲了一通修炼的关窍,最后缓缓道:“有道是万变不离其宗,何况五德五行功本就是同一门功法。五行修炼必遵循相同的原理,谢大哥仔细揣测一下自己掌握的四门功法,应该不难推敲出余下一门心法的行功路线了。” “嗯嗯,不难。”谢波下意识的点头说道,说完苦笑一声道:“其实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我练了这功法十几年,都没想明白的道理,没想到你只见我用过一次,就能想明白!” 这会儿谢波看向陆云的眼神,再不是一开始那种冷漠厌恶了,而是热辣辣、火燎燎,满满都是崇拜之情。这会儿陆云就是说煤是白的,雪是黑的,他也会深信不疑了…… “是有人故意误导你们,让你们先入为主的不敢多想,不敢尝试而已。”陆云轻声说了一句。 “不错!”谢波胸中积郁多年的愤懑,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道:“那些人为了垄断功法,不惜愚弄我们多年!明明就是一回事儿,却偏偏说的高深无比,让我们望而却步!” 谢波一时激动,嗓门儿又没控制住,他老娘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从门缝里探头探脑进来,小声问道:“波儿,你没事儿吧?” “娘,我没事儿!我很好!”谢波一朝块垒尽去,看着平日里絮叨烦人的老娘,也变得无比可爱起来。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谢波老娘心下一紧,暗道:‘莫非这孩子被刺激大了,得了失心疯?’她刚想出去请个大夫,这才看见屋里还有个人,登时吓了一跳道:“哎呀,这孩子哪来的?” 陆云登时尴尬非常,他来时见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便寻着谢波的气息径直进了西屋。却忘了不管人家里有没有人,都该先在外头叫个门儿。 “娘!”见陆云受窘,谢波感觉自己犯了多大错一样,赶紧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哦不,恩公,特意来开导我的!” “呃……”谢波他娘点点头,看向陆云的眼神儿却愈发狐疑。她实在没法把这俊俏的小哥儿,跟什么恩公,什么开导联系起来。 “大娘。”陆云赶忙客气的向老太太问安,说着双手在身上摸索一番,又尴尬的垂下道:“来的仓促,也忘了备礼物,实在失礼。” “哎哎,来就好,还带什么东西。”老太太下意识的客套着,看这少年礼貌俊俏的模样,她便不由自主好感倍生。 “娘,还愣着干啥,赶紧煮茶、烧饭,我要款待贵客!”谢波从榻上跳下来,一边把他娘往外推,一边回头对陆云道:“咱们接着聊,我还有好多不懂的地方要请教!” 陆云无奈的点点头,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谢波趁热打铁,便当即和陆云推敲起功法来。这时候,他已经把什么功法不能外传的族训完全抛到脑后,将自己所知的四德四行功和盘托出,又讲了许多这些年修炼的心得和困惑。陆云认真的听着。这门功法要比陆阀的天地正法更直指本源。陆云虽然不会修炼,但同样感到受益匪浅。 期间,谢波的父母借着端茶送水的机会,几次进来窥探。见儿子斗志昂扬、侃侃而谈,跟之前心若死灰的样子,已是判若两人。老两口这才知道儿子非但没疯,而且已经从阴影里走出来了…… 老两口终于放下心来,赶紧张罗着杀鸡烧饭,竭力招待儿子的贵人。 两人关在房中,连午饭都是送进来吃的。他们仅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就将那被谢阀嫡系藏私的义德火行功,推敲了个底儿透。谢波久旱逢甘霖,忍不住便当场运功开来。 陆云在一旁紧张的为他护法,理论归理论,实际运功时出了岔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炷香时间过去,谢波缓缓睁开双眼,未曾开口,两行热泪先滚滚而下。 “成了吗?”陆云关切问道。 “没错,这就是义德火行功……”谢波重重点头,泪流满面的向陆云俯身行礼。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义德火行功 陆云离开时,谢波千恩万谢、送了又送,陆云好几次让他回去,他都不听。 “谢大哥,真的别送了,再送我就到家了。”陆云指一指前方,从善坊已经在望了。 谢波这才站住脚,又一次向陆云深深行礼道:“陆兄弟再造之恩,谢波无以为报,将来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大哥言重了。”陆云微笑着摇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谢波却摇摇头,嘶声道:“换做其他人,都不会这样做的。”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不作恶一样会有好报。”陆云收敛笑容,正色道:“之前我的话,都是发自肺腑,若是这世道错了,我们这些还算有些能力的人,绝不该同流合污,而是要去改正它!” 谢波重重点头道:“谢波记下了,陆兄弟此道不孤,至少我会全力相助的!” “多谢!”陆云向谢波一抱拳,然后转身离去。 谢波一直看着他进了从善坊,这才回过头去,大步流星往家走。人的际遇还真是奇妙,上午时他还万念俱灰,以为自己彻底完了。哪想到半天过后,居然柳暗花明,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 现在,他只需要沿着这条大道昂首阔步走下去,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一家的将来了! 这一切,都是拜陆云所赐…… ‘陆兄弟,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谢波默念着陆云的名字,暗暗发誓道。 。 ‘阿嚏!’陆云走在路上,突然打了个喷嚏。想到谢波简直把自己当成神仙的样子,他不由轻轻抽了下鼻子,心下十分汗颜。 谢阀的功法虽然万变不离其宗,但两人也没那个本事,仅用一下午的时间,就将那义德火行功推演出来。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其实是因为陆云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大体的功法了。自然能够引导着谢波,一直按正确的思路前进,一点弯路都没走,这才可以势如破竹,半天时间便大功告成。 说白了,陆云这位导师之所以能神乎其神,是因为他在作弊。而帮他作弊之人,才是真正的高人。 和谢波比试之后,陆云便很想帮帮他。但陆云自己在修炼一途也是菜鸟一只,就算有些想法,却也无法形成清晰的思路,更别说摸索出什么功法了。他只能去向陆仙求助了…… 今日一早,陆云来到小竹林,给陆仙请安之后,他便一本正经道:“师傅,徒儿昨天赢了,没给你老丢人。” “嗯,还不错。”陆仙点点道:“你以玄阶的实力能战胜那谢波,说明最近你对真气的掌握,又上了一个台阶。” “都是师傅教导有方。”陆云乖巧的讨好道:“若非你老传我大中至拳,还为徒儿讲解五德五行功,徒儿还真拿对方没办法。” “呵呵,知道师傅的好了吧?”陆仙略略自得的一笑,又正色道:“若是那人修炼了完整的五德五行功,有义德火行之气护住心脉,你的大中至拳是起不了作用的。” “是,这门功法真的很神奇。”陆云点点头,叹气道:“可惜那谢波只会四德四行,没有领教到完整的功法,实在是可惜。” “谢阀这事儿办得太下作了。明明五德五行道理相通,剩下的一德一行,对那谢波没有秘密可言了。却骗他这样的旁系子弟,说义德火行功凶险非常,不传授功法修炼不得,不然会走火入魔。我看他们的五德都让狗吃了。” 陆仙自己不敝帚自珍,更看不惯那些把功法对本族子弟还藏着掖着的门阀高层。说完,他冷哼一声道:“那谢波也是蠢,五行相生的道理都不知道,人家不把饭喂到他嘴边,他就要活活饿死吗?!” “哦?”陆云闻言眼前一亮,陆仙的话显然印证了他‘五行相生’的猜测。忙追问道:“师傅的意思是,那谢波靠着已经掌握的四德四行功,就可以推导出余下的功法来?” “那是自然。”陆仙给予肯定的答案。 “徒儿怎么觉着不可能呢?功法多复杂啊,一点都不能错的,师傅不是吹牛吧。”陆云却一脸狐疑。 “怎么,你敢怀疑为师不成?!”饶是陆仙已经修炼成半仙,还是被陆云这句话气得半死,吹胡子瞪眼道:“万法归宗动不动?功法再花哨,背后的道理都是不变的。遵循着道理去推敲,怎么可能有错呢?!”说完,便打开了话匣子,将五德五行功的原理,以及推导的方法,滔滔不绝讲给陆云。 到了陆仙的境界,各家的武功在他眼中都没有秘密,而且陆仙为了寻求突破,曾花费大量时间研究过各阀的绝学,虽是信口说来,实则每个字都蕴含着他多年来的积累和见解,听得陆云心花怒放,赶忙支愣起耳朵,把陆仙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谨记心中。 陆仙口若悬河说了一阵,快说到义德火行功的具体功法时,他突然打住了,狐疑的看着陆云道:“你小子,套我话呢吧?” “怎么会呢,我是诚心跟师傅请教的。”陆云忙摇头不迭。 “不对,你是帮那谢波打听的吧,”陆仙冷笑道:“你的皇极洞玄功,可比这五德五行功玄妙太多,就算要触类旁通,哪需要了解的这么仔细。” “师傅,助人为快乐之本嘛。”见自己的小算盘被陆仙看出来,陆云赶紧摆出一副乖宝宝神情,配上他干净漂亮的面容,就连陆仙也不得不中招儿。“再说,那谢波人不错的,不能看着他就这么完了呀。” “烂好心。”陆仙骂了一声,但还是将完整的功法告诉了陆云。末了嘱咐道:“你还是慎重一点好,一来这功法我虽然能补上,但毕竟从没练过。二来,私学功法是各阀的大忌,你不要好心办坏事,反倒害了那人。” “徒儿自有分寸。”陆云忙点头不迭。 从陆仙那里出来,陆云便直奔谢波家中,现炒现卖开了。但他没有直接把功法告诉谢波,而是启发他自己思索,陆云则在旁边根据正确答案纠正引导,最后由谢波自个儿,将功法推敲了出来。 虽然谢阀规定,子弟不得私学义德火行功,但人家谢波天才,自己把功法想出来了,谢阀还能咬他不成? 当然,陆云没有告诉谢波,这一切都多亏了陆仙的指点,而是把功劳都算在了自己头上,确实有够无耻的…… ‘师傅他老人家肯定不在乎这点虚名的……’陆云略有些羞赧的想道:‘我却需要的很。’按照他制定的复仇计划,现在是抓住一切机会,尽快扬名立万的阶段。只有名气足够大了,才有资本加入到高层的权力游戏中,兴风作浪、翻云覆雨! ‘父亲已经在我之前,当上了陆阀的执事!’站在家门外,陆云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暗暗给自己打气道:‘我也必须努力了,一定要成为一品官人!’ ------------ 呃,急着整完回家,结果又忙中出错了…… 似乎上次写上架感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呃,去查了查,是三年半,也就是一千天以前,真是瀑布汗啊…… 这么久的时间没写感言,没要月票,居然忘记了应该如何煽情,也许是我已经老的酸不起来了吧…… 那就实实在在的说吧,按照国际惯例,上架是要爆发求订阅、求月票的。 可是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龟速啊。过年加上生娃娃,又把好容易写下的那点存稿耗尽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加班硬整了啊。为了这个月能多写点字,咱也是拼了,雇了两个月嫂,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擦擦擦,也不知道能不能多写点字,把月嫂尿片奶粉钱给挣出来…… 哎,没办法,上了年纪惰性大,内分泌失调怎么办?只能按国际惯例加更求月票啦,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 据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说完这三遍,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一个过惯了从不加更,岁月静好的日子且一章存稿都没有的拖更手残党来说,这是多么残酷而疯狂的事情啊。 嗯,先这这样吧,趁着没反悔赶紧发出去。千万不要截屏,我可能睡一觉就改主意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乔迁 这世上人大都不愿做雪中送炭的事情,却都喜欢锦上添花。陆信当上了陆阀的执事,夏侯霸就把他提升为中书侍郎。紧接着,大执事陆修又亲自到了陆信家中,告诉他已经在洛北为他全家准备好了宅院,让他赶紧搬过去。 陆信本不想这么着急搬家,毕竟他这个执事还只是暂代,陆修却说这是阀主的意思。不管是不是暂代,他都已经是陆阀的执事,怎么能还住在洛南,让人家笑话呢? 陆信推辞不下,只好同意搬家,但他现在既要忙着接手账务院,又得到中书省见天当差,忙的脚打后脑勺,根本没时间理会这些家事。于是搬家的任务,便落在家里人的身上。 其实,主要是陆瑛在忙活。陆向整天被亲戚朋友拉去吃酒庆贺,陆云则忙着修文习武,还得隔一天去小竹林上一次课,也根本没时间操这个心。好在陆瑛已经成长了许多,带着几名丫鬟、护卫去新居收拾打扫,把从善坊的家当该运过来的打包装车,不需要的送给街坊邻居,又到市场上添置了一大堆新东西,倒也忙而不乱。 而且入宅时还有许多讲究,比如清宅时,不只是要把新居打扫干净,还得用松柏枝沾着盐水、糯米,撒遍宅中各处,以示把不洁净的东西都清理出去。再比如,还要用红绸包一串铜钱,搁在新居的米桶上,以示入住后可以衣食丰足。 还有,新居里别的东西可以用旧的,但枕头、碗筷一定要是新的。而且还要在枕头下藏上一串钱,一张道观里求来的平安符……还有新居要贴对联、水缸得打满水之类的细节,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要操心的地方确实琐碎繁多。 原本陆松三人还想利用一点空闲时间,帮陆瑛打个下手。但过来看了看,人家陆瑛把什么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完全不用旁人操心。甚至还有工夫给这三个活宝做了一顿好吃的。忙没帮上,却蹭吃蹭喝一顿,弄得三人很不好意思。 陆瑛忙活了五六天,便将洛北的新居准备就绪,隔一天就是黄道吉日,一家人便搬离了洛南。离开从善坊时,街坊们倾巢相送,把一家人里外三层围在中间,依依不舍的献上了他们的祝福。 他们是真的服气,老坊主的儿孙实在太成器了,非但儿子当上了本阀执事,孙儿也成了明年大比的人选,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谁都知道,这一家人肯定不会在洛南久住了,但真到分开的时候,他们还是觉得太突然了,不少人流下泪来,围着老坊主哭个不停。 陆向本来被这些街坊伤的不轻,就连儿子成为本阀执事这样天大的喜事,都不愿摆酒庆贺。但这阵子被他们轮番宴请,一颗心早就软了下来,此刻也是红着两眼,对街坊们哽咽道:“离不了多远,我会常回来看看的。”顿一顿,又高声对众人道:“等安顿好了,我请大伙儿好好吃顿酒!” “肯定要去恭贺老坊主乔迁之喜的。”众街坊纷纷点头,又半真半假的笑道:“就怕到时候老坊主家中门槛太高,咱们迈不进去。” “这是什么屁话,”陆向平生最讨厌‘势利’二字,偏生周遭几乎人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沾染着这种习气。他两眼一翻,扯着嗓子道:“不管住在哪儿,我陆向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说着又忍不住拿出坊主的架势,训斥起刚才说话的那几人道:“你们几个往后也改改这毛病,别人还没作践你们,自个儿先作践开自个儿了!” 众人一阵唯唯诺诺,往日听老坊主长篇大论的训斥,总觉得十分唠叨,此刻却都恨不得他能多说几句。他们很清楚,不管陆向现在怎么说,往后都很难再见到老坊主,和他的一家人了。 众人送了又送,一直送到洛水桥,这才停了下来,挥着手目送陆向的马车缓缓上桥。陆向从车厢里探出头,不断地向众人挥手示意,直到马车下桥,再也看不见洛南,他才收回身子,怅然若失的坐在车中,一言不发的黯然神伤。 不生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是很难理解陆向和一众街坊,这种近似生离死别的感受。洛南、洛北虽只一河相隔,但却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地下的世界永远只能仰望天空,想象着天上的那个人间。天上的人虽然偶尔也会低头看看地下,但永远也不会再想回去了。 。 一家人的新居在紧挨着陆坊的敬信坊中,距离原先的陆俭家只隔了两户人家。马车经过陆俭家时,陆云透过车帘,看着贴了封条的大门,心中并无多少快感,反而暗自警醒,往后一定要加倍小心行事,因为一旦败亡,就会牵连到整个家庭。 陆云还没转过念头,便被车外的嘈杂声惊动了。掀开车帘一看,只见前头自家新居门前,密密麻麻站了百十号人,这些人探长了脖子纷纷翘首以待,看到他们的马车过来,便欢叫道:“来了,来了!快放爆竹!” 便有人点燃了早就备好的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红色的纸屑炸得满地都是,场面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 爆竹一停,锣鼓又起。喧天的锣鼓声中,一队舞狮人踩着满地的鞭炮纸,在一家人的马车前,精神抖擞的舞起了狮子。 看着外头两个大狮子带一个小狮子,舞的不亦乐乎,陆云有些懵了,看向陆瑛道:“你还安排这个了?” “我有那么俗吗?!”陆瑛无奈的捂着额头,脚尖儿踢了一下陆云道:“我连搬家的日子都没透露过,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呵呵,”陆向却见怪不怪,拢着胡须,感慨良多道:“你们的父亲如今位高权重,自然有的是人关心。这些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咱们今天搬家,这是来贺喜的。” 老爷子说的一点没错,当鼓点密集如雨时,那两只狮子便并排人立而起,口中同时落下一块红缎,分别写着‘乔木浓荫迁莺谷’,‘琼楼秋爽向蟾宫’,两句恭贺乔迁的吉祥之语。 这时,一众族人涌到车前,没口子说起了吉祥话,把一家人迎下车来。 “二叔,你老终于搬回来了!”一个和陆信面貌有些相仿的中年人,激动地向陆向施以大礼,他正是陆向的亲侄子,陆同的长子陆傍。两家人已经多年没有往来,看着二叔家里风生水起,他也终于坐不住,趁着这个机会凑了过来。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向虽然心眼儿不大,但也没给陆傍脸色看,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和一帮前来相迎的同辈打起了招呼。这些人原先就和陆向是邻居,也有好多年的交情了,但自陆向搬到洛南以后,便几乎没了来往。 当初陆信一家回京,陆向请客他们都没几个到场的,这会儿却全都不请自来了。簇拥着陆向嘘寒问暖,看上去像打心眼儿里替他高兴一样。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新居 这场恭贺乔迁的欢迎仪式,就是陆同的儿子陆傍,和一众昔日在洛北的旧街坊捣鼓出来的。 陆傍有个当长老的爹,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但他能耐有限,也折腾不出多大的动静,只能熬着等陆同退了,看看能不能继承他的长老之位。可这种事很不靠谱,要是没有个撑腰的,难保不会被别人家给挤掉。那样他可就不得不赴自己二叔的后尘,灰溜溜搬去洛南了。 因着父亲和二叔的矛盾,陆傍原先也多年没和自己堂弟一家来往了。陆信回京时,他倒是想过,是不是过去坐坐,缓和一下关系,却被陆同坚决阻止。陆同说,就算要来往,也得他先来拜见我这个大爷再说。陆傍不敢违背父亲,便暂时把这念头搁了下来。 谁知陆信父子回京后,不到半年时间便风生水起,先是陆信成为了陆阀第九名宗师,紧接着陆云又在本阀考试中一举夺魁,成为洛南弟子参加大比的第一人。这时陆傍就有些坐不住了,再次劝说起陆同来。 但这时,长老会正要拿陆信开刀,来对付阀主呢。陆同觉得陆信蹦哒不了几天就要倒霉,唯恐惹祸上身,还是坚决不同意。 结果没等来陆信倒霉,却等到了陆云被副宗主收为弟子,这下就连陆同也坐不住了。那天从小竹林回去,他便长吁短叹,不知道家里的风水怎么全都转去老二门上了? 有天阶大宗师这张护身符,谁还能动得了自己那个侄孙?看来不光自己的儿子比不了陆向的儿子,孙子一辈就更是没法比了。 陆同这时候已经看明白了,陆信父子的崛起已是不可阻挡,若能和弟弟一家修复关系,将来子孙肯定能多受荫庇。但当初是他非要分家,才将陆向一家赶到了洛南,后来弟媳妇郁郁而终,只怕也跟此事有很大关系的。陆同实在是既拉不下脸,有没有勇气,去登弟弟这个门。 这一个多月,父子俩整天在家里合计,该怎么既能和陆向一家修复关系,又不损自家的颜面,就在父子俩磨磨蹭蹭的功夫,陆信居然当上了本阀执事!看到这个结果时,陆同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本以为有长老会拦着,陆云是决计当不上这个执事的。否则他早就拉下老脸,上门去跟陆向和好了。 谁知道陆信居然就当上了?陆同这时候儿再去,味儿可就彻底变了。在别人眼里,他可就成趋炎附势的马屁精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大长老怎么看?会不会觉得自己见风使舵,要靠向阀主一面了? 把个陆同愁的呦,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陆傍却再也忍不住了,他跟陆同说,二叔一家要搬回洛北,再不借着他们搬家的机会见上一面,往后就更尴尬了。父亲要是有顾虑,你就先别出面,我来!大长老再不近人情,也不能拦着侄子跟叔叔走动吧? 陆同觉得言之有理,便让陆傍联络一帮街坊邻居,好生给陆向一家办个乔迁之礼。那些街坊邻居也早就有同样的念头,陆傍一说,双方便一拍即合。这才有了今天的一幕。 众人把陆向一家迎下了车,便簇拥着他们进了阀中为他们准备的新居。这处宅子占地大约有十亩之多,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已经十分之大了。在陆阀之中,更是仅次于阀主、大长老的宅院,和几位执事的住处大小相当。 整座宅子分前后院儿,前院儿为宴饮会友之地,后院则是一家人的住处。隔开前后两院儿的,是一个三四亩大的花园子,里头假山庭院、菊花似锦,不失为家居胜景。宾客们在前院略坐片刻,便知趣的告辞而去,人家刚搬到新居,东西还没有安置好,自然不能多叨扰。就算要让主人请客吃饭,也得等过几天,人家安顿好了再说。 。 陆傍等人从陆信家中出来,一个个心情大好。几个长辈对陆傍笑道:“你二叔终究还是心软,这不也没不认你这个侄儿?” “今天日子特殊,又当着这么多人,”陆傍也是大松了口气,面上却苦着脸道:“回头我再去一趟,到时候不把我撵出来才算数。” “那倒是,搬家这天不能发火,你小子还真是好算计。”街坊们愉快的开起了玩笑。既然陆向都能和陆傍恢复关系,他们和陆向又没有矛盾,重新走动起来,肯定没有问题。 正说着话,就见陆仁从街口迎面走了过来。一众街坊里,恰好有那天被他叫去悦仙楼,指着陆仁便大骂起来道:“你小子还敢露面?那天可害惨了我们了,知道不?”见陆仁装作不认识自己,就要擦肩而去。那人气的伸手去揪他领子道:“说你呢,站住!” 谁知他这十拿十稳的一抓居然落了空,连陆仁的衣角都没碰到,就眼睁睁看他走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赶紧还钱!”那名族人见了鬼似的跳脚大骂,说着还想追上去。旁边陆傍等人赶忙拉住他,劝说道:“别白生闲气了,你抓住他又怎样,还能从他身上搜出钱来不成?” “就是,反正那顿饭也是吃到你们肚子里了,掏了就掏了吧,以后离他远点就是。”族人们劝住那人,看着陆仁进了陆信的家门。街坊们不由冷笑道:“这小子,居然还不死心!三执事用谁也不可能用他的!” “那是自然。”那人解气的笑道:“这陆仁就是个倒霉蛋,好容易谋上个差事,陆俭却倒台了,换上来的那位,还是他狠狠得罪过的!”陆仁在陆信回京的酒宴上大放厥词,结果踩了西瓜皮,一头摔在呕吐物上,早就传为了笑谈。 “哎,所以这人啊,不管啥时候都得留口德啊,谁知道对方啥时候就翻过点来了呢?”陆傍像是在说陆仁,又是在说自己,引得众人连连点头。 。 陆云一家到后院儿落脚之后,陆夫人便一头扎进了佛堂,看的陆向目瞪口呆。老头儿本以为,儿媳妇还是因为当年陆信落魄出京,一直耿耿于怀呢。但现在陆信已经把失去的都拿了回来,而且得到了更多,儿媳却一点笑容都欠奉,对新居也不闻不问,还是整日与佛堂为伴。 这让陆向意识到,儿子和儿媳间,肯定还有别的矛盾,而且是天大的矛盾。他便询问起陆云和陆瑛来,姐弟俩哪敢说实话,只说父母的事情他们也不清楚。陆瑛便赶紧岔开话题,撒娇道:“爷爷,人家辛辛苦苦布置的新家,你老都不看两眼!” “好好。咱们赶紧瞧瞧小瑛的杰作。”陆向也不知是年纪大了好糊弄,还是看开了不想多管闲事,便不再追问此事。由陆云和陆瑛陪伴着,在新居里转悠起来。 之前人多,老爷子也没仔细瞧这新居,这会儿静下心,到处转悠起来,感慨和震撼便随即而来了。这里可比他们在洛南的旧居,大上太多,也豪华太多了! ------------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速之客 走在满是菊花的园子里,看着那些假山亭子、小桥流水,陆向不胜感慨,唏嘘不已道:“哎,本以为这辈子就蜗居在从善坊了,没想到还有重回洛北的一天。”说着老头眼圈一红道:“要是你们的奶奶还活着,肯定很高兴!” “爷爷……”陆瑛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扶着陆向垂泪道:“奶奶在天之灵,一定会看到的。” 见两人在那里抹泪,陆云心中却没什么感觉。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那位老人家。心下不由一片黯然,暗道:‘我终究还不是真正的陆云……’ 这时,前头一名护卫过来,轻声禀报道:“老太爷、小姐、少爷,有位客人在前厅。” “我去看看吧。”陆云便抢着道,他有些想逃离这里的意思。 陆向红着个眼圈,自然不方便见客,点点头同意了。陆瑛还不忘嘱咐一句:“就说爷爷搬家太累,已经睡下了。” “晓得。”陆云点点头,快步出了花园。 走出花园之后,他长长舒了口气,将那份不合时宜的忧郁丢到脑后。暗自嘲笑一句道:‘人就是永远都不知足……’ 然后便定定神走进前厅。 前厅之中,一个有些面熟的中年人,正站在房中,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这位长辈您是……哪位?”陆云脸盲加记不住别人名字,只好老老实实的问道。 “我是陆仁。”那人深深看陆云一眼,道:“你是陆云吧?” “正是小侄。”陆云便在脑海里搜索起陆仁这个名字,却依然一无所获。虽然当时他用西瓜皮,将陆仁摔了个狗吃屎,可根本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你父亲在家吗?”陆仁一边向陆云走过来,一边缓缓问道:“是你父亲的……属下。” “家父去衙门了。”陆云答道。 “他不是跟大理寺请了长假吗?”陆仁又道。 “家父已经不在大理寺了,”陆云虽然觉得对方的问题有些奇怪,还是老老实实答道:“他现在到中书省当差了。” “是么?”对方闻言一愣,道:“去做中书舍人吗?虽然是平调,但近水楼台先得月,也算的上是高就了。” “是中书侍郎。”陆云轻声说道。 “哦?”陆仁明显一愣,震惊道:“他居然成了四品侍郎,而且是中书侍郎?!” “……”陆云性情有些害羞,一般不会一上来看生人的脸,但对方言谈举止有些奇怪,而且还不断向他靠近。这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便打量起这陆仁来。一看之下,不由更加奇怪,只见对方的一张面皮十分僵硬,哪怕是此刻语气充满震惊,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表情来。 以陆云精深的易容水平来看,这人似乎是带了一张假面一般,他不由暗暗警惕起来。 但对方显然不在意陆云的反应,自顾自的陷入了怒火之中:“好啊,好啊,鸠占鹊巢,一步登天,你爹还手段通天啊!” 陆云闻言眉头紧皱,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下属嘴里说出来的话呢? 那名护卫见状,上前对那陆仁道:“嘴巴放干净点!”说着便去推搡他,想让他离着自家公子远一点道:“我们公子不欢迎你,请立即出去!” “滚开!”陆仁却低吼一声,一掌便将那护卫打飞出去。他的动作实在太快,陆云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轰的一声,那护卫结结实实撞在一个檀木的花架上,那十分坚固的花架登时散了架。再看那护卫,胸口深深凹陷进去,口中鲜血还在喷涌,人已经断气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陆云见状登时怒气勃发,深深自责起来。自己若非被方才在花园中生出的情绪所干扰,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的杀意,说不定就能救下这名护卫了。 “哈哈,问得好!”陆仁狞笑一声,探手便将自己的面皮揭了下来,露出一张截然不同,杀气腾腾的面孔。 “陆俭?!”陆云瞳孔一缩,他本打算立即下手擒下此獠,但看清对方的身份后,却又强行打住了。 “不错,是我!”陆俭脸上挂着残忍的笑意,像打量猎物的狮子一般端详着陆云,咬牙切齿道:“你父亲害得我功亏一篑、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我今天要让他十倍奉还!” 畏罪潜逃的陆俭,居然假扮成陆仁的样子,公然出现在了陆信家中! 。 当初陆俭买凶杀人,自然心中有鬼。 那日大朝时,一看到陆信、陆伟等人溜走,他就感觉有些不妙,想要跟上去看看,却被阀主叫住,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起来,陆俭脱身不得,只能心烦意乱的应付着,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陆尚道:“大哥还有陆伟、陆信他们干什么去了?” “好像是陆松他们谁练武时,出了点岔子。”陆尚有心拖住陆信,自然早就想好了,该如何打消他的疑惑。“不打紧,让他们去看看吧。至不济还有陆仙呢,出不了大问题。” “嗯。”陆俭果然放心不少。这时,景阳钟响,上朝的时间到了,他也打消了找借口跟出去的念头。 整个早朝上,陆俭都心不在焉,不知白猿社有没有得手。好容易捱到早朝结束,他又打算赶紧去看看情况,却再次被陆俦缠住了。 “四哥,”陆俦神情凝重的对他道:“账务院这阵子,接连从我那里支取了好几笔巨款,你到底要派什么用场?”虽说阀中规定,由司储执事每年按预算拨款向账务院拨款,但总会有意外情况、不时之需,所以度支执事也有一定的临时调款之权。譬如说,之前赈济灾民的支出,就不在年初的预算之内,陆俭就可以临时从司储院的仓库里,调取一部分计划外的粮食。 陆俭这几日接连动用他的临时调款权,从司储院的钱库中,提走了几十万贯之巨。数目实在太大,陆俦也不得不禀明阀主,谁知陆尚却让他今天缠住陆俭,绝对不能离开其半步。陆俦不解,陆尚也不肯多说,只说是自己有些疑心,还是等确定了再告诉他。 陆俦只好领命,好在他正要找陆俭理论此事,倒也不显得太突兀。 听了陆俦的问话,陆俭心中一紧,面上却若无其事道:“之前放出去生息的一些款子,收款出了点问题,便从你那里拿钱先周转几天,回头等收回钱来,自然就还你了。” “那可不是小事,万一款子收不回来怎么办?”陆俦登时一脸焦急道:“不行,我得有个数才行!”说着便不由分说,拉着陆俭便上车道:“赶紧去账务院!” “我还有别的事呢!”陆俭想要甩开他的手。 陆俦却不松开,皱眉道:“什么事都没这件事大!今年司储院已经给你们账务院,擦了太多屁股了,不能再来一遭了!” “……”陆俭知道这陆俦是一根筋,自己要是不答应他,他非得一直缠着自己不可。只好先跟他回去账务院,把这家伙应付过去再说。 一进账务院,陆俭就看到牛皮膏药似的陆仁,又恬着脸等在自己房外。一看到陆俭进来,陆仁便迎上来,满脸堆笑道:“哥,你就答应我吧。” “答应答应,赶紧滚蛋!”陆俭烦躁的挥了挥手,不知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什么人都缠着自己?! ------------ 第一百七十七章 画方成圆 陆仁缠了陆俭一个多月,终于等到对方松口,他登时大喜过望,点头如捣蒜道:“我滚我滚,我这就滚。” 待陆俭把陆俦让进屋,还没开始说正事儿,陆仁却又探头探脑进来了。 “你还有什么事?”陆俭简直要抓狂了。 “执事大人别上火,我……哦不,属下就问最后一句,你老会把我分到哪一房去?”陆仁恬着脸,陪着笑道。 “你想去哪儿去哪!”陆俭怒不可遏道。 “这么好?你老真是我亲哥啊!”陆仁简直要乐翻天了,他哪还顾得上看陆俭脸色,马上顺杆爬道:“我早想好了,去余庆房当管事!”说完,在陆俭暴跳如雷之前,他便一溜烟跑掉了。 跑出账务院,陆仁兴奋的大呼小叫一通,但凡遇到族人便一定要吹嘘一番,他要让全族人都知道,自己陆十三终于时来运转了! 。 陆俭让人守好账务院的大门,绝对不能再放那陆仁进来,这才将放出去的账款借据,拿给陆俦过目。 陆俦接过那些字据,便一张张仔细的看起来,他看的极慢极慢,就像上头的每一道笔画,都让他不放心一样。 陆俭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开始催促起来,可任凭他怎么催,陆俦还是丝毫没有加快速度的意思。 “老九,要不你慢慢看,”陆俭轻易也不敢得罪陆俦,心说你不走我走,这总成了吧?他便压住火气起身道:“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 “别,你不在这儿,我要是有问题问谁去。”陆俦却拉住他不让走。 “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问不行吗?”陆俭已经要压不住火了。 “什么事也急不过这件事。”陆俦还真看出点什么道:“这借据有问题啊,我记得这家万和米铺,去年就已经关张了,怎么今年又冒出来跟咱们借钱了?” “哦,是么?”陆俭一阵心虚道:“这事儿我不清楚,等我问问下面人给你回话。” “现在就把他们叫来,有什么话不能当面问!我怀疑账务院的人,在用假借据窃取公库!”陆俦突然提高声调,怒视着陆俭道:“三哥,你最近是被魇着了还是丢了魂,就是这么给族里当家的吗?!” “老九你别血口喷人!”陆俭也沉下脸来。 “想知道我有没有血口喷人很简单,把事情查清楚就可以了!”陆俭动了真怒,陆俦却依然不为所动、针锋相对道:“倘若证明账务院是清白的,我当众赔礼道歉就是!” “老九,我看你今天很不正常啊!”陆俭暴怒中突然冷静下来,冷冷打量着陆俦,眉头紧锁道:“不对,不光你今天不正常,阀主、陆修、陆伟、还有那陆信也都不正常!”陆俭重重一咬牙,重复了一遍最后一个名字:“陆信……” 说着他霍然醒悟,怒视着陆俦道:“老九,你们是不是在对付我?!” “你胡说什么?”陆俦心下一阵慌张,面上强作若无其事道:“不要疑神疑鬼。” “是我想多了么?”陆俭定定看着陆俦,眼神里满是探究之意。 “当然。”陆俦点点头,便低头继续看那些欠条,有意无意的避开了陆俭的目光。 陆俭也静静坐在那里不再言语,屋子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沉默了片刻,陆俭突然轻笑一声道:“我在想,如果我执意要走,你会动手强留吗?”说完,他起身便往外走。 “最好不要这样。”陆俦叹了口气,闪身拦在了门口。 “看来是真的了。”陆俭神情一颓,神情黯然的看着陆俦道:“九弟,三哥跟你从小玩到大,你要帮着别人对付我吗?” “四哥,你别让我太难做。”陆俦低下头,他有些不敢看陆俭的表情,生怕自己一心软,便放他离开。 “那年我们去邙山,你被毒蛇咬了,是谁背着你跑了几十里路,才让你全须全尾的保住命?”陆俭说着缓缓抬起手道:“当时,你才这么高吧?” “那时我八岁,是四哥救了我……”陆俦更加不敢看陆俭了,低着头被回忆缠绕。 “你也救我一次,如何?”陆俭轻声央求问道。 “四哥对不起,我不能……”陆俦眼圈泛红,艰难的抬头看向陆俭。 谁知这一抬头,便见陆俭的双手已经到了自己的胸前,陆俦慌忙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 陆俭双目一片决绝道:“那对不住了,九弟!”说着他双手猛地向前一推,积蓄已久的浩然正气喷薄而出,陆俦躲避不及,只能勉强抬起双臂,护住自己的要害,同时身子拼命向侧后移动……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被轰了个结结实实…… ‘轰隆’一声,陆俭值房的檀木大门,被陆俦撞出了个大洞,轰出了个大洞,陆俦打横倒飞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又将坚硬的地砖砸得片片龟裂…… ‘噗’,一口鲜血狂喷出来,陆俦还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悚然发现,自己全身的要穴都被陆俭那一击给封住了,登时满脸难以置信。 这时,各房的管事差役,听到动静全都开门探头探脑,看清躺在地上吐血的居然是司储执事陆俦,他们刚要吃惊的大叫,却又看到自家执事从破碎的门洞中,一步步缓缓走出来。 余庆房众人登时像被卡住脖子的鸭子,全都没了声息。 “都进去,不许出来。”陆俭冷冷说一句,余庆房众人便倏地缩回头去,将房门紧紧关闭。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陆俦无力的躺在地上,定定看着陆俭,微声道:“画方成圆,你居然练成了画方成圆……” 修炼天地正法到了宗师境界,便可以用出绝学‘化圆成方’,待将化圆成方修炼到圆融境地,再领悟到‘画方成圆’的奥秘,便等于摸到了天阶大宗师的门槛! “很稀奇吗?”陆俭面无表情道:“陆仙在我这个年纪,早已经是天阶大宗师了。” “你已经是大宗师了么?”陆俦先是满脸震惊,旋即茫然摇摇头,“不对,你还没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 “是!就差一点了!”陆俭面目突然扭曲起来道:“本来我已经修得圆满,突破在即了!可偏偏这时被人杀了儿子,让我内心如何圆满?我这一辈子都修不成画方成圆了!” “什么,陆枫死了?”陆俦又是一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干那些事?!”陆俭说着,看到陆俦脸上的迷惑之色,突然醒悟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确实……”陆俦苦笑着点点头,稀里糊涂就被自己的堂兄打成重伤,也真够倒霉的。 陆俭刚要将自己的遭遇讲给陆俦,突然听到账务院外,被他命令看门的手下大叫道:“二执事、四执事,你们有何贵干?!” 陆俭闻声脸色一变,一掌拍在陆俦的脑门上,然后便飞速朝后门逃遁而去。 不一会儿,陆侠、陆伟和陆信等人,推开了阻拦的账务院护卫,冲进了院中,一眼便看见陆俦满脸是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雷碰地火 在一众陆阀高层看来,陆俭打伤陆俦从账务院逃走后,八成应该第一时间逃离京城,所以他们的大部分注意力,都用在调查京城各处城门,确定陆俭从何处出城上。孰料陆俭居然胆大包天,非但没有离开洛京,反而就藏身于洛北陆阀族人的住处中。 陆俭行事素来大胆缜密,他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没有人会猜到,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敢藏在搜捕者的眼皮底下。这都是他事先早就计划好的,虽已决定铤而走险,他也预料到会有事败的危险,便提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事发前几日,陆俭便利用职权,将账务院的钱财抽调一空,又从司储院取走了几十万贯资金,甚至还以陆阀的名义,从各阀、以及商家,短期拆借了大量资金。预备着一旦事败,自己就算亡命天涯,也可以凭这笔巨款东山再起。 当然,如果事情没有败露,他会把这些抽走借走的钱再还回去,继续当他的陆阀执事。 结果,事情果然败露,陆俭却没有马上携巨款潜逃。他本来是受人敬仰的陆阀执事,下任宗主的强力人选,而且他距离画方成圆的大圆满境界,只差那么一点点了。只要练成画方成圆,使天地正法达到大圆满,他便可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晋升大宗师。届时,阀主之位便非他莫属了! 然而,自陆信回京之后,一切急转直下,他开始麻烦缠身、名声扫地,唯一的儿子也被杀害,这让他心灵遭到严重的创伤,永远也无法真正的圆满,无法越过那近在咫尺的天阶之门了! 眼下,他已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在陆俭看来,这全是拜陆信所赐,如果不能报仇雪恨,自己非得疯了不行。而且,以陆信父子惊人的上升速度来看,如果不立即动手,自己很可能永远都没机会报这个仇了…… 至少,要先把陆云杀掉,除掉这个陆仙口中的未来大宗师,也好让陆信尝尝丧子之痛再说。 所以陆俭躲到了陆仁家中,这也是陆俭早就计划好的。他发现这个不出五服的堂弟,相貌、身材和肤色,都跟自己十分相仿。而且据他所知,陆仁父母双亡、妻离子散,独自住在洛北最偏僻之处,这简直就是老天为他量身准备的。 所以陆俭才能容忍陆仁连日纠缠,他观察此人的举止神态,记住了此人的声音语调。事败之后,便躲到此人家中,杀掉了陆仁,剥下他的面皮,制成了一副人皮面具。然后以陆仁的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来到陆信的新居之中! 。 前厅中,外头的护卫听到动静,赶忙跑来查看,便见一名同伴惨死当场。几个护卫惊怒交加,刚要抽出兵刃上前,却被陆云阻止道:“都出去,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在地阶宗师面前,这几个连玄阶都不到的护卫,只会白白送死。 几名护卫不敢违命,站在那里目眦欲裂道:“公子!” “你们去请我师父,”陆云调整气息、如临大敌道:“不要惊动别人。”陆阀之中,也确实只有陆仙,能拿下这陆俭了。 “是!”护卫应一声,一人转身就想跑去报信。 “哪里走!”陆俭还指望着将陆云全家杀死,然后等陆信回来呢!哪能让陆仙来坏自己的好事?! 话音未落,他便朝门口扑了过去,陆云却闪身挡在他的面前,冷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不自量力!”陆俭冷哼一声,信手一掌朝陆云拍了过去。 浩然正气喷薄而出,登时将陆云轰得倒飞出去。 砰的一声,陆云撞碎了坊门,重重摔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弹。 “陆仙吹捧几句,你就以为自己可以抗衡地阶宗师了吗?”看着委顿余地的陆云,陆俭不屑的啐了一口,面目狰狞的狂笑起来。“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痛快就死掉的,我要慢慢的折磨你,让陆信亲眼看到你的惨状!” 陆云双目喷火,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口吐鲜血,再次委顿余地。 陆俭暂时放过陆云,朝着飞奔而出的护卫扑了上去。一眨眼,他便越过了陆云,手掌再次举起,就要将那些护卫格杀当场! 谁知此时异变陡生,陆俭身后居然出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朝着他的后背便打出无声无息的一拳。 直到那一拳已经距他不过几寸近远,陆俭才悚然惊觉。但这时,他已经没有机会格挡还击,只来得及侧身一让,避开了后心要害,便被那一拳打在了右肩之上! 轰的一声爆响炸起,于无声处听惊雷! 紧接着又是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久违的彻骨疼痛潮水般袭来,陆俭悚然发现,自己居然被破掉了护体真气,打碎了右肩胛骨! “啊!陆信,你居然在家!”陆俭爆发出一声惨嚎,再也顾不上去追那护卫,身子陀螺似的飞转起来,避开了对方紧接而来攻势,退到了屋子中央,这才看清了那暗算自己之人! 那嘴角带血的白衣少年,不是陆云又是哪个?! “你?!”陆俭登时愣住了。他本以为是陆信藏在暗处,趁机偷袭。却万万没想到,偷袭自己的居然是被他一掌打倒在地,动弹不得的陆云! 陆云没有理会陆俭,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满意的摇了摇头。 ‘刚才应该用九成真气的……’陆云暗暗懊恼。 。 从一确定对方是陆俭,陆云便知道自己要面临至今最凶险的恶战了。他通过陆信仔细了解过陆俭打伤陆俦的经过,知道对方练成了化圆成方,虽然是不圆满的化圆成方,但已经足以碾压与他同阶的一众宗师了! 虽然用出全部实力,陆云也可以碾压一般的宗师,但那样的后遗症实在太大太大。陆仙已经严正警告过他,千万不要再动用八成以上的元气,否则会有筋脉爆裂而亡的危险! 所以陆云不得不,利用对方轻敌的心态智取,故意吃了陆俭一掌,装出不能动弹的样子,然后趁陆俭去追杀报信的护卫,趁机猝起偷袭!为了能一击得手,他一上来就拿出了看家的本领――皇极洞玄功上的神霄五雷诀! 谁知,在完全骗过对方的情况下,居然没有一击致命,而且后续的连串杀招,也都被对方避了过去…… 很显然,这陆俭比当初的夏侯雷,要厉害许多! “刚才是你偷袭我?!”陆俭感觉到对方侵入的真气,依然在自己体内兴风作浪,他一面抬起手指,在自己的右肩上连点数下,暂时封闭了此处的穴道,一面惊疑不定的死死盯着陆云。 “这里还有别人吗?!”陆云狞笑一声,双手变换法诀,中指食指屈起,大指尖掐住亥纹,小指伸直,再次朝着陆俭扑了过去。 “这是什么功夫?!”陆俭瞳孔猛缩,在他眼中,陆云已经化身为一柄锋利无匹的金刀,要将自己一劈为二。 ------------ 第183章 道指 眨眼之间,陆云化身的金刀,已经劈至陆俭的面门。 陆俭哪里还敢怠慢?赶忙抬起唯一还能动用的左手,手掌画方成圆,结结实实硬接了陆云的金刀诀!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双方劲力交击,气浪将屋里的家具全都撞翻在地。 陆云的刀势凌厉无匹,刀法千变万化,如果对手换成等闲宗师,怕是早就身被数创、鲜血横飞了。但无论他如何变幻,却全都被陆俭不断画出的圆圈牵引化解,伤不到对方分毫。 一个呼吸间,陆云的金刀变幻了九九八十一种招式,却依然攻不破陆俭单手使出的画方成圆,反而感觉对方的引力不断增大,简直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吸到那圆圈中一样! 眼见招式用老,陆云不得不暂且退后,双目凝重的注视着陆俭,低声说道:“画方成圆果然厉害!”他很清楚,如果陆俭双手用出这一招,自己会被那圆圈死死吸住,无法逃脱! 更无法想象,如果陆俭能功法圆满,对自己用出这一招,自己该如何抵挡?! 看来自己果然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陆俭也不出招,他右臂遭受重创,发挥大打折扣。在陆云方才凌厉的攻击下,几乎要支撑不住,哪里还敢贸然进攻?他死死盯着陆云,厉喝道:“你用的不是天地正法!而且也不是陆仙教你的招式!” 陆俭虽不了解陆仙有何杀招,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如此凌厉复杂的招式,绝非短时间可以练成,陆云才拜师一个月,所以绝对不是从陆仙那里学到的! 陆云又是一击落空,便没有马上再进攻,而是凝神打开眉心祖窍,继续提升自己的实力。方才他用了足以对付夏侯雷的七成实力,但显然想要拿下陆俭,哪怕是只能用一只手臂的陆俭,也依然不够! “你到底是什么人?!”陆俭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十六七岁的少年,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地阶宗师,而且是远超等闲宗师的存在。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陆俭就像白日见鬼一样,惊诧万分盯着陆云。下一刻,他却突然目光猛地一缩,咬牙切齿的嘶声道:“是你杀了陆枫!” “哼!”陆云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体内汹涌的元气,他冷哼一声道:“陆枫先是绑架我阿姐,继而又买凶刺杀我全家,我自然要杀了他。” “原来是你杀了我儿子!”陆俭登时两眼血红、状若疯魔,不顾一切的朝陆云飞扑而来,抬手又是一记无解的画方成圆!这次他毫无保留、全力施为,威力又比方才大了一半! 陆云同样不敢怠慢,只见他脚踏步罡,双手又一次变幻印诀。两手中指及无名指向内弯,大拇指压住中指及无名指指尖。两手的食指、小拇指汇聚成一点。仿佛这世间的天地万物、一切道理,全都由这一点生发而出! 两人的招式再次碰撞在一起,这次没有任何的声息和闪光,只在两人拳掌交击之处,出现了一个黑蒙蒙的漩涡。屋里无声无息,光线都为之一暗,仿佛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被这漩涡吸进去一样。 这次交手,看上去远不如上两次那样惊心动魄,但凶险却远胜之前。两人的气机死死纠缠在一处,圆圈想将那一点吸收,那一点同样想要将那圆圈吞噬。双方的真气不要钱似的喷薄而出,灰蒙蒙的漩涡越转越快,两人脚下的地毯竟被硬生生搅碎,红色的碎片绕着两人飞转起来,不断被纠缠的气劲搅成细小的碎片,直至化为碎屑粉末! 陆仙曾经说过大道三千、万法归一,越是高深的武学,就越是直指同样的本源。天地正法的画方成圆,就是太极生发天地万物,天地万物归于太极!陆云的道指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一就是道,就是太极,就是天地正法的画方成圆,就是皇极洞玄功的道指! 同根同源的招式碰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对方,甚至连脱身都不可能,结果就成了内力的比拼。双方只能拼命灌输真力,使那漩涡越转越快,直到一方彻底支撑不住,被搅的粉身碎骨! 这时候,就看谁的内力更加高深了。陆云胜在元气玄奥,无论质量和数量都远胜对方的真气。但陆俭胜在对真气的理解和运用远胜陆云,同样的内力在他用来事半功倍,足以弥补实力上的不足。是以一时也不落下风。 但陆俭却突然醒悟到什么,登时失去了决一死战的念头。他一边灌输真气和陆云相持,一边神情扭曲的嘶声道:“我知道了,你这是皇极洞玄功!”他听长辈说过,天地正法虽是儒家功法,但儒道同源,到极精深处,可以处处看到道家功法的影子。 现在看到陆云和自己异曲同工的一招,陆俭登时意识到,对方用得是道家功法,但陆信父子俩哪来的顶级道家功法?陆俭终于想起了十年前那桩公案…… “我知道了,在余杭行刺夏侯雷的也是你,你父子俩种把戏还真是玩的溜啊!”一旦知道了陆云的真实实力,笼罩在陆俭眼前的谜团便云消雾散,他登时冷笑连连道:“夏侯阀还满世界的找刺客,没想到刺客就是夏侯雷的救命恩人!” “你废话太多了!”陆云眉头一皱,双手猛地加力,八成功力汹涌而出,陆俭登时如遭重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等我把消息告诉夏侯阀,就是陆仙也保不住你们父子俩了!”陆俭满嘴鲜血,却狂笑不已,看上去十分恐怖。 “你没有机会了!”陆云冷哼一声,他已经牢牢压制住陆俭,只消片刻,就可以将其干掉了! “壮士断腕!”陆俭却爆喝一声,突然化圆成方,将全身真气收回了体内,他的左手失去了真气的保护,眨眼间便被那疯狂的漩涡搅成了碎末! 然而那疯狂的气旋想要沿着陆俭的手臂继续上攻时,却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原来陆俭已经用化圆成方,将自己左臂的经脉,从肘关节处硬生生尽数截断了! 气旋失去了目标,便重回漩涡状态。而且之前是两人的气劲共同支撑漩涡的旋转,现在变成了陆云一个人来承受!除非陆云也像陆俭一样自断手臂,否则他根本无法脱离这团疯狂的气旋。 “一只手换你父子的性命,值了!”陆俭右手早已被封死了穴道,所以没法为自己止血。他的断臂鲜血直流,面色十分苍白,看上去凄惨无比。但他的脸上,却满满都是狂喜道:“等死吧,小子!” 说完,陆俭讥讽的看一眼自顾不暇的陆云,知道这小子必须专心对付那团可怕的旋涡,根本无暇追赶自己,转身便往门外飞奔而去。他现在双臂一残一废,十停的功力发挥不出五停,但要逃到只隔了两个坊的夏侯坊,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要到了夏侯坊,那父子俩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 第184章 为师来晚了 眼见着陆俭逃出门去,陆云心中大急,若是让这厮将自己的秘密传出去,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一念至此,陆云再也顾不上什么筋脉爆裂,什么走火入魔,咬牙怒吼一声,元气变放为收,把那汹涌的气旋,硬生生收入体内! 既然怎么都摆脱不掉,那就把它吸收掉! 那气旋终于找到了入口,转眼便一点不剩的涌入陆云的经脉,漩涡自然也就消失了…… 陆俭的真气精纯无比,在漩涡中每一次旋转都是一次提纯。到这会儿已经和陆云的元气相差无几了。一将这股恐怖的真元之气吸入体内,陆云登时全身青筋暴起,皮肤都涨成了红色,全身经脉都远超负荷、濒临崩溃,看起来与那次走火入魔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这次陆云的神志是清醒的,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若不尽快将经脉中远超负荷的真元之气消耗掉,自己肯定会爆体而亡! 最好的消耗自然就是干掉陆俭了! 陆云定定神,看到陆俭已经逃到前院,眼看就要冲出大门。 “哪里走!”陆云爆喝一声,右脚一蹬地,便将坚硬无比的地砖踏的粉碎,身子电射而出。只一步,他便追上了陆俭! 陆俭正发足狂奔,就感到背后狂风卷来,来不及细想,他赶紧一脚撑地,一脚转身后踹! 到了陆俭的境界,全身部位都是武器,哪怕是用脚,也一样能用出画方成圆! 但那圆圈才画到一半,他飞出的右脚便被陆云一把攥住! 狂暴的劲气登时顺着陆云的手掌,从陆俭的涌泉穴轰然而入!陆俭心下大骇,赶紧运起真气抵抗,然而在那股狂暴的真元之气下,他的抵抗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一下便被彻底攻破! 转眼间,如沸汤泼雪一般,陆俭全身经脉都告失守,完全被陆云那股狂暴的真元之气占据,一声惨嚎之后,他登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只能彻底任由陆云摆布了。 陆云将那些真元之气注入陆俭体内大半,终于摆脱了筋脉爆裂的危险,但方才那片刻的过载,已经对他的经脉造成极大的伤害。陆云这时手脚已经渐渐麻痹,更可怕的是,就连意识也渐渐地模糊起来――他很清楚,这是身体承受不住痛苦,要昏迷过去的前兆! 陆云咬破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然后把全身劲气都集中在手臂上,将陆俭当成个布娃娃一样,抡起来反复的往地上摔打! 他现在的状况下,别说精细的法诀,就连普通的招式都使不出来,只能用这种最简单的方法来攻击陆俭了。 强撑着反复摔打了几十下,陆云终于支撑不住,松开手轰然倒地,人事不省…… 。 陆瑛和陆向早就听到前院的响动,赶忙跑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在花园和前院之间的垂花门前,他们被几名护卫死死拦了下来。这几个护卫从前厅逃出后,只派了一个人去搬救兵,其余人则赶紧赶往后院,保护公子的家人。 陆向和陆瑛一见护卫这架势,就知道陆云有危险了。两人登时忧心如焚,拼命想要挣脱护卫的阻拦,赶过去保护陆云。护卫们哪敢让他们去送死,死死拉住两人,苦劝不已。 正在纠缠时,他们就看到断了只手臂的陆俭,从前厅冲了出来,朝着大门口狂奔而去。 “坏了!”护卫们登时大急,虽然明知道追不上对方,但还是赶忙发足狂追上去。没了护卫的阻拦,陆瑛和陆向赶忙也跟了上去,正看见陆云从前厅冲出,只一步便跨越了十几丈,追到陆俭身后! 陆向登时瞳孔一缩,失声叫道:“缩地成寸!”老爷子虽然功夫稀松,但在门阀中活了这把年纪,一眼就认出那是只有天阶大宗师才能用出的招式! 看到陆云这石破天惊一下,陆向的担忧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疑惑――自己的孙子才十六岁,怎么会用出天阶大宗师的招数?! 陆瑛却不管这些,她发足朝陆云飞奔过去,因为她看到自己弟弟像摔花生一样,抓住陆俭的腿,拼命来回往地上摔。而且陆云面色狰狞,五官都扭曲起来,哪还能看出平常的俊俏模样? 在旁人看来,陆云这样子十分可怖,但陆瑛只感到无比心疼,她知道弟弟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但陆瑛根本没法接近陆云,到了他身前六尺处,便被凶猛的劲气掀到在地。直到陆云彻底失去意识,她才爬起来,伸出双手接住了陆云。虽然明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像父亲那样被陆云的真气狠狠弹开,甚至因此受伤,但那一刻,她完全顾不上自己,就是不想让弟弟摔在地上。 陆瑛接住了陆云,预料中的反弹并没有发生,她只觉得弟弟身体轻飘飘的,软绵无力的像个婴儿。陆瑛紧紧把他搂在怀里,流着泪查看陆云的状况,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无比…… 这时,陆向也压下满心的疑惑,赶到了姐弟俩身边,他弯下腰,伸手探查陆云的经脉,只觉空空如也,竟感受不到一丝真气。 “爷爷,阿弟怎么了?”陆瑛泪眼婆娑的看着陆向。 陆向神情凝重的摇摇头,沉声道:“赶紧找大夫,不,快去请副宗主!” 话音未落,陆向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穿道袍、长发披散的中年男子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不是陆仙又是何人?! 虽然此刻忧心如焚,陆向还是嘴角抽动一下,暗道:‘这也太快了……’ 陆仙自然是那名报信的护卫请来的,一听说陆俭和陆云对上了,他便知道大事不好,朝着敬信坊飞驰而来。对大宗师来说,这点距离自然转眼就到,但之前护卫赶过去报信,还是浪费了不少时间,以至于他赶到现场时,只见到陆俭脑袋被摔得粉碎,陆云也躺在陆瑛的怀里,生死不知。 “还是来晚了。”陆仙神情凝重,一探手便将陆云从陆瑛的怀里拿了过来。定睛一看,见陆云只是昏迷过去,他这才松了口气,但当他探查陆云的经脉时,神情又再次严肃起来。 “副宗主,我弟弟没事吧?”陆瑛又将同样的问题抛向了陆仙。 “死不了。”陆仙眉头紧蹙,随口答了陆瑛一句,便闭目思索起来。 陆向和陆瑛唯恐打扰陆仙,大气不敢喘一下。好一会儿,陆仙才睁开眼,缓缓对陆向道:“叔父,今日发生的事情,必须要守口如瓶。” “那是自然。”陆向重重点头,虽然搞不清状况,但他也知道陆仙这是在保护自己的孙子。 “劳烦你通知一下阀主,请他来一趟。”陆仙又吩咐一声。 “哎,好。”陆向应一声,不假思索便往外跑,两名护卫赶紧跟了上去。 院中,陆仙又看向陆瑛道:“你将方才的情形,原原本本讲给我听。” 陆瑛虽然不知道,这跟救自己的弟弟有什么关系,但既然对方是陆云的师父,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自己所见详细讲给陆仙。旁边的一名护卫经历过全程,比陆瑛知道的还多,在他的补充下,陆仙算是大体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 第185章 甩锅小能手 了解了事情的经过,陆仙不禁轻轻一叹,神情有些怪异。他终于明白陆云请自己来,根本不是为了对付陆俭,而是让他帮着背黑锅了…… 陆瑛却只关心陆云的状况,在一旁不断追问,陆仙只好安慰一句道:“放心,他只是脱力而已,等我回头为他运功调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陆瑛直觉上却有些不大相信。 “我的话还会有假?”陆仙白她一眼,对陆瑛道:“好了,你先退下吧,待会儿这里会很热闹。” 陆瑛知道待会儿阀主要来,虽然不放心陆云,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抹了把泪水退到了后面。 陆仙把陆云平放在地上,便站在那里,打量起四下的情形来,看了看屋里的一片狼藉,又瞧了瞧地上被陆云砸出的两个大坑,最后目光落在了陆俭身上。 看着这个死状极惨的堂弟,陆仙微微一叹,此人原本是阀中极有希望的阀主人选,武功也距离天阶只差一步,想不到居然落了这样的下场,即使是以陆仙的性子,也感到很是惋惜。 “老四,昨日种种已成烟云,安心投胎去吧。”陆仙叹息一声,朝陆俭的遗体挥出了一掌,陆俭那死不瞑目狰狞的面孔,登时变得神情庄重起来,再看不出一丝的痛苦。 然后,陆仙便负手立在那里,等候阀主的到来。 。 陆尚来的很快,和他同来的还有大执事陆修,二执事陆侠,以及六执事陆侃等人。 陆尚一来,就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他看一眼倒毙于地的陆俭,便轻声问陆仙道:“你杀了他?”陆俭脸上的神情,明显是陆阀武功所致,而在陆阀之中,能杀死陆俭的,在陆尚看来,也只有陆仙这个大宗师了。 陆仙心中暗骂一声陆云这个小兔崽子,还是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默默背下了这个黑锅。 “他居然还在洛北!”陆侠看着陆俭,不由暗自羞愧,自己这些天找来找去,谁成想非但没找到此人,反而还让他潜入陆信家中,险些酿成大祸。 “他假扮成陆仁,瞒过了你们的耳目,又用陆仁的身份,公然来到这里寻仇。”陆仙指了指屋中道:“里头能找到陆仁的面皮。” “哼!”陆尚冷哼一声道:“自作孽不可活!”但说完,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哎,应该留活口的。”在他看来,这陆俭还有很多的妙用,实在可惜。 “他敢伤我弟子,”陆仙冷哼一声,微微抬头望着天空道:“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阀主等人一阵无奈,看看脑袋都被打爆了的陆俭,心说这是多大的仇啊…… 片刻沉默之后,陆尚看向陆云道:“这孩子没事吧?” “他受伤了,将养一阵子就没事了。”陆仙轻声说道。 听陆仙这么说,陆尚便知道陆云不会错过明年的大比,这下彻底放心了。 “副宗主,”陆侃这个陆阀的情报头子,却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里要出事?难道功力高到一定程度,还可以未卜先知吗?”他和陆仙是叔伯兄弟,说话自然没什么顾忌。要是换成长老会的老头子,是断不敢跟陆仙这么说话的。 “自然是陆云通知我了。”陆仙白一眼陆侃,对这个逼着自己继续撒谎的堂弟,感到无可奈何。他只好淡淡道:“陆俭知道自己一旦动手,很快就会暴露。所以,他假扮成陆仁的身份,说要见陆信。陆云十分警惕,察觉到此人是陆俭假扮,便假借请陆信之名,让人把我叫来了。” “怪不得,以陆俭的实力,陆云根本撑不到副宗主闻讯赶来。”陆侃深以为然,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陆俭也够厉害的,居然能在副宗主眼前,将陆云打成重伤。” 陆仙微微皱眉,知道陆侃是用这种半真半假的语气,在盘问自己事情的疑点。他有些不悦的哼了一声道:“陆俭又改变主意,想要先拿下我徒弟,来威胁陆信就范,双方过了两招,我徒弟就受伤了。”说着他弯腰抱起陆云,丢下一句道:“没空和你们闲扯了,我去给他疗伤。” 说完,陆仙便逃也似的消失在众人眼前。让他这种根本不屑说谎之人,胡说八道这么久,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众人无奈的看着陆仙离去,陆侠苦着脸道:“副宗主也真是的,怎么也得等长老会的人来了再走吧。”虽然陆俭已经被革除职务,但毕竟曾是长老会极看重的人,陆仙不在,仅凭他们几个转述的话,大长老那些家伙,恐怕又要以为,这是对陆俭赶尽杀绝的阴谋呢。 “好了,”陆尚虽然也觉着陆仙的举止有些奇怪,却只以为是陆仙自身的问题,并没有联想到陆云身上。毕竟陆云的真实情况实在太骇人听闻,不目见耳闻谁也无法想象。“不过是个意图行刺本阀执事的逃犯,死了也就死了,长老会没有理由纠缠的?” 说完,陆尚让人将陆俭的遗体收殓起来,又看了看前院中的一地狼藉,不由有些歉意的对陆向道:“老弟,是阀中办事不利,让你家第一天搬过来就遭了殃。” “不打紧,”陆向摇摇头道:“人不要紧就成。” “放心,有副宗主在,陆云不打紧的。”陆尚安慰陆向一声,对身旁的陆修道:“赶紧安排人,给你叔父再换一处地方。” “是。”陆修赶忙应下。 “用不着,用不着。”陆向赶忙推辞道:“才刚搬来一天,哪能就搬家呢?再说,我一家也很喜欢这里。” “头一天就死人,这怎么能行?”陆尚皱眉道。 “不打紧,顶多去请个道士来作作法就是了。”陆向忙道。心中却说,我那儿媳妇天天在家念往生经,多少亡魂都不够她超度的。 “那也行。”陆尚便改口吩咐陆修道:“跟你弟弟说一声,让他派最精干的人手,保护三执事一家。” “那也不用,除了那陆俭,谁还敢在陆阀行凶不成?”陆向依然坚决推辞。他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神神秘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然不能让家里有外人了。“阀主的好意我们一家感激不尽,但陆信说了很多遍,一定不要再给族里添麻烦,不然我们一家,真要被族人戳脊梁骨了。” “怎么会呢?”陆尚见陆向推辞不就,便也不再坚持,又和他说了几句话,长老会的人便闻讯赶到了。 看到陆俭的死状,陆问先是愣了片刻,好一会儿,方冷笑不已的看着陆尚一伙人道:“阀主这下终于满意了吧?!” “你胡说什么?!”陆尚冷着脸道。 “哦,看来阀主还不满意。也是,我还没死你,你怎么会满意呢?”陆问怪笑一声,然后竟对着陆俭放声大哭起来道:“我可怜的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呢?你不该死啊!” 一旁的几个长老见状,也纷纷怒视着陆尚道:“族人相互构陷、自相残杀、你这个阀主当的可真称职啊!” ------------ 四更毕,求月票!!!! 一直写到现在,终于把欠债还上了。结果写完一看,尼玛,又欠一更。 无所谓了,明天继续呗,三更四更我都奉陪,就看大家投票多少了。三月最后一个礼拜了,和尚也是拼了。 另外,十分感谢枫行剑客打赏的盟主,至于你说的盟主加更问题,咳咳,容我发动容我三思技能,好生思考一下。 好吧,可以。不过,得下个月了。 可之前打赏的怎么办啊,呜呜,有没有好心的盟主不要求我加更啊,可怜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吧……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孤阳不长 陆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小竹屋中了,外头天色黑沉,安静无比。 略一运功,他发现体内的元气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只是运行时略有窒涩,显然经脉的伤势并未痊愈。不过陆云并没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自己昏迷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陆云略一用力,便从竹榻上坐了起来,这才看到屋里居然还有个人。 “你怎么在这?”陆云见那看门的小童,正歪在墙角打着盹儿。他不禁暗暗惊奇,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这小子。 “这话说的……”小童被陆云吵醒,伸个懒腰道:“这是我的房间好吗,大半夜的我不睡觉啊?” 陆云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随口说道:“你不是白天睡觉吗?” “胡说!”小童瞪他一眼道:“我练得是大梦神拳,我那是在练功呢!” “还有这功夫?”陆云早听惯了小童信口胡柴,但要拆穿他,他必然会暴跳如雷。便笑道:“那你练得可真够努力的……” “那是,像我这样才华横溢,又这么肯吃苦的人,将来肯定可以成为大宗师的。”小童似乎没听出陆云的讥讽之意,还在那得意洋洋道:“你现在对我好一点,将来保准不吃亏。”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陆云笑着走到门口道:“看,一醒过来就把榻让给你了。” “这还差不多。”小童欢呼一声,便跳到榻上平躺,舒服的哼哼两声道:“我这功夫得躺舒服了练,才能效果最佳。” “那你慢慢练吧。”陆云走出门口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噜声,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像这家伙一样没心没肺,倒也不是坏事。 离开了小童的东屋,陆云走到正屋前,见屋里亮着灯,便在门口轻轻唤了声:“师傅。” “进来吧。”陆仙的声音响起。陆云推开竹门,只见屋中孤灯如豆,陆仙坐在灯旁,全身被灯光映的昏黄,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陆云便在他对面坐下,恭声道:“又给师傅添麻烦了。” “你也知道给我添麻烦了?”陆仙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道:“混蛋小子,居然敢让我去给你背黑锅,把我这个师傅当成什么了?” “这世上,徒儿能倚靠的除了父亲,也只有师傅了。”陆云可怜兮兮道:“但这口锅太重,我父亲背不动,只能向师傅求援了。” “哼!”陆仙哼了一声,脸色稍霁。 “师傅,后来怎么样,没有露馅吧?”陆云顺杆就爬,恬着脸问道。 “为师是什么身份,谁会怀疑我的话?”陆仙冷笑一下:“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出手杀了陆俭。”说着他白一眼陆云道:“打今往后,估计没人敢再打你主意了。” “对不起师傅,让你背上恶名了。”陆云察言观色,心说,陆俭和陆仙终究是堂兄弟,让师傅背上这个恶名,确实很不应该。“但徒儿当时,真的是没办法了。” “我既然当众说过,谁敢再打你的主意,就让他身首异处。”陆仙却摇摇头,沉声说道:“就算你没有杀他,我也一样不会留情的。不能言出必行,还算什么大宗师?” “那师傅到底是为何事心烦?”陆云只好挑明问道。 “除了你还能有谁?”陆仙长叹一声道:“你自己的情况,自己没察觉吗?” “徒儿,”陆云略一迟疑道:“除了元气运转略略不畅,并无其他不妥啊。” “你用五德五行功,观想一下自己的五脏。”陆仙沉声说道。 “是。”陆云点点头,便依言按谢阀的功法,运转起周天来,同时眼观鼻、鼻观心,随着经脉的运行,观想起自己五脏的状况来。 这一观想不要紧,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只见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出现了严重的损伤,全靠元气滋养支撑,才能维持正常运转。 陆云悚然睁开双眼,吃惊的看向陆仙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胡闹的结果!”陆仙神情严峻道:“那么庞大的真元之气,你也敢吸入体内,你的经脉和五脏如何承受得了?若非我及时为你梳理调息,只怕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这么严重?”陆云惊出一身冷汗,旋即有些庆幸道:“幸好有五德五行功,加上元气的滋养,应该很快就能复原。” “你的伤势是很快就能痊愈,”陆仙却眉头紧皱道:“但对你根本的损害,却已经无可挽回了。”说着他苍声一叹道:“原先我说你能活到三十岁,现在恐怕只有二十七八岁的寿元了。” “这样啊……”听说自己还有十年寿命,陆云却明显松了口气道:“时间还勉强够用。” “什么混账话?!”陆仙却发怒了,他盯着陆云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什么秘密,居然让你如此看轻自己的生命。但我陆仙的徒弟,绝不能是个短命鬼!”说这话时,他心头火起,真气抑制不住的外泄,将那一点灯光吹得东倒西歪。但那微弱的灯光,却依然坚持着不肯熄灭。“不管你有多少才华,必须要活的够长才有用处!” “徒儿愚见,生命的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一生中都做过什么,有没有留下遗憾。”陆云能感受到陆仙对自己的关心,便也敞开心扉道:“师傅,咱们顺其自然就好。” 陆仙闻言一愣,下一刻却缓缓摇头道:“天不假年,只会让人功亏一篑。为师必须要想出办法,让你拥有正常的寿元!” “师傅……”陆云心下不由一热,虽然当初拜师时,大有因势利导之意,但自从自己管陆仙喊师傅那刻起,他便在真心实意的对待自己。“徒儿都听你的。” “为师思索良久,有道是花孤无类、真灵不成。你的问题无非就是功法有阳无阴,孤阳不长。”陆仙这才消了火气,缓缓说道:“易经上说,一阴一阳谓之道。创立这门功法的先贤,已经深究大道奥秘,一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所以应该还存在另一门功法,与这皇极洞玄功可以阴阳调和。或者说,你所练的功法,根本就不完整,缺少了另外一半,才导致你出现如今的状况。” “既然如此,师傅能否将另一半功法推导出来?”有了推导五德五行功的成功先例,陆云不禁生出些希冀来。 “你当我是神仙啊?”陆仙一翻白眼儿道:“皇极洞玄功玄之又玄,我至今都无法完全理解,等我能推导出来,你恐怕早就咯儿屁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另一半功法该在何处寻找呢?”陆云对陆仙的话深信不疑。 “你的功法从哪里得来,就要到哪里去找答案。”陆仙沉声说道。 “这是我……这是皇家的功法。”陆云险些将自己的身份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强忍住了。 “胡说,”陆仙却不屑道:“这明明是太平教的功法,当年高祖皇帝从太平教总坛,夺走了《太平经》癸卷,把上头记载的太上洞玄功,改名为皇极洞玄功,这才有了他皇甫家的至高绝学。” “师傅的意思是……”陆云轻声道:“那另一半功法,应该在太平教,在《太平经》中了?” 陆仙点了点头。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恶客临门 “《太平经》可谓天下第一奇书,我们要找的功法,八成就在其中。”陆仙说完,却眉头紧皱道:“但问题是,太平道虽然号称三教九流、有教无类,可流传出去的大都是不入流的功法。” 陆云闻言暗暗咋舌,保叔常说,不知多少庶族子弟,靠着太平道流传出来的功法,成为玄阶强者,甚至有人还打通了任督二脉。但在自己师傅看来,这些功法居然都不入流…… “真正的精要法门,他们都是秘而不宣的。”陆仙皱眉苦思道:“我想遍了太平道历代的成名高手,都不记得有人练过类似的功法,不知为何,他们居然会放着如此玄妙的洞玄功不练,真是让人费解。” “这就得问太平教了,师傅哪天去找孙元朗,他肯定能说个明白。”陆云小声道。 “做梦,我要是敢跟他打听洞玄功,他定然会怀疑,那本宝典就在我手中,到时候偷鸡不成,反而会蚀把米。”陆仙翻翻白眼,显然对孙元朗十分忌惮。 见陆仙思来想去也没寻思出个章程来,陆云忍不住轻声道:“说起来,太平道的圣女如今就在京城,或许能从她那里打开个口子。” “哦?”陆仙眼前一亮:“太平道的圣女出世了?” “师傅还不知道吗?”陆云难以置信的看着陆仙,心说你也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吧?“这在各阀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若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兔崽子,”陆仙老脸一红,羞恼道:“我怎么会理会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是,”陆云赶忙陪笑道:“都是我给师傅添的麻烦。” “哼!”陆仙闷哼一声,面色稍霁道:“圣女在太平道地位超然,教中一切都可以过问,确实值得在她身上费些功夫。”说着神情一振道:“她现在何处?为师说不得再做一回恶人,把她抓回来,好生拷问一番!” “呃……”陆云苦笑着摇摇头道:“缉事府和各阀都在找她,但谁也找不到。”说着他声音低沉下来道:“不过徒儿有强烈的预感,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其实哪里是什么预感,他从圣女手里抢走了玉玺,对方早晚会查到他头上来的。 “看来,你的秘密还真不少。”陆仙哂笑一声。 “师傅要问,徒儿自然不会隐瞒。”陆云忙表态道。 “没兴趣。”陆仙却断然摇头,沉声吩咐道:“你先设法找到圣女,然后咱们再合计对策。” “是。”陆云恭声答道。 。 天亮时,陆云离开了小竹林。 这会儿,正是陆松他们晨练的光景。但陆云被陆仙勒令,一个月内不许运功,只能修行五德五行功来修复受损的脏器,所以也没法过去凑热闹。 心想着想回家报个平安,别让阿姐和爷爷再担心,陆云便往敬信坊走去。 这时候,陆坊之中已经有不少族人在活动了。他们原本凑在一起,神情各异的议论着什么,只听有人忍不住大声嚷嚷着:“我看长老会是对的,这就是个大阴谋!” “你小声点,别传到三畏堂去……”旁边一人赶忙使劲捅那人一下,抬头又看见陆云走过来,他赶忙提醒众人道:“陆云来了!” 众人闻言,议论声戛然而止,全都侧目望向陆云。但陆云将目光投过时,他们却倏地一下,齐刷刷避开过去,就像做贼心虚一样。 这阵子在路上碰见族人,他们都争先恐后的向他问好,围着他问东问西,让陆云感到不胜其烦。但他们突然又不凑上来,陆云还真有些小失落…… ‘不应该啊,难道师傅有事瞒着我?’陆云心下有些怪异,按说昨天师傅刚刚替自己出头,族人们巴结自己还来不及,怎么会是这样呢? 带着心中的疑问,陆云回到了敬信坊,一进去就看到自家门口聚了好多人。陆云不禁心中一紧,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云公子回来了。”有在他家门外看热闹的族人,见到陆云纷纷向他请安。 “嗯,请问,这是在干什么?”陆云的目光越过那些族人,落在自家门前的几辆马车上。他已经不是初来乍到了,自然认得出这些马车上分别悬挂着夏侯阀、崔阀、谢阀、裴阀的族徽,看规制应该是执事一级的车驾。 “哎,公子进去就知道了,令尊这执事不好当啊。”街坊们叹气连连,示意陆云自己进去看。却也有人劝他先别进去道:“公子别自找不痛快了,还是等他们走了再说吧。” 话没说完,那人便见陆云已经进了院中。 院子里已经看到不到昨日激战的痕迹,甚至连前厅被打碎的门窗都已复原,若非能闻到新刷的清漆味道,陆云简直要怀疑,昨日的种种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了。 他在廊下脱掉鞋履,垂首走近前厅。只见前厅里的地板已经重新铺好,一应陈设也全都换了新的,而且显然比原先的那些贵重太多了。 一面天青色云纹大理石屏风下,那几个客人正神情激动的对陆信嚷嚷着:“陆侍郎,你刚接手账务院不假,可这账也是账务院欠下的,我们不找你找谁去?!” “就是,陆兄弟要是不答应,我们只能去三畏堂跟老阀主哭诉去了。” “老十你想,这要是不认账,往后让我们还怎么信任陆阀?!” “是啊,云哥,这点钱比起陆阀的信誉来,简直是九牛一毛,你可切莫因小失大啊!”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简直不给陆信开口的机会,他只好只听不说,两眼漫无目标的看向门口,便看到了陆云的身影。 见陆云全须全尾回来,陆信脸上登时现出喜悦之色,看的那几位客人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看到是个俊美无俦的少年,从外头走了进来。 几名来客打住话头,陆信便为他们引见道:“这几位跟为父一样,都是各阀的账房先生,按辈分都是你的长辈。” “对对,我们就是些账房先生。”几个客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有了晚辈在这里,他们怎好意思像方才那样市侩? 账房先生是自贬而已,他们都是各阀的度支执事……当然,各阀的称呼各有不同,但大体的职务和地位却别无二致。 即是说,这四位客人都是地阶宗师,且地位远高于寻常阀中的寻常宗师,乃是各阀位高权重的财神爷。 陆云便客气的向他们行礼。 几名客人微笑颔首,对陆信道:“这位定然是令公子吧?” “正是犬子。”陆信捻须微笑,很是自得。 “真是一表人才啊!”几位宗师两眼放光的打量着陆云,啧啧称赞道:“果然是文武双全、人中龙凤,怪不得连贵阀的副宗主都能打动!”也不知他们怎么能从陆云的面向,看出他文武双全来? 虽然这些话里不乏客套,但这几位宗师确实对陆云十分重视、无比好奇。在昨日之前,他们可能还没听过陆云这个名字,毕竟就算是和谢波的玄阶比试,也入不了这些大人物的法眼。 但经过昨天的一战,陆云这个名字可就响彻京城了! 陆云和陆仙的关系,自然再也瞒不住了。 “诸位谬赞了。”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愁杀人 几位各阀的执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陆云,想看看这个新近崛起的少年,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只见他面色苍白、气息虚浮,显然是伤重未愈,几位执事不由放下心来。他们得到的最新消息是,朝廷决定将大比从来年春天,提前到今年冬天。看陆云这样子,届时就算伤愈,实力能不倒退便是万幸,想要再进一步肯定是不可能了。 ‘也许他文试能名列前茅,但武试中肯定会惨败的……’几位执事想到自家那些多年不遇的小怪物,这少年肯定没法对他们构成威胁。要知道,他们阀中那些少年天才,也都是由天阶大宗师亲自教导的啊! “听闻贤侄择日被那陆俭打伤,我等都很是担心,”几位执事微笑道:“现在看贤侄的样子,显然并无大碍,我们也就放心了。” 陆云谢过这几位执事的关心,便在陆信身侧跪坐下来。 让他这么一搅和,几位执事也没了死缠烂打的劲头,沉默片刻,他们对陆信道:“陆执事,我们知道你刚上任,也能体谅你的难处,你就给我们句准话,只要合情合理,我们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 “好,那我就表个态。”陆信点点头,神情严肃道:“我陆阀的信誉是不容玷污的,只要是我们的责任,本阀就是砸锅卖铁,也绝对不会赖账。” “九牛一毛而已,”几人闻言笑道:“何至于砸锅卖铁?” “但是,你们拿出来的这些欠条,在本阀并无存根,”陆信却话锋一转道:“还请宽限数日,待我查实后,只要确实是我陆阀欠债,不管是谁用本阀名义所欠,本阀都会如数奉还的。” “陆执事有这态度,我们也就放心了。”几名各阀执事神情放松下来,道:“只是这期限,不知陆执事需要多长,太久了我们可担待不起。” “不会让诸位等太久,本月定有答复。”陆信沉吟一下,轻声说道。 “如何?”几位执事互相看看,然后统一意见道:“就给陆执事这个面子!”说完,他们便起身告辞。 父子俩也站起身来,陆信客气的挽留道:“再吃会儿茶不急嘛。” “哈哈,老弟不必客气,咱们有自知之明,恶客不受欢迎啊。”几位执事当完了恶人,这会儿又装开好人了。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相送的陆信道:“你接的是个烫手的山芋啊,那陆俭来这一出,分明是临死也要坑你一把,千万别自己扛着,该推就得往外推。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 “就是,你这屁股还没做热,没道理替那陆俭生受。” 陆信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心中冷笑。我倒是想推个干净,可你们能放过我吗? 待将几位执事送走,父子俩转回房中,陆信便关切问道:“云儿,你的身体无碍吧?”昨天他得到消息,从中书省赶回时,陆云已经被陆仙带走了。他向陆瑛和陆向询问陆云的情况,一直十分担心。 陆云活动一下胳膊,笑道:“有师傅在,孩儿能有什么问题?”他现在的状况,家里人也帮不上忙,没必要让他们也跟着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陆信见陆云才一个晚上就活蹦乱跳,便也没往坏处想。他放下心来,歉疚道:“是为父这阵子太忙,才给了那陆俭可乘之机,才让你遭此一劫。” “是孩儿惹出来的麻烦,由孩儿来收拾也是因果报应。”陆云摇摇头,便把话题引到陆信的身上来:“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跟你讨什么账?” “哎,说起来真让人恼火!”陆信方才一直保持风度,在陆云面前才流露出郁闷的神情道:“你知道为父接了个怎样的烂摊子吗?” “这阵子父亲一直不着家,孩儿也在忙自己的事,还没问过账务院的情形。”陆云轻声说道。 “账务院已经被那陆俭掏成了个空壳子,”陆信苦笑道:“而且不只是个空壳,还欠下了巨额的债务。今天来的这些人,就是各阀的度支执事,要不是他们上门,我还不知道这些债务的存在呢。” “就算在账务院没有记录,那些经办的管事应该也知道吧?”陆云皱眉问道:“而且向各阀举债这种事,难道不需要阀主同意吗?” “举债是需要有阀主同意的,但各阀开销太大,谁都有周转不灵的时候,所以各阀账务院间,互相拆借的事情时有发生。因为数额通常不算太大,期限也短,所以用不着频繁请示阀主,各阀度支执事就能把这事儿办了。” “数额不大,他们着什么急?”陆云不解道。 “我说的是通常……”陆信无奈的叹口气道:“这次陆俭跟他们所定的月息,是通常的十倍,又只借一个月,那些执事见钱眼开,一家借给他五十万贯……谢阀那边本来账面紧张,但贪图他的厚利,谢荣竟私人拿出二十万贯,凑齐了五十万贯给他。” “啊?”陆云不由一惊。“那就是二百万贯啊!” “何止?”陆信越说越气愤道:“他还管卫阀借了钱,只是卫靖没跟着一起来而来。”顿一顿,陆信又咬牙切齿道:“除了跟各阀大举借债,他还伪造借据,谎称放贷,将账务院库房的六十万贯套空不说,又从司储院提走了四十万贯。” “加起来,就是三百五十万贯……”陆云一阵阵头皮发麻,这要赶上大玄一年国库收入的一成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预备着事败后,好携款潜逃了!”陆信恨声道:“也给我这个继任者,挖个跳不出来的大坑!”顿一顿,他铁青着脸道:“这几天我已经盘过库,库中存钱不过万贯。也跟受伤的陆俦谈过话,司储院是不可能替我们填这个窟窿的!” “是不是族人们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陆云想到自己离开陆坊时,那些族人避着自己窃窃私语的样子,不由心下一紧道:“我看他们好像都在议论我们。” “应该不是,外债的事情我都是刚刚知道。”陆信沉声道:“他们议论的应该是另一件事。” “何事?” “陆俭之死。”陆信还真是一脑门子官司,满嘴苦涩的说起另一桩事道:“你还不知道吧,昨天你师父带你离开之后,阀主和长老会的人相继赶到,在这里大吵了一架。” 陆云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长老会用陆俭的死做文章,非说是阀主为了扶我上位,一步步逼死了陆俭。”陆信黑着脸道:“他们还抓住十年前的事情,说我心术不正,陆俭输给我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陆云一听也沉下脸道:“真是信口雌黄!” “可问题是信这套的族人不在少数。”陆信苦恼的揉着眉心道:“陆俭多年来在阀中声望很高,很多人都愿意相信长老会的说辞。听说长老会张罗着要在陆俭头七那天,在他家门口设祭呢!” ------------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请缨 “这是要借陆俭之死,煽动人心啊!”陆云冷声道:“只怕他们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怎么讲?”陆信闻言神情一振。在他看来,陆云最强的武器并非他的武功,而是令人胆寒的智谋。 “如果陆俭没有疯狂敛财,长老会恐怕真能得逞。”陆云淡淡一笑道:“可他将账务院的钱财盗窃一空,还欠下这么多外债。这些损失,可是要全族人共同承担的,一旦知道了真实情况,不管他们念着陆俭多少好,这下也就只剩下恨了。” “你的意思是,想办法把账务院的真实情况公布出去?”陆信轻声问道。 “最好的机会就在眼前,”陆云微笑道:“每月十五,是阀中向族人发放钱粮的日子,账务院现在这情形,还能发的出来吗?” “但阀主的意思是……”陆信皱眉道:“要一切以稳定为重,就是东挪西凑,也得先把这个月的钱粮发下去,不能让族人无以度日。” “父亲就是太忠厚了。”陆云却摇摇头,冷声道:“那是阀主的立场,而不该是父亲的立场。” 陆信一听就明白,知道陆云的意思是,账务院现在爆发出丑闻,老阀主难辞其咎。但陆信不过是刚刚接掌账务院而已,众人自然不会把账算在他头上。 “族人们领不到钱粮,要是再知道这都是因为陆俭胡作非为所致,肯定会炸了锅,拆了陆俭的灵堂都不奇怪。”陆信认真地寻思起来道:“这样确实可以让长老会弄巧成拙,可是你想过没有,事情一旦闹大,应该如何收场?而且,还会得罪阀主……” 说着陆信苦笑一声道:“陆俭已经死了,就是把他挫骨扬灰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我这个活人受罪?” “书上说祸兮福所倚,如果父亲能将此事妥善收场,非但阀主那里有交代,而且还可以一举奠定在族中的威望,彻底站稳脚跟!”陆云双目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沉声对陆信道:“父亲为族人解决了大难题。有这份威望垫底,往后长老会也不能将你随意拿捏,你也不用再看阀主的脸色了。” “呃,你这套路玩的可真溜……”陆信好笑的看着陆云道:“先给大家制造一个危机,然后将其解决掉,确实可以让我度过眼前这一关。”顿一顿,他又有些发愁道:“可是,我又不能点石成金,这么大的窟窿怎么能补得上呢?” “把陆俭偷走的钱,找回来不就成了?”陆云却不以为意道:“他弄这些钱是为将来打算,所以肯定没有挥霍掉。而且他肯定预备着,要是一切顺利,还得把这些钱再还回去。所以他偷走的钱财,就算不在京城之内,也不会藏得太远。” “陆俭事发之后,绳愆院已经搜查过他在京城内外的所有住处了,但都一无所获。”陆信轻声说道。 “三四百万贯钱,能装满好几间屋子,陆俭是不肯能藏在家里的。”陆云思索片刻道:“他要么装在船上,让船在京外候命。要么把这些钱换成金子珠宝等贵重便携的东西,藏在京内某处。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确实。”陆信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陆俭,想要藏起那三四百万贯钱财,确实只有这两个办法。想到这,他不由眼前一亮道:“我这就安排下去,一定要将这笔钱找回来!” “父亲若是放心,就交给孩儿来办吧。”陆云主动请缨道。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陆信先是一喜,旋即却摇头道:“但是你重伤初愈,而且还得为大比做准备。”顿一顿,他对陆云道:“对了,还没告诉你,大比很可能会从明年春天,移到今年冬天来。” “为何?”陆云奇怪道。大玄之前数次大比,都是在春天举行,取万物生发之意。怎么会突然改到一片肃杀的冬天呢? “好像是太后娘娘凤体欠佳,太医说这个冬天是个坎儿,陛下秉承孝心,想要用大比为太后冲喜。这不算什么大事,太师也没有异议,应该差不多就定下来了。”陆信看看陆云,见他神情明显一暗,心中暗暗一叹,轻声说道:“太后年事已高,十年前……你父皇的事情对她老人家打击很大,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嗯……”陆云微微点头,他不想让陆信难过,便强压住心头泛起的酸楚。又强笑道:“那距离大比,也没多少日子了。” 陆信深深看陆云一眼,心中暗叹一声,也不再说太后之事。轻声对陆云道:“不错,所以你还是全力准备大比吧,别忘了当初说的大话啊。” “说到了,我自然一定会做到。”陆云沉声说一句,又笑道:“但兹事体大,关系到父亲能否立足,必须要有得力之人来办才行。” “是。”陆信重重点头。陆俭的死讯已经传遍京城,替他保管那笔巨款之人,一定会想将其独吞,如果所派之人办事不利,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永远也找不回这笔钱财。 “问题是,父亲手下有这样得力之人吗?”陆云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 “呃……”陆信登时有些尴尬,他初来京城,还没有建立自己的势力,手下确实没有可用之人。 “所以,还是交给孩儿来办吧。”陆云笑笑道:“别人去办,我都不放心。” “不行,你的事情更重要。”陆信就像天下所有普通父亲一样,把儿子的事情,看的远远重于自己的事。 “有保叔呢。”陆云轻声提醒陆信一句。 “也是……”陆信这才肯松口,杜茂的能耐和忠诚,都是绝对不用怀疑的。但保叔从来只听陆云一个人的,他根本指挥不动。 “父亲就一心应付族里的事情吧,没把钱找回来之前,够你焦头烂额的。”陆云笑道。 “嘿……”陆信苦笑着点点头,他完全可以想象,一旦把真相公诸于众,族中肯定会立马乱成一锅粥。想到这,陆信沉声道:“这件事,还是得先请示一下阀主,不能让他太被动。” “父亲言之有理,”陆云颔首道:“我们羽翼未丰,目前还需要阀主庇护。” “嗯。”陆信说着起身道:“我这就去三畏堂一趟。” 。 陆云送走了陆信,准备转回后宅。经过花园时,陆云不由自主站住脚,看着园中五颜六色的菊花争奇斗艳,他突然就愣住了…… 太后她老人家,最喜欢的古代文人便是陶渊明。陆云依然清晰记得,当年自己坐在她的怀里,听她为自己念诗道: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十年过去了,菊花再次绽放,飞鸟也再次南归,自己却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太后一面? ‘皇祖母……’陆云不知不觉潸然泪下,从昨日压抑至今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 第一百八十六章 老贼 昨日里,陆瑛和陆向回忆起陆瑛的奶奶。陆云便猛然想到,自己的皇祖母仍在人世,老太太当年十分严厉,看不惯父皇母后对自己的娇惯。从四五岁起,便亲自教自己念书,若是他淘气不肯用功,老太后便会毫不客气的打他的手心。 所以陆云一直不喜欢这位皇祖母,十年间也很少想起她来,可一被旁人触动,他对老太后的思念便不可遏制的迸发出来。他现在已经知道,太后对自己严厉,并不是不爱自己。恰恰相反,她是太爱他才会对他有那么高的期许…… 今日听了陆信带来的消息,陆云更是不可遏制的涌起一股冲动,他想去紫微宫,去看看自己的皇祖母,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也好…… 可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紫微宫的主人换成了他的二叔,那高大的宫墙像一道天堑一样,横亘在陆云的面前,不是他想进就能进得去的…… 正在黯然伤神,陆云的手被轻轻握住,陆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边,温柔的目光,满满都是关切。 “阿姐。”陆云赶忙收住泪水,想朝陆瑛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不要勉强自己,想哭就哭吧,阿姐会一直陪着你的。”陆瑛柔声说道,温暖的声音滋润着他的心田。 。 长老院中,几位心腹长老正在向陆问禀报进展。 “按照大长老的吩咐,昨天夜里下面的人已经分头行动,挨家挨户给陆俭喊冤叫屈开了。”一名长老笑着禀报道:“今天来长老院的路上,就看到好些人在街上议论,都说陆俭死的太不明不白了,这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啊大长老,”另一名长老也邀功道:“族人们现在都说,若非阀主心急火燎扶那陆信上位,把陆俭逼得太急,以他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亲自去杀人呢?” “好,不错。”大长老仔细听着,看一眼几名手下道:“要将矛头指向陆尚,不要只集中在陆信身上,那是舍本逐末。” “大长老放心,”几名手下笑道:“我们让下面人散播说,阀主一心想扶他儿子上位,所以把咱们长老会看重的陆俭,当成是眼中订肉中刺,这才是陆俭倒霉的真正原因。” “不错。”大长老轻呷一口茶水,微闭双目道:“这本来就是事实,我们只是让族人们知道而已。”说着他睁开双眼,寒光一闪道:“你们还是得加把劲。这月十五,是陆俭的头七,我们长老会搭台唱戏,离不开那些族人捧场叫好。” “大长老放心,咱们肯定把族人的火撩的高高的,说不定不用等到年底,十五那天就能把陆尚撵下台去!”几个长老摩拳擦掌道。陆俭的死给他们敲响了警钟,意识到这场斗争已经到了见血的地步,要是再心慈手软,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他们。 “下台声是要喊起来的,但不要太乐观,陆尚的根基有多厚,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大长老却没有那么高的期望,他淡淡道:“老夫只求十五之后,他能名声扫地,在族中彻底丧失威望,然后等年底,方可一举成功!” “大长老深谋远虑、步步为营,”几位长老谀词如潮道:“就算是陆尚,在你老面前也只有惨败收场。”说着有人已经憧憬起,将陆尚赶下台后的美好前景了。“大长老,到时候真要让那陆仪上台吗?这小子两面三刀,既对咱们毕恭毕敬,又跟阀主那边不清不楚。” “他是什么货色,我比你们清楚。”陆问冷冷一笑,恨得咬牙道:“他就是一丛没主见的墙头草。”顿一顿道:“不过也正是这样,咱们才正要选他,若真是换上陆俭那样的狠人,长老会不成了给人做嫁衣了吗?” “大长老言之有理,陆仪确实是八位执事中最好控制的一个。”众长老纷纷点头,有人不由笑道:“那种货色当上阀主,陆阀就是咱们长老会的天下了!” “哈哈哈!”几位长老一想到将来可以为所欲为,骑在阀主的脖子上撒尿,就兴奋地大笑起来。 “说这些都还太早,等把陆尚撵下台再说这些不迟。”大长老不悦的看着这几个货色,这些人年轻时也都曾经出生入死,算得上一代人物,怎么老了之后,都变得如此不堪? 当然,他不会认为,自己也跟他们一样的。大长老沉声说道:“眼下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把陆俭的头七办好,为陆尚的末日敲响丧钟!” “是!”见大长老神情严肃,几位长老也赶紧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应声。 。 转眼就是十五,陆坊码头上热闹无比,因为今天是族里发放钱粮的日子。 陆阀在京里有三四万族人,每月都可以从族中领到数量不等的钱粮。原先他们是到账务院领取钱粮的,可哪怕是按户前来领取,也足足有五六千户之多,把个三畏堂前的广场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族人聚在一起,寒暄笑谈、吆喝扯淡,闹哄哄交织成一片,能把天都吵翻了。阀中实在是受不了,便把领取钱粮的地方改在码头上,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 这会儿码头上,已经到处都是骡车马车,也有不少携筐带担、推着大车的陆阀仆役,跟着自己的主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挤。虽然已是深秋,所有人还是挤得满身臭汗。为的不过是能早一点领取到那份钱粮。 在老百姓的眼里,好像陆阀这样顶级的高门大户,就应该是人人富得流油,顿顿大鱼大肉一般。但其实,门阀之中子弟无数,仅京城就有数万之多,除了那些当了大官、或者在阀中有要职的少数人能富贵逼人之外,大多数门阀子弟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这些不事生产、不屑经商的门阀中人,每月就巴心巴肝的等着这一天,他们的衣食住行、礼尚往来各种用度,全都要指着族里每月发放的钱粮来开销。好些人家里还等米下锅呢,怎么可能不着急? 可是他们越是着急,就越是不见账务院的船开来。眼瞧着码头上人越聚越多,想要转身都很困难。族人们的火气也不可避免的蹭蹭往上窜。“怎么回事儿,账务院的人磨蹭什么呢?!” “就是,往常这会儿,早该把粮食从通洛仓运回来,已经发了好一会儿了。” “是不是水门那边又有船对上了,把咱们的粮船堵在城外了?”有族人按照以往的经验猜测起来。 “就算粮船被堵在城外,可也没见着运钱的车啊!”其余人却断然摇头道:“咱们的钱可都存在账务院,总不至于车也被堵吧?” “那不可能。”码头和陆坊之间都是陆阀的地盘,谁敢挡着给族人运钱的马车?不怕被愤怒的族人活吃了? “那就奇了大怪了!”族人们嗓门越来越高道:“账务院干什么吃的,到现在还没动静,连个屁都不放一声!”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头七 今天注定是陆坊的热闹日子,陆坊码头上人山人海,敬信坊的大街上也是人满为患。因为今天除了是阀中发放钱粮的日子,还是陆俭的头七…… 这些天,在长老会不遗余力的造势之下,族人们对那陆俭死因的关注,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些人按照设计好的台词,在族人中一遍遍的重复讲来,别说效果还真不错,好些个族人都开始相信,陆俭的罪名是阀主强加给他的,他不过是斗争牺牲品这一说法了。 就算有人表示异议,说陆俭先是买凶杀人,然后亲自刺杀同族,而且他还纵容儿子不法,怎么都不能算是好人。那些人也会说,陆俭是不知情的,是被逼的。他做的事情都是情有可原的,不过是个可怜的父亲,为儿子报仇之类……总有许许多多的说辞为陆俭辩解。实在没法洗白的地方,便用一句‘死者为大’,又可以完美的搪塞过去。 越来越多的族人,开始对陆俭报以同情了。加之那些人又不断的把陆俭做过的好事拿出来讲,弄得很多人对陆俭好感倍增,远远超过了他活着的时候。 结果这几日,每天到敬信坊前来吊唁的族人都是络绎不绝。几天下来,陆俭的故宅门前已经被挽幛招魂幡、素纸素花之类的东西堆得看不见大门。花圈一直从他的大门口,摆满了整条敬信坊大街。 也不知那些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把好些纸人纸马之类的冥器,都堆在陆信的家门口。把个陆向气的七窍生烟,这不是咒自己死吗?见老爷子发火,护卫们便赶紧把那些冥器搬走,谁知第二天,那些冥器却又出现在他家门口。 护卫们本来以为是有人故意这样干,来恶心自家老爷老太爷。他们便半夜守在门口,想抓对方个现行,谁知那些纸人纸马,竟像活了一样,根本没有人动手,便自行移动到他们家门口。而且四周还有鬼火闪动,甚至还能听到鬼叫声:‘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护卫们吓得魂不附体,全都在门房里缩成了一团。他们虽然被训练的悍不畏死,但不代表他们不怕鬼啊! 结果族中很快便传言四起,说这是陆俭的鬼魂死不瞑目,在阴间做法驱动那些冥器呢。还说头七这天是回魂夜,陆俭会回来向陆信一家索命之类,总之越传越邪乎,结果就是那些原本不想在头七这天来拜祭的,也不得不过来烧个香、磕个头,求陆俭的鬼魂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千万别迁怒无辜。 。 辰时左右,街口方向传来一声兴奋的喊叫道:“大长老到了!”正窃窃私语的族人们,闻声便齐刷刷的望向街口,果然看到几辆挂着长老会标志的马车,缓缓驶到了敬信坊。 马车在坊门处便停了下来,倒不是车夫不想往里走,而是前来吊唁的人群已经把大街塞满了。 几个年轻些的长老抢先下车,小跑到大长老的车驾前,也不用奴仆,他们便亲手将车凳安放好,又殷勤的挑开了车帘。 大长老那张总是板着的脸庞,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看到面前乌压压的人群,大长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一边向众人抬手示意,一边对身旁的几个亲信道:“这就是人心向背。” “是是。”几个亲信一边点头,一边小声对他道:“后头还有好戏呢,大长老瞧好就成。” “嗯。”大长老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便在亲信的搀扶下,缓缓向人群走去。待走到人群面前,大长老和一众长老的脸上,已经满满都是悲痛,悲痛中还夹杂着丝丝的激愤,浑然看不出半分得意之情了。 “大长老,大长老……”大长老所到之处,族人们纷纷闪到一边,一面行礼一面让开一条去路。 陆问面色严肃的向众人点点头,便在一众长老的簇拥下,来到了设在陆俭故居大门口的祭台前。但之后,陆问却一言不发,只是肃容立在那里而已。 “大长老在等什么人?”看陆问的样子像是在等人,族人们小声议论起来。 “还能等谁?族中还有什么人,够资格让大长老等候?”有事先安排好的家伙,便启发一众族人道。 “那就只有阀主了。”众人恍然大悟道:“说起来,阀主和八大执事一个都没来呢。” “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一个都不来呢!”族人们不由义愤填膺起来,大长老和一众长老都来了,陆尚和众执事有什么借口不露面? 陆向满意的看着一众族人的反应,待人声越来越大,众人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时,他才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对担任司仪的一位长老点了点头。那长老便拉长声音,宣布仪式开始,场中登时哀乐齐鸣,族人们在大长老的带领下,垂首向陆俭表示哀悼。 。 敬信坊的哀乐声,隐约能传到码头上。但码头上的族人,已经顾不上去听那哀乐了,因为账务院的船终于出现了。 “来了,来了!”看到悬挂着本阀旗号的几条大船缓缓靠岸,众族人便不由自主的往前挤开了。 待那几艘大船停快要被挤下水的码头人员,赶紧接过船上丢下的缆绳,将其牢牢拴在码头的石桩上。 族人们眼巴巴的看着看些大船,便见几位账务院的管事,簇拥着新任度支执事陆信,出现在甲板之上。 不少离得近的族人,已经能看到陆信那铁青的脸色,心中登时不由一紧。 “诸位,”陆信向众人一抱拳,沉声道:“在下陆信,奉阀主之命署理账务院事务,至今已有半月了。” “知道……”一众族人却不买账道:“不用自我介绍了,赶紧发粮吧!” “就是,当初陆俭在的时候,可从没这样耽误过!”一众族人等得心焦,早就失去了对上位者应有的敬畏。“怎么只看到粮船,运钱的车呢?” “抱歉诸位,本月只能发粮,不能发钱。”陆信深吸口气,道出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句。 “什么?!”码头的一种族人闻言一愣,很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陆信大声嚷嚷道:“你再说一遍!” “本月只能发粮,不能发钱。”陆信便清清嗓子,将声调提高了一截道。 “胡说八道!”族人们这下彻底没了侥幸,轰的一声,登时就炸了锅。他们一个目眦欲裂,朝着陆信便詈骂起来,转眼之间,已经问候了他的十八代女性亲属。浑然不顾往上几倍,大家都是一个祖宗的事实。 他们实在是太气愤了,全家一个月的开销用度,那么多的人情世事,都指着这点钱呢! “陆信,你才刚上任,就敢断大家的生路?信不信大家这就送你去见阎王?!”族人们怒骂声中,纷纷撸起袖子上前,账务院的护卫拼了命的阻拦,才没让他们跳到船上。 甲板上,几位管事都面露惧色,恨不得立即开船就跑。陆信却依旧不动如山,只见他运起天地正法,浩然正气喷薄而出,声如炸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两个陆俭 敬信坊,祭台前,陆向语调悲凉的念起了,他精心炮制的一篇祭文: “初始十年、九月、十五日,汝丧之七日,仲父问衔哀致诚,具时羞之奠,告汝四郎之灵:呜呼!汝父与吾立志恢复华夏衣冠,高祖起兵,吾兄弟共投军中,同生共死十余战。破齐州时,汝父为救吾身被数箭,英年早亡。终前,执吾手谓吾曰:‘平生无憾,唯恨不能见四郎成人。’彼时,汝年八岁,尚总角,吾即立誓,以汝为吾子。汝父方瞑目九泉。” “汝少孤,孤苦伶仃,惟吾是依。而后二十余年,吾养之教之,尽心竭力,未尝一日相离也。汝常云:‘吾虽仲父,实亲父也。’见汝成年、娶妻生子、文武皆成、位列朝班、执事阀中,吾心甚慰,常自谓:‘终不负汝父也。’ 陆问追忆着自己和陆俭的过往,不由已是老泪纵横。族人们也被这份叔侄间真挚的感情所打动,忍不住潸然泪下…… “吾尝闻天道不仁,常使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上邪,为何留吾老病之身,夺吾康强盛年之四郎邪?”陆问悲愤的指着苍天,撕心裂肺大吼道:“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吾祖业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 族人们已经彻底被大长老所感染,以他的情绪为情绪,以他的悲愤为悲愤了。 陆问质问完了老天,突然话锋一转,咬牙切齿道:“何以汝兰芳美誉,顷刻化为恶名,彼二十余年兢兢业业,一朝却成罪人?煌煌高堂顷刻为蛇鼠窝,满庭芳华转眼为毒草蔓?何也何哉,谓之何也?其独天意乎?其无**邪?!” “肯定有!”族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 族人们的大叫声中,陆问的语调也悲愤到了极点、自责到了极点、决绝到了极点道:“吾行负神明,得罪大人,累汝身败名裂、英年早夭;吾不孝不慈,终负吾兄之托,百年之后,如何与汝父子泉下相见?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唯以老残之身,为汝讨还公道、洗刷污名,然后便追汝父子去矣!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支撑着念完祭文,陆问便扑倒在祭台前,放声大哭起来。 族人们也被他感染,跟着一起抽泣起来,不知是谁先大喊了一句:“讨还公道、惩奸除恶!” “讨还公道,惩奸除恶!”一众族人也跟着大喊起来,一开始还稀稀拉拉,随即越来越整齐,声音也越来越高,简直要穿透云霄。 。 陆坊码头上,能清晰听到敬信坊的喊声,但这里聚集的族人,却无暇分心理会,他们双目喷火的望着陆信,准备听完这厮的搪塞之语,便将他生吞活剥了。 “诸位。”陆信饱含真气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只听他一脸诚挚的说道:“我陆信也是旁系出身,跟你们一样清楚,这份钱粮对每户人家意味着什么。”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克扣我们的月钱?!”族人们愤然质问道。 “只要有一点办法,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陆信长叹一声,满脸无奈道:“可是,我没办法啊!账务院的库房里,已经没钱了!” “怎么可能?!”众族人却不相信,大声道:“你别想糊弄我们,我们的月钱向来是专款专用,雷打不动的!” “规矩是这样,可是我的前任不守规矩,徒之奈何?!”陆信恨声道:“我奉命暂掌账务院之后,第一时间便到库中盘查,发现非但一文钱没有,还有无数的外债啊!诸位若是不信,咱们可以现在就去库中看一看,我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轰!” “……”族人们神情各异,有愤慨、有惊讶,也有惶然者,但不相信陆信之言的却几乎没有。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如果陆信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他一家都别想在阀中立足了。 见族人们的气焰小了很多,陆信便提高声调道:“再一追查才知道,陆俭在买凶行刺之时,便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为此,他伪造了放款凭据,将库中的六十万贯钱财搬运一空不说,还向司储院挪借了四十万,又以账务院的名义,向夏侯阀、裴阀、崔阀、谢阀、卫阀许以高息,一家借了五十万贯!” “啊!”族人们震惊的倒吸冷气,略一盘算,不由纷纷失声道:“那就是三百五十万贯啊!” “是的,所以账务院现在非但分文不剩,还欠了两百九十万贯外债,就算司储院的四十万贯可以缓一缓,还有两百五十万贯,必须要在本月偿还!”陆信满脸苦涩道:“这些钱是不得不还的,否则我陆阀还有何信誉可言?我阀中子弟还有何颜面在京中立足?!” “……”众族人虽然位卑人贱,但对宗族都有一分荣誉感和责任感,甚至越是身份低微,这份荣誉感就越强烈,因为那是他们唯一可以自豪的东西了。所以听了陆信所言,他们简直要恨死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了。 “原本,本院连这点粮食都拿不出来,但最差最差,也不能让大家饿肚子,我便跟阀主和七执事商量着,至少先用通洛仓的储备,把粮食发给大家。至于月钱,”陆信沉声对众族人道:“我相信诸位深明大义,在了解真实情况后,会给我一点时间来筹款的。” “……”族人们交头接耳一阵,有人大声道:“我们可以深明大义,晚发几天也死不了人,但你得给个期限,不能三拖两拖,就不了了之了!” “月底之前,我一定把钱如数发给大家,”陆信便沉声许诺道:“月底若不能兑现,我便辞去这执事之位,今生不再族中担任任何职位!” “能够吗?”族人们却不大相信道:“你月底前不是还要还各阀的债务吗,能顾得上我们?” “诸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虽然族人们并不是要宽限些时日,陆信却只当他们就是这个意思。登时感动的热泪盈眶道:“但不能因为账务院的问题,让大家陪着一起遭罪。各阀的外债要还,各位的月钱也不能再拖欠。”说着他再次提高声调道:“我再说一遍,月底不能把钱给到大家,我就引咎辞职!” “……”族人们互相看看,人家陆信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何况也不是他的责任,大伙儿怎好意思再为难他?便七嘴八舌道:“那咱们就给三执事个面子,等到月底也无妨!” “多谢!”陆信深深一揖,然后起身沉声道:“放粮!” 账务院几位主事,赶忙指挥着仆役,将早就分装好的粮食,一袋袋扛下船,分发给码头的一众族人。 ------------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急转直下 敬信坊,在少数人的煽动下,族人们的愤慨已经到了顶点。一场头七的祭祀,很快变成了给陆俭鸣冤平反的大会。 “诸位,我们在这里喊破喉咙,那些人也无动于衷!”有人大声提议道:“咱们去三畏堂,在祖宗灵位前为陆俭鸣冤,倒要看看他们还能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是极是极!”一众族人轰然应声道:“同去同去!”说着他们便簇拥着一众长老,浩浩荡荡往三畏堂赶去。 三畏堂中,陆尚岂会对长老会的行动不闻不问?他一直让陆修关注着敬信坊的动静。是以那边族人一动身,陆修就已经火急火燎的禀告了陆尚。“父亲,那些不明真相的族人,果然被陆问一篇祭文煽动起来,要到三畏堂替陆俭伸冤呢!” “哼!简直是颠倒黑白!”陆伟和陆侠闻言大怒,两人全程参与了对陆俭的抓捕和查办,长老会如此颠倒黑白,对他们也是莫大的污蔑。 “我这就去拦住他们,倒要看看哪个敢无视族规、聚众闹事?”陆侠冷声喝道。 “三哥只管去,我带着部曲给你压阵,保准一个人也不放进陆坊来!”既然知道长老会要搞事,他们这边自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陆伟这个武卫执事,已经集合了部曲,就在三畏堂后随时待命。 “都稍安勿躁。”陆尚却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们还嫌闹得不够大吗?” “是啊,”陆修也忧心忡忡道:“大长老的意图,就是挑动族人和阀主对立。这时候一味强硬的话,只会让长老会那帮人笑破肚皮的!” “可要是不当机立断的话,阀主就要被架在火上烤了!”陆伟额头青筋暴起,他终于彻底认识到长老会那帮家伙的无耻,实在是无耻之尤! “再等等,”陆尚拢着胡须,临危不乱的淡淡道:“黑的就是黑的,怎么洗也洗不白,谎言一定会被拆穿的。” “只怕等真相大白,已经什么都晚了。”陆侠眉头紧锁道。 “未必。”陆尚索性双目微闭,手指在膝头轻磕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 说话间,一众族人出了敬信坊的坊门,便见街道上一辆辆装载着粮食的骡马大车,正从陆坊码头成群结队而来。最先一批领取的粮食族人,已经要打道回府了。 两批人在同一条大街上碰到,还算宽阔的街道上登时拥挤不堪。 “借光借光!”赶车的下人赶忙一面死死拽住缰绳,一面大声吆喝起来,唯恐冲撞到这些士族中人,给自家主人惹来麻烦。 那些骡马大车旁,去领粮食的族人,看到自家的兄弟亲朋,奇怪的招呼起来:“你们这是干嘛去?” “来的正好,赶紧跟我们同去!”兄弟亲朋们也招呼起他们来:“咱们去给三执事讨个公道!” “三执事怎么了?我们刚刚还见过他。”去领粮食的族人不解道。 “我们说的不是陆信,是陆俭!”兄弟亲朋们大声说道。 “陆俭?!”他们不说还好,一提陆俭这名字,那些去领钱粮的族人,登时火冒三丈道:“你们给他讨个屁公道,扒了他的棺材,将他挫骨扬灰才对!” “哎,你们被蒙蔽了,”兄弟亲朋们激动地解释道:“陆俭是被逼死的,他冤枉啊!” “狗屁!我管他是被逼死的还是冤死的!”领钱粮的族人却更加激动的大吼道:“咱们就知道,他搬空了族里的库房,偷走了咱们的月钱,让我们一文钱都没领到!” “啊!什么?!”方才还义愤填膺、气势汹汹的一众族人,闻言登时目瞪口呆,忙连声询问起在码头发生的事情来。 顷刻间,一众族人便将陆俭的事情抛之脑后,全都站住脚听那些去领钱粮的亲朋,愤怒的讲起陆俭是如何疯狂侵吞公款,让族里蒙受了巨大损失,背上了沉重的债务,以至于到了连月钱都发不下来的地步! 随着从码头出来的族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也变成了怒气冲天的声讨!方才还冤情缠身的陆俭,一下就成了死有余辜的恶贼! 长老会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事情要糟,可这会儿就连他们安排好的人,也在全神贯注听那些去领钱粮的族人讲述着……毕竟,能不能领到每月钱粮,才是跟每个族人息息相关的大事。至于替陆俭伸冤、向阀主讨公道这种破事,根本没法与前者相提并论。 虽然众长老可以不靠那点月钱生活,却也不敢在这时候触犯众怒,把那些族人的嘴堵上不让他们说话。几位长老求助的看向跟在最后头的大长老。 只见陆问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显然他也没了主意。 。 这时候,那些去领钱粮的人已经讲完了经过,大街上的气氛死一般沉寂。 片刻之后,有人一把扯下腰间的白布,狠狠扔在地上,使劲跺了两脚,破口大骂道:“呸!老子居然还给你这狗东西戴孝,真是瞎了狗眼!”说完尤不解恨,又狠狠啐了两口上去。 “就是,这种该死的狗东西,怎么可能是冤枉的!”马上就有人效仿起来,纷纷解下腰间的白布,使劲践踏几脚道:“这么死了真便宜他,应该把他千刀万剐下油锅!” “阀主干得好,这种狗东西不死还留着干什么?!” 有道是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从这个角度讲,陆俭简直就是把全族人的父母都杀了一遍……很快,所有人都解下了腰间的白布带,狠狠的丢在地上,恨恨的看向那些煽动他们去给陆俭鸣冤的家伙。 “别看我们呀,我们也被他蒙蔽了好吧?”那些人面色惨白的连声解释起来道:“要是知道他干了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谁他妈会替他说话啊!” “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一众族人满心都是发现被愚弄之后的愤懑,想要发作,却又找不到对象,最后只能恨恨的一跺脚,做鸟兽四散状。 转眼之间,长街之上只剩下,满地被踩的看不出颜色的布条,以及长老院的一众长老。就连他们安排的人手,这会儿也为了避嫌,全都走了个干净。 “大长老,”几个心腹长老苦着脸看向陆问。“这下可咋办?” “什么咋办?凉拌!”大长老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方才那些族人虽然不敢直接质问于他,却纷纷向他投以气愤的目光。显然,他之前在陆俭灵前那番精彩的表演,在众人眼里,已经成了谎话连篇的笑话! 他苦心策划一番,本来是想让陆尚威信扫地,谁承想到最后,居然让自己颜面无存…… 陆问简直要气炸了肺,狠狠瞪一眼那些长老,也不坐马车,便负手往回走去。他要快点躲回长老院,以免被族人指指点点。 谁知一时情急也没有看脚下,他一个不留神,一脚踩到一根布条的两端,另一脚则伸进布条之中。七老八十的大长老,已经完全没有了武功,这一下就被狠狠绊倒在地,整个脸都拍在了街上。 “哎呀大长老!”旁边人惊呼一声,赶忙将他扶起来,搀着双眼紧闭、没脸见人的大长老上了马车。 ------------ 第一百九十章 金玉其外 “哈哈哈!”有人愁自然就有人欢喜。阀主院中,一众执事听陆伟绘声绘色,讲大长老自己绊倒自己的窘状,全都放声大笑起来。 “怪不得阀主沉得住气,原来老十你还藏着这手呢。”陆侠看向赶过来向阀主禀报的陆信,禀报道:“也不跟我们通个气,害我们干着急。” “以毒攻毒终属下策,实在没脸宣扬。”陆信苦笑着摇摇头,又叹口气道:“而且族人们能这么快转向,也是因为我夸下了海口。” “不错。”陆修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道:“要是半个月内,找不回被陆俭侵吞的巨款,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是啊……”一想到这茬儿,众人都没了笑意。要是不能把钱按时找回来,不仅族中要炸锅,各阀也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内外交困,真不知该如何过关。 “难道不能让阀里,先把这个窟窿填上,然后咱们慢慢去追这笔钱吗?”陆伟和陆信交情最好,又是阀主之子,便试探着替他说句话。 “不行。”陆尚却断然道:“我已经问过陆俦,除了那笔‘乱世钱’,司储院里也只有两百万贯钱了。”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就算由公中垫付这些钱,也得等年底各地将今年的收成解送进京才行,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陆阀虽然家大业大,每年进账无数,可收入上和二十年前大玄立国时,并无太大区别。但二十年间繁衍孳生,族人的数量何止增长了一倍。且近年来奢侈排场之风越演越烈,陆阀也不能免俗,开销更是大了无数倍。 所以司储院早就入不敷出,全靠早年的积累贴补亏空。若非如此,陆俦又怎会因为区区四十万贯钱,跟那陆俭急眼呢? “啊?”几位执事闻言都是一惊。“怎么这么少?” “你们以为呐?”陆尚疲惫的看了看众执事道:“这么多闲人坐吃山空。下头还不知多少蛀虫,像陆俭一样大肆侵吞公财,我陆阀能不出现危机才怪?”打开了话匣子,陆尚便一吐为快道:“又何止是这一方面的问题?我陆阀的危机是方方面面的,诸位执事尸位素餐、不思进取,长老会只知道和我这个阀主勾心斗角,咱们这些带头人如此不堪,你怎么指望陆阀能有个好?!” 众执事纷纷低下头去,阀主所言,他们其实早就感同身受,也想着要改变些什么,可是面对着如此庞大僵化的家族,每个人都有老虎吃天,无处下口之感…… “我为什么对长老会百般忍让,就是因为陆阀已经百病缠身了,再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陆阀怕是就要分崩离析了!”陆尚罕见的露出激动的情绪,一脸焦灼道:“诸位啊,睁开眼看看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夏侯阀他们几家,已经撸起袖子、卯足了劲儿,在想方设法的强大自身。他们已经那么强了,为什么还要拼命变强?!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大玄这间茅屋,已经快要容不下自己了,将来一旦天下大乱,各阀会有什么结果,全凭实力说话!” “我真着急啊,诸位……”一众执事神情严肃的点点头,便见老阀主捶胸顿足道:“真到了那一天,就算我们坚持中立,倘若实力不济,也没法保全全族于乱世啊!” 陆尚情绪一激动,便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陆修赶忙过去,手放在陆尚的后背上,为他注入精纯的真气。陆伟也赶紧从屋角的药匣子里,找出几枚颜色各异的药丸,端着温水让陆尚服下。 好一会儿,陆尚才平复下来,但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 “阀主所言极是,”陆侠赶忙代表众人表态道:“我等愿为阀主马首是瞻,尽快改变族中的乱象,使陆阀回到正道上。” “老夫这样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陆尚却颓然摇摇头道:“我只能拼着全力,帮你们解决掉长老会这一桎梏,其余的事情还得你们这一辈人来办!” 听出阀主有让位之意,几位执事神情各异,没人敢贸然接话。 陆尚也是点到即止,吃力的摆了摆手道:“今天就说到这儿了,陆信你那便一定要抓紧了。” “是。阀主安心休息,一切有我们呢。”陆信赶忙应一声,便和几位执事退了出去,只留陆修一人在房中侍奉老阀主。 出来之后,几位执事的神情都不轻松,陆侠叹了口气,对几位兄弟道:“阀主所言极是,陆阀确实已经到了必须要改变的时候。” 陆信、陆伟、陆侃三人默默点头,理是这个理,大家都认可,可是该怎么变,由谁来主持这个大局?又有谁能说清楚。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陆侃比旁人看的要清楚,他知道阀主虽然句句说的实在,但目的只是让他们更紧密的团结在其周围,按照他的意志来做事。并非是要让众人集思广益……说句难听点的,根本就轮不到他们操这个心!“咱们还是得先帮着老十,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嗯。”陆侠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他做不到陆侃这样理性而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沉声问道:“老七,你那边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陆侃摇头道:“我已经把陆信的亲信都审了个遍了,这些人似乎真不知情。” “难道陆俭没靠这些人?”陆侠皱眉问道。 “这不奇怪。他干这种事情,用本族之人怕是不会放心。”陆侃皱眉道:“要不我请阀主发宗主令,在洛京内外搜查一番吧。” “最好,以免打草惊蛇。”陆信却摇摇头,对陆侃笑道:“我先私下里查一查,查不出来再请七哥帮忙吧。” “那好。”陆侃点点头,沉声道:“有需要你只管说。”说着他看看几个弟兄道:“阀主有句话说得对,咱们不能再尸位素餐下去了,必须要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把咱们的差事办好!” “言之有理。”几人深以为然的颔首道:“把我们的差事办好,族中的问题就能少一半!” 。 和众执事分开,陆信便回了中书省,省里还有一堆差事在等着他。 那夏侯霸是将领出身,如今虽然改做文官,但依然御下如治军,中书省的官吏,未经批准决不许迟到早退。每天交代下去的差事,都必须当天完成,否则第二天一早查问下来,夏侯霸是要当场打板子的。 是以中书省的官员全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乎从来不犯错,可谓大玄官场的异数。虽然夏侯霸准了陆信半天的假,但不把今天的差事办完了,他是不敢回家的。 等到陆信忙活完了,回到敬信坊时,天色已经漆黑了,离着家门老远,他就看到一群族人围在自家门口。陆信被这阵子接连发生的事情,搞得神经十分敏感,心中咯噔一声,赶忙飞速上前查看。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装神弄鬼 一看到陆信过来,众人纷纷向他行礼,让开了一条去路。 陆信便看到,陆云和陆柏三个,正在自家门前捣鼓一些纸人纸马,陆向、陆瑛和几名护卫神情各异的在门内看着。 陆信这才松了口气,又微微皱眉,不知陆云为何要把这些丧气的东西,拿到自家门前。不过他也知道,陆云时间宝贵,绝不会用来胡闹,便安静的站在一旁,想看看这几个小子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过不一会儿,便见几个小子站起来,拍手对围观的族人道:“好了!大伙儿瞪大了眼睛,好好瞧瞧鬼是怎么来的!” 说完,陆林便跑到远处,也不知使了什么花招,那几个纸人纸马,便自己动了起来。也没有人推,也没有人拉,它们便摇摇晃晃向陆信家的大门口走过去,看起来还真像活了一样。 “啊!”尽管知道这是弟弟捣鼓出来的把戏,陆瑛还是吓了一跳。 “那天晚上就是这样!”几个当晚见鬼的护卫,见状大叫起来。 “其实这跟皮影戏一个道理。”陆松便笑起来,用指头拽了拽头顶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道:“有人在陆云家门口,栓了这样一根细绳子,然后把这些纸人纸马挂上去,摇动那头的轱辘,这些轻飘飘的纸人纸马便可以晃晃悠悠移动到他家门口了。” “而且把这些纸人纸马画上去的时候,打得是活扣,”陆松说着打了个响指,那边的陆林便将绳子反向一拽,那些纸人纸马便从细绳上脱落下来。“然后再这样把丝线一收,就完全看不出是人为的痕迹了。” 陆林轻轻一抖,挂在陆云家墙上的丝线,便悄无声息掉了下来,转眼被他收走。 “原来如此。”围观的族人恍然大悟,陆向更是破口大骂道:“哪来的缺德玩意儿,敢用这种法子装神弄鬼!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那鬼火又是怎么回事?”有族人问道。 “这就更简单了。”陆松笑着看看陆柏,陆柏便森然的一笑,拢在袖中的双手凭空一抖,两团幽蓝的鬼火便跃然而出。而且随着他双手轻推,那两团鬼火也跟着不断飘动,他快鬼火也快,他慢鬼火也慢,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这跟在坟地里看见鬼火是一个道理,没什么稀奇的。”陆松一脸轻松的笑着,他才不会告诉旁人。为了采集这点鬼火,他们大半夜跑到乱坟地里,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从无数坟头的缝隙中,收集到两小罐臭烘烘的气体。 “至于鬼哭神嚎,就不用我们现场演示了吧。”陆松笑着对众人说道。 “不用不用,”族人们摇头道:“这个我们也会。”有人笑道:“当然,若松公子演示一下,我们也很愿意听听。” “做梦去。”陆松笑骂一声,正色道:“所以陆云家门口闹鬼,根本不是什么陆俭的鬼魂来寻仇,而是有人故意捣鬼,以此来达到他们龌龊的目的!” “肯定是这样了!”众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闹鬼之事,给陆信一家造成了极坏的影响,现在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有人在故意陷害他们。“那到底是谁干的呢?” “这还用问?”陆松冷笑一声道:“谁看他们父子不顺眼,就是谁干的。” “这话不等于没说。”族人们笑道。 “行了行了,我们只管捉鬼,不管破案,都散了吧。”陆松却摆手示意众人好戏结束。 一众族人这才依依不舍的散去,走出老远,他们还在兴致勃勃的谈论着刚才的所见。相信明天一早,全族就知道,陆信家门口闹鬼的真相了。 待众人散去,陆松几个才看到陆信,赶忙向他行礼,陆松腆着脸对陆信笑道:“十叔,你看得怎么谢谢我?” “要不要脸,”陆松话音未落,陆林先拆穿他道:“主意都是陆云出的,鬼火是陆柏找的,机关是我做的,你就在这里人前显圣,所有的功劳就都是你的了?” “嘿嘿,你这人真没意思。”陆松脸不红心不跳道:“我是想为大伙,套一套十叔看家的本事,你们不配合那就算了。” “我的看家本事早就教给你们了,”陆信哈哈大笑道:“走,家里坐去。” “不了,熬了好几宿,得赶紧回去补觉,不然明天六叔要发飙的。”陆松几个摇头笑笑,朝陆云一阵挤眉弄眼道:“你倒好,天天在家里躲清闲,可就苦了我们了。” 陆云唯有摇头苦笑,他这几天可比他们还累…… 待陆松三人离去,一家人便进了院,陆向还在愤愤的咒骂那装神弄鬼之人,显然他之前受惊不轻。 待安抚好了老爷子,父子俩终于有单独说话的机会,陆信便对陆云讲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陆云虽然一天不在洛北,但之前已经听陆松三人讲过了。他轻声对陆信道:“只要再把钱找回来,父亲就算彻底站稳脚跟了。” “正要问你,进展如何呢。”陆信满怀期待的看着陆云,之前他争这个执事之位,还有些被陆云强迫的意思。但现在,陆信已经有沉甸甸的使命感,他必须要为陆阀的重新振兴出一份力了! 很显然,坐稳了执事之位,才能更好地为陆阀做贡献。 “这些天,我和保叔暗中调查了京城内外的数百条船只,基本已经可以确定,陆俭没有把钱藏在船上了。”陆云轻声答道。 陆信点点头,如果他是陆俭,也不大可能带着那么多笨重廉价的铜钱逃跑,那样目标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现在只剩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把那些铜钱兑换掉了。”陆云又沉声说道:“而在京城之内,能兑得出这么大一笔钱财,又有胆量接这笔买卖的,只有一家而已。” “商家。”陆信轻声说道。商家富可敌国,单论财富,就是七大门阀也比不过他们。而且商家在京城开设了多家金铺、钱号,就连大玄通宝,都是由他们替户部铸造的。吃下三四百万贯铜钱,自然不成问题。 “对,就是商家。”陆云目光复杂的点点头,他想起高广宁临死之前,跟自己提到的那个名字,不正是商家的家主吗?顿一顿,陆云轻声道:“明天,我准备去会一会商家。” “恐怕没那么简单,”陆信却不乐观道:“商家虽然不是士族,但跟各阀关系极好,在大玄的地位并不比各阀差多少,就算是用陆阀的名义去问他们,他们也未必肯透露客户的秘密。” “事在人为嘛,不试试怎么知道。”陆云却不以为意的笑道:“我听说商家的大小姐亲自在京城坐镇,陆松他们说,那可是位奇女子呢。” “那你就去看看吧。”陆信不抱多大希望,看了看陆云的脸,他忍不住罕见的取笑了陆云一句道:“你可以试试美男计,说不定会有奇效。” “父亲……”陆云一阵无可奈何,谁说陆信不会开玩笑来着。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商氏总行 翌日清晨,陆云只身一人来到北市,此时天色尚早,北市中行人稀少,店铺也大都刚刚卸下门板,还没有开始营业。 陆云沿着店铺林立的大街,来到位于北市中央位置的一座高大气派至极的建筑前。只见其下是两层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台基,在台基上立着数十根朱红色的粗大永定柱做平坐。平坐上建起了三座高楼,中间一座有五层高,左右的配楼也有三层,皆是朱墙黛瓦、富丽堂皇。楼与楼之间,各用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哪怕是在高楼豪馆林立的北市中,依然是鹤立鸡群、睥睨群雄。 在陆云看来,这座建筑的豪华宏大,已经可以与皇宫一比了。但又处处紧守着规制,又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他的目光在这座建筑上上下巡梭一番,最后定格在大门口那块蓝底黑字的牌匾上――‘商氏总行’。 这正是商家在京城的总部,其富甲天下、财大势雄,从这座楼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云摇头轻叹一声,便沿着光滑的石阶而上,只见两扇朱漆大门已经敞开,门口一对耀武扬威的石狮旁,各立着四名高大魁梧的护卫。 陆云打量一下那八名护卫,又是一阵惊讶,那八名护卫居然清一色都是玄阶强者。在七阀之中,恐怕也只有强者如云的夏侯阀、裴阀,才能奢侈到,用一水儿的玄阶强者看门的地步吧。 八名玄阶护卫外,又有若干名精干伶俐的门子,垂首肃立在那里。看到这位年轻的公子拾阶而来,一名门子迎上前,向他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这位公子早,不知有何贵干?” “在下冒昧前来,想求见商家大小姐。”陆云微笑着拱了拱手,然后从袖中抽出一张名刺。 那名门子听这小子一开口,就要见自家大小姐,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这样的孟浪子弟他见得实在太多。但还是客客气气的接过名刺,准备敷衍一下,不失礼貌的将他挡在门外。 可他看到那张藏青色的名刺上的名字,以及名刺右上角那银白色的族徽,准备好的敷衍之言,居然全都憋了回去。“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陆公子!” “正是在下。”陆云点点头,心中苦笑道:‘我已经称得上大名鼎鼎了吗?但愿不是恶名。’ “抱歉,这会儿还太早,我家大小姐还没有过来。”那名门子客气完了,却对陆云一脸歉意道:“要不公子晚些时候再来?” “无妨,我在这里等着就是。”陆云却笑着摇摇头,安之若素道。 “外头秋风凉,”门子赶忙侧身相让道:“那就请公子到里头吃茶等候吧。” “多谢。”陆云点点头,便跟着门子进了这商氏总行的大厅,只见大厅里轩敞无比,装饰的更是十分奢华,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进来就得被这里面的金碧辉煌晃傻了眼。 这里虽是商氏所有生意的总行所在,但一楼大厅中,并没有任何办事的机构,就是用来显示商家的雄厚财力。在大厅一角,有几个用花梨木的格架隔出的小间,内里摆设几案,几案上茶点水果俱全,还点着上好的檀香,显然是给访客等候所用。 门子引导着在一个隔间里坐下,便有娇美可人的侍女,为他奉上香茗。 “公子暂且安坐,我家大小姐一回来,小人便立即通禀。”那门子对陆云交待一句,便躬身退了出去。 陆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透过花梨木格架,陆云分明看到他径直上了楼梯,显然是上去报信去了。 ‘所谓大小姐不在,八成是托词。’陆云来前早已了解清楚,商家在洛京内外确实有许多豪华宅邸,但商大小姐却喜欢住在总行之中,否则陆云又何苦一大早就扑到这里来? 不过人家既然要做作,他也只能装作不知了。 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悠扬琴声,陆云轻呷一口香茗,打量起这间不大的隔间来。只见那些花梨木格架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书籍、竹简、花瓶、文玩等物,花瓶中插着娇艳欲滴的鲜花,文玩摆件在晨光下,透着包浆独有的色泽,显然都是上了年代的玩意儿。 陆云信手抽出一卷竹简,便惊喜的发现,乃是汉代董仲舒的《春秋繁露》,这书他只看过今人的刻本,却还没拜读过汉代的原文呢。陆云不禁再次感叹,就连一个供访客等候的隔间,都如此尽善尽美,商家的豪阔还真是到了骨子里。而且,这不只是有钱就能办到,还得有相当的品位修养才行。 略一感叹,陆云便津津有味的看起书卷来,谁知享受了不到盏茶功夫,便又有人被领进来就坐。陆云微微皱眉,看一眼周围,才发现那些之前还空空的隔间里,都已经各坐了三四名访客。看这些人的打扮,多半是商人,少半是他这样的士族子弟,反正绝无寻常百姓就是。 不过都是商人和商人坐在一桌,士族和士族坐在一桌,哪怕这里是天下最大商人的地盘,也不敢坏了‘士庶不同席’的规矩。 在这个年代,士族之人素来视寒素之子轻若仆隶、易如草芥,绝不与之为伍。就算庶族致位通显,上升为贵戚重臣,倘不自量而往见世族,亦不为世族之所礼接,甚至会受到侮辱。也就是这里是商家的地盘,否则只要有士族出现的地方,庶族都得退避三舍才行。 被请来和陆云同坐的,自然也是个士族了。只见那人居然随身带了个坐垫,搁在隔间的席子上,这才端坐下来。侍女为他上茶,他却碰都不碰,还对端着茶的陆云道:“你也太不讲究了,咱们士族之人,怎么能喝庶族的水呢?” 这话就是当着那门子和侍女说的,陆云听了都感觉一阵阵脸红,那人却一脸理所当然道:“你虽然年纪还小,也该自持自重才行,别丢了自己的脸面。”顿一顿,他问陆云道:“对了,你是哪家的子弟?” “陆家。”陆云把目光移到书卷上,他不想理这个莫名其妙的自大狂。 “陆家啊……”那人闻言,似乎一下对他来了兴趣,先是自然介绍道:“我是谢阀的,叫谢毓。我二叔是阀中账务院的管事,要不是他下令,我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呢。”这谢毓似乎不鄙夷一下庶族,就不会说话一样。 陆云本以为,他这般傲气,怎么也该是门阀嫡系子弟,但一听他的名字和自我介绍,才知道他的偏得不能再偏的旁系。一个旁系都能狂成这样,也真是没谁了。 “这不快入冬了吗?我是来替阀里采购一批御寒之物。”那谢毓没看出陆云的厌烦,依然自顾自道:“哎,这种人事,哪用得着咱们这种人出马,让下面人跑一趟就是了,也不知叔父是怎么想的。”说着他又问陆云道:“你呢,是来干什么的?”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商大小姐 “我来求见商大小姐。”谢毓追问之下,陆云只好答道。 “哈哈!”谢毓闻言,登时满脸邪笑的打量起陆云道:“看不出来啊,你也想摘这朵带刺的鲜花。”说着他大摇其头道:“不过你虽然卖相不错,恐怕争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 “这都哪跟哪,”陆云不由皱眉道:“我是有事拜访而已。” “知道知道,总得有个理由才能接近商大小姐嘛。”谢毓嘿嘿笑道:“不过我估计你可能白跑一趟,别看她是个庶族,可架不住人家漂亮,家里又是天下最有钱的,就连我们谢阀的大公子,都拿不下她来。” “谢添?”陆云淡淡问道:“他也想娶商大小姐为妻?” “是啊,我们大公子何等身份,为了她不顾‘士庶不通婚’的规矩,欲以正妻之位相迎,她却不肯买账,真是不知好歹!”说着他一脸过来人的神情,劝说陆云道:“老弟,劝你别白费心了。快回去吧,想把她追到手的人多着呢,你排不上号的。” “……”陆云彻底失去了和此人说话的兴趣,点点头继续看他的书。 过了一会儿,那名门子进来,轻声对陆云道:“陆公子,我家大小姐有请。” 陆云点点头,站起身来。那谢毓看着陆云的背影明显一愣,问那门子道:“他是谁?” “陆云陆公子。”那名门子丢下一句,便紧跟着陆云出去了。 “是他?”谢毓登时惊掉了下巴,这下自家公子可多了个强劲的对手。 不知不觉中,陆云在这洛京城内,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了。在谢毓这种小角色眼中,那是可以和他们大公子一拼的了…… 。 陆云跟着那门子,踩着铺了厚厚地毯的楼梯,一层层上楼而去。只见这商氏总行的二楼十分繁忙,一条走廊两侧,十几个大套间门口,都挂着一块铜牌。铜牌上分别写着‘正广和’、‘允丰正’、‘润发源’、‘新泰和’、‘隆昌茂’、‘聚全信’……等十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别说陆云,就是七八岁的毛头小儿,也都对这些名字耳熟能详,因为它们几乎涵盖了大玄的各行各业,在各州郡随处可见。 比如‘允丰正’是大玄最大的当铺,‘正广和’是为大玄铸币的机构,‘润发源’是天下最大的漕运商号,‘新泰和’是商家车马行的招牌,‘隆昌茂’则是天下最大的绸缎布庄,‘聚全信’是大玄最大的钱庄……别看这些房间都不算太大,却是天下若干分支的总号所在,每一间都管着成百上千家店铺。 这一层楼只是商家庞大生意的冰山一角,上到三楼,还有马场、田庄、矿局、船厂、酒局……等等十几家商号的招牌,再加上东西两座配楼,这座商氏总行里,汇总了商家林林总总上百样生意,覆盖了大玄的方方面面,可谓货真价实的商业帝国了。 上到四楼,就不是对外营业的商铺了,而是商家内部的一些机构。商家的那上百门生意,都会在这里汇总统筹,接受这里的监察核算、统一指挥,凝聚成一个真正的商业帝国。这里便是整个商氏总行的首脑机构,楼梯口便设有护卫,不许闲杂人等接近了。 通往顶楼的楼梯处,戒备就更加森严了,陆云也更加好奇,不知这整个商氏总行的最高一层会是何等光景。 ‘如果说四楼是商氏总行的首脑之地,那这五楼就该是指挥首脑的灵魂所在了吧?’陆云不禁暗暗想道。 但等他上到顶楼之后,却不由呆了一下,只见这整层楼上,居然被装修成一个美轮美奂的花园子。有活水修筑的小池塘,有太湖石砌成的假山,池塘中锦鳞游泳,假山上鸟鸣啾啾。眼前是芳草如茵,修竹鲜花,脚下是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让人立时有了曲径通幽的胜景之感。 下头是喧嚣的尘世,这里就是世外的桃源。陆云突然想到,所谓大隐隐于市,其实指的就是这个吧。否则,如何称得上个‘大’字? 那门子将他送到楼梯口,便止住脚步,对陆云道:“陆公子,请跟着小姐的侍女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陆云便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从曲径通幽处走出,对他甜甜笑道:“陆公子里面请。” 陆云点点头,跟着那侍女沿着石子路,穿过一丛竹林,就见一个垂着纱幔的精致小亭映入眼帘,里头影影绰绰有个女子的窈窕剪影。 “公子请。”侍女轻轻挑开纱帘,请陆云入亭就座。 陆云除下鞋履,仅着白袜步入亭中,便见一个方当韶龄、娇美无匹的紫裙少女正端坐在正位上,含笑望着自己。陆云看这少女一眼,只觉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尤其是那对弯弯柳眉下,一双深潭湖水似的大眼睛,让人一眼望去就不可自拔。 她的年龄应该和那天女相当,相貌上似乎不如那天女完美无瑕,可身上洋溢着亲切柔美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更愿意和她亲近。 但陆云丝毫不敢因为她的表象,生出半分小觑。能掌控一个这么庞大的商业帝国的女子,骨子里必定是杀伐决断、冷厉果敢的! 于是陆云心若止水的在那商家大小姐对面坐定,眼观鼻鼻观心,就像面对的是一个普通男子一样。 小侍女奉上香茗,便悄然退下,商家大小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陆云的反应,忍不住笑道:“陆公子好像很紧张,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不是。”陆云略有些窘态道:“我向来这个样子,请大小姐不要介意。” “陆公子说笑了,能在数万饥饿的灾民面前镇定自若,一言不合便把谢阀大公子打落满口牙齿,和皇帝陛下棋逢对手,在陆阀笔试中一举夺魁,被大宗师收为弟子,又一拳将玄阶巅峰的强者打倒之人,”商大小姐却摇头笑道:“怎么可能在区区一个小女子面前紧张呢?”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办法。”陆云轻叹一声,总算稍稍克服了他在生人面前的心理障碍,苦笑道:“看来商大小姐见我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这算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 “哪里,”商大小姐轻摇螓首笑道:“陆公子不知道如今自己多有名吗?关于公子的那些英雄事迹,我都听的耳朵生茧了。至少在那些大家小姐那里,你已经可以跟崔大公子相提并论,成为她们的梦中情人之一了。” “……”陆云不禁想起那些扑头上脸的莺莺燕燕,心头不由一阵恶寒。 商大小姐逗了陆云几句,见他窘迫非常,这才话锋一转,微笑问道:“不知公子今日前来,要做什么生意?” “我想向商大小姐打听一件事。”陆云松了口气,赶紧轻言细语道。 “什么事?”商大小姐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笑眯眯问道。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商大小姐 “我来求见商大小姐。”谢毓追问之下,陆云只好答道。 “哈哈!”谢毓闻言,登时满脸邪笑的打量起陆云道:“看不出来啊,你也想摘这朵带刺的鲜花。”说着他大摇其头道:“不过你虽然卖相不错,恐怕争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 “这都哪跟哪,”陆云不由皱眉道:“我是有事拜访而已。” “知道知道,总得有个理由才能接近商大小姐嘛。”谢毓嘿嘿笑道:“不过我估计你可能白跑一趟,别看她是个庶族,可架不住人家漂亮,家里又是天下最有钱的,就连我们谢阀的大公子,都拿不下她来。” “谢添?”陆云淡淡问道:“他也想娶商大小姐为妻?” “是啊,我们大公子何等身份,为了她不顾‘士庶不通婚’的规矩,欲以正妻之位相迎,她却不肯买账,真是不知好歹!”说着他一脸过来人的神情,劝说陆云道:“老弟,劝你别白费心了。快回去吧,想把她追到手的人多着呢,你排不上号的。” “……”陆云彻底失去了和此人说话的兴趣,点点头继续看他的书。 过了一会儿,那名门子进来,轻声对陆云道:“陆公子,我家大小姐有请。” 陆云点点头,站起身来。那谢毓看着陆云的背影明显一愣,问那门子道:“他是谁?” “陆云陆公子。”那名门子丢下一句,便紧跟着陆云出去了。 “是他?”谢毓登时惊掉了下巴,这下自家公子可多了个强劲的对手。 不知不觉中,陆云在这洛京城内,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了。在谢毓这种小角色眼中,那是可以和他们大公子一拼的了…… 。 陆云跟着那门子,踩着铺了厚厚地毯的楼梯,一层层上楼而去。只见这商氏总行的二楼十分繁忙,一条走廊两侧,十几个大套间门口,都挂着一块铜牌。铜牌上分别写着‘正广和’、‘允丰正’、‘润发源’、‘新泰和’、‘隆昌茂’、‘聚全信’……等十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别说陆云,就是七八岁的毛头小儿,也都对这些名字耳熟能详,因为它们几乎涵盖了大玄的各行各业,在各州郡随处可见。 比如‘允丰正’是大玄最大的当铺,‘正广和’是为大玄铸币的机构,‘润发源’是天下最大的漕运商号,‘新泰和’是商家车马行的招牌,‘隆昌茂’则是天下最大的绸缎布庄,‘聚全信’是大玄最大的钱庄……别看这些房间都不算太大,却是天下若干分支的总号所在,每一间都管着成百上千家店铺。 这一层楼只是商家庞大生意的冰山一角,上到三楼,还有马场、田庄、矿局、船厂、酒局……等等十几家商号的招牌,再加上东西两座配楼,这座商氏总行里,汇总了商家林林总总上百样生意,覆盖了大玄的方方面面,可谓货真价实的商业帝国了。 上到四楼,就不是对外营业的商铺了,而是商家内部的一些机构。商家的那上百门生意,都会在这里汇总统筹,接受这里的监察核算、统一指挥,凝聚成一个真正的商业帝国。这里便是整个商氏总行的首脑机构,楼梯口便设有护卫,不许闲杂人等接近了。 通往顶楼的楼梯处,戒备就更加森严了,陆云也更加好奇,不知这整个商氏总行的最高一层会是何等光景。 ‘如果说四楼是商氏总行的首脑之地,那这五楼就该是指挥首脑的灵魂所在了吧?’陆云不禁暗暗想道。 但等他上到顶楼之后,却不由呆了一下,只见这整层楼上,居然被装修成一个美轮美奂的花园子。有活水修筑的小池塘,有太湖石砌成的假山,池塘中锦鳞游泳,假山上鸟鸣啾啾。眼前是芳草如茵,修竹鲜花,脚下是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让人立时有了曲径通幽的胜景之感。 下头是喧嚣的尘世,这里就是世外的桃源。陆云突然想到,所谓大隐隐于市,其实指的就是这个吧。否则,如何称得上个‘大’字? 那门子将他送到楼梯口,便止住脚步,对陆云道:“陆公子,请跟着小姐的侍女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陆云便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从曲径通幽处走出,对他甜甜笑道:“陆公子里面请。” 陆云点点头,跟着那侍女沿着石子路,穿过一丛竹林,就见一个垂着纱幔的精致小亭映入眼帘,里头影影绰绰有个女子的窈窕剪影。 “公子请。”侍女轻轻挑开纱帘,请陆云入亭就座。 陆云除下鞋履,仅着白袜步入亭中,便见一个方当韶龄、娇美无匹的紫裙少女正端坐在正位上,含笑望着自己。陆云看这少女一眼,只觉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尤其是那对弯弯柳眉下,一双深潭湖水似的大眼睛,让人一眼望去就不可自拔。 她的年龄应该和那天女相当,相貌上似乎不如那天女完美无瑕,可身上洋溢着亲切柔美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更愿意和她亲近。 但陆云丝毫不敢因为她的表象,生出半分小觑。能掌控一个这么庞大的商业帝国的女子,骨子里必定是杀伐决断、冷厉果敢的! 于是陆云心若止水的在那商家大小姐对面坐定,眼观鼻鼻观心,就像面对的是一个普通男子一样。 小侍女奉上香茗,便悄然退下,商家大小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陆云的反应,忍不住笑道:“陆公子好像很紧张,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不是。”陆云略有些窘态道:“我向来这个样子,请大小姐不要介意。” “陆公子说笑了,能在数万饥饿的灾民面前镇定自若,一言不合便把谢阀大公子打落满口牙齿,和皇帝陛下棋逢对手,在陆阀笔试中一举夺魁,被大宗师收为弟子,又一拳将玄阶巅峰的强者打倒之人,”商大小姐却摇头笑道:“怎么可能在区区一个小女子面前紧张呢?”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办法。”陆云轻叹一声,总算稍稍克服了他在生人面前的心理障碍,苦笑道:“看来商大小姐见我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这算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 “哪里,”商大小姐轻摇螓首笑道:“陆公子不知道如今自己多有名吗?关于公子的那些英雄事迹,我都听的耳朵生茧了。至少在那些大家小姐那里,你已经可以跟崔大公子相提并论,成为她们的梦中情人之一了。” “……”陆云不禁想起那些扑头上脸的莺莺燕燕,心头不由一阵恶寒。 商大小姐逗了陆云几句,见他窘迫非常,这才话锋一转,微笑问道:“不知公子今日前来,要做什么生意?” “我想向商大小姐打听一件事。”陆云松了口气,赶紧轻言细语道。 “什么事?”商大小姐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笑眯眯问道。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尔虞我诈 “是这样,”谈到正事上,陆云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缓缓说道:“本阀丢失了一笔巨款,我和家父百般寻找无果,便猜测对方为了方便藏匿,可能已经将其兑换成黄金珠宝等贵重物品。”说着他看了看商大小姐道:“想来想去,也只有商家的店铺,才有这个能力,将那三四百万贯铜钱兑换出来了。” 商大小姐认真地听陆云说完,秀眉一挑,目光略略有些凌厉道:“所以呢?” “所以还烦请商大小姐帮忙调查一下,我父子的猜测是否属实。”陆云却不避不闪的注视着商大小姐,不漏过她任何神情变化。 “陆公子的要求恕难从命。”商大小姐摇摇头,娇声说道:“不论此事是有是无,我商家做生意,讲的是一个信誉,为客人保密是最起码的要求。” “知道。”陆云点点头,却不慌不忙道:“商家有原则,但也要就事论事,首先这笔钱是赃款,明知是赃款,还要替客人保密,岂不等同窝赃?商家注重声誉,不可能干这种同流合污的事情吧。”他又顿一顿道:“再者,那偷窃巨款之人叫陆俭,他原本是本阀的度支执事,却将阀中准备发给族人的月钱盗窃一空,还捏造借据,骗取了本阀司储院四十万贯钱,又许以高息,从各阀借了两百万贯巨款,现在他已经罪有应得死掉了,商家有必要冒着得罪各阀的危险,继续替一个死人保密吗?” 陆云这番话软中带硬、有理有情,说的既恳切又强硬。让商大小姐也不由自主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陆云满怀希冀的看着商大小姐,实指望她能松口。谁知下一刻,她却眨眨眼睛,笑眯眯的摇头道:“陆公子抬出七大门阀也没用,小女子不是被吓大的。”说着她嘴角微微上翘,语带讥诮道:“若是被人一吓唬,就赶紧改弦更张,我商家的生意也不要做了。” “这么说,”陆云不由皱眉道:“商大小姐是不答应了?” “你要是好好说话,倒也不是不能商量。”商大小姐的态度,却像天上的流云一样变化莫测,让人抓也抓不住道:“但我这人吃软不吃硬,谁敢威胁我,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话虽如此,她却依然笑颜如花,看不出有多气愤。 陆云轻叹一声,心平气和道:“是我失言了,商家不怕各阀,我也不该说这种话。”顿一顿,他轻声道:“但我绝对没有吓唬威胁商大小姐的意思。”这就要把刚才说的话全都否认掉。 “呃……”商大小姐见他转眼不认账,也是有些意外道:“说了不认,是女人的特权。” “我素来认为,男女没有什么区别。”陆云面无表情道。 “你还真是……”商大小姐苦笑的看着陆云,她本想说‘厚颜无耻’来着,但终究说不出来,只好改口道:“难缠。” “彼此彼此。”陆云微微一笑,哪还有什么羞涩窘迫。 “原来你是这样的陆云……”商大小姐一阵哭笑不得,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道:“连我都险些被你骗了。” “彼此彼此。”陆云依旧微笑。其实他只是有轻度的社交障碍,在陌生人面前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这是他童年阴影造成的。但随着和对方逐渐熟络,他就会克服过去,恢复如常了。 当然,陆云没必要跟商大小姐解释,她爱怎么看自己就由她去吧。何况说起表里不一,自己恐怕还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是以陆云话锋一转,轻声提议道:“所以咱们还是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 “不错,”商大小姐微笑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商家,确实没必要替一个死掉的罪犯保守秘密。” “但是呢?”陆云沉住气,轻声问道。 “……”商大小姐不禁白了陆云一眼,笑道:“你这样伶牙俐齿,可不如方才那样讨女孩子喜欢。” “咱们说正事。”陆云轻咳一声。 “好吧。”商大小姐点点头,忍不住噗嗤一笑,那笑容要比鲜花还要美好,道:“好吧,确实是但是。但是我们又不熟,我没有义务帮你这个忙。” “我没想过白让大小姐帮忙,”陆云并不意外,轻声道:“谁都知道,商家讲的是公平交易,商大小姐请开个价吧。” “我叫商珞珈。”商大小姐却笑语吟吟,有些四六不着道:“一口一个商大小姐,听的人好不难受。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好的,商姑娘。”陆云想一想,改变了称呼,却没有依言直呼其名。虽然这年代民风开放,没有男女之防,直呼其名并不稀奇。但他是个很讲礼貌的好孩子,觉得双方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好吧,随便你……”商大小姐商珞珈苦笑着摇摇头,她头一次在同龄人中,碰到跟自己一样难搞的家伙。 “不知商姑娘怎样才肯答应帮这个忙?”陆云又问了一遍。 “让我想想……”商珞珈说着伸出纤纤素手,亲手为陆云重斟了一杯茶,笑道:“这是我家乡的云雾茶,陆公子看看能不能喝的惯。” 陆云其实进来时,就看到桌上的茶水与他往日所见不同。在别处,包括在楼下隔间里,喝的都是用碾碎的茶粉煮出来的碧绿浓稠的茶汤,但这商珞珈的茶水却汤色明亮、呈淡绿色、清澈见底,茶水中还飘着形状完整的茶芽,这在陆云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所以他一直没有碰那杯茶水。但此刻,对方盛情之下,陆云也不得不端起来,轻轻细嗅一下,便觉清香扑鼻,他那微微皱起的眉头,登时不由自主舒展开来。 “尝一尝,毒死你算我的。”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商珞珈一脸好笑。 陆云只好轻呷了一口,确实大不一样。往日所饮的茶汤,口感浓郁细腻,味道醇厚苦涩,要饮下后才有回甘。这茶一喝下去就清香爽神、沁人心脾,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而且这茶汤的颜色清亮,里面的茶芽舒展秀丽,显然比浓绿的茶汤更加合他个人的心意。陆云又轻呷了几口,赞叹一声道:“果然别具一格,让人耳目一新。” “只是耳目一新?”商珞珈不满道:“看来是不对你的口味了。” “不,我很喜欢。”陆云无奈的看看商珞珈道:“商姑娘不要太咬文嚼字。”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办法。”商珞珈摇头笑笑,把陆云的原话奉还回去。 “好吧……”陆云点点头,专心致志的低头喝茶,他实在不敢再说话,不然又要被商珞珈扯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商珞珈几次想逗他说话,陆云都跟扎嘴葫芦一般,不入正题绝不开口。 “好吧好吧,”商珞珈终于拿他没办法,双目炯炯的看着陆云,轻启朱唇道:“我已经想好条件了,只要你答应,我就帮你这个忙。” “什么条件?”陆云端着茶盏,停下动作。 “我要你这个人。”商珞珈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指着陆云说道。 陆云手一抖,茶汤洒了一身。 ------------ 205.第199章 有一腿 “我要你这个人。”商珞珈说出她的条件,把陆云吓得洒了一身茶汤。 “……”看到陆云的反应,商珞珈也猛然意识到自己这话里的歧义,登时俏脸一红,旋即却恢复如常,狠狠瞪他一眼道:“小小年纪,不要学那些花花肠子。我的意思是,你要和我商家,建立某种程度的关系。” “吓我一跳……”陆云苦笑着掏出手帕,想擦掉身上的茶渍。 “朵朵,带陆公子去换身衣裳。”商珞珈却直接叫来了侍女。 “公子请。”那叫朵朵的侍女便请陆云跟自己离开。 陆云不禁有些吃惊,难道这商珞珈的住处,居然还有男人衣裳?但看侍女将自己领到楼梯口,他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原来人家是要把自己领下楼。楼下的隆昌茂是天下最有名的绸布庄,为了让客人直观感受布料的效果,也会做很多成衣。管事的一听是大小姐吩咐,赶紧让人给陆云找了一身合体的袍子换上。陆云问要多少钱,对方却死活不肯要钱道:“公子是大小姐的客人,我们要是敢收钱,可丢商家的脸面啊!” 陆云这才作罢。其实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过是客气客气而已。早晨走得太急,他根本没带一文钱…… 等陆云重新回到楼上的小亭,便见里头的坐席上也没了水渍,显然已经换了新的。 待他坐下,商珞珈便微笑问他道:“公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请问,商家为何要跟我建立……某种程度的联系?”陆云轻声问道。 “我家从来只干一件事,就是做生意。”商珞珈便泰然自若的答道:“陆公子不妨也将其看成一桩生意,我看好公子,觉得公子值得投资,想帮助公子早日飞黄腾达,到时候公子对我商家照拂一二,这笔生意就算赚到了。” “是这样……”陆云想一想,轻声道:“这就是所谓的官商勾结吧。” “陆公子不要这么说,”商珞珈微微皱眉,显然不喜欢陆云的措辞,她双目坦坦荡荡道:“没有官面上的关照和庇护,我商家的生意别说做大做强,就是生存都成问题。”说着她轻叹一声道:“这世道就是如此,我也不喜欢,但又有什么办法?” “你们已经投资很多人了吧?”陆云轻声问道。 “这又是一个秘密了。”商珞珈轻轻摇摇手指,微笑道:“不过陆公子也能猜到,你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当然。”陆云点点头。 “怎么样,”商珞珈看着他,气定神闲的问道:“成交?” “成交。”陆云颔首,干脆利索的答道。 “哦?”商珞珈却不由有些意外。她以为陆云十分难搞,正准备使出浑身解数说服他呢,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这下轮到商珞珈有些不放心了:“你不问问我们能给到你什么帮助?将来会要求你做什么?” “商家的实力,我还是有所了解的,更不会怀疑商家的眼光和魄力。”陆云淡淡笑道:“至于将来你们的要求,能做到的,我自然会照办,不能做的,刀架在我脖子上也没用。” “也是……”商珞珈端详着陆云,失声笑道:“你就是这样的人,谁也没办法。” “不错。”陆云也不禁笑了,心中蓦然生出几分知己之感。 “那就成交了。”商珞珈说着,伸出白得耀眼的小手。 “成交。”陆云伸手和她轻轻握了一下,便倏地收了回去,就像自己吃了多大亏一样。 “呃……”商大小姐看着自己的手,不禁苦笑道:“我只是要给你倒茶而已。” “抱歉。”陆云脸一红,却是他会错意了。 “我看你是故意的,人小鬼大。”商大小姐白他一眼,给陆云斟了一杯云雾茶。然后收回双手,端坐在那里道:“前阵子,确实有人在我们商家在京城的六家聚全信钱庄,分别兑换过大量的黄金。加起来有三十万两的样子,几乎把各家钱庄的存金兑换一空,所以这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三十万两黄金,就是三百万贯铜钱,”陆云轻声沉吟道:“还有五十万贯去了哪里?” “难道我们白给他兑啊?”商大小姐笑呵呵道,说这话时,她两眼弯弯,满满都是狡黠得意。 “抽佣五十万贯……”陆云不由咽了口唾沫,他终于知道商家是如何富甲天下的了。“黑,实在是太黑了……” “又不是我们强买强卖,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商大小姐又白了陆云一眼,但她做这个表情时就像撒娇一样,一点都不会惹人生厌,反而会让人莫名心喜。 “他着急兑换,而洛都之内,只有你们一家能吃得下,所以他只能认宰。”陆云认真道:“这跟强买强卖没区别。” “怎么?”商大小姐闻言,警惕的看向陆云道:“你想让我退钱不成?难道不知道钱货两讫、恕不退还的道理?”说者她抿嘴一笑道:“你是怕回去不好交代吧?这不简单,就跟家里说,这里头有买情报的钱,不就妥了吗?” “呃……”陆云确实有这方面顾虑,如果让阀中知道,商家黑了他们那么一大笔钱,肯定要跳脚讨回的。到时候他夹在中间,就难以做人了。“好吧,看来钱到了大小姐的手里,是不可能再讨回来了。” “当然了。”见陆云不再纠缠佣金的事情,商大小姐开心的点了点头,也不再藏着掖着道:“但我查问过,发现兑走那笔黄金的,并非陆俭或者你们陆阀的人。” “什么?!”陆云一愣道:“那是什么人?” “谢家的人。”商大小姐轻声说道:“准确的说,是谢阀阀主之女谢敏。” “她?”陆云眼前闪过那个风姿绰约的跋扈女子,不由大吃一惊道:“怎么会是她?” “怎么就不会是她。”商珞珈却轻笑一声,一脸八卦道:“再免费奉送你一个秘密,陆俭一年有大半的时间住在城外的清风苑。清风苑和谢敏的翠荷园,可相距不到一里,对一位宗师来说,不过是抬脚就到。” “……”陆云登时一脑门子黑线,有些结巴道:“商姑娘的意思是,他俩……有一腿?” “有一腿?真难听……”商珞珈小脸满是嫌弃的撇撇嘴,却又扑哧一声笑道:“何止是一腿,两人都山盟海誓好多年了,这在闺帏之中早就传开了。” “我那七叔怎么一点都不知情?”陆云不禁大奇。 “你们陆阀最是重男轻女,恐怕观风执事也只管男风吧。”商珞珈笑道:“当然,我也不会闲到去证实绯闻的地步,只是告诉你,所有的黄金,都是被谢敏的人提走,然后运去了一个地方。” “翠荷园?”陆云生怕她再卖关子,赶忙抢着说道。 “不错。”商珞珈皱皱精致的鼻头,笑道:“十五万两黄金,整整装了十几车,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用了。”陆云点点头,起身拱手道:“多谢商姑娘……” 商珞珈刚想说,‘不用客气,这都是你用自个换的’,却听陆云又蹦出两个字道:“的茶。” “不客气。”商珞珈白他一眼,旋即嫣然一笑道:“陆公子有空可以来喝茶,珞珈随时奉陪。” “多谢。”陆云嘴上说着,心里却敬谢不敏,茶虽妙哉,可这商珞珈太黑啊! 再喝一次的话,自己还不得连阿姐都一起卖给她? ------------ 206.不好意思,今天无更…… 卡文加上一些琐事,结果到现在还卡着,今天停一天,明天一定整起。 ------------ 207.第200章 夜探 姚家庄外,昔日陆云干掉两名黄阶刺客的小树林中,已是满地金黄的落叶,不过茂密的枝杈依然可以为里头的人提供隐蔽。 陆云和保叔便立在这树林中,透过枝杈凝望着前方道路尽头的翠荷园。 “公子,根据商家提供的线索,属下仔细检查了这翠荷园外围。”保叔嘶声禀报陆云道:“发现通往庄园的路面上,有十分深刻的车辙印记,应该是被极沉重的车辆碾过所致。” “嗯。”陆云点点头,他远远就看见那被压坏的路面了。上次来这里时,马车行驶十分平稳,说明那时路面是没问题的。 “秋天干燥,这阵子一直没下雨,那车辙是从洛都方向而来,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金车。”保叔顿一顿,又道:“而且,谢敏这阵子足不出户,也没有举办任何聚会,据说是病了。不少人前来探视,都被她拒之门外,我看是做贼心虚,那黄金八成就在她那里。” 说着保叔兴奋的舔了舔嘴唇,怪笑一声道:“没想到,陆俭对谢敏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嗯。”陆云点点头,若非陆俭绝对信任谢敏,是不可能将这种事交给她办的。“不过不能光靠猜,还得确认一下,那批黄金是否真在这翠荷园中。”说着拿定主意道:“今夜,咱们就夜探翠荷园一趟。” “是,这简单。”保叔沉声说一句,旋即担心道:“不过那陆仙不是说,公子一个月内不能运功吗?要不还是让属下一个人走一趟吧。” “不用担心,我还是可以动用两三成功力,只要碰不上宗师,就不会有问题。”陆云摇头道。如今他已非吴下阿蒙,知道宗师是很稀罕的,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断不会给人看家护院的。 “那倒是,公子到时候千万要小心。”保叔向来惟命是从,便不再反对。何况翠荷园占地几十亩,屋舍近百间,他一个人还真搜不过来。 便见陆云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张图纸,保叔凑上前一看,竟然是翠荷园的设计图,图上将园子里的结构布局标注的清清楚楚,甚至连地下的暗室都有注明。 “公子从哪找到的这玩意儿?”保叔惊喜无比,有了这张图,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翠荷园是商家为谢敏的亡夫设计建造,这是当初的图纸。”陆云轻声解释道。 “那商珞珈居然把这个都给公子找出来了!”保叔大喜过望道:“太好了!有了商家的帮助,我们的复仇大业,又多了几分把握!” “呵呵……”陆云闻言,眼前却浮现出那张聪慧狡黠的美丽面庞,不禁苦笑道:“只怕是与虎谋皮。” “公子这话说的,以你的本事,还对付不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娘皮?!”保叔不以为意的摇摇头,顿一顿道:“虽然她能压过六七个长辈、十几个兄弟,从商赟手中接过商氏总行的大权,虽然她两三年时间,就让商家的生意又上了一个台阶……虽然她每天要算计的人和事,比我一辈子要算的都多……” 说到这,保叔终于咽了口唾沫道:“好吧,公子还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她。” “其实也好对付,只要能让她觉得划算,她就很可能会做这笔生意。”陆云轻声说一句,便将目光转移到图纸上。和保叔一道,研究起如果黄金在这座园子里,那么谢敏会将其藏在何处,两人又该如何搜寻,效果才能最好。 等到计议停当,两人便在小树林中潜伏下来,静静等待天黑。 。 深夜时分,月冷星稀,寒霜满地,秋虫哀鸣。 陆云和保叔悄然向那翠荷园摸去,离园子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便听到里头犬吠声此起彼伏。 “上次来时,没有这么多狗。”陆云轻声对保叔道。 “此一时彼一时。”保叔嘶声说一句:“公子稍候,属下去清一下路。”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肉香扑鼻,是一包药丸样的东西。 “切勿打草惊蛇。”陆云知道,自己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便点点头,目送保叔跃上了两丈高的墙头。 只见保叔略略辨明了犬吠的方向,便手指连弹,将那些药丸弹到了那些猛犬面前。说来也是神奇,原先感受到生人入侵,狂吠不止的猛犬,嗅到那药丸的味道,立时便安静下来。然后不约而同的伸出猩红的舌头,将那药丸吞入狗嘴里。 等护院的家丁听到犬吠声,打着火把过来查看,就见那些恶犬都懒洋洋的趴在地上,神情皆十分安详。 “刚才叫的那么凶,”一个家丁不解道:“这会儿怎么不叫了?” “一犬吠人百犬吠声,”另一个家丁打着哈欠道:“你跟狗讲什么道理。”说着便催促起同伴道:“走了走了,赶紧巡逻完这一圈,咱们就可以换岗了。” “嗯。”另外几个家丁纷纷点头,一边往远处走,一边缩着脖子道:“这还没入冬,夜里就冷成这样,咱们偏偏还要没白没黑的巡逻,也不知这荒郊野外的有什么好巡逻的。” “闭嘴吧。”家丁的声音渐渐远去,依稀能听到夜风送来的只言片语。“你没发现,庄园里少了好些人吗,而且都是主人的心腹……” 待到那些护卫彻底走远,保叔便向陆云一挥手,后者立即走到高墙下,施展壁虎游墙功,悄无声息的爬上了院墙。 “叔,厉害了。”陆云明显看到那几只恶狗,瞪着绿幽幽的眼珠发现了自己,却偏生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见到自家主人一般。 “嘿嘿,雕虫小技,民间的偷狗贼的方子,不过属下给改进了一下,让那些狗变得懒洋洋,天塌下来都不会叫。”保叔说一句,纵身跃下墙头,陆云也跟着下来。两人便越过那几条恶犬,向翠荷园深处小心摸去。 一路上,保叔又如法炮制,解决了好几条恶犬,还避开了好些巡逻的家丁,终于摸到了内院之中。 翠荷园内院里灯火通明,将满池残荷照的纤毫毕现。这里的守卫比外院还要严密,除了在明处巡逻的护卫,还设置了不少暗哨。 “此地无银三百两……”保叔轻笑一声道:“哦不,是三百万两。” 虽然守卫森严,但以两人的功力,只要他们不想发出声响,就连地阶宗师也发现不了。两人两人便开始分头搜索,陆云利用地形的掩护,避开守卫的视线,在阴影中腾挪数次,便摸入了空无一人的库房中,寻找起失窃的黄金来。 大半个时辰后,陆云和保叔在约定的地方重新碰头,异口同声问道:“怎么样?”又不约而同的摇起了头。 “翠荷园虽大,能藏东西的地方就那么几处。”保叔不由眉头紧锁道:“咱们都已经找遍了。” “不,还有一处。”陆云脑海中,浮现出翠荷园的地图来。 “公子是说……”保叔轻声道:“谢敏卧房下的密室?” “黄金虽重,但占地方很少,不用多大的空间就能装下。”陆云点点头,两人便往谢敏的卧房摸去。 。 片刻后,两人到了正寝后窗之下,便听都这个时候了,里头居然还有人在说话。 ------------ 208.第201章 好吃不如 两人藏身于谢敏的后窗之下,听到里头有窃窃私语之声,赶紧全都屏住呼吸,不发出任何动静。 保叔无声无息探起身来,手指按在窗纸最不显眼处,略一运力,那厚厚的窗纸便无声无息被他点了个洞,待保叔抽出手指,亮黄色的光线便从中透了出来。 保叔便将眼睛凑上去,从小洞往里窥探,这一看居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神情古怪的把位置让给陆云。陆云便凑上去,也有样学样忘了进去,便见里头红烛高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插满了菊花的大花瓶。 虽然还未入冬,屋里却已点上了火盆,里头温暖如春。陆云转动视线,就见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谢敏,慵懒无力的倚靠在一个男子怀中。她只穿着轻薄的绸衫,那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其间,大片的雪白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男子的大手便在那凝脂般的肌肤上游走,所过之处,谢敏的肌肤便泛起桃花般的颜色,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浓浓的春情。 谢敏全身似乎没了半根骨头,长发如瀑般垂下,挡住了她的面容,却挡不住那勾人心魄的轻吟声。陆云脸不由自主的滚烫起来,他也是看过陆枫三修的,却感觉那种赤条条的场面,都没有谢敏现在这样子让人感到诱惑。他记得当时那谢敏高傲冷酷,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孀居贵妇模样,怎会想到,她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陆云正在愣怔,就见谢敏仰起头来,风情万种的脸上春意浓浓,陆云虽然不喜此人,却也承认她这样子完全不是那些青涩少女可比。只见她仰着俏脸,媚声对那男子道:“裴郎,你这几日可趁了心意?” “嫂嫂,你可真是个尤物。”那叫裴郎的男子也仰起头来,目光火热的打量着谢敏,低声说道:“我想了你二十多年,岂是这一两天就能满足的?”说着他捻起谢敏柔丝般的长发,贪婪的深吸口气道:“我真恨不得****夜夜与你厮守。” “那你休了你那夫人,和我正大光明在一起啊?”谢敏闻言嗤嗤笑起来,那柔媚的笑声,让屋里屋外三个男人,听得都是心神一荡。 “嫂嫂,这……”裴郎登时为难道:“就算我休了那黄脸婆,我爹你公公,也不会同意咱们在一起的。” “就知道你们男人口是心非,和我这寡妇玩玩可以,是不会当真的。”谢敏面生寒霜,作势要从他怀里起身。那男子赶忙将她紧紧搂住,好话说尽,才将谢敏好容易哄住。 “眼看着京里越来越冷,我准备去江南过冬,你送我过去,如何?”谢敏方退而求其次道。说着她脸颊挨在男子的脸上,语调像撒娇一样道:“你要是没有空,我就找别人去。” “有空有空,当然有空。”那男子一盘算,连来带去也就是一个多月,正好可以彻底过瘾,便忙不迭点头道:“嫂嫂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相随。不知嫂嫂准备何时动身?” “这还差不多……”谢敏轻轻吻一下男子的面颊,呢喃道:“越快越好,在这京里总觉得不安生。” “是极,我明日就回去告个假,这一两天咱们便离京。”男子深以为然道:“虽然我哥哥已经过世,但咱们毕竟还是叔嫂,让人瞧见终归不好。” “那我一叫你还敢来……”谢敏闻言心下大定,吃吃一笑,媚态百生。 “为了嫂嫂,我不惜赴汤蹈火。”男子的呼吸粗重起来。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抱起你的嫂嫂?”谢敏星眼迷蒙,声如呢喃。 那男子彻底沦陷,低吼一声,便将谢敏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往销金帐中走去…… 下一刻,已是一室春色,可惜已无人观赏。 。 陆云和保叔悄然退了出去,躲进一间没人的房中,低声商量起来。 “那男子,是裴御寇?”陆云有些不确定道。他昨天才从商珞珈那里,得知谢敏的亡夫叫裴御敌,乃是这翠荷园的第一任主人。 “对,就是他。”保叔一脸不齿道:“他哥哥裴御敌,正是谢敏的亡夫。想不到这女人如此放荡,陆俭尸骨未寒,转眼又勾搭起自己的小叔子来。”虽然这年代民风开放,并不要求女子一定给亡夫守寡,但像谢敏这样换男人如换衣服,连小叔子都勾搭,却依然为人所不齿。 “裴御寇是地阶宗师吧?”陆云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不错,而且是成名已久的宗师,实力只怕不弱于陆俭。”保叔点点头,神情凝重道:“谢敏急着勾搭他,只怕是被陆阀这阵子的动静吓到了,迫不及待想找个保镖。” “确实。”陆云颔首道:“有那个裴御寇在,咱们甭想一探究竟了。”事实上,若非裴御寇方才精虫上脑,被谢敏迷得七荤八素,他二人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谢敏的房间。 “听两人的意思,这一两天他们就会离京。”保叔嘶声道:“那谢敏说要去江南过冬,八成只是托词,真实目的还是要将那些黄金转移。” “嗯。”陆云点点头,虽然还没有亲眼看到,但他基本可以确定,那些黄金就在谢敏手中了。 “那么这一两天,谢敏肯定要把黄金运到码头装船,”保叔沉声道:“我们正好可以半路动手。” “我们不能出面,还是交给陆阀的人出手吧。”陆云轻声说道:“不过,跟他们交底之前,我必须要亲眼看到那些黄金才行。”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弄不好就会得罪裴阀、谢阀,陆云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能让陆信冒这个险。 。 两人便潜伏在那间屋中。天不亮,就听到谢敏的房门打开,保叔赶紧凑到门缝往外一看,只见那裴御寇蹑手蹑脚走了出来,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趁着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赶紧摸到谢敏的后窗,从那个小洞往里一看,只见销金帐中,谢敏正在海棠春睡,修长的大腿从锦被中露出来,样子十分勾人。 陆云正想翻窗进去,却被保叔拉住,便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根小竹筒,悄无声息插入窗上的小洞,然后鼓起腮帮子,小心翼翼吹了起来。 陆云瞪大眼睛看着保叔,只觉眼前这小老头的形象,愈发猥琐起来。 完事儿之后,保叔又等了盏茶功夫,这才用小刀探入窗缝,轻轻将插销挑开,对陆云道:“屏住气,千万不要吸进迷烟。”以陆云的修为,一口气憋个盏茶功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陆云点点头,依言闭住气,推开窗户,纵身跳了进去。保叔则在外面给他望风。 房间里,炭盆已经快要熄灭了,只余暗红色的余烬。窗户一开,冷冽的晨风吹了进来,屋里的暖意彻底消失。 陆云踩着厚实的地毯,小心翼翼避过地上的抹胸、亵裤。走到销金帐旁,咬牙掀开了锦被,那谢敏雪白的身子上,登时起了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 209.第202章 夜劫道 陆云暗叫一声‘罪过’,探手点了谢敏的昏睡穴,然后赶紧给她盖好被子。但不知怎的,眼前似乎还晃动着那两点嫣红,陆云想要深吸口气平复一下,却又怕吸入迷烟,一时间竟有些乱套。 ‘师傅说的没错,女人果然是习武之人的天魔。’好一会儿陆云才平复下来,定定神,在屋中巡视一番,目光定格在脚下的地毯之上,这里正是图纸上标明的密室所在位置。 陆云却没有贸然动手,而是俯下身来,仔细检查起那地毯的情形,便见地毯的对角上,各绑着一根细细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一根系在销金帐的立柱上,另一根系于几案之下,若有人掀开地毯,丝线必会被崩断。 陆云轻轻解下系于几案的那根丝线,确定没有别的机关,这才小心掀开了地毯,露出上等木料铺就的地板来。那地板的颜色很重,必须仔细看才能发现上头的缝隙。 陆云凝目端详那日字形的缝隙,果然又在中央部位,看到一根不起眼的长发,就像是主人脱落下来,下人又没有发现一样。但陆云轻轻一捻那根长发,便发现它是用胶粘在地上的,机关一开,长发自然会断掉。陆云又小心将长发捻起,这才按动了矮榻下的机关。 轧轧声响起,两片木地板缓缓下移,一个四尺见方的洞口便出现在陆云眼前,陆云探头往里一看,只见一片金光闪闪,数不清的金锭便整齐的码放其中! 略一探查洞中的情形,陆云纵身跃了进去,只见这间不大的密室中,摆放着若干大大小小的箱子,箱子上都上了锁,里头应该是谢敏的私家珍藏。但最最显眼的还是堆放在墙角处的那些金锭。 只见那堆金锭,足足堆了七尺多高,四尺见方,看上去十分惊人。陆云略一盘算,差不多正好是三十万两的样子,他拿起一枚金锭,看了看底部篆体的‘聚全信’字样,以及那一串数字,正是从商珞珈手中兑出的那一批。 ‘终于找到了。’陆云轻叹一声,但找到了也没有用,他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再加上外头的保叔,也搬不动多少出去,再说天马上就亮了。 无奈之下,陆云将那枚金锭收入袖中,然后纵身跃出密室。又细心的将现场恢复原样,这才飘然离去。 。 趁着天还没亮,陆云和保叔飞快离开了翠荷园。两人一气奔到那小树林,才停了下来。 “确定了吗?”保叔忙沉声问道。 陆云点点头,将袖中那枚金锭抛到了保叔手中。 保叔接过那沉甸甸的金锭,一边端详,一边苦笑道:“确定了咱们也搬不走,只能等他们运出来。” “嗯。”陆云应一声,接过保叔抛回来的金锭,轻声道:“我这就回城去禀告父亲。” “属下就带人盯在这里,公子放心,就是只苍蝇飞出去,也逃不过我的眼睛。”保叔沉声道。 陆云点点头,保叔办事,他是绝对放心的。两人又简单商量几句,陆云便离开小树林,直奔京城而去。 。 两天后的深夜,翠荷园突然热闹起来,护卫们驱赶着一辆辆骡马大车,从园门口驶出。火把照耀下,能看到马车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似乎所载的东西并不太多,但重量显然极沉。车夫必须拼命抽打着骡马,那些牲口使劲喷着响鼻,才能将大车缓缓拉动。 “快点!天亮前必须赶到码头!”裴御寇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有些焦急的催促着车夫。他的身后,是一辆油壁香车,谢敏的丫鬟仆妇跟在车旁。 裴御寇不断地催促车队快行,但拉着那么沉重的东西,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一个时辰后,也只离开翠荷园不过七八里,距离码头还有大半路程呢。 “嫂嫂,不如你先行一步,到船上等着。”裴御寇见队伍行进太慢,对那香车上的人说道。 “叔叔不用心急,离天亮还早着呢,咱们慢慢走就成。”马车上一个女子回应道,听声音正是谢敏。 “还是快点的好。”裴御寇眉头紧皱道:“这些马车上装了什么,竟然如此沉重?” “叔叔到了就知。”谢敏卖起了关子。 “还是现在就看看,到底装了什么吧!”话音未落,四周突然接连亮起了火把,队伍已经被埋伏在道旁的一群人,团团包围起来。 “什么人,胆敢拦我裴阀车队?!”裴御寇脸一沉,横刀立马挡在油壁香车前,他手下护卫也纷纷抽出兵刃,紧张的保护起那些骡马大车来。 “呵呵,想不到传言是真的。”一把揶揄的笑声响起,几个中年男子在一群武士的簇拥下,从黑暗中走出,其中一人笑嘻嘻的看着裴御寇道:“裴三,你对你嫂子,可真是爱护有加啊。” “陆伟!”借着火光,裴御寇看清那人的面容,咬牙切齿道:“你休要含血喷人!” “我说错什么了?这深更半夜的,你要带着你嫂子去哪啊?”那人正是陆阀的武卫执事陆伟,他身边还立着观风执事陆侃、度支执事陆信,三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你管得太宽了!”裴御寇冷哼一声道:“什么时候陆阀也敢对我裴阀耀武扬威了?!赶紧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本阀不客气!” “别一口一个本阀,你吓唬谁啊?”陆侃却冷笑起来道:“你干的那些龌龊事,要是让你大伯和你爹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狗腿!” “陆侃!”裴御寇却不惊反怒,面如寒霜道:“你给我说清楚,老子干了什么龌龊事?!” “你跟你嫂子勾搭成奸这种破事,以为能瞒的了谁?”陆侃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些大车上,道:“不过我们不是来捉奸的,而是要拿回你嫂子偷走本阀的钱财!” “荒谬!”裴御寇气极反笑道:“我嫂子是何等身份,与你陆阀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要诬陷,也要找个合适的对象吧!” “看来你还蒙在鼓里,”陆伟哂笑一声,沉下脸道:“我陆阀原先的度支执事,已经因罪大恶极被处决的陆俭,窃走了阀中三百五十万贯巨款,然后由谢敏在商家的钱庄里兑成黄金三十万两,就藏在她翠荷园中。”说着他又忍不住嘿嘿一笑道:“这笔钱,原本是两人预备着远走高飞用的。想不到,陆俭那蠢货忙活一场,居然连钱带人都让你消受了。” “呔!你还敢变本加厉,侮辱于我!”裴御寇勃然大怒,突然从马背上电射而出,一刀砍向陆伟面门。 “来得好!”陆伟不断用言语挑拨裴御寇,可他非但没有疏忽大意,反而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裴御寇的金刀一闪,他便银剑出鞘,针锋相对迎了上去。裴御寇的刀法霸道凌厉,千军辟易,陆伟的剑法则绵密诡异、险峰迭起! 电光火石间,两人便交手了几十招,裴御寇虽然处于攻势、看上去占据上风,却被陆伟牛皮糖似的牢牢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还等什么!”陆伟刺出灵蛇般的一剑,对陆侃和陆信爆喝一声:“动手!” ------------ 210.第203章 呐妮 见陆伟缠住了裴御寇,陆侃和陆信便趁机带人扑向那些骡马大车。 谢敏的护卫赶忙试图阻拦,但哪是两位宗师的对手?两人三下五除二,便像拎小鸡一样,将那些护卫全都远远丢了出去。 转眼之间,陆阀的武士便将车队控制起来,陆信和陆侃走到马车旁,两人对视一眼,陆信便伸手将一辆马车的绑绳震断,然后一把掀开了盖在上头的毯子! “啊?!”一看到毯子下头的东西,陆信便忍不住惊叫一声。 这时,陆侃也看到那马车上,堆着的是七八块西瓜大小的石头,哪有一块金锭?! 陆侃面沉似水,赶紧掀开另一辆马车的毯子。却见也是一模一样,只有一堆石头而已! 一众陆阀武士也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将其余马车上的毯子也一一掀开,依然找不到一块金子,全都是灰头土脸的石头而已! 一名玄阶武士犹不甘心,举起兵刃,灌注全身真气,斫在一块圆石上。只听当啷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中,精钢打制的朴刀断成了两截,那圆石也被砍成了两段……但只是变成了两块石头而已,并没有任何花样在里头。 “怎么会这样?”陆侃仔细检查了那些马车,根本不用像手下那样把石头斫开,只需要掂一下份量,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到底有没有金子藏在里头了。 结果,根本没有。 陆伟见状,也不再纠缠裴御寇,一剑将其逼退,跳出了站圈。 对面有三名地阶宗师,裴御寇也不追击,只站在那里幸灾乐祸的狞笑道:“找到你们的金子了吗?!” “……”陆阀三名执事神情凝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尔等公然污蔑,阻拦抢劫,完全不把我裴阀放在眼里!”裴御寇却气焰愈加嚣张道:“你们做了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明日等着我裴阀的报复吧!” “你少得意!这种偷梁换柱的低劣把戏能瞒得过谁?”陆伟怒道:“大半夜的和你嫂子拉着石头去干嘛?” “谁说马车里是我嫂子?”裴御寇冷笑一声,双掌一拍。 那油壁香车旁的仆妇,便将车帘挑开,一个相貌普通、身材打扮与谢敏无异的女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陆阀几位执事和谢敏从小便认识,自然能看出,那女子绝非艳名远播的寡妇敏。 “至于我拉着石头去干什么,”裴御寇愈发得意,好整以暇道:“我说去盖房子,你管得着吗?” “……”这会儿就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被对方耍了,陆伟和陆侃的脸色很不好看。裴阀虽实力不如夏侯阀,却蛮横霸道更胜后者,一样是得罪不起的,这下明天可有好戏看了。 两人不禁望向陆信,陆伟小声嘟囔道:“这下让那小子坑苦了……”他把裴御寇得罪的最狠,估计明天首当其冲,会是最倒霉的一个。 陆信也是一脸迷惑,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他们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是自然,可问题是,陈仓在哪里?”陆伟不满的嘟囔道。 “放心,陆云已经去找了,一定不会让他们逃掉!”陆信安慰两人一句,对那裴御寇沉声道:“裴三,你不用得意的太早,究竟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煮熟的鸭子,到现在还嘴硬!”裴御寇冷笑连连道:“我还不走了,咱们就耗在这里,等天亮直接回京,去问问陆尚,这事儿到底该怎么说!” “大胆!敢直呼我们阀主的名讳!”陆伟怒喝一声。 “就继续嚣张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裴御寇怪笑着看一眼陆伟,哈哈大笑起来。 。 黑暗中,陆云运起身法,急速奔驰。 今夜他一直在暗中紧盯着翠荷园。裴御寇等人一出门,陆云发现整个车队只有十一辆马车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三十万两黄金,可不是这么点马车就能拉得动。 但也不能排除,对方会分数次运输,所以他还是紧紧跟了上去。 方才陆阀众人包围车队时,陆云没有现身,而是在暗处冷眼旁观,一看到车上的石头和车里的女子,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顾不上多想,陆云便赶紧奔回翠荷园。 半盏茶功夫不到,他便来到那边庄园外的小树林中。 小树林里,保叔正紧盯着庄园,察觉有人进来,他先是一惊。待看到是陆云后,才松口气道:“怎样公子,截住他们没有?” “截住了,但裴御寇的车队,装的都是石头!”陆云眉头紧皱,死死看着一片漆黑的庄园道:“而且,谢敏也不在车上。” “啊!”保叔失声叫了一下,不可思议道:“难道那婆娘还在翠荷园?那她出这一路疑兵的意义何在?!” “不,她今晚肯定要行动!”陆云却断然摇头道:“她肯定很清楚,明天事情闹大,说不得各阀就要联合搜园了!”虽然裴御寇成功耍了自己一道,但他的举动疑点重重,裴阀就算要陆阀赔罪,也得先彻底证明谢敏的清白才行! “属下这两天,一直盯着那翠荷园,除了今晚裴御寇这一行人,就没见过别的车辆出去!”保叔皱眉苦思道:“莫非他们中途兵分两路了?” “没有,我一直跟着裴御寇他们,出门时是十一辆马车,被拦住时还是十一辆,中途并没有任何变化。”陆云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保叔百思不得其解道:“谢敏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哼!”陆云的衣袂在夜风中纷飞,俊俏的脸上一片肃杀,怒气勃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耍什么花招都没有用!”说着,他沉声问道:“我要的东西你让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保叔赶忙招招手,从暗处闪出两名死士,两人的手中还各牵了一条戴着笼头的大狗。 “都是最好的猎犬,在深山老林里追猎物时,从来不失手。”一名死士对陆云说完,另一人却有些担心道:“但再好的猎犬,也闻不出金子的味道。” “无需多言,跟我走就是。”陆云沉声丢下一句,说完便大步向翠荷园走去。 “快跟上公子。”保叔赶忙号令一声,带着两名死士,牵着两条猎狗,紧紧跟随陆云而去。 转眼间,陆云一行人便到了翠荷园门口,庄园里的恶犬,嗅到同类的气息,吠叫声愈发凶猛。他们的两条猎犬也变得暴躁起来,但被笼头罩着嘴,无法吠叫,只能不断地刨动四肢。 “叫门!”陆云沉声下令,一名死士便上前,重重叩动门环道:“开门开门!” “什么人?敢大半夜的敲门!”门内,响起了庄园护卫气急败坏的声音。“活腻歪了是不是!” “把门打开!”陆云皱了皱眉,看一眼保叔。 保叔会意,抽出一柄长刀,寒光一闪,便将大门的数道门栓齐刷刷砍断。 吱呀一声,大门洞开。一脸错愕的三名庄园护卫,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门内,那三名护卫显然没料到,对方居然敢直接把府上大门劈开,气焰登时就矮了大半,色厉内荏道:“知道这里头住的什么人吗……” “滚一边去!”既然公子已经下令硬闯,保叔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长刀一卷,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便将那三名护卫笼罩其中。 ------------ 210.第203章 呐妮 见陆伟缠住了裴御寇,陆侃和陆信便趁机带人扑向那些骡马大车。 谢敏的护卫赶忙试图阻拦,但哪是两位宗师的对手?两人三下五除二,便像拎小鸡一样,将那些护卫全都远远丢了出去。 转眼之间,陆阀的武士便将车队控制起来,陆信和陆侃走到马车旁,两人对视一眼,陆信便伸手将一辆马车的绑绳震断,然后一把掀开了盖在上头的毯子! “啊?!”一看到毯子下头的东西,陆信便忍不住惊叫一声。 这时,陆侃也看到那马车上,堆着的是七八块西瓜大小的石头,哪有一块金锭?! 陆侃面沉似水,赶紧掀开另一辆马车的毯子。却见也是一模一样,只有一堆石头而已! 一众陆阀武士也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将其余马车上的毯子也一一掀开,依然找不到一块金子,全都是灰头土脸的石头而已! 一名玄阶武士犹不甘心,举起兵刃,灌注全身真气,斫在一块圆石上。只听当啷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中,精钢打制的朴刀断成了两截,那圆石也被砍成了两段……但只是变成了两块石头而已,并没有任何花样在里头。 “怎么会这样?”陆侃仔细检查了那些马车,根本不用像手下那样把石头斫开,只需要掂一下份量,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到底有没有金子藏在里头了。 结果,根本没有。 陆伟见状,也不再纠缠裴御寇,一剑将其逼退,跳出了站圈。 对面有三名地阶宗师,裴御寇也不追击,只站在那里幸灾乐祸的狞笑道:“找到你们的金子了吗?!” “……”陆阀三名执事神情凝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尔等公然污蔑,阻拦抢劫,完全不把我裴阀放在眼里!”裴御寇却气焰愈加嚣张道:“你们做了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明日等着我裴阀的报复吧!” “你少得意!这种偷梁换柱的低劣把戏能瞒得过谁?”陆伟怒道:“大半夜的和你嫂子拉着石头去干嘛?” “谁说马车里是我嫂子?”裴御寇冷笑一声,双掌一拍。 那油壁香车旁的仆妇,便将车帘挑开,一个相貌普通、身材打扮与谢敏无异的女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陆阀几位执事和谢敏从小便认识,自然能看出,那女子绝非艳名远播的寡妇敏。 “至于我拉着石头去干什么,”裴御寇愈发得意,好整以暇道:“我说去盖房子,你管得着吗?” “……”这会儿就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被对方耍了,陆伟和陆侃的脸色很不好看。裴阀虽实力不如夏侯阀,却蛮横霸道更胜后者,一样是得罪不起的,这下明天可有好戏看了。 两人不禁望向陆信,陆伟小声嘟囔道:“这下让那小子坑苦了……”他把裴御寇得罪的最狠,估计明天首当其冲,会是最倒霉的一个。 陆信也是一脸迷惑,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他们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是自然,可问题是,陈仓在哪里?”陆伟不满的嘟囔道。 “放心,陆云已经去找了,一定不会让他们逃掉!”陆信安慰两人一句,对那裴御寇沉声道:“裴三,你不用得意的太早,究竟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煮熟的鸭子,到现在还嘴硬!”裴御寇冷笑连连道:“我还不走了,咱们就耗在这里,等天亮直接回京,去问问陆尚,这事儿到底该怎么说!” “大胆!敢直呼我们阀主的名讳!”陆伟怒喝一声。 “就继续嚣张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裴御寇怪笑着看一眼陆伟,哈哈大笑起来。 。 黑暗中,陆云运起身法,急速奔驰。 今夜他一直在暗中紧盯着翠荷园。裴御寇等人一出门,陆云发现整个车队只有十一辆马车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三十万两黄金,可不是这么点马车就能拉得动。 但也不能排除,对方会分数次运输,所以他还是紧紧跟了上去。 方才陆阀众人包围车队时,陆云没有现身,而是在暗处冷眼旁观,一看到车上的石头和车里的女子,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顾不上多想,陆云便赶紧奔回翠荷园。 半盏茶功夫不到,他便来到那边庄园外的小树林中。 小树林里,保叔正紧盯着庄园,察觉有人进来,他先是一惊。待看到是陆云后,才松口气道:“怎样公子,截住他们没有?” “截住了,但裴御寇的车队,装的都是石头!”陆云眉头紧皱,死死看着一片漆黑的庄园道:“而且,谢敏也不在车上。” “啊!”保叔失声叫了一下,不可思议道:“难道那婆娘还在翠荷园?那她出这一路疑兵的意义何在?!” “不,她今晚肯定要行动!”陆云却断然摇头道:“她肯定很清楚,明天事情闹大,说不得各阀就要联合搜园了!”虽然裴御寇成功耍了自己一道,但他的举动疑点重重,裴阀就算要陆阀赔罪,也得先彻底证明谢敏的清白才行! “属下这两天,一直盯着那翠荷园,除了今晚裴御寇这一行人,就没见过别的车辆出去!”保叔皱眉苦思道:“莫非他们中途兵分两路了?” “没有,我一直跟着裴御寇他们,出门时是十一辆马车,被拦住时还是十一辆,中途并没有任何变化。”陆云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保叔百思不得其解道:“谢敏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哼!”陆云的衣袂在夜风中纷飞,俊俏的脸上一片肃杀,怒气勃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耍什么花招都没有用!”说着,他沉声问道:“我要的东西你让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保叔赶忙招招手,从暗处闪出两名死士,两人的手中还各牵了一条戴着笼头的大狗。 “都是最好的猎犬,在深山老林里追猎物时,从来不失手。”一名死士对陆云说完,另一人却有些担心道:“但再好的猎犬,也闻不出金子的味道。” “无需多言,跟我走就是。”陆云沉声丢下一句,说完便大步向翠荷园走去。 “快跟上公子。”保叔赶忙号令一声,带着两名死士,牵着两条猎狗,紧紧跟随陆云而去。 转眼间,陆云一行人便到了翠荷园门口,庄园里的恶犬,嗅到同类的气息,吠叫声愈发凶猛。他们的两条猎犬也变得暴躁起来,但被笼头罩着嘴,无法吠叫,只能不断地刨动四肢。 “叫门!”陆云沉声下令,一名死士便上前,重重叩动门环道:“开门开门!” “什么人?敢大半夜的敲门!”门内,响起了庄园护卫气急败坏的声音。“活腻歪了是不是!” “把门打开!”陆云皱了皱眉,看一眼保叔。 保叔会意,抽出一柄长刀,寒光一闪,便将大门的数道门栓齐刷刷砍断。 吱呀一声,大门洞开。一脸错愕的三名庄园护卫,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门内,那三名护卫显然没料到,对方居然敢直接把府上大门劈开,气焰登时就矮了大半,色厉内荏道:“知道这里头住的什么人吗……” “滚一边去!”既然公子已经下令硬闯,保叔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长刀一卷,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便将那三名护卫笼罩其中。 ------------ 211.第204章 通幽 待那匹练消失,三名护卫已经全部昏倒在地。保叔还是手下留情了,用得是刀背,不是刀刃。 “去谢敏的住处!”陆云低喝一声,径直向内院走去。保叔等人紧跟在他的身边,一路上遇到前来阻拦的护卫,都由保叔出手,通通打昏过去。 不过这回庄园中护卫的数量,要远远少于前次夜探时的所见,一直到谢敏的房外,也就只有七八名螳臂当车之辈而已。这显然是极不正常的…… 保叔抢在陆云之前,一把推开了谢敏的房门,里头菊花依旧,炭盆送暖,此间主人却不见了踪影。 陆云并没有马上进屋,而是示意两名死士,将猎犬的笼头取下。同时,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将瓶中无色的液体,倒在手帕之上,然后送到两只猎犬鼻前。 两只猎犬朝那手帕一阵猛嗅,登时兴奋起来,一面朝着屋子里头狂吠,一面试图将主人带入屋中。 两名死士见状,紧跟着猎犬进了房中,便见那两只狗儿直扑榻前,对着那方地毯亢奋的狂吠不止。 “移开地毯!”陆云沉声下令,保叔赶忙将那地毯扯到一边。陆云同时按下了榻板下的机关,那个密道便在轧轧声中,敞开在众人面前。 洞口一开,两只猎犬便毫不犹豫蹦了进去,牵着它们的两名死士也赶紧跟着跳了进去。 陆云和保叔对视一眼,两人也紧随其后而下。 。 密室中一片漆黑,但对陆云丝毫不是问题,他一眼就看到,原先堆在密室中的金锭,已经消失不见了。非但是金锭,就连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也同样不翼而飞。 两只猎犬扑到那原本堆放金锭的角落中,皆是四足立定,疯狂的咆哮不止。 “那里,就是原先堆放黄金的地方吧。”保叔瞧着两只猎犬狂吠的方向,能清晰的看见地面被重物压下去的凹陷,他嘶声问陆云道。 陆云点了点头。 “居然全都搬走了。”保叔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足足三十万两啊! “公子,咱们赶紧出去寻找,”虽然想不明白,猎犬为何突然连黄金都能追踪,两名死士还是激动地提醒陆云道:“只要他们没走远,就一定能追踪的到!” 陆云点点头,和三人携带两条猎犬返回了地面。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两只猎犬突然就失去了目标,任凭两名死士牵着它们,转遍房外各个角落,也依然找不到追踪的方向。 “看来还是不成……”保叔愁眉苦脸的看着陆云,这下自家公子可捅了大篓子。明天事情闹僵起来,恐怕连他的前程都会大受影响。 “不应该啊……”陆云皱眉苦思,在门口来回踱步。看猎犬之前的反应,显然能追踪到那批黄金,怎么刚刚离开房间,一下就失去目标了呢? ‘莫非谢敏已经察觉到自己已经动了手脚?’陆云不禁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那种药水的气味人根本闻不到,当时自己又点了谢敏的昏睡穴,她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想到这,陆云咬牙沉声道:“放开绳子!” 两名死士闻命,赶紧松开紧拽着绳索的双手,两条猎犬没了约束,便不约而同,箭一般窜进屋里,再次跃入那地下密室之中,一声急过一声的狂吠起来。 “两只蠢狗,又回去干什么?!”两名死士气不打一处来,跟着进去密室,就要将两条丢人的猎犬提溜出来。 “慢!”陆云的声音响起,他也跟着下了密室。 两名死士赶忙住手让到一边。 陆云抱臂站在密室中,眉头紧皱的看着依旧在墙角狂吠的猎犬。片刻后,他突然沉声道:“打起火把!” 两名死士赶忙爬出去寻找火把。 保叔走到陆云身边,嘶声问道:“莫非公子认为,那些黄金还在这密室中?” 陆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这是两名死士去而复返,一时间哪能找到火把。两人情急之下,将屋里的火盆端下了密室,又从书架上卷了一捧书籍,一本本丢到火盆里,火焰登时蹿高了一尺,将整间密室照的亮如白地。 陆云皱眉看着那些书籍的封皮,都是珍贵的孤本古籍。恐怕哪一本都值成百上千贯,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借着那明亮的火光,他仔细端详密室的墙壁,终于发现有一处极不显眼的缝隙,正在原先堆放黄金的地方。 他凑近了那处墙壁,伸手顺着那道缝隙摸去,果然摸到了一处暗门的痕迹。上次探查时,这暗门被那些黄金阻挡,是以陆云并未发现。 陆云又是一阵摸索,却没有找到机关,不由有些焦急的按了一下暗门的边缘,便听到吱呦一声,那暗门竟开了一条缝。 陆云不由恍然,这暗门既然开设在暗室之中,自然没必要再设置机关。他赶紧双手用力,将那暗门推开,一个黑洞洞、嗖嗖透着冷风的洞口,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洞口一出现,两条猎犬便嗖的一声钻了进去,陆云等人见状,也赶忙紧紧跟上。 “想不到,在密室之中居然还有暗道,谢敏为了这些金子,也真是拼了。”保叔一边奔行在一人多高的地洞中,一边感叹连连。 “这暗道是之前修好的。”陆云打量着暗道的四壁,沉声说道。 “那可就有意思了,这翠荷园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修暗道有什么用。”保叔不理解道。 正说话,便见那两只猎犬已经停下脚步,焦急的团团乱转。 众人跟过去一看,原来暗道的尽头到了。这密道也就是一里多长,一转眼的功夫而已。 两名死士赶忙攀上去,摸索了半天,终于打开了机关,一跃而出。 待陆云和保叔携带猎犬跟了上去,就见自己出现在一间奢华程度,不亚于谢敏房间的卧室之中,但显然这是间男子的卧房。 “嘿嘿……”保叔乐不可支道:“居然是卧房连着卧房,陆俭看上去一脸沉闷,想不到内心如此风骚!”他已经猜到,这里是何处了。 “这应该就是清风苑。”陆云点点头,信手推开了房门,正如他所料,院子里空无一人。 “不错,这正是清风苑。”保叔曾经长期监视住在清风苑的陆枫,自然对此处知之甚详。 陆俭出事之后,此处别院便被查封,当然是空无一人了。 这时只见那两条猎犬,朝着大门口狂奔而去。 陆云等人赶紧跟了上去,来到大门口时,只见清风苑的大门虚掩着,门上的封条早就被撕成两半。 这时,不用猎犬,陆云等人也能追踪下去了。因为他们已经看清,地上那深深的车辙,一直通向西面的官道! 众人便沿着车辙一阵狂奔,刚刚听到洛河哗哗的水声,就看见三十余辆骡马大车,正向河边的码头缓缓驶去。 陆云飞快的数一下那些马车的数量,便知道这次肯定错不了,低喝一声:“保叔,你不要出手!”说着便纵身飞掠而去。 ------------ 212.第205章 一夫当关 见陆云飞掠而出,保叔和两名护卫赶忙紧随其后。转眼之间,四人就拦在了那车队和码头之间。 “尔等何人,敢拦我谢阀的车队!”那队人马颇有些做贼心虚,一看到有人拦在面前,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对方只有四人时,他们才心下稍定,怒喝道:“想学贼人剪径,也得看清楚对象!” 这车队有三十余辆骡马大车,连赶车的带护卫,足足一两百号人。陆云他们却只有四个,而且还老的老小的小,就算再加上那两条狗,看起来也依然是螳臂当车。 “我陆阀的钱,可不是那么好吞的!”陆云也不蒙面,便正大光明的站在车队前,对方虽人多势众,他却视如草芥。朗声说道:“尔等留下马车,速速离去,还可留你们一条狗命!” “哈哈哈!”一众护卫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道:“就凭你,也敢威胁我们?小子,你就是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话虽如此,但听到陆云自报家门,说是陆阀众人,他们还是有些投鼠忌器,并不敢贸然攻击。 “啰嗦什么,成全他就是!”谁知此时,一个狠厉的女声响起。陆云循声一看,便瞧见中间一辆马车上,车帘挑开,露出谢敏那张罩满寒霜的美艳面孔。 谢敏心情十分不爽。她本来是给陆俭保存那三十万两黄金,但陆俭出事之后,谢敏便起了独吞这笔巨款的心思。她虽然是谢阀的嫡女,还继承了丈夫不少的遗产,但架不住整日铺张筵席、坐吃山空啊! 把三十万两黄金吃下去,谢敏就可以继续纸醉金迷二三十年。若是拿这些钱财购置产业,以钱生钱的话,整个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想到这点,谢敏彻底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再把这笔金子吐出去。 但是陆阀丢了巨款,一直在紧锣密鼓的追查,谢敏十分担心,自己和陆俭的关系瞒不住人,陆阀查来查去,终究会查到自己头上。所以谢敏一天比一天紧张,生恐陆阀的人杀上门来,抢走她的黄金,还让她身败名裂。 因此谢敏才会勾搭裴御寇,就是想让这个对她痴心多年的小叔子,帮自己看家护院。但裴御寇到了翠荷园,谢敏还是感到不安生……裴御寇毕竟只是地阶宗师,想要顶住陆阀的压力,还是不够看。 要是换成他大哥裴御仇在这儿,谢敏自然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可惜,那位天阶大宗师对她半点兴趣都没有…… 是以谢敏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些黄金运出京城再说,但不是运往江南,而是运到关中。谢阀起自关中,她在那里人脉深厚,无论是收藏还是处理这笔财富,都比在别处要得心应手许多。 为此,谢敏苦心孤诣,又是明修栈道,又是暗度陈仓。让那裴御寇带领假车队向东,自己则偷偷带着手下,通过昔日和陆俭幽会的密道,将那三十万两黄金偷偷运到清风苑。再从空无一人的清风苑外装车,运去西面码头,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谁知这时半道杀出了陆云! 借着火把,谢敏能看清陆云那足以让所有人过目不忘的面容。她对这个打伤自己侄子的小子,素来怀恨在心,眼见他又蹦出来坏自己好事,谢敏登时勃然大怒。一股邪火烧去了所有的理智,她居然下令,要将陆云杀人灭口! 。 “是!”几名护卫闻命,马上拔出兵刃,狞笑着朝陆云扑去。有自家主人兜着,他们很乐于蹂躏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门阀子弟。 他们本以为,那老者还有两名牵狗的武士,会赶紧挡在少年身前。谁知看到敌人杀来,三人居然后退一步,竟要让那少年独自面对他们! “不自量力!”几名护卫怪叫一声,兵刃从不同方位,朝陆云招呼而去。 陆云面沉似水的迎着来敌,轻抚一下腰间的宝剑,众人只见夜空中寒光闪烁,那些护卫手中的兵器便纷纷落地,一个个惨叫着捂住手腕! 再看陆云,已是长剑在手,剑尖下垂,尤滴着刺目的血珠。 “好快的剑!”谢敏手下众护卫登时收起了对陆云的轻视,如临大敌的纷纷拔出兵刃。 夜风将陆云白色的衣袍吹得猎猎舞动,他依然保持握剑的姿势,只身一人拦在车队之前,此刻众人却再无螳臂当车的轻视,反而生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 “一起上!”见自己这么多人,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震慑住,谢敏气急败坏的尖叫道:“干掉他!” 这次,几十名护卫一起朝陆云扑了上来,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就不信这么多人,依然奈何不了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时陆云也动了,他毫不畏惧的仗剑迎了上去,眨眼便冲入敌群。那些护卫赶紧挥舞兵刃向陆云攻去,却见他白衣飘飘、翩若惊鸿,剑光闪烁、宛若游龙,从容游走于敌群之中,却没有任何人能摸到他的衣角,反而不断被他刺中手腕,兵刃不断落地。 几个呼吸间,陆云已经击中了十余名护卫,而且全是刺中其手腕,使其丧失战斗力,这可比直接杀人还要困难! 而且陆云是以玄阶实力办到这一切的,其剑法之精妙,身法之高超,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这下非但那些谢敏的手下全都被镇住,就连保叔也忍不住目瞪口呆。他是看着陆云长大的,不知和陆云切磋过多少次,知道陆云从来都是靠着功力深厚,以力破巧的。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陆云如此举重若轻,仅靠着精妙的身法招式,就能以一敌众,而且敌人中还有和他眼下实力相当的,数名玄阶强者。 保叔自然知道,这都是那陆仙的功劳。陆仙昔年号称浩然剑,自然是以剑法打天下。但当年,陆仙走的是大开大合、刚猛方正的路数,现在传授陆云的剑法和身法,却飘逸潇洒、精巧至极,显然十余年不见,陆仙对武道的感悟,已经又上了一个台阶。 保叔不禁一阵黯然伤神,暗道:‘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他悉心教导陆云十年,却赶不上陆仙教上个把月…… 。 击落了十余人的兵器,陆云并未继续穷追猛打,而是趁势冲破敌阵,冲到了车队之中。那些车夫和护卫的惊呼声中,只见他长剑一闪,便将一辆马车的车轱辘砍成了两半,马车登时失去平衡,轰然倾倒在地。车上装载的箱子也落在地上,咔嚓一声,碎裂开来,装在里头的金锭,登时洒了一地。 一看到那些黄金,保叔立即便按照陆云事前的吩咐,燃放了一枚烟花。 嗖的一声,银白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好一个火树银花! “不好,他叫人来了!”谢敏登时大骇,尖叫着下令道:“不要和他纠缠,赶紧分头离开!”现在她已经不敢奢望,吞下所有的黄金了,能留下多少算多少吧! 陆云哪能让她逃掉?在被合围之前,他飞跃到下一辆马车上,再次一剑挥出,又将那辆马车的车轮砍断。 前方不过是个野码头,道路并不宽阔,也就是仅容两辆马车并行而已,陆云一毁掉这两辆马车,登时车队便无法前行了。 “快拦住这小子!”眼见着陆云又朝自己飞扑而来,谢敏吓得尖叫起来。 护卫赶紧将谢敏团团保卫起来,却见陆云如大鹏般飞跃而起,转眼就到了众人头顶,然后脚尖在谢敏的马车顶上轻轻一点,便越过她的马车,朝车队后方扑了过去。 谢敏能清楚的看到,在越过自己头顶时,陆云脸上那轻蔑的一笑。 ------------ 213.第206章 万夫莫开 翠荷园东七八里处,陆阀等人仍在与那裴御寇对峙。 裴御寇本就是担任着明修栈道的任务,现在已经顺利将陆阀众人吸引到自己身边,他当然乐得跟陆阀众人耗到天亮了。 至于陆伟和陆侃,其实早就想一走了之,但裴御寇哪肯放他们离去,而且陆信也坚持不走,两人也只能陪他一直耗在这里。 这会儿双方已经无话可说,再说就得又打起来了,索性便谁也不理谁,裴御寇骑着马,在野地里来回溜着圈子。心里盘算着,这会儿嫂嫂应该已经到了码头,乘船南下了吧。等自己料理完了陆阀的事情,便到江南和她会合,过一个没羞没臊的冬天。 直到这会儿,裴御寇还以为谢敏要去江南,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地其实是关中。 那厢间,陆信等人就没有裴御寇这个好心情了,陆侃和陆伟黑着脸,已经在考虑明日的善后事宜了。两人商量着,就算今天空手而归,明日也得一口咬死了,黄金就在翠荷园。这样说不定还能让裴御寇稍有忌惮,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 但无论如何,这次狐狸没打着,还惹了一身骚,实在是太倒霉了…… 虽然两人都没有再说陆云什么,陆信也能感到他们深深地失望。有心替陆云辩解几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当气氛越来越尴尬时,陆信突然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陆伟的肩膀,指着他身后的天空道:“快看!” “什么……”陆伟闻言,不由自主的回头一看,只见一团银白色的焰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绽开,无比的鲜艳夺目…… “这是本阀的召集信号!”陆侃也看到那烟花,高声叫道:“西边三十里外,那是野店渡方向。” “是陆云,他一定找到黄金了!”看到那代表事态紧急的信号,陆信不忧反喜,激动道:“快!我们赶紧过去!” “好!”陆伟和陆侃也来了精神,三人立即召集手下,准备赶往野店渡。 “慢着!”裴御寇情知不妙,赶忙想要拦住他们。 “裴三,怎么,又要过两招不成?!”陆伟再次拔出了他的银剑,笑嘻嘻的跟裴御寇比划一下。 裴御寇稍一权衡,自己这边无论是宗师数量,还是手下护卫,都远远比不上对方。他也不想真的打生打死,便黑着脸道:“陆六,你们非要继续闹下去,老子便奉陪到底!”狠话虽然撂下了,他却没有抽出自己的金刀。 “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玩得起!”陆伟又不是被吓大的,冷笑一声道:“没胆和我打,就让到一边去!”说完,便和两位兄弟,带着一干陆阀武士,朝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看着陆阀众人离去的身影,裴御寇一阵神情变幻,最后狠狠一抽马屁股,也不带手下,便独自尾随陆阀众人而去。 。 野店渡前,陆云摧毁了两辆马车,便彻底挡住谢敏前进的道路。而后他又从谢敏头顶上飞跃而过,将最后的两辆马车也如法炮制一番。这下整个车队,便一下子进退两难了。 车夫们想要将被摧毁的马车移开,但一时间哪能移的开?何况就算移开了又怎样,那少年高来高去,如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又可以将其他马车击毁。 也有人见事不好,想悄悄从那口破碎的箱子里,偷点金子趁乱逃走。但保叔和那两名带狗的死士,在那里虎视眈眈的盯着呢。在那些谢敏的护卫看来,这少年已然如此厉害了,那疤面怪汉和两名劲装武士,恐怕武功还得更高……要不人家怎么敢凭这么几个人,就拦他们的车队呢? 于是乎,这些被吓破了胆子的车夫护卫,居然没有一个敢带着金子逃跑的…… 几乎以一己之力,将局面控制下来,陆云才提着剑,缓缓向谢敏的马车走去。 “站住!”谢敏的护卫赶忙色厉内荏的阻拦。 陆云一扬手中长剑,那些护卫便吓的后退连连。 “让开。”陆云声音十分轻柔,但在那些护卫看来,却是震慑十足。“我不想多伤无辜。” 说起来,那些护卫自己都觉得奇怪,对方明明是个地阶之下的少年,但对他们的威慑,却超过了地阶宗师。听了陆云这一句,他们彻底丧失了向陆云挥刀的勇气,却又不敢就这样让开,只能随着陆云的进逼,不断地后退再后退。 眼看着他们就要退到自己身后了,谢敏知道指望不了这群废物,何况她也不相信陆云敢伤害自己。还不如索性光棍一点,便闷哼一声道:“都让开吧。” 众护卫如蒙大赦,呼啦一下便全都散开。 谢敏端坐在马车上,冷冷看着走到面前的陆云,一言不发的等他先开口。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陆云将长剑收入鞘中,看着这个穿上衣服就惹人生厌的女人。真不知道陆俭、裴御寇那些人,为什么会为她如痴如醉。 “我就是要说什么,也犯不着跟你个毛头小子废话。”谢敏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也是,你们大人的事,我小孩子家家的也不好多嘴。”陆云认同的点点头道:“那你就等着我父亲,还有本阀的诸位执事过来吧。” ‘有这么厉害的小孩子吗?!’谢敏恨得咬牙切齿,但听到陆云后一句,她登时变了脸色道:“怎么,你刚才是给陆阀的执事发信号?” “我总不会没事儿放烟花玩吧。”陆云哂笑一声,又状若感叹的说了一句:“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为了这点钱财,居然不顾自己的名誉地位,非要弄个身败名裂。”说完,他便眼观鼻鼻观心,静立在马车旁,似乎充当起了看守的角色。 “……”听了陆云的话,谢敏心中翻江倒海起来。刚才陆云所放的烟花,会将陆阀在京城外的宗师、部曲,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过来。眼下已是人赃并获的局面,她很清楚自己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身败名裂,再无脸面立足于京城之中。 直到此刻,谢敏才被陆云一番话,从财迷梦中惊醒过来。她猛然意识到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尊贵的身份、是受人追捧的生活,是无穷虚荣编织的美梦。而不是什么该死的金子,那是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来的! ‘不行,我必须离开这里。’谢敏心中狂叫道,只要能够离开,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了。想到这,她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陆云,哑声道:“求你放我离开。” “看来你还没有蠢到家。”陆云笑了,看看东南方向,心中约莫了一下时间。然后他轻声对谢敏道:“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但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敏闻言,就像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登时神情一振,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只见她探出********,轻舔一下嘴角,媚态横生的瞥一眼俊美无俦的陆云,颇有些食指大动道:“只要你肯放过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陆云不由一阵恶寒,狠狠瞪她一眼道:“你想到哪去了?!”这谢敏的年龄,给他当妈都够了,居然还想对他用美人计,也不知到底是谁吃亏?! ------------ 213.第206章 万夫莫开 翠荷园东七八里处,陆阀等人仍在与那裴御寇对峙。 裴御寇本就是担任着明修栈道的任务,现在已经顺利将陆阀众人吸引到自己身边,他当然乐得跟陆阀众人耗到天亮了。 至于陆伟和陆侃,其实早就想一走了之,但裴御寇哪肯放他们离去,而且陆信也坚持不走,两人也只能陪他一直耗在这里。 这会儿双方已经无话可说,再说就得又打起来了,索性便谁也不理谁,裴御寇骑着马,在野地里来回溜着圈子。心里盘算着,这会儿嫂嫂应该已经到了码头,乘船南下了吧。等自己料理完了陆阀的事情,便到江南和她会合,过一个没羞没臊的冬天。 直到这会儿,裴御寇还以为谢敏要去江南,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地其实是关中。 那厢间,陆信等人就没有裴御寇这个好心情了,陆侃和陆伟黑着脸,已经在考虑明日的善后事宜了。两人商量着,就算今天空手而归,明日也得一口咬死了,黄金就在翠荷园。这样说不定还能让裴御寇稍有忌惮,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 但无论如何,这次狐狸没打着,还惹了一身骚,实在是太倒霉了…… 虽然两人都没有再说陆云什么,陆信也能感到他们深深地失望。有心替陆云辩解几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当气氛越来越尴尬时,陆信突然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陆伟的肩膀,指着他身后的天空道:“快看!” “什么……”陆伟闻言,不由自主的回头一看,只见一团银白色的焰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绽开,无比的鲜艳夺目…… “这是本阀的召集信号!”陆侃也看到那烟花,高声叫道:“西边三十里外,那是野店渡方向。” “是陆云,他一定找到黄金了!”看到那代表事态紧急的信号,陆信不忧反喜,激动道:“快!我们赶紧过去!” “好!”陆伟和陆侃也来了精神,三人立即召集手下,准备赶往野店渡。 “慢着!”裴御寇情知不妙,赶忙想要拦住他们。 “裴三,怎么,又要过两招不成?!”陆伟再次拔出了他的银剑,笑嘻嘻的跟裴御寇比划一下。 裴御寇稍一权衡,自己这边无论是宗师数量,还是手下护卫,都远远比不上对方。他也不想真的打生打死,便黑着脸道:“陆六,你们非要继续闹下去,老子便奉陪到底!”狠话虽然撂下了,他却没有抽出自己的金刀。 “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玩得起!”陆伟又不是被吓大的,冷笑一声道:“没胆和我打,就让到一边去!”说完,便和两位兄弟,带着一干陆阀武士,朝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看着陆阀众人离去的身影,裴御寇一阵神情变幻,最后狠狠一抽马屁股,也不带手下,便独自尾随陆阀众人而去。 。 野店渡前,陆云摧毁了两辆马车,便彻底挡住谢敏前进的道路。而后他又从谢敏头顶上飞跃而过,将最后的两辆马车也如法炮制一番。这下整个车队,便一下子进退两难了。 车夫们想要将被摧毁的马车移开,但一时间哪能移的开?何况就算移开了又怎样,那少年高来高去,如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又可以将其他马车击毁。 也有人见事不好,想悄悄从那口破碎的箱子里,偷点金子趁乱逃走。但保叔和那两名带狗的死士,在那里虎视眈眈的盯着呢。在那些谢敏的护卫看来,这少年已然如此厉害了,那疤面怪汉和两名劲装武士,恐怕武功还得更高……要不人家怎么敢凭这么几个人,就拦他们的车队呢? 于是乎,这些被吓破了胆子的车夫护卫,居然没有一个敢带着金子逃跑的…… 几乎以一己之力,将局面控制下来,陆云才提着剑,缓缓向谢敏的马车走去。 “站住!”谢敏的护卫赶忙色厉内荏的阻拦。 陆云一扬手中长剑,那些护卫便吓的后退连连。 “让开。”陆云声音十分轻柔,但在那些护卫看来,却是震慑十足。“我不想多伤无辜。” 说起来,那些护卫自己都觉得奇怪,对方明明是个地阶之下的少年,但对他们的威慑,却超过了地阶宗师。听了陆云这一句,他们彻底丧失了向陆云挥刀的勇气,却又不敢就这样让开,只能随着陆云的进逼,不断地后退再后退。 眼看着他们就要退到自己身后了,谢敏知道指望不了这群废物,何况她也不相信陆云敢伤害自己。还不如索性光棍一点,便闷哼一声道:“都让开吧。” 众护卫如蒙大赦,呼啦一下便全都散开。 谢敏端坐在马车上,冷冷看着走到面前的陆云,一言不发的等他先开口。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陆云将长剑收入鞘中,看着这个穿上衣服就惹人生厌的女人。真不知道陆俭、裴御寇那些人,为什么会为她如痴如醉。 “我就是要说什么,也犯不着跟你个毛头小子废话。”谢敏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也是,你们大人的事,我小孩子家家的也不好多嘴。”陆云认同的点点头道:“那你就等着我父亲,还有本阀的诸位执事过来吧。” ‘有这么厉害的小孩子吗?!’谢敏恨得咬牙切齿,但听到陆云后一句,她登时变了脸色道:“怎么,你刚才是给陆阀的执事发信号?” “我总不会没事儿放烟花玩吧。”陆云哂笑一声,又状若感叹的说了一句:“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为了这点钱财,居然不顾自己的名誉地位,非要弄个身败名裂。”说完,他便眼观鼻鼻观心,静立在马车旁,似乎充当起了看守的角色。 “……”听了陆云的话,谢敏心中翻江倒海起来。刚才陆云所放的烟花,会将陆阀在京城外的宗师、部曲,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过来。眼下已是人赃并获的局面,她很清楚自己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身败名裂,再无脸面立足于京城之中。 直到此刻,谢敏才被陆云一番话,从财迷梦中惊醒过来。她猛然意识到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尊贵的身份、是受人追捧的生活,是无穷虚荣编织的美梦。而不是什么该死的金子,那是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来的! ‘不行,我必须离开这里。’谢敏心中狂叫道,只要能够离开,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了。想到这,她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陆云,哑声道:“求你放我离开。” “看来你还没有蠢到家。”陆云笑了,看看东南方向,心中约莫了一下时间。然后他轻声对谢敏道:“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但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敏闻言,就像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登时神情一振,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只见她探出********,轻舔一下嘴角,媚态横生的瞥一眼俊美无俦的陆云,颇有些食指大动道:“只要你肯放过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陆云不由一阵恶寒,狠狠瞪她一眼道:“你想到哪去了?!”这谢敏的年龄,给他当妈都够了,居然还想对他用美人计,也不知到底是谁吃亏?! ------------ 214.第207章 落荒而逃 见陆云不吃自己这套,谢敏深受打击,竟有些颓丧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眼下还不能告诉你,”陆云目光深邃的看着谢敏,低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样啊……”谢敏闻言浑身一阵轻松,不假思索的点头笑道:“好,我答应你,那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吧?” 陆云却不答话,只是看着谢敏冷笑,那眼神就像在看白痴一样。 “怎么?”谢敏秀眉紧蹙,不知陆云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天真?”陆云冷声道:“空口无凭,回头你要是不认账,让我怎么办?” “我谢敏说话算数。”谢敏傲然道。 “撒谎,你连自己的情人都骗……”陆云淡淡点了谢敏一句道:“裴御寇到这会儿,也还以为你要去的是江南吧?” “什么?”谢敏一愣,没想到陆云连这种事都知道。 “还不快抱你的嫂嫂?”陆云突然捏着嗓子,学谢敏的声调,怪形怪状的说了一句。说完,他面目狰狞的冷笑道:“你和你几任情人干的那些丑事,我全都一清二楚!” “你……”谢敏像见了鬼一样,看着突然恶形恶状的陆云,忍不住打起了寒噤。她是真的吓傻了,换做任何人,如果连闺房中的戏语,都被人了解的一清二楚,恐怕都一样会失去思维能力吧?“是人是鬼,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就是知道的这么清楚!”陆云俊秀的脸上,尽是恐怖之色,声音更是瘆人无比道:“所以从今往后,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不想身败名裂、任人唾弃,就乖乖替我卖命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敏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惊恐的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陆云。陆阀度支执事之子。”陆云微微一笑,收起了癫狂的一面,沉声下令道:“将你做过的丑事,一五一十写下来,然后我就放你离去。”说着他又看了一眼东南方向道:“抓紧时间,我父亲他们一到,我就是想帮你也没办法了。” 谢敏已经完全被无边的恐惧所支配,甚至连讨价还价都不敢。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从车中拿出纸和笔,趴在车厢中,哆哆嗦嗦写了起来,浑然不顾那对雪白的半球,已经春光大泄了。 但刚写了一行字,陆云就粗暴的一把将那张纸抽走,撕成了碎片道:“太潦草了,重写!” 谢敏畏惧的看陆云一眼,就像回到童年,在阀中开蒙时,面对着严厉的老先生一样。赶紧依命,重新一笔一划写起来。 这次她的笔迹工整多了,毕竟是豪门贵女,字迹娟秀光丽、自成一体,辨识度极高。 陆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她写完一张,便拿起来看一张。只见谢敏的供述十分全面,甚至全面的超乎想象,看的陆云不禁暗暗咋舌…… 她非但一五一十供述了,自己和陆俭私通多年,又一起贪图陆阀的巨款,以及勾引自己小叔子,试图瞒天过海,这些陆云已经知道的事情。还将自己这些年来,和各阀中许多显赫人物的风流艳史,如数家珍的写了下来。 陆云估计,要是这份供状大白天下,不用陆阀对付谢敏,那些被勾引了丈夫的夫人们,就能把她生吞活吃了。 谢敏也是被陆云诈懵了,以为他把自己的那些烂事儿,全都摸了个底儿掉。所以才会招的这么痛快…… 见谢敏越写越来劲,陆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打断她道:“好了,这些就足够了,在每一页上签字画押吧。” 谢敏闻言,赶紧停下笔,乖乖在每一页上签字画押。完事儿之后,陆云又道:“再把手印都摁上。” “可是没有印泥啊?”谢敏怯生生道。 陆云冷声道:“用自己的血也一样。” “啊……”谢敏有些怕疼,见陆云伸手摸向宝剑,她赶紧咬破自己的手指,哭丧着脸在每一张供状上,都摁下了鲜红的手印。 陆云这才将那摞供状收起,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谢敏如蒙大赦,向陆云福了一福,赶紧跳下马车,向码头上跑去。 谢敏的一众手下,也跟着落荒而逃。陆云也不阻拦他们,场中只有一口箱子破掉,洒出的金锭都被保叔三人死死看住,至于那些完好的箱子,都被锁的牢牢地,谁有本事搬着逃走,陆云还真不介意送他一箱。 转眼间,谢敏等人便逃了个干净,场中只剩下陆云和保叔三人。 陆云坐在一口箱子上,看一眼保叔道:“你们也先回避吧。” “是,公子。”保叔三人向陆云行一礼,便隐身于暗处。 。 所以,当陆阀众人和那裴御寇赶到时,就只看到陆云一个人,守着个偌大的车队,看起来很是怪异。 “云儿,你没事吧!”陆信赶忙奔到陆云身边,上下打量起他来。他谨记着陆仙的话,唯恐陆云又跟人动手,引得伤势恶化。 “父亲,我没事。”陆云衣袂飘飘,卓然而立,看上去就不像有事的样子。 陆伟和陆侃,却直奔着那些马车而去,接连运劲,震断了好几口箱子的锁头,看到里头满满的都是黄澄澄的金锭,两人这才放下心来,朝陆云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幸不辱使命。”陆云又恢复了惯有的温文尔雅,小绵羊似的模样,跟方才的癫狂邪魅,完全判若两人。 “裴三,这下怎么讲?!”陆伟兴奋的满脸通红,顾不上跟陆云多说,便转过头来,对跟在后头的裴御寇怪叫起来。 裴御寇一张长脸阴的能滴出水来,他打量一下四周,并没有谢敏和她的手下在场,这才能硬挺着道:“什么怎么讲,我也是刚跟着你们过来的!” “哈哈!”陆伟满是讥讽的大笑道:“睁着眼说瞎话,你真是裴阀的耻辱!” “你休要血口喷人!”此情此景之下,裴御寇哪还能在这里待得住。他一边策马,一边丢下句狠话道:“陆六,这件事没完,咱们走着瞧!” “哈哈哈!”这下不光陆伟,就连陆侃也大笑起来道:“你有什么道道尽管划出来,咱们奉陪到底就是!”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了黄金,就不是他们担心裴御寇会找麻烦,而是裴御寇担心他们会找麻烦的问题了! 看着裴御寇策马匆匆离去的身影,陆侃等人畅快的放声大笑。笑完了,陆伟便带人在四下警戒,陆信则带人开始清点起那些黄金来。 陆侃却什么都没干,走到和他同样无所事事的陆云身边,和蔼可亲的笑道:“好小子,这下可立了大功。” “伯父谬赞了,小侄不过是亡羊补牢,幸好为时未晚而已。”陆云忙谦逊说道。 “怎么会是谬赞呢?”陆侃还是满脸笑容,对陆云赞不绝口道:“当时我们这些执事,都束手无策,你却能一下子就找到这些金子。”说着他看了看车队的规模道:“更厉害的是,居然凭一己之力,就把车队拦了下来,我看当年在长坂坡横刀立马的张翼德也不过如此吧。”说着他状若随意的问道:“来,跟伯父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 214.第207章 落荒而逃 见陆云不吃自己这套,谢敏深受打击,竟有些颓丧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眼下还不能告诉你,”陆云目光深邃的看着谢敏,低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样啊……”谢敏闻言浑身一阵轻松,不假思索的点头笑道:“好,我答应你,那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吧?” 陆云却不答话,只是看着谢敏冷笑,那眼神就像在看白痴一样。 “怎么?”谢敏秀眉紧蹙,不知陆云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天真?”陆云冷声道:“空口无凭,回头你要是不认账,让我怎么办?” “我谢敏说话算数。”谢敏傲然道。 “撒谎,你连自己的情人都骗……”陆云淡淡点了谢敏一句道:“裴御寇到这会儿,也还以为你要去的是江南吧?” “什么?”谢敏一愣,没想到陆云连这种事都知道。 “还不快抱你的嫂嫂?”陆云突然捏着嗓子,学谢敏的声调,怪形怪状的说了一句。说完,他面目狰狞的冷笑道:“你和你几任情人干的那些丑事,我全都一清二楚!” “你……”谢敏像见了鬼一样,看着突然恶形恶状的陆云,忍不住打起了寒噤。她是真的吓傻了,换做任何人,如果连闺房中的戏语,都被人了解的一清二楚,恐怕都一样会失去思维能力吧?“是人是鬼,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就是知道的这么清楚!”陆云俊秀的脸上,尽是恐怖之色,声音更是瘆人无比道:“所以从今往后,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不想身败名裂、任人唾弃,就乖乖替我卖命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敏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惊恐的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陆云。陆阀度支执事之子。”陆云微微一笑,收起了癫狂的一面,沉声下令道:“将你做过的丑事,一五一十写下来,然后我就放你离去。”说着他又看了一眼东南方向道:“抓紧时间,我父亲他们一到,我就是想帮你也没办法了。” 谢敏已经完全被无边的恐惧所支配,甚至连讨价还价都不敢。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从车中拿出纸和笔,趴在车厢中,哆哆嗦嗦写了起来,浑然不顾那对雪白的半球,已经春光大泄了。 但刚写了一行字,陆云就粗暴的一把将那张纸抽走,撕成了碎片道:“太潦草了,重写!” 谢敏畏惧的看陆云一眼,就像回到童年,在阀中开蒙时,面对着严厉的老先生一样。赶紧依命,重新一笔一划写起来。 这次她的笔迹工整多了,毕竟是豪门贵女,字迹娟秀光丽、自成一体,辨识度极高。 陆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她写完一张,便拿起来看一张。只见谢敏的供述十分全面,甚至全面的超乎想象,看的陆云不禁暗暗咋舌…… 她非但一五一十供述了,自己和陆俭私通多年,又一起贪图陆阀的巨款,以及勾引自己小叔子,试图瞒天过海,这些陆云已经知道的事情。还将自己这些年来,和各阀中许多显赫人物的风流艳史,如数家珍的写了下来。 陆云估计,要是这份供状大白天下,不用陆阀对付谢敏,那些被勾引了丈夫的夫人们,就能把她生吞活吃了。 谢敏也是被陆云诈懵了,以为他把自己的那些烂事儿,全都摸了个底儿掉。所以才会招的这么痛快…… 见谢敏越写越来劲,陆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打断她道:“好了,这些就足够了,在每一页上签字画押吧。” 谢敏闻言,赶紧停下笔,乖乖在每一页上签字画押。完事儿之后,陆云又道:“再把手印都摁上。” “可是没有印泥啊?”谢敏怯生生道。 陆云冷声道:“用自己的血也一样。” “啊……”谢敏有些怕疼,见陆云伸手摸向宝剑,她赶紧咬破自己的手指,哭丧着脸在每一张供状上,都摁下了鲜红的手印。 陆云这才将那摞供状收起,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谢敏如蒙大赦,向陆云福了一福,赶紧跳下马车,向码头上跑去。 谢敏的一众手下,也跟着落荒而逃。陆云也不阻拦他们,场中只有一口箱子破掉,洒出的金锭都被保叔三人死死看住,至于那些完好的箱子,都被锁的牢牢地,谁有本事搬着逃走,陆云还真不介意送他一箱。 转眼间,谢敏等人便逃了个干净,场中只剩下陆云和保叔三人。 陆云坐在一口箱子上,看一眼保叔道:“你们也先回避吧。” “是,公子。”保叔三人向陆云行一礼,便隐身于暗处。 。 所以,当陆阀众人和那裴御寇赶到时,就只看到陆云一个人,守着个偌大的车队,看起来很是怪异。 “云儿,你没事吧!”陆信赶忙奔到陆云身边,上下打量起他来。他谨记着陆仙的话,唯恐陆云又跟人动手,引得伤势恶化。 “父亲,我没事。”陆云衣袂飘飘,卓然而立,看上去就不像有事的样子。 陆伟和陆侃,却直奔着那些马车而去,接连运劲,震断了好几口箱子的锁头,看到里头满满的都是黄澄澄的金锭,两人这才放下心来,朝陆云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幸不辱使命。”陆云又恢复了惯有的温文尔雅,小绵羊似的模样,跟方才的癫狂邪魅,完全判若两人。 “裴三,这下怎么讲?!”陆伟兴奋的满脸通红,顾不上跟陆云多说,便转过头来,对跟在后头的裴御寇怪叫起来。 裴御寇一张长脸阴的能滴出水来,他打量一下四周,并没有谢敏和她的手下在场,这才能硬挺着道:“什么怎么讲,我也是刚跟着你们过来的!” “哈哈!”陆伟满是讥讽的大笑道:“睁着眼说瞎话,你真是裴阀的耻辱!” “你休要血口喷人!”此情此景之下,裴御寇哪还能在这里待得住。他一边策马,一边丢下句狠话道:“陆六,这件事没完,咱们走着瞧!” “哈哈哈!”这下不光陆伟,就连陆侃也大笑起来道:“你有什么道道尽管划出来,咱们奉陪到底就是!”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了黄金,就不是他们担心裴御寇会找麻烦,而是裴御寇担心他们会找麻烦的问题了! 看着裴御寇策马匆匆离去的身影,陆侃等人畅快的放声大笑。笑完了,陆伟便带人在四下警戒,陆信则带人开始清点起那些黄金来。 陆侃却什么都没干,走到和他同样无所事事的陆云身边,和蔼可亲的笑道:“好小子,这下可立了大功。” “伯父谬赞了,小侄不过是亡羊补牢,幸好为时未晚而已。”陆云忙谦逊说道。 “怎么会是谬赞呢?”陆侃还是满脸笑容,对陆云赞不绝口道:“当时我们这些执事,都束手无策,你却能一下子就找到这些金子。”说着他看了看车队的规模道:“更厉害的是,居然凭一己之力,就把车队拦了下来,我看当年在长坂坡横刀立马的张翼德也不过如此吧。”说着他状若随意的问道:“来,跟伯父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 215.第208章 说辞 陆云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观风执事盘问事情经过的时候到了。 “回禀伯父,”迎着陆侃审视的目光,陆云轻声答道:“小侄当初夜探翠荷园时,按照从商家得到的图纸,找到了谢敏收藏那些黄金的密室,除了拿走一块金子做证据,还将一整瓶‘追影’倾倒在余下的金锭上。” “追影?”陆侃愣一下,恍然道:“那可是白猿社才有的东西!”他身为一阀特务头子,自然见多识广,知道所谓的‘追影’,乃是杀手组织白猿社,用关外深山老林中,数种罕见的草药炼制而成,看起来是无色的液体,只有淡淡的气味。猎犬对这种气味及其敏感,哪怕是十几天前涂抹在目标身上,猎犬也能追踪的到。 “这东西阀中都没有,你是从何处得来?”陆侃追问道。 “是商大小姐送给我的。”陆云答道:“对无意中助纣为虐,商家表示十分歉意,所以才慷慨相助。” “哼!”陆侃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道:“五十万两银子,才换来这么一小瓶,我看不出他们哪里慷慨来。” “所以发现裴御寇这一路是疑兵时,”陆云没理会陆侃的牢骚,继续说道:“我便赶紧带猎犬一路追踪气味,终于在他们抵达码头前追了上来。”陆云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但却有意的漏掉了若干重要信息。 说到底,陆阀是陆阀,他是他,大家终归是两路人,能隐瞒的,陆云是不会如实相告的。 “这样啊,你心思确实够细的。”陆侃赞叹一声,话锋一转道:“可是胆子为免也太大了吧,我看这么长的车队,连护卫带车夫,最起码得两百人吧?你就敢一个人拦住他们?” “小侄当时没想那么多,心里就一个心思,一定不能让他们把黄金运上船!”陆云一脸后怕的叹了口气道:“就和父亲派给我的几个护卫,不管不顾的拦在他们面前。同时,我们又赶紧发了信号。那些人倒也识货,一看到银白色的烟花,就惊慌失措的大叫道:‘坏了,我们被陆阀发现了!’‘赶紧上船,晚了就逃不掉了!’” 陆云又偷梁换柱,将事件发生的顺序颠倒一下,这样既让整件事面目全非,还不怕对质。“他们做贼心虚,哪还有阻挡我们的勇气?小侄运起师傅传我的无名剑法,带着那几个护卫就冲到了马车边,将开头两辆的车轱辘破坏掉,挡住了车队的去路。那些人见没法上船,知道带着金子无路可逃,就一哄而散了。” “这么简单?”听到陆云的讲述,陆侃挑不出什么毛病,但直觉这小子隐瞒了什么。“我看最后头的两辆马车也被破坏掉了。” “那是他们跑掉之后,我们以防万一干的。”陆云轻声说道:“小侄能侥幸活着保全这些金子,都是仗着本阀的威名,若非一上来就自报家门,说我是陆阀执事之子、大比人选之一的陆云的话,那些人肯定不会落荒而逃,而是会一拥而上,把我砍成肉酱。” “嗯。”听他这么一说,陆侃觉得合理多了,笑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凭副宗主传你的无名剑法,只要不是遇上宗师,在重围之下保全性命,还是没有问题的。”几位执事中,陆侃和陆仙的关系最近,加上他又有个爱打听事儿的职业病,自然知道陆仙在竹林之中悟道十年,虽然没有突破先天,却悟出了一套极其精妙的剑法和身法。 陆仙曾给陆侃演示过那套功法,并自得的告诉他,这剑法已近似于道,就算面对十人百人,却也像只面对一人一样,可以从容不迫,以一敌众。 陆侃当时十分敬佩,问陆仙这剑法可有命名?陆仙却不愿费这个脑筋,回答说:“无名。”他的本意是剑法没有名字,但陆侃却误以为,这剑法的名字,就叫‘无名’,不由赞叹道:“好一个无名剑法,正合大成若缺、大音若希之意,好名字,好名字!” 陆仙忍不住翻翻白眼,却也懒得跟他解释,于是这没有名字的剑法,便被陆侃命名为‘无名剑法’了。 陆侃近水楼台先得月,软磨硬泡之下,已经习得了这套剑法,自然知道无名剑法的厉害所在。只是想不到陆云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这套深奥无比、晦涩难懂的剑法…… 想当初,陆侃以打通任督二脉十余年的宗师造诣,也足足用了一年时间,才能将这套剑法使用流畅。再看看人家陆云,简直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 “不愧是副宗主看重的天才,果然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想到这,陆侃半是开玩笑,办事认真的打量着陆云道。 “伯父,你又谬赞了。”陆云不禁有些羞涩,论起高深难懂,天下就没有比得过《皇极洞玄功》的了。他修炼了皇极洞玄功,便有万法归一的妙处,再是高深、再是近似于道的功法,他理解起来几乎都没有障碍。 “好了,不说这些。”陆侃感慨完了,又回归正题道:“谢敏的人不敢对你动手也是正常,不过如此轻易的逃走,真不是谢敏那女人的作风。” “伯父很了解她吗?”陆云轻声问了一句。 “怎么会呢?”陆侃登时老脸一红道:“我没事儿了解她干什么,都是道听途说而已!” “伯父,你怎么脸红?”陆云一脸不解的看着陆侃。 “咳咳!”陆侃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别胡说八道,说正经的!” “是。”陆云这才小声道:“我对她说,你觉得是这些黄金重要,还是你的名誉地位重要?她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便趁着你们还没到,带着手下逃走了。”说着陆云一脸小意道:“小侄没法拦住她们,还请伯父恕罪。”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让陆云方才一打诨,陆侃没了追问下去的心情,笑骂一声道:“你拿什么拦住人家?”说着他压低声音道:“走了也好,要是抓个现行,还真是个麻烦!” “这么说,小侄没有做错了?”陆云像是大松了口气。 “嗯。”陆侃点点头,叹口气道:“把钱追回来就足够了,再想处置谢敏,事情就闹大了。届时上升到门阀层面,说不得谢阀、裴阀为了他们的颜面,会跟本阀死扛。比如到时候,他们说这些金子是他们的,谢敏不过是为他们保管,我们还真不好收尾。”说着,他神情古怪的笑一声道:“不过那样谢敏的名声肯定也完了,她应该就是顾虑到这一层,才会这么痛快走掉的。” “伯父高见,侄儿豁然开朗。”陆云赶紧奉上一记马屁,他知道这就算是过关了。 两人刚刚说完,陆信也面色古怪的过来,对两人道:“清点完了。” “一共多少钱,有没有少?”陆侃赶忙问道,比起那些狗屁倒灶的细节末梢,这才是最重要的。 “非但没少,反而还多了。”陆信轻声道:“一共三十一万两黄金,再加上各种珠宝首饰,差不多一共是三百七十万贯的样子……” “哦?”陆侃先是一愣,旋即嘿嘿直笑道:“那一定是谢敏的嫁妆了!” ------------ 216.第209章 凯旋 “这多出来的二十万贯如何处理?”陆信沉声问道。 “正好给各阀当利息。”陆侃闻言笑道。陆俭跟各阀借的都是高利贷,一个月的利息正好是二十万贯。 “不妥。”陆信却眉头微皱道:“这些钱本属于谢敏,我们陆阀昧下来,岂不跟她成了一丘之貉。”说着他愈加坚定道:“所以我的意思是,当初陆俭交给她三百五十万贯,我们只留她五十万贯,凑齐那三百五十万贯,也算对她略施薄惩。至于这余下的二十万贯,我陆阀不取不义之财,还是退还给她吧。” “你都有主意了,还问我作甚?”陆侃笑骂一声道:“我是来帮忙的,当然你说了算。”说着他正色道:“不过这样一来,那二十万贯就得账务院还了。” “无妨,我已经跟各阀说好,月底还钱只给本金,不用利息。”陆信却淡淡一笑。当时各阀都担心自己的钱血本无归,只要陆俭按时把本钱还上,他们就烧高香了,谁还奢望那虚幻的利息? “原来如此。”陆侃恍然,赞许的看着陆信道:“老十不愧是阀主一直看好的,处事老辣地道,足以服众!” “没有几位兄长帮衬,我连眼下这关都过不去。”陆信诚恳的笑道。 “哈哈,互相帮衬,互相帮衬。”陆侃大笑着拍了拍陆云的肩膀,对陆信笑道:“有这么个好儿子,七哥我真是羡慕你啊。”他知道父子俩肯定有话要说,便知趣的去找陆伟了。 “那二十万贯的财物,你送去翠荷园如何?”陆信似笑非笑的看着陆云,显然把他的小心思看穿了。“既然放了谢敏一马,索性送佛到西天吧。”这倒不能说,陆信就比陆侃高明许多,只是知子莫若父而已。 “是。”陆云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在他宏大的复仇计划中,需要形形色色的棋子供自己驱使。在陆云看来,并不是只有自己人才可堪驱驰,很多时候,敌对阵营的人,甚至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只要使用得当,用处反而会更大。 “不过我可提醒你,别什么人都敢收用,当心养虎不成反遗患。”陆信沉声叮嘱陆云一句。 “孩儿晓得,”陆云点点头,轻声道:“是利用,不是收用。谢波才是收用。” “你有分寸就好。”陆信看着陆云,满眼欣慰道:“这次多亏了你,为父总算是对方方面面有交代了。” “父亲坐稳了执事之位,咱们就可以继续谋划下一步了。”陆云有些激动的说道。 “慢慢来,这屁股还没坐热,心急不得。”陆信笑道:“为父这半年升的太快,还是先稳一稳再说。” “是孩儿太心急了……”陆云点点头,不再坚持己见。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陆信担忧的看着陆云。 “怎么会呢。”陆云若无其事的摇摇头,笑道:“父亲太敏感了吧。” “但愿。”陆信并没有轻信,但也不再追问下去。 。 天亮后,陆阀众人护送着装载黄金的马车,回到了洛京城。 马车驶过洛水桥时,族人们从四面八方闻讯而来,夹道欢迎凯旋的英雄。知道月钱有着落,他们如释重负,朝着骑在马背上的陆信直竖大拇指,兴高采烈道:“三执事好样的!” “怪不得三执事敢说大话,原来是胸有成竹!” “三执事太厉害了,言而有信,我们服了!” 陆伟骑马走在陆信身边,听着族人对他的吹捧,开玩笑的对众人道:“光夸陆信啊,也不夸我们哥俩几句?亏我们大半夜的在外头拼命。” “五执事六执事都是好样的!”族人们哈哈大笑道:“有你们几位在,我陆阀就出不了乱子!” “多谢多谢!”族人们心情极好,朝着陆伟和陆侃胡乱作揖起来。 “嘿嘿。”陆伟见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们可谢错人了,今天的首功之臣,是陆云!丢失的钱财是他找到的,那小子昨晚还干了件气壮山河的事情,一个人拦住人家两三百号人,还就让他拦住了!” “啊!”族人们听得目瞪口呆,纷纷寻找起陆云来。但陆云去翠荷园给谢敏送钱,根本没有和大部队一同回京。 “不用找了,他还有别的差事,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陆伟笑着对众族人道。 “那五执事给咱们讲讲,云公子昨晚是如何大展神威的吧?”众族人穷极无聊,就喜欢听个热闹。 “没问题!”陆伟已经完成任务,也没必要去跟他老子复命,便勒住马缰,对众族人眉飞色舞的讲起,陆云昨晚的英姿。其实陆伟根本没见着陆云大发神威的样子,但不影响他口若悬河,把陆云吹成常山赵子龙、燕人张翼德,听得族人们目眩神迷,连声直呼过瘾。 人的名声,有时候就是这样吹出来的。在陆伟卖力的吹捧之下,族人们眼中的陆云,登时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形象出奇的高大起来。“云公子这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这么厉害!” 陆伟吹来吹去就等着一句,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也不看他是谁教出来的!” 说完,他便巴巴等着众人吹捧自己一番。便见众人深以为然道:“五执事说的太对了,名师出高徒啊!” “那是自然。”陆伟拖长腔调,刚要自我吹嘘几句,却听族人们接着道:“副宗主教出来的徒弟,就是厉害啊!” “……”陆伟差点没被憋死。 。 翠荷园,谢敏坐在满地狼藉的屋子里欲哭无泪。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了那三十万两黄金,还将自己半生的积蓄也搭了进去。 “我真是傻,真的……”谢敏坐在那里,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钱也一起放进去,为什么走的时候,不敢向那小子讨要回来……”顿一顿,她近似哀嚎道:“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谢敏正愁苦万状,有侍女在门口禀报:“夫人,有客人求见。” 天这么早,京里的人还来不及出城,谢敏便以为是裴御寇,轻叹一声道:“裴三还算有良心,看来真把我这个嫂嫂当回事儿了。” “不是裴三爷,是个年轻的公子。”侍女小声说着,又补充一句道:“俊的一塌糊涂。” “是他?”谢敏登时脸色煞白,显然陆云已经在她心中,根植下十分可怖的形象。一想到陆云那狰狞癫狂的面容,谢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侍女见状轻声说道:“夫人若是不想见他,婢子这就让他回去。” “可不成!”谢敏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摇头不迭道:“快快有请!” 翠荷园的正门缓缓敞开,陆云和保叔率领两辆马车驶入园中,在那婢女的引导下,陆云来到内院门前,只见谢敏已经等在那里,她想要向陆云行礼,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却又怕怠慢了陆云,再惹这个魔王发飙,只能张皇无措的看着陆云。 好在陆云没有让她为难,恭恭敬敬向她深施一礼道:“小侄拜见姨母。”那温文尔雅的样子,跟昨夜完全判若两人。 ------------ 216.第209章 凯旋 “这多出来的二十万贯如何处理?”陆信沉声问道。 “正好给各阀当利息。”陆侃闻言笑道。陆俭跟各阀借的都是高利贷,一个月的利息正好是二十万贯。 “不妥。”陆信却眉头微皱道:“这些钱本属于谢敏,我们陆阀昧下来,岂不跟她成了一丘之貉。”说着他愈加坚定道:“所以我的意思是,当初陆俭交给她三百五十万贯,我们只留她五十万贯,凑齐那三百五十万贯,也算对她略施薄惩。至于这余下的二十万贯,我陆阀不取不义之财,还是退还给她吧。” “你都有主意了,还问我作甚?”陆侃笑骂一声道:“我是来帮忙的,当然你说了算。”说着他正色道:“不过这样一来,那二十万贯就得账务院还了。” “无妨,我已经跟各阀说好,月底还钱只给本金,不用利息。”陆信却淡淡一笑。当时各阀都担心自己的钱血本无归,只要陆俭按时把本钱还上,他们就烧高香了,谁还奢望那虚幻的利息? “原来如此。”陆侃恍然,赞许的看着陆信道:“老十不愧是阀主一直看好的,处事老辣地道,足以服众!” “没有几位兄长帮衬,我连眼下这关都过不去。”陆信诚恳的笑道。 “哈哈,互相帮衬,互相帮衬。”陆侃大笑着拍了拍陆云的肩膀,对陆信笑道:“有这么个好儿子,七哥我真是羡慕你啊。”他知道父子俩肯定有话要说,便知趣的去找陆伟了。 “那二十万贯的财物,你送去翠荷园如何?”陆信似笑非笑的看着陆云,显然把他的小心思看穿了。“既然放了谢敏一马,索性送佛到西天吧。”这倒不能说,陆信就比陆侃高明许多,只是知子莫若父而已。 “是。”陆云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在他宏大的复仇计划中,需要形形色色的棋子供自己驱使。在陆云看来,并不是只有自己人才可堪驱驰,很多时候,敌对阵营的人,甚至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只要使用得当,用处反而会更大。 “不过我可提醒你,别什么人都敢收用,当心养虎不成反遗患。”陆信沉声叮嘱陆云一句。 “孩儿晓得,”陆云点点头,轻声道:“是利用,不是收用。谢波才是收用。” “你有分寸就好。”陆信看着陆云,满眼欣慰道:“这次多亏了你,为父总算是对方方面面有交代了。” “父亲坐稳了执事之位,咱们就可以继续谋划下一步了。”陆云有些激动的说道。 “慢慢来,这屁股还没坐热,心急不得。”陆信笑道:“为父这半年升的太快,还是先稳一稳再说。” “是孩儿太心急了……”陆云点点头,不再坚持己见。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陆信担忧的看着陆云。 “怎么会呢。”陆云若无其事的摇摇头,笑道:“父亲太敏感了吧。” “但愿。”陆信并没有轻信,但也不再追问下去。 。 天亮后,陆阀众人护送着装载黄金的马车,回到了洛京城。 马车驶过洛水桥时,族人们从四面八方闻讯而来,夹道欢迎凯旋的英雄。知道月钱有着落,他们如释重负,朝着骑在马背上的陆信直竖大拇指,兴高采烈道:“三执事好样的!” “怪不得三执事敢说大话,原来是胸有成竹!” “三执事太厉害了,言而有信,我们服了!” 陆伟骑马走在陆信身边,听着族人对他的吹捧,开玩笑的对众人道:“光夸陆信啊,也不夸我们哥俩几句?亏我们大半夜的在外头拼命。” “五执事六执事都是好样的!”族人们哈哈大笑道:“有你们几位在,我陆阀就出不了乱子!” “多谢多谢!”族人们心情极好,朝着陆伟和陆侃胡乱作揖起来。 “嘿嘿。”陆伟见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们可谢错人了,今天的首功之臣,是陆云!丢失的钱财是他找到的,那小子昨晚还干了件气壮山河的事情,一个人拦住人家两三百号人,还就让他拦住了!” “啊!”族人们听得目瞪口呆,纷纷寻找起陆云来。但陆云去翠荷园给谢敏送钱,根本没有和大部队一同回京。 “不用找了,他还有别的差事,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陆伟笑着对众族人道。 “那五执事给咱们讲讲,云公子昨晚是如何大展神威的吧?”众族人穷极无聊,就喜欢听个热闹。 “没问题!”陆伟已经完成任务,也没必要去跟他老子复命,便勒住马缰,对众族人眉飞色舞的讲起,陆云昨晚的英姿。其实陆伟根本没见着陆云大发神威的样子,但不影响他口若悬河,把陆云吹成常山赵子龙、燕人张翼德,听得族人们目眩神迷,连声直呼过瘾。 人的名声,有时候就是这样吹出来的。在陆伟卖力的吹捧之下,族人们眼中的陆云,登时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形象出奇的高大起来。“云公子这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这么厉害!” 陆伟吹来吹去就等着一句,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也不看他是谁教出来的!” 说完,他便巴巴等着众人吹捧自己一番。便见众人深以为然道:“五执事说的太对了,名师出高徒啊!” “那是自然。”陆伟拖长腔调,刚要自我吹嘘几句,却听族人们接着道:“副宗主教出来的徒弟,就是厉害啊!” “……”陆伟差点没被憋死。 。 翠荷园,谢敏坐在满地狼藉的屋子里欲哭无泪。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了那三十万两黄金,还将自己半生的积蓄也搭了进去。 “我真是傻,真的……”谢敏坐在那里,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钱也一起放进去,为什么走的时候,不敢向那小子讨要回来……”顿一顿,她近似哀嚎道:“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谢敏正愁苦万状,有侍女在门口禀报:“夫人,有客人求见。” 天这么早,京里的人还来不及出城,谢敏便以为是裴御寇,轻叹一声道:“裴三还算有良心,看来真把我这个嫂嫂当回事儿了。” “不是裴三爷,是个年轻的公子。”侍女小声说着,又补充一句道:“俊的一塌糊涂。” “是他?”谢敏登时脸色煞白,显然陆云已经在她心中,根植下十分可怖的形象。一想到陆云那狰狞癫狂的面容,谢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侍女见状轻声说道:“夫人若是不想见他,婢子这就让他回去。” “可不成!”谢敏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摇头不迭道:“快快有请!” 翠荷园的正门缓缓敞开,陆云和保叔率领两辆马车驶入园中,在那婢女的引导下,陆云来到内院门前,只见谢敏已经等在那里,她想要向陆云行礼,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却又怕怠慢了陆云,再惹这个魔王发飙,只能张皇无措的看着陆云。 好在陆云没有让她为难,恭恭敬敬向她深施一礼道:“小侄拜见姨母。”那温文尔雅的样子,跟昨夜完全判若两人。 ------------ 217.第210章 盘问 见陆云向自己行礼,谢敏竟有些手足无措,慌忙还了一礼,然后赶紧迎他入内。 “屋里有些乱,公子权且包涵。”谢敏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与平日那般骄矜贵妇的模样,同样判若两人。 “呃……”陆云不禁有些汗颜,这屋子就是他和手下搞乱的。 谢敏又奉上香茗,惴惴问道:“不知公子亲临,有何贵干?” “马车上有些钱财,是属于你的。”陆云淡淡道:“不该我陆阀的,我们一文都不会要,父亲命我给你送回来,大概价值二十万贯的样子,你回头清点一下。” “不敢不敢,就算妾身孝敬公子的。”谢敏闻言大喜过望,二十万贯也足以解她燃眉之急了,口上却又假假谦让起来。 “给你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陆云冷哼一声,懒得和她絮言。 “多谢公子。”谢敏赶紧收声,怯生生的望着陆云。 “另外,还有件事要问问你。”陆云并不只是为送钱而来,他沉声道:“陆俭生前,有没有对你说过,有关于我陆阀大长老陆问的事情?” “有说过。”提起陆俭,谢敏不禁有些伤神,她虽然和许多男人有过关系,但除了亡夫裴御敌之外,就属和陆俭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可这会儿,她自顾尚且不暇,哪还会替已经死了的陆俭保密。连忙点头道:“那陆问和陆俭虽然合作,但两人一直互相提防。陆俭说,他有许多把柄在陆问手中。但同样,陆问也有把柄在他手中,所以不得不一直力保他,不敢放弃他。” “什么把柄?”陆云心中一动,他其实没抱多大希望,却不想居然有意外之喜。 “他没细说,我也没细问……”唯恐陆云不满意,顿一顿,谢敏又回忆道:“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自己找了白猿社刺杀公子,这件事很有可能会闹大,如果大长老能保住他则罢,若是那老东西只顾自保,敢放弃他的话,他就在逃走之前,将收集好的证据,全都抖出去,让陆问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这么说,陆俭已经准备好了陆问的罪证,只是没来得及公布出去,就被我师傅干掉了。”陆云闻言轻声说道。 “是这个意思。”谢敏点点头。 “那么,这些罪证会藏在哪里?”陆云看了看谢敏,按说最大的可能就在这女人身上。 谢敏却有些脸红道:“他打算和我一起远走高飞,自然不会把此事托付给我。”说完她竭力回想一番,终于有点所得道:“他有个兄弟,在秦州担任刺史,弟兄俩感情一直很好,陆枫出事时,陆俭便让他去秦州避难。妾身以为,陆俭若是料定自己出事,会将后事托付给他在秦州的弟弟。” 陆云闻言点了点头,谢敏说的确实有些道理,陆俭如果要找人爆料,他在秦州的兄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陆俭死了也有段时间,怎么秦州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公子,这不足为奇。”谢敏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笑道:“人和人啊,活着的时候一个样,人一死,什么都会变的。” “你是说,陆俭的兄弟没有照办?”陆云微微皱眉,在他看来,亲仇大过天,为了给死去的父母报仇,他吃尽了数不清的苦头,从来都不敢有一丝动摇。所以他很难理解,陆俭的兄弟会如此对待亡兄的嘱托。 “照办了对他兄弟有什么好处?”谢敏自问自答道:“没有半分好处,反而有可能遭到大长老的反噬,丢掉好容易才当上的刺史之位。”说着她轻叹一声道:“倒不如用这些罪证继续要挟陆问,让大长老听他摆布。” “丑恶!”陆云啐一口,倒让谢敏好生不自在,就像是在骂她一样。 又仔细盘问了谢敏几句,陆云发现这女人对京中的人和事知之甚详。许多不为人知的宫闱秘闻、门阀纠葛,她都能如数家珍的一一道来。 不过这也正常,谢敏交游甚广,非但翠荷园是京中贵妇趋之若鹜的聚会中心,她本身还和许多头面人物关系匪浅,这洛京城中,还真没有她打听不到的事情。 这正是陆云要留用谢敏的原因之一,他有许多的事情,都需要这女人帮着打听。不过,陆云还不能这么早,就让她去打听那些事情,得等到将其彻底收服,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陆云不会天真到以为,就凭昨夜今天这番恩威并施,就能让这女人彻底归顺。别看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头还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呢! 。 离开翠荷园,陆云对保叔道:“叔,又得麻烦你老跑趟腿了。” “公子吩咐就是,”保叔笑道:“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去趟秦州,到刺史府走一趟。”陆云轻声吩咐道:“以我父亲的名义,和陆俭的兄弟谈一谈,让他将陆俭给他的东西交出来。” “是。”保叔先毫不犹豫的应下,这才苦着脸道:“谈一谈就能让他交出来吗?” “只要谈的好,就能办得到。”陆云笑着看看保叔,给他支招儿道:“他肯定推三阻四,说东西自己手里。那你就告诉他,他要是不交出来,咱们就把这事儿告诉陆问,你看看他还敢不敢与虎谋皮!” “唔……”保叔闻言松了口气,但想了想,又有些吃不准道:“但听那谢敏的意思,陆俭的兄弟压下这份罪证,就是想用来要挟陆问啊,他怎么不敢与虎谋皮?” “那女人懂什么?”陆云却哼一声道:“不是谁都像他们那样胆大妄为的,陆俭的兄弟只要脑子还正常,就该被他大哥的下场吓住了,以陆俭之能,尚且死无葬身之地,他还敢步他大哥的后尘,真的是活腻歪了吗?!” “那公子的意思是……”保叔嘶声道:“那人只是不敢爆料,并不是想要用那些罪证干什么?” “很可能是这样。”陆云点点头道:“你见到他可以试探一下,就知道究竟了。如果他有恃无恐,那么说明他就是活腻歪了。否则,我就没猜错。” “是。”保叔点点头,想明白道:“他要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要挟大长老,自然不会怕我。只要他害怕,就说明他没那个胆子。”说着保叔又问道:“可是公子,万一他真是活腻歪了怎么办?” “你一个地阶宗师问我怎么办,”陆云白他一眼道:“硬抢也好,偷鸡摸狗也罢,你比我都厉害多了!” “公子,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呢。”保叔不禁苦笑道。 “当然是夸你。”陆云眯眼一笑。 “公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保叔实在憋不住,怼了陆云一句道:“你真是越来越厚颜无耻了。” “这就是近墨者黑啊。”陆云叹了口气,打嘴炮他还没输过谁。 这对相依为命的君臣叔侄,放声大笑起来。 笑毕,保叔又有些担忧起来道:“可是,属下这一走,谁来保护公子?” “放心,回去后我就足不出户,安心准备两个月后的大比。”陆云微笑道:“再说还有半个月,我就能一个打你两个了。” “咳咳,”保叔郁闷的咳嗽连连道:“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公子……” ------------ 218.第211章 那日之后,陆阀恢复了平静。族人们提前十天便领到了月钱,各阀也按时拿回了他们的本钱,自然对言出必践的陆信交口称赞,都说他人品好、能耐大、有担当,当这个度支执事,实在再合适不过。再也没有人怀念那坏事做绝的陆俭了。 长老会那边,因为追悼陆俭之事颜面扫地,一时也没法奈何陆尚一方,暂时也偃旗息鼓,好一阵子没有再生事。 至于裴阀和谢阀那边,对发生在翠荷园的事情也毫无反应。那夜动静不小,根本瞒不过各阀的耳目,但裴阀和谢阀就算是知情,也根本没脸来和陆阀理论,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至于背地里,有没有狠狠教训谢敏和裴御寇一番,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帮陆信坐稳了度支执事之位,陆云也偃旗息鼓,重新回到家、三畏堂、小竹林,三点一线的生活中。和他三位兄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准备两个月后的大比。 这个诸事纷杂的多事之秋,似乎终于过去了。 。 转眼一个月过去,已是初冬时节,洛京城花木凋零、寒风乍起,洛北的王公贵族已经早早的用起了地龙、暖炉,待在温暖如春的厅堂中饮酒作乐,丝毫不觉苦寒。 洛南的那些门阀旁系、平民百姓,舍不得这么早就用炭,只能将棉裤棉袄早早套到身上,一面咒骂贼老天干嘛冷的这么早,一面该干嘛干嘛。 至于那些至今仍滞留京城的灾民,日子就更艰难了。入秋后洪水退去,大部分灾民陆续返乡,但也有些人贪图京城的繁华,还可以享用各阀的施舍,迟迟不愿归去。谁知上月开始,各阀便宣布救灾圆满结束,相继关闭了粥厂。根本不理会余下的那万八千的灾民。 这些还想吃白食的灾民,实在是太天真了。之前那些门阀开厂施粥,其实并非可怜他们,而是担心京城出乱子,所以才拿出点粮食稳定一下局面,顺便也赚点名望。现在,大部分灾民已经离开,剩下这点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波,各阀的名声也已经赚到,怎么可能再把粮食浪费在他们身上呢? 结果,这些灾民仍穿着破烂不堪的单衣,饥肠辘辘的瑟缩在洛南的街坊屋檐下,这才刚刚入冬,就已经有人被冻死饿死了。 无奈之下,灾民们只能设法自救了,老人和孩子端着破碗,走街串巷的乞讨。妇女和男子则跑到西市去贩卖劳力。他们在牙行中登记一下,便紧挨着蹲在墙角,等候雇主前来挑选。被选中当长工的欢天喜地,终于不用担心这个冬天怎么熬了。但大部分人,只能断断续续打一些零工短工,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这些灾民中,也不乏一些好逸恶劳之辈,不愿意累死累活去混个饥饱。去乞讨?人家看他们年轻力壮,根本不肯施舍。这些人便做起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有那胆子更大,本事也更大的,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邙山中那些王侯墓穴上,干起了盗墓的营生! 入冬以来,京城各家当铺收到的金玉之器陡然增多,而且都是死当。那些当铺的朝奉们,一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是随葬物品,九成九都是从邙山墓穴中偷挖出来的。但朝奉们没有拒绝收赃的意思,而是利用那些外来的盗墓贼,缺乏销赃渠道,急于拿钱糊口的心理,拼命地往下压价,往往只用九牛一毛的价钱,就把那些宝贝收到手里。回头再倒手一卖,简直没有比这更赚钱的买卖了。 结果这会儿,一看到有灾民模样的人走进来,当铺里的伙计、朝奉、掌柜,就全都两眼放光,仿佛看到财神爷一般。 这不,位于西市的人和当铺,厚厚的门帘被挑开,一个灰头土脸、穿着破皮烂袄的男子,有些局促的走了进来。 若是往常,门子早就撵人了。可这会儿,看到这男子进来,门子却若无其事的帮其挑开门帘,待其进去后,门子打量着他的背影,便咧嘴笑开了,冲着对面的伙计做了个‘肥羊’的口型。 伙计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却板起脸,打量着那男子道:“这位,你是要当还是要赎啊?” “当,当,当。”那男子有些结巴的捂着胸口,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这边请。”伙计便将其引到了朝奉处。当铺的朝奉坐在近一人多高的柜台后,隔着栅栏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的看着那男子,一言不发。 那男子本来就有些局促,看到朝奉这架势,就更是紧张的话都说不成句道:“劳,劳驾,小人有,有东西要当。” “嗯。”朝奉点点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半个字不肯多说。 那男子愈加没着没落,嘴角抽动几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布包,双手高举,吃力的放到柜台上,带着乞求的神情道:“你老瞧瞧,能值多少钱?” “嗯。”朝奉又哼了一声鼻音,看了看那破布包,探手将其挑开,只见里头是一块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紫金色的令牌样物件。朝奉眯起眼睛,打量着那物件正面,四个篆体字样,写的是‘太平天下’,周围饰以云纹,虽然年代看起来十分久远,但色泽依然光亮如初,就像刚刚锻铸而成一样。 朝奉又伸手,想拿起那物件,却发现入手无比沉重,居然比同样大小的黄金,还要重上一倍。怪不得那男子老捂着胸口,原来是怕它坠开衣襟掉到地下。朝奉双手捧住那物件,将其翻到背面,但见背面也刻着四个篆体字样,曰‘大贤良师’。 朝奉端详那物件时,那男子大气都不敢喘,一脸惴惴的等在那里。好一会儿,朝奉终于收回目光,将那物件往他面前一推,一脸爱当不当道:“非金非玉、非银非铜,样式也难看,最多给你两百钱。” “啥,才两百钱?”那男子登时希望破灭,难以置信道:“这物件儿比金子都沉,刀砍斧劈不能伤其分毫,肯定是个宝贝啊!” “那你说,它是个什么来路?妙处在哪里?”朝奉一脸讥讽的看着那男子道:“烦请这位客官指点一二。” “这……”那男子刚刚提起来的劲头儿,一下就泄到底,只一味说:“再多给点吧,这东西真的很值钱。”但到底是哪里值钱,他也说不出来,甚至连从何而来,男子都不敢提起。 看到男子窘迫的样子,朝奉心中泛起一丝自得的冷笑:‘对付你们这些盗墓贼,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那男子不断央求,朝奉一脸不耐烦的又将那物件向外推了推,闷声道:“客官要是死当,最多加到三百文,客官要是还是不满意的话,只能去别家看看了。” “别家也是这个钱……”男子已经气馁了。 “这不就结了。”朝奉得意的一笑,睥睨着男子道:“当还是不当?” “当……”男子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活当还是死当?”朝奉又问道。 “死当……”男子低头道。 “收当入库!”朝奉马上高唱一声,同时笔走龙蛇,开具一张当票,让男子签字画押,以免他反悔。 ------------ 218.第211章 那日之后,陆阀恢复了平静。族人们提前十天便领到了月钱,各阀也按时拿回了他们的本钱,自然对言出必践的陆信交口称赞,都说他人品好、能耐大、有担当,当这个度支执事,实在再合适不过。再也没有人怀念那坏事做绝的陆俭了。 长老会那边,因为追悼陆俭之事颜面扫地,一时也没法奈何陆尚一方,暂时也偃旗息鼓,好一阵子没有再生事。 至于裴阀和谢阀那边,对发生在翠荷园的事情也毫无反应。那夜动静不小,根本瞒不过各阀的耳目,但裴阀和谢阀就算是知情,也根本没脸来和陆阀理论,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至于背地里,有没有狠狠教训谢敏和裴御寇一番,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帮陆信坐稳了度支执事之位,陆云也偃旗息鼓,重新回到家、三畏堂、小竹林,三点一线的生活中。和他三位兄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准备两个月后的大比。 这个诸事纷杂的多事之秋,似乎终于过去了。 。 转眼一个月过去,已是初冬时节,洛京城花木凋零、寒风乍起,洛北的王公贵族已经早早的用起了地龙、暖炉,待在温暖如春的厅堂中饮酒作乐,丝毫不觉苦寒。 洛南的那些门阀旁系、平民百姓,舍不得这么早就用炭,只能将棉裤棉袄早早套到身上,一面咒骂贼老天干嘛冷的这么早,一面该干嘛干嘛。 至于那些至今仍滞留京城的灾民,日子就更艰难了。入秋后洪水退去,大部分灾民陆续返乡,但也有些人贪图京城的繁华,还可以享用各阀的施舍,迟迟不愿归去。谁知上月开始,各阀便宣布救灾圆满结束,相继关闭了粥厂。根本不理会余下的那万八千的灾民。 这些还想吃白食的灾民,实在是太天真了。之前那些门阀开厂施粥,其实并非可怜他们,而是担心京城出乱子,所以才拿出点粮食稳定一下局面,顺便也赚点名望。现在,大部分灾民已经离开,剩下这点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波,各阀的名声也已经赚到,怎么可能再把粮食浪费在他们身上呢? 结果,这些灾民仍穿着破烂不堪的单衣,饥肠辘辘的瑟缩在洛南的街坊屋檐下,这才刚刚入冬,就已经有人被冻死饿死了。 无奈之下,灾民们只能设法自救了,老人和孩子端着破碗,走街串巷的乞讨。妇女和男子则跑到西市去贩卖劳力。他们在牙行中登记一下,便紧挨着蹲在墙角,等候雇主前来挑选。被选中当长工的欢天喜地,终于不用担心这个冬天怎么熬了。但大部分人,只能断断续续打一些零工短工,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这些灾民中,也不乏一些好逸恶劳之辈,不愿意累死累活去混个饥饱。去乞讨?人家看他们年轻力壮,根本不肯施舍。这些人便做起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有那胆子更大,本事也更大的,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邙山中那些王侯墓穴上,干起了盗墓的营生! 入冬以来,京城各家当铺收到的金玉之器陡然增多,而且都是死当。那些当铺的朝奉们,一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是随葬物品,九成九都是从邙山墓穴中偷挖出来的。但朝奉们没有拒绝收赃的意思,而是利用那些外来的盗墓贼,缺乏销赃渠道,急于拿钱糊口的心理,拼命地往下压价,往往只用九牛一毛的价钱,就把那些宝贝收到手里。回头再倒手一卖,简直没有比这更赚钱的买卖了。 结果这会儿,一看到有灾民模样的人走进来,当铺里的伙计、朝奉、掌柜,就全都两眼放光,仿佛看到财神爷一般。 这不,位于西市的人和当铺,厚厚的门帘被挑开,一个灰头土脸、穿着破皮烂袄的男子,有些局促的走了进来。 若是往常,门子早就撵人了。可这会儿,看到这男子进来,门子却若无其事的帮其挑开门帘,待其进去后,门子打量着他的背影,便咧嘴笑开了,冲着对面的伙计做了个‘肥羊’的口型。 伙计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却板起脸,打量着那男子道:“这位,你是要当还是要赎啊?” “当,当,当。”那男子有些结巴的捂着胸口,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这边请。”伙计便将其引到了朝奉处。当铺的朝奉坐在近一人多高的柜台后,隔着栅栏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的看着那男子,一言不发。 那男子本来就有些局促,看到朝奉这架势,就更是紧张的话都说不成句道:“劳,劳驾,小人有,有东西要当。” “嗯。”朝奉点点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半个字不肯多说。 那男子愈加没着没落,嘴角抽动几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布包,双手高举,吃力的放到柜台上,带着乞求的神情道:“你老瞧瞧,能值多少钱?” “嗯。”朝奉又哼了一声鼻音,看了看那破布包,探手将其挑开,只见里头是一块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紫金色的令牌样物件。朝奉眯起眼睛,打量着那物件正面,四个篆体字样,写的是‘太平天下’,周围饰以云纹,虽然年代看起来十分久远,但色泽依然光亮如初,就像刚刚锻铸而成一样。 朝奉又伸手,想拿起那物件,却发现入手无比沉重,居然比同样大小的黄金,还要重上一倍。怪不得那男子老捂着胸口,原来是怕它坠开衣襟掉到地下。朝奉双手捧住那物件,将其翻到背面,但见背面也刻着四个篆体字样,曰‘大贤良师’。 朝奉端详那物件时,那男子大气都不敢喘,一脸惴惴的等在那里。好一会儿,朝奉终于收回目光,将那物件往他面前一推,一脸爱当不当道:“非金非玉、非银非铜,样式也难看,最多给你两百钱。” “啥,才两百钱?”那男子登时希望破灭,难以置信道:“这物件儿比金子都沉,刀砍斧劈不能伤其分毫,肯定是个宝贝啊!” “那你说,它是个什么来路?妙处在哪里?”朝奉一脸讥讽的看着那男子道:“烦请这位客官指点一二。” “这……”那男子刚刚提起来的劲头儿,一下就泄到底,只一味说:“再多给点吧,这东西真的很值钱。”但到底是哪里值钱,他也说不出来,甚至连从何而来,男子都不敢提起。 看到男子窘迫的样子,朝奉心中泛起一丝自得的冷笑:‘对付你们这些盗墓贼,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那男子不断央求,朝奉一脸不耐烦的又将那物件向外推了推,闷声道:“客官要是死当,最多加到三百文,客官要是还是不满意的话,只能去别家看看了。” “别家也是这个钱……”男子已经气馁了。 “这不就结了。”朝奉得意的一笑,睥睨着男子道:“当还是不当?” “当……”男子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活当还是死当?”朝奉又问道。 “死当……”男子低头道。 “收当入库!”朝奉马上高唱一声,同时笔走龙蛇,开具一张当票,让男子签字画押,以免他反悔。 ------------ 219.第212章 太平令 待那客人揣着当票和三百文铜钱离开当铺,伙计便凑到柜台前,巴巴的问那朝奉道:“收成如何?” “大赚。”朝奉眯着一双小眼睛,洋洋得意的抚摸着那块物件,笑道:“这玩意儿,以紫金为主,还掺了许多更贵重的天外陨铁,比黄金可贵重多了。”顿一顿,又道:“而且看其样式字体,应该是东汉年间所铸,加上这份年代,百两黄金出手,一点问题都没有!” “啊!值黄金百两?”伙计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一看就来路不凡的东西,咋舌道:“就给了人家三百文,那你老可真够狠的。” “不狠,东家赚什么,咱们吃什么?”朝奉冷笑道:“这些杀千刀的盗墓贼,给他三百文都算我仁义!” “那倒是,盗墓的都该死,咱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伙计嘿嘿一笑,见朝奉心情大好,又凑趣的问道:“这东西到底什么来路?你老说说,让小的也长长见识。”当铺的伙计都是学徒,千方百计想从朝奉那里学到东西,好早日出徒坐上柜台。 “呃……”朝奉迟疑一下,摇头道:“说不好。看上去好像跟太平道有关,许是原先哪位王公,信奉大贤良师,所以铸了这样一块东西,随葬镇穴用吧。” “哦……”见朝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伙计失去了兴趣。 见伙计这样子,朝奉感觉很不自在,仿佛自己的权威受到质疑一般,整个下午都在寻思这物件儿的来历。可思来想去,直到黄昏时东家前来盘账,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趁着伙计不在,朝奉便跟东家说起这件事儿,想看看他认不认识。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拿过来我看看?”东家世代都是开当铺的,从小耳读目染,见识比朝奉多太多。 朝奉赶紧将收入库中的那令牌状物件,双手捧给了东家,还邀功似的说道:“虽然看不清来历,但三百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大赚一笔是一定的。” 东家不置可否的接过那沉甸甸的物件,仔细端详起来,越是端详,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朝奉见状也紧张起来,有些结巴的问道:“怎么了。东、东家?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大大的不妥!”东家重重一叹,狠狠瞪一眼那朝奉道:“你三百文买不来吃亏,却买了个大麻烦!” “啊?”朝奉难以置信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家祖传的宝书上有图样,错不了,这是太平道的,教主令牌……”东家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直接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道:“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咱们都得家破人亡!” “什么?”朝奉吓傻了,目瞪口呆道:“开,开玩笑的吧?太平道教主令牌,不是应该在孙元朗手中吗?怎么会跑到别人的墓里去了。”在大玄,孙元朗可是止小儿夜啼的名字,一想到可能招惹到那位大人物,朝奉直接吓尿了裤子。 “我哪知道是咋回事?!”东家霍然起身,将那块令牌收入囊中,便快步往外走:“我就知道它现在就在我的当铺中,它决不能在我的当铺里!” 说完,东家便跑出了店门,骑上马,也不让人跟着,径直往洛北奔去。 到了洛北,东家来到皇城西南角,那处黑墙黑瓦的建筑群前。看着黑洞洞的大门口,高悬的那块‘大玄缉事府’牌匾,东家就忍不住腿肚子打转。如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跟这吃人的地狱打交道。但眼下,这里却是唯一能救他命的地方了。 “来者何人,还不赶紧下马!”缉事府门前,黑衣黑袍的官员,对他冷喝道。 东家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翻身下马,哆哆嗦嗦行礼道:“上官,草民有要事举报!” 。 等左老太监被请到缉事府时,已是戌牌时分,天色漆黑如墨了。 林朝率领一干心腹,早就恭候在内院中。林提督亲自上前拉开车门,毕恭毕敬的请老太监下车。 左延庆似乎十分畏寒,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袍,头上还戴着绒绒的暖帽。大黑猫缩在皮袍中,只在他胸口位置露出个脑袋来,瞪着绿油油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瞬的直盯着林朝。 从远处看上去,左延庆就像是生出了两只脑袋一样,两双眼睛一样的瘆人,让人不寒而栗。 “又有什么事?还这么神神秘秘的。”老人家睡得早,左延庆是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似乎还带着下床气。 “老祖宗进去就知道。”换做往常,林朝早就竹筒倒豆子,跟老祖宗说个明明白白了。这会儿却一个字不肯多说,只是请他跟自己进屋。 左延庆狐疑的看一眼林朝,再看看院子里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样子,简直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要谋害自己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左延庆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跟着林朝进了签押房,林朝亲手关好门,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摸出那块令牌,双手奉到左延庆面前。 一看到那块令牌,左延庆瞳孔猛地一缩,探手将其抓了过来。那在朝奉和东家手中沉重无比的令牌,到了左延庆手中,却轻飘飘,似乎没有了份量。 左延庆昏黄的老眼精光四射,将那令牌反复打量一番,这才冷声道:“太平令!” “是真是假?”林朝颤声问道。 “是真的。”左延庆点点头,松开怀中的黑猫,那大黑猫便跃上几案,在林朝的机要文书上趴了下来。 左延庆一手拿着令牌,一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理,陷入了回忆道:“当初寇仙之服了散功丹,依然一手太平令,一手九节杖,迎战我们六大天阶不落下风,足足上千回合才因为药力发作,失手被擒下。” 说着他摸到云纹上一处不太明显的缺口道:“这里便是咱家当年,用辟邪剑斩出的印子,谁也做不了假的。”说着左延庆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林朝道:“这东西哪来的?!” “是一家当铺老板送来的,说是从盗墓贼手里收到的,感觉不妥,就赶紧交给缉事府了。”林朝忙答道:“那人现在还收在府中,老祖宗要不要盘问一下。” 左延庆摇摇头,幽幽道:“咱家更想盘问的是那盗墓贼。” “已经派人去抓了!”林朝忙表态的道:“老祖宗放心,就算是搜遍全城,也要把他找出来!” “不要弄得满城皆知,”左延庆不悦的皱皱眉头。 “是!”林朝赶忙应声,又轻声问道。“老祖宗,要不要立即禀明陛下?” “不急,越是急事越要缓办。”左延庆却摇摇头,沉声道:“先去抓人,咱家天亮再去面圣。” “卑职这就去亲自拿人,争取在各阀反应过来之前,就把盗墓贼抓回来!”林朝说一声,便快步出去,在院子里扯着嗓门道:“都跟我走!” 左延庆听得摇头不已,叹了口气道:“哎,能瞒得过谁啊……” 叹完了气,他便继续端详起那令牌来。 ------------ 220.第213章 财帛动人心 翌日早朝散朝之后,初始帝刚刚回到长乐宫,便听杜晦禀报,说左延庆求见。 “宣。”初始帝说一声,不由猜测起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老太监,这次又会带来什么消息。 不一时,左延庆上殿,跪拜之后,初始帝沉声问道:“怎么,玉玺终于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玉玺还没找到,却无意中发现这样一件东西。”左延庆说着,将那紫金令牌从袖中掏出,交给了杜晦。 杜晦双手接过来,看一眼那令牌,登时也是脸色一变,然后才赶紧呈给了初始帝。 “这是……”初始帝并没参加过诱捕寇仙之的行动,也没亲眼见过令牌的样子,一时不敢确定。 “启禀陛下,这是七百年前,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所铸之太平令。”左延庆便沉声为皇帝解惑道:“张角去世后,此物便为其继任者所有,成为太平道的掌教令牌,一直传了二三十代,到了太平道上任教主寇仙之手中。” 听着左延庆的讲述,初始帝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呼吸甚至都愈加急促。 “二十年前,寇仙之为高祖所擒,此物和同样由张角所传的九节杖,便落到了皇家手中。”左延庆说着看一眼杜晦道:“当时杜公公也在场,应该见过此物。” “是。”杜晦点点头,轻声道:“这确实是太平令。” 初始帝听得两耳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不是说,此物被高祖皇帝收入我皇家宝藏了吗?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从寇仙之手中夺到这令牌和那九节杖后,高祖便将其收入大内秘藏,”左延庆作为亲历者,知道的要比初始帝还详细。“数年后,高祖秘密将大内密藏在某处埋藏起来。之后在内库中,便不见了此物和那九节杖,以及寇仙之随身若干宝物的踪影。” “所以,这东西确实是被收入皇家宝藏中?”初始帝手心冒汗,心跳加快。 “有很大的可能,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左延庆轻声道:“当时经办此事的人,都已被灭口,微臣还活着,自然是不知情的。” “肯定是这样的!”初始帝喉咙发干,突然面色铁青道:“此物重新现世,岂不意味着寡人的宝藏,已经被人找到了?!”初始帝声调不由自主的提高,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他还指望靠宝藏中的财富和功法,重振皇室声威呢! “缉事府已经全力去追寻那盗墓贼了。”左延庆沉声道:“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一定要快!而且一定要隐蔽!”初始帝竟有些坐立不安,站起身来来回踱步道:“一定不能让我皇甫家的宝藏,落到他人手中,也不能让七阀知道!”虽然他也清楚,最后一句只是奢望而已…… “老奴尽力而为。”左延庆应声道。 “这件事你亲自来抓,决不能出一点漏子!”初始帝死死盯着左延庆,再次强调道:“宝藏,决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是!”左延庆只好沉声答道。 。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是紫微城高大坚固的宫墙。 尽管初始帝千叮咛万嘱咐,但不到中午,缉事府连夜抓捕盗墓贼,左延庆早朝后面圣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各阀。这些神通广大的门阀,很快便得知事情的由头――皆是出自一个当铺老板的举报! 傍晚时分,各阀已经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初始帝和缉事府如此着紧了! 裴坊,裴阀祠堂铁血堂中。 银钩铁画的‘百辟不易’牌匾之下,裴阀阀主裴邱,和副宗主裴郊、裴邦,以及大执事裴御仇,正神情严肃的听取观风执事裴御难的汇报。 “启禀阀主、两位副宗主,”裴御难沉声禀报道:“观风院已经查明,那名盗墓贼到人和当铺,所当的是一块紫金色、巴掌大小的令牌,正面写着‘太平天下’的字样,背面则是‘大贤良师’四个字,八个字都是篆体。” “那是……”裴邱略一迟疑,便目光一沉,十分肯定道:“太平令!” “太平令?”在场众人都没有见过此物,但却都对其如雷贯耳,裴郊吃惊道:“那东西不是被高祖皇帝收入皇室宝库中了吗?怎么又会凭空出现,不会是赝品吧?”他从来不会,也不敢怀疑大哥的判断。 “如果是赝品,陛下和左延庆会这么着紧?”裴邱缓缓道。 “也可能是他们故意放出风来,要让某些人上钩?”裴邦是裴邱和裴郊的幼弟,只比裴御仇大三岁,两人皆名列天阶榜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裴邱皱眉道:“不过同样也很可能,是真的出现了太平令。” “那……”裴郊有些呼吸不畅道:“有人找到了皇家宝藏?!” “嗯。”裴邱点点头,失声笑道:“陛下和夏侯阀找了十年的皇家宝藏,居然被盗墓贼捷足先登了,若果然如此,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嘿。夏侯阀那边有什么动静?”裴郊问那裴御难道。 “夏侯阀也行动起来了,夏侯不破亲自挂帅,似乎想先于陛下找到那盗墓贼。”裴御难轻声答道。 “有意思了。”裴邱拢着整齐的胡须,笑道:“这才刚刚太平了几天,又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了。” “只要龙虎同穴,争斗自然就免不了。”裴郊也拢须笑道:“问题是,这次我们要不要参与进去?” “要。”裴邱断然说道。裴阀和各阀不同,没有长老会牵制阀主,是以阀中诸事,裴邱一言九鼎。他看看自己的兄弟子侄,沉声道:“我们倒不贪图宝库中的财宝,那也不是我们能染指的。但当初,高祖皇帝将所灭诸国的武功秘籍、兵书阵法,全都收藏其中,我们只要设法得到一二,裴阀就会强大许多。” “是。”裴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提起旧事还一肚子怨气道:“当年东齐的灭神弩,可是能射杀天阶大宗师的!攻入东都之后,我刚刚找到图纸,还没看明白,就被高祖派人强行要走了。”说着他重重一叹道:“这二十年来,我苦思冥想,都没法复制出那灭神弩的惊天一射,只能造出些半吊子的玩意儿。” 在场众人都是裴阀的核心人物,自然知道裴郊所谓半吊子玩意儿,指的是什么。裴邦不由苦笑道:“二哥你制造的那些半吊子玩意儿,要是让夏侯阀知道,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到手的。” 众人也深以为然的点头。 “嘿嘿,”裴郊这才略有些自得道:“那是因为你们没亲眼见过灭神弩发威。” “虽然没亲见,但当年皇甫觉然何其彪悍,竟然能被东齐一弩射死,也能想见其神威惊天了。”裴邱沉声道:“东齐的灭神弩、西蜀的诸葛连弩、西魏的猛火车,以及南朝的震天雷……这些一国重器的秘密,都被高祖收藏在那宝库中,我们没有理由不冒这个险!” “是!”众人沉声应下,都明白了阀主的苦心。 ------------ 220.第213章 财帛动人心 翌日早朝散朝之后,初始帝刚刚回到长乐宫,便听杜晦禀报,说左延庆求见。 “宣。”初始帝说一声,不由猜测起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老太监,这次又会带来什么消息。 不一时,左延庆上殿,跪拜之后,初始帝沉声问道:“怎么,玉玺终于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玉玺还没找到,却无意中发现这样一件东西。”左延庆说着,将那紫金令牌从袖中掏出,交给了杜晦。 杜晦双手接过来,看一眼那令牌,登时也是脸色一变,然后才赶紧呈给了初始帝。 “这是……”初始帝并没参加过诱捕寇仙之的行动,也没亲眼见过令牌的样子,一时不敢确定。 “启禀陛下,这是七百年前,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所铸之太平令。”左延庆便沉声为皇帝解惑道:“张角去世后,此物便为其继任者所有,成为太平道的掌教令牌,一直传了二三十代,到了太平道上任教主寇仙之手中。” 听着左延庆的讲述,初始帝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呼吸甚至都愈加急促。 “二十年前,寇仙之为高祖所擒,此物和同样由张角所传的九节杖,便落到了皇家手中。”左延庆说着看一眼杜晦道:“当时杜公公也在场,应该见过此物。” “是。”杜晦点点头,轻声道:“这确实是太平令。” 初始帝听得两耳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不是说,此物被高祖皇帝收入我皇家宝藏了吗?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从寇仙之手中夺到这令牌和那九节杖后,高祖便将其收入大内秘藏,”左延庆作为亲历者,知道的要比初始帝还详细。“数年后,高祖秘密将大内密藏在某处埋藏起来。之后在内库中,便不见了此物和那九节杖,以及寇仙之随身若干宝物的踪影。” “所以,这东西确实是被收入皇家宝藏中?”初始帝手心冒汗,心跳加快。 “有很大的可能,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左延庆轻声道:“当时经办此事的人,都已被灭口,微臣还活着,自然是不知情的。” “肯定是这样的!”初始帝喉咙发干,突然面色铁青道:“此物重新现世,岂不意味着寡人的宝藏,已经被人找到了?!”初始帝声调不由自主的提高,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他还指望靠宝藏中的财富和功法,重振皇室声威呢! “缉事府已经全力去追寻那盗墓贼了。”左延庆沉声道:“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一定要快!而且一定要隐蔽!”初始帝竟有些坐立不安,站起身来来回踱步道:“一定不能让我皇甫家的宝藏,落到他人手中,也不能让七阀知道!”虽然他也清楚,最后一句只是奢望而已…… “老奴尽力而为。”左延庆应声道。 “这件事你亲自来抓,决不能出一点漏子!”初始帝死死盯着左延庆,再次强调道:“宝藏,决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是!”左延庆只好沉声答道。 。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是紫微城高大坚固的宫墙。 尽管初始帝千叮咛万嘱咐,但不到中午,缉事府连夜抓捕盗墓贼,左延庆早朝后面圣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各阀。这些神通广大的门阀,很快便得知事情的由头――皆是出自一个当铺老板的举报! 傍晚时分,各阀已经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初始帝和缉事府如此着紧了! 裴坊,裴阀祠堂铁血堂中。 银钩铁画的‘百辟不易’牌匾之下,裴阀阀主裴邱,和副宗主裴郊、裴邦,以及大执事裴御仇,正神情严肃的听取观风执事裴御难的汇报。 “启禀阀主、两位副宗主,”裴御难沉声禀报道:“观风院已经查明,那名盗墓贼到人和当铺,所当的是一块紫金色、巴掌大小的令牌,正面写着‘太平天下’的字样,背面则是‘大贤良师’四个字,八个字都是篆体。” “那是……”裴邱略一迟疑,便目光一沉,十分肯定道:“太平令!” “太平令?”在场众人都没有见过此物,但却都对其如雷贯耳,裴郊吃惊道:“那东西不是被高祖皇帝收入皇室宝库中了吗?怎么又会凭空出现,不会是赝品吧?”他从来不会,也不敢怀疑大哥的判断。 “如果是赝品,陛下和左延庆会这么着紧?”裴邱缓缓道。 “也可能是他们故意放出风来,要让某些人上钩?”裴邦是裴邱和裴郊的幼弟,只比裴御仇大三岁,两人皆名列天阶榜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裴邱皱眉道:“不过同样也很可能,是真的出现了太平令。” “那……”裴郊有些呼吸不畅道:“有人找到了皇家宝藏?!” “嗯。”裴邱点点头,失声笑道:“陛下和夏侯阀找了十年的皇家宝藏,居然被盗墓贼捷足先登了,若果然如此,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嘿。夏侯阀那边有什么动静?”裴郊问那裴御难道。 “夏侯阀也行动起来了,夏侯不破亲自挂帅,似乎想先于陛下找到那盗墓贼。”裴御难轻声答道。 “有意思了。”裴邱拢着整齐的胡须,笑道:“这才刚刚太平了几天,又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了。” “只要龙虎同穴,争斗自然就免不了。”裴郊也拢须笑道:“问题是,这次我们要不要参与进去?” “要。”裴邱断然说道。裴阀和各阀不同,没有长老会牵制阀主,是以阀中诸事,裴邱一言九鼎。他看看自己的兄弟子侄,沉声道:“我们倒不贪图宝库中的财宝,那也不是我们能染指的。但当初,高祖皇帝将所灭诸国的武功秘籍、兵书阵法,全都收藏其中,我们只要设法得到一二,裴阀就会强大许多。” “是。”裴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提起旧事还一肚子怨气道:“当年东齐的灭神弩,可是能射杀天阶大宗师的!攻入东都之后,我刚刚找到图纸,还没看明白,就被高祖派人强行要走了。”说着他重重一叹道:“这二十年来,我苦思冥想,都没法复制出那灭神弩的惊天一射,只能造出些半吊子的玩意儿。” 在场众人都是裴阀的核心人物,自然知道裴郊所谓半吊子玩意儿,指的是什么。裴邦不由苦笑道:“二哥你制造的那些半吊子玩意儿,要是让夏侯阀知道,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到手的。” 众人也深以为然的点头。 “嘿嘿,”裴郊这才略有些自得道:“那是因为你们没亲眼见过灭神弩发威。” “虽然没亲见,但当年皇甫觉然何其彪悍,竟然能被东齐一弩射死,也能想见其神威惊天了。”裴邱沉声道:“东齐的灭神弩、西蜀的诸葛连弩、西魏的猛火车,以及南朝的震天雷……这些一国重器的秘密,都被高祖收藏在那宝库中,我们没有理由不冒这个险!” “是!”众人沉声应下,都明白了阀主的苦心。 ------------ 221.第214章 心动风动 “大哥,咱们是不是跟夏侯阀先通通气?”定下大计,裴郊轻声问道。 “嗯。”裴邱点点头道:“这是必然的,咱们裴阀还不到自立门户的时候。” “是。”裴郊点点头,剩下的事情就不用阀主操心,他们便会安排妥当了。 。 几乎是同一时刻,三畏堂中,陆阀一众高层,也在举行同样的会议。 “我的意见是,”大长老陆问激昂道:“咱们陆阀这次不能再缺席,就连盗墓贼都能染指宝藏,咱们凭什么不敢试一试。” “不妥。”陆尚却断然摇头道:“陛下和夏侯阀苦寻十载都找不到的宝藏,怎么会被个毛贼找到呢?此中八成有诈,我不同意冒险。” “你老是这样!”大长老闷声道:“我陆阀都被人称作缩头乌龟了知道不?” “乌龟好,长命百岁。”陆尚淡淡道。 “你愿意当自己当去,别带着族人跟你一起憋屈!”大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道:“缩来缩去,我陆阀都缩成什么样子了!”到了高位上,人很难公私分明,大长老对陆尚有私怨,也有公愤,他始终认为陆尚谨守中庸之道,是让陆阀走下坡路的罪魁祸首。 “……”诸位执事长老,无可奈何的看着吵成一团的两大巨头。 陆侃紧挨着陆信,小声对他道:“每次都是这样,吵来吵去,什么事都做不成。” 陆信点点头,他当上执事时间虽短,却也已经清楚的感受到,阀主和大长老的相互掣肘,已经是陆阀前进路上的一大阻碍了。 最终,不管陆问吵破天,陆尚就是不答应出手。在陆阀之中,阀主是做决定的人,长老会只能同意或者否定阀主的决定,并不能擅作主张。是以陆问调门再高,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愤愤的拂袖而去。 他这边的长老也赶紧起身跟上。陆问走到祠堂正殿时,突然对着祖宗的牌位大叫道:“列祖列宗啊,你们睁眼看看吧,我陆阀要被陆尚毁掉了!” 陆尚听得清清楚楚,却神态如常,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待陆问的声音消失,他才看看诸位执事,神情疲惫的咳嗽两下,轻声道:“诸位,记住我说的话,攘外必先安内,我们陆阀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内部的事情理顺。等到阀中上下拧成一股绳,才是咱们陆阀大展拳脚的时候。” “是。”八大执事点点头,都表示同意。如今没了陆俭,陆仪也被阀主压服,八大执事里倒再也没人跟他唱反调了。 这也是陆尚这几年来,唯一值得欣慰的一件事了。 “好了,都忙去吧。”陆尚抬抬手,陆修赶紧将父亲搀扶起来。陆尚看着诸位执事,强压着咳嗽道:“你们先把自己管得一摊子调理好,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是。”众执事又应一声,忙起身恭送阀主离去。 待陆尚回了后头的阀主院,几位执事便也走出了三畏堂。陆侠、陆伟、陆信、陆侃几个关系越来越密切的执事走在一起,终于可以畅所欲言起来。 “哎,万一宝库要是真的,咱们这回损失可就大了。”陆伟一脸垂涎道:“那里头有多少天下奇珍啊,光各家各派的至高功法,就有几十部吧。”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听说皇室自己的《玄黄宝典》,也被收在里头。” “怎么可能。”陆侠不信道:“《玄黄宝典》是高祖传给后世子孙的,怎么会收在里头呢。” “那为什么夏侯阀和太平道这么多年,都找不到那本书呢?”陆伟反问一句,又信口问向陆信道:“你当时在场,看到乾明皇后烧了那本书吗?” “……”陆信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太好看。 陆侠陆侃两人赶紧狠狠瞪一眼陆伟,陆伟自知失言,忙打个哈哈,把话题绕开道:“要不,咱们自己去看看?” “你可千万别胡闹!”陆侠闻言,忙沉声呵斥道:“且不说阀主之命不可违!单说如果此事是真的,恐怕各阀的大宗师都会出手,咱们去了不是给人家配菜吗?!” “嘿,那倒是……”陆伟闻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叹气道:“哎,你说怎么这么多年,就练不成画方成圆呢?”练出画方成圆,就可以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就是天阶大宗师,不用再受任何约束,天下大可去得了! “这种事如何能强求,”陆侃叹气道:“就好比陆俭,听陆俦说,他本来已经要练成了,但因为儿子出事,受了刺激,心境再无法圆满,便永远不能跨过那一步了……”说着他觉得,这话可能也会让陆信不舒服,便也改口道:“二哥要是去的话,倒是可以带着咱们一起。” 陆仙在同辈中排行第二。 “对啊!”陆伟眼前一亮,拉着几人不由分说就朝小竹林去了。 一到小竹林,看到看门的居然是陆云,陆伟便笑了:“你怎么看起大门啦。” “那能怎么办?”陆云无奈道:“小童睡得太死,怎么都叫不起来,我师父有出门去了。” “啊?”陆伟大失所望道:“这么不巧,我们正有事找他呢。” “没办法,只能请诸位长辈回头再来了。”陆云歉意的笑笑,未经陆仙允许,他也不敢放任何人进门,哪怕对方都是本阀执事,且其中有自己的父亲。 陆伟几个也不为难陆云,只好无奈转回。陆信要和陆云说几句话,便又在竹林中留步片刻。 “你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吗?”竹叶沙沙,将陆信的声音转瞬掩盖。 “不知道。”陆云摇摇头,他这阵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保叔又外出公干,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据说,皇室宝藏被发现了。”陆信轻声说道。 “是么?!”陆云眼前一亮,但旋即便低头掩饰过去。 “是。”陆信点点头,却话锋一转道:“但你绝对不许打它的主意!” “是。”陆云点点头,乖巧的答应。 “你敢保证?”陆信却不信,自从知道陆云保证不练皇极洞玄功,却一天都没停过后,在他这里就没什么信用可言了。 “不敢。”陆云只好老老实实的答道。 “哎,”陆信苦笑着叹气道:“我就知道……”说着他双手按住陆云的肩膀,深深的看着他道:“为父只让你答应一件事,若是要去的话,必须要叫上我。” “是。”陆云点点头,他感到喉咙有些发紧。 。 陆尚在陆修的搀扶下,回到了阀主院中。一进后院,便看到长发飘飘的陆仙,站在池畔,静静的看着满池的残荷。 “你怎么来了?”陆尚轻声问道。 “阀主,”陆仙回过头来,神情平静的看着陆尚道:“请帮我查查皇家宝库的传闻,若是属实的话,我准备走一趟。” “你……”陆尚登时无语,但他管不了陆仙,这世上谁也管不了天阶大宗师。好半天,陆尚才无奈的点头道:“我会帮你留意的。” “多谢。”陆仙点点头,向陆尚行一礼,便径直离开了阀主院。 ------------ 222.抱歉,更新要晚。 昨晚请孩子的满月酒,被一帮损友灌醉,结果起来后晕头转向,到现在才恢复过来,这就喝点稀饭码起来。两更肯定可以有,明天开始还债。 ------------ 222.抱歉,更新要晚。 昨晚请孩子的满月酒,被一帮损友灌醉,结果起来后晕头转向,到现在才恢复过来,这就喝点稀饭码起来。两更肯定可以有,明天开始还债。 ------------ 223.第215章 太上忘情道 陆仙回到小竹林,就见陆云盘膝坐在门口。 “师父,”陆云察觉到他回来,便起身行礼道:“你老可是去见宗主了。” “你怎么知道?”陆仙奇怪问道。 “算算时间,师父应该没有出陆坊,想来也不会去别处。”陆云轻声道:“师父可是为宝藏之事而去?” “嗯。”陆仙点点头,瞥他一眼道:“你问这么仔细,可是有什么鬼主意?” “一点瞒不过师父。”陆云腼腆的一笑道:“我想说,师父能不能带我一起长长见识?” “你?”陆仙打量他一下道:“累赘。” “徒儿的功力已经恢复,大宗师以下都可一战了。”陆云有些不服气。 “依然是累赘。”陆仙哼一声道:“不管传闻是真是假,这次都会引出一窝大宗师,你那点功夫根本不够看。” “所以说,徒儿是跟着长长见识嘛。”陆云拿出软磨硬泡的功夫道:“能见识那么多大宗师出手,对徒儿的进步肯定很有帮助。” “那倒是。”陆仙想一想,终于松口道:“到时候再说吧。” “多谢师父!”陆云的笑容,十分灿烂。 。 邙山北麓,洛京城外四十里。 山脚下一条人迹罕见的小道旁,停着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十余名劲装武士雕像一般肃立着四周,保护着马车旁的圣女主仆二人。 圣女依旧是一身黑裙、黑纱罩面,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目光古井不波的注视着前方,显然是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一旁的小侍女神情却有些忐忑,似乎对即将到来那人充满了敬畏。 主仆二人静候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日头西斜时,看到一个身穿五色云霞道袍,佩山水袖帔,头戴元始宝冠的道人,手持着紫金拂尘,从远处飘然而至。只见他信步而行,步幅不大、步频也不快,转眼间却已行到圣女眼前,就像缩地成寸一般。 看到那道士的身影,圣女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意,赶紧快步迎了上去,脆生生叫一句:“师父!” 小侍女和一众护卫,全都望尘而拜,齐声道:“恭迎教主!” “哈哈,盈袖,好久不见!”那道士便是大名鼎鼎的左道第一高手,太平道教主孙元朗。他从辽东一路赶来,却依然精神饱满、一尘不染。看到圣女前来迎接,孙元朗十分欣慰,满面笑容道:“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不辛苦,能为师父分忧,盈袖十分开心。”苏盈袖说着轻轻一叹道:“只是唯恐办砸了差事,坏了师父的大事。” “哎,你做得很好,和那些老奸巨猾的东西周旋,不落下风,让师父十分欣慰。”孙元朗笑道:“这几个月来,各地针对我太平道的行动几乎绝迹,本教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宽松环境,这都是盈袖的功劳啊!” “师父这样说,盈袖会骄傲的。”听到孙元朗的夸奖,苏盈袖十分高兴,一双美目笑成了月牙儿。 “骄傲就骄傲吧,我孙元朗的弟子,天生就该如此!”孙元朗哈哈大笑起来。 “师父真好。”苏盈袖笑眯眯的一侧身,恭请道:“师父请上车吧,咱们车上说话。” “好。”孙元朗笑着点点头,依言坐上了马车。虽然对他来说,坐车远不及步行快捷,但翻过邙山,就进入洛京地界,要是让人发现他孙元朗来了,洛京城肯定要炸了锅。 圣女也跟着坐上了车,小侍女则在车外跟随,和那十几个护卫一同,护送着马车缓缓向南行去。 。 马车上,孙元朗欣慰的看着圣女道:“盈袖,你能发现玉玺的下落,实在不容易。怎么样,有没有新的进展?” “徒儿已经可以确定,当初行刺夏侯雷,抢走徒儿玉玺的,应该就是隐藏在陆阀的某个年轻高手。”圣女说着有些无奈道:“但是,天师道盯上了徒儿,派了天女来洛京对付我,让徒儿没法继续调查下去。” “天女?”孙元朗沉吟一下,似乎陷入了回忆,但旋即便云淡风轻道:“听盈袖的意思是,她似乎不太好对付。” “是,她看起来年龄和徒儿相仿,武功却已经是地阶,实在匪夷所思。”苏盈袖略略有些挫败,她是太平道的天之骄女,自幼得孙元朗悉心栽培,从来都是目无余子、眼高于顶。但先是被那蒙面的年轻人摆了一道,然后又被和她年纪相仿的天女稳压一头,实在是让她开心不起来。 “是吗?”孙元朗闻言也有些吃惊,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安慰圣女道:“盈袖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资质天分,都是万中无一的,被那天女超越只是暂时的,你一定可以后来居上的。” “师父不必安慰徒儿,以徒儿所见,那天女的资质绝不逊于盈袖,我进步,她也会进步的,只怕将来,距离会越拉越大。”苏盈袖幽幽说道。 “哈哈哈。你这丫头,”孙元朗是看着圣女长大的,对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却没有什么不快,反倒一脸宠溺道:“又想敲诈为师压箱底的功夫是吧?” “师父,徒儿也是为本教着想,”圣女被看破心思,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跟孙元朗撒起娇道:“若是太平道的圣女被天师道的天女比下去,师父脸上也没光啊。” “那倒是,”孙元朗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不过为师也没办法。”说着他对一脸失望的苏盈袖解释道:“还是那句话,那天女之所以能暂时超过盈袖,并非她资质太好。她资质再好,还能好过号称三百年来第一人的张玄一吗?张玄一尚且要二十一岁才能打通任督二脉,天女却可以十六七岁就成为宗师,不是功法的作用,又是什么?” “是什么功法如此厉害?”圣女吃惊问道。 “《太上忘情道》,”孙元朗对天师道的功法了若指掌道:“这是天师道的至高绝学,和我太平道遗失的《太上洞玄功》乃是阴阳两面,天女一定是修炼了忘情道,才能精进若斯!” “要是本教的洞玄功,没有被抢走就好了。”在孙元朗面前,圣女苏盈袖流露出罕见的小儿女情态道:“徒儿修炼了洞玄功,肯定不在她之下。” “就是癸卷还在,”孙元朗却摇头道:“你也修炼不了《太上洞玄功》,因为那是男子才能修炼的功法。” “这样啊……”苏盈袖失望的轻叹一声,又问道:“那天女为什么可以修炼?” “因为和《太上洞玄功》恰恰相反,《太上忘情道》是只有女子才能修炼的。”孙元朗笑道:“要不然张玄一早就修炼这门功法了,哪还轮得到他的女弟子。”说着孙元朗像是被勾动了什么心事,眼中刻骨的凄楚一闪而过道:“张玄一这个畜生,居然又让人修炼这门功法,他还要害死几个女子才作罢!” “什么?”圣女大吃一惊道:“天女会因为修炼《太上忘情道》而死?” “是的。”孙元朗语气愈发沉重,似乎不想说下去,但又不忍心让圣女失望,便含糊说一句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单独修炼这两门功法之人,都会在盛年夭亡的。” ------------ 224.第216章 萝卜开会 “那……”圣女闻言好奇问道:“如果这两人凑在一起,是不是可以……阴阳调和了呢?” “或许吧。”孙元朗愈加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模棱两可的应一声道:“但几百年来,两道势成水火,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说着他话锋一转道:“盈袖不用太担心,天女练那门功法,是突破不了天阶的。你的功法进境虽然要慢于她,为师却可以保证你稳稳进入天阶,所以不要再争这一时之气了,区区一个天女,不足为碍。” “是,师父。”圣女乖巧的点点头,她也发现师父的异样,不敢再把这话题继续下去。 “除了天女之外,京城还有什么变故?”孙元朗又问道。 “还真有一件大事,这就要禀明师父。”圣女忙正色道:“京城最近传闻,说本教太平令重见天日。” “怎么可能?!”孙元朗第一反应是不信,道:“太平令随你师祖沦陷狮子园,然后便和本教至宝九节杖,一并被皇甫烈收入皇家宝库了!” “但缉事府和各阀都已经闻风而动,徒儿收到的确切消息说,太平令已经落到初始帝手中。”圣女十分肯定道。 “哦?”孙元朗闻言神色大变,一扫方才的颓丧,目光如刀道:“这么说,皇家宝库被人发现了?!” “据说是一伙盗墓贼发现的。眼下,缉事府和各阀都在满世界抓那些盗墓贼。”圣女道:“徒儿闻讯后,不敢稍有懈怠,已经命本教在京城的眼线,紧盯着缉事府和各阀的动态。”她知道太平道在京城的力量,不足以和八大家族抗衡,因此明智的没有打那些盗墓贼的主意,而是在暗中盯住缉事府和各阀,根据他们的动向来判断事情的进展。 孙元朗沉吟良久,问圣女道:“那九节杖呢?” “没听说过九节杖的下落。”圣女轻轻摇头道。 “此事非同小可!”孙元朗沉声道:“先把陆阀的事情放一放,我们先全力弄清楚这件事再说。” “师父,徒儿却不这么看。”圣女秀眉微蹙,字斟句酌道:“洛京是皇家和七阀的老巢所在,本教很难在这里和他们争雄。倒不如趁着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那虚无缥缈的高祖宝藏上,我们正好对陆阀下手。” “不行!”孙元朗却断然道:“追回本教圣物,是我太平道压倒一切的大事!” “是,师父……”圣女只好低头收声,她不理解雄才伟略的师父,为什么会对那些所谓的圣物如此执着?对《太平经》癸卷是这样,对太平令、九节杖也是如此。这些年,太平道没有这些东西,不一样也是这么过来了吗? 。 高祖宝藏实在是太诱人了,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抵御它的诱惑,各路豪雄纷纷闻讯而来! 就在圣女苏盈袖迎接孙元朗的同时,京城白猿社的两大巨头,土行者和古奇,也战战兢兢的迎来了他们的领袖——白猿社主人轩辕问天! 轩辕问天一身黑袍,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白猿面具,看不出相貌,也看不出身材,但他站在那里,就给了土行者和古奇无比的压力。 两人匍匐于地,卑微的向白猿社主人行礼,土行者满脸畏惧道:“徒弟给师父抹黑了,愿受万蚁蚀骨之罚!” 古奇听到‘万蚁蚀骨’四个字,便筛糠似的哆嗦起来。他原本相貌十分正常,正是遭受了这种酷刑后,才变成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骷髅模样。 “罚是一定要罚的。”轩辕问天声如金属交错,闻之不似人声道:“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皇家宝藏是第一位的。你们两人是将功赎罪,还是罪加一等,就看这一遭了。” “多谢师父给弟子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土行者感激涕零道:“弟子一定不让师父再失望!” “属下多谢主人,一定将功赎罪。”古奇也赶忙道。 隔着白猿面具,轩辕问天冷冷瞥一眼古奇,沉声道:“这次再犯错,谁也救不了你了!” “是!”古奇悚然点头。 “去吧,”轩辕问天一挥宽大的袍袖,不容置疑道:“皇家宝藏,白猿社一定要分一杯羹!” 。 洛都城外二十里的牛家洼,是一处幽静的小山村。 这日,三个戴着斗笠的不速之客,打破了这山村的宁静。三人来到一处其貌不扬的小院外,带头那人敲了敲小院的竹扉,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农夫,便走到了门口。 为首那人将头上的斗笠抬了抬,让对方看清自己的面容。农夫便打开竹扉,放三人进去。 三人进到低矮逼仄的堂屋中,只见一个胖胖的穿着棉布袍,还是一副员外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火炉边烤火。炉子上还烤着几段穷苦百姓顶粮食吃的薯蓣。 三人一进来,那中年男子便笑容可掬的招呼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薯蓣烤好了,快来趁热吃。”说着他也不嫌烫,拿起一段薯蓣,揭去烤焦的表皮,露出白嫩嫩、热腾腾的薯蓣肉,递给离他最近的男子。 他的动作极其麻利,眨眼间又剥好了三段,给另两个男子一人一段。自己也拿了一段,吹着热气,大口吃起来。 三人一人拿着一截薯蓣,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胖员外,其中一人忍不住沉声道:“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天下第一富翁,居然会躲在这穷山村里,吃这种贫民百姓的粗食。” “呵呵,甭管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吃到肚子里都一样。”胖员外咧嘴笑笑道:“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昔日南朝第一猛将,居然会跑到洛京城外的小山村,陪我一起吃薯蓣呢?” “哈哈哈!”那男子爽朗的笑起来,解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相貌平常的面孔,正是那在太湖上,与夏侯不败惊天一战的桓道济。“商公真乃妙人也。” 另两个男子也摘下斗笠,其中一个魁梧雄壮、蚕眉凤目、不怒自威,竟是柏柳庄庄主周煌。 “这位便是周庄主吧?”胖员外眼前一亮,脸上透着无比愉悦的笑容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能得见二位大宗师,商赟真是死而无憾!” 这胖员外竟然是商家的家主,那商珞珈之父,富可敌国的商赟! “商老板过奖了,”周煌面无表情道:“柏柳庄已成过眼云烟,我这个庄主如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 “两条。”桓道济嘿然一笑,神情萧索如冬。 “二位休要如此低沉,”商赟摇头笑道:“如今这天下,那八家之外,何人不是犬狗?无非只是走狗和野狗的区别。” “商老板说得好,你放着好好的走狗不当,却偏偏要招惹我们这两条野狗,不知有何贵干?”桓道济淡淡道。 “走狗过得再好也是狗,我当然是想当人了。”商赟目光炯炯的看着二人,沉声道:“我想请二位加入寒社,我们共同干一番大事情!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全都踩在脚下!” ------------ 225.第217章 上智下愚 牛家洼,北风呼啸。 小屋中,寒气袭人,哪怕火炉烧的再旺也没用。正如周煌和桓道济,任那商赟说的再慷慨激昂,都一样无动于衷。 说白了,两人虽然如今落难江湖,但当年都是最顶尖的世家大族出身,对士庶之间的天堑鸿沟,认识的再透彻不过。根深蒂固的观念,让他们根本没法相信,这个庶族地主富商组成的所谓‘寒社’,能斗得过强大无比的门阀。 “圣人云,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也。”周煌看着商赟,缓缓摇头道:“士族和庶族的天壤之别,是改变不了的。” “圣人是说过,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也。”商赟却断然摇头道:“我却不认为他说的是士庶之别,而是后人为维护士族门阀的统治,曲解了他的意思!” “那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桓道济饶有兴趣的问道。 “上智,是说最高等的智慧,下愚,是说最不堪的愚蠢!”商赟的目光无比坚决道:“人和人确实差别巨大,永远不会一样。但这种差别,应该来自于这个人本身是智慧的,还是愚蠢的。而不该只由其出身决定!” “但现实就是如此,只要你出身于门阀大族,管你多愚蠢,都会高高在上。只要你出身于寒门庶族,管你有多少智慧,也依然无法出头。”周煌沉声道。 “现实虽如此,但最高等的智慧,是永远向上的。无论自己处于哪个阶层,我们这种人都坚决不能承认这种不公平的现实!我们要矢志不移的去改变它,绝不能让那些不堪的愚蠢,凌驾在我们头上!”商赟胖胖的脸上,激动地腮帮子一颤一颤,看上去颇为滑稽。说出的话来却是慷慨激昂。 “好一个永远向上的智慧,”周煌哂笑一声道:“商老板是因为怎么向上都上不去,才想要改变的吧。” “周庄主……”那带着两人前来的男子,闻言眉头一簇。这次寒社有机会招揽到两位天阶大宗师,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可不能让两人一见面,就和商老板闹僵了。 “无妨。”商赟却淡淡一笑,坦然的看着周煌道:“不错,我是想走一条看似更简单的道路,但人家不给我这个机会,所以我也只能舍近求远了。”说着他一字一顿道:“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停下向上的脚步!” “商老板的雄心,令人十分钦佩。”周煌却不是那么好被说服的,但他此次前来,并非是跟商赟抬杠的。是以淡淡一笑,便话锋一转道:“至于我们二人理不理解,并不重要。只要商老板能帮忙救出我的族人,我就愿效犬马之劳。” “柏柳庄蒙难,纯是因为我家殿下而起,”桓道济也正色道:“如今虽然我家殿下已殁,但柏柳庄的情不能不还,我会和周庄主共进退。” 两人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楚,我们虽然不同意你的观点,但只要你帮我们把人救了,给你卖命是没问题的。 商赟何等人物?明白了两人的意图,便不再徒劳的试图说服他们。只见他自嘲的一笑,便将心中不快抛到脑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两人愁眉苦脸道:“你们让我救的,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柏柳庄好几千人,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啊……” “不然的话,我们有必要向你求助吗?”桓道济冷笑一声,这位昔日让北朝闻风丧胆的元帅,焉能看不出商老板开始讨价还价了。 “寒社确实有能力办到,但在此之前,二位要先交个投名状。”商赟见状,索性直截了当道:“办成了这件事,两位就是自己人,那么两位的事情便也是寒社的事,自然责无旁贷。” “说吧,什么事?”周煌点点头,为了救出自己的族人,他什么事都愿意干。 “这几日,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传说皇室宝藏重见天日,”商赟便沉声道:“据可靠消息,缉事府已经抓住了发现宝藏的盗墓贼,各阀都在紧盯着缉事府。只要他们稍有动作,各阀的大宗师肯定会闻风而动。” “商老板也想打皇室宝藏的主意?”周煌语气有些嘲讽道。 “不会的,皇室和各阀肯定倾尽全力,就是有宝藏,我们也得不到的。”商赟淡淡道:“但我们可以将其毁掉,让他们全都埋葬其中。” “那确实比得到宝藏,要容易一些。”桓道济缓缓点头,寒社没有不自量力的图谋宝藏,让他觉得这个组织还算有些道行。 “一举除掉若干天阶大宗师,这对门阀士族将是无比沉重的打击。”商赟双目寒光绽射道:“而且可预见的是,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各阀将陷入相互猜忌、严重内耗的局面,这对我们寒社来说,将是天大的好消息。” “道理没错,但是怎么可能办得到?”桓道济略一思索,缓缓摇头道:“仅凭我们两个大宗师,是远远不够看的。” “个人的武力虽然重要,但决定成败的是上智。”商赟淡淡一笑,智珠在握道:“我已经有一套计划了,两位只要依照行事,便可一举成功!” 说着,他便将自己的计策,向两人和盘托出。周煌和桓道济认真听完,不由对视一眼,然后缓缓点头。 。 商赟的消息的确极其灵通,他告诉周煌二人,缉事府已经捉住盗墓贼时,左延庆才刚刚向初始帝禀报此事。 长乐殿寝宫中,初始帝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似乎十分畏寒。他的脸色更是一片肃杀,一边抚摸着冰冷的黄玉如意,一边听左延庆的禀报。 “启禀陛下,缉事府已经将那盗墓贼擒住。连夜审讯之后,其供述说,此物出自邙山的一处王侯墓穴之中。”只听左延庆轻声说道:“据其所言,当时一起进去的是五个人,还没有深入内部,其余四人就死在机关下,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唯一的收获就是这块令牌。” “这样啊……”初始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几分,冷声问老太监道:“你认为,那盗墓贼的话可信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左延庆轻声道:“还需要去邙山实地查看一番。” “邙山?”初始帝缓缓点头,又问道:“什么位置?” 左延庆便拿出一副邙山地形图,将那盗墓贼交代的位置,指给初始帝看。 “距离高祖皇陵很近了。”初始帝看后,微微皱眉。却也更加相信宝藏就藏在此处……皇陵有庞大的地宫,二十万民夫足足在地下修了十年,直到高祖驾崩还未完工。高祖皇帝确实有可能借着修地宫的机会,将宝库建在皇陵附近的地下深处。这样就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谁也不知道那宝库建在何处,又是何时所建的了。 想到这儿,初始帝抬头看看左延庆道:“事不宜迟,明日你便带人去探查一番。” ------------ 226.第218章 不速之客 “启禀陛下,那盗墓贼所言,那处墓穴极为宏大,老臣是否要多带些人手下去,”左延庆轻声问道:“以及,是否要先调军队,将那附近警戒起来?” 初始帝思索良久,终是缓缓摇头道:“先不要那么大动静,待确定了真有宝库,再调兵不迟。”说着他意兴索然的一叹道:“归根结底,还是寡人的实力不行。动静太大局面就有可能无法收拾。” “老臣明白了。”左延庆应一声,又有些担忧道:“只是,如今各阀都已闻风而动,咱们就是再小心,恐怕此行也不会清净。” “嗯。”初始帝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有人想掺和,我们也拦不住。只要确定宝库确实存在,寡人有办法让他们只有眼馋的份儿!”说着他看一眼杜晦道:“你也活动活动,和左公公一起走一趟吧。” “老奴遵命。”杜晦轻声应道。 “去吧。”初始帝目光飘忽,神情暗淡,似乎已经没了刚刚得知高祖宝库现世时的激动了。 。 各阀在京中根深蒂固,耳目绝不逊于商赟多少。稍晚些时候,他们都陆续接到了,盗墓贼已经被缉事府抢先一步抓住的消息。 裴阀,铁血堂。 “消息属实的话,”裴御难向阀中几位巨头,沉声禀报道:“陛下和缉事府肯定会立即有所行动。” “嗯。”裴邱点点头,对侄儿的判断他十分认可。思索良久,他抬头对众人道:“夏侯阀那边已经回话,说不宜兴师动众。看来老太师是判断陛下那边,至少一开始不会派出太多的人手。”说着他也拿定主意道:“我们就照太师说的办,九弟、御仇,这次就劳烦你们二位,再带上本阀四五名宗师走一趟。这样可进可退,方为稳妥。” 和初始帝一样,裴邱在最初的激动之后,已经恢复了冷静,把安全稳妥放在了第一位。 两名大宗师裴邦、裴御仇一起点头领命。 “如此甚好,”裴郊也赞同道:“反正我们的目标,是那些秘籍和图纸,人去的再多也没用。” “不错。”裴邱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也是因为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咱们才不得不低调行事啊。” 。 陆阀,小竹林。 陆侃奉阀主之命,来向陆仙禀报高祖宝库的情报。末了,他朝陆仙笑道:“二哥,你就不能带兄弟我一起去瞧瞧?” “累赘。”陆仙还是那番说辞,这几日陆伟等人都来找过他,皆被陆仙用这同样的字眼,毫不留情的挡了回去。 “二哥啊,你总得有个跑腿的吧。”陆侃却还不放弃道:“到时候别人家都是前呼后拥,就你孤单单一个,多不体面。” “我已经有人跑腿了。”陆仙淡淡说一句道。 “谁?!”陆侃一愣,旋即看到微笑立在一旁的陆云,登时恍然道:“原来是这小子!”说着大为不满道:“二哥,这小子太嫩,不顶用的。” “我可不敢劳驾堂堂执事大人。”陆仙根本不听商量,又继续伤害陆侃道:“何况,你也未必有他顶用。” “哎……”陆侃哪能听懂陆仙的言外之意,见软磨硬泡都没用,只好讪讪而去。 “你回去叫上陆信,我们就出发。”陆侃走后,陆仙对陆云说一句,便闭目调息起来,显然对接下来的邙山一行,不敢有丝毫大意。 陆云应一声,便离开了小竹林,回敬信坊去通知陆信了。这时候天已擦黑,陆信应该已经从衙门回到家中,在静候自己的消息了。 陆云一回到敬信坊,街坊们便如往常一般,小心恭敬的凑上来和他说话。陆云礼貌的一一应声,脚步却丝毫都不放缓,很快便到了自家门口,推开虚掩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 关上大门,陆云轻轻吁了口气,虽然已经在努力适应,但他还是不太习惯和族人这种虚言客套。 下一刻,他却感到有些奇怪,院子里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再往里一看,便见陆尚、陆信、陆瑛,甚至还有陆夫人,都端坐在堂屋中,陪着一个中年道士在那里说话。 ‘什么重要的客人,居然让全家奉陪?’陆云心下奇怪,信步走到廊下,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毛骨悚然…… 这时,那中年道士转过头来,只见其面容清绝、长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他对陆云温和的笑道:“你就是陆云吧,快进来一起坐。” 陆云双脚纹丝不动,目光飞快的掠向了自己的亲人。虽然他们都没有看向自己,但听到那道士叫出自己的名字,却都明显的颤了一下。他能看出他们是在尽力的想要摇头,却怎么也无法动弹…… 陆云登时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要让自己的逃走。陆信可是地阶宗师,却被对方毫无办法的制住,那道士的实力,也就呼之欲出了——天阶大宗师! 绝对不是陆云可以匹敌的! 那道士用余光瞥他们一眼,依然笑容和煦的看着陆云。 ‘走,还是留?’ 下一刻,陆云便做出了决断,他若无其事的脱下鞋子,步入厅堂之中。 。 一进厅堂,陆云便看到家里的护卫、下人,全都一动不动躺在陆信四人脚下…… 看到陆云进来,陆尚、陆信、陆瑛全都向他投去悲愤的目光,显然在埋怨他,为什么不逃走。 陆云却仿佛吓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颤抖起来。 “不要演戏了。”孰料,他的障眼法却被那道士一语拆穿道:“能在数万乱民面前镇定自若,一人拦下数百之敌的云公子,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陆云头皮一阵发麻,对方居然如此了解自己,这下就连唯一的扮猪吃虎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对我爷爷他们做了什么?”陆云索性卸下伪装,冷冷问道。 “不用担心,贫道并不嗜杀。”那道士微笑道:“不过是点了他们的穴道而已。”说着他笑笑道:“当然,谁若让贫道心情不好,那就不好说了。” “还没请教尊驾。”陆云已经解开了眉心祖窍,但元气的攀升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贫道孙元朗。”道士洒然一笑,语气平淡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答道。仿佛每个听到他名字的人,理所当然都会生出敬畏一般。 果然,陆云也脸色一变,似乎一下子泄了气,有些艰难的笑了笑道:“居然是太平道教主亲临,寒家还真是蓬荜生辉。” “贫道自然无事不登三宝殿。”那道士正是前日里,圣女出城迎接的孙元朗,当时他口口声声说,先不管玉玺之事,全力调查高祖宝库。谁知这才刚转过头来,他就出现在陆信家中了。 孙元朗微笑看着陆云,突然冷不防一抬手,就是几道劲气朝他****而去。 破空声响起的同时,几道劲气已经到了陆云身前一寸处,陆云本能的想要闪避,身体却被理智强迫着一动不动,任由其射中了自己胸前几处穴道,登时也如陆瑛、陆信般动弹不得了…… ------------ 227.第219章 毒咒 。 将陆云制住,孙元朗愈加好整以暇,微笑着把目光移向陆信道:“咱们刚才说到哪了?”说着他轻拍一下额头,恍然道:“哦,对了。咱们说到陆大人你又是何苦呢?传国玉玺在你陆阀手中能有什么用?莫非陆阀也想面南称帝不成?” 陆信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元朗,眼睛一眨不眨。 “嗨,瞧我这记性。”孙元朗想起什么似的,手指一弹,一道劲气便向陆信****而去,解开了他的哑穴。 “我已经说过,玉玺不在我阀中,孙真人为何要苦苦相逼?”陆信这才得以开口道:“当日攻打柏柳庄,我在军中指挥,片刻没有离开过。” “贫道既然找上门来,自然已是证据确凿。这里毕竟是陆阀的地盘,陆仙那小子着实难缠,贫道不便久留。”孙元朗微微一笑,轻挥一下手中的拂尘,便将面前坚硬的檀木几案,像切豆腐一样扫掉了一角。只听他语气转冷道:“你若执意不肯承认,贫道也只好开杀戒了!” 说着孙元朗的目光,缓缓划过陆云、陆向、陆瑛和陆夫人,就像在挑选货物一样,最终定格在陆瑛身上,用商量的语气对陆信道:“贫道先杀令媛可好?” 陆瑛一张俏脸,登时花容失色、惨白无比。 “……”陆信的额头满是汗水,双目喷火一般,死死地盯着孙元朗,咬牙切齿道:“你敢!” “哈哈哈,”孙元朗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声笑起来道:“这天下,有什么是贫道不敢的!”说着他便缓缓抬起手来,修长冰冷的手指,指向了陆瑛的喉咙。 陆信的喉头剧烈抖动,眼中满是挣扎之色。这时孙元朗笑了,他看向拼命向自己使眼色的陆夫人道:“看来尊夫人有话要讲。”孙元朗刚要将陆夫人的哑穴解开,却听站在那里的陆云开口说话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孙元朗转头看向陆云,微笑道:“你知道什么?” “玉玺就在我父亲手中!”陆云一咬牙,沉声道:“但当时,我父亲并不知道夏侯阀攻打柏柳庄,要找的是玉玺。否则绝不会让人去抢那金盒!抢回来才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我父亲简直要悔青了肠子!” 孙元朗听着陆云的讲述,缓缓点头道:“所以,你父亲没有把玉玺交给阀中?” “是,要是别的东西,我父亲自然会跟阀中邀功请赏,”陆云失声苦笑道:“可那东西偏偏是玉玺……谁不知道陆阀秉承圣人教诲,最讲君君臣臣,我父亲若是敢把玉玺献给阀主,肯定会被阀主活劈了!” “那玉玺现在何处?”孙元朗什么都没兴趣,只关心玉玺的下落。 “我自告奋勇,把玉玺埋到山上去了。”陆云沉声答道:“本来就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料到孙教主却找上门来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孙元朗冷笑一声道:“这么说,玉玺的下落反而要落在你身上?” “不错。”陆云点头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玉玺埋在哪里。” “带我去找。”孙元朗站起身来,冷冷瞥一眼陆云道:“最好不好耍什么花招,不然你全家都要给你陪葬。”天阶大宗师从来言出必践,这世上没人敢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 “带你去可以,但你必须发誓,找到玉玺后,绝不能再为难我全家!”陆云却毫不畏惧的与孙元朗对视。 “你觉得贫道很闲吗?”孙元朗哂笑一声道:“找到玉玺后,贫道哪有功夫理会你们?” “你必须起誓!”陆云却执着道:“以自己的心魔起誓!” “你懂得倒不少……”孙元朗闻言,讶异的看一眼陆云,旋即恍然道:“是了,你乃陆仙的弟子,无怪乎还知道心魔的存在。”说着他勃然变色道:“那你就该知道那是何等毒咒,居然敢让本座以心魔起誓!我这就杀了你的姐姐,让你知道冒犯本座的下场!” “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自断心脉而死。”陆云一脸决绝的直视着孙元朗,让他根本不敢怀疑陆云的决心。 “呵呵,还是个硬骨头。”孙元朗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道:“本座言出必践,心魔毒誓对我不会有任何损害,只是你千万别跟我说,玉玺藏在余杭的玉皇山上。”说着他冷笑一声道:“本座耐性很差,那样的话,不介意先杀你两个亲人去去火,再跟你南下扬州。” “就在邙山上,天亮之前,玉玺一定会出现你手中。”陆云轻声说道。他说这话时,外头天色已黑。 “这还差不多。”孙元朗闻言,便毫不拖泥带水的颔首道:“本座便起誓,只要天亮前得到玉玺,便放过你一家。若违此誓,便叫我孙元朗永受心魔之苦,今生不得超脱!”说着他微微一笑道:“这下可以了吧?” “可以了。”陆云点点头。所谓心魔,即是人的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念等等。这些浓重的负面情绪,都属于心魔范畴。心魔几乎无法消灭,意志再强的人,也只能将其压制在心底而已。它伴随着人类的灵智而产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贵是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武功卓绝的大宗师,都无法摆脱心魔的纠缠。 世上两种人没有心魔,一是灵智未开的婴儿,二是传说中的先天之境。但婴儿懵懂无知,有没有心魔都无甚区别,先天之境却是返璞归真,没有心魔困扰,才是真正得以享受大解脱、大喜乐、大自在的存在。 所有天阶大宗师都梦寐以求能达到这种境界,他们必须要做的就是斩却自己的心魔,这样才能让心灵重回婴儿之境,然后才谈得上其它。 孙元朗立下心魔誓言,一旦违反的话,几乎无法斩却生出的心魔。所以他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违背这种誓言,以免今生无缘先天之境。这也是他之前恼怒的原因。 。 孙元朗不愧是杀伐果断的太平道教主,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审时度势之后,便痛快的立下了心魔毒誓,而且还能毫不介怀的对陆云微笑道:“这下可以动身了吧。” 陆云点点头,先是看一眼满目担忧的陆信,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神情。然后又深深望了泪流满面、悲痛欲绝的陆瑛一眼,心中默默道:‘阿姐,这次我会把麻烦彻底解决掉,再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危险了……’ 然后,他便毅然决然的转身出门,带着孙元朗往外走去。 待陆云和孙元朗离去顿饭功夫,陆信终于面红耳赤的冲开了穴道。他只顾得上给老父妻女解开穴道,便飞身出门,冲到大街之上。 茫茫的夜色笼罩大地,哪里还有陆云的影子?! 陆信紧咬牙关,无声的嘶吼一阵,便朝着陆坊方向疾奔而去。 ------------ 第二百一十六章 熙熙 夜幕低垂,北风呼啸。洛京城头高悬的灯笼,被吹得东摇西晃,才刚点起一个时辰,就被吹熄了一大半。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灯都点着!”军官的声音从避风处传来。

冻得瑟缩发抖的守城士兵,无奈之下,只好一个骑在另一个的脖子上,伸手去摘那些熄灭的灯笼。

“什么狗屁气死风灯,没把风气死,倒要把老子给气死喽。”士兵的手冻得跟胡萝卜一样,一边摘灯笼,一边大声咒骂。

“这贼老天,刚入冬就冷成这样”士兵们一边抱怨着,一边用身体围成风挡,哆哆嗦嗦的拿火把去点灯笼。

这时,几条黑影倏地从他们头顶跃了过去,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有人听到破风声,赶紧抬头四顾,可哪里能看得到什么?

“什么情况?”旁边人随口问道。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去了。”那人奇怪道:“可什么都没看到。”

“叫你少去逛窑子,让那些娘们儿稀得眼花了吧?”旁边人怪笑起来。

笑声未落,便又有几道黑影从他们头顶越过,投身于茫茫夜色中。

“还真有东西!”这下,更多的人也感受到了,纷纷抬头打望,依然什么都没看见。

“娘的,不会是鬼吧?”有人嘟囔一句,说完先把自己吓得一哆嗦。

这下士兵们也顾不上点灯笼了,全都躲到女墙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四面八方。

等了盏茶功夫,黑影又出现了,这下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三四条人影,闪电一般冲到城墙下,眨眼间几次落足,便如履平地的攀上城墙。然后,像鸟一样飞跃而起,越过丈许宽的城墙,投身城外而去!

“有人敢私自出城!”有年轻的士兵大惊,就要高声示警,却被同袍死死捂住了嘴。

“你要害死大伙儿吗!”面对愣头青诧异的目光,老兵油子低声呵斥道:“没看着人家跃个城墙,就跟咱们过门槛儿似的?那是些什么人,你敢管他们的闲事?!”

“是些什么人?”年轻的士兵懵了。

“不是大宗师也是宗师,反正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咱们像蚂蚁一样碾死!”老兵油子声色俱厉道:“装没看见的就行了!”

说话间,又有几条黑影从他们头顶越过。

“咱们可是守城墙的啊?”一干新丁有些难以接受道:“就这么装没看见的,要咱们有什么用?”

“咱们是摆设懂吗?吓唬吓唬老百姓就行了,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啊!”老兵冷笑着瞥一眼避风处道:“没瞧着当官的屁都不敢放,咱们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哦”一干新丁不敢再言语,继续点起了灯笼。挂灯笼时,他们分明看到一个宽袍大袖的道士,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拎着个男子,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跃而过

士兵们不由目眩神迷,无比羡慕起这些高来高去、无视世俗皇权法律的高人来

那被道士提着越过城墙的,正是陆云。孙元朗嫌他走路太慢,问明了大致方向后,便将他像拎小鸡一样提起来,脚不沾地的向城外赶去。陆云也不见孙元朗如何飞奔,便如闲庭信步一般,却似有缩地成寸之能,前进的速度比他全力而为还要快上许多。

而且,孙元朗可还提着他这个大活人啊!

陆云被孙元朗提在手中飞奔,只觉劲风扑面,连睁眼都有些费劲,他这才算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天阶大宗师的超凡入圣。自己和那陆俭,都已算是天阶之下的顶尖了,但跟这样真正的大宗师比起来,简直还是判若云泥

陆云被制住全身穴道,没有一丝一毫逃脱,或者偷袭的可能,他索性闭目养神,思索起自己的处境来。

说实话,他虽然不奢望自己拿到玉玺的事情,能永远隐瞒下去,但确实没想到,孙元朗会这么快找上门来。仔细一思索,陆云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当初攻打柏柳庄时,他曾经出手帮助过摸上城楼的敢死队。

太平道明明没有玉玺,却对各阀谎称玉玺在手,与他们煞有介事的展开谈判。私下里肯定要全力寻找玉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势必要调查当时攻城的军队。

白莲教的教徒,素来以底层的贩夫走卒为主,在这方面由天然的优势。白莲教应该已经知晓了有人暗中相助陆信攻城,从而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陆信乃至陆阀。

陆云回想孙元朗和陆信的对话,显然起初时,孙元朗认为玉玺很可能在陆阀手中,而且陆信是重要的经手人。所以他才会出现在陆信家中,用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挟陆信供出玉玺的下落。

陆云猜的一点没错,孙元朗正是通过这点蛛丝马迹,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陆信。而且在孙元朗看来,陆信飞速的蹿升,很可能是阀中为了奖赏他夺取玉玺的功劳,对他论功行赏。

玉玺事关太平道的全盘谋划,是孙元朗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的东西,既然已经认定陆信有极大的嫌疑,孙元朗当然会杀上门来,逼问玉玺的下落!

其实孙元朗根本就没有把怀疑的目光对准陆云,但陆云见阿姐面临死亡威胁,选择了主动承认,玉玺在自己手中。

他对再次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阿姐身陷险境而无比歉疚。在那一刻,陆云几乎没有多想,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传国玉玺珍贵无比,自己的安危事关复仇大业,更是无比重要,但在陆云心中,都没有自己的阿姐重要

小半个时辰,孙元朗带着陆云来到了邙山脚下,将他往地上一扔,看着莽莽群山道:“你最好不要浪费太多时间,贫道还有别的事要做。”

陆云发觉自己的手脚恢复了活动能力,甚至连体内元气都重新运转自如。知道孙元朗已经将自己的穴道解开,但他依然老老实实,不敢耍任何花招。因为陆云已经悲哀的发现,自己在孙元朗面前,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毫无半分胜算

所以陆云乖乖爬起来,揉一揉手脚,对孙元朗道:“放心,我刚把那东西埋起来没多久,记得清楚着呢。”

“最好这样。”孙元朗瞥一眼陆云,云淡风轻道:“我给你一个时辰,你多拖延一刻,贫道就斩下你一根指头,好自为之吧。”

“你发过毒誓的,不能伤害于我。”陆云马上抗议道。

“我的誓言是,找到玉玺之后,”孙元朗淡淡道:“在那之前,如何炮制你都不会触动贫道的心魔。”

“”陆云恨恨瞪着孙元朗,心中大骂‘无耻’。嘴上却一个字不敢多说,唯恐触怒这心狠手辣的道士

“你与其有功夫心里骂贫道,不如抓紧时间去找东西。”孙元朗将拂尘搁在臂弯,催促起陆云道。

陆云点点头,便带着孙元朗登上了邙山。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得手 呼啸的北风将云彩吹得一干二净,天上圆月愈发明亮,照耀着绵绵的群山。

陆云在前头带路,孙元朗不疾不徐跟在后头,两人翻越过一道道山梁,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处避风的山洼中。

陆云指着山洼中一丛形状怪异的矮树道:“我把那东西埋在树丛中了。”

“你小子倒是还有些头脑,”孙元朗看看四周,不由笑道:“这里的风水差的不能再差,绝对不会有前朝的墓穴。”

“是,那样就不会有盗墓贼光顾此处,”陆云点点头,毫不讳言道:“那东西自然也不会被发现。”

“还说你父子对玉玺没想法。”孙元朗冷笑一声。

“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陆云淡淡道:“至少眼下,我父子是绝不敢沾这东西,否则也不至于埋在这荒山野岭中。”

孙元朗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陆云这一说法,催促道:“赶紧挖出来吧。”

陆云发现孙元朗不只是心急要得到玉玺,似乎确实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转念一想,他就明白过来,此獠肯定还惦记着高祖宝藏!

孙元朗偷偷潜入敬信坊,显然是要借着今夜京城兵荒马乱,各阀目光都集中在高祖宝藏上,趁机夺取传国玉玺。但现在看到玉玺得来的不费吹灰之力,孙元朗显然打起了鱼与熊掌兼得的主意!

陆云一边在树丛中找寻自己埋藏玉玺的地点,一边仔细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直到紧跟在身后的孙元朗再次催促时,他才站住脚,指着一棵怪树道:“就在这棵树下。”

“挖!”孙元朗沉声下令,陆云便徒手在冰冷的土地上挖掘起来。

守卒们看到那道士提人飞出之后,城头上终于消停下来小半个时辰。

“结束了吧?”守卒们探头探脑的站起身来,之前那些黑影飞过城头时,他们都老老实实躲在女墙后,唯恐被那些绝世高人看见灭口。

“应该结束了。”老兵看着军官从避风处走出来,便赶紧迎上去,一脸讨好道:“校尉大人,这事儿咱们上报吗?”

“上报个屁,这么多的神仙一波波往外出,肯定是各阀在行动。”军官没好气的啐一口道:“神仙打仗,小鬼瞎掺和什么?!”话虽如此,他还是感到有些憋屈,毕竟这段城墙由他守护,那些人却像溜大街一样,一趟一趟的过个没完,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他娘的,这么多城墙,”军官越想越气道:“干嘛非要都走老子的地盘!”

话音未落,就见又有两道身影飞跃到他们头顶,众官兵心中哀嚎一声:“又来了”赶紧抱头趴在地上,军官大人也不例外。

谁知,这两人并未像其他人那样一跃而过,而是立在了女墙之上,目光阴沉的看着那些官兵。

竟是一脸焦急的陆信和面沉似水的陆仙。陆信沉声问道:“你们看到有人出城去了吗?”

那些官兵以为终于有人来灭口了,简直要吓尿裤子,军官大人赶忙捂着两眼,求饶不迭道:“两位大人,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问你话呢,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陆信气不打一处来道:“若不如实回答,我就把你丢下城去!”说着陆信探手便将那军官拎了起来,作势要往城墙下扔去。

“饶命饶命,”军官可不是那些高来高去的神仙,从这么高的城墙被扔下去,肯定要成肉饼的。他赶忙睁开眼尖叫起来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哼!”陆信冷哼一声,将他丢在地上,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道:“看到有人出去了吗?”

“有有有,有很多。”军官赶忙如实道:“前前后后七八波儿。”

陆信闻言和陆仙对视一眼,然后沉声问道:“我要问的是个道士,还带这个年轻人。”

“道士”军官有些吃不准,看向自己的手下,一名士兵忙高声道:“有道士,确实有个道士,手里还拎着个人,至于是不是年轻人就不知道了。”

“就是他们!”陆信目光一紧,忙追问道:“看清楚他们往什么方向了没有?”

“邙山,”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什么动向都看的清清楚楚。士兵们赶忙答道:“但跟其他人的方向略有不同,其他人都是往东北方向,他们要稍微偏西一点。”

顺着士兵所指,陆仙和陆信看清了方向,便留下城头惊魂未定的官兵,毫不迟疑的飞掠而去。

怪树林,陆云一直挖下去足足六七尺,一人多深

“一个时辰了。”孙元朗冷哼一声,提醒陆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挖到了!”陆云的声音从地下传来。下一刻,一个木匣子便从洞中抛了上来。

越是接近成功,孙元朗就越是谨慎非常,只见他用拂尘轻轻一卷,便将那木匣卷到自己身前。看着那沾满泥土的木匣,孙元朗依然不肯用手打开,而是略一运劲,真气顺着拂尘,将那木匣震了个粉碎。

木匣破碎的同时,一方方圆四寸,色绿如蓝的大印,便出现在孙元朗面前。

孙元朗依然用拂尘拖住那大印,仔细端详起来,只见其上钮交五龙,仿成龙、鸟、鱼、蛇形状,其下四四方方,底部玺面上阴刻着八个篆体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且那玺印左上残缺一角,以黄金补之。正符合乾朝太祖篡魏时,传国玉玺被魏太后砸坏的传说。

孙元朗一面观察玉玺的样式,一面仔细检查,确定上头没有被动过手脚,才一把抓在手中,只觉触手温泽而润。饶是他早已修行的心如铁石,此刻依然忍不住心潮澎湃,直想要长啸一声,喊一句:‘得矣!’

但孙元朗以强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没有喊出声,心情也急速平复下来。握着那方传国玉玺,他生出一阵阵不真实感,这得来的过程实在太简单了,简单的让人不敢相信

想到这,孙元朗狐疑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陆云,推想起陆云讲述的经过,却找不出任何问题。因为陆云除了个别细节之外,说的全都是事实,自然是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恭喜教主大人天命所归,”陆云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肉痛的轻声道:“现在,可以按照誓言,让我离开了吧。”

“”孙元朗默不作声看着陆云,直到他快要被憋爆,才缓缓摇头道:“不行。”

“呵呵”陆云气极反笑,质问孙元朗道:“教主大人出尔反尔,如何服众?”

“贫道不能确认这方印玺是真是假。”孙元朗不以为意,淡淡道:“还需要找人看过后,才能作数。”他这要求一点都不奇怪,这世上有几人见过真正的传国玉玺?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孙元朗,眼下也只能从书籍的记载上印证眼前之物的真假。

虽然都能对的上,玉也是绝顶好玉,可孙元朗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有办法确认这玉玺的真假,但需要回辽东才行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人交感 “所以呢?”陆云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元朗。

“所以,你就跟我一起去辽东吧。”孙元朗微微一笑,突然挥出一掌,再次封住了陆云的穴道。

陆云登时全身无力,直挺挺倒入自己刚挖的坑中。

“你就老实待在这里,等我办完事情回来。”孙元朗丢下一句话,便飘然而去。

陆云屁股着地,身体呈折叠状蜷在坑里,从洞口看着天上的繁星,感觉既屈辱又好笑。

‘这算不算自己挖坑坑自己呢?’陆云不禁暗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坑挖的大一点,至少待着还舒服。’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经过这么多的事情,还能有心情开玩笑,自己的神经是越来越大条了。

片刻后,陆云收起心头的杂念,开始运功冲击起孙元朗所点的穴道来。略一运功,陆云不禁暗骂,这臭道士实在是王八蛋,给自己点的穴道,居然是连宗师都冲不开那种。这要是被禁制一夜,势必经脉受损严重,功力倒退的只怕不止以道里计。

但所幸,自己自始至终都没动过手,皇极洞玄功的秘密自然也无从泄漏自从知道对方的身份后,陆云便一直克制着自己的侥幸心理,绝不敢显露一丝一毫的武功,唯恐会被对方看出他所练功法的底细。

如果孙元朗知道他会皇极洞玄功,肯定不会用常规的点穴手法,而是会设法封住他的眉心祖窍――虽然陆云不晓得,这世上有没有功法能办到这点,但对方绝不会给他逃脱的机会却是一定的。

陆云的元气储存在眉心祖窍,而不是丹田气海中,所以孙元朗封住他的气海,对他可以说毫无限制。陆云静下心来,打开眉心祖窍,储存在里面的精纯元气便奔涌而出,顺着他的经脉,反复冲击起他被封闭的穴道来。

饶是如此,陆云还是将功力提高到八成,用了顿饭功夫,才将孙元朗所点的穴道冲开。

跟陆仙修行了这段时间,陆云对经脉和武道的了解可谓一日千里,如今就是把功力提高到八成,也不会出现原先那种严重的反噬了。

但冲开穴道后,陆云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继续保持原先的姿势,将心神沉浸下去,按照陆仙传授的方法,体会天人合一之境。

渐渐的,他感觉自己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周遭方圆一里的一土一木,风吹草动,他全都感知的无比清晰。这在以前,陆云也是绝对做不到

陆仙教陆云这法子,是为了让他提升心灵修为的境界,不过陆云并不是为了体会什么天人合一,而是借助这种方法,来探查周围有没有人在监视自己。自己在柏柳庄的行迹暴露,再次给陆云敲响了警钟,下次犯错可能就不会再有弥补的机会了,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待确定周围方圆一里,没有任何活物后,陆云才跃出了地洞,飞身向山顶奔去。

人刚到山顶,陆云就看到两条黑衣朝自己直奔而来。他分明看到其中一人与那孙元朗一样,是提着另一人在飞奔,而且速度并不逊色于孙元朗多少。

‘又是大宗师’陆云一阵头皮发麻,他现在是真正体会到大宗师的恐怖了,下意识就想躲藏起来,但显然对方已经发现自己,躲是躲不掉了。

陆云索性硬着头皮站在那里,待对方距离拉近之后,他才长松了口气,聚音成线叫了一声:“师父”

对方显然早就认出了陆云,依然高速而来,几个呼吸便站在了他的眼前,不是陆仙又是哪个?陆仙松开手,陆信双脚落地,赶紧冲上前来,双手抓着他的肩膀,仔细查看道:“没有受伤吧?”

“父亲放心,没有。”陆云歉意的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陆信也看清楚了,陆云除了灰头土脸,并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陆信说着话,给了陆云一个只有父子俩才明白的眼神,口中道:“还不快谢过你师父,他一听说你被抓,话都没顾上问,就直接前来营救了!”

知道陆仙什么都没问,陆云便把心放到肚子里。却又难免生出丝丝歉疚,师父以至诚待自己,自己却不能坦诚相待。

可有些事情确实没法说,也说不得。陆云只好恭恭敬敬走过去,向陆仙深施一礼道:“又给师父添麻烦了。”

“这跟你没关系,”陆仙脸色很不好看,冷声道:“孙元朗居然敢到我陆阀的地盘兴风作浪,我要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这个副宗主也没脸当下去了!”

陆仙确实被激怒了,他在陆坊坐镇,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敢侵犯陆阀核心。虽然孙元朗去的是敬信坊,而不是陆坊,但在陆仙看来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非但陆阀会颜面扫地,他这个大宗师也会失去震慑作用!

“师父,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陆云轻声问道。

“孙元朗呢?”陆仙也不问事情经过,他只关心孙元朗的下落。

“他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办,便点了我的穴道,把我放在小树林中。”陆云答道。

“有什么事比皇极洞玄功还要重要?”陆仙冷声道。

听了陆仙这一句,陆云父子都松了口气,显然陆仙是认为,孙元朗是冲着陆云的功法而来,压根儿没想过别的可能。

“自然只有高祖宝库了。”陆云轻声说道。

“妖道胃口不小,某家非要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陆仙看一眼陆云父子,沉声道:“走,我们也过去!”说着他便纵身而出,陆云父子紧随其后。

原本陆云父子,就是要跟陆仙去宝库一探的,虽然中间生出这番波折,却也算又回到了正轨上。

三人翻过几道山梁,大概行出十余里路,陆仙一抬手,示意两人不要动弹。他则面朝群山,进入天人交感之境,探查起前方的动静来。

陆云父子大气不敢喘,过了盏茶功夫,陆仙缓缓睁开眼,指着东面一处山岭道:“七里外,有动静。”

陆云还好,陆信简直要惊掉下巴,他万万想不到,陆仙居然可以探查这么远的距离。大宗师真的已经不是凡人了!

陆云却有些郁闷道:“师父,你要是当时就天人交感,那孙元朗肯定不敢到敬信坊造次。”

“你以为我不会累吗?”陆仙白他一眼道:“何况敬信坊那么多人,孙元朗只要收敛气息,谁能发现他?”

“嘿嘿,我就是那么一说。”陆云咧嘴笑笑,他其实是有些没话找话。通常人在觉得对不起对方时,都会有这种下意识的行为。

“哼。”陆仙哼一声,便再次飞掠而出,陆云和陆信赶紧跟上。又翻过一道山梁后,这次连陆云也察觉到,前方山岭南面,已经有好些人聚在那里了。

“前有案山、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中有明堂、水流曲折。”陆仙没有马上上前,而是观察起那山岭的地势,冷笑一声道:“倒真是一方风水宝地。”

“确实是王侯阴邸的上选之地。”陆信点点头,轻声道:“只是不知高祖宝库是否真的就在其中。”

------------ 第二百一十九章 纷沓而至 沉吟片刻,陆仙还是带着陆信父子,往那处山岭赶去。 山岭上,早就聚集了足足二三十人,虽然没有火把,但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又有人来凑热闹了…… 一个容貌俊朗的男子,看着从远处而来的那三人,忍不住笑道:“这回来的该是陆阀了吧?” 另一个体态魁梧、满脸傲气的男子,闻言冷笑道:“连卫阀梅阀都来了,他们能忍得住吗?” “崔平之,裴御寇,你们不要太嚣张!”又一个愤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正是林朝,他今夜带领一干缉事府高手,随左延庆和杜晦前来邙山一探究竟。之所以要深夜行动,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谁知两位老公公刚下盗洞不久,各阀的人马便纷沓而至…… 。 林朝没有跟随两位老公公下去盗洞,而是奉命带人守在洞口,以防有人窥伺。可他刚刚布置好警戒线,便见夏侯不败和夏侯不灭,带领夏侯恩、夏侯俊等几名夏侯阀宗师,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且夏侯阀众人连面都没蒙,毫不介意身份曝光。夏侯不败披着玄色大氅,狼眉鹰目、雄霸荒,一出现似乎就让山岭上的温度低了一截,缉事府众人全都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看到嚣张跋扈的夏侯不败,林朝一阵暗暗叫苦。更何况,他旁边还立着不显山不露水,武功却只高不低的武痴夏侯不灭…… 但职责所在,林朝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拦住夏侯阀众人的去路道:“缉事府奉旨办事,请诸位不要靠近!” 夏侯不败微眯着双目,冷冷打量林朝一眼,轻蔑道:“把圣旨拿出来。” 林朝登时没了咒念,他手里根本就没有圣旨。因为初始帝很清楚,如果各阀真要硬闯,自己就算颁下圣旨,也拦不住他们,反而会自取其辱。所以初始帝干脆就没有正式颁下谕令…… 夏侯恩见状上前,对林朝笑道:“我们也是一片好心,这下头机关重重,两位老公公年事已高,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怎么了得啊。”揽着林朝的肩膀,夏侯恩就把他拉到一边道:“有我夏侯阀两位大宗师出手相助,不就稳妥了吗!” 林朝满心屈辱,却断不敢在夏侯不败面前造次,因为夏侯不败非但是天阶大宗师,而且是天阶榜上最凶狠的一个。哪怕他是缉事府提督,惹到了这疯子,也一样要遭其毒手。 见自家提督都被拉到一边,缉事府众人哪还敢再阻拦夏侯阀?只能眼睁睁看着夏侯不败、夏侯不灭兄弟二人,纵身跃入盗洞。夏侯恩和夏侯俊,则在洞口守候。 两位夏侯阀大宗师下去不久,裴邦、裴御仇,带着裴御寇、裴御难二人也到了。裴阀的阵势虽然不如夏侯阀,但仅有的两名大宗师全都出现在众人面前,讲起重视程度,其实要超过后者。 看着蛮横霸道甚至超过夏侯阀的裴阀四人,林朝直接无语了,只冷冷看着他们,连阻拦的话都懒得说。 “你们的人已经下去了吗?”裴御寇见状,也直接无视了林朝,望向夏侯恩、夏侯俊众人道。 “我家二爷、四爷刚刚下洞。”夏侯恩笑道:“几位赶紧下去,很快就能追上。” 裴邦和裴御仇对视一眼,淡淡道:“那我们便下去助他们一臂之力。”说完,裴阀两位大宗师也跃下了盗洞,裴御寇和裴御难则留在了洞口。 紧接着,崔阀的大宗师崔定之,带领崔平之等四五名崔阀宗师赶到了。崔定之乃崔阀阀主崔晏之子,刚刚四十出头,面皮白莹如玉,气度温和内蕴,看上去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但十年前的报恩寺之变,崔定之曾经以一己之力,力敌两名皇室大宗师的拼死一搏。当时那两名皇甫家的大宗师,为了救援危在旦夕的乾明皇帝,已是不顾一切,招招玉石俱焚。然而直到乾明皇帝身遭横死,崔定之都没有让他们越过自己一步! 当时,崔定之才三十二岁,刚刚迈入天阶不到两年,如今十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功力到底进步到什么程度,只能看出他愈发返璞归真,深不可测了。 “来晚了来晚了,”但崔定之没有开口,说话的是崔平之,他笑容可掬的向众人道歉道:“我们就是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的。” “还有我们也一样。”崔平之话音未落,谢阀的大宗师谢鼎,也带着谢举等人出现在场中。 谢鼎已经四十七岁,但因为修炼五德五行功的缘故,看上去比崔定之还要年轻。只见他须发乌黑浓密,周身生机勃勃,皮肤光滑莹润,一丝皱纹都没有,活脱脱一副二十七岁的模样。 “同去同去。”崔定之和谢鼎相视一笑,纵身跃入盗洞。 眼看着夏侯阀一党的六位大宗师相继下洞。林朝不禁为左延庆和杜晦担心起来,虽然两位老公公因为功法特殊,武功并不逊色于任何天阶,但在六名正当盛年的大宗师面前,只怕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没发现宝库则罢,这要是一旦发现了,两位老公公怕是难逃夏侯阀那帮人的毒手啊!’如是想来,林朝反而开始盼着,还有别家的大宗师也来蹚这浑水,把水蹚的越浑越好! 还真让他盼着了,盏茶功夫后,卫阀的大宗师卫央和梅阀的大宗师梅钰,带着各自的族中宗师,前后脚赶到了这片山岭。 卫央穿一袭裁剪得体的水蓝长袍,身材修长,相貌儒雅俊朗。虽然两鬓斑白,目光忧郁,显示他已不再年轻,却依然能清晰看到当年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不过,他如今这副历尽沧桑的沉静内敛、成熟稳重,依然对女子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虽然因为缉事府的规则,梅钰并不在天阶榜上,但天下没人敢不承认她大宗师的身份。只见她肌肤娇嫩、秀发如墨,宛若少女一般,但眉梢眼角间隐露淡淡的皱纹,还是透露了她三四十岁的年纪。 岁月并未夺去梅钰太多的青春,却为她平添许多成熟风韵。青春与成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浑然一体,使她焕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只是梅钰目光冷若冰霜,凛然有不可侵犯之意。除了卫央,没人敢直视她的双目。 “钰儿你也来了。”卫央惊喜的唤一声。 “卫央,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这样叫我!”梅钰却秀眉一横,拒人千里之外道:“再有下次,我就不客气了!” 卫央本欲上前,见状只好停下脚步,黯然神伤道:“好,我听你的。” “二位快进去吧。”林朝一反常态,热情的招呼二人进洞道:“你们已经来晚了。” 梅钰点点头,对身后的几名男女轻声说了一句,便向那盗洞走去。所过之处,裴御寇等人纷纷让开去路,他们虽然瞧不起梅阀,却绝不敢轻视这位女中豪杰。 “钰……梅妹,我先下去为你开路!”卫央却抢在她身前,纵身跃入盗洞。 ------------ 第二百二十章 局 卫阀、梅阀的大宗师进去后,七阀便来了六阀,只剩陆阀没到了。 盗洞外面的一众宗师,不由猜测起来,陆阀中人到底会不会出现。虽然听消息说,陆阀不会趟这浑水,但没人相信他们能忍得住。 这时,突然两条人影从他们头顶飞掠而过。盗洞外聚集的人群中,半数以上可都是宗师身份,居然没一个看清那两人的样貌,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入了盗洞。 毫无疑问,这两人都是天阶大宗师,但到底是什么来路?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就见又有两条人影飞掠而过,这次他们只是看清,似乎对方是一男一女,男子提着女子飞入洞中,但这两人什么样子,什么身份,依然谁也没看清。 “这下有意思了。”林朝现在的心态是,只嫌进去盗洞的大宗师不够多,让夏侯阀的人随意生杀予夺。他宁愿进去的大宗师越多越好,管他什么身份了,里头的情况越乱,两位老公公就越安全。 “这后两拨人到底什么来路?”裴御寇和崔平之等人却不由担忧起来,盗洞里已经聚集了十二三位大宗师,这种十年一遇的盛况下,到底会发生什么,根本没人能预料! “之前两人看不清楚,”崔平之神情凝重道:“但后头那两个里,有一位似乎身穿道袍……” “穿道袍?”众人不由猜测纷纷道:“莫非是天师道的掌教真人到了?” “不会,倘若是徐真人的话,一定会大大方方出现在咱们面前,断不会如此藏头露尾。”崔平之摇摇头,断然道:“我听说太平道最近也十分关注高祖宝库……” “难道是孙元朗亲至?”众人不禁纷纷倒吸冷气。他们一直密切关注太平道的动向,早就知道太平道已经盯上这里了。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一提起孙元朗这个名字,再有底气的人,也会心虚起来。那可是个可以与张玄一并称的名字啊! “有可能……”崔平之说完,却自嘲的笑笑道:“我们瞎担心什么?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人,至于让我们替他们操心吗?” “倒也是……”众人纷纷点头,在他们看来,自家的大宗师最多是无功而返,想要全身而退,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待那疑似孙元朗的道人进去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有大宗师驾临,就在众人猜测陆阀看来是铁了心不蹚这浑水时,就见陆仙带着两人飘然而至了。 “嘿,我猜得没错吧,陆阀不可能不动心的。”崔平之得意的看一眼裴御寇,裴御寇点点头,表示认可…… 看到这么多赫赫有名的宗师围在洞口,陆仙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进去。 谁知他一到近前,那些人便很自觉的让开一条去路,林朝还对他满脸堆笑道:“陆副宗主来晚了,快点进去吧!” 倒把陆仙弄得一头雾水,不知这些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师父,别人都把路趟开了,”陆云轻声提醒一句道:“咱们只管进去就是。” 陆仙点点头,便要带着陆云和陆信下洞。陆云却对陆信道:“父亲,洞口不能没有咱们的人在……”言外之意很清楚,就是请你老人家不要下洞。 陆信虽然十分担心陆云,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各阀宗师守在洞口。迟疑一下,他只好服从大局道:“我在洞口守着,你一定跟紧了副宗主,千万不要冒险。” “父亲放心,我晓得。”陆云点点头,便跟着陆仙纵身跳下盗洞…… 那盗洞大概也就井口粗细,陆仙和陆云下坠了两丈多高,便双脚落在了实处。两人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一条幽深的通道,通道的四壁镌刻着古朴的图案,正是汉朝时的样式。 “小心跟着我,不要乱跑。”陆仙深知,这种帝王陵内部通道纵横交错、其间机关重重,闯入者稍有不慎就会惨遭横死。 陆云却不以为意,他不认为这时候进洞,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但陆云也没有反驳陆仙,跟着他向通道深处走去。向前走了百步距离,两人便看到锋利的长矛插了一地,一具男子模样的尸首,被六七根长矛牢牢钉在了地上。 但看那尸首的状况,显然已经死去很多天了,并非今日进洞之人。 ‘这可能就是那盗墓贼的同伙。’陆云心下暗道。看到这具尸首,他不由对那盗墓贼的话又多信了几分,心下飞快的盘算起到,底该怎样才能阻止皇族的宝库,落到旁人手中! 在陆云看来,高祖宝库应该,且只能是属于他自己。自从高广宁告诉他这宝库的存在后,陆云便一直是这样的想法。他坚信皇祖父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自己得到宝库,让大玄浴火重生的!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在找到宝库的同时,不能让任何人夺走它!所以陆云一听说宝库现世,根本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来一探究竟。 如果真有宝库存在,陆云说不得便要铤而走险,哪怕自己得不到,也决不能让别人得到…… 邙山,距离盗洞数里之外的一处山洞中,数名夏侯阀的宗师,正警惕万分的拱卫着坐在火堆旁的两个男子。 这两人一个是中年书生模样,正是夏侯阀的军师朱秀衣,另一个面带病容的中年人,自然是夏侯四杰中的夏侯不破了。只见夏侯不破把身体裹在厚厚的貂皮大衣中,一边烤火,还一边压抑不住的轻声咳嗽。 朱秀衣则只穿了简单的儒袍,正全神贯注听一名手下宗师汇报。 “启禀军师、三爷,左延庆和杜晦下去后,二位爷已经进去,裴邦和裴御仇,崔定之、谢鼎,还有卫央、梅钰也相继入了盗洞。”那名宗师虽然平时权位不低,但在朱秀衣和夏侯不破面前,却丝毫不敢逾越,可见夏侯阀规矩之森严。“而后,又有两名身份不明的天阶高手,以及一个疑似孙元朗的道士,携带一名女子入了盗洞,最后陆仙带了个叫陆云的小子,也下去了。” 听完那名宗师的禀报,朱秀衣不禁苦笑道:“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呵呵……”夏侯不破一阵剧烈的咳嗽,掏出手帕擦擦嘴角,若无其事道:“是啊,我们做这个局,本是想将皇家的骨干除掉大半,谁成想,陛下竟然如此谨慎,只派了两个老太监下去,再不肯多下一点本钱。”两人原本以为,初始帝得知宝藏的下落后,会在第一时间尽遣心腹精锐,下到墓穴中一探究竟,确实没想到初始帝居然只派了这么小猫三两只……好吧,是老猫三两只。 “两个老太监可是他的左膀右臂,这次一并砍掉,足以让皇帝实力大损了。”朱秀衣却缓缓摇头道:“比起高广宁之于本阀,皇帝的损失要大上十倍百倍了。” “那当然,”夏侯不破点头道:“高广宁不过是我们的一条狗而已,左延庆和杜晦却是陛下的狮虎。” “何况,那些大宗师的价值,哪个都不比两个老太监差。”朱秀衣淡淡一笑道:“能干掉他们,对本阀的好处更多!”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地宫 原来那所谓的盗墓贼,还有劳什子太平令,全都是夏侯阀提前安排好的。 夏侯阀素来讲的是十倍奉还,对方有恩于夏侯阀,他们会竭力报答。若是谁敢伤害夏侯阀,更是会遭到夏侯阀十倍、百倍的惨烈报复!哪怕伤害他们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之前初始帝因为玉玺的事情突然发难,拿下了夏侯阀的重要走狗高广宁。并在夏侯霸掏出巨款为其买命之后,依然派缉事府将其人间蒸发。虽然此中疑点颇多,但初始帝和缉事府毫无疑问乃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 为了彰显夏侯阀的不可侵犯,夏侯霸悍然下令朱秀衣着手报复,他也要让初始帝吃个哑巴亏,而且是十倍、百倍的哑巴亏才行! 朱秀衣智计满腹,他深知初始帝性情谨慎、很难被人算计。是以朱秀衣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用高祖宝库这个老梗来吊初始帝上钩。 高祖宝库实在太过重要,尤其对初始帝来说,那是必须要据为己有,决不能落在别人手中的。所以只要得到消息,初始帝一定会派人前去探查。但以初始帝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必须要让他确信宝库真的存在,他才会舍得投下血本。 为此,朱秀衣向夏侯霸讨要了一样十分机密的宝物太平令! 世人都以为太平令从紫微城内库中消失,是因为高祖皇帝将其收入了宝库中,殊不知这太平令早被夏侯阀用一块假货,从内库偷换出来。因为当时盛传,太平令中藏着太平道最大的秘密,谁能将其勘破,谁就有可能挑战张玄一天下第一高手的地位。 夏侯阀虽然高手辈出,大宗师的数量远超天师道,但始终无人可以匹敌张玄一。夏侯霸盛年时,曾经与张玄一决斗,双方大战数百回合,最终夏侯霸还是败下阵来,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所以才会费劲心机偷换了太平令。 拿到太平令之后,夏侯霸等人秘密研究了数年,却始终无法勘破其中的秘密。此物质地坚硬无比,完全不惧刀劈火烧,夏侯阀想尽办法,依然无可奈何,只好将其束之高阁,此物已经是蒙尘多年了。 所以夏侯霸痛快的将太平令交给了朱秀衣,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有了太平令,一切就简单起来,朱秀衣先秘密派人在邙山选择了一处宏大的王侯地宫从秦汉起,前年以来,不知多少帝王将相长眠邙山,而且墓穴一个比一个宏大复杂,想要找到这样一处附和要求的地宫,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然后朱秀衣又从外地秘密召集了数百工匠、民夫,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将他们趁夜色送入了地宫,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原先就已经十分厉害的机关,进行了重新的改进加强。把原本只是防范盗墓贼的地宫机关,改造成了可以困死千军万马的绝杀之地! 而死于地宫机关的最早一批人,就是那数百名工匠和民夫。这些可怜的人们,自从下去地洞那天起,整整一个月未见天日,在吃尽苦头、死伤无数之后,他们终于完成了任务,以为这下可以离开这见鬼的地宫了。 孰料完工之时,朱秀衣命人将他们集中到一间地下宫室中,用他们修复的机关,把他们全都杀害了。 把知情者灭口之后,就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朱秀衣便让一名死士假扮成盗墓贼,怀揣着那枚太平令,进了那家人和当铺,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一切 。 听了朱秀衣的话,夏侯不破不禁眉头微皱道:“莫非军师想把裴阀、崔阀、谢阀的大宗师,也一并坑死在里头?” “当然还是要尽量救出几个,”朱秀衣笑着摇摇头道:“我已经嘱咐二爷,尽量把崔定之和谢鼎带出来,至于裴阀那两位,我认为留在洞里对本阀更有利。”此事归朱秀衣全权负责,按照夏侯阀的规矩,就是夏侯不破也不能指手画脚。当然出了问题,也全都是朱秀衣的责任。 不过朱秀衣还是客气的问道:“三爷意下如何?” “你是主帅你说了算,我这个监军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夏侯不破咳嗽两声,笑笑道:“裴阀的实力仅次于我夏侯阀,而且虽然表面恭顺,脑后却生着反骨,少两个大宗师对他们来说,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三爷说的是,希望裴阀这次之后,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本阀自然也不会再跟他们一般见识。”朱秀衣点点头,目光缓缓投向洞外道:“再过一会儿,差不多就该发动了吧” 夏侯不破点点头,两人便不再说话,静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 陆仙带着陆云不断深入地宫内部,起先他还小心翼翼,到后来速度便越来越快。因为陆仙发现,所有的机关都已经被先来一步的那些大宗师破坏殆尽了。有的机关是被巧妙破解掉的,但更多的是被大宗师们直接暴力破坏了事。 当人的某一样能力格外突出时,他自然而然会无比仰仗这种能力,下意识的总是用这种能力来应付遇到的各种局面。对大宗师们来说,这种能力无疑就是他们出神入化的武功了。 而且陆仙发现,那些机关的水平十分一般,就算没有被破坏,也伤不到自己分毫,所以他渐渐把心放到肚子里,带陆云沿着前人留下的痕迹,在千回百转的地道中一路疾驰。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突然开阔明亮起来。 陆仙和陆云只见眼前是一处巨大的穹顶式地宫,地宫中十几个松油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穹顶上雕刻的繁复花纹,也把穹顶下一大四小五具棺椁照的清清楚楚。 五具棺椁前,已经站了二三十人,那些松油火把便是其中一干身穿黑袍的缉事府官员所打。这些平素里凶神恶煞的缉事府官员,此刻面对着十余位天阶大宗师,全都大气都不敢喘,还有人情不自禁瑟瑟发抖,手中的火把也不断晃动。 “稳住。”左延庆不悦的瞥一眼那几个吓坏了的缉事府官员,叹了口气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哈哈哈,左老狗,有这种感叹,说明你真的老了。”说话的是孙元朗,只见他头戴莲花冠、手持紫金拂尘。他身后只跟着个蒙面的圣女,面对着大玄朝廷的十名大宗师,却依然谈笑自若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强。只是你老眼昏花,净用了些废物罢了。” “孙元朗,咱们俩还有账没算呢!”左延庆刚要说话,夏侯不败便横插一杠,冷冷看着孙元朗道:“十年前你摆我一道,今天还敢来受死!” “呵呵,不败小儿,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孙元朗看了看满脸戾气的夏侯不败道:“你的龙象大手印遇到瓶颈了吧。” “收拾你绰绰有余!”夏侯不败把脸一沉,抬手就要打出一记大手印! ------------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何处 “哈哈,来得好,让贫道看看你这十年有没有长进!”孙元朗大笑一声,拂尘一甩,迎上了夏侯不败!

“两位且住手!”一柄羽扇倏然出现在两位大宗师面前,公子书生般的崔定之,笑眯眯的做起和事佬道:“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不是切磋的时候吧?”

谢鼎也走到夏侯不败身旁,低声对他道:“当心渔翁得利。”

夏侯不败这才冷哼一声,甩手停下了攻势。

孙元朗虽然仗着玉玺的事情,和各阀都达成了默契,所以才敢公然露面。但他毕竟是外人,而且和众人颇有宿怨,自然更是能不动手便不动手了。

左延庆冷眼旁观,见双方没有如他所愿大打出手。而且除了夏侯不败之外,其余人都对孙元朗颇为克制,似乎已经忘记此人乃是大玄的天字一号通缉犯了。他心中不禁暗暗腻味,可见这些门阀中人内心中,对大玄、对皇上,已是一丝忠诚都欠奉了。

这时,陆仙带着陆云赶到了。

看到陆仙出现,一众大宗师不由吃了一惊,虽然同在京城,但他们已经已多年没和此人照过面了。

“陆兄终于出关了,可喜可贺。”崔定之笑着向陆仙拱拱手,夏侯阀、裴阀几位大宗师,也跟陆仙打起了招呼。陆阀秉承中立,和任何一家关系都不近,自然也远不到哪去。

当然,梅阀是个例外。梅钰冷冷的瞥一眼陆仙,便把目光移开了。倒是掠过陆云的脸时,她的目光明显停顿一下,秀眉微蹙的打量陆云一番,这才看向别处。

见梅钰不过去,卫央也不便往陆仙身边凑,却也偷偷向他笑了一笑,那患得患失的样子,真给大宗师丢脸。

陆仙耐着性子跟一众大宗师打着招呼,站在远处的孙元朗,却似笑非笑的看向跟在陆仙身后的陆云。

谁知他的举动,马上引来了陆仙凌厉的目光,两人便针锋相对的对视起来。

见这两位又要别苗头,崔定之赶紧和起了稀泥道:“诸位,咱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赶紧想办法找出宝库所在吧。”

“不错,”谢鼎颔首道:“咱们赶紧找到机关,把那几扇石门打开再说。”

陆仙见状,也只能先压下心底的怒火,缓一缓再找孙元朗的麻烦。

“杜公公,你手里的盗墓贼怎么说?”夏侯不败点点头,看向左延庆身边的杜晦,杜晦身前蜷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正是那拿出太平令的盗墓贼。

杜晦看了看左延庆,见左延庆点头,他这才挥手解开了那盗墓贼的哑穴。

众人向那盗墓贼问话时,崔定之简单为陆仙介绍了一下之前的情形。原来他们这些先到的,已经将整个墓穴差不多转了一遍。能打开的机关都打开了,随葬品倒是发现了不少,却依然没找到传说中的高祖宝库。只剩下几扇千钧石门,找不到打开的机关。集合几个天阶大宗师的力量,也不能将其撼动,所以众人只能暂时放弃,退回来寻找开门的机关所在。

“小人同伙中有个精通机关的,说是在这种机关遍布的墓穴中,定会有一个枢纽所在,利用滑轴、绞索、机括等控制着整个墓穴的机关运转。”在夏侯不败的逼问下,那盗墓贼终于回忆起什么似的说道:“他说必须先找到那个枢纽总控,然后将其摸查清楚,便可将整座墓穴的机关控制自如了。”

“那枢纽总控在什么地方?”夏侯不败冷声问道。

“小人也不知道,”那盗墓贼声音虚弱道:“我当时是望风的,没有下洞”在夏侯不败发飙前,他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有个同伴受重伤逃到洞口,太平令就是他带出来的。临死前,他说了几个字‘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谢鼎沉吟道:“盗墓贼分工明确,通力合作才能找到宝藏。只有在找到宝藏后,贪念横生,认为不需要同伴帮助,这时才有可能自相残杀。”

“看来他们是找到宝库了,”夏侯不败点点头,哼一声道:“难道我们这些大宗师,还比不过几个毛贼吗?”

“说的是,”崔定之轻摇羽扇,微笑道:“既然盗墓贼能找到机关枢纽,我们没道理找不到。”

“可就是没找到。”梅钰轻哼一声道。

“既然是总控全局的核心所在,就像人的心脏一样,岂能裸露在体表,肯定会被重重包裹隐藏起来。”梅钰一开口,卫央马上发表见解道:“说不定,就在那几扇石门中的一扇之后。”

“说来说去,怎么又说回来了?”夏侯不灭有些烦躁道:“那些石门不是打不开吗?”

“盗墓贼能打开,咱们也一定能行。”夏侯不败振奋精神,看看众人道:“我提议,大家分头寻找,看看那些石门的机关藏在何处!”

“同意!”夏侯阀这边的几人,自然纷纷点头,另外三阀的大宗师也没有意见。

“我也同意。”孙元朗颔首笑道:“贫道对什么皇室宝藏毫无兴趣。贫道此来,是为了拿回属于我太平道的东西。只要诸位保证,不与本座争抢我前任教主的遗物,那本座也可以保证,其余的东西分文不取。”

“一言为定!”几位大宗师闻言都大大松了口气。孙元朗可是与张玄一齐名的人物,而且心机谋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能主动退出争抢,实在再好不过。

虽然高祖宝库还是没影的事儿,但孙元朗这番表态,无疑可以大大削弱在场众人对他的顾忌。

“孙教主这个态度很好,咱们也应该先精诚团结,”崔定之重重点头道:“一切等到真见了宝藏再说!”

“那是自然。”诸位大宗师纷纷点头,武功到了他们这个层级,相互间很难分出胜负。哪怕是一方偷袭,也得数百招后,才能见分晓。所以谁都不愿意贸然动手,让旁人捡了便宜。“咱们这就分头去找那机关!”

倒是左延庆兴趣缺缺道:“咱家已经给你们开路良久,也该偷偷懒,就在这坐享其成了。”

“那此处就交给老公公探查了。”崔定之笑笑,给了谢鼎一个眼色。谢鼎会意的微微点头,他也感觉那机关总控位于此处的可能性最大。

“我留下来陪着两位老公公。”谢鼎便自告奋勇道。

谁知夏侯不败闻言,却眉头一皱,对崔定之和谢鼎道:“让裴阀的二位在这里守着,你们两个跟着我。”

“嘿,好吧。”崔定之和谢鼎虽然是无法无天的大宗师,但他们的宗族依附于夏侯阀,所以他们也轻易不会忤逆夏侯不败。

裴邦和裴御仇闻言心下不禁暗喜,心说看来夏侯阀还是和我们裴阀更近一些

“走吧。”夏侯不败说完,便朝着来时的通道走去,夏侯不灭和崔谢二人跟在他后头,转眼便离开了穹顶墓室。

“梅妹,我们怎么办?”卫央看向梅钰。

“你想怎样就怎样,别跟着我便成。”梅钰冷淡道。

“不行,这么危险的地方,我是不会离开你半步的。”卫央却坚决道。

------------ 第二百二十三章 黄雀 “你要再这么肉麻,我就先杀了你!”梅钰紧攥着拳头,朝着卫央恶狠狠的威胁一句。

卫央只好无奈的后退,却依然不肯离梅钰太远。

陆仙想了想,也没有离开这间穹顶墓室,而是冷眼看着众人逐寸逐寸的搜寻起来。

“师父,”陆云在他身后小声道:“我们不帮忙吗?”

“我又不懂机关,只会帮倒忙。”陆仙淡淡说一句,遍继续袖手旁观。陆仙不动,陆云也只好跟着不动。

孙元朗也同样袖手旁观,众人都对他十分忌惮,巴不得他不要掺和进来。圣女便也立在孙元朗身后,一双眼睛时不时看向陆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其余几位大宗师,也只是在墓室中转悠一下而已。真正俯下身子去寻找的,是那十几名缉事府官员。

顿饭功夫后,依然一无所获。一名缉事府官员,向左延庆禀报道:“老祖宗,到处都搜遍了,什么机关也没有,就剩下这几口棺材里头没搜过了。”

“那就搜一下吧。”左延庆眉头紧皱,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慢着,”卫央却出声阻拦道:“墓穴的机关,最重要的就是防止盗墓者惊扰墓主长眠,动这些棺材怕是不妥!”

“这么多棺材,说不定哪一口就是假的。”左延庆却断然道:“开棺!”管他有没有,赶紧查看完毕,离开这鬼地方才是正办。

缉事府官员自然听左延庆的,虽然被孙元朗说的心底发毛,他们还是赶紧选定了一口棺材,七手八脚的设法将其打开。

但那些棺椁乃是阴沉木所造,端得是坚固无比,缉事府官员使出吃奶的力气,崩断了手中的兵刃,却依然奈何不了那些棺椁分毫。

“让开!”梅钰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冷喝一声,缉事府官员闻声,赶紧让开一条去路。

梅钰走到一口棺椁前观察了一下,便举起白莹如玉的右手,轻飘飘一掌拍在了盖板之上。

只见那沉重无比,怎么也撬不开的棺盖,便被一掌拍断了几十根粗大的木楔,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棺材的内部立时呈现在众人眼中。

“”那些缉事府官员目瞪口呆的看着梅钰,虽然他们知道对方有天阶的实力,但难免因为她是女子,而生出几分轻视,至少不像对其他大宗师那样敬畏

这下他们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圣女美目闪着亮晶晶的光,崇拜的看着梅钰,暗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将来我要比这梅钰还厉害,方不负此生!’

陆云却有些佩服的看一眼那卫央,这种女武神也敢追,还真是奋不顾身

那厢间,夏侯不败四人在地道中搜寻良久,眼见到了一处分叉路口,夏侯不败对崔谢二人沉声道:“这样找下去太慢,咱们还是分头寻找吧。”说着便指了一个方向道:“我们往这边走。”

崔谢二人自然没有异议,点头道:“那我们去那边。”

于是四人便分作两路,消失在不同的方向。一离开崔谢二人的视线,夏侯不败便沉声道:“快走!”说完,他便在地道中飞驰起来,哪有半分寻找机关的样子。

夏侯不灭紧跟在兄长身后,眉头紧皱道:“二哥,军师可是让咱们带着他们俩一起出去,你怎么把他们支开了。”

“不把他们支开,让他们看着咱们动手脚啊?”夏侯不败有些无奈,自己这个兄弟练武练得似乎脑袋里都是肌肉,这么简单的问题想不明白。

“回头会不会来不及带他们出去?”夏侯不灭还是有些担忧的问道。

“放心”夏侯不败不耐烦道:“扳下机括后,需要九十息的时间,机关才会发动。这段时间足够我们找到他俩,带他们出去了。”

“嗯。”夏侯不灭这才不再发问。

说话间,兄弟俩来到一个隐蔽的拐角处,在那里有一块墙砖是可以按下的,那便是开启总控枢纽大门的机关所在了。

“咦?!”夏侯不败正按照朱秀衣所给的方位寻找那块墙砖所在,却听夏侯不灭轻咦了一声。

顺着夏侯不灭所指的方向,夏侯不败定睛一看,便见那里有块墙砖,深陷进墙体之内三寸。心中略一盘算,夏侯不败面色剧变,厉声道:“这就是机关所在!”

“怎么会凹陷下去?”夏侯不灭奇怪道:“这也太显眼了吧。”

“笨蛋!它是被人按下去的!”夏侯不败愤怒的丢下一句,便化作一道玄色的光影,朝着总控枢纽的位置狂奔而去。

一边狂奔,夏侯不败一边低声咆哮道:“该死,真该死,是谁敢算计我夏侯阀!必须碎尸万段!”

转眼间,夏侯不败便转了七八个弯,到了一处石门前。只见那之前还紧闭的石门,已经霍然洞开。

夏侯不败目眦欲裂,全身怒火熊熊燃烧,朝那石门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石门内忽然窜出两条身影。

夏侯不败想也不想,蓄势良久的龙象大手印之日轮印,便化作一轮耀目的红日,朝那两个不速之客拍了过去!

谁知那两人不避不闪,一人右臂肌肉暴起,状如龟背,一拳重重砸向那轮红日!另一人同样一拳打了过来,却如神将入阵,虽千军万马莫可阻挡!

两人合击之下,夏侯不败的红日登时被击散,蹬蹬后退两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二哥你没事吧。”这时夏侯不灭赶到,见夏侯不败被打退,赶紧上前相助。

“灵龟神拳,千军辟易!”夏侯不败瞳孔猛地一缩,已经认出对方的身份:“周煌、桓道济,你们两个南朝余孽,居然敢来洛都造次!”

那两人却根本不理会,趁着夏侯不败后退,夏侯不灭拦住去路之前的空当,朝洞口狂奔而去。

“赶紧追上他们!”夏侯不败厉声吩咐夏侯不灭一句。

“好!”夏侯不灭领命而去。夏侯不败自己却顾不上追赶,闪身进了石门。

石门内,是一个三丈见方的房间,房间内密密麻麻百余个大小不一的绞盘,每个绞盘上都盘着数量不等,粗细也不同的铁链。铁链经由房间四壁上的数百个洞口,通往墓穴的各个位置。

眼下,有几十条通往洞口方向的铁索,正轧轧作响的缓缓转动着。连接那些铁锁的几个绞盘上,机关统统都被破坏,已经停不下来了!

夏侯不败一阵阵头皮发麻,这正是自己要做的事情――将这几个绞盘的机关扳下,然后彻底破坏。那周煌和桓道济居然做的分毫不差,这两个孤魂野鬼怎么可能对此等绝密了若指掌呢?!

看一眼那绞盘上剩余的锁链,夏侯不败悚然意识到,距离机关发动,只剩四十息的时间了!

这点时间,自己能不能逃出去都是问题!

夏侯不败登时亡魂皆冒,飞身逃离出去,朝着洞口方向狂奔了一段,他才猛然想起崔谢二人还在里头。但这时回头去找他们已经来不及了,夏侯不败只好气运丹田,朝着身后的甬道爆喝一声:“中算计了,快逃!”

声浪滚滚,顺着地道汹涌而去!夏侯不败头也不回的朝着洞口风驰电掣

------------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灭 地道中,崔定之和谢鼎正仔细搜寻着机关。饶是有天阶的修为,这样一寸一寸的搜寻下来,谢鼎依然感到有些头昏眼花道:“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啊,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耐心点,找不到再去别处找。”崔定之笑笑道:“实在找不到,回头找工匠进来,把那些石门硬凿开就是了。” “这主意好。”谢鼎笑道:“要不我怎么就老愿意跟你一块呢,什么事儿都愁不住你。” “还好,”崔定之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不过,我不太相信高祖宝库会藏在这里,发现的实在太简单了。” “有句话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谢鼎又笑道:“说不定,还就真藏在这呢。” “是啊,”崔定之叹口气道:“就为了这份万一,大伙儿才不得不过来瞧瞧。” “是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鼎点点头道:“好在咱们这些家伙,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 话音未落,两人便听有声音从远处滚滚而来: ‘中算计了,快逃!’ ‘中算计了,快逃!快逃!’ 听到那声音,两人登时一愣,谢鼎沉声道:“这是夏侯不败的声音!” “这是在对我们喊话!”崔定之全身汗毛直竖,当即转身道:“快走!” 能让天阶大宗师喊出如此慌张的声音,必定有天大的危机发生!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出去再说! “是!”谢鼎重重点头,跟着崔定之向来路飞掠。一边全速飞奔,他一边急声问道:“不管裴御仇他们了吗?!” “他们肯定也能听到这声音,我们没必要多此一举!”崔定之面色凝重,身形化成一道白虹,呼啸着掠向前方 穹顶墓室中,梅钰连出数掌,将几具棺木一一震开。众人只见那些棺椁中,几具尸首全身包裹在成百上千玉片和金丝编织成的衣裳中,身旁还堆满了珠宝玉器等昂贵的随葬品。 一干缉事府官员看着两眼发直,心说若能得到这随便一个棺材中的财宝,这辈子就发达了。 几位大宗师却面无表情,这些随葬品虽然贵重,但距离富可敌国差的实在太远,甚至不够全族一年的花销。更重要的是,并没有任何图纸书册、秘密武器之类,他们最想得到的东西。 这显然绝不是传说中的高祖宝库。 左延庆正要下令,将这些尸首搬出来继续搜索,便听到有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远处传来。 这里距离夏侯不败发声的地方实在太远,哪怕是天阶大宗师用精纯真气迸发出的声音,经过数不清的折射分散,传到这穹顶墓室中时,也变得跟蚊鸣差不多了别说那些缉事府官员,就连陆云都没听到。零九小 也只有六识远超常人百倍的大宗师,才能从空气的流动声中,捕捉到那几丝不同寻常的微弱声波。 “梅妹,你听到什么没有?”卫央眉头一皱,看向梅钰。 梅钰这次没跟卫央斗气,秀眉微蹙的点点头,轻声道:“好像有人在远处喊话,但没听清这谁在喊话,喊的什么。” “你们也听到了?”裴邦神情凝重的走过来,低声道:“我听着好像是夏侯不败的声音。” “快走。”那边孙元朗低声对圣女说一句,便带着她闪身往门口而去。 陆仙也黑着脸,一把抓住陆云,紧跟着孙元朗而去。 “我们也走。”两个老太监对视一眼,便鬼魅般的闪身出去。 另外四名大宗师见状,哪里还敢迟疑,赶紧运起身法,缩地成寸,一步就出了墓室。 穹顶墓室中,只剩下一群缉事府官员面面相觑。 “肯定是出事儿了,咱们也赶紧跑吧。”终于有明白人大叫一声,抢先夺路而逃,其余人也赶紧跟着逃出去。临走前,有人还偷偷往怀里掖了一把珠宝。 那厢间,夏侯不灭追着周桓二人,已经快到洞口了。 他虽然心思单纯,看上去好似脑袋不太灵光,但那是因为他把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武道修行中。是以这位武痴,虽然是夏侯阀三位大宗师中最年轻的一个,武功却是无可争议的最强之人。 夏侯不灭紧追不舍,和周桓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到洞口时,已经只有一尺近远。夏侯不灭暴喝一声:“在!”龙象大手印之双轮印轰然而出!两轮耀目的大日,分别攻向两人的后背! 那两轮大日虽然都比夏侯不败打出的小上一半,但在以一敌二时,却可以大大减少真元的损耗,而且威力比夏侯不败那种无差别攻击,还要大上许多! 这是他在日轮印的基础上,衍生出的双轮印,夏侯武痴岂是浪的虚名?! 周桓二人脑后生眼,知道夏侯不灭的招式凌厉精准,变化无穷。就算躲避过他的第一下,也会陷入无尽的被动。两人一咬牙,同时转身出招,就不信以二对一,还不能把他击退! 灵龟神拳!千军辟易!轰然撞上了夏侯不灭的双轮印!。 盗洞口,一直密切注视着地下的一众各阀宗师,便听里头轰的两声巨响,同时只见地道中白光夺目,碎石飞溅,显然有大宗师在交手! “下去看一下!”众人正要跃入盗洞,突然两条身影从洞中电射而出,那巨大的冲力将一众宗师掀的东倒西歪,有人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拦住他们!”紧接着,又是一声暴喝传来,夏侯不灭也跃出了盗洞。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夏侯武痴上身的袍子已成碎片,露出一身伤痕密布的腱子肉,正目光凌厉的盯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那两人要比夏侯不灭的状况糟多了,夏侯不灭身上只是些无关痛痒的皮肉伤,那两人却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他们的蒙面巾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个面如金纸,另一个干脆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夏侯恩和夏侯俊看清这两人的面容,怪叫一声:“周煌、桓道济,快拦住他们!”说着便带领几名夏侯阀宗师,不顾一切扑向了那两人。 听到两人的名字,裴阀、崔阀、谢阀的宗师也赶紧上前助拳,不过他们没有冲在最前头,而是稍稍落后一些,将两人逃跑的路线彻底封死。虽然地阶宗师在大宗师面前不值一提,但对方已然受伤,还有夏侯武痴虎视眈眈,他们有信心至少能挡住对方一击! 高手过招、电光火石。只要能挡住一击,夏侯不灭就起码能留下其中一人! 略一调息,周煌和桓道济便要拼命夺路而逃,夏侯不灭咆哮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他每喝出一个字,双手便飞速的舞动,结成一种印结。 临字对应不动根本印!兵字对应大轮金刚印!斗字对应外狮子印!者字对应内狮子印!皆字对应外缚印!阵字对应内缚印!列字对应智拳印!前字对应日轮印! 只要他能再打出行字对应的最后一印,宝瓶印,就是突破天阶的先天真人了!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天塌地陷 但夏侯不灭只是空喊了一个行字,并没有打出宝瓶印。倒不是他不会宝瓶印,而是他已力有不逮 夏侯阀的龙象大手印威力无俦、动天撼地,每一印所需的真元都极为庞大。而且两印叠加时,所需的真元还会成倍增长。夏侯阀的地阶宗师最多一次四印齐出,便会被掏空真元,将自身置于危险的境地。 夏侯不灭却能八印齐出,已经远超他的两个兄长,可以与夏侯霸当年相媲美了! 周煌脸上露出绝望之色,方才他们拼着受伤才击溃了夏侯不灭的双轮印。谁成想对方居然根本没受伤,而且还能打出这威力更胜十倍的招式! 桓道济身经百战、临危不乱,给他一个不要惊慌的眼神,同时身形一闪,往夏侯俊带领的几名宗师扑去。 两人长期在柏柳庄切磋,早已是心意相通。周煌明白了桓道济的意图,立即也朝夏侯恩带领的几名宗师扑了过去。 夏侯俊和夏侯恩同样明白周桓二人的意思,他们是想拿自己当盾牌! “做梦去吧!”夏侯俊怪叫一声。 “龙象合一!”夏侯恩也咆哮一声,两人身后的大宗师马上将双手按在他们后背之上,将自身真气疯狂的灌注给两人。凭着夏侯阀独步天下的合击之术,就不信拦不住这两个受了伤的大宗师! 他们只需要挡上一挡,夏侯不灭就能八印齐出,把两人轰杀当场! 周煌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夏侯恩凌空扑去,眉宇间却闪过一丝惊疑之色。他知道自己这一击,未必能在四名夏侯阀宗师的龙象合一下讨到好处 但他更相信桓道济的判断,所以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就在此时,突然一串惊天动地的隆隆巨响,从地洞中喷薄而出。与此同时,盗洞周围的众人只觉地动山摇,四周烟尘腾起,几乎要无法站稳身形。这下可要了夏侯阀几位宗师的亲命。龙象合一必须要脚踏实地,后头的人身形猛地晃动,输送出的真气立即乱套,非但帮不上夏侯恩和夏侯俊的忙,反而让两人登时便受了内伤! 周煌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桓道济早已算好了时间,料定了龙象合一会不攻自破!而且此时他们两人却在半空中,当然丝毫不受影响!周煌登时精神大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冲破了夏侯恩的阻拦,闪身到几名夏侯阀宗师背后。 与此同时,桓道济也闪身到夏侯俊等人的背后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只是发生在一眨眼间!快的连那些地阶宗师都来不及反应 夏侯不灭此刻双脚离地一寸有余,倒也丝毫不受震动的影响。他终于完成了八记大手印,反手就要八印齐出时,却悚然发现,桓道济和周煌已经躲到了自家八名宗师的身后。 这要是一招打过去,八名宗室恐怕都要化为灰灰,就算夏侯阀也承受不起如此惨重的损失,就算是武痴也不敢如此造次! 来不及细想,夏侯不灭只好烦闷的咆哮一声,双手稍稍抬高了一寸,那龙象奔腾的八印齐出,便擦着夏侯恩等人的头顶轰了出去,徒劳无功的消散在夜空中 桓道济知道夏侯不灭此时贼去楼空,本想伙同周煌反杀一记,却见夏侯不败狼狈万状的从盗洞中跃了出来。两人知道没戏,便借着腾起的烟尘飞速遁走,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 夏侯不灭没想到,原本必杀的局面,居然成了自己险些被杀! 天阶大宗师间的交战,实在是凶险无比,瞬息万变! 不过他这时,也顾不上追击了。看着气喘吁吁、灰头土脸从盗洞上来的夏侯不败,夏侯不灭沉声问道:“二哥,你没事吧?!” “没,没事”夏侯不败那张总是高傲无比的脸上,极罕见的浮现出惊魂未定的神色来 夏侯不败能逃出生天,简直要谢天谢地了。他喊完那一嗓子,便用尽全身功力,朝着洞口狂奔而去。但这墓穴的地道极为绵长不说,还如迷宫一般弯弯绕绕、分分叉叉。夏侯不败不得不不断慢下脚步,辨认正确的通道,四十息时间耗尽,才刚刚看到出口的亮光! 突然,夏侯不败只觉天摇地动。通道内,支撑顶壁的无数木桩一根根倒了下来,巨石土方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恐怖的塌方发生了 夏侯不败惊恐万状,使出吃奶的力气朝洞口狂奔。不知多少石块土方掉落到他身上,他却都顾不上用真气将其弹开,因为他把全身的真元都用在了跑路上。 轰的一声,一块水缸大的巨石朝他头顶重重砸来。夏侯不败赶紧一掌大手印拍上去,将那大石拍的一歪,自己的身体则借势前冲,游鱼般又躲过接连几块巨石。却见眼前一方宽度足以充塞通道的万钧巨石,轰然落了下来。 这才是朱秀衣准备的杀招,却让夏侯不败尝了鲜, 夏侯不败亡魂皆冒,用出毕生功力,疯狂的冲向巨石之下。他的速度之快,居然与空气摩擦出了呼啸声,这才在巨石落地的一瞬间,险之又险的擦着地面冲了过去。谁知前头,又有一方一模一样的万钧巨石落了下来! 夏侯不败只好再次发力,再次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前头的巨石下钻了过去。钻过去之后,夏侯不败片刻不敢松懈,因为第三块巨石落了下来 轰隆隆的巨石落地声中,夏侯不败接连钻过了七八方巨石。等到最后一方巨石落下时,他已经来不及钻出了,眼看要被落下的巨石压成肉饼! 死亡边缘的夏侯不败,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只见他双目圆睁,双手化成虚影,结出一个宝瓶形手印,暴喝一声到:“行!” 正是龙象大手印第九印宝瓶印轰然而出,正中那万钧巨石的底部。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巨石居然被夏侯不败打得上窜一下!趁着这空当,夏侯不败赶紧连滚带爬的翻身出去 轰隆一声,巨石落下,夏侯不败身形突然一顿,登时吓呆他还以为自己还是被压住了。但紧接着嗤啦一声,他又重新行动自如。夏侯不败这才知道,原来是虚惊一场,自己不过是被压住了衣服而已。 看一眼身后被巨石彻底封死的通道,惊魂未定的夏侯不败不敢稍作停留,赶紧纵身越出了盗洞。 。 这时,地动山摇终于停止,腾起的烟尘渐渐落下。各阀宗师只觉大事不妙,赶紧纷纷跳下盗洞查看情形只见那地道已经被巨石阻塞的满满当当,水泼不进了。 宗师们吓呆了,疯狂的拍打着巨石,朝着里头狂喊大叫着自家大宗师的名字,却哪里能听到一丝回应? 陆信也在其中,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可如何是好啊!!”宗师们如丧考妣的哭喊声中,陆信的泪水汩汩而下 ------------ 抱歉,刚回家... 似乎上次写上架感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呃,去查了查,是三年半,也就是一千天以前,真是瀑布汗啊…… 这么久的时间没写感言,没要月票,居然忘记了应该如何煽情,也许是我已经老的酸不起来了吧…… 那就实实在在的说吧,按照国际惯例,上架是要爆发求订阅、求月票的。 可是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龟速啊。过年加上生娃娃,又把好容易写下的那点存稿耗尽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加班硬整了啊。为了这个月能多写点字,咱也是拼了,雇了两个月嫂,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擦擦擦,也不知道能不能多写点字,把月嫂尿片奶粉钱给挣出来…… 哎,没办法,上了年纪惰性大,内分泌失调怎么办?只能按国际惯例加更求月票啦,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 据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说完这三遍,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一个过惯了从不加更,岁月静好的日子且一章存稿都没有的拖更手残党来说,这是多么残酷而疯狂的事情啊。 嗯,先这这样吧,趁着没反悔赶紧发出去。千万不要截屏,我可能睡一觉就改主意了…… 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 第二百二十六章 绝望 “夏侯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复确认洞口被封死后,各家宗师悲愤的质问起夏侯不败来。 w?w?w?.? 毕竟只有夏侯不败和夏侯不灭,从那该死的墓穴中逃了出来。 “你们眼瞎吗?”夏侯不败铁青着面孔,冷声说道:“没看到那两个南朝余孽吗?!” “那两个人一个是柏柳庄庄主周煌,另一个是原来的南朝兵马大元帅桓道济!”夏侯恩和夏侯俊赶忙替夏侯不败解释道:“半年前,我们攻破柏柳庄,击杀了南朝的三殿下萧成,跟这两人结下了血海深仇,他们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报仇的!” “他们来找夏侯阀报仇,怎么结果只有夏侯阀的二位大宗师出来了?!”六阀的大宗师尽数被埋在地道中,这对六阀的打击不啻于天崩地裂,在场的六阀宗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阀中交代了。就连向来对夏侯阀恭顺有加的谢举,都已经口不择言,咄咄的质问起夏侯不败来了。“就凭他们两个南蛮子,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本事,把我们这些家的大宗师全都圈进去呢?!” “就是,他们上哪里去找太平令?!”各阀宗师群情激奋,越说越觉着此中蹊跷太多。“要是他们真有这份本事,怎么可能单单让正主跑掉,却把我们的大宗师埋在里头呢?!” 夏侯不败强压着性子听他们质问片刻,见这帮家伙愈发踩鼻子上脸,简直要把唾沫星子喷到自己脸上了。他终于压不住火气,勐地一挥手,将谢举几个推倒在地,睥睨着他们冷声道:“一群不知分寸的东西,以为你们是在跟谁说话?居然敢质疑本座!” “……”看着夏侯不败冰冷的眼神,几个宗师这才勐然想起他的恐怖,终于变得不那么激动,却依然悲愤含泪道:“夏侯大人,只有你们兄弟从地道中逃出,必须要给本阀一个交代!” “本座自然会给一个交代,但不是给你们。”夏侯不败冷哼一声道:“你们与其在这里跟我哭天抢地,不如赶紧想办法救人!” “说的是……”各阀的宗师也想清楚了,他们奈何不了夏侯不败兄弟,眼下还是赶紧禀明阀中,一切由阀主定夺吧! 马上各方都派了一名宗师回去报信,陆信这边无人可派,他也无心报信……当别人都围着夏侯不败质问时,他却一直在地洞中,拼命的想挖个通道,将自己的儿子救出来。 可那巨石重逾万钧、坚硬无比,任他砍断宝剑、打破拳头,竭尽全力都只能留下一些浅浅的印记而已…… 看着陆信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煳,一旁的崔平之等人终于看不下去,几个人上去将已经陷入疯癫的陆阀三执事拉开,想要劝他几句,他们自己却先落下泪来…… 那里头有陆信的儿子不假,可也有在场众人的兄弟、叔伯、甚至亲生父亲啊! 远处一道山岭上,古奇和土行者目睹了方才山崩地裂的一幕,都对站在他们身前的轩辕问天,充满了钦佩之情。 “多亏师父明察秋毫,咱们方能悬崖勒马,冷眼旁观这场好戏。”土行者一脸后怕道:“要是真跟着进去麻烦就大了。” “宝库固然诱人,也得活着才能享受的到。”轩辕问天其实也有些庆幸,幸亏自己生性谨慎,看到这么多大宗师一窝蜂进去,感觉凭自己一人讨不到好处,还有可能遭遇不测,所以决定先在外头观察一下,看看有没有暗中渔利的机会再说。 “是啊,主人英明神武、明察秋毫,那些大宗师跟主人一比,简直是一群白痴。”古奇也争先恐后的奉上马屁。 “他们不是白痴……”轩辕问天却面无得色道:“只是因为他们的家族野心太大,所以才会明知道可能被坑,还是不敢不派人下去查看!”白猿社不像是八大家或者太平道,他们不过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组织而已,所谓的高祖宝库对他来说,自然没有对八大家那样强大的吸引力。 所以只有轩辕问天选择谨慎,并不能说明别人不谨慎,只是因为大家所处的立场不同,选择自然也就不同而已…… 顿一顿,轩辕问天横一眼两个不成器的下属道:“我们这个行当最重要的是要有嗅出危险气息的敏感。迟钝的杀手,只有死路一条。” “徒儿惭愧。”土行者低头汗颜道。他和古奇费心竭力的想要将功补过,终于探听到今夜各阀会跟随缉事府到邙山寻宝,谁知差点就把自己师父坑进去。 “这次之后,京城会迎来一个新局面,各阀实力大损,正是我白猿社重整旗鼓的大好时机。”无论如何,看到这么多大宗师被埋在深深的墓穴下,轩辕问天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望着茫茫群山,他的声音透着发自肺腑的愉悦道:“白猿社走了大半年的背字,今日终于时来运转了!” “都是师父英明神武,带领我们趋吉避凶,白猿社才会迎来如今的大好局面。”土行者和古奇利用一切机会狂拍马屁。但他们那点心思,焉能瞒得过轩辕问天? 白猿面具上居然浮现出揶揄的神情,轩辕问天冷笑一声道:“给本座灌**汤也没用,你们这次死罪可逃、活罪难免。本座便罚你们‘万蚁蚀骨’之刑,然后各降一级,以观后效。” “是……”土行者和古奇跪地谢恩,但那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却将他们的恐惧透露的淋漓尽致。 “京城这边,会派得力人选前来主持,本座便将‘万蚁蚀骨’的行刑权交给她。”轩辕问天却话锋一转,声色俱厉的看着二人道:“你们好自为之吧。” “多谢师父恩典!”“多谢主人恩典!”土行者和古奇如蒙大赦,知道轩辕问天是用这种手段,让他们俩乖乖听那新任东家的命令。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乖乖听令,就可以不用受那万蚁蚀骨之苦了。“我等一定令行禁止,绝对服从!” 待两人表态完毕,抬起头来,眼前却已经不见了轩辕问天的踪影。 显然京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大太大,轩辕问天一刻也不能多待,必须要赶紧回老巢会商下一步的方略了。 那一阵地动山摇传到不远处的山洞中,震得洞顶扑扑簌簌、黄土直落,把火堆都直接扑灭了。 朱秀衣和夏侯不破不禁相视苦笑,要是连带着这里也坍塌了,他们就会成为史上最愚蠢的阴谋家了。 歉意的看着满身黄土、咳嗽连连的夏侯不破,依然一尘不染的朱秀衣,有些后悔方才为何要运功将落尘震开了。“三爷,咱们还是出去等吧。” “嗯。”夏侯不破点点头,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往外走,不禁苦笑道:“好家伙,军师到底备了多少断龙石啊。” “呵呵……”朱秀衣走到洞口,眺望着远处乱成一团的山岭,淡淡道:“机关是原来就有的,我不过加了点料而已。”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现在整条通道都坍塌了,就是先天真人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这料可够足的。”夏侯不破不由感慨起来。(未完待续。。) 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奸商的胜利 两人正在隔岸观火,这时手下人已经将盗洞内外生的事情,禀报过来了。.%m 朱秀衣登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反倒是夏侯不破旁观者清,沉声道:“是好事也是坏事,但总之是麻烦大了。” “是……”朱秀衣闻言,五味杂陈的点头道:“局面要失控了。” “嗯。”夏侯不破颔表示认同。 两人这话很好理解。眼下各阀大宗师被一网打尽,悉数困在了地穴中,只有夏侯阀的大宗师毫无损,这让夏侯阀之于各阀的优势愈加悬殊。而且有周煌桓道济出来背锅,也不用担心各阀把矛头指向夏侯阀了,自然是好事一桩。 但在原本的计划中,夏侯不败应该带着崔定之和谢鼎两人出来,一是为了摆脱夏侯阀的嫌疑,二来,可以平衡裴阀崔阀谢阀实力,同时奠定对皇室和其它各阀的统治性优势。 可崔定之和谢鼎没有逃出来,这就有些过犹不及了。虽然表面上侯阀的优势更大了,但这样一来,崔阀和谢阀对夏侯阀肯定会生出些猜忌来。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仅凭夏侯阀一家,是不可能夺得天下的,总得有肝胆相照的左膀右臂帮忙才行啊!一旦连崔阀和谢阀都心生猜忌,夏侯阀的优势将会比纸面上缩水太多太多…… “我最担心的是,”朱秀衣面带忧色道:“那周煌和桓道济的举动,到底是有人在幕后主使,还是单纯的误打误撞。” “后一种可能不存在。”夏侯不破淡淡道。 “是。”朱秀衣自嘲的笑笑道:“我们事先的布置何其缜密,他们怎么可能是误打误撞呢?”说着他脸色一沉道:“到底是什么人魔高一丈,在借刀杀人?” “嗯。咳咳,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寒风中,夏侯不破的咳嗽声分外清晰道:“能借刀杀人,就说明他们已经洞悉了我们的一举一动,”说着他惊怒交加道:“到底是什么人,能把我夏侯阀玩弄股掌?” “……”朱秀衣面沉似水的寻思片刻,缓缓道:“十年前的那个人。” “他!”夏侯不破面色一变,不由自主想起了当年那个,一手挑起乾明皇帝和门阀之间大火并的那个神秘人。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夏侯阀明察暗访十年时间,至今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如果是他的话,确实有这份能力。” “很可能就是他。”朱秀衣沉声道:“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时机拿捏,还有同样的阴暗卑鄙!”说着他咬牙切齿道:“这次不能让他再逃掉了!” “是,”夏侯不破深以为然道:“不把此人揪出来,咱们将来肯定还会深受其害的!” 。 “阿嚏!”洛水河一艘不起眼的商船上,商赟喷嚏连连,一面用手帕擦着鼻涕,一面咒骂道:“奶奶的,我这样的好人也会有人咒骂?!” 他这番话,让经过好几次转移,才刚刚上船的周煌桓道济二人,听得直翻白眼。这刚刚埋葬了十几个大宗师的死胖子,居然说自己是好人…… “商老板,你要我们做的事,我们已经完成了。”不过周煌顾不上揶揄商赟,沉声追问死胖子道:“你什么时候去救我的族人?!” “不要急……”商赟却好整以暇道。 “我怎么能不急?!”周煌见他不慌不忙,登时勃然变色,一把揪住商赟的衣领道:“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明不明白?随时会连累到我的族人,你懂吗?!” “咳咳,你先放开,放开……”商赟被勒得脸色白,一张脸都大了一圈。 “周庄主,稍安勿躁。”那个当初领着两人来见商赟的男子,突然伸手扣住了周煌的手腕,周煌不由自主,一下便松开了手,他居然也是位天阶大宗师!“我家老板从来童叟无欺,不会让你亏本的。” “是啊,老周,商老板肯定已经把你的族人安排妥当了,”桓道济也从旁笑道:“否则他不会如此从容。” “是么?!”周煌不信那男子的话,却对桓道济深信不疑。不由冷冷赟。 “咳咳,是这样的。”商赟郁闷的揉着喉咙,没好气道:“就在你动手之事,你的家人已经配琼州,坐船出海了。再过几天,会有海难的消息传来,希望你到时候别激动,因为所谓的海难,只是为了掩盖你族人逃脱的假象而已。” “是么?!”周煌闻言惊喜万分,不好意思的向商赟抱歉道:“太对不起了,老板,是我太冲动了!”他说话间,已经把对商赟的称呼,改成了老板,其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也是我不对,这次长了个教训,以后万不敢跟大宗师卖关子了。”商赟苦笑着摇摇头,道:“过上个把月,周老板的族人会给你捎信过来,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嗯。他们会去什么地方?”周煌急切问道。当初庄子被围的水泄不通,他在老父以死相逼下,不得已孤身突围。但这份丢下族人偷生的耻辱,日夜煎熬着他,让他日复一日的痛苦不堪。直到此刻,周煌才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呵呵,总之衣食无忧,也很安全。”商赟却又不知死活的卖起了关子道:“周庄主请相信我,你们将来会有团聚的一天。” “……”这次周煌却没有再表,而是点了点头,苦涩笑道:“我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的族人,将成为保证自己对寒社或者说对商赟忠诚的人质了。 “桓兄呢?”商赟满意的点点头,又转头道济。 “你放心,桓某向来说话算话。”桓道济淡淡一笑,赟道:“不过,商老板,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夏侯阀的谋划的?” “桓兄怎么知道是夏侯阀在捣鬼?”商赟眼神中的激赏一闪而过,笑着反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桓道济翻翻白眼道:“若非事先知情,那夏侯不败怎会奔丧一样跑到枢纽房,一人就下死手攻击?” “倒也是。”商赟颔笑道:“但有些事一旦说穿了,就显得没那么高明了,所以我一向都不愿意明说。” “下不为例,如何?”桓道济实在好奇,笑道:“你都纳了投名状,你不送我一份见面礼?” “倒也是。”商赟深以为然的笑着点点头,轻声对桓道济道:“其实很简单,你也知道我商家的买卖涵盖各行各业各州各郡。” “不错,那又如何?”桓道济颔道。 “一个多月前,我们在汴州等地的牙行,接到了招募一批矿工的委托。”商赟淡淡道:“与此同时,梁州的铁器行,又被委托生产了一批采矿工具。” “是夏侯阀委托的吗?”桓道济追问道。 “不是,是用旁人的名义,完全跟夏侯阀没关系。”商赟坦白道。 桓道济愈奇怪道:“你商家每天的买卖成千上万,这点事情怎么就会联想到夏侯阀头上?” “这可不是一点事情,而是不得了的大事,”商赟胖脸激动的直哆嗦道:“在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之人工商末业,实在微不足道。但在我们这些商人这是有人想要背着我们商家采矿,这还了得?!”怕桓道济不明白,商赟说着又解释道:“天下的矿归大玄所有,却归商家开采。” “有人动了你们的禁脔。”桓道济这下明白了。 “就是这个意思……”商赟有些不好意思道:“所以我商家十分紧张此事,马上就让人盯紧了那些矿工和工具的去处,谁知却全都送到了邙山……” 厉害的屁股丰满迷人的身材!微信公众:meinvmeng22 (长按三秒复制)你懂我也懂!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失陷 墓穴中,崔定之和谢鼎一听到夏侯不败的示警声,便不顾一切的飞速往洞口赶去。然而两人只来得及看到夏侯不败的身影一闪而逝,便见那断龙石轰然落地,尘土溅满了整条通道。 大惊之下,顾不上依然有大大小小的石块从通道顶部不断下落,崔定之和谢鼎飞扑过去,毫不迟疑的同时运起全身功力,同时朝着那万钧巨石轰去! 耀目的白光和五彩之光登时充斥整条通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那些下落的石块登时被绞得粉碎,然后被凌厉的气浪卷地四处纷飞…… 。 当孙元朗、裴御仇等人相继赶到断龙石前时,只见崔定之和谢鼎二位大宗师已是委顿余地,双手鲜血崩流…… 再看那断龙石上,一个碗口大小、黑洞洞的圆洞赫然眼前。几位大宗师一看便知,那是崔谢二人的作品,他们合力运功于一处,企图以点破面,但显然没有成功…… “怎么回事?!”裴邦叔侄和崔谢二人是一个阵营的,一边沉声发问,一边赶紧站到两人身前,防止有人趁两人脱力对他们不利。 其实崔谢二人的身体并无大碍,毕竟是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的天阶大宗师,真元生生不息,就算一时脱力,转眼也可复原。二人主要是精神上受到了冲击,才会显得如此狼狈…… “完蛋了……”谢鼎面色苍白的看着那黑洞道:“我们被困在这墓穴中了……” “笑话,就不信有地方能困住我们这么多的大宗师!”裴御仇闻言却不信邪,抬手便是一记开山掌,重重轰在那断龙石上,登时又激起了漫天的灰尘。 待那尘埃落定,众人便见裴御仇那开碑裂石的一掌,只在断龙石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掌印。 “怎么会这样?”裴御仇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显然那断龙石的硬度远超他的想象。 其余大宗师看看那个掌印,再看看崔谢二人联手打出的那个不足一尺的小洞,不由放弃了出手的打算,一个个神情变得无比凝重——这些艺高人胆大的大宗师,终于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这不是天然的石头,而是铸石。”这时,孙元朗的声音响起来道:“相传秦汉时营建王公墓穴,工匠将天然的岩石用秘方煅烧,岩石会变得坚固如铁,墓穴自然也就固若金汤了。” “就是铁铸的又如何?!”梅钰闻言秀眉一挑道:“我们这么多大宗师在这里,齐心协力打碎它就是!” 几位大宗师虽然觉得梅钰的提议有些鲁莽,却也不认为这是异想天开。大宗师,就是为了创造不可能而存在的! 卫央更是大声附和道:“梅妹说得对,不就是一块断龙石嘛,还难得倒咱们这么多大宗师!” 但崔定之有气无力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打碎了这块断龙石,后头起码有十块……” “……”卫央登时不吭声了。就算大宗师也是血肉之躯啊…… 左延庆亲自检视一番,确定了此路不通。不由苍声一叹,意兴阑珊道:“找找看吧,还有什么别的通路……”他已经能清晰感觉到,缉事府和皇帝这次被人算计了,九成九是有人在用那太平令做局,诱惑他们一头扎入这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既然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又岂会给猎物留下出口? 其余几位大宗师也都想到这一点,地道中的空气几乎凝滞。但就像他们当初明知道这可能是陷阱,还要一头扎进来一样。没有人会承认他们已经无法逃出,相反,所有人都默默点头,开始分头在墓穴中搜寻起来…… 无它,唯心怀侥幸尔。 。 孙元朗只带着圣女,在一段地道中仔细的搜寻着。 “师父,都怪徒儿没有调查清楚,”圣女有些挫败道:“居然没看出这是个陷阱来。” “不怪你,是为师贪念了。”孙元朗却摇头道。这不只是安慰圣女,更是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其实当初孙元朗下令让太平道全力追查高祖宝库时,心中打的却是声东击西的算盘。他要让那些门阀都以为,太平道要和他们一样要蹚高祖宝库的浑水……高祖宝库中的寇仙之遗物,对太平道的意义,不啻于传国玉玺之于大玄,所以所有人都会对此深信不疑。 为了防备太平道,各阀必须得派出更多更强的高手去邙山,这样洛京城中坐镇的高手自然会少之又少——便给了孙元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机会! 他要趁着京城空虚的空当,只身深入陆阀,逼陆信说出玉玺的下落,然后以此胁迫陆阀阀主陆尚,交出玉玺来! 虽然以他对陆尚的了解,知道那位陆阀阀主决计不敢让玉玺在陆阀消息大白天下,但想要让那老狐狸将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肯定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所以在孙元朗当时看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己要取玉玺,肯定就无法兼顾宝库了。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对自己的徒儿都没说实话,让圣女一直以为,自己的师父是要去邙山分一杯羹的…… 直到启程去邙山前,孙元朗才悄声告诉圣女,自己要先处理一点别的事,让她只守在暗处,自己不到,绝对不要跟着进入盗洞。苏盈袖这才隐约察觉到,原来自己师尊的真实目标并非宝库…… 但让孙元朗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取得玉玺的过程,简直顺利的让人惊掉下巴。既没有惊动陆阀什么人,更没有大动干戈,便从陆信的儿子手中,拿到了传国玉玺……孙元朗原本打算用一夜的时间来得到玉玺,谁知前后居然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他约莫一下时间,竟然完全来得及来盗洞这里凑个热闹。 到底是见好就收,还是乘胜追击?孙元朗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按捺不住鱼与熊掌兼得的冲动,将陆云丢入坑里,便飞速赶到了这里,带着圣女下了盗洞……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他的武功在大宗师中也是登峰造极的。只要张玄一不出,哪怕被大宗师围攻,孙元朗也能带着圣女全身而退。有了这份底气在,当然要趟一趟浑水,看看能不能摸到大鱼了! 谁成想,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困在了墓穴中…… “都怪为师太大意了……”孙元朗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贪婪了。不过他毕竟是一世枭雄,很快便调整过情绪来,直面眼前的困境道:“也罢,咱们师徒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就不信我们会身死道消于此!” “师父说的是。”见孙元朗振奋起来,圣女苏盈袖也心下大定,嫣然一笑道:“天无绝人之路,总有一线生机!” “不错。”孙元朗哈哈一笑,双目神光湛然道:“咱们师徒就找一找,这一线生机到底在哪里!” ------------ 长乐歌最新章节列表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对决 孙元朗师徒俩顺着夏侯不败留下的蛛丝马迹,终于找到了那间枢纽主控房。 看到主控室内数不清的绞盘、铁索、滑轨,苏盈袖不由欢喜道:“这里便是控制所有机关的地方了吧。” “嗯。”孙元朗点点头,仔细皱眉端详起那些林林总总的装置来。《太平经》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包。他还曾经研习过鲁班门的秘籍,讲起对机关术的精通来,只怕这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师父,咱们有没有出去的可能?”等孙元朗收回目光,苏盈袖迫不及待的问道。 孙元朗摇摇头,语调有些低沉道:“出门的机关已经被人破坏,就算没有被破坏,那些断龙石落下去,也没法升起了。” “那,没有别的出路了吗?”苏盈袖颤声问道:“什么机关都离不开奇门遁甲,既然是奇门遁甲,就一定有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这是给死人建的墓穴,怎么会设置生门呢?”孙元朗又摇了摇头,长长一叹道:“为师现在可以确定,这里决计不是什么高祖宝库了,不然肯定会设置生门的。” “这么说,这是个彻彻底底的陷阱了?”苏盈袖虽然蒙着面,却依然能看出她神情的沮丧来。 “是。”孙元朗自嘲的笑笑,双手拢在袖中,抚摸着袖中的一样事物,苦笑道:“越是简单的计谋,老狐狸就越容易上当。因为老狐狸不相信,有人会用这么简单的办法来对付自己……你说是吧,陆副宗主?” “……”苏盈袖听到孙元朗后半句话,赶紧警惕的抬头望去,就见身穿道袍、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的陆仙,出现在主控房门口。陆云自然寸步不离的站在他的身后。 陆仙扫一眼房中的机关,缓缓问孙元朗道:“真没办法出去了?” “不错。”孙元朗点头道:“就算换成你来设这个陷阱,也一样会把所有的出路都堵死的。” “是这个道理。”陆仙便将目光定格在孙元朗身上,眼神渐渐聚焦道:“既然出不去,咱们就好好算算账吧。” “你这疯子,”孙元朗不由皱眉道:“不怕被人趁机渔利?” “横竖谁也出不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陆仙却想得很开,冷冷看着孙元朗道:“不过你敢擅闯我陆阀,掠走我的徒弟,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哈哈哈。”孙元朗见陆仙拉开架势,知道此战在所难免,不由放声大笑道:“你还是那般不自量力!”说着他挥手示意圣女退到一旁,以免被误伤,同时睥一眼陆仙道:“亮出你的浩然剑吧。” “从太室山回来,我就不再用剑了。”陆仙摇摇头,也示意陆云退后,他以手为剑,指向孙元朗道:“孙教主出招吧。” “哈哈哈,既然如此,别怪我以大欺小了!”孙元朗也不客气,轻飘飘一掌便拍向陆仙头顶。那一掌看似平淡,却变化万千,仿佛化成无数手掌,任对方如何躲闪,都逃不过被拍中脑门的宿命! “须弥掌!这是佛家的功夫!”陆仙瞳孔一缩,暴喝一声:“破!”便见他掌中白光一闪,五指化作万千光点,霎时间将那无数手掌击中打散,又布满孙元朗的身周,反要将其罩在其中一般。 “好剑法!”孙元朗不由眼前一亮,原来陆仙没有吹牛,他不用剑,却无剑胜有剑! 话虽如此,孙元朗却毫不慌乱,大袖一挥,便将那万千寒芒尽数吞没,同时再次朝陆仙兜头罩去。 陆仙的剑法数变,不断爆起无数寒芒,无数寒芒又汇成一条匹练,如影随形的缠绕着孙元朗,却始终无法攻破孙元朗的衣袖。看起来,就像那匹练不断被孙元朗收入袖中一般。 ‘这次却是道家正宗了!’陆仙意识到,自己的剑法再精妙,也伤不到孙元朗,便果断的用手剑画方成圆,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圈凭空出现,瞬间便将孙元朗的乾坤一袖挡了下来。 “再来!”孙元朗见自己的得意招式没有奏效,不由哈哈大笑,同时一直抱在右手臂弯的拂尘挥出,千万条银丝电射般向陆仙席卷而来。 孙元朗的招式太快,眨眼就到了陆仙的面门。无奈之下,陆仙只好又一次画方成圆,再次挡下了孙元朗的杀招。 “哈哈哈,好一招画方成圆,不愧是天下第一守招!”孙元朗不由放声大笑起来,说着不断变换招式,完全不重样的朝陆仙展开攻击。陆仙也使出浑身解数,奋力化解孙元朗的攻击,但每每危急关头,还是得靠画方成圆来解决问题。 陆云站在一旁,目不转瞬的盯着师父和孙元朗的对决。电光火石间,两位大宗师已经交手数百招,他必须瞪大了眼睛,才能勉强看清两人的招式……但有一件事他看的很清楚,就是陆仙完全落了下风,全凭着画方成圆的玄妙,在苦苦支撑而已。 陆云不由为师父,也为自己捏一把汗…… 突然他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便见那圣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陆云赶紧屏住了呼吸。 “什么天下第一守招,我看是天下第一乌龟功才是。”圣女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位大宗师的争斗,还在陆云身边轻声细语的请求道:“陆公子,你将来千万不要练这么乌龟功,不然我会伤心的?” “你认识我?”陆云不由皱眉道。其实一听这声音,他便认出这圣女,正是当初在柏柳庄与他你争我夺的蒙面女子。 “陆公子的大名,小女子自然是如雷贯耳呢。”圣女对他轻声娇语道:“小女子也将你视为偶像呢。”说着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陆云道:“陆公子如此完美无缺,怎么能跟乌龟二字有半分联系呢?” 陆云不由一阵恶寒,若非知道自己一家今夜的遭遇,九成九就是拜这女子所赐,他真要以为这圣女是不是对自己有几分意思了。 “哎呀,陆公子不好,你师父快落败了呢。”圣女突然一脸着急对陆云道。 陆云的视线自始至终没离开场中,自然不消她提醒,也看出自己师父在撑了数百招后,已经越来越吃力了。反观那孙元朗的攻势却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陆仙淹没其中一般。 ‘怪不得,这妖道敢独闯陆阀,还敢带着圣女来蹚浑水,原来他的武功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陆云不由心下大急,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落败! 想到这,他不由目光不善的望向圣女。那圣女苏盈袖感知十分敏锐,马上对上了陆云的目光,不由有些惊慌道:“陆公子,你不会要欺负我这个崇拜你的弱女子吧?” “得罪了。”陆云探手朝苏盈袖的手腕抓去。谁知一运功,他登时面色剧变,震惊的看向苏盈袖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 那位叫船长宝宝的朋友,您是不是有点搞笑了? 似乎上次写上架感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呃,去查了查,是三年半,也就是一千天以前,真是瀑布汗啊…… 这么久的时间没写感言,没要月票,居然忘记了应该如何煽情,也许是我已经老的酸不起来了吧…… 那就实实在在的说吧,按照国际惯例,上架是要爆发求订阅、求月票的。 可是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龟速啊。过年加上生娃娃,又把好容易写下的那点存稿耗尽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加班硬整了啊。为了这个月能多写点字,咱也是拼了,雇了两个月嫂,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擦擦擦,也不知道能不能多写点字,把月嫂尿片奶粉钱给挣出来…… 哎,没办法,上了年纪惰性大,内分泌失调怎么办?只能按国际惯例加更求月票啦,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 据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说完这三遍,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一个过惯了从不加更,岁月静好的日子且一章存稿都没有的拖更手残党来说,这是多么残酷而疯狂的事情啊。 嗯,先这这样吧,趁着没反悔赶紧发出去。千万不要截屏,我可能睡一觉就改主意了…… ------------ 第二百三十章 杀招 见陆云果然中招,苏盈袖的笑容反而淡漠起来,语调中带着丝丝讥讽道:“陆公子放心,一点苗疆无影香,只会让你暂时提不起力气,过上个把时辰就会复原的。” “卑鄙!”陆信面色铁青的哼一声,他这才明白,苏盈袖故意在身上熏香,是为了掩盖释放迷香的味道。但此刻他的话,对苏盈袖却没有半分威慑力。“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以为你师父有多厉害,为防万一拿你当个人质,”苏盈袖看着渐渐不支的陆仙,不由冷冷哂笑道:“谁成想大名鼎鼎的陆仙,却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一般,这时孙元朗突然双手五指收于掌心,拇指压住食指、中指,捏出一个古怪的法诀! 一看到那法诀,陆云便瞳孔猛地一缩,这正是他当初在西湖上,击败夏侯不败时所用的天雷诀! 但在孙元朗手中用出来,效果却有天壤之别! 只见孙元朗仿佛雷神附体一般,周身风雷滚滚,无数紫色的闪电在他指尖跳跃! “无上三天!”孙元朗一声暴喝,那无数细小的紫色闪电,登时汇聚成一条手臂粗的紫色电蛇,喀嚓一声,劈在了陆仙画出的圆圈之上! 那无所不挡的圆圈登时一颤,勉强接住了那逞天地之威的天雷诀。但还远远没完,只见孙元朗手势一变,二指、三指弓、大指掐定四指,五指押定大指!他手中的电芒随即变为厚重的黄色闪电! “玄元始三气!”孙元朗又是一声暴喝,一道黄色闪电紧接着击中了陆仙的化圆为方,陆仙的圆圈随之剧烈颤抖,似乎有崩溃的迹象了! 陆云见状,不禁暗中狂呼一声道:‘地雷诀!’ 陆仙的脸色一白,忙用手剑画出无数个正方形,那成百上千个正方形层层叠叠汇入圆圈中,岌岌可危的圆圈才又重新圆融起来! 孙元朗此刻已是须发衣袍无风鼓荡,双脚居然离地一尺有余,手诀再次变换,二指弓,大指掐丑,三、四、五指押定,大指藏甲不见。周身登时随之白气氤氲。 “太上五灵老君!”孙元朗再次口念真言,一道乳白色的闪电便朝陆仙劈去! “云雷诀!”陆云心中狂喊一声,圣女也忍不住喊了一句,如见天人一般! 陆仙也知道,自己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忙双手疯狂的画出无数个正方形,拼命的加强自己身前的圆圈!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总控房被白光淹没,陆云和圣女都被凌厉的气浪波及,苏盈袖赶紧也捏起法诀,帮陆云一起抵御住气浪的冲击! 苏盈袖一声低哼,娇躯一颤,似乎受了点内伤,倒是陆云在她庇护下,反而毫发无损。陆云诧异的看一眼几欲吐血的圣女,不知她为何要替自己抵挡?但这时哪里顾得上问究此事,因为他悚然发现,自己师父的圆圈已经变得无比稀薄,似有似无,濒临崩溃了! 那孙元朗却是越战越勇,乘胜追击起来! 只见孙元朗手诀又变,二、三、四指弓,大指掐定亥,五指押定,大指藏甲!手中的电芒从白色转成了蓝色! “召出身中三五功曹!”伴着孙元朗口吐真言,一道水汽缭绕的蓝色神雷,将陆仙的圆圈彻底击溃! ‘水雷诀!’陆云脸色铁青,双手忍不住剧烈颤抖,他终于知道孙元朗所用的根本不是天雷诀,而是五雷诀!传说中道家的最强杀招! 五雷同出,天诛地灭! 这才只发了天雷、地雷、云雷、水雷,所以肯定还没没完! 果然,孙元朗第四次变换手诀,二、三指、四、五指弓,大指押定,并不见甲。电芒登时变成漆黑之色,如同从九渊之下生出的一般! ‘妖雷诀!’陆云已是目眦欲裂,双目喷火。 “左右官使者!”孙元朗双目血红的暴喝真言,黑色的闪电倏然朝着已经毫无防御的陆仙劈了过去,登时便将其淹没其中! “师父!”陆云悲呼一声,便要朝陆仙扑过去。 谁知那黑色的闪电还未消失,一条黑影便如闪电般从中射出,须臾间便到了五雷齐出、贼去楼空的孙元朗面前。 那一刻,人便是闪电,闪电便是人。既然没人能快的过闪电,自然也就没人更跟得上那人的速度! 孙元朗见状神情大变,但他完全来不及反应,中门大开的前胸,便中了无声无息的一拳。 “吾道大中至,彻上彻下,一以贯之!” 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从那黑影口中迸发而出,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便将满室风雷席卷一空…… “大中至拳!”陆云激动的叫了一声,满腹担忧登时化为万分狂喜! “师父!”这下轮到那圣女失声惊叫了。她可是知道大中至拳的厉害,不管对手真气多强横,只要正中一拳,就会登时化为乌有,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 就算她对自家师父再有信心,那可是天阶大宗师蓄谋已久、凝聚毕生功力的一拳啊! “好,好,”孙元朗依然不动不摇的挺立在那里,似乎毫发无损,看向陆仙的目光却充满了激赏道:“你故意只用画方成圆化解我的招数,就是为了让我陷入焦躁,误以为你只有这一招能抗衡我而已吧?” 陆仙全身焦黑,头发卷曲,站在那里摇摇欲坠,情况看上去糟透了,勉强点了点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我不由自主心浮气躁,不顾防御,全力进攻时,你一举制胜的机会也就来了。”孙元朗愈发赞叹起来道:“想不到,你居然练成了谢阀的五德五行功吧,可以将我的雷诀引入体内,为你所用。然后挟奔雷之势打出这让我无法躲避的一拳。” 陆仙又点了点头,同时拼命调动全身真元,吞噬着在自己经脉中横冲直撞的黑色雷电。那些小蛇般的电芒虽然无比强横,但毕竟已经失去了孙元朗的控制,对陆仙这样的大宗师自然也就没有了威胁。他只需要半个时辰,便用自身真元将其基本化解,恢复一战之力。 “可惜,你如此煞费苦心,也不过只是个拼来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孙元朗却依然能笑出声道:“而且你的大中至拳,最多只让我全身真元消失顿饭功夫。你恐怕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复原吧?” “顿饭功夫就够了……”陆仙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将目光移到陆云身上,下令一声道:“杀了这冒犯本阀的妖道!”说着他满是讥讽的白了一眼孙元朗,快意的放声大笑起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陆仙根本不怕自己的恢复时间比孙元朗还长,因为孙元朗根本没料到,陆云有着远超等闲地阶宗师的实力! “难道只有你有徒弟吗?”孙元朗闻言冷笑一声,苏盈袖已经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 “陆公子,中了我的无影香,你还是别逞强了吧?”苏盈袖笑盈盈的看着陆云,心中却一点不敢大意,唯恐这智计百出的小子,会出什么幺蛾子。 三戒大师说 抱歉抱歉,有点情绪激动了。我虽然叫三戒,但终究不是戒了贪嗔痴的和尚啊…… ------------ 第二百三十一章 洗白 “笑话,这小子鬼精透顶,岂会着你的道!”陆仙对圣女的话不屑一顾,催促依然一动不动的陆云道:“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啊!” 却见陆云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陆仙的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眼睛瞪得溜圆,目光中满是震惊的看着陆云道:“你小子不会真着了那丫头的道了吧?!” 陆云向陆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尴尬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去死!”陆仙险些气昏过去,吹胡子瞪眼的想弄死陆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又是苦肉计、又是将计就计,一番苦心算计,居然就这样成了笑话! “哈哈哈哈!”这下轮到孙元朗大笑不止了,指着苦瓜脸的陆仙,他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笑毕,孙元朗声音转冷道:“盈袖,杀了陆仙!” “是,师父。”苏盈袖手中多了一柄漆黑的匕首,面无表情的看一眼陆云,她便向陆仙走去。 “救命啊!”陆云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没有人会救你的。”苏盈袖愈发不悦的看着陆云,这小子今日的表现如此不堪,让她从心底里瞧不起。 陆仙也感觉面上无光,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光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低沉的对陆云道:“眼下人人自危,那些人只会自扫门前雪。” “也是,那我就换一种说法。”陆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陆仙本以为他要放弃呼救,孰料却听陆云立马高声改口道:“传国玉玺就在孙元朗手中啊!” “什么?!”孙元朗闻言面色剧变,看向陆云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杀意凛然! “什么?!”陆云话音未落,几条身影便出现在这间总控房中。 “裴邦、裴御仇、崔定之、谢鼎!”看着四名大宗师出现,孙元朗并不意外,他瞳孔一缩,傲然冷笑道:“还有四位呢,也一并出来吧?” “呵呵,”两个老太监左延庆和杜晦,闻声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左延庆皮笑肉不笑的对孙元朗道:“孙教主神功盖世,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那梅钰和卫央也一前一后,跟着两个老太监进来,后者还此地无银的解释道:“我们只是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究竟的。” “果然都到齐了。”孙元朗看着眼前的八个大宗师,毫不客气的讥讽道:“你们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陷进来这里的,难道人家一咋呼,又要重蹈覆辙吗?” “这个……”这些大宗师确实只是听到风雷滚滚的交战声,便赶紧聚拢过来查看究竟。又乍一听那陆云喊出玉玺在孙元朗身上,众人这才按捺不住纷纷现身。 不过仔细一想,孙元朗所说确实有些道理,这次栽的跟头还不够吗?怎么能听风就是雨? 几位大宗师投向陆云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若不是为了传国玉玺,我师父会跟孙元朗这么拼命吗?!”陆云却只淡淡一句,就打消了大宗师们的疑窦。是啊,没听说陆仙和孙元朗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眼下显然陆仙已经和孙元朗拼命了,要说不是为了玉玺,那到底为了什么?! 大宗师们的目光,重新转向了孙元朗。 “别听那小子信口雌黄!”孙元朗简直要气炸了肺,他狠狠瞪了陆云一眼,警告他不要再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信口雌黄,你们搜一搜他身上不就知道了?”陆云却根本不怕孙元朗,依然气死人不偿命道。 这会儿孙元朗真后悔,之前没把这小子一巴掌拍死了。 “哈哈哈,搜本座的身?”孙元朗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道:“敢这么干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怕什么,他中了我师父的大中至拳,此刻根本手无缚鸡之力。”陆云却当即拆穿孙元朗的虚张声势道:“不过你们得抓紧了,还有盏茶功夫,他就要恢复功力了!” “陆云,本座发誓,定将你碎尸万段!”孙元朗简直要气疯了,这辈子他还没被人这么无情的挤兑过呢! “你们看,他若非功力全无,怎么会跟我废话,直接一巴掌将我拍死了!”陆云不知死活的一针见血。 ‘不错,这小子没撒谎。’一众大宗师虽然都不做声,却已经对陆云的话深信不疑。 孙元朗铁青着脸,索性不再开口,他是实在没法开口啊!堂堂太平道教主大人,之前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有口莫辩的情形呢…… 孙元朗虽然什么都没跟圣女说,但通过之前陆仙的反应,和陆云刚才这番真真假假的话语,她已经可以推断出,自己师父应该是在来之前,先去了一趟陆阀,并且很可能已经拿到玉玺了…… 她也很清楚为什么陆云此刻敢公然将玉玺的事情抖出来!因为太平道之前欺骗八大家族,说玉玺在孙元朗手中,所以当着这些大宗师的面,孙元朗绝不能提陆阀曾经夺取玉玺的事情。 因为按照太平道的说法,玉玺始终就在孙元朗手中。而能从孙元朗手中夺走玉玺的人,除了在太室山归隐峰打坐的那位,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第二个! 所以陆阀现在将来和过去,都跟玉玺没有半分关系了。 既然陆阀已经洗白上岸,这小子自然可以肆无忌惮的拿玉玺说事了! 虽然被陆云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那圣女苏盈袖看向陆云的目光,却又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 裴邦和裴御仇用眼神快速交流一番,决定当机立断。 “哈哈,陆贤侄说的有道理,”裴御仇摩挲着双手,缓缓走向孙元朗道:“孙教主乃顺昌逆亡的一代枭雄,若非实在没法出手,岂能一个小辈在这里肆意编排?!” “不错。”裴邦和裴御仇并肩而行,防备着孙元朗猝起发难。他冷冷看着孙元朗道:“孙教主,还是主动把东西交出来吧?不然待会儿太不体面了。”说着他屈起手指,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孙元朗的武功废掉再说。 “好吧。”孙元朗仿佛终于看清了形势,当即改口道:“那东西确实在我身上,我这就交给你们裴阀,还请不要违背咱们之前的约定,更不要对本座落井下石。”说着他便伸手往袖管中掏摸起来。 裴邦却不为所动,真气运至指尖,就要击碎孙元朗的琵琶骨! 没有真元护体的大宗师,依然是容易受伤的血肉之躯…… “慢着!”裴邦只听一声苍老的低喝,便眼前一花,就见左延庆和杜晦两个老太监,已经挡在了自己叔侄和孙元朗之间。 “二位老公公,旁的事先放一边,让我先彻底解除这妖道的威胁。”裴邦不由眉头紧皱,他叔侄虽然功力高过这两个老太监不少。但两个老太监的身法剑法都极为特别,凌厉迅猛还在自己叔侄之上,这让裴邦颇有些忌惮。 “二位老公公,他们四个可是一伙,除掉贫道之后,你们谁也别想抢得过他们。”孙元朗却提醒两个老太监道。 “用不着你聒噪!”左延庆冷冷瞥他一眼,对孙元朗伸出手道:“把东西交出来,咱家可以保你无事!” ------------ 抱歉,今天更不了了。。。 惭愧,在电脑前坐到现在,依然写不出满意的东西来。哎,最近事情太多,严重影响了状态,我会尽快调整过来的。 ------------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各怀鬼胎 见左延庆横插一杠,裴邦的脸登时阴沉下来道:“左老公公,你老这样不地道吧?!” “传国玉玺乃是天授陛下之物,”左延庆冷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柄三尺长、纤细幽蓝的短剑,冷冷看着裴邦道:“凭你裴阀也敢觊觎神器吗?!” 他这话说的义正言辞,裴邦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我们裴阀并非觊觎神器,”一旁的裴御仇也亮出了兵刃,冷声给小叔找补道:“只是此物乃国之重器,中书省早就下令寻找,咱们拿到之后,自然会上交朝廷的!” “好一个上交朝廷。”杜晦也亮出一柄和左延庆一模一样的三尺剑,对上了裴御仇道:“既然如此,就不必劳烦裴阀了,还是由咱家直接交给陛下吧。” “那不一样的。”谢鼎哈哈一笑,和崔定之站在了裴阀二人身旁,冷声道:“二位公公可不能这样公然抢功啊!” “满嘴鬼话!”梅钰却和卫央走到了两个老太监身旁,前者柳眉倒竖,一脸不屑道:“说这些话你们自己信吗?!” “诸位,稍安勿躁啊。”卫央虽然站在梅钰身旁,却在极力的和稀泥道:“咱们连玉玺都没见着,这就要打起来吗?” “哼!”裴御仇四人看到对面也是四个人,知道没法以势压人,态度也不得不缓和下来。裴御仇面无表情对卫央道:“这话你该对左老公公说。” “诸位,你们再争下去,”这时陆云又出声提醒道:“孙教主就要恢复功力了。” “我先废了他,咱们再慢慢掰扯!”裴邦心说也是,赶忙再次对孙元朗举起手来。 “孙教主,还不赶紧把玉玺拿出来!”左延庆也对孙元朗暴喝一声。这次他并没有再阻拦裴邦。 “哈哈哈哈!”孙元朗却放声大笑起来道:“真是太有趣了,想不到贫道也有被当成待宰羔羊的一天!” “有这个自觉,就赶紧把玉玺交出来!”裴邦的耐性已经耗尽,全身真元一触即发。 “你们这些言而无信的狗东西!”圣女苏盈袖见状目眦欲裂,摆出拼死保护孙元朗的架势,怒声娇叱道:“今日谁敢动我师父一根汗毛,太平道和你们不死不休!” 若是在外面,太平道圣女的话还是有几分威慑的,但在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墓穴之中,哪有大宗师会在乎她这个任督二脉都没打通的小女子? “你就先给你师父在阴间开路吧!”裴邦狞笑一声,挥手就是一道凌厉的劲气朝苏盈袖而去。 苏盈袖面色苍白,银牙紧咬,刚要拼命挡住这一击,却见身后一柄拂尘流光一闪,便把射到她胸前的那道劲气荡开了…… “师父,你老人家恢复了?!”苏盈袖先是一愣,旋即激动的欢叫起来。 那些大宗师的心,却一下全都揪了起来。他们难以置信的审视着孙元朗道:“中了大中至拳,你能这么快就恢复?!”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那边仍然没有恢复功力的陆仙,黑着脸怒骂这些猪队友道:“你们光顾着争来争去,他当然有时间复原了!”话虽如此,陆仙心中却难掩震惊。孙元朗恢复功力的时间,比他料想的足足快了一半,这说明自己和他的差距,比料想的还要大! “哈哈哈,陆仙小儿,凭你也想暗算老夫?”孙元朗将拂尘搭在臂弯,一脸轻蔑的瞥一眼陆仙,又云淡风轻的看着一众大宗师道:“方才老夫故意示弱,不过是想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而已,可惜你们还没蠢到家……” “孙元朗,你有什么好嚣张的?!”裴御仇冷笑一声,打断孙元朗道:“就算你功力复原,难道还是我们八名大宗师的对手?!” 裴御仇说话间,几位大宗师已经悄然移动位置,将孙元朗团团围在中间,以防他逃脱。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两方人,如今却又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贫道还真想看看,你们八个能不能把我留下。”孙元朗淡淡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犯不着。” 说着话,孙元朗左手一翻,一方四寸见方、色绿如蓝的玉印便出现在他的掌中。 众人的呼吸声登时粗重了几分,就连左延庆这样心若枯槁的老太监,都目光贪婪的紧盯着那方玉印。 那就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啊! “交出来!”裴邦低吼一声,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没问题。”孙元朗戏谑的一笑,把那玉玺向前一递,裴邦刚想伸手,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却是左延庆挥剑阻拦,无奈之下,裴邦只好赶忙收手。 “左延庆,你别欺人太甚!”裴御仇怒不可遏,挥舞手中金刀,劈向左延庆面门! “玉玺是陛下的东西,谁也不能染指!”杜晦冷哼一声,仗剑与裴御仇战在一处,道:“你裴阀真想造反吗?!” “你们也休想染指!”裴邦也拔出了金刀,向左延庆攻去,同时对崔谢二人暴喝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我们也动手的话,孙元朗跑了怎么办?”崔定之闻言苦笑着摇了摇手中羽扇。 “不错,我们还是给二位压阵吧。”谢鼎也深以为然的点头,同样没有插手的意思。 “先干掉孙元朗,然后你们再抢不迟啊!”梅钰被这些各怀鬼胎的家伙膈应的不轻,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孙元朗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让梅钰这一说,场中的刀光剑影为之一滞,左延庆一剑逼退了裴邦,冷冷看着裴氏叔侄,不屑道:“裴阀之人都是一个德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看出他还是在挑拨我们吗?” “你还不是一样想独吞?!”裴邦黑着脸看着左延庆,却也没有挥刀再攻过来。“有本事你出个让大伙儿不抢的主意?” “简单,请孙教主将玉玺先放到地上,然后自废武功。”左延庆淡淡道:“我们再各凭本事赌斗,决定玉玺归属如何?” “可以。”裴邦点点头,心说这也是个办法。便将目光移向孙元朗道:“孙教主,如今你的生死只在我们一念之间,按照左老公公的意思办,我们可以放你师徒一条生路。” “哈哈哈,痴心妄想!”孙元朗见这些家伙,终究还是决定先解决自己再说,心下不由有些失望。但拖延这么久,他已经彻底恢复了功力,也没必要再和他们蘑菇下去了。 话音未落,孙元朗便一把提起圣女,往主控室门口冲去。 “拦住他!”几位大宗师见状,赶忙晃动身形往门口扑去,想要拦住孙元朗的去路。 谁知孙元朗已经化成虚影的身形,再次陡然加快,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带着圣女在一众大宗师合围之前冲出门去。 他如果没有随时脱身的本事,又岂敢只身犯险?! “快追!”裴邦裴御仇气急败坏的追了出去。 “唉!”两个老太监郁闷的叹息一声,也赶紧追出门去。 三戒大师说 第一章,抱歉抱歉,俗事缠身,思路如堵,我也痛苦不堪啊!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回马枪 看到裴邦四人紧追孙元朗而去,崔定之和谢鼎交换下眼神,便也跟了出去。 “梅妹,咱们怎么办?”卫央看一眼梅钰,显然以她的马首是瞻。 梅钰紧咬着朱唇寻思片刻,冷冷说一句“跟上去看看。”便闪身出了主控房。 卫央想要追出去,却觉着就这么一走了之有些不妥,只好回头看向陆仙道:“陆兄你没问题吧?” “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陆仙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那就好。”卫央松了口气,朝陆仙笑笑,便急急忙忙冲了出去,口中还喊道:“梅妹,等等我。” 。 总控房中,只剩下师徒二人,陆云看着面似锅底的陆仙,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你老真的恢复了吗?” “你先别管我,我问你,玉玺是怎么回事儿?!”陆仙冷冷看着陆云道:“你怎么知道那东西会在孙元朗身上?!” “都是徒儿惹的祸……”陆云低下头,将在柏柳庄发生的事情,讲给了陆仙。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不敢跟那小娘皮动手,原来是怕被看破身份。”陆仙恍然大悟。 “是。”陆云点点头,小声道:“徒儿目前还不敢让那些大宗师知道自己的真实实力,不然被他们联想到刺杀夏侯雷的事儿上,我陆阀就麻烦大了。” “刺杀夏侯雷,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陆仙目瞪口呆,他虽然知道这个徒弟藏着不少秘密,却没想到是这种要人老命的秘密。 “是这样的……”陆云赶忙简单的讲了下前因后果,然后小心翼翼的对陆仙道:“徒儿当时年轻气盛,胆大妄为,看着父亲困顿余杭十余年,心里十分难过,就设计了那场刺杀,想要给他制造一个立功的机会……”陆云看着陆仙的双眼,说完这些后,他的心情也为之一松。 陆仙是个很称职的师父,这次他之所以来冒险,其实是为了给陆云寻找解决皇极洞玄功痼疾的办法。他对陆云尽心竭力,陆云也实在不愿对他欺瞒下去…… 陆仙定定看着陆云半晌,突然伸手使劲拍了他的脑壳一下,骂一句道:“亏老子还以为收你为徒,是占你多大便宜!” 陆云疼得双手抱头,苦着脸道:“师父,你不会不要徒儿了吧?” “呵呵……”陆仙冷笑连声道:“我陆仙言出必践,既然收了你这个徒弟,那你就是想不认我这个师父都不行!” “师父……”陆云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行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陆仙看他一眼,沉声道:“咱们还是先设法出去再说。” “是,师父。”陆云满脸堆笑,赶忙上前扶住陆仙。 “用不着。”陆仙却甩开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陆云知道这是师父还没消气,也不在意,一脸轻松的跟在他身后出了总控房。 。 总控房外,通道漆黑悠长,师徒俩都不再言语,放轻脚步缓缓前行。 谁知走出没多远,陆云突然心中一紧,就见一道凌厉的紫光朝自己劈面而来。 天雷诀! 陆云还没动弹,便见陆仙闪到他身前,一招画方成圆,将那道闪电牵引于无形! 电光火石间,孙元朗现出了身形,这让陆仙师徒不禁吃了一惊。他们都以为孙元朗已经逃远了,却没想到这厮居然转了一圈,甩掉追兵又回到总控房了! 看着陆仙的画方成圆稍显滞涩,孙元朗哈哈一笑道:“你才恢复了七成吧,当心留下隐患!” “彼此彼此。”陆仙冷笑着反击道:“你强行运功冲开禁制,经脉肯定受损,才一定会留下隐患。” “干掉你足够了。”孙元朗怪笑一声,拂尘化作一道匹练卷向陆仙。 陆仙神情凝重,终于从袖中拔出一段翠绿的竹枝,迎上了孙元朗。 这竹枝是他出门前,在竹林中信手折下的,之前对付孙元朗时并没有用到。但此刻他真元尚未恢复,以手为剑的威力大打折扣。 眼下,这段竹枝终于派上用场了。 竹枝在手的陆仙,完全换了一套打法,只见他剑走轻灵,诡异莫测,每一击都出乎想象,却又招招致命! 孙元朗本来就是走的飘逸路数,对上招式诡异的陆仙,两人打的那叫一个眼花缭乱,就连陆云都应接不暇。 打着打着,孙元朗状若无意的引着陆仙远离了陆云,陆仙似乎完全沉浸在高手过招的快感中,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走远,直到孙元朗突然拂尘一甩,按下墙壁上的一处机关! 看到面前一堵厚重的石墙缓缓落下,陆仙才猛然警醒,试图赶紧回到陆云身边,却被孙元朗死死拦住,一步都前进不得。 “快过来!”陆仙情急之下,朝陆云大喝。 陆云闻言想要冲过缓缓落下的石门,一条窈窕的身影却挡在他面前,蒙着面的圣女眉眼带笑的拦住他的去路道:“陆公子,这下没人打扰咱们了。” 陆云身后是总控房,面前唯一的通道也被缓缓落下的石门挡住了…… “干掉那小子。”石门落下前,孙元朗冷声对圣女下令道。这次他杀了个回马枪,分明就是冲着陆云来的! 孙元朗睚眦必报,陆云方才敢如此羞辱于他,他怎么会还让这小子活在世上?! 之前他留着陆云,是担心万一玉玺是假的,还得再从这小子身上着落。但这会儿他已经不在乎了,横竖死了儿子还有老子,找陆信逼问也是一样! 现在孙元朗引开了陆仙,让圣女对付中了无影香的陆云,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了! 。 陆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石门轰然落下,将他和陆仙彻底隔在了两边。 圣女也一动没动,但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似乎一直在期盼着陆云能有所动作,不要就这样束手待毙。 结果陆云没动,这让圣女有些失望的轻轻一叹,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不逃?” “这里更安全。”陆云微微一笑,没了大宗师造成的威压,他感觉自在多了。就连这墓穴中污浊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哦?”圣女戏谑的看他一眼道:“莫非你以为,我会不忍心杀你?”说着她咯咯一笑道:“我确实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偶像,可师命难违啊……”说到后头,她眼中似乎真的浮现出一丝挣扎,要是演戏的话,可真够逼真的。 “我没那么自作多情。”陆云摸了摸鼻子道。 “这么说……”圣女冰雪聪明,一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你有自保的手段了?” ------------ 又要去外地了,跟大家解释一下。 似乎上次写上架感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呃,去查了查,是三年半,也就是一千天以前,真是瀑布汗啊…… 这么久的时间没写感言,没要月票,居然忘记了应该如何煽情,也许是我已经老的酸不起来了吧…… 那就实实在在的说吧,按照国际惯例,上架是要爆发求订阅、求月票的。 可是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龟速啊。过年加上生娃娃,又把好容易写下的那点存稿耗尽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加班硬整了啊。为了这个月能多写点字,咱也是拼了,雇了两个月嫂,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擦擦擦,也不知道能不能多写点字,把月嫂尿片奶粉钱给挣出来…… 哎,没办法,上了年纪惰性大,内分泌失调怎么办?只能按国际惯例加更求月票啦,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 据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说完这三遍,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一个过惯了从不加更,岁月静好的日子且一章存稿都没有的拖更手残党来说,这是多么残酷而疯狂的事情啊。 嗯,先这这样吧,趁着没反悔赶紧发出去。千万不要截屏,我可能睡一觉就改主意了…… ------------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交锋 石门落下后,通道中只剩下陆云和圣女两人。看到陆云有恃无恐的样子,圣女不禁疑窦丛生,微笑看着陆云,道:“你有自保的手段了?”说着,右手不易察觉的一抖,数根细若牛毛的银针,无声无息射向陆云的胸前要穴。 只见陆云袍袖一挥,便将那数根银针反射回去,而且速度比来时更快上数倍。 苏盈袖虽然早有防备,却依然躲避的十分勉强。连闪数下,才堪堪避开那些银针。有些狼狈的退出一丈近远,圣女才稳住身形,一双美目紧紧盯着陆云,声音却透着笑意道:“你果然没有中我的无影香。” “在这命悬一线之地,自然要小心一点。”陆云淡淡一笑,他才不会告诉圣女,自己目睹过她是如何算计天女的,当然会提防苏盈袖故技重施了。 “讨厌,”圣女非但没有作茧自缚的恼火,反而撒娇一般瞪了他一眼道:“你把人家骗的好惨。”说着她一脸好奇道:“既然你没有中招,为什么当时不听你师父的,向我师父出手?”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但没有必要跟一个死人多费口舌。”陆云面无表情的说一句,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圣女面前,一拳轰向她高耸的胸口。 圣女如穿花蝴蝶一般身形一闪。陆云迅若奔雷的一拳,便堪堪擦着她的衣襟划了过去。 “小流氓。”躲开了陆云的一击,圣女双手掩胸,一脸娇羞的轻嗔道:“你是要非礼人家么?” 陆云一击不中,没有再马上出手,他立在原地,审视的注视着圣女。他这一拳,动用了六七成的功力,就算地阶宗师也不可能躲避的这么轻松,何况这圣女分明还没有打通任督二脉! 单就身法而言,这苏盈袖似乎比寻常的地阶宗师还要高明。这让陆云想起在柏柳庄时,她和自己比拼身法不落下风的场面。 看起来,自己不拿出**成的功力,想要将其拿下并不容易。但在这危机四伏的墓穴中,他断不敢轻易让自己陷入真元反噬的危险境地。 “你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嘴上喊打喊杀,心里根本就不想伤害人家。”圣女微笑看着陆云道。 “你自我感觉太好了!”陆云眉头一皱。 “你用大中至拳,不就是不想伤害人家么?”圣女笑眯眯的说一句,突然又一脸紧张道:“你不会是想擒下人家,图谋不轨吧!” “我对你没兴趣!”陆云简直要抓狂了,他万万没想到,堂堂太平道圣女,居然是个自恋狂加臆想狂。 “人家有什么不好么……”圣女仿佛颇受打击,状若不经意的白他一眼道:“你从柏柳庄就一直欺负人家,我都没怪你。” “……”陆云刚打算再展开攻击,闻言身形一滞,双目中却杀机迸现。压住被道破秘密的惊诧,他毫不迟疑的解开眉心祖窍,提升起自己的功力来。 “人家既然敢说出来,就不怕你杀人灭口来着。”圣女却好整以暇的轻笑一声。 “无非就是孙元朗。”陆云冷笑一声,一步步向圣女逼近道:“你以为他还能全身而退么?” “你太小看我师父了,就算所有人都死绝了,他也依然能全身而退。”圣女微笑看着陆云,还故意挺了挺傲人的胸脯道:“你杀了太平道的圣女,本教千千万万的教徒,会跟你不死不休的。” “而且下来之前,我已经吩咐手下,如果我死在这墓穴中,就把你行刺夏侯雷,抢夺玉玺的事情告诉夏侯阀。”就在陆云逼近到圣女身前时,苏盈袖又笑眯眯说道:“你猜,夏侯阀会是什么反应呢?” “你撒谎!”陆云冷笑一声道:“下来之前,你怎么可能预料到会是这种局面,针对我做什么布置呢?”说着他朝圣女劈出了一掌。 “我早就猜到是你抢走了我的玉玺,女人的报复心是你无法想象的。”圣女却不避不闪,甚至将双手拢入袖中,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直视陆云的双目道:“而且你不想知道太上洞玄功的秘密吗?” 陆云的手掌在圣女耳畔堪堪停住,掌风斩断了她鬓边一缕青丝,也将她的面纱揭落在地上,露出一张绝美无暇的少女面孔。 “你了解皇极洞玄功?”此情此景之下,陆云也懒得再废话了,目光阴沉的盯着苏盈袖。 “当然,我是太平道的圣女嘛。”苏盈袖微微一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她一直拢在袖中的双手,停止了微微的颤抖。而她紧握在手中的两枚霹雳子,已经沾满了掌心的汗水…… 。 别看苏盈袖一直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不断。在此之前,圣女虽然断定是陆阀抢走了玉玺,却没想到陆云是她柏柳庄遇到的那个人。因为圣女曾暗中观察过陆云和那谢波的比试,认定了陆云只有玄阶的实力。 可方才陆云反射银针的那一下,绝对不是玄阶能有的实力。苏盈袖一下明白过来,这小子惯会扮猪吃老虎!所以她立即出言试探,而陆云的反应也证明圣女的猜测没错――他就是在柏柳庄抢走玉玺那个人! 这陆云的年龄比她还小上一些,却早已是可以独斗数名宗师的大高手。那么陆云所练的功法,也就呼之欲出了! 很显然,《玄黄宝典》当初就落在了陆信手中,然后由他传给了陆云! 既然陆云身怀皇极洞玄功,而且狡诈机敏绝不逊于自己,圣女知道动起拳脚自己绝无胜算,只能靠头脑摆脱眼前的危机了。方才她已是绞尽脑汁,能说的全都说完,陆云要是再不为所动,苏盈袖就只有设法跟他同归于尽一途了…… 幸好,陆云住手了…… 。 “你修炼太上洞玄功多年,应该早就遇到瓶颈了吧?”圣女从容不迫的看着陆云道:“功力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说着她轻轻一叹,语气中透出浓浓的同情道:“若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你恐怕就要英年早逝了……” 听了圣女的话,陆云已经可以确定,这苏盈袖确实了解皇极洞玄功,便沉声道:“你知道该如何解决?” “当然。”圣女笑语盈盈的点点头,智珠在握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你的洞玄功还需另一门功法来调和,才能让你沉疴尽去,功德圆满。” 这苏盈袖所言与陆仙的推断别无二致,陆云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什么功法?!” “那功法就是……”苏盈袖说着一顿,话锋一转、掩口轻笑道:“陆公子你觉得我会现在告诉你么?” “我有办法让你说!”陆云早料到她会出幺蛾子,冷笑一声,缓缓抬起了手指。 “你要对我用摄魂**么?”苏盈袖满脸惊喜道:“好啊好啊,终于能见识一下本教失传已久的功法了!”顿一顿,她一脸好心的提醒陆云道:“不过公子别怪人家没把话说在前头,公子想让功法圆满,可离不开人家的……主动配合呢。” 三戒大师说 回来了,给大家认真更新。 ------------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绝地 “公子想要功法圆满,可离不开人家的……主动配合呢。”苏盈袖说到后头,声音微微发颤,每个字节都带着浓浓的羞意。“人家若是中了摄魂**,变成木头人,对公子来说……反为不美……” “……”虽然在黑暗中,陆云依然能看清苏盈袖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射出火辣辣的光来。 陆云不由自主的避开苏盈袖的目光,干咳数声道:“你胡说什么!” “人家怎么是胡说呢?”苏盈袖不胜娇羞的仰起头,双手捧心、轻移莲步,一步步走向陆云道:“所谓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公子饱读经书,定然比人家更明白此中真意……”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将‘配’字咬的很重。 陆云嗅到苏盈袖身上如兰似麝的少女幽香,没来由的心中一阵慌乱,赶忙喝止道:“站住!” “难道陆公子不想得大欢喜,大解脱么?”苏盈袖却置若罔闻,脸上的笑容愈发娇媚欲滴,她终于找到陆云的弱点了。苏盈袖面若粉蒸,声音变得细若箫管,却更加勾魂摄魄道:“只要你答应不伤害人家,人家,人家……怎样都肯的。” 陆云面红耳赤的连退数步,声音也没了之前的腾腾杀气道:“有点羞耻心好不好,这些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你们的孔夫子都说过,食色性也。”苏盈袖却一脸理所当然道:“我们遵圣人教诲,难道有什么错么?” “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好吧……”陆云狠狠瞪一眼苏盈袖,身上的杀气荡然无存。“而且这话是孟子说的。” 看着陆云的杀气变成书呆气,苏盈袖的笑容愈发甜美道:“那孔夫子是怎么说的?”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陆云不假思索道。 “那还不是一个意思?”苏盈袖掩口轻笑道:“孔孟之道总不会有错吧?” “我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陆云大翻白眼,站的距离苏盈袖又远了些。 “陆公子你别站那么远。”苏盈袖还赖上他了。 “苏姑娘,苏圣女。”陆云竖起食指,有些气急败坏道:“如果你想活命,就给我把嘴闭上,然后离我远一点!” 苏盈袖这才站住脚,揪着衣袖小声嘟囔道:“人家怕黑嘛。” “信你才有鬼。”陆云又翻了个白眼,径直向那扇石门走去,想要寻找脱身的办法。 但他仔细搜索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机关,他又举掌向石门轰去,却只轰下腾腾的灰尘,根本无法撼动那沉重的石门。 无计可施之下,陆云回头看向苏盈袖,苏盈袖慌忙摇头,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巴。 “可以开口,但必须像正常人那样说话。”陆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是你自己不正常好吧……”苏盈袖小声嘟囔了一句,陆云一瞪眼,她赶忙绷住脸,一本正经道:“好叫陆公子知晓,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石门的材质与那断龙石一模一样,厚度超过一尺。公子虽然武功超群,但毕竟还不是大宗师,奈何不了它的。” “机关在哪里?”陆云黑着脸道:“孙元朗肯定告诉你,该如何脱身了吧?!” “这个真没有。”苏盈袖摇摇头,笑道:“师父说这里头反而比外头安全,等他料理完了外头的事情,自然有办法接我出去。” “……”苏盈袖说的好有道理,陆云竟然无法反驳。见苏盈袖一副打算在此安度余生的架势,他便转头往总控房走去。 “陆公子,你要去干什么?”苏盈袖在他身后问道。 “我想静静。”陆云没好气的说道:“不许跟过来!” 。 总控房中。 陆云想静静不假,但他更想静静地寻找出去的方法。他仔仔细细端详着那些机关枢纽,研究着它们的原理和走向。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穴之中,几乎无法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直到被自己腹中的雷鸣声惊动,陆云才头昏眼花的回过神来。只见苏盈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旁。 “过去一天了?”陆云从自身的饥饿感推断时间,结果吓了自己一跳。 “你以为呢?”苏盈袖横了他一眼,声音略略沙哑,已经没了从前的娇嫩欲滴道:“人家又渴又饿又闷,你却像个木头似的一直发呆。” “你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陆云有些不解的看一眼苏盈袖,眉头微微皱起。他之前虽如老僧入定,六识却比平时还要敏锐。知道这一天时间,石门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不说你将来还要靠人家调和阴阳,单说咱们如今相依为命,”苏盈袖噘着小嘴道:“说不得就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你师父不是会接你出去么?”陆云哼一声道。 “这都一天没动静了,谁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苏盈袖轻叹一声,似乎有些信心不足。但这女人满嘴谎话,陆云也不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点了点头没有接话,却也没有再把她撵出去。 “陆公子,你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门道没有?”苏盈袖能感到陆云心中的火气,颇为小意的问道。 “……”陆云闻言,沉默片刻,他抬头看看总控房墙壁上大大小小的若干孔洞,一根根或粗或细的铁链便是通过这些孔洞,和各处的机关相连的。 在苏盈袖追问下,陆云才有些迟疑道:“那些铁链既然连接着各处机关,那些孔洞自然与外头相连,我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利用一下那些孔洞。” “不可能的,孔洞最粗的地方,也就是碗口粗细。”苏盈袖闻言,失声笑道:“除非陆公子能变成耗子,不然是不可能钻出去的。”说着她有些恍然的看一眼陆云道:“你到底懂不懂机关?” “不懂。”陆云闷声说道。 “那你还看这么久?”苏盈袖一脑门子黑线道。 “反正闲来无事,看哪里不是看。”陆云说着,看一眼苏盈袖道:“你懂机关术么?” “那当然,我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圣女嘛。”苏盈袖得意的笑道。 “你们太平道肯定没有牛。”陆云淡淡道。 “此话怎讲?”苏盈袖一愣。 “因为都被你吹到天上去了。”陆云冷笑一声。 “呃……”苏盈袖呆呆看陆云一眼,旋即咯咯笑起来道:“陆公子说笑话,可比你骗人的本事差远了。” “如果你有办法,就赶紧说出来。”陆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昨天天黑到现在,他滴水未进,消耗却比平时大上好几倍,身体已经开始缺水了。 “出去的办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该如何找到水。”苏盈袖轻声说道。 “那也成。”陆云眼前一亮,人可以忍饥挨饿很长一段时间,但只要两三天不喝水,身体就会出现严重的状况。他武功再高,也没法改变这一点。“快说,怎么办?” 三戒大师说 先一天两更,保持正常更新哈。 ------------ 第二百三十六章 生命之源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无中生有,”苏盈袖却打起了机锋,微笑道:“习武之人体内的真力,都是从食物、从天地元气中汲取转换而来。” “这些道理虽然深奥,但于眼下有何益处?”陆云不禁皱眉道。 “急什么,让人家把话说完嘛。”苏盈袖撒娇似的横他一眼,笑道:“陆公子看了半天,没发现这些轮盘机括,都还在运转么?” 苏盈袖说话间,两人左侧一个绞盘轧轧转动起来,将一道锁链复位。在片刻之前,那道锁链飞速滑动出去,也不知是何人,触动了何处的机关。 “那机关在复位。”陆云看了一天,却也不是全无所获。“可惜断龙石的机关已经被破坏掉了,如果可将其修复,我等便可逃出生天了。” “公子还是别做梦了,我师父看过此处,说断龙石的机关已经被人精心改造,变成了一次触发之后,谁也没法将其复位。”苏盈袖摇摇头,带出一丝苦笑道:“所以说,咱们都被人算计进来了。” “嗯。”陆云点点头,他也知道这回是中计了。但眼下,没必要为此事伤神。他便打住话头,对苏盈袖道:“你继续说。” “讨厌,人家都忘记说到哪里了。”苏盈袖白了陆云一眼。 “你说那些轮盘机括还在运转。”陆云轻声道。 “再往前呢?”苏盈袖笑吟吟道。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无中生有……”陆云说着,有些恍然道:“你的意思是,那些轮盘机括必须要有力量驱动,才能循环往复?” “陆公子果然聪明。”苏盈袖高兴地抚掌笑道:“你再猜猜,是什么力量在驱动这些机关呢?” 陆云沉吟片刻,心中迅速排除若干种可能后,轻声道:“不可能是人力、畜力,应该是自然之力。”顿一顿,他眼前一亮,声调略略提高道:“最大的可能,是靠水力吧!” “陆公子这么有自信?”苏盈袖笑眯眯看着陆云道:“将原因说来听听吧。” “很简单……”陆云淡淡道:“你刚才说有办法找水……” “呃……”苏盈袖嘴角抽动一下,无奈点头道:“好吧。”说着她指一指缓缓转动的绞盘道:“这些绞盘应该都是通过一系列装置,连接到附近某处的一具水车上。水车被地下河流驱动,将力量传递回来,带动绞盘转动。” “所以,这墓穴附近,一定有条地下河流了?”陆云眼前一亮道:“找到这条地下河,岂不就找到出去的路了么?” “哪有那么简单……”苏盈袖苦笑摇头道:“地下河流大都会渗到地底,很少有直接汇入江河的。”说着她轻叹一声道:“邙山一带的地形,我们都熟得很,哪有什么河流从地下流出?” “……”陆云不吭声了。苏盈袖说的应该没错,否则孙元朗他们岂会离开这总控房? “咱们先想办法取水吧。”苏盈袖弯腰在地上摸索起来,同时看一眼陆云道:“你也别闲着,看看有没有潮湿的地方。” 陆云点点头,也和苏盈袖一样,俯下身子,用手触摸着冰凉的地面。 两人摸索片刻,苏盈袖突然轻呼一声道:“这里!” 陆云赶忙过去,朝苏盈袖所指的地方一摸,果然触手一片潮湿,与别处迥然不同。那手指传来的湿意,让陆云精神大振,低喝一声:“往下挖!”便从一个绞盘上拆下一根两尺长的铁钎,重重往地上一插! 登时火星四溅,石屑纷飞。 待烟尘散去,陆云见铁钎深入地面将近两寸,登时信心大增道:“地面是普通的石头。”如果地面是和那断龙石一样的材质,他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那也不能乱挖一气。”苏盈袖观察一下那些绞盘,在地面上标出几个位置道:“你从这几个地点往下挖。” “那你呢?”陆云看着苏盈袖道。 “我?”苏盈袖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将双手背向身后道:“会把手掌磨出茧子来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陆云忍不住翻一下白眼,便双手运劲,将铁钎重重插向苏盈袖所指的一点。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铁钎便分毫不差的正中那一点,深入地面将近两寸。 陆云一咬牙,双手握住铁钎,全身真气鼓荡,猛的暴喝一声,将那铁钎拔了出来。 陆云又是一声暴喝,再次将那铁钎全力插了下去!铁钎不偏不倚,分毫不差的被送入刚刚凿出的圆洞,在原先的基础上,又深入了将近两寸。 陆云再次猛地将铁钎拔出,便见那擀面杖粗细的铁钎,已经变得弯曲不堪使用了。 陆云将那铁钎一丢,从绞盘上又拆下一根,对那硬生生插出的洞口继续如法炮制,如是数次,那铁钎已是大半嵌入洞中,任陆云如何用力都拔不出来。陆云索性放弃,又拿起一根铁钎,对着那根深深嵌入地面的铁钎,再一次猛地插了下去! 苏盈袖静静立在一旁,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陆云。别看陆云这一系列动作简单粗暴,但没有打通任督二脉,是决计无法将其完成的。一想到自己至今仍困在玄阶无法突破,她就感到十分不是滋味。 陆云这次一下插下去,铁钎便连根没入了地面,连带之前的一根铁钎,一并消失不见了。 “下头果然是空的!”苏盈袖见状欢呼一声,将心头的复杂情绪抛到脑后,雀跃的趴到地上,先仔细端详一下陆云凿出的洞口,对陆云道:“这地面有一尺厚。”说完,又将耳朵贴在洞口上,凝神细听起来,果然听到了隆隆的水声…… “地下河,下面真有一条地下河!”苏盈袖跃起身来,得意洋洋的对陆云道:“怎么样,人家厉害吧?” 陆云揉着酸胀的手臂,白她一眼道:“你什么都没干,好吧?” “我早就跟你说过,行走江湖,头脑比武功更重要。”苏盈袖却振振有词道:“没有我指点迷津,你现在还在那里干瞪眼呢!” “……”陆云懒得跟她斗嘴,抓紧时间运功恢复双臂,准备再接再厉,将那洞口扩大。 。 须臾,陆云双臂复原如初,举起铁钎准备将洞口扩大,却听苏盈袖出声阻止道:“按照我标的方位,换个地方凿。” “……”陆云看看苏盈袖在地上标出的几个点,最近的也距离凿开的洞口足有三寸近远,不由眉头紧皱道:“凿这么多洞干什么?再多也出不去。” “照我说的做就是,出了错算我的。”苏盈袖却信心十足。 “怎么算你的?”陆云翻了翻白眼,苏盈袖这话太缺乏诚意。 “人家都说了以身相许嘛。”苏盈袖娇滴滴说一声,陆云登时不寒而栗,赶忙将铁钎重重砸向地面。 分毫不差,正中苏盈袖标出的另一个位置。 ------------ 第二百三十七章 破洞 ‘砰’、‘砰’、‘砰’…… 一声声金石交击的巨响,在主控房中回荡不休,震的苏盈袖两耳嗡嗡作响,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苏盈袖这个旁观者尚且如此,就更别提陆云这个操作者了。只见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双手虎口鲜血迸流,手臂无法自控的微微颤抖,却仍咬牙坚持着挥动铁钎,一下下凿向地面。 地上散落着十余根弯弯扭扭的铁钎,那都是被他硬生生用废掉的。 陆云已经不停不歇的整整凿了大半天时间,终于将苏盈袖指定的位置,全都凿出了孔洞。 待将最后一个孔洞凿穿,他终于坚持不住,丢掉浸染了自己鲜血的铁钎,盘膝端坐于地,运功调息起来。陆云利用五德五行功法,将自身元气不断转化,滋养着自己的经脉、肌肉,以及微微受损的五脏。 足足调息了一个时辰,他才感觉自己终于恢复过来。 当陆云睁开眼,便看见苏盈袖就坐在自己对面,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尺,近的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 苏盈袖单手支颐,目不转瞬的看着陆云有些憔悴、却更让人心软无比的面容,也不知道想些什么。陆云睁开眼,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定定的看着他。 这一刻,古怪刁钻、杀伐果断的太平道圣女,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让陆云的感官舒服了不少。 陆云轻咳一声,苏盈袖才回过神来,俏面微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的下意识把头一偏。待她转回头来,脸上又挂起了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道:“陆公子辛苦了。”说着她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瓷瓶、一卷纱布,就要去捉陆云的手。 陆云赶紧缩手,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给你包扎。”苏盈袖给他一个娇媚十足的白眼道:“你看你的手都成什么样了。” “用不着。”陆云摇摇头,从自己的袍子上扯下两段布条,胡乱将双手虎口一包,没有丝毫要麻烦苏盈袖的意思。 “莫非陆公子以为,人家会借机对你下毒不成?”苏盈袖语气有些幽怨道。 “你有前科……”陆云淡淡说一句,便起身再去拿一根铁钎,看着地面上的一圈孔洞,问道:“下面该在哪里继续打洞了?” “不用打洞了。”苏盈袖撇撇嘴,似乎对陆云不信任自己有些不满,不过她还是指着那圈孔洞的圆心处,对陆云道:“你用全力轰击这里。” “我可没有大宗师的本事。”陆云摇摇头,地面的岩石足有一尺厚,以他的功力,根本无能为力。 “让你打你就打,”苏盈袖却十分笃定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陆云无奈,只好姑且一试。只见他扎马步立定当场,打开眉心祖窍,将储存在祖窍中的元气,源源不断的灌注全身经脉。 苏盈袖立在一旁,只见黑暗中,陆云眉心处的亮光分外惹眼。苏盈袖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祖窍了,《太平经》中记载,不开祖窍者,永远与先天无缘。看陆云的状况,显然已经开启了神秘的祖窍! ‘《太上洞玄经》不愧是本教无上经典!’苏盈袖双目中透出渴求的光芒,暗道:‘可惜女子不能修炼,还是得得到《太上忘情道》才是正办。’ 圣女正在胡思乱想,那边陆云已将功力短暂提升到九成,头发无风飘扬,一双高高举起的手臂手臂青筋暴起,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一串串血珠被他周身凌厉的劲气绞得粉碎。 ‘哈!’陆云暴喝一声,双拳十指交扣,猛地轰向地面。 一道耀目的白光从陆云的双拳迸射而出,把整间总控房照耀的亮如白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咔啦啦的岩石破碎声。待烟尘落地,一个两尺宽的洞口,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成了!”苏盈袖欢呼一声,却见陆云双手鲜血迸流,手臂情不自禁的不停痉挛。 九成功力对陆云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哪怕只是一瞬间,仍然是他难以承受的。 “你受伤了。”苏盈袖面现关切之情,再次捉向陆云的手臂。陆云又想躲开,但一时间,手臂根本不听使唤,还是被圣女捉了个正着。 苏盈袖伸出纤细冰凉的手指,点向陆云手臂,想要先给他止血,却发现这厮手臂硬如铁石。苏盈袖非但没有点中陆云的穴道,反而震得手指生疼。气的她白了陆云一眼道:“放心,我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害你不是害自己么?” “……”陆云沉默片刻,缓缓撤去了防御。 圣女便手指连点,为陆云止住血,又打开一瓶药酒,捧着他的一只手,轻声道:“我给你清洗一下伤口,会有点疼,别大惊小怪。” 陆云被圣女捉着手,只觉触手冰凉柔软,似乎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苏盈袖便将药酒倒在陆云手心手背无数的细小伤口上,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登时让陆云双目圆睁,心中大骂道:‘这哪是有点疼,分明是疼死人了!’但碍于面子,他还是咬牙坚持着,只是汗珠已经沁出额头。 苏盈袖有些吃惊的看着陆云,她所说的药酒,乃是太平道秘制的‘炎阳烈火酒’,使用之后,伤口断无化脓发炎的危险,端得是珍贵无比。唯一的毛病在于,这‘炎阳烈火酒’药性极其猛烈,就是陷入昏迷的伤者,使用后都会痛醒过来。 苏盈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忍住不大呼小叫的呢。她不由发自肺腑的赞叹一声:“你的忍耐力还真是非同一般。” “哼哼……”陆云疼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对圣女怒目而视。不过跟皇极洞玄功反噬造成的痛苦相比,这药酒的威力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给陆云清洗完伤口,苏盈袖又打开一个瓷瓶,用一根棉签挑出一团玉色的药膏,对陆云笑笑道:“还会有些疼,你继续忍着。” 说着便将那药膏涂抹在陆云的伤口处。 “嘶……”陆云的伤口原本火烧火燎,那药膏一抹上,登时冰寒彻骨,冷的他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 这下陆云感觉就更销魂了,伤处一时热一时寒,寒中有热,既热又寒,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疼痛增加何止一倍! 陆云一张俊脸扭曲的可怕,狠狠地瞪着苏盈袖道:“还说不会害我!” “别不识好人心,”苏盈袖一脸委屈道:“炎阳烈火酒和玄冰寒玉膏,都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就是七阀也求之不得,人家不要钱就给你用,却还被你疑神疑鬼。” “难道没有不这么变态的药么?”陆云呲牙咧嘴道。 “有是有,可效果没那么好。”苏盈袖小声道。 “我这点小伤,用得着疗伤圣药么?!”陆云简直要气晕过去了。 “不这样,怎么显示人家着紧公子呢?”苏盈袖双手摆弄着裙带,眼角却尽是难掩的笑意。 ------------ 第二百三十八章 地下河 苏盈袖给陆云敷好药,又细心的给他包扎上,末了还打了两个漂亮的蝴蝶结。这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笑道:“不错吧。” 陆云看着自己的手臂,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计较这些,看了看那洞口,对苏盈袖道:“我先下去瞧瞧。” “我跟你一起,自个儿在上头怪害怕的。”苏盈袖笑嘻嘻说一句,但半分恐惧的意味都欠奉。 陆云翻翻白眼,由她去了。 下去之前,陆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狠狠瞪一眼苏盈袖道:“不许再踩我!” 苏盈袖闻言一愣,旋即想起在柏柳庄那次,不由掩口直笑道:“你还记着呢?”笑完,娇媚的横一眼陆云道:“放心,下头深浅还不知道,我等你探完路再下去。” “哼!”陆云哼一声,纵身跃下洞口。 落下两丈距离,陆云便看到了水面。水面上有一具水车,在水流的推动下缓缓转动着。陆云脚尖在水车上一点,身形便由笔直下落,折向地下河的岸边。 陆云轻飘飘落在河岸边,刚想看看四周,就见苏盈袖如仙女下凡一般,从上头的洞口跳落下来,无需借助水车,她便不可思议的凌空改变方向,姿态优美的落在陆云身边。 “你不是要等我探完路再下来么?”陆云没好气的说一声。 “人家不是担心你么。”苏盈袖笑语盈盈的应一声,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枚夜明珠,借着那青朦朦的毫光,查看起四周的情形来。 只见这段地下河约一里长、丈许宽,水流颇急。河面距离洞顶大约两丈,几具大小不一的水车,在河水带动下,周而复始的旋转着。 “怎么样,是不是很崇拜我?”圣女得意洋洋的看着陆云,见他要弯腰取水,苏盈袖一把拉住他道:“我来吧。” 陆云点点头,便见苏盈袖蹲在地下河边,先伸手入水试了试温度。“呀,好冰……” 然后便见圣女又拿出一柄银白色的小勺,舀了一勺河水。陆云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圣女,真不知她将这么多东西藏在何处。 苏盈袖晃一晃小勺,仔细观察一番,才松了口气道:“没毒。”说着便将小勺送到唇边,轻呷一口,品鉴道:“有点儿甜呢。”然后她将小勺举向陆云道:“来,陆公子,我喂你。” “不必客气。”陆云翻了翻白眼,走到地下河边,挥出一掌拍向河面,便将大团的河水卷了起来。继而他双手隔空虚抱,那团河水便乖乖的成了球形,紧接着陆云张口鲸吸,水球化作一道水柱,飞向陆云口中。 清凉的河水下肚,陆云只觉喉中干渴顿去,全身的疲劳都消去不少。 苏盈袖见他喝个水都要搞出这么大动静,好笑的摇摇头,便自顾自的舀着河水,轻呷慢饮起来。解了渴,苏盈袖又捧着河水,把脸洗净,仔细的梳洗起来。也不知这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有什么好梳洗的? 不过陆云也不多嘴,安静的靠着山壁坐下,默默调息起来,他要尽快恢复到巅峰状态,以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陆云刚刚入定,就听苏盈袖突然一声欢呼,害得他气息一阵不稳。陆云恼怒的睁开眼,狠狠瞪向苏盈袖,但看清她捉在手中的事物,陆云却也情不自禁的笑了。 “鱼,这河里居然有鱼!”苏盈袖献宝似的,将那条半尺长、细若银筷的鱼儿捧到陆云眼前,眉开眼笑道:“咱们饿不死了!”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陆云也笑了。此时此刻,他确实很难再对苏盈袖横眉怒目。 “这条鱼给你吃。”苏盈袖将那小鱼儿丢给陆云,闪身回到地下河边,定睛凝神注视着河面片刻。忽然,只见她纤手一扬,一根透明的丝线飞射而出,直入水面! 旋即,苏盈袖手一收,丝线带着一条不断挣扎的小鱼,飞回她的手中。 陆云这才收回目光,仔细端详起自己手中的那条鱼来。 见他定定看着那条小鱼,迟迟不肯下口,苏盈袖有些讥讽道:“陆公子,是不是在想着如何生火,把这鱼儿烤熟了再吃。”说着,她手指轻划,将捕到的小鱼掐头去尾、剖掉内脏,面无表情的送入口中道:“生吃就行了。” 话虽如此,她自个儿却被嘴巴里腥呼呼、冰凉凉的小鱼,恶心的直皱眉头。但大话已经说出去,圣女殿下也只有装作若无其事,忍着恶心将那小鱼直接吞入腹中。 然后,苏盈袖故作轻松的对陆云笑道:“味道挺不错的。”只是她惨白的面色,在这漆黑的地下洞里,实在是十分显眼。 “这鱼名唤白玉银鱼。”陆云这才缓缓开头道:“每年入秋时,都会出现在洛水河。” “呃……”苏盈袖嘴角一抽,原来自己想岔了,这小子并非不敢生吃活鱼,而是在研究这鱼的种类。苏盈袖不禁气急败坏道:“你管是白银鱼还是黄金鱼了,能吃不就完了,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大了。”陆云点点头,看着苏盈袖道:“白玉银鱼是京中百姓趋之若鹜的美食,但谁也不知这鱼从哪里来。”说着他看一眼手中的小鱼,沉声道:“我想,答案就是在这里。” “你是说……”苏盈袖何等聪明,登时明白陆云的意思,眼中光芒大盛道:“这白玉银鱼是从这地下河游到洛水河去的?” “我不确定。”陆云颔首,一板一眼道:“但绝对有这种可能。” “所以,这条地下河很可能会通往洛水河?”苏盈袖激动地说一声,说着她看了看河面,又神情一黯道:“就算真通往洛河有什么用?出不去还是出不去……” 无怪乎她这么沮丧,这地下的河洞也就一里长,但地下河的长度自然远不止这点儿。因为这河的上下游都是暗河,上游看不到水来处,下游的河水从岩缝中流出,只在这地下山洞里变成了明河而已。 “那可未必,”陆云却不气馁道:“看这地下河水流湍急、水量也很大,倘若没有足够的空隙供其流过,这山洞早就被淹没了。” “嗯……”苏盈袖想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但还是不赞成冒险道:“你也试过了,这河水冰凉刺骨,就算你这蛮牛下去,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不等你找到出口,早就冻死在水里了。” “你方才也说过,不试试怎么知道,会是什么结果?”陆云却拿定了主意,沉声道:“既然是有人把我们诓入圈套,对方肯定把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也只有从这地下水道才可能逃出去。” “外头的人会救援的。”苏盈袖仍不同意道:“如今我们有吃有喝,安心捱到救援应该不成问题。” “我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陆云却不为所动,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而且有凶手在暗中作梗,救援一定不会成功的。” ------------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下水 不得不承认,太平道的伤药还是很神奇的。虽然用的时候冰火两重天,让人难以忍受,但仅仅半天功夫,陆云的伤口便已经愈合,可以下水了。 虽然苏盈袖持不同看法,陆云还是坚持要下水一探。 他先生吃了几十条苏盈袖捕到的白玉银鱼,又运功调息了半天时间,将状态调整到巅峰,这才站在了地下河边。 却见苏盈袖迈步走向自己,举起纤纤玉手,解开了袍子上的衣带,宽大的黑袍便无声的滑落下来,窄肩纤腰、长腿***完美无暇的身材,便映入他的眼帘。 陆云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喉头发干,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却像中了定身法一样,脖子怎么也不听使唤。 “眼往哪儿看?”苏盈袖语带娇羞的白他一眼,却有意无意的挺了挺胸膛,让那对玉笋愈发的挺拔傲人。她还不忘在言语上挤兑陆云道:“装不下去了吧?鼻血都流出来了呢……” 陆云闻言老脸一红,不由自主的一摸鼻子,哪有什么鼻血。这时他也看清,苏盈袖穿了件紧身的皮质水靠。那水靠将她的四肢都紧紧包覆其中,和身体贴合的严丝合缝,也难怪黑暗中会让人误会。 “你不是说不下去吗?”陆云别过头去,忙用发问来打破尴尬。 “人家怕黑嘛。”苏盈袖弱弱说一声,又扑哧一笑道:“一起下去,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陆云便不再纠缠此事,苏盈袖想干什么,不是他能决定的。不过陆云还是忍不住又问道:“你怎么会预料到要下水?” “有备无患嘛。”苏盈袖抚摸着身上光滑的水靠,笑道:“其实这不只是水靠,还能保暖防火,对箭矢暗器也有相当的防护作用,我穿的时候,倒没想过今天会下水呢。” 对这女子的话,陆云早就学会只信一半。 “下水后,你紧跟着我。”陆云不再废话,叮嘱一句,便将目光投向了漆黑的水面。 “嗯。”苏盈袖点点头,甜甜地一笑。 陆云便一个猛子扎入地下河中,苏盈袖一咬银牙,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河水冰凉无比,一入水两人便只觉寒气逼人,赶忙运起内力,一面驱散寒气、保持自己的体温,一面飞快的向前潜泳。 眨眼,两人便到了河水流入的岩缝处,水流在此处益发湍急,几乎要将人吸进去一般。跟在后头的苏盈袖还好些,有陆云替她挡住大部分压力。首当其冲的陆云,就不得不运起五成的真力,不断的反向击水,来抵御这股沛然的吸力了。 陆云好容易稳住身形,苏盈袖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指向前方。 顺着苏盈袖所指,陆云使劲瞪大了眼,便见缝隙深处,有一个两尺宽的漆黑洞口。河水便从那个洞口中疯狂涌出,在水面下形成了一个不断自转的漩涡。 陆云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那洞口。又指了指苏盈袖,最后指了指原地。意思是,自己去探一探,让她留在原地。 苏盈袖迟疑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陆云无奈,还是只能随她去了。两人浮出水面,重新换气之后,便再次深入水底,直扑那个洞口。 一靠近那个洞口,一股恐怖的吸力便将两人笼罩其中。眨眼间,两人便被吸入了洞中。 。 洞口内水流湍急异常,而且水道时宽时窄,不时还会拐弯,哪怕陆云已经运起七成功力,依然无法与这大自然的威力相抗衡。他只能调整策略,选择随波逐流,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防止撞击上。 陆云尚且如此吃力,就更别提苏盈袖了。她倒是比陆云明白的早些,但仅仅防止撞击就让她力有不逮。每次必须要全力而为,才能避免直直撞上石壁的危险。 以此时的速度撞上石壁,必然要受重伤,就更别想从这汹涌的暗流中生还了。 苏盈袖只好打起全部精神,使出吃奶的力气控制自己的姿态。每次险些撞上石壁前,便毫不犹豫向石壁出招,稍稍改变自己的前进方向,躲开可怕的撞击。 但水流实在湍急,水道也太不平顺,短短十几息的功夫,苏盈袖已经连出了十几招,明显感觉贼去楼空、内力不支了…… 她没有打通任督二脉,能在这恐怖的水流中坚持十几息,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可暗涌不会因为她是天才,就对她开什么后门。被水流裹挟着前进了二十几息后,水道变窄,暗涌的流速再次加快。苏盈袖却已经有些脱力,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吸力,身子一下失去控制,登时被凶猛的水流裹挟着,撞向洞口旁坚硬的岩石了。 就在她花容失色、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之际,只觉自己的手让人拉住,然后身体被往后一拽,有惊无险的避开了撞击。 不用看,苏盈袖也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她仿佛受惊一般,紧紧抓住陆云的手,任凭他如何示意,就是不放开。 陆云无奈,只能一伸手,将她揽到怀里,用身体包裹住她,然后将功力陡然提到八成。运起得自谢波的癸水智德拳,手脚并用的调整姿态,如一条游鱼般,在汹涌无比的乱流中,勉强保持着自己的身姿前行。 陆云终于摸索出一点和暗流相处的心得,这时突然感到怀里的苏盈袖挣扎颤抖起来。他低头一看,只见她口鼻喷出连串的气泡,显然是耗尽了肺中的空气,已经无法继续憋气了…… 急迫之下,陆云不假思索的手指捏住苏盈袖的鼻尖,同时嘴巴贴上了苏盈袖的唇,一口气渡了过去。苏盈袖登时贪婪的吸吮起来,这才稳住了气息…… 两人就这样身体挨着身体,嘴巴贴着嘴巴,直到被疯狂的水流冲出了洞口! 。 陆云和苏盈袖一出洞口,便被强大的水流冲击到了水面之上。一探出头,顾不上睁眼,陆云便拼命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好一会儿,肺部才不那么火烧火燎的疼痛了。 若他一个人,通过这段暗河虽然不会太轻松,却也决计不用这么狼狈。但被苏盈袖这个累赘拖累,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能活着露出水面,简直谢天谢地了。 等陆云缓过气来,抹掉眼前的水珠,才发现苏盈袖已经不在自己的怀抱,漂在离自己数尺远的水面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陆云本以为,她故作娇羞会说,‘那是人家的初吻’之类,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安静。 这倒让陆云感到歉疚起来,爬上岸后,他轻咳一声,一边运功驱寒,一边对苏盈袖道:“抱歉苏姑娘,事由从权,请勿介怀。” 苏盈袖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只专心的运功驱寒。 ------------ 第二百四十章 死人 见苏盈袖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陆云讨了个没趣。身上的衣裳还没干透,他丢下一句:“我看看前头是什么情况。”便爬起身来,逃也似的沿着潮湿滑腻的河岸,快速往前行去。 这段河道崎岖蜿蜒,要比原先那段长上不少,陆云前行数里,便见空间渐渐收窄起来,他凝聚目力往前一看,果然见到前方巨石横亘,河流又变成了暗河。 陆云正要走过去查看一番,突然听到身后响起细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苏盈袖果然跟了上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苏姑娘……”陆云像做贼似的下意识躲避苏盈袖的眼神。 “坏人,人家也让你亲了,也让你抱了,你就想甩下人家一走了之啊?”苏盈袖回过神来,又变成陆云认知中的那个没羞没臊的太平道妖女了。 “都说了事有从权,”陆云一听,老脸发红道:“当时不是为了救你的命吗?”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苏盈袖却一脸悲愤道。 “呃……”陆云险些没噎死,这种几百年前的鬼话,就算很保守的女子也都不当回事儿,苏盈袖却拿来对付自己。还真是厚颜无耻。 “总之,你要对人家负责,对人家好……”苏盈袖伸手揪住陆云的衣角,一双宝石般的眸子里蓄满泪水道:“不然,人家,人家就不活了。” “苏姑娘,不要演戏了。”陆云忍不住出声拆穿苏盈袖,但和之前的理直气壮比起来,他这次似乎有些心虚气短。“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说着他将自己的衣角抽了出来。 “你无情,你无义,还是人吗?”苏盈袖登时眼泪哗哗,梨花带雨的哭诉道:“刚刚对人家做出那种非礼之事,怎能转眼就不认账呢?” “合着你这是赖上我了?”陆云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就好。”苏盈袖旋即破涕为笑,说着想去挽住陆云的胳膊。 却被陆云闪身躲开,丢下一声冷笑道:“做梦去!”说完便和苏盈袖拉开了一丈距离。 苏盈袖看着陆云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便快步追上去道:“相公,等等我……” 陆云脚下一滑,险些一头栽到水里。 苏盈袖赶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见陆云僵在那里,目光定定望着前方。 顺着陆云的目光,苏盈袖看到水道尽头一个石窝处,端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就像神龛里的佛像一般。 “这里怎么会有佛像?”苏盈袖不由大惊。 “你看仔细了。”陆云轻声说道。 苏盈袖这才运内力于双目,待眼前一片蒙蒙亮,她定睛一看那石窝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佛像,分明是一具高度腐化的尸体! “啊!”苏盈袖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登时尖叫着扑向陆云怀中,一双手臂环抱向他的腰间,似乎真把他当精神依靠一般。 陆云神情平静站在那里,任由苏盈袖扑过来,在她双臂环抱自己腰间时,他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了苏盈袖的双手。 “疼!”苏盈袖赶紧想要收手,可双手就像被铁钳夹住一般,哪里还能抽的回来? 陆云捉着苏盈袖的双手,缓缓举到两人面前,只见那双完美无瑕的纤纤玉手中,各捻着一根纤细若牛毛的银针。正是两人刚一交手时,苏盈袖射向陆云的那种。 陆云冷笑一声道:“苏姑娘,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啊?”若非他始终保持警惕,恐怕这会儿已经瘫倒在地了。 “谁让你对我无情无义来着。”苏盈袖眼中的慌乱,旋即被满脸的笑容取代。她索性撤去全身的真气,毫无抵抗的对陆云腻声道:“人家只是想小小惩罚一下你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而已。放心,人家怎么忍心伤害相公,只会让你甜甜的睡上一觉罢了……” 陆云却已经完全没兴趣和她废话,冷声道:“你是不是认出这具尸首的身份了?” “呵呵……”苏盈袖嘴角微微抽动一下,小声嘟囔道:“和聪明人说话真没意思。” “确实。”陆云点点头,一手擒住苏盈袖的双手,另一手并指连点,封住了苏盈袖的数处要穴。苏盈袖登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陆云一步步往那具尸体走去。 这下苏盈袖再也没必要演戏了,在陆云身后气急败坏的骂道:“臭陆云,烂陆云,就知道欺负女人的坏陆云。不就是仗着练了太上洞玄经吗?要不然我不把你踩在脚底下,使劲摩擦再摩擦,然后往你脸上吐唾沫!” 陆云实在听不下去,甩手一颗小石子点中苏盈袖的哑穴,苏盈袖登时没了动静。 ‘呼……’陆云轻舒口气,不理会鼻子都气歪了的苏盈袖,他自言自语道:“早就该这么办。”。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陆云走到那具尸首面前,先行了一礼,歉声道:“叨扰了。”然后才抬头仔细打量起它的样子来。 那尸首几乎**,身上的破衣烂衫,只能面前遮住他裆下的要害而已。尸体已经腐烂的不剩多少皮肉,但还是可以一眼看出,这是个年长的男子。因为它生着花白的胡须…… 这须发花白,披头散发的尸首膝上,摆着一根似竹非竹,似玉非玉的弯头拐杖。陆云拿起那拐杖,只觉触手沉重异常,重量甚至超过黄金! 数一数,那拐杖恰有九节,一个名字蓦然从陆云脑海中蹦出九节杖! 与太平令齐名的大贤良师圣物九节杖! 一念至此,陆云登时一个激灵,这下他明白苏盈袖方才为何突然要暗算自己了,想必是看到此物,起了独占之心! 回头看一眼杏目圆睁、仿佛要吃人一般的太平道圣女,陆云更加笃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太平道圣物九节杖不是被收入高祖宝库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条地下河中?这具尸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死在这常人根本无法到达之处?! 陆云知道,自己的满腹疑窦,恐怕只有从这具尸首上寻找答案了。 于是他俯下身,仔仔细细的起那具尸首来,果然从其身下,找到一段黄绸,黄绸上暗红色的字迹,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十分模糊,却依然能让人清晰感受到,作书之人那不可磨灭的风骨,和深入骨髓的怨念! 陆云定睛看那字迹,有些吃力的辨认起来。 ‘余太平道第四十一任教主寇仙之,于黄泉路前做此书。虽明知在此绝地、无人可见,然滔天之恨满腔,刻骨之仇铭心,不教后人知晓皇甫端之卑鄙无耻,对我太平道之背信弃义,余如何甘饮孟婆之汤?!’ 看了开头这几行字,陆云不禁失声道:“寇仙之?居然是寇仙之!” ------------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绝命书 “不错,这正是我师祖。”苏盈袖的声音,在陆云身后突兀响起。 陆云闻声大骇,他一是没想到苏盈袖居然这么短时间,就解开了自己点的穴道;二是因为没想到这尸首的身份,居然是太平道上任教主,传说中最接近先天的寇仙之! 虽然陆云的武功远高于苏盈袖,但毫无戒备、震惊之下,陆云的后背中门大开,若是苏盈袖突然对他出手,说不定就会偷袭成功! 但当他飞速转身,摆开防御架势后,却发现苏盈袖袖手立在身后两丈近远,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你这么快就解开穴道了?”陆云也松弛下来,皱眉看着圣女道。 “我太平道神功妙处无穷,相公想要制住人家,怕是没那么容易。”圣女嫣然一笑,不无得意道。 “是你身上宝甲的妙用?”陆云却一下醒悟过来。 “相公真是的,就不能违心的称赞几句,也让人家高兴高兴?”圣女撅起小嘴,一脸娇嗔。 “你为什么不趁机偷袭我?”陆云全当没听见她的称呼,自顾自问道。 “当然是人家舍不得相公了,”圣女娇滴滴道:“刚才开个玩笑,相公都发那么大火,人家要是再不知好歹,相公还不把我生吃活吞了?” “说人话。”陆云郁闷的翻翻白眼道:“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好……”圣女见他又要对自己出手,这才苦笑一声道:“因为我意识到,就连祖师都被困死在此处,凭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脱身呢?” “你不是还可以等你师父吗?”陆云面无表情道。 “这都过去两天了,我师父还没过来,恐怕是指望不得了。”圣女轻叹一声,幽怨的看着陆云道:“相公为什么就不相信,人家已经对你芳心暗许,不忍加害了呢?” “你以为我傻的是?”陆云又翻个白眼,不过气氛终究还是缓和下来。 这时苏盈袖款款走到那死尸面前,缓缓跪下,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起身子,看着那面目全非的骸骨,幽幽叹气道:“遥想当年,师祖飞天遁地,就是张玄一也不放在眼里,谁知一着不慎,中了朝廷的奸计,竟被废去全身武功,惨遭囚禁,最终落了个不见天日、身死道消的结局……” 陆云默默立于一旁,寇仙之的大名,对他这代人来说,已经十分陌生了。但陆仙曾经钦佩无比的告诉他,在二十年前,世上并非张玄一独领风骚,还有一位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甚至可以稳压张玄一一头的存在,那就是这位率太平道南下,独战东齐六大宗师不落下风,大小几十战从无败绩的太平道教主寇仙之! 苏盈袖拜祭完了寇仙之,便起身与陆云一起看那黄绸上寇仙之的自述 ‘余受命于危难,接掌太平道于四面楚歌之际,二十余年来苦心经营,终于凝聚子弟、建成一支铁血强军,南拒东齐、东抗高丽,保全我教民于乱世,弘扬本教威名于天下。’ ‘彼时皇甫烈纠集诸阀于关中,虽有振奋之意,无奈腹背受敌、寡不敌众。为换取我太平道出兵牵制东齐,皇甫烈亲赴太平城与余会盟,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与余约为兄弟,誓言永不兴兵辽东,并许多他日得天下后,将燕云之地赐予本道永为藩篱。’ ‘余感念天下苍生、且为其妖言所惑,不顾教中一片反对,慨然率子弟兵入关作战,与皇甫烈两面夹击,覆灭东齐。而后数年间,又随其南征北战,助其恢复中华、统一天下。我教子弟亦牺牲惨重,马革裹尸者十之五六!’ ‘天下一统后,皇甫烈建元称帝,大肆封赏各阀,独独将我太平道冷落一旁,更不提昔日之血誓。余追讨数载,并以刀兵相胁,皇甫烈终于松口,邀余入洛京一晤,言欲以盛典封赏本教、裂土燕云,永为兄弟之好。’ ‘余猜度可能有诈,然为我牺牲之数万兄弟,不能不赴洛京之约。临行前,余命孙元朗暂掌教务,并率大军于岭北枕戈待旦。一欸有变,立即出燕云,入中原,玉石俱焚!有此招,料皇甫烈不敢轻举妄动,余方率右护法公冶梁入洛京面见皇甫烈。’ ‘孰料,一入洛京,便遭皇甫烈暗算,宗师、七阀、天师道大宗师尽出,右护法当场战死,余亦苦战力竭,为皇甫老贼所擒,教中至宝太平令、九节杖亦为贼子所得。’ ‘彼时,余质问皇甫老贼,不怕我太平道大军南下中原乎?皇甫老贼曰,孙元朗有代余之心久矣,早与朝廷约定,约束本教按兵不动,以换取老贼无后顾之忧,对余痛下杀手!’。 看到这儿,陆云没什么反应,苏盈袖却惊呆了。她定定的看着那张黄绸,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陆云依稀能明白,苏盈袖为何会如此震惊,但这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便自顾自看了下去,但很快他也陷入了震惊! ‘皇甫老贼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碍于当年血誓,一直没有取余性命,只将余囚禁于地牢之中,定期强迫于服下化功散,使余无缚鸡之力。六载之后,天不容背信弃义之老贼,其行将殒命,居然命人将余生殉于其皇陵之中。’ 看到这行字,陆云的心突突直跳,赶紧继续看下去 ‘余被置于陵寝配殿之中,再无化功散之苦,渐渐恢复功力,然为防备余脱出,配殿坚不可摧,余亦无法脱出。后于配殿地面发现水渍,推测地下有水。余以配殿中若干宝兵利器破开地面,掘洞至此,得水与鱼续命。又探究水道,认定此地下水通往洛水,余欣喜若狂,下水探路,然暗河空隙狭窄,不能容身,余以神功辅以利器破之,可日进七八尺。’ ‘如此日复一日,破洞近百丈,余已衰弱非常、意气消沉,无以为继,终究不能重见天日,一雪心头之恨!’ ‘余以豪杰自许,纵横天下,葬身于此邙山腹地、黄泉之畔,亦算死得其所,然大仇未报、衣钵未传、本教子弟未得安乐,教余如何瞑目?!恨恨恨!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虽广兮受之不容!’ 陆云默默看完寇仙之的绝命书,心情不由为英雄末路的悲凉无奈所感染,变得十分沉重。他默念着这绝命书上的最后两句诗‘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虽广兮受之不容’,不由有些痴了。 这会不会也是自己一生的写照呢? ------------ 第二百四十二章 通道 翻到那黄绸的背面,却是一些没有首尾的语句,诸如‘一阖一辟,一来一往,行之一七、二七,自然渐渐两肾火蒸,丹田气暖。息不用调而自调,气不用炼而自炼。’、‘玄关火发,杳冥冲醒,一灵独觉;一灵从规中起;定中生慧,一意斡旋;微茫之中,心光发现。修心即是存心。’之类。 寻常人看了自然是一头雾水,但在陆云和苏盈袖这里,便是如获至宝了! 这是寇仙之在最后的岁月里,随手记下的修行心得、武道体悟,每一句话都是这位与张玄一齐名的大宗师,毕生的心血结晶! 若是这张黄绸流传出去,天下肯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哪怕是超凡脱俗的大宗师,也会处心积虑想要将其夺下! 但在此刻,陆云和苏盈袖却只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感,并没有生出抢夺独占之心。 陆云本以为苏盈袖会出招对付自己,但她只定定看着那黄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这时要杀掉她,简直易如反掌。 但苏盈袖不动手,陆云是不会先出手的。倒不是他被美色所惑,事实上,对他这种脸盲症患者来说,对方生的美丑都一个样,至少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 他之所以对苏盈袖提不起杀意,一是两人这几天患难与共,也算有些交情了。二是方才寇仙之的绝命书给他莫大的触动,堂堂太平道教主,敢与天公试比高的都被困在这邙山腹中,绝望而死,自己一个毛头小子,还有什么希望可以重见天日。 既然出都出不去,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地**中暗无天日,只有流水冲击着岩壁,发出的轰鸣声在两人耳边不断回旋。 沉默半晌,苏盈袖终于收拾好心情,对陆云凄然笑了两声,“如果能出去,我一定要杀了你。” 陆云看着这个变化莫测的少女,隐约感觉到,眼下才是她的真情流露。便也难得的微笑道:“如果能出去,我也要杀掉你。” “不错,这么大的秘密当然要一人独享。”苏盈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旋即振奋精神,朝陆云粲然一笑道:“但前提是,我们得出去再说。” “不错”,陆云点点头,看着苏盈袖道:“至少在能出去之前,我们应该保持和平。” “我们还有出去的希望么?”苏盈袖颓然低下螓首,竟然无助的抽泣起来。这一刻,陆云似乎能明白她的心思,苏盈袖并不是因为无路逃生而哭泣,而是因为心中的偶像倒塌而崩溃…… “会的,一定会有的。”陆云本来满心绝望,但看到苏盈袖这样子,他反而又振作起来,一脸坚定的给她打气道:“老天生出我们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让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就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扑哧……”苏盈袖被陆云逗得破涕一笑,“哪有这样说自己的,人家是太平道妖女,说是祸害也就罢了,你可是堂堂陆阀的嫡系子弟,未来要出将入相的国之栋梁,怎么也自称祸害?” “嘿嘿……”陆云不禁下意识的暗暗警醒,自己有些太过大意,但此情此景,他根本不想理会那些戒条,只想痛痛快快说两句心里话。“国之栋梁?国贼罢了!” “倒也是,如今这大玄王朝最大的祸患就是你们这些门阀豪族。”苏盈袖却会错了意,笑道:“说是国贼毫不为过。” “好了,不说这些。”见她误会,陆云也不想再解释,看看那张黄绸道:“寇仙之说,他是从高祖皇陵中挖洞逃到这儿的,咱们不妨找找看那洞口何在。” “不许对我祖师无礼。”苏盈袖白他一眼,道:“相公就是不跟着人家叫声祖师,起码也得尊一声寇真人!” “又来……”陆云翻一下白眼,有些恶作剧意味的冷笑道:“按照寇真人遗书所言,你师父可是背叛了他,你准备要站在哪一边?” “……”苏盈袖果然神情一黯,幽幽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咱们还是寻找洞口!” 陆云说完就有些后悔,自己纯属嘴欠,但对着牙尖嘴利的苏盈袖,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打击打击她,见苏盈袖神情萧索,陆云微觉歉意,不再废话,和她一起寻找起寇仙之提到的那个洞口。 两人寻找片刻,一无所获,便都将目光投向了水中,“是不是在水下?”陆云有些没话找话的问道。 “哼”,苏盈袖白他一眼,终究还是大度地笑了笑,“有可能师祖也同我们一般,是沿着地下水寻到这里来的,那股支流,自然也要汇入这干流中。” “我下去看看,”陆云说完,便自告奋勇跳下水潭,不一时,他的脑袋重新露出水面,对苏盈袖道:“果真有洞!而且不止一个。” “……”苏盈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听陆云说完好一会,她方点点头道:“应该是一个向下,一个朝上,向下的那个是师祖挖掘的逃生之路,向上的那个洞口才通往皇陵。” “言之有理。”陆云摸一把脸上的水珠,对苏盈袖笑道:“同去一探?” “当然!”苏盈袖察觉到陆云的态度发生微妙改变,不由甜甜一笑道:“人家夫唱妇随啦!”说完,便姿态轻盈的纵身一跃,落至陆云身边道:“相公,咱们出发!” 陆云翻了翻白眼,却没有出声喝止苏盈袖,他已经习惯这妖女的没脸没皮,而且从内心深处,陆云似乎也愿意看到她这副样子,而不是之前的失魂落魄。 。 两人潜至水下,顺着陆云所指,苏盈袖看到了那个向上的洞口,也不再等他向前开路,她便美人鱼一般摇曳生姿,先行进入洞口。 陆云紧随其后,刚要发力加速,前头苏盈袖却突然停了下来,陆云险些一头撞到她身上,不由有些恼火,不知她又搞什么名堂。但转眼间陆云就明白了,因为他已经浮出了水面…… 这条寇仙之开辟出的通道足有一尺见方,但只有一道潺潺细流,经由通道底部,汇入干流之中,其余大部分空间空空如也,至少他和苏盈袖都能畅行无阻。 两人手脚并用,沿着通道快速向上攀爬,顿饭工夫,方看到了通道尽头的光亮。 陆云一边攀爬,一边暗暗惊叹,寇仙之不愧是传说中最接近天道之人,居然可以不吃不喝,凭一己之力,打通这么长的一条通道! 如果说天阶大宗师都是怪物的话,恐怕寇仙之、张玄一这些人,就是怪物眼中的怪物了,也不知孙元朗是否达到这样的级数? 胡思乱想间,两人相继跃出通道,登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宝库 陆云和苏盈袖相继跃上地面,只见两人身处一个巨大的地宫之中。苏盈袖掏出夜明珠,借着蒙蒙清光,打量着这间巨大的石室,不一会,她从水靠中摸出一个防水的油纸包。 苏盈袖打开油纸包,里头原来是引火用的火折子。只见她轻轻晃动火折子,一点暗红色的火光便出现在一片黑暗中。苏盈袖便将那点红光,凑向了石室墙壁上的一盏宫灯,下一刻,宫灯倏然点亮,温暖的黄色光芒,照亮了周围两三丈见方。 更神奇的是,那盏宫灯点亮之后,苏盈袖没有再动作,嵌在墙壁上的宫灯便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足足三四十盏宫灯点亮后,整间地宫便亮如白昼起来,石室的陈设布局自然也纤毫毕现的出现在二人眼前。 只见这座广达三百步、遍布浮雕、精美肃穆的石室内,足足摆设有一二百具高大结实的铜架,每具铜架都分上中下三层,每一层上皆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铜箱。铜箱密密麻麻、码放的整整齐齐,足有上千口之多! 不用打开箱子,仅看着眼前的一幕,两人便已口干舌燥、血脉贲张了! 别说陆云,就是见多识广的苏盈袖,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青铜、黄铜。如果把这些铜架、铜箱统统融化成铜钱,最少也得有千万贯之多! 这还只是皇陵的偏殿,还只是偏殿中用来摆放、装储物品的器具而已。可以想象,那箱子里的东西会价值几何,正殿中的财宝,又会何等耸人听闻? 两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喘气声,明显变得粗重起来。陆云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却听苏盈袖苦笑道:“我得咬牙坚持,才能强迫自己不做傻事。” “不错。”陆云闻言也苦笑道:“财帛动人心,哪怕这些笨重无比的家伙,都让我涌起浓重的独占之心。”说着自嘲的笑笑道:“可是就算独占又有什么用?寇仙之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了……” “不能重见天日,这些东西便一文不值。”苏盈袖也苦笑着点点头,叹息道:“这时候,就是把全天下的财宝都堆在我面前,也不如一碗热腾腾的汤饼更诱人。”说着她似笑非笑看一眼陆云,道:“容我多问一句,若是相公能重见天日,会不会在第一时间要了人家……的性命?” “……”陆云沉默片刻,方轻声道:“这得到时候才知道。” “讨厌,连哄人家开心都不会。”苏盈袖一脸伤心的轻嗔道:“人家就宁肯被相公杀死,也不忍心伤害相公的。” “信你才有鬼。”陆云翻了翻白眼,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短短几天所翻的白眼,要超过之前十几年的总和。 “莫非要人家把心掏出来,相公才能信我?”苏盈袖哀怨捧心道。 “你千万别。”陆云生怕苏盈袖又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兔子似的跳到一排架子前,伸手掀开一口铜箱,道:“先看看这里头都有啥?” “都依相公的。”苏盈袖看着陆云避之不及的反应,却不忧反喜,嘴角挂起甜甜的笑,真像小媳妇一般,紧跟在陆云身后,看向那口被打开的箱子。 只见那口铜箱内,整齐的码放着一个个包裹严实、防腐防潮的油布包。陆云随手拿出一个油布包,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张没有挂弦的特制弩弓。陆云拿起那张完好无损的弩弓,仔细端详起来,只见其木弩臂长约二尺,铜弩机长约六寸,上有望山,下有扳机,在弩机的铜廓上还有篆体铭文,陆云轻声念道:“元戎弩……” “什么?!”苏盈袖闻言一个激灵,拿起一个略小些的油布包,展开一看,里头是十余只长八寸的铁弩箭。苏盈袖双目放光,激动的嚷嚷道:“居然是诸葛连弩!”说着她从陆云手中一把夺过那元戎弩,发现此物足有四五十斤重。 苏盈袖毫不在意,一边爱不释手的研究,一边喃喃道:“据说当年蜀国诸葛丞相研制出了这种可以连发的神弩,后来蜀国灭亡,这种神弩便归晋国所有。一直是国之重器,但后来衣冠南渡,大量的秘宝、匠人为胡虏所得,我汉人再也没法制造这种神弩了。” 说话间,苏盈袖已经将这连弩的基本结构摸索清楚,挂上弓弦、又将箭矢一支支押入箭匣。嘴上还不停说道:“后来,后赵、前燕、东秦等数个胡人王朝,都宣称制造出诸葛神弩,但从未见他们用于战场,显然他们根本造不出合格的神弩来。” “不知这收在高祖宝库中的元戎弩,能否配得上神弩之名?”苏盈袖说‘高祖宝库’四个字时,便将装填好的弩弓瞄准了陆云,对他嫣然一笑。 陆云面无表情的看着苏盈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苏盈袖无趣的撇撇嘴,将沉重的弩弓略略一偏,便扣动了扳机。 ‘嘣’的一声闷响,十支铁弩箭便呼啸着激射而出,‘笃笃笃’连响声中,铁弩弓呈一字型插入青石砌成的墙壁中,箭头已经完全没入墙体,只余箭身在墙上颤个不停! 两人瞪大了眼,看着这一幕,都被这连弩的威力惊呆了。这要是在战场上,摆上这样千百具连弩,管他千军万马都不够看! “可惜,太重。”惊叹之余,苏盈袖不无惋惜的轻叹一声道:“而且据说诸葛连弩可以单支连发,却比这样十箭同出要实用许多。” “……”陆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但在他看来,这些缺陷都是可以克服的,可那一瞬间的威力却是其它弩弓无法比拟的。 苏盈袖依依不舍的搁下那诸葛神弩,又迫不及待的打开另一口箱子,只见里头一模一样,也是满满一箱元戎弩。再一看,整个架子上的箱子,全都装满了一模一样的元戎弩,加起来足有上千具之多,已经可以装备一个神射营了。 打开另一个架子上的铜箱,苏盈袖终于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打开密封的油纸包,其内是一柄柄雪亮的长刀,苏盈袖抓起一柄,仔细端详片刻,然后反手斩在箱子上。只听当啷一声,铜质的箱子被轻易劈开,再看那刀刃却依然完好无损、寒光闪闪! “宿铁刀!”这下连陆云都认出来了,忍不住惊呼一声道:“綦毋怀文的宿铁刀!” “不错,是当年东齐令各国闻风丧胆的宿铁刀。”苏盈袖点点头,轻叹一声道:“我……师父说,当初攻下东齐都城,最想得到的就是这宿铁刀的铸造秘方,可铸造宿铁刀的匠人,却一夜间全都消失,原来是被皇甫家捷足先登了。” 两人又查看下去,只见一口口箱子里,满满都是保存完好的强弓劲弩,盔甲刀枪,而且皆非凡品,都是制造方法已经失传的宝贝! ------------ 第一卷 怎不忆江南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天意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高祖宝库,我们居然进了高祖宝库!”眼前的一幕让陆云和苏盈袖目眩神迷,根本不用人告诉他们高祖宝库是什么样子,他们便知道,眼前这一定便是高祖宝库! 再富可敌国的王侯,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手笔,将如此恐怖的财富,深埋于这地底之下。就算有皇帝疯狂到,意欲用举国的财富为自身陪葬,也不会费此九牛二虎之力,制造出如此之多的神兵利器,打造这样的战争宝库! 而且这只是宝库的偏殿,正殿中会是什么样子?会有什么宝贝?简直无法想象! 除了高祖宝库,根本想不到其它任何可能! “倘若将这殿中的兵器运出去,顷刻便可组建一支锐不可当的王牌之师。”陆云发自肺腑的感叹道。 “说得好!”苏盈袖假模假样的赞叹一声,旋即扑哧一笑道:“但问题是,你运的出去么?” “确实。”陆云闻言,苦笑一声道:“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出口,就算找到出口,想把这宝库中的东西都运出去,没有几千马车,几万民夫,是不可能做到的。” “动静一大,就瞒不过初始帝和夏侯阀,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染指高祖宝库的。”苏盈袖点点头道:“所以,咱们眼下也就只有看看的份儿。” “确实如此。”陆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打量下四周道:“先看看有没有出路吧。” “怎么可能?”苏盈袖断然摇头,斩钉截铁道:“我师祖乃是机关学大家,当初他老人家在蓟州渔阳郡建造的机关宝库,天下无人能闯入其中,就算我师父也不行。” “最后还不是被高祖皇帝破开了。”陆云虽然已经很少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总会下意识维护自己的父祖。 “他那是出动了数万军士,还使用了从西魏得到的炸药几十万斤。”苏盈袖冷笑道:“那是硬生生用暴力破开的,只能更说明我师祖的机关造诣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还不是被困在高祖的皇陵中出不去?”陆云嘟囔一句。 “你知道就好。”苏盈袖狠狠的白了陆云一眼,嘟着嘴道:“凭咱们两个就更没办法了。” “事在人为嘛!”陆云却不气馁,在他看来,自己身为高祖皇帝的嫡子嫡孙,应该算是这宝库当仁不让的继承人,想必会有一些好运气。 说完,陆云便信心满满的到处寻索起来。苏盈袖见状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便也在这间宏大的地宫中搜寻开来…… 一天后…… 陆云和苏盈袖重新碰头,前者脸上写满无奈道:“好吧,我承认,无能为力……” “呵呵……”苏盈袖一副早知如此,幸灾乐祸的表情,笑了好一会,才正色道:“我仔细瞧过了,显然这墓穴的机关应该都在门外,从里头找不到任何可乘之机……” “嗯……”陆云点头,放弃了寻找出口的打算。 随着壁灯中的灯油耗尽,地宫中重新陷入了黑暗。陆云和苏盈袖终于再次确认,在这无路可逃的困境中,再多的财富宝贝都没有任何用处。这宽敞豪华的藏宝室,完全不如阴暗潮湿的地下山洞,更能给人安全感。 怪不得寇仙之选择在地下河边,而不是在这地宫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确定找不到出口后,两人便离开了地宫,沿着寇仙之挖掘的地洞,返回了地下河畔。 听到哗哗的水声,两人顿觉心灵都仿佛受到洗涤一般,不由自主将满心的算计抛到脑后,一人去捕鱼,另一人则用从地宫中搜集到的木料和绸布,近乎虔诚的点了小小的一堆火。 尽管两人早已适应了地下的黑暗,但这样一堆火光,不仅意味着光明,还意味着温暖和希望,不仅能让两人的身体感到温暖,更能够温暖他们的灵魂。 当蓝色的火光欢快跳跃在,这邙山地下不知深几许之处时,陆云和苏盈袖的脸上都绽放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苏盈袖欢呼一声,将一条条穿好的小鱼,整齐的架在火上炙烤,满脸恶作剧般的笑容道:“要是让高祖皇帝知道,咱们拿他陵寝中的檀木烤火,肯定会气歪鼻子的。” “不会的。”陆云脑海中浮现出高祖皇帝的音容笑貌,暗道:‘皇祖父泉下有知,倘若看到自己的孙儿找到他的宝藏,肯定会很高兴的。’说着,陆云不禁暗暗一叹。‘可惜,就算找到宝藏,我也运不出去,甚至连自己都没法逃生……’ 见陆云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不会的’,整个人便陷入了沉默。苏盈袖却有些会错了意,她沉默片刻,微微颔首道:“我跟你猜的一样,这里应该不是皇陵所在的万岁山下,而是一处疑冢。” “……”陆云闻言一愣,旋即回过神来,缓缓点头道:“确实。”他早就在心里默默推算过了,此地距离皇陵所在的万岁山,应该还有七八里。虽然寇仙之遗书中说,他被生殉在高祖皇陵中,但显然,高祖皇帝不会给他毁坏自己棺椁的机会,将他永封在这宝藏兵器库中! 很显然,高祖皇帝在给自己修皇陵的同时,修筑了隐蔽的地下藏宝库。两者并非一体,只是相邻而已! 陆云很清楚,这个推测十分靠谱。因为夏侯阀和初始帝寻找宝库已经多年,高祖皇陵自然是他们首先搜寻的重中之重。如果宝藏就在皇陵中,肯定早就被发现了。 发现宝库不在皇陵,夏侯阀和初始帝的目光便移向别处,他们万万没料到,宝库虽不在皇陵,却在皇陵不远处。这便是所谓的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高祖皇帝驾崩之后,依然可以玩弄他的臣子于股掌,其雄才伟略可见一斑。 只是高祖皇帝也没想到,寇仙之居然恢复了功力,硬生生顺着地下水,凿出了一条通道。更想不到,居然有人被困在邙山下的墓穴中,同样为了找水,来到了同一条地下河,发现了寇仙之的遗迹,继而找到了他为延续王朝苦心掩藏起的宝藏。 不过,找到宝藏的两人之中,就有他流落在外的长子长孙,想必高祖皇帝泉下有知,定会好生感叹一番,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中自有注定吧…… 很快,小鱼烤好了,熟肉的香味让陆云食指大动,生食虽然无妨,但人类的胃毕竟早就习惯熟食了。 他伸手想要拿走一条解馋,却被苏盈袖一把拍开。 然后陆云眼看着苏盈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纸包,将包中的粉末洒向那些小鱼。登时,被烤的焦黄的鱼身上,爆起扑鼻的浓香。 居然是盐和孜然! 虽然陆云觉得,苏盈袖拿出什么自己都不会吃惊,但他还是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陆云无比钦佩的看着苏盈袖,这天下武功最高的是张玄一,装备最全的,一定是这位太平道圣女。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待作料加好,味道起来,苏盈袖亲手捻起一支烤鱼,尝了尝,一脸陶醉的自夸道:“真是美味极了!”这才又拿一支签子送给陆云道:“尝尝。” 陆云道一声谢,接过鱼来轻轻咬开微微焦黄、滋味十足的鱼皮,白嫩鲜香的鱼肉入口即化,让他感觉无比滋润,似乎连日来的身心俱疲也减轻了许多。 陆云一口气接连吃了四五条鱼,这才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苏盈袖。人家一共烤了八条鱼,他已经吃去大半,却还意犹未尽。 “拿去。”见陆云难得露出少年人该有的神情,苏盈袖不禁莞尔,将本打算自己享用的两条小鱼也送到了陆云面前。 “你自己吃吧,我饱了。”陆云有些羞赧的假假推辞道。 “行了,知道你没吃饱。”苏盈袖微笑着将签子塞到陆云手中,笑道:“人家女孩子吃的少,你不用在意。” 自从发现了宝库之后,苏盈袖对陆云的态度,又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时不时用言语挑逗撩拨陆云,反而透着一股无趣萧索,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一般。 陆云自然也察觉到这种变化,口中的烤鱼登时没了滋味,几口吞咽下去,他有些没话找话道:“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带着佐料。” “别看我被尊为‘圣女’,好似风风光光。”苏盈袖自嘲的笑笑道:“但在朝廷眼里,我这个圣女不过是必须除之后快的贼首而已,说不定那天,我就会被捉住砍头,自然要好好享受当下。” “享受当下吗?”听了苏盈袖这番肺腑之言,陆云不由感触莫名,心中居然生出同命相怜之感。别看他如今身份贵重,前途无量,好似鲜花着锦,旭日东升,但他的真实身份,他要做的事,无一不是世间最危险的勾当,只要泄露,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这种朝不保夕,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陆云确实最有感触。 “嗯……”苏盈袖点点头,便专心对付起手中最后一条烤鱼来。她吃得极为仔细,那小鱼鱼肉甘美,唯一的缺点是乱刺太多,苏盈袖却耐着性子,用了好长时间,将鱼肉中的乱刺一一挑出,这才送入口中,闭目享受品味起来。 和她相比,陆云简直就是牛嚼牡丹了。 苏盈袖品尝完了最后一条烤鱼,又捧起河水,净面漱口,待一切摆弄停当,她才微笑看向陆云道:“好了,我享受完了。”苏盈袖美目光晕流转,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道:“你既然动念杀我,不妨现在就动手。” “……”陆云闻言,神情一变,他没想到自己深深隐藏的杀机,还是被苏盈袖察觉到了。 “原来我这么容易被人看穿么?”陆云也不狡辩,苦笑看着苏盈袖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看你一直在盯着水潭。”苏盈袖淡淡一笑道:“水潭底下有两个洞,其中一个咱们刚探过,你这自然是准备去看另一个洞口的样子。” “不错。”陆云点点头,面无表情看着苏盈袖。 “但其实你也知道,这次下去也就是一探究竟,凭你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的。”苏盈袖接着道。 “那是当然,大宗师都办不到的事,我岂敢不自量力?”陆云苦笑道。 “但有一点,你比我师祖要强,”苏盈袖轻声道:“那就是我师祖孤立无援,你却可以向七八位大宗师求援。看看齐心协力,能不能创造奇迹。” “……”陆云没有作声,但看向苏盈袖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凌厉起来。显然,他的心思被苏盈袖完全说中…… “要想折回去,向那些大宗师求援,很有可能会碰到我师父。”苏盈袖一脸通透的看着陆云道:“以己度人,我想你肯定不愿让我这个知道你太多秘密之人,回到我师父身边吧。” “不错。”陆云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不论是自己行刺夏侯雷的秘密,还是太祖宝库的秘密,全都泄露不得! “你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更没有妇人之仁,想必此刻已经做出决断,”苏盈袖淡淡说着,又洒然一笑道:“放心,人家做鬼不会缠着你的,谁让人家学艺不精来着。” “……”陆云万万没想到,最了解自己的,居然是这个太平道的妖女。苏盈袖猜的基本没错,自己确实已经做出了决断。 “我问一个问题。”沉默少顷,陆云看着苏盈袖道:“如果异地处之,你会如何选择?” “人家当然舍不得伤害相公啦。”苏盈袖甜甜一笑,旋即自嘲道:“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明白了。”陆云点了点头,见苏盈袖依然端坐在自己对面,没有丝毫要起身跟自己开打的意思。他不由奇怪道:“你既然认定了我要杀你,为何还纹丝不动?” “相公的武功比人家高太多,我就算拼命周旋一时,也免不了败亡的命运。”苏盈袖看破似的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无用的挣扎?还不如求相公动手温柔些,不要让人家受外伤呢。” “那就如你所愿。”陆云颔首,缓缓举起了手掌,苏盈袖纹丝不动坐在他的对面,要杀她易如反掌…… 苏盈袖能看到陆云手上的白光越来越盛,知道自己此刻就是想逃也来不及了。她终于认命似的闭上眼,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轰’的一声,陆云一掌劈出,狂暴的掌风将一旁的河水激起丈许高,水珠拍在洞顶,化作细腻的雨点,倾盆落下。 苏盈袖睁开眼,发现自己安然无恙,不由长舒了口气,欢欣雀跃的扑向陆云,笑靥如花的激动道:“就知道相公也舍不得人家!” 陆云赶紧挡住苏盈袖箍上来的双臂,圣女娇媚的横他一眼道:“放心,人家这次没有扣银针在手哩……”说着她撒娇似的推了陆云一把道:“死鬼,装得那么像,刚才吓死人家了!” “我只是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而已。”陆云面无表情道:“比起什么宝库、秘密之类,我更想解决自己功法的隐患。” “放心放心,包在人家身上啦。”圣女却知道,这不是陆云全部的真实想法。让陆云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的,定然是十分复杂的多方面原因。说着她娇滴滴的看着陆云道:“一出去人家就帮相公解决功法的问题,要是……相公等不及,咱们现在开始也没问题,人家都听相公的。” 陆云脸一热,瞪一眼苏盈袖道:“不许再胡说八道!” “是是,遵命遵命。”圣女笑眯眯的应一声,又轻声道:“你放心,宝库的秘密,我是不会告诉我师父的。” “嗯。”陆云点点头,他真的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拿定主意,留下圣女的性命。同时他的信心,也不是建立在一厢情愿之上,而是有他的深思熟虑在里头。 ------------ 第二百四十六章 求援 陆云之所以决定不对圣女动手,除了指望她帮自己解决功法问题外,还因为陆云并不怕苏盈袖将宝库的秘密告知孙元朗。 别忘了,陆云手中有寇仙之遗书,那是可以让孙元朗和太平道陷入莫大危急的杀手锏!有那遗书在,陆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道理很简单,如果苏盈袖对孙元朗绝对忠诚,就不可能冒着导致孙元朗身败名裂的危险,告诉他宝库的秘密以苏盈袖的聪明,肯定知道他不公开遗书的前提条件,就是宝库的秘密不被泄露! 何况,就算能从这邙山地下逃出,想要重新找到并打开宝库,运走其中的宝藏,都必须兴师动众,想不惊动初始帝和夏侯阀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退一万步讲,哪怕孙元朗真知道了宝藏的秘密,在可预见的未来内,都没有机会染指这宝藏。因此不必担心高祖宝库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同样道理,自己在可见的未来里,也一样看不到吞下这宝藏的希望。与其现在严防死守,不让秘密泄露,还不如到时候与孙元朗合作一把,各取所需呢。 归根结底,就算孙元朗眼下是他最大的威胁,陆云也没有将其和太平道视为生死仇敌,而是将其当成可以相互利用的对象。这才是陆云一直对圣女手下留情的真正原因。 毕竟,陆云要面对的敌人实在太多,太平道恰好和他没有解不开的冤仇,所面对的敌人又高度重合,陆云实在不愿意为了并不危及自己安全的原因,杀掉苏盈袖,成了太平道的生死仇敌…… 苏盈袖其实也是在赌博,她直觉陆云不会伤害自己,才对他摆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但苏盈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所以直到陆云那一掌打在水中,她都紧张的快要窒息了…… 幸好,她的直觉是对的,陆云终究没有对她动手。这让苏盈袖在庆幸之余,心头又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甜之意。 “相公,人家真的对你动心了呢……”苏盈袖甜腻腻的说一声,热烈的眼神能把人给活活融化了。 “少来。”虽然陆云根本不解风情,更不信这妖女会动情,却也没有像原先那样横眉冷对。 显然,方才陆云做出的决定,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的拉近了不少。 “就算要去求援,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回去。”陆云看着水面,眉头紧皱道。 “那是当然,”苏盈袖心情大好,笑着点头道:“我们得先把现场收拾好,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来。” “嗯。”陆云点点头,看看寇仙之的遗骸,轻声道:“我们先转移一下寇真人的遗体。”求援之前,最重要的就是,保证寇仙之和宝库的事情不被那些目光如炬的大宗师察觉。 苏盈袖微微颔首,和陆云去到宝库,选取了一口铜箱,费了不少力气带回寇仙之身边,用来收殓他的遗骸。 苏盈袖立在一旁,看着陆云将寇仙之的尸骨,小心翼翼的收殓到铜箱。她轻启朱唇,哼起了一曲悲凉的挽歌。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远行兮向天涯。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如泣如诉的歌声中,一副胡虏乱华,汉家儿郎远走天涯的悲凉画卷,便活生生展现在陆云的面前。 陆云神情肃穆的收殓完了寇仙之的遗骸,刚要盖上箱盖,苏盈袖却忽然轻声道:“等一下。” 陆云停下动作,看向苏盈袖,只见她将那九节杖,双手捧到铜箱前。圣女深深看一眼那代表着太平道至高权威的节杖,然后便毅然决然的将其放置于铜箱之中。 “不觉得可惜吗?”陆云轻声说道。他知道如果拥有此物,圣女甚至可以与孙元朗分庭抗礼。 “不可惜,以我的实力,根本保不住这圣物。”苏盈袖却看得很开,淡淡道:“再说这东西这么大个儿,回头根本没法不被人看到,岂不是自取祸端。” “嗯。”陆云点点头,他对苏盈袖这端正的态度感到满意。 放好那九节杖,苏盈袖亲手盖上了铜箱的扣板,一代枭雄寇仙之在死后十年,终于有一处容身之所,得以长眠九泉了。 ? ‘塞上黄蒿兮枝枯叶乾,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 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单。 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苏盈袖悲凉愤懑的歌声中,陆云扛着那铜棺沉入水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将寇仙之的棺材送回了地宫。 小心的将铜棺搁在地上,陆云喘着粗气,对棺材里的寇仙之道:“寇真人,你当初在地下坐化,显然是不想死在高祖的地盘上。但事由从权,还请忍耐几年,等我打开宝库之日,便是为你老风光大葬之时。” 其实陆云原本不用对寇仙之如此上心,但也不知是那句‘苦我怨气兮浩於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的影响,让他生出感同身受之心,还是出于对一代传奇的尊崇,总之他竭尽所能的厚葬了寇仙之……。 待陆云返回时,便见苏盈袖已经将地面收拾的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原先的痕迹来。为了不让那些大宗师看出端倪,她还细心的将火堆也熄灭,所有的灰烬都扫入河中,让激流充个一干二净。 眼下,便只剩下通往宝库的洞口了。那洞口开在水下,堵起来颇为不便,但好处也不少,至少发现的可能就小了很多。 “这要用什么堵呢?”苏盈袖有些发愁的看着陆云。 陆云却笑笑,俯身在水下摸索片刻,便一手抓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展示给苏盈袖看。 “哈哈,这是师祖当初挖洞时留下的!”苏盈袖见状眼前一亮,笑着跳下水中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咱们赶紧动手吧。”陆云看一眼苏盈袖那令人惊心动魄的魔鬼身材,感觉鼻端一热,赶紧转过头去,将手中的两块石头投入了洞中。 苏盈袖得意的一笑,故意挺了挺胸膛,这才潜下水去,摸起两块石头,学着陆云的样子,投入那洞口之中。 有道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两人动作飞快,半天时间,便将那洞口堵了起来。 陆云使劲将最后一块石头塞入洞口的缝隙,整个洞口便被堵得结实无比,他用力拍打几下,依然纹丝不动。 “差不多了。”陆云满意的点点头。 “再来一点。”苏盈袖狡猾的一笑,双手从岸边捧起粘稠的淤泥,均匀的抹在那些石头上,这下彻底看不出那洞口来了。 “其实不用太担心。”陆云轻声道:“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那唯一的洞口所吸引,会自动忽略周围的情形的。” “小心没大错嘛。”苏盈袖却娇笑道:“宝库是属于人家和相公两个人的,可不能让别人惦记上……”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处理完了那个通向宝库的洞口,6云又一鼓作气,沿着寇仙之开凿的另一条通道,前进了将近二里距离,这才来到寇仙之最后开凿的地方。6云本想也凿几下试试,但无奈憋气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而且返回时,因为是逆着激流而上,对气息的消耗会加倍。 为了稳妥起见,他只向激流拍打下的岩石挥出一掌,便借着反弹的力道,迎着激流返身向回游去。 回去的路途果然倍加艰辛,在这种细长的同道中,水流更是湍急数倍,时时刻刻都像有无数全奔驰的骏马,迎面向他撞来一般。6云不得不消耗大量真气来抵消水流的冲击,同时还必须保持度,否则体内的空气就要不够用了。等他看到出口时,整个人已经快要窒息了,几乎是凭着本能才挣扎着浮上水面。 地下河边焦急等待的苏盈袖赶忙将他拉上岸,看着胸部剧烈起伏,拉风箱般喘息的6云。圣女不禁咋舌道:“下去一趟这么辛苦。” 好一会,6云的气息渐渐平复,他这才苦笑道:“通道本身没什么,就是实在太长,一来一回就已经到了极限,更别想继续开路了。” “看来凭咱俩,是真的没辙了。”苏盈袖轻叹一声道。 “是啊。”6云强撑着坐起来,一边调整气息,一边皱眉道:“必须要打通全身经脉,气息绵绵无尽的大宗师,才有可能继续开凿下去。”这时,他的身体感到稍稍好过,便苦笑一下道:“唯一的好消息是,那些山石被急流反复冲刷,倒不是太难击碎。” “喘不过气来都白搭。”苏盈袖伤脑筋的摇了摇头道:“咱们只能向我师父他们求援了。” 6云能隐约感觉到,苏盈袖似乎很不想再面对孙元朗,这跟之前她看到寇仙之遗书前,将自己师父视为神圣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你准备一下,咱们尽快回去求援。”6云也不刺激她,轻声说道。 “好。”苏盈袖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这条通道该如何向那些人解释?” “这不正是你最擅长的么?”6云却毫不关心的垂下眼睑,专心恢复自己的状态。 “那人家就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了。”苏盈袖笑嘻嘻道。 “随便你。”6云翻下白眼,不再理会圣女…… 片刻后,两人沿着来路返回,虽然一路上也很艰难,但比起刚才6云那趟已经好太多。6云不慌不忙的逆流而上,顺道还拉了苏盈袖一把,也没有到再做人工呼吸的地步,两人便有惊无险的上了岸。 “相公是不是感到有些惋惜啊?”苏盈袖运功烘干了全身,找到自己早先除下的衣裙,一边穿上一边对6云笑道:“人家此番可做好了又被相公轻薄的准备哩。” “我又不杀你,你何苦要跟我来这套?”6云有些无奈。 “人家明明是真心的,倒是你一直在装傻卖呆。”苏盈袖幽幽一叹,似乎颇受打击,不再用言语挑逗他。 6云只见苏盈袖从衣裙袖中掏出一方面巾,缓缓蒙住了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也蒙住了她脸上生动的表情。 一戴上面纱,那个冰冷镇定、目空一切的太平道圣女,便又重新出现在6云面前。 “6公子,咱们上去以后,还是没办法离开那间总控房。” 听苏盈袖管自己叫‘6公子’,6云没来由一阵怅然若失,不禁暗骂自己真够贱格的。 “咱们先上去再说,”6云定定神,轻声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情况应该会有变化。” “嗯。”苏盈袖点点头,看一眼头顶被6云凿开的窟窿,便一个旱地拔葱,凭空跃起一丈有奇。但距离那洞口还有好几尺的距离,苏盈袖不慌不忙,从袖中飞出一段白绫。那白绫仿佛灵蛇一般,倏地钻出洞口,牢牢缠住总控房中一个机括,苏盈袖便借着白绫之力,姿态优美的跃上了总控房。 “好身手。”6云赞叹之余,也纵身一跃一丈多高,竟和苏盈袖不分上下……尽管6云武功远高于苏盈袖,但就身法而言,两人不分伯仲,而且苏盈袖仗着身子轻盈,似乎还能更胜6云一筹。 不过6云跃上总控室还是轻而易举的,只见他一跃而起后,身子稍稍下落。脚尖在一座水车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再次腾飞而起,转眼就出现在总控房中。 站稳后,6云刚要说话,却见苏盈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6云赶忙闭嘴,便听到远处石门外,有人拍打呼喊的声音。 6云凝神细听,待听清那喊声后,他不禁欣喜若狂道:“是我师父!”说着他的笑容却倏然凝固,因为他还听到有其他几个说话声。显然,孙元朗已经不在门外……这下,谁来保护苏盈袖啊? “6公子是在为盈袖担心么?”苏盈袖美目光芒一闪,神情复杂的微笑道:“只管放心,我师父绝对不会有事的。他老人家无事,盈袖自然也平安无事。” “但愿如此。”6云轻轻应一声,便走到那扇石门旁,对外头大声喊道:“师父,徒儿在里面!” “太好了!我就说你不会有事的!”6仙已经喊哑了嗓子,听到6云的动静,他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大声对一旁的几人道:“诸位,我徒儿果然还活着!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打开这石门,我6仙便欠你们一人一个人情!” “看来,6兄很重视这个徒弟啊。好,这个忙我帮了!”崔定之的声音响起来。 “也算我一份,能让6副宗主欠人情的机会,可太难得了。”裴御仇的声音,也从石门外传来。 紧接着,还有另外的几个声音响起,全都表示愿意帮忙。显然,这些声音的主人,便是另外几位大宗师。 这几位大人物刚要动手尝试打破石门,6云深深看一眼苏盈袖,突然又大声问道:“师父,孙元朗在外头吗?!” “这小子……”外头的6仙闻言不禁眉头直皱,但还是回答他道:“那妖道见为师帮手众多,自然不肯露面,八成在附近什么地方猫着呢。”顿一下,他又反问道:“对了,那妖女如何?” “……”6云看一眼苏盈袖,刚要作答,后者却抢先对石门外笑道:“劳6副宗主挂念,小女子好得很。” “吓!”6仙被她冷不丁吓了一跳,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呔,我等要轰开这道石门了,你们两个站远点,当心被殃及!”这时,裴御仇的声音陡然爆响。 6云和苏盈袖顾不上多想,赶紧飞退后。两人刚退出去几丈近远,外头便爆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巨响声中,那坚固无比、一尺多厚的石门轰然破碎,剧烈的气流裹挟着碎石,朝6云二人疯狂涌去,震得两人头晕目眩,苏盈袖更是直接就栽倒在地,幸亏6云一把扶住,然后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圣女这才没受伤…… 6云自己也被气流冲得鼻青脸肿、东倒西歪。大宗师的合力一击,真有天地之威! ------------ 第二百四十八章 希望 等陆云在圣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场中也已经尘埃落定了。两人只见那一尺厚的艰苦石门上,出现了一个水桶大小的破洞。 “差不多可以出来了吧?”几位大宗师对他们联手造成的效果,感到颇为满意。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出来啊?”陆仙在外头焦急的催促道。 “呃,”陆云掸一掸身上的灰尘,揉揉鼻子道:“还是请诸位进来吧。” “你小子,什么意思?!”许是被困的时间久了,几位大宗师明显火气见长,闻言登时大为不悦。 “因为我们找到了水、食物,还有逃生出去的希望……”苏盈袖替陆云答道。 “什么?!”一众大宗师闻言,登时态度大变。 陆云两个只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便穿过那破洞,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人身材高挑,线条完美,全身上下透出成熟冷艳的气质。圣女和她站在一起,简直成了青涩的小丫头。 她自然是此刻地穴中,唯一的女性大宗师梅钰。 梅钰一过来,卫央自然也如影随形。二人站在陆云两个面前,前者紧盯着苏盈袖,沉声问道:“快说,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求人帮忙的态度。”苏盈袖却还摆起谱来,一脸无所谓的微笑看着陆云。 “你!”梅钰登时拉下脸来,梅阀从来没打过玉玺的主意,她自然也和圣女没有任何交情,哪能受得了这小辈如此无礼。 “梅妹息怒,先问清楚再说不迟。”一旁的卫央赶紧安抚住梅钰,转而和颜悦色的望向苏盈袖道:“这位……圣女,大家被困在这地洞中已经好些日子,难免都火气不小,你还是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卖关子了。” “这还差不多。”苏盈袖微笑点点头,旋即问道:“我师父呢?” “呃……”卫央登时语塞,感情这妖女什么都没听进去。 “放心,你师父那祸害怎么会有事呢?”这时,陆仙也从破洞中钻进来。那洞口看起来容一人爬过都很困难。但几位大宗师就像有大门可以穿过一样,动作从容潇洒,丝毫不见窘迫,便出现在石门内。 “那日,他和我激战数百回合,双方越战越远,结果不慎触动机关,双双落入一处陷阱。”陆仙丝毫不以为耻,反而颇以为荣道:“眼看再打下去,双方都没有好果子吃,我二人便暂时言和,合力从陷阱中脱身而出。” “那我师父现在何处?”苏盈袖追问道。 “一离开陷阱,几位大宗师便不期而至。孙教主和我等又激战一番,寡不敌众,只能且战且退。”陆仙说到这,语气变得有些不自在,似乎觉得自个不该以众凌寡。但当时的场面根本由不得他,那些大宗师一拥而上,就要拿下孙元朗。他总不能帮着孙元朗,对付这些人吧? “结果这些天,我们和孙教主在这地宫之中,玩起了猫捉耗子的游戏。”谢鼎恨恨的接过话头对苏盈袖道:“没想到,你师傅逃命的本事还真是超凡入圣,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把他给逮住!” “眼见着怎么也抓不住孙元朗,陆仙好说歹说,让我们先帮着把他徒弟救出来。结果过来之后,怎么吆喝里头都没动静,要不是陆仙坚持,我们早就继续去寻找孙元朗了。”梅钰有些不耐烦的把后续一介绍,然后便冷冷看着苏盈袖道:“你最好没有骗人,不然我等说不得拿你做人质,逼迫孙元朗现身!” 在这绝境之中,一切都是赤裸裸,不加任何修饰的。 苏盈袖却根本不在乎几位大宗师的恫吓,反而看了陆云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立在那里,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圣女心中不禁一甜,神情大定道:“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瞒诸位大宗师,只要你们保证不再攻击我师徒,我就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们!” “……”几位大宗师闻言面色不愠,不约而同都望向陆云。 “她知道的,你应该也知道吧?”几位大宗师沉声逼问陆云道。 “晚辈确实知道,但此事必须大家同心协力,若是诸位还惦记着对付孙教主,咱们是决计出不去的。”陆云一脸诚恳,语气谦卑,但说出的话却没有顺着几位大宗师的心意。 “还轮不到你替我们拿主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便可!”裴御仇冷哼一声,粗暴的命令陆云道。 “……”陆云面无表情看一眼裴御仇,而后望向了自己的师父。 “诸位,小徒年纪虽轻,考虑事情却周全的很。”陆仙看一眼陆云,淡淡对众人道:“他既然这样说,自然就有他的道理。眼下这危难之际,也没必要摆那个尊长架子,逃出生天才最重要。” 裴御仇冷哼一声,陆仙这话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耳光,但他还没开口,卫央、崔定之等人便纷纷道:“那是当然,眼下离开这鬼地方才是最重要的,孙教主的事情可以往后放。” 就连梅钰、谢鼎也表示赞同,至于两个老太监,则默不作声立在一旁,但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怕死,这是亘古颠破不灭的真理。这些大宗师虽然大都不理俗务,却被阀中高高供养,享尽尊荣。然而这些日子,他们被困在这地穴之中,想尽办法也无法脱身,面临干渴饥饿,才发现自己距离勘破生死荣华还差得很远,心中对生存下去的渴望、对回到熟悉的生活的期盼,也日复一日变得无比浓烈起来…… “往后放就往后放。”见众人都不想再纠缠孙元朗之事,裴阀叔侄也没法再坚持了,裴御仇冷冷瞥一眼陆云道:“要是她敢欺骗我们,小子,你得给她一起陪葬!” “我徒弟轮不着你来恐吓!”陆仙闻言眉头一竖,对裴御仇大为不满。 裴御仇冷哼一声,但也没有再吭声。他虽然自大,心里却真有些畏惧陆仙,毕竟不是谁都能跟孙元朗大战八百回合,不分胜负。恐怕就连夏侯不败、夏侯不灭都没那个本事,就更别说他了…… “诸位跟我来。”苏盈袖知道,这些人至少当众说过话的话,那是一定会算数的。见他们都答应不再对付自己师徒,便放下心来,带着众人进了主控房。 众位大宗师跟着苏盈袖一进门,就看到主控房的地面上,被破开一个一尺多宽的洞口。 “下面是一条地下河。”苏盈袖立在洞边,淡淡说道。 “哦?!”几位大宗师一听地下有河,全都眼前一亮。他们虽然已经可以辟谷,但还是不能长时间不喝水。这些天滴水未进,一个个早就缺水严重,否则也不至于火气都这么大。 卫央俯身从洞口往下一看,登时欣喜道:“下头果然有水哩!”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出口 “不错,下头是一条地下河。”以大宗师的听力,地下的情形自然了若指掌。但哪怕已经干渴难耐,却没人肯先下去一探。 “你们不下我下。”陆仙有些不爽的哼一声,对这些大宗师的小心过头,他也是无语了。“就不信我徒弟能害我不成!” 说完,陆仙纵深跃下了洞口,不一会儿,下头便传来他的喊声道:“下来吧,什么问题都没有。” 这时,梅钰卫央等人才迫不及待的跟着跳下去。但裴阀叔侄却担心会被孙元朗瓮中捉鳖,坚持要留在洞口把守。 陆云和苏盈袖也下来了,两人静静立在水车旁,看着那些大宗师们如普通人一般,在河边痛快的饮水洗脸。那梅钰更是悄悄到上游去,反正有卫央替她站岗,也没人知道她要干些什么。 “原来大宗师也还是人啊。”陆云看着眼前的一幕,颇为感触道:“可能只有成就先天,才能不受这些凡夫俗子之苦。” “我想就算成就了先天,也免不了有贪嗔痴吧?”苏盈袖轻声说道:“如果真的超脱了,那也就不算人了。” “完全超脱不好吗?”陆云却持不同看法道:“无悲无喜才是大自在。” “如果连悲喜都没有了,我宁肯永不入先天。”苏盈袖闻言缓缓摇头,说着咯咯一笑,自嘲道:“说的好像我们有希望入先天一般。” “是啊,几百年来,从没有人能抵达餐风饮露的先天之境。”陆云不无感慨,但和苏盈袖那种丝毫不抱希望的感慨不同,他更多的是心向往之。 两人陷入了沉默,少顷,苏盈袖突然轻声道:“多谢。” “……”陆云一愣,旋即明白这是苏盈袖在感谢自己刚才的维护。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那么做。但表面上,陆云还是一脸淡然道:“不必客气,我是为了自救而已。” “……”苏盈袖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可以帮他解决皇极洞玄功的隐患。她不由撇撇嘴,不太满意道:“你这样很难讨女孩子喜欢的。” “那再好不过。”陆云轻声说一句,看到陆仙在招呼自己,便从苏盈袖的身边走来了。 看着陆云的背影,苏盈袖的目光有些异样…… 。 这时,那些大宗师已经发现水中有鱼。崔定之随手一掌拍出去,便将几十条白玉银鱼震上水面。然后一收手,那些银鱼便乖乖向他飞了过来。 谁知鱼到面前,崔定之却又一摆手,那些鱼便又飞向谢鼎。“老谢,帮忙烤下鱼呗。” “你混蛋,也真能想得出来。”谢鼎笑骂一声,却还是依言摊开手掌。略一运功,他的手掌便成了一截红炭一般,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非但显眼,还有很高的温度。那些小鱼在他手上渐渐被烤熟、鱼皮微微焦黄,登时香气四溢! 陆云走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瞳孔一缩,这便是谢波苦求不得的义德火行功!也不知自己帮谢波悟出来的版本,到底能不能练到这种程度。 当然,这门功法在谢鼎这位大宗师手中,已经到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地步。谢波就算练会了义德火行功,不到天阶境界,休想达到掌上烤鱼,这种无聊且玄妙的境地。 “来来,都尝尝,天阶大宗师用心火烤的鱼,可比龙肝凤髓还要稀罕。”崔定之笑着将烤鱼分发给众人,害的还在烤鱼的谢鼎大叫道:“亏了亏了,老夫烤一阵子,自己却吃不了几条。入不敷出,入不敷出啊!”自然,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一片轻松的气氛中,陆云走到一众大宗师身边。这次,众位大宗师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多了,还有人破天荒的朝他点头致意。这在目无余子的大宗师来说,已是极为罕见的善意举动了。 显然,大宗师们的火气消退,心情变得好多了。 其实,水和食物对大宗师们身体上的补充还在其次,关键是在精神上给了他们极大的安慰。因为,这里头蕴含着叫‘希望’的东西。 “吃的喝的都有了,”陆仙欣慰的看着陆云,虽然自己欠了这些大宗师一个人情,但他们同样欠了自己徒弟一个人情。里外里,算是扯平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咱们如何才能出去了?”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安静,所有大宗师都支棱起耳朵,眼巴巴看着这个少年,指望他能再创造一个奇迹。 “出口就在此处。”陆云指一指身旁奔腾的河水。 “地下河?”众人闻言一愣,还是老太监左延庆先明白过来道:“不错,我们所吃的小鱼,正是洛水的特产,白玉银鱼!所以这条地下河,必定直通洛水。” “是么?!”众大宗师闻言惊喜莫名,谢鼎也顾不上烤鱼了,拎起一条没还没来得及炙烤的小鱼,凑到眼前仔细一看,笑道:“果然是白玉银鱼。” 白玉银鱼是洛水特产的稀有河鲜,大宗师们每年都会享用几次,只是每次都是厨子烹饪好了端上来的,却没几个见过活鱼什么模样。 “你烤的黑乎乎的,害的大家都没看清楚。”崔定之调笑谢鼎一句,旋即激动的看着左延庆道:“这么说,咱们可以从这地下河出去了?!” “咱家不知道,那得问陆小哥儿。”左延庆却望向陆云,等他的解答。 “地下河通往洛水没问题。”陆云便沉声道:“但问题是,并非所有的河道都是这样的明河,还有几段藏在地下的暗河,河道低矮狭窄,咱们没法通过,必须要将其打通才行。” “这样啊。”左延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对陆云道:“小哥不妨领咱家一观再说。” “如此甚好,有劳老公公了。”众大宗师闻言都没异议,左延庆可能功夫已经不如他们,但比起经验见识,他们却拍马也追不上这老太监。 “陆云,你便放心跟老公公走一趟。”陆仙也吩咐陆云一声。 “是。”陆云点头领命。 “陆家小子,要真能找到出口。咱们几个老家伙,保你日后在京里横着走。”崔定之对陆云笑道。 “不错。”谢鼎也笑道:“谢波那点破事儿,你不用再担心了,回头我让他向你登门道歉。” “走吧,小哥儿。”左延庆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完,便伸手示意陆云先下水。 陆云点点头,辞别了师父,便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左延庆朝众人点点头,便也跟着下了水。 在陆云的带领下,左延庆从那水底漩涡钻入。眼下没有苏盈袖的拖累,甚至陆云都成了累赘,结果只用盏茶功夫后,两人便从漩涡的另一头挣脱出来,出现在之前发现寇仙之的那段河道。 “还真是不可思议呢。”左延庆摸一把脸上的水,待他跃上岸时,衣服头发都已经干了。“这下咱家的信心大了不少。” 陆云也爬上岸,闻言不由苦笑道:“老公公别高兴的太早。”说着他带着左延庆快速穿过这段河道,来到了下一段暗河的入口处。 ------------ 第二百五十章 露馅? 站在那白沫翻转的水潭旁,左延庆眯着细长的双目,冷冷打量着周遭的情形。 陆云站在左延庆身旁稍靠后一些,那寇仙之羽化成仙之处,就在两人左近十几步的距离。见他审视的目光不断在那里掠过,陆云心中难免暗暗捏一把汗,唯恐会被这特务老太监看出什么端倪来。 为了分散左延庆的注意力,陆云指着水潭,对左延庆道:“老公公,洞口就在下面,大概二里长,再往里就前进不得,需要想办法打通了。” “你可以在水下坚持这么久?”左延庆果然被陆云的话所吸引,转过头去,用那令人胆寒的审视目光看着他道。 “晚辈跟家师学艺半载,内息进步飞快。”陆云心中咯噔一声,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赶忙解释道:“不过晚辈下去时,其实也不知道通道会戛然而止,还以为会像之前那样,可以直通下一段明河呢……”说着他一脸后怕道:“晚辈拼命游回来时,已经失去意识,幸亏那太平道圣女下来搭救,这才把我拖上岸去。” “哦,怪不得你会维护她呢。”左延庆微微颔首道:“不过你身为七阀嫡系,还是不要跟太平道扯上太多瓜葛的好。” “老公公教训的是。”陆云心下稍定,赶忙积极表态道:“眼下被困地下,实出无奈。只要逃出生天,晚辈自然和她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那样最好不过。”左延庆似笑非笑的呵呵一声,对陆云道:“咱家自己下去就成。” 陆云刚要应声,却听左延庆冷不丁丢下一句。“你和太后是什么关系?”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却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陆云两耳嗡嗡作响,全身血液仿若凝固了一般,一时间竟方寸大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有残存的理智驱动着他的嘴巴,条件反射的回应了一句道:“老公公何出此言?” 可他十分清楚,自己语气中的丝丝慌乱,绝对瞒不过这太监老特务的耳朵。 幸好,左延庆不等他作答,连头都没回,便闪身跃入水中,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陆云死死盯着水下的左延庆,见他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稍稍恢复了思维。 ‘左延庆为什么会突然迸出这么一句?’陆云站在潭边,他的心思一旦恢复,转瞬间便涌起千万个念头,身体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怎么会发现我和太后的关系?’ ‘他为什么问我和太后的关系,而不是和父皇母后的关系?’ ‘他盯上我多久了?’ ‘他知道我多少事情?’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 ‘他到底要干什么?’ ‘……’ 陆云之前不是没想到自己会露馅,他知道随着一步步向前推进自己的计划,暴露的危险也会越来越大。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自己还没真正开始报复的时候,就已经被缉事府的老怪物察觉到了! 这真是莫大的嘲讽,这真是灭顶之灾啊! 而且对方虽然已经年过六旬,却依然保有大宗师的实力,自己就是想灭口都没有一丝可能。 当彻底看清自己的处境,陆云反而冷静下来,既然没能力主动出手、防患于未然,那就只能静观其变,看看老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细细想来,左延庆轻描淡写的态度大可玩味,是危是机还真不好说……。 待左延庆跃出水面,便看到陆云像没事儿人一样站在岸边。 一看到他上来,陆云忙上前道:“老公公这么快就回来了!” 左延庆见陆云气息稳定,丝毫不乱,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仿佛完全忘记之前丢下的那句话道:“嗯,跟你说的没差,从那洞口进去二里,就到了尽头。”顿一顿,他又仔仔细细环顾下四周,一脸不可思议道:“而且这通道并非纯天然生成,乃是有天阶大宗师以无上神功、刀劈斧凿,硬生生开出的。” “啊?”陆云一脸震惊,失声道:“老公公此言当真,天阶大宗师果有这等神威?” “你难道一点没看出来?”左延庆却哂笑一声。 “晚辈倒也看出一点人为的端倪,但实在不敢相信,人力居然能到这种地步。”陆云忙一脸老实的答道:“所以才回去请诸位大宗师来一探究竟。” “这通道来的稀奇。”左延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何等高人,居然会与我辈一样,被困在这地下深处……” 半天之后,一众大宗师都被请了过来,就连裴邦叔侄也一起过来了,共同参详这条水下通道…… “很显然,那位前辈挖到一半,便力竭而亡了。”寻思片刻,谢鼎最先瓮声瓮气道。 “那尸首呢?”崔定之反问一句。 “年深日久,可能已经被鱼吃掉了吧。”谢鼎有些不着边际的猜测道。 “……”众人闻言一阵无语,就凭那些细小的银鱼,就算能把那大高手的肉吃掉,不至于连骨头也一起吞了吧? “可能是凿到一半又返回墓穴了。”众人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裴御仇有些烦躁道:“管他娘的什么原因了。既然他能凿开通道,那咱们也一样可以干!” “那倒是!”几位大宗师纷纷点头,卫央却有些疑虑道:“就算顺着那洞窟一定能通到洛水,可还需要挖多长的通道,这个诸位有数吗?” “……”众大宗师面面相觑,这谁能知道啊? 有大宗师看向圣女,指望这个诡计多端的妖女能有个章程。可苏盈袖也一样一头雾水,她刚想瞎扯几句,给这些大宗师鼓鼓劲,却听一旁的陆云沉声说道: “我知道,最多再挖一里!” “哦?”众大宗师闻言眼前一亮,齐刷刷看向陆云,却又有些不信道:“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有。”陆云说着,便一脸淡定的向苏盈袖伸出手。 两人这些日子形成的默契,让苏盈袖还没等陆云开口,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那个散发着蒙蒙清光的夜明珠,便被苏盈袖送到了陆云手中。 这一幕着实有些怪异,至少陆云心里就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他有些心虚的看向一众大宗师,见他们都在等着自己的解释,根本没人关心他和苏盈袖的这点屁事儿。 陆云暗暗松了口气,左手举着那夜明珠,右手用发簪在地上简单画了几笔,便将身处位置的地形图,展示在众人眼前。 “我们现在邙山之下,差不多与地面齐平了。”陆云一边画图,一边侃侃而谈道:“在平面上,那墓穴所处的位置,距离洛河不过三里,以勾股定律可以得知,就算河道蜿蜒,最多也就是四里便可以通入洛河。” “嗯。”众大宗师听得一头雾水,哪知道勾股定律是什么鬼东西?但碍于面子,谁也不肯承认自己听不懂,不由一个个点头不已,看起来深以为然的样子。 (.)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十大 “就这样。”6云一番云山雾罩之后,斩钉截铁道:“就算加上迂回曲折,河道最多四里便可入洛水,之前咱们已经过来了一里地,那位前辈高人又替咱们打通了二里地,只要打通这最后一里,咱们就可以入洛水逃出生天了!” “而且,这还是最差的情况!”6云接着又说道。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富有感染力道:“河道通常越到最后便越开阔,我们很可能连半里都不需要!” “嗯……”听闻6云洋溢着无比信心的陈词,一众大宗师感觉心里有底多了。他们互相看看对方,从彼此的表情来看,大伙儿都有几分相信这小子的话,不由相继神情松动道:“这小子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眼下逃生才是天地间头等大事,既然没有更好的道理,自然就按照6云的道理办了。于是大宗师们便开始着手,准备下水去开凿通道的事宜。 当然,裴御仇还是不能免俗的威胁6云一句:“小子,要是你猜错了,保准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有6仙在场,裴御仇的威胁能有多大意义,的确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这时大宗师们开始商量起,该如何施工才能更有效率了。关于这个话题,他们并没有要听6云和苏盈袖意见的意思,两人自然只能乖乖呆在一旁。 “哎,”看着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一众大宗师,苏盈袖笑得眉眼弯弯,小声对6云道:“勾股定理是个什么鬼?” “原来你也有不懂的东西。”6云不由微笑道:“所以你得多读书,回头翻翻《九章算术》,‘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即弦’者也。’ “呃……”苏盈袖还是不懂,忽闪着一对编贝似的睫毛,有些茫然的看着6云。 “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觉得我很厉害就行了。”6云用只有苏盈袖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对她说道。 “嘿……”苏盈袖何其聪明,一下就明白6云分明是在故弄玄虚,让那些好面子的大宗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听不懂,继而只能接受他的结论。苏盈袖也凑在6云耳边,轻声说道:“要是一里还挖不通,你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说,”6云两手一摊,一脸你奈我何道:“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辛苦,总不能前功尽弃吧……” “扑哧……”苏盈袖不禁笑出声来,见笑声引来几位大宗师的目光,她赶忙歉意的捂住嘴,示意自己不会再胡乱出声了。待他们回过头去,苏盈袖才无比佩服的对6云小声道:“胆敢把九位大宗师当成牲口遛的,你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位。” “不,是十位。”6云却淡淡道。 “哦?”苏盈袖一愣道:“你说我师父?” “孙教主不现身,你觉得他们敢放心施为吗?”6云点点头,轻声道。 “那倒是……”苏盈袖认同的点点头,便把头埋到双膝中,不再说话…… 几位大宗师很快便商议停当,却没用立即行动,而是就地盘膝,调息打坐起来。 苏盈袖忍不住看了6云一眼,心说又让这小子猜着了…… 两人也不吭声,默默坐在那里。一时间,山洞中安静极了,只有哗哗的流水声不断冲刷着人们的耳朵。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流逝。顿饭功夫后,白泡泛起的水面上,突然炸开一株水花,一个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士,便踏着水花现身了! “哈哈哈,让诸位道友久候了!”被九大宗师围追堵截了数日,孙元朗看上去依然神完气足,只是身上的道袍破损严重,那拂尘也已经秃了一半,原本那得道高人的风范自然大打折扣。 “师……”苏盈袖看到孙元朗现身,先是激动的叫一声,但紧接着,她的喉咙却仿佛被卡住了一般,看向孙元朗的目光明显一黯。 孙元朗不知道苏盈袖经历了什么,只当她被这帮无耻的大宗师给当做人质了,不由怒火中烧。但他这个老江湖很清楚,越是着紧一个人,就越要表现的毫不在意,否则会给圣女带来更大的危险。 在孙元朗看来,苏盈袖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他只是用余光扫了一下圣女,便把全部的目光放在了那些大宗师身上。 看到孙元朗现身,一众大宗师不着痕迹的呈扇形围了上来,一言不合便可对他展开围攻。 “就知道你肯定跟在后头。”裴御仇看着面对九大宗师却夷然不惧的孙元朗,冷声道:“估计我们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吧?” “呵呵,听到一些。”孙元朗踩在水上,洒然一笑道:“你们商量着要打洞出去。愚公移山虽然笨蛋,却也不能说错。” “你不用废话。”裴邦冷声道:“加入还是不加入吧?不加入的话,咱们就先一起干掉你再说!” “别说大话,这都几天时间了,贫道这不还活的好好的?”孙元朗哈哈一笑道:“本来打算等打完洞再现身,没想到你们一点亏都不肯吃。”顿一顿,他环视众人道:“只要你们答应,事成之后,保我师徒平安离去,贫道就也充当一回苦力。” “可以。”一众大宗师闻言齐齐点头,显然孙元朗这个条件,他们早就预料到了。 “不过玉玺你得留下!”裴御仇却又有些节外生枝道。 “怪不得都说你裴阀是一群没脑子的莽夫呢。”孙元朗讥讽的看一眼裴御仇,笑道:“就算你裴阀拿到玉玺,难道真甘心给夏侯阀?可不给的话,这么多大宗师都看到了,你们敢昧下吗?” “这……”裴御仇被孙元朗讥讽的面红耳赤,嘴上却不肯服输道:“怎么处置玉玺是我们的事,总之你交出来就成!” “那没什么好谈的了。”孙元朗冷笑一声,手按拂尘,一副只管放马过来的架势。 “好了。”左延庆终于看不下去,沉声说道:“玉玺是天子之物,你们这些臣子公然觊觎,只能是自揽其祸。还不如让孙教主带回去,日后再各凭本事争取来的周全。” “老公公所言极是。”崔定之闻言颔,对裴御仇道:“裴兄,老公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咱们就先退一步,什么都不如逃离着鬼地方重要啊。” “哎,好吧。”见众人都是一个态度,裴氏叔侄也只好退了一步。 “好。”见一众大宗师都点头表示同意,孙元朗这才踏着水面行到了岸上。对众人微笑道:“不知诸位准备怎么办?” “孙教主是这样的。”左延庆便沉声介绍道:“孙教主,咱们十人分成两组,一组阻挡水势,另一组则深入洞中打开通道!你意下如何?” “可以。”孙元朗微笑着点点头,摩拳擦掌道:“那咱们就开始吧!” “嗯!”九位大宗师一齐点头。 ------------ 第二百五十二章 行动 话虽如此,可哪五位大宗师在一起,却又成了问题。 这样正常,虽然大家迫不得已要合作一把,但谁也不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尤其是进洞的五人组,面临的危险要比洞外大一些。除了孙元朗和陆仙之外,每个人都希望和自己人一同在外,让其他人进洞。 裴御寇便抢先道:“我和我叔,还有崔谢二位并孙教主在外,劳驾其余五位入内!”在他看来,崔谢二人和他叔侄算是盟友,他们四人势大,自然应该做这个主。 “那不行。”梅钰却断然否决道:“应该你们四位和陆兄进去,我们四个和孙教主在外头!” “这有什么区别吗?”谢鼎皱眉道:“裴兄的安排很合理,你照做就是!” “不,梅妹说得对,你们五位武功高强,能者多劳嘛。”见谢鼎对梅钰不假辞色,卫央马上站在她身边,横眉冷对谢鼎。 “感情你们都瞧不起贫道啊。”孙元朗在一旁,得了便宜还卖乖道。 “……”陆仙和陆云在一旁无语至极,感情不论如何分组,陆仙都得进洞去干苦力。不过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绝不能让孙元朗进洞。在洞里情况复杂,万一他出什么幺蛾子,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必须把他留在洞外。洞外动手脚的机会小很多,四名大宗师看住他,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 所以,孙元朗必须在洞外。自然,陆仙就必须进洞了…… 为了哪一方进洞,两边人争执不休。最后还是左延庆看不下去,沉声道:“咱家和杜公公还是分开吧,他在外头守在,咱家心里也有底。” 众人一听,就明白左延庆什么意思,知道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于是崔定之也表态道:“我进去,老谢在外头。” “我进去,梅妹在外头,我心里安妥的很。”卫央一边说,一边含情脉脉的看着梅钰。 到了这个时候,裴御仇也知道,自己的安排无法实现了。他沉声道:“我进去,我叔留在外头!” 陆云在一旁看得心烦,见状暗道:‘这下终于妥了吧?’ 谁知,那些大宗师竟又为了进洞的先后顺序争执起来了…… 陆云算是开眼了,平时高高在上、自重身份的大宗师们,在生死关头,也跟卖菜的大妈般讨价还价,其实和普通人也没啥两样。 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定下来,入洞五人组中,由陆仙为先锋,崔定之次之,卫央居中,裴御仇在卫央之后,左延庆殿后。这里头互相牵制的门道多了去了,终于能保证谁也不敢乱来。稍一琢磨就能感觉出,这些大宗师的心思何其缜密,又是何其不信任旁人。 也难为他们能安排的这么妥当了…… 。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大宗师们总算达成了一致,孙元朗哈欠连连道:“终于可以开工了吧?” 一众大宗师未免也有些汗颜,但生死攸关,他们不得不锱铢必究。裴邦,谢鼎,梅钰,杜晦四人便一起点头道:“开始吧!” 话音未落,四人便跃入水中,迎着水流方向站定,然后对孙元朗笑道:“教主请入阵。” 孙元朗看一看空着的中央位置,翻了翻白眼道:“就知道会这样。” 他也懒得多费口舌,纵身跃入阵中,在中央阵眼立定,马步扎稳、气沉丹田。 裴邦和杜晦立在孙元朗左右稍后的位置,将手掌贴上孙元朗后背。梅钰和谢鼎立在裴邦和杜晦身后,将手掌贴上两人后背。四人一起运功,将功力缓缓注入孙元朗体内。 孙元朗此时,神情严肃起来,这还是他成为大宗师以后,第一次接受外来的真力注入体内。何况还是来自四名功法不同的大宗师,由不得他不谨慎处之。不过孙元朗的修为何其高深,很快就熟悉了那四股外来的真力,然后以自身雄浑无比的真力统御指挥,化为己用,很快便如臂使指。 “别磨蹭了!”身后的裴邦感觉出有些不是滋味了,姓孙的分明是在借机,研究他们这些人的真力啊! “急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孙元朗却根本不鸟他,自顾自的体会着这种前所未有的境况。 众人催促几句,却也只能由他去了。毕竟换做任何人,异种真气入体,都必须像孙元朗一样好生琢磨一番,否则别说化为己用,不走火入魔就算命大了。 直到孙元朗把四人注入体内的真力彻底吃透,这才双掌缓慢向前推出! 陆云和苏盈袖,乃至其余五位大宗师都目不转瞬。就算是左延庆这样的老怪物,也没见过五位大宗师的合力一击! 但让两个小辈没想到的是,这集合了五位大宗师无边真力的一击,并没有产生任何惊天动地的威势,甚至连水花都没溅起一个! 只见那汹涌的水流被孙元朗双掌缓缓分开,温柔的就像情人的抚摸。 陆云瞪大了眼,运足目力紧盯着孙元朗的双掌,他分明看到那水流根本没有接触到孙元朗的手,就在他掌前半寸处被绵绵的真力拨开了! 随着孙元朗释放的真力缓缓提升,水流和他双掌的距离越来越大,渐渐拉开到一寸、三寸……随着距离的拉大,水流分开的角度也越来越大,一个无水的空间渐渐形成。当水流退到距离一尺时,孙元朗不再提升真力输出。 此时,就像有一个半圆形的罩子罩住了洞口一般,水流乖乖的流向它处,再没有一滴能进入洞内。 “去吧!”左延庆深深看一眼陆仙,沉声提醒一句。陆仙便向陆云点点头,身化流星,投入了洞中,崔定之、卫央、裴御仇相继入内,左延庆有些莫名其妙的暗叹一声,便也最后一个进了洞。 洞口只有尺许宽窄,仅容一人钻入,这也是诸位大宗师不愿入内的原因之一……在里头手脚并用的爬呀爬,实在是有损大宗师形象。 不过大宗师终究是大宗师,只见五人如灵蛇入洞一般,在尚未完全流光水的蜿蜒小洞中飞快钻行,看上去十分诡异惊人,完全不似人形。 转眼间,陆仙便到了尽头,见已无法前行,他双手抵住了洞壁的岩石,身形停了下来。 身后的崔定之等人虽然飞速前行,但一直保持警觉,见陆仙停下来,四人便戛然停了下来,沉声问道:“到头了吗?” “嗯。”陆仙正在为眼前的整块岩石头疼,闻言应了一声。 崔定之便以双手抵住陆仙的双足脚板。他身后的卫央也把手抵住崔定之的脚底,其后的裴御仇、左延庆亦是如此。也跟外头四人一般,将小股真力缓缓注入前方之人足底…… 破防盗完美章节,请用搜索引擎搜索关键词(uu),各种任你观看 ------------ 第二百五十三章 绝处 十位大宗师分成两组,终于开始了陆云和苏盈袖谋划的破洞行动。 这时,陆云二人彻底无所事事了。两人原本还担心,万一大宗师们大发神威,将水流彻底截断,会暴露出那个堵好的洞口。但见孙元朗不肯浪费一丝力气,只把水流控制在无法进入他身后那个洞口而已。 那个通往宝库的洞口反而在湍急的水流中藏得更深了,两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全神贯注的观摩起五位大宗师的合击之术来,自有一番难得的体悟在心中生成。 。 比起外头的五人,洞内五人的合击要困难许多,因为除了在最后的左延庆外,前头每一个人,都要接受外来真气入体,必须先将其梳理一番,然后与自身的真气相结合,注入前一人的体内。 这合击之术其实来源于夏侯阀的龙象合击,但夏侯阀的人武功同宗、真力同源,自然不需要费力去梳理其他人的真气,只管引为己用便可! 但五位大宗师的真气完全不同,难度自然与龙象合击有天壤之别!也就是这些修为深不可测的大宗师可以这样蛮横的使用! 越是在前头的大宗师,遇到困难就越大,因为其要调理更多种类的真气。而且天阶大宗师的真气或是霸道或是韧性十足,想要化解必须付出更多的真气。所以他们只能如孙元朗一般,将其调理驯服,以自己的真气为君,指挥他人的真气运行。 到了陆仙,难度增加了不知多少倍。他非但要驯服四种真气为己所用,还不能像孙元朗那般,只许保持恒定的绵劲即可,因为他要破石开路! 山石的结构变化多样,哪怕是大宗师也不能一直用蛮力硬钢。必须要根据不同的情况,力道随时变化,或是力摧、或是崩碎、或是用绵劲沿缝隙破坏山石结构,所以他不得不不断改变运功的方式。而每次改变都必须同时指挥另外四种真气立即配合改变,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差。 一旦一君四臣五种真气配合有误,马上就会伤害到他的经脉,甚至会毁了他一身修为! 陆仙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实际遇到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要困难十倍百倍,绝对是他平生头一次遭遇! 原本陆仙还盘算着,留几分真力与精神,以备不测。可眼下这种状况,却已经由不得他了。陆仙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勉强保证不出岔子。 当然,成效也十分喜人!只见陆仙那双集合了五位大宗师真力的手掌,破石壁如捏豆腐一般。在他大巧若拙的出手下,那些坚硬的岩石不断化为碎屑,通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向前拓进。 半个时辰后,通道已经向前延伸了数丈。五位大宗师的合击威力,果然有开天辟地之威能! 不过众人的负担也是极大的。后头四位还好些,毕竟只要保持真气按固定路线输出即可,大宗师的真气几乎无穷无尽,坚持下去不成问题。四人担心的是最前头的陆仙! 只见此时,陆仙的全身便被汗水浸透,汗水又化成雾气,将其包裹其中。这是功力运行到极致的表现! 后头四人不禁替他捏一把汗,担心陆仙会不会走火入魔,修为毁于一旦。 殊不知,陆仙现在的状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痛并快乐着! 他此刻遭受的痛苦固然极大,但陆仙却甘之若饴!因为他在操控着完全超出自己实力数倍的真力,那种身体和精神被迫提升到极致,甚至突破极限的状态,是他在成为大宗师后,一直苦求不得的。 哪怕是当年上归隐峰挑战张玄一,他也是败得稀里糊涂,一身的本事没有发挥出七成。哪怕是之前和孙元朗生死相搏,他也只是发挥出了九成的实力,还本能的留一成备用,更别说超越自己的极限了! 而对习武之人来说,超越极限,就意味着突破原本的桎梏,达到前所未有的境界! 陆仙明明已经把全部的精神都用在指挥五种真气破壁上,心头却分明如在小院中格竹一般空明无比。他甚至隐约看到了一层五彩斑斓的薄膜,那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先天之境? 陆仙虽然无暇去仔细体味这千载难逢的机缘,但他心中并无波澜。因为他曾经到过,见过,就一定会在心中留下印记,日后仔细体悟,必有玄妙的进境! 。 两个时辰过去了…… 洞外,因为主要的通道被挡住,仅靠一旁细小的洞口,无法将上游奔涌而来的水流泄出,洞外的水面渐渐升高…… 陆云和苏盈袖已经退到了山壁边缘,两人已经顾不上体悟大宗师的境界,只剩下满心的担忧…… 只见水位已经升到孙元朗等人的脖子。身材相对矮小的梅钰,已经不得不分出真气从脚底输出,才能稳住身形,保持不被淹没。 虽然五位大宗师不断的加力,却依然无法抵消掉水压的不断攀升。陆云眼见着孙元朗的神情,已经越来越凝重。那被气罩顶出的水幕,也在一点点迫近孙元朗的手掌。 孙元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爆喝一声道:“尽管加力吧!” 身后四人闻言神情一震,他们之前一直严格控制真气的输出,尽量使注入孙元朗体内的真气保持平衡。可他现在居然让他们全力施为,难道这家伙就不怕经脉爆裂而亡? “不行,这已经是我们能平衡的极限了,你承受不住的!”梅钰尖声叫道。 “是!”其余三人也神情凝重的点头,谢鼎颤声道:“再加力,我们就控制不住了!” “你会爆体而亡的!”裴邦也厉喝道。 唯有老太监杜晦没有说话,因为他毕竟年老体衰,早已将输出的真气提高到极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那水幕已经几乎贴上了孙元朗的手掌。陆云和苏盈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十分清楚,那水幕一旦贴上孙元朗的手掌,就意味着气罩被破掉,水流顷刻间便会灌满通道。在通道内全力施为的五位大宗师,很可能惨遭不测! “还等什么?”孙元朗咆哮起来:“等死吗?!” “上!”四位大宗师终于不再犹豫,真气汹涌而出,再没有任何平衡可言…… 随着四道真气如狼似虎的疯狂涌入,孙元朗一张脸变得扭曲无比,显然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只见他全身青筋暴起,一双手臂更是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但那水幕终究是停了下来,继而被那无形的气罩渐渐推后,在距离孙元朗手掌一寸处稳定了下来…… 破防盗完美章节,请用搜索引擎搜索关键词(uu),各种任你观看 ------------ 第二百五十四章 逢生 老子曰:上善若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孙元朗首当其冲,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造化之力。那看似柔弱无力的河水,却蕴含着天下最强的力量,当这力量一点点聚集,哪怕是无所不能的大宗师,也莫能与之抗衡。 此时此刻,他心头腾起一丝珍贵的明悟。四道或雄浑、或刚猛、或阴柔、或诡异的真气,毫无节制的疯狂涌入他的经脉,让他痛不欲生,感觉全身经脉就像火烤刀割似的,随时都会爆裂一般。但他心神却保持无比清明,甚至涌起阵阵纯粹的喜悦,正如圣人所云: ‘朝闻道,夕死可矣!’ 此时此刻,孙元朗竟有超脱皮囊之感,他忽然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却又完全不是失去痛觉的状态。相反,此刻他的精神无比敏锐,对全身真气的控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仿佛有千万个自己一同指挥着那千丝万缕的庞杂真力,使其有条不紊的按照自己的心意,以极其玄妙的方式共存运行,完全不会伤害到自身脆弱的经脉! 看到孙元朗输出的真力稳定下来,那无形的气罩终于定住了恐怖的水压。他身后四位大宗师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孙元朗――孙元朗居然能渐渐承受并驯服如此恐怖的异种真气,显然在这次与造化之威的对抗中,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这次,我们是为他做了嫁衣……’四人又羡又妒的看着孙元朗,却也说不得什么。 别忘了,是他们逼孙元朗首当其冲的!这好处也是人家用命拼来的! 四人扪心自问,换了他们在孙元朗的位置上,恐怕也坚持不到升华的一刻,早就爆体而亡了……毕竟孙元朗是道家的巨擘,对天地造化的领悟,岂是他们可比? 。 洞中,陆仙已经辟进了不知多远,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力竭了吗?”身后的崔定之沉声问道。 “不,有巨石挡路。”陆仙皱眉答道。 崔定之忙运起目力一看,便见前方的水道突然变宽到一丈有余,高度却不足半尺,显然如陆仙所言,有一方巨石压在了水道之上。 “下头呢?”崔定之问道。 “一样。”陆仙轻声答道。说完他便不再出声,一边摸索着上下两块巨石的边缘,一边琢磨着脱困之法。 “要快,”最后面的左延庆沉声提醒道:“外头的人坚持不了多久了。” 陆仙出掌试探一下那块巨石,发现其坚固无比,而且还有金铁之声传回。 “坏了,是一块铁石!”听到那回声,裴御仇哀嚎一声:“这他娘的怎么破?!”铁石就是铁矿石,而且听那回声,就知道其纯度极高,几乎就是一块生铁墩子堵在眼前。 “破不开也得破!”陆仙低吼一声,真气注入右拳,一记‘石破天惊’,全力击向那巨大的铁石。 轰的一声,众人只见黑暗的水道中居然火花四溅,顷刻间映出所有人的面容,须臾后又归于黑暗。 借着那片刻的明亮,所有人都看的真真切切,陆仙那开碑裂石如捏朽木的一拳,只将那块光滑的巨石,砸出了浅浅的一个小窝。 “一起来!”裴御仇还不信邪,咆哮招呼一声,五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配合,早已是心意相连。闻言便一起发力,从陆仙的手臂打出了电光火石的一拳! 水道的顶部几乎要塌陷下来,隆隆的巨响是之前的十倍,强大的冲击波甚至沿着水道,传到了洞外孙元朗等人耳中。 “怎么回事儿?”梅钰猝不及防,被震得两耳嗡嗡作响。 “他们可能遇到硬骨头了。”杜晦笑笑,洞里洞外都是苦差事啊。 “不要分神!”孙元朗的额头挂满了汗水,他双臂的经脉已经受损十分严重,不知多久能休养过来。 众人也都看出孙元朗快支撑不住了,可他们就算想替他也没法换人,只能满心担忧的祈求着,洞里的五人赶紧突破。 。 洞外的大宗师尚且被震得两耳作响,洞内的五人就更别提了。若非他们早有准备,运真气护住耳膜,此刻肯定已被震聋震晕。饶是如此,五人也被那强大的冲击波,摧残的气血翻腾,一阵阵想要吐血。 五人连忙运功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待碎石粉尘落定,才定睛望向那巨石,只见方才以五人之力轰击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面盆大的浅坑…… “咳咳,没用的……”卫央有些气馁道:“我们就是耗尽真力,也打不碎这石头的。” “能不能打碎不提,”崔定之苦笑道:“咱们再来一次,这通道可能就要塌方了。”说着嘿嘿一笑道:“那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惜生不能与梅妹共枕,死亦不可与梅妹同穴……”卫央却难过极了。 “你他娘的都五十了,还这么弱智。”裴御仇被恶心坏了。 “行了,别说丧气话了。”见几位大宗师都有些灰心,左延庆赶忙沉声喝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有办法的!”说着他问陆仙道:“陆副宗主,你若暂时没有对策,不如我们先出去,再作计较。” “我有个想法。”陆仙却悠悠说道。 “什么想法?!”众人闻声,齐刷刷看向他。 “我陆阀的天地正法,在化圆成方之上有画方成圆,在画方成圆之上,还有一个境界乃是‘方圆相济。’。”陆仙便缓缓道:“所谓‘方圆相济’,便是方外有圆,圆中有方,若能达到这个境界,便可使出天地正法的最强杀招――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四位大宗师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那可是传说中的先天招式啊!” “陆兄别说笑了。”裴御仇失笑道:“先天啊,虚无缥缈、无人可达的境界,就是张玄一也到不了!” “我当然到不了先天之境。”陆仙却愈加坚定道:“但我们需要的,只是先天一招而已。集合咱们所有人的力量,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嗯……”崔定之和卫央被说动了心。 “你就算要试,最少也得感受到先天之境,才有那么一丝可能。”左延庆却冷静道:“莫非,你已经感受到了?” “就在刚才,白驹过隙的一瞬。”陆仙轻声说道。 “什么?!”这下四位大宗师都失声大叫起来:“真的假的?!” “嗯。”陆仙点点头,沉声道:“我想,如果我们所有人集合全力,那一瞬间很可能再度出现,便是我们用出这先天一击的唯一时机!” 破防盗完美章节,请用搜索引擎搜索关键词(uu),各种任你观看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决心 “这……”众大宗师似懂非懂的面面相觑,他们甚至无法相信,先天之境的真实存在。因为之前,从来就没人感受到那个境界! 他们不知道的是,张玄一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看到了这个境界,并告诉了陆仙。这也是陆仙从太室山下来后,为何会闭关苦修十余年的真正原因! 今日陆仙果然就见到了张玄一所说的‘玄牝之门’,他这才知道张玄一没有骗自己…… 但另外四位大宗师,完全无法感受到那玄之又玄的境界,也就是陆仙从不撒谎,不然他们早就开骂了。 “怎么办?”面对他们不了解的情形,几位大宗师有些没主意了。 “今日非生即死,还有什么好选择的?”还是老太监左延庆一锤定音。 “那就干!”三位大宗师终于不再迟疑。 四人便将真力提高到极限,滚滚注入陆仙体内,陆仙双目紧闭,一面驯服这四头在经脉中肆虐的猛虎,一面搜索着记忆深处,方圆相济和天人合一的印记。 良久,他终于缓缓睁开两眼,左手化圆成方,右手画方成圆!众人一面输出功力,一面瞪大眼睛,看着陆仙以左手为笔,画出一个个圆圈,同时右手画出一个个正方形。陆仙两手的速度并不快,但众人却有大巧若拙、直指本源之感。 渐渐地,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一众大宗师明明看到陆仙两手毫无变化,依然以原先的路线运行着,他左手的圆形却变成了正方形,右手的正方形,却变成了圆形! ‘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他居然可以一心两用!’四位大宗师不敢打扰陆仙,心中却暗自震惊道:‘碰上他,岂不是相当于和两个大宗师在战斗?怪不得陆仙可以和孙元朗战个不相上下,确实是我们比不上的!’ 不过他们也知道,陆仙十几年前就已是几乎无敌的存在,如今强到这种程度,也实属正常…… ‘他若能过去这关,恐怕又要突飞猛进。届时别说孙元朗,就是张玄一他都可以一战了吧?’左延庆目光闪烁的看着陆仙,心中暗暗盘算起来:‘看来对陆阀要重新定位了……’ 众人看向陆仙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终于升腾起一丝希望…… 陆仙同时用出化圆成方和画方成圆,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愈加凝重起来,因为最关键的一步在后头! 只见他双手缓缓靠近,那已经有如实质的方和圆便也渐渐贴近。他的双手刚一并拢,两股原本互不干涉的气场便交融在一起,那原本的圆和方,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耀目的白光。 关键时刻到了,陆仙屏除一切杂念,灵台空明无比,心眼圆睁望天,试图再次窥到之前那五彩斑斓的先天之门! 众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瞬的看着那团白光中,幻化出无数个方和圆。那些方圆相互交缠,似有融合的迹象…… ‘成了……’众人惊喜的呼声还未出口,便听砰地一声闷响,白光突然消散,那些方和圆也消失不见…… 再看陆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显然受到极大的反噬。 一众大宗师经验何其丰富,见状赶忙收功,陆仙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这才控制住乱窜的气血。 “我还是小看了天人之界。”陆仙胡乱擦擦嘴角的鲜血,无力的苦笑道:“就算集合我们五人之力,那种境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众大宗师神情沉郁的看着陆仙,崔定之叹气道:“先天之路,难于上青天,集合我们五人之力,也使不出一招半式来……” “那就集合十人之力!”左延庆面露狠厉之色道:“十位大宗师合力一击,就不信还不能变偶然为必然!” 众人闻言不由热血澎湃,十位大宗师合力一击,既是空前、亦是绝后,就算依然无法突破,就算死在这地中,也是死而无憾了! “但是,”卫央心思细腻、又有些悲观,忍不住泼了盆冷水道:“十位大宗师的真力,只怕张玄一也承受不起吧?” “……”众人不由神情凝重下来。 “还有,没有他们五人挡住水流,河水必定疯狂灌入。”卫央苦笑道:“以我们眼下的状态,怕是都无力返回了。” “……”众人的神情愈发凝重,卫央说的这两个问题,确实是客观存在的。大宗师虽然号称真力无穷无尽,但那是在与人争斗之时。现在他们是在以血肉之躯,与造化之能相抗,能坚持半天时间,已经濒临极限了。 有道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他们现在虽然还不算强弩之末,但若再像刚才那样,全力施为一次,怕是连强弩之末也不如了…… “干不干,你来决定。”左延庆看向陆仙,众人的目光也投向他。 “我的经脉,可以承受十息时间。”陆仙沉声道:“我想这次半途而废的话,我等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是……”左延庆点点头,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这次他们全力以赴,锐气正盛,都无法打开通道的话,以后也休想击碎那拦路的巨大铁石了。 而且,对这些追寻天道的大宗师来说,心境是无比重要的。这次全力施为,却半途而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此生再无寸进的可能。 “老陆都不怕爆体而亡,我裴家子弟岂会退缩?!”裴御仇狞笑一声,活动下脖颈道:“我干!” “我也干。”崔定之微微一笑道:“此番我也有所体悟,若是半途而废,还不如壮烈而死。” “那我也干。”卫央连忙跟一句,又为之前自己动摇军心解释道:“我倒不是爱惜自己的性命。” “知道,你不就是还没一亲梅钰的芳泽吗?”裴御仇怪笑起来,臊得卫央老脸通红,若非自己在他身前,怕是要杀人灭口了。 “既然你们都不怕死,咱家黄土都埋到脖子,还有什么好怕的?”左延庆桀桀一笑,便转头向着来路方向,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啸声。 那似乎毫无意义的阵阵啸声,顺着蜿蜒的河道,传到了在洞口苦苦支撑的众人耳中。裴邦闻声皱眉道:“这是什么鬼动静?” “那得问杜公公。”谢鼎却知道一些秘密。 杜晦侧耳倾听,待那啸声停止,他才缓缓道:“里头的人问咱们,是拼死一搏,还是退回来等死。” “娘的,当然是拼死一搏了!”裴阀之人从来百辟不易、有进无退,裴邦马上给出答案。 “这样钝刀子割肉生不如死,还不如来个痛快的。”谢鼎苦笑一声。别看他们在外头好似安全一些,但分分秒秒都在对抗着越来越恐怖的水压,他们的精神和身体,早已到了濒临崩溃的境地。 ------------ 第二百五十六章 方圆相济 “我们梅阀的女人,从来不会输给男人。”梅钰修眉一挑,英气勃勃道。 四人达成一致,将目光投向孙元朗。“孙教主,意下如何?” “你们都不怕,贫道会怕死不成?”孙元朗洒然一笑,问杜晦道:“死太监,说怎么办吧?” 杜晦便将洞内五人的计划,简明扼要的告诉四人。 听说里头的人准备以十位大宗师合击之力,帮6仙施展先天招数,孙元朗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傻人有傻福,6仙那小子在前头当苦力,看来受益匪浅!” “这话也是说你自己吧……”裴邦神情复杂的看一眼孙元朗,旋即大笑道:“此等盛事,当然不能缺席!” “对,死而无憾!”梅钰和谢鼎异口同声道。 这一刻,再没有权谋算计,再没有世故人情,只剩下一颗纯粹的武者之心。那是有进无退,人定胜天的坚定信念! “那就行动吧!”孙元朗爆喝一声道:“我等全力一击,将水流逼退,然后乘势入洞!” “好!”四人齐声响应,立即将功力输出到极限! 待真力攀升到,孙元朗第一次改变了招式。此刻他已顾不得双臂的伤势,两手化为虚影,连串打出成百上千个道诀, “万法合一,逆转乾坤!”孙元朗暴喝声中,将那无数道诀打入,已经被压迫到他面前的无形气罩中。 那气罩登时紫光大盛,流光幻影间,仿佛有无数玄奥的图纹在其中流动。刹那间,气罩变的强大无比,轻而易举的抵住了水势,转眼便将汹涌的水流倒推出去! 旁观的6云和苏盈袖目眩神迷,他们此生都无法忘记这令河水倒流的惊天一幕! “趁现在!”孙元朗厉喝一声,四名大宗师便化作流光,相继投入洞中。 孙元朗看了苏盈袖一眼,也紧跟着入洞而去。 而此时,那气罩依然没有消散,将水流稳稳的顶住,只是无法再倒流…… “我们也去!”6云只觉热血沸腾,不假思索的对苏盈袖沉声喝道。 “自然是夫唱妇随。”苏盈袖甜甜一笑,却抢在6云的前面,先行投身入洞。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洞口,6云无奈的摇摇头,苏盈袖显然很清楚,落在最后最危险,很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她抢在6云之前,排在孙元朗之后,前后都会有人照应,安全系数是所有人中最高的。 6云不禁腹诽:‘此女满嘴甜言蜜语,行为却理性无比,也不知会不会人格分裂。’ 收起这片刻的杂念,6云也纵身而起,赶在大水袭来之前,也快的投身入洞…… 出信号后,左延庆五人便一面抓紧调息,一面凝神倾听身后的动静。 数十息后,卫央突然低喝一声:“有水声!”卫阀的绝学名为天水诀,卫央对水的感知,甚至远强于会葵水智德功的谢鼎。是以众人对他的话都深信不疑。 “就知道,他们会和我们一样选择!”裴御仇大喜过望,心底涌起无比畅快之感。 “少废话,开始运功吧!”左延庆厉声喝道:“他们马上就到!” “好!”众人齐喝一声,前后抵住手脚,开始运转功力。 果然,数息之后,梅钰的声音出现在众人的耳旁:“我等前来相助!” “是梅妹!”卫央闻声惊喜大叫。 “专心,你要害死大家!”裴御仇怒骂一声。 “尔等以手三阴经,由涌泉走足三阳!”左延庆沉声知会一句,后来的五位大宗师,便知道该如何行功了。 “明白!”梅钰立即双手抵住老太监双足,后面的人也照方抓药,开始将真力源源不断的向前输送。 哪怕是夏侯阀众人使用龙象合击,也从来不会过五人。道理很简单,人数越多,难度也就越大! 后来的五人还好,从左延庆开始,往前的每一个人都要承受六种,七种,乃至八种九种的异种真气,驾驭起来的难度呈几何级数暴增。若非他们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怕是连这种最低限度的十人合击都无法完成。 到了最前头的6仙,难度更是别人的十倍百倍,因为别人只是在传递功力,而他却是所有功力的接受者。非但要接收,他还要运用。非但要运用,还得一心二用,同时使出截然相反的两记绝招。 所有人都替他捏了大大的一把汗…… 但谁也没想到,6仙竟然只用了几息时间,就完成了调整,暴喝一声道:“来吧!” “诸位,十息之内,全力而为!”此时此刻,容不得左延庆有丝毫迟疑,他立即出了命令。 “好!”九位大宗师将功力一起运转到,身上暴起颜色各异的毫光,看上去绚烂之极。 但这极致的美丽,却蕴含着极致的凶险! 从梅钰身后的杜晦开始,每一个人都神情十分痛苦,而且越往前,痛苦就愈加难以承受! 但所有人都没有丝毫动摇,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唯一的逃生机会了! ‘一。’所有人不约而同开始默默倒计时。 最前头的6仙,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他的精神仿佛已经脱肉身,哪怕已是危在旦夕,6仙却依然心神空明,双手有条不紊的同时施展起化圆成方和化方成圆来! ‘二。’ 只见无数个圆形和正方形,以比之前快上不止十倍的度,在6仙手中成形。 ‘三。’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圆形便化为方形,方形亦化为圆形。一方一圆光芒耀目,将洞中照耀的纤毫毕现! ‘四。’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死死盯着6仙的双手,关键的时刻到了。然而6仙却没有立即尝试方圆相济,只是保持着原先的招式。那一方一圆愈加明亮,耀的人几乎无法睁眼。 ‘五。’ 一众大宗师都明白,6仙是在积蓄力量,忙拼命榨出自己最后的一点潜力。 ‘六。’ 那光芒耀目的一方一圆,已经完全成为实质,只要再进一步,达到还实返虚,就可以尝试那不属于凡人的先天一击了! “再加力!”左延庆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七。’ 十位大宗师已是七窍渗血,感觉全身精血都要燃烧殆尽,却依然还差那么一点点…… ‘八。’ 十位大宗师已经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潜力可挖,那实质般的一方一圆却依然,没有任何虚化的迹象。 “师父,我来助你!”苏盈袖娇喝一声,毫不犹豫的将她那一点微薄的真气,加入了进去。 ‘九。’ 自然,依然是杯水车薪,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那一刻,所有人都绝望了,他们此刻已经无法收手,只能含笑等死了…… 谁知就在此刻,又有一股比苏盈袖强大的多的真气加入进来,6云也赶到了。 那股真气一加入,原本虽然强大,却没有丝毫生机的一方一圆,仿佛登时被注入了生机,一下子就化为了虚影! 这时所有人都已经毫无知觉,完全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等变化,他们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方圆相济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十。’ 就在那化实返虚的一刻,6仙眼前呈现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光膜! ------------ 第二百五十七章 重见天日 在所有人的拼死支持下,那五彩斑斓的光膜,终于再度出现在6仙眼前。而且这次,6仙终于体悟到,那五彩斑斓的光晕中,分明蕴含着至高至简的天地法则! 那就是他苦苦追寻半生的大道至理啊! 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果只有6仙自己在此,他绝对会不顾生死去试图体悟大道。但他不能,因为他身后还有十一个性命相托的同伴,自私绝不是天道! 6仙毫不犹豫的一咬牙,双掌猛然合并,那虚虚实实、变幻莫测的一方一圆,便立即融为一体,方中有圆,圆中有方,方圆相济,流动相生! 轰隆的大水从身后汹涌而来,转眼就淹没了6云,紧接着是苏盈袖、孙元朗……很快便将6仙也淹没了。 所有人都屏住气,拼命的在水中稳住身形,继续维持真力的输出,因为那天人合一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6仙整个人淹没在水中,却没有丝毫窒息的感觉,仿佛化身成鱼,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一般…… ‘原来这就是先天之境……’6仙微微一笑,双掌轻柔无比的向前推出,那方圆相济、似黑似白的一团毫光,便悄无声息打入了拦路的巨大铁石中。 白光消失的同时,所有人不约而同松开了手掌,不论是武功最高的孙元朗,还是武功最低的苏盈袖,皆已完全脱力,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屏住呼吸,拼命睁大眼睛,看着这数百年来无人能见的先天一击天人合一! 然而让他们绝望的是,那一招天人合一打入铁石中,却如泥牛入海一般,对那铁石居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甚至还不如6仙最开始的那一击…… ‘怎么会这样?!’几乎所有人都不可遏制的流出眼泪,滚烫的泪水转眼被冰凉的河水无情吞噬,仿佛在昭示着天地之威不容凡人挑战的铁则一般! ‘梅妹……’唯独卫央拼命回头,想要再看梅钰最后一眼。他只恨此刻在水下,无法出任何声音,不能告诉她自己下辈子,依然会继续这样的爱她…… 所有人都绝望之际,突然感到一阵细微的颤动。一众大宗师登时闻声望去,他们震惊的现,那颤动居然是那黑色铁石出的! 大宗师们死死盯着那颤动的铁石,只见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了…… 那道裂痕出现之后,迅如蜘蛛罗网一般蔓延放射,转眼便布满了巨石表面…… 继而,那屹立在河道中数百年,依然坚不可摧的巨石,在水流的冲击下轰然解体,化为无数细小的碎块,被猛虎出闸一般的洪流冲得无影无踪。 与日同时,通道中的十二人也被这股无可抵挡的洪流,裹挟着冲向前方…… 此刻,所有人都处在贼去楼空、新力未生的虚弱境地,完全无法抵御洪流,只能勉强屏息,任凭洪流将他们冲向为止。 洪水不断将他们的身体翻滚,巨大的水压撕扯着他们的五脏,功力最浅的苏盈袖,很快便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要是前头还有阻碍,就死定了……’这是苏盈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6云被那洪流裹挟着翻滚向前许久。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思维和感知,只靠求生的本能在苦苦支撑而已…… 他完全不知自己在汹涌的洪流中前进了多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 就在他彻底昏迷前的一刻,身体承受的压力突然缓和了下来,水温也瞬间冰冷了许多。压力一缓、冷水一激,6云这才恢复了一丝神志。紧接着,不知什么东西,顶了他的后背一下,6云慌忙拼命屏住呼吸,同时睁开了双眼。 只见一条两尺长的大鲤鱼,从他身前缓缓游过……透过那条大鱼,6云看到无数的白沫从他眼前的黑洞中喷出,将他的身体不断推远…… 6云吃力的看了看左右,现周遭水中已经有了光亮,水域也变得宽阔无比起来,登时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很显然,自己已经离开了那该死的地下河,置身于洛水之中了! 6云多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放松身体,任由河水将自己向水面托去…… 哗啦一声,6云的身体浮出了水面,登时被耀目的阳光刺的眼前一花。6云赶忙闭上双眼,转了转眼珠,再睁开眼时,他的视线便恢复了清明。 ‘终于重见天日了!’6云望着湛蓝的天空、淡泊的白云,欢喜的直欲纵情长啸。但他强大的理智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在没有确定安全前,任何冒失的举动,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克制住大喊大叫泄一番的冲动,6云稍稍运功。他惊喜的现,自己的功力已经恢复了少许,而且新生成的元气似乎与之前相比,产生了些许的变化。 意识到这点,6云便立即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准备翻身游向岸边,立即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参详一番。谁知他刚刚翻身,便看到苏盈袖一动不动漂浮在下游百丈处…… ‘这女子最是狡猾不过,肯定又要耍我。’6云暗暗冷笑,不为所动的向相反方向游去。 一边游,6云一边等待那太平道圣女气急败坏的声音。 谁知道他游出老远,依然没听到苏盈袖的动静,6云不禁回头望去,只见她的身体依然一动不动,却被水流又推出了好远。 ‘别以为我会上当……’6云暗暗嘟囔一声,却不由自主的掉头朝苏盈袖游去。一边游,他一边仿佛对苏盈袖说,却更像自言自语道:“我这是为了拆穿你……” 6云看上去不情不愿,游泳的度却飞快,如一条箭鱼般,划出一条白花花的水线,眨眼便到了苏盈袖的身边,便见她双目紧闭、面色青白、全身如冻僵了一般! “什么?!”见苏盈袖并未作伪,而是真的溺水,6云登时满心懊悔。‘我为何不第一时间过来查看?!’ 危急时刻,也顾不上继续自责,他便从苏盈袖身后,探手揽住她的纤腰,另一手和双脚全力划水,拼命往岸边游去! 6云感觉自己揽着的是一具毫无生机的身体,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尽管他对苏盈袖的杀意从未消失,尽管他并不喜欢这妖女的做派,此刻却生出心如刀绞之感。 飞快的将苏盈袖轻盈的身体带上岸,6云有些颤抖的伸出手,去看下苏盈袖的状况。 “人都说祸害万万年,你这妖女不要死啊!”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套路套路又见套路 陆云探手一试,发现苏盈袖气息全无。再一试她的脉搏,已是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 陆云登时大急,赶忙将苏盈袖打横抱起,使其伏身于自己的腿上,双掌抵住她的后背,真力微微一吐,便使苏盈袖哗的一声,吐出许多浑水来…… 待将圣女肺中的积水逼出,陆云又顺势给苏盈袖推宫活血,好一番折腾后,他发觉圣女的脉搏有好转的迹象。 陆云稍稍松口气,将圣女轻盈的娇躯翻过来,却见她依然面如金纸、气息全无…… “苏盈袖,你快醒醒!”陆云知道,她这是闭气太久,已经无法自主呼吸。这状况持续一久,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急的陆云伸手拍打苏盈袖脸颊,大声呼唤道:“堂堂圣女,要是被淹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苏盈袖却依然秀美紧蹙,没有一点反应。 “那就只有渡气一途了!”陆云急切间,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深深看一眼双目紧闭的苏盈袖,低声说一句:“事有从权,苏姑娘不要怪我!” 说着他便深吸口气,缓缓低下头去。同时双臂一收,将苏盈袖的螓首抬高一些。 眼见着两人的四片嘴唇就要贴在一起,陆云不知为何心头一阵慌乱,赶忙下意识的闭上双眼。 当他火热的嘴唇轻触到苏盈袖冰凉的唇时,陆云突然听到一声嗤笑…… 那一声微若蚊蝇,在陆云听来,却不啻于平地惊雷。他立马悚然睁开眼,便见苏盈袖一脸忍俊不禁,那原本紧闭的双目已经睁开,眉眼弯成了月牙,月牙中满是笑意…… “啊!”陆云一声惊叫,下意识双手一松,苏盈袖猝不及防,啪的一下便摔在草地上。 “哎呦……”圣女轻呼一声,对陆云娇嗔道:“坏人。” “滚!”陆云满心羞恼、一张俊脸滚烫的能煎鸡蛋。心慌意乱间,他居然平生头一次爆了粗口。 “刚才还对人家又搂又抱,还和人家玩亲亲,”苏盈袖一脸幽怨道:“怎么刚占了便宜就翻脸不认人了?”此时她脸上血色尽复,那白瓷般的肌肤,透着诱人的嫣红,一双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瞳中,清晰的映出陆云的样貌。 陆云还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睹圣女的芳容,确实是他平生所仅见的绝色。就连自己的阿姐和那商家大小姐都要稍逊一筹,怕也只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女,能与她平分秋色吧…… 不过此刻,陆云根本无心赏美。在他眼里的苏盈袖,脸上写满了‘女骗子’、‘女流氓’、‘女恶棍’之类大字,哪有什么容貌可言? “我刚才是为了救你好吗!”陆云怒气冲冲道:“早知如此,就让你淹死好了!” “相公怎么如此狠毒……”苏盈袖泫然欲泣道:“你在洞中,还摸过人家的小脚哩,而且是两只……”说着,她将脸埋在膝间,抱头饮泣起来。 “……”陆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苏盈袖不提,他都没想到那时候情况无比危急,他只顾着赶紧贡献一份力量,根本没注意,自己双手紧攥着得是苏盈袖那双小脚…… 此时回想起来,他居然一下回忆起那纤细小巧,柔若无骨的触感来,登时气焰全消,面红耳赤道:“那,那是,那时,唯一的办法了……” 听着牙尖嘴利的陆云,居然变得结结巴巴,苏盈袖埋在膝间的一张俏脸,笑得像一只小狐狸。悲悲切切的抽泣却始终未停:“不管你怎么说,人家的清白……清白,都被你毁了……” “这……”陆云直欲抓狂,任他如何诡计多端,此刻对着这个哭泣的圣女,也依然手足无措。他居然连最愚蠢的话都脱口而出。“那,你说怎么办?” “你得娶我。”苏盈袖闻言,当即给出自己的办法,不给他任何改口的机会。 “……”陆云登时哭笑不得,断然摇头道:“不行。” “你又想推卸责任……”苏盈袖呜呜哭泣起来。 “不是,你听我说……”陆云硬着头皮劝解道:“你可是太平道的圣女,我要是娶了你,还不被千万教徒砍成齑粉?” “我已经是不洁之身、残花败柳,如何还能再回去当圣女。”苏盈袖却悲悲切切道:“你不要我干嘛还要救我,让我这被玷污的身子葬在洛水中就好了……” ‘感情我救你还救出罪来了!’陆云心中大叫,但苏盈袖一口一个‘玷污’、‘不洁之身’、‘残花败柳’,每一个字眼都是在提醒他,是自己亲过摸过抱过她,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所以陆云有多大的火,也只能憋在心里,一时间成了闷口葫芦。 苏盈袖抽抽啼啼好一阵,也不见他说话,这才稍稍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怯生生瞄向陆云道:“你嫌弃我是太平道妖女?” “苏姑娘,我没有门第之见,在我眼里,太平道要比那些簪缨之家可爱许多……”陆云情真意切的看着苏盈袖道:“而且,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你不嫌弃我,为什么不肯娶我?”苏盈袖哀怨的看着陆云,似乎全部的精神都系在了他身上。 “我发过誓,眼下不会成亲。”陆云已经被苏盈袖磨成了豆腐,轻叹一声,用商量的语气道:“除了这一条,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这是你说的?”谁知他话音一落,苏盈袖马上精神百倍! “呃……”陆云登时呆若木鸡,看着一脸梨花带雨却尽是得意笑容的苏盈袖,他有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陆云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他心中狂骂自己不长记性,怎么忘了这小娘皮在洞里的操行?怎么又上她的当了?! “我不管,这可是你说的哈。”苏盈袖却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 “……”陆云黑着脸,怒视苏盈袖良久,最终泄气的点了点头。 “我让你帮我办三件事。”苏盈袖便笑着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并一脸自夸道:“你看,你说什么都答应我,我却只要你办三件事,像我这样有分寸的好姑娘,不娶我是你一生的遗憾。” “认识你才是我一生的遗憾。”陆云恨恨说道,亡羊补牢道:“我可以帮你三件事,但必须是力所能及,且不危害我陆家的。” “那是当然。”苏盈袖自然知道过犹不及,见好就收。 陆云这才放下心来,要是她要求过分,自己直接说办不到就可以了。刚要问她,到底要自己做什么,却突然听到洛水对岸,有嘈杂吆喝声传来。 “抓住孙元朗,别让他跑了!” ------------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招 “抓住孙元朗,别让他跑了!” 听到远处的呼喝声,圣女神情一凛,终于顾不上再和6云纠缠,赶紧起身向对岸遥望。 只见宽阔的河对岸,有数百人将孙元朗团团围住。看那数百人中,有身穿玄甲的夏侯阀武士,有身穿白色道袍的天师道道士,还有一些各阀的武士夹杂其中…… 虽然看不清包围圈中还有什么人,但6云可以肯定,必有大宗师在内。否则哪怕孙元朗只剩下一半功力,也不是这些普通武士能留下的。 苏盈袖心下焦急,就要过河去跟孙元朗会合,却被6云拉住,低声提醒道:“你不要添乱……” 苏盈袖闻言便醒悟过来,不由身形一滞,满面担忧的望着河对面……。 河对面,孙元朗的拂尘已经不知所踪,只一身破衣烂衫,须又长又乱,简直如野人一般。也难为那些人能把他认出来了。 孙教主孤标傲世的风骨仍在,只是配上如今这副尊容,看上去未免有些滑稽。 不过孙元朗并不在乎这些,依然睥睨着对面一个身穿杏黄道袍的中年道士,洒然笑道:“小徐,你师兄怎么没来?” 徐玄机身旁,立着狼眉竖目的夏侯不败、不灭兄弟,两人听到孙元朗对他的称呼,脸上不由浮起一丝怪异之色。 “呔!”徐玄机那个气啊,他可是堂堂当代天师,就连初始帝和夏侯霸都对他恭敬有极。如今却被孙元朗一口一个‘小徐’的叫着,他就是养气功夫再好,也难免有些火气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个孙元朗,用不着我师兄出马!” “哈哈哈哈哈!”孙元朗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仰天长笑道:“天师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说着他笑容一脸,傲然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招,贫道就让你败下阵来。” “一片胡言!”遭到孙元朗如此彻底的轻视,徐玄机勃然大怒道:“贫道就领教你的高招!” 话音未落,徐天师便化作一团黄云,转瞬就到了孙元朗近前。他也是恨极,一上来就拿出杀手锏,当年张玄一的成名绝学、天师道镇派神功之太上正一星罡紫霄神掌,便拍向孙元朗的面门。 看到那布满雷罡、紫气缭绕的一掌,夏侯兄弟不禁动容。世人都只知有张天师,不知有徐天师。徐玄机一直被张玄一的光芒所遮盖,以至于人们习惯性的轻视这位当代天师,哪怕在缉事府的天阶榜上,徐玄机的名字被排在了第一位。 但就连武痴夏侯不灭,自度都不敢接下这一掌,必须设法躲开那无处不在的满天神雷才能自保……兄弟俩不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之色。 这眼高于顶的兄弟俩,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怕不是徐天师的对手。 仅此一掌,就足以让所有人收起轻视、肃然起敬!徐玄机排名天阶榜第一,并非只是仗着天师道的威名!。 洛水河畔,寒风凛冽,但人们的心头却一片火热。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目不转瞬的准备观摩这场天师、太平两教主之间的惊天一战!这可是一生难遇的天大机缘啊! 在所有人看来,孙元朗对上徐天师的紫霄神掌,就算不赶紧躲闪,也得拿出吃奶的力量,来一场硬碰硬! 然则,孙元朗周身丝毫没有运功的迹象,面对着徐玄机的紫霄神掌,他只微笑着伸手双手,一迎一吸,就像拥抱轻风明月一般,轻松写意的就将徐玄机神威如狱的恐怖掌力收入体内。 徐玄机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敢主动将降妖除魔的紫霄真气吸入体内,他不怕经脉被顷刻摧毁吗? 惊骇至于,徐玄机刚想变招,却见孙元朗诡异的一笑,双手一送一放,一团布满雷罡、紫气缭绕的真气,便轰向徐玄机的胸口! “什么?!”夏侯兄弟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孙元朗怎么也会紫霄神掌?!”夏侯不败失声叫道。 “不,他不会紫霄神掌!”夏侯不灭虽然平日里不通俗务。但对武道的领悟,却是世人难及的。他一下就看出门道来了。“他是将徐玄机的招式反弹了回去!” “来得好!”徐玄机虽然震惊,却不慌乱,这世上除了张玄一,没人比他更熟悉紫霄真气,想反弹他的招式来伤害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徐玄机立即双手虚抱,准备将那团紫雷罡气吸住,化解,归元。谁知真气刚触到那团紫罡,他便面色剧变,慌忙想要变虚抱为实挡,护住自己的前胸。 但那团原本只是凌厉霸道的紫雷罡气,却已经彻底变异。在霸道之外充满了绵劲,出强大的吸力,让徐玄机的手臂一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神雷击中自己的胸口! 徐玄机无可奈何,只能运起体内的紫霄罡气全力护住胸口,硬接了这无法躲避的一记登时,砰地一声、紫芒大盛,徐玄机便倒飞回原地,又接连退了七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那些地阶、玄阶、黄阶的武者,只看到徐玄机出了十分绚丽的一招,结果也不见孙元朗如何力,只轻描淡写的一收一放,就将那一招反弹回去,把徐玄机打飞了…… 江边登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一招,果然是一招。孙元朗就击败了徐玄机,他竟然没有吹牛,太平教主居然强到了这个地步! 强大,强大到令人恐怖,恐怖到令人绝望…… 其实,徐玄机根本没受什么伤,但他刚才的样子实在狼狈,而且此刻身上华贵的杏黄道袍,已经破了个大洞,露出里头的白色中单,还有一团若隐若现的护心毛……堂堂一代天师,如此狼狈不堪,简直是奇耻大辱。 徐玄机双目杀意迸现,仇恨的盯着孙元朗,却不敢再贸然出手他本以为孙元朗拼死脱困后,已是强弩之末,这才想要趁机捡个便宜,立下自己的威名。谁知居然被孙元朗一招击败,再上就成死缠烂打了,天师道的脸面何存?! “他不是用技巧反弹的!”还是夏侯不灭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双目闪着兴奋的光芒,厉声道:“他是将天师的真力吸入内体,然后加了料再送出来,所以看似一样,实则已经大不相同!” 说完,夏侯不灭闪身到了孙元朗面前,沉声道:“让在下领教一下教主的高招!” 话音未落,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暴喝道:“住手!” ------------ 第二百六十章 狂笑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6仙、杜晦、梅钰、崔定之四位大宗师从远处飘然而至,出声的正是6仙。 虽然四位大宗师与孙元朗一般狼狈,却没人敢把他们的话当成耳旁风。只有夏侯不灭这个武痴,依然跃跃欲试的看着孙元朗。 “老四,你先退下。”夏侯不败神情阴郁的低喝一声,声音中透着丝丝的不安。 夏侯不灭至少还得听他兄弟的,面有不甘的退到夏侯不败身旁,两人冷冷看着四位大宗师来道近前。 包围孙元朗的武士中,有崔阀的门人,看到崔定之平安归来,这些人登时激动万分,一边大叫着:“副宗主回来,实在太好了,快去通知宗主老太爷!”一边便向崔定之跑过来。 自从一众大宗师身陷地宫中,各阀都乱了套,至今还有几位宗主在邙山上盯着,指挥上千名民夫挖山救人,却一直成效甚微,至今也拿那些断龙石毫无办法…… 但朝廷和各阀都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因为被困在里头的,是他们的主心骨啊!没有大宗师镇压气运,无论朝廷还是各阀,都会不可避免的沦为他人欺凌鱼肉的对象! 这件事实在太大,直接惊动了天师道,就连当代天师徐玄机都带着人前来支援了。方才,徐玄机感应到此处河面突然出现异动,便在夏侯兄弟的陪同下前来查看,结果正好撞上刚刚脱困的孙元朗……。 看到族人向自己奔来,崔定之心境稍稍波动,旋即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前。 几名崔阀族人面面相觑,只好停下脚步,看着崔定之和6仙三人一起,面无表情的走向夏侯兄弟。怎么看,都像兴师问罪的架势…… “杜公公,6副宗主你们几位没事,实在是万幸。”看着神情不善的四人,夏侯不败罕见的客套起来。 “是啊,我们万幸没死,只是有人要失望透顶了吧。”梅钰冷哼一声,近乎直白的讥讽道。 “是啊,那些前朝余孽妄图谋害我等,幸亏老天保佑,才没有让那些贼子得逞。”夏侯不败的姿态放的极低,要知道当初在地穴中时,他话都懒得和梅钰说一句,更别提这样近似低声下气了。 更让众人不可思议的是,原本敌对的孙元朗,居然关切的问起6仙四人道:“其他几位也脱困了么?” 6仙白了他一眼道:“你在最后,问我们干什么?”他就是再不通人情,也知道孙元朗是在强行拉关系,显示他们之间的立场已经生了微妙的变化。 “劳孙教主挂念,你都没死,我们自然活的好好地。”这时,洛河上响起豪迈的笑声,有五名衣衫褴褛之人大笑着踏浪而来。那笑声透着无比的欢畅,既有对绝处逢生的庆幸,又有得窥大道的欢喜。 虽然言辞凶恶,但谁都能听出,这些人对孙元朗并无杀机,反而透着一丝古怪的亲近。 当五位大宗师纵身上岸,站在孙元朗和6仙四人面前,十位大宗师互相看着对方,突然一起爆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这次我们也算是胜天半子了!”十位大宗师旁若无人的狂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气冲霄汉,笑得奔腾不息的洛水似乎都停了下来。就连一向注重形象的梅钰都笑得疯疯癫癫,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 十位大宗师一同狂笑,哪怕没有刻意动用真力,依然是凡夫俗子无法承受的。除了徐玄机、夏侯兄弟三位大宗师眉头紧皱、不受影响外,就连在场的几位地阶宗师,都必须封闭自己的双耳,面红耳赤的苦苦抵御声波的冲击。而那些玄阶强者,更是一个个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的趴在地上。 至于在场寥寥几名黄阶,早就无一例外的昏厥过去了…… 十位大宗师一直狂笑了盏茶功夫,这才渐渐收住笑声。 看到裴阀、崔阀、谢阀的大宗师,居然和对方搅在一起,夏侯不败强忍着内心的怒火,走到裴邦面前,准备向这位表叔问候一声。 谁知性烈如火的裴邦,看到夏侯不败过来,一张老脸登时冷若寒冰,沉声道:“夏侯大人,你欠我们裴阀一个交代!” “还有我们崔阀、谢阀!”崔定之和谢鼎也很不客气的说道。 他们心中的怒火,甚至要过6仙左延庆等人,因为他们是夏侯阀的盟友,却极可能遭到了带头大哥的背叛和抛弃。 “正要和各位说明。”今日的夏侯不败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任凭别人怎么作,他都能压住怒火。显然,夏侯阀已深刻认识到,这次的事件不处理妥当,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的联盟,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那就听听贵阀怎么说。”裴邦哼一声,冷冷看着夏侯不败。 “诸位还不知道吧,那日地穴中,还藏着另外两名大宗师。”夏侯不败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们是原先柏柳庄庄主周煌,和曾经的乾朝兵马大元帅桓道济!” “哦?”这倒是诸位大宗师没想到的,谢鼎有些不信道:“真的?” “这还有假,当日洞外各阀宗师云集,他们都亲眼都看到那两人从中逃出,我家不灭全力阻击二人,可惜突然生山崩,被他们逃之夭夭了!”夏侯不败说到这,冷笑一声道:“诸位应该知道,柏柳庄是被我夏侯阀剿灭,那前朝的三皇子萧成,更是死在本座手下,周桓二人和本座有血海深仇,不可能和本座合谋吧?” “嗯……”裴家叔侄和崔谢二人点了点头。此事回头一问便知,夏侯不败不可能撒谎。裴御仇闷声问道:“那他们潜入洞中,所图为何?” “当然是暗算我们了!”见这四人神色缓和不少,夏侯不败悬着的心也放下一些。他看了看崔谢二人,沉声道:“还记得当时我四人分头搜寻机关么?本座当时突然现有不之客,赶忙追寻过去,这才在那间总控室,现了已经启动机关的周桓二人。” “我赶忙一面命不灭抓捕二人,一面大声向你们示警。”夏侯不败一脸坦荡道:“当时你们应该听到了吧?” “嗯。”众人点了点头,他们当时确实听到了示警声。 “我等各阀同气连枝,本座岂会做自断手足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夏侯不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又面带愧色道:“本座也不是完全没错,当时看到断龙石落下,我没有留下来等你们,事后想来内疚万分,夜不能寐。当初我真应该陪你们一起留在里头!” 说到这,夏侯不败眼圈微红,高傲无比的夏侯之鹰,居然要掉下泪来。 ------------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随着夏侯不败的一番表演,场中气氛生了变化。 孙元朗本来一心要看好戏,见让夏侯不败这番做作下来,风向居然大变。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又危险了,便尽力挑拨道:“没想到不败小儿最厉害的不是拳脚,而是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说着他冷笑一声道:“就凭周煌、桓道济两个孤魂野鬼,也能布下那么大的阵势,把咱们这**家一锅烩喽?” “他们肯定有同党,但绝非我夏侯阀就是了。”夏侯不败恢复了惯有的尿性,横眉冷对孙元朗道:“我们七阀情比金坚,谁也无法挑拨。你还是省省力气,留着搏命吧。” “……”九位大宗师面无表情,有人忍不住流露出讥讽的笑意,但确实无人反驳夏侯不败。 其实大宗师们眼明心亮,焉能不知夏侯不败是有表演的嫌疑?以这厮一贯的尿性,他要真是理直气壮,又岂会这般低声下气好话说尽? 但除了孙元朗外,各位大宗师都不会再揭穿夏侯不败的面皮,一来夏侯不败的说辞很扎实,又有旁证,一时间谁也没法挑刺。二来,难道各阀真要和夏侯阀翻脸不成? 别说本来就唯夏侯阀马是瞻的崔谢裴阀,就是6卫梅三阀,乃至已经与其水火不容的皇家,也不敢如此草率的掀桌子啊! 所以,只要能说得过去,就算孙元朗说破天,他们也不会公然和夏侯阀翻脸的…… 这时,徐玄机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件道袍换上,终于遮住了那风骚至极的护心毛。见夏侯不败稳住了一众大宗师,他终于开口道:“诸位也叙完旧了,咱们便一同擒下这妖人,为大玄除一祸害吧!” “不行。”谁知6仙一点面子都不给,马上沉声道:“我等为了同力脱困,之前已经立下誓言,一旦脱困,定保他平安离去。”说着十分实在的解释道:“孙教主若非为我等脱困耗尽了真元,此刻功力大损,谁又能留得下他?” 要么怎么说,情商低是致命的毛病呢?6仙完全无心就把两边都得罪惨了。 孙元朗就不用说了,他辛辛苦苦强撑着,拼着受了内伤,用刚刚在地下领悟到的‘逆转乾坤’,一招击败了徐玄机。不就为了震住敌人,好让他们不敢乱来? 这下倒好,自己的真实状况,让姓6的白痴一下就给道破了…… 不过孙元朗也知道,6仙是在帮自己,倒也不会真怪他。毕竟这足不出户十几年的死宅男,就这水平,气也没用…… 但徐玄机就真恨上6仙了,这脸打的实在太狠了,简直是要把他的脸皮都打下来! 好么,孙元朗现在虚弱不堪,还能一招把老道击败,他要是状态正佳,莫非一个指头就能把我碾成齑粉?这话传扬出去,老道固然颜面全无,就连我天师道都要威信大失,沦为天下的笑柄。 徐玄机七窍生烟一阵子,旋即却一阵阵的后怕,莫非这孙元朗已经和师兄一样,都进入半步先天的境界了?否则他怎么如此之强?! 这样想来,徐玄机登时顾不上跟6仙置气,咬牙切齿的望向孙元朗,暗暗下定决心,今日必须趁他病、要他命! “6老弟放心,用不着你们动手,我们三人合力擒下此獠便可。”想到这,徐玄机皮笑肉不笑道:“这样你们自然不算违背誓言,我等也可为国除害,岂不两全其美?” “呃……”几位大宗师听得有些晕乎,尤其是裴御仇几个,似乎有些被说通。 “不行!”6仙却从来不是个知道变通之人,冷声道:“我说了让他走,就必须让他走,谁要是想拦着,别怪6某手下无情!”说完,他便要向徐玄机走去。 徐玄机又心中大怒,暗道:‘看来被孙元朗这一败,谁都敢小觑老道了!’说着他哈哈一笑道:“那就让老道领教下6副宗主的高招!” 谁知,崔定之和谢鼎突然蹦出来,一人拉住6仙的一边胳膊,连声劝道:“消消气,老6消消气,眼下动手对谁都不好……”说着谢鼎朝徐玄机挤眉弄眼道:“徐天师,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吧?老6可比孙教主还狠啊!” “哼!”徐玄机自然不服,冷笑道:“十几年前,6副宗主曾败在我师兄手下,老道就要看看这十几年来,6副宗主闭关修炼到何种程度?” “我就告诉你一件事。”谢鼎苦笑道:“我们能脱困,靠的是6阀的方圆相济……” “呃……”徐玄机登时呆若木鸡,满肚子的狠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可能?!”夏侯兄弟也毛骨悚然,像打量怪物一样看着6仙。素来见到高手就跃跃欲试的夏侯不灭,居然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怎么了?”周围的一众武士有些懵了,纷纷打听道:“什么是方圆相济?” “方圆相济……”有天师道的宗师老道,艰难无比的分说道:“乃是天地正法进入先天之境的标志……” “什么?!”这下所有人都如梦初醒,无比崇敬、无比崇拜的看着6仙。不少人直接跪地向6仙磕头,膜拜起传说中的6地神仙来! “不要这样。”6仙却很不好意思,十分诚恳道:“那是集合所有人的全部真元,才凑巧打出的一记,我现在是决计打不出来的。”顿一顿,他又补充道:“我对那个境界还是雾里看花,远远无法达到。” “那也是半步先天!”左延庆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桀桀笑道:“能感受到先天之境的大宗师,就是半步先天,就算这半步一辈子都迈不过去,也足以碾压我们这些凡胎**了!” “还差得远……”6仙却很认真道:“三名大宗师,我应付起来就很吃力了……” 他其实是很认真的分析,但在徐玄机和夏侯兄弟听来,简直无比刺耳。 奶奶的,我们正好三个大宗师,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一个打三个?!。 这下情况又起变化了,6仙执意要保孙元朗离去,夏侯兄弟和徐玄机也不敢真试一试,6仙的半步先天,和孙元朗的有什么不同。 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另外八位大宗师,徐玄机软中带硬道:“我天师道十七年前,便颁下天师符必杀此獠!诸位请助本教一臂之力?天师道感激不尽!” 这是天师道的一贯伎俩了,谈不拢就拿大帽子压人,是敌是友你自己看着办! 之所以惯用,是因为屡试不爽。 在八位大宗师看来,比起得罪夏侯阀,得罪天师道的后果要更严重。除了那天下第一的张玄一,还因为天师道代天行命,一句话就可以让各阀处于极其被动的局面中……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装神弄鬼 一看到陆信过来,众人纷纷向他行礼,让开了一条去路。; 陆信便看到,陆云和陆柏三个,正在自家门前捣鼓一些纸人纸马,陆向、陆瑛和几名护卫神情各异的在门内看着。 陆信这才松了口气,又微微皱眉,不知陆云为何要把这些丧气的东西,拿到自家门前。不过他也知道,陆云时间宝贵,绝不会用来胡闹,便安静的站在一旁,想看看这几个小子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过不一会儿,便见几个小子站起来,拍手对围观的族人道:“好了!大伙儿瞪大了眼睛,好好瞧瞧鬼是怎么来的!” 说完,陆林便跑到远处,也不知使了什么花招,那几个纸人纸马,便自己动了起来。也没有人推,也没有人拉,它们便摇摇晃晃向陆信家的大门口走过去,看起来还真像活了一样。 “啊!”尽管知道这是弟弟捣鼓出来的把戏,陆瑛还是吓了一跳。 “那天晚上就是这样!”几个当晚见鬼的护卫,见状大叫起来。 “其实这跟皮影戏一个道理。”陆松便笑起来,用指头拽了拽头顶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道:“有人在陆云家门口,栓了这样一根细绳子,然后把这些纸人纸马挂上去,摇动那头的轱辘,这些轻飘飘的纸人纸马便可以晃晃悠悠移动到他家门口了。” “而且把这些纸人纸马画上去的时候,打得是活扣,”陆松说着打了个响指,那边的陆林便将绳子反向一拽,那些纸人纸马便从细绳上脱落下来。“然后再这样把丝线一收,就完全看不出是人为的痕迹了。” 陆林轻轻一抖,挂在陆云家墙上的丝线,便悄无声息掉了下来,转眼被他收走。 “原来如此。”围观的族人恍然大悟,陆向更是破口大骂道:“哪来的缺德玩意儿,敢用这种法子装神弄鬼!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那鬼火又是怎么回事?”有族人问道。 “这就更简单了。”陆松笑着看看陆柏,陆柏便森然的一笑,拢在袖中的双手凭空一抖,两团幽蓝的鬼火便跃然而出。而且随着他双手轻推,那两团鬼火也跟着不断飘动,他快鬼火也快,他慢鬼火也慢,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这跟在坟地里看见鬼火是一个道理,没什么稀奇的。”陆松一脸轻松的笑着,他才不会告诉旁人。为了采集这点鬼火,他们大半夜跑到乱坟地里,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从无数坟头的缝隙中,收集到两小罐臭烘烘的气体。 “至于鬼哭神嚎,就不用我们现场演示了吧。”陆松笑着对众人说道。 “不用不用,”族人们摇头道:“这个我们也会。”有人笑道:“当然,若松公子演示一下,我们也很愿意听听。” “做梦去。”陆松笑骂一声,正色道:“所以陆云家门口闹鬼,根本不是什么陆俭的鬼魂来寻仇,而是有人故意捣鬼,以此来达到他们龌龊的目的!” “肯定是这样了!”众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闹鬼之事,给陆信一家造成了极坏的影响,现在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有人在故意陷害他们。“那到底是谁干的呢?” “这还用问?”陆松冷笑一声道:“谁看他们父子不顺眼,就是谁干的。” “这话不等于没说。”族人们笑道。 “行了行了,我们只管捉鬼,不管破案,都散了吧。”陆松却摆手示意众人好戏结束。 一众族人这才依依不舍的散去,走出老远,他们还在兴致勃勃的谈论着刚才的所见。相信明天一早,全族就知道,陆信家门口闹鬼的真相了。 待众人散去,陆松几个才看到陆信,赶忙向他行礼,陆松腆着脸对陆信笑道:“十叔,你看得怎么谢谢我?” “要不要脸,”陆松话音未落,陆林先拆穿他道:“主意都是陆云出的,鬼火是陆柏找的,机关是我做的,你就在这里人前显圣,所有的功劳就都是你的了?” “嘿嘿,你这人真没意思。”陆松脸不红心不跳道:“我是想为大伙,套一套十叔看家的本事,你们不配合那就算了。” “我的看家本事早就教给你们了,”陆信哈哈大笑道:“走,家里坐去。” “不了,熬了好几宿,得赶紧回去补觉,不然明天六叔要发飙的。”陆松几个摇头笑笑,朝陆云一阵挤眉弄眼道:“你倒好,天天在家里躲清闲,可就苦了我们了。” 陆云唯有摇头苦笑,他这几天可比他们还累 待陆松三人离去,一家人便进了院,陆向还在愤愤的咒骂那装神弄鬼之人,显然他之前受惊不轻。 待安抚好了老爷子,父子俩终于有单独说话的机会,陆信便对陆云讲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陆云虽然一天不在洛北,但之前已经听陆松三人讲过了。他轻声对陆信道:“只要再把钱找回来,父亲就算彻底站稳脚跟了。” “正要问你,进展如何呢。”陆信满怀期待的看着陆云,之前他争这个执事之位,还有些被陆云强迫的意思。但现在,陆信已经有沉甸甸的使命感,他必须要为陆阀的重新振兴出一份力了! 很显然,坐稳了执事之位,才能更好地为陆阀做贡献。 “这些天,我和保叔暗中调查了京城内外的数百条船只,基本已经可以确定,陆俭没有把钱藏在船上了。”陆云轻声答道。 陆信点点头,如果他是陆俭,也不大可能带着那么多笨重廉价的铜钱逃跑,那样目标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现在只剩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把那些铜钱兑换掉了。”陆云又沉声说道:“而在京城之内,能兑得出这么大一笔钱财,又有胆量接这笔买卖的,只有一家而已。” “商家。”陆信轻声说道。商家富可敌国,单论财富,就是七大门阀也比不过他们。而且商家在京城开设了多家金铺、钱号,就连大玄通宝,都是由他们替户部铸造的。吃下三四百万贯铜钱,自然不成问题。 “对,就是商家。”陆云目光复杂的点点头,他想起高广宁临死之前,跟自己提到的那个名字,不正是商家的家主吗?顿一顿,陆云轻声道:“明天,我准备去会一会商家。” “恐怕没那么简单,”陆信却不乐观道:“商家虽然不是士族,但跟各阀关系极好,在大玄的地位并不比各阀差多少,就算是用陆阀的名义去问他们,他们也未必肯透露客户的秘密。”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dytt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商氏总行 翌日清晨,陆云只身一人来到北市,此时天色尚早,北市中行人稀少,店铺也大都刚刚卸下门板,还没有开始营业。 陆云沿着店铺林立的大街,来到位于北市中央位置的一座高大气派至极的建筑前。只见其下是两层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台基,在台基上立着数十根朱红色的粗大永定柱做平坐。平坐上建起了三座高楼,中间一座有五层高,左右的配楼也有三层,皆是朱墙黛瓦、富丽堂皇。楼与楼之间,各用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哪怕是在高楼豪馆林立的北市中,依然是鹤立鸡群、睥睨群雄。 在陆云看来,这座建筑的豪华宏大,已经可以与皇宫一比了。但又处处紧守着规制,又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他的目光在这座建筑上上下巡梭一番,最后定格在大门口那块蓝底黑字的牌匾上‘商氏总行’。 这正是商家在京城的总部,其富甲天下、财大势雄,从这座楼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云摇头轻叹一声,便沿着光滑的石阶而上,只见两扇朱漆大门已经敞开,门口一对耀武扬威的石狮旁,各立着四名高大魁梧的护卫。 陆云打量一下那八名护卫,又是一阵惊讶,那八名护卫居然清一色都是玄阶强者。在七阀之中,恐怕也只有强者如云的夏侯阀、裴阀,才能奢侈到,用一水儿的玄阶强者看门的地步。 八名玄阶护卫外,又有若干名精干伶俐的门子,垂首肃立在那里。看到这位年轻的公子拾阶而来,一名门子迎上前,向他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这位公子早,不知有何贵干?” “在下冒昧前来,想求见商家大小姐。”陆云微笑着拱了拱手,然后从袖中抽出一张名刺。 那名门子听这小子一开口,就要见自家大小姐,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这样的孟浪子弟他见得实在太多。但还是客客气气的接过名刺,准备敷衍一下,不失礼貌的将他挡在门外。 可他看到那张藏青色的名刺上的名字,以及名刺右上角那银白色的族徽,准备好的敷衍之言,居然全都憋了回去。“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陆公子!” “正是在下。”陆云点点头,心中苦笑道:‘我已经称得上大名鼎鼎了吗?但愿不是恶名。’ “抱歉,这会儿还太早,我家大小姐还没有过来。”那名门子客气完了,却对陆云一脸歉意道:“要不公子晚些时候再来?” “无妨,我在这里等着就是。”陆云却笑着摇摇头,安之若素道。 “外头秋风凉,”门子赶忙侧身相让道:“那就请公子到里头吃茶等候。” “多谢。”陆云点点头,便跟着门子进了这商氏总行的大厅,只见大厅里轩敞无比,装饰的更是十分奢华,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进来就得被这里面的金碧辉煌晃傻了眼。 这里虽是商氏所有生意的总行所在,但一楼大厅中,并没有任何办事的机构,就是用来显示商家的雄厚财力。在大厅一角,有几个用花梨木的格架隔出的小间,内里摆设几案,几案上茶点水果俱全,还点着上好的檀香,显然是给访客等候所用。 门子引导着在一个隔间里坐下,便有娇美可人的侍女,为他奉上香茗。 “公子暂且安坐,我家大小姐一回来,小人便立即通禀。”那门子对陆云交待一句,便躬身退了出去。 陆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透过花梨木格架,陆云分明看到他径直上了楼梯,显然是上去报信去了。 ‘所谓大小姐不在,八成是托词。’陆云来前早已了解清楚,商家在洛京内外确实有许多豪华宅邸,但商大小姐却喜欢住在总行之中,否则陆云又何苦一大早就扑到这里来? 不过人家既然要做作,他也只能装作不知了。 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悠扬琴声,陆云轻呷一口香茗,打量起这间不大的隔间来。只见那些花梨木格架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书籍、竹简、花瓶、玩等物,花瓶中插着娇艳欲滴的鲜花,玩摆件在晨光下,透着包浆独有的色泽,显然都是上了年代的玩意儿。 陆云信手抽出一卷竹简,便惊喜的发现,乃是汉代董仲舒的《春秋繁露》,这书他只看过今人的刻本,却还没拜读过汉代的原呢。陆云不禁再次感叹,就连一个供访客等候的隔间,都如此尽善尽美,商家的豪阔还真是到了骨子里。而且,这不只是有钱就能办到,还得有相当的位修养才行。 略一感叹,陆云便津津有味的看起书卷来,谁知享受了不到盏茶功夫,便又有人被领进来就坐。陆云微微皱眉,看一眼周围,才发现那些之前还空空的隔间里,都已经各坐了三四名访客。看这些人的打扮,多半是商人,少半是他这样的士族子弟,反正绝无寻常百姓就是。 不过都是商人和商人坐在一桌,士族和士族坐在一桌,哪怕这里是天下最大商人的地盘,也不敢坏了‘士庶不同席’的规矩。 在这个年代,士族之人素来视寒素之子轻若仆隶、易如草芥,绝不与之为伍。就算庶族致位通显,上升为贵戚重臣,倘不自量而往见世族,亦不为世族之所礼接,甚至会受到侮辱。也就是这里是商家的地盘,否则只要有士族出现的地方,庶族都得退避三舍才行。 被请来和陆云同坐的,自然也是个士族了。只见那人居然随身带了个坐垫,搁在隔间的席子上,这才端坐下来。侍女为他上茶,他却碰都不碰,还对端着茶的陆云道:“你也太不讲究了,咱们士族之人,怎么能喝庶族的水呢?” 这话就是当着那门子和侍女说的,陆云听了都感觉一阵阵脸红,那人却一脸理所当然道:“你虽然年纪还小,也该自持自重才行,别丢了自己的脸面。”顿一顿,他问陆云道:“对了,你是哪家的子弟?” “陆家。”陆云把目光移到书卷上,他不想理这个莫名其妙的自大狂。 “陆家啊……”那人闻言,似乎一下对他来了兴趣,先是自然介绍道:“我是谢阀的,叫谢毓。我二叔是阀中账务院的管事,要不是他下令,我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呢。”这谢毓似乎不鄙夷一下庶族,就不会说话一样。 陆云本以为,他这般傲气,怎么也该是门阀嫡系子弟,但一听他的名字和自我介绍,才知道他的偏得不能再偏的旁系。一个旁系都能狂成这样,也真是没谁了。 “这不快入冬了吗?我是来替阀里采购一批御寒之物。”那谢毓没看出陆云的厌烦,依然自顾自道:“哎,这种人事,哪用得着咱们这种人出马,让下面人跑一趟就是了,也不知叔父是怎么想的。”说着他又问陆云道:“你呢,是来干什么的?”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商大小姐 “我来求见商大小姐。”谢毓追问之下,陆云只好答道。 “哈哈!”谢毓闻言,登时满脸邪笑的打量起陆云道:“看不出来啊,你也想摘这朵带刺的鲜花。”说着他大摇其头道:“不过你虽然相不错,恐怕争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 “这都哪跟哪,”陆云不由皱眉道:“我是有事拜访而已。” “知道知道,总得有个理由才能接近商大小姐嘛。”谢毓嘿嘿笑道:“不过我估计你可能白跑一趟,别看她是个庶族,可架不住人家漂亮,家里又是天下最有钱的,就连我们谢阀的大公子,都拿不下她来。” “谢添?”陆云淡淡问道:“他也想娶商大小姐为妻?” “是啊,我们大公子何等身份,为了她不顾‘士庶不通婚’的规矩,欲以正妻之位相迎,她却不肯买账,真是不知好歹!”说着他一脸过来人的神情,劝说陆云道:“老弟,劝你别白费心了。快回去,想把她追到手的人多着呢,你排不上号的。” “……”陆云彻底失去了和此人说话的兴趣,点点头继续看他的书。 过了一会儿,那名门子进来,轻声对陆云道:“陆公子,我家大小姐有请。” 陆云点点头,站起身来。那谢毓看着陆云的背影明显一愣,问那门子道:“他是谁?” “陆云陆公子。”那名门子丢下一句,便紧跟着陆云出去了。 “是他?”谢毓登时惊掉了下巴,这下自家公子可多了个强劲的对手。 不知不觉中,陆云在这洛京城内,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了。在谢毓这种小角色眼中,那是可以和他们大公子一拼的了……。 陆云跟着那门子,踩着铺了厚厚地毯的楼梯,一层层上楼而去。只见这商氏总行的二楼十分繁忙,一条走廊两侧,十几个大套间门口,都挂着一块铜牌。铜牌上分别写着‘正广和’、‘允丰正’、‘润发源’、‘新泰和’、‘隆昌茂’、‘聚全信’……等十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别说陆云,就是七八岁的毛头小儿,也都对这些名字耳熟能详,因为它们几乎涵盖了大玄的各行各业,在各州郡随处可见。 比如‘允丰正’是大玄最大的当铺,‘正广和’是为大玄铸币的机构,‘润发源’是天下最大的漕运商号,‘新泰和’是商家车马行的招牌,‘隆昌茂’则是天下最大的绸缎布庄,‘聚全信’是大玄最大的钱庄……别看这些房间都不算太大,却是天下若干分支的总号所在,每一间都管着成百上千家店铺。 这一层楼只是商家庞大生意的冰山一角,上到三楼,还有马场、田庄、矿局、船厂、酒局……等等十几家商号的招牌,再加上东西两座配楼,这座商氏总行里,汇总了商家林林总总上百样生意,覆盖了大玄的方方面面,可谓货真价实的商业帝国了。 上到四楼,就不是对外营业的商铺了,而是商家内部的一些机构。商家的那上百门生意,都会在这里汇总统筹,接受这里的监察核算、统一指挥,凝聚成一个真正的商业帝国。这里便是整个商氏总行的首脑机构,楼梯口便设有护卫,不许闲杂人等接近了。 通往顶楼的楼梯处,戒备就更加森严了,陆云也更加好奇,不知这整个商氏总行的最高一层会是何等光景。 ‘如果说四楼是商氏总行的首脑之地,那这五楼就该是指挥首脑的灵魂所在了?’陆云不禁暗暗想道。 但等他上到顶楼之后,却不由呆了一下,只见这整层楼上,居然被装修成一个美轮美奂的花园子。有活水修筑的小池塘,有太湖石砌成的假山,池塘中锦鳞游泳,假山上鸟鸣啾啾。眼前是芳草如茵,修竹鲜花,脚下是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让人立时有了曲径通幽的胜景之感。 下头是喧嚣的尘世,这里就是世外的桃源。陆云突然想到,所谓大隐隐于市,其实指的就是这个。否则,如何称得上个‘大’字? 那门子将他送到楼梯口,便止住脚步,对陆云道:“陆公子,请跟着小姐的侍女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陆云便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从曲径通幽处走出,对他甜甜笑道:“陆公子里面请。” 陆云点点头,跟着那侍女沿着石子路,穿过一丛竹林,就见一个垂着纱幔的精致小亭映入眼帘,里头影影绰绰有个女子的窈窕剪影。 “公子请。”侍女轻轻挑开纱帘,请陆云入亭就座。 陆云除下鞋履,仅着白袜步入亭中,便见一个方当韶龄、娇美无匹的紫裙少女正端坐在正位上,含笑望着自己。陆云看这少女一眼,只觉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尤其是那对弯弯柳眉下,一双深潭湖水似的大眼睛,让人一眼望去就不可自拔。 她的年龄应该和那天女相当,相貌上似乎不如那天女完美无瑕,可身上洋溢着亲切柔美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更愿意和她亲近。 但陆云丝毫不敢因为她的表象,生出半分小觑。能掌控一个这么庞大的商业帝国的女子,骨子里必定是杀伐决断、冷厉果敢的! 于是陆云心若止水的在那商家大小姐对面坐定,眼观鼻鼻观心,就像面对的是一个普通男子一样。 小侍女奉上香茗,便悄然退下,商家大小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陆云的反应,忍不住笑道:“陆公子好像很紧张,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不是。”陆云略有些窘态道:“我向来这个样子,请大小姐不要介意。” “陆公子说笑了,能在数万饥饿的灾民面前镇定自若,一言不合便把谢阀大公子打落满口牙齿,和皇帝陛下棋逢对手,在陆阀笔试中一举夺魁,被大宗师收为弟子,又一拳将玄阶巅峰的强者打倒之人,”商大小姐却摇头笑道:“怎么可能在区区一个小女子面前紧张呢?”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办法。”陆云轻叹一声,总算稍稍克服了他在生人面前的心理障碍,苦笑道:“看来商大小姐见我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这算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 “哪里,”商大小姐轻摇螓首笑道:“陆公子不知道如今自己多有名吗?关于公子的那些英雄事迹,我都听的耳朵生茧了。至少在那些大家小姐那里,你已经可以跟崔大公子相提并论,成为她们的梦中**之一了。” “……”陆云不禁想起那些扑头上脸的莺莺燕燕,心头不由一阵恶寒。 商大小姐逗了陆云几句,见他窘迫非常,这才话锋一转,微笑问道:“不知公子今日前来,要做什么生意?” “我想向商大小姐打听一件事。”陆云松了口气,赶紧轻言细语道。 “什么事?”商大小姐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笑眯眯问道。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尔虞我诈 “是这样,”谈到正事上,6云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缓缓说道:“本阀丢失了一笔巨款,我和家父百般寻找无果,便猜测对方为了方便藏匿,可能已经将其兑换成黄金珠宝等贵重物品。”说着他看了看商大小姐道:“想来想去,也只有商家的店铺,才有这个能力,将那三四百万贯铜钱兑换出来了。” 商大小姐认真地听6云说完,秀眉一挑,目光略略有些凌厉道:“所以呢?” “所以还烦请商大小姐帮忙调查一下,我父子的猜测是否属实。”6云却不避不闪的注视着商大小姐,不漏过她任何神情变化。 “6公子的要求恕难从命。”商大小姐摇摇头,娇声说道:“不论此事是有是无,我商家做生意,讲的是一个信誉,为客人保密是最起码的要求。” “知道。”6云点点头,却不慌不忙道:“商家有原则,但也要就事论事,先这笔钱是赃款,明知是赃款,还要替客人保密,岂不等同窝赃?商家注重声誉,不可能干这种同流合污的事情吧。”他又顿一顿道:“再者,那偷窃巨款之人叫6俭,他原本是本阀的度支执事,却将阀中准备给族人的月钱盗窃一空,还捏造借据,骗取了本阀司储院四十万贯钱,又许以高息,从各阀借了两百万贯巨款,现在他已经罪有应得死掉了,商家有必要冒着得罪各阀的危险,继续替一个死人保密吗?” 6云这番话软中带硬、有理有情,说的既恳切又强硬。让商大小姐也不由自主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6云满怀希冀的看着商大小姐,实指望她能松口。谁知下一刻,她却眨眨眼睛,笑眯眯的摇头道:“6公子抬出七大门阀也没用,小女子不是被吓大的。”说着她嘴角微微上翘,语带讥诮道:“若是被人一吓唬,就赶紧改弦更张,我商家的生意也不要做了。” “这么说,”6云不由皱眉道:“商大小姐是不答应了?” “你要是好好说话,倒也不是不能商量。”商大小姐的态度,却像天上的流云一样变化莫测,让人抓也抓不住道:“但我这人吃软不吃硬,谁敢威胁我,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话虽如此,她却依然笑颜如花,看不出有多气愤。 6云轻叹一声,心平气和道:“是我失言了,商家不怕各阀,我也不该说这种话。”顿一顿,他轻声道:“但我绝对没有吓唬威胁商大小姐的意思。”这就要把刚才说的话全都否认掉。 “呃……”商大小姐见他转眼不认账,也是有些意外道:“说了不认,是女人的特权。” “我素来认为,男女没有什么区别。”6云面无表情道。 “你还真是……”商大小姐苦笑的看着6云,她本想说‘厚颜无耻’来着,但终究说不出来,只好改口道:“难缠。” “彼此彼此。”6云微微一笑,哪还有什么羞涩窘迫。 “原来你是这样的6云……”商大小姐一阵哭笑不得,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道:“连我都险些被你骗了。” “彼此彼此。”6云依旧微笑。其实他只是有轻度的社交障碍,在陌生人面前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这是他童年阴影造成的。但随着和对方逐渐熟络,他就会克服过去,恢复如常了。 当然,6云没必要跟商大小姐解释,她爱怎么看自己就由她去吧。何况说起表里不一,自己恐怕还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是以6云话锋一转,轻声提议道:“所以咱们还是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 “不错,”商大小姐微笑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商家,确实没必要替一个死掉的罪犯保守秘密。” “但是呢?”6云沉住气,轻声问道。 “……”商大小姐不禁白了6云一眼,笑道:“你这样伶牙俐齿,可不如方才那样讨女孩子喜欢。” “咱们说正事。”6云轻咳一声。 “好吧。”商大小姐点点头,忍不住噗嗤一笑,那笑容要比鲜花还要美好,道:“好吧,确实是但是。但是我们又不熟,我没有义务帮你这个忙。” “我没想过白让大小姐帮忙,”6云并不意外,轻声道:“谁都知道,商家讲的是公平交易,商大小姐请开个价吧。” “我叫商珞珈。”商大小姐却笑语吟吟,有些四六不着道:“一口一个商大小姐,听的人好不难受。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好的,商姑娘。”6云想一想,改变了称呼,却没有依言直呼其名。虽然这年代民风开放,没有男女之防,直呼其名并不稀奇。但他是个很讲礼貌的好孩子,觉得双方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好吧,随便你……”商大小姐商珞珈苦笑着摇摇头,她头一次在同龄人中,碰到跟自己一样难搞的家伙。 “不知商姑娘怎样才肯答应帮这个忙?”6云又问了一遍。 “让我想想……”商珞珈说着伸出纤纤素手,亲手为6云重斟了一杯茶,笑道:“这是我家乡的云雾茶,6公子看看能不能喝的惯。” 6云其实进来时,就看到桌上的茶水与他往日所见不同。在别处,包括在楼下隔间里,喝的都是用碾碎的茶粉煮出来的碧绿浓稠的茶汤,但这商珞珈的茶水却汤色明亮、呈淡绿色、清澈见底,茶水中还飘着形状完整的茶芽,这在6云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所以他一直没有碰那杯茶水。但此刻,对方盛情之下,6云也不得不端起来,轻轻细嗅一下,便觉清香扑鼻,他那微微皱起的眉头,登时不由自主舒展开来。 “尝一尝,毒死你算我的。”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商珞珈一脸好笑。 6云只好轻呷了一口,确实大不一样。往日所饮的茶汤,口感浓郁细腻,味道醇厚苦涩,要饮下后才有回甘。这茶一喝下去就清香爽神、沁人心脾,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而且这茶汤的颜色清亮,里面的茶芽舒展秀丽,显然比浓绿的茶汤更加合他个人的心意。6云又轻呷了几口,赞叹一声道:“果然别具一格,让人耳目一新。” “只是耳目一新?”商珞珈不满道:“看来是不对你的口味了。” “不,我很喜欢。”6云无奈的看看商珞珈道:“商姑娘不要太咬文嚼字。”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办法。”商珞珈摇头笑笑,把6云的原话奉还回去。 “好吧……”6云点点头,专心致志的低头喝茶,他实在不敢再说话,不然又要被商珞珈扯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商珞珈几次想逗他说话,6云都跟扎嘴葫芦一般,不入正题绝不开口。 “好吧好吧,”商珞珈终于拿他没办法,双目炯炯的看着6云,轻启朱唇道:“我已经想好条件了,只要你答应,我就帮你这个忙。” “什么条件?”6云端着茶盏,停下动作。 “我要你这个人。”商珞珈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指着6云说道。 6云手一抖,茶汤洒了一身。8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一腿 “我要你这个人。??”商珞珈说出她的条件,把6云吓得洒了一身茶汤。 “……”看到6云的反应,商珞珈也猛然意识到自己这话里的歧义,登时俏脸一红,旋即却恢复如常,狠狠瞪他一眼道:“小小年纪,不要学那些花花肠子。我的意思是,你要和我商家,建立某种程度的关系。” “吓我一跳……”6云苦笑着掏出手帕,想擦掉身上的茶渍。 “朵朵,带6公子去换身衣裳。”商珞珈却直接叫来了侍女。 “公子请。”那叫朵朵的侍女便请6云跟自己离开。 6云不禁有些吃惊,难道这商珞珈的住处,居然还有男人衣裳?但看侍女将自己领到楼梯口,他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原来人家是要把自己领下楼。楼下的隆昌茂是天下最有名的绸布庄,为了让客人直观感受布料的效果,也会做很多成衣。管事的一听是大小姐吩咐,赶紧让人给6云找了一身合体的袍子换上。6云问要多少钱,对方却死活不肯要钱道:“公子是大小姐的客人,我们要是敢收钱,可丢商家的脸面啊!” 6云这才作罢。其实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过是客气客气而已。早晨走得太急,他根本没带一文钱…… 等6云重新回到楼上的小亭,便见里头的坐席上也没了水渍,显然已经换了新的。 待他坐下,商珞珈便微笑问他道:“公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请问,商家为何要跟我建立……某种程度的联系?”6云轻声问道。 “我家从来只干一件事,就是做生意。”商珞珈便泰然自若的答道:“6公子不妨也将其看成一桩生意,我看好公子,觉得公子值得投资,想帮助公子早日飞黄腾达,到时候公子对我商家照拂一二,这笔生意就算赚到了。” “是这样……”6云想一想,轻声道:“这就是所谓的官商勾结吧。” “6公子不要这么说,”商珞珈微微皱眉,显然不喜欢6云的措辞,她双目坦坦荡荡道:“没有官面上的关照和庇护,我商家的生意别说做大做强,就是生存都成问题。”说着她轻叹一声道:“这世道就是不喜欢,但又有什么办法?” “你们已经投资很多人了吧?”6云轻声问道。 “这又是一个秘密了。”商珞珈轻轻摇摇手指,微笑道:“不过6公子也能猜到,你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当然。”6云点点头。 “怎么样,”商珞珈看着他,气定神闲的问道:“成交?” “成交。”6云颔,干脆利索的答道。 “哦?”商珞珈却不由有些意外。她以为6云十分难搞,正准备使出浑身解数说服他呢,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这下轮到商珞珈有些不放心了:“你不问问我们能给到你什么帮助?将来会要求你做什么?” “商家的实力,我还是有所了解的,更不会怀疑商家的眼光和魄力。”6云淡淡笑道:“至于将来你们的要求,能做到的,我自然会照办,不能做的,刀架在我脖子上也没用。” “也是……”商珞珈端详着6云,失声笑道:“你就是这样的人,谁也没办法。” “不错。”6云也不禁笑了,心中蓦然生出几分知己之感。 “那就成交了。”商珞珈说着,伸出白得耀眼的小手。 “成交。”6云伸手和她轻轻握了一下,便倏地收了回去,就像自己吃了多大亏一样。 “呃……”商大小姐看着自己的手,不禁苦笑道:“我只是要给你倒茶而已。” “抱歉。”6云脸一红,却是他会错意了。 “我看你是故意的,人小鬼大。”商大小姐白他一眼,给6云斟了一杯云雾茶。然后收回双手,端坐在那里道:“前阵子,确实有人在我们商家在京城的六家聚全信钱庄,分别兑换过大量的黄金。加起来有三十万两的样子,几乎把各家钱庄的存金兑换一空,所以这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三十万两黄金,就是三百万贯铜钱,”6云轻声沉吟道:“还有五十万贯去了哪里?” “难道我们白给他兑啊?”商大小姐笑呵呵道,说这话时,她两眼弯弯,满满都是狡黠得意。 “抽佣五十万贯……”6云不由咽了口唾沫,他终于知道商家是如何富甲天下的了。“黑,实在是太黑了……” “又不是我们强买强卖,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商大小姐又白了6云一眼,但她做这个表情时就像撒娇一样,一点都不会惹人生厌,反而会让人莫名心喜。 “他着急兑换,而洛都之内,只有你们一家能吃得下,所以他只能认宰。”6云认真道:“这跟强买强卖没区别。” “怎么?”商大小姐闻言,警惕的看向6云道:“你想让我退钱不成?难道不知道钱货两讫、恕不退还的道理?”说者她抿嘴一笑道:“你是怕回去不好交代吧?这不简单,就跟家里说,这里头有买情报的钱,不就妥了吗?” “呃……”6云确实有这方面顾虑,如果让阀中知道,商家黑了他们那么一大笔钱,肯定要跳脚讨回的。到时候他夹在中间,就难以做人了。“好吧,看来钱到了大小姐的手里,是不可能再讨回来了。” “当然了。”见6云不再纠缠佣金的事情,商大小姐开心的点了点头,也不再藏着掖着道:“但我查问过,现兑走那笔黄金的,并非6俭或者你们6阀的人。” “什么?!”6云一愣道:“那是什么人?” “谢家的人。”商大道:“准确的说,是谢阀阀主之女谢敏。” “她?”6云眼前闪过那个风姿绰约的跋扈女子,不由大吃一惊道:“怎么会是她?” “怎么就不会是她。”商珞珈却轻笑一声,一脸八卦道:“再免费奉送你一个秘密,6俭一年有大半的时间住在城外的清风苑。清风苑和谢敏的翠荷园,可相距不到一里,对一位宗师来说,不过是抬脚就到。” “……”6云登时一脑门子黑线,有些结巴道:“商姑娘的意思是,他俩……有一腿?” “有一腿?真难听……”商珞珈小脸满是嫌弃的撇撇嘴,却又扑哧一声笑道:“何止是一腿,两人都山盟海誓好多年了,这在闺帏之中早就传开了。” “我那七叔怎么一点都不知情?”6云不禁大奇。 “你们6阀最是重男轻女,恐怕观风执事也只管男风吧。”商珞珈笑道:“当然,我也不会闲到去证实绯闻的地步,只是告诉你,所有的黄金,都是被谢敏的人提走,然后运去了一个地方。” “翠荷园?”6云生怕她再卖关子,赶忙抢着说道。 “不错。”商珞珈皱皱精致的鼻头,笑道:“十五万两黄金,整整装了十几车,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用了。”6云点点头,起身拱手道:“多谢商姑娘……” 商珞珈刚想说,‘不用客气,这都是你用自个换的’,却听6云又蹦出两个字道:“的茶。” “不客气。”商珞珈白他一眼,旋即嫣然一笑道:“6公子有空可以来喝茶,珞珈随时奉陪。” “多谢。”6云嘴上说着,心里却敬谢不敏,茶虽妙哉,可这商珞珈太黑啊! 再喝一次的话,自己还不得连阿姐都一起卖给她?8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夜探 姚家庄外,昔日陆云干掉两名黄阶刺客的小树林中,已是满地金黄的落叶,不过茂密的枝杈依然可以为里头的人提供隐蔽。 陆云和保叔便立在这树林中,透过枝杈凝望着前方道路尽头的翠荷园。 “公子,根据商家提供的线索,属下仔细检查了这翠荷园外围。”保叔嘶声禀报陆云道:“发现通往庄园的路面上,有十分深刻的车辙印记,应该是被极沉重的车辆碾过所致。” “嗯。”陆云点点头,他远远就看见那被压坏的路面了。上次来这里时,马车行驶十分平稳,说明那时路面是没问题的。 “秋天干燥,这阵子一直没下雨,那车辙是从洛都方向而来,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金车。”保叔顿一顿,又道:“而且,谢敏这阵子足不出户,也没有举办任何聚会,据说是病了。不少人前来探视,都被她拒之门外,我看是做贼心虚,那黄金八成就在她那里。” 说着保叔兴奋的舔了舔嘴唇,怪笑一声道:“没想到,陆俭对谢敏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嗯。”陆云点点头,若非陆俭绝对信任谢敏,是不可能将这种事交给她办的。“不过不能光靠猜,还得确认一下,那批黄金是否真在这翠荷园中。”说着拿定主意道:“今夜,咱们就夜探翠荷园一趟。” “是,这简单。”保叔沉声说一句,旋即担心道:“不过那陆仙不是说,公子一个月内不能运功吗?要不还是让属下一个人走一趟吧。” “不用担心,我还是可以动用两三成功力,只要碰不上宗师,就不会有问题。”陆云摇头道。如今他已非吴下阿蒙,知道宗师是很稀罕的,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断不会给人看家护院的。 “那倒是,公子到时候千万要小心。”保叔向来惟命是从,便不再反对。何况翠荷园占地几十亩,屋舍近百间,他一个人还真搜不过来。 便见陆云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张图纸,保叔凑上前一看,竟然是翠荷园的设计图,图上将园子里的结构布局标注的清清楚楚,甚至连地下的暗室都有注明。 “公子从哪找到的这玩意儿?”保叔惊喜无比,有了这张图,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翠荷园是商家为谢敏的亡夫设计建造,这是当初的图纸。”陆云轻声解释道。 “那商珞珈居然把这个都给公子找出来了!”保叔大喜过望道:“太好了!有了商家的帮助,我们的复仇大业,又多了几分把握!” “呵呵……”陆云闻言,眼前却浮现出那张聪慧狡黠的美丽面庞,不禁苦笑道:“只怕是与虎谋皮。” “公子这话说的,以你的本事,还对付不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娘皮?!”保叔不以为意的摇摇头,顿一顿道:“虽然她能压过六七个长辈、十几个兄弟,从商赟手中接过商氏总行的大权,虽然她两三年时间,就让商家的生意又上了一个台阶……虽然她每天要算计的人和事,比我一辈子要算的都多……” 说到这,保叔终于咽了口唾沫道:“好吧,公子还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她。” “其实也好对付,只要能让她觉得划算,她就很可能会做这笔生意。”陆云轻声说一句,便将目光转移到图纸上。和保叔一道,研究起如果黄金在这座园子里,那么谢敏会将其藏在何处,两人又该如何搜寻,效果才能最好。 等到计议停当,两人便在小树林中潜伏下来,静静等待天黑…… 深夜时分,月冷星稀,寒霜满地,秋虫哀鸣。 陆云和保叔悄然向那翠荷园摸去,离园子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便听到里头犬吠声此起彼伏。 “上次来时,没有这么多狗。”陆云轻声对保叔道。 “此一时彼一时。”保叔嘶声说一句:“公子稍候,属下去清一下路。”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肉香扑鼻,是一包药丸样的东西。 “切勿打草惊蛇。”陆云知道,自己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便点点头,目送保叔跃上了两丈高的墙头。 只见保叔略略辨明了犬吠的方向,便手指连弹,将那些药丸弹到了那些猛犬面前。说来也是神奇,原先感受到生人入侵,狂吠不止的猛犬,嗅到那药丸的味道,立时便安静下来。然后不约而同的伸出猩红的舌头,将那药丸吞入狗嘴里。 等护院的家丁听到犬吠声,打着火把过来查看,就见那些恶犬都懒洋洋的趴在地上,神情皆十分安详。 “刚才叫的那么凶,”一个家丁不解道:“这会儿怎么不叫了?” “一犬吠人百犬吠声,”另一个家丁打着哈欠道:“你跟狗讲什么道理。”说着便催促起同伴道:“走了走了,赶紧巡逻完这一圈,咱们就可以换岗了。” “嗯。”另外几个家丁纷纷点头,一边往远处走,一边缩着脖子道:“这还没入冬,夜里就冷成这样,咱们偏偏还要没白没黑的巡逻,也不知这荒郊野外的有什么好巡逻的。” “闭嘴吧。”家丁的声音渐渐远去,依稀能听到夜风送来的只言片语。“你没发现,庄园里少了好些人吗,而且都是主人的心腹……” 待到那些护卫彻底走远,保叔便向陆云一挥手,后者立即走到高墙下,施展壁虎游墙功,悄无声息的爬上了院墙。 “叔,厉害了。”陆云明显看到那几只恶狗,瞪着绿幽幽的眼珠发现了自己,却偏生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见到自家主人一般。 “嘿嘿,雕虫小技,民间的偷狗贼的方子,不过属下给改进了一下,让那些狗变得懒洋洋,天塌下来都不会叫。”保叔说一句,纵身跃下墙头,陆云也跟着下来。两人便越过那几条恶犬,向翠荷园深处小心摸去。 一路上,保叔又如法炮制,解决了好几条恶犬,还避开了好些巡逻的家丁,终于摸到了内院之中。 翠荷园内院里灯火通明,将满池残荷照的纤毫毕现。这里的守卫比外院还要严密,除了在明处巡逻的护卫,还设置了不少暗哨。 “此地无银三百两……”保叔轻笑一声道:“哦不,是三百万两。” 虽然守卫森严,但以两人的功力,只要他们不想发出声响,就连地阶宗师也发现不了。两人两人便开始分头搜索,陆云利用地形的掩护,避开守卫的视线,在阴影中腾挪数次,便摸入了空无一人的库房中,寻找起失窃的黄金来。 大半个时辰后,陆云和保叔在约定的地方重新碰头,异口同声问道:“怎么样?”又不约而同的摇起了头。 “翠荷园虽大,能藏东西的地方就那么几处。”保叔不由眉头紧锁道:“咱们都已经找遍了。” “不,还有一处。”陆云脑海中,浮现出翠荷园的地图来。 “公子是说……”保叔轻声道:“谢敏卧房下的密室?” “黄金虽重,但占地方很少,不用多大的空间就能装下。”陆云点点头,两人便往谢敏的卧房摸去…… 片刻后,两人到了正寝后窗之下,便听都这个时候了,里头居然还有人在说话。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好吃不如 两人藏身于谢敏的后窗之下,听到里头有窃窃私语之声,赶紧全都屏住呼吸,不发出任何动静。 保叔无声无息探起身来,手指按在窗纸最不显眼处,略一运力,那厚厚的窗纸便无声无息被他点了个洞,待保叔抽出手指,亮黄色的光线便从中透了出来。 保叔便将眼睛凑上去,从小洞往里窥探,这一看居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神情古怪的把位置让给陆云。陆云便凑上去,也有样学样忘了进去,便见里头红烛高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插满了菊花的大花瓶。 虽然还未入冬,屋里却已点上了火盆,里头温暖如春。陆云转动视线,就见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谢敏,慵懒无力的倚靠在一个男子怀中。她只穿着轻薄的绸衫,那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其间,大片的雪白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男子的大手便在那凝脂般的肌肤上游走,所过之处,谢敏的肌肤便泛起桃花般的颜色,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浓浓的春情。 谢敏全身似乎没了半根骨头,长发如瀑般垂下,挡住了她的面容,却挡不住那勾人心魄的轻吟声。陆云脸不由自主的滚烫起来,他也是看过陆枫三修的,却感觉那种赤条条的场面,都没有谢敏现在这样子让人感到诱惑。他记得当时那谢敏高傲冷酷,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孀居贵妇模样,怎会想到,她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陆云正在愣怔,就见谢敏仰起头来,风情万种的脸上春意浓浓,陆云虽然不喜此人,却也承认她这样子完全不是那些青涩少女可比。只见她仰着俏脸,媚声对那男子道:“裴郎,你这几日可趁了心意?” “嫂嫂,你可真是个尤物。”那叫裴郎的男子也仰起头来,目光火热的打量着谢敏,低声说道:“我想了你二十多年,岂是这一两天就能满足的?”说着他捻起谢敏柔丝般的长发,贪婪的深吸口气道:“我真恨不得日日夜夜与你厮守。” “那你休了你那夫人,和我正大光明在一起啊?”谢敏闻言嗤嗤笑起来,那柔媚的笑声,让屋里屋外三个男人,听得都是心神一荡。 “嫂嫂,这……”裴郎登时为难道:“就算我休了那黄脸婆,我爹你公公,也不会同意咱们在一起的。” “就知道你们男人口是心非,和我这寡妇玩玩可以,是不会当真的。”谢敏面生寒霜,作势要从他怀里起身。那男子赶忙将她紧紧搂住,好话说尽,才将谢敏好容易哄住。 “眼看着京里越来越冷,我准备去江南过冬,你送我过去,如何?”谢敏方退而求其次道。说着她脸颊挨在男子的脸上,语调像撒娇一样道:“你要是没有空,我就找别人去。” “有空有空,当然有空。”那男子一盘算,连来带去也就是一个多月,正好可以彻底过瘾,便忙不迭点头道:“嫂嫂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相随。不知嫂嫂准备何时动身?” “这还差不多……”谢敏轻轻吻一下男子的面颊,呢喃道:“越快越好,在这京里总觉得不安生。” “是极,我明日就回去告个假,这一两天咱们便离京。”男子深以为然道:“虽然我哥哥已经过世,但咱们毕竟还是叔嫂,让人瞧见终归不好。” “那我一叫你还敢来……”谢敏闻言心下大定,吃吃一笑,媚态百生。 “为了嫂嫂,我不惜赴汤蹈火。”男子的呼吸粗重起来。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抱起你的嫂嫂?”谢敏星眼迷蒙,声如呢喃。 那男子彻底沦陷,低吼一声,便将谢敏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往销金帐中走去…… 下一刻,已是一室春色,可惜已无人观赏…… 陆云和保叔悄然退了出去,躲进一间没人的房中,低声商量起来。 “那男子,是裴御寇?”陆云有些不确定道。他昨天才从商珞珈那里,得知谢敏的亡夫叫裴御敌,乃是这翠荷园的第一任主人。 “对,就是他。”保叔一脸不齿道:“他哥哥裴御敌,正是谢敏的亡夫。想不到这女人如此放荡,陆俭尸骨未寒,转眼又勾搭起自己的小叔子来。”虽然这年代民风开放,并不要求女子一定给亡夫守寡,但像谢敏这样换男人如换衣服,连小叔子都勾搭,却依然为人所不齿。 “裴御寇是地阶宗师吧?”陆云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不错,而且是成名已久的宗师,实力只怕不弱于陆俭。”保叔点点头,神情凝重道:“谢敏急着勾搭他,只怕是被陆阀这阵子的动静吓到了,迫不及待想找个保镖。” “确实。”陆云颔首道:“有那个裴御寇在,咱们甭想一探究竟了。”事实上,若非裴御寇方才精虫上脑,被谢敏迷得七荤八素,他二人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谢敏的房间。 “听两人的意思,这一两天他们就会离京。”保叔嘶声道:“那谢敏说要去江南过冬,八成只是托词,真实目的还是要将那些黄金转移。” “嗯。”陆云点点头,虽然还没有亲眼看到,但他基本可以确定,那些黄金就在谢敏手中了。 “那么这一两天,谢敏肯定要把黄金运到码头装船,”保叔沉声道:“我们正好可以半路动手。” “我们不能出面,还是交给陆阀的人出手吧。”陆云轻声说道:“不过,跟他们交底之前,我必须要亲眼看到那些黄金才行。”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弄不好就会得罪裴阀、谢阀,陆云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能让陆信冒这个险…… 两人便潜伏在那间屋中。天不亮,就听到谢敏的房门打开,保叔赶紧凑到门缝往外一看,只见那裴御寇蹑手蹑脚走了出来,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趁着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赶紧摸到谢敏的后窗,从那个小洞往里一看,只见销金帐中,谢敏正在海棠春睡,修长的大腿从锦被中露出来,样子十分勾人。 陆云正想翻窗进去,却被保叔拉住,便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根小竹筒,悄无声息插入窗上的小洞,然后鼓起腮帮子,小心翼翼吹了起来。 陆云瞪大眼睛看着保叔,只觉眼前这小老头的形象,愈发猥琐起来。 完事儿之后,保叔又等了盏茶功夫,这才用小刀探入窗缝,轻轻将插销挑开,对陆云道:“屏住气,千万不要吸进迷烟。”以陆云的修为,一口气憋个盏茶功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陆云点点头,依言闭住气,推开窗户,纵身跳了进去。保叔则在外面给他望风。 房间里,炭盆已经快要熄灭了,只余暗红色的余烬。窗户一开,冷冽的晨风吹了进来,屋里的暖意彻底消失。 陆云踩着厚实的地毯,小心翼翼避过地上的抹胸、亵裤。走到销金帐旁,咬牙掀开了锦被,那谢敏雪白的身子上,登时起了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夜劫道 陆云暗叫一声‘罪过’,探手点了谢敏的昏睡穴,然后赶紧给她盖好被子。但不知怎的,眼前似乎还晃动着那两点嫣红,陆云想要深吸口气平复一下,却又怕吸入迷烟,一时间竟有些乱套。 ‘师傅说的没错,女人果然是习武之人的天魔。’好一会儿陆云才平复下来,定定神,在屋中巡视一番,目光定格在脚下的地毯之上,这里正是图纸上标明的密室所在位置。 陆云却没有贸然动手,而是俯下身来,仔细检查起那地毯的情形,便见地毯的对角上,各绑着一根细细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一根系在销金帐的立柱上,另一根系于几案之下,若有人掀开地毯,丝线必会被崩断。 陆云轻轻解下系于几案的那根丝线,确定没有别的机关,这才小心掀开了地毯,露出上等木料铺就的地板来。那地板的颜色很重,必须仔细看才能发现上头的缝隙。 陆云凝目端详那日字形的缝隙,果然又在中央部位,看到一根不起眼的长发,就像是主人脱落下来,下人又没有发现一样。但陆云轻轻一捻那根长发,便发现它是用胶粘在地上的,机关一开,长发自然会断掉。陆云又小心将长发捻起,这才按动了矮榻下的机关。 轧轧声响起,两片木地板缓缓下移,一个四尺见方的洞口便出现在陆云眼前,陆云探头往里一看,只见一片金光闪闪,数不清的金锭便整齐的码放其中! 略一探查洞中的情形,陆云纵身跃了进去,只见这间不大的密室中,摆放着若干大大小小的箱子,箱子上都上了锁,里头应该是谢敏的私家珍藏。但最最显眼的还是堆放在墙角处的那些金锭。 只见那堆金锭,足足堆了七尺多高,四尺见方,看上去十分惊人。陆云略一盘算,差不多正好是三十万两的样子,他拿起一枚金锭,看了看底部篆体的‘聚全信’字样,以及那一串数字,正是从商珞珈手中兑出的那一批。 ‘终于找到了。’陆云轻叹一声,但找到了也没有用,他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再加上外头的保叔,也搬不动多少出去,再说天马上就亮了。 无奈之下,陆云将那枚金锭收入袖中,然后纵身跃出密室。又细心的将现场恢复原样,这才飘然离去…… 趁着天还没亮,陆云和保叔飞快离开了翠荷园。两人一气奔到那小树林,才停了下来。 “确定了吗?”保叔忙沉声问道。 陆云点点头,将袖中那枚金锭抛到了保叔手中。 保叔接过那沉甸甸的金锭,一边端详,一边苦笑道:“确定了咱们也搬不走,只能等他们运出来。” “嗯。”陆云应一声,接过保叔抛回来的金锭,轻声道:“我这就回城去禀告父亲。” “属下就带人盯在这里,公子放心,就是只苍蝇飞出去,也逃不过我的眼睛。”保叔沉声道。 陆云点点头,保叔办事,他是绝对放心的。两人又简单商量几句,陆云便离开小树林,直奔京城而去…… 两天后的深夜,翠荷园突然热闹起来,护卫们驱赶着一辆辆骡马大车,从园门口驶出。火把照耀下,能看到马车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似乎所载的东西并不太多,但重量显然极沉。车夫必须拼命抽打着骡马,那些牲口使劲喷着响鼻,才能将大车缓缓拉动。 “快点!天亮前必须赶到码头!”裴御寇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有些焦急的催促着车夫。他的身后,是一辆油壁香车,谢敏的丫鬟仆妇跟在车旁。 裴御寇不断地催促车队快行,但拉着那么沉重的东西,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一个时辰后,也只离开翠荷园不过七八里,距离码头还有大半路程呢。 “嫂嫂,不如你先行一步,到船上等着。”裴御寇见队伍行进太慢,对那香车上的人说道。 “叔叔不用心急,离天亮还早着呢,咱们慢慢走就成。”马车上一个女子回应道,听声音正是谢敏。 “还是快点的好。”裴御寇眉头紧皱道:“这些马车上装了什么,竟然如此沉重?” “叔叔到了就知。”谢敏卖起了关子。 “还是现在就看看,到底装了什么吧!”话音未落,四周突然接连亮起了火把,队伍已经被埋伏在道旁的一群人,团团包围起来。 “什么人,胆敢拦我裴阀车队?!”裴御寇脸一沉,横刀立马挡在油壁香车前,他手下护卫也纷纷抽出兵刃,紧张的保护起那些骡马大车来。 “呵呵,想不到传言是真的。”一把揶揄的笑声响起,几个中年男子在一群武士的簇拥下,从黑暗中走出,其中一人笑嘻嘻的看着裴御寇道:“裴三,你对你嫂子,可真是爱护有加啊。” “陆伟!”借着火光,裴御寇看清那人的面容,咬牙切齿道:“你休要含血喷人!” “我说错什么了?这深更半夜的,你要带着你嫂子去哪啊?”那人正是陆阀的武卫执事陆伟,他身边还立着观风执事陆侃、度支执事陆信,三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你管得太宽了!”裴御寇冷哼一声道:“什么时候陆阀也敢对我裴阀耀武扬威了?!赶紧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本阀不客气!” “别一口一个本阀,你吓唬谁啊?”陆侃却冷笑起来道:“你干的那些龌龊事,要是让你大伯和你爹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狗腿!” “陆侃!”裴御寇却不惊反怒,面如寒霜道:“你给我说清楚,老子干了什么龌龊事?!” “你跟你嫂子勾搭成奸这种破事,以为能瞒的了谁?”陆侃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些大车上,道:“不过我们不是来捉奸的,而是要拿回你嫂子偷走本阀的钱财!” “荒谬!”裴御寇气极反笑道:“我嫂子是何等身份,与你陆阀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要诬陷,也要找个合适的对象吧!” “看来你还蒙在鼓里,”陆伟哂笑一声,沉下脸道:“我陆阀原先的度支执事,已经因罪大恶极被处决的陆俭,窃走了阀中三百五十万贯巨款,然后由谢敏在商家的钱庄里兑成黄金三十万两,就藏在她翠荷园中。”说着他又忍不住嘿嘿一笑道:“这笔钱,原本是两人预备着远走高飞用的。想不到,陆俭那蠢货忙活一场,居然连钱带人都让你消受了。” “呔!你还敢变本加厉,侮辱于我!”裴御寇勃然大怒,突然从马背上电射而出,一刀砍向陆伟面门。 “来得好!”陆伟不断用言语挑拨裴御寇,可他非但没有疏忽大意,反而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裴御寇的金刀一闪,他便银剑出鞘,针锋相对迎了上去。裴御寇的刀法霸道凌厉,千军辟易,陆伟的剑法则绵密诡异、险峰迭起! 电光火石间,两人便交手了几十招,裴御寇虽然处于攻势、看上去占据上风,却被陆伟牛皮糖似的牢牢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还等什么!”陆伟刺出灵蛇般的一剑,对陆侃和陆信爆喝一声:“动手!”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呐妮 见陆伟缠住了裴御寇,陆侃和陆信便趁机带人扑向那些骡马大车。 谢敏的护卫赶忙试图阻拦,但哪是两位宗师的对手?两人三下五除二,便像拎小鸡一样,将那些护卫全都远远丢了出去。 转眼之间,陆阀的武士便将车队控制起来,陆信和陆侃走到马车旁,两人对视一眼,陆信便伸手将一辆马车的绑绳震断,然后一把掀开了盖在上头的毯子! “啊?!”一看到毯子下头的东西,陆信便忍不住惊叫一声。 这时,陆侃也看到那马车上,堆着的是七八块西瓜大小的石头,哪有一块金锭?! 陆侃面沉似水,赶紧掀开另一辆马车的毯子。却见也是一模一样,只有一堆石头而已! 一众陆阀武士也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将其余马车上的毯子也一一掀开,依然找不到一块金子,全都是灰头土脸的石头而已! 一名玄阶武士犹不甘心,举起兵刃,灌注全身真气,斫在一块圆石上。只听当啷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中,精钢打制的朴刀断成了两截,那圆石也被砍成了两段……但只是变成了两块石头而已,并没有任何花样在里头。 “怎么会这样?”陆侃仔细检查了那些马车,根本不用像手下那样把石头斫开,只需要掂一下份量,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到底有没有金子藏在里头了。 结果,根本没有。 陆伟见状,也不再纠缠裴御寇,一剑将其逼退,跳出了站圈。 对面有三名地阶宗师,裴御寇也不追击,只站在那里幸灾乐祸的狞笑道:“找到你们的金子了吗?!” “……”陆阀三名执事神情凝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尔等公然污蔑,阻拦抢劫,完全不把我裴阀放在眼里!”裴御寇却气焰愈加嚣张道:“你们做了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明日等着我裴阀的报复吧!” “你少得意!这种偷梁换柱的低劣把戏能瞒得过谁?”陆伟怒道:“大半夜的和你嫂子拉着石头去干嘛?” “谁说马车里是我嫂子?”裴御寇冷笑一声,双掌一拍。 那油壁香车旁的仆妇,便将车帘挑开,一个相貌普通、身材打扮与谢敏无异的女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陆阀几位执事和谢敏从小便认识,自然能看出,那女子绝非艳名远播的寡妇敏。 “至于我拉着石头去干什么,”裴御寇愈发得意,好整以暇道:“我说去盖房子,你管得着吗?” “……”这会儿就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被对方耍了,陆伟和陆侃的脸色很不好看。裴阀虽实力不如夏侯阀,却蛮横霸道更胜后者,一样是得罪不起的,这下明天可有好戏看了。 两人不禁望向陆信,陆伟小声嘟囔道:“这下让那小子坑苦了……”他把裴御寇得罪的最狠,估计明天首当其冲,会是最倒霉的一个。 陆信也是一脸迷惑,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他们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是自然,可问题是,陈仓在哪里?”陆伟不满的嘟囔道。 “放心,陆云已经去找了,一定不会让他们逃掉!”陆信安慰两人一句,对那裴御寇沉声道:“裴三,你不用得意的太早,究竟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煮熟的鸭子,到现在还嘴硬!”裴御寇冷笑连连道:“我还不走了,咱们就耗在这里,等天亮直接回京,去问问陆尚,这事儿到底该怎么说!” “大胆!敢直呼我们阀主的名讳!”陆伟怒喝一声。 “就继续嚣张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裴御寇怪笑着看一眼陆伟,哈哈大笑起来…… 黑暗中,陆云运起身法,急速奔驰。 今夜他一直在暗中紧盯着翠荷园。裴御寇等人一出门,陆云发现整个车队只有十一辆马车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三十万两黄金,可不是这么点马车就能拉得动。 但也不能排除,对方会分数次运输,所以他还是紧紧跟了上去。 方才陆阀众人包围车队时,陆云没有现身,而是在暗处冷眼旁观,一看到车上的石头和车里的女子,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顾不上多想,陆云便赶紧奔回翠荷园。 半盏茶功夫不到,他便来到那边庄园外的小树林中。 小树林里,保叔正紧盯着庄园,察觉有人进来,他先是一惊。待看到是陆云后,才松口气道:“怎样公子,截住他们没有?” “截住了,但裴御寇的车队,装的都是石头!”陆云眉头紧皱,死死看着一片漆黑的庄园道:“而且,谢敏也不在车上。” “啊!”保叔失声叫了一下,不可思议道:“难道那婆娘还在翠荷园?那她出这一路疑兵的意义何在?!” “不,她今晚肯定要行动!”陆云却断然摇头道:“她肯定很清楚,明天事情闹大,说不得各阀就要联合搜园了!”虽然裴御寇成功耍了自己一道,但他的举动疑点重重,裴阀就算要陆阀赔罪,也得先彻底证明谢敏的清白才行! “属下这两天,一直盯着那翠荷园,除了今晚裴御寇这一行人,就没见过别的车辆出去!”保叔皱眉苦思道:“莫非他们中途兵分两路了?” “没有,我一直跟着裴御寇他们,出门时是十一辆马车,被拦住时还是十一辆,中途并没有任何变化。”陆云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保叔百思不得其解道:“谢敏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哼!”陆云的衣袂在夜风中纷飞,俊俏的脸上一片肃杀,怒气勃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耍什么花招都没有用!”说着,他沉声问道:“我要的东西你让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保叔赶忙招招手,从暗处闪出两名死士,两人的手中还各牵了一条戴着笼头的大狗。 “都是最好的猎犬,在深山老林里追猎物时,从来不失手。”一名死士对陆云说完,另一人却有些担心道:“但再好的猎犬,也闻不出金子的味道。” “无需多言,跟我走就是。”陆云沉声丢下一句,说完便大步向翠荷园走去。 “快跟上公子。”保叔赶忙号令一声,带着两名死士,牵着两条猎狗,紧紧跟随陆云而去。 转眼间,陆云一行人便到了翠荷园门口,庄园里的恶犬,嗅到同类的气息,吠叫声愈发凶猛。他们的两条猎犬也变得暴躁起来,但被笼头罩着嘴,无法吠叫,只能不断地刨动四肢。 “叫门!”陆云沉声下令,一名死士便上前,重重叩动门环道:“开门开门!” “什么人?敢大半夜的敲门!”门内,响起了庄园护卫气急败坏的声音。“活腻歪了是不是!” “把门打开!”陆云皱了皱眉,看一眼保叔。 保叔会意,抽出一柄长刀,寒光一闪,便将大门的数道门栓齐刷刷砍断。 吱呀一声,大门洞开。一脸错愕的三名庄园护卫,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门内,那三名护卫显然没料到,对方居然敢直接把府上大门劈开,气焰登时就矮了大半,色厉内荏道:“知道这里头住的什么人吗……” “滚一边去!”既然公子已经下令硬闯,保叔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长刀一卷,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便将那三名护卫笼罩其中。 ------------ 第二百章 通幽 待那匹练消失,三名护卫已经全部昏倒在地。保叔还是手下留情了,用得是刀背,不是刀刃。 “去谢敏的住处!”陆云低喝一声,径直向内院走去。保叔等人紧跟在他的身边,一路上遇到前来阻拦的护卫,都由保叔出手,通通打昏过去。 不过这回庄园中护卫的数量,要远远少于前次夜探时的所见,一直到谢敏的房外,也就只有七八名螳臂当车之辈而已。这显然是极不正常的…… 保叔抢在陆云之前,一把推开了谢敏的房门,里头菊花依旧,炭盆送暖,此间主人却不见了踪影。 陆云并没有马上进屋,而是示意两名死士,将猎犬的笼头取下。同时,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将瓶中无色的液体,倒在手帕之上,然后送到两只猎犬鼻前。 两只猎犬朝那手帕一阵猛嗅,登时兴奋起来,一面朝着屋子里头狂吠,一面试图将主人带入屋中。 两名死士见状,紧跟着猎犬进了房中,便见那两只狗儿直扑榻前,对着那方地毯亢奋的狂吠不止。 “移开地毯!”陆云沉声下令,保叔赶忙将那地毯扯到一边。陆云同时按下了榻板下的机关,那个密道便在轧轧声中,敞开在众人面前。 洞口一开,两只猎犬便毫不犹豫蹦了进去,牵着它们的两名死士也赶紧跟着跳了进去。 陆云和保叔对视一眼,两人也紧随其后而下…… 密室中一片漆黑,但对陆云丝毫不是问题,他一眼就看到,原先堆在密室中的金锭,已经消失不见了。非但是金锭,就连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也同样不翼而飞。 两只猎犬扑到那原本堆放金锭的角落中,皆是四足立定,疯狂的咆哮不止。 “那里,就是原先堆放黄金的地方吧。”保叔瞧着两只猎犬狂吠的方向,能清晰的看见地面被重物压下去的凹陷,他嘶声问陆云道。 陆云点了点头。 “居然全都搬走了。”保叔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足足三十万两啊! “公子,咱们赶紧出去寻找,”虽然想不明白,猎犬为何突然连黄金都能追踪,两名死士还是激动地提醒陆云道:“只要他们没走远,就一定能追踪的到!” 陆云点点头,和三人携带两条猎犬返回了地面。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两只猎犬突然就失去了目标,任凭两名死士牵着它们,转遍房外各个角落,也依然找不到追踪的方向。 “看来还是不成……”保叔愁眉苦脸的看着陆云,这下自家公子可捅了大篓子。明天事情闹僵起来,恐怕连他的前程都会大受影响。 “不应该啊……”陆云皱眉苦思,在门口来回踱步。看猎犬之前的反应,显然能追踪到那批黄金,怎么刚刚离开房间,一下就失去目标了呢? ‘莫非谢敏已经察觉到自己已经动了手脚?’陆云不禁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那种药水的气味人根本闻不到,当时自己又点了谢敏的昏睡穴,她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想到这,陆云咬牙沉声道:“放开绳子!” 两名死士闻命,赶紧松开紧拽着绳索的双手,两条猎犬没了约束,便不约而同,箭一般窜进屋里,再次跃入那地下密室之中,一声急过一声的狂吠起来。 “两只蠢狗,又回去干什么?!”两名死士气不打一处来,跟着进去密室,就要将两条丢人的猎犬提溜出来。 “慢!”陆云的声音响起,他也跟着下了密室。 两名死士赶忙住手让到一边。 陆云抱臂站在密室中,眉头紧皱的看着依旧在墙角狂吠的猎犬。片刻后,他突然沉声道:“打起火把!” 两名死士赶忙爬出去寻找火把。 保叔走到陆云身边,嘶声问道:“莫非公子认为,那些黄金还在这密室中?” 陆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这是两名死士去而复返,一时间哪能找到火把。两人情急之下,将屋里的火盆端下了密室,又从书架上卷了一捧书籍,一本本丢到火盆里,火焰登时蹿高了一尺,将整间密室照的亮如白地。 陆云皱眉看着那些书籍的封皮,都是珍贵的孤本古籍。恐怕哪一本都值成百上千贯,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借着那明亮的火光,他仔细端详密室的墙壁,终于发现有一处极不显眼的缝隙,正在原先堆放黄金的地方。 他凑近了那处墙壁,伸手顺着那道缝隙摸去,果然摸到了一处暗门的痕迹。上次探查时,这暗门被那些黄金阻挡,是以陆云并未发现。 陆云又是一阵摸索,却没有找到机关,不由有些焦急的按了一下暗门的边缘,便听到吱呦一声,那暗门竟开了一条缝。 陆云不由恍然,这暗门既然开设在暗室之中,自然没必要再设置机关。他赶紧双手用力,将那暗门推开,一个黑洞洞、嗖嗖透着冷风的洞口,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洞口一出现,两条猎犬便嗖的一声钻了进去,陆云等人见状,也赶忙紧紧跟上。 “想不到,在密室之中居然还有暗道,谢敏为了这些金子,也真是拼了。”保叔一边奔行在一人多高的地洞中,一边感叹连连。 “这暗道是之前修好的。”陆云打量着暗道的四壁,沉声说道。 “那可就有意思了,这翠荷园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修暗道有什么用。”保叔不理解道。 正说话,便见那两只猎犬已经停下脚步,焦急的团团乱转。 众人跟过去一看,原来暗道的尽头到了。这密道也就是一里多长,一转眼的功夫而已。 两名死士赶忙攀上去,摸索了半天,终于打开了机关,一跃而出。 待陆云和保叔携带猎犬跟了上去,就见自己出现在一间奢华程度,不亚于谢敏房间的卧室之中,但显然这是间男子的卧房。 “嘿嘿……”保叔乐不可支道:“居然是卧房连着卧房,陆俭看上去一脸沉闷,想不到内心如此风骚!”他已经猜到,这里是何处了。 “这应该就是清风苑。”陆云点点头,信手推开了房门,正如他所料,院子里空无一人。 “不错,这正是清风苑。”保叔曾经长期监视住在清风苑的陆枫,自然对此处知之甚详。 陆俭出事之后,此处别院便被查封,当然是空无一人了。 这时只见那两条猎犬,朝着大门口狂奔而去。 陆云等人赶紧跟了上去,来到大门口时,只见清风苑的大门虚掩着,门上的封条早就被撕成两半。 这时,不用猎犬,陆云等人也能追踪下去了。因为他们已经看清,地上那深深的车辙,一直通向西面的官道! 众人便沿着车辙一阵狂奔,刚刚听到洛河哗哗的水声,就看见三十余辆骡马大车,正向河边的码头缓缓驶去。 陆云飞快的数一下那些马车的数量,便知道这次肯定错不了,低喝一声:“保叔,你不要出手!”说着便纵身飞掠而去。 ------------ 第二百零一章 一夫当关 见陆云飞掠而出,保叔和两名护卫赶忙紧随其后。转眼之间,四人就拦在了那车队和码头之间。 “尔等何人,敢拦我谢阀的车队!”那队人马颇有些做贼心虚,一看到有人拦在面前,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对方只有四人时,他们才心下稍定,怒喝道:“想学贼人剪径,也得看清楚对象!” 这车队有三十余辆骡马大车,连赶车的带护卫,足足一两百号人。陆云他们却只有四个,而且还老的老小的小,就算再加上那两条狗,看起来也依然是螳臂当车。 “我陆阀的钱,可不是那么好吞的!”陆云也不蒙面,便正大光明的站在车队前,对方虽人多势众,他却视如草芥。朗声说道:“尔等留下马车,速速离去,还可留你们一条狗命!” “哈哈哈!”一众护卫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道:“就凭你,也敢威胁我们?小子,你就是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话虽如此,但听到陆云自报家门,说是陆阀众人,他们还是有些投鼠忌器,并不敢贸然攻击。 “啰嗦什么,成全他就是!”谁知此时,一个狠厉的女声响起。陆云循声一看,便瞧见中间一辆马车上,车帘挑开,露出谢敏那张罩满寒霜的美艳面孔。 谢敏心情十分不爽。她本来是给陆俭保存那三十万两黄金,但陆俭出事之后,谢敏便起了独吞这笔巨款的心思。她虽然是谢阀的嫡女,还继承了丈夫不少的遗产,但架不住整日铺张筵席、坐吃山空啊! 把三十万两黄金吃下去,谢敏就可以继续纸醉金迷二三十年。若是拿这些钱财购置产业,以钱生钱的话,整个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想到这点,谢敏彻底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再把这笔金子吐出去。 但是陆阀丢了巨款,一直在紧锣密鼓的追查,谢敏十分担心,自己和陆俭的关系瞒不住人,陆阀查来查去,终究会查到自己头上。所以谢敏一天比一天紧张,生恐陆阀的人杀上门来,抢走她的黄金,还让她身败名裂。 因此谢敏才会勾搭裴御寇,就是想让这个对她痴心多年的小叔子,帮自己看家护院。但裴御寇到了翠荷园,谢敏还是感到不安生……裴御寇毕竟只是地阶宗师,想要顶住陆阀的压力,还是不够看。 要是换成他大哥裴御仇在这儿,谢敏自然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可惜,那位天阶大宗师对她半点兴趣都没有…… 是以谢敏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些黄金运出京城再说,但不是运往江南,而是运到关中。谢阀起自关中,她在那里人脉深厚,无论是收藏还是处理这笔财富,都比在别处要得心应手许多。 为此,谢敏苦心孤诣,又是明修栈道,又是暗度陈仓。让那裴御寇带领假车队向东,自己则偷偷带着手下,通过昔日和陆俭幽会的密道,将那三十万两黄金偷偷运到清风苑。再从空无一人的清风苑外装车,运去西面码头,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谁知这时半道杀出了陆云! 借着火把,谢敏能看清陆云那足以让所有人过目不忘的面容。她对这个打伤自己侄子的小子,素来怀恨在心,眼见他又蹦出来坏自己好事,谢敏登时勃然大怒。一股邪火烧去了所有的理智,她居然下令,要将陆云杀人灭口!。 “是!”几名护卫闻命,马上拔出兵刃,狞笑着朝陆云扑去。有自家主人兜着,他们很乐于蹂躏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门阀子弟。 他们本以为,那老者还有两名牵狗的武士,会赶紧挡在少年身前。谁知看到敌人杀来,三人居然后退一步,竟要让那少年独自面对他们! “不自量力!”几名护卫怪叫一声,兵刃从不同方位,朝陆云招呼而去。 陆云面沉似水的迎着来敌,轻抚一下腰间的宝剑,众人只见夜空中寒光闪烁,那些护卫手中的兵器便纷纷落地,一个个惨叫着捂住手腕! 再看陆云,已是长剑在手,剑尖下垂,尤滴着刺目的血珠。 “好快的剑!”谢敏手下众护卫登时收起了对陆云的轻视,如临大敌的纷纷拔出兵刃。 夜风将陆云白色的衣袍吹得猎猎舞动,他依然保持握剑的姿势,只身一人拦在车队之前,此刻众人却再无螳臂当车的轻视,反而生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 “一起上!”见自己这么多人,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震慑住,谢敏气急败坏的尖叫道:“干掉他!” 这次,几十名护卫一起朝陆云扑了上来,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就不信这么多人,依然奈何不了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时陆云也动了,他毫不畏惧的仗剑迎了上去,眨眼便冲入敌群。那些护卫赶紧挥舞兵刃向陆云攻去,却见他白衣飘飘、翩若惊鸿,剑光闪烁、宛若游龙,从容游走于敌群之中,却没有任何人能摸到他的衣角,反而不断被他刺中手腕,兵刃不断落地。 几个呼吸间,陆云已经击中了十余名护卫,而且全是刺中其手腕,使其丧失战斗力,这可比直接杀人还要困难! 而且陆云是以玄阶实力办到这一切的,其剑法之精妙,身法之高超,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这下非但那些谢敏的手下全都被镇住,就连保叔也忍不住目瞪口呆。他是看着陆云长大的,不知和陆云切磋过多少次,知道陆云从来都是靠着功力深厚,以力破巧的。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陆云如此举重若轻,仅靠着精妙的身法招式,就能以一敌众,而且敌人中还有和他眼下实力相当的,数名玄阶强者。 保叔自然知道,这都是那陆仙的功劳。陆仙昔年号称浩然剑,自然是以剑法打天下。但当年,陆仙走的是大开大合、刚猛方正的路数,现在传授陆云的剑法和身法,却飘逸潇洒、精巧至极,显然十余年不见,陆仙对武道的感悟,已经又上了一个台阶。 保叔不禁一阵黯然伤神,暗道:‘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他悉心教导陆云十年,却赶不上陆仙教上个把月……。 击落了十余人的兵器,陆云并未继续穷追猛打,而是趁势冲破敌阵,冲到了车队之中。那些车夫和护卫的惊呼声中,只见他长剑一闪,便将一辆马车的车轱辘砍成了两半,马车登时失去平衡,轰然倾倒在地。车上装载的箱子也落在地上,咔嚓一声,碎裂开来,装在里头的金锭,登时洒了一地。 一看到那些黄金,保叔立即便按照陆云事前的吩咐,燃放了一枚烟花。 嗖的一声,银白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好一个火树银花! “不好,他叫人来了!”谢敏登时大骇,尖叫着下令道:“不要和他纠缠,赶紧分头离开!”现在她已经不敢奢望,吞下所有的黄金了,能留下多少算多少吧! 陆云哪能让她逃掉?在被合围之前,他飞跃到下一辆马车上,再次一剑挥出,又将那辆马车的车轮砍断。 前方不过是个野码头,道路并不宽阔,也就是仅容两辆马车并行而已,陆云一毁掉这两辆马车,登时车队便无法前行了。 “快拦住这小子!”眼见着陆云又朝自己飞扑而来,谢敏吓得尖叫起来。 护卫赶紧将谢敏团团保卫起来,却见陆云如大鹏般飞跃而起,转眼就到了众人头顶,然后脚尖在谢敏的马车顶上轻轻一点,便越过她的马车,朝车队后方扑了过去。 谢敏能清楚的看到,在越过自己头顶时,陆云脸上那轻蔑的一笑。 ------------ 第二百零二章 万夫莫开 翠荷园东七八里处,陆阀等人仍在与那裴御寇对峙。 裴御寇本就是担任着明修栈道的任务,现在已经顺利将陆阀众人吸引到自己身边,他当然乐得跟陆阀众人耗到天亮了。 至于陆伟和陆侃,其实早就想一走了之,但裴御寇哪肯放他们离去,而且陆信也坚持不走,两人也只能陪他一直耗在这里。 这会儿双方已经无话可说,再说就得又打起来了,索性便谁也不理谁,裴御寇骑着马,在野地里来回溜着圈子。心里盘算着,这会儿嫂嫂应该已经到了码头,乘船南下了吧。等自己料理完了陆阀的事情,便到江南和她会合,过一个没羞没臊的冬天。 直到这会儿,裴御寇还以为谢敏要去江南,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地其实是关中。 那厢间,陆信等人就没有裴御寇这个好心情了,陆侃和陆伟黑着脸,已经在考虑明日的善后事宜了。两人商量着,就算今天空手而归,明日也得一口咬死了,黄金就在翠荷园。这样说不定还能让裴御寇稍有忌惮,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 但无论如何,这次狐狸没打着,还惹了一身骚,实在是太倒霉了…… 虽然两人都没有再说陆云什么,陆信也能感到他们深深地失望。有心替陆云辩解几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当气氛越来越尴尬时,陆信突然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陆伟的肩膀,指着他身后的天空道:“快看!” “什么……”陆伟闻言,不由自主的回头一看,只见一团银白色的焰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绽开,无比的鲜艳夺目…… “这是本阀的召集信号!”陆侃也看到那烟花,高声叫道:“西边三十里外,那是野店渡方向。” “是陆云,他一定找到黄金了!”看到那代表事态紧急的信号,陆信不忧反喜,激动道:“快!我们赶紧过去!” “好!”陆伟和陆侃也来了精神,三人立即召集手下,准备赶往野店渡。 “慢着!”裴御寇情知不妙,赶忙想要拦住他们。 “裴三,怎么,又要过两招不成?!”陆伟再次拔出了他的银剑,笑嘻嘻的跟裴御寇比划一下。 裴御寇稍一权衡,自己这边无论是宗师数量,还是手下护卫,都远远比不上对方。他也不想真的打生打死,便黑着脸道:“陆六,你们非要继续闹下去,老子便奉陪到底!”狠话虽然撂下了,他却没有抽出自己的金刀。 “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玩得起!”陆伟又不是被吓大的,冷笑一声道:“没胆和我打,就让到一边去!”说完,便和两位兄弟,带着一干陆阀武士,朝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看着陆阀众人离去的身影,裴御寇一阵神情变幻,最后狠狠一抽马屁股,也不带手下,便独自尾随陆阀众人而去…… 野店渡前,陆云摧毁了两辆马车,便彻底挡住谢敏前进的道路。而后他又从谢敏头顶上飞跃而过,将最后的两辆马车也如法炮制一番。这下整个车队,便一下子进退两难了。 车夫们想要将被摧毁的马车移开,但一时间哪能移的开?何况就算移开了又怎样,那少年高来高去,如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又可以将其他马车击毁。 也有人见事不好,想悄悄从那口破碎的箱子里,偷点金子趁乱逃走。但保叔和那两名带狗的死士,在那里虎视眈眈的盯着呢。在那些谢敏的护卫看来,这少年已然如此厉害了,那疤面怪汉和两名劲装武士,恐怕武功还得更高……要不人家怎么敢凭这么几个人,就拦他们的车队呢? 于是乎,这些被吓破了胆子的车夫护卫,居然没有一个敢带着金子逃跑的…… 几乎以一己之力,将局面控制下来,陆云才提着剑,缓缓向谢敏的马车走去。 “站住!”谢敏的护卫赶忙色厉内荏的阻拦。 陆云一扬手中长剑,那些护卫便吓的后退连连。 “让开。”陆云声音十分轻柔,但在那些护卫看来,却是震慑十足。“我不想多伤无辜。” 说起来,那些护卫自己都觉得奇怪,对方明明是个地阶之下的少年,但对他们的威慑,却超过了地阶宗师。听了陆云这一句,他们彻底丧失了向陆云挥刀的勇气,却又不敢就这样让开,只能随着陆云的进逼,不断地后退再后退。 眼看着他们就要退到自己身后了,谢敏知道指望不了这群废物,何况她也不相信陆云敢伤害自己。还不如索性光棍一点,便闷哼一声道:“都让开吧。” 众护卫如蒙大赦,呼啦一下便全都散开。 谢敏端坐在马车上,冷冷看着走到面前的陆云,一言不发的等他先开口。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陆云将长剑收入鞘中,看着这个穿上衣服就惹人生厌的女人。真不知道陆俭、裴御寇那些人,为什么会为她如痴如醉。 “我就是要说什么,也犯不着跟你个毛头小子废话。”谢敏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也是,你们大人的事,我小孩子家家的也不好多嘴。”陆云认同的点点头道:“那你就等着我父亲,还有本阀的诸位执事过来吧。” ‘有这么厉害的小孩子吗?!’谢敏恨得咬牙切齿,但听到陆云后一句,她登时变了脸色道:“怎么,你刚才是给陆阀的执事发信号?” “我总不会没事儿放烟花玩吧。”陆云哂笑一声,又状若感叹的说了一句:“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为了这点钱财,居然不顾自己的名誉地位,非要弄个身败名裂。”说完,他便眼观鼻鼻观心,静立在马车旁,似乎充当起了看守的角色。 “……”听了陆云的话,谢敏心中翻江倒海起来。刚才陆云所放的烟花,会将陆阀在京城外的宗师、部曲,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过来。眼下已是人赃并获的局面,她很清楚自己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身败名裂,再无脸面立足于京城之中。 直到此刻,谢敏才被陆云一番话,从财迷梦中惊醒过来。她猛然意识到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尊贵的身份、是受人追捧的生活,是无穷虚荣编织的美梦。而不是什么该死的金子,那是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来的! ‘不行,我必须离开这里。’谢敏心中狂叫道,只要能够离开,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了。想到这,她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陆云,哑声道:“求你放我离开。” “看来你还没有蠢到家。”陆云笑了,看看东南方向,心中约莫了一下时间。然后他轻声对谢敏道:“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但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敏闻言,就像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登时神情一振,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只见她探出丁香小舌,轻舔一下嘴角,媚态横生的瞥一眼俊美无俦的陆云,颇有些食指大动道:“只要你肯放过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陆云不由一阵恶寒,狠狠瞪她一眼道:“你想到哪去了?!”这谢敏的年龄,给他当妈都够了,居然还想对他用美人计,也不知到底是谁吃亏?! ------------ 第二百零三章 落荒而逃 见陆云不吃自己这套,谢敏深受打击,竟有些颓丧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眼下还不能告诉你,”陆云目光深邃的看着谢敏,低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样啊……”谢敏闻言浑身一阵轻松,不假思索的点头笑道:“好,我答应你,那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吧?” 陆云却不答话,只是看着谢敏冷笑,那眼神就像在看白痴一样。 “怎么?”谢敏秀眉紧蹙,不知陆云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天真?”陆云冷声道:“空口无凭,回头你要是不认账,让我怎么办?” “我谢敏说话算数。”谢敏傲然道。 “撒谎,你连自己的情人都骗……”陆云淡淡点了谢敏一句道:“裴御寇到这会儿,也还以为你要去的是江南吧?” “什么?”谢敏一愣,没想到陆云连这种事都知道。 “还不快抱你的嫂嫂?”陆云突然捏着嗓子,学谢敏的声调,怪形怪状的说了一句。说完,他面目狰狞的冷笑道:“你和你几任情人干的那些丑事,我全都一清二楚!” “你……”谢敏像见了鬼一样,看着突然恶形恶状的陆云,忍不住打起了寒噤。她是真的吓傻了,换做任何人,如果连闺房中的戏语,都被人了解的一清二楚,恐怕都一样会失去思维能力吧?“是人是鬼,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就是知道的这么清楚!”陆云俊秀的脸上,尽是恐怖之色,声音更是瘆人无比道:“所以从今往后,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不想身败名裂、任人唾弃,就乖乖替我卖命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敏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惊恐的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陆云。陆阀度支执事之子。”陆云微微一笑,收起了癫狂的一面,沉声下令道:“将你做过的丑事,一五一十写下来,然后我就放你离去。”说着他又看了一眼东南方向道:“抓紧时间,我父亲他们一到,我就是想帮你也没办法了。” 谢敏已经完全被无边的恐惧所支配,甚至连讨价还价都不敢。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从车中拿出纸和笔,趴在车厢中,哆哆嗦嗦写了起来,浑然不顾那对雪白的半球,已经春光大泄了。 但刚写了一行字,陆云就粗暴的一把将那张纸抽走,撕成了碎片道:“太潦草了,重写!” 谢敏畏惧的看陆云一眼,就像回到童年,在阀中开蒙时,面对着严厉的老先生一样。赶紧依命,重新一笔一划写起来。 这次她的笔迹工整多了,毕竟是豪门贵女,字迹娟秀光丽、自成一体,辨识度极高。 陆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她写完一张,便拿起来看一张。只见谢敏的供述十分全面,甚至全面的超乎想象,看的陆云不禁暗暗咋舌…… 她非但一五一十供述了,自己和陆俭私通多年,又一起贪图陆阀的巨款,以及勾引自己小叔子,试图瞒天过海,这些陆云已经知道的事情。还将自己这些年来,和各阀中许多显赫人物的风流艳史,如数家珍的写了下来。 陆云估计,要是这份供状大白天下,不用陆阀对付谢敏,那些被勾引了丈夫的夫人们,就能把她生吞活吃了。 谢敏也是被陆云诈懵了,以为他把自己的那些烂事儿,全都摸了个底儿掉。所以才会招的这么痛快…… 见谢敏越写越来劲,陆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打断她道:“好了,这些就足够了,在每一页上签字画押吧。” 谢敏闻言,赶紧停下笔,乖乖在每一页上签字画押。完事儿之后,陆云又道:“再把手印都摁上。” “可是没有印泥啊?”谢敏怯生生道。 陆云冷声道:“用自己的血也一样。” “啊……”谢敏有些怕疼,见陆云伸手摸向宝剑,她赶紧咬破自己的手指,哭丧着脸在每一张供状上,都摁下了鲜红的手印。 陆云这才将那摞供状收起,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谢敏如蒙大赦,向陆云福了一福,赶紧跳下马车,向码头上跑去。 谢敏的一众手下,也跟着落荒而逃。陆云也不阻拦他们,场中只有一口箱子破掉,洒出的金锭都被保叔三人死死看住,至于那些完好的箱子,都被锁的牢牢地,谁有本事搬着逃走,陆云还真不介意送他一箱。 转眼间,谢敏等人便逃了个干净,场中只剩下陆云和保叔三人。 陆云坐在一口箱子上,看一眼保叔道:“你们也先回避吧。” “是,公子。”保叔三人向陆云行一礼,便隐身于暗处。 。 所以,当陆阀众人和那裴御寇赶到时,就只看到陆云一个人,守着个偌大的车队,看起来很是怪异。 “云儿,你没事吧!”陆信赶忙奔到陆云身边,上下打量起他来。他谨记着陆仙的话,唯恐陆云又跟人动手,引得伤势恶化。 “父亲,我没事。”陆云衣袂飘飘,卓然而立,看上去就不像有事的样子。 陆伟和陆侃,却直奔着那些马车而去,接连运劲,震断了好几口箱子的锁头,看到里头满满的都是黄澄澄的金锭,两人这才放下心来,朝陆云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幸不辱使命。”陆云又恢复了惯有的温文尔雅,小绵羊似的模样,跟方才的癫狂邪魅,完全判若两人。 “裴三,这下怎么讲?!”陆伟兴奋的满脸通红,顾不上跟陆云多说,便转过头来,对跟在后头的裴御寇怪叫起来。 裴御寇一张长脸阴的能滴出水来,他打量一下四周,并没有谢敏和她的手下在场,这才能硬挺着道:“什么怎么讲,我也是刚跟着你们过来的!” “哈哈!”陆伟满是讥讽的大笑道:“睁着眼说瞎话,你真是裴阀的耻辱!” “你休要血口喷人!”此情此景之下,裴御寇哪还能在这里待得住。他一边策马,一边丢下句狠话道:“陆六,这件事没完,咱们走着瞧!” “哈哈哈!”这下不光陆伟,就连陆侃也大笑起来道:“你有什么道道尽管划出来,咱们奉陪到底就是!”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了黄金,就不是他们担心裴御寇会找麻烦,而是裴御寇担心他们会找麻烦的问题了! 看着裴御寇策马匆匆离去的身影,陆侃等人畅快的放声大笑。笑完了,陆伟便带人在四下警戒,陆信则带人开始清点起那些黄金来。 陆侃却什么都没干,走到和他同样无所事事的陆云身边,和蔼可亲的笑道:“好小子,这下可立了大功。” “伯父谬赞了,小侄不过是亡羊补牢,幸好为时未晚而已。”陆云忙谦逊说道。 “怎么会是谬赞呢?”陆侃还是满脸笑容,对陆云赞不绝口道:“当时我们这些执事,都束手无策,你却能一下子就找到这些金子。”说着他看了看车队的规模道:“更厉害的是,居然凭一己之力,就把车队拦了下来,我看当年在长坂坡横刀立马的张翼德也不过如此吧。”说着他状若随意的问道:“来,跟伯父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 第二百零四章 说辞 陆云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观风执事盘问事情经过的时候到了。 “回禀伯父,”迎着陆侃审视的目光,陆云轻声答道:“小侄当初夜探翠荷园时,按照从商家得到的图纸,找到了谢敏收藏那些黄金的密室,除了拿走一块金子做证据,还将一整瓶‘追影’倾倒在余下的金锭上。” “追影?”陆侃愣一下,恍然道:“那可是白猿社才有的东西!”他身为一阀特务头子,自然见多识广,知道所谓的‘追影’,乃是杀手组织白猿社,用关外深山老林中,数种罕见的草药炼制而成,看起来是无色的液体,只有淡淡的气味。猎犬对这种气味及其敏感,哪怕是十几天前涂抹在目标身上,猎犬也能追踪的到。 “这东西阀中都没有,你是从何处得来?”陆侃追问道。 “是商大小姐送给我的。”陆云答道:“对无意中助纣为虐,商家表示十分歉意,所以才慷慨相助。” “哼!”陆侃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道:“五十万两银子,才换来这么一小瓶,我看不出他们哪里慷慨来。” “所以发现裴御寇这一路是疑兵时,”陆云没理会陆侃的牢骚,继续说道:“我便赶紧带猎犬一路追踪气味,终于在他们抵达码头前追了上来。”陆云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但却有意的漏掉了若干重要信息。 说到底,陆阀是陆阀,他是他,大家终归是两路人,能隐瞒的,陆云是不会如实相告的。 “这样啊,你心思确实够细的。”陆侃赞叹一声,话锋一转道:“可是胆子为免也太大了吧,我看这么长的车队,连护卫带车夫,最起码得两百人吧?你就敢一个人拦住他们?” “小侄当时没想那么多,心里就一个心思,一定不能让他们把黄金运上船!”陆云一脸后怕的叹了口气道:“就和父亲派给我的几个护卫,不管不顾的拦在他们面前。同时,我们又赶紧发了信号。那些人倒也识货,一看到银白色的烟花,就惊慌失措的大叫道:‘坏了,我们被陆阀发现了!’‘赶紧上船,晚了就逃不掉了!’” 陆云又偷梁换柱,将事件发生的顺序颠倒一下,这样既让整件事面目全非,还不怕对质。“他们做贼心虚,哪还有阻挡我们的勇气?小侄运起师傅传我的无名剑法,带着那几个护卫就冲到了马车边,将开头两辆的车轱辘破坏掉,挡住了车队的去路。那些人见没法上船,知道带着金子无路可逃,就一哄而散了。” “这么简单?”听到陆云的讲述,陆侃挑不出什么毛病,但直觉这小子隐瞒了什么。“我看最后头的两辆马车也被破坏掉了。” “那是他们跑掉之后,我们以防万一干的。”陆云轻声说道:“小侄能侥幸活着保全这些金子,都是仗着本阀的威名,若非一上来就自报家门,说我是陆阀执事之子、大比人选之一的陆云的话,那些人肯定不会落荒而逃,而是会一拥而上,把我砍成肉酱。” “嗯。”听他这么一说,陆侃觉得合理多了,笑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凭副宗主传你的无名剑法,只要不是遇上宗师,在重围之下保全性命,还是没有问题的。”几位执事中,陆侃和陆仙的关系最近,加上他又有个爱打听事儿的职业病,自然知道陆仙在竹林之中悟道十年,虽然没有突破先天,却悟出了一套极其精妙的剑法和身法。 陆仙曾给陆侃演示过那套功法,并自得的告诉他,这剑法已近似于道,就算面对十人百人,却也像只面对一人一样,可以从容不迫,以一敌众。 陆侃当时十分敬佩,问陆仙这剑法可有命名?陆仙却不愿费这个脑筋,回答说:“无名。”他的本意是剑法没有名字,但陆侃却误以为,这剑法的名字,就叫‘无名’,不由赞叹道:“好一个无名剑法,正合大成若缺、大音若希之意,好名字,好名字!” 陆仙忍不住翻翻白眼,却也懒得跟他解释,于是这没有名字的剑法,便被陆侃命名为‘无名剑法’了。 陆侃近水楼台先得月,软磨硬泡之下,已经习得了这套剑法,自然知道无名剑法的厉害所在。只是想不到陆云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这套深奥无比、晦涩难懂的剑法…… 想当初,陆侃以打通任督二脉十余年的宗师造诣,也足足用了一年时间,才能将这套剑法使用流畅。再看看人家陆云,简直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 “不愧是副宗主看重的天才,果然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想到这,陆侃半是开玩笑,办事认真的打量着陆云道。 “伯父,你又谬赞了。”陆云不禁有些羞涩,论起高深难懂,天下就没有比得过《皇极洞玄功》的了。他修炼了皇极洞玄功,便有万法归一的妙处,再是高深、再是近似于道的功法,他理解起来几乎都没有障碍。 “好了,不说这些。”陆侃感慨完了,又回归正题道:“谢敏的人不敢对你动手也是正常,不过如此轻易的逃走,真不是谢敏那女人的作风。” “伯父很了解她吗?”陆云轻声问了一句。 “怎么会呢?”陆侃登时老脸一红道:“我没事儿了解她干什么,都是道听途说而已!” “伯父,你怎么脸红?”陆云一脸不解的看着陆侃。 “咳咳!”陆侃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别胡说八道,说正经的!” “是。”陆云这才小声道:“我对她说,你觉得是这些黄金重要,还是你的名誉地位重要?她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便趁着你们还没到,带着手下逃走了。”说着陆云一脸小意道:“小侄没法拦住她们,还请伯父恕罪。”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让陆云方才一打诨,陆侃没了追问下去的心情,笑骂一声道:“你拿什么拦住人家?”说着他压低声音道:“走了也好,要是抓个现行,还真是个麻烦!” “这么说,小侄没有做错了?”陆云像是大松了口气。 “嗯。”陆侃点点头,叹口气道:“把钱追回来就足够了,再想处置谢敏,事情就闹大了。届时上升到门阀层面,说不得谢阀、裴阀为了他们的颜面,会跟本阀死扛。比如到时候,他们说这些金子是他们的,谢敏不过是为他们保管,我们还真不好收尾。”说着,他神情古怪的笑一声道:“不过那样谢敏的名声肯定也完了,她应该就是顾虑到这一层,才会这么痛快走掉的。” “伯父高见,侄儿豁然开朗。”陆云赶紧奉上一记马屁,他知道这就算是过关了。 两人刚刚说完,陆信也面色古怪的过来,对两人道:“清点完了。” “一共多少钱,有没有少?”陆侃赶忙问道,比起那些狗屁倒灶的细节末梢,这才是最重要的。 “非但没少,反而还多了。”陆信轻声道:“一共三十一万两黄金,再加上各种珠宝首饰,差不多一共是三百七十万贯的样子……” “哦?”陆侃先是一愣,旋即嘿嘿直笑道:“那一定是谢敏的嫁妆了!” ------------ 第二百零五章 凯旋 “这多出来的二十万贯如何处理?”陆信沉声问道。 “正好给各阀当利息。”陆侃闻言笑道。陆俭跟各阀借的都是高利贷,一个月的利息正好是二十万贯。 “不妥。”陆信却眉头微皱道:“这些钱本属于谢敏,我们陆阀昧下来,岂不跟她成了一丘之貉。”说着他愈加坚定道:“所以我的意思是,当初陆俭交给她三百五十万贯,我们只留她五十万贯,凑齐那三百五十万贯,也算对她略施薄惩。至于这余下的二十万贯,我陆阀不取不义之财,还是退还给她吧。” “你都有主意了,还问我作甚?”陆侃笑骂一声道:“我是来帮忙的,当然你说了算。”说着他正色道:“不过这样一来,那二十万贯就得账务院还了。” “无妨,我已经跟各阀说好,月底还钱只给本金,不用利息。”陆信却淡淡一笑。当时各阀都担心自己的钱血本无归,只要陆俭按时把本钱还上,他们就烧高香了,谁还奢望那虚幻的利息? “原来如此。”陆侃恍然,赞许的看着陆信道:“老十不愧是阀主一直看好的,处事老辣地道,足以服众!” “没有几位兄长帮衬,我连眼下这关都过不去。”陆信诚恳的笑道。 “哈哈,互相帮衬,互相帮衬。”陆侃大笑着拍了拍陆云的肩膀,对陆信笑道:“有这么个好儿子,七哥我真是羡慕你啊。”他知道父子俩肯定有话要说,便知趣的去找陆伟了。 “那二十万贯的财物,你送去翠荷园如何?”陆信似笑非笑的看着陆云,显然把他的小心思看穿了。“既然放了谢敏一马,索性送佛到西天吧。”这倒不能说,陆信就比陆侃高明许多,只是知子莫若父而已。 “是。”陆云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在他宏大的复仇计划中,需要形形色色的棋子供自己驱使。在陆云看来,并不是只有自己人才可堪驱驰,很多时候,敌对阵营的人,甚至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只要使用得当,用处反而会更大。 “不过我可提醒你,别什么人都敢收用,当心养虎不成反遗患。”陆信沉声叮嘱陆云一句。 “孩儿晓得,”陆云点点头,轻声道:“是利用,不是收用。谢波才是收用。” “你有分寸就好。”陆信看着陆云,满眼欣慰道:“这次多亏了你,为父总算是对方方面面有交代了。” “父亲坐稳了执事之位,咱们就可以继续谋划下一步了。”陆云有些激动的说道。 “慢慢来,这屁股还没坐热,心急不得。”陆信笑道:“为父这半年升的太快,还是先稳一稳再说。” “是孩儿太心急了……”陆云点点头,不再坚持己见。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陆信担忧的看着陆云。 “怎么会呢。”陆云若无其事的摇摇头,笑道:“父亲太敏感了吧。” “但愿。”陆信并没有轻信,但也不再追问下去…… 天亮后,陆阀众人护送着装载黄金的马车,回到了洛京城。 马车驶过洛水桥时,族人们从四面八方闻讯而来,夹道欢迎凯旋的英雄。知道月钱有着落,他们如释重负,朝着骑在马背上的陆信直竖大拇指,兴高采烈道:“三执事好样的!” “怪不得三执事敢说大话,原来是胸有成竹!” “三执事太厉害了,言而有信,我们服了!” 陆伟骑马走在陆信身边,听着族人对他的吹捧,开玩笑的对众人道:“光夸陆信啊,也不夸我们哥俩几句?亏我们大半夜的在外头拼命。” “五执事六执事都是好样的!”族人们哈哈大笑道:“有你们几位在,我陆阀就出不了乱子!” “多谢多谢!”族人们心情极好,朝着陆伟和陆侃胡乱作揖起来。 “嘿嘿。”陆伟见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们可谢错人了,今天的首功之臣,是陆云!丢失的钱财是他找到的,那小子昨晚还干了件气壮山河的事情,一个人拦住人家两三百号人,还就让他拦住了!” “啊!”族人们听得目瞪口呆,纷纷寻找起陆云来。但陆云去翠荷园给谢敏送钱,根本没有和大部队一同回京。 “不用找了,他还有别的差事,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陆伟笑着对众族人道。 “那五执事给咱们讲讲,云公子昨晚是如何大展神威的吧?”众族人穷极无聊,就喜欢听个热闹。 “没问题!”陆伟已经完成任务,也没必要去跟他老子复命,便勒住马缰,对众族人眉飞色舞的讲起,陆云昨晚的英姿。其实陆伟根本没见着陆云大发神威的样子,但不影响他口若悬河,把陆云吹成常山赵子龙、燕人张翼德,听得族人们目眩神迷,连声直呼过瘾。 人的名声,有时候就是这样吹出来的。在陆伟卖力的吹捧之下,族人们眼中的陆云,登时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形象出奇的高大起来。“云公子这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这么厉害!” 陆伟吹来吹去就等着一句,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也不看他是谁教出来的!” 说完,他便巴巴等着众人吹捧自己一番。便见众人深以为然道:“五执事说的太对了,名师出高徒啊!” “那是自然。”陆伟拖长腔调,刚要自我吹嘘几句,却听族人们接着道:“副宗主教出来的徒弟,就是厉害啊!” “……”陆伟差点没被憋死…… 翠荷园,谢敏坐在满地狼藉的屋子里欲哭无泪。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了那三十万两黄金,还将自己半生的积蓄也搭了进去。 “我真是傻,真的……”谢敏坐在那里,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钱也一起放进去,为什么走的时候,不敢向那小子讨要回来……”顿一顿,她近似哀嚎道:“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谢敏正愁苦万状,有侍女在门口禀报:“夫人,有客人求见。” 天这么早,京里的人还来不及出城,谢敏便以为是裴御寇,轻叹一声道:“裴三还算有良心,看来真把我这个嫂嫂当回事儿了。” “不是裴三爷,是个年轻的公子。”侍女小声说着,又补充一句道:“俊的一塌糊涂。” “是他?”谢敏登时脸色煞白,显然陆云已经在她心中,根植下十分可怖的形象。一想到陆云那狰狞癫狂的面容,谢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侍女见状轻声说道:“夫人若是不想见他,婢子这就让他回去。” “可不成!”谢敏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摇头不迭道:“快快有请!” 翠荷园的正门缓缓敞开,陆云和保叔率领两辆马车驶入园中,在那婢女的引导下,陆云来到内院门前,只见谢敏已经等在那里,她想要向陆云行礼,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却又怕怠慢了陆云,再惹这个魔王发飙,只能张皇无措的看着陆云。 好在陆云没有让她为难,恭恭敬敬向她深施一礼道:“小侄拜见姨母。”那温文尔雅的样子,跟昨夜完全判若两人。 ------------ 第二百零六章 盘问 见陆云向自己行礼,谢敏竟有些手足无措,慌忙还了一礼,然后赶紧迎他入内。 “屋里有些乱,公子权且包涵。”谢敏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与平日那般骄矜贵妇的模样,同样判若两人。 “呃……”陆云不禁有些汗颜,这屋子就是他和手下搞乱的。 谢敏又奉上香茗,惴惴问道:“不知公子亲临,有何贵干?” “马车上有些钱财,是属于你的。”陆云淡淡道:“不该我陆阀的,我们一文都不会要,父亲命我给你送回来,大概价值二十万贯的样子,你回头清点一下。” “不敢不敢,就算妾身孝敬公子的。”谢敏闻言大喜过望,二十万贯也足以解她燃眉之急了,口上却又假假谦让起来。 “给你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陆云冷哼一声,懒得和她絮言。 “多谢公子。”谢敏赶紧收声,怯生生的望着陆云。 “另外,还有件事要问问你。”陆云并不只是为送钱而来,他沉声道:“陆俭生前,有没有对你说过,有关于我陆阀大长老陆问的事情?” “有说过。”提起陆俭,谢敏不禁有些伤神,她虽然和许多男人有过关系,但除了亡夫裴御敌之外,就属和陆俭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可这会儿,她自顾尚且不暇,哪还会替已经死了的陆俭保密。连忙点头道:“那陆问和陆俭虽然合作,但两人一直互相提防。陆俭说,他有许多把柄在陆问手中。但同样,陆问也有把柄在他手中,所以不得不一直力保他,不敢放弃他。” “什么把柄?”陆云心中一动,他其实没抱多大希望,却不想居然有意外之喜。 “他没细说,我也没细问……”唯恐陆云不满意,顿一顿,谢敏又回忆道:“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自己找了白猿社刺杀公子,这件事很有可能会闹大,如果大长老能保住他则罢,若是那老东西只顾自保,敢放弃他的话,他就在逃走之前,将收集好的证据,全都抖出去,让陆问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这么说,陆俭已经准备好了陆问的罪证,只是没来得及公布出去,就被我师傅干掉了。”陆云闻言轻声说道。 “是这个意思。”谢敏点点头。 “那么,这些罪证会藏在哪里?”陆云看了看谢敏,按说最大的可能就在这女人身上。 谢敏却有些脸红道:“他打算和我一起远走高飞,自然不会把此事托付给我。”说完她竭力回想一番,终于有点所得道:“他有个兄弟,在秦州担任刺史,弟兄俩感情一直很好,陆枫出事时,陆俭便让他去秦州避难。妾身以为,陆俭若是料定自己出事,会将后事托付给他在秦州的弟弟。” 陆云闻言点了点头,谢敏说的确实有些道理,陆俭如果要找人爆料,他在秦州的兄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陆俭死了也有段时间,怎么秦州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公子,这不足为奇。”谢敏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笑道:“人和人啊,活着的时候一个样,人一死,什么都会变的。” “你是说,陆俭的兄弟没有照办?”陆云微微皱眉,在他看来,亲仇大过天,为了给死去的父母报仇,他吃尽了数不清的苦头,从来都不敢有一丝动摇。所以他很难理解,陆俭的兄弟会如此对待亡兄的嘱托。 “照办了对他兄弟有什么好处?”谢敏自问自答道:“没有半分好处,反而有可能遭到大长老的反噬,丢掉好容易才当上的刺史之位。”说着她轻叹一声道:“倒不如用这些罪证继续要挟陆问,让大长老听他摆布。” “丑恶!”陆云啐一口,倒让谢敏好生不自在,就像是在骂她一样。 又仔细盘问了谢敏几句,陆云发现这女人对京中的人和事知之甚详。许多不为人知的宫闱秘闻、门阀纠葛,她都能如数家珍的一一道来。 不过这也正常,谢敏交游甚广,非但翠荷园是京中贵妇趋之若鹜的聚会中心,她本身还和许多头面人物关系匪浅,这洛京城中,还真没有她打听不到的事情。 这正是陆云要留用谢敏的原因之一,他有许多的事情,都需要这女人帮着打听。不过,陆云还不能这么早,就让她去打听那些事情,得等到将其彻底收服,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陆云不会天真到以为,就凭昨夜今天这番恩威并施,就能让这女人彻底归顺。别看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头还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呢!。 离开翠荷园,陆云对保叔道:“叔,又得麻烦你老跑趟腿了。” “公子吩咐就是,”保叔笑道:“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去趟秦州,到刺史府走一趟。”陆云轻声吩咐道:“以我父亲的名义,和陆俭的兄弟谈一谈,让他将陆俭给他的东西交出来。” “是。”保叔先毫不犹豫的应下,这才苦着脸道:“谈一谈就能让他交出来吗?” “只要谈的好,就能办得到。”陆云笑着看看保叔,给他支招儿道:“他肯定推三阻四,说东西自己手里。那你就告诉他,他要是不交出来,咱们就把这事儿告诉陆问,你看看他还敢不敢与虎谋皮!” “唔……”保叔闻言松了口气,但想了想,又有些吃不准道:“但听那谢敏的意思,陆俭的兄弟压下这份罪证,就是想用来要挟陆问啊,他怎么不敢与虎谋皮?” “那女人懂什么?”陆云却哼一声道:“不是谁都像他们那样胆大妄为的,陆俭的兄弟只要脑子还正常,就该被他大哥的下场吓住了,以陆俭之能,尚且死无葬身之地,他还敢步他大哥的后尘,真的是活腻歪了吗?!” “那公子的意思是……”保叔嘶声道:“那人只是不敢爆料,并不是想要用那些罪证干什么?” “很可能是这样。”陆云点点头道:“你见到他可以试探一下,就知道究竟了。如果他有恃无恐,那么说明他就是活腻歪了。否则,我就没猜错。” “是。”保叔点点头,想明白道:“他要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要挟大长老,自然不会怕我。只要他害怕,就说明他没那个胆子。”说着保叔又问道:“可是公子,万一他真是活腻歪了怎么办?” “你一个地阶宗师问我怎么办,”陆云白他一眼道:“硬抢也好,偷鸡摸狗也罢,你比我都厉害多了!” “公子,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呢。”保叔不禁苦笑道。 “当然是夸你。”陆云眯眼一笑。 “公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保叔实在憋不住,怼了陆云一句道:“你真是越来越厚颜无耻了。” “这就是近墨者黑啊。”陆云叹了口气,打嘴炮他还没输过谁。 这对相依为命的君臣叔侄,放声大笑起来。 笑毕,保叔又有些担忧起来道:“可是,属下这一走,谁来保护公子?” “放心,回去后我就足不出户,安心准备两个月后的大比。”陆云微笑道:“再说还有半个月,我就能一个打你两个了。” “咳咳,”保叔郁闷的咳嗽连连道:“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公子……” ------------ 第二百零七章 那日之后,陆阀恢复了平静。族人们提前十天便领到了月钱,各阀也按时拿回了他们的本钱,自然对言出必践的陆信交口称赞,都说他人品好、能耐大、有担当,当这个度支执事,实在再合适不过。再也没有人怀念那坏事做绝的陆俭了。 长老会那边,因为追悼陆俭之事颜面扫地,一时也没法奈何陆尚一方,暂时也偃旗息鼓,好一阵子没有再生事。 至于裴阀和谢阀那边,对发生在翠荷园的事情也毫无反应。那夜动静不小,根本瞒不过各阀的耳目,但裴阀和谢阀就算是知情,也根本没脸来和陆阀理论,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至于背地里,有没有狠狠教训谢敏和裴御寇一番,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帮陆信坐稳了度支执事之位,陆云也偃旗息鼓,重新回到家、三畏堂、小竹林,三点一线的生活中。和他三位兄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准备两个月后的大比。 这个诸事纷杂的多事之秋,似乎终于过去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已是初冬时节,洛京城花木凋零、寒风乍起,洛北的王公贵族已经早早的用起了地龙、暖炉,待在温暖如春的厅堂中饮酒作乐,丝毫不觉苦寒。 洛南的那些门阀旁系、平民百姓,舍不得这么早就用炭,只能将棉裤棉袄早早套到身上,一面咒骂贼老天干嘛冷的这么早,一面该干嘛干嘛。 至于那些至今仍滞留京城的灾民,日子就更艰难了。入秋后洪水退去,大部分灾民陆续返乡,但也有些人贪图京城的繁华,还可以享用各阀的施舍,迟迟不愿归去。谁知上月开始,各阀便宣布救灾圆满结束,相继关闭了粥厂。根本不理会余下的那万八千的灾民。 这些还想吃白食的灾民,实在是太天真了。之前那些门阀开厂施粥,其实并非可怜他们,而是担心京城出乱子,所以才拿出点粮食稳定一下局面,顺便也赚点名望。现在,大部分灾民已经离开,剩下这点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波,各阀的名声也已经赚到,怎么可能再把粮食浪费在他们身上呢? 结果,这些灾民仍穿着破烂不堪的单衣,饥肠辘辘的瑟缩在洛南的街坊屋檐下,这才刚刚入冬,就已经有人被冻死饿死了。 无奈之下,灾民们只能设法自救了,老人和孩子端着破碗,走街串巷的乞讨。妇女和男子则跑到西市去贩卖劳力。他们在牙行中登记一下,便紧挨着蹲在墙角,等候雇主前来挑选。被选中当长工的欢天喜地,终于不用担心这个冬天怎么熬了。但大部分人,只能断断续续打一些零工短工,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这些灾民中,也不乏一些好逸恶劳之辈,不愿意累死累活去混个饥饱。去乞讨?人家看他们年轻力壮,根本不肯施舍。这些人便做起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有那胆子更大,本事也更大的,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邙山中那些王侯墓穴上,干起了盗墓的营生! 入冬以来,京城各家当铺收到的金玉之器陡然增多,而且都是死当。那些当铺的朝奉们,一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是随葬物品,九成九都是从邙山墓穴中偷挖出来的。但朝奉们没有拒绝收赃的意思,而是利用那些外来的盗墓贼,缺乏销赃渠道,急于拿钱糊口的心理,拼命地往下压价,往往只用九牛一毛的价钱,就把那些宝贝收到手里。回头再倒手一卖,简直没有比这更赚钱的买卖了。 结果这会儿,一看到有灾民模样的人走进来,当铺里的伙计、朝奉、掌柜,就全都两眼放光,仿佛看到财神爷一般。 这不,位于西市的人和当铺,厚厚的门帘被挑开,一个灰头土脸、穿着破皮烂袄的男子,有些局促的走了进来。 若是往常,门子早就撵人了。可这会儿,看到这男子进来,门子却若无其事的帮其挑开门帘,待其进去后,门子打量着他的背影,便咧嘴笑开了,冲着对面的伙计做了个‘肥羊’的口型。 伙计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却板起脸,打量着那男子道:“这位,你是要当还是要赎啊?” “当,当,当。”那男子有些结巴的捂着胸口,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这边请。”伙计便将其引到了朝奉处。当铺的朝奉坐在近一人多高的柜台后,隔着栅栏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的看着那男子,一言不发。 那男子本来就有些局促,看到朝奉这架势,就更是紧张的话都说不成句道:“劳,劳驾,小人有,有东西要当。” “嗯。”朝奉点点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半个字不肯多说。 那男子愈加没着没落,嘴角抽动几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布包,双手高举,吃力的放到柜台上,带着乞求的神情道:“你老瞧瞧,能值多少钱?” “嗯。”朝奉又哼了一声鼻音,看了看那破布包,探手将其挑开,只见里头是一块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紫金色的令牌样物件。朝奉眯起眼睛,打量着那物件正面,四个篆体字样,写的是‘太平天下’,周围饰以云纹,虽然年代看起来十分久远,但色泽依然光亮如初,就像刚刚锻铸而成一样。 朝奉又伸手,想拿起那物件,却发现入手无比沉重,居然比同样大小的黄金,还要重上一倍。怪不得那男子老捂着胸口,原来是怕它坠开衣襟掉到地下。朝奉双手捧住那物件,将其翻到背面,但见背面也刻着四个篆体字样,曰‘大贤良师’。 朝奉端详那物件时,那男子大气都不敢喘,一脸惴惴的等在那里。好一会儿,朝奉终于收回目光,将那物件往他面前一推,一脸爱当不当道:“非金非玉、非银非铜,样式也难看,最多给你两百钱。” “啥,才两百钱?”那男子登时希望破灭,难以置信道:“这物件儿比金子都沉,刀砍斧劈不能伤其分毫,肯定是个宝贝啊!” “那你说,它是个什么来路?妙处在哪里?”朝奉一脸讥讽的看着那男子道:“烦请这位客官指点一二。” “这……”那男子刚刚提起来的劲头儿,一下就泄到底,只一味说:“再多给点吧,这东西真的很值钱。”但到底是哪里值钱,他也说不出来,甚至连从何而来,男子都不敢提起。 看到男子窘迫的样子,朝奉心中泛起一丝自得的冷笑:‘对付你们这些盗墓贼,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那男子不断央求,朝奉一脸不耐烦的又将那物件向外推了推,闷声道:“客官要是死当,最多加到三百文,客官要是还是不满意的话,只能去别家看看了。” “别家也是这个钱……”男子已经气馁了。 “这不就结了。”朝奉得意的一笑,睥睨着男子道:“当还是不当?” “当……”男子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活当还是死当?”朝奉又问道。 “死当……”男子低头道。 “收当入库!”朝奉马上高唱一声,同时笔走龙蛇,开具一张当票,让男子签字画押,以免他反悔。 ------------ 第二百零八章 太平令 待那客人揣着当票和三百文铜钱离开当铺,伙计便凑到柜台前,巴巴的问那朝奉道:“收成如何?” “大赚。”朝奉眯着一双小眼睛,洋洋得意的抚摸着那块物件,笑道:“这玩意儿,以紫金为主,还掺了许多更贵重的天外陨铁,比黄金可贵重多了。”顿一顿,又道:“而且看其样式字体,应该是东汉年间所铸,加上这份年代,百两黄金出手,一点问题都没有!” “啊!值黄金百两?”伙计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一看就来路不凡的东西,咋舌道:“就给了人家三百文,那你老可真够狠的。” “不狠,东家赚什么,咱们吃什么?”朝奉冷笑道:“这些杀千刀的盗墓贼,给他三百文都算我仁义!” “那倒是,盗墓的都该死,咱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伙计嘿嘿一笑,见朝奉心情大好,又凑趣的问道:“这东西到底什么来路?你老说说,让小的也长长见识。”当铺的伙计都是学徒,千方百计想从朝奉那里学到东西,好早日出徒坐上柜台。 “呃……”朝奉迟疑一下,摇头道:“说不好。看上去好像跟太平道有关,许是原先哪位王公,信奉大贤良师,所以铸了这样一块东西,随葬镇穴用吧。” “哦……”见朝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伙计失去了兴趣。 见伙计这样子,朝奉感觉很不自在,仿佛自己的权威受到质疑一般,整个下午都在寻思这物件儿的来历。可思来想去,直到黄昏时东家前来盘账,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趁着伙计不在,朝奉便跟东家说起这件事儿,想看看他认不认识。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拿过来我看看?”东家世代都是开当铺的,从小耳读目染,见识比朝奉多太多。 朝奉赶紧将收入库中的那令牌状物件,双手捧给了东家,还邀功似的说道:“虽然看不清来历,但三百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大赚一笔是一定的。” 东家不置可否的接过那沉甸甸的物件,仔细端详起来,越是端详,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朝奉见状也紧张起来,有些结巴的问道:“怎么了。东、东家?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大大的不妥!”东家重重一叹,狠狠瞪一眼那朝奉道:“你三百文买不来吃亏,却买了个大麻烦!” “啊?”朝奉难以置信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家祖传的宝书上有图样,错不了,这是太平道的,教主令牌……”东家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直接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道:“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咱们都得家破人亡!” “什么?”朝奉吓傻了,目瞪口呆道:“开,开玩笑的吧?太平道教主令牌,不是应该在孙元朗手中吗?怎么会跑到别人的墓里去了。”在大玄,孙元朗可是止小儿夜啼的名字,一想到可能招惹到那位大人物,朝奉直接吓尿了裤子。 “我哪知道是咋回事?!”东家霍然起身,将那块令牌收入囊中,便快步往外走:“我就知道它现在就在我的当铺中,它决不能在我的当铺里!” 说完,东家便跑出了店门,骑上马,也不让人跟着,径直往洛北奔去。 到了洛北,东家来到皇城西南角,那处黑墙黑瓦的建筑群前。看着黑洞洞的大门口,高悬的那块‘大玄缉事府’牌匾,东家就忍不住腿肚子打转。如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跟这吃人的地狱打交道。但眼下,这里却是唯一能救他命的地方了。 “来者何人,还不赶紧下马!”缉事府门前,黑衣黑袍的官员,对他冷喝道。 东家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翻身下马,哆哆嗦嗦行礼道:“上官,草民有要事举报!”。 等左老太监被请到缉事府时,已是戌牌时分,天色漆黑如墨了。 林朝率领一干心腹,早就恭候在内院中。林提督亲自上前拉开车门,毕恭毕敬的请老太监下车。 左延庆似乎十分畏寒,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袍,头上还戴着绒绒的暖帽。大黑猫缩在皮袍中,只在他胸口位置露出个脑袋来,瞪着绿油油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瞬的直盯着林朝。 从远处看上去,左延庆就像是生出了两只脑袋一样,两双眼睛一样的瘆人,让人不寒而栗。 “又有什么事?还这么神神秘秘的。”老人家睡得早,左延庆是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似乎还带着下床气。 “老祖宗进去就知道。”换做往常,林朝早就竹筒倒豆子,跟老祖宗说个明明白白了。这会儿却一个字不肯多说,只是请他跟自己进屋。 左延庆狐疑的看一眼林朝,再看看院子里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样子,简直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要谋害自己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左延庆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跟着林朝进了签押房,林朝亲手关好门,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摸出那块令牌,双手奉到左延庆面前。 一看到那块令牌,左延庆瞳孔猛地一缩,探手将其抓了过来。那在朝奉和东家手中沉重无比的令牌,到了左延庆手中,却轻飘飘,似乎没有了份量。 左延庆昏黄的老眼精光四射,将那令牌反复打量一番,这才冷声道:“太平令!” “是真是假?”林朝颤声问道。 “是真的。”左延庆点点头,松开怀中的黑猫,那大黑猫便跃上几案,在林朝的机要文书上趴了下来。 左延庆一手拿着令牌,一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理,陷入了回忆道:“当初寇仙之服了散功丹,依然一手太平令,一手九节杖,迎战我们六大天阶不落下风,足足上千回合才因为药力发作,失手被擒下。” 说着他摸到云纹上一处不太明显的缺口道:“这里便是咱家当年,用辟邪剑斩出的印子,谁也做不了假的。”说着左延庆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林朝道:“这东西哪来的?!” “是一家当铺老板送来的,说是从盗墓贼手里收到的,感觉不妥,就赶紧交给缉事府了。”林朝忙答道:“那人现在还收在府中,老祖宗要不要盘问一下。” 左延庆摇摇头,幽幽道:“咱家更想盘问的是那盗墓贼。” “已经派人去抓了!”林朝忙表态的道:“老祖宗放心,就算是搜遍全城,也要把他找出来!” “不要弄得满城皆知,”左延庆不悦的皱皱眉头。 “是!”林朝赶忙应声,又轻声问道。“老祖宗,要不要立即禀明陛下?” “不急,越是急事越要缓办。”左延庆却摇摇头,沉声道:“先去抓人,咱家天亮再去面圣。” “卑职这就去亲自拿人,争取在各阀反应过来之前,就把盗墓贼抓回来!”林朝说一声,便快步出去,在院子里扯着嗓门道:“都跟我走!” 左延庆听得摇头不已,叹了口气道:“哎,能瞒得过谁啊……” 叹完了气,他便继续端详起那令牌来。 ------------ 第二百零九章 财帛动人心 翌日早朝散朝之后,初始帝刚刚回到长乐宫,便听杜晦禀报,说左延庆求见。 “宣。”初始帝说一声,不由猜测起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老太监,这次又会带来什么消息。 不一时,左延庆上殿,跪拜之后,初始帝沉声问道:“怎么,玉玺终于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玉玺还没找到,却无意中发现这样一件东西。”左延庆说着,将那紫金令牌从袖中掏出,交给了杜晦。 杜晦双手接过来,看一眼那令牌,登时也是脸色一变,然后才赶紧呈给了初始帝。 “这是……”初始帝并没参加过诱捕寇仙之的行动,也没亲眼见过令牌的样子,一时不敢确定。 “启禀陛下,这是七百年前,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所铸之太平令。”左延庆便沉声为皇帝解惑道:“张角去世后,此物便为其继任者所有,成为太平道的掌教令牌,一直传了二三十代,到了太平道上任教主寇仙之手中。” 听着左延庆的讲述,初始帝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呼吸甚至都愈加急促。 “二十年前,寇仙之为高祖所擒,此物和同样由张角所传的九节杖,便落到了皇家手中。”左延庆说着看一眼杜晦道:“当时杜公公也在场,应该见过此物。” “是。”杜晦点点头,轻声道:“这确实是太平令。” 初始帝听得两耳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不是说,此物被高祖皇帝收入我皇家宝藏了吗?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从寇仙之手中夺到这令牌和那九节杖后,高祖便将其收入大内秘藏,”左延庆作为亲历者,知道的要比初始帝还详细。“数年后,高祖秘密将大内密藏在某处埋藏起来。之后在内库中,便不见了此物和那九节杖,以及寇仙之随身若干宝物的踪影。” “所以,这东西确实是被收入皇家宝藏中?”初始帝手心冒汗,心跳加快。 “有很大的可能,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左延庆轻声道:“当时经办此事的人,都已被灭口,微臣还活着,自然是不知情的。” “肯定是这样的!”初始帝喉咙发干,突然面色铁青道:“此物重新现世,岂不意味着寡人的宝藏,已经被人找到了?!”初始帝声调不由自主的提高,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他还指望靠宝藏中的财富和功法,重振皇室声威呢! “缉事府已经全力去追寻那盗墓贼了。”左延庆沉声道:“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一定要快!而且一定要隐蔽!”初始帝竟有些坐立不安,站起身来来回踱步道:“一定不能让我皇甫家的宝藏,落到他人手中,也不能让七阀知道!”虽然他也清楚,最后一句只是奢望而已…… “老奴尽力而为。”左延庆应声道。 “这件事你亲自来抓,决不能出一点漏子!”初始帝死死盯着左延庆,再次强调道:“宝藏,决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是!”左延庆只好沉声答道……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是紫微城高大坚固的宫墙。 尽管初始帝千叮咛万嘱咐,但不到中午,缉事府连夜抓捕盗墓贼,左延庆早朝后面圣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各阀。这些神通广大的门阀,很快便得知事情的由头皆是出自一个当铺老板的举报! 傍晚时分,各阀已经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初始帝和缉事府如此着紧了! 裴坊,裴阀祠堂铁血堂中。 银钩铁画的‘百辟不易’牌匾之下,裴阀阀主裴邱,和副宗主裴郊、裴邦,以及大执事裴御仇,正神情严肃的听取观风执事裴御难的汇报。 “启禀阀主、两位副宗主,”裴御难沉声禀报道:“观风院已经查明,那名盗墓贼到人和当铺,所当的是一块紫金色、巴掌大小的令牌,正面写着‘太平天下’的字样,背面则是‘大贤良师’四个字,八个字都是篆体。” “那是……”裴邱略一迟疑,便目光一沉,十分肯定道:“太平令!” “太平令?”在场众人都没有见过此物,但却都对其如雷贯耳,裴郊吃惊道:“那东西不是被高祖皇帝收入皇室宝库中了吗?怎么又会凭空出现,不会是赝品吧?”他从来不会,也不敢怀疑大哥的判断。 “如果是赝品,陛下和左延庆会这么着紧?”裴邱缓缓道。 “也可能是他们故意放出风来,要让某些人上钩?”裴邦是裴邱和裴郊的幼弟,只比裴御仇大三岁,两人皆名列天阶榜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裴邱皱眉道:“不过同样也很可能,是真的出现了太平令。” “那……”裴郊有些呼吸不畅道:“有人找到了皇家宝藏?!” “嗯。”裴邱点点头,失声笑道:“陛下和夏侯阀找了十年的皇家宝藏,居然被盗墓贼捷足先登了,若果然如此,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嘿。夏侯阀那边有什么动静?”裴郊问那裴御难道。 “夏侯阀也行动起来了,夏侯不破亲自挂帅,似乎想先于陛下找到那盗墓贼。”裴御难轻声答道。 “有意思了。”裴邱拢着整齐的胡须,笑道:“这才刚刚太平了几天,又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了。” “只要龙虎同穴,争斗自然就免不了。”裴郊也拢须笑道:“问题是,这次我们要不要参与进去?” “要。”裴邱断然说道。裴阀和各阀不同,没有长老会牵制阀主,是以阀中诸事,裴邱一言九鼎。他看看自己的兄弟子侄,沉声道:“我们倒不贪图宝库中的财宝,那也不是我们能染指的。但当初,高祖皇帝将所灭诸国的武功秘籍、兵书阵法,全都收藏其中,我们只要设法得到一二,裴阀就会强大许多。” “是。”裴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提起旧事还一肚子怨气道:“当年东齐的灭神弩,可是能射杀天阶大宗师的!攻入东都之后,我刚刚找到图纸,还没看明白,就被高祖派人强行要走了。”说着他重重一叹道:“这二十年来,我苦思冥想,都没法复制出那灭神弩的惊天一射,只能造出些半吊子的玩意儿。” 在场众人都是裴阀的核心人物,自然知道裴郊所谓半吊子玩意儿,指的是什么。裴邦不由苦笑道:“二哥你制造的那些半吊子玩意儿,要是让夏侯阀知道,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到手的。” 众人也深以为然的点头。 “嘿嘿,”裴郊这才略有些自得道:“那是因为你们没亲眼见过灭神弩发威。” “虽然没亲见,但当年皇甫觉然何其彪悍,竟然能被东齐一弩射死,也能想见其神威惊天了。”裴邱沉声道:“东齐的灭神弩、西蜀的诸葛连弩、西魏的猛火车,以及南朝的震天雷……这些一国重器的秘密,都被高祖收藏在那宝库中,我们没有理由不冒这个险!” “是!”众人沉声应下,都明白了阀主的苦心。 ------------ 第二百一十章 心动风动 “大哥,咱们是不是跟夏侯阀先通通气?”定下大计,裴郊轻声问道。 “嗯。”裴邱点点头道:“这是必然的,咱们裴阀还不到自立门户的时候。” “是。”裴郊点点头,剩下的事情就不用阀主操心,他们便会安排妥当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三畏堂中,陆阀一众高层,也在举行同样的会议。 “我的意见是,”大长老陆问激昂道:“咱们陆阀这次不能再缺席,就连盗墓贼都能染指宝藏,咱们凭什么不敢试一试。” “不妥。”陆尚却断然摇头道:“陛下和夏侯阀苦寻十载都找不到的宝藏,怎么会被个毛贼找到呢?此中八成有诈,我不同意冒险。” “你老是这样!”大长老闷声道:“我陆阀都被人称作缩头乌龟了知道不?” “乌龟好,长命百岁。”陆尚淡淡道。 “你愿意当自己当去,别带着族人跟你一起憋屈!”大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道:“缩来缩去,我陆阀都缩成什么样子了!”到了高位上,人很难公私分明,大长老对陆尚有私怨,也有公愤,他始终认为陆尚谨守中庸之道,是让陆阀走下坡路的罪魁祸首。 “……”诸位执事长老,无可奈何的看着吵成一团的两大巨头。 陆侃紧挨着陆信,小声对他道:“每次都是这样,吵来吵去,什么事都做不成。” 陆信点点头,他当上执事时间虽短,却也已经清楚的感受到,阀主和大长老的相互掣肘,已经是陆阀前进路上的一大阻碍了。 最终,不管陆问吵破天,陆尚就是不答应出手。在陆阀之中,阀主是做决定的人,长老会只能同意或者否定阀主的决定,并不能擅作主张。是以陆问调门再高,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愤愤的拂袖而去。 他这边的长老也赶紧起身跟上。陆问走到祠堂正殿时,突然对着祖宗的牌位大叫道:“列祖列宗啊,你们睁眼看看吧,我陆阀要被陆尚毁掉了!” 陆尚听得清清楚楚,却神态如常,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待陆问的声音消失,他才看看诸位执事,神情疲惫的咳嗽两下,轻声道:“诸位,记住我说的话,攘外必先安内,我们陆阀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内部的事情理顺。等到阀中上下拧成一股绳,才是咱们陆阀大展拳脚的时候。” “是。”八大执事点点头,都表示同意。如今没了陆俭,陆仪也被阀主压服,八大执事里倒再也没人跟他唱反调了。 这也是陆尚这几年来,唯一值得欣慰的一件事了。 “好了,都忙去吧。”陆尚抬抬手,陆修赶紧将父亲搀扶起来。陆尚看着诸位执事,强压着咳嗽道:“你们先把自己管得一摊子调理好,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是。”众执事又应一声,忙起身恭送阀主离去。 待陆尚回了后头的阀主院,几位执事便也走出了三畏堂。陆侠、陆伟、陆信、陆侃几个关系越来越密切的执事走在一起,终于可以畅所欲言起来。 “哎,万一宝库要是真的,咱们这回损失可就大了。”陆伟一脸垂涎道:“那里头有多少天下奇珍啊,光各家各派的至高功法,就有几十部吧。”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听说皇室自己的《玄黄宝典》,也被收在里头。” “怎么可能。”陆侠不信道:“《玄黄宝典》是高祖传给后世子孙的,怎么会收在里头呢。” “那为什么夏侯阀和太平道这么多年,都找不到那本书呢?”陆伟反问一句,又信口问向陆信道:“你当时在场,看到乾明皇后烧了那本书吗?” “……”陆信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太好看。 陆侠陆侃两人赶紧狠狠瞪一眼陆伟,陆伟自知失言,忙打个哈哈,把话题绕开道:“要不,咱们自己去看看?” “你可千万别胡闹!”陆侠闻言,忙沉声呵斥道:“且不说阀主之命不可违!单说如果此事是真的,恐怕各阀的大宗师都会出手,咱们去了不是给人家配菜吗?!” “嘿,那倒是……”陆伟闻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叹气道:“哎,你说怎么这么多年,就练不成画方成圆呢?”练出画方成圆,就可以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就是天阶大宗师,不用再受任何约束,天下大可去得了! “这种事如何能强求,”陆侃叹气道:“就好比陆俭,听陆俦说,他本来已经要练成了,但因为儿子出事,受了刺激,心境再无法圆满,便永远不能跨过那一步了……”说着他觉得,这话可能也会让陆信不舒服,便也改口道:“二哥要是去的话,倒是可以带着咱们一起。” 陆仙在同辈中排行第二。 “对啊!”陆伟眼前一亮,拉着几人不由分说就朝小竹林去了。 一到小竹林,看到看门的居然是陆云,陆伟便笑了:“你怎么看起大门啦。” “那能怎么办?”陆云无奈道:“小童睡得太死,怎么都叫不起来,我师父有出门去了。” “啊?”陆伟大失所望道:“这么不巧,我们正有事找他呢。” “没办法,只能请诸位长辈回头再来了。”陆云歉意的笑笑,未经陆仙允许,他也不敢放任何人进门,哪怕对方都是本阀执事,且其中有自己的父亲。 陆伟几个也不为难陆云,只好无奈转回。陆信要和陆云说几句话,便又在竹林中留步片刻。 “你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吗?”竹叶沙沙,将陆信的声音转瞬掩盖。 “不知道。”陆云摇摇头,他这阵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保叔又外出公干,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据说,皇室宝藏被发现了。”陆信轻声说道。 “是么?!”陆云眼前一亮,但旋即便低头掩饰过去。 “是。”陆信点点头,却话锋一转道:“但你绝对不许打它的主意!” “是。”陆云点点头,乖巧的答应。 “你敢保证?”陆信却不信,自从知道陆云保证不练皇极洞玄功,却一天都没停过后,在他这里就没什么信用可言了。 “不敢。”陆云只好老老实实的答道。 “哎,”陆信苦笑着叹气道:“我就知道……”说着他双手按住陆云的肩膀,深深的看着他道:“为父只让你答应一件事,若是要去的话,必须要叫上我。” “是。”陆云点点头,他感到喉咙有些发紧…… 陆尚在陆修的搀扶下,回到了阀主院中。一进后院,便看到长发飘飘的陆仙,站在池畔,静静的看着满池的残荷。 “你怎么来了?”陆尚轻声问道。 “阀主,”陆仙回过头来,神情平静的看着陆尚道:“请帮我查查皇家宝库的传闻,若是属实的话,我准备走一趟。” “你……”陆尚登时无语,但他管不了陆仙,这世上谁也管不了天阶大宗师。好半天,陆尚才无奈的点头道:“我会帮你留意的。” “多谢。”陆仙点点头,向陆尚行一礼,便径直离开了阀主院。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太上忘情道 陆仙回到小竹林,就见陆云盘膝坐在门口。 “师父,”陆云察觉到他回来,便起身行礼道:“你老可是去见宗主了。” “你怎么知道?”陆仙奇怪问道。 “算算时间,师父应该没有出陆坊,想来也不会去别处。”陆云轻声道:“师父可是为宝藏之事而去?” “嗯。”陆仙点点头,瞥他一眼道:“你问这么仔细,可是有什么鬼主意?” “一点瞒不过师父。”陆云腼腆的一笑道:“我想说,师父能不能带我一起长长见识?” “你?”陆仙打量他一下道:“累赘。” “徒儿的功力已经恢复,大宗师以下都可一战了。”陆云有些不服气。 “依然是累赘。”陆仙哼一声道:“不管传闻是真是假,这次都会引出一窝大宗师,你那点功夫根本不够看。” “所以说,徒儿是跟着长长见识嘛。”陆云拿出软磨硬泡的功夫道:“能见识那么多大宗师出手,对徒儿的进步肯定很有帮助。” “那倒是。”陆仙想一想,终于松口道:“到时候再说吧。” “多谢师父!”陆云的笑容,十分灿烂…… 邙山北麓,洛京城外四十里。 山脚下一条人迹罕见的小道旁,停着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十余名劲装武士雕像一般肃立着四周,保护着马车旁的圣女主仆二人。 圣女依旧是一身黑裙、黑纱罩面,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目光古井不波的注视着前方,显然是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一旁的小侍女神情却有些忐忑,似乎对即将到来那人充满了敬畏。 主仆二人静候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日头西斜时,看到一个身穿五色云霞道袍,佩山水袖帔,头戴元始宝冠的道人,手持着紫金拂尘,从远处飘然而至。只见他信步而行,步幅不大、步频也不快,转眼间却已行到圣女眼前,就像缩地成寸一般。 看到那道士的身影,圣女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意,赶紧快步迎了上去,脆生生叫一句:“师父!” 小侍女和一众护卫,全都望尘而拜,齐声道:“恭迎教主!” “哈哈,盈袖,好久不见!”那道士便是大名鼎鼎的左道第一高手,太平道教主孙元朗。他从辽东一路赶来,却依然精神饱满、一尘不染。看到圣女前来迎接,孙元朗十分欣慰,满面笑容道:“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不辛苦,能为师父分忧,盈袖十分开心。”苏盈袖说着轻轻一叹道:“只是唯恐办砸了差事,坏了师父的大事。” “哎,你做得很好,和那些老奸巨猾的东西周旋,不落下风,让师父十分欣慰。”孙元朗笑道:“这几个月来,各地针对我太平道的行动几乎绝迹,本教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宽松环境,这都是盈袖的功劳啊!” “师父这样说,盈袖会骄傲的。”听到孙元朗的夸奖,苏盈袖十分高兴,一双美目笑成了月牙儿。 “骄傲就骄傲吧,我孙元朗的弟子,天生就该如此!”孙元朗哈哈大笑起来。 “师父真好。”苏盈袖笑眯眯的一侧身,恭请道:“师父请上车吧,咱们车上说话。” “好。”孙元朗笑着点点头,依言坐上了马车。虽然对他来说,坐车远不及步行快捷,但翻过邙山,就进入洛京地界,要是让人发现他孙元朗来了,洛京城肯定要炸了锅。 圣女也跟着坐上了车,小侍女则在车外跟随,和那十几个护卫一同,护送着马车缓缓向南行去…… 马车上,孙元朗欣慰的看着圣女道:“盈袖,你能发现玉玺的下落,实在不容易。怎么样,有没有新的进展?” “徒儿已经可以确定,当初行刺夏侯雷,抢走徒儿玉玺的,应该就是隐藏在陆阀的某个年轻高手。”圣女说着有些无奈道:“但是,天师道盯上了徒儿,派了天女来洛京对付我,让徒儿没法继续调查下去。” “天女?”孙元朗沉吟一下,似乎陷入了回忆,但旋即便云淡风轻道:“听盈袖的意思是,她似乎不太好对付。” “是,她看起来年龄和徒儿相仿,武功却已经是地阶,实在匪夷所思。”苏盈袖略略有些挫败,她是太平道的天之骄女,自幼得孙元朗悉心栽培,从来都是目无余子、眼高于顶。但先是被那蒙面的年轻人摆了一道,然后又被和她年纪相仿的天女稳压一头,实在是让她开心不起来。 “是吗?”孙元朗闻言也有些吃惊,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安慰圣女道:“盈袖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资质天分,都是万中无一的,被那天女超越只是暂时的,你一定可以后来居上的。” “师父不必安慰徒儿,以徒儿所见,那天女的资质绝不逊于盈袖,我进步,她也会进步的,只怕将来,距离会越拉越大。”苏盈袖幽幽说道。 “哈哈哈。你这丫头,”孙元朗是看着圣女长大的,对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却没有什么不快,反倒一脸宠溺道:“又想敲诈为师压箱底的功夫是吧?” “师父,徒儿也是为本教着想,”圣女被看破心思,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跟孙元朗撒起娇道:“若是太平道的圣女被天师道的天女比下去,师父脸上也没光啊。” “那倒是,”孙元朗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不过为师也没办法。”说着他对一脸失望的苏盈袖解释道:“还是那句话,那天女之所以能暂时超过盈袖,并非她资质太好。她资质再好,还能好过号称三百年来第一人的张玄一吗?张玄一尚且要二十一岁才能打通任督二脉,天女却可以十六七岁就成为宗师,不是功法的作用,又是什么?” “是什么功法如此厉害?”圣女吃惊问道。 “《太上忘情道》,”孙元朗对天师道的功法了若指掌道:“这是天师道的至高绝学,和我太平道遗失的《太上洞玄功》乃是阴阳两面,天女一定是修炼了忘情道,才能精进若斯!” “要是本教的洞玄功,没有被抢走就好了。”在孙元朗面前,圣女苏盈袖流露出罕见的小儿女情态道:“徒儿修炼了洞玄功,肯定不在她之下。” “就是癸卷还在,”孙元朗却摇头道:“你也修炼不了《太上洞玄功》,因为那是男子才能修炼的功法。” “这样啊……”苏盈袖失望的轻叹一声,又问道:“那天女为什么可以修炼?” “因为和《太上洞玄功》恰恰相反,《太上忘情道》是只有女子才能修炼的。”孙元朗笑道:“要不然张玄一早就修炼这门功法了,哪还轮得到他的女弟子。”说着孙元朗像是被勾动了什么心事,眼中刻骨的凄楚一闪而过道:“张玄一这个畜生,居然又让人修炼这门功法,他还要害死几个女子才作罢!” “什么?”圣女大吃一惊道:“天女会因为修炼《太上忘情道》而死?” “是的。”孙元朗语气愈发沉重,似乎不想说下去,但又不忍心让圣女失望,便含糊说一句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单独修炼这两门功法之人,都会在盛年夭亡的。” ------------ 第二百一十二章 萝卜开会 “那……”圣女闻言好奇问道:“如果这两人凑在一起,是不是可以……阴阳调和了呢?” “或许吧。”孙元朗愈加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模棱两可的应一声道:“但几百年来,两道势成水火,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说着他话锋一转道:“盈袖不用太担心,天女练那门功法,是突破不了天阶的。你的功法进境虽然要慢于她,为师却可以保证你稳稳进入天阶,所以不要再争这一时之气了,区区一个天女,不足为碍。” “是,师父。”圣女乖巧的点点头,她也发现师父的异样,不敢再把这话题继续下去。 “除了天女之外,京城还有什么变故?”孙元朗又问道。 “还真有一件大事,这就要禀明师父。”圣女忙正色道:“京城最近传闻,说本教太平令重见天日。” “怎么可能?!”孙元朗第一反应是不信,道:“太平令随你师祖沦陷狮子园,然后便和本教至宝九节杖,一并被皇甫烈收入皇家宝库了!” “但缉事府和各阀都已经闻风而动,徒儿收到的确切消息说,太平令已经落到初始帝手中。”圣女十分肯定道。 “哦?”孙元朗闻言神色大变,一扫方才的颓丧,目光如刀道:“这么说,皇家宝库被人发现了?!” “据说是一伙盗墓贼发现的。眼下,缉事府和各阀都在满世界抓那些盗墓贼。”圣女道:“徒儿闻讯后,不敢稍有懈怠,已经命本教在京城的眼线,紧盯着缉事府和各阀的动态。”她知道太平道在京城的力量,不足以和八大家族抗衡,因此明智的没有打那些盗墓贼的主意,而是在暗中盯住缉事府和各阀,根据他们的动向来判断事情的进展。 孙元朗沉吟良久,问圣女道:“那九节杖呢?” “没听说过九节杖的下落。”圣女轻轻摇头道。 “此事非同小可!”孙元朗沉声道:“先把陆阀的事情放一放,我们先全力弄清楚这件事再说。” “师父,徒儿却不这么看。”圣女秀眉微蹙,字斟句酌道:“洛京是皇家和七阀的老巢所在,本教很难在这里和他们争雄。倒不如趁着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那虚无缥缈的高祖宝藏上,我们正好对陆阀下手。” “不行!”孙元朗却断然道:“追回本教圣物,是我太平道压倒一切的大事!” “是,师父……”圣女只好低头收声,她不理解雄才伟略的师父,为什么会对那些所谓的圣物如此执着?对《太平经》癸卷是这样,对太平令、九节杖也是如此。这些年,太平道没有这些东西,不一样也是这么过来了吗?。 高祖宝藏实在是太诱人了,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抵御它的诱惑,各路豪雄纷纷闻讯而来! 就在圣女苏盈袖迎接孙元朗的同时,京城白猿社的两大巨头,土行者和古奇,也战战兢兢的迎来了他们的领袖白猿社主人轩辕问天! 轩辕问天一身黑袍,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白猿面具,看不出相貌,也看不出身材,但他站在那里,就给了土行者和古奇无比的压力。 两人匍匐于地,卑微的向白猿社主人行礼,土行者满脸畏惧道:“徒弟给师父抹黑了,愿受万蚁蚀骨之罚!” 古奇听到‘万蚁蚀骨’四个字,便筛糠似的哆嗦起来。他原本相貌十分正常,正是遭受了这种酷刑后,才变成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骷髅模样。 “罚是一定要罚的。”轩辕问天声如金属交错,闻之不似人声道:“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皇家宝藏是第一位的。你们两人是将功赎罪,还是罪加一等,就看这一遭了。” “多谢师父给弟子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土行者感激涕零道:“弟子一定不让师父再失望!” “属下多谢主人,一定将功赎罪。”古奇也赶忙道。 隔着白猿面具,轩辕问天冷冷瞥一眼古奇,沉声道:“这次再犯错,谁也救不了你了!” “是!”古奇悚然点头。 “去吧,”轩辕问天一挥宽大的袍袖,不容置疑道:“皇家宝藏,白猿社一定要分一杯羹!”。 洛都城外二十里的牛家洼,是一处幽静的小山村。 这日,三个戴着斗笠的不速之客,打破了这山村的宁静。三人来到一处其貌不扬的小院外,带头那人敲了敲小院的竹扉,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农夫,便走到了门口。 为首那人将头上的斗笠抬了抬,让对方看清自己的面容。农夫便打开竹扉,放三人进去。 三人进到低矮逼仄的堂屋中,只见一个胖胖的穿着棉布袍,还是一副员外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火炉边烤火。炉子上还烤着几段穷苦百姓顶粮食吃的薯蓣。 三人一进来,那中年男子便笑容可掬的招呼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薯蓣烤好了,快来趁热吃。”说着他也不嫌烫,拿起一段薯蓣,揭去烤焦的表皮,露出白嫩嫩、热腾腾的薯蓣肉,递给离他最近的男子。 他的动作极其麻利,眨眼间又剥好了三段,给另两个男子一人一段。自己也拿了一段,吹着热气,大口吃起来。 三人一人拿着一截薯蓣,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胖员外,其中一人忍不住沉声道:“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天下第一富翁,居然会躲在这穷山村里,吃这种贫民百姓的粗食。” “呵呵,甭管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吃到肚子里都一样。”胖员外咧嘴笑笑道:“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昔日南朝第一猛将,居然会跑到洛京城外的小山村,陪我一起吃薯蓣呢?” “哈哈哈!”那男子爽朗的笑起来,解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相貌平常的面孔,正是那在太湖上,与夏侯不败惊天一战的桓道济。“商公真乃妙人也。” 另两个男子也摘下斗笠,其中一个魁梧雄壮、蚕眉凤目、不怒自威,竟是柏柳庄庄主周煌。 “这位便是周庄主吧?”胖员外眼前一亮,脸上透着无比愉悦的笑容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能得见二位大宗师,商赟真是死而无憾!” 这胖员外竟然是商家的家主,那商珞珈之父,富可敌国的商赟! “商老板过奖了,”周煌面无表情道:“柏柳庄已成过眼云烟,我这个庄主如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 “两条。”桓道济嘿然一笑,神情萧索如冬。 “二位休要如此低沉,”商赟摇头笑道:“如今这天下,那八家之外,何人不是犬狗?无非只是走狗和野狗的区别。” “商老板说得好,你放着好好的走狗不当,却偏偏要招惹我们这两条野狗,不知有何贵干?”桓道济淡淡道。 “走狗过得再好也是狗,我当然是想当人了。”商赟目光炯炯的看着二人,沉声道:“我想请二位加入寒社,我们共同干一番大事情!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全都踩在脚下!” 三戒大师说 第二更,明天爆发哈!!!! ------------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上智下愚 牛家洼,北风呼啸。 小屋中,寒气袭人,哪怕火炉烧的再旺也没用。正如周煌和桓道济,任那商赟说的再慷慨激昂,都一样无动于衷。 说白了,两人虽然如今落难江湖,但当年都是最顶尖的世家大族出身,对士庶之间的天堑鸿沟,认识的再透彻不过。根深蒂固的观念,让他们根本没法相信,这个庶族地主富商组成的所谓‘寒社’,能斗得过强大无比的门阀。 “圣人云,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也。”周煌看着商赟,缓缓摇头道:“士族和庶族的天壤之别,是改变不了的。” “圣人是说过,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也。”商赟却断然摇头道:“我却不认为他说的是士庶之别,而是后人为维护士族门阀的统治,曲解了他的意思!” “那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桓道济饶有兴趣的问道。 “上智,是说最高等的智慧,下愚,是说最不堪的愚蠢!”商赟的目光无比坚决道:“人和人确实差别巨大,永远不会一样。但这种差别,应该来自于这个人本身是智慧的,还是愚蠢的。而不该只由其出身决定!” “但现实就是如此,只要你出身于门阀大族,管你多愚蠢,都会高高在上。只要你出身于寒门庶族,管你有多少智慧,也依然无法出头。”周煌沉声道。 “现实虽如此,但最高等的智慧,是永远向上的。无论自己处于哪个阶层,我们这种人都坚决不能承认这种不公平的现实!我们要矢志不移的去改变它,绝不能让那些不堪的愚蠢,凌驾在我们头上!”商赟胖胖的脸上,激动地腮帮子一颤一颤,看上去颇为滑稽。说出的话来却是慷慨激昂。 “好一个永远向上的智慧,”周煌哂笑一声道:“商老板是因为怎么向上都上不去,才想要改变的吧。” “周庄主……”那带着两人前来的男子,闻言眉头一簇。这次寒社有机会招揽到两位天阶大宗师,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可不能让两人一见面,就和商老板闹僵了。 “无妨。”商赟却淡淡一笑,坦然的看着周煌道:“不错,我是想走一条看似更简单的道路,但人家不给我这个机会,所以我也只能舍近求远了。”说着他一字一顿道:“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停下向上的脚步!” “商老板的雄心,令人十分钦佩。”周煌却不是那么好被说服的,但他此次前来,并非是跟商赟抬杠的。是以淡淡一笑,便话锋一转道:“至于我们二人理不理解,并不重要。只要商老板能帮忙救出我的族人,我就愿效犬马之劳。” “柏柳庄蒙难,纯是因为我家殿下而起,”桓道济也正色道:“如今虽然我家殿下已殁,但柏柳庄的情不能不还,我会和周庄主共进退。” 两人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楚,我们虽然不同意你的观点,但只要你帮我们把人救了,给你卖命是没问题的。 商赟何等人物?明白了两人的意图,便不再徒劳的试图说服他们。只见他自嘲的一笑,便将心中不快抛到脑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两人愁眉苦脸道:“你们让我救的,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柏柳庄好几千人,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啊……” “不然的话,我们有必要向你求助吗?”桓道济冷笑一声,这位昔日让北朝闻风丧胆的元帅,焉能看不出商老板开始讨价还价了。 “寒社确实有能力办到,但在此之前,二位要先交个投名状。”商赟见状,索性直截了当道:“办成了这件事,两位就是自己人,那么两位的事情便也是寒社的事,自然责无旁贷。” “说吧,什么事?”周煌点点头,为了救出自己的族人,他什么事都愿意干。 “这几日,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传说皇室宝藏重见天日,”商赟便沉声道:“据可靠消息,缉事府已经抓住了发现宝藏的盗墓贼,各阀都在紧盯着缉事府。只要他们稍有动作,各阀的大宗师肯定会闻风而动。” “商老板也想打皇室宝藏的主意?”周煌语气有些嘲讽道。 “不会的,皇室和各阀肯定倾尽全力,就是有宝藏,我们也得不到的。”商赟淡淡道:“但我们可以将其毁掉,让他们全都埋葬其中。” “那确实比得到宝藏,要容易一些。”桓道济缓缓点头,寒社没有不自量力的图谋宝藏,让他觉得这个组织还算有些道行。 “一举除掉若干天阶大宗师,这对门阀士族将是无比沉重的打击。”商赟双目寒光绽射道:“而且可预见的是,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各阀将陷入相互猜忌、严重内耗的局面,这对我们寒社来说,将是天大的好消息。” “道理没错,但是怎么可能办得到?”桓道济略一思索,缓缓摇头道:“仅凭我们两个大宗师,是远远不够看的。” “个人的武力虽然重要,但决定成败的是上智。”商赟淡淡一笑,智珠在握道:“我已经有一套计划了,两位只要依照行事,便可一举成功!” 说着,他便将自己的计策,向两人和盘托出。周煌和桓道济认真听完,不由对视一眼,然后缓缓点头…… 商赟的消息的确极其灵通,他告诉周煌二人,缉事府已经捉住盗墓贼时,左延庆才刚刚向初始帝禀报此事。 长乐殿寝宫中,初始帝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似乎十分畏寒。他的脸色更是一片肃杀,一边抚摸着冰冷的黄玉如意,一边听左延庆的禀报。 “启禀陛下,缉事府已经将那盗墓贼擒住。连夜审讯之后,其供述说,此物出自邙山的一处王侯墓穴之中。”只听左延庆轻声说道:“据其所言,当时一起进去的是五个人,还没有深入内部,其余四人就死在机关下,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唯一的收获就是这块令牌。” “这样啊……”初始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几分,冷声问老太监道:“你认为,那盗墓贼的话可信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左延庆轻声道:“还需要去邙山实地查看一番。” “邙山?”初始帝缓缓点头,又问道:“什么位置?” 左延庆便拿出一副邙山地形图,将那盗墓贼交代的位置,指给初始帝看。 “距离高祖皇陵很近了。”初始帝看后,微微皱眉。却也更加相信宝藏就藏在此处……皇陵有庞大的地宫,二十万民夫足足在地下修了十年,直到高祖驾崩还未完工。高祖皇帝确实有可能借着修地宫的机会,将宝库建在皇陵附近的地下深处。这样就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谁也不知道那宝库建在何处,又是何时所建的了。 想到这儿,初始帝抬头看看左延庆道:“事不宜迟,明日你便带人去探查一番。” ------------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速之客 “启禀陛下,那盗墓贼所言,那处墓穴极为宏大,老臣是否要多带些人手下去,”左延庆轻声问道:“以及,是否要先调军队,将那附近警戒起来?” 初始帝思索良久,终是缓缓摇头道:“先不要那么大动静,待确定了真有宝库,再调兵不迟。”说着他意兴索然的一叹道:“归根结底,还是寡人的实力不行。动静太大局面就有可能无法收拾。” “老臣明白了。”左延庆应一声,又有些担忧道:“只是,如今各阀都已闻风而动,咱们就是再小心,恐怕此行也不会清净。” “嗯。”初始帝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有人想掺和,我们也拦不住。只要确定宝库确实存在,寡人有办法让他们只有眼馋的份儿!”说着他看一眼杜晦道:“你也活动活动,和左公公一起走一趟吧。” “老奴遵命。”杜晦轻声应道。 “去吧。”初始帝目光飘忽,神情暗淡,似乎已经没了刚刚得知高祖宝库现世时的激动了…… 各阀在京中根深蒂固,耳目绝不逊于商赟多少。稍晚些时候,他们都陆续接到了,盗墓贼已经被缉事府抢先一步抓住的消息。 裴阀,铁血堂。 “消息属实的话,”裴御难向阀中几位巨头,沉声禀报道:“陛下和缉事府肯定会立即有所行动。” “嗯。”裴邱点点头,对侄儿的判断他十分认可。思索良久,他抬头对众人道:“夏侯阀那边已经回话,说不宜兴师动众。看来老太师是判断陛下那边,至少一开始不会派出太多的人手。”说着他也拿定主意道:“我们就照太师说的办,九弟、御仇,这次就劳烦你们二位,再带上本阀四五名宗师走一趟。这样可进可退,方为稳妥。” 和初始帝一样,裴邱在最初的激动之后,已经恢复了冷静,把安全稳妥放在了第一位。 两名大宗师裴邦、裴御仇一起点头领命。 “如此甚好,”裴郊也赞同道:“反正我们的目标,是那些秘籍和图纸,人去的再多也没用。” “不错。”裴邱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也是因为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咱们才不得不低调行事啊。”。 陆阀,小竹林。 陆侃奉阀主之命,来向陆仙禀报高祖宝库的情报。末了,他朝陆仙笑道:“二哥,你就不能带兄弟我一起去瞧瞧?” “累赘。”陆仙还是那番说辞,这几日陆伟等人都来找过他,皆被陆仙用这同样的字眼,毫不留情的挡了回去。 “二哥啊,你总得有个跑腿的吧。”陆侃却还不放弃道:“到时候别人家都是前呼后拥,就你孤单单一个,多不体面。” “我已经有人跑腿了。”陆仙淡淡说一句道。 “谁?!”陆侃一愣,旋即看到微笑立在一旁的陆云,登时恍然道:“原来是这小子!”说着大为不满道:“二哥,这小子太嫩,不顶用的。” “我可不敢劳驾堂堂执事大人。”陆仙根本不听商量,又继续伤害陆侃道:“何况,你也未必有他顶用。” “哎……”陆侃哪能听懂陆仙的言外之意,见软磨硬泡都没用,只好讪讪而去。 “你回去叫上陆信,我们就出发。”陆侃走后,陆仙对陆云说一句,便闭目调息起来,显然对接下来的邙山一行,不敢有丝毫大意。 陆云应一声,便离开了小竹林,回敬信坊去通知陆信了。这时候天已擦黑,陆信应该已经从衙门回到家中,在静候自己的消息了。 陆云一回到敬信坊,街坊们便如往常一般,小心恭敬的凑上来和他说话。陆云礼貌的一一应声,脚步却丝毫都不放缓,很快便到了自家门口,推开虚掩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 关上大门,陆云轻轻吁了口气,虽然已经在努力适应,但他还是不太习惯和族人这种虚言客套。 下一刻,他却感到有些奇怪,院子里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再往里一看,便见陆尚、陆信、陆瑛,甚至还有陆夫人,都端坐在堂屋中,陪着一个中年道士在那里说话。 ‘什么重要的客人,居然让全家奉陪?’陆云心下奇怪,信步走到廊下,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毛骨悚然…… 这时,那中年道士转过头来,只见其面容清绝、长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他对陆云温和的笑道:“你就是陆云吧,快进来一起坐。” 陆云双脚纹丝不动,目光飞快的掠向了自己的亲人。虽然他们都没有看向自己,但听到那道士叫出自己的名字,却都明显的颤了一下。他能看出他们是在尽力的想要摇头,却怎么也无法动弹…… 陆云登时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要让自己的逃走。陆信可是地阶宗师,却被对方毫无办法的制住,那道士的实力,也就呼之欲出了天阶大宗师! 绝对不是陆云可以匹敌的! 那道士用余光瞥他们一眼,依然笑容和煦的看着陆云。 ‘走,还是留?’ 下一刻,陆云便做出了决断,他若无其事的脱下鞋子,步入厅堂之中…… 一进厅堂,陆云便看到家里的护卫、下人,全都一动不动躺在陆信四人脚下…… 看到陆云进来,陆尚、陆信、陆瑛全都向他投去悲愤的目光,显然在埋怨他,为什么不逃走。 陆云却仿佛吓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颤抖起来。 “不要演戏了。”孰料,他的障眼法却被那道士一语拆穿道:“能在数万乱民面前镇定自若,一人拦下数百之敌的云公子,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陆云头皮一阵发麻,对方居然如此了解自己,这下就连唯一的扮猪吃虎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对我爷爷他们做了什么?”陆云索性卸下伪装,冷冷问道。 “不用担心,贫道并不嗜杀。”那道士微笑道:“不过是点了他们的穴道而已。”说着他笑笑道:“当然,谁若让贫道心情不好,那就不好说了。” “还没请教尊驾。”陆云已经解开了眉心祖窍,但元气的攀升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贫道孙元朗。”道士洒然一笑,语气平淡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答道。仿佛每个听到他名字的人,理所当然都会生出敬畏一般。 果然,陆云也脸色一变,似乎一下子泄了气,有些艰难的笑了笑道:“居然是太平道教主亲临,寒家还真是蓬荜生辉。” “贫道自然无事不登三宝殿。”那道士正是前日里,圣女出城迎接的孙元朗,当时他口口声声说,先不管玉玺之事,全力调查高祖宝库。谁知这才刚转过头来,他就出现在陆信家中了。 孙元朗微笑看着陆云,突然冷不防一抬手,就是几道劲气朝他激射而去。 破空声响起的同时,几道劲气已经到了陆云身前一寸处,陆云本能的想要闪避,身体却被理智强迫着一动不动,任由其射中了自己胸前几处穴道,登时也如陆瑛、陆信般动弹不得了…… ------------ 第二百一十五章 毒咒 。 将陆云制住,孙元朗愈加好整以暇,微笑着把目光移向陆信道:“咱们刚才说到哪了?”说着他轻拍一下额头,恍然道:“哦,对了。咱们说到陆大人你又是何苦呢?传国玉玺在你陆阀手中能有什么用?莫非陆阀也想面南称帝不成?” 陆信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元朗,眼睛一眨不眨。 “嗨,瞧我这记性。”孙元朗想起什么似的,手指一弹,一道劲气便向陆信激射而去,解开了他的哑穴。 “我已经说过,玉玺不在我阀中,孙真人为何要苦苦相逼?”陆信这才得以开口道:“当日攻打柏柳庄,我在军中指挥,片刻没有离开过。” “贫道既然找上门来,自然已是证据确凿。这里毕竟是陆阀的地盘,陆仙那小子着实难缠,贫道不便久留。”孙元朗微微一笑,轻挥一下手中的拂尘,便将面前坚硬的檀木几案,像切豆腐一样扫掉了一角。只听他语气转冷道:“你若执意不肯承认,贫道也只好开杀戒了!” 说着孙元朗的目光,缓缓划过陆云、陆向、陆瑛和陆夫人,就像在挑选货物一样,最终定格在陆瑛身上,用商量的语气对陆信道:“贫道先杀令媛可好?” 陆瑛一张俏脸,登时花容失色、惨白无比。 “……”陆信的额头满是汗水,双目喷火一般,死死地盯着孙元朗,咬牙切齿道:“你敢!” “哈哈哈,”孙元朗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声笑起来道:“这天下,有什么是贫道不敢的!”说着他便缓缓抬起手来,修长冰冷的手指,指向了陆瑛的喉咙。 陆信的喉头剧烈抖动,眼中满是挣扎之色。这时孙元朗笑了,他看向拼命向自己使眼色的陆夫人道:“看来尊夫人有话要讲。”孙元朗刚要将陆夫人的哑穴解开,却听站在那里的陆云开口说话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孙元朗转头看向陆云,微笑道:“你知道什么?” “玉玺就在我父亲手中!”陆云一咬牙,沉声道:“但当时,我父亲并不知道夏侯阀攻打柏柳庄,要找的是玉玺。否则绝不会让人去抢那金盒!抢回来才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我父亲简直要悔青了肠子!” 孙元朗听着陆云的讲述,缓缓点头道:“所以,你父亲没有把玉玺交给阀中?” “是,要是别的东西,我父亲自然会跟阀中邀功请赏,”陆云失声苦笑道:“可那东西偏偏是玉玺……谁不知道陆阀秉承圣人教诲,最讲君君臣臣,我父亲若是敢把玉玺献给阀主,肯定会被阀主活劈了!” “那玉玺现在何处?”孙元朗什么都没兴趣,只关心玉玺的下落。 “我自告奋勇,把玉玺埋到山上去了。”陆云沉声答道:“本来就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料到孙教主却找上门来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孙元朗冷笑一声道:“这么说,玉玺的下落反而要落在你身上?” “不错。”陆云点头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玉玺埋在哪里。” “带我去找。”孙元朗站起身来,冷冷瞥一眼陆云道:“最好不好耍什么花招,不然你全家都要给你陪葬。”天阶大宗师从来言出必践,这世上没人敢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 “带你去可以,但你必须发誓,找到玉玺后,绝不能再为难我全家!”陆云却毫不畏惧的与孙元朗对视。 “你觉得贫道很闲吗?”孙元朗哂笑一声道:“找到玉玺后,贫道哪有功夫理会你们?” “你必须起誓!”陆云却执着道:“以自己的心魔起誓!” “你懂得倒不少……”孙元朗闻言,讶异的看一眼陆云,旋即恍然道:“是了,你乃陆仙的弟子,无怪乎还知道心魔的存在。”说着他勃然变色道:“那你就该知道那是何等毒咒,居然敢让本座以心魔起誓!我这就杀了你的姐姐,让你知道冒犯本座的下场!” “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自断心脉而死。”陆云一脸决绝的直视着孙元朗,让他根本不敢怀疑陆云的决心。 “呵呵,还是个硬骨头。”孙元朗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道:“本座言出必践,心魔毒誓对我不会有任何损害,只是你千万别跟我说,玉玺藏在余杭的玉皇山上。”说着他冷笑一声道:“本座耐性很差,那样的话,不介意先杀你两个亲人去去火,再跟你南下扬州。” “就在邙山上,天亮之前,玉玺一定会出现你手中。”陆云轻声说道。他说这话时,外头天色已黑。 “这还差不多。”孙元朗闻言,便毫不拖泥带水的颔首道:“本座便起誓,只要天亮前得到玉玺,便放过你一家。若违此誓,便叫我孙元朗永受心魔之苦,今生不得超脱!”说着他微微一笑道:“这下可以了吧?” “可以了。”陆云点点头。所谓心魔,即是人的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念等等。这些浓重的负面情绪,都属于心魔范畴。心魔几乎无法消灭,意志再强的人,也只能将其压制在心底而已。它伴随着人类的灵智而产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贵是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武功卓绝的大宗师,都无法摆脱心魔的纠缠。 世上两种人没有心魔,一是灵智未开的婴儿,二是传说中的先天之境。但婴儿懵懂无知,有没有心魔都无甚区别,先天之境却是返璞归真,没有心魔困扰,才是真正得以享受大解脱、大喜乐、大自在的存在。 所有天阶大宗师都梦寐以求能达到这种境界,他们必须要做的就是斩却自己的心魔,这样才能让心灵重回婴儿之境,然后才谈得上其它。 孙元朗立下心魔誓言,一旦违反的话,几乎无法斩却生出的心魔。所以他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违背这种誓言,以免今生无缘先天之境。这也是他之前恼怒的原因…… 孙元朗不愧是杀伐果断的太平道教主,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审时度势之后,便痛快的立下了心魔毒誓,而且还能毫不介怀的对陆云微笑道:“这下可以动身了吧。” 陆云点点头,先是看一眼满目担忧的陆信,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神情。然后又深深望了泪流满面、悲痛欲绝的陆瑛一眼,心中默默道:‘阿姐,这次我会把麻烦彻底解决掉,再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危险了……’ 然后,他便毅然决然的转身出门,带着孙元朗往外走去。 待陆云和孙元朗离去顿饭功夫,陆信终于面红耳赤的冲开了穴道。他只顾得上给老父妻女解开穴道,便飞身出门,冲到大街之上。 茫茫的夜色笼罩大地,哪里还有陆云的影子?! 陆信紧咬牙关,无声的嘶吼一阵,便朝着陆坊方向疾奔而去。 ------------ 第二百一十六章 熙熙 夜幕低垂,北风呼啸。洛京城头高悬的灯笼,被吹得东摇西晃,才刚点起一个时辰,就被吹熄了一大半。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灯都点着!”军官的声音从避风处传来。 冻得瑟缩发抖的守城士兵,无奈之下,只好一个骑在另一个的脖子上,伸手去摘那些熄灭的灯笼。 “什么狗屁气死风灯,没把风气死,倒要把老子给气死喽。”士兵的手冻得跟胡萝卜一样,一边摘灯笼,一边大声咒骂。 “这贼老天,刚入冬就冷成这样……”士兵们一边抱怨着,一边用身体围成风挡,哆哆嗦嗦的拿火把去点灯笼。 这时,几条黑影倏地从他们头顶跃了过去,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有人听到破风声,赶紧抬头四顾,可哪里能看得到什么? “什么情况?”旁边人随口问道。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去了。”那人奇怪道:“可什么都没看到。” “叫你少去逛窑子,让那些娘们儿稀得眼花了吧?”旁边人怪笑起来。 笑声未落,便又有几道黑影从他们头顶越过,投身于茫茫夜色中。 “还真有东西!”这下,更多的人也感受到了,纷纷抬头打望,依然什么都没看见。 “娘的,不会是鬼吧?”有人嘟囔一句,说完先把自己吓得一哆嗦。 这下士兵们也顾不上点灯笼了,全都躲到女墙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四面八方。 等了盏茶功夫,黑影又出现了,这下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三四条人影,闪电一般冲到城墙下,眨眼间几次落足,便如履平地的攀上城墙。然后,像鸟一样飞跃而起,越过丈许宽的城墙,投身城外而去! “有人敢私自出城!”有年轻的士兵大惊,就要高声示警,却被同袍死死捂住了嘴。 “你要害死大伙儿吗!”面对愣头青诧异的目光,老兵油子低声呵斥道:“没看着人家跃个城墙,就跟咱们过门槛儿似的?那是些什么人,你敢管他们的闲事?!” “是些什么人?”年轻的士兵懵了。 “不是大宗师也是宗师,反正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咱们像蚂蚁一样碾死!”老兵油子声色俱厉道:“装没看见的就行了!” 说话间,又有几条黑影从他们头顶越过。 “咱们可是守城墙的啊?”一干新丁有些难以接受道:“就这么装没看见的,要咱们有什么用?” “咱们是摆设懂吗?吓唬吓唬老百姓就行了,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啊!”老兵冷笑着瞥一眼避风处道:“没瞧着当官的屁都不敢放,咱们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哦……”一干新丁不敢再言语,继续点起了灯笼。挂灯笼时,他们分明看到一个宽袍大袖的道士,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拎着个男子,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跃而过…… 士兵们不由目眩神迷,无比羡慕起这些高来高去、无视世俗皇权法律的高人来……。 那被道士提着越过城墙的,正是陆云。孙元朗嫌他走路太慢,问明了大致方向后,便将他像拎小鸡一样提起来,脚不沾地的向城外赶去。陆云也不见孙元朗如何飞奔,便如闲庭信步一般,却似有缩地成寸之能,前进的速度比他全力而为还要快上许多。 而且,孙元朗可还提着他这个大活人啊! 陆云被孙元朗提在手中飞奔,只觉劲风扑面,连睁眼都有些费劲,他这才算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天阶大宗师的超凡入圣。自己和那陆俭,都已算是天阶之下的顶尖了,但跟这样真正的大宗师比起来,简直还是判若云泥…… 陆云被制住全身穴道,没有一丝一毫逃脱,或者偷袭的可能,他索性闭目养神,思索起自己的处境来。 说实话,他虽然不奢望自己拿到玉玺的事情,能永远隐瞒下去,但确实没想到,孙元朗会这么快找上门来。仔细一思索,陆云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当初攻打柏柳庄时,他曾经出手帮助过摸上城楼的敢死队。 太平道明明没有玉玺,却对各阀谎称玉玺在手,与他们煞有介事的展开谈判。私下里肯定要全力寻找玉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势必要调查当时攻城的军队。 白莲教的教徒,素来以底层的贩夫走卒为主,在这方面由天然的优势。白莲教应该已经知晓了有人暗中相助陆信攻城,从而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陆信乃至陆阀。 陆云回想孙元朗和陆信的对话,显然起初时,孙元朗认为玉玺很可能在陆阀手中,而且陆信是重要的经手人。所以他才会出现在陆信家中,用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挟陆信供出玉玺的下落。 陆云猜的一点没错,孙元朗正是通过这点蛛丝马迹,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陆信。而且在孙元朗看来,陆信飞速的蹿升,很可能是阀中为了奖赏他夺取玉玺的功劳,对他论功行赏。 玉玺事关太平道的全盘谋划,是孙元朗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的东西,既然已经认定陆信有极大的嫌疑,孙元朗当然会杀上门来,逼问玉玺的下落! 其实孙元朗根本就没有把怀疑的目光对准陆云,但陆云见阿姐面临死亡威胁,选择了主动承认,玉玺在自己手中。 他对再次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阿姐身陷险境而无比歉疚。在那一刻,陆云几乎没有多想,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传国玉玺珍贵无比,自己的安危事关复仇大业,更是无比重要,但在陆云心中,都没有自己的阿姐重要……。 小半个时辰,孙元朗带着陆云来到了邙山脚下,将他往地上一扔,看着莽莽群山道:“你最好不要浪费太多时间,贫道还有别的事要做。” 陆云发觉自己的手脚恢复了活动能力,甚至连体内元气都重新运转自如。知道孙元朗已经将自己的穴道解开,但他依然老老实实,不敢耍任何花招。因为陆云已经悲哀的发现,自己在孙元朗面前,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毫无半分胜算…… 所以陆云乖乖爬起来,揉一揉手脚,对孙元朗道:“放心,我刚把那东西埋起来没多久,记得清楚着呢。” “最好这样。”孙元朗瞥一眼陆云,云淡风轻道:“我给你一个时辰,你多拖延一刻,贫道就斩下你一根指头,好自为之吧。” “你发过毒誓的,不能伤害于我。”陆云马上抗议道。 “我的誓言是,找到玉玺之后,”孙元朗淡淡道:“在那之前,如何炮制你都不会触动贫道的心魔。” “……”陆云恨恨瞪着孙元朗,心中大骂‘无耻’。嘴上却一个字不敢多说,唯恐触怒这心狠手辣的道士…… “你与其有功夫心里骂贫道,不如抓紧时间去找东西。”孙元朗将拂尘搁在臂弯,催促起陆云道。 陆云点点头,便带着孙元朗登上了邙山。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得手 呼啸的北风将云彩吹得一干二净,天上圆月愈发明亮,照耀着绵绵的群山。 陆云在前头带路,孙元朗不疾不徐跟在后头,两人翻越过一道道山梁,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处避风的山洼中。 陆云指着山洼中一丛形状怪异的矮树道:“我把那东西埋在树丛中了。” “你小子倒是还有些头脑,”孙元朗看看四周,不由笑道:“这里的风水差的不能再差,绝对不会有前朝的墓穴。” “是,那样就不会有盗墓贼光顾此处,”陆云点点头,毫不讳言道:“那东西自然也不会被发现。” “还说你父子对玉玺没想法。”孙元朗冷笑一声。 “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陆云淡淡道:“至少眼下,我父子是绝不敢沾这东西,否则也不至于埋在这荒山野岭中。” 孙元朗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陆云这一说法,催促道:“赶紧挖出来吧。” 陆云发现孙元朗不只是心急要得到玉玺,似乎确实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转念一想,他就明白过来,此獠肯定还惦记着高祖宝藏! 孙元朗偷偷潜入敬信坊,显然是要借着今夜京城兵荒马乱,各阀目光都集中在高祖宝藏上,趁机夺取传国玉玺。但现在看到玉玺得来的不费吹灰之力,孙元朗显然打起了鱼与熊掌兼得的主意! 陆云一边在树丛中找寻自己埋藏玉玺的地点,一边仔细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直到紧跟在身后的孙元朗再次催促时,他才站住脚,指着一棵怪树道:“就在这棵树下。” “挖!”孙元朗沉声下令,陆云便徒手在冰冷的土地上挖掘起来…… 守卒们看到那道士提人飞出之后,城头上终于消停下来小半个时辰。 “结束了吧?”守卒们探头探脑的站起身来,之前那些黑影飞过城头时,他们都老老实实躲在女墙后,唯恐被那些绝世高人看见灭口。 “应该结束了。”老兵看着军官从避风处走出来,便赶紧迎上去,一脸讨好道:“校尉大人,这事儿咱们上报吗?” “上报个屁,这么多的神仙一波波往外出,肯定是各阀在行动。”军官没好气的啐一口道:“神仙打仗,小鬼瞎掺和什么?!”话虽如此,他还是感到有些憋屈,毕竟这段城墙由他守护,那些人却像溜大街一样,一趟一趟的过个没完,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他娘的,这么多城墙,”军官越想越气道:“干嘛非要都走老子的地盘!” 话音未落,就见又有两道身影飞跃到他们头顶,众官兵心中哀嚎一声:“又来了……”赶紧抱头趴在地上,军官大人也不例外。 谁知,这两人并未像其他人那样一跃而过,而是立在了女墙之上,目光阴沉的看着那些官兵。 竟是一脸焦急的陆信和面沉似水的陆仙。陆信沉声问道:“你们看到有人出城去了吗?” 那些官兵以为终于有人来灭口了,简直要吓尿裤子,军官大人赶忙捂着两眼,求饶不迭道:“两位大人,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问你话呢,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陆信气不打一处来道:“若不如实回答,我就把你丢下城去!”说着陆信探手便将那军官拎了起来,作势要往城墙下扔去。 “饶命饶命,”军官可不是那些高来高去的神仙,从这么高的城墙被扔下去,肯定要成肉饼的。他赶忙睁开眼尖叫起来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哼!”陆信冷哼一声,将他丢在地上,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道:“看到有人出去了吗?” “有有有,有很多。”军官赶忙如实道:“前前后后七八波儿。” 陆信闻言和陆仙对视一眼,然后沉声问道:“我要问的是个道士,还带这个年轻人。” “道士……”军官有些吃不准,看向自己的手下,一名士兵忙高声道:“有道士,确实有个道士,手里还拎着个人,至于是不是年轻人就不知道了。” “就是他们!”陆信目光一紧,忙追问道:“看清楚他们往什么方向了没有?” “邙山,”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什么动向都看的清清楚楚。士兵们赶忙答道:“但跟其他人的方向略有不同,其他人都是往东北方向,他们要稍微偏西一点。” 顺着士兵所指,陆仙和陆信看清了方向,便留下城头惊魂未定的官兵,毫不迟疑的飞掠而去…… 怪树林,陆云一直挖下去足足六七尺,一人多深…… “一个时辰了。”孙元朗冷哼一声,提醒陆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挖到了!”陆云的声音从地下传来。下一刻,一个木匣子便从洞中抛了上来。 越是接近成功,孙元朗就越是谨慎非常,只见他用拂尘轻轻一卷,便将那木匣卷到自己身前。看着那沾满泥土的木匣,孙元朗依然不肯用手打开,而是略一运劲,真气顺着拂尘,将那木匣震了个粉碎。 木匣破碎的同时,一方方圆四寸,色绿如蓝的大印,便出现在孙元朗面前。 孙元朗依然用拂尘拖住那大印,仔细端详起来,只见其上钮交五龙,仿成龙、鸟、鱼、蛇形状,其下四四方方,底部玺面上阴刻着八个篆体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且那玺印左上残缺一角,以黄金补之。正符合乾朝太祖篡魏时,传国玉玺被魏太后砸坏的传说。 孙元朗一面观察玉玺的样式,一面仔细检查,确定上头没有被动过手脚,才一把抓在手中,只觉触手温泽而润。饶是他早已修行的心如铁石,此刻依然忍不住心潮澎湃,直想要长啸一声,喊一句:‘得矣!’ 但孙元朗以强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没有喊出声,心情也急速平复下来。握着那方传国玉玺,他生出一阵阵不真实感,这得来的过程实在太简单了,简单的让人不敢相信…… 想到这,孙元朗狐疑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陆云,推想起陆云讲述的经过,却找不出任何问题。因为陆云除了个别细节之外,说的全都是事实,自然是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恭喜教主大人天命所归,”陆云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肉痛的轻声道:“现在,可以按照誓言,让我离开了吧。” “……”孙元朗默不作声看着陆云,直到他快要被憋爆,才缓缓摇头道:“不行。” “呵呵……”陆云气极反笑,质问孙元朗道:“教主大人出尔反尔,如何服众?” “贫道不能确认这方印玺是真是假。”孙元朗不以为意,淡淡道:“还需要找人看过后,才能作数。”他这要求一点都不奇怪,这世上有几人见过真正的传国玉玺?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孙元朗,眼下也只能从书籍的记载上印证眼前之物的真假。 虽然都能对的上,玉也是绝顶好玉,可孙元朗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有办法确认这玉玺的真假,但需要回辽东才行……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人交感 “所以呢?”陆云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元朗。 “所以,你就跟我一起去辽东吧。”孙元朗微微一笑,突然挥出一掌,再次封住了陆云的穴道。 陆云登时全身无力,直挺挺倒入自己刚挖的坑中。 “你就老实待在这里,等我办完事情回来。”孙元朗丢下一句话,便飘然而去。 陆云屁股着地,身体呈折叠状蜷在坑里,从洞口看着天上的繁星,感觉既屈辱又好笑。 ‘这算不算自己挖坑坑自己呢?’陆云不禁暗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坑挖的大一点,至少待着还舒服。’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经过这么多的事情,还能有心情开玩笑,自己的神经是越来越大条了。 片刻后,陆云收起心头的杂念,开始运功冲击起孙元朗所点的穴道来。略一运功,陆云不禁暗骂,这臭道士实在是王八蛋,给自己点的穴道,居然是连宗师都冲不开那种。这要是被禁制一夜,势必经脉受损严重,功力倒退的只怕不止以道里计。 但所幸,自己自始至终都没动过手,皇极洞玄功的秘密自然也无从泄漏……自从知道对方的身份后,陆云便一直克制着自己的侥幸心理,绝不敢显露一丝一毫的武功,唯恐会被对方看出他所练功法的底细。 如果孙元朗知道他会皇极洞玄功,肯定不会用常规的点穴手法,而是会设法封住他的眉心祖窍虽然陆云不晓得,这世上有没有功法能办到这点,但对方绝不会给他逃脱的机会却是一定的。 陆云的元气储存在眉心祖窍,而不是丹田气海中,所以孙元朗封住他的气海,对他可以说毫无限制。陆云静下心来,打开眉心祖窍,储存在里面的精纯元气便奔涌而出,顺着他的经脉,反复冲击起他被封闭的穴道来。 饶是如此,陆云还是将功力提高到八成,用了顿饭功夫,才将孙元朗所点的穴道冲开。 跟陆仙修行了这段时间,陆云对经脉和武道的了解可谓一日千里,如今就是把功力提高到八成,也不会出现原先那种严重的反噬了。 但冲开穴道后,陆云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继续保持原先的姿势,将心神沉浸下去,按照陆仙传授的方法,体会天人合一之境。 渐渐的,他感觉自己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周遭方圆一里的一土一木,风吹草动,他全都感知的无比清晰。这在以前,陆云也是绝对做不到…… 陆仙教陆云这法子,是为了让他提升心灵修为的境界,不过陆云并不是为了体会什么天人合一,而是借助这种方法,来探查周围有没有人在监视自己。自己在柏柳庄的行迹暴露,再次给陆云敲响了警钟,下次犯错可能就不会再有弥补的机会了,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待确定周围方圆一里,没有任何活物后,陆云才跃出了地洞,飞身向山顶奔去。 人刚到山顶,陆云就看到两条黑衣朝自己直奔而来。他分明看到其中一人与那孙元朗一样,是提着另一人在飞奔,而且速度并不逊色于孙元朗多少。 ‘又是大宗师……’陆云一阵头皮发麻,他现在是真正体会到大宗师的恐怖了,下意识就想躲藏起来,但显然对方已经发现自己,躲是躲不掉了。 陆云索性硬着头皮站在那里,待对方距离拉近之后,他才长松了口气,聚音成线叫了一声:“师父……” 对方显然早就认出了陆云,依然高速而来,几个呼吸便站在了他的眼前,不是陆仙又是哪个?陆仙松开手,陆信双脚落地,赶紧冲上前来,双手抓着他的肩膀,仔细查看道:“没有受伤吧?” “父亲放心,没有。”陆云歉意的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陆信也看清楚了,陆云除了灰头土脸,并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陆信说着话,给了陆云一个只有父子俩才明白的眼神,口中道:“还不快谢过你师父,他一听说你被抓,话都没顾上问,就直接前来营救了!” 知道陆仙什么都没问,陆云便把心放到肚子里。却又难免生出丝丝歉疚,师父以至诚待自己,自己却不能坦诚相待。 可有些事情确实没法说,也说不得。陆云只好恭恭敬敬走过去,向陆仙深施一礼道:“又给师父添麻烦了。” “这跟你没关系,”陆仙脸色很不好看,冷声道:“孙元朗居然敢到我陆阀的地盘兴风作浪,我要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这个副宗主也没脸当下去了!” 陆仙确实被激怒了,他在陆坊坐镇,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敢侵犯陆阀核心。虽然孙元朗去的是敬信坊,而不是陆坊,但在陆仙看来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非但陆阀会颜面扫地,他这个大宗师也会失去震慑作用! “师父,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陆云轻声问道。 “孙元朗呢?”陆仙也不问事情经过,他只关心孙元朗的下落。 “他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办,便点了我的穴道,把我放在小树林中。”陆云答道。 “有什么事比《皇极洞玄功》还要重要?”陆仙冷声道。 听了陆仙这一句,陆云父子都松了口气,显然陆仙是认为,孙元朗是冲着陆云的功法而来,压根儿没想过别的可能。 “自然只有高祖宝库了。”陆云轻声说道。 “妖道胃口不小,某家非要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陆仙看一眼陆云父子,沉声道:“走,我们也过去!”说着他便纵身而出,陆云父子紧随其后…… 原本陆云父子,就是要跟陆仙去宝库一探的,虽然中间生出这番波折,却也算又回到了正轨上。 三人翻过几道山梁,大概行出十余里路,陆仙一抬手,示意两人不要动弹。他则面朝群山,进入天人交感之境,探查起前方的动静来。 陆云父子大气不敢喘,过了盏茶功夫,陆仙缓缓睁开眼,指着东面一处山岭道:“七里外,有动静。” 陆云还好,陆信简直要惊掉下巴,他万万想不到,陆仙居然可以探查这么远的距离。大宗师真的已经不是凡人了! 陆云却有些郁闷道:“师父,你要是当时就天人交感,那孙元朗肯定不敢到敬信坊造次。” “你以为我不会累吗?”陆仙白他一眼道:“何况敬信坊那么多人,孙元朗只要收敛气息,谁能发现他?” “嘿嘿,我就是那么一说。”陆云咧嘴笑笑,他其实是有些没话找话。通常人在觉得对不起对方时,都会有这种下意识的行为。 “哼。”陆仙哼一声,便再次飞掠而出,陆云和陆信赶紧跟上。又翻过一道山梁后,这次连陆云也察觉到,前方山岭南面,已经有好些人聚在那里了。 “前有案山、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中有明堂、水流曲折。”陆仙没有马上上前,而是观察起那山岭的地势,冷笑一声道:“倒真是一方风水宝地。” “确实是王侯阴邸的上选之地。”陆信点点头,轻声道:“只是不知高祖宝库是否真的就在其中。” ------------ 第二百一十九章 纷沓而至 沉吟片刻,陆仙还是带着陆信父子,往那处山岭赶去。 山岭上,早就聚集了足足二三十人,虽然没有火把,但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又有人来凑热闹了…… 一个容貌俊朗的男子,看着从远处而来的那三人,忍不住笑道:“这回来的该是陆阀了吧?” 另一个体态魁梧、满脸傲气的男子,闻言冷笑道:“连卫阀梅阀都来了,他们能忍得住吗?” “崔平之,裴御寇,你们不要太嚣张!”又一个愤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正是林朝,他今夜带领一干缉事府高手,随左延庆和杜晦前来邙山一探究竟。之所以要深夜行动,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谁知两位老公公刚下盗洞不久,各阀的人马便纷沓而至……。 林朝没有跟随两位老公公下去盗洞,而是奉命带人守在洞口,以防有人窥伺。可他刚刚布置好警戒线,便见夏侯不败和夏侯不灭,带领夏侯恩、夏侯俊等几名夏侯阀宗师,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且夏侯阀众人连面都没蒙,毫不介意身份曝光。夏侯不败披着玄色大氅,狼眉鹰目、雄霸八荒,一出现似乎就让山岭上的温度低了一截,缉事府众人全都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看到嚣张跋扈的夏侯不败,林朝一阵暗暗叫苦。更何况,他旁边还立着不显山不露水,武功却只高不低的武痴夏侯不灭…… 但职责所在,林朝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拦住夏侯阀众人的去路道:“缉事府奉旨办事,请诸位不要靠近!” 夏侯不败微眯着双目,冷冷打量林朝一眼,轻蔑道:“把圣旨拿出来。” 林朝登时没了咒念,他手里根本就没有圣旨。因为初始帝很清楚,如果各阀真要硬闯,自己就算颁下圣旨,也拦不住他们,反而会自取其辱。所以初始帝干脆就没有正式颁下谕令…… 夏侯恩见状上前,对林朝笑道:“我们也是一片好心,这下头机关重重,两位老公公年事已高,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怎么了得啊。”揽着林朝的肩膀,夏侯恩就把他拉到一边道:“有我夏侯阀两位大宗师出手相助,不就稳妥了吗!” 林朝满心屈辱,却断不敢在夏侯不败面前造次,因为夏侯不败非但是天阶大宗师,而且是天阶榜上最凶狠的一个。哪怕他是缉事府提督,惹到了这疯子,也一样要遭其毒手。 见自家提督都被拉到一边,缉事府众人哪还敢再阻拦夏侯阀?只能眼睁睁看着夏侯不败、夏侯不灭兄弟二人,纵身跃入盗洞。夏侯恩和夏侯俊,则在洞口守候。 两位夏侯阀大宗师下去不久,裴邦、裴御仇,带着裴御寇、裴御难二人也到了。裴阀的阵势虽然不如夏侯阀,但仅有的两名大宗师全都出现在众人面前,讲起重视程度,其实要超过后者。 看着蛮横霸道甚至超过夏侯阀的裴阀四人,林朝直接无语了,只冷冷看着他们,连阻拦的话都懒得说。 “你们的人已经下去了吗?”裴御寇见状,也直接无视了林朝,望向夏侯恩、夏侯俊众人道。 “我家二爷、四爷刚刚下洞。”夏侯恩笑道:“几位赶紧下去,很快就能追上。” 裴邦和裴御仇对视一眼,淡淡道:“那我们便下去助他们一臂之力。”说完,裴阀两位大宗师也跃下了盗洞,裴御寇和裴御难则留在了洞口。 紧接着,崔阀的大宗师崔定之,带领崔平之等四五名崔阀宗师赶到了。崔定之乃崔阀阀主崔晏之子,刚刚四十出头,面皮白莹如玉,气度温和内蕴,看上去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但十年前的报恩寺之变,崔定之曾经以一己之力,力敌两名皇室大宗师的拼死一搏。当时那两名皇甫家的大宗师,为了救援危在旦夕的乾明皇帝,已是不顾一切,招招玉石俱焚。然而直到乾明皇帝身遭横死,崔定之都没有让他们越过自己一步! 当时,崔定之才三十二岁,刚刚迈入天阶不到两年,如今十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功力到底进步到什么程度,只能看出他愈发返璞归真,深不可测了。 “来晚了来晚了,”但崔定之没有开口,说话的是崔平之,他笑容可掬的向众人道歉道:“我们就是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的。” “还有我们也一样。”崔平之话音未落,谢阀的大宗师谢鼎,也带着谢举等人出现在场中。 谢鼎已经四十七八岁,但因为修炼五德五行功的缘故,看上去比崔定之还要年轻。只见他须发乌黑浓密,周身生机勃勃,皮肤光滑莹润,一丝皱纹都没有,活脱脱一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同去同去。”崔定之和谢鼎相视一笑,纵身跃入盗洞。 眼看着夏侯阀一党的六位大宗师相继下洞。林朝不禁为左延庆和杜晦担心起来,虽然两位老公公因为功法特殊,武功并不逊色于任何天阶,但在六名正当盛年的大宗师面前,只怕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没发现宝库则罢,这要是一旦发现了,两位老公公怕是难逃夏侯阀那帮人的毒手啊!’如是想来,林朝反而开始盼着,还有别家的大宗师也来蹚这浑水,把水蹚的越浑越好! 还真让他盼着了,盏茶功夫后,卫阀的大宗师卫央和梅阀的大宗师梅钰,带着各自的族中宗师,前后脚赶到了这片山岭。 卫央穿一袭裁剪得体的水蓝长袍,身材修长,相貌儒雅俊朗。虽然两鬓斑白,目光忧郁,显示他已不再年轻,却依然能清晰看到当年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不过,他如今这副历尽沧桑的沉静内敛、成熟稳重,依然对女子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虽然因为缉事府的规则,梅钰并不在天阶榜上,但天下没人敢不承认她大宗师的身份。只见她肌肤娇嫩、秀发如墨,宛若少女一般,但眉梢眼角间隐露淡淡的皱纹,还是透露了她三四十岁的年纪。 岁月并未夺去梅钰太多的青春,却为她平添许多成熟风韵。青春与成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浑然一体,使她焕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只是梅钰目光冷若冰霜,凛然有不可侵犯之意。除了卫央,没人敢直视她的双目。 “钰儿你也来了。”卫央惊喜的唤一声。 “卫央,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这样叫我!”梅钰却秀眉一横,拒人千里之外道:“再有下次,我就不客气了!” 卫央本欲上前,见状只好停下脚步,黯然神伤道:“好,我听你的。” “二位快进去吧。”林朝一反常态,热情的招呼二人进洞道:“你们已经来晚了。” 梅钰点点头,对身后的几名男女轻声说了一句,便向那盗洞走去。所过之处,裴御寇等人纷纷让开去路,他们虽然瞧不起梅阀,却绝不敢轻视这位女中豪杰。 “钰……梅妹,我先下去为你开路!”卫央却抢在她身前,纵身跃入盗洞。 ------------ 第二百二十章 局 卫阀、梅阀的大宗师进去后,七阀便来了六阀,只剩陆阀没到了。 盗洞外面的一众宗师,不由猜测起来,陆阀中人到底会不会出现。虽然听消息说,陆阀不会趟这浑水,但没人相信他们能忍得住。 这时,突然两条人影从他们头顶飞掠而过。盗洞外聚集的人群中,半数以上可都是宗师身份,居然没一个看清那两人的样貌,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入了盗洞。 毫无疑问,这两人都是天阶大宗师,但到底是什么来路?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就见又有两条人影飞掠而过,这次他们只是看清,似乎对方是一男一女,男子提着女子飞入洞中,但这两人什么样子,什么身份,依然谁也没看清。 “这下有意思了。”林朝现在的心态是,只嫌进去盗洞的大宗师不够多,让夏侯阀的人随意生杀予夺。他宁愿进去的大宗师越多越好,管他什么身份了,里头的情况越乱,两位老公公就越安全。 “这后两拨人到底什么来路?”裴御寇和崔平之等人却不由担忧起来,盗洞里已经聚集了十二三位大宗师,这种十年一遇的盛况下,到底会发生什么,根本没人能预料! “之前两人看不清楚,”崔平之神情凝重道:“但后头那两个里,有一位似乎身穿道袍……” “穿道袍?”众人不由猜测纷纷道:“莫非是天师道的掌教真人到了?” “不会,倘若是徐真人的话,一定会大大方方出现在咱们面前,断不会如此藏头露尾。”崔平之摇摇头,断然道:“我听说太平道最近也十分关注高祖宝库……” “难道是孙元朗亲至?”众人不禁纷纷倒吸冷气。他们一直密切关注太平道的动向,早就知道太平道已经盯上这里了。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一提起孙元朗这个名字,再有底气的人,也会心虚起来。那可是个可以与张玄一并称的名字啊! “有可能……”崔平之说完,却自嘲的笑笑道:“我们瞎担心什么?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人,至于让我们替他们操心吗?” “倒也是……”众人纷纷点头,在他们看来,自家的大宗师最多是无功而返,想要全身而退,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待那疑似孙元朗的道人进去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有大宗师驾临,就在众人猜测陆阀看来是铁了心不蹚这浑水时,就见陆仙带着两人飘然而至了。 “嘿,我猜得没错吧,陆阀不可能不动心的。”崔平之得意的看一眼裴御寇,裴御寇点点头,表示认可…… 看到这么多赫赫有名的宗师围在洞口,陆仙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进去。 谁知他一到近前,那些人便很自觉的让开一条去路,林朝还对他满脸堆笑道:“陆副宗主来晚了,快点进去吧!” 倒把陆仙弄得一头雾水,不知这些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师父,别人都把路趟开了,”陆云轻声提醒一句道:“咱们只管进去就是。” 陆仙点点头,便要带着陆云和陆信下洞。陆云却对陆信道:“父亲,洞口不能没有咱们的人在……”言外之意很清楚,就是请你老人家不要下洞。 陆信虽然十分担心陆云,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各阀宗师守在洞口。迟疑一下,他只好服从大局道:“我在洞口守着,你一定跟紧了副宗主,千万不要冒险。” “父亲放心,我晓得。”陆云点点头,便跟着陆仙纵身跳下盗洞…… 那盗洞大概也就井口粗细,陆仙和陆云下坠了两丈多高,便双脚落在了实处。两人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一条幽深的通道,通道的四壁镌刻着古朴的图案,正是汉朝时的样式。 “小心跟着我,不要乱跑。”陆仙深知,这种帝王陵内部通道纵横交错、其间机关重重,闯入者稍有不慎就会惨遭横死。 陆云却不以为意,他不认为这时候进洞,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但陆云也没有反驳陆仙,跟着他向通道深处走去。向前走了百步距离,两人便看到锋利的长矛插了一地,一具男子模样的尸首,被六七根长矛牢牢钉在了地上。 但看那尸首的状况,显然已经死去很多天了,并非今日进洞之人。 ‘这可能就是那盗墓贼的同伙。’陆云心下暗道。看到这具尸首,他不由对那盗墓贼的话又多信了几分,心下飞快的盘算起到,底该怎样才能阻止皇族的宝库,落到旁人手中! 在陆云看来,高祖宝库应该,且只能是属于他自己。自从高广宁告诉他这宝库的存在后,陆云便一直是这样的想法。他坚信皇祖父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自己得到宝库,让大玄浴火重生的!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在找到宝库的同时,不能让任何人夺走它!所以陆云一听说宝库现世,根本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来一探究竟。 如果真有宝库存在,陆云说不得便要铤而走险,哪怕自己得不到,也决不能让别人得到…… 邙山,距离盗洞数里之外的一处山洞中,数名夏侯阀的宗师,正警惕万分的拱卫着坐在火堆旁的两个男子。 这两人一个是中年书生模样,正是夏侯阀的军师朱秀衣,另一个面带病容的中年人,自然是夏侯四杰中的夏侯不破了。只见夏侯不破把身体裹在厚厚的貂皮大衣中,一边烤火,还一边压抑不住的轻声咳嗽。 朱秀衣则只穿了简单的儒袍,正全神贯注听一名手下宗师汇报。 “启禀军师、三爷,左延庆和杜晦下去后,二位爷已经进去,裴邦和裴御仇,崔定之、谢鼎,还有卫央、梅钰也相继入了盗洞。”那名宗师虽然平时权位不低,但在朱秀衣和夏侯不破面前,却丝毫不敢逾越,可见夏侯阀规矩之森严。“而后,又有两名身份不明的天阶高手,以及一个疑似孙元朗的道士,携带一名女子入了盗洞,最后陆仙带了个叫陆云的小子,也下去了。” 听完那名宗师的禀报,朱秀衣不禁苦笑道:“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呵呵……”夏侯不破一阵剧烈的咳嗽,掏出手帕擦擦嘴角,若无其事道:“是啊,我们做这个局,本是想将皇家的骨干除掉大半,谁成想,陛下竟然如此谨慎,只派了两个老太监下去,再不肯多下一点本钱。”两人原本以为,初始帝得知宝藏的下落后,会在第一时间尽遣心腹精锐,下到墓穴中一探究竟,确实没想到初始帝居然只派了这么小猫三两只……好吧,是老猫三两只。 “两个老太监可是他的左膀右臂,这次一并砍掉,足以让皇帝实力大损了。”朱秀衣却缓缓摇头道:“比起高广宁之于本阀,皇帝的损失要大上十倍百倍了。” “那当然,”夏侯不破点头道:“高广宁不过是我们的一条狗而已,左延庆和杜晦却是陛下的狮虎。” “何况,那些大宗师的价值,哪个都不比两个老太监差。”朱秀衣淡淡一笑道:“能干掉他们,对本阀的好处更多!”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地宫 原来那所谓的盗墓贼,还有劳什子太平令,全都是夏侯阀提前安排好的。 夏侯阀素来讲的是‘十倍奉还’,对方有恩于夏侯阀,他们会竭力报答。若是谁敢伤害夏侯阀,更是会遭到夏侯阀十倍、百倍的惨烈报复!哪怕伤害他们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之前初始帝因为玉玺的事情突然发难,拿下了夏侯阀的重要走狗高广宁。并在夏侯霸掏出巨款为其买命之后,依然派缉事府将其人间蒸发。虽然此中疑点颇多,但初始帝和缉事府毫无疑问乃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 为了彰显夏侯阀的不可侵犯,夏侯霸悍然下令朱秀衣着手报复,他也要让初始帝吃个哑巴亏,而且是十倍、百倍的哑巴亏才行! 朱秀衣智计满腹,他深知初始帝性情谨慎、很难被人算计。是以朱秀衣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用高祖宝库这个老梗来吊初始帝上钩。 高祖宝库实在太过重要,尤其对初始帝来说,那是必须要据为己有,决不能落在别人手中的。所以只要得到消息,初始帝一定会派人前去探查。但以初始帝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必须要让他确信宝库真的存在,他才会舍得投下血本。 为此,朱秀衣向夏侯霸讨要了一样十分机密的宝物太平令! 世人都以为太平令从紫微城内库中消失,是因为高祖皇帝将其收入了宝库中,殊不知这太平令早被夏侯阀用一块假货,从内库偷换出来。因为当时盛传,太平令中藏着太平道最大的秘密,谁能将其勘破,谁就有可能挑战张玄一天下第一高手的地位。 夏侯阀虽然高手辈出,大宗师的数量远超天师道,但始终无人可以匹敌张玄一。夏侯霸盛年时,曾经与张玄一决斗,双方大战数百回合,最终夏侯霸还是败下阵来,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所以才会费劲心机偷换了太平令。 拿到太平令之后,夏侯霸等人秘密研究了数年,却始终无法勘破其中的秘密。此物质地坚硬无比,完全不惧刀劈火烧,夏侯阀想尽办法,依然无可奈何,只好将其束之高阁,此物已经是蒙尘多年了。 所以夏侯霸痛快的将太平令交给了朱秀衣,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有了太平令,一切就简单起来,朱秀衣先秘密派人在邙山选择了一处宏大的王侯地宫……从秦汉起,前年以来,不知多少帝王将相长眠邙山,而且墓穴一个比一个宏大复杂,想要找到这样一处附和要求的地宫,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然后朱秀衣又从外地秘密召集了数百工匠、民夫,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将他们趁夜色送入了地宫,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原先就已经十分厉害的机关,进行了重新的改进加强。把原本只是防范盗墓贼的地宫机关,改造成了可以困死千军万马的绝杀之地! 而死于地宫机关的最早一批人,就是那数百名工匠和民夫。这些可怜的人们,自从下去地洞那天起,整整一个月未见天日,在吃尽苦头、死伤无数之后,他们终于完成了任务,以为这下可以离开这见鬼的地宫了。 孰料完工之时,朱秀衣命人将他们集中到一间地下宫室中,用他们修复的机关,把他们全都杀害了。 把知情者灭口之后,就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朱秀衣便让一名死士假扮成盗墓贼,怀揣着那枚太平令,进了那家人和当铺,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一切……。 听了朱秀衣的话,夏侯不破不禁眉头微皱道:“莫非军师想把裴阀、崔阀、谢阀的大宗师,也一并坑死在里头?” “当然还是要尽量救出几个,”朱秀衣笑着摇摇头道:“我已经嘱咐二爷,尽量把崔定之和谢鼎带出来,至于裴阀那两位,我认为留在洞里对本阀更有利。”此事归朱秀衣全权负责,按照夏侯阀的规矩,就是夏侯不破也不能指手画脚。当然出了问题,也全都是朱秀衣的责任。 不过朱秀衣还是客气的问道:“三爷意下如何?” “你是主帅你说了算,我这个监军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夏侯不破咳嗽两声,笑笑道:“裴阀的实力仅次于我夏侯阀,而且虽然表面恭顺,脑后却生着反骨,少两个大宗师对他们来说,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三爷说的是,希望裴阀这次之后,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本阀自然也不会再跟他们一般见识。”朱秀衣点点头,目光缓缓投向洞外道:“再过一会儿,差不多就该发动了吧……” 夏侯不破点点头,两人便不再说话,静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陆仙带着陆云不断深入地宫内部,起先他还小心翼翼,到后来速度便越来越快。因为陆仙发现,所有的机关都已经被先来一步的那些大宗师破坏殆尽了。有的机关是被巧妙破解掉的,但更多的是被大宗师们直接暴力破坏了事。 当人的某一样能力格外突出时,他自然而然会无比仰仗这种能力,下意识的总是用这种能力来应付遇到的各种局面。对大宗师们来说,这种能力无疑就是他们出神入化的武功了。 而且陆仙发现,那些机关的水平十分一般,就算没有被破坏,也伤不到自己分毫,所以他渐渐把心放到肚子里,带陆云沿着前人留下的痕迹,在千回百转的地道中一路疾驰。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突然开阔明亮起来。 陆仙和陆云只见眼前是一处巨大的穹顶式地宫,地宫中十几个松油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穹顶上雕刻的繁复花纹,也把穹顶下一大四小五具棺椁照的清清楚楚。 五具棺椁前,已经站了二三十人,那些松油火把便是其中一干身穿黑袍的缉事府官员所打。这些平素里凶神恶煞的缉事府官员,此刻面对着十余位天阶大宗师,全都大气都不敢喘,还有人情不自禁瑟瑟发抖,手中的火把也不断晃动。 “稳住。”左延庆不悦的瞥一眼那几个吓坏了的缉事府官员,叹了口气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哈哈哈,左老狗,有这种感叹,说明你真的老了。”说话的是孙元朗,只见他头戴莲花冠、手持紫金拂尘。他身后只跟着个蒙面的圣女,面对着大玄朝廷的十名大宗师,却依然谈笑自若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强。只是你老眼昏花,净用了些废物罢了。” “孙元朗,咱们俩还有账没算呢!”左延庆刚要说话,夏侯不败便横插一杠,冷冷看着孙元朗道:“十年前你摆我一道,今天还敢来受死!” “呵呵,不败小儿,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孙元朗看了看满脸戾气的夏侯不败道:“你的龙象大手印遇到瓶颈了吧。” “收拾你绰绰有余!”夏侯不败把脸一沉,抬手就要打出一记大手印! ------------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何处 “哈哈,来得好,让贫道看看你这十年有没有长进!”孙元朗大笑一声,拂尘一甩,迎上了夏侯不败! “两位且住手!”一柄羽扇倏然出现在两位大宗师面前,公子书生般的崔定之,笑眯眯的做起和事佬道:“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不是切磋的时候吧?” 谢鼎也走到夏侯不败身旁,低声对他道:“当心渔翁得利。” 夏侯不败这才冷哼一声,甩手停下了攻势。 孙元朗虽然仗着玉玺的事情,和各阀都达成了默契,所以才敢公然露面。但他毕竟是外人,而且和众人颇有宿怨,自然更是能不动手便不动手了。 左延庆冷眼旁观,见双方没有如他所愿大打出手。而且除了夏侯不败之外,其余人都对孙元朗颇为克制,似乎已经忘记此人乃是大玄的天字一号通缉犯了。他心中不禁暗暗腻味,可见这些门阀中人内心中,对大玄、对皇上,已是一丝忠诚都不看了。 这时,陆仙带着陆云赶到了。 看到陆仙出现,一众大宗师不由吃了一惊,虽然同在京城,但他们已经已多年没和此人照过面了。 “陆兄终于出关了,可喜可贺。”崔定之笑着向陆仙拱拱手,夏侯阀、裴阀几位大宗师,也跟陆仙打起了招呼。陆阀秉承中立,和任何一家关系都不近,自然也远不到哪去。 当然,梅阀是个例外。梅钰冷冷的瞥一眼陆仙,便把目光移开了。倒是掠过陆云的脸时,她的目光明显停顿一下,秀眉微蹙的打量陆云一番,这才看向别处。 见梅钰不过去,卫央也不便往陆仙身边凑,却也偷偷向他笑了一笑,那患得患失的样子,真给大宗师丢脸。 陆仙耐着性子跟一众大宗师打着招呼,站在远处的孙元朗,却似笑非笑的看向跟在陆仙身后的陆云。 谁知他的举动,马上引来了陆仙凌厉的目光,两人便针锋相对的对视起来。 见这两位又要别苗头,崔定之赶紧和起了稀泥道:“诸位,咱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赶紧想办法找出宝库所在吧。” “不错,”谢鼎颔首道:“咱们赶紧找到机关,把那几扇石门打开再说。” 陆仙见状,也只能先压下心底的怒火,缓一缓再找孙元朗的麻烦。 “杜公公,你手里的盗墓贼怎么说?”夏侯不败点点头,看向左延庆身边的杜晦,杜晦身前蜷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正是那拿出太平令的盗墓贼。 杜晦看了看左延庆,见左延庆点头,他这才挥手解开了那盗墓贼的哑穴。 众人向那盗墓贼问话时,崔定之简单为陆仙介绍了一下之前的情形。原来他们这些先到的,已经将整个墓穴差不多转了一遍。能打开的机关都打开了,随葬品倒是发现了不少,却依然没找到传说中的高祖宝库。只剩下几扇千钧石门,找不到打开的机关。集合几个天阶大宗师的力量,也不能将其撼动,所以众人只能暂时放弃,退回来寻找开门的机关所在…… “小人同伙中有个精通机关的,说是在这种机关遍布的墓穴中,定会有一个枢纽所在,利用滑轴、绞索、机括等控制着整个墓穴的机关运转。”在夏侯不败的逼问下,那盗墓贼终于回忆起什么似的说道:“他说必须先找到那个枢纽总控,然后将其摸查清楚,便可将整座墓穴的机关控制自如了。” “那枢纽总控在什么地方?”夏侯不败冷声问道。 “小人也不知道,”那盗墓贼声音虚弱道:“我当时是望风的,没有下洞……”在夏侯不败发飙前,他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有个同伴受重伤逃到洞口,太平令就是他带出来的。临死前,他说了几个字‘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谢鼎沉吟道:“盗墓贼分工明确,通力合作才能找到宝藏。只有在找到宝藏后,贪念横生,认为不需要同伴帮助,这时才有可能自相残杀。” “看来他们是找到宝库了,”夏侯不败点点头,哼一声道:“难道我们这些大宗师,还比不过几个毛贼吗?” “说的是,”崔定之轻摇羽扇,微笑道:“既然盗墓贼能找到机关枢纽,我们没道理找不到。” “可就是没找到。”梅钰轻哼一声道。 “既然是总控全局的核心所在,就像人的心脏一样,岂能裸露在体表,肯定会被重重包裹隐藏起来。”梅钰一开口,卫央马上发表见解道:“说不定,就在那几扇石门中的一扇之后。” “说来说去,怎么又说回来了?”夏侯不灭有些烦躁道:“那些石门不是打不开吗?” “盗墓贼能打开,咱们也一定能行。”夏侯不败振奋精神,看看众人道:“我提议,大家分头寻找,看看那些石门的机关藏在何处!” “同意!”夏侯阀这边的几人,自然纷纷点头,另外三阀的大宗师也没有意见。 “我也同意。”孙元朗颔首笑道:“贫道对什么皇室宝藏毫无兴趣。贫道此来,是为了拿回属于我太平道的东西。只要诸位保证,不与本座争抢我前任教主的遗物,那本座也可以保证,其余的东西分文不取。” “一言为定!”几位大宗师闻言都大大松了口气。孙元朗可是与张玄一齐名的人物,而且心机谋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能主动退出争抢,实在再好不过。 虽然高祖宝库还是没影的事儿,但孙元朗这番表态,无疑可以大大削弱在场众人对他的顾忌。 “孙教主这个态度很好,咱们也应该先精诚团结,”崔定之重重点头道:“一切等到真见了宝藏再说!” “那是自然。”诸位大宗师纷纷点头,武功到了他们这个层级,相互间很难分出胜负。哪怕是一方偷袭,也得数百招后,才能见分晓。所以谁都不愿意贸然动手,让旁人捡了便宜。“咱们这就分头去找那机关!” 倒是左延庆兴趣缺缺道:“咱家已经给你们开路良久,也该偷偷懒,就在这坐享其成了。” “那此处就交给老公公探查了。”崔定之笑笑,给了谢鼎一个眼色。谢鼎会意的微微点头,他也感觉那机关总控位于此处的可能性最大。 “我留下来陪着两位老公公。”谢鼎便自告奋勇道。 谁知夏侯不败闻言,却眉头一皱,对崔定之和谢鼎道:“让裴阀的二位在这里守着,你们两个跟着我。” “嘿,好吧。”崔定之和谢鼎虽然是无法无天的大宗师,但他们的宗族依附于夏侯阀,所以他们也轻易不会忤逆夏侯不败。 裴邦和裴御仇闻言心下不禁暗喜,心说看来夏侯阀还是和我们裴阀更近一些…… “走吧。”夏侯不败说完,便朝着来时的通道走去,夏侯不灭和崔谢二人跟在他后头,转眼便离开了穹顶墓室。 “梅妹,我们怎么办?”卫央看向梅钰。 “你想怎样就怎样,别跟着我便成。”梅钰冷淡道。 “不行,这么危险的地方,我是不会离开你半步的。”卫央却坚决道。 ------------ 第二百二十三章 黄雀 “你要再这么肉麻,我就先杀了你!”梅钰紧攥着拳头,朝着卫央恶狠狠的威胁一句。 卫央只好无奈的后退,却依然不肯离梅钰太远。 陆仙想了想,也没有离开这间穹顶墓室,而是冷眼看着众人逐寸逐寸的搜寻起来。 “师父,”陆云在他身后小声道:“我们不帮忙吗?” “我又不懂机关,只会帮倒忙。”陆仙淡淡说一句,遍继续袖手旁观。陆仙不动,陆云也只好跟着不动。 孙元朗也同样袖手旁观,众人都对他十分忌惮,巴不得他不要掺和进来。圣女便也立在孙元朗身后,一双眼睛时不时看向陆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其余几位大宗师,也只是在墓室中转悠一下而已。真正俯下身子去寻找的,是那十几名缉事府官员。 顿饭功夫后,依然一无所获。一名缉事府官员,向左延庆禀报道:“老祖宗,到处都搜遍了,什么机关也没有,就剩下这几口棺材里头没搜过了。” “那就搜一下吧。”左延庆眉头紧皱,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慢着,”卫央却出声阻拦道:“墓穴的机关,最重要的就是防止盗墓者惊扰墓主长眠,动这些棺材怕是不妥!” “这么多棺材,说不定哪一口就是假的。”左延庆却断然道:“开棺!”管他有没有,赶紧查看完毕,离开这鬼地方才是正办。 缉事府官员自然听左延庆的,虽然被孙元朗说的心底发毛,他们还是赶紧选定了一口棺材,七手八脚的设法将其打开。 但那些棺椁乃是阴沉木所造,端得是坚固无比,缉事府官员使出吃奶的力气,崩断了手中的兵刃,却依然奈何不了那些棺椁分毫。 “让开!”梅钰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冷喝一声,缉事府官员闻声,赶紧让开一条去路。 梅钰走到一口棺椁前观察了一下,便举起白莹如玉的右手,轻飘飘一掌拍在了盖板之上。 只见那沉重无比,怎么也撬不开的棺盖,便被一掌拍断了几十根粗大的木楔,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棺材的内部立时呈现在众人眼中。 “……”那些缉事府官员目瞪口呆的看着梅钰,虽然他们知道对方有天阶的实力,但难免因为她是女子,而生出几分轻视,至少不像对其他大宗师那样敬畏…… 这下他们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圣女美目闪着亮晶晶的光,崇拜的看着梅钰,暗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将来我要比这梅钰还厉害,方不负此生!’ 陆云却有些佩服的看一眼那卫央,这种女武神也敢追,还真是奋不顾身……。 那厢间,夏侯不败四人在地道中搜寻良久,眼见到了一处分叉路口,夏侯不败对崔谢二人沉声道:“这样找下去太慢,咱们还是分头寻找吧。”说着便指了一个方向道:“我们往这边走。” 崔谢二人自然没有异议,点头道:“那我们去那边。” 于是四人便分作两路,消失在不同的方向。一离开崔谢二人的视线,夏侯不败便沉声道:“快走!”说完,他便在地道中飞驰起来,哪有半分寻找机关的样子。 夏侯不灭紧跟在兄长身后,眉头紧皱道:“二哥,军师可是让咱们带着他们俩一起出去,你怎么把他们支开了。” “不把他们支开,让他们看着咱们动手脚啊?”夏侯不败有些无奈,自己这个兄弟练武练得似乎脑袋里都是肌肉,这么简单的问题想不明白。 “回头会不会来不及带他们出去?”夏侯不灭还是有些担忧的问道。 “放心……”夏侯不败不耐烦道:“扳下机括后,需要九十息的时间,机关才会发动。这段时间足够我们找到他俩,带他们出去了。” “嗯。”夏侯不灭这才不再发问。 说话间,兄弟俩来到一个隐蔽的拐角处,在那里有一块墙砖是可以按下的,那便是开启总控枢纽大门的机关所在了。 “咦?!”夏侯不败正按照朱秀衣所给的方位寻找那块墙砖所在,却听夏侯不灭轻咦了一声。 顺着夏侯不灭所指的方向,夏侯不败定睛一看,便见那里有块墙砖,深陷进墙体之内三寸。心中略一盘算,夏侯不败面色剧变,厉声道:“这就是机关所在!” “怎么会凹陷下去?”夏侯不灭奇怪道:“这也太显眼了吧。” “笨蛋!它是被人按下去的!”夏侯不败愤怒的丢下一句,便化作一道玄色的光影,朝着总控枢纽的位置狂奔而去。 一边狂奔,夏侯不败一边低声咆哮道:“该死,真该死,是谁敢算计我夏侯阀!必须碎尸万段!” 转眼间,夏侯不败便转了七八个弯,到了一处石门前。只见那之前还紧闭的石门,已经霍然洞开。 夏侯不败目眦欲裂,全身怒火熊熊燃烧,朝那石门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石门内忽然窜出两条身影。 夏侯不败想也不想,蓄势良久的龙象大手印之日轮印,便化作一轮耀目的红日,朝那两个不速之客拍了过去! 谁知那两人不避不闪,一人右臂肌肉暴起,状如龟背,一拳重重砸向那轮红日!另一人同样一拳打了过来,却如神将入阵,虽千军万马莫可阻挡! 两人合击之下,夏侯不败的红日登时被击散,蹬蹬后退两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二哥你没事吧。”这时夏侯不灭赶到,见夏侯不败被打退,赶紧上前相助。 “灵龟神拳,千军辟易!”夏侯不败瞳孔猛地一缩,已经认出对方的身份:“周煌、桓道济,你们两个南朝余孽,居然敢来洛都造次!” 那两人却根本不理会,趁着夏侯不败后退,夏侯不灭拦住去路之前的空当,朝洞口狂奔而去。 “赶紧追上他们!”夏侯不败厉声吩咐夏侯不灭一句。 “好!”夏侯不灭领命而去。夏侯不败自己却顾不上追赶,闪身进了石门。 石门内,是一个三丈见方的房间,房间内密密麻麻百余个大小不一的绞盘,每个绞盘上都盘着数量不等,粗细也不同的铁链。铁链经由房间四壁上的数百个洞口,通往墓穴的各个位置。 眼下,有几十条通往洞口方向的铁索,正轧轧作响的缓缓转动着。连接那些铁锁的几个绞盘上,机关统统都被破坏,已经停不下来了! 夏侯不败一阵阵头皮发麻,这正是自己要做的事情将这几个绞盘的机关扳下,然后彻底破坏。那周煌和桓道济居然做的分毫不差,这两个孤魂野鬼怎么可能对此等绝密了若指掌呢?! 看一眼那绞盘上剩余的锁链,夏侯不败悚然意识到,距离机关发动,只剩四十息的时间了! 这点时间,自己能不能逃出去都是问题! 夏侯不败登时亡魂皆冒,飞身逃离出去,朝着洞口方向狂奔了一段,他才猛然想起崔谢二人还在里头。但这时回头去找他们已经来不及了,夏侯不败只好气运丹田,朝着身后的甬道爆喝一声:“中算计了,快逃!” 声浪滚滚,顺着地道汹涌而去!夏侯不败头也不回的朝着洞口风驰电掣…… ------------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灭 地道中,崔定之和谢鼎正仔细搜寻着机关。饶是有天阶的修为,这样一寸一寸的搜寻下来,谢鼎依然感到有些头昏眼花道:“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啊,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耐心点,找不到再去别处找。”崔定之笑笑道:“实在找不到,回头找工匠进来,把那些石门硬凿开就是了。” “这主意好。”谢鼎笑道:“要不我怎么就老愿意跟你一块呢,什么事儿都愁不住你。” “还好,”崔定之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不过,我不太相信高祖宝库会藏在这里,发现的实在太简单了。” “有句话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谢鼎又笑道:“说不定,还就真藏在这呢。” “是啊,”崔定之叹口气道:“就为了这份万一,大伙儿才不得不过来瞧瞧。” “是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鼎点点头道:“好在咱们这些家伙,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 话音未落,两人便听有声音从远处滚滚而来: ‘中算计了,快逃!’ ‘中算计了,快逃!快逃!’ 听到那声音,两人登时一愣,谢鼎沉声道:“这是夏侯不败的声音!” “这是在对我们喊话!”崔定之全身汗毛直竖,当即转身道:“快走!” 能让天阶大宗师喊出如此慌张的声音,必定有天大的危机发生!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出去再说! “是!”谢鼎重重点头,跟着崔定之向来路飞掠。一边全速飞奔,他一边急声问道:“不管裴御仇他们了吗?!” “他们肯定也能听到这声音,我们没必要多此一举!”崔定之面色凝重,身形化成一道白虹,呼啸着掠向前方…… 穹顶墓室中,梅钰连出数掌,将几具棺木一一震开。众人只见那些棺椁中,几具尸首全身包裹在成百上千玉片和金丝编织成的衣裳中,身旁还堆满了珠宝玉器等昂贵的随葬品。 一干缉事府官员看着两眼发直,心说若能得到这随便一个棺材中的财宝,这辈子就发达了。 几位大宗师却面无表情,这些随葬品虽然贵重,但距离富可敌国差的实在太远,甚至不够全族一年的花销。更重要的是,并没有任何图纸书册、秘密武器之类,他们最想得到的东西。 这显然绝不是传说中的高祖宝库。 左延庆正要下令,将这些尸首搬出来继续搜索,便听到有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远处传来。 这里距离夏侯不败发声的地方实在太远,哪怕是天阶大宗师用精纯真气迸发出的声音,经过数不清的折射分散,传到这穹顶墓室中时,也变得跟蚊鸣差不多了……别说那些缉事府官员,就连陆云都没听到。 也只有六识远超常人百倍的大宗师,才能从空气的流动声中,捕捉到那几丝不同寻常的微弱声波。 “梅妹,你听到什么没有?”卫央眉头一皱,看向梅钰。 梅钰这次没跟卫央斗气,秀眉微蹙的点点头,轻声道:“好像有人在远处喊话,但没听清这谁在喊话,喊的什么。” “你们也听到了?”裴邦神情凝重的走过来,低声道:“我听着好像是夏侯不败的声音。” “快走。”那边孙元朗低声对圣女说一句,便带着她闪身往门口而去。 陆仙也黑着脸,一把抓住陆云,紧跟着孙元朗而去。 “我们也走。”两个老太监对视一眼,便鬼魅般的闪身出去。 另外四名大宗师见状,哪里还敢迟疑,赶紧运起身法,缩地成寸,一步就出了墓室。 穹顶墓室中,只剩下一群缉事府官员面面相觑。 “肯定是出事儿了,咱们也赶紧跑吧。”终于有明白人大叫一声,抢先夺路而逃,其余人也赶紧跟着逃出去。临走前,有人还偷偷往怀里掖了一把珠宝……。 那厢间,夏侯不灭追着周桓二人,已经快到洞口了。 他虽然心思单纯,看上去好似脑袋不太灵光,但那是因为他把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武道修行中。是以这位武痴,虽然是夏侯阀三位大宗师中最年轻的一个,武功却是无可争议的最强之人。 夏侯不灭紧追不舍,和周桓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到洞口时,已经只有一尺近远。夏侯不灭暴喝一声:“在!”龙象大手印之双轮印轰然而出!两轮耀目的大日,分别攻向两人的后背! 那两轮大日虽然都比夏侯不败打出的小上一半,但在以一敌二时,却可以大大减少真元的损耗,而且威力比夏侯不败那种无差别攻击,还要大上许多! 这是他在日轮印的基础上,衍生出的双轮印,夏侯武痴岂是浪的虚名?! 周桓二人脑后生眼,知道夏侯不灭的招式凌厉精准,变化无穷。就算躲避过他的第一下,也会陷入无尽的被动。两人一咬牙,同时转身出招,就不信以二对一,还不能把他击退! 灵龟神拳!千军辟易!轰然撞上了夏侯不灭的双轮印!。 盗洞口,一直密切注视着地下的一众各阀宗师,便听里头轰的两声巨响,同时只见地道中白光夺目,碎石飞溅,显然有大宗师在交手! “下去看一下!”众人正要跃入盗洞,突然两条身影从洞中电射而出,那巨大的冲力将一众宗师掀的东倒西歪,有人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拦住他们!”紧接着,又是一声暴喝传来,夏侯不灭也跃出了盗洞。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夏侯武痴上身的袍子已成碎片,露出一身伤痕密布的腱子肉,正目光凌厉的盯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那两人要比夏侯不灭的状况糟多了,夏侯不灭身上只是些无关痛痒的皮肉伤,那两人却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他们的蒙面巾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个面如金纸,另一个干脆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夏侯恩和夏侯俊看清这两人的面容,怪叫一声:“周煌、桓道济,快拦住他们!”说着便带领几名夏侯阀宗师,不顾一切扑向了那两人。 听到两人的名字,裴阀、崔阀、谢阀的宗师也赶紧上前助拳,不过他们没有冲在最前头,而是稍稍落后一些,将两人逃跑的路线彻底封死。虽然地阶宗师在大宗师面前不值一提,但对方已然受伤,还有夏侯武痴虎视眈眈,他们有信心至少能挡住对方一击! 高手过招、电光火石。只要能挡住一击,夏侯不灭就起码能留下其中一人! 略一调息,周煌和桓道济便要拼命夺路而逃,夏侯不灭咆哮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他每喝出一个字,双手便飞速的舞动,结成一种印结。 临字对应不动根本印!兵字对应大轮金刚印!斗字对应外狮子印!者字对应内狮子印!皆字对应外缚印!阵字对应内缚印!列字对应智拳印!前字对应日轮印! 只要他能再打出行字对应的最后一印,宝瓶印,就是突破天阶的先天真人了!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天塌地陷 但夏侯不灭只是空喊了一个行字,并没有打出宝瓶印。?倒不是他不会宝瓶印,而是他已力有不逮…… 夏侯阀的龙象大手印威力无俦、动天撼地,每一印所需的真元都极为庞大。而且两印叠加时,所需的真元还会成倍增长。夏侯阀的地阶宗师最多一次四印齐出,便会被掏空真元,将自身置于危险的境地。 夏侯不灭却能八印齐出,已经远他的两个兄长,可以与夏侯霸当年相媲美了! 周煌脸上露出绝望之色,方才他们拼着受伤才击溃了夏侯不灭的双轮印。谁成想对方居然根本没受伤,而且还能打出这威力更胜十倍的招式! 桓道济身经百战、临危不乱,给他一个不要惊慌的眼神,同时身形一闪,往夏侯俊带领的几名宗师扑去。 两人长期在柏柳庄切磋,早已是心意相通。周煌明白了桓道济的意图,立即也朝夏侯恩带领的几名宗师扑了过去。 夏侯俊和夏侯恩同样明白周桓二人的意思,他们是想拿自己当盾牌! “做梦去吧!”夏侯俊怪叫一声。 “龙象合一!”夏侯恩也咆哮一声,两人身后的大宗师马上将双手按在他们后背之上,将自身真气疯狂的灌注给两人。凭着夏侯阀独步天下的合击之术,就不信拦不住这两个受了伤的大宗师! 他们只需要挡上一挡,夏侯不灭就能八印齐出,把两人轰杀当场! 周煌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夏侯恩凌空扑去,眉宇间却闪过一丝惊疑之色。他知道自己这一击,未必能在四名夏侯阀宗师的龙象合一下讨到好处…… 但他更相信桓道济的判断,所以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就在此时,突然一串惊天动地的隆隆巨响,从地洞中喷薄而出。与此同时,盗洞周围的众人只觉地动山摇,四周烟尘腾起,几乎要无法站稳身形。这下可要了夏侯阀几位宗师的亲命。龙象合一必须要脚踏实地,后头的人身形猛地晃动,输送出的真气立即乱套,非但帮不上夏侯恩和夏侯俊的忙,反而让两人登时便受了内伤! 周煌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桓道济早已算好了时间,料定了龙象合一会不攻自破!而且此时他们两人却在半空中,当然丝毫不受影响!周煌登时精神大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冲破了夏侯恩的阻拦,闪身到几名夏侯阀宗师背后。 与此同时,桓道济也闪身到夏侯俊等人的背后……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只是生在一眨眼间!快的连那些地阶宗师都来不及反应…… 夏侯不灭此刻双脚离地一寸有余,倒也丝毫不受震动的影响。他终于完成了八记大手印,反手就要八印齐出时,却悚然现,桓道济和周煌已经躲到了自家八名宗师的身后。 这要是一招打过去,八名宗室恐怕都要化为灰灰,就算夏侯阀也承受不起如此惨重的损失,就算是武痴也不敢如此造次! 来不及细想,夏侯不灭只好烦闷的咆哮一声,双手稍稍抬高了一寸,那龙象奔腾的八印齐出,便擦着夏侯恩等人的头顶轰了出去,徒劳无功的消散在夜空中…… 桓道济知道夏侯不灭此时贼去楼空,本想伙同周煌反杀一记,却见夏侯不败狼狈万状的从盗洞中跃了出来。两人知道没戏,便借着腾起的烟尘飞遁走,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侯不灭没想到,原本必杀的局面,居然成了自己险些被杀! 天阶大宗师间的交战,实在是凶险无比,瞬息万变! 不过他这时,也顾不上追击了。看着气喘吁吁、灰头土脸从盗洞上来的夏侯不败,夏侯不灭沉声问道:“二哥,你没事吧?!” “没,没事……”夏侯不败那张总是高傲无比的脸上,极罕见的浮现出惊魂未定的神色来…… 夏侯不败能逃出生天,简直要谢天谢地了。他喊完那一嗓子,便用尽全身功力,朝着洞口狂奔而去。但这墓穴的地道极为绵长不说,还如迷宫一般弯弯绕绕、分分叉叉。夏侯不败不得不不断慢下脚步,辨认正确的通道,四十息时间耗尽,才刚刚看到出口的亮光! 突然,夏侯不败只觉天摇地动。通道内,支撑顶壁的无数木桩一根根倒了下来,巨石土方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恐怖的塌方生了…… 夏侯不败惊恐万状,使出吃奶的力气朝洞口狂奔。不知多少石块土方掉落到他身上,他却都顾不上用真气将其弹开,因为他把全身的真元都用在了跑路上。 轰的一声,一块水缸大的巨石朝他头顶重重砸来。夏侯不败赶紧一掌大手印拍上去,将那大石拍的一歪,自己的身体则借势前冲,游鱼般又躲过接连几块巨石。却见眼前一方宽度足以充塞通道的万钧巨石,轰然落了下来。 这才是朱秀衣准备的杀招,却让夏侯不败尝了鲜, 夏侯不败亡魂皆冒,用出毕生功力,疯狂的冲向巨石之下。他的度之快,居然与空气摩擦出了呼啸声,这才在巨石落地的一瞬间,险之又险的擦着地面冲了过去。谁知前头,又有一方一模一样的万钧巨石落了下来! 夏侯不败只好再次力,再次在千钧一之际,从前头的巨石下钻了过去。钻过去之后,夏侯不败片刻不敢松懈,因为第三块巨石落了下来…… 轰隆隆的巨石落地声中,夏侯不败接连钻过了七八方巨石。等到最后一方巨石落下时,他已经来不及钻出了,眼看要被落下的巨石压成肉饼! 死亡边缘的夏侯不败,爆出了惊人的力量,只见他双目圆睁,双手化成虚影,结出一个宝瓶形手印,暴喝一声到:“行!” 正是龙象大手印第九印宝瓶印轰然而出,正中那万钧巨石的底部。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巨石居然被夏侯不败打得上窜一下!趁着这空当,夏侯不败赶紧连滚带爬的翻身出去…… 轰隆一声,巨石落下,夏侯不败身形突然一顿,登时吓呆他还以为自己还是被压住了。但紧接着嗤啦一声,他又重新行动自如。夏侯不败这才知道,原来是虚惊一场,自己不过是被压住了衣服而已。 看一眼身后被巨石彻底封死的通道,惊魂未定的夏侯不败不敢稍作停留,赶紧纵身越出了盗洞…… 这时,地动山摇终于停止,腾起的烟尘渐渐落下。各阀宗师只觉大事不妙,赶紧纷纷跳下盗洞查看情形只见那地道已经被巨石阻塞的满满当当,水泼不进了。 宗师们吓呆了,疯狂的拍打着巨石,朝着里头狂喊大叫着自家大宗师的名字,却哪里能听到一丝回应? 6信也在其中,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可如何是好啊!!”宗师们如丧考妣的哭喊声中,6信的泪水汩汩而下……8 ------------ 第二百二十六章 绝望 “夏侯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复确认洞口被封死后,各家宗师悲愤的质问起夏侯不败来。 毕竟只有夏侯不败和夏侯不灭,从那该死的墓穴中逃了出来。 “你们眼瞎吗?”夏侯不败铁青着面孔,冷声说道:“没看到那两个南朝余孽吗?!” “那两个人一个是柏柳庄庄主周煌,另一个是原来的南朝兵马大元帅桓道济!”夏侯恩和夏侯俊赶忙替夏侯不败解释道:“半年前,我们攻破柏柳庄,击杀了南朝的三殿下萧成,跟这两人结下了血海深仇,他们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报仇的!” “他们来找夏侯阀报仇,怎么结果只有夏侯阀的二位大宗师出来了?!”六阀的大宗师尽数被埋在地道中,这对六阀的打击不啻于天崩地裂,在场的六阀宗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阀中交代了。就连向来对夏侯阀恭顺有加的谢举,都已经口不择言,咄咄的质问起夏侯不败来了。“就凭他们两个南蛮子,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本事,把我们这些家的大宗师全都圈进去呢?!” “就是,他们上哪里去找太平令?!”各阀宗师群情激奋,越说越觉着此中蹊跷太多。“要是他们真有这份本事,怎么可能单单让正主跑掉,却把我们的大宗师埋在里头呢?!” 夏侯不败强压着性子听他们质问片刻,见这帮家伙愈发踩鼻子上脸,简直要把唾沫星子喷到自己脸上了。他终于压不住火气,猛地一挥手,将谢举几个推倒在地,睥睨着他们冷声道:“一群不知分寸的东西,以为你们是在跟谁说话?居然敢质疑本座!” “……”看着夏侯不败冰冷的眼神,几个宗师这才猛然想起他的恐怖,终于变得不那么激动,却依然悲愤含泪道:“夏侯大人,只有你们兄弟从地道中逃出,必须要给本阀一个交代!” “本座自然会给一个交代,但不是给你们。”夏侯不败冷哼一声道:“你们与其在这里跟我哭天抢地,不如赶紧想办法救人!” “说的是……”各阀的宗师也想清楚了,他们奈何不了夏侯不败兄弟,眼下还是赶紧禀明阀中,一切由阀主定夺吧! 马上各方都派了一名宗师回去报信,陆信这边无人可派,他也无心报信……当别人都围着夏侯不败质问时,他却一直在地洞中,拼命的想挖个通道,将自己的儿子救出来。 可那巨石重逾万钧、坚硬无比,任他砍断宝剑、打破拳头,竭尽全力都只能留下一些浅浅的印记而已…… 看着陆信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一旁的崔平之等人终于看不下去,几个人上去将已经陷入疯癫的陆阀三执事拉开,想要劝他几句,他们自己却先落下泪来…… 那里头有陆信的儿子不假,可也有在场众人的兄弟、叔伯、甚至亲生父亲啊!。 远处一道山岭上,古奇和土行者目睹了方才山崩地裂的一幕,都对站在他们身前的轩辕问天,充满了钦佩之情。 “多亏师父明察秋毫,咱们方能悬崖勒马,冷眼旁观这场好戏。”土行者一脸后怕道:“要是真跟着进去麻烦就大了。” “宝库固然诱人,也得活着才能享受的到。”轩辕问天其实也有些庆幸,幸亏自己生性谨慎,看到这么多大宗师一窝蜂进去,感觉凭自己一人讨不到好处,还有可能遭遇不测,所以决定先在外头观察一下,看看有没有暗中渔利的机会再说。 “是啊,主人英明神武、明察秋毫,那些大宗师跟主人一比,简直是一群白痴。”古奇也争先恐后的奉上马屁。 “他们不是白痴……”轩辕问天却面无得色道:“只是因为他们的家族野心太大,所以才会明知道可能被坑,还是不敢不派人下去查看!”白猿社不像是八大家或者太平道,他们不过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组织而已,所谓的高祖宝库对他来说,自然没有对八大家那样强大的吸引力。 所以只有轩辕问天选择谨慎,并不能说明别人不谨慎,只是因为大家所处的立场不同,选择自然也就不同而已…… 顿一顿,轩辕问天横一眼两个不成器的下属道:“我们这个行当最重要的是要有嗅出危险气息的敏感。迟钝的杀手,只有死路一条。” “徒儿惭愧。”土行者低头汗颜道。他和古奇费心竭力的想要将功补过,终于探听到今夜各阀会跟随缉事府到邙山寻宝,谁知差点就把自己师父坑进去。 “这次之后,京城会迎来一个新局面,各阀实力大损,正是我白猿社重整旗鼓的大好时机。”无论如何,看到这么多大宗师被埋在深深的墓穴下,轩辕问天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望着茫茫群山,他的声音透着发自肺腑的愉悦道:“白猿社走了大半年的背字,今日终于时来运转了!” “都是师父英明神武,带领我们趋吉避凶,白猿社才会迎来如今的大好局面。”土行者和古奇利用一切机会狂拍马屁。但他们那点心思,焉能瞒得过轩辕问天? 白猿面具上居然浮现出揶揄的神情,轩辕问天冷笑一声道:“给本座灌迷魂汤也没用,你们这次死罪可逃、活罪难免。本座便罚你们‘万蚁蚀骨’之刑,然后各降一级,以观后效。” “是……”土行者和古奇跪地谢恩,但那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却将他们的恐惧透露的淋漓尽致。 “京城这边,会派得力人选前来主持,本座便将‘万蚁蚀骨’的行刑权交给她。”轩辕问天却话锋一转,声色俱厉的看着二人道:“你们好自为之吧。” “多谢师父恩典!多谢主人恩典!”土行者和古奇如蒙大赦,知道轩辕问天是用这种手段,让他们俩乖乖听那新任东家的命令。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乖乖听令,就可以不用受那万蚁蚀骨之苦了。“我等一定令行禁止,绝对服从!” 待两人表态完毕,抬起头来,眼前却已经不见了轩辕问天的踪影。 显然京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大太大,轩辕问天一刻也不能多待,必须要赶紧回老巢会商下一步的方略了…… 那一阵地动山摇传到不远处的山洞中,震得洞顶扑扑簌簌、黄土直落,把火堆都直接扑灭了。 朱秀衣和夏侯不破不禁相视苦笑,要是连带着这里也坍塌了,他们就会成为史上最愚蠢的阴谋家了。 歉意的看着满身黄土、咳嗽连连的夏侯不破,依然一尘不染的朱秀衣,有些后悔方才为何要运功将落尘震开了。“三爷,咱们还是出去等吧。” “嗯。”夏侯不破点点头,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往外走,不禁苦笑道:“好家伙,军师到底备了多少断龙石啊。” “呵呵……”朱秀衣走到洞口,眺望着远处乱成一团的山岭,淡淡道:“机关是原来就有的,我不过加了点料而已。”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现在整条通道都坍塌了,就是先天真人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这料可够足的。”夏侯不破不由感慨起来。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奸商的胜利 两人正在隔岸观火,这时手下人已经将盗洞内外生的事情,禀报过来了。??? 朱秀衣登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反倒是夏侯不破旁观者清,沉声道:“是好事也是坏事,但总之是麻烦大了。” “是……”朱秀衣闻言,五味杂陈的点头道:“局面要失控了。” “嗯。”夏侯不破颔表示认同。 两人这话很好理解。眼下各阀大宗师被一网打尽,悉数困在了地穴中,只有夏侯阀的大宗师毫无损,这让夏侯阀之于各阀的优势愈加悬殊。而且有周煌、桓道济出来背锅,也不用担心各阀把矛头指向夏侯阀了,自然是好事一桩。 但在原本的计划中,夏侯不败应该带着崔定之和谢鼎两人出来,一是为了摆脱夏侯阀的嫌疑,二来,可以平衡裴阀、崔阀、谢阀实力,同时奠定对皇室和其它各阀的统治性优势。 可崔定之和谢鼎没有逃出来,这就有些过犹不及了。虽然表面上看,夏侯阀的优势更大了,但这样一来,崔阀和谢阀对夏侯阀肯定会生出些猜忌来。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仅凭夏侯阀一家,是不可能夺得天下的,总得有肝胆相照的左膀右臂帮忙才行啊!一旦连崔阀和谢阀都心生猜忌,夏侯阀的优势将会比纸面上缩水太多太多…… “我最担心的是,”朱秀衣面带忧色道:“那周煌和桓道济的举动,到底是有人在幕后主使,还是单纯的误打误撞。” “后一种可能不存在。”夏侯不破淡淡道。 “是。”朱秀衣自嘲的笑笑道:“我们事先的布置何其缜密,他们怎么可能是误打误撞呢?”说着他脸色一沉道:“到底是什么人魔高一丈,在借刀杀人?” “嗯。咳咳,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寒风中,夏侯不破的咳嗽声分外清晰道:“能借刀杀人,就说明他们已经洞悉了我们的一举一动,”说着他惊怒交加道:“到底是什么人,能把我夏侯阀玩弄股掌?” “……”朱秀衣面沉似水的寻思片刻,缓缓道:“十年前的那个人。” “他!”夏侯不破面色一变,不由自主想起了当年那个,一手挑起乾明皇帝和门阀之间大火并的那个神秘人。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夏侯阀明察暗访十年时间,至今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如果是他的话,确实有这份能力。” “很可能就是他。”朱秀衣沉声道:“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时机拿捏,还有同样的阴暗卑鄙!”说着他咬牙切齿道:“这次不能让他再逃掉了!” “是,”夏侯不破深以为然道:“不把此人揪出来,咱们将来肯定还会深受其害的!”。 “阿嚏!”洛水河一艘不起眼的商船上,商赟喷嚏连连,一面用手帕擦着鼻涕,一面咒骂道:“奶奶的,我这样的好人也会有人咒骂?!” 他这番话,让经过好几次转移,才刚刚上船的周煌、桓道济二人,听得直翻白眼。这刚刚埋葬了十几个大宗师的死胖子,居然说自己是好人…… “商老板,你要我们做的事,我们已经完成了。”不过周煌顾不上揶揄商赟,沉声追问死胖子道:“你什么时候去救我的族人?!” “不要急……”商赟却好整以暇道。 “我怎么能不急?!”周煌见他不慌不忙,登时勃然变色,一把揪住商赟的衣领道:“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明不明白?随时会连累到我的族人,你懂吗?!” “咳咳,你先放开,放开……”商赟被勒得脸色白,一张脸都大了一圈。 “周庄主,稍安勿躁。”那个当初领着两人来见商赟的男子,突然伸手扣住了周煌的手腕,周煌不由自主,一下便松开了手,他居然也是位天阶大宗师!“我家老板从来童叟无欺,不会让你亏本的。” “是啊,老周,商老板肯定已经把你的族人安排妥当了,”桓道济也从旁笑道:“否则他不会如此从容。” “是么?!”周煌不信那男子的话,却对桓道济深信不疑。不由冷冷看向商赟。 “咳咳,是这样的。”商赟郁闷的揉着喉咙,没好气道:“就在你动手之事,你的家人已经配琼州,坐船出海了。再过几天,会有海难的消息传来,希望你到时候别激动,因为所谓的海难,只是为了掩盖你族人逃脱的假象而已。” “是么?!”周煌闻言惊喜万分,不好意思的向商赟抱歉道:“太对不起了,老板,是我太冲动了!”他说话间,已经把对商赟的称呼,改成了老板,其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也是我不对,这次长了个教训,以后万不敢跟大宗师卖关子了。”商赟苦笑着摇摇头,道:“过上个把月,周老板的族人会给你捎信过来,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嗯。他们会去什么地方?”周煌急切问道。当初庄子被围的水泄不通,他在老父以死相逼下,不得已孤身突围。但这份丢下族人偷生的耻辱,日夜煎熬着他,让他日复一日的痛苦不堪。直到此刻,周煌才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呵呵,总之衣食无忧,也很安全。”商赟却又不知死活的卖起了关子道:“周庄主请相信我,你们将来会有团聚的一天。” “……”这次周煌却没有再表,而是点了点头,苦涩笑道:“我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的族人,将成为保证自己对寒社、或者说对商赟忠诚的人质了。 “桓兄呢?”商赟满意的点点头,又转头看向桓道济。 “你放心,桓某向来说话算话。”桓道济淡淡一笑,看着商赟道:“不过,商老板,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夏侯阀的谋划的?” “桓兄怎么知道是夏侯阀在捣鬼?”商赟眼神中的激赏一闪而过,笑着反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桓道济翻翻白眼道:“若非事先知情,那夏侯不败怎会奔丧一样跑到枢纽房,一看到有人就下死手攻击?” “倒也是。”商赟颔笑道:“但有些事一旦说穿了,就显得没那么高明了,所以我一向都不愿意明说。” “下不为例,如何?”桓道济实在好奇,笑道:“你看,我都纳了投名状,你不送我一份见面礼?” “倒也是。”商赟深以为然的笑着点点头,轻声对桓道济道:“其实很简单,你也知道我商家的买卖涵盖各行各业、各州各郡。” “不错,那又如何?”桓道济颔道。 “一个多月前,我们在汴州等地的牙行,接到了招募一批矿工的委托。”商赟淡淡道:“与此同时,梁州的铁器行,又被委托生产了一批采矿工具。” “是夏侯阀委托的吗?”桓道济追问道。 “不是,是用旁人的名义,看上去完全跟夏侯阀没关系。”商赟坦白道。 桓道济愈奇怪道:“你商家每天的买卖成千上万,这点事情怎么就会联想到夏侯阀头上?” “这可不是一点事情,而是不得了的大事,”商赟胖脸激动的直哆嗦道:“在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之人看来,工商末业,实在微不足道。但在我们这些商人看来,这是有人想要背着我们商家采矿,这还了得?!”怕桓道济不明白,商赟说着又解释道:“天下的矿归大玄所有,却归商家开采。” “有人动了你们的禁脔。”桓道济这下明白了。 “就是这个意思……”商赟有些不好意思道:“所以我商家十分紧张此事,马上就让人盯紧了那些矿工和工具的去处,谁知却全都送到了邙山……”8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失陷 墓穴中,崔定之和谢鼎一听到夏侯不败的示警声,便不顾一切的飞速往洞口赶去。然而两人只来得及看到夏侯不败的身影一闪而逝,便见那断龙石轰然落地,尘土溅满了整条通道。 大惊之下,顾不上依然有大大小小的石块从通道顶部不断下落,崔定之和谢鼎飞扑过去,毫不迟疑的同时运起全身功力,同时朝着那万钧巨石轰去! 耀目的白光和五彩之光登时充斥整条通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那些下落的石块登时被绞得粉碎,然后被凌厉的气浪卷地四处纷飞……。 当孙元朗、裴御仇等人相继赶到断龙石前时,只见崔定之和谢鼎二位大宗师已是委顿余地,双手鲜血崩流…… 再看那断龙石上,一个碗口大小、黑洞洞的圆洞赫然眼前。几位大宗师一看便知,那是崔谢二人的作品,他们合力运功于一处,企图以点破面,但显然没有成功…… “怎么回事?!”裴邦叔侄和崔谢二人是一个阵营的,一边沉声发问,一边赶紧站到两人身前,防止有人趁两人脱力对他们不利。 其实崔谢二人的身体并无大碍,毕竟是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的天阶大宗师,真元生生不息,就算一时脱力,转眼也可复原。二人主要是精神上受到了冲击,才会显得如此狼狈…… “完蛋了……”谢鼎面色苍白的看着那黑洞道:“我们被困在这墓穴中了……” “笑话,就不信有地方能困住我们这么多的大宗师!”裴御仇闻言却不信邪,抬手便是一记开山掌,重重轰在那断龙石上,登时又激起了漫天的灰尘。 待那尘埃落定,众人便见裴御仇那开碑裂石的一掌,只在断龙石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掌印。 “怎么会这样?”裴御仇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显然那断龙石的硬度远超他的想象。 其余大宗师看看那个掌印,再看看崔谢二人联手打出的那个不足一尺的小洞,不由放弃了出手的打算,一个个神情变得无比凝重这些艺高人胆大的大宗师,终于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这不是天然的石头,而是铸石。”这时,孙元朗的声音响起来道:“相传秦汉时营建王公墓穴,工匠将天然的岩石用秘方煅烧,岩石会变得坚固如铁,墓穴自然也就固若金汤了。” “就是铁铸的又如何?!”梅钰闻言秀眉一挑道:“我们这么多大宗师在这里,齐心协力打碎它就是!” 几位大宗师虽然觉得梅钰的提议有些鲁莽,却也不认为这是异想天开。大宗师,就是为了创造不可能而存在的! 卫央更是大声附和道:“梅妹说得对,不就是一块断龙石嘛,还难得倒咱们这么多大宗师!” 但崔定之有气无力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打碎了这块断龙石,后头起码有十块……” “……”卫央登时不吭声了。就算大宗师也是血肉之躯啊…… 左延庆亲自检视一番,确定了此路不通。不由苍声一叹,意兴阑珊道:“找找看吧,还有什么别的通路……”他已经能清晰感觉到,缉事府和皇帝这次被人算计了,九成九是有人在用那太平令做局,诱惑他们一头扎入这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既然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又岂会给猎物留下出口? 其余几位大宗师也都想到这一点,地道中的空气几乎凝滞。但就像他们当初明知道这可能是陷阱,还要一头扎进来一样。没有人会承认他们已经无法逃出,相反,所有人都默默点头,开始分头在墓穴中搜寻起来…… 无它,唯心怀侥幸尔…… 孙元朗只带着圣女,在一段地道中仔细的搜寻着。 “师父,都怪徒儿没有调查清楚,”圣女有些挫败道:“居然没看出这是个陷阱来。” “不怪你,是为师贪念了。”孙元朗却摇头道。这不只是安慰圣女,更是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其实当初孙元朗下令让太平道全力追查高祖宝库时,心中打的却是声东击西的算盘。他要让那些门阀都以为,太平道要和他们一样要蹚高祖宝库的浑水……高祖宝库中的寇仙之遗物,对太平道的意义,不啻于传国玉玺之于大玄,所以所有人都会对此深信不疑。 为了防备太平道,各阀必须得派出更多更强的高手去邙山,这样洛京城中坐镇的高手自然会少之又少便给了孙元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机会! 他要趁着京城空虚的空当,只身深入陆阀,逼陆信说出玉玺的下落,然后以此胁迫陆阀阀主陆尚,交出玉玺来! 虽然以他对陆尚的了解,知道那位陆阀阀主决计不敢让玉玺在陆阀消息大白天下,但想要让那老狐狸将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肯定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所以在孙元朗当时看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己要取玉玺,肯定就无法兼顾宝库了。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对自己的徒儿都没说实话,让圣女一直以为,自己的师父是要去邙山分一杯羹的…… 直到启程去邙山前,孙元朗才悄声告诉圣女,自己要先处理一点别的事,让她只守在暗处,自己不到,绝对不要跟着进入盗洞。苏盈袖这才隐约察觉到,原来自己师尊的真实目标并非宝库…… 但让孙元朗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取得玉玺的过程,简直顺利的让人惊掉下巴。既没有惊动陆阀什么人,更没有大动干戈,便从陆信的儿子手中,拿到了传国玉玺……孙元朗原本打算用一夜的时间来得到玉玺,谁知前后居然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他约莫一下时间,竟然完全来得及来盗洞这里凑个热闹。 到底是见好就收,还是乘胜追击?孙元朗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按捺不住鱼与熊掌兼得的冲动,将陆云丢入坑里,便飞速赶到了这里,带着圣女下了盗洞……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他的武功在大宗师中也是登峰造极的。只要张玄一不出,哪怕被大宗师围攻,孙元朗也能带着圣女全身而退。有了这份底气在,当然要趟一趟浑水,看看能不能摸到大鱼了! 谁成想,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困在了墓穴中…… “都怪为师太大意了……”孙元朗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贪婪了。不过他毕竟是一世枭雄,很快便调整过情绪来,直面眼前的困境道:“也罢,咱们师徒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就不信我们会身死道消于此!” “师父说的是。”见孙元朗振奋起来,圣女苏盈袖也心下大定,嫣然一笑道:“天无绝人之路,总有一线生机!” “不错。”孙元朗哈哈一笑,双目神光湛然道:“咱们师徒就找一找,这一线生机到底在哪里!”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对决 孙元朗师徒俩顺着夏侯不败留下的蛛丝马迹,终于找到了那间枢纽主控房。 看到主控室内数不清的绞盘、铁索、滑轨,苏盈袖不由欢喜道:“这里便是控制所有机关的地方了吧。” “嗯。”孙元朗点点头,仔细皱眉端详起那些林林总总的装置来。《太平经》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包。他还曾经研习过鲁班门的秘籍,讲起对机关术的精通来,只怕这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师父,咱们有没有出去的可能?”等孙元朗收回目光,苏盈袖迫不及待的问道。 孙元朗摇摇头,语调有些低沉道:“出门的机关已经被人破坏,就算没有被破坏,那些断龙石落下去,也没法升起了。” “那,没有别的出路了吗?”苏盈袖颤声问道:“什么机关都离不开奇门遁甲,既然是奇门遁甲,就一定有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这是给死人建的墓穴,怎么会设置生门呢?”孙元朗又摇了摇头,长长一叹道:“为师现在可以确定,这里决计不是什么高祖宝库了,不然肯定会设置生门的。” “这么说,这是个彻彻底底的陷阱了?”苏盈袖虽然蒙着面,却依然能看出她神情的沮丧来。 “是。”孙元朗自嘲的笑笑,双手拢在袖中,抚摸着袖中的一样事物,苦笑道:“越是简单的计谋,老狐狸就越容易上当。因为老狐狸不相信,有人会用这么简单的办法来对付自己……你说是吧,陆副宗主?” “……”苏盈袖听到孙元朗后半句话,赶紧警惕的抬头望去,就见身穿道袍、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的陆仙,出现在主控房门口。陆云自然寸步不离的站在他的身后。 陆仙扫一眼房中的机关,缓缓问孙元朗道:“真没办法出去了?” “不错。”孙元朗点头道:“就算换成你来设这个陷阱,也一样会把所有的出路都堵死的。” “是这个道理。”陆仙便将目光定格在孙元朗身上,眼神渐渐聚焦道:“既然出不去,咱们就好好算算账吧。” “你这疯子,”孙元朗不由皱眉道:“不怕被人趁机渔利?” “横竖谁也出不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陆仙却想得很开,冷冷看着孙元朗道:“不过你敢擅闯我陆阀,掠走我的徒弟,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哈哈哈。”孙元朗见陆仙拉开架势,知道此战在所难免,不由放声大笑道:“你还是那般不自量力!”说着他挥手示意圣女退到一旁,以免被误伤,同时睥一眼陆仙道:“亮出你的浩然剑吧。” “从太室山回来,我就不再用剑了。”陆仙摇摇头,也示意陆云退后,他以手为剑,指向孙元朗道:“孙教主出招吧。” “哈哈哈,既然如此,别怪我以大欺小了!”孙元朗也不客气,轻飘飘一掌便拍向陆仙头顶。那一掌看似平淡,却变化万千,仿佛化成无数手掌,任对方如何躲闪,都逃不过被拍中脑门的宿命! “须弥掌!这是佛家的功夫!”陆仙瞳孔一缩,暴喝一声:“破!”便见他掌中白光一闪,五指化作万千光点,霎时间将那无数手掌击中打散,又布满孙元朗的身周,反要将其罩在其中一般。 “好剑法!”孙元朗不由眼前一亮,原来陆仙没有吹牛,他不用剑,却无剑胜有剑! 话虽如此,孙元朗却毫不慌乱,大袖一挥,便将那万千寒芒尽数吞没,同时再次朝陆仙兜头罩去。 陆仙的剑法数变,不断爆起无数寒芒,无数寒芒又汇成一条匹练,如影随形的缠绕着孙元朗,却始终无法攻破孙元朗的衣袖。看起来,就像那匹练不断被孙元朗收入袖中一般。 ‘这次却是道家正宗了!’陆仙意识到,自己的剑法再精妙,也伤不到孙元朗,便果断的用手剑画方成圆,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圈凭空出现,瞬间便将孙元朗的乾坤一袖挡了下来。 “再来!”孙元朗见自己的得意招式没有奏效,不由哈哈大笑,同时一直抱在右手臂弯的拂尘挥出,千万条银丝电射般向陆仙席卷而来。 孙元朗的招式太快,眨眼就到了陆仙的面门。无奈之下,陆仙只好又一次画方成圆,再次挡下了孙元朗的杀招。 “哈哈哈,好一招画方成圆,不愧是天下第一守招!”孙元朗不由放声大笑起来,说着不断变换招式,完全不重样的朝陆仙展开攻击。陆仙也使出浑身解数,奋力化解孙元朗的攻击,但每每危急关头,还是得靠画方成圆来解决问题。 陆云站在一旁,目不转瞬的盯着师父和孙元朗的对决。电光火石间,两位大宗师已经交手数百招,他必须瞪大了眼睛,才能勉强看清两人的招式……但有一件事他看的很清楚,就是陆仙完全落了下风,全凭着画方成圆的玄妙,在苦苦支撑而已。 陆云不由为师父,也为自己捏一把汗…… 突然他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便见那圣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陆云赶紧屏住了呼吸。 “什么天下第一守招,我看是天下第一乌龟功才是。”圣女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位大宗师的争斗,还在陆云身边轻声细语的请求道:“陆公子,你将来千万不要练这么乌龟功,不然我会伤心的?” “你认识我?”陆云不由皱眉道。其实一听这声音,他便认出这圣女,正是当初在柏柳庄与他你争我夺的蒙面女子。 “陆公子的大名,小女子自然是如雷贯耳呢。”圣女对他轻声娇语道:“小女子也将你视为偶像呢。”说着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陆云道:“陆公子如此完美无缺,怎么能跟乌龟二字有半分联系呢?” 陆云不由一阵恶寒,若非知道自己一家今夜的遭遇,九成九就是拜这女子所赐,他真要以为这圣女是不是对自己有几分意思了。 “哎呀,陆公子不好,你师父快落败了呢。”圣女突然一脸着急对陆云道。 陆云的视线自始至终没离开场中,自然不消她提醒,也看出自己师父在撑了数百招后,已经越来越吃力了。反观那孙元朗的攻势却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陆仙淹没其中一般。 ‘怪不得,这妖道敢独闯陆阀,还敢带着圣女来蹚浑水,原来他的武功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陆云不由心下大急,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落败! 想到这,他不由目光不善的望向圣女。那圣女苏盈袖感知十分敏锐,马上对上了陆云的目光,不由有些惊慌道:“陆公子,你不会要欺负我这个崇拜你的弱女子吧?” “得罪了。”陆云探手朝苏盈袖的手腕抓去。谁知一运功,他登时面色剧变,震惊的看向苏盈袖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 第二百三十章 杀招 见陆云果然中招,苏盈袖的笑容反而淡漠起来,语调中带着丝丝讥讽道:“陆公子放心,一点苗疆无影香,只会让你暂时提不起力气,过上个把时辰就会复原的。” “卑鄙!”陆信面色铁青的哼一声,他这才明白,苏盈袖故意在身上熏香,是为了掩盖释放迷香的味道。但此刻他的话,对苏盈袖却没有半分威慑力。“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以为你师父有多厉害,为防万一拿你当个人质,”苏盈袖看着渐渐不支的陆仙,不由冷冷哂笑道:“谁成想大名鼎鼎的陆仙,却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一般,这时孙元朗突然双手五指收于掌心,拇指压住食指、中指,捏出一个古怪的法诀! 一看到那法诀,陆云便瞳孔猛地一缩,这正是他当初在西湖上,击败夏侯不败时所用的天雷诀! 但在孙元朗手中用出来,效果却有天壤之别! 只见孙元朗仿佛雷神附体一般,周身风雷滚滚,无数紫色的闪电在他指尖跳跃! “无上三天!”孙元朗一声暴喝,那无数细小的紫色闪电,登时汇聚成一条手臂粗的紫色电蛇,喀嚓一声,劈在了陆仙画出的圆圈之上! 那无所不挡的圆圈登时一颤,勉强接住了那逞天地之威的天雷诀。但还远远没完,只见孙元朗手势一变,二指、三指弓、大指掐定四指,五指押定大指!他手中的电芒随即变为厚重的黄色闪电! “玄元始三气!”孙元朗又是一声暴喝,一道黄色闪电紧接着击中了陆仙的化圆为方,陆仙的圆圈随之剧烈颤抖,似乎有崩溃的迹象了! 陆云见状,不禁暗中狂呼一声道:‘地雷诀!’ 陆仙的脸色一白,忙用手剑画出无数个正方形,那成百上千个正方形层层叠叠汇入圆圈中,岌岌可危的圆圈才又重新圆融起来! 孙元朗此刻已是须发衣袍无风鼓荡,双脚居然离地一尺有余,手诀再次变换,二指弓,大指掐丑,三、四、五指押定,大指藏甲不见。周身登时随之白气氤氲。 “太上五灵老君!”孙元朗再次口念真言,一道乳白色的闪电便朝陆仙劈去! “云雷诀!”陆云心中狂喊一声,圣女也忍不住喊了一句,如见天人一般! 陆仙也知道,自己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忙双手疯狂的画出无数个正方形,拼命的加强自己身前的圆圈!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总控房被白光淹没,陆云和圣女都被凌厉的气浪波及,苏盈袖赶紧也捏起法诀,帮陆云一起抵御住气浪的冲击! 苏盈袖一声低哼,娇躯一颤,似乎受了点内伤,倒是陆云在她庇护下,反而毫发无损。陆云诧异的看一眼几欲吐血的圣女,不知她为何要替自己抵挡?但这时哪里顾得上问究此事,因为他悚然发现,自己师父的圆圈已经变得无比稀薄,似有似无,濒临崩溃了! 那孙元朗却是越战越勇,乘胜追击起来! 只见孙元朗手诀又变,二、三、四指弓,大指掐定亥,五指押定,大指藏甲!手中的电芒从白色转成了蓝色! “召出身中三五功曹!”伴着孙元朗口吐真言,一道水汽缭绕的蓝色神雷,将陆仙的圆圈彻底击溃! ‘水雷诀!’陆云脸色铁青,双手忍不住剧烈颤抖,他终于知道孙元朗所用的根本不是天雷诀,而是五雷诀!传说中道家的最强杀招! 五雷同出,天诛地灭! 这才只发了天雷、地雷、云雷、水雷,所以肯定还没没完! 果然,孙元朗第四次变换手诀,二、三指、四、五指弓,大指押定,并不见甲。电芒登时变成漆黑之色,如同从九渊之下生出的一般! ‘妖雷诀!’陆云已是目眦欲裂,双目喷火。 “左右官使者!”孙元朗双目血红的暴喝真言,黑色的闪电倏然朝着已经毫无防御的陆仙劈了过去,登时便将其淹没其中! “师父!”陆云悲呼一声,便要朝陆仙扑过去。 谁知那黑色的闪电还未消失,一条黑影便如闪电般从中射出,须臾间便到了五雷齐出、贼去楼空的孙元朗面前。 那一刻,人便是闪电,闪电便是人。既然没人能快的过闪电,自然也就没人更跟得上那人的速度! 孙元朗见状神情大变,但他完全来不及反应,中门大开的前胸,便中了无声无息的一拳。 “吾道大中至,彻上彻下,一以贯之!” 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从那黑影口中迸发而出,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便将满室风雷席卷一空…… “大中至拳!”陆云激动的叫了一声,满腹担忧登时化为万分狂喜! “师父!”这下轮到那圣女失声惊叫了。她可是知道大中至拳的厉害,不管对手真气多强横,只要正中一拳,就会登时化为乌有,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 就算她对自家师父再有信心,那可是天阶大宗师蓄谋已久、凝聚毕生功力的一拳啊! “好,好,”孙元朗依然不动不摇的挺立在那里,似乎毫发无损,看向陆仙的目光却充满了激赏道:“你故意只用画方成圆化解我的招数,就是为了让我陷入焦躁,误以为你只有这一招能抗衡我而已吧?” 陆仙全身焦黑,头发卷曲,站在那里摇摇欲坠,情况看上去糟透了,勉强点了点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我不由自主心浮气躁,不顾防御,全力进攻时,你一举制胜的机会也就来了。”孙元朗愈发赞叹起来道:“想不到,你居然练成了谢阀的五德五行功吧,可以将我的雷诀引入体内,为你所用。然后挟奔雷之势打出这让我无法躲避的一拳。” 陆仙又点了点头,同时拼命调动全身真元,吞噬着在自己经脉中横冲直撞的黑色雷电。那些小蛇般的电芒虽然无比强横,但毕竟已经失去了孙元朗的控制,对陆仙这样的大宗师自然也就没有了威胁。他只需要半个时辰,便用自身真元将其基本化解,恢复一战之力。 “可惜,你如此煞费苦心,也不过只是个拼来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孙元朗却依然能笑出声道:“而且你的大中至拳,最多只让我全身真元消失顿饭功夫。你恐怕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复原吧?” “顿饭功夫就够了……”陆仙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将目光移到陆云身上,下令一声道:“杀了这冒犯本阀的妖道!”说着他满是讥讽的白了一眼孙元朗,快意的放声大笑起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陆仙根本不怕自己的恢复时间比孙元朗还长,因为孙元朗根本没料到,陆云有着远超等闲地阶宗师的实力! “难道只有你有徒弟吗?”孙元朗闻言冷笑一声,苏盈袖已经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 “陆公子,中了我的无影香,你还是别逞强了吧?”苏盈袖笑盈盈的看着陆云,心中却一点不敢大意,唯恐这智计百出的小子,会出什么幺蛾子。 三戒大师说 抱歉抱歉,有点情绪激动了。我虽然叫三戒,但终究不是戒了贪嗔痴的和尚啊…… ------------ 第二百三十一章 洗白 “笑话,这小子鬼精透顶,岂会着你的道!”6仙对圣女的话不屑一顾,催促依然一动不动的6云道:“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啊!” 却见6云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6仙的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眼睛瞪得溜圆,目光中满是震惊的看着6云道:“你小子不会真着了那丫头的道了吧?!” 6云向6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尴尬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去死!”6仙险些气昏过去,吹胡子瞪眼的想弄死6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又是苦肉计、又是将计就计,一番苦心算计,居然就这样成了笑话! “哈哈哈哈!”这下轮到孙元朗大笑不止了,指着苦瓜脸的6仙,他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笑毕,孙元朗声音转冷道:“盈袖,杀了6仙!” “是,师父。”苏盈袖手中多了一柄漆黑的匕,面无表情的看一眼6云,她便向6仙走去。 “救命啊!”6云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没有人会救你的。”苏盈袖愈不悦的看着6云,这小子今日的表现如此不堪,让她从心底里瞧不起。 6仙也感觉面上无光,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光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低沉的对6云道:“眼下人人自危,那些人只会自扫门前雪。” “也是,那我就换一种说法。”6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6仙本以为他要放弃呼救,孰料却听6云立马高声改口道:“传国玉玺就在孙元朗手中啊!” “什么?!”孙元朗闻言面色剧变,看向6云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杀意凛然! “什么?!”6云话音未落,几条身影便出现在这间总控房中。 “裴邦、裴御仇、崔定之、谢鼎!”看着四名大宗师出现,孙元朗并不意外,他瞳孔一缩,傲然冷笑道:“还有四位呢,也一并出来吧?” “呵呵,”两个老太监左延庆和杜晦,闻声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左延庆皮笑肉不笑的对孙元朗道:“孙教主神功盖世,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那梅钰和卫央也一前一后,跟着两个老太监进来,后者还此地无银的解释道:“我们只是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究竟的。” “果然都到齐了。”孙元朗看着眼前的八个大宗师,毫不客气的讥讽道:“你们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陷进来这里的,难道人家一咋呼,又要重蹈覆辙吗?” “这个……”这些大宗师确实只是听到风雷滚滚的交战声,便赶紧聚拢过来查看究竟。又乍一听那6云喊出玉玺在孙元朗身上,众人这才按捺不住纷纷现身。 不过仔细一想,孙元朗所说确实有些道理,这次栽的跟头还不够吗?怎么能听风就是雨? 几位大宗师投向6云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若不是为了传国玉玺,我师父会跟孙元朗这么拼命吗?!”6云却只淡淡一句,就打消了大宗师们的疑窦。是啊,没听说6仙和孙元朗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眼下显然6仙已经和孙元朗拼命了,要说不是为了玉玺,那到底为了什么?! 大宗师们的目光,重新转向了孙元朗。 “别听那小子信口雌黄!”孙元朗简直要气炸了肺,他狠狠瞪了6云一眼,警告他不要再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信口雌黄,你们搜一搜他身上不就知道了?”6云却根本不怕孙元朗,依然气死人不偿命道。 这会儿孙元朗真后悔,之前没把这小子一巴掌拍死了。 “哈哈哈,搜本座的身?”孙元朗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道:“敢这么干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怕什么,他中了我师父的大中至拳,此刻根本手无缚鸡之力。”6云却当即拆穿孙元朗的虚张声势道:“不过你们得抓紧了,还有盏茶功夫,他就要恢复功力了!” “6云,本座誓,定将你碎尸万段!”孙元朗简直要气疯了,这辈子他还没被人这么无情的挤兑过呢! “你们看,他若非功力全无,怎么会跟我废话,直接一巴掌将我拍死了!”6云不知死活的一针见血。 ‘不错,这小子没撒谎。’一众大宗师虽然都不做声,却已经对6云的话深信不疑。 孙元朗铁青着脸,索性不再开口,他是实在没法开口啊!堂堂太平道教主大人,之前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有口莫辩的情形呢…… 孙元朗虽然什么都没跟圣女说,但通过之前6仙的反应,和6云刚才这番真真假假的话语,她已经可以推断出,自己师父应该是在来之前,先去了一趟6阀,并且很可能已经拿到玉玺了…… 她也很清楚为什么6云此刻敢公然将玉玺的事情抖出来!因为太平道之前欺骗八大家族,说玉玺在孙元朗手中,所以当着这些大宗师的面,孙元朗绝不能提6阀曾经夺取玉玺的事情。 因为按照太平道的说法,玉玺始终就在孙元朗手中。而能从孙元朗手中夺走玉玺的人,除了在太室山归隐峰打坐的那位,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第二个! 所以6阀现在将来和过去,都跟玉玺没有半分关系了。 既然6阀已经洗白上岸,这小子自然可以肆无忌惮的拿玉玺说事了! 虽然被6云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那圣女苏盈袖看向6云的目光,却又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裴邦和裴御仇用眼神快交流一番,决定当机立断。 “哈哈,6贤侄说的有道理,”裴御仇摩挲着双手,缓缓走向孙元朗道:“孙教主乃顺昌逆亡的一代枭雄,若非实在没法出手,岂能一个小辈在这里肆意编排?!” “不错。”裴邦和裴御仇并肩而行,防备着孙元朗猝起难。他冷冷看着孙元朗道:“孙教主,还是主动把东西交出来吧?不然待会儿太不体面了。”说着他屈起手指,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孙元朗的武功废掉再说。 “好吧。”孙元朗仿佛终于看清了形势,当即改口道:“那东西确实在我身上,我这就交给你们裴阀,还请不要违背咱们之前的约定,更不要对本座落井下石。”说着他便伸手往袖管中掏摸起来。 裴邦却不为所动,真气运至指尖,就要击碎孙元朗的琵琶骨! 没有真元护体的大宗师,依然是容易受伤的血肉之躯…… “慢着!”裴邦只听一声苍老的低喝,便眼前一花,就见左延庆和杜晦两个老太监,已经挡在了自己叔侄和孙元朗之间。 “二位老公公,旁的事先放一边,让我先彻底解除这妖道的威胁。”裴邦不由眉头紧皱,他叔侄虽然功力高过这两个老太监不少。但两个老太监的身法剑法都极为特别,凌厉迅猛还在自己叔侄之上,这让裴邦颇有些忌惮。 “二位老公公,他们四个可是一伙,除掉贫道之后,你们谁也别想抢得过他们。”孙元朗却提醒两个老太监道。 “用不着你聒噪!”左延庆冷冷瞥他一眼,对孙元朗伸出手道:“把东西交出来,咱家可以保你无视!”8 ------------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各怀鬼胎 见左延庆横插一杠,裴邦的脸登时阴沉下来道:“左老公公,你老这样不地道吧?!” “传国玉玺乃是天授陛下之物,”左延庆冷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柄三尺长、纤细幽蓝的短剑,冷冷看着裴邦道:“凭你裴阀也敢觊觎神器吗?!” 他这话说的义正言辞,裴邦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我们裴阀并非觊觎神器,”一旁的裴御仇也亮出了兵刃,冷声给小叔找补道:“只是此物乃国之重器,中书省早就下令寻找,咱们拿到之后,自然会上交朝廷的!” “好一个上交朝廷。”杜晦也亮出一柄和左延庆一模一样的三尺剑,对上了裴御仇道:“既然如此,就不必劳烦裴阀了,还是由咱家直接交给陛下吧。” “那不一样的。”谢鼎哈哈一笑,和崔定之站在了裴阀二人身旁,冷声道:“二位公公可不能这样公然抢功啊!” “满嘴鬼话!”梅钰却和卫央走到了两个老太监身旁,前者柳眉倒竖,一脸不屑道:“说这些话你们自己信吗?!” “诸位,稍安勿躁啊。”卫央虽然站在梅钰身旁,却在极力的和稀泥道:“咱们连玉玺都没见着,这就要打起来吗?” “哼!”裴御仇四人看到对面也是四个人,知道没法以势压人,态度也不得不缓和下来。裴御仇面无表情对卫央道:“这话你该对左老公公说。” “诸位,你们再争下去,”这时陆云又出声提醒道:“孙教主就要恢复功力了。” “我先废了他,咱们再慢慢掰扯!”裴邦心说也是,赶忙再次对孙元朗举起手来。 “孙教主,还不赶紧把玉玺拿出来!”左延庆也对孙元朗暴喝一声。这次他并没有再阻拦裴邦。 “哈哈哈哈!”孙元朗却放声大笑起来道:“真是太有趣了,想不到贫道也有被当成待宰羔羊的一天!” “有这个自觉,就赶紧把玉玺交出来!”裴邦的耐性已经耗尽,全身真元一触即发。 “你们这些言而无信的狗东西!”圣女苏盈袖见状目眦欲裂,摆出拼死保护孙元朗的架势,怒声娇叱道:“今日谁敢动我师父一根汗毛,太平道和你们不死不休!” 若是在外面,太平道圣女的话还是有几分威慑的,但在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墓穴之中,哪有大宗师会在乎她这个任督二脉都没打通的小女子? “你就先给你师父在阴间开路吧!”裴邦狞笑一声,挥手就是一道凌厉的劲气朝苏盈袖而去。 苏盈袖面色苍白,银牙紧咬,刚要拼命挡住这一击,却见身后一柄拂尘流光一闪,便把射到她胸前的那道劲气荡开了…… “师父,你老人家恢复了?!”苏盈袖先是一愣,旋即激动的欢叫起来。 那些大宗师的心,却一下全都揪了起来。他们难以置信的审视着孙元朗道:“中了大中至拳,你能这么快就恢复?!”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那边仍然没有恢复功力的陆仙,黑着脸怒骂这些猪队友道:“你们光顾着争来争去,他当然有时间复原了!”话虽如此,陆仙心中却难掩震惊。孙元朗恢复功力的时间,比他料想的足足快了一半,这说明自己和他的差距,比料想的还要大! “哈哈哈,陆仙小儿,凭你也想暗算老夫?”孙元朗将拂尘搭在臂弯,一脸轻蔑的瞥一眼陆仙,又云淡风轻的看着一众大宗师道:“方才老夫故意示弱,不过是想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而已,可惜你们还没蠢到家……” “孙元朗,你有什么好嚣张的?!”裴御仇冷笑一声,打断孙元朗道:“就算你功力复原,难道还是我们八名大宗师的对手?!” 裴御仇说话间,几位大宗师已经悄然移动位置,将孙元朗团团围在中间,以防他逃脱。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两方人,如今却又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贫道还真想看看,你们八个能不能把我留下。”孙元朗淡淡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犯不着。” 说着话,孙元朗左手一翻,一方四寸见方、色绿如蓝的玉印便出现在他的掌中。 众人的呼吸声登时粗重了几分,就连左延庆这样心若枯槁的老太监,都目光贪婪的紧盯着那方玉印。 那就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啊! “交出来!”裴邦低吼一声,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没问题。”孙元朗戏谑的一笑,把那玉玺向前一递,裴邦刚想伸手,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却是左延庆挥剑阻拦,无奈之下,裴邦只好赶忙收手。 “左延庆,你别欺人太甚!”裴御仇怒不可遏,挥舞手中金刀,劈向左延庆面门! “玉玺是陛下的东西,谁也不能染指!”杜晦冷哼一声,仗剑与裴御仇战在一处,道:“你裴阀真想造反吗?!” “你们也休想染指!”裴邦也拔出了金刀,向左延庆攻去,同时对崔谢二人暴喝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我们也动手的话,孙元朗跑了怎么办?”崔定之闻言苦笑着摇了摇手中羽扇。 “不错,我们还是给二位压阵吧。”谢鼎也深以为然的点头,同样没有插手的意思。 “先干掉孙元朗,然后你们再抢不迟啊!”梅钰被这些各怀鬼胎的家伙膈应的不轻,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孙元朗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让梅钰这一说,场中的刀光剑影为之一滞,左延庆一剑逼退了裴邦,冷冷看着裴氏叔侄,不屑道:“裴阀之人都是一个德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看出他还是在挑拨我们吗?” “你还不是一样想独吞?!”裴邦黑着脸看着左延庆,却也没有挥刀再攻过来。“有本事你出个让大伙儿不抢的主意?” “简单,请孙教主将玉玺先放到地上,然后自废武功。”左延庆淡淡道:“我们再各凭本事赌斗,决定玉玺归属如何?” “可以。”裴邦点点头,心说这也是个办法。便将目光移向孙元朗道:“孙教主,如今你的生死只在我们一念之间,按照左老公公的意思办,我们可以放你师徒一条生路。” “哈哈哈,痴心妄想!”孙元朗见这些家伙,终究还是决定先解决自己再说,心下不由有些失望。但拖延这么久,他已经彻底恢复了功力,也没必要再和他们蘑菇下去了。 话音未落,孙元朗便一把提起圣女,往主控室门口冲去。 “拦住他!”几位大宗师见状,赶忙晃动身形往门口扑去,想要拦住孙元朗的去路。 谁知孙元朗已经化成虚影的身形,再次陡然加快,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带着圣女在一众大宗师合围之前冲出门去。 他如果没有随时脱身的本事,又岂敢只身犯险?! “快追!”裴邦裴御仇气急败坏的追了出去。 “唉!”两个老太监郁闷的叹息一声,也赶紧追出门去。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回马枪 看到裴邦四人紧追孙元朗而去,崔定之和谢鼎交换下眼神,便也跟了出去。 “梅妹,咱们怎么办?”卫央看一眼梅钰,显然以她的马首是瞻。 梅钰紧咬着朱唇寻思片刻,冷冷说一句“跟上去看看。”便闪身出了主控房。 卫央想要追出去,却觉着就这么一走了之有些不妥,只好回头看向陆仙道:“陆兄你没问题吧?” “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陆仙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那就好。”卫央松了口气,朝陆仙笑笑,便急急忙忙冲了出去,口中还喊道:“梅妹,等等我。”。 总控房中,只剩下师徒二人,陆云看着面似锅底的陆仙,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你老真的恢复了吗?” “你先别管我,我问你,玉玺是怎么回事儿?!”陆仙冷冷看着陆云道:“你怎么知道那东西会在孙元朗身上?!” “都是徒儿惹的祸……”陆云低下头,将在柏柳庄发生的事情,讲给了陆仙。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不敢跟那小娘皮动手,原来是怕被看破身份。”陆仙恍然大悟。 “是。”陆云点点头,小声道:“徒儿目前还不敢让那些大宗师知道自己的真实实力,不然被他们联想到刺杀夏侯雷的事儿上,我陆阀就麻烦大了。” “刺杀夏侯雷,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陆仙目瞪口呆,他虽然知道这个徒弟藏着不少秘密,却没想到是这种要人老命的秘密。 “是这样的……”陆云赶忙简单的讲了下前因后果,然后小心翼翼的对陆仙道:“徒儿当时年轻气盛,胆大妄为,看着父亲困顿余杭十余年,心里十分难过,就设计了那场刺杀,想要给他制造一个立功的机会……”陆云看着陆仙的双眼,说完这些后,他的心情也为之一松。 陆仙是个很称职的师父,这次他之所以来冒险,其实是为了给陆云寻找解决皇极洞玄功痼疾的办法。他对陆云尽心竭力,陆云也实在不愿对他欺瞒下去…… 陆仙定定看着陆云半晌,突然伸手使劲拍了他的脑壳一下,骂一句道:“亏老子还以为收你为徒,是占你多大便宜!” 陆云疼得双手抱头,苦着脸道:“师父,你不会不要徒儿了吧?” “呵呵……”陆仙冷笑连声道:“我陆仙言出必践,既然收了你这个徒弟,那你就是想不认我这个师父都不行!” “师父……”陆云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行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陆仙看他一眼,沉声道:“咱们还是先设法出去再说。” “是,师父。”陆云满脸堆笑,赶忙上前扶住陆仙。 “用不着。”陆仙却甩开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陆云知道这是师父还没消气,也不在意,一脸轻松的跟在他身后出了总控房…… 总控房外,通道漆黑悠长,师徒俩都不再言语,放轻脚步缓缓前行。 谁知走出没多远,陆云突然心中一紧,就见一道凌厉的紫光朝自己劈面而来。 天雷诀! 陆云还没动弹,便见陆仙闪到他身前,一招画方成圆,将那道闪电牵引于无形! 电光火石间,孙元朗现出了身形,这让陆仙师徒不禁吃了一惊。他们都以为孙元朗已经逃远了,却没想到这厮居然转了一圈,甩掉追兵又回到总控房了! 看着陆仙的画方成圆稍显滞涩,孙元朗哈哈一笑道:“你才恢复了七成吧,当心留下隐患!” “彼此彼此。”陆仙冷笑着反击道:“你强行运功冲开禁制,经脉肯定受损,才一定会留下隐患。” “干掉你足够了。”孙元朗怪笑一声,拂尘化作一道匹练卷向陆仙。 陆仙神情凝重,终于从袖中拔出一段翠绿的竹枝,迎上了孙元朗。 这竹枝是他出门前,在竹林中信手折下的,之前对付孙元朗时并没有用到。但此刻他真元尚未恢复,以手为剑的威力大打折扣。 眼下,这段竹枝终于派上用场了。 竹枝在手的陆仙,完全换了一套打法,只见他剑走轻灵,诡异莫测,每一击都出乎想象,却又招招致命! 孙元朗本来就是走的飘逸路数,对上招式诡异的陆仙,两人打的那叫一个眼花缭乱,就连陆云都应接不暇。 打着打着,孙元朗状若无意的引着陆仙远离了陆云,陆仙似乎完全沉浸在高手过招的快感中,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走远,直到孙元朗突然拂尘一甩,按下墙壁上的一处机关! 看到面前一堵厚重的石墙缓缓落下,陆仙才猛然警醒,试图赶紧回到陆云身边,却被孙元朗死死拦住,一步都前进不得。 “快过来!”陆仙情急之下,朝陆云大喝。 陆云闻言想要冲过缓缓落下的石门,一条窈窕的身影却挡在他面前,蒙着面的圣女眉眼带笑的拦住他的去路道:“陆公子,这下没人打扰咱们了。” 陆云身后是总控房,面前唯一的通道也被缓缓落下的石门挡住了…… “干掉那小子。”石门落下前,孙元朗冷声对圣女下令道。这次他杀了个回马枪,分明就是冲着陆云来的! 孙元朗睚眦必报,陆云方才敢如此羞辱于他,他怎么会还让这小子活在世上?! 之前他留着陆云,是担心万一玉玺是假的,还得再从这小子身上着落。但这会儿他已经不在乎了,横竖死了儿子还有老子,找陆信逼问也是一样! 现在孙元朗引开了陆仙,让圣女对付中了无影香的陆云,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了!。 陆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石门轰然落下,将他和陆仙彻底隔在了两边。 圣女也一动没动,但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似乎一直在期盼着陆云能有所动作,不要就这样束手待毙。 结果陆云没动,这让圣女有些失望的轻轻一叹,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不逃?” “这里更安全。”陆云微微一笑,没了大宗师造成的威压,他感觉自在多了。就连这墓穴中污浊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哦?”圣女戏谑的看他一眼道:“莫非你以为,我会不忍心杀你?”说着她咯咯一笑道:“我确实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偶像,可师命难违啊……”说到后头,她眼中似乎真的浮现出一丝挣扎,要是演戏的话,可真够逼真的。 “我没那么自作多情。”陆云摸了摸鼻子道。 “这么说……”圣女冰雪聪明,一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你有自保的手段了?” ------------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交锋 石门落下后,通道中只剩下6云和圣女两人。看到6云有恃无恐的样子,圣女不禁疑窦丛生,微笑看着6云,道:“你有自保的手段了?”说着,右手不易察觉的一抖,数根细若牛毛的银针,无声无息射向6云的胸前要穴。 只见6云袍袖一挥,便将那数根银针反射回去,而且度比来时更快上数倍。 苏盈袖虽然早有防备,却依然躲避的十分勉强。连闪数下,才堪堪避开那些银针。有些狼狈的退出一丈近远,圣女才稳住身形,一双美目紧紧盯着6云,声音却透着笑意道:“你果然没有中我的无影香。” “在这命悬一线之地,自然要小心一点。”6云淡淡一笑,他才不会告诉圣女,自己目睹过她是如何算计天女的,当然会提防苏盈袖故技重施了。 “讨厌,”圣女非但没有作茧自缚的恼火,反而撒娇一般瞪了他一眼道:“你把人家骗的好惨。”说着她一脸好奇道:“既然你没有中招,为什么当时不听你师父的,向我师父出手?”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但没有必要跟一个死人多费口舌。”6云面无表情的说一句,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圣女面前,一拳轰向她高耸的胸口。 圣女如穿花蝴蝶一般身形一闪。6云迅若奔雷的一拳,便堪堪擦着她的衣襟划了过去。 “小流氓。”躲开了6云的一击,圣女双手掩胸,一脸娇羞的轻嗔道:“你是要非礼人家么?” 6云一击不中,没有再马上出手,他立在原地,审视的注视着圣女。他这一拳,动用了六七成的功力,就算地阶宗师也不可能躲避的这么轻松,何况这圣女分明还没有打通任督二脉! 单就身法而言,这苏盈袖似乎比寻常的地阶宗师还要高明。这让6云想起在柏柳庄时,她和自己比拼身法不落下风的场面。 看起来,自己不拿出**成的功力,想要将其拿下并不容易。但在这危机四伏的墓穴中,他断不敢轻易让自己陷入真元反噬的危险境地。 “你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嘴上喊打喊杀,心里根本就不想伤害人家。”圣女微笑看着6云道。 “你自我感觉太好了!”6云眉头一皱。 “你用大中至拳,不就是不想伤害人家么?”圣女笑眯眯的说一句,突然又一脸紧张道:“你不会是想擒下人家,图谋不轨吧!” “我对你没兴趣!”6云简直要抓狂了,他万万没想到,堂堂太平道圣女,居然是个自恋狂加臆想狂。 “人家有什么不好么……”圣女仿佛颇受打击,状若不经意的白他一眼道:“你从柏柳庄就一直欺负人家,我都没怪你。” “……”6云刚打算再展开攻击,闻言身形一滞,双目中却杀机迸现。压住被道破秘密的惊诧,他毫不迟疑的解开眉心祖窍,提升起自己的功力来。 “人家既然敢说出来,就不怕你杀人灭口来着。”圣女却好整以暇的轻笑一声。 “无非就是孙元朗。”6云冷笑一声,一步步向圣女逼近道:“你以为他还能全身而退么?” “你太小看我师父了,就算所有人都死绝了,他也依然能全身而退。”圣女微笑看着6云,还故意挺了挺傲人的胸脯道:“你杀了太平道的圣女,本教千千万万的教徒,会跟你不死不休的。” “而且下来之前,我已经吩咐手下,如果我死在这墓穴中,就把你行刺夏侯雷,抢夺玉玺的事情告诉夏侯阀。”就在6云逼近到圣女身前时,苏盈袖又笑眯眯说道:“你猜,夏侯阀会是什么反应呢?” “你撒谎!”6云冷笑一声道:“下来之前,你怎么可能预料到会是这种局面,针对我做什么布置呢?”说着他朝圣女劈出了一掌。 “我早就猜到是你抢走了我的玉玺,女人的报复心是你无法想象的。”圣女却不避不闪,甚至将双手拢入袖中,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直视6云的双目道:“而且你不想知道太上洞玄功的秘密吗?” 6云的手掌在圣女耳畔堪堪停住,掌风斩断了她鬓边一缕青丝,也将她的面纱揭落在地上,露出一张绝美无暇的少女面孔。 “你了解皇极洞玄功?”此情此景之下,6云也懒得再废话了,目光阴沉的盯着苏盈袖。 “当然,我是太平道的圣女嘛。”苏盈袖微微一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她一直拢在袖中的双手,停止了微微的颤抖。而她紧握在手中的两枚霹雳子,已经沾满了掌心的汗水……。 别看苏盈袖一直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不断。在此之前,圣女虽然断定是6阀抢走了玉玺,却没想到6云是她柏柳庄遇到的那个人。因为圣女曾暗中观察过6云和那谢波的比试,认定了6云只有玄阶的实力。 可方才6云反射银针的那一下,绝对不是玄阶能有的实力。苏盈袖一下明白过来,这小子惯会扮猪吃老虎!所以她立即出言试探,而6云的反应也证明圣女的猜测没错他就是在柏柳庄抢走玉玺那个人! 这6云的年龄比她还小上一些,却早已是可以独斗数名宗师的大高手。那么6云所练的功法,也就呼之欲出了! 很显然,《玄黄宝典》当初就落在了6信手中,然后由他传给了6云! 既然6云身怀皇极洞玄功,而且狡诈机敏绝不逊于自己,圣女知道动起拳脚自己绝无胜算,只能靠头脑摆脱眼前的危机了。方才她已是绞尽脑汁,能说的全都说完,6云要是再不为所动,苏盈袖就只有设法跟他同归于尽一途了…… 幸好,6云住手了……。 “你修炼太上洞玄功多年,应该早就遇到瓶颈了吧?”圣女从容不迫的看着6云道:“功力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说着她轻轻一叹,语气中透出浓浓的同情道:“若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你恐怕就要英年早逝了……” 听了圣女的话,6云已经可以确定,这苏盈袖确实了解皇极洞玄功,便沉声道:“你知道该如何解决?” “当然。”圣女笑语盈盈的点点头,智珠在握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你的洞玄功还需另一门功法来调和,才能让你沉疴尽去,功德圆满。” 这苏盈袖所言与6仙的推断别无二致,6云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什么功法?!” “那功法就是……”苏盈袖说着一顿,话锋一转、掩口轻笑道:“6公子你觉得我会现在告诉你么?” “我有办法让你说!”6云早料到她会出幺蛾子,冷笑一声,缓缓抬起了手指。 “你要对我用摄魂**么?”苏盈袖满脸惊喜道:“好啊好啊,终于能见识一下本教失传已久的功法了!”顿一顿,她一脸好心的提醒6云道:“不过公子别怪人家没把话说在前头,公子想让功法圆满,可离不开人家的……主动配合呢。”8 ------------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绝地 “公子想要功法圆满,可离不开人家的……主动配合呢。?”苏盈袖说到后头,声音微微颤,每个字节都带着浓浓的羞意。“人家若是中了摄魂**,变成木头人,对公子来说……反为不美……” “……”虽然在黑暗中,6云依然能看清苏盈袖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射出火辣辣的光来。 6云不由自主的避开苏盈袖的目光,干咳数声道:“你胡说什么!” “人家怎么是胡说呢?”苏盈袖不胜娇羞的仰起头,双手捧心、轻移莲步,一步步走向6云道:“所谓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公子饱读经书,定然比人家更明白此中真意……”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将‘配’字咬的很重。 6云嗅到苏盈袖身上如兰似麝的少女幽香,没来由的心中一阵慌乱,赶忙喝止道:“站住!” “难道6公子不想得大欢喜,大解脱么?”苏盈袖却置若罔闻,脸上的笑容愈娇媚欲滴,她终于找到6云的弱点了。苏盈袖面若粉蒸,声音变得细若箫管,却更加勾魂摄魄道:“只要你答应不伤害人家,人家,人家……怎样都肯的。” 6云面红耳赤的连退数步,声音也没了之前的腾腾杀气道:“有点羞耻心好不好,这些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你们的孔夫子都说过,食色性也。”苏盈袖却一脸理所当然道:“我们遵圣人教诲,难道有什么错么?” “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好吧……”6云狠狠瞪一眼苏盈袖,身上的杀气荡然无存。“而且这话是孟子说的。” 看着6云的杀气变成书呆气,苏盈袖的笑容愈甜美道:“那孔夫子是怎么说的?”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6云不假思索道。 “那还不是一个意思?”苏盈袖掩口轻笑道:“孔孟之道总不会有错吧?” “我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6云大翻白眼,站的距离苏盈袖又远了些。 “6公子你别站那么远。”苏盈袖还赖上他了。 “苏姑娘,苏圣女。”6云竖起食指,有些气急败坏道:“如果你想活命,就给我把嘴闭上,然后离我远一点!” 苏盈袖这才站住脚,揪着衣袖小声嘟囔道:“人家怕黑嘛。” “信你才有鬼。”6云又翻了个白眼,径直向那扇石门走去,想要寻找脱身的办法。 但他仔细搜索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机关,他又举掌向石门轰去,却只轰下腾腾的灰尘,根本无法撼动那沉重的石门。 无计可施之下,6云回头看向苏盈袖,苏盈袖慌忙摇头,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巴。 “可以开口,但必须像正常人那样说话。”6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是你自己不正常好吧……”苏盈袖小声嘟囔了一句,6云一瞪眼,她赶忙绷住脸,一本正经道:“好叫6公子知晓,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石门的材质与那断龙石一模一样,厚度过一尺。公子虽然武功群,但毕竟还不是大宗师,奈何不了它的。” “机关在哪里?”6云黑着脸道:“孙元朗肯定告诉你,该如何脱身了吧?!” “这个真没有。”苏盈袖摇摇头,笑道:“师父说这里头反而比外头安全,等他料理完了外头的事情,自然有办法接我出去。” “……”苏盈袖说的好有道理,6云竟然无法反驳。见苏盈袖一副打算在此安度余生的架势,他便转头往总控房走去。 “6公子,你要去干什么?”苏盈袖在他身后问道。 “我想静静。”6云没好气的说道:“不许跟过来!”。 总控房中。 6云想静静不假,但他更想静静地寻找出去的方法。他仔仔细细端详着那些机关枢纽,研究着它们的原理和走向。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穴之中,几乎无法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直到被自己腹中的雷鸣声惊动,6云才头昏眼花的回过神来。只见苏盈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旁。 “过去一天了?”6云从自身的饥饿感推断时间,结果吓了自己一跳。 “你以为呢?”苏盈袖横了他一眼,声音略略沙哑,已经没了从前的娇嫩欲滴道:“人家又渴又饿又闷,你却像个木头似的一直呆。” “你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6云有些不解的看一眼苏盈袖,眉头微微皱起。他之前虽如老僧入定,六识却比平时还要敏锐。知道这一天时间,石门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不说你将来还要靠人家调和阴阳,单说咱们如今相依为命,”苏盈袖噘着不得就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你师父不是会接你出去么?”6云哼一声道。 “这都一天没动静了,谁知道外头生了什么?”苏盈袖轻叹一声,似乎有些信心不足。但这女人满嘴谎话,6云也不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点了点头没有接话,却也没有再把她撵出去。 “6公子,你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门道没有?”苏盈袖能感到6云心中的火气,颇为小意的问道。 “……”6云闻言,沉默片刻,他抬头看看总控房墙壁上大大小小的若干孔洞,一根根或粗或细的铁链便是通过这些孔洞,和各处的机关相连的。 在苏盈袖追问下,6云才有些迟疑道:“那些铁链既然连接着各处机关,那些孔洞自然与外头相连,我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利用一下那些孔洞。” “不可能的,孔洞最粗的地方,也就是碗口粗细。”苏盈袖闻言,失声笑道:“除非6公子能变成耗子,不然是不可能钻出去的。”说着她有些恍然的看一眼6云道:“你到底懂不懂机关?” “不懂。”6云闷声说道。 “那你还看这么久?”苏盈袖一脑门子黑线道。 “反正闲来无事,看哪里不是看。”6云说着,看一眼苏盈袖道:“你懂机关术么?” “那当然,我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圣女嘛。”苏盈袖得意的笑道。 “你们太平道肯定没有牛。”6云淡淡道。 “此话怎讲?”苏盈袖一愣。 “因为都被你吹到天上去了。”6云冷笑一声。 “呃……”苏盈袖呆呆看6云一眼,旋即咯咯笑起来道:“6公子说笑话,可比你骗人的本事差远了。” “如果你有办法,就赶紧说出来。”6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昨天天黑到现在,他滴水未进,消耗却比平时大上好几倍,身体已经开始缺水了。 “出去的办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该如何找到水。”苏盈袖轻声说道。 “那也成。”6云眼前一亮,人可以忍饥挨饿很长一段时间,但只要两三天不喝水,身体就会出现严重的状况。他武功再高,也没法改变这一点。“快说,怎么办?”8 ------------ 第二百三十六章 生命之源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无中生有,”苏盈袖却打起了机锋,微笑道:“习武之人体内的真力,都是从食物、从天地元气中汲取转换而来。” “这些道理虽然深奥,但于眼下有何益处?”6云不禁皱眉道。 “急什么,让人家把话说完嘛。”苏盈袖撒娇似的横他一眼,笑道:“6公子看了半天,没现这些轮盘机括,都还在运转么?” 苏盈袖说话间,两人左侧一个绞盘轧轧转动起来,将一道锁链复位。在片刻之前,那道锁链飞滑动出去,也不知是何人,触动了何处的机关。 “那机关在复位。”6云看了一天,却也不是全无所获。“可惜断龙石的机关已经被破坏掉了,如果可将其修复,我等便可逃出生天了。” “公子还是别做梦了,我师父看过此处,说断龙石的机关已经被人精心改造,变成了一次触之后,谁也没法将其复位。”苏盈袖摇摇头,带出一丝苦笑道:“所以说,咱们都被人算计进来了。” “嗯。”6云点点头,他也知道这回是中计了。但眼下,没必要为此事伤神。他便打住话头,对苏盈袖道:“你继续说。” “讨厌,人家都忘记说到哪里了。”苏盈袖白了6云一眼。 “你说那些轮盘机括还在运转。”6云轻声道。 “再往前呢?”苏盈袖笑吟吟道。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无中生有……”6云说着,有些恍然道:“你的意思是,那些轮盘机括必须要有力量驱动,才能循环往复?” “6公子果然聪明。”苏盈袖高兴地抚掌笑道:“你再猜猜,是什么力量在驱动这些机关呢?” 6云沉吟片刻,心中迅排除若干种可能后,轻声道:“不可能是人力、畜力,应该是自然之力。”顿一顿,他眼前一亮,声调略略提高道:“最大的可能,是靠水力吧!” “6公子这么有自信?”苏盈袖笑眯眯看着6云道:“将原因说来听听吧。” “很简单……”6云淡淡道:“你刚才说有办法找水……” “呃……”苏盈袖嘴角抽动一下,无奈点头道:“好吧。”说着她指一指缓缓转动的绞盘道:“这些绞盘应该都是通过一系列装置,连接到附近某处的一具水车上。水车被地下河流驱动,将力量传递回来,带动绞盘转动。” “所以,这墓穴附近,一定有条地下河流了?”6云眼前一亮道:“找到这条地下河,岂不就找到出去的路了么?” “哪有那么简单……”苏盈袖苦笑摇头道:“地下河流大都会渗到地底,很少有直接汇入江河的。”说着她轻叹一声道:“邙山一带的地形,我们都熟得很,哪有什么河流从地下流出?” “……”6云不吭声了。苏盈袖说的应该没错,否则孙元朗他们岂会离开这总控房? “咱们先想办法取水吧。”苏盈袖弯腰在地上摸索起来,同时看一眼6云道:“你也别闲着,看看有没有潮湿的地方。” 6云点点头,也和苏盈袖一样,俯下身子,用手触摸着冰凉的地面。 两人摸索片刻,苏盈袖突然轻呼一声道:“这里!” 6云赶忙过去,朝苏盈袖所指的地方一摸,果然触手一片潮湿,与别处迥然不同。那手指传来的湿意,让6云精神大振,低喝一声:“往下挖!”便从一个绞盘上拆下一根两尺长的铁钎,重重往地上一插! 登时火星四溅,石屑纷飞。 待烟尘散去,6云见铁钎深入地面将近两寸,登时信心大增道:“地面是普通的石头。”如果地面是和那断龙石一样的材质,他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那也不能乱挖一气。”苏盈袖观察一下那些绞盘,在地面上标出几个位置道:“你从这几个地点往下挖。” “那你呢?”6云看着苏盈袖道。 “我?”苏盈袖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将双手背向身后道:“会把手掌磨出茧子来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6云忍不住翻一下白眼,便双手运劲,将铁钎重重插向苏盈袖所指的一点。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铁钎便分毫不差的正中那一点,深入地面将近两寸。 6云一咬牙,双手握住铁钎,全身真气鼓荡,猛的暴喝一声,将那铁钎拔了出来。 6云又是一声暴喝,再次将那铁钎全力插了下去!铁钎不偏不倚,分毫不差的被送入刚刚凿出的圆洞,在原先的基础上,又深入了将近两寸。 6云再次猛地将铁钎拔出,便见那擀面杖粗细的铁钎,已经变得弯曲不堪使用了。 6云将那铁钎一丢,从绞盘上又拆下一根,对那硬生生插出的洞口继续如法炮制,如是数次,那铁钎已是大半嵌入洞中,任6云如何用力都拔不出来。6云索性放弃,又拿起一根铁钎,对着那根深深嵌入地面的铁钎,再一次猛地插了下去! 苏盈袖静静立在一旁,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6云。别看6云这一系列动作简单粗暴,但没有打通任督二脉,是决计无法将其完成的。一想到自己至今仍困在玄阶无法突破,她就感到十分不是滋味。 6云这次一下插下去,铁钎便连根没入了地面,连带之前的一根铁钎,一并消失不见了。 “下头果然是空的!”苏盈袖见状欢呼一声,将心头的复杂情绪抛到脑后,雀跃的趴到地上,先仔细端详一下6云凿出的洞口,对6云道:“这地面有一尺厚。”说完,又将耳朵贴在洞口上,凝神细听起来,果然听到了隆隆的水声…… “地下河,下面真有一条地下河!”苏盈袖跃起身来,得意洋洋的对6云道:“怎么样,人家厉害吧?” 6云揉着酸胀的手臂,白她一眼道:“你什么都没干,好吧?” “我早就跟你说过,行走江湖,头脑比武功更重要。”苏盈袖却振振有词道:“没有我指点迷津,你现在还在那里干瞪眼呢!” “……”6云懒得跟她斗嘴,抓紧时间运功恢复双臂,准备再接再厉,将那洞口扩大…… 须臾,6云双臂复原如初,举起铁钎准备将洞口扩大,却听苏盈袖出声阻止道:“按照我标的方位,换个地方凿。” “……”6云看看苏盈袖在地上标出的几个点,最近的也距离凿开的洞口足有三寸近远,不由眉头紧皱道:“凿这么多洞干什么?再多也出不去。” “照我说的做就是,出了错算我的。”苏盈袖却信心十足。 “怎么算你的?”6云翻了翻白眼,苏盈袖这话太缺乏诚意。 “人家都说了以身相许嘛。”苏盈袖娇滴滴说一声,6云登时不寒而栗,赶忙将铁钎重重砸向地面。 分毫不差,正中苏盈袖标出的另一个位置。 ------------ 第二百三十七章 破洞 ‘砰’、‘砰’、‘砰’…… 一声声金石交击的巨响,在主控房中回荡不休,震的苏盈袖两耳嗡嗡作响,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苏盈袖这个旁观者尚且如此,就更别提6云这个操作者了。只见他的头已经被汗水浸湿,双手虎口鲜血迸流,手臂无法自控的微微颤抖,却仍咬牙坚持着挥动铁钎,一下下凿向地面。 地上散落着十余根弯弯扭扭的铁钎,那都是被他硬生生用废掉的。 6云已经不停不歇的整整凿了大半天时间,终于将苏盈袖指定的位置,全都凿出了孔洞。 待将最后一个孔洞凿穿,他终于坚持不住,丢掉浸染了自己鲜血的铁钎,盘膝端坐于地,运功调息起来。6云利用五德五行功法,将自身元气不断转化,滋养着自己的经脉、肌肉,以及微微受损的五脏。 足足调息了一个时辰,他才感觉自己终于恢复过来。 当6云睁开眼,便看见苏盈袖就坐在自己对面,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尺,近的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 苏盈袖单手支颐,目不转瞬的看着6云有些憔悴、却更让人心软无比的面容,也不知道想些什么。6云睁开眼,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定定的看着他。 这一刻,古怪刁钻、杀伐果断的太平道圣女,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让6云的感官舒服了不少。 6云轻咳一声,苏盈袖才回过神来,俏面微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的下意识把头一偏。待她转回头来,脸上又挂起了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道:“6公子辛苦了。”说着她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瓷瓶、一卷纱布,就要去捉6云的手。 6云赶紧缩手,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给你包扎。”苏盈袖给他一个娇媚十足的白眼道:“你看你的手都成什么样了。” “用不着。”6云摇摇头,从自己的袍子上扯下两段布条,胡乱将双手虎口一包,没有丝毫要麻烦苏盈袖的意思。 “莫非6公子以为,人家会借机对你下毒不成?”苏盈袖语气有些幽怨道。 “你有前科……”6云淡淡说一句,便起身再去拿一根铁钎,看着地面上的一圈孔洞,问道:“下面该在哪里继续打洞了?” “不用打洞了。”苏盈袖撇撇嘴,似乎对6云不信任自己有些不满,不过她还是指着那圈孔洞的圆心处,对6云道:“你用全力轰击这里。” “我可没有大宗师的本事。”6云摇摇头,地面的岩石足有一尺厚,以他的功力,根本无能为力。 “让你打你就打,”苏盈袖却十分笃定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6云无奈,只好姑且一试。只见他扎马步立定当场,打开眉心祖窍,将储存在祖窍中的元气,源源不断的灌注全身经脉。 苏盈袖立在一旁,只见黑暗中,6云眉心处的亮光分外惹眼。苏盈袖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祖窍了,《太平经》中记载,不开祖窍者,永远与先天无缘。看6云的状况,显然已经开启了神秘的祖窍! ‘《太上洞玄经》不愧是本教无上经典!’苏盈袖双目中透出渴求的光芒,暗道:‘可惜女子不能修炼,还是得得到《太上忘情道》才是正办。’ 圣女正在胡思乱想,那边6云已将功力短暂提升到九成,头无风飘扬,一双高高举起的手臂手臂青筋暴起,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一串串血珠被他周身凌厉的劲气绞得粉碎。 ‘哈!’6云暴喝一声,双拳十指交扣,猛地轰向地面。 一道耀目的白光从6云的双拳迸射而出,把整间总控房照耀的亮如白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咔啦啦的岩石破碎声。待烟尘落地,一个两尺宽的洞口,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成了!”苏盈袖欢呼一声,却见6云双手鲜血迸流,手臂情不自禁的不停痉挛。 九成功力对6云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哪怕只是一瞬间,仍然是他难以承受的。 “你受伤了。”苏盈袖面现关切之情,再次捉向6云的手臂。6云又想躲开,但一时间,手臂根本不听使唤,还是被圣女捉了个正着。 苏盈袖伸出纤细冰凉的手指,点向6云手臂,想要先给他止血,却现这厮手臂硬如铁石。苏盈袖非但没有点中6云的穴道,反而震得手指生疼。气的她白了6云一眼道:“放心,我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害你不是害自己么?” “……”6云沉默片刻,缓缓撤去了防御。 圣女便手指连点,为6云止住血,又打开一瓶药酒,捧着他的一只手,轻声道:“我给你清洗一下伤口,会有点疼,别大惊小怪。” 6云被圣女捉着手,只觉触手冰凉柔软,似乎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苏盈袖便将药酒倒在6云手心手背无数的细小伤口上,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登时让6云双目圆睁,心中大骂道:‘这哪是有点疼,分明是疼死人了!’但碍于面子,他还是咬牙坚持着,只是汗珠已经沁出额头。 苏盈袖有些吃惊的看着6云,她所说的药酒,乃是太平道秘制的‘炎阳烈火酒’,使用之后,伤口断无化脓炎的危险,端得是珍贵无比。唯一的毛病在于,这‘炎阳烈火酒’药性极其猛烈,就是陷入昏迷的伤者,使用后都会痛醒过来。 苏盈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忍住不大呼小叫的呢。她不由自肺腑的赞叹一声:“你的忍耐力还真是非同一般。” “哼哼……”6云疼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对圣女怒目而视。不过跟皇极洞玄功反噬造成的痛苦相比,这药酒的威力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给6云清洗完伤口,苏盈袖又打开一个瓷瓶,用一根棉签挑出一团玉色的药膏,对6云笑笑道:“还会有些疼,你继续忍着。” 说着便将那药膏涂抹在6云的伤口处。 “嘶……”6云的伤口原本火烧火燎,那药膏一抹上,登时冰寒彻骨,冷的他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 这下6云感觉就更**了,伤处一时热一时寒,寒中有热,既热又寒,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疼痛增加何止一倍! 6云一张俊脸扭曲的可怕,狠狠地瞪着苏盈袖道:“还说不会害我!” “别不识好人心,”苏盈袖一脸委屈道:“炎阳烈火酒和玄冰寒玉膏,都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就是七阀也求之不得,人家不要钱就给你用,却还被你疑神疑鬼。” “难道没有不这么变态的药么?”6云呲牙咧嘴道。 “有是有,可效果没那么好。”苏盈袖小声道。 “我这点小伤,用得着疗伤圣药么?!”6云简直要气晕过去了。 “不这样,怎么显示人家着紧公子呢?”苏盈袖双手摆弄着裙带,眼角却尽是难掩的笑意。 ------------ 第二百三十八章 地下河 苏盈袖给陆云敷好药,又细心的给他包扎上,末了还打了两个漂亮的蝴蝶结。这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笑道:“不错吧。” 陆云看着自己的手臂,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计较这些,看了看那洞口,对苏盈袖道:“我先下去瞧瞧。” “我跟你一起,自个儿在上头怪害怕的。”苏盈袖笑嘻嘻说一句,但半分恐惧的意味都不看。 陆云翻翻白眼,由她去了。 下去之前,陆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狠狠瞪一眼苏盈袖道:“不许再踩我!” 苏盈袖闻言一愣,旋即想起在柏柳庄那次,不由掩口直笑道:“你还记着呢?”笑完,娇媚的横一眼陆云道:“放心,下头深浅还不知道,我等你探完路再下去。” “哼!”陆云哼一声,纵身跃下洞口。 落下两丈距离,陆云便看到了水面。水面上有一具水车,在水流的推动下缓缓转动着。陆云脚尖在水车上一点,身形便由笔直下落,折向地下河的岸边。 陆云轻飘飘落在河岸边,刚想看看四周,就见苏盈袖如仙女下凡一般,从上头的洞口跳落下来,无需借助水车,她便不可思议的凌空改变方向,姿态优美的落在陆云身边。 “你不是要等我探完路再下来么?”陆云没好气的说一声。 “人家不是担心你么。”苏盈袖笑语盈盈的应一声,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枚夜明珠,借着那青朦朦的毫光,查看起四周的情形来。 只见这段地下河约一里长、丈许宽,水流颇急。河面距离洞顶大约两丈,几具大小不一的水车,在河水带动下,周而复始的旋转着。 “怎么样,是不是很崇拜我?”圣女得意洋洋的看着陆云,见他要弯腰取水,苏盈袖一把拉住他道:“我来吧。” 陆云点点头,便见苏盈袖蹲在地下河边,先伸手入水试了试温度。“呀,好冰……” 然后便见圣女又拿出一柄银白色的小勺,舀了一勺河水。陆云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圣女,真不知她将这么多东西藏在何处。 苏盈袖晃一晃小勺,仔细观察一番,才松了口气道:“没毒。”说着便将小勺送到唇边,轻呷一口,品鉴道:“有点儿甜呢。”然后她将小勺举向陆云道:“来,陆公子,我喂你。” “不必客气。”陆云翻了翻白眼,走到地下河边,挥出一掌拍向河面,便将大团的河水卷了起来。继而他双手隔空虚抱,那团河水便乖乖的成了球形,紧接着陆云张口鲸吸,水球化作一道水柱,飞向陆云口中。 清凉的河水下肚,陆云只觉喉中干渴顿去,全身的疲劳都消去不少。 苏盈袖见他喝个水都要搞出这么大动静,好笑的摇摇头,便自顾自的舀着河水,轻呷慢饮起来。解了渴,苏盈袖又捧着河水,把脸洗净,仔细的梳洗起来。也不知这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有什么好梳洗的? 不过陆云也不多嘴,安静的靠着山壁坐下,默默调息起来,他要尽快恢复到巅峰状态,以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陆云刚刚入定,就听苏盈袖突然一声欢呼,害得他气息一阵不稳。陆云恼怒的睁开眼,狠狠瞪向苏盈袖,但看清她捉在手中的事物,陆云却也情不自禁的笑了。 “鱼,这河里居然有鱼!”苏盈袖献宝似的,将那条半尺长、细若银筷的鱼儿捧到陆云眼前,眉开眼笑道:“咱们饿不死了!”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陆云也笑了。此时此刻,他确实很难再对苏盈袖横眉怒目。 “这条鱼给你吃。”苏盈袖将那小鱼儿丢给陆云,闪身回到地下河边,定睛凝神注视着河面片刻。忽然,只见她纤手一扬,一根透明的丝线飞射而出,直入水面! 旋即,苏盈袖手一收,丝线带着一条不断挣扎的小鱼,飞回她的手中。 陆云这才收回目光,仔细端详起自己手中的那条鱼来。 见他定定看着那条小鱼,迟迟不肯下口,苏盈袖有些讥讽道:“陆公子,是不是在想着如何生火,把这鱼儿烤熟了再吃。”说着,她手指轻划,将捕到的小鱼掐头去尾、剖掉内脏,面无表情的送入口中道:“生吃就行了。” 话虽如此,她自个儿却被嘴巴里腥呼呼、冰凉凉的小鱼,恶心的直皱眉头。但大话已经说出去,圣女殿下也只有装作若无其事,忍着恶心将那小鱼直接吞入腹中。 然后,苏盈袖故作轻松的对陆云笑道:“味道挺不错的。”只是她惨白的面色,在这漆黑的地下洞里,实在是十分显眼。 “这鱼名唤白玉银鱼。”陆云这才缓缓开头道:“每年入秋时,都会出现在洛水河。” “呃……”苏盈袖嘴角一抽,原来自己想岔了,这小子并非不敢生吃活鱼,而是在研究这鱼的种类。苏盈袖不禁气急败坏道:“你管是白银鱼还是黄金鱼了,能吃不就完了,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大了。”陆云点点头,看着苏盈袖道:“白玉银鱼是京中百姓趋之若鹜的美食,但谁也不知这鱼从哪里来。”说着他看一眼手中的小鱼,沉声道:“我想,答案就是在这里。” “你是说……”苏盈袖何等聪明,登时明白陆云的意思,眼中光芒大盛道:“这白玉银鱼是从这地下河游到洛水河去的?” “我不确定。”陆云颔首,一板一眼道:“但绝对有这种可能。” “所以,这条地下河很可能会通往洛水河?”苏盈袖激动地说一声,说着她看了看河面,又神情一黯道:“就算真通往洛河有什么用?出不去还是出不去……” 无怪乎她这么沮丧,这地下的河洞也就一里长,但地下河的长度自然远不止这点儿。因为这河的上下游都是暗河,上游看不到水来处,下游的河水从岩缝中流出,只在这地下山洞里变成了明河而已。 “那可未必,”陆云却不气馁道:“看这地下河水流湍急、水量也很大,倘若没有足够的空隙供其流过,这山洞早就被淹没了。” “嗯……”苏盈袖想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但还是不赞成冒险道:“你也试过了,这河水冰凉刺骨,就算你这蛮牛下去,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不等你找到出口,早就冻死在水里了。” “你方才也说过,不试试怎么知道,会是什么结果?”陆云却拿定了主意,沉声道:“既然是有人把我们诓入圈套,对方肯定把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也只有从这地下水道才可能逃出去。” “外头的人会救援的。”苏盈袖仍不同意道:“如今我们有吃有喝,安心捱到救援应该不成问题。” “我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陆云却不为所动,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而且有凶手在暗中作梗,救援一定不会成功的。” ------------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下水 不得不承认,太平道的伤药还是很神奇的。??虽然用的时候冰火两重天,让人难以忍受,但仅仅半天功夫,6云的伤口便已经愈合,可以下水了。 虽然苏盈袖持不同看法,6云还是坚持要下水一探。 他先生吃了几十条苏盈袖捕到的白玉银鱼,又运功调息了半天时间,将状态调整到巅峰,这才站在了地下河边。 却见苏盈袖迈步走向自己,举起纤纤玉手,解开了袍子上的衣带,宽大的黑袍便无声的滑落下来,窄肩纤腰、长腿***完美无暇的身材,便映入他的眼帘。 6云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喉头干,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却像中了定身法一样,脖子怎么也不听使唤。 “眼往哪儿看?”苏盈袖语带娇羞的白他一眼,却有意无意的挺了挺胸膛,让那对玉笋愈的挺拔傲人。她还不忘在言语上挤兑6云道:“装不下去了吧?鼻血都流出来了呢……” 6云闻言老脸一红,不由自主的一摸鼻子,哪有什么鼻血。这时他也看清,苏盈袖穿了件紧身的皮质水靠。那水靠将她的四肢都紧紧包覆其中,和身体贴合的严丝合缝,也难怪黑暗中会让人误会。 “你不是说不下去吗?”6云别过头去,忙用问来打破尴尬。 “人家怕黑嘛。”苏盈袖弱弱说一声,又扑哧一笑道:“一起下去,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6云便不再纠缠此事,苏盈袖想干什么,不是他能决定的。不过6云还是忍不住又问道:“你怎么会预料到要下水?” “有备无患嘛。”苏盈袖抚摸着身上光滑的水靠,笑道:“其实这不只是水靠,还能保暖防火,对箭矢暗器也有相当的防护作用,我穿的时候,倒没想过今天会下水呢。” 对这女子的话,6云早就学会只信一半。 “下水后,你紧跟着我。”6云不再废话,叮嘱一句,便将目光投向了漆黑的水面。 “嗯。”苏盈袖点点头,甜甜地一笑。 6云便一个猛子扎入地下河中,苏盈袖一咬银牙,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河水冰凉无比,一入水两人便只觉寒气逼人,赶忙运起内力,一面驱散寒气、保持自己的体温,一面飞快的向前潜泳。 眨眼,两人便到了河水流入的岩缝处,水流在此处益湍急,几乎要将人吸进去一般。跟在后头的苏盈袖还好些,有6云替她挡住大部分压力。当其冲的6云,就不得不运起五成的真力,不断的反向击水,来抵御这股沛然的吸力了。 6云好容易稳住身形,苏盈袖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指向前方。 顺着苏盈袖所指,6云使劲瞪大了眼,便见缝隙深处,有一个两尺宽的漆黑洞口。河水便从那个洞口中疯狂涌出,在水面下形成了一个不断自转的漩涡。 6云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那洞口。又指了指苏盈袖,最后指了指原地。意思是,自己去探一探,让她留在原地。 苏盈袖迟疑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6云无奈,还是只能随她去了。两人浮出水面,重新换气之后,便再次深入水底,直扑那个洞口。 一靠近那个洞口,一股恐怖的吸力便将两人笼罩其中。眨眼间,两人便被吸入了洞中…… 洞口内水流湍急异常,而且水道时宽时窄,不时还会拐弯,哪怕6云已经运起七成功力,依然无法与这大自然的威力相抗衡。他只能调整策略,选择随波逐流,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防止撞击上。 6云尚且如此吃力,就更别提苏盈袖了。她倒是比6云明白的早些,但仅仅防止撞击就让她力有不逮。每次必须要全力而为,才能避免直直撞上石壁的危险。 以此时的度撞上石壁,必然要受重伤,就更别想从这汹涌的暗流中生还了。 苏盈袖只好打起全部精神,使出吃奶的力气控制自己的姿态。每次险些撞上石壁前,便毫不犹豫向石壁出招,稍稍改变自己的前进方向,躲开可怕的撞击。 但水流实在湍急,水道也太不平顺,短短十几息的功夫,苏盈袖已经连出了十几招,明显感觉贼去楼空、内力不支了…… 她没有打通任督二脉,能在这恐怖的水流中坚持十几息,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可暗涌不会因为她是天才,就对她开什么后门。被水流裹挟着前进了二十几息后,水道变窄,暗涌的流再次加快。苏盈袖却已经有些脱力,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吸力,身子一下失去控制,登时被凶猛的水流裹挟着,撞向洞口旁坚硬的岩石了。 就在她花容失色、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之际,只觉自己的手让人拉住,然后身体被往后一拽,有惊无险的避开了撞击。 不用看,苏盈袖也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她仿佛受惊一般,紧紧抓住6云的手,任凭他如何示意,就是不放开。 6云无奈,只能一伸手,将她揽到怀里,用身体包裹住她,然后将功力陡然提到八成。运起得自谢波的癸水智德拳,手脚并用的调整姿态,如一条游鱼般,在汹涌无比的乱流中,勉强保持着自己的身姿前行。 6云终于摸索出一点和暗流相处的心得,这时突然感到怀里的苏盈袖挣扎颤抖起来。他低头一看,只见她口鼻喷出连串的气泡,显然是耗尽了肺中的空气,已经无法继续憋气了…… 急迫之下,6云不假思索的手指捏住苏盈袖的鼻尖,同时嘴巴贴上了苏盈袖的唇,一口气渡了过去。苏盈袖登时贪婪的吸吮起来,这才稳住了气息…… 两人就这样身体挨着身体,嘴巴贴着嘴巴,直到被疯狂的水流冲出了洞口!。 6云和苏盈袖一出洞口,便被强大的水流冲击到了水面之上。一探出头,顾不上睁眼,6云便拼命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好一会儿,肺部才不那么火烧火燎的疼痛了。 若他一个人,通过这段暗河虽然不会太轻松,却也决计不用这么狼狈。但被苏盈袖这个累赘拖累,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能活着露出水面,简直谢天谢地了。 等6云缓过气来,抹掉眼前的水珠,才现苏盈袖已经不在自己的怀抱,漂在离自己数尺远的水面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6云本以为,她故作娇羞会说,‘那是人家的初吻’之类,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安静。 这倒让6云感到歉疚起来,爬上岸后,他轻咳一声,一边运功驱寒,一边对苏盈袖道:“抱歉苏姑娘,事由从权,请勿介怀。” 苏盈袖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只专心的运功驱寒。8 ------------ 第二百四十章 死人 见苏盈袖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陆云讨了个没趣。身上的衣裳还没干透,他丢下一句:“我看看前头是什么情况。”便爬起身来,逃也似的沿着潮湿滑腻的河岸,快速往前行去。 这段河道崎岖蜿蜒,要比原先那段长上不少,陆云前行数里,便见空间渐渐收窄起来,他凝聚目力往前一看,果然见到前方巨石横亘,河流又变成了暗河。 陆云正要走过去查看一番,突然听到身后响起细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苏盈袖果然跟了上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苏姑娘……”陆云像做贼似的下意识躲避苏盈袖的眼神。 “坏人,人家也让你亲了,也让你抱了,你就想甩下人家一走了之啊?”苏盈袖回过神来,又变成陆云认知中的那个没羞没臊的太平道妖女了。 “都说了事有从权,”陆云一听,老脸发红道:“当时不是为了救你的命吗?”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苏盈袖却一脸悲愤道。 “呃……”陆云险些没噎死,这种几百年前的鬼话,就算很保守的女子也都不当回事儿,苏盈袖却拿来对付自己。还真是厚颜无耻。 “总之,你要对人家负责,对人家好……”苏盈袖伸手揪住陆云的衣角,一双宝石般的眸子里蓄满泪水道:“不然,人家,人家就不活了。” “苏姑娘,不要演戏了。”陆云忍不住出声拆穿苏盈袖,但和之前的理直气壮比起来,他这次似乎有些心虚气短。“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说着他将自己的衣角抽了出来。 “你无情,你无义,还是人吗?”苏盈袖登时眼泪哗哗,梨花带雨的哭诉道:“刚刚对人家做出那种非礼之事,怎能转眼就不认账呢?” “合着你这是赖上我了?”陆云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就好。”苏盈袖旋即破涕为笑,说着想去挽住陆云的胳膊。 却被陆云闪身躲开,丢下一声冷笑道:“做梦去吧!”说完便和苏盈袖拉开了一丈距离。 苏盈袖看着陆云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便快步追上去道:“相公,等等我……” 陆云脚下一滑,险些一头栽到水里。 苏盈袖赶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见陆云僵在那里,目光定定望着前方。 顺着陆云的目光,苏盈袖看到水道尽头一个石窝处,端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就像神龛里的佛像一般。 “这里怎么会有佛像?”苏盈袖不由大惊。 “你看仔细了。”陆云轻声说道。 苏盈袖这才运内力于双目,待眼前一片蒙蒙亮,她定睛一看那石窝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佛像,分明是一具高度腐化的尸体! “啊!”苏盈袖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登时尖叫着扑向陆云怀中,一双手臂环抱向他的腰间,似乎真把他当精神依靠一般。 陆云神情平静站在那里,任由苏盈袖扑过来,在她双臂环抱自己腰间时,他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了苏盈袖的双手。 “疼!”苏盈袖赶紧想要收手,可双手就像被铁钳夹住一般,哪里还能抽的回来? 陆云捉着苏盈袖的双手,缓缓举到两人面前,只见那双完美无瑕的纤纤玉手中,各捻着一根纤细若牛毛的银针。正是两人刚一交手时,苏盈袖射向陆云的那种。 陆云冷笑一声道:“苏姑娘,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啊?”若非他始终保持警惕,恐怕这会儿已经瘫倒在地了。 “谁让你对我无情无义来着。”苏盈袖眼中的慌乱,旋即被满脸的笑容取代。她索性撤去全身的真气,毫无抵抗的对陆云腻声道:“人家只是想小小惩罚一下你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而已。放心,人家怎么忍心伤害相公,只会让你甜甜的睡上一觉罢了……” 陆云却已经完全没兴趣和她废话,冷声道:“你是不是认出这具尸首的身份了?” “呵呵……”苏盈袖嘴角微微抽动一下,小声嘟囔道:“和聪明人说话真没意思。” “确实。”陆云点点头,一手擒住苏盈袖的双手,另一手并指连点,封住了苏盈袖的数处要穴。苏盈袖登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陆云一步步往那具尸体走去。 这下苏盈袖再也没必要演戏了,在陆云身后气急败坏的骂道:“臭陆云,烂陆云,就知道欺负女人的坏陆云。不就是仗着练了太上洞玄经吗?要不然我不把你踩在脚底下,使劲摩擦再摩擦,然后往你脸上吐唾沫!” 陆云实在听不下去,甩手一颗小石子点中苏盈袖的哑穴,苏盈袖登时没了动静。 ‘呼……’陆云轻舒口气,不理会鼻子都气歪了的苏盈袖,他自言自语道:“早就该这么办。”。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陆云走到那具尸首面前,先行了一礼,歉声道:“叨扰了。”然后才抬头仔细打量起它的样子来。 那尸首几乎**,身上的破衣烂衫,只能面前遮住他裆下的要害而已。尸体已经腐烂的不剩多少皮肉,但还是可以一眼看出,这是个年长的男子。因为它生着花白的胡须…… 这须发花白,披头散发的尸首膝上,摆着一根似竹非竹,似玉非玉的弯头拐杖。陆云拿起那拐杖,只觉触手沉重异常,重量甚至超过黄金! 数一数,那拐杖恰有九节,一个名字蓦然从陆云脑海中蹦出九节杖! 与太平令齐名的大贤良师圣物九节杖! 一念至此,陆云登时一个激灵,这下他明白苏盈袖方才为何突然要暗算自己了,想必是看到此物,起了独占之心! 回头看一眼杏目圆睁、仿佛要吃人一般的太平道圣女,陆云更加笃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太平道圣物九节杖不是被收入高祖宝库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条地下河中?这具尸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死在这常人根本无法到达之处?! 陆云知道,自己的满腹疑窦,恐怕只有从这具尸首上寻找答案了。 于是他俯下身,仔仔细细的搜索起那具尸首来,果然从其身下,找到一段黄绸,黄绸上暗红色的字迹,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十分模糊,却依然能让人清晰感受到,作书之人那不可磨灭的风骨,和深入骨髓的怨念! 陆云定睛看那字迹,有些吃力的辨认起来。 ‘余太平道第四十一任教主寇仙之,于黄泉路前做此书。虽明知在此绝地、无人可见,然滔天之恨满腔,刻骨之仇铭心,不教后人知晓皇甫端之卑鄙无耻,对我太平道之背信弃义,余如何甘饮孟婆之汤?!’ 看了开头这几行字,陆云不禁失声道:“寇仙之?居然是寇仙之!” ------------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绝命书 “不错,这正是我师祖。”苏盈袖的声音,在陆云身后突兀响起。 陆云闻声大骇,他一是没想到苏盈袖居然这么短时间,就解开了自己点的穴道;二是因为没想到这尸首的身份,居然是太平道上任教主,传说中最接近先天的寇仙之! 虽然陆云的武功远高于苏盈袖,但毫无戒备、震惊之下,陆云的后背中门大开,若是苏盈袖突然对他出手,说不定就会偷袭成功! 但当他飞速转身,摆开防御架势后,却发现苏盈袖袖手立在身后两丈近远,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你这么快就解开穴道了?”陆云也松弛下来,皱眉看着圣女道。 “我太平道神功妙处无穷,相公想要制住人家,怕是没那么容易。”圣女嫣然一笑,不无得意道。 “是你身上宝甲的妙用吧?”陆云却一下醒悟过来。 “相公真是的,就不能违心的称赞几句,也让人家高兴高兴?”圣女撅起小嘴,一脸娇嗔。 “你为什么不趁机偷袭我?”陆云全当没听见她的称呼,自顾自问道。 “当然是人家舍不得相公了,”圣女娇滴滴道:“刚才开个玩笑,相公都发那么大火,人家要是再不知好歹,相公还不把我生吃活吞了?” “说人话。”陆云郁闷的翻翻白眼道:“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好吧……”圣女见他又要对自己出手,这才苦笑一声道:“因为我意识到,就连祖师都被困死在此处,凭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脱身呢?” “你不是还可以等你师父吗?”陆云面无表情道。 “这都过去两天了,我师父还没过来,恐怕是指望不得了。”圣女轻叹一声,幽怨的看着陆云道:“相公为什么就不相信,人家已经对你芳心暗许,不忍加害了呢?” “你以为我傻的是吧?”陆云又翻个白眼,不过气氛终究还是缓和下来。 这时苏盈袖款款走到那死尸面前,缓缓跪下,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起身子,看着那面目全非的骸骨,幽幽叹气道:“遥想当年,师祖飞天遁地,就是张玄一也不放在眼里,谁知一着不慎,中了朝廷的奸计,竟被废去全身武功,惨遭囚禁,最终落了个不见天日、身死道消的结局……” 陆云默默立于一旁,寇仙之的大名,对他这代人来说,已经十分陌生了。但陆仙曾经钦佩无比的告诉他,在二十年前,世上并非张玄一独领风骚,还有一位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甚至可以稳压张玄一一头的存在,那就是这位率太平道南下,独战东齐六大宗师不落下风,大小几十战从无败绩的太平道教主寇仙之! 苏盈袖拜祭完了寇仙之,便起身与陆云一起看那黄绸上寇仙之的自述 ‘余受命于危难,接掌太平道于四面楚歌之际,二十余年来苦心经营,终于凝聚子弟、建成一支铁血强军,南拒东齐、东抗高丽,保全我教民于乱世,弘扬本教威名于天下。’ ‘彼时皇甫烈纠集诸阀于关中,虽有振奋之意,无奈腹背受敌、寡不敌众。为换取我太平道出兵牵制东齐,皇甫烈亲赴太平城与余会盟,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与余约为兄弟,誓言永不兴兵辽东,并许多他日得天下后,将燕云之地赐予本道永为藩篱。’ ‘余感念天下苍生、且为其妖言所惑,不顾教中一片反对,慨然率子弟兵入关作战,与皇甫烈两面夹击,覆灭东齐。而后数年间,又随其南征北战,助其恢复中华、统一天下。我教子弟亦牺牲惨重,马革裹尸者十之五六!’ ‘天下一统后,皇甫烈建元称帝,大肆封赏各阀,独独将我太平道冷落一旁,更不提昔日之血誓。余追讨数载,并以刀兵相胁,皇甫烈终于松口,邀余入洛京一晤,言欲以盛典封赏本教、裂土燕云,永为兄弟之好。’ ‘余猜度可能有诈,然为我牺牲之数万兄弟,不能不赴洛京之约。临行前,余命孙元朗暂掌教务,并率大军于岭北枕戈待旦。一欸有变,立即出燕云,入中原,玉石俱焚!有此招,料皇甫烈不敢轻举妄动,余方率右护法公冶梁入洛京面见皇甫烈。’ ‘孰料,一入洛京,便遭皇甫烈暗算,宗师、七阀、天师道大宗师尽出,右护法当场战死,余亦苦战力竭,为皇甫老贼所擒,教中至宝太平令、九节杖亦为贼子所得。’ ‘彼时,余质问皇甫老贼,不怕我太平道大军南下中原乎?皇甫老贼曰,孙元朗有代余之心久矣,早与朝廷约定,约束本教按兵不动,以换取老贼无后顾之忧,对余痛下杀手!’。 看到这儿,陆云没什么反应,苏盈袖却惊呆了。她定定的看着那张黄绸,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陆云依稀能明白,苏盈袖为何会如此震惊,但这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便自顾自看了下去,但很快他也陷入了震惊! ‘皇甫老贼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碍于当年血誓,一直没有取余性命,只将余囚禁于地牢之中,定期强迫于服下化功散,使余无缚鸡之力。六载之后,天不容背信弃义之老贼,其行将殒命,居然命人将余生殉于其皇陵之中。’ 看到这行字,陆云的心突突直跳,赶紧继续看下去 ‘余被置于陵寝配殿之中,再无化功散之苦,渐渐恢复功力,然为防备余脱出,配殿坚不可摧,余亦无法脱出。后于配殿地面发现水渍,推测地下有水。余以配殿中若干宝兵利器破开地面,掘洞至此,得水与鱼续命。又探究水道,认定此地下水通往洛水,余欣喜若狂,下水探路,然暗河空隙狭窄,不能容身,余以神功辅以利器破之,可日进七八尺。’ ‘如此日复一日,破洞近百丈,余已衰弱非常、意气消沉,无以为继,终究不能重见天日,一雪心头之恨!’ ‘余以豪杰自许,纵横天下,葬身于此邙山腹地、黄泉之畔,亦算死得其所,然大仇未报、衣钵未传、本教子弟未得安乐,教余如何瞑目?!恨恨恨!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虽广兮受之不容!’ 陆云默默看完寇仙之的绝命书,心情不由为英雄末路的悲凉无奈所感染,变得十分沉重。他默念着这绝命书上的最后两句诗‘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虽广兮受之不容’,不由有些痴了。 这会不会也是自己一生的写照呢? ------------ 第二百四十二章 通道 翻到那黄绸的背面,却是一些没有尾的语句,诸如‘一阖一辟,一来一往,行之一七、二七,自然渐渐两肾火蒸,丹田气暖。??息不用调而自调,气不用炼而自炼。’、‘玄关火,杳冥冲醒,一灵独觉;一灵从规中起;定中生慧,一意斡旋;微茫之中,心光现。修心即是存心。’之类。 寻常人看了自然是一头雾水,但在6云和苏盈袖这里,便是如获至宝了! 这是寇仙之在最后的岁月里,随手记下的修行心得、武道体悟,每一句话都是这位与张玄一齐名的大宗师,毕生的心血结晶! 若是这张黄绸流传出去,天下肯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哪怕是凡脱俗的大宗师,也会处心积虑想要将其夺下! 但在此刻,6云和苏盈袖却只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感,并没有生出抢夺独占之心。 6云本以为苏盈袖会出招对付自己,但她只定定看着那黄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这时要杀掉她,简直易如反掌。 但苏盈袖不动手,6云是不会先出手的。倒不是他被美色所惑,事实上,对他这种脸盲症患者来说,对方生的美丑都一个样,至少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 他之所以对苏盈袖提不起杀意,一是两人这几天患难与共,也算有些交情了。二是方才寇仙之的绝命书给他莫大的触动,堂堂太平道教主,敢与天公试比高的都被困在这邙山腹中,绝望而死,自己一个毛头小子,还有什么希望可以重见天日。 既然出都出不去,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地穴中暗无天日,只有流水冲击着岩壁,出的轰鸣声在两人耳边不断回旋。 沉默半晌,苏盈袖终于收拾好心情,对6云凄然笑了两声,“如果能出去,我一定要杀了你。” 6云看着这个变化莫测的少女,隐约感觉到,眼下才是她的真情流露。便也难得的微笑道:“如果能出去,我也要杀掉你。” “不错,这么大的秘密当然要一人独享。”苏盈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旋即振奋精神,朝6云粲然一笑道:“但前提是,我们得出去再说。” “不错”,6云点点头,看着苏盈袖道:“至少在能出去之前,我们应该保持和平。” “我们还有出去的希望么?”苏盈袖颓然低下螓,竟然无助的抽泣起来。这一刻,6云似乎能明白她的心思,苏盈袖并不是因为无路逃生而哭泣,而是因为心中的偶像倒塌而崩溃…… “会的,一定会有的。”6云本来满心绝望,但看到苏盈袖这样子,他反而又振作起来,一脸坚定的给她打气道:“老天生出我们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让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就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扑哧……”苏盈袖被6云逗得破涕一笑,“哪有这样说自己的,人家是太平道妖女,说是祸害也就罢了,你可是堂堂6阀的嫡系子弟,未来要出将入相的国之栋梁,怎么也自称祸害?” “嘿嘿……”6云不禁下意识的暗暗警醒,自己有些太过大意,但此情此景,他根本不想理会那些戒条,只想痛痛快快说两句心里话。“国之栋梁?国贼罢了!” “倒也是,如今这大玄王朝最大的祸患就是你们这些门阀豪族。”苏盈袖却会错了意,笑道:“说是国贼毫不为过。” “好了,不说这些。”见她误会,6云也不想再解释,看看那张黄绸道:“寇仙之说,他是从高祖皇陵中挖洞逃到这儿的,咱们不妨找找看那洞口何在。” “不许对我祖师无礼。”苏盈袖白他一眼,道:“相公就是不跟着人家叫声祖师,起码也得尊一声寇真人吧!” “又来……”6云翻一下白眼,有些恶作剧意味的冷笑道:“按照寇真人遗书所言,你师父可是背叛了他,你准备要站在哪一边?” “……”苏盈袖果然神情一黯,幽幽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咱们还是寻找洞口吧!” 6云说完就有些后悔,自己纯属嘴欠,但对着牙尖嘴利的苏盈袖,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打击打击她,见苏盈袖神情萧索,6云微觉歉意,不再废话,和她一起寻找起寇仙之提到的那个洞口。 两人寻找片刻,一无所获,便都将目光投向了水中,“是不是在水下?”6云有些没话找话的问道。 “哼”,苏盈袖白他一眼,终究还是大度地笑了笑,“有可能师祖也同我们一般,是沿着地下水寻到这里来的,那股支流,自然也要汇入这干流中。” “我下去看看,”6云说完,便自告奋勇跳下水潭,不一时,他的脑袋重新露出水面,对苏盈袖道:“果真有洞!而且不止一个。” “……”苏盈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听6云说完好一会,她方点点头道:“应该是一个向下,一个朝上,向下的那个是师祖挖掘的逃生之路,向上的那个洞口才通往皇陵。” “言之有理。”6云摸一把脸上的水珠,对苏盈袖笑道:“同去一探?” “当然!”苏盈袖察觉到6云的态度生微妙改变,不由甜甜一笑道:“人家夫唱妇随啦!”说完,便姿态轻盈的纵身一跃,落至6云身边道:“相公,咱们出吧!” 6云翻了翻白眼,却没有出声喝止苏盈袖,他已经习惯这妖女的没脸没皮,而且从内心深处,6云似乎也愿意看到她这副样子,而不是之前的失魂落魄…… 两人潜至水下,顺着6云所指,苏盈袖看到了那个向上的洞口,也不再等他向前开路,她便美人鱼一般摇曳生姿,先行进入洞口。 6云紧随其后,刚要力加,前头苏盈袖却突然停了下来,6云险些一头撞到她身上,不由有些恼火,不知她又搞什么名堂。但转眼间6云就明白了,因为他已经浮出了水面…… 这条寇仙之开辟出的通道足有一尺见方,但只有一道潺潺细流,经由通道底部,汇入干流之中,其余大部分空间空空如也,至少他和苏盈袖都能畅行无阻。 两人手脚并用,沿着通道快向上攀爬,顿饭工夫,方看到了通道尽头的光亮。 6云一边攀爬,一边暗暗惊叹,寇仙之不愧是传说中最接近天道之人,居然可以不吃不喝,凭一己之力,打通这么长的一条通道! 如果说天阶大宗师都是怪物的话,恐怕寇仙之、张玄一这些人,就是怪物眼中的怪物了,也不知孙元朗是否达到这样的级数? 胡思乱想间,两人相继跃出通道,登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8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宝库 陆云和苏盈袖相继跃上地面,只见两人身处一个巨大的地宫之中。苏盈袖掏出夜明珠,借着蒙蒙清光,打量着这间巨大的石室,不一会,她从水靠中摸出一个防水的油纸包。 苏盈袖打开油纸包,里头原来是引火用的火折子。只见她轻轻晃动火折子,一点暗红色的火光便出现在一片黑暗中。苏盈袖便将那点红光,凑向了石室墙壁上的一盏宫灯,下一刻,宫灯倏然点亮,温暖的黄色光芒,照亮了周围两三丈见方。 更神奇的是,那盏宫灯点亮之后,苏盈袖没有再动作,嵌在墙壁上的宫灯便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足足三四十盏宫灯点亮后,整间地宫便亮如白昼起来,石室的陈设布局自然也纤毫毕现的出现在二人眼前。 只见这座广达三百步、遍布浮雕、精美肃穆的石室内,足足摆设有一二百具高大结实的铜架,每具铜架都分上中下三层,每一层上皆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铜箱。铜箱密密麻麻、码放的整整齐齐,足有上千口之多! 不用打开箱子,仅看着眼前的一幕,两人便已口干舌燥、血脉贲张了! 别说陆云,就是见多识广的苏盈袖,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青铜、黄铜。如果把这些铜架、铜箱统统融化成铜钱,最少也得有千万贯之多吧! 这还只是皇陵的偏殿,还只是偏殿中用来摆放、装储物品的器具而已。可以想象,那箱子里的东西会价值几何,正殿中的财宝,又会何等耸人听闻? 两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喘气声,明显变得粗重起来。陆云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却听苏盈袖苦笑道:“我得咬牙坚持,才能强迫自己不做傻事。” “不错。”陆云闻言也苦笑道:“财帛动人心,哪怕这些笨重无比的家伙,都让我涌起浓重的独占之心。”说着自嘲的笑笑道:“可是就算独占又有什么用?寇仙之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了……” “不能重见天日,这些东西便一文不值。”苏盈袖也苦笑着点点头,叹息道:“这时候,就是把全天下的财宝都堆在我面前,也不如一碗热腾腾的汤饼更诱人。”说着她似笑非笑看一眼陆云,道:“容我多问一句,若是相公能重见天日,会不会在第一时间要了人家……的性命?” “……”陆云沉默片刻,方轻声道:“这得到时候才知道。” “讨厌,连哄人家开心都不会。”苏盈袖一脸伤心的轻嗔道:“人家就宁肯被相公杀死,也不忍心伤害相公的。” “信你才有鬼。”陆云翻了翻白眼,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短短几天所翻的白眼,要超过之前十几年的总和。 “莫非要人家把心掏出来,相公才能信我?”苏盈袖哀怨捧心道。 “你千万别。”陆云生怕苏盈袖又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兔子似的跳到一排架子前,伸手掀开一口铜箱,道:“先看看这里头都有啥吧?” “都依相公的。”苏盈袖看着陆云避之不及的反应,却不忧反喜,嘴角挂起甜甜的笑,真像小媳妇一般,紧跟在陆云身后,看向那口被打开的箱子。 只见那口铜箱内,整齐的码放着一个个包裹严实、防腐防潮的油布包。陆云随手拿出一个油布包,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张没有挂弦的特制弩弓。陆云拿起那张完好无损的弩弓,仔细端详起来,只见其木弩臂长约二尺,铜弩机长约六寸,上有望山,下有扳机,在弩机的铜廓上还有篆体铭文,陆云轻声念道:“元戎弩……” “什么?!”苏盈袖闻言一个激灵,拿起一个略小些的油布包,展开一看,里头是十余只长八寸的铁弩箭。苏盈袖双目放光,激动的嚷嚷道:“居然是诸葛连弩!”说着她从陆云手中一把夺过那元戎弩,发现此物足有四五十斤重。 苏盈袖毫不在意,一边爱不释手的研究,一边喃喃道:“据说当年蜀国诸葛丞相研制出了这种可以连发的神弩,后来蜀国灭亡,这种神弩便归晋国所有。一直是国之重器,但后来衣冠南渡,大量的秘宝、匠人为胡虏所得,我汉人再也没法制造这种神弩了。” 说话间,苏盈袖已经将这连弩的基本结构摸索清楚,挂上弓弦、又将箭矢一支支押入箭匣。嘴上还不停说道:“后来,后赵、前燕、东秦等数个胡人王朝,都宣称制造出诸葛神弩,但从未见他们用于战场,显然他们根本造不出合格的神弩来。” “不知这收在高祖宝库中的元戎弩,能否配得上神弩之名?”苏盈袖说‘高祖宝库’四个字时,便将装填好的弩弓瞄准了陆云,对他嫣然一笑。 陆云面无表情的看着苏盈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苏盈袖无趣的撇撇嘴,将沉重的弩弓略略一偏,便扣动了扳机。 ‘嘣’的一声闷响,十支铁弩箭便呼啸着激射而出,‘笃笃笃’连响声中,铁弩弓呈一字型插入青石砌成的墙壁中,箭头已经完全没入墙体,只余箭身在墙上颤个不停! 两人瞪大了眼,看着这一幕,都被这连弩的威力惊呆了。这要是在战场上,摆上这样千百具连弩,管他千军万马都不够看! “可惜,太重。”惊叹之余,苏盈袖不无惋惜的轻叹一声道:“而且据说诸葛连弩可以单支连发,却比这样十箭同出要实用许多。” “……”陆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但在他看来,这些缺陷都是可以克服的,可那一瞬间的威力却是其它弩弓无法比拟的。 苏盈袖依依不舍的搁下那诸葛神弩,又迫不及待的打开另一口箱子,只见里头一模一样,也是满满一箱元戎弩。再一看,整个架子上的箱子,全都装满了一模一样的元戎弩,加起来足有上千具之多,已经可以装备一个神射营了。 打开另一个架子上的铜箱,苏盈袖终于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打开密封的油纸包,其内是一柄柄雪亮的长刀,苏盈袖抓起一柄,仔细端详片刻,然后反手斩在箱子上。只听当啷一声,铜质的箱子被轻易劈开,再看那刀刃却依然完好无损、寒光闪闪! “宿铁刀!”这下连陆云都认出来了,忍不住惊呼一声道:“綦毋怀文的宿铁刀!” “不错,是当年东齐令各国闻风丧胆的宿铁刀。”苏盈袖点点头,轻叹一声道:“我……师父说,当初攻下东齐都城,最想得到的就是这宿铁刀的铸造秘方,可铸造宿铁刀的匠人,却一夜间全都消失,原来是被皇甫家捷足先登了。” 两人又查看下去,只见一口口箱子里,满满都是保存完好的强弓劲弩,盔甲刀枪,而且皆非凡品,都是制造方法已经失传的宝贝!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天意 “高祖宝库,我们居然进了高祖宝库!”眼前的一幕让陆云和苏盈袖目眩神迷,根本不用人告诉他们高祖宝库是什么样子,他们便知道,眼前这一定便是高祖宝库! 再富可敌国的王侯,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手笔,将如此恐怖的财富,深埋于这地底之下。就算有皇帝疯狂到,意欲用举国的财富为自身陪葬,也不会费此九牛二虎之力,制造出如此之多的神兵利器,打造这样的战争宝库! 而且这只是宝库的偏殿,正殿中会是什么样子?会有什么宝贝?简直无法想象! 除了高祖宝库,根本想不到其它任何可能! “倘若将这殿中的兵器运出去,顷刻便可组建一支锐不可当的王牌之师。”陆云发自肺腑的感叹道。 “说得好!”苏盈袖假模假样的赞叹一声,旋即扑哧一笑道:“但问题是,你运的出去么?” “确实。”陆云闻言,苦笑一声道:“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出口,就算找到出口,想把这宝库中的东西都运出去,没有几千马车,几万民夫,是不可能做到的。” “动静一大,就瞒不过初始帝和夏侯阀,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染指高祖宝库的。”苏盈袖点点头道:“所以,咱们眼下也就只有看看的份儿。” “确实如此。”陆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打量下四周道:“先看看有没有出路吧。” “怎么可能?”苏盈袖断然摇头,斩钉截铁道:“我师祖乃是机关学大家,当初他老人家在蓟州渔阳郡建造的机关宝库,天下无人能闯入其中,就算我师父也不行。” “最后还不是被高祖皇帝破开了。”陆云虽然已经很少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总会下意识维护自己的父祖。 “他那是出动了数万军士,还使用了从西魏得到的炸药几十万斤。”苏盈袖冷笑道:“那是硬生生用暴力破开的,只能更说明我师祖的机关造诣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还不是被困在高祖的皇陵中出不去?”陆云嘟囔一句。 “你知道就好。”苏盈袖狠狠的白了陆云一眼,嘟着嘴道:“凭咱们两个就更没办法了。” “事在人为嘛!”陆云却不气馁,在他看来,自己身为高祖皇帝的嫡子嫡孙,应该算是这宝库当仁不让的继承人,想必会有一些好运气。 说完,陆云便信心满满的到处寻索起来。苏盈袖见状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便也在这间宏大的地宫中搜寻开来…… 一天后…… 陆云和苏盈袖重新碰头,前者脸上写满无奈道:“好吧,我承认,无能为力……” “呵呵……”苏盈袖一副早知如此,幸灾乐祸的表情,笑了好一会,才正色道:“我仔细瞧过了,显然这墓穴的机关应该都在门外,从里头找不到任何可乘之机……” “嗯……”陆云点头,放弃了寻找出口的打算。 随着壁灯中的灯油耗尽,地宫中重新陷入了黑暗。陆云和苏盈袖终于再次确认,在这无路可逃的困境中,再多的财富宝贝都没有任何用处。这宽敞豪华的藏宝室,完全不如阴暗潮湿的地下山洞,更能给人安全感。 怪不得寇仙之选择在地下河边,而不是在这地宫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确定找不到出口后,两人便离开了地宫,沿着寇仙之挖掘的地洞,返回了地下河畔。 听到哗哗的水声,两人顿觉心灵都仿佛受到洗涤一般,不由自主将满心的算计抛到脑后,一人去捕鱼,另一人则用从地宫中搜集到的木料和绸布,近乎虔诚的点了小小的一堆火。 尽管两人早已适应了地下的黑暗,但这样一堆火光,不仅意味着光明,还意味着温暖和希望,不仅能让两人的身体感到温暖,更能够温暖他们的灵魂。 当蓝色的火光欢快跳跃在,这邙山地下不知深几许之处时,陆云和苏盈袖的脸上都绽放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苏盈袖欢呼一声,将一条条穿好的小鱼,整齐的架在火上炙烤,满脸恶作剧般的笑容道:“要是让高祖皇帝知道,咱们拿他陵寝中的檀木烤火,肯定会气歪鼻子的。” “不会的。”陆云脑海中浮现出高祖皇帝的音容笑貌,暗道:‘皇祖父泉下有知,倘若看到自己的孙儿找到他的宝藏,肯定会很高兴的。’说着,陆云不禁暗暗一叹。‘可惜,就算找到宝藏,我也运不出去,甚至连自己都没法逃生……’ 见陆云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不会的’,整个人便陷入了沉默。苏盈袖却有些会错了意,她沉默片刻,微微颔首道:“我跟你猜的一样,这里应该不是皇陵所在的万岁山下,而是一处疑冢。” “……”陆云闻言一愣,旋即回过神来,缓缓点头道:“确实。”他早就在心里默默推算过了,此地距离皇陵所在的万岁山,应该还有七八里。虽然寇仙之遗书中说,他被生殉在高祖皇陵中,但显然,高祖皇帝不会给他毁坏自己棺椁的机会,将他永封在这宝藏兵器库中! 很显然,高祖皇帝在给自己修皇陵的同时,修筑了隐蔽的地下藏宝库。两者并非一体,只是相邻而已! 陆云很清楚,这个推测十分靠谱。因为夏侯阀和初始帝寻找宝库已经多年,高祖皇陵自然是他们首先搜寻的重中之重。如果宝藏就在皇陵中,肯定早就被发现了。 发现宝库不在皇陵,夏侯阀和初始帝的目光便移向别处,他们万万没料到,宝库虽不在皇陵,却在皇陵不远处。这便是所谓的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高祖皇帝驾崩之后,依然可以玩弄他的臣子于股掌,其雄才伟略可见一斑。 只是高祖皇帝也没想到,寇仙之居然恢复了功力,硬生生顺着地下水,凿出了一条通道。更想不到,居然有人被困在邙山下的墓穴中,同样为了找水,来到了同一条地下河,发现了寇仙之的遗迹,继而找到了他为延续王朝苦心掩藏起的宝藏。 不过,找到宝藏的两人之中,就有他流落在外的长子长孙,想必高祖皇帝泉下有知,定会好生感叹一番,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中自有注定吧…… 很快,小鱼烤好了,熟肉的香味让陆云食指大动,生食虽然无妨,但人类的胃毕竟早就习惯熟食了。 他伸手想要拿走一条解馋,却被苏盈袖一把拍开。 然后陆云眼看着苏盈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纸包,将包中的粉末洒向那些小鱼。登时,被烤的焦黄的鱼身上,爆起扑鼻的浓香。 居然是盐和孜然! 虽然陆云觉得,苏盈袖拿出什么自己都不会吃惊,但他还是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陆云无比钦佩的看着苏盈袖,这天下武功最高的是张玄一,装备最全的,一定是这位太平道圣女。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待作料加好,味道起来,苏盈袖亲手捻起一支烤鱼,尝了尝,一脸陶醉的自夸道:“真是美味极了!”这才又拿一支签子送给陆云道:“尝尝。” 陆云道一声谢,接过鱼来轻轻咬开微微焦黄、滋味十足的鱼皮,白嫩鲜香的鱼肉入口即化,让他感觉无比滋润,似乎连日来的身心俱疲也减轻了许多。 陆云一口气接连吃了四五条鱼,这才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苏盈袖。人家一共烤了八条鱼,他已经吃去大半,却还意犹未尽。 “拿去。”见陆云难得露出少年人该有的神情,苏盈袖不禁莞尔,将本打算自己享用的两条小鱼也送到了陆云面前。 “你自己吃吧,我饱了。”陆云有些羞赧的假假推辞道。 “行了,知道你没吃饱。”苏盈袖微笑着将签子塞到陆云手中,笑道:“人家女孩子吃的少,你不用在意。” 自从发现了宝库之后,苏盈袖对陆云的态度,又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时不时用言语挑逗撩拨陆云,反而透着一股无趣萧索,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一般。 陆云自然也察觉到这种变化,口中的烤鱼登时没了滋味,几口吞咽下去,他有些没话找话道:“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带着佐料。” “别看我被尊为‘圣女’,好似风风光光。”苏盈袖自嘲的笑笑道:“但在朝廷眼里,我这个圣女不过是必须除之后快的贼首而已,说不定那天,我就会被捉住砍头,自然要好好享受当下。” “享受当下吗?”听了苏盈袖这番肺腑之言,陆云不由感触莫名,心中居然生出同命相怜之感。别看他如今身份贵重,前途无量,好似鲜花着锦,旭日东升,但他的真实身份,他要做的事,无一不是世间最危险的勾当,只要泄露,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这种朝不保夕,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陆云确实最有感触。 “嗯……”苏盈袖点点头,便专心对付起手中最后一条烤鱼来。她吃得极为仔细,那小鱼鱼肉甘美,唯一的缺点是乱刺太多,苏盈袖却耐着性子,用了好长时间,将鱼肉中的乱刺一一挑出,这才送入口中,闭目享受品味起来。 和她相比,陆云简直就是牛嚼牡丹了。 苏盈袖品尝完了最后一条烤鱼,又捧起河水,净面漱口,待一切摆弄停当,她才微笑看向陆云道:“好了,我享受完了。”苏盈袖美目光晕流转,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道:“你既然动念杀我,不妨现在就动手。” “……”陆云闻言,神情一变,他没想到自己深深隐藏的杀机,还是被苏盈袖察觉到了。 “原来我这么容易被人看穿么?”陆云也不狡辩,苦笑看着苏盈袖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看你一直在盯着水潭。”苏盈袖淡淡一笑道:“水潭底下有两个洞,其中一个咱们刚探过,你这自然是准备去看另一个洞口的样子。” “不错。”陆云点点头,面无表情看着苏盈袖。 “但其实你也知道,这次下去也就是一探究竟,凭你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的。”苏盈袖接着道。 “那是当然,大宗师都办不到的事,我岂敢不自量力?”陆云苦笑道。 “但有一点,你比我师祖要强,”苏盈袖轻声道:“那就是我师祖孤立无援,你却可以向七八位大宗师求援。看看齐心协力,能不能创造奇迹。” “……”陆云没有作声,但看向苏盈袖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凌厉起来。显然,他的心思被苏盈袖完全说中…… “要想折回去,向那些大宗师求援,很有可能会碰到我师父。”苏盈袖一脸通透的看着陆云道:“以己度人,我想你肯定不愿让我这个知道你太多秘密之人,回到我师父身边吧。” “不错。”陆云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不论是自己行刺夏侯雷的秘密,还是太祖宝库的秘密,全都泄露不得! “你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更没有妇人之仁,想必此刻已经做出决断,”苏盈袖淡淡说着,又洒然一笑道:“放心,人家做鬼不会缠着你的,谁让人家学艺不精来着。” “……”陆云万万没想到,最了解自己的,居然是这个太平道的妖女。苏盈袖猜的基本没错,自己确实已经做出了决断。 “我问一个问题。”沉默少顷,陆云看着苏盈袖道:“如果异地处之,你会如何选择?” “人家当然舍不得伤害相公啦。”苏盈袖甜甜一笑,旋即自嘲道:“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明白了。”陆云点了点头,见苏盈袖依然端坐在自己对面,没有丝毫要起身跟自己开打的意思。他不由奇怪道:“你既然认定了我要杀你,为何还纹丝不动?” “相公的武功比人家高太多,我就算拼命周旋一时,也免不了败亡的命运。”苏盈袖看破似的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无用的挣扎?还不如求相公动手温柔些,不要让人家受外伤呢。” “那就如你所愿。”陆云颔首,缓缓举起了手掌,苏盈袖纹丝不动坐在他的对面,要杀她易如反掌…… 苏盈袖能看到陆云手上的白光越来越盛,知道自己此刻就是想逃也来不及了。她终于认命似的闭上眼,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轰’的一声,陆云一掌劈出,狂暴的掌风将一旁的河水激起丈许高,水珠拍在洞顶,化作细腻的雨点,倾盆落下。 苏盈袖睁开眼,发现自己安然无恙,不由长舒了口气,欢欣雀跃的扑向陆云,笑靥如花的激动道:“就知道相公也舍不得人家!” 陆云赶紧挡住苏盈袖箍上来的双臂,圣女娇媚的横他一眼道:“放心,人家这次没有扣银针在手哩……”说着她撒娇似的推了陆云一把道:“死鬼,装得那么像,刚才吓死人家了!” “我只是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而已。”陆云面无表情道:“比起什么宝库、秘密之类,我更想解决自己功法的隐患。” “放心放心,包在人家身上啦。”圣女却知道,这不是陆云全部的真实想法。让陆云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的,定然是十分复杂的多方面原因。说着她娇滴滴的看着陆云道:“一出去人家就帮相公解决功法的问题,要是……相公等不及,咱们现在开始也没问题,人家都听相公的。” 陆云脸一热,瞪一眼苏盈袖道:“不许再胡说八道!” “是是,遵命遵命。”圣女笑眯眯的应一声,又轻声道:“你放心,宝库的秘密,我是不会告诉我师父的。” “嗯。”陆云点点头,他真的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拿定主意,留下圣女的性命。同时他的信心,也不是建立在一厢情愿之上,而是有他的深思熟虑在里头。 ------------ 第二百四十六章 求援 陆云之所以决定不对圣女动手,除了指望她帮自己解决功法问题外,还因为陆云并不怕苏盈袖将宝库的秘密告知孙元朗。 别忘了,陆云手中有寇仙之遗书,那是可以让孙元朗和太平道陷入莫大危急的杀手锏!有那遗书在,陆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道理很简单,如果苏盈袖对孙元朗绝对忠诚,就不可能冒着导致孙元朗身败名裂的危险,告诉他宝库的秘密以苏盈袖的聪明,肯定知道他不公开遗书的前提条件,就是宝库的秘密不被泄露! 何况,就算能从这邙山地下逃出,想要重新找到并打开宝库,运走其中的宝藏,都必须兴师动众,想不惊动初始帝和夏侯阀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退一万步讲,哪怕孙元朗真知道了宝藏的秘密,在可预见的未来内,都没有机会染指这宝藏。因此不必担心高祖宝库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同样道理,自己在可见的未来里,也一样看不到吞下这宝藏的希望。与其现在严防死守,不让秘密泄露,还不如到时候与孙元朗合作一把,各取所需呢。 归根结底,就算孙元朗眼下是他最大的威胁,陆云也没有将其和太平道视为生死仇敌,而是将其当成可以相互利用的对象。这才是陆云一直对圣女手下留情的真正原因。 毕竟,陆云要面对的敌人实在太多,太平道恰好和他没有解不开的冤仇,所面对的敌人又高度重合,陆云实在不愿意为了并不危及自己安全的原因,杀掉苏盈袖,成了太平道的生死仇敌…… 苏盈袖其实也是在赌博,她直觉陆云不会伤害自己,才对他摆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但苏盈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所以直到陆云那一掌打在水中,她都紧张的快要窒息了…… 幸好,她的直觉是对的,陆云终究没有对她动手。这让苏盈袖在庆幸之余,心头又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甜之意。 “相公,人家真的对你动心了呢……”苏盈袖甜腻腻的说一声,热烈的眼神能把人给活活融化了。 “少来。”虽然陆云根本不解风情,更不信这妖女会动情,却也没有像原先那样横眉冷对。 显然,方才陆云做出的决定,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的拉近了不少。 “就算要去求援,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回去。”陆云看着水面,眉头紧皱道。 “那是当然,”苏盈袖心情大好,笑着点头道:“我们得先把现场收拾好,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来。” “嗯。”陆云点点头,看看寇仙之的遗骸,轻声道:“我们先转移一下寇真人的遗体。”求援之前,最重要的就是,保证寇仙之和宝库的事情不被那些目光如炬的大宗师察觉。 苏盈袖微微颔首,和陆云去到宝库,选取了一口铜箱,费了不少力气带回寇仙之身边,用来收殓他的遗骸。 苏盈袖立在一旁,看着陆云将寇仙之的尸骨,小心翼翼的收殓到铜箱。她轻启朱唇,哼起了一曲悲凉的挽歌。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远行兮向天涯。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如泣如诉的歌声中,一副胡虏乱华,汉家儿郎远走天涯的悲凉画卷,便活生生展现在陆云的面前。 陆云神情肃穆的收殓完了寇仙之的遗骸,刚要盖上箱盖,苏盈袖却忽然轻声道:“等一下。” 陆云停下动作,看向苏盈袖,只见她将那九节杖,双手捧到铜箱前。圣女深深看一眼那代表着太平道至高权威的节杖,然后便毅然决然的将其放置于铜箱之中。 “不觉得可惜吗?”陆云轻声说道。他知道如果拥有此物,圣女甚至可以与孙元朗分庭抗礼。 “不可惜,以我的实力,根本保不住这圣物。”苏盈袖却看得很开,淡淡道:“再说这东西这么大个儿,回头根本没法不被人看到,岂不是自取祸端。” “嗯。”陆云点点头,他对苏盈袖这端正的态度感到满意。 放好那九节杖,苏盈袖亲手盖上了铜箱的扣板,一代枭雄寇仙之在死后十年,终于有一处容身之所,得以长眠九泉了。 ? ‘塞上黄蒿兮枝枯叶乾,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 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单。 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苏盈袖悲凉愤懑的歌声中,陆云扛着那铜棺沉入水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将寇仙之的棺材送回了地宫。 小心的将铜棺搁在地上,陆云喘着粗气,对棺材里的寇仙之道:“寇真人,你当初在地下坐化,显然是不想死在高祖的地盘上。但事由从权,还请忍耐几年,等我打开宝库之日,便是为你老风光大葬之时。” 其实陆云原本不用对寇仙之如此上心,但也不知是那句‘苦我怨气兮浩於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的影响,让他生出感同身受之心,还是出于对一代传奇的尊崇,总之他竭尽所能的厚葬了寇仙之……。 待陆云返回时,便见苏盈袖已经将地面收拾的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原先的痕迹来。为了不让那些大宗师看出端倪,她还细心的将火堆也熄灭,所有的灰烬都扫入河中,让激流充个一干二净。 眼下,便只剩下通往宝库的洞口了。那洞口开在水下,堵起来颇为不便,但好处也不少,至少发现的可能就小了很多。 “这要用什么堵呢?”苏盈袖有些发愁的看着陆云。 陆云却笑笑,俯身在水下摸索片刻,便一手抓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展示给苏盈袖看。 “哈哈,这是师祖当初挖洞时留下的!”苏盈袖见状眼前一亮,笑着跳下水中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咱们赶紧动手吧。”陆云看一眼苏盈袖那令人惊心动魄的魔鬼身材,感觉鼻端一热,赶紧转过头去,将手中的两块石头投入了洞中。 苏盈袖得意的一笑,故意挺了挺胸膛,这才潜下水去,摸起两块石头,学着陆云的样子,投入那洞口之中。 有道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两人动作飞快,半天时间,便将那洞口堵了起来。 陆云使劲将最后一块石头塞入洞口的缝隙,整个洞口便被堵得结实无比,他用力拍打几下,依然纹丝不动。 “差不多了。”陆云满意的点点头。 “再来一点。”苏盈袖狡猾的一笑,双手从岸边捧起粘稠的淤泥,均匀的抹在那些石头上,这下彻底看不出那洞口来了。 “其实不用太担心。”陆云轻声道:“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那唯一的洞口所吸引,会自动忽略周围的情形的。” “小心没大错嘛。”苏盈袖却娇笑道:“宝库是属于人家和相公两个人的,可不能让别人惦记上……”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处理完了那个通向宝库的洞口,6云又一鼓作气,沿着寇仙之开凿的另一条通道,前进了将近二里距离,这才来到寇仙之最后开凿的地方。6云本想也凿几下试试,但无奈憋气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而且返回时,因为是逆着激流而上,对气息的消耗会加倍。 为了稳妥起见,他只向激流拍打下的岩石挥出一掌,便借着反弹的力道,迎着激流返身向回游去。 回去的路途果然倍加艰辛,在这种细长的同道中,水流更是湍急数倍,时时刻刻都像有无数全奔驰的骏马,迎面向他撞来一般。6云不得不消耗大量真气来抵消水流的冲击,同时还必须保持度,否则体内的空气就要不够用了。等他看到出口时,整个人已经快要窒息了,几乎是凭着本能才挣扎着浮上水面。 地下河边焦急等待的苏盈袖赶忙将他拉上岸,看着胸部剧烈起伏,拉风箱般喘息的6云。圣女不禁咋舌道:“下去一趟这么辛苦。” 好一会,6云的气息渐渐平复,他这才苦笑道:“通道本身没什么,就是实在太长,一来一回就已经到了极限,更别想继续开路了。” “看来凭咱俩,是真的没辙了。”苏盈袖轻叹一声道。 “是啊。”6云强撑着坐起来,一边调整气息,一边皱眉道:“必须要打通全身经脉,气息绵绵无尽的大宗师,才有可能继续开凿下去。”这时,他的身体感到稍稍好过,便苦笑一下道:“唯一的好消息是,那些山石被急流反复冲刷,倒不是太难击碎。” “喘不过气来都白搭。”苏盈袖伤脑筋的摇了摇头道:“咱们只能向我师父他们求援了。” 6云能隐约感觉到,苏盈袖似乎很不想再面对孙元朗,这跟之前她看到寇仙之遗书前,将自己师父视为神圣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你准备一下,咱们尽快回去求援。”6云也不刺激她,轻声说道。 “好。”苏盈袖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这条通道该如何向那些人解释?” “这不正是你最擅长的么?”6云却毫不关心的垂下眼睑,专心恢复自己的状态。 “那人家就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了。”苏盈袖笑嘻嘻道。 “随便你。”6云翻下白眼,不再理会圣女…… 片刻后,两人沿着来路返回,虽然一路上也很艰难,但比起刚才6云那趟已经好太多。6云不慌不忙的逆流而上,顺道还拉了苏盈袖一把,也没有到再做人工呼吸的地步,两人便有惊无险的上了岸。 “相公是不是感到有些惋惜啊?”苏盈袖运功烘干了全身,找到自己早先除下的衣裙,一边穿上一边对6云笑道:“人家此番可做好了又被相公轻薄的准备哩。” “我又不杀你,你何苦要跟我来这套?”6云有些无奈。 “人家明明是真心的,倒是你一直在装傻卖呆。”苏盈袖幽幽一叹,似乎颇受打击,不再用言语挑逗他。 6云只见苏盈袖从衣裙袖中掏出一方面巾,缓缓蒙住了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也蒙住了她脸上生动的表情。 一戴上面纱,那个冰冷镇定、目空一切的太平道圣女,便又重新出现在6云面前。 “6公子,咱们上去以后,还是没办法离开那间总控房。” 听苏盈袖管自己叫‘6公子’,6云没来由一阵怅然若失,不禁暗骂自己真够贱格的。 “咱们先上去再说,”6云定定神,轻声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情况应该会有变化。” “嗯。”苏盈袖点点头,看一眼头顶被6云凿开的窟窿,便一个旱地拔葱,凭空跃起一丈有奇。但距离那洞口还有好几尺的距离,苏盈袖不慌不忙,从袖中飞出一段白绫。那白绫仿佛灵蛇一般,倏地钻出洞口,牢牢缠住总控房中一个机括,苏盈袖便借着白绫之力,姿态优美的跃上了总控房。 “好身手。”6云赞叹之余,也纵身一跃一丈多高,竟和苏盈袖不分上下……尽管6云武功远高于苏盈袖,但就身法而言,两人不分伯仲,而且苏盈袖仗着身子轻盈,似乎还能更胜6云一筹。 不过6云跃上总控室还是轻而易举的,只见他一跃而起后,身子稍稍下落。脚尖在一座水车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再次腾飞而起,转眼就出现在总控房中。 站稳后,6云刚要说话,却见苏盈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6云赶忙闭嘴,便听到远处石门外,有人拍打呼喊的声音。 6云凝神细听,待听清那喊声后,他不禁欣喜若狂道:“是我师父!”说着他的笑容却倏然凝固,因为他还听到有其他几个说话声。显然,孙元朗已经不在门外……这下,谁来保护苏盈袖啊? “6公子是在为盈袖担心么?”苏盈袖美目光芒一闪,神情复杂的微笑道:“只管放心,我师父绝对不会有事的。他老人家无事,盈袖自然也平安无事。” “但愿如此。”6云轻轻应一声,便走到那扇石门旁,对外头大声喊道:“师父,徒儿在里面!” “太好了!我就说你不会有事的!”6仙已经喊哑了嗓子,听到6云的动静,他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大声对一旁的几人道:“诸位,我徒儿果然还活着!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打开这石门,我6仙便欠你们一人一个人情!” “看来,6兄很重视这个徒弟啊。好,这个忙我帮了!”崔定之的声音响起来。 “也算我一份,能让6副宗主欠人情的机会,可太难得了。”裴御仇的声音,也从石门外传来。 紧接着,还有另外的几个声音响起,全都表示愿意帮忙。显然,这些声音的主人,便是另外几位大宗师。 这几位大人物刚要动手尝试打破石门,6云深深看一眼苏盈袖,突然又大声问道:“师父,孙元朗在外头吗?!” “这小子……”外头的6仙闻言不禁眉头直皱,但还是回答他道:“那妖道见为师帮手众多,自然不肯露面,八成在附近什么地方猫着呢。”顿一下,他又反问道:“对了,那妖女如何?” “……”6云看一眼苏盈袖,刚要作答,后者却抢先对石门外笑道:“劳6副宗主挂念,小女子好得很。” “吓!”6仙被她冷不丁吓了一跳,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呔,我等要轰开这道石门了,你们两个站远点,当心被殃及!”这时,裴御仇的声音陡然爆响。 6云和苏盈袖顾不上多想,赶紧飞退后。两人刚退出去几丈近远,外头便爆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巨响声中,那坚固无比、一尺多厚的石门轰然破碎,剧烈的气流裹挟着碎石,朝6云二人疯狂涌去,震得两人头晕目眩,苏盈袖更是直接就栽倒在地,幸亏6云一把扶住,然后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圣女这才没受伤…… 6云自己也被气流冲得鼻青脸肿、东倒西歪。大宗师的合力一击,真有天地之威! ------------ 第二百四十八章 希望 等陆云在圣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场中也已经尘埃落定了。两人只见那一尺厚的艰苦石门上,出现了一个水桶大小的破洞。 “差不多可以出来了吧?”几位大宗师对他们联手造成的效果,感到颇为满意。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出来啊?”陆仙在外头焦急的催促道。 “呃,”陆云掸一掸身上的灰尘,揉揉鼻子道:“还是请诸位进来吧。” “你小子,什么意思?!”许是被困的时间久了,几位大宗师明显火气见长,闻言登时大为不悦。 “因为我们找到了水、食物,还有逃生出去的希望……”苏盈袖替陆云答道。 “什么?!”一众大宗师闻言,登时态度大变。 陆云两个只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便穿过那破洞,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人身材高挑,线条完美,全身上下透出成熟冷艳的气质。圣女和她站在一起,简直成了青涩的小丫头。 她自然是此刻地穴中,唯一的女性大宗师梅钰。 梅钰一过来,卫央自然也如影随形。二人站在陆云两个面前,前者紧盯着苏盈袖,沉声问道:“快说,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求人帮忙的态度。”苏盈袖却还摆起谱来,一脸无所谓的微笑看着陆云。 “你!”梅钰登时拉下脸来,梅阀从来没打过玉玺的主意,她自然也和圣女没有任何交情,哪能受得了这小辈如此无礼。 “梅妹息怒,先问清楚再说不迟。”一旁的卫央赶紧安抚住梅钰,转而和颜悦色的望向苏盈袖道:“这位……圣女,大家被困在这地洞中已经好些日子,难免都火气不小,你还是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卖关子了。” “这还差不多。”苏盈袖微笑点点头,旋即问道:“我师父呢?” “呃……”卫央登时语塞,感情这妖女什么都没听进去。 “放心,你师父那祸害怎么会有事呢?”这时,陆仙也从破洞中钻进来。那洞口看起来容一人爬过都很困难。但几位大宗师就像有大门可以穿过一样,动作从容潇洒,丝毫不见窘迫,便出现在石门内。 “那日,他和我激战数百回合,双方越战越远,结果不慎触动机关,双双落入一处陷阱。”陆仙丝毫不以为耻,反而颇以为荣道:“眼看再打下去,双方都没有好果子吃,我二人便暂时言和,合力从陷阱中脱身而出。” “那我师父现在何处?”苏盈袖追问道。 “一离开陷阱,几位大宗师便不期而至。孙教主和我等又激战一番,寡不敌众,只能且战且退。”陆仙说到这,语气变得有些不自在,似乎觉得自个不该以众凌寡。但当时的场面根本由不得他,那些大宗师一拥而上,就要拿下孙元朗。他总不能帮着孙元朗,对付这些人吧? “结果这些天,我们和孙教主在这地宫之中,玩起了猫捉耗子的游戏。”谢鼎恨恨的接过话头对苏盈袖道:“没想到,你师傅逃命的本事还真是超凡入圣,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把他给逮住!” “眼见着怎么也抓不住孙元朗,陆仙好说歹说,让我们先帮着把他徒弟救出来。结果过来之后,怎么吆喝里头都没动静,要不是陆仙坚持,我们早就继续去寻找孙元朗了。”梅钰有些不耐烦的把后续一介绍,然后便冷冷看着苏盈袖道:“你最好没有骗人,不然我等说不得拿你做人质,逼迫孙元朗现身!” 在这绝境之中,一切都是赤裸裸,不加任何修饰的。 苏盈袖却根本不在乎几位大宗师的恫吓,反而看了陆云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立在那里,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圣女心中不禁一甜,神情大定道:“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瞒诸位大宗师,只要你们保证不再攻击我师徒,我就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们!” “……”几位大宗师闻言面色不愠,不约而同都望向陆云。 “她知道的,你应该也知道吧?”几位大宗师沉声逼问陆云道。 “晚辈确实知道,但此事必须大家同心协力,若是诸位还惦记着对付孙教主,咱们是决计出不去的。”陆云一脸诚恳,语气谦卑,但说出的话却没有顺着几位大宗师的心意。 “还轮不到你替我们拿主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便可!”裴御仇冷哼一声,粗暴的命令陆云道。 “……”陆云面无表情看一眼裴御仇,而后望向了自己的师父。 “诸位,小徒年纪虽轻,考虑事情却周全的很。”陆仙看一眼陆云,淡淡对众人道:“他既然这样说,自然就有他的道理。眼下这危难之际,也没必要摆那个尊长架子,逃出生天才最重要。” 裴御仇冷哼一声,陆仙这话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耳光,但他还没开口,卫央、崔定之等人便纷纷道:“那是当然,眼下离开这鬼地方才是最重要的,孙教主的事情可以往后放。” 就连梅钰、谢鼎也表示赞同,至于两个老太监,则默不作声立在一旁,但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怕死,这是亘古颠破不灭的真理。这些大宗师虽然大都不理俗务,却被阀中高高供养,享尽尊荣。然而这些日子,他们被困在这地穴之中,想尽办法也无法脱身,面临干渴饥饿,才发现自己距离勘破生死荣华还差得很远,心中对生存下去的渴望、对回到熟悉的生活的期盼,也日复一日变得无比浓烈起来…… “往后放就往后放。”见众人都不想再纠缠孙元朗之事,裴阀叔侄也没法再坚持了,裴御仇冷冷瞥一眼陆云道:“要是她敢欺骗我们,小子,你得给她一起陪葬!” “我徒弟轮不着你来恐吓!”陆仙闻言眉头一竖,对裴御仇大为不满。 裴御仇冷哼一声,但也没有再吭声。他虽然自大,心里却真有些畏惧陆仙,毕竟不是谁都能跟孙元朗大战八百回合,不分胜负。恐怕就连夏侯不败、夏侯不灭都没那个本事,就更别说他了…… “诸位跟我来。”苏盈袖知道,这些人至少当众说过话的话,那是一定会算数的。见他们都答应不再对付自己师徒,便放下心来,带着众人进了主控房。 众位大宗师跟着苏盈袖一进门,就看到主控房的地面上,被破开一个一尺多宽的洞口。 “下面是一条地下河。”苏盈袖立在洞边,淡淡说道。 “哦?!”几位大宗师一听地下有河,全都眼前一亮。他们虽然已经可以辟谷,但还是不能长时间不喝水。这些天滴水未进,一个个早就缺水严重,否则也不至于火气都这么大。 卫央俯身从洞口往下一看,登时欣喜道:“下头果然有水哩!”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出口 “不错,下头是一条地下河。”以大宗师的听力,地下的情形自然了若指掌。但哪怕已经干渴难耐,却没人肯先下去一探。 “你们不下我下。”陆仙有些不爽的哼一声,对这些大宗师的小心过头,他也是无语了。“就不信我徒弟能害我不成!” 说完,陆仙纵深跃下了洞口,不一会儿,下头便传来他的喊声道:“下来吧,什么问题都没有。” 这时,梅钰卫央等人才迫不及待的跟着跳下去。但裴阀叔侄却担心会被孙元朗瓮中捉鳖,坚持要留在洞口把守。 陆云和苏盈袖也下来了,两人静静立在水车旁,看着那些大宗师们如普通人一般,在河边痛快的饮水洗脸。那梅钰更是悄悄到上游去,反正有卫央替她站岗,也没人知道她要干些什么。 “原来大宗师也还是人啊。”陆云看着眼前的一幕,颇为感触道:“可能只有成就先天,才能不受这些凡夫俗子之苦。” “我想就算成就了先天,也免不了有贪嗔痴吧?”苏盈袖轻声说道:“如果真的超脱了,那也就不算人了。” “完全超脱不好吗?”陆云却持不同看法道:“无悲无喜才是大自在。” “如果连悲喜都没有了,我宁肯永不入先天。”苏盈袖闻言缓缓摇头,说着咯咯一笑,自嘲道:“说的好像我们有希望入先天一般。” “是啊,几百年来,从没有人能抵达餐风饮露的先天之境。”陆云不无感慨,但和苏盈袖那种丝毫不抱希望的感慨不同,他更多的是心向往之。 两人陷入了沉默,少顷,苏盈袖突然轻声道:“多谢。” “……”陆云一愣,旋即明白这是苏盈袖在感谢自己刚才的维护。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那么做。但表面上,陆云还是一脸淡然道:“不必客气,我是为了自救而已。” “……”苏盈袖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可以帮他解决皇极洞玄功的隐患。她不由撇撇嘴,不太满意道:“你这样很难讨女孩子喜欢的。” “那再好不过。”陆云轻声说一句,看到陆仙在招呼自己,便从苏盈袖的身边走来了。 看着陆云的背影,苏盈袖的目光有些异样…… 。 这时,那些大宗师已经发现水中有鱼。崔定之随手一掌拍出去,便将几十条白玉银鱼震上水面。然后一收手,那些银鱼便乖乖向他飞了过来。 谁知鱼到面前,崔定之却又一摆手,那些鱼便又飞向谢鼎。“老谢,帮忙烤下鱼呗。” “你混蛋,也真能想得出来。”谢鼎笑骂一声,却还是依言摊开手掌。略一运功,他的手掌便成了一截红炭一般,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非但显眼,还有很高的温度。那些小鱼在他手上渐渐被烤熟、鱼皮微微焦黄,登时香气四溢! 陆云走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瞳孔一缩,这便是谢波苦求不得的义德火行功!也不知自己帮谢波悟出来的版本,到底能不能练到这种程度。 当然,这门功法在谢鼎这位大宗师手中,已经到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地步。谢波就算练会了义德火行功,不到天阶境界,休想达到掌上烤鱼,这种无聊且玄妙的境地。 “来来,都尝尝,天阶大宗师用心火烤的鱼,可比龙肝凤髓还要稀罕。”崔定之笑着将烤鱼分发给众人,害的还在烤鱼的谢鼎大叫道:“亏了亏了,老夫烤一阵子,自己却吃不了几条。入不敷出,入不敷出啊!”自然,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一片轻松的气氛中,陆云走到一众大宗师身边。这次,众位大宗师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多了,还有人破天荒的朝他点头致意。这在目无余子的大宗师来说,已是极为罕见的善意举动了。 显然,大宗师们的火气消退,心情变得好多了。 其实,水和食物对大宗师们身体上的补充还在其次,关键是在精神上给了他们极大的安慰。因为,这里头蕴含着叫‘希望’的东西。 “吃的喝的都有了,”陆仙欣慰的看着陆云,虽然自己欠了这些大宗师一个人情,但他们同样欠了自己徒弟一个人情。里外里,算是扯平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咱们如何才能出去了?”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安静,所有大宗师都支棱起耳朵,眼巴巴看着这个少年,指望他能再创造一个奇迹。 “出口就在此处。”陆云指一指身旁奔腾的河水。 “地下河?”众人闻言一愣,还是老太监左延庆先明白过来道:“不错,我们所吃的小鱼,正是洛水的特产,白玉银鱼!所以这条地下河,必定直通洛水。” “是么?!”众大宗师闻言惊喜莫名,谢鼎也顾不上烤鱼了,拎起一条没还没来得及炙烤的小鱼,凑到眼前仔细一看,笑道:“果然是白玉银鱼。” 白玉银鱼是洛水特产的稀有河鲜,大宗师们每年都会享用几次,只是每次都是厨子烹饪好了端上来的,却没几个见过活鱼什么模样。 “你烤的黑乎乎的,害的大家都没看清楚。”崔定之调笑谢鼎一句,旋即激动的看着左延庆道:“这么说,咱们可以从这地下河出去了?!” “咱家不知道,那得问陆小哥儿。”左延庆却望向陆云,等他的解答。 “地下河通往洛水没问题。”陆云便沉声道:“但问题是,并非所有的河道都是这样的明河,还有几段藏在地下的暗河,河道低矮狭窄,咱们没法通过,必须要将其打通才行。” “这样啊。”左延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对陆云道:“小哥不妨领咱家一观再说。” “如此甚好,有劳老公公了。”众大宗师闻言都没异议,左延庆可能功夫已经不如他们,但比起经验见识,他们却拍马也追不上这老太监。 “陆云,你便放心跟老公公走一趟。”陆仙也吩咐陆云一声。 “是。”陆云点头领命。 “陆家小子,要真能找到出口。咱们几个老家伙,保你日后在京里横着走。”崔定之对陆云笑道。 “不错。”谢鼎也笑道:“谢波那点破事儿,你不用再担心了,回头我让他向你登门道歉。” “走吧,小哥儿。”左延庆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完,便伸手示意陆云先下水。 陆云点点头,辞别了师父,便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左延庆朝众人点点头,便也跟着下了水。 在陆云的带领下,左延庆从那水底漩涡钻入。眼下没有苏盈袖的拖累,甚至陆云都成了累赘,结果只用盏茶功夫后,两人便从漩涡的另一头挣脱出来,出现在之前发现寇仙之的那段河道。 “还真是不可思议呢。”左延庆摸一把脸上的水,待他跃上岸时,衣服头发都已经干了。“这下咱家的信心大了不少。” 陆云也爬上岸,闻言不由苦笑道:“老公公别高兴的太早。”说着他带着左延庆快速穿过这段河道,来到了下一段暗河的入口处。 ------------ 第二百五十章 露馅? 站在那白沫翻转的水潭旁,左延庆眯着细长的双目,冷冷打量着周遭的情形。 陆云站在左延庆身旁稍靠后一些,那寇仙之羽化成仙之处,就在两人左近十几步的距离。见他审视的目光不断在那里掠过,陆云心中难免暗暗捏一把汗,唯恐会被这特务老太监看出什么端倪来。 为了分散左延庆的注意力,陆云指着水潭,对左延庆道:“老公公,洞口就在下面,大概二里长,再往里就前进不得,需要想办法打通了。” “你可以在水下坚持这么久?”左延庆果然被陆云的话所吸引,转过头去,用那令人胆寒的审视目光看着他道。 “晚辈跟家师学艺半载,内息进步飞快。”陆云心中咯噔一声,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赶忙解释道:“不过晚辈下去时,其实也不知道通道会戛然而止,还以为会像之前那样,可以直通下一段明河呢……”说着他一脸后怕道:“晚辈拼命游回来时,已经失去意识,幸亏那太平道圣女下来搭救,这才把我拖上岸去。” “哦,怪不得你会维护她呢。”左延庆微微颔首道:“不过你身为七阀嫡系,还是不要跟太平道扯上太多瓜葛的好。” “老公公教训的是。”陆云心下稍定,赶忙积极表态道:“眼下被困地下,实出无奈。只要逃出生天,晚辈自然和她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那样最好不过。”左延庆似笑非笑的呵呵一声,对陆云道:“咱家自己下去就成。” 陆云刚要应声,却听左延庆冷不丁丢下一句。“你和太后是什么关系?”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却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陆云两耳嗡嗡作响,全身血液仿若凝固了一般,一时间竟方寸大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有残存的理智驱动着他的嘴巴,条件反射的回应了一句道:“老公公何出此言?” 可他十分清楚,自己语气中的丝丝慌乱,绝对瞒不过这太监老特务的耳朵。 幸好,左延庆不等他作答,连头都没回,便闪身跃入水中,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陆云死死盯着水下的左延庆,见他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稍稍恢复了思维。 ‘左延庆为什么会突然迸出这么一句?’陆云站在潭边,他的心思一旦恢复,转瞬间便涌起千万个念头,身体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怎么会发现我和太后的关系?’ ‘他为什么问我和太后的关系,而不是和父皇母后的关系?’ ‘他盯上我多久了?’ ‘他知道我多少事情?’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 ‘他到底要干什么?’ ‘……’ 陆云之前不是没想到自己会露馅,他知道随着一步步向前推进自己的计划,暴露的危险也会越来越大。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自己还没真正开始报复的时候,就已经被缉事府的老怪物察觉到了! 这真是莫大的嘲讽,这真是灭顶之灾啊! 而且对方虽然已经年过六旬,却依然保有大宗师的实力,自己就是想灭口都没有一丝可能。 当彻底看清自己的处境,陆云反而冷静下来,既然没能力主动出手、防患于未然,那就只能静观其变,看看老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细细想来,左延庆轻描淡写的态度大可玩味,是危是机还真不好说……。 待左延庆跃出水面,便看到陆云像没事儿人一样站在岸边。 一看到他上来,陆云忙上前道:“老公公这么快就回来了!” 左延庆见陆云气息稳定,丝毫不乱,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仿佛完全忘记之前丢下的那句话道:“嗯,跟你说的没差,从那洞口进去二里,就到了尽头。”顿一顿,他又仔仔细细环顾下四周,一脸不可思议道:“而且这通道并非纯天然生成,乃是有天阶大宗师以无上神功、刀劈斧凿,硬生生开出的。” “啊?”陆云一脸震惊,失声道:“老公公此言当真,天阶大宗师果有这等神威?” “你难道一点没看出来?”左延庆却哂笑一声。 “晚辈倒也看出一点人为的端倪,但实在不敢相信,人力居然能到这种地步。”陆云忙一脸老实的答道:“所以才回去请诸位大宗师来一探究竟。” “这通道来的稀奇。”左延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何等高人,居然会与我辈一样,被困在这地下深处……” 半天之后,一众大宗师都被请了过来,就连裴邦叔侄也一起过来了,共同参详这条水下通道…… “很显然,那位前辈挖到一半,便力竭而亡了。”寻思片刻,谢鼎最先瓮声瓮气道。 “那尸首呢?”崔定之反问一句。 “年深日久,可能已经被鱼吃掉了吧。”谢鼎有些不着边际的猜测道。 “……”众人闻言一阵无语,就凭那些细小的银鱼,就算能把那大高手的肉吃掉,不至于连骨头也一起吞了吧? “可能是凿到一半又返回墓穴了。”众人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裴御仇有些烦躁道:“管他娘的什么原因了。既然他能凿开通道,那咱们也一样可以干!” “那倒是!”几位大宗师纷纷点头,卫央却有些疑虑道:“就算顺着那洞窟一定能通到洛水,可还需要挖多长的通道,这个诸位有数吗?” “……”众大宗师面面相觑,这谁能知道啊? 有大宗师看向圣女,指望这个诡计多端的妖女能有个章程。可苏盈袖也一样一头雾水,她刚想瞎扯几句,给这些大宗师鼓鼓劲,却听一旁的陆云沉声说道: “我知道,最多再挖一里!” “哦?”众大宗师闻言眼前一亮,齐刷刷看向陆云,却又有些不信道:“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有。”陆云说着,便一脸淡定的向苏盈袖伸出手。 两人这些日子形成的默契,让苏盈袖还没等陆云开口,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那个散发着蒙蒙清光的夜明珠,便被苏盈袖送到了陆云手中。 这一幕着实有些怪异,至少陆云心里就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他有些心虚的看向一众大宗师,见他们都在等着自己的解释,根本没人关心他和苏盈袖的这点屁事儿。 陆云暗暗松了口气,左手举着那夜明珠,右手用发簪在地上简单画了几笔,便将身处位置的地形图,展示在众人眼前。 “我们现在邙山之下,差不多与地面齐平了。”陆云一边画图,一边侃侃而谈道:“在平面上,那墓穴所处的位置,距离洛河不过三里,以勾股定律可以得知,就算河道蜿蜒,最多也就是四里便可以通入洛河。” “嗯。”众大宗师听得一头雾水,哪知道勾股定律是什么鬼东西?但碍于面子,谁也不肯承认自己听不懂,不由一个个点头不已,看起来深以为然的样子。 (.)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十大 “就这样。”6云一番云山雾罩之后,斩钉截铁道:“就算加上迂回曲折,河道最多四里便可入洛水,之前咱们已经过来了一里地,那位前辈高人又替咱们打通了二里地,只要打通这最后一里,咱们就可以入洛水逃出生天了!” “而且,这还是最差的情况!”6云接着又说道。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富有感染力道:“河道通常越到最后便越开阔,我们很可能连半里都不需要!” “嗯……”听闻6云洋溢着无比信心的陈词,一众大宗师感觉心里有底多了。他们互相看看对方,从彼此的表情来看,大伙儿都有几分相信这小子的话,不由相继神情松动道:“这小子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眼下逃生才是天地间头等大事,既然没有更好的道理,自然就按照6云的道理办了。于是大宗师们便开始着手,准备下水去开凿通道的事宜。 当然,裴御仇还是不能免俗的威胁6云一句:“小子,要是你猜错了,保准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有6仙在场,裴御仇的威胁能有多大意义,的确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这时大宗师们开始商量起,该如何施工才能更有效率了。关于这个话题,他们并没有要听6云和苏盈袖意见的意思,两人自然只能乖乖呆在一旁。 “哎,”看着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一众大宗师,苏盈袖笑得眉眼弯弯,小声对6云道:“勾股定理是个什么鬼?” “原来你也有不懂的东西。”6云不由微笑道:“所以你得多读书,回头翻翻《九章算术》,‘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即弦’者也。’ “呃……”苏盈袖还是不懂,忽闪着一对编贝似的睫毛,有些茫然的看着6云。 “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觉得我很厉害就行了。”6云用只有苏盈袖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对她说道。 “嘿……”苏盈袖何其聪明,一下就明白6云分明是在故弄玄虚,让那些好面子的大宗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听不懂,继而只能接受他的结论。苏盈袖也凑在6云耳边,轻声说道:“要是一里还挖不通,你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说,”6云两手一摊,一脸你奈我何道:“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辛苦,总不能前功尽弃吧……” “扑哧……”苏盈袖不禁笑出声来,见笑声引来几位大宗师的目光,她赶忙歉意的捂住嘴,示意自己不会再胡乱出声了。待他们回过头去,苏盈袖才无比佩服的对6云小声道:“胆敢把九位大宗师当成牲口遛的,你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位。” “不,是十位。”6云却淡淡道。 “哦?”苏盈袖一愣道:“你说我师父?” “孙教主不现身,你觉得他们敢放心施为吗?”6云点点头,轻声道。 “那倒是……”苏盈袖认同的点点头,便把头埋到双膝中,不再说话…… 几位大宗师很快便商议停当,却没用立即行动,而是就地盘膝,调息打坐起来。 苏盈袖忍不住看了6云一眼,心说又让这小子猜着了…… 两人也不吭声,默默坐在那里。一时间,山洞中安静极了,只有哗哗的流水声不断冲刷着人们的耳朵。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流逝。顿饭功夫后,白泡泛起的水面上,突然炸开一株水花,一个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士,便踏着水花现身了! “哈哈哈,让诸位道友久候了!”被九大宗师围追堵截了数日,孙元朗看上去依然神完气足,只是身上的道袍破损严重,那拂尘也已经秃了一半,原本那得道高人的风范自然大打折扣。 “师……”苏盈袖看到孙元朗现身,先是激动的叫一声,但紧接着,她的喉咙却仿佛被卡住了一般,看向孙元朗的目光明显一黯。 孙元朗不知道苏盈袖经历了什么,只当她被这帮无耻的大宗师给当做人质了,不由怒火中烧。但他这个老江湖很清楚,越是着紧一个人,就越要表现的毫不在意,否则会给圣女带来更大的危险。 在孙元朗看来,苏盈袖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他只是用余光扫了一下圣女,便把全部的目光放在了那些大宗师身上。 看到孙元朗现身,一众大宗师不着痕迹的呈扇形围了上来,一言不合便可对他展开围攻。 “就知道你肯定跟在后头。”裴御仇看着面对九大宗师却夷然不惧的孙元朗,冷声道:“估计我们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吧?” “呵呵,听到一些。”孙元朗踩在水上,洒然一笑道:“你们商量着要打洞出去。愚公移山虽然笨蛋,却也不能说错。” “你不用废话。”裴邦冷声道:“加入还是不加入吧?不加入的话,咱们就先一起干掉你再说!” “别说大话,这都几天时间了,贫道这不还活的好好的?”孙元朗哈哈一笑道:“本来打算等打完洞再现身,没想到你们一点亏都不肯吃。”顿一顿,他环视众人道:“只要你们答应,事成之后,保我师徒平安离去,贫道就也充当一回苦力。” “可以。”一众大宗师闻言齐齐点头,显然孙元朗这个条件,他们早就预料到了。 “不过玉玺你得留下!”裴御仇却又有些节外生枝道。 “怪不得都说你裴阀是一群没脑子的莽夫呢。”孙元朗讥讽的看一眼裴御仇,笑道:“就算你裴阀拿到玉玺,难道真甘心给夏侯阀?可不给的话,这么多大宗师都看到了,你们敢昧下吗?” “这……”裴御仇被孙元朗讥讽的面红耳赤,嘴上却不肯服输道:“怎么处置玉玺是我们的事,总之你交出来就成!” “那没什么好谈的了。”孙元朗冷笑一声,手按拂尘,一副只管放马过来的架势。 “好了。”左延庆终于看不下去,沉声说道:“玉玺是天子之物,你们这些臣子公然觊觎,只能是自揽其祸。还不如让孙教主带回去,日后再各凭本事争取来的周全。” “老公公所言极是。”崔定之闻言颔,对裴御仇道:“裴兄,老公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咱们就先退一步,什么都不如逃离着鬼地方重要啊。” “哎,好吧。”见众人都是一个态度,裴氏叔侄也只好退了一步。 “好。”见一众大宗师都点头表示同意,孙元朗这才踏着水面行到了岸上。对众人微笑道:“不知诸位准备怎么办?” “孙教主是这样的。”左延庆便沉声介绍道:“孙教主,咱们十人分成两组,一组阻挡水势,另一组则深入洞中打开通道!你意下如何?” “可以。”孙元朗微笑着点点头,摩拳擦掌道:“那咱们就开始吧!” “嗯!”九位大宗师一齐点头。 ------------ 第二百五十一章 行动 话虽如此,可哪五位大宗师在一起,却又成了问题。 这样正常,虽然大家迫不得已要合作一把,但谁也不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尤其是进洞的五人组,面临的危险要比洞外大一些。除了孙元朗和陆仙之外,每个人都希望和自己人一同在外,让其他人进洞。 裴御寇便抢先道:“我和我叔,还有崔谢二位并孙教主在外,劳驾其余五位入内!”在他看来,崔谢二人和他叔侄算是盟友,他们四人势大,自然应该做这个主。 “那不行。”梅钰却断然否决道:“应该你们四位和陆兄进去,我们四个和孙教主在外头!” “这有什么区别吗?”谢鼎皱眉道:“裴兄的安排很合理,你照做就是!” “不,梅妹说得对,你们五位武功高强,能者多劳嘛。”见谢鼎对梅钰不假辞色,卫央马上站在她身边,横眉冷对谢鼎。 “感情你们都瞧不起贫道啊。”孙元朗在一旁,得了便宜还卖乖道。 “……”陆仙和陆云在一旁无语至极,感情不论如何分组,陆仙都得进洞去干苦力。不过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绝不能让孙元朗进洞。在洞里情况复杂,万一他出什么幺蛾子,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必须把他留在洞外。洞外动手脚的机会小很多,四名大宗师看住他,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 所以,孙元朗必须在洞外。自然,陆仙就必须进洞了…… 为了哪一方进洞,两边人争执不休。最后还是左延庆看不下去,沉声道:“咱家和杜公公还是分开吧,他在外头守在,咱家心里也有底。” 众人一听,就明白左延庆什么意思,知道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于是崔定之也表态道:“我进去,老谢在外头。” “我进去,梅妹在外头,我心里安妥的很。”卫央一边说,一边含情脉脉的看着梅钰。 到了这个时候,裴御仇也知道,自己的安排无法实现了。他沉声道:“我进去,我叔留在外头!” 陆云在一旁看得心烦,见状暗道:‘这下终于妥了吧?’ 谁知,那些大宗师竟又为了进洞的先后顺序争执起来了…… 陆云算是开眼了,平时高高在上、自重身份的大宗师们,在生死关头,也跟卖菜的大妈般讨价还价,其实和普通人也没啥两样。 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定下来,入洞五人组中,由陆仙为先锋,崔定之次之,卫央居中,裴御仇在卫央之后,左延庆殿后。这里头互相牵制的门道多了去了,终于能保证谁也不敢乱来。稍一琢磨就能感觉出,这些大宗师的心思何其缜密,又是何其不信任旁人。 也难为他们能安排的这么妥当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大宗师们总算达成了一致,孙元朗哈欠连连道:“终于可以开工了吧?” 一众大宗师未免也有些汗颜,但生死攸关,他们不得不锱铢必究。裴邦,谢鼎,梅钰,杜晦四人便一起点头道:“开始吧!” 话音未落,四人便跃入水中,迎着水流方向站定,然后对孙元朗笑道:“教主请入阵。” 孙元朗看一看空着的中央位置,翻了翻白眼道:“就知道会这样。” 他也懒得多费口舌,纵身跃入阵中,在中央阵眼立定,马步扎稳、气沉丹田。 裴邦和杜晦立在孙元朗左右稍后的位置,将手掌贴上孙元朗后背。梅钰和谢鼎立在裴邦和杜晦身后,将手掌贴上两人后背。四人一起运功,将功力缓缓注入孙元朗体内。 孙元朗此时,神情严肃起来,这还是他成为大宗师以后,第一次接受外来的真力注入体内。何况还是来自四名功法不同的大宗师,由不得他不谨慎处之。不过孙元朗的修为何其高深,很快就熟悉了那四股外来的真力,然后以自身雄浑无比的真力统御指挥,化为己用,很快便如臂使指。 “别磨蹭了!”身后的裴邦感觉出有些不是滋味了,姓孙的分明是在借机,研究他们这些人的真力啊! “急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孙元朗却根本不鸟他,自顾自的体会着这种前所未有的境况。 众人催促几句,却也只能由他去了。毕竟换做任何人,异种真气入体,都必须像孙元朗一样好生琢磨一番,否则别说化为己用,不走火入魔就算命大了。 直到孙元朗把四人注入体内的真力彻底吃透,这才双掌缓慢向前推出! 陆云和苏盈袖,乃至其余五位大宗师都目不转瞬。就算是左延庆这样的老怪物,也没见过五位大宗师的合力一击! 但让两个小辈没想到的是,这集合了五位大宗师无边真力的一击,并没有产生任何惊天动地的威势,甚至连水花都没溅起一个! 只见那汹涌的水流被孙元朗双掌缓缓分开,温柔的就像情人的抚摸。 陆云瞪大了眼,运足目力紧盯着孙元朗的双掌,他分明看到那水流根本没有接触到孙元朗的手,就在他掌前半寸处被绵绵的真力拨开了! 随着孙元朗释放的真力缓缓提升,水流和他双掌的距离越来越大,渐渐拉开到一寸、三寸……随着距离的拉大,水流分开的角度也越来越大,一个无水的空间渐渐形成。当水流退到距离一尺时,孙元朗不再提升真力输出。 此时,就像有一个半圆形的罩子罩住了洞口一般,水流乖乖的流向它处,再没有一滴能进入洞内。 “去吧!”左延庆深深看一眼陆仙,沉声提醒一句。陆仙便向陆云点点头,身化流星,投入了洞中,崔定之、卫央、裴御仇相继入内,左延庆有些莫名其妙的暗叹一声,便也最后一个进了洞。 洞口只有尺许宽窄,仅容一人钻入,这也是诸位大宗师不愿入内的原因之一……在里头手脚并用的爬呀爬,实在是有损大宗师形象。 不过大宗师终究是大宗师,只见五人如灵蛇入洞一般,在尚未完全流光水的蜿蜒小洞中飞快钻行,看上去十分诡异惊人,完全不似人形。 转眼间,陆仙便到了尽头,见已无法前行,他双手抵住了洞壁的岩石,身形停了下来。 身后的崔定之等人虽然飞速前行,但一直保持警觉,见陆仙停下来,四人便戛然停了下来,沉声问道:“到头了吗?” “嗯。”陆仙正在为眼前的整块岩石头疼,闻言应了一声。 崔定之便以双手抵住陆仙的双足脚板。他身后的卫央也把手抵住崔定之的脚底,其后的裴御仇、左延庆亦是如此。也跟外头四人一般,将小股真力缓缓注入前方之人足底…… ------------ 第二百五十二章 绝处 十位大宗师分成两组,终于开始了陆云和苏盈袖谋划的破洞行动。 这时,陆云二人彻底无所事事了。两人原本还担心,万一大宗师们大发神威,将水流彻底截断,会暴露出那个堵好的洞口。但见孙元朗不肯浪费一丝力气,只把水流控制在无法进入他身后那个洞口而已。 那个通往宝库的洞口反而在湍急的水流中藏得更深了,两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全神贯注的观摩起五位大宗师的合击之术来,自有一番难得的体悟在心中生成。 。 比起外头的五人,洞内五人的合击要困难许多,因为除了在最后的左延庆外,前头每一个人,都要接受外来真气入体,必须先将其梳理一番,然后与自身的真气相结合,注入前一人的体内。 这合击之术其实来源于夏侯阀的龙象合击,但夏侯阀的人武功同宗、真力同源,自然不需要费力去梳理其他人的真气,只管引为己用便可! 但五位大宗师的真气完全不同,难度自然与龙象合击有天壤之别!也就是这些修为深不可测的大宗师可以这样蛮横的使用! 越是在前头的大宗师,遇到困难就越大,因为其要调理更多种类的真气。而且天阶大宗师的真气或是霸道或是韧性十足,想要化解必须付出更多的真气。所以他们只能如孙元朗一般,将其调理驯服,以自己的真气为君,指挥他人的真气运行。 到了陆仙,难度增加了不知多少倍。他非但要驯服四种真气为己所用,还不能像孙元朗那般,只许保持恒定的绵劲即可,因为他要破石开路! 山石的结构变化多样,哪怕是大宗师也不能一直用蛮力硬钢。必须要根据不同的情况,力道随时变化,或是力摧、或是崩碎、或是用绵劲沿缝隙破坏山石结构,所以他不得不不断改变运功的方式。而每次改变都必须同时指挥另外四种真气立即配合改变,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差。 一旦一君四臣五种真气配合有误,马上就会伤害到他的经脉,甚至会毁了他一身修为! 陆仙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实际遇到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要困难十倍百倍,绝对是他平生头一次遭遇! 原本陆仙还盘算着,留几分真力与精神,以备不测。可眼下这种状况,却已经由不得他了。陆仙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勉强保证不出岔子。 当然,成效也十分喜人!只见陆仙那双集合了五位大宗师真力的手掌,破石壁如捏豆腐一般。在他大巧若拙的出手下,那些坚硬的岩石不断化为碎屑,通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向前拓进。 半个时辰后,通道已经向前延伸了数丈。五位大宗师的合击威力,果然有开天辟地之威能! 不过众人的负担也是极大的。后头四位还好些,毕竟只要保持真气按固定路线输出即可,大宗师的真气几乎无穷无尽,坚持下去不成问题。四人担心的是最前头的陆仙! 只见此时,陆仙的全身便被汗水浸透,汗水又化成雾气,将其包裹其中。这是功力运行到极致的表现! 后头四人不禁替他捏一把汗,担心陆仙会不会走火入魔,修为毁于一旦。 殊不知,陆仙现在的状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痛并快乐着! 他此刻遭受的痛苦固然极大,但陆仙却甘之若饴!因为他在操控着完全超出自己实力数倍的真力,那种身体和精神被迫提升到极致,甚至突破极限的状态,是他在成为大宗师后,一直苦求不得的。 哪怕是当年上归隐峰挑战张玄一,他也是败得稀里糊涂,一身的本事没有发挥出七成。哪怕是之前和孙元朗生死相搏,他也只是发挥出了九成的实力,还本能的留一成备用,更别说超越自己的极限了! 而对习武之人来说,超越极限,就意味着突破原本的桎梏,达到前所未有的境界! 陆仙明明已经把全部的精神都用在指挥五种真气破壁上,心头却分明如在小院中格竹一般空明无比。他甚至隐约看到了一层五彩斑斓的薄膜,那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先天之境? 陆仙虽然无暇去仔细体味这千载难逢的机缘,但他心中并无波澜。因为他曾经到过,见过,就一定会在心中留下印记,日后仔细体悟,必有玄妙的进境! 。 两个时辰过去了…… 洞外,因为主要的通道被挡住,仅靠一旁细小的洞口,无法将上游奔涌而来的水流泄出,洞外的水面渐渐升高…… 陆云和苏盈袖已经退到了山壁边缘,两人已经顾不上体悟大宗师的境界,只剩下满心的担忧…… 只见水位已经升到孙元朗等人的脖子。身材相对矮小的梅钰,已经不得不分出真气从脚底输出,才能稳住身形,保持不被淹没。 虽然五位大宗师不断的加力,却依然无法抵消掉水压的不断攀升。陆云眼见着孙元朗的神情,已经越来越凝重。那被气罩顶出的水幕,也在一点点迫近孙元朗的手掌。 孙元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爆喝一声道:“尽管加力吧!” 身后四人闻言神情一震,他们之前一直严格控制真气的输出,尽量使注入孙元朗体内的真气保持平衡。可他现在居然让他们全力施为,难道这家伙就不怕经脉爆裂而亡? “不行,这已经是我们能平衡的极限了,你承受不住的!”梅钰尖声叫道。 “是!”其余三人也神情凝重的点头,谢鼎颤声道:“再加力,我们就控制不住了!” “你会爆体而亡的!”裴邦也厉喝道。 唯有老太监杜晦没有说话,因为他毕竟年老体衰,早已将输出的真气提高到极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那水幕已经几乎贴上了孙元朗的手掌。陆云和苏盈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十分清楚,那水幕一旦贴上孙元朗的手掌,就意味着气罩被破掉,水流顷刻间便会灌满通道。在通道内全力施为的五位大宗师,很可能惨遭不测! “还等什么?”孙元朗咆哮起来:“等死吗?!” “上!”四位大宗师终于不再犹豫,真气汹涌而出,再没有任何平衡可言…… 随着四道真气如狼似虎的疯狂涌入,孙元朗一张脸变得扭曲无比,显然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只见他全身青筋暴起,一双手臂更是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但那水幕终究是停了下来,继而被那无形的气罩渐渐推后,在距离孙元朗手掌一寸处稳定了下来…… ------------ 第二百五十四章 逢生 老子曰:上善若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孙元朗首当其冲,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造化之力。那看似柔弱无力的河水,却蕴含着天下最强的力量,当这力量一点点聚集,哪怕是无所不能的大宗师,也莫能与之抗衡。 此时此刻,他心头腾起一丝珍贵的明悟。四道或雄浑、或刚猛、或阴柔、或诡异的真气,毫无节制的疯狂涌入他的经脉,让他痛不欲生,感觉全身经脉就像火烤刀割似的,随时都会爆裂一般。但他心神却保持无比清明,甚至涌起阵阵纯粹的喜悦,正如圣人所云: ‘朝闻道,夕死可矣!’ 此时此刻,孙元朗竟有超脱皮囊之感,他忽然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却又完全不是失去痛觉的状态。相反,此刻他的精神无比敏锐,对全身真气的控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仿佛有千万个自己一同指挥着那千丝万缕的庞杂真力,使其有条不紊的按照自己的心意,以极其玄妙的方式共存运行,完全不会伤害到自身脆弱的经脉! 看到孙元朗输出的真力稳定下来,那无形的气罩终于定住了恐怖的水压。他身后四位大宗师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孙元朗孙元朗居然能渐渐承受并驯服如此恐怖的异种真气,显然在这次与造化之威的对抗中,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这次,我们是为他做了嫁衣……’四人又羡又妒的看着孙元朗,却也说不得什么。 别忘了,是他们逼孙元朗首当其冲的!这好处也是人家用命拼来的! 四人扪心自问,换了他们在孙元朗的位置上,恐怕也坚持不到升华的一刻,早就爆体而亡了……毕竟孙元朗是道家的巨擘,对天地造化的领悟,岂是他们可比? 洞中,陆仙已经辟进了不知多远,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力竭了吗?”身后的崔定之沉声问道。 “不,有巨石挡路。”陆仙皱眉答道。 崔定之忙运起目力一看,便见前方的水道突然变宽到一丈有余,高度却不足半尺,显然如陆仙所言,有一方巨石压在了水道之上。 “下头呢?”崔定之问道。 “一样。”陆仙轻声答道。说完他便不再出声,一边摸索着上下两块巨石的边缘,一边琢磨着脱困之法。 “要快,”最后面的左延庆沉声提醒道:“外头的人坚持不了多久了。” 陆仙出掌试探一下那块巨石,发现其坚固无比,而且还有金铁之声传回。 “坏了,是一块铁石!”听到那回声,裴御仇哀嚎一声:“这他娘的怎么破?!”铁石就是铁矿石,而且听那回声,就知道其纯度极高,几乎就是一块生铁墩子堵在眼前。 “破不开也得破!”陆仙低吼一声,真气注入右拳,一记‘石破天惊’,全力击向那巨大的铁石。 轰的一声,众人只见黑暗的水道中居然火四溅,顷刻间映出所有人的面容,须臾后又归于黑暗。 借着那片刻的明亮,所有人都看的真真切切,陆仙那开碑裂石如捏朽木的一拳,只将那块光滑的巨石,砸出了浅浅的一个小窝。 “一起来!”裴御仇还不信邪,咆哮招呼一声,五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配合,早已是心意相连。闻言便一起发力,从陆仙的手臂打出了电光火石的一拳! 水道的顶部几乎要塌陷下来,隆隆的巨响是之前的十倍,强大的冲击波甚至沿着水道,传到了洞外孙元朗等人耳中。 “怎么回事儿?”梅钰猝不及防,被震得两耳嗡嗡作响。 “他们可能遇到硬骨头了。”杜晦笑笑,洞里洞外都是苦差事啊。 “不要分神!”孙元朗的额头挂满了汗水,他双臂的经脉已经受损十分严重,不知多久能休养过来。 众人也都看出孙元朗快支撑不住了,可他们就算想替他也没法换人,只能满心担忧的祈求着,洞里的五人赶紧突破。 洞外的大宗师尚且被震得两耳作响,洞内的五人就更别提了。若非他们早有准备,运真气护住耳膜,此刻肯定已被震聋震晕。饶是如此,五人也被那强大的冲击波,摧残的气血翻腾,一阵阵想要吐血。 五人连忙运功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待碎石粉尘落定,才定睛望向那巨石,只见方才以五人之力轰击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面盆大的浅坑…… “咳咳,没用的……”卫央有些气馁道:“我们就是耗尽真力,也打不碎这石头的。” “能不能打碎不提,”崔定之苦笑道:“咱们再来一次,这通道可能就要塌方了。”说着嘿嘿一笑道:“那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惜生不能与梅妹共枕,死亦不可与梅妹同……”卫央却难过极了。 “你他娘的都五十了,还这么弱智。”裴御仇被恶心坏了。 “行了,别说丧气话了。”见几位大宗师都有些灰心,左延庆赶忙沉声喝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有办法的!”说着他问陆仙道:“陆副宗主,你若暂时没有对策,不如我们先出去,再作计较。” “我有个想法。”陆仙却悠悠说道。 “什么想法?!”众人闻声,齐刷刷看向他。 “我陆阀的天地正法,在化圆成方之上有画方成圆,在画方成圆之上,还有一个境界乃是‘方圆相济。’。”陆仙便缓缓道:“所谓‘方圆相济’,便是方外有圆,圆中有方,若能达到这个境界,便可使出天地正法的最强杀招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四位大宗师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那可是传说中的先天招式啊!” “陆兄别说笑了。”裴御仇失笑道:“先天啊,虚无缥缈、无人可达的境界,就是张玄一也到不了!” “我当然到不了先天之境。”陆仙却愈加坚定道:“但我们需要的,只是先天一招而已。集合咱们所有人的力量,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嗯……”崔定之和卫央被说动了心。 “你就算要试,最少也得感受到先天之境,才有那么一丝可能。”左延庆却冷静道:“莫非,你已经感受到了?” “就在刚才,白驹过隙的一瞬。”陆仙轻声说道。 “什么?!”这下四位大宗师都失声大叫起来:“真的假的?!” “嗯。”陆仙点点头,沉声道:“我想,如果我们所有人集合全力,那一瞬间很可能再度出现,便是我们用出这先天一击的唯一时机!”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决心 “这……”众大宗师似懂非懂的面面相觑,他们甚至无法相信,先天之境的真实存在。因为之前,从来就没人感受到那个境界! 他们不知道的是,张玄一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看到了这个境界,并告诉了陆仙。这也是陆仙从太室山下来后,为何会闭关苦修十余年的真正原因! 今日陆仙果然就见到了张玄一所说的‘玄牝之门’,他这才知道张玄一没有骗自己…… 但另外四位大宗师,完全无法感受到那玄之又玄的境界,也就是陆仙从不撒谎,不然他们早就开骂了。 “怎么办?”面对他们不了解的情形,几位大宗师有些没主意了。 “今日非生即死,还有什么好选择的?”还是老太监左延庆一锤定音。 “那就干!”三位大宗师终于不再迟疑。 四人便将真力提高到极限,滚滚注入陆仙体内,陆仙双目紧闭,一面驯服这四头在经脉中肆虐的猛虎,一面搜索着记忆深处,方圆相济和天人合一的印记。 良久,他终于缓缓睁开两眼,左手化圆成方,右手画方成圆!众人一面输出功力,一面瞪大眼睛,看着陆仙以左手为笔,画出一个个圆圈,同时右手画出一个个正方形。陆仙两手的速度并不快,但众人却有大巧若拙、直指本源之感。 渐渐地,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一众大宗师明明看到陆仙两手毫无变化,依然以原先的路线运行着,他左手的圆形却变成了正方形,右手的正方形,却变成了圆形! ‘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他居然可以一心两用!’四位大宗师不敢打扰陆仙,心中却暗自震惊道:‘碰上他,岂不是相当于和两个大宗师在战斗?怪不得陆仙可以和孙元朗战个不相上下,确实是我们比不上的!’ 不过他们也知道,陆仙十几年前就已是几乎无敌的存在,如今强到这种程度,也实属正常…… ‘他若能过去这关,恐怕又要突飞猛进。届时别说孙元朗,就是张玄一他都可以一战了吧?’左延庆目光闪烁的看着陆仙,心中暗暗盘算起来:‘看来对陆阀要重新定位了……’ 众人看向陆仙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终于升腾起一丝希望…… 陆仙同时用出化圆成方和画方成圆,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愈加凝重起来,因为最关键的一步在后头! 只见他双手缓缓靠近,那已经有如实质的方和圆便也渐渐贴近。他的双手刚一并拢,两股原本互不干涉的气场便交融在一起,那原本的圆和方,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耀目的白光。 关键时刻到了,陆仙屏除一切杂念,灵台空明无比,心眼圆睁望天,试图再次窥到之前那五彩斑斓的先天之门! 众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瞬的看着那团白光中,幻化出无数个方和圆。那些方圆相互交缠,似有融合的迹象…… ‘成了……’众人惊喜的呼声还未出口,便听砰地一声闷响,白光突然消散,那些方和圆也消失不见…… 再看陆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显然受到极大的反噬。 一众大宗师经验何其丰富,见状赶忙收功,陆仙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这才控制住乱窜的气血。 “我还是小看了天人之界。”陆仙胡乱擦擦嘴角的鲜血,无力的苦笑道:“就算集合我们五人之力,那种境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众大宗师神情沉郁的看着陆仙,崔定之叹气道:“先天之路,难于上青天,集合我们五人之力,也使不出一招半式来……” “那就集合十人之力!”左延庆面露狠厉之色道:“十位大宗师合力一击,就不信还不能变偶然为必然!” 众人闻言不由热血澎湃,十位大宗师合力一击,既是空前、亦是绝后,就算依然无法突破,就算死在这地中,也是死而无憾了! “但是,”卫央心思细腻、又有些悲观,忍不住泼了盆冷水道:“十位大宗师的真力,只怕张玄一也承受不起吧?” “……”众人不由神情凝重下来。 “还有,没有他们五人挡住水流,河水必定疯狂灌入。”卫央苦笑道:“以我们眼下的状态,怕是都无力返回了。” “……”众人的神情愈发凝重,卫央说的这两个问题,确实是客观存在的。大宗师虽然号称真力无穷无尽,但那是在与人争斗之时。现在他们是在以血肉之躯,与造化之能相抗,能坚持半天时间,已经濒临极限了。 有道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他们现在虽然还不算强弩之末,但若再像刚才那样,全力施为一次,怕是连强弩之末也不如了…… “干不干,你来决定。”左延庆看向陆仙,众人的目光也投向他。 “我的经脉,可以承受十息时间。”陆仙沉声道:“我想这次半途而废的话,我等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是……”左延庆点点头,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这次他们全力以赴,锐气正盛,都无法打开通道的话,以后也休想击碎那拦路的巨大铁石了。 而且,对这些追寻天道的大宗师来说,心境是无比重要的。这次全力施为,却半途而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此生再无寸进的可能。 “老陆都不怕爆体而亡,我裴家子弟岂会退缩?!”裴御仇狞笑一声,活动下脖颈道:“我干!” “我也干。”崔定之微微一笑道:“此番我也有所体悟,若是半途而废,还不如壮烈而死。” “那我也干。”卫央连忙跟一句,又为之前自己动摇军心解释道:“我倒不是爱惜自己的性命。” “知道,你不就是还没一亲梅钰的芳泽吗?”裴御仇怪笑起来,臊得卫央老脸通红,若非自己在他身前,怕是要杀人灭口了。 “既然你们都不怕死,咱家黄土都埋到脖子,还有什么好怕的?”左延庆桀桀一笑,便转头向着来路方向,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啸声。 那似乎毫无意义的阵阵啸声,顺着蜿蜒的河道,传到了在洞口苦苦支撑的众人耳中。裴邦闻声皱眉道:“这是什么鬼动静?” “那得问杜公公。”谢鼎却知道一些秘密。 杜晦侧耳倾听,待那啸声停止,他才缓缓道:“里头的人问咱们,是拼死一搏,还是退回来等死。” “娘的,当然是拼死一搏了!”裴阀之人从来百辟不易、有进无退,裴邦马上给出答案。 “这样钝刀子割肉生不如死,还不如来个痛快的。”谢鼎苦笑一声。别看他们在外头好似安全一些,但分分秒秒都在对抗着越来越恐怖的水压,他们的精神和身体,早已到了濒临崩溃的境地。 ------------ 第二百五十六章 方圆相济 “我们梅阀的女人,从来不会输给男人。”梅钰修眉一挑,英气勃勃道。 四人达成一致,将目光投向孙元朗。“孙教主,意下如何?” “你们都不怕,贫道会怕死不成?”孙元朗洒然一笑,问杜晦道:“死太监,说怎么办吧?” 杜晦便将洞内五人的计划,简明扼要的告诉四人。 听说里头的人准备以十位大宗师合击之力,帮6仙施展先天招数,孙元朗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傻人有傻福,6仙那小子在前头当苦力,看来受益匪浅!” “这话也是说你自己吧……”裴邦神情复杂的看一眼孙元朗,旋即大笑道:“此等盛事,当然不能缺席!” “对,死而无憾!”梅钰和谢鼎异口同声道。 这一刻,再没有权谋算计,再没有世故人情,只剩下一颗纯粹的武者之心。那是有进无退,人定胜天的坚定信念! “那就行动吧!”孙元朗爆喝一声道:“我等全力一击,将水流逼退,然后乘势入洞!” “好!”四人齐声响应,立即将功力输出到极限! 待真力攀升到,孙元朗第一次改变了招式。此刻他已顾不得双臂的伤势,两手化为虚影,连串打出成百上千个道诀, “万法合一,逆转乾坤!”孙元朗暴喝声中,将那无数道诀打入,已经被压迫到他面前的无形气罩中。 那气罩登时紫光大盛,流光幻影间,仿佛有无数玄奥的图纹在其中流动。刹那间,气罩变的强大无比,轻而易举的抵住了水势,转眼便将汹涌的水流倒推出去! 旁观的6云和苏盈袖目眩神迷,他们此生都无法忘记这令河水倒流的惊天一幕! “趁现在!”孙元朗厉喝一声,四名大宗师便化作流光,相继投入洞中。 孙元朗看了苏盈袖一眼,也紧跟着入洞而去。 而此时,那气罩依然没有消散,将水流稳稳的顶住,只是无法再倒流…… “我们也去!”6云只觉热血沸腾,不假思索的对苏盈袖沉声喝道。 “自然是夫唱妇随。”苏盈袖甜甜一笑,却抢在6云的前面,先行投身入洞。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洞口,6云无奈的摇摇头,苏盈袖显然很清楚,落在最后最危险,很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她抢在6云之前,排在孙元朗之后,前后都会有人照应,安全系数是所有人中最高的。 6云不禁腹诽:‘此女满嘴甜言蜜语,行为却理性无比,也不知会不会人格分裂。’ 收起这片刻的杂念,6云也纵身而起,赶在大水袭来之前,也快的投身入洞…… 出信号后,左延庆五人便一面抓紧调息,一面凝神倾听身后的动静。 数十息后,卫央突然低喝一声:“有水声!”卫阀的绝学名为天水诀,卫央对水的感知,甚至远强于会葵水智德功的谢鼎。是以众人对他的话都深信不疑。 “就知道,他们会和我们一样选择!”裴御仇大喜过望,心底涌起无比畅快之感。 “少废话,开始运功吧!”左延庆厉声喝道:“他们马上就到!” “好!”众人齐喝一声,前后抵住手脚,开始运转功力。 果然,数息之后,梅钰的声音出现在众人的耳旁:“我等前来相助!” “是梅妹!”卫央闻声惊喜大叫。 “专心,你要害死大家!”裴御仇怒骂一声。 “尔等以手三阴经,由涌泉走足三阳!”左延庆沉声知会一句,后来的五位大宗师,便知道该如何行功了。 “明白!”梅钰立即双手抵住老太监双足,后面的人也照方抓药,开始将真力源源不断的向前输送。 哪怕是夏侯阀众人使用龙象合击,也从来不会过五人。道理很简单,人数越多,难度也就越大! 后来的五人还好,从左延庆开始,往前的每一个人都要承受六种,七种,乃至八种九种的异种真气,驾驭起来的难度呈几何级数暴增。若非他们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怕是连这种最低限度的十人合击都无法完成。 到了最前头的6仙,难度更是别人的十倍百倍,因为别人只是在传递功力,而他却是所有功力的接受者。非但要接收,他还要运用。非但要运用,还得一心二用,同时使出截然相反的两记绝招。 所有人都替他捏了大大的一把汗…… 但谁也没想到,6仙竟然只用了几息时间,就完成了调整,暴喝一声道:“来吧!” “诸位,十息之内,全力而为!”此时此刻,容不得左延庆有丝毫迟疑,他立即出了命令。 “好!”九位大宗师将功力一起运转到,身上暴起颜色各异的毫光,看上去绚烂之极。 但这极致的美丽,却蕴含着极致的凶险! 从梅钰身后的杜晦开始,每一个人都神情十分痛苦,而且越往前,痛苦就愈加难以承受! 但所有人都没有丝毫动摇,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唯一的逃生机会了! ‘一。’所有人不约而同开始默默倒计时。 最前头的6仙,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他的精神仿佛已经脱肉身,哪怕已是危在旦夕,6仙却依然心神空明,双手有条不紊的同时施展起化圆成方和化方成圆来! ‘二。’ 只见无数个圆形和正方形,以比之前快上不止十倍的度,在6仙手中成形。 ‘三。’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圆形便化为方形,方形亦化为圆形。一方一圆光芒耀目,将洞中照耀的纤毫毕现! ‘四。’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死死盯着6仙的双手,关键的时刻到了。然而6仙却没有立即尝试方圆相济,只是保持着原先的招式。那一方一圆愈加明亮,耀的人几乎无法睁眼。 ‘五。’ 一众大宗师都明白,6仙是在积蓄力量,忙拼命榨出自己最后的一点潜力。 ‘六。’ 那光芒耀目的一方一圆,已经完全成为实质,只要再进一步,达到还实返虚,就可以尝试那不属于凡人的先天一击了! “再加力!”左延庆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七。’ 十位大宗师已是七窍渗血,感觉全身精血都要燃烧殆尽,却依然还差那么一点点…… ‘八。’ 十位大宗师已经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潜力可挖,那实质般的一方一圆却依然,没有任何虚化的迹象。 “师父,我来助你!”苏盈袖娇喝一声,毫不犹豫的将她那一点微薄的真气,加入了进去。 ‘九。’ 自然,依然是杯水车薪,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那一刻,所有人都绝望了,他们此刻已经无法收手,只能含笑等死了…… 谁知就在此刻,又有一股比苏盈袖强大的多的真气加入进来,6云也赶到了。 那股真气一加入,原本虽然强大,却没有丝毫生机的一方一圆,仿佛登时被注入了生机,一下子就化为了虚影! 这时所有人都已经毫无知觉,完全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等变化,他们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方圆相济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十。’ 就在那化实返虚的一刻,6仙眼前呈现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光膜! ------------ 第二百五十七章 重见天日 在所有人的拼死支持下,那五彩斑斓的光膜,终于再度出现在6仙眼前。而且这次,6仙终于体悟到,那五彩斑斓的光晕中,分明蕴含着至高至简的天地法则! 那就是他苦苦追寻半生的大道至理啊! 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果只有6仙自己在此,他绝对会不顾生死去试图体悟大道。但他不能,因为他身后还有十一个性命相托的同伴,自私绝不是天道! 6仙毫不犹豫的一咬牙,双掌猛然合并,那虚虚实实、变幻莫测的一方一圆,便立即融为一体,方中有圆,圆中有方,方圆相济,流动相生! 轰隆的大水从身后汹涌而来,转眼就淹没了6云,紧接着是苏盈袖、孙元朗……很快便将6仙也淹没了。 所有人都屏住气,拼命的在水中稳住身形,继续维持真力的输出,因为那天人合一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6仙整个人淹没在水中,却没有丝毫窒息的感觉,仿佛化身成鱼,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一般…… ‘原来这就是先天之境……’6仙微微一笑,双掌轻柔无比的向前推出,那方圆相济、似黑似白的一团毫光,便悄无声息打入了拦路的巨大铁石中。 白光消失的同时,所有人不约而同松开了手掌,不论是武功最高的孙元朗,还是武功最低的苏盈袖,皆已完全脱力,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屏住呼吸,拼命睁大眼睛,看着这数百年来无人能见的先天一击天人合一! 然而让他们绝望的是,那一招天人合一打入铁石中,却如泥牛入海一般,对那铁石居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甚至还不如6仙最开始的那一击…… ‘怎么会这样?!’几乎所有人都不可遏制的流出眼泪,滚烫的泪水转眼被冰凉的河水无情吞噬,仿佛在昭示着天地之威不容凡人挑战的铁则一般! ‘梅妹……’唯独卫央拼命回头,想要再看梅钰最后一眼。他只恨此刻在水下,无法出任何声音,不能告诉她自己下辈子,依然会继续这样的爱她…… 所有人都绝望之际,突然感到一阵细微的颤动。一众大宗师登时闻声望去,他们震惊的现,那颤动居然是那黑色铁石出的! 大宗师们死死盯着那颤动的铁石,只见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了…… 那道裂痕出现之后,迅如蜘蛛罗网一般蔓延放射,转眼便布满了巨石表面…… 继而,那屹立在河道中数百年,依然坚不可摧的巨石,在水流的冲击下轰然解体,化为无数细小的碎块,被猛虎出闸一般的洪流冲得无影无踪。 与日同时,通道中的十二人也被这股无可抵挡的洪流,裹挟着冲向前方…… 此刻,所有人都处在贼去楼空、新力未生的虚弱境地,完全无法抵御洪流,只能勉强屏息,任凭洪流将他们冲向为止。 洪水不断将他们的身体翻滚,巨大的水压撕扯着他们的五脏,功力最浅的苏盈袖,很快便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要是前头还有阻碍,就死定了……’这是苏盈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6云被那洪流裹挟着翻滚向前许久。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思维和感知,只靠求生的本能在苦苦支撑而已…… 他完全不知自己在汹涌的洪流中前进了多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 就在他彻底昏迷前的一刻,身体承受的压力突然缓和了下来,水温也瞬间冰冷了许多。压力一缓、冷水一激,6云这才恢复了一丝神志。紧接着,不知什么东西,顶了他的后背一下,6云慌忙拼命屏住呼吸,同时睁开了双眼。 只见一条两尺长的大鲤鱼,从他身前缓缓游过……透过那条大鱼,6云看到无数的白沫从他眼前的黑洞中喷出,将他的身体不断推远…… 6云吃力的看了看左右,现周遭水中已经有了光亮,水域也变得宽阔无比起来,登时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很显然,自己已经离开了那该死的地下河,置身于洛水之中了! 6云多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放松身体,任由河水将自己向水面托去…… 哗啦一声,6云的身体浮出了水面,登时被耀目的阳光刺的眼前一花。6云赶忙闭上双眼,转了转眼珠,再睁开眼时,他的视线便恢复了清明。 ‘终于重见天日了!’6云望着湛蓝的天空、淡泊的白云,欢喜的直欲纵情长啸。但他强大的理智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在没有确定安全前,任何冒失的举动,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克制住大喊大叫泄一番的冲动,6云稍稍运功。他惊喜的现,自己的功力已经恢复了少许,而且新生成的元气似乎与之前相比,产生了些许的变化。 意识到这点,6云便立即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准备翻身游向岸边,立即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参详一番。谁知他刚刚翻身,便看到苏盈袖一动不动漂浮在下游百丈处…… ‘这女子最是狡猾不过,肯定又要耍我。’6云暗暗冷笑,不为所动的向相反方向游去。 一边游,6云一边等待那太平道圣女气急败坏的声音。 谁知道他游出老远,依然没听到苏盈袖的动静,6云不禁回头望去,只见她的身体依然一动不动,却被水流又推出了好远。 ‘别以为我会上当……’6云暗暗嘟囔一声,却不由自主的掉头朝苏盈袖游去。一边游,他一边仿佛对苏盈袖说,却更像自言自语道:“我这是为了拆穿你……” 6云看上去不情不愿,游泳的度却飞快,如一条箭鱼般,划出一条白花花的水线,眨眼便到了苏盈袖的身边,便见她双目紧闭、面色青白、全身如冻僵了一般! “什么?!”见苏盈袖并未作伪,而是真的溺水,6云登时满心懊悔。‘我为何不第一时间过来查看?!’ 危急时刻,也顾不上继续自责,他便从苏盈袖身后,探手揽住她的纤腰,另一手和双脚全力划水,拼命往岸边游去! 6云感觉自己揽着的是一具毫无生机的身体,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尽管他对苏盈袖的杀意从未消失,尽管他并不喜欢这妖女的做派,此刻却生出心如刀绞之感。 飞快的将苏盈袖轻盈的身体带上岸,6云有些颤抖的伸出手,去看下苏盈袖的状况。 “人都说祸害万万年,你这妖女不要死啊!”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套路套路又见套路 陆云探手一试,发现苏盈袖气息全无。再一试她的脉搏,已是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 陆云登时大急,赶忙将苏盈袖打横抱起,使其伏身于自己的腿上,双掌抵住她的后背,真力微微一吐,便使苏盈袖哗的一声,吐出许多浑水来…… 待将圣女肺中的积水逼出,陆云又顺势给苏盈袖推宫活血,好一番折腾后,他发觉圣女的脉搏有好转的迹象。 陆云稍稍松口气,将圣女轻盈的娇躯翻过来,却见她依然面如金纸、气息全无…… “苏盈袖,你快醒醒!”陆云知道,她这是闭气太久,已经无法自主呼吸。这状况持续一久,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急的陆云伸手拍打苏盈袖脸颊,大声呼唤道:“堂堂圣女,要是被淹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苏盈袖却依然秀美紧蹙,没有一点反应。 “那就只有渡气一途了!”陆云急切间,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深深看一眼双目紧闭的苏盈袖,低声说一句:“事有从权,苏姑娘不要怪我!” 说着他便深吸口气,缓缓低下头去。同时双臂一收,将苏盈袖的螓首抬高一些。 眼见着两人的四片嘴唇就要贴在一起,陆云不知为何心头一阵慌乱,赶忙下意识的闭上双眼。 当他火热的嘴唇轻触到苏盈袖冰凉的唇时,陆云突然听到一声嗤笑…… 那一声微若蚊蝇,在陆云听来,却不啻于平地惊雷。他立马悚然睁开眼,便见苏盈袖一脸忍俊不禁,那原本紧闭的双目已经睁开,眉眼弯成了月牙,月牙中满是笑意…… “啊!”陆云一声惊叫,下意识双手一松,苏盈袖猝不及防,啪的一下便摔在草地上。 “哎呦……”圣女轻呼一声,对陆云娇嗔道:“坏人。” “滚!”陆云满心羞恼、一张俊脸滚烫的能煎鸡蛋。心慌意乱间,他居然平生头一次爆了粗口。 “刚才还对人家又搂又抱,还和人家玩亲亲,”苏盈袖一脸幽怨道:“怎么刚占了便宜就翻脸不认人了?”此时她脸上血色尽复,那白瓷般的肌肤,透着诱人的嫣红,一双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瞳中,清晰的映出陆云的样貌。 陆云还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睹圣女的芳容,确实是他平生所仅见的绝色。就连自己的阿姐和那商家大小姐都要稍逊一筹,怕也只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女,能与她平分秋色吧…… 不过此刻,陆云根本无心赏美。在他眼里的苏盈袖,脸上写满了‘女骗子’、‘女流氓’、‘女恶棍’之类大字,哪有什么容貌可言? “我刚才是为了救你好吗!”陆云怒气冲冲道:“早知如此,就让你淹死好了!” “相公怎么如此狠毒……”苏盈袖泫然欲泣道:“你在洞中,还摸过人家的小脚哩,而且是两只……”说着,她将脸埋在膝间,抱头饮泣起来。 “……”陆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苏盈袖不提,他都没想到那时候情况无比危急,他只顾着赶紧贡献一份力量,根本没注意,自己双手紧攥着得是苏盈袖那双小脚…… 此时回想起来,他居然一下回忆起那纤细小巧,柔若无骨的触感来,登时气焰全消,面红耳赤道:“那,那是,那时,唯一的办法了……” 听着牙尖嘴利的陆云,居然变得结结巴巴,苏盈袖埋在膝间的一张俏脸,笑得像一只小狐狸。悲悲切切的抽泣却始终未停:“不管你怎么说,人家的清白……清白,都被你毁了……” “这……”陆云直欲抓狂,任他如何诡计多端,此刻对着这个哭泣的圣女,也依然手足无措。他居然连最愚蠢的话都脱口而出。“那,你说怎么办?” “你得娶我。”苏盈袖闻言,当即给出自己的办法,不给他任何改口的机会。 “……”陆云登时哭笑不得,断然摇头道:“不行。” “你又想推卸责任……”苏盈袖呜呜哭泣起来。 “不是,你听我说……”陆云硬着头皮劝解道:“你可是太平道的圣女,我要是娶了你,还不被千万教徒砍成齑粉?” “我已经是不洁之身、残花败柳,如何还能再回去当圣女。”苏盈袖却悲悲切切道:“你不要我干嘛还要救我,让我这被玷污的身子葬在洛水中就好了……” ‘感情我救你还救出罪来了!’陆云心中大叫,但苏盈袖一口一个‘玷污’、‘不洁之身’、‘残花败柳’,每一个字眼都是在提醒他,是自己亲过摸过抱过她,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所以陆云有多大的火,也只能憋在心里,一时间成了闷口葫芦。 苏盈袖抽抽啼啼好一阵,也不见他说话,这才稍稍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怯生生瞄向陆云道:“你嫌弃我是太平道妖女?” “苏姑娘,我没有门第之见,在我眼里,太平道要比那些簪缨之家可爱许多……”陆云情真意切的看着苏盈袖道:“而且,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你不嫌弃我,为什么不肯娶我?”苏盈袖哀怨的看着陆云,似乎全部的精神都系在了他身上。 “我发过誓,眼下不会成亲。”陆云已经被苏盈袖磨成了豆腐,轻叹一声,用商量的语气道:“除了这一条,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这是你说的?”谁知他话音一落,苏盈袖马上精神百倍! “呃……”陆云登时呆若木鸡,看着一脸梨花带雨却尽是得意笑容的苏盈袖,他有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陆云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他心中狂骂自己不长记性,怎么忘了这小娘皮在洞里的操行?怎么又上她的当了?! “我不管,这可是你说的哈。”苏盈袖却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 “……”陆云黑着脸,怒视苏盈袖良久,最终泄气的点了点头。 “我让你帮我办三件事。”苏盈袖便笑着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并一脸自夸道:“你看,你说什么都答应我,我却只要你办三件事,像我这样有分寸的好姑娘,不娶我是你一生的遗憾。” “认识你才是我一生的遗憾。”陆云恨恨说道,亡羊补牢道:“我可以帮你三件事,但必须是力所能及,且不危害我陆家的。” “那是当然。”苏盈袖自然知道过犹不及,见好就收。 陆云这才放下心来,要是她要求过分,自己直接说办不到就可以了。刚要问她,到底要自己做什么,却突然听到洛水对岸,有嘈杂吆喝声传来。 “抓住孙元朗,别让他跑了!” ------------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招 “抓住孙元朗,别让他跑了!” 听到远处的呼喝声,圣女神情一凛,终于顾不上再和6云纠缠,赶紧起身向对岸遥望。 只见宽阔的河对岸,有数百人将孙元朗团团围住。看那数百人中,有身穿玄甲的夏侯阀武士,有身穿白色道袍的天师道道士,还有一些各阀的武士夹杂其中…… 虽然看不清包围圈中还有什么人,但6云可以肯定,必有大宗师在内。否则哪怕孙元朗只剩下一半功力,也不是这些普通武士能留下的。 苏盈袖心下焦急,就要过河去跟孙元朗会合,却被6云拉住,低声提醒道:“你不要添乱……” 苏盈袖闻言便醒悟过来,不由身形一滞,满面担忧的望着河对面……。 河对面,孙元朗的拂尘已经不知所踪,只一身破衣烂衫,须又长又乱,简直如野人一般。也难为那些人能把他认出来了。 孙教主孤标傲世的风骨仍在,只是配上如今这副尊容,看上去未免有些滑稽。 不过孙元朗并不在乎这些,依然睥睨着对面一个身穿杏黄道袍的中年道士,洒然笑道:“小徐,你师兄怎么没来?” 徐玄机身旁,立着狼眉竖目的夏侯不败、不灭兄弟,两人听到孙元朗对他的称呼,脸上不由浮起一丝怪异之色。 “呔!”徐玄机那个气啊,他可是堂堂当代天师,就连初始帝和夏侯霸都对他恭敬有极。如今却被孙元朗一口一个‘小徐’的叫着,他就是养气功夫再好,也难免有些火气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个孙元朗,用不着我师兄出马!” “哈哈哈哈哈!”孙元朗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仰天长笑道:“天师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说着他笑容一脸,傲然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招,贫道就让你败下阵来。” “一片胡言!”遭到孙元朗如此彻底的轻视,徐玄机勃然大怒道:“贫道就领教你的高招!” 话音未落,徐天师便化作一团黄云,转瞬就到了孙元朗近前。他也是恨极,一上来就拿出杀手锏,当年张玄一的成名绝学、天师道镇派神功之太上正一星罡紫霄神掌,便拍向孙元朗的面门。 看到那布满雷罡、紫气缭绕的一掌,夏侯兄弟不禁动容。世人都只知有张天师,不知有徐天师。徐玄机一直被张玄一的光芒所遮盖,以至于人们习惯性的轻视这位当代天师,哪怕在缉事府的天阶榜上,徐玄机的名字被排在了第一位。 但就连武痴夏侯不灭,自度都不敢接下这一掌,必须设法躲开那无处不在的满天神雷才能自保……兄弟俩不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之色。 这眼高于顶的兄弟俩,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怕不是徐天师的对手。 仅此一掌,就足以让所有人收起轻视、肃然起敬!徐玄机排名天阶榜第一,并非只是仗着天师道的威名!。 洛水河畔,寒风凛冽,但人们的心头却一片火热。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目不转瞬的准备观摩这场天师、太平两教主之间的惊天一战!这可是一生难遇的天大机缘啊! 在所有人看来,孙元朗对上徐天师的紫霄神掌,就算不赶紧躲闪,也得拿出吃奶的力量,来一场硬碰硬! 然则,孙元朗周身丝毫没有运功的迹象,面对着徐玄机的紫霄神掌,他只微笑着伸手双手,一迎一吸,就像拥抱轻风明月一般,轻松写意的就将徐玄机神威如狱的恐怖掌力收入体内。 徐玄机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敢主动将降妖除魔的紫霄真气吸入体内,他不怕经脉被顷刻摧毁吗? 惊骇至于,徐玄机刚想变招,却见孙元朗诡异的一笑,双手一送一放,一团布满雷罡、紫气缭绕的真气,便轰向徐玄机的胸口! “什么?!”夏侯兄弟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孙元朗怎么也会紫霄神掌?!”夏侯不败失声叫道。 “不,他不会紫霄神掌!”夏侯不灭虽然平日里不通俗务。但对武道的领悟,却是世人难及的。他一下就看出门道来了。“他是将徐玄机的招式反弹了回去!” “来得好!”徐玄机虽然震惊,却不慌乱,这世上除了张玄一,没人比他更熟悉紫霄真气,想反弹他的招式来伤害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徐玄机立即双手虚抱,准备将那团紫雷罡气吸住,化解,归元。谁知真气刚触到那团紫罡,他便面色剧变,慌忙想要变虚抱为实挡,护住自己的前胸。 但那团原本只是凌厉霸道的紫雷罡气,却已经彻底变异。在霸道之外充满了绵劲,出强大的吸力,让徐玄机的手臂一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神雷击中自己的胸口! 徐玄机无可奈何,只能运起体内的紫霄罡气全力护住胸口,硬接了这无法躲避的一记登时,砰地一声、紫芒大盛,徐玄机便倒飞回原地,又接连退了七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那些地阶、玄阶、黄阶的武者,只看到徐玄机出了十分绚丽的一招,结果也不见孙元朗如何力,只轻描淡写的一收一放,就将那一招反弹回去,把徐玄机打飞了…… 江边登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一招,果然是一招。孙元朗就击败了徐玄机,他竟然没有吹牛,太平教主居然强到了这个地步! 强大,强大到令人恐怖,恐怖到令人绝望…… 其实,徐玄机根本没受什么伤,但他刚才的样子实在狼狈,而且此刻身上华贵的杏黄道袍,已经破了个大洞,露出里头的白色中单,还有一团若隐若现的护心毛……堂堂一代天师,如此狼狈不堪,简直是奇耻大辱。 徐玄机双目杀意迸现,仇恨的盯着孙元朗,却不敢再贸然出手他本以为孙元朗拼死脱困后,已是强弩之末,这才想要趁机捡个便宜,立下自己的威名。谁知居然被孙元朗一招击败,再上就成死缠烂打了,天师道的脸面何存?! “他不是用技巧反弹的!”还是夏侯不灭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双目闪着兴奋的光芒,厉声道:“他是将天师的真力吸入内体,然后加了料再送出来,所以看似一样,实则已经大不相同!” 说完,夏侯不灭闪身到了孙元朗面前,沉声道:“让在下领教一下教主的高招!” 话音未落,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暴喝道:“住手!” ------------ 第二百六十章 狂笑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6仙、杜晦、梅钰、崔定之四位大宗师从远处飘然而至,出声的正是6仙。 虽然四位大宗师与孙元朗一般狼狈,却没人敢把他们的话当成耳旁风。只有夏侯不灭这个武痴,依然跃跃欲试的看着孙元朗。 “老四,你先退下。”夏侯不败神情阴郁的低喝一声,声音中透着丝丝的不安。 夏侯不灭至少还得听他兄弟的,面有不甘的退到夏侯不败身旁,两人冷冷看着四位大宗师来道近前。 包围孙元朗的武士中,有崔阀的门人,看到崔定之平安归来,这些人登时激动万分,一边大叫着:“副宗主回来,实在太好了,快去通知宗主老太爷!”一边便向崔定之跑过来。 自从一众大宗师身陷地宫中,各阀都乱了套,至今还有几位宗主在邙山上盯着,指挥上千名民夫挖山救人,却一直成效甚微,至今也拿那些断龙石毫无办法…… 但朝廷和各阀都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因为被困在里头的,是他们的主心骨啊!没有大宗师镇压气运,无论朝廷还是各阀,都会不可避免的沦为他人欺凌鱼肉的对象! 这件事实在太大,直接惊动了天师道,就连当代天师徐玄机都带着人前来支援了。方才,徐玄机感应到此处河面突然出现异动,便在夏侯兄弟的陪同下前来查看,结果正好撞上刚刚脱困的孙元朗……。 看到族人向自己奔来,崔定之心境稍稍波动,旋即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前。 几名崔阀族人面面相觑,只好停下脚步,看着崔定之和6仙三人一起,面无表情的走向夏侯兄弟。怎么看,都像兴师问罪的架势…… “杜公公,6副宗主你们几位没事,实在是万幸。”看着神情不善的四人,夏侯不败罕见的客套起来。 “是啊,我们万幸没死,只是有人要失望透顶了吧。”梅钰冷哼一声,近乎直白的讥讽道。 “是啊,那些前朝余孽妄图谋害我等,幸亏老天保佑,才没有让那些贼子得逞。”夏侯不败的姿态放的极低,要知道当初在地穴中时,他话都懒得和梅钰说一句,更别提这样近似低声下气了。 更让众人不可思议的是,原本敌对的孙元朗,居然关切的问起6仙四人道:“其他几位也脱困了么?” 6仙白了他一眼道:“你在最后,问我们干什么?”他就是再不通人情,也知道孙元朗是在强行拉关系,显示他们之间的立场已经生了微妙的变化。 “劳孙教主挂念,你都没死,我们自然活的好好地。”这时,洛河上响起豪迈的笑声,有五名衣衫褴褛之人大笑着踏浪而来。那笑声透着无比的欢畅,既有对绝处逢生的庆幸,又有得窥大道的欢喜。 虽然言辞凶恶,但谁都能听出,这些人对孙元朗并无杀机,反而透着一丝古怪的亲近。 当五位大宗师纵身上岸,站在孙元朗和6仙四人面前,十位大宗师互相看着对方,突然一起爆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这次我们也算是胜天半子了!”十位大宗师旁若无人的狂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气冲霄汉,笑得奔腾不息的洛水似乎都停了下来。就连一向注重形象的梅钰都笑得疯疯癫癫,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 十位大宗师一同狂笑,哪怕没有刻意动用真力,依然是凡夫俗子无法承受的。除了徐玄机、夏侯兄弟三位大宗师眉头紧皱、不受影响外,就连在场的几位地阶宗师,都必须封闭自己的双耳,面红耳赤的苦苦抵御声波的冲击。而那些玄阶强者,更是一个个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的趴在地上。 至于在场寥寥几名黄阶,早就无一例外的昏厥过去了…… 十位大宗师一直狂笑了盏茶功夫,这才渐渐收住笑声。 看到裴阀、崔阀、谢阀的大宗师,居然和对方搅在一起,夏侯不败强忍着内心的怒火,走到裴邦面前,准备向这位表叔问候一声。 谁知性烈如火的裴邦,看到夏侯不败过来,一张老脸登时冷若寒冰,沉声道:“夏侯大人,你欠我们裴阀一个交代!” “还有我们崔阀、谢阀!”崔定之和谢鼎也很不客气的说道。 他们心中的怒火,甚至要过6仙左延庆等人,因为他们是夏侯阀的盟友,却极可能遭到了带头大哥的背叛和抛弃。 “正要和各位说明。”今日的夏侯不败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任凭别人怎么作,他都能压住怒火。显然,夏侯阀已深刻认识到,这次的事件不处理妥当,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的联盟,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那就听听贵阀怎么说。”裴邦哼一声,冷冷看着夏侯不败。 “诸位还不知道吧,那日地穴中,还藏着另外两名大宗师。”夏侯不败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们是原先柏柳庄庄主周煌,和曾经的乾朝兵马大元帅桓道济!” “哦?”这倒是诸位大宗师没想到的,谢鼎有些不信道:“真的?” “这还有假,当日洞外各阀宗师云集,他们都亲眼都看到那两人从中逃出,我家不灭全力阻击二人,可惜突然生山崩,被他们逃之夭夭了!”夏侯不败说到这,冷笑一声道:“诸位应该知道,柏柳庄是被我夏侯阀剿灭,那前朝的三皇子萧成,更是死在本座手下,周桓二人和本座有血海深仇,不可能和本座合谋吧?” “嗯……”裴家叔侄和崔谢二人点了点头。此事回头一问便知,夏侯不败不可能撒谎。裴御仇闷声问道:“那他们潜入洞中,所图为何?” “当然是暗算我们了!”见这四人神色缓和不少,夏侯不败悬着的心也放下一些。他看了看崔谢二人,沉声道:“还记得当时我四人分头搜寻机关么?本座当时突然现有不之客,赶忙追寻过去,这才在那间总控室,现了已经启动机关的周桓二人。” “我赶忙一面命不灭抓捕二人,一面大声向你们示警。”夏侯不败一脸坦荡道:“当时你们应该听到了吧?” “嗯。”众人点了点头,他们当时确实听到了示警声。 “我等各阀同气连枝,本座岂会做自断手足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夏侯不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又面带愧色道:“本座也不是完全没错,当时看到断龙石落下,我没有留下来等你们,事后想来内疚万分,夜不能寐。当初我真应该陪你们一起留在里头!” 说到这,夏侯不败眼圈微红,高傲无比的夏侯之鹰,居然要掉下泪来。 ------------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随着夏侯不败的一番表演,场中气氛生了变化。 孙元朗本来一心要看好戏,见让夏侯不败这番做作下来,风向居然大变。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又危险了,便尽力挑拨道:“没想到不败小儿最厉害的不是拳脚,而是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说着他冷笑一声道:“就凭周煌、桓道济两个孤魂野鬼,也能布下那么大的阵势,把咱们这**家一锅烩喽?” “他们肯定有同党,但绝非我夏侯阀就是了。”夏侯不败恢复了惯有的尿性,横眉冷对孙元朗道:“我们七阀情比金坚,谁也无法挑拨。你还是省省力气,留着搏命吧。” “……”九位大宗师面无表情,有人忍不住流露出讥讽的笑意,但确实无人反驳夏侯不败。 其实大宗师们眼明心亮,焉能不知夏侯不败是有表演的嫌疑?以这厮一贯的尿性,他要真是理直气壮,又岂会这般低声下气好话说尽? 但除了孙元朗外,各位大宗师都不会再揭穿夏侯不败的面皮,一来夏侯不败的说辞很扎实,又有旁证,一时间谁也没法挑刺。二来,难道各阀真要和夏侯阀翻脸不成? 别说本来就唯夏侯阀马是瞻的崔谢裴阀,就是6卫梅三阀,乃至已经与其水火不容的皇家,也不敢如此草率的掀桌子啊! 所以,只要能说得过去,就算孙元朗说破天,他们也不会公然和夏侯阀翻脸的…… 这时,徐玄机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件道袍换上,终于遮住了那风骚至极的护心毛。见夏侯不败稳住了一众大宗师,他终于开口道:“诸位也叙完旧了,咱们便一同擒下这妖人,为大玄除一祸害吧!” “不行。”谁知6仙一点面子都不给,马上沉声道:“我等为了同力脱困,之前已经立下誓言,一旦脱困,定保他平安离去。”说着十分实在的解释道:“孙教主若非为我等脱困耗尽了真元,此刻功力大损,谁又能留得下他?” 要么怎么说,情商低是致命的毛病呢?6仙完全无心就把两边都得罪惨了。 孙元朗就不用说了,他辛辛苦苦强撑着,拼着受了内伤,用刚刚在地下领悟到的‘逆转乾坤’,一招击败了徐玄机。不就为了震住敌人,好让他们不敢乱来? 这下倒好,自己的真实状况,让姓6的白痴一下就给道破了…… 不过孙元朗也知道,6仙是在帮自己,倒也不会真怪他。毕竟这足不出户十几年的死宅男,就这水平,气也没用…… 但徐玄机就真恨上6仙了,这脸打的实在太狠了,简直是要把他的脸皮都打下来! 好么,孙元朗现在虚弱不堪,还能一招把老道击败,他要是状态正佳,莫非一个指头就能把我碾成齑粉?这话传扬出去,老道固然颜面全无,就连我天师道都要威信大失,沦为天下的笑柄。 徐玄机七窍生烟一阵子,旋即却一阵阵的后怕,莫非这孙元朗已经和师兄一样,都进入半步先天的境界了?否则他怎么如此之强?! 这样想来,徐玄机登时顾不上跟6仙置气,咬牙切齿的望向孙元朗,暗暗下定决心,今日必须趁他病、要他命! “6老弟放心,用不着你们动手,我们三人合力擒下此獠便可。”想到这,徐玄机皮笑肉不笑道:“这样你们自然不算违背誓言,我等也可为国除害,岂不两全其美?” “呃……”几位大宗师听得有些晕乎,尤其是裴御仇几个,似乎有些被说通。 “不行!”6仙却从来不是个知道变通之人,冷声道:“我说了让他走,就必须让他走,谁要是想拦着,别怪6某手下无情!”说完,他便要向徐玄机走去。 徐玄机又心中大怒,暗道:‘看来被孙元朗这一败,谁都敢小觑老道了!’说着他哈哈一笑道:“那就让老道领教下6副宗主的高招!” 谁知,崔定之和谢鼎突然蹦出来,一人拉住6仙的一边胳膊,连声劝道:“消消气,老6消消气,眼下动手对谁都不好……”说着谢鼎朝徐玄机挤眉弄眼道:“徐天师,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吧?老6可比孙教主还狠啊!” “哼!”徐玄机自然不服,冷笑道:“十几年前,6副宗主曾败在我师兄手下,老道就要看看这十几年来,6副宗主闭关修炼到何种程度?” “我就告诉你一件事。”谢鼎苦笑道:“我们能脱困,靠的是6阀的方圆相济……” “呃……”徐玄机登时呆若木鸡,满肚子的狠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可能?!”夏侯兄弟也毛骨悚然,像打量怪物一样看着6仙。素来见到高手就跃跃欲试的夏侯不灭,居然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怎么了?”周围的一众武士有些懵了,纷纷打听道:“什么是方圆相济?” “方圆相济……”有天师道的宗师老道,艰难无比的分说道:“乃是天地正法进入先天之境的标志……” “什么?!”这下所有人都如梦初醒,无比崇敬、无比崇拜的看着6仙。不少人直接跪地向6仙磕头,膜拜起传说中的6地神仙来! “不要这样。”6仙却很不好意思,十分诚恳道:“那是集合所有人的全部真元,才凑巧打出的一记,我现在是决计打不出来的。”顿一顿,他又补充道:“我对那个境界还是雾里看花,远远无法达到。” “那也是半步先天!”左延庆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桀桀笑道:“能感受到先天之境的大宗师,就是半步先天,就算这半步一辈子都迈不过去,也足以碾压我们这些凡胎**了!” “还差得远……”6仙却很认真道:“三名大宗师,我应付起来就很吃力了……” 他其实是很认真的分析,但在徐玄机和夏侯兄弟听来,简直无比刺耳。 奶奶的,我们正好三个大宗师,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一个打三个?!。 这下情况又起变化了,6仙执意要保孙元朗离去,夏侯兄弟和徐玄机也不敢真试一试,6仙的半步先天,和孙元朗的有什么不同。 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另外八位大宗师,徐玄机软中带硬道:“我天师道十七年前,便颁下天师符必杀此獠!诸位请助本教一臂之力?天师道感激不尽!” 这是天师道的一贯伎俩了,谈不拢就拿大帽子压人,是敌是友你自己看着办! 之所以惯用,是因为屡试不爽。 在八位大宗师看来,比起得罪夏侯阀,得罪天师道的后果要更严重。除了那天下第一的张玄一,还因为天师道代天行命,一句话就可以让各阀处于极其被动的局面中…… ------------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好算计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但八位大宗师也不好自唾其面,一时间全都沉默以对。~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夏侯不败本欲说话,但一想起夏侯霸雷霆震怒,勒令自己必须全力修复与各阀的关系。此刻勉强把诸位大宗师稳住,他已是心满意足,唯恐再生枝节,以至于前功尽弃。 所以他也不出声了。 “各位实在为难,不妨两不相帮!”徐玄机也知道,不能过分逼迫这些大宗师。只见他一脸悲壮的转向孙元朗和陆仙,慷慨激昂道:“除魔卫道,身死何惜?天师道弟子何在?!” 百余名天师道教徒,闻言热血沸腾,齐刷刷抽出宝剑。 “结阵!”徐玄机断喝一声,也抽出代表天师道教主的太一剑。“就让本教会会二位半步先天,战至最后一人!” “是!”天师道弟子开始潮水般的脚踏罡步,结成太上正一星罡伏魔剑阵,无数明晃晃的宝剑如一条匹练般流动,将陆仙和孙元朗团团围住。 徐玄机就不信,这些门阀中人敢看着陆仙和孙元朗屠戮自己这个天师,和天师道一众精锐?! 果然,一众大宗师面现苦色,这是赤裸裸的绑架,可谁也承担不起见死不救的后果啊! “且慢!”就在此时,裴御仇终于出声。 徐玄机心下一松,暗道,终于有人要帮忙了。他还真担心,这些家伙袖手旁观,让自己身死道消在此处! 但裴御仇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反而和事佬一般走到场中,对双方笑道:“何苦,何苦?大家经过多少磨难,才有了今天的造化,何苦为了置气,身死道消多不划算?”顿一顿,他对徐玄机笑笑道:“天师也别怪老陆话不中听,他就是这么个脾气。实在是因为我们这些大宗师,确实和孙元朗有言在先,不好食言而肥啊。” “呵呵……”徐玄机没想到,姓裴的居然给陆仙说起好话来了,一时气极反笑道:“这么说,裴阀也要和我天师道作对了?” “裴老弟,你少说两句吧。”夏侯不败也出声劝说,不断向裴御仇递眼色。 “听我把话说完嘛。我不是要站在谁那边。”裴御仇却不慌不忙道:“而是要想个折中的法子,让大伙都过得去。” “倒要洗耳恭听。”徐玄机冷笑道。 “这世上什么都是有价钱的。不如这样吧,请孙教主将身上一样贵重的物件交出来,算是买个平安。”裴御仇幽幽说道:“如此一来,我等保你平安离去,如何?” “笑话!”孙元朗还没说话,徐玄机身边的一个老道宗师却挥舞着宝剑,讥讽起来道:“孙元朗有什么贵重东西,值得我天师道放他一马?!” “放肆!”裴御仇突然神情一冷,弹指一道凌厉的劲气,便刺穿了那宗师的肩胛骨,那老道惨叫一声,手中宝剑登时落地。 有点见识的都能看明白,此人今生右手休想握剑了…… 那些天师道教徒又惊又怒,没想到打通任督二脉多年的明镜师兄,居然如土鸡瓦狗一般,便被对方废掉。没想到裴御仇居然敢对天师道出手? 但大宗师淫威之下,谁敢烦言? “大宗师说话,岂有你这废柴插嘴的份儿。”裴御仇冷哼一声,看都不看那老道一眼,径直对徐玄机道:“我替天师教训一下不懂事的后辈,没什么问题吧?”其实他年龄比老道至少小一旬,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徐玄机面色铁青,却不可能再把裴御仇推到敌对的一面,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道:“没问题……”旋即回到正题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就别卖关子了。” “传国玉玺。”裴御仇淡淡说出四个字,却如炸雷一般让徐玄机和夏侯兄弟惊呆了。 那些周围的武士,更是头大如斗,简直要晕厥过去,今天他们接收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太猛,先是出来两位半步先天,又冒出了传说中的传国玉玺,他们实在是接受不能了…… “怎么可能?!”徐玄机下意识说一句,却见那些大宗师并不吃惊,显然早就知情。 “不错,玉玺就在贫道手中。”孙元朗哈哈一笑,主动亮出了那枚玉玺,将其托在手心,展示给徐玄机看。 “如果玉玺是真的,这买卖倒可以成交。”不等徐玄机说话,夏侯不败便抢着出声道。看着那宝光流动的玉玺,难掩双目贪婪之色。 “……”徐玄机见状,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了,只好冷声道:“不错。”虽然天师道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但能把玉玺掌握在手中,无疑可以让皇室和各阀俯首帖耳。 “拿来吧!”夏侯不败和徐玄机几乎同时伸出手。 “贫道可就这一枚。”孙元朗却哈哈大笑,又有故技重施的意思道:“而且我说要和你们做买卖了吗?” “孙教主顾虑的是,万一诸位得到玉玺,再出尔反尔怎么办?”裴御仇有些生硬的插了一句道:“不如这样,让我叔侄暂为保管,待孙教主平安脱身,再交给诸位如何?” “无耻……”梅钰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她这下,终于明白裴御仇的小算盘了。怪不得这家伙会主动蹦出来,原来是在打玉玺的主意! 其余的大宗师也心中明亮,知道裴御仇为什么会主动说和,又出手立威,就是为了争过此事的主导权,继而将玉玺掌握在手中。 不得不说,裴阀中人的兵法没白念,此时出手确实又准又狠。裴御仇算准了孙元朗今天不交出玉玺就没法脱身……别看陆仙喊得响,难道他真能不顾陆阀的处境,要跟天师道、夏侯阀拼命不成? 同时,裴御仇也算准了,夏侯阀和天师道,都不可能让玉玺旁落。以他叔侄两位大宗师的分量,足以当这个暂时保管人了。 再往深处说,难道裴家叔侄只是想当个保管人而已?裴阀虽然没胆子将玉玺据为己有,但完全可以如当初太平道那般漫天要价,狠狠捞上一票! 可以说,只要玉玺在裴阀手中,谁就得供着他们,任他们往死里敲诈,这才是叔侄俩的如意算盘。 。 裴御仇说完,便好整以暇的看着众人,他相信这把一定能赌赢! 夏侯兄弟对视一眼,虽然很不爽裴御仇横插一杠,但以夏侯阀和裴阀的关系,他们相信这玉玺也落不到别人手中。而且夏侯阀毕竟还没有公然造反,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也实在不便直接夺取玉玺。 “倒也是个办法……”夏侯不败轻声说一句,就要赞同裴御仇的提议。 剩下一个徐玄机孤掌难鸣,除了同意也没别的选择了。“罢了,就给裴阀这个面子吧。” “好!”见他们都同意,裴御仇大喜,转而看向孙元朗道:“孙教主,你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孙元朗笑呵呵的回答道。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六十三章 玉碎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孙教主,不要不识好歹啊!”裴御仇闻言,眉头登时拧成了菊花,他算准了所有人的反应,唯独没想到,自己认为最不会反对的孙元朗,居然不同意…… “呵呵,”孙元朗哈哈大笑道:“本座一贯任性,裴老弟习惯就好。~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你!” 裴御仇登时怒气上面,刚要撂下狠话,却听孙元朗话锋一转道:“老弟不要误会,我岂能将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那你为何不同意?”裴御仇被孙元朗搞糊涂了。 “实在是因为,我手里这玩意儿,不值我这一条命啊。”孙元朗一脸诚恳道:“老弟将来会被他们怪罪的。” “娘的!”众人闻言险些掉到河中,忍不住纷纷大骂道:“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大爷的,”裴邦笑骂道:“老孙,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那是传国玉玺啊,一万个你也换不来的!” “要是真的玉玺,当然比我值钱。”孙元朗淡淡一笑,将那玉玺在手中随意的一抛,石破天惊道:“可要是假的呢?诸位总不会认为,孙某还不如一块玉值钱吧?” “假的?!”众人闻言一愣,裴家叔侄面面相觑,裴邦立即断然道:“你胡说,倘若是假的。在地宫中时,你至于和我们拼命吗?” “就是,你让我们都撵成兔子了,好几次险些死在我们手下!”裴邦也顾不上刚刚接下的淡薄情面了,厉声对孙元朗道:“若是假的,你犯得着吗?!” “嗯,是这样。”几位大宗师纷纷点头,深以为然。正因为孙元朗在地宫中,拼命要保住他的玉玺,这才让大伙深信不疑,非得抢过来不成。 “哈哈哈,”孙元朗却放声大笑道:“地宫中苦闷无趣,贫道找点乐子罢了!” “滚你娘的!”众人简直要恶心到吐了,居然还有人以被九大宗师追杀为乐。简直厚颜无耻到了人神共怒的地步! “怎么,你们不信?”孙元朗笑容稍敛,淡淡道:“那就劳烦你们,用自己的脑子想想,贫道孤身进京,不啻于深入龙潭虎穴,岂会将那传国玉玺带在身上?”说着他微微一笑道:“带个赝品逗你们玩玩就够了。” “这……”不得不承认,孙元朗说得好有道理,众人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你说真就真,你说假就假?!”这下夏侯不败开口道:“拿过来,让我们一验便知!” “不用那么麻烦,假的永远成不真的。”孙元朗敛住笑容,突然手一用力,一股白光便将那玉玺笼罩其中。 “这是要干什么?!”一众武士呆呆的看着孙元朗,大宗师们却勃然变色,大叫起来道:“他要毁掉玉玺!” “贼子敢尔!”徐玄机和夏侯兄弟,乃至裴家叔侄,登时怒不可遏,同时扑向了孙元朗。 但已经晚了,只见白光散去,那晶莹剔透的玉玺,已经失去了光彩。一阵寒风吹过,玉玺竟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徐玄机几个惊呆了,竟然忘记了躲闪,被那青绿色的粉末给扑了个满头满脸。 “咳咳……”徐天师几个咳嗽连连,气急败坏的抹掉脸上的粉末,却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玉玺都毁掉了,还有什么理由再去硬撼半步先天? “这……”场中所有人见到这一幕,一下都愣住了。没人想到,孙元朗真的将这玉玺毁掉了。 “难道,真的是假玉玺?”大宗师们陷入了沉思,如果玉玺是真的,孙元朗怎么可能舍得毁掉呢? 殊不知,孙元朗此刻心如刀割、鲜血淋漓,痛得简直无法呼吸。却还得一脸轻松,好像毁掉的真是假玉玺一般…… 刚才,所有人都不信孙元朗所言。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孙元朗是得了失心疯。 “这玉玺是假的!”裴御仇实在无法相信,孙元朗居然会把玉玺毁掉,跳脚指着孙元朗道:“他身上肯定还藏着真玉玺!” “哈哈哈!”孙元朗双手平举,大笑道:“你觉得我会藏在哪儿呢?” 是啊,他此刻衣衫褴褛,身上只剩几片布条遮羞而已,哪里能藏的下那么大个儿的玉玺呢? 一众大宗师目光闪烁,情况再次陡然变化,必须要适时更改策略了。 “告诉你们,真的玉玺在太平城的宝库中收着呢。”孙元朗冷笑道:“这次贫道带一方赝品出来,就是要看看各家的诚意如何,是不是真心想要和本道合作。”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裴邦裴御仇只觉面似火烧,难不成一开始就被这厮耍了? 唯一知道内情的陆仙,却一声都不吭。 。 寒风呼啸,各阀的人马闻讯而来,却都机警的停在远处,等待大宗师们做出决断。 “还愣着干什么?”看着缄默不语的一众大宗师,孙元朗舒展一下筋骨道:“要打就打,不打贫道就不奉陪了。” “那就请孙真人留下来,让太平道拿玉玺来换吧。”徐玄机咬定了孙元朗,哪肯善罢甘休。 “那就动手啊。”孙元朗讥讽的一笑道:“看看你有那个本事没。” “上啊!”徐玄机看看左右一众大宗师,却发现连夏侯兄弟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玉玺是真的,他就是交出来,夏侯兄弟也会不计代价将其干掉,就算有陆仙拦着又怎样?夏侯不伤、朱秀衣、摩罗大师等一众夏侯阀顶尖高手,已经赶到附近了,集合夏侯阀的精锐一起出手,岂是区区一个陆仙能挡得住? 可玉玺却是假的,情况却不同了。哪里还有拼命的道理?还是得重回和太平道合作的老路上,未来换取传国玉玺。 实际上,眼下并非夏侯阀得到玉玺的好时机,天师道和初始帝都不会答应的。还是留到日后,暗中勾兑为妙。 这是阀主定下的策略,夏侯不败自然要谨遵。 其余大宗师也是一般的心思,这下孙元朗的处境,反而安全了许多…… “你们……”徐玄机很快就明白了这些家伙的心思,没有人愿意帮他留下孙元朗。这会儿他反而不敢说‘我们自己上’的话了。不然,很可能弄巧成拙,损兵折将倒还再其次,关键是自己会再丢一次脸。 “既然如此,贫道恕不奉陪了!”孙元朗敏锐的察觉到,众人的心思处在一个微妙的低潮,立即抓住这白驹过隙的一瞬,闪身便向洛水跃去。 果然,大宗师们无人阻拦,徐玄机也只是狠狠的目送他,踏歌凌波而去…… 洛水河畔,回荡着孙元朗那放荡不羁的歌声: “常世人间笑哈哈,争名夺利你为啥,不如回头悟大道,无忧无虑神仙家!”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六十四章 竹林七怪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洛水河边,听着孙元朗那满满都是讥讽之意的歌声,徐玄机的脸色难看至极,冷冷看一眼众大宗师道:“诸位既然已经平安归来,本座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说完,便带着一众天师道教徒愤愤离去。 待天师道众人离去,夏侯兄弟看看裴家叔侄,不无讽刺道:“白忙活了啊……” “这……”裴邦裴御仇均有些灰头土脸,苦笑道:“彼此彼此。” 经过这么多的事情,哪怕是大宗师,也都感觉十分疲乏,夏侯兄弟环视众人一圈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说完,也带着自己的人手离去了。 刚才裴家叔侄跳的有些难看,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了,便朝众人拱拱手,讪笑道:“回头再叙。”便向不远处前来接应的裴阀子弟汇合而去。 河边还剩下陆仙、两个老太监、崔谢卫梅四人,左延庆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对众人道:“这次大难不死,诸位都有后福,回去后好好闭关参悟,少管闲事,早日得窥大道才是正经。” “嗯。”几位大宗师深以为然,之前他们只将先天之境当做传说,但这次他们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了一次先天招式的发动。此刻都对那境界深信不疑,不用左延庆说,他们也会回去好好闭关,争取早日赶上陆仙、孙元朗的。 “老陆,你不用担心天师道和夏侯阀会有什么看法,”崔定之笑眯眯的看着陆仙道:“我们两家定会帮你说和,把误会消除掉的。” “对对,”谢鼎连声附和道:“你不要操心这些俗务,专心体悟天道即可。”说着,他有些猥琐的笑道:“当然,日后可要多指教哦。” “就知道你们动机不纯,实在是太无耻了。”卫央笑骂一声,说着走到陆仙面前,深深一揖道:“陆兄,我拜你为师如何?” “你娘的……”谢鼎使劲拍一下脑袋,心中暗骂自己太笨,怎么没想到这招?实在是节操害人啊。 只有梅钰一声不吭立在一旁,毕竟梅阀和陆阀的恩怨,一时难以化解。不过有卫央出面,跟她自己拜师有什么区别? “诸位不要这样。”陆仙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我不过是借着大家的帮助,先行了一步而已,自然不会藏私。日后咱们多多切磋,共同参悟便是。” “就知道老陆宅心仁厚,所以才会得天道眷顾。”崔定之闻言大喜,趁热打铁道:“那咱们就定下日子,每月都相聚一次,如何?” “妙极!”众人欣然同意,便约定了每月初一,到陆仙的小竹林聚会一次,切磋武道、共求天道。 “哈哈哈,魏晋有竹林七贤。”杜晦也难得的兴致勃勃道:“我们当不让古人专美,算是大玄的竹林七仙了。” “竹林七怪还差不多。”梅钰嘟囔一声,引得众大宗师畅快大笑。 笑毕,众人便散了。 。 陆仙飘然来到陆阀子弟面前,便见陆修、陆信、陆伟几个执事,早就在那里翘首以待了。 一看到陆仙过来,几位执事便带着陆阀子弟轰然下拜,眼含热泪的颤声道:“恭迎副宗主平安归来。”他们虽然没靠近,可都支愣着耳朵在听呢,知道陆仙已经是半步先天,全都激动的热血沸腾。 陆阀,就要不一样了! “都起来吧。”陆仙面无表情的看一眼众族人,便将目光落在陆信身上道:“见到云儿了么?” “这……”陆信眼窝深陷、神情憔悴、胡须散乱,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没有合眼。闻言嘶声道:“没见到……”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呼喊道:“父亲!” 陆信登时浑身一震,猛然回头,便见自己牵肠挂肚的儿子,沿着河岸向自己飞奔而来。 “云儿……”陆信激动的顾不上礼数,马上一跃而起,向着陆云,深一脚、浅一脚的迎了过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泪流满面的大笑道:“你没事就好,不然让为父怎么活啊!” 陆修、陆伟等人看着父子相拥的一幕,都心有戚戚……他们可亲眼见到,陆信在这些天,失魂落魄、状若疯癫的寻找陆云的样子。 他们完全可以理解陆信,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好儿子,肯定也会一样失态的。 很快,陆信平复下情绪,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松开儿子,对陆云低声道:“赶紧拜见你诸位伯伯,他们都十分担心你。” 陆云赶紧向陆修等人行礼,待他行礼完毕,便见三条人影从几位执事身后窜出,一下子把他团团抱住,又哭又笑的语无伦次。 自然是陆柏、陆松、陆林三人了。这阵子他们也弃了功课,整天跟着长辈一起风餐露宿在邙山。不同的是,长辈们是为了寻找陆仙,他们却是为了陆云…… “松手,我喘不动气了……”陆云拍了拍陆林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勒住自己的脖子。 “好了,不要闹腾了。”陆修咳嗽一声,对这四个小家伙道:“咱们赶紧回京吧,阀主他们还在翘首以待呢。” “是。”兄弟四个闻命,这才规矩起来,但陆柏三人哪能放过陆云,非要他讲一讲,在地宫冒险的经历。 但上车时,陆仙却把陆云叫了过去,陆柏三个这才怏怏的放开了他,上去另一辆马车。 回城的马车上,师徒俩已经都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只是脸上的伤痕一时还没法消除。 但那都不重要了,师徒俩互相看看对方,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本来,陆仙还有些话要对陆云说,但这会儿却不想开口了,他轻轻拍了拍陆云的肩膀,师徒俩相视一笑,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 洛水对岸,孙元朗踏波而来。 一上岸,便见一身黑裙、黑巾照面的圣女,率领一众教徒,已经恭候多时了。 看到孙元朗到来,圣女便带着小侍女上前,将一件鹤氅羽衣奉上。 “恭迎教主平安归位,恭贺教主神功大进!”教徒们则跪地山呼起来。 孙元朗面色冰冷,将那鹤氅羽衣穿上,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师父……”圣女赶紧扶住孙元朗。 “没事。”孙元朗却摆了摆手,淡淡道:“上车再说。” 教徒们便簇拥着圣女和孙元朗上去马车,缓缓向东驶去。 马车上,圣女语带怒气道:“那徐玄机真是不要脸,趁着师父功力未复出手!” “我没受伤。”孙元朗却眼泪都淌下来了,心痛万分道:“我是心疼玉玺啊……” “玉玺怎么了?被夺去了吗?”圣女听了陆云的建议,没有贸然过河,而是和接应的教徒会和,在洛水右岸等候孙元朗,自然不知对岸发生了什么。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六十五章 圣女天女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被我亲手毁掉了。~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孙元朗字字泣血道。 “怎么会这样……”听了师父的话,圣女整个人都不好了,怪不得孙元朗会吐血。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夺回玉玺,好一雪前耻。 “为师也没办法,那么多大宗师围着,我是不可能带着玉玺全身而退的。”孙元朗痛心疾首道:“只有这一个法子,能既让为师脱身,又不至于破坏咱们的大好局面。” “师父的意思是……”苏盈袖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你老把真玉玺说成的假的,咱们回头再伪造一个?” “嗯。”孙元朗点点头,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也只有这样了。” 说着他苦笑一声道:“幸好,这世上没人见过真正的玉玺,当时就是那真玉玺在我手上,为师都分不出真假来。” “这么说来,倒是很可能蒙混过关。”苏盈袖轻声说一句,听到孙元朗后头的话,她突然眼前一亮道:“师父既然无法确定玉玺是真是假,会不会那小子交出来的,本来就是个假货呢?” “应该不会吧,他怎会料到本座去找他?”孙元朗缓缓摇头。 “那可不一定,那小子比狐狸还狡猾。”苏盈袖语气忿忿,嘴角却不自觉挂起一丝轻笑。 “这……”孙元朗闻言沉吟半晌,轻叹一声道:“没有陆仙的帮忙,方才为师便无法脱身。而且这次他收获最大,很可能会成为不亚于张玄一的存在,于情于理为师都不好再去为难那小子了。” “我可以去啊!”苏盈袖陡然提高声调,激动的主动请缨道:“那小子斗不过我的!” 孙元朗有些奇怪的看了苏盈袖一眼,感觉她的情绪似乎有些反常。 “为师这就要回去闭关了,再说天师道已经盯上我师徒,你再留在京里,怕是会有危险的。”孙元朗缓缓摇头道:“还是跟为师一起回去吧!” “不嘛。”苏盈袖却把脑袋摇成拨浪鼓道:“徒儿大不了不以圣女的身份出现就是,天师道那帮一根筋,根本不会发现我的。” “你不以圣女的身份出现……”孙元朗目光怪异的看着苏盈袖道:“那就不会代表本教与各阀接触,也就是说……你就只是为了那小子留在洛京?” “徒儿是为了玉玺!”圣女不知为何,感觉面皮发烫,赶忙撒娇道:“师父,不许胡乱联想,不然我揪你胡子!” “我想什么了?”孙元朗无可奈何的笑道:“盈袖,你这有点不打自招的意思啊!” “不要再说了!”苏盈袖倒没有去揪孙元朗的胡子,却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了。 “唉……”孙元朗有种难过的想哭的感觉,却正色对苏盈袖道:“盈袖,师父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做傻事,我们和那些门阀士族,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师父,你说哪儿去了!”苏盈袖被说的心慌意乱,面似火烧,终于忍不住,作势去揪孙元朗的胡子。 堂堂太平道教主,硬怼十余位大宗师,面不改色的孙元朗,却在自己的徒弟面前,举手投降道:“好了好了,师父不说便是,都依你还不行。” “这才是好师父嘛!”苏盈袖这才鸣金收兵,颇有些画蛇添足的保证道:“我一定把玉玺的真假弄清楚!” “比起那个,”孙元朗慈祥的看着苏盈袖道:“为师更希望你平安无事……” “师父……”苏盈袖低下头,神情颇为复杂。她只所以执意留京,并不只是和陆云的勾当,其实还因为她没想好,如何面对这个一手将自己养大,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师父。 虽然在天下眼中,孙元朗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但在苏盈袖心中,师父却是大英雄大豪杰,天下最值得她尊敬的人。 可在地穴中,看到的寇仙之遗书,让她心中的偶像,出现崩塌的痕迹。她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心目中的完美父亲,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师父,居然是个欺师灭祖的伪君子! 所以她打定主意先不回去,等想清楚下一步该如何面对师父再说…… 孙元朗看出苏盈袖心情有些复杂,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原因。 “对了,”最后,孙元朗想起一事,轻声提醒苏盈袖道:“那小子功法有些古怪,当时我们十个大宗师拼上老命,却不见那方圆有虚化的迹象,你俩一加入,却马上就发生了变化,只怕不是凑巧。你可以顺便探查一下。” “徒儿知道了。”苏盈袖其实很清楚,那是因为陆云修炼的是先天功法,本身就带着丝丝先天之气,所以才能起到画龙点睛的奇效。但她没打算告诉孙元朗,且似乎也不只是因为,对孙元朗的态度发生变化……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其他大宗师,会不会也怀疑那小子呢?”苏盈袖莫名有些担心,便状若不经意的问道。 “那倒不会。”孙元朗淡淡道:“当时为师在最后一位,我又到达半步先天的境地,他们不会想到是那小子的。” “那就好……”苏盈袖松了口气,赶忙欲盖弥彰道:“徒儿就怕其他人也盯上他,到时候不好下手。” “但愿。”孙元朗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感觉有什么十分珍贵的东西,在渐渐远离自己。 。 洛京城,洛北紫微城东侧,是一座宏大的道观。这里既是大玄的皇家道场,又是高祖皇帝赐给张玄一的天师府。 徐玄机来京后,便下榻在此处。他带着众弟子离开洛水河畔,并没有立即回太室山,而是先回到了天师府。 就算要走,也不能走的那么狼狈,总要将首尾料理干净,体体面面的离去再说。 不过徐玄机也知道,自己被孙元朗一招击败,就算折腾出花来,也难以挽回颜面扫地的局面来。 所以他将应付这些俗务的差事,全都抛给了下面的人。自己在天师府中闭门思过,不见外客。 不过此刻,他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个白衣白裙的绝色少女,静静立在庭院中。 “你来了?”徐玄机看到天女,略略有些吃惊,他进京二十余天,天女这还是头一次露面。 天女点点头,没有说话。 “外面是不是已经传开了?”徐玄机自嘲的笑了笑道:“很多人在看师叔的笑话吧。” “胜败乃兵家常事。”天女想一想,有些笨拙的安慰徐玄机道:“师叔何必理会那些是市井之言。” “有你这句话,师叔就好过多了。”徐玄机慈爱的看着天女,知道以她清冷寡言的性子,能说出这两句话来,代表她心里的确有自己这个师叔。顿一顿,他便关切问道:“你下山快半年了吧?”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崔阀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是。~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听了徐玄机的问话,天女的脸上露出羞愧之色道:“可惜还没完成师父的任务。” “孙元朗教出来的徒弟,肯定也是个厉害角色。”徐玄机宽慰天女道:“你能逼的她不敢露面,就足以向师兄交代了。说着他微笑道:“这次便跟我一起回去吧,你这性子,不适合眼下的生活。” 天女却摇摇头,轻声道:“完不成任务,我没脸回去。” “唉……”徐玄机看着天女秀美绝伦的脸上,挂着难以察觉的倔强,恍惚间仿佛看到另一个女子,两人的秉性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不回去也行,但不能在外头漂着了。”徐玄机收回目光,望向天上的白云道:“住在天师府吧,很多责任你应该担负起来了。” “我还是在外面住的惯。”天女却想拒绝,她很清楚,自己一旦入主天师府,生活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天师道的天女,必须有她应该有的尊荣,承担她必须承担的责任。”徐玄机却不容置疑道:“不然你就还是跟我回去。” 天女想到那座孤高冷漠的归隐峰,还有更加孤高冷漠的师父,终于点头答应道:“我留下。” “好。”徐玄机露出微笑道:“其实朝廷之中,人心最为难测,你想将剑心慧眼练到大成,这里就是你最好的修行之地。” “是。”天女虚心受教。 “哎……”徐玄机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总比练那见鬼的太上忘情道强……” “师叔何出此言?”天女愕然。 “……”徐玄机欲言又止,良久才低声道:“总之,你少练那功夫就好。” “是。”天女从不强人所难,见师叔不想说,她也就不问了。 。 发生在初始十年冬的这场大宗师之难,对大玄的影响无比深远,注定要改变无数家族和个人的命运…… 眼下,各阀虽然还没意识到这场变故的巨大影响,不过他们还是清醒的认识到,经此一役,很多事情都要改变了。大宗师们一回去,各阀高层便立即召开秘密会议,商讨着未来的局面,和下一步的应对。 各阀的立场和态度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却是惊人一致的,那就是必须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缘,全力支持自家的大宗师再做突破,至少也要窥得一丝先天之境,决不能让陆阀专美! “另外,对陆阀要重新评估了。”崔阀祠堂明伦堂,悬挂着‘修齐治平’的匾额。匾额下,崔阀阀主崔晏,神情严肃的对一众高层道:“陆仙这次之后,很可能进入我们所不理解的那种境界,决不能再将其视为普通的大宗师了。” “是。”坐在崔晏右手边的崔定之,脸上不见了平时的玩世不恭之色道:“以前,都认为先天之境乃是传说,但这次我等亲眼所见,这个境界确实存在,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永远也忘不了,当那天人合一的一招打出,将万钧铁石化为齑粉的一幕。 “对那个境界的人来说,大宗师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了。”崔定之心有余悸的沉声道:“到那时,一人可以改变整场战争的走向,将再也不是神话,而是切切实实会发生在我们面前的事情。”说着他重重一叹道:“若届时本阀无人能与之相抗,怕是只有屈膝求饶一途了。” 一众崔阀高层听得心惊胆战,在他们看来,大宗师已经是传说级的人物了。有大宗师坐镇,他们就有稳如泰山之感,现在听崔定之这样一说,那种坚实的安全感登时潮水般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感受过的彻骨恐惧。 “陆仙真的已经到那种境界了吗?”崔平之有些艰难的问他的兄长。 “还没有。”崔定之微微一笑,为吓坏了的众人平复心情道:“他只是在极特殊的情况下,窥到了那扇大门而已,不可能一步登天的。” “那还好……”崔阀众高层齐齐松了口气,要是陆仙现在就成就先天,那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不过他两次窥到门径,必然已经知道,该如何向那个目标前进了。”崔定之却话锋一转道“而且,就算他一生无法登天,但以他对那个境界的理解,依然会是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顿一顿,他轻声说道:“譬如张玄一……” 崔定之现在已经完全理解,陆仙为何会在挑战张玄一后,彻底不理俗务,苦苦闭关十余载。那定是如自己现在这般,见识了半步先天的境界,完全丧失了对其它事的兴趣,一心只想自己也达到那个境界。 想到这儿,他环视众人道:“今日之后,我便会闭关,每月只在初一出来一次,去向陆仙求教。阀中若无天大的事情,就不要烦我了。” “那是当然。”崔定之的伯父,崔阀大长老崔晟马上应和道:“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重要?” “不错。”崔晏点点头,也表态道:“定之早日得窥天道,关系到我崔阀的未来。”说着他叹一声气,深深看着崔定之道:“而且,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是。”崔定之知道自己父亲的担忧。崔晏乃是尚书令,大玄朝的大管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看似歌舞升平的大玄朝,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说完,崔定之便起身,向父辈行一礼道:“时不我待,那我就先退下了。” 他竟是一刻也不愿浪费了。 “去吧。”一众高层齐齐起身,一齐向他行礼,就连他的父亲崔晏也不例外,所有人一齐说道:“拜托了。” “对了,陆仙的那个徒弟,叫什么来着……”崔定之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略一停顿道:“哦,对,叫陆云,还请你们合适的时机,替我照顾一下。” “哦?”崔晏不知他何出此言,对陆云这个名字,国公大人还是有些印象的。 “他对我等有救命之恩,我没工夫还他人情,只能子债父偿了。”崔定之哈哈一笑,终于又露出几分不羁的本性。 看着儿子飘然离去的身影,崔晏无奈苦笑。他看看一旁的崔平之道:“平之,你听到了吧?日后替你兄长多多关照那小子,有什么可以帮到的就尽量去做,有什么为难的,就跟阀中说。” “孩儿明白。”崔平之轻声应道。他在武学一道,没有兄长的天分,但处理人情事物,却是一把好手,一向被崔晏当做未来阀主来培养。 崔平之一下就明白父亲的意思,让自己这个未来阀主去关照一个晚辈,说到底,还是为了向陆仙示好……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六十七章 酷刑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你要是不好意思直接出面,就让白羽和他接触,同辈之间,结交自然一些。~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崔晏心细如发,很能理解下面人的难处。 “父亲多虑了,”崔平之笑道:“孩儿见过那小子,少年老成,十分有趣。” “呵呵。”崔晟闻言笑道:“你小子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吧。可别光顾着吃独食哦,有空请他来家里做客,让你兄弟子侄们都结交一下那位半步先天的高足。” 崔阀几位高层闻言哈哈大笑,都说大长老所言极是。 “我听伯父的就是。”崔平之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确实存了通过陆云,看看能不能和陆仙搭上关系的念头。毕竟他困在地阶多年,如果能进阶到大宗师,阀主之位就是囊中之物了。 。 跟一派和气的崔阀截然相反,夏侯阀的凌云堂中,气氛一片肃杀。 夏侯霸、夏侯雳、军师朱秀衣、总教头摩罗,夏侯不伤、夏侯不破、夏侯不灭等一众夏侯阀核心人物,齐聚堂中。 一十八名身穿玄甲、魁梧雄壮的夏侯阀武士,手持檀木杖,肃立在左右。 平日里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夏侯不败,却身着单衣,直挺挺跪在堂下。 “夏侯不败,你可知罪?!”夏侯霸目光冰冷的看着自己的次子,任谁都能听出,他冰冷的语气下,蕴含着火山般的怒气。 “孩儿知罪。”夏侯不败垂首黯然道:“这次功败垂成,全都是孩儿失察在先、胆怯在后所致。” “岂是功败垂成那么简单?!”夏侯霸厉声喝道:“你把我夏侯阀多年经营的人脉,险些毁于一旦!你把我夏侯阀置于口诛笔伐之下,你让我夏侯阀的大计,不得不被迫推迟!” “是……”夏侯不败面色惨白,阀主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打在他心上,让他心惊胆战、几乎窒息。 “既然知罪,那就受刑吧!”夏侯霸沉声喝道。 “阀主且慢。”朱秀衣突然出列,与夏侯不败并肩而跪道:“此事由属下一手谋划,后果应由属下负全责!” “朱先生不必如此。”夏侯霸对子弟严厉无情,但对朱秀衣这样的幕僚客卿,却向来礼敬有加。“十名大宗师入彀就说明你谋划的很好,具体执行时你又不在当场,跟你没有关系。” “惭愧。”朱秀衣却摇头道:“属下之罪有三,没有料到周桓二人会浑水摸鱼是其一;没有将计划做到天衣无缝,被人钻了空子,是其二。”顿一顿,他神情凝重道:“而且如此重要的事情,很可能已被人提前侦查,属下事机不秘是其三。” 说着朱秀衣转头看看夏侯不败道:“当时谁也想不到,那些人居然能从地下河逃出来,所以二爷没有留在地宫,实在无可指责。而且二爷事后补救得当,已经让各阀打消了相当大的疑虑,所以至少可以将功抵过。阀主请重罚属下,轻责二爷。” “……”夏侯不败感激的看向朱秀衣,心里对他之前的怨念,登时荡然无存。 “军师,凌云堂下无戏言,你既然这样说,老夫也只好忍痛下令杖责你了。”夏侯霸一脸不忍的看着朱秀衣,叹气道:“都是孽子无能,害惨主将啊。”说着他瞪一眼夏侯不败道:“既然军师替你分担,那就减到两百杖吧。” “多谢父亲,多谢军师。”夏侯不败大松一口气,两百杖虽然恐怖,但之前可以要打他一千杖的,而且还不能运真气抵抗,就算他是大宗师,也得被打成肉酱啊。 唯有夏侯不破心中暗笑,其实老爷子就是要打夏侯不败二百杖。之所以要先做作一番,就是为了让朱秀衣主动领罪……这件事确实很棘手,不处罚朱秀衣难以服众,但朱秀衣身份特殊、功劳极大,夏侯阀能有今天,全靠他十年前力主发动报恩寺之变。 所以夏侯霸一直以半师半友待之,若主动要打要罚,难免寒了这位智多星的心……夏侯阀未来道阻且长,还得多多仰仗他的智慧,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心离德啊。 结果夏侯霸来了这一手引蛇出洞,让朱秀衣面子不伤,而且在夏侯阀还会美名广传,自然会心甘情愿站出来挨打,事后也不会有后遗症。 老爷子的权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大音若希的地步……夏侯不破近日来涌起的担忧,便消于无形,他相信有阀主在,夏侯阀没有过不去的坎! 。 火光晃动,坚硬如铁的檀木棍不断挥起、落下,每一下都发出令人胆颤的闷响声。那是木棍打在朱秀衣和夏侯不败身上的声音。 这是在天下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景象。堂堂天阶大宗师,到哪里都是高高在上、无法无天的存在,在这夏侯阀的凌云堂中,却要乖乖的坦身受刑。任由沉重的木棍,羞辱性的一下下重击在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身体上…… 夏侯不败根本不敢调动一丝真气,每一下杖击,都让他感受到久违的痛楚。起先他还能若无其事,后来就只能全靠维护大宗师的尊严一口气,在苦苦支撑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让他全身都湿透了,他的臀部已经血肉模糊,夏侯不败却没有丝毫暴起反抗的念头,只默默承受着阀中给予的惩罚。 因为‘有债必偿’是夏侯阀的铁律,这铁律非但对外有效,对内更是所有人都不能违背的。对夏侯阀子弟来说,家法如山,是刻到他们骨头里的信念,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有多大的功劳,都必须要有错必罚,这就是夏侯阀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原因。 当然,也因为夏侯阀的大宗师实在太多,若是只有夏侯不败一根独苗,你看看谁敢动他一指头?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夏侯霸也不愿对朱秀衣和夏侯不败用刑,但这次的麻烦实在是太大了! 原本局势已经很明朗,夏侯阀和其盟友占据了绝对优势,只要设法让天师道置身事外,随时都可以跟初始帝摊牌了。但这次原本是为了进一步削弱皇室和其它各阀的实力,进一步树立夏侯阀不可挑战的无敌形象的行动,却让一切都变了味…… 原本在夏侯阀的计划中,夏侯兄弟会带着崔谢两阀的大宗师逃出来。这样既可以让两阀感激不尽,也可以大大洗脱夏侯阀的嫌疑。就连按计划会折损两名大宗师的裴阀,在实力大折扣的情况下,看到崔谢二阀紧密团结在夏侯阀身边,也只有打落牙和血吞,乖乖为夏侯阀卖命。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按照朱秀衣的如意算盘,削弱强大而野心勃勃的裴阀,平衡裴阀和崔谢二阀的差距,会使各阀更加俯首帖耳,跟着夏侯阀对上失去大宗师的皇室和其他三阀,自然是胜券在握。~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谁知居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冒出了两个野生大宗师,将计就计把各阀的大宗师全都套了进去,只有夏侯兄弟狼狈的逃了出来。这下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没有任何大宗师,能和夏侯兄弟一起逃出来,各阀自然会怀疑,这是不是夏侯阀要将各阀的大宗师一网打尽? 有道是众怒难犯,哪怕是强大如夏侯阀,也无法承受其他六阀的怒火,何况初始帝还趁机大肆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在大宗师逃出来之前,就连最俯首帖耳的谢阀,都将夏侯阀视为罪魁祸首,几乎要断绝往来。更不要说分执文武二柄的崔阀、裴阀了。 而初始帝,乃至卫阀、梅阀,却趁此机会,和三阀频繁勾兑,之前几乎冰冻的关系,大有缓解之势。 这下夏侯阀所有的计划,全都必须要搁置了,在和各阀修复关系前,在让各阀势成水火前,夏侯霸不可能再有什么冒险的举动了。 这让谋划多年,只争朝夕的夏侯霸,怎能咽下这口气?更让老太师恶心的是,当时夏侯不败见到情况有变,就应该当机立断,选择和那些大宗师同生共死,说不能还能像那些大宗师一样,领悟到一些什么。 哪怕夏侯不败真死在里头,至少夏侯阀不会再被怀疑。而且有十个大宗师给他陪葬,这笔买卖怎么想都划算的很。 所以夏侯霸对夏侯不败这次贪生怕死深恶痛绝,若非其是大宗师,更是他的亲儿,这次夏侯霸一定会杀他泄愤的! 。 待行刑完毕,武士将夏侯不败和朱秀衣搀扶下去,自有大夫给两人处理上药。 半夜里,朱秀衣趴在榻上看书,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时不时从受刑的地方传来。他不禁无奈苦笑,这种皮肉伤势无法用内功恢复,只能靠枪棒药的效果,慢慢复原而已。他估计,自己十天八天是下不了榻了。 正在出神,朱秀衣突然听到有敲门声,同时夏侯霸的声音传来:“先生睡下了吗?” “太师快请进。”朱秀衣赶忙合上书,作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先生不要动。”夏侯霸推门而入,见状赶紧把他按住,一脸愧色的对朱秀衣道:“先生受苦了,老夫给你赔不是来。” “哎,太师哪里话。”朱秀衣一脸感动的轻声道:“家法无情,一视同仁。秀衣既然是夏侯家的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先生深明大义,老夫感佩莫名。”夏侯霸按着朱秀衣的手,坐在榻边,拿出一个小瓷瓶道:“这是老夫向摩罗大师讨要的密宗圣药造化生肌膏,老夫来为先生敷药……” “多谢阀主……”朱秀衣道一声谢,坦然受之。 待那生肌膏涂抹在伤处,朱秀衣果然感到舒服多了,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夏侯霸一边用白巾擦手,一边状若随意问道:“先生方才在想什么吗?” “哦,正要和太师分说。”朱秀衣便轻声道:“太师,学生方才在想,我们虽然要低调一段时间,但也不能真的偃旗息鼓。”顿一顿,他沉声道:“对我们夏侯阀来说,必须要时刻保持存在感,才能压制一些人的野心。” “先生所虑甚是。”夏侯霸深以为然道:“权谋之道无非‘法’、‘术’、‘势’,若要成事,‘势’最重要,大势不能出现恶化,这是最要紧的。” “是,大势此消彼长,我们消停,别人就会趁机起势,所以还得继续做些事情,以掌控大势。”朱秀衣沉声道:“只是这次,我们不再亲自下场,隐身幕后而已。” “甚合吾意。”夏侯霸颔首,又问道:“那以先生之见,应该让谁来下场,这皮影戏又该怎么演呢?” “三位皇子如何?”朱秀衣轻声问道。 “嗯……”夏侯霸闻言寻思片刻,展露笑容道:“妙哉,三位殿下陆续成年,我这个做外公的,也该为他们谋划一下了。”他老奸巨猾,一下就明白朱秀衣这法子的妙处——未来的皇帝会从皇子中产生,所以只要把皇子的事情上纲上线,很容易就能从帝王家事演变成朝廷大事。 到时候,朝廷风向、人心向背、乃至和皇帝的强弱之分,天下人一眼便知! “不错,”朱秀衣颔首道:“这是一篇大文章,既然咱们的正文要先搁笔,不妨就先做做这篇名为‘国本’的文章。” “好!”夏侯霸赞叹一声,问道:“计将安出?!” “其实事情很简单,只要为大皇子封王,使其离京就藩,对太师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朱秀衣沉声道:“另外三位殿下,都是夏侯皇后所出,有道是肉烂在锅里。在天下人看来,都是太师的外孙要当太子了,没什么区别。”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透,但夏侯霸却心中有数,那就是只要让人们,认识到太师的外孙要当太子就足够了,没必要真弄个太子出来,难不成夏侯阀还打算继续给皇甫家打工不成? “那还不能操之过急喽?”夏侯霸闻弦歌而知雅意道。 “是极。”朱秀衣露出知己难逢的神情,轻声道:“我们需要时间来恢复关系,慢慢来就好,要给他们表演的机会,越热闹越好。要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太师稳坐钓鱼台,也好看看敌友忠奸。” “妙!妙!妙!此事一出,很多人都会坐不住的!”夏侯霸脸上忧色尽去,哈哈大笑道:“首当其冲的就是皇甫彧,让他焦头烂额,看看还有没有功夫和咱们作对了。” “太师英明。”朱秀衣却轻声道:“今日只是粗粗一想,回头还得从长计议。” “不急不急,先生好好休养,等伤好了再议。”夏侯霸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放缓下来也好,总是紧绷着,连觉都睡不安稳。” “太师快回去睡个安稳觉吧。”朱秀衣微微一笑。 “还不能睡啊。”夏侯霸却苦笑道:“还得去看看那逆子。哎,将来还得指着这混蛋……” “太师快去吧。”朱秀衣点点头,轻声道:“二爷乃是人中豪杰,会明白太师的苦心的。” “但愿吧。”夏侯霸说完,替朱秀衣盖好被子,这才掩门出去。 朱秀衣欠起身来,恭敬的目送老太师离去。看着清冷的月光,从虚掩着的门缝透进来,朱秀衣渐渐面无表情。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弄巧成拙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紫微城,长乐宫,寝殿之中灯火通明,初始帝正在和左延庆对弈,杜晦从旁伺候。~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看皇帝下棋久了,杜晦从棋盘上就能感受到初始帝心情大好。只见白棋大开大合,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只求杀个酣畅淋漓,与初始帝平日里绵密谨慎的棋风大相径庭。 左延庆见状,自然也陪着初始帝杀个痛快,两人几乎没有防守,全力放手进攻,棋盘上硝烟四起,很快初始帝便把左延庆杀得丢盔卸甲。 眼见没有活路,左延庆苦笑着将黑子投向棋盘道:“陛下战力太强,老臣自取其辱了。” “哈哈哈哈!”初始帝畅快大笑道:“你若下守棋,还能多撑一会儿。” “皇上难得这么高兴,老臣当然不能扫兴了。”左延庆笑道:“不过好像弄巧成拙了。” 初始帝听了左延庆的话,笑得更加欢畅道:“好一个弄巧成拙,好一个弄巧成拙啊!” “哈哈哈!”两个老太监也陪着皇帝一同笑起来,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皇帝失心疯了呢。但两个老太监却知道,初始帝所说的第二个弄巧成拙,指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夏侯阀。 “这次二位和各阀大宗师身陷绝境,一定是夏侯阀的阴谋!”初始帝的笑声渐止,笑容却在脸上挥之不去。“谁知居然出现了变故,非但让他们人心尽失,还帮了二位的功力更上一层楼。” 初始帝兴奋满脸放光,有些忘乎所以道:“可见,老天爷还是站在寡人这个天子一边的,天命在我,不在他夏侯霸!” “陛下说的是,虎狼之辈,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杜晦轻声附和道:“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杜公公说的是,”左延庆闻言颔首道:“那日在洛水河畔,夏侯不败巧舌如簧,确实打消了各阀相当大的疑心。”顿一顿,他轻声道:“而且裴崔谢三阀和夏侯阀牵扯太深,只要没有实证,他们是不可能真和他翻脸的。” “是啊。”初始帝闻言,恢复了惯有的恹恹神情道:“寡人何尝不知,那三阀如今对夏侯阀的戒备冷淡更多的是一时之气,只要夏侯霸多加安抚,再出点血,保准他们又钻到一个被窝里头去了。” “只怕同床异梦。”左延庆微微一笑道:“尤其是裴阀。” “何处此言?”初始帝轻声问道。 “陛下有所不知,当日在地穴中,原本是裴家叔侄要跟夏侯不败一同去寻找机关。”左延庆看一眼杜晦,后者便慢悠悠向解释道:“谁知夏侯不败却让他们留下,选择让崔谢二人同去。” “虽然最后四人都没出来。”一生浸淫在阴谋中的老太监左延庆,接过话头道:“但按照夏侯不败所说,是因为意外出现的周桓二人,导致了洞穴崩塌。如果我们假设,原本一切是夏侯阀的谋划,而周桓二人没有出现,夏侯不败岂不是存心要害死裴家叔侄?” “极有可能!”初始帝缓缓点头,双目放光道:“以裴邱裴郊两只老狐狸,肯定能想到这一点,裴阀确实不会再跟夏侯阀一心一意了!”说着他心中涌起几分奢望道:“左公公,你说能不能把他们拉过来?” “不可能的。”左延庆却断然道:“裴阀从来只追随最强者,在我们无法和夏侯阀抗衡之前,他们是不会改变立场的。”顿一顿,左延庆又道:“倘若有一天,裴阀改变了这一宗旨,一定是他们羽翼丰满,准备自立门户的时候了。” “……”初始帝不吭声了,脸上的笑容也淡去。 “陛下,其实还有一家,是更合适的拉拢对象。”见皇帝闷闷不乐,左延庆话锋一转、轻声说道。 “哦?”初始帝忙问道:“是崔阀还是谢阀?” “都不是。”左延庆缓缓摇头道:“是陆阀。” “此话怎讲?”初始帝微微皱眉道。 “首先,陆阀素来与夏侯阀联系不多,不存在无法转向的问题。”左延庆便沉声解释道:“再者,陆阀的副宗主陆仙,如今已是半步先天,假以时日必定成为张玄一一样的存在。” “陛下还不知道吧。”杜晦从旁补充道:“陆仙没有要藏私的意思,每月都会和我们这些一同脱困的大宗师切磋一次。” “哦?”初始帝的神情明显郑重起来。杜公公面皮薄,说是切磋,但初始帝焉能不明白,届时分明是陆仙为众人传道解惑。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就算陆仙不会授业,那也对大宗师们有半师之恩了。不触及到本阀根本利益,谁还不尊着敬着他? 以陆尚那老辣的手腕,焉能不利用这天大的机会,使陆阀重振声威?恐怕届时,就算夏侯阀也得给他们几分面子。 “其次,有了陆阀的投效,再拉拢卫阀梅阀就事半功倍了。”左延庆智珠在握道:“有了这三阀相助,再加上天师道支持,陛下就真的可以争取裴阀了!到时候,夏侯阀还有何优势可言?只能乖乖俯首称臣。” “道理是不错……”初始帝神情尴尬道:“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寡人和卫阀梅阀的关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事关生死存亡,没有人会意气用事的。”左延庆摇摇头,打消皇帝的顾虑道:“而且老臣让陛下先拉拢陆阀,也是给卫阀梅阀做个榜样,到时候好见面。” “嗯。”初始帝终于想通了,重重点头道:“就听二位的!”说着,他对两位老太监道:“二位日后和陆仙相见,还得多多美言几句。” “指望陆仙怕是没什么用。”左延庆脑海中,浮现出陆仙在洛水河畔硬怼徐玄机的一幕,不禁摇头叹气道:“还得着落在陆阀其他人身上。” “确实。”杜晦苦笑着点头,突然眼前一亮,对初始帝笑道:“不过也无需担心,陛下当初布下的闲子,如今要派上大用场了!” “你是说……”初始帝迟疑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陆云?” “陛下圣明。”杜晦颔首道:“之前陛下已经与他结下善缘,真是天助陛下!” “那小子,对陆仙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么?”初始帝却不信道:“没记错的话,他才拜师没几个月吧。” “陆仙这家伙,没法以常理度之。”左延庆却笃定笑道:“陛下是没见到,他在地穴中为救陆云,不顾一切的样子。”顿一顿,他一脸不可思议道:“居然愿意欠我们每人一个人情,以换取众人合力,将他徒弟救出来。” “哦?”初始帝目瞪口呆。这天下最难还的便是人情,要还大宗师的人情,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陆仙居然为了陆云,愿意欠所有大宗师的人情,那小子在他心里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七十章 你猜呢?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各阀祠堂,乃至长乐宫中,今夜不知多少人无眠,皇帝和各阀的高层都在认真的商议着下一步的对策,各阀有各阀的盘算,讨论的内容也五花八门,却几乎无人提及那被孙元朗毁掉的玉玺。~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因为所有人都认定,那玉玺必然是赝品,否则没法解释,孙元朗为何会轻易将其毁掉……既然真的玉玺还在太平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唯有敬信坊中,有一场关于玉玺的密谈,谈话的内容,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 却说陆云回到家中,自然遭到了陆向和陆瑛的过分关爱,就连素来对他冷冷淡淡的陆夫人,都破天荒的出来,跟他说了几句话……毕竟,当初陆云以自身为诱饵,换取全家人平安脱险,陆夫人对他就是再有看法,经此一事也会改善许多。 这阵子,家里人都担心坏了,得知陆云身陷地穴、凶多吉少,陆向茶饭不思,陆瑛以泪洗面,若非邙山被朝廷和各阀封起来,祖孙俩早就上山去寻他了。 陆云知道,不把阿姐和爷爷的好奇心全部满足,不让他们把情绪全都宣泄出来,自己是休想脱身了。只好耐下性子,陪他们一直说话到深夜…… “那玉玺,真的碎了吗?”陆向一脸忐忑的问道。说来说去,话题终于绕到了玉玺上。 “是。”陆信也在场,替陆云回答道:“所有人看到了,孙元朗将玉玺毁掉了。” “他不会再找咱们麻烦了吧?”陆向又问道。 “他已经被天师道盯上了,不敢再进京城了。”陆信笑道:“再说,副宗主已经是半步先天,孙元朗再也不敢冒犯我陆阀了。” “那就好,那就好……”陆向松了半口气,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旁人不会知道,那玉玺是从咱们手中出去的吧?” “不会的。”陆信瞥一眼陆云,笑道:“孙元朗很早之前,就宣称玉玺在太平道手中,他掩盖这个秘密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自打耳光呢?” “那倒是。”陆向这才彻底放心,又气呼呼的看着陆信道:“你这个逆子,居然敢图谋那要命的东西,这次幸好老夫乖孙无事,否则我绝不饶你!” 陆信心中暗叹,自己的背上,又多了一口乌黑的大锅。却也只会顺着父亲的话道:“当时儿子也没想到,那东西居然会凭空落在我手里。不过总算是过去这一关了,云儿也武功大进,还跟一众大宗师攀上了关系,也是因祸得福了。” “老夫宁肯他不要这个福!”陆向却气呼呼道:“我只要乖孙平平安安。” 陆云像个乖宝宝一样,坐在那里跟陆瑛挤眉弄眼。却见往日里一逗就笑的阿姐,此刻也绷着小脸,神情严肃的瞪着自己。那意思十分明白,下次再敢胡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信这一夜被老爹骂的狗血喷头,早就十分煎熬,眼见陆向火气渐消,他便赶忙陪笑道:“父亲,云儿既然平安归来,日后有的是说话的机会,还是让他早点休息吧。拉下了那么多课业,明天就得赶紧用功补上了。” “对对对,这还有几天就要大比了……”陆向闻言猛醒,狠狠瞪着陆信道:“你这逆子,怎么不早提醒我?” “是儿子不对。”陆信这个无奈啊,反正这阵子,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老爹痛骂。谁让自己没看好他的乖孙呢…… “孩儿告退了。”陆信说完,朝自己一双儿女递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起来,掩护自己撤退。 姐弟俩这才起身,跟爷爷到过晚安,离开了正房。 出来后,已经被骂的晕头转向的陆信,嘱咐两人早点休息,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房‘疗伤’去了。 姐弟俩并肩走在回廊上,陆云几次开口,陆瑛都默不作声。一直走到陆瑛房门前,陆云轻声道:“阿姐早点休息吧……” 陆瑛却没理他。 陆云感到有些无趣,轻声道了句‘晚安’,转身便要离去。 然而他刚一转身,就被陆瑛从身后紧紧抱住。 陆云本来有些错愕,但听到阿姐的抽泣声,他一下子就不敢动弹了。 陆瑛在陆云身后无声的哭泣,眼泪很快打湿了他的后背,冰凉的感觉透过衣衫,传到陆云心中,让他痛惜无比,情绪也跟着低沉下去。 “你知道这阵子,阿姐是怎么过来的吗?”陆瑛紧紧抱着陆云,仿佛怕他会突然消失一般。良久,终于呢喃倾诉道:“就像天塌下来一样。” “阿姐,我以后不会离开你了。”陆云忙轻声说道,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保证苍白无力,可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宽慰自己的阿姐。 “你骗人,不过阿姐还是很喜欢。”陆瑛轻声道:“你放心,这阵子阿姐想清楚了,雏鹰终究要展翅高翔,阿姐不会再拖你后腿了。”顿一顿,她声若蚊蚋的幽幽道:“只要让阿姐第一时间,知道你平安就好。” 说完,陆瑛放开了陆云,不轻不重的敲了他脑袋一下,仿佛恢复了神采道:“滚去睡觉吧!” “阿姐……”陆云捂着脑袋转过脸时,却见陆瑛的房门已经紧闭上了。 在陆瑛门外站了好一会儿,陆云才心情复杂的转回自己房中。 。 一进屋,陆云就看到一张满是刀疤的丑脸。这张脸却让他感到分外温暖…… “公子,”保叔激动的打量着陆云,老泪纵横道:“可把属下担心坏了。” “叔,你放心,大仇未报,阎王是不会收我的。”陆云笑着跪坐下来。 “哎,公子那天带我一起下去就好了,”保叔苦笑道:“这阵子在外头干着急,简直要把人逼疯。” “我都是个看戏的,你去也白搭。”陆云对保叔,从来不吝于毒舌。 “公子,不要这么打击人,我好歹也是地阶宗师来着……”保叔气鼓鼓说一句,自己却先泄气道:“好吧,在那些老怪物面前,确实不够看。”说着他两眼放光的望着陆云道:“听说,你师父得窥先天了?” “是。”陆云笑道:“这也是此行最大的收获。”虽然没打算将宝库的事情向保叔隐瞒,但短时间内告诉他也没用。 “先天,竟然真的存在啊?”保叔不胜唏嘘。他晋级天阶都希望渺茫,人家陆仙却踏上先天之路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是啊。”陆云点点头道:“这次非但我师父,还有孙元朗,以及其他大宗师,都有所领悟。假以时日,定然多多少少都有进步。” “是么?”保叔赞叹一声,到了天阶,每前进一步都十分艰难。这些人因祸得福,功力大进的话,只怕日后会和那些没有进洞的大宗师拉开距离…… 这自然是保叔喜闻乐见的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陆云有些精力不支。看到保叔,他才能彻底放松下来,一阵阵疲惫袭来,让他面带倦容。 保叔自然看出陆云累了,但有件事,他一定得问过才行。保叔压低声音道:“公子,那东西真的不在了吗?” “呃……”陆云沉吟一下,笑道:“你猜呢?”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七十一章 报名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接下来一段时间,陆云的生活终于重回三点一线的轨迹。~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看似与之前没有什么变化,但其实,一切都已不同…… 每日他走在陆阀的街道上,族人们都会无比殷勤的上前嘘寒问暖,那些同辈子弟更是毫不掩饰的表达着,对他的崇拜之情,想法设法希望能跟他套上近乎。 非但陆阀中人,其他各阀也或是派遣嫡系子弟,或是由长辈下请柬,希望他到阀中做客,好似他才是半步先天一般。 人们无比羡慕陆云的风光,却不知他被烦的苦不堪言,几乎连正常修行都无法保证。还是阀主看不过去,亲自下令,让陆云在大比前居住在三畏堂中,一切应酬待大比后再说。 陆云这才讨到几天清净,终于有时间一面细细体会在地穴中领悟到的种种,一面抓紧温书作文,将撂下许久的文章重新捡了起来。 陆松三人自然与陆云同吃同住同修行。有了陆仙孙元朗等大宗师在地穴中的突破做掩护,陆云也终于可以将一些妙招心得传授给他们。总之地穴是个好托辞,什么都可以往里装就是…… 其实陆松三个也不傻,知道陆云不可能在地穴,突然就领悟到这么多东西。但他们更不会傻道多嘴去问,陆云要教,他们就认真的学,陆云不愿说的,他们就装聋作哑不问就是…… 光阴如梭,转眼半个月过去,这天做完了早课,陆云四人正打算到练武场去切磋一番。却见陆伟已经过来了。 “五叔,不用追的这么紧吧,我们又不会逃课。”一见到陆伟,陆松就嘟囔起来。他本还打算趁着去练武场的空当,找点乐子放松一下呢。 “就是,连口气都不让喘了。”这阵子兄弟确实被折腾惨了,就连精壮如牛的陆林都吃不消了。 “哟嚯,看来对老子意见不小啊。”陆伟冷笑了一声道:“感情你们是给老子考的呀?到时候风光的还不是你们自个儿?” “是极是极。”陆松见陆伟面色不善,唯恐被他穿小鞋,赶忙赔笑道:“知道五叔劳苦功高,等考完了咱们拎个猪头到府上谢师。” “滚你娘的蛋。”陆伟笑骂一声道:“行了,都别贫了。赶紧洗吧洗吧换身衣裳,跟我出门去。” “去干啥?”陆林瓮声瓮气的问道。 “去礼部报名啊!”陆伟白了他一眼道:“念书念傻了是吧?” “啊,这么快?!”四人都吃了一惊,他们自然知道,大比之前三天,所有应试者都要到礼部报名。 “还有三天就大比了?”陆柏有些口干舌燥。“我怎么感觉还什么都不会呢?” 另外三人深以为然,就连陆云都流露出些许惴惴之色。 “平时不努力,临考徒伤悲啊。”陆伟没好气的啐一口,转身出去道:“赶紧的吧!” 。 片刻之后,陆云四人便梳洗整齐,换上银白色的儒袍,头戴乌纱方巾、脚踏粉底皂靴,跟着陆伟上了马车。 挂有陆阀族徽的马车,在一队护卫的引导下,出了陆坊大门,沿着洛水向西而行。盏茶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 马车里,陆伟正在跟四人热火朝天的打屁,见状便随口问道:“到礼部了吗?” “还没。”赶车的族人忙对车内五人告罪道:“执事,四位公子,前头堵的厉害,没法过车了。” “什么情况?”陆松奇怪的掀开车帘,往前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叫道:“我的妈呀!” “怎么了?怎么了?”陆林赶忙凑过去,顺着陆松的目光一看,登时咧嘴笑道:“这么多女的。” 。 只见尚书省所在的朱雀大街上,已是车水马龙。 除了像陆阀这样前来报名的马车之外,更多的是载着小姐夫人的香车软轿,大街两旁也立满了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莺莺燕燕,香气满街,让人眼花缭乱。 “这啥情况?”陆林被这盛况惊呆了,就连上元、七夕这样的佳节,都没见过这么多小娘一起出动。 陆松几个也你推我搡,十分兴奋。 “正常……”陆伟却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每逢大比,都是这样的。要知道,这可是大玄下一代风云人物的头一次集体亮相。那些自认为有资格嫁入豪门的女子,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将各阀的人尖子一览无余的机会。就算那些身份低微的姑娘,也抱着万一入了哪位公子的法眼,共度一夜春宵,说不定就能一夜种玉,被公子收了偏房,也是麻雀飞上枝头,胜过给平头百姓为妻!” 陆伟的话虽然老气横秋,眼珠子却骨碌碌乱转,在那些妙龄佳人的重要部位扫来扫去,引得陆松几个一阵怪笑,四人嘀咕一阵,陆林突然闷声嚷一句道:“不可能的,五婶儿会打断五叔的腿……” “咳咳!”陆伟这才回过神来,狠狠瞪一眼几人道:“你们几个臭小子,敢编排老子!” 车里人正在说笑,就听外头一声暴喝:“夏侯阀车驾过路,闲杂人等立即回避!”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几名玄甲骑士,挥舞着马鞭,驱赶充塞在街道中央的车轿。那些轿夫车夫反应稍迟,马鞭便毫不留情抽下来,疼得他们惨叫连连,忙不迭赶着马车、抬着轿子往道旁躲避。 原本就拥挤不堪的车轿,登时挤成一团浆糊,里头的姑娘小姐们惊叫哭喊连连,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但一条通道,还是被清了出来。六辆挂着夏侯阀族徽的华贵马车,便轰隆隆的驶过了长街。 看着夏侯阀的马车过去,陆伟摇头叹气道:“夏侯阀真是盛气凌人啊,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说完,他下令车夫赶紧跟上,随着夏侯阀的马车驶向了尚书省大门。 。 尚书省大门前,一道兵丁看守的栅门,将闲杂人等隔离在衙门外。这是接受上次被灾民包围的教训,所设立的一道屏障,谁承想今天居然起了大作用。要是没有这道栅门,那些比灾民还凶悍的大姑娘、小媳妇,非要挤进尚书省里头不可。 看到夏侯阀的马车驶来,尚书省的兵丁赶忙打开栅门。栅门内,早就停满了各阀的马车,身穿各色服饰的门阀精锐子弟,便上前相迎夏侯阀的到来。 六辆马车在大坪上停稳,当先一辆马车上,跳下五名夏侯阀武士,飞奔到后头五辆马车旁,设好车凳,将车门打开,动作整齐划一。 第二辆马车上,下来一名身材高大、昂藏霸气,方面阔口的年轻人。观其相貌,活脱脱就是个年轻版的夏侯霸。他也正是夏侯太师的长子长孙,夏侯阀年轻一辈的领头羊――夏侯荣光! 之后三辆马车上,也下来了三名同样高大魁梧,面容颇为相似,神态略有不同的年轻人,他们便是夏侯阀参加大比的另外三名人选――夏侯荣耀、夏侯荣达、夏侯荣升!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亮相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夏侯荣耀与夏侯荣光乃亲生兄弟,都是夏侯不伤之子,身材比兄长还要略高些,也更加气势凌人、目无余子,对围上来的各阀子弟爱答不理,一点颜色都不给。~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夏侯荣达乃是夏侯荣光的堂弟,夏侯雳之孙,眉目间没那么多傲气,但透着一丝丝阴厉,让人看着不太舒服。 还有一个夏侯荣升,则是夏侯雷之孙,身材虽然最为高大,但立在三个哥哥的身后最不显眼。不过若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他眼中的倔强之色,似乎心事重重一般。 四位夏侯阀的天之骄子并没有马上理会各阀子弟,而是欠身望向最后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上传出几下咳嗽声。咳嗽声中,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扶住门框略一用力,夏侯不破那张满是病容,却难掩温和儒雅之意的面孔,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见到夏侯四杰之一居然亲自驾到,各阀人等登时心下凛然,暗道:‘夏侯阀这次是势在必得啊!’ 不过想来也是这样,夏侯阀刚刚在邙山之役威信扫地,肯定不会放过这次重振声威的好机会。 各阀带队前来的同辈,便率领自家子弟,一起向夏侯不破行礼。 “哎,各位不要这样。”夏侯不破却摆摆手,对那些同辈微笑道:“今天是年轻人亮相的日子,咱们不要喧宾夺主。”眼下时间尚早,尚书省大门紧闭,还需等一会儿才能开门报名。 谢阀带队的是谢举,他闻言哈哈一笑道:“是啊是啊,咱们还是闪到一边,不要夺了少年人的风头。” “这话说的,”裴阀带队的是裴御寇,他揶揄谢举道:“人家姑娘们是来相新郎的,谁稀罕咱们这些老帮菜啊?” “哈哈哈,那可不一定,酒是陈的香,说不定有姑娘就好这一口呢。”谢举笑着反驳一句,众人哈哈大笑,但还是走到一边,把场地中央让给了少年郎。 长辈们一走,少年们神态自在不少,就连夏侯阀四人都放松下来。夏侯荣光看一眼谢阀和裴阀的众人,淡淡道:“崔白羽呢?” “夏侯大哥还不知道吗?”谢阀的谢津闻言笑道:“以白羽公子的人望,不被那些女流氓拦到中午,是到不了的。” “那倒是……”夏侯荣光面生一丝笑意道:“好久没见那小子,倒忘了他是洛京姑娘的大众情人。” “希望他的武功,不要因此退步。”裴阀的大公子裴元绍,有些吃味的冷声道:“不然这次有他好看。”裴元绍身材高大,英气勃勃,唯一的问题是,遗传了家族的肤色,面皮黝黑透亮,完全不符合洛京小姐们的审美,因此一直很不爽那貌若潘安的崔白羽。 “恐怕你要失望咯。”谢阀的大公子谢漠,冷冷插话道:“崔白羽闭关一年、寄情于剑,功力肯定今非昔比,当年你赢不了他,怕是这次还是秀才搬家。” “你先顾好自己吧。”裴元绍闻言面色一寒,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二公子裴元俊便冷声道:“你们姓谢的要么是谢添、谢波那种废物,要么就是你这种还没打就怂的胆小鬼!” “你什么意思?”谢阀的谢法、谢澜勃然变色,上前站在谢漠、谢津的身边。裴元基、裴元偃两个,也立即站到裴元绍和裴元俊身旁,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谢举、裴御寇正和夏侯不破在一旁说话,听到动静看过去。 “哈哈,年轻真好啊。”谢举哈哈笑道:“元气满满啊!” “他们已经进入大比模式了,”裴御寇也笑道:“别还没比试,就先打出人命来就行。” “真要是被打残了,也不是坏事。”夏侯不破淡淡笑道:“总比上台之后再惨败,给阀里丢脸强。” “那倒是。”众人深以为然,便收回目光,继续闲聊起来,完全没有要掺合的意思。 。 “这是要干什么?!”见裴阀和谢阀一言不合,就要拔拳相向,夏侯荣光站了出来,走到两方中间,冷冷看着他们道:“要打回去打,在这里咋咋呼呼,平白让人看笑话!” 说着,他用余光瞥一眼站在远处的卫阀和皇甫家一伙人。 “就是,三天后就要上场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夏侯荣耀站在兄长身旁,两人放开气势,居然有压制住两方人的意思。 这时,栅门外一阵人声鼎沸,围观的女子们发出兴奋的尖叫声:“来了,来了!” “公子,一露真容吧!” “公子,我要给你生孩子!” 这一阵乱七八糟的女人叫喊,彻底让两方人战意全消,谢漠等人就势把目光移向栅门道:“定是崔白羽驾到!” “那当然,别人哪有这么大的魅力。”谢津笑道:“裴元绍,你要找的正主来了,有本事冲他横去啊?” 裴元绍冷哼一声,也望向栅门方向,他要看看崔白羽到底进步到了何种程度。 谁知却是一愣,因为来的根本不是崔阀的马车。 那银白色的族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分明是陆阀的马车。 这时,官差将栅门打开,陆阀的护卫好容易才从一众狂热的女子丛中,开出一条道来,要将马车引入大坪。 那些姑娘们见马车上的人不露面,情绪愈加激动,抓着马车不松手,口中高叫道:“陆公子,让我们看你一眼吧!” 在一众女子的合力之下,马车居然前进不得。马车上,陆伟苦笑道:“你就露一面吧,不然咱们休想进去。” “……”那位被无数女子疯狂追捧的公子,只好勉为其难拉开了车窗,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朝外头挥了挥手。 这极其普通的一串动作,却将场中的气氛瞬间引爆。 那些围住马车的姑娘小姐们,一个个目眩神迷,双手捧着滚烫的面颊,幸福的尖叫道:“啊!陆公子看我了!” “陆公子看的是我!” “陆公子向我挥手了,陆公子我在这儿!”许多姑娘拼命的向陆公子挥着手,幸福的简直要晕厥过去。 这时,姑娘小姐们捂脸的捂脸,挥手的挥手,终于不自觉的松开了马车。 “还愣着干什么!”陆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良机,低喝一声。 护卫赶忙使劲一抽马屁股,趁着那些姑娘小姐还没反应过来,把马车赶进了栅门内。 尚书省的兵丁则立即顶住栅门,防止那些花痴过度的少女冲进栅门内。 “这是谁?”夏侯荣光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这大半年一直都在闭关苦修,完全不知道,洛京城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不在崔白羽之下的人物? “他就是陆云。”夏侯不破不知何时走到夏侯兄弟身旁,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俊美少年,微笑说道:“你们要好好相处哦。”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公子如玉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朱雀大街上,一座四层高的酒楼,顶层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包厢。~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从包厢的窗户看出去,正好可将尚书省的门前的大坪一览无余。 十几个青春无敌、妆束华贵的少女,正嘻嘻哈哈的挤在窗前,看着陆云被人狂热追捧的一幕。 “那小子到底长什么样?”有没见过陆云的世家贵女,恨不能飞到那马车前,撕开车帘看看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孔,居然会让那些女人如此痴狂? “也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说话的少女身材高挑,正是夏侯阀的明珠夏侯嫣然。在满屋子美女中,她依然最光彩夺目的一个。只是此刻她性感的双唇,略带不屑的翘起,语气更是不忿道:“而且自大的很,连给崔大哥提鞋都不配!” “这样说来,嫣然姐见过他?”少女们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七嘴八舌的问起夏侯嫣然来。“怎么听起来还有点过节,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惹我们的大姐头。” “没什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夏侯嫣然冷哼一声,转头望向稳坐席间安静喝茶的两个少女,其中一个居然是崔宁儿。不过夏侯嫣然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紫裙少女道:“珞珈姐,那小子赔率如何?” “赔率有好几个,你问哪一个?”能当的起夏侯嫣然一声珞珈姐的,自然只有商家大小姐商珞珈。她们所处的这处酒楼,就是商家万千产业中的一处,是商珞珈特意提供给夏侯嫣然等人看热闹用的。 自然,商家的赌坊也不会放过大比这种万众瞩目的发财机会,早就开出了数不清的盘口,等着赌客们送钱。 “这么复杂?”夏侯嫣然有些蒙圈。 “那当然,每一轮晋级名单有一串赔率,最终谁得第一,还有一串赔率,就连各阀每轮晋级人数,都有相应的赔率。”商珞珈微笑着解释道。 “呃……”夏侯嫣然越听越晕乎,只好跺脚道:“你就说这小子拿第一的赔率排第几吧?” “我哪儿知道这么清楚。”商珞珈笑着摇了一下桌上的铃铛。清脆的铜铃声中,一名侍女躬身进来,恭声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到下头的赌坊里,拿几份大比的投注单来。”商珞珈轻声说道。 很快,那侍女便去而复返,商珞珈笑着将投注单分给夏侯嫣然等人道:“我一人送你们一百注本钱,姐妹们可以随意下注,这样到时候看起比试来,会格外有意思。” “哇!那就是一百贯钱啊,珞珈姐对我们真好!”一众大小姐登时喜滋滋,虽然他们这点钱谁也没放在眼里,但商珞珈这样一说,她们全都来了兴致。 见崔宁儿只捧着茶杯含笑静坐,没有要拿起单子的意思。商珞珈笑道:“宁儿妹妹,一起玩嘛。” “我娘不让我赌钱。”崔宁儿摇摇头,一副规规矩矩的小模样。 “那我们就不强人所难了。”商珞珈等人都知道她素来文静胆小,便不再多说。自顾自研究起那份单子来。 夏侯嫣然在那份投注单上一扫,便看到了陆云的名字,登时皱眉道:“这小子排名不低啊!” “是啊,他最近风头正盛,又是半步先天的弟子,我们看好他能排进前八。”商珞珈微笑道。 “我要买他第一轮就被淘汰!”夏侯嫣然毫不犹豫就把一百注全都押了下去。 。 “他就是陆云?!”虽然没见过陆云,但在场的门阀子弟,对这个名字却都不陌生。临来之前,族中长辈几乎都叮嘱过他们,见到这个叫陆云的,要尽量客气一点,能同他搞好关系就更好不过了。 原因很简单,也很有说服力,因为陆云的师父,已是领先洛京一众大宗师的半步先天了。 但老人家往往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家的子弟能像自己一样利害分明,却忘了他们的年龄。这些年轻气盛的天之骄子,正是弄性尚气、锐意进取的年纪,长辈的叮嘱只会让他们更加对陆云充满敌意,迫不及待想称量一下这位半步先天的弟子,到底有多少斤两? 何况,陆云还犯了他们最大的忌讳,一出场就抢走了所有风头,让他们在姑娘小姐面前成了陪衬。 “想赢得尊敬,是要用实力说话的。”夏侯荣光的回答,很能代表一众世家子弟的心声。“等他赢过几场再套近乎不迟。” “就怕他一场都赢不了。”谢漠目光阴沉的看着陆云,跟别人只是单纯不爽陆云的风光不同,他对陆云几次三番令谢阀颜面扫地,早就深恶痛绝。‘千万不要落在我的手上,否则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陆云等人陆续下车,在陆伟的带领下,也来到大坪中央,和诸阀之人见礼。 “我们还在猜测,谁家的子弟能闹出如此大的阵仗,原来是陆兄到了。”说话的是谢举,身为谢阀执事,他必须要顾全大局。但他又是谢添的父亲,看到陆云如此风光,自然满心怒火。要知道,原本谢添也有望站在这里,代表谢阀出战的。可让陆云那一顿暴打,谢举哪有脸面再推举自己的儿子? 所以这话让人听着有些不太舒服,却又挑不出刺来。 “哪里哪里,”陆伟笑笑道:“我们只乘了一辆车而已,已经尽量低调了。奈何奈何。”论起嘴炮,他还没输过谁。 “哈哈哈,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夏侯不破哈哈大笑道:“我们倒是想让人家着魔,可谁看得上咱们这些老家伙啊。”说着,他把陆伟也拉到一旁,热情的与其交谈起来。谢举见状,知道夏侯阀多半要拉拢陆阀,哪还会再不开眼。 各阀子弟打量着陆云四人,正琢磨着如何开口,便听栅门外尖叫声又起,而且这次要比还比之前还猛烈许多。 这才来的才是崔白羽。 众公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修长,面容俊逸,身穿青衫,颈缠白色丝巾的年轻公子,正立在马车顶上,含笑向四面八方的少女挥手致意。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风流潇洒,眉眼含笑间,道不完的飘逸超然。 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看着那似乎周身闪耀着光辉的白羽公子,少女们激动的要窒息过去。甚至有几个少女,真的激动过度,昏倒在人丛之中。 那白羽公子见状,面现痛惜之色,毫不犹豫的一纵身,便在姑娘小姐们的尖叫惊呼声中,潇洒无比的跃入花丛之中,将那几个昏厥过去的姑娘救了出来,交给一旁的护卫好生照料。 见那些晕过去的家伙,居然得到白羽公子的关照,甚至还有机会枕在他的臂弯中,一众姑娘小姐嫉妒的直欲发狂,不少人干脆装晕过去,企图借此一亲芳泽。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有女若华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白羽公子见状,无奈的笑笑,温声对众女子劝道:“好啦好啦,不要闹了,再闹别人就要看我的笑话了。~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他的声音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那充满宠溺博爱的话语,让那些装晕过去的少女,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仿佛让白羽公子为难,是天大的罪过一般。 “这才对嘛,大家不要激动,在下人就在这里,随便你们看。”白羽公子欣慰的笑了,说着他又微微一笑道:“要是今天看不够,三天后,西苑中,欢迎大家来为我崔阀助威。” “嗯嗯!”姑娘小姐们如闻圣旨,使劲点着头,乖乖让出一条去路,依依不舍的目送着崔阀的马车入内。 。 “比下去了。”酒楼包厢中的一众贵女,也被崔白羽的无穷魅力所倾倒。有人不胜唏嘘道:“跟崔大哥一比,那陆云就是个没长大的毛孩子!” “就是,崔大哥那才是真有魅力呢!”一众大小姐深以为然道:“我要全买崔大哥赢!” “我也要,我也要!”大小姐们说着,便把投注单胡乱填完,一股脑塞到商珞珈面前。还不忘问一句道:“珞珈姐是怎么下注的?” “庄家要是下注,还不被赌客活撕了?”商珞珈摇头笑笑,将目光投向窗外道:“梅阀也到了,八家的子弟都到齐了。” “哎呀,我还想买若华姐赢呢!”看着从梅阀马车上下来的四名翠衫少女,大小姐们登时后悔起来,虽然各阀立场不同,但这些天真少女们,怎会不向往梅阀那种女人当家作主的情形,对自幼修文习武、将来还要入朝为官的梅阀女子,更是羡慕无比。 这其中,梅阀青年最杰出的代表梅若华,更是这些世家小姐们心中的偶像。 眼下,这位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的少女,带着三名族妹下得马车,自然掀起了那些围观少女的一阵阵欢呼。那欢呼声一点都不比给崔白羽的小! “梅大小姐,一定要打败那些臭男人!给我们女人争口气!”少女们朝着梅若华激动的呐喊道。浑然不顾让她们神魂颠倒的崔公子、陆公子,也是梅若华等人的对手之一…… 梅若华却置若罔闻,径直往人群走去,她身后最小的族妹梅灵萱,更是直接低哼一声道:“一群白痴。” 。 梅阀四女一到,场中原本有些奇怪的气氛,居然一下子和谐起来。各阀的年轻子弟纷纷收起了倨傲的面孔,拿出最好的一面,微笑着跟梅若华等人寒暄起来。 异性相吸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虽然梅阀如今处境堪忧,但梅阀的女子依然是这些少年公子艾慕的对象。 虽然梅若华等人冷若冰霜,对他们不假辞色,却更让这些少年公子,将追到梅阀的女子视为一大成就,前赴后继,百折不挠。 “好了,人都到齐了。”崔阀带队的崔平之咳嗽一声,制止了蠢蠢欲动的众公子。他还有一重身份,乃是尚书省礼部侍郎,今日报名之事,便是归他负责。“请诸位执事带领自家子弟,随我入内吧。” 崔平之说完,尚书省紧闭的大门便缓缓敞开。崔平之当先而行,陆伟夏侯不破等人便带着各自的子弟紧随其后,进了宽阔无比的尚书省院中。 崔平之先带着众人,来到位于大院中央的尚书令值房中,大玄尚书令、当朝太傅、荣国公崔晏,亲切接见了这群各阀选送的精英子弟,对他们温言勉励几句道:“这次为了给太后祈福,陛下特旨将大比提前到今冬,对你们来说,确实有些仓促。” 一众门阀子弟纷纷点头,他们本以为要到明年开春才大比,制定了一系列计划还没完成呢。当然,就算拖到后年,事到临头,他们还是会一样嫌时间不足的。 “但其实也无妨,因为大家的时间是一样的,所以还是十分公平的。”崔平之顿一顿,又含笑说道:“而且,这次陛下特旨,将二品的名额,从原先的八人,增加到十二人,对你们来说,可是天赐良机啊!” “是吗?太好了!”一众门阀子弟闻言欢喜异常,就连冷冰冰的梅阀四女也不禁喜上眉梢。他们能站在这里,成为本阀的四名人选之一,最差也会被评为三品,而一品又向来被视为圣贤之品,向来不会轻授,是以二品就是所有人的目标了。 原本只有八人可以脱颖而出,其余人二十四人,只能屈居三品。但现在又多了四个二品的名额,他们怎能不欣喜若狂?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崔晏收起笑容,沉声对这群喜不自胜的少年道:“尔等切莫辜负皇天恩典,一定要发挥出全部的水平,为本阀、也为朝廷争光!” “是!”三十二名门阀子弟齐声应和,声入云霄。 “去吧,抓紧走一下过场,回去好生修养,三天后西苑再见!”崔晏微笑着一挥手。 “多谢公爷,晚辈告辞。”三十二人恭敬的行礼退下,自有礼部的官员,带领他们分头去验明正身、登记造册。虽然不过是走走流程,但这是大玄朝最高级别的选材取士,程序十分繁琐,还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陆云等人才完成了注册,从尚书省出来。 “饿死我了!”陆林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苦笑道:“早知这样,早餐就多吃点了。” “你吃的还少吗?”陆松翻翻白眼。 “当然少啊。”陆林掐着指头算起来道:“我才吃了四斤米饭,八个大饼,两罐肉汤,两斤牛肉、两斤羊肉,两条炸鱼而已……” “饭桶!”身后响起一声冷哼,陆林登时沉下脸,回头一看,却见是梅阀四女从里头出来,说话的正是年纪最小的梅灵萱。 看着身材娇小,一脸不屑的梅灵萱,陆林到嘴边的脏话居然硬生生吞下去,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让开。”梅灵萱冷冷瞥他一眼,陆林如闻法旨,登时闪到一边,不小心狠狠撞了一下尚书省的门框,险些把悬在门楣上的匾额撞下来…… 扑扑簌簌,一阵灰尘从门楣上落下,兜头洒了陆林一身…… 陆松和陆云三人,赶忙有多远闪多远,唯恐别人会认为他们是一起的…… “不只是饭桶,还是个白痴。”梅灵萱虽然对陆阀的人充满恶感,却还是被陆林这副蠢样给扑哧一下逗笑了。 “……”陆林呆呆的看着梅灵萱笑靥如花的样子,一直到梅阀四女上车离去,都没回过神来。 “我的天,你口水都留到脖子了。”陆松走过来,一脸大惊小怪。 “哦?”陆林赶忙伸手去擦嘴,却发现自己被耍了,登时老脸通红,嗖的一声就窜上车去,对陆松冷笑道:“有种你别上来。” “我去,这家伙到底是傻啊,还是装傻啊?”陆松无语了。 “看情况呗。”陆云哈哈一笑,不管被陆林威胁的陆松,和陆柏上了马车。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七十五章 赐尔三招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马车回到陆坊,下车前,陆伟宣布,随后三天没有任何功课,让四人专心调整到最佳状态,迎接三天后的大比。~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四人这阵子被陆伟、陆信等人折磨的暗无天日,早就盼着能休息一下了。然而终于得到三天的时间,他们却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我觉得,我要学的还很多。”陆林皱着眉头,恍惚间连饥饿都忘记了。 “这三天怎么过啊?”陆松也没心情开玩笑了,惴惴不安道:“临阵总得磨磨枪,别到时候出丑啊……” “你出丑是一定的。”陆柏冷笑一声。 “别说的这么直白嘛。”陆松无奈的笑笑,却没有反唇相讥。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大比一上来就是武试,面对七阀优中选优的二十八名顶尖高手,自己怕是大礼包一样的存在…… “可惜一上来,同族要回避……”陆云叹了口气:“只能让你便宜外人了……” “滚蛋!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小婊子!”陆松气急败坏的跳脚道:“三天后,我就让你们看看,我陆松的厉害!” “拭目以待。”三人点点头,便向小竹林方向走去。 “你们等等我……”陆松知道,他们是想聆听一下陆仙最后的教诲,赶紧跟上去。腆着脸对陆云笑道:“老四,四弟,你待会儿跟副宗主美言几句,求他老人家教我几招杀手锏吧?要是能把大中至拳教我就最好不过了。” “大中至拳啊,我就可以教你,”陆云微笑道:“就怕你学不会……”陆仙虽然不愿收陆松三个为徒,但默许陆云将学到的招数传授给他们。当然,陆云能教到什么程度,他们能学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个人的机缘了。 “你这也太打击人了……”陆松一下子就垂头丧气,他知道陆云从来都是实话实说。自己想在三天之内,掌握那玄妙无比的一拳,怕是痴人说梦了。而且还可能适得其反,就像邯郸学步,连原先自己的那套都受影响。 “我跟师父说说,看看他老人家有没有速成的功法……”陆云轻声道。 “多谢多谢,你真是我的恩公啊……”陆松一下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也帮我们求求啊!”陆柏和陆林一听,哪能放过陆云,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大有他不答应就不放开的架势。 “你们要是再不放开,我可什么忙不帮了!”陆云只好拿出杀手锏,两人马上松开手,小心翼翼的给他扯平了衣裳的褶皱。一路上小心翼翼,供大爷一般的哄着陆云来到了小竹林。 。 小竹林门口,看门的小童正在呼呼大睡。陆云早就见怪不怪,也不打扰他,便带着三人径直进了院子,在陆仙的房门前立定等候召唤。 静候了足足两个时辰,天已渐渐擦黑。陆云四人这天只吃了早饭,到这会儿,别说陆林了,就连陆云几个也饥肠辘辘。四人腹中隆隆作响,此起彼伏,好似池塘蛙鸣一般。 但哪怕要饿晕过去的陆林,也没有一丝先回去吃饭的意思,咬牙坚持立在那里。陆仙不出声,他就准备饿晕在这里拉倒…… 里头终于响起陆仙不耐烦的声音道:“你们还不回去吃饭啊?” “……”陆松三人如释重负,纷纷将目光投向陆云,盼着他赶紧把陆仙给勾出来。 “师父啊,眼看还有三天就大比了。”陆云只好可怜兮兮道:“我们心里还一点底都没有,哪能吃得下饭啊?” “那找我有什么用,”陆仙冷笑道:“莫非以为我有吃了就成仙的金丹?” “有当然好了,”陆云却恬着脸道:“没有也不要紧,师父教我们几手速成的绝招也勉强凑合嘛……” “混账东西!”屋里的陆仙,似乎被徒弟惫懒的样子激怒了,刷的一声,便从屋里丢了一本书出来,不偏不倚,正拍在陆云脸上。 “师父功力大进,徒弟完全躲不开啊!”陆云赶紧强行拍马溜须,希望他能快点进正题。谁知陆仙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陡然提高声调,痛骂四人道:“跟我修行了这么久,还一点长进都没有!整天就想着急功近利、投机取巧,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四人被骂的狗血喷头,陆松三个更是垂头丧气,完全不知所措。 陆云也被骂的低头不语,不知师父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他一面寻思对策,一面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地上的书本。一看到那摊开的书页,他登时心中透亮,赶忙声音诚恳的对陆仙道:“多谢师父骂醒我们,我们这就回去用功,不再想着投机取巧了。” “这就放弃了?”陆松压低声音,一脸不甘的对陆云耳语道。 陆云却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本,示意三人赶紧跟自己开溜,同时对屋里道:“师父,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你先留一下。”陆仙却冷声说道。 陆云只好站住,将那本书塞到陆林手中,连连摆手,让他们先出去。 三人无奈,只好垂头丧气出去,到了门口时,那小童打了个哈欠,看着三个失落的家伙,幸灾乐祸的伸个懒腰道:“睡得好舒服啊……” “你就睡死行了。”陆林哼一声,卷起那本破书,作势去打小童。 “你敢?我一掌把你排成肉泥!”小童赶忙摆个迎战的架势,同时扯着嗓子对里头道:“老爷,有人要打我啊!” “你等着。”陆林三人也不傻,赶紧落荒而逃。 “哼哼,怕了吧?”看着三人逃走,小童拍拍手,一脸萧索道:“哎,无敌最是寂寞啊……” 三人一气跑出竹林,陆林气急败坏的想把那本书往地上扔去,却被陆松拦住,一把将那本书夺了过去。 “一本破书,擦腚都嫌硬,有什么好抢的?”陆林气呼呼的看着陆松。 “怎么也是半步先天所赐,咱们总得先参详参详再说吧。”陆松却笑嘻嘻的把那书页翻开,陆柏也凑了过去。两人的脸上,沮丧之情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狂喜。 “高兴个啥?”陆林这才凑过脑袋去,随意一看书页,登时就拔不下眼了。 只见那书页上,用简单粗陋的笔触,画着一个个小人儿,小人摆着各种姿势,还标出了穴道和经脉运行的路线…… “这是副宗主传我们的功法!”陆松猛地抬起头,惊喜万分道:“就知道他老人家没那么绝情!” “哈哈哈哈!”三人对视一眼,放声大笑起来,声音传到竹林中。小童闻声,一脸忧色道:“莫非,被俺吓傻了不成?”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击九式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陆松三人如获至宝,家也顾不上回,饭也顾不上吃,便在竹林外参详起陆仙所赐的招式来。~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只见那本书上,记载了三套招式,而且演示每套招式的小人都不一样,其中一套画的是个大个子,自然是给陆林的。另一套则是个小瘦子,自然是给陆松的。还有一套不大不小的,当然就是陆柏的了…… 而且从其墨迹看,三套功法早就画好了,显然是陆仙之前便准备好了…… 三人顾不上吐槽陆仙让人哭笑不得的高人做派,便抓紧时间操练起各自的功法来。 。 小竹林中,陆云已经进屋,规规矩矩在陆仙面前坐定。 “师父,何苦故弄玄虚呢?”陆云无奈的吐槽起陆仙道。 “混账小子,敢教训起师父来。”陆仙两眼翻白,冷笑一声道:“若让人知道,通过你就能从我这里求到功法,往日还不得给人烦死?” “哦……”陆云恍然,看向陆仙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道:“师父,你这不心眼挺多吗?” “放什么屁,师父什么时候缺心眼了?”陆仙吹胡子瞪眼道。 “那在洛水边……”陆云小心翼翼提个醒。 “还不是为了你个孽徒!”他不提还好,这一提,陆仙愈发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当时不撑孙元朗一下,他现在能放过你吗?”说着他气哼哼道:“当时,十大宗师倾尽全力,尚不能让我方圆相济,你一加入顷刻便成功了,别人只以为是孙元朗的功劳,难道孙元朗自己也会这么认为吗?” “是这样啊……”陆云这下彻底明白了,低头道:“徒儿当时也是急眼了,事后也担心孙元朗会意识到我功法有问题,但他却径直离京,原来是师父替我揭过了……” “嗯。”陆仙点点头,沉声道:“孙元朗很清楚,我帮他是要有代价的,还在你身上其实是便宜他了。” “只是这样一来,让师父跟各阀都不好交代了。”陆云担心起陆仙的处境来。 “哈哈,放心!”陆仙却满不在乎的笑道:“如今他们求为师还来不及,哪个还会惹我不痛快?” “怪不得师父会答应,和那些大宗师分享心得呢……”陆云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么好的师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你不要自作多情。”陆仙却摇头道:“我同意他们切磋,是为了陆阀,也是为了自己。” “师父好,徒儿就好。”陆云赶忙甜甜笑道:“算不得自作多情。”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陆仙白他一眼,淡淡道:“这次大比,你必须要拿个第一回来,不然为师的脸往哪搁?” “应该问题不大吧?”陆云小声道。 “哼,你不要小瞧了那些家伙。”陆仙淡淡道:“在地穴中,为师听那些大宗师透露,这次各阀着实有一些不出世的天才人物,就是有人打通任督二脉都不稀奇。” “啊?”陆云吃了一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断不敢使用皇极洞玄功,只能以陆阀的天地正法迎敌,十成的本事发挥不出七成,若是遇到地阶宗师,还真不好应付呢。 “啊什么啊?”陆仙淡淡道:“你是我陆仙的徒弟,又经过地穴中的感悟磨炼,难道还怕那些初生牛犊不成?” “师父啊,正话反说都让你一个人说了,咱们还怎么聊下去啊?”陆云不由苦笑道。 “那就不聊了。”陆仙飘然起身,陆云只觉眼前一花,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还愣着干什么,出来啊。”下一刻,陆仙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是,师父。”陆云赶忙起身出去,便见陆仙立在漆黑的夜色中,与周遭的竹林、夜风似乎已融为一体。 “我陆阀的功法守强于攻,你用天地正法对敌,就算能赢,场面也不会好看。”陆仙望着无边的夜空,缓缓说道:“那样岂不坠了为师的名声?” “师父,你膨胀了……”陆云小声咕囔一句。 “不是为师膨胀了,是这个世界变小了。”陆仙却不承认,狠狠瞪一眼陆云道:“再多嘴,就给我滚蛋!” “是……”陆云赶紧收声。他想到陆仙与孙元朗那番交战,看上去确实狼狈不堪,这其中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陆阀功法的缺点所致。 当然,突破到先天之境,使出方圆相济、天人合一自然另当别论,可那跟陆云实在太遥远了…… “这阵子为师闭关,以平生所学结合在地穴中的感悟,悟出了一套功法,”陆仙神情肃穆,缓缓拉开架势道:“悟出一套天击九式,现在便传给你!” “是,师父!”陆云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第一式――画地为牢!”陆仙说着,便身形晃动、屈指连弹,向陆云演示起来。 “第二式――削金断玉!”陆仙化指为掌,陆云只觉道道罡风扑面,心头生起丝丝明悟,若被这罡风击中,怕是什么兵刃都扛不住的。 “第三式――长风破浪!”伴着一声低喝,陆仙长袖一拂,陆云眼前登时飞沙走石,险些站立不定。 “第四式――卧虎藏龙!”陆仙抱虚成团,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他抽走,令陆云有窒息之感。 “第五式――翻云覆雨!”陆仙这一式招数,玄妙繁复,根本看不出他会从何处进攻,又分明处处都是杀机,让人无法躲避。 “第六式――五岳压顶!”这一招却是大巧若拙,只简简单单的一掌拍下,就让陆云有泰山压顶之感,似乎只要被拍中就会变成肉饼一般。 “第七式――沧海横流!”陆仙招式再变,气势也无限攀升起来,陆云置身其中,就像被丢入汪洋大海、惊涛骇浪之中,根本提不起一丝抗衡的念头。 “第八式――星月无光!”陆仙的气势继续攀升,招式也开始蕴含着天地至理,已经是陆云无法理解,只能无限仰望的了。 “第九式――天地同寿!”等到最后一招打出,夜空中风云变幻,隐隐有风雷滚滚,已然引动了丝丝天地之力! 。 洛京城,一众在潜修的大宗师,纷纷感应到天地之力微妙的变化,赶紧离开密室,循着那风起云涌之处望去,不由齐齐叹息一声道:“半步先天,果然已窥天道,不知我等何日才能企及?” 但那风云变幻只是一瞬,便又归于平静,与当日那惊天动地之威,依然不可同日而语。一众大宗师默默看着恢复如常的夜空,转身回到修炼之处,继续闭关苦修起来。 “大师你看,”夏侯霸负手立在高台上,对侍立在身后的摩罗大师道:“陆仙果然已经到了那个境界。” “距离大自在还远着呢。”摩罗神情复杂的收回目光,双手合十道:“只要四爷能九印齐出,比他只强不弱。” “嘿,咫尺天涯,难比登天。”夏侯霸叹口气道:“还是多加操练龙象合击,以备万一吧。” “是。”摩罗颔首道:“以不伤、不败、不灭,加上军师和贫僧,龙象合击的话,就连张玄一也得退避三舍。”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七十七章 美人千面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陆仙早已回屋,竹林中一片安静。~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只有陆云依然着魔一般,在那里不断念念有词、伸拳踢腿,沉浸心神体悟着刚刚学到的天击九式!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早已天光大亮,小童正拿着笤帚,装模作样的扫院子。 看到陆云收功,小童马上把笤帚往他怀里一丢,怒气冲冲的说:“你看你弄得满地竹叶,还不赶紧扫干净!” 陆云定睛一看,只见自己脚下,到处都是残枝碎叶,显然是自己在演练招式时,不慎打落的。想到师父演练招式时,威力比自己大十倍,却一片竹叶都没伤到,陆云不禁暗暗感叹,这就是差距啊…… “愣着干什么,快点干活啊!”小童已经惬意的坐在一把竹椅上,拿着个酒葫芦,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小小年纪喝什么酒?”陆云嘟囔一声,但还是乖乖扫起地来。他真不知道陆仙干嘛要用这个古里古怪的小童,简直不知道是谁伺候谁? “小毛孩子懂什么,”小童却不屑道:“酒里的乾坤你不知道。” “你还没我大,好吗?”陆云皱皱眉,那小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不过说起话来老气横秋,装模作样的很。 “动不动什么叫达者为先?”小童呷一口酒,深深吸气道:“老爷教你的天击九式,你打到第五式就玩球了吧?” “呃……”陆云吃惊的看一眼这酒鬼瞌睡虫、装成熟的小毛孩,没想到他竟能看明白自己的进境。 “切,知道自己嫩了吧?”小童愈发老气横秋道:“来,给我磕个头,我给你指点一番。” “一边玩儿去。”陆云翻个白眼,他见过陆信一掌把小童推了个四脚朝天,哪会上他的当。 说完,陆云朝竹屋中行一礼,跟陆仙告退。走到小童身旁时,他突然伸手朝小童虚点几下,一招新鲜出炉的画地为牢,便让那小童登时动弹不得,手里的酒葫芦也掉落下来。 “肯定是我刚才自言自语被你听到了,还想蒙我?”陆云拆穿了小童的牛皮,反手给他解开穴道,另一手接住酒葫芦,塞回他手中,笑道:“你老人家慢慢喝,我就不奉陪了。” 看着陆云扬长而去的背影,小童气得直跳脚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咱们刚正面,看我用五岳压顶,好大的巴掌把你拍成肉饼!” “消停消停吧。”竹屋里头,响起陆仙不耐烦的声音道:“你最厉害,成了吧?” “那当然了,他有眼不识泰山,好心当成驴肝肺。”小童这才气鼓鼓的坐回竹椅,猛灌了几口酒,便抱着葫芦又去会周公了…… 。 回到敬信坊,接下来几天,陆云足不出户,一心一意的演练陆仙传给自己的天击九变。家里人都知道,这时候他打搅不得,就连陆瑛也只是趁每天给他送饭时,才简单的和他聊上几句,其他时间都乖乖的不让他分神。 转眼到了大比前一天,陆云终于掌握了第五式翻云覆雨,至于其他四式,他已经无暇再去操练了。他正默默的将天击九式的前五式反复拆解,试图融会贯通,却听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陆云没回头,便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一把脆生生的少女嗓音,让整个小院都生动起来。 陆云瞥一眼一身碧色襦裙,环佩叮咚的崔宁儿,淡淡道:“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非你莫属。” “讨厌。”崔宁儿娇嗔一句,捂着略施粉黛的小脸,羞羞道:“你居然连人家的脚步声都记得那么清楚。” “论起脸皮的厚度,你在我认识的人中,可以排第二位。”陆云面无表情道。 “那谁排在第一呢?”崔宁儿顾不得讨伐陆云,反而关心起谁会压自己一头。尽管,这排名有些羞耻。 “太平道的圣女。”陆云实话实说,却见崔宁儿霞飞双颊,似乎十分羞赧。 “我又不是说你,你害哪门子羞?”陆云奇怪看一眼崔宁儿。 “难道我还要引以为荣不成?”崔宁儿丢给他个白眼,恨得牙根痒痒。 陆云却无动于衷道:“你怎么来了,我阿姐呢?” “陆瑛姐在给你准备明天的干粮呢。”崔宁儿也不跟这木头一般见识,笑嘻嘻道:“她还特意叮嘱我不要来打搅你。” “那你还在这干嘛?”陆云当即下了逐客令道:“我可没功夫陪你闲聊。”说着,他闭上眼,便要继续修炼。 谁知,崔宁儿一句话,就让他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只见崔宁儿走到他身旁,将那吹弹得破的粉面凑在他耳边,悄声说道:“相公,你可答应过人家三个条件哟。” 陆云登时如遭雷击,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崔宁儿,看着这张虽然娇俏可人,却与那苏盈袖截然不同的面庞,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 “相公这问题问的好傻。”崔宁儿很享受陆云惊呆的模样,掩口轻笑道:“你想让我是谁,我就是谁?” “苏盈袖!”虽然样貌不同,但那神态声音,都让陆云确定无疑,对方就是他心中脸皮厚度第一的那一位。 “就是我啦。”崔宁儿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双手捧着小脸在陆云面前晃呀晃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是怎么做到的?”陆云强忍住把崔宁儿面皮扒下来瞧一瞧的冲动,心中飞快的回忆起和崔宁儿相处的一幕幕,这位崔阀嫡女,裴阀外孙女,郡守之女,分明绝非凭空捏造出来的,怎会忽然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山人自有妙计。”崔宁儿却卖起关子道:“相公若想知道,人家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 “免了。”陆云却断然说道,跟这女人打交道,自己就没赚过便宜。他不想再节外生枝,沉声道:“管你是谁呢,到底所为何来?” “如今这世道,哎,真是人心不古,欠债的都成了大爷。”崔宁儿幽幽一叹道:“人家专程来给你鼓劲,你却一点情面都不讲,那咱们就只好谈生意了。” 陆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冷声道:“说吧,要让我干什么。”说着,他有些心虚补充一句道:“我可早就有言在先,办不到的你不能强求。” “相公放心,人家怎么会为难你。”崔宁儿微微一笑道:“相信我这第一个要求,你肯定拼命完成的。” “呵呵……”陆云冷笑不已。 崔宁儿却一脸笃定道:“我的第一个要求是,相公一定要在大比中拿到文武双第一!” “呃……”陆云不禁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崔宁儿或者说是苏盈袖的第一个要求,居然会是这样的。“我没听错吧?”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天变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当然没听错了。~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崔宁儿羞答答的捏着衣角,扭捏道:“人家心里只装着相公呢,相公还总是对人家凶凶的……” “你好好说话。”陆云有些抓狂,不可思议的看着崔宁儿道:“你这要求,对你有什么好处?” “人家都说妻凭夫贵嘛。”崔宁儿忽闪着眼睛,一脸理所当然道:“相公好,就是人家好嘛。” 陆云竟无言以对,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那句‘师父好,就是徒儿好。’不禁打了个寒噤,暗道:‘莫非我被带坏了……’ “快说嘛,”见他迟迟不语,崔宁儿催促起来道:“你能不能办到?” “我当然会尽力而为。”陆云沉声说道。 “不是尽力而为,是要一定要办到!”崔宁儿挥舞着粉拳,小脸涨红道:“你要是办不到,就赔我一万两银子!” “呃……这都哪跟哪?”陆云有些蒙圈。 “当然有关系了……”崔宁儿这才低头羞羞道:“因为人家用一万两银子下注,买你能得双第一……” “滚!”陆云登时抓狂,怒气冲冲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当然是相公啊……”崔宁儿可怜兮兮道:“人家赚钱是为了攒嫁妆,将来还不是便宜相公……” “你们聊什么呢?” 这时陆瑛的声音响起,崔宁儿的神情倏然一变,又恢复成平日知书达理、害羞文静的样子…… 陆云目瞪口呆的看着崔宁儿刷的一下,脸变成了红布,使劲低着头,羞怯难当的样子,结结巴巴道:“陆瑛姐,我,我们,没聊什么……” 见崔宁儿涨红了脸,不知所措的样子,陆瑛现出了然的神情,瞪了陆云一眼道:“就知道欺负小姑娘,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我,我……”陆云简直没背过气去,明明是自己一直被欺负好吧? “宁儿妹妹,咱们出去,不理他。”陆瑛便挽着崔宁儿的胳臂,把她往外领。其实是不想让她打扰陆云…… 崔宁儿驯服的随着陆瑛走出去,到门口时,却悄悄回头,朝陆云妩媚万分的眨了眨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陆云使劲挠挠头,没来由一阵心烦意乱,赶紧默念清心咒,将所有杂念压下心头,继续修炼起来。 。 夜幕深沉,繁星满天,洛阳以东二百里外的太室山,归隐峰上。 张玄一竟不在草庐内静修,而是盘膝坐在一块高高突起的山石上。此时天寒地冻、寒霜遍布,然而他的身遭尺许范围内,却霜寒不侵,似有白汽氤氲。 徐玄机悄然出现在归隐峰上,看到师兄正望着天空的星斗皱眉沉思。 不敢打搅师兄夜观天象,他便悄然立在一旁,直到张玄一收回目光,这才低头惭愧道:“师兄,我回来了。” “嗯。”张玄一瞥他一眼,双目中神光一敛道:“事情都了结了?” “了结了,一众大宗师安然无恙,夏侯阀偷鸡不成蚀把米,应该会消停一阵子了。”徐玄机恭声答道。 对这个结果,张玄一并不意外,要是那么容易就身死道消,那些人也就不配被称为镇压气运的大宗师了。 所以他只微微颔首,便又问道:“见到孙元朗了?” “是。”徐玄机神情一黯,撩起衣袍竟直直跪地,沉声请罪道:“师弟无能,不是姓孙的对手,给天师道和师兄抹黑了。” “不应该呀……”张玄一微微皱眉道:“以你的火候,纵使赢不了他,也不至于落败吧?” “一是师弟大意,二是那孙元朗在地穴中居然有所突破,如今已是半步先天了……”徐玄机有些艰难的说道。 “哦?”张玄一的脸上,头一次流露出诧异之色,语气也不由加重道:“你把经过详细道来。” “是。”徐玄机赶忙将在洛水河畔的遭遇,原原本本讲给师兄知道。 听闻孙元朗一招乾坤逆转击败徐玄机,而且那陆仙似乎也得窥天机,进入那个境界。张玄一非但没有再责难徐玄机,反而目光灼灼的微笑起来。“起来说话吧,堂堂天师连天子都不跪,跪我这糟老头子作甚?” “多谢师兄。”徐玄机这才敢爬起来,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别看他和张玄一以师兄弟相称,自己又接掌了他的衣钵,成为新任天师。但其实他的一身所学都是张玄一代师传艺,说是张玄一的弟子更为恰当。 而且张玄一一手复兴了天师道,铸就了天师道如今的赫赫威名,所谓天意,就是张玄一的意志。他这个天师秉天意而行,其实就是在秉承张玄一的意志啊! “这次孙元朗扬威洛水,只怕太平道会大放厥词,令我天师道威名受损。”见师兄不怪罪自己,徐玄机却愈加忧心忡忡道。 “这是个问题。”张玄一淡淡道:“以孙元朗的尿性,无风都会起三尺浪,何况这次他在一众大宗师面前出尽风头?” “都是师弟的错……”徐玄机再次垂首请罪。 “他既然到达半步先天,那就非战之罪了。”张玄一面现不屑之色道:“不过他要是以为,自己就此可以天下无敌,那就大错特错了!”说着张玄一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道:“老道闭关十年,也到了静极思动的时候。” “师兄是要去会一会孙元朗?”徐玄机闻言震惊道。 “区区一个孙元朗,还当不得老道如此上心。”张玄一缓缓摇头,神情渐渐郑重起来道:“老道近日夜观天象,只见北方天际七杀、破军、贪狼三星闪耀,大有遥冲紫微之势。” “什么?!”徐玄机身为天师,岂能不懂天象,闻言慌忙往北极天宫望去,只见群星璀璨,帝星微暗,星象混沌不明,看得他一头雾水。 若非张玄一已臻天人交感之境,又精通紫微斗数,也根本发现不了,杀、破、狼三星的异相! 经张玄一这一提点,徐玄机哪还看不出,确实如师兄所言,北方的星象,大有三星冲紫微的苗头! “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乃纵横天下之将,贪狼是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啊!”徐玄机面色苍白,失声叫道。 “还没那么严重。”张玄一却摇头道:“紫微星虽然暗弱,但其余若干主星明亮闪耀,固有格局尚算稳固,老道下山,不过是防患未然罢了。”说着他却自己叹了口气道:“这天象世局变幻莫测,若不未雨绸缪,只怕会措手不及啊……” “是,师兄……”徐玄机恭声应一句,又轻声道:“我让天女在京城坐镇,若有什么变故,她会第一时间报告的。” “但愿她能挑起这付担子吧?”张玄一看着天空中那交相辉映的天巫、阴煞二星,神情变得极为复杂。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壮行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同一片星空下,洛京观星台,几位白发苍苍的钦天监官员,正为所观天象争执不休。~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以老朽所见,此次天象之变、群星闪耀,正应明日大比,我大玄要涌现出一批上应天命的才俊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一脸激动道:“此乃群星拜紫微之局!” “非也非也。”另一个矮壮的老者却断然摇头道:“若如你所言,紫微星应当大放光芒才是,为何如何如此?” “这很正常啊……”那高大老者饶有深意的笑笑,似乎此中真意,无需多言。 “就是,紫微星已经黯淡十载春秋,这都不是事儿了。”又一个心直口快的老者,心领神会道。 “慎言,诸位。”钦天监蒋监正面无表情道:“不要扯东扯西,就说该如何向陛下上报吧?” “当然是吉兆了!”高大老者一脸理所当然道。 “你不要误导陛下,”矮壮老者坚决不同意道:“星象晦涩难明,我总觉着有大变要发生。” “什么大变?”高大老者冷笑问道。 “这,恕我无能,暂时无法勘破。”矮壮老者无奈摇头。 “那你还废什么话?”高大老者的话,引得其余几名钦天监官员点头附和。 “我钦天监为陛下推算天象,示警未然,一位的报喜不报忧,岂不是渎职?”矮壮老者皱眉道:“那就先不报,等星象明朗些再说!” “嘿嘿,你等的,钦天监可等不得。”高大老者怪笑一声,把目光移向一脸苦相的蒋监正。 “哎,老吴,你水平确实高,但我们钦天监也有难处啊。”蒋监正看着那矮壮老者,此人名唤吴申,乃是天下闻名的星象大师,二十年前便被高祖召入钦天监,命其为大玄观测天象。若非此人醉心星象,不理俗物,这钦天监正之位,怎么也落不到蒋监正头上。 碍着对方的声望地位,蒋监正只得轻声安抚道:“这些年咱们一直装聋作哑,陛下对咱们意见很大,我听内监有风声说,陛下有意将咱们钦天监踢到长安留都。大家在洛都已经这么多年,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是啊。”几个钦天监官员连连点头,满面担忧道:“听说长安那边,胡虏横行、民不聊生,咱们怎么可不能害了老婆孩儿啊。” “那也不能胡说八道!”吴申却固执己见道:“陛下养着钦天监,不是让咱们误导朝廷的!” “行了,别说了。”蒋监正好话说尽,见他依然油盐不进,不耐烦的一挥手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我是绝对不会联署的!”见蒋监正蛮横霸道,吴申怒不可遏。 “那你就回家去吧!”蒋监正也是火人了,重重拂袖道:“没了你张屠户,还吃不了带毛的猪?!” “正合吾意!”吴申竟把官帽一摘,丢到蒋监正怀里,冷笑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与谋!” 说罢,他再不理会气得发抖的监正大人,径直下了观星台,扬长而去。 。 第二天,便是万众瞩目的大比当日了。 这一天,洛北各阀要比早朝时起的还早。 天还漆黑,灯火通明的夏侯阀凌云堂、裴阀铁血堂、崔阀明伦堂、谢阀先贤堂、陆阀三畏堂、卫阀思敬堂、梅阀顺天堂,以及宗室皇甫家的忠烈堂前,都已经站满了各阀的领袖人物、耋老长辈、以及黑压压的族人。 但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们,而是那些即将奔赴西苑的年轻人。 在阀主夏侯霸和一众长辈的注视下,身穿着玄色武士袍的夏侯荣光、夏侯荣耀、夏侯荣达、夏侯荣升四人,肃然跪在祖宗牌位前,由夏侯荣光为代表,向祖宗牌位上了香,四人便恭恭敬敬的三叩首,然后起身听阀主训。 夏侯霸目光炯炯的看着四个孙辈,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罕见的露出激昂神情,对四人洪声道:“我夏侯阀世代昌盛,靠的是一辈辈好男儿奋武扬威、前赴后继!”顿一顿,他一招手,便有武士奉上盛满烈酒的酒碗。 “如今,为我夏侯阀扬威的任务,第一次交到了你们的肩上!”夏侯霸端起一只酒碗,夏侯荣光四人也一人拿起一碗酒,神情激动的看着他们无比敬仰的阀主。 “尔等切记,务必一举夺魁,方不坠我凌云之志!”‘凌云堂’的牌匾下,夏侯霸声震云霄道。 “孙儿谨记阀主之名,宁死不坠凌云志!”夏侯荣光四人,激动的齐声呐喊。 “来,我为尔等壮行!”夏侯霸高举酒碗,与四个孙辈将烈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掷碎于地,激昂道:“出发!” 。 同样的场面,在各阀同时上演着。只是主角不同,台词不同而已,但那种舍我其谁、气吞山河的意蕴,却没什么不同…… 陆阀中,祭完了祖,喝完了壮行酒,陆云四个神情严肃的登上马车,等候阀主等高层一同出发。 “娘的,本来不紧张,这么一搞,感觉全身都哆嗦。”马车里,陆林一脸紧张的小声道。 “没出息……”陆松习惯性的讥讽他一句,只是那微微发白的脸色,让他有些五十步笑百步的意思。 “副宗主教的招式,你们都练会了吗?”陆柏岔开话题,想让大伙儿放松一些。毕竟是不到二十岁的青年,这种承载着举阀期待的压力,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吃不消…… “还成吧。”陆松有些自得道:“已经掌握了七八成,只要不碰上那几个变态,应该可以过关。” “在你眼里,不变态的不多。”陆林哂笑一声,自然立即遭到陆松的讨伐,打打闹闹间,气氛不经意的放松了下来。 “哎,老四,你脚边的箱子里装的啥?”打闹间,陆松看到陆云旁边,一口老大不小的红木箱。 “阿姐为咱们准备的午餐。”陆云似乎有心事,随口答道。 “太好了!”三人闻言,登时士气大振,陆林更是开心的直咧嘴道:“咱姐真是太贤惠了,吃了她做的美食,我连夏侯荣光都不放在眼里!”说着便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去打开箱子,却被陆松一把按住道:“不成,你现在吃了,中午吃啥?” “哦……”陆林一想也是,便委委屈屈的坐回去,在那里直咽口水。浑不像刚刚吃过一顿十人份早餐的样子…… 听着马车里打打闹闹,几位执事欣慰笑道:“这帮小子还行啊,没有被吓到!” “想当年,咱们参加大比,可是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 “好了,阀主的马车到了,咱们出发吧。”陆侠过来沉声说道。他作为陆阀派出大比监督,自然要全程在场。 至于陆伟、陆信等人,以及陆向、陆瑛,还有陆松、陆林的家人。加起来百多名族人,纯属是去助威鼓劲儿的观众…… 陆阀的车队浩浩荡荡出了陆坊,各阀的车队,也都几乎同时开拔,从各自的老巢,向位于紫微城西面的西苑起头进发。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八十章 抽签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马车上,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神情各异…… 夏侯阀的四人一脸势在必得!裴阀四人眼中战意如火!崔阀三人则是一脸无奈…… 皆因为他们三人最尊敬的大哥,崔阀的希望之星,白羽公子崔白羽,居然在车里酣然高卧,似乎还轻轻打起了鼾…… “哥,该醒醒了,西苑到了。~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崔中恒轻轻推了一把崔白羽,这厮却毫无反应。无奈,他只好使出绝招,惊呼一声道:“大哥,好多小姐朝这边来了!” “好的!”崔白羽眨眼之间,便端坐起来,一手支在车窗上,细长的手指轻拂眉间,朦胧的目光望向车外,姿势完美俊逸,无可挑剔。 另一手则飞快的提上鞋…… 。 西苑位于紫微宫西侧,乃是洛京城内最大的皇家禁苑,苑内风光秀丽、楼台俨然,更有数处广阔平坦的校场,朝廷每年盛大的秋季阅兵都在此举行。 此时天已大亮,如今,西苑正中最大的一处演武场上,已经扎起了一圈高台彩楼,其上遍插旌旗,金甲护卫林立。高低错落的彩楼之下,设有十六处比武的高台,又有十六面牛皮大鼓立在高台之上,十六名坦露上身、肌肉虬结的鼓手,手持鼓槌,已经全部就位了。 各阀的车马在远处停下,参加大比的三十二名青年才俊,由鸿胪寺的官员引导至最高最大最华丽的一座高台前整齐列队,与先行抵达的有司官员一道,恭候一众大人物驾临。 今天既是大玄的抡才大典,又是八大家族年轻一辈的较量之日,是以皇帝和七位公爵都会驾临西苑,以示郑重。 距离卯时一刻,夏侯霸、裴邱、崔晏、谢洵、陆尚、卫康、梅怡,七大公爵陆续驾到,前来观礼的各阀人等也都到齐了,所有人都静候皇帝陛下,出现在那高台之上。 卯时一到,韶乐奏起,众人便见许多侍卫、太监、宫女,举着金瓜、打着罗伞、捧着如意,整齐列队登上了高台。 待仪仗立定,一名宦官才在高台上唱了一声:“陛下驾到……” 除了七位公爵只是躬身施礼外,三十二名才俊、有司官员,还有各阀观礼的族人,全都俯身跪地,齐声高唱道:“臣等恭迎圣驾!” 山呼海啸声中,初始帝与夏侯皇后携四位皇子,缓缓步上了高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初始帝难得的心情不错,声音洪亮的说一声,便与皇后并肩坐在龙椅之上。四位皇子却依然肃立,只听初始帝又道:“几位公爵也一同登台就坐嘛。” “谢陛下。”夏侯霸等人道一声谢,便也登上高台,在早就设好的精美软榻上坐定。这时,四位皇子才在七位公爵的下首坐定。一众观礼的各阀人等也在预设好的观众席上安坐。 片刻的骚动后,场中归于宁静。初始帝先看看七位公爵,微微笑道:“昨夜钦天监来报,北极天宫群星闪耀,乃是群星拜紫微之吉相。”说着他的目光转向台下,精挑细选出来的三十二位年轻人,略略提高声调道:“今日这些优秀的年轻人便齐聚一堂,岂不正应了群星闪耀之相?” “陛下所言极是,”老太师夏侯霸笑着接话道:“大比为国选材,正是上应天心、下利社稷,看来这次一定能选出一批国之栋梁来!” 谢洵立刻拍起夏侯霸的马屁道:“太师所言极是,我大玄不兴旺都难啊!” “哈哈哈,”初始帝心里一阵腻味,干笑两声,拿回话头道:“既然上天已经示下,寡人也不能无动于衷。”说着他看向那些年轻人道:“寡人在这里宣布,这次非但将二品的名额增加到十二人,若是谁能在武试文考中都拔得头筹,寡人就将一品授予他!” “啊,一品……”初始帝话音一落,众人一阵骚动,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就连夏侯霸也动容道:“陛下,那可是圣贤之品,向来虚设的啊!” “是谁规定的?”初始帝却不以为意的笑笑,语气虽然温和,却透着不容商量道:“既然设了一品,就是准备授给最优秀的才俊。这次既然是天意,寡人也就顺天而行了。” “是……”夏侯霸如今正韬光养晦,怎会为这点事情公然顶撞初始帝。何况这么多届大比,还从来没人能同获文武双第一过。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次能出现奇迹,奇迹也定然出现在夏侯阀。 。 台下,听了皇帝陛下的宣言,三十二名青年才俊虽然还保持着肃穆的神情,但内心早就掀起惊涛骇浪。那可是圣贤之品,在场哪个不垂涎欲滴?这些锐气正盛的年轻人,全都把目标盯在了那唯一的一品上! 只是到不了今天中午,至少有一半人就要美梦破碎了……因为皇帝训完话后,礼部尚书卫庆便向他们宣布了此次大比的安排。与往年先文后武不同,此次大比率先进行的是武试。武试一共进行五轮,三十二人捉对厮杀,最终排出名次。 每轮比试占用半天时间,是以今天中午,就会有十六人落入败者组,与前十六名无缘,自然也不用再奢望什么一品了。 虽然早已对规则烂熟于胸,但亲耳听到礼部尚书宣读,三十二名才俊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压,所有人的呼吸都比平时粗重许多。就连来为他们打气喝彩的族人,也都纷纷手心冒汗,口干舌燥…… 十六名鼓手同时敲响了十六面大鼓,隆隆的鼓声响遍整个西苑,让所有人心跳也随之加速,大战在即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鼓声中,礼部官员捧上一个纯金的签筒,签筒中盛放着三十二枚写着三十二名才俊姓名的金签,开始了紧张的抽签。 第一轮要遵守同族回避的原则,抽出来的对战双方,如果出自一阀,就要将后抽出来的一个放回签筒重新抽。所以抽签的时间要比人们预想的要长一些,自然也就倍加煎熬。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礼部官员按照抽签顺序,将预先写好选手姓名的朱红木牌,一对对悬挂在不同的比武台旁。 一号台,皇甫珪对裴元绍。 二号台,夏侯荣升对卫仑。 三号台,梅灵萱对谢漠。 四号台,崔中恒对陆松。 …… 确定了自己对手的才俊或喜或忧,不过总之是心头大石落地,再也顾不上胡思乱想,全都拼命回忆阀中收集的情报,针对对手的情况准备起接下来的比试。 渐渐地,所有人都斗志昂扬起来,狭路相逢勇者胜,管你三头还是六臂!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梅花三落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看到自己的对手,是崔阀的崔中恒,陆松一直悬着的心,略略放松下来。~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对抽到崔中恒作为对手,他还是有些小庆幸的。毕竟崔阀除了崔白羽那个异类外,其余人并不以武力见长,而且自己还有陆仙所赐的杀手锏,过关的希望应该不小…… 稍稍定下心来,陆松关注起陆云三人的对阵情况来。这时,陆柏的对手出来了――八号台,对谢津! “还不错。”陆柏的神情,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紧接着,陆林的对手也出来了――十一号台,对皇甫玑! “皇甫玑是皇甫家年青一代第一高手了。”陆柏看看乐得直咧嘴的陆林,轻叹一声道:“可惜,皇甫家已经今不如昔了……” “就剩陆云了。”几个人紧张的注视着最后几组对阵,直到第十五号抽完,都没有陆云的名字。 “嘿嘿……”几个兄弟却淫荡的笑了起来,因为还剩下一个没对手的,名字叫梅若华! 果然,下一刻,陆云和梅若华的名字,出现在十六号台上。 “艳福不浅哦……”陆松笑嘻嘻的搂着陆云的肩膀,调笑道:“梅大小姐可是京城有名的冰山美人,你可不要辣手摧花哦……” “你还是操心自己吧。”陆云翻翻白眼,冷笑道:“根据情报,崔中恒实力提升极快,而且打法有些克制你,可千万别掉以轻心。” “嘿……”陆松自信满满道:“放心,我们俩原本半斤八两,现在有副宗主传授的招数,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这时候,鼓声再次密集起来,通知所有人各就各位。兄弟几个便互道一声‘好运’,分头走向自己的比武台。 临分开前,陆柏神情严肃的嘱咐陆云道:“因为十年前那桩事,梅阀一直对我们耿耿于怀,对你父亲更是恨之入骨。梅若华对上你肯定不会留手,你也千万不要大意。” 陆云点点头。 这时,各个比武台下都围满了人,除了负责判定胜负、维持秩序的官员、兵丁,更多的是前来给台上双方加油鼓气的族人亲朋。 陆云走到位于最边缘的十六号比武台。没成想,这里聚集的人群,完全不亚于大热门夏侯荣光所在的六号台,以及人气最旺的崔白羽所在的七号台。这三处的观众数量明显要多于其他十三个比武台。 略有不同的是,围观夏侯荣光的几乎都是男子,围观崔白羽的男女各占一半,而围观十六号台的,除了陆家人,几乎全是女子。 陆云虽然冷面冷心,见此情形,仍未免有几分窃喜,感觉虚荣心得到了不小的满足。但当他来到台下,才发现原来这些莺莺燕燕,根本不是冲自己来的。 “请让一让。”陆阀的护卫帮陆云开路,那些姑娘小姐们纷纷将目光投向陆云,窃窃私语起来:“这小子就是若华姐的对手?” “听说他挺厉害的……” “那也不是若华姐的对手。” “就是。” 陆云这才知道,人家是冲着自己的对手来的。 暗笑一句‘自作多情’,陆云登上了比武台。 比武台上,梅若华一身绣着点点红梅的翠色衣裙,将她出众的容貌衬托的愈发清春脱俗,只是一张脸上冷若冰霜,就像一朵傲雪寒梅,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负责比赛的缉事府官员,例行公事的向两人宣布比赛规则。“双方不得使用暗器、毒药,被打下擂台、主动认输、倒地十息者判负……” 待双方在比武文书上签字画押后,缉事府官员便下台,沉声道:“开始!” 隆隆的鼓声敲响,几乎所有的对局同时开战! “若华姐必胜!”台下众女子呐喊声中,梅若华第一时间便冲向了陆云。她的速度极快,将梅阀的‘踏雪寻梅’身法已经练到了踏雪无痕的地步。眨眼间,就如一道翠色青烟,将陆云笼罩其中! 陆云似乎一上来就被压制住,只能稳住门户,见招拆招,看上去很是被动。 围观的姑娘们见状愈加激动,兴奋的尖叫着:“打呀,狠狠地给他点颜色看!” 不用她们说,梅若华也没打算让陆云好过,她一出手就是梅阀的绝学――梅花三落之红梅漫天!登时一双白玉般的手掌,化成了百多片红梅,向陆云扑面袭来! 陆云只觉眼前片片红梅飘落,恰如天女散花,举手投足优美无比,却又处处蕴含恐怖的杀机。只要被其中一片红梅沾身,中者便会遭到血溅如梅! 但陆云并不惊慌,因为他曾在地穴中,目睹梅钰用过此招,当时漫天红梅飘落,根本避无可避。可这梅若华打出的红梅,无论从数量还是速度上,完全无法与梅钰相提并论!至少在陆云眼中,那缓缓飘落的红梅间,空隙大的足以让自己游刃有余的躲避了。 刹那间,他便眼前便勾勒出几条进攻路线,可以破掉梅若华这华而不实的招式。可他没有出手,甚至躲都不躲,只是运起天地正法,以化圆成方将那些飘过来的红梅硬生生震散,看上去颇为笨拙…… “他能硬扛到什么时候?”在台下的姑娘小姐们看来,陆云简直就是站着挨打,不由轻视起他来。“这小子果然不是若华姐的对手。” “哎,若华姐还有绝招没出呢,他怎么就不是对手了,真让人失望……” “白瞎了这么好的模样,却是个绣花枕头……” 陆瑛和众族人紧张的看着台上,听到这些议论,都感到十分气愤。但陆云的场面如此难看,陆阀族人也不敢和那些女子争辩,不然只会自取其辱。他们只能暗暗失望,难道这就是寄予厚望的,半步先天之徒? 不过陆瑛和族人们不同,她根本没怀疑小弟的能力,只是气这些人肉眼凡胎,看不明白陆云其实是在让着梅若华…… 。 陆瑛猜测一点没错,陆云就是在让着梅若华。明明看到对方眼里仇恨的怒火,他心里却只觉暖洋洋的――因为这梅若华,是他的亲表姐啊! 他很清楚,梅若华的怒火是由于认定自己的母亲被陆信所害而起。梅阀没有忘记仇恨,就说明她们没有忘记自己的母亲……虽然自己如今已经换了身份,却依然会承这份情,就算不会故意输给梅若华,却也要保全梅阀的体面。 但梅若华不知道,陆云的生母,就是自己幼年时最崇拜的小姑。她只把陆云当成杀害自己小姑的仇人之子,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以泄心头多年之恨! 眼见落梅掌虽然压制住陆云,却无法攻破他的乌龟壳,她银牙一咬,清叱一声,收住掌法,用出了梅花三落之落梅缤纷! 只见她一条长腿裹挟着凌厉的劲风,风卷残云般向陆云攻去,攻击范围缩小到了一点,威力提升了何止十倍! “踢碎他的乌龟壳!”下面的姑娘们激动的已经完全不顾意态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八十二章 摧枯拉朽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陆云果然不敢再一味防守了,第一次主动出手!只见他右手护住前胸,左臂如鞭,手指如电,飞快的点向梅若华小腿的商丘穴! 如果梅若华硬踢陆云,就会被他点中穴道,怕就是个一条胳膊换一条腿的局面!她现在局面大优,岂会接受这种交换,当即右腿一收,变成支撑脚。~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左腿在右脚离地还有三寸的距离,便已经横扫出去,速度居然比先前还快,力道也大了很多! 陆云也赶紧变招,一个铁板桥,仰面朝天躲过横扫,同手扬起的双手,连点梅若华左腿的风市、地机二穴。 梅若华眼看避无可避,居然凌空一拧纤腰,整个人冲天而起,旋即借着下落的力道,双脚齐下,以更加凌厉的气势踏向陆云。 陆云不禁恍然,原来梅阀招式的特点就是轻灵莫测,轻易不会将招式用老,随时都可以变招,而且一招厉害过一招! 他下意识想一招举火燎天,硬拼她一记。但打到这会儿,他已经了然梅若华不过玄阶中段的实力,变招至此怕是已经到极限了,唯恐一招震伤她的双腿。便运起陆阀身法‘一中步’,腰部发力,一个急速的后空翻,避开了过去…… 梅若华这招果然无法再变,双脚重重落在地上,将坚固的地砖踏出了一圈裂纹…… “梅姐姐好厉害!”姑娘们见状,兴奋的大叫起来。“这要是踩中了,保准那小子变成残废……” “可惜没踩中……” 梅若华面若寒霜,看向陆云的目光愈加冰冷。 。 陆云和梅若华激战时,已经有好几场比试分出了胜负…… 六号台的夏侯荣光,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战胜了他的对手皇甫珂。对上这个头号热门,皇甫珂无比谨慎,一上来便摆出防守的架势,结果夏侯荣光一击势大力沉的大金刚轮印,便将他整个人打下了擂台,跌落在一众族人从中。 “哎呦……”族人们猝不及防,被皇甫珂压倒了一片。 “好恐……”皇甫珂面如金纸,被族人们七手八脚扶起,刚说了两个字,便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 擂台周围登时鸦雀无声,就连夏侯阀的族人,也没想到夏侯荣光会赢的如此之快,实力会上升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九号场的夏侯荣耀,也将卫阀的卫俞一拳轰下了擂台…… 紧接着,二号台的夏侯荣升,直接将同样是卫阀的卫仑打晕过去。任凭缉事府官员如何呼喊,卫仑都已经没了反应…… 第四个取胜的夏侯荣达,还是夏侯阀的人!而且他之所以慢了一些,是因为对手有些特殊――梅阀的梅芳菲!夏侯荣达不像几个兄弟那么粗鲁,似乎还怜香惜玉起来。他耐着性子接了梅芳菲三招,这才寻到破绽,使出内缚印,封闭了她全身穴道,然后轻轻一掌,将她推下了擂台…… 梅芳菲本以为自己要难看的摔倒在地,谁知夏侯荣达对力道的掌握十分巧妙,让她双脚稳稳落在地上……总算保留了最后的颜面。 “芳菲妹妹,得罪了。”夏侯荣达那张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歉意,闪身落到她旁边,帮她解开了穴道。 梅芳菲目光复杂的看一眼夏侯荣达,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 高台上,初始帝和各位阀主也都紧盯着场中,眼见夏侯阀四人摧枯拉朽般获胜,完全凌驾于对手之上。初始帝和各阀阀主不由背后冷风阵阵,夏侯阀实在是太恐怖了,夏侯三杰如日中天,如今便又四英崛起,真是英才辈出,太让人绝望了。 感受到众人的恐惧,夏侯霸面带微笑,要的就是这效果…… 初始帝看一眼侍立一旁的杜晦,忍不住低声道:“左延庆这主意出的,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陛下别急,这才第一轮呢……”杜晦小声劝皇帝一句。 “哎……”初始帝目光移到最角落的比武台上,只见陆云和梅若华激战正酣,似乎一时间胜负难分呢…… “左公公不会看走眼的……”杜晦却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这时,余下的几场也陆续分出胜负, 。 说话功夫,各场比试又有几场分出了胜负。 先是第十一号台的陆林,终于瞅准对手皇甫玑的一处破绽,使出一招‘当仁不让’,一记崩拳将对手皇甫玑击倒在地,缉事府的官员数了十息,皇甫玑依然不能站起,直接判定陆林获胜。 见本阀终于摘得首胜,陆阀族人高声欢呼起来。往届大比,陆阀往往只有一两位能晋级下轮,有了这场胜利,大伙脸上便已经过得去了。陆林站在台上咧嘴微笑,十分受用。 可他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凝固在脸上,因为他看到不远处的四号台上,陆松正在崔中恒的攻势下后退连连。 陆松的功力,显然远在崔中恒之下。他完全靠一口气在咬牙坚持,以极大的毅力抵挡住崔中恒的攻击。陆松抵挡住崔中恒十几招,连退了十几步,终于觅到了一丝机会。 ‘是时候了!’陆松一直苦守,就是为了此刻。只见他右腿向后一撤,就要使出陆仙所授的‘素女拜月’一式! “当心!”台下陆阀众人突然尖叫起来。 陆松听到提醒的同时,只觉得右脚踩空――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退到了擂台边上,哪能再往后退? 他慌忙收脚想要变招,但已经迟了。见他身形后仰、露出破绽,久攻不下的崔中恒焉能放过这天赐良机?立即飞起一脚,集中全身力气踢向了陆松前胸! 陆松无奈双手格挡,但脚下已经失去了根基,一屁股摔落台下…… 陆林大张的嘴巴能装下一个鹅蛋,他想到过陆林会输,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输的如此滑稽…… 一众族人也是目瞪口呆。陆松更是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 见到自家子弟取胜一局,崔晏也松了口气。但他此时还顾不得庆幸,因为自己最看重的崔白羽,遭到了裴阀裴元彦的顽强阻击! 七号台上,崔白羽已经与裴元彦激战三十回合。裴元彦的《气吞山河诀》已经练到了六重境地,直逼玄阶巅峰。此刻他已将‘山河决’运转到了极限,整个比武台上仿佛万马奔腾,被他有如实质的杀气所笼罩! 任凭崔白羽身法如何灵动,都逃脱他用千军万马布下的天罗地网! “呵呵,看来崔阀百年一遇的天才,”高台上,裴邱乐得胡子直翘,瞥一眼面色严峻的崔晏道:“这次有些出师不利喽。” 崔晏冷冷看一眼裴邱,突然站起身来,朝台下爆喝一声道:“白羽,你玩够了没有!” 台下,被裴元彦攻的左支右绌的崔白羽,听到阀主一声怒吼,嘴角不禁挂起一丝苦笑,对裴元彦道:“知老弟,不能陪你玩下去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八十三章 金手指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裴元彦本名裴知,字元彦,但裴阀的人素以字行,所以在名单上出现的裴元彦。~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但崔白羽和裴元彦都是一起长大的门阀子弟,还是更习惯称呼他的本名…… 听崔白羽如此大言不惭,裴元彦闻言怒笑道:“倒要看看崔兄的真本事!” “好。”崔白羽微笑点头,身法陡然加快了十倍,一闪身便摆脱了裴元彦的杀气缠绕! 在裴元彦眼中,崔白羽几乎是凭空消失。他正四下寻找,却悚然发现,崔白羽已经鬼魅般的出现在自己身后。 裴元彦目眦欲裂,想要反手一击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觉背部被人轻轻拍了一掌,就像是平常朋友之间打招呼一般,他却收势不住,脚下接连拌蒜,狼狈的落下了擂台…… 西苑中,爆发出迄今为止最热烈的喝彩声,那些姑娘小姐们激动坏了,拼命呐喊道:“白羽公子,无双无对!” “白羽白羽,我爱你,就想天天看着你!” “白羽哥哥,我要给你生孩子……” 欢呼间,无数鲜花被掷上擂台,崔白羽信手捻住一朵,送到鼻尖轻嗅一下,陶醉的微微一笑,然后将那鲜花簪在自己的乌纱幞头上。 “帅死了……”姑娘小姐们简直要眩晕过去,却又舍不得闭上眼,唯恐少看崔白羽一眼。 崔白羽微笑着簪花而立,任凭拥趸们肆意欣赏,任凭自己的双脚被花朵淹没…… 。 高台上,裴邱却要气晕了。 看到自己寄予厚望,认为至少要进前四的后辈,第一轮就惨遭败北,裴邱恨恨的一拳击在膝上。一旁崔晏却笑开了花,还嫌裴邱火不够大,又朝他拱拱手,装模作样道:“承让,承让。” “别高兴太早!”裴邱冷哼一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裴元绍三人身上。 三人倒也给他争气,相继取得了胜利。而崔阀的崔中恺却马失前蹄,被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卫介击败了…… “哈哈哈,连个病夫都打不过,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裴邱终于可以扳回一局了,当然不会口下留情,也根本不顾及卫阀阀主卫康的颜面。 “三比三,不过是平手而已。”崔晏淡淡一笑,不以为意。说着他看一眼面色不太好看的卫康,笑道:“人不可貌相啊,卫介厉害着呢!” 裴邱最看不惯崔晏这副八面玲珑的模样,冷哼一声道:“走着瞧!” 这时,八号台上的陆柏和谢津,已经激战近百回合,双方都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依然无法奈何对方…… 对这个局面,高台上的谢洵感到十分不爽,毕竟陆阀不以武功见长,自己的孙子居然这么久都拿不下陆尚的孙子,这让他脸上十分挂不住。 “放心,坚持不了多久了。”一旁的陆尚轻声安慰他一句,谢洵脸色这才好看一些,闷声道:“我当然知道。”他觉得自己也该安慰对方一句,便对陆尚道:“陆柏能坚持到这一步,才败给谢津,你这个当爷爷的也该知足了。” “呃……”陆尚顿了一下,指了指场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呃……”谢洵刚要说话,却见原本还势均力敌的场中,突然异变陡生! 只见谢津打出一套杀气凛冽的庚金义德掌,凌厉的掌风削得陆柏左支右绌,终于露出了破绽。谢津大喜,马上一掌直劈陆柏的脖颈。眼见陆柏要落败,陆阀族人全都忍不住闭上眼睛。 过来观战的陆林和陆松却同时大喊道:“就是现在!” 话音未落,就见陆柏的身躯诡异的一折,堪堪避过了谢津的掌刀,同时右手双指电射,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击向了谢津手腕的外关穴! 谢津显然没想到,陆柏能在这个姿势下出招点向自己的手腕,吃惊之下,他手腕一偏,掌刀一横,砍向陆柏的手指! 但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陆柏稍一缩手腕,双指便陡然变换了方向,直直的竖在那里!而此时,谢津的手掌已经劈下,外关穴正好戳在了陆柏的指头上,就像自己送上门来给他点穴一样…… 谢津登时半边身子一片麻痹,险些站立不稳,他还想要运气恢复,陆柏的两指已经点中了他的膻中气海,谢津登时散功,身体委顿余地…… “好一个仙人指路!”陆松陆林激动的一蹦三尺高,族人们也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陆柏看着自己的右手两指,露出了谜一般的笑容。 。 高台上,陆尚的笑容和陆柏如出一辙,他看一眼谢洵,轻声道:“我是说,令孙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谢洵气得肝儿疼,却又无话可说,只好也学着裴邱闷声道:“二比二而已,咱们走着瞧。” “寒家还有一人在场呢。”陆尚看向场中唯一还在战斗的擂台。 “陆仙的高徒一直被压着打,败北只是时间问题。”谢洵冷笑道。 “那可未必。”迷之笑容再次浮现在陆尚的脸上。 西苑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第十六号比武台了,因为只有这一场还没决出胜负来。所以此刻各阀人等,都聚拢过去,把个比武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多数人都和谢洵持同样看法,认为在梅若华狂风暴雨的攻势下,陆云没机会反败为胜了。 当然也有人心存侥幸,尤其是看过陆柏那一场的,就盼着陆云也能出奇招,来一个绝地反击了! 夏侯嫣然在众女的簇拥下,也来到场边。她看着陆云被梅若华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十分解气,嘴角挂起阵阵冷笑,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待会儿等这小子落地,看看他还怎么保持一脸冷傲? 虽然双方只有一面之缘,但夏侯嫣然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敢不给自己面子,所以她对这小子印象很深,卯足了劲儿等着看他吃瘪。 可不知为何,夏侯嫣然又感到有些纠结,她不希望看到这小子如此草包,那岂不显得自己眼光太差? 崔宁儿也陪同商珞珈在旁观看,二女神情平淡,就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毫无干系的热闹一般…… 但两人心里头,却是想法各异。崔宁儿暗骂道:‘臭小子,又看上人家姑娘了吧?果然是假正经、真花心!’ 商珞珈却完全不担心陆云,她搜集过足够的情报,绝不相信自己的投资对象,会在此马失前蹄! 正如两个最了解他的女子所料,陆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击败梅若华,但他都忍住没动手。其实梅阀的面子早已给足,可偏偏这姑娘在激烈的对决中,居然到了突破的边缘…… 陆云深知此等机缘难遇,索性好人做到底,继续给她喂招,看看她能不能抓住机会,一举突破……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八十四章 香醉忘忧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梅若华已经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举手投足间,已无丝毫杀气,反而一招一式浑然天成,就像在雪地梅花从中翩翩起舞一般。~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她的耳边,回响着母亲传授她《寒霜傲梅诀》时的声音: ‘双方交手,气势当先。欲接未触,体态安然。间架得当,稳准狠严。力撑八方,灵机内含。’ 陆云的招式让她舒服无比,仿佛每一下都在配合引导着她,让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挥出全身的本领。 ‘得机得势,进退截拦。何须招法,本能自然。彼以刚来,我以柔往。彼以柔来,全在称量。’ 陆云的招数不断变换,一时刚猛有力,一时灵动飘逸,刚劲和柔劲反复转换,却又没有伤害梅若华的意图,只是引导着她不断的以柔克刚,以刚克柔…… ‘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刚柔相济,人所难防。’ 渐渐地,随着陆云两种劲道切换的越来越快,界限越来越模糊,梅若华变得疲于应付,不得不尝试自己一直无法运用的――《寒霜傲梅诀》之暗香化雪功! 这门功法刚柔相济,刚中有柔,柔中有刚,自然不用再去转换刚柔之劲! 但前提是要打通任督二脉,才能做到这一点!所以一旦练成暗香功,就是地阶宗师! 放在平时,梅若华根本连使用这招的念头都不会兴起,但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人和皆备,她别无选择! 梅若华的身形愈发空灵,招式也变得诡异莫测,但还是差那么一点点,达不到刚柔相济的地步。 陆云此刻与梅若华处于一种奇异的共鸣状态,他能清晰感受到梅若华经脉中的真气,源源不断的冲击着她的任督二脉,但总是在快要突破的时刻被挡了回去…… “中庭一树梅,寒多叶未开。”陆云突然身姿摇摆,居然与梅若华使出了同样的招式,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股刚柔相济的真力注入她的经脉! 梅若华登时感觉,在那股真力的助攻之下,自己紧闭的任督二脉一下就被冲开了!登时一股暖流直冲天灵,让她全身就像泡在温泉中一样,暖洋洋的直欲睡去。 “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陆云一声洞喝,把梅若华从失神中拉了回来,她完全不由自主的双手向前一推,刚柔相济的暗香化雪功便蓬勃而出! 登时,一蓬淡粉色的雾气,便将陆云整个人笼罩其中。 ‘以柔克刚,弱能胜强。以刚制柔,胜者为王!’ 擂台上阵阵幽香浮动,杀机便在藏在这暗香中,温柔而致命…… 。 嗅到那销魂蚀骨的暗香,台下乌泱泱的人群都呆滞了,尤其是那些姑娘小姐,以及武功平平之辈,一脸陶醉,物我皆忘,已不知今夕何夕,人在何处了…… 夏侯荣光、崔白羽等人却只是刹那失神,旋即便心中警兆一声,赶紧运功一周天,便恢复了清明。 “居然差点被波及。”夏侯荣光暗自惊醒,看来各阀武功都有独到之处,自己千万不能大意。 “好一个暗香功。”崔白羽却一脸向往道:“我要是学会了,岂不美滋滋?” “大哥,注意形象。”身后的崔中恺赶紧小声提醒他一句。 “香醉忘忧!是香醉忘忧!”梅芳菲等三女却激动的热泪盈眶,完全忘记了惨遭淘汰的沮丧,紧紧攥着粉拳道:“大姐打通任督二脉了!” 只有练成了《暗香化雪功》,才能使出‘香醉忘忧’。所以梅若华使出这一招,就标志着她成为了地阶宗师…… “什么?!”登时满场皆惊,就连高台上的初始帝和阀主都站了起来。初始帝失声道:“这丫头还不到二十吧?” “上月刚满十九。”白发苍苍的梅怡,抑制住激动的情绪道。 二十岁以下无地阶,是众所周知的常识。因为哪怕是张玄一,都在二十岁零五个月的年纪,才能打通任督二脉! “这姑娘难道比张玄一还要天才?!”崔晏一脸震撼道。 但除他之外,几位阀主都陷入了沉默,神情严肃的盯着场中,想要确定此女是否真的已经晋级? 倘若那样,很多安排都不得不为之调整了…… 台下,除了无论何时,都对陆云信心十足的陆瑛,陆阀众人全都面如土灰,就连陆松、陆林这些对陆云信心满满的家伙,也感到有些绝望了…… “白痴……”夏侯嫣然翻翻白眼,对陆云玩火自焚的举动,简直鄙夷到了极点。想到自己居然会觉着这种白痴与众不同,她简直觉得自己也是个白痴…… “臭小子,让你再装大尾巴狼,这回真把母狼招来了吧?”崔宁儿恨恨的小声嘟囔道。看到梅若华有可能已经突破,她心里是最憋屈的。有个天女跟自己争辉就够烦人的了,这又来个烂梅花,还有没有办法愉快的玩耍了?! “你说什么?”商珞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觉到崔宁儿大反常态的样子。 “没,没什么。”崔宁儿赶忙摆出羞涩的笑容道:“我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哦……”商珞珈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崔宁儿。这会儿她心里头已经盘算起来,该如何才能投资梅若华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 台上,淡粉色的雾气被北风吹散,陆云现出身形。 他看上去安然无恙,但台下的梅阀众人却不以为然。年纪最小的梅灵萱得意的指着陆云道:“他中了香醉忘忧,就是别人拿刀砍他都不会躲闪了!” “不认输还等什么?!”台下众人叫嚣起来。 陆云却不理会他们,而是将目光移向低头看着双手的梅若华,微笑问道:“成了吗?” “还没……”梅若华摇摇头,缓缓举首望向陆云,目光变得十分复杂道:“但有了这次的体悟,回头闭关个一年半载,必可突破!” “那就提前恭喜了。”陆云笑笑道:“咱们可以继续比试了吧?” 梅若华却又摇了摇头,轻声道:“恩将仇报的事情,我梅阀做不出。”说完她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深深看了陆云一眼,转身走下了擂台。 “大姐,你……”梅芳菲、梅灵萱等女不可置信的尖叫起来。 观众们也傻眼了,难道梅若华不该趁着突破,乘胜追击吗?怎么转身就下台去了? “难道她中了自个的香醉忘忧?”陆林瞠目结舌道。 “你放屁!”听到这一声,梅灵萱狠狠瞪一眼这个傻大个,赶紧朝梅若华奔去。 缉事府官员目瞪口呆的看着梅若华双脚着地,完全走下擂台,便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梅若华下台,陆云胜!” 一阵阵倒彩声登时将擂台淹没。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晋级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高台上,目睹了这一幕离奇的反转,阀主们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梅若华没有当场突破到地阶,否则梅阀将抢尽所有风头…… 想到这,阀主们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纷纷向梅怡拱手道贺。~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恭喜恭喜,贵阀这个女娃,打破张玄一的神话,指日可待了。” “哼……”梅怡岂能看不出这帮老家伙的虚伪?也懒得和他们废话,冷笑一声便下了高台,寻那梅若华去了。 “哎,这老太太,性子也太急了点。”看着梅怡一声不吭的离去,谢洵不由笑道:“地阶哪有那么好突破的,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哇!” “那女娃娃既然能在机缘巧合下突破一次,那打通任督二脉只是时间的问题。”夏侯霸闻言淡淡道:“回头梅阀的门槛怕是要被你们踏破了。” “老太师说的是。”谢洵忙陪笑道:“这样杰出的姑娘,只有夏侯阀的麒麟儿能配得上。” 崔晏和裴邱看向谢洵的目光登时就不善了,这老货自己认怂不说,还要断我们的念想! “你们老货这些想什么呢?”初始帝却哈哈大笑道:“人家姑娘怕是要继承家业的,你们谁愿意让自家的麒麟儿入赘过去?” “哈哈,这个……”几位阀主登时就有些尴尬的打起了哈哈。 这时,高台下,有缉事府官员高声禀报道: “启奏陛下,首轮比试全部结束。其中夏侯阀四人全部晋级,崔阀、裴阀、陆阀各晋级三人,谢阀晋级两人,卫阀晋级一人……” 那缉事府官员禀报声中,台上,谢洵看一眼陆尚,皮笑肉不笑道:“贵阀这次运气不错,站着不动都能赢一场。” “呵呵……”听着谢洵酸气冲天的话语,陆尚知道,这老儿是心态失衡了。 台下,缉事府官员继续禀报着,只是禀报声压得越来越低:“宗室、梅阀……无人晋级……” 高台之上,虽然已经看到结果,但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被人把结果喊出来,初始帝还是感到脸上一片火辣辣。他这才明白,怪不得梅怡会匆匆离去,原来是借机会遁走,省得像自己一样,被当众打脸。 ‘这帮老鬼,没一个省油的灯。’初始帝暗骂一声,也不愿再留下来尴尬了,便起身道:“寡人倦了。” “恭送陛下。”六位公爵便一起起身相送,一直把皇帝一家送到了高台之下,目送着初始帝登上御辇。 皇帝的仪仗出了西苑,一直阴着脸坐在御辇上的初始帝,这才重重叹了口气道:“前人作孽,后人遭殃……” 跟在一旁的杜晦闻言,深深低下头去。虽然初始帝这话没头没尾,他却明明白白,皇帝口中的那个前人,不是别人,正是初始帝自己。要不是当年他与乾明帝同室操戈,被人趁机大肆屠戮宗室,皇甫家也不会一落千丈,到现在还无法恢复元气…… 只是,再来一次的话,初始帝恐怕还会这样做……原因无它,屁股决定脑袋罢了。 “陆家那小子的表现,很不堪啊……”初始帝又叹了口气。 “他应该不止这点实力。”杜晦轻声道:“不过看上去,和夏侯阀三家的那些孩子,差得确实有点大。” “亏寡人还一度那么看好他……”初始帝恹恹的闭上眼。今天他可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期待的事情全都落空,光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出风头去了…… 。 西苑,送走了初始帝的六位阀主,却没有马上离去。他们都有子弟晋级下午的次轮比试,当然要继续在此坐镇,以防有人对自家子弟作妖。 这时,有光禄寺卿过来,对六位公爵恭敬行礼,小心询问夏侯霸道:“太师,午膳已经备好,可銮驾已经回宫了……” “民脂民膏岂能浪费?陛下不吃咱们吃。”夏侯霸哈哈一笑,对另外五人道:“便宜咱们老哥几个了,中午好好喝一盅。” “是啊是啊,咱们有年头没好好喝顿酒了。”崔晏欣然应声,裴邱也没再跟他唱反调,就更不说谢洵这个应声虫了。 卫康却站住脚,缓缓道:“我还有事,不能相陪,诸位慢慢喝吧。”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这人,真扫兴……”虽然明知道卫康不可能跟夏侯霸尿到一壶里,谢洵还是嘟囔了一句。 “老陆,你可不能再扫兴了!”夏侯霸顺着谢洵的话,一把拉住陆尚的手臂,不由分说便往设宴的兴云阁走去。 陆向本来确实打算,跟着卫康一起离去。这些都是夏侯霸的死党,自己犯不着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可夏侯霸已经把他胳膊都拽住了,他也只能无奈相从了…… 。 阀主们在殿中宴饮,各阀参加大比的选手,光禄寺也都有膳食奉上。但几乎所有选手都自带了食物,关系到家族和个人命运的重要时刻,没有任何人敢疏忽任何细节…… 分给陆阀选手休息的房间内,陆云双手用力,将那口红木箱子的厚重盖板掀开,登时有热气腾腾而起。 看着陆云将一样样精致的菜肴从木箱中端出,陆林和陆柏都惊呆了。“我的天,居然还热乎呢!” “那当然。”陆云有些得意道:“这是我阿姐专门从北市的大酒楼定制的,不仅箱体十分保温,里头还有好几个装满热水的铜壶,源源不断的提供热度。” “厉害厉害!”陆林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早晨不让掀开看,原来是怕跑了热气。” “正是此理。”陆云将食盒上层的菜肴拿出,又取出笼屉,露出第二层的食物来,却是一盆盆精心烹制、肥而不腻的肘子、牛肉、羊腿…… ‘咕嘟……’陆林使劲吞下口水,伸手就想去抓。 “啊,灵萱姑娘,你来了。”陆柏突然看向门口,陆林闻言如触电一般,嗖的收回手去,胡乱抹一把嘴边的口水,正襟危坐下来。 好一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动静,他这才缓缓扭头一看,哪有一丝人影?登时气恼的回头要揍陆柏! “可以开动了。”陆云摆好了吃食,把筷子分给三人。 “吃饱了再跟你算账!”面子是小,吃法是大,陆林狠狠瞪一眼陆柏,接过筷子便风卷残云一般扫荡起来。 陆云和陆柏端起碗来,看着举箸发呆的陆松,见这么闹腾都没让他情绪好转一些,两人对视一眼,前者对出奇安静的陆松道:“再不动筷子就凉了啊。” “快吃吧,下午还有一场呢。”陆林嘴里塞满了肉,含混不清道:“不吃饱哪有力气啊?” “我吃了也浪费,”陆松却自嘲的笑笑道:“还是留给你们享用吧。”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打气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瞧你这点出息。~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陆柏白了他一眼道:“再说你输给崔中恒也是正常的。” “对,赢了才不正常。”陆林一边大嚼大咽,一边嘟嘟囔囔道:“你在几个月前,连玄阶都不到,如今却能跟玄阶巅峰的崔中恒大战一百回合才惜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不是输不起,我是输的太窝囊。”陆松看着自己双手,恨不得把筷子捏断道:“要是让我用出‘素女拜月’,输的就一定是他!” “你干嘛不早用呢?”陆云叹了口气。 “我本想留到下一轮用的……”陆松苦着脸道:“压箱底的杀手锏,当然是要最后用了。” “没事,下午还可以用。”陆云从陆林的手下,抢出了最一块肘子,夹到陆松碟中道:“你吃不饱,下午还得输。” “就算下午再输天也塌不下来。”陆柏瞪了陆林一眼,安慰道:“本来选你就不是比武的。” “就是,三天后的文试,才是你大放异彩之时。”陆云也笑着点头。 “也是啊……”想到下午还有败者组的比试,陆松勉强振作一些,但依然没有食欲。 “你这样可正中了人家的算计!”陆云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什么算计?”陆松一愣,就连陆林也停下咀嚼,不解的看着陆云。 “你想,往届的大比,是先文试还是武试?”陆云淡淡问道。 “自然是先文试了。”陆林瓮声瓮气道:“今年头一次先武试。反正都要比,没什么区别吧?” “区别大了。”陆云沉声道:“先武试,对以武立阀的家族来说,是极为有利的。而对我们这些以文教立族的门阀,却是极其不利的。” “说得对!”陆柏一点就透,狠狠一拍大腿道:“文武都出类拔萃的毕竟凤毛麟角。大部分人武功好、文章就吃力。文章好,武功就不行。所以先武试的话,那些书生会败得败、伤的伤,被打断手臂的话,连文章都没法写了!就算全须全尾,心中却锐气已丧,如何能写出好文章?” “嗯。看他这个失魂落魄的熊样,回头文试肯定会受影响!”陆林看着陆松,深以为然。 “不错,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陆云重重点头,目光锐利的看向陆松道:“你准备让他们得逞吗?” 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兄弟们一番安慰鼓励,陆松没什么反应。但陆云这么一分析,他便感觉胸中升起一口恶气,登时抖擞起精神来,咬牙切齿道:“我偏不让他们得逞!”说完,拿起肘子狠狠啃了下去。 “这才对嘛。”见他振作起来,三人这才放下心,享用起陆瑛精心准备的美食来…… 。 离着陆阀四人不远的一个房间里,夏侯阀四人已经用罢午饭,在一边调息,一边神态轻松的说着话。 上午夏侯阀压倒性的集体晋级,四人心情都不错,夏侯荣耀和荣达甚至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夏侯荣光见状微微皱眉道:“这次阀主一番苦心,让武试先于文试,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取得佳绩。你们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接下来的比试还得出手更重一些!”说着他瞥一眼夏侯荣达道:“尤其是你,这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吗?” “大哥放心。”夏侯荣达有些畏惧的点头道:“往后没有女子了……” “大哥错怪荣达了,他也是为了你着想啊。”夏侯荣耀笑嘻嘻道:“回头你拿了第一,爷爷八成要向梅阀提亲了,咱们不得讨好着你未来的小姨子。” “就是就是,大哥你是了解我的。”夏侯荣达闻言也马上挂起笑脸道:“我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啊。” “滚蛋。”夏侯荣光骂一声,嘴角却不禁微微上翘。今日梅若华的表现,让他眼前一亮,也只有如此优秀绝伦的女子,配得上自己。 “……”听着两个兄弟一味吹捧夏侯荣光,一旁捧着茶杯沉默不语的夏侯荣升,眼中升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厉,双手不由自主一用力。 啪的一声,茶杯便被他攥碎了,墨绿色的茶汤溅了自己一身…… 屋里的气氛登时一冷。 “你干什么?”夏侯荣光登时拉下脸来。 “没事,运功时出了点岔子……”夏侯荣升站起身来,面无表情走出去道:“我去换件衣裳。” 夏侯荣耀和夏侯荣达不禁心下一抽,暗道:‘又来了……’ 夏侯荣光黑脸看着夏侯荣升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知道这家伙素来不服自己,恐怕这次自己的最大对手,就是他了! “这家伙,就这么个怪脾气。”夏侯荣耀忙劝解起自家大哥来:“大哥,别跟他一般见识。” “嗯……”夏侯荣光点点头,眼下正是大比的关键时刻,要是闹翻起来,板子只会打到自己这个当大哥的身上。他强压住怒火,淡淡道:“不用管他。” 。 梅阀的房间内,四位姑娘正毕恭毕敬的跪坐在阀主梅怡面前,梅芳菲面带愧色道:“我们给梅家丢脸了。” 梅怡却摇摇头,露出慈孝的笑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打紧的。”说着她看了看沉默的梅若华,轻声问道:“只是若华,你为何会主动认输?” “……”梅若华缓缓摇头,却不肯细说,只是轻声道:“孙女任性了,请奶奶责罚……” “哎,你这孩子。”梅怡无奈的叹了口气,女孩子的心思跟海底针一样,她不说自己也没办法……至少在大比结束前,不适合追根问底。老太太只好换个话题道:“在比武台上,你明明用出了‘香醉忘忧’,为何任督二脉还未打通?” “回奶奶,孙女当时用出那一招是机缘巧合……”梅若华轻声道:“不过也受益匪浅,任督二脉半年内应该可以打通。” “好好好。”梅怡知道梅若华素来稳重,能说出这种话,就代表她突破在即、十拿九稳。老太太满脸欣慰道:“缓一缓也好,你原先不过是玄阶中期,一下子突破到地阶的话,只怕会根基不稳,影响将来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梅芳菲、梅灵萱三女闻言,眼中神采涟涟,看来大姐很有可能会成为梅钰姑姑之后,梅阀又一个大宗师! “孙女知道了,大比之后便回去闭关,好好稳固下来再突破。”梅若华恭声受教道。 “嗯。”梅怡缓缓起身,扶起梅若华,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神情郑重的打量着她道:“你要记住,从现在起,你代表的已经不是你自己,也不仅仅是梅阀,而是全天下的女子!你要给她们做出榜样,证明咱们女人,一点不比男子差!” 梅若华目光坚毅的点点头。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八十七章 加注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好了,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梅怡说完,便离开了房间。“不要送了。” 房间外头,梅阀的几位执事在等候,看到阀主出来。几名男女赶忙迎上去,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神情冷厉的中年女子,有些迫不及待问道:“若华说了原因吗?为什么要对那陆信的儿子认输!” “我没问。”梅怡摇摇头,往院外走去。“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是,等大比之后,一定要严查严办!”中年女子是梅阀的绳愆内执事……跟别家不同,梅阀的执事分女男内外,内为正、外为副。 看到梅若华在压倒性的优势下,将胜利拱手相让。这位绳愆内执事简直气炸了肺。 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每一个大比的名额,都是门阀最珍贵的资源,这种不负责任的举动,是对门阀极严重的伤害。而且她还是让给了梅阀最憎恨的一家人! 在这位古板刚直的执事看来,梅若华根本就是对家族的背叛! “到时候再说吧……”梅怡上了轿子,闭目养神起来。 “是……”这位执事只好闭嘴。 。 跟各阀休息室中压抑的气氛截然相反,在西苑临湖的烟波殿中,却是一片莺莺燕燕,嬉笑喧闹! 这些都是各阀前来观战的贵女。虽然她们只是观众,但身份摆在那里,西苑监、鸿胪寺焉敢怠慢了这些大小姐?专门腾出这间大殿,还一早就烧起了地龙,备好了午膳,请她们在观赛之后来此休憩享用。 自然,那些男宾、还有夫人们,也都各有周全的安排。没办法,这大玄朝就是为了这些世家大族而存在的,将这些门阀贵族照料好,就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任务了…… 只见这间大殿之中,百多位各阀的姑娘小姐,在丫鬟的服侍下,拥着貂裘,围坐在一个个暖笼旁,一边享用着午膳,一边热火朝天的讨论着上午比试的情形! “白羽哥哥好帅啊,简直要被他迷死了!”这是一个个小圈子里,讨论热度最高的两个话题之一。 “他还对我笑了呢!”这样的花痴在大殿中比比皆是。 “你胡说,明明是对我笑!”这样的争执同样处处都有。 “可惜白羽哥哥发誓,不成宗师,不谈婚嫁……”这样的惋惜更是此起彼伏。 “不过,我会一直等着他的……”这样的宣言不绝于耳。 “这些花痴,丢死人了。”却也有很多很多姑娘小姐,对这些脑残粉嗤之以鼻。 在这些自认为成熟理性的贵女们看来,崔白羽根本不值得她们如此热捧,她们崇拜的是梅若华! “若华姐才是咱们女孩子的偶像!”这些姑娘们还沉浸在梅若华的飒爽英姿中,满目憧憬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一定会超过张天师,成为最年轻的宗师!” “岂止是宗师,她一定会成为最年轻的大宗师,将那些臭男人压在身下。” “倒要看看缉事府那帮白痴,还怎么好意思把咱们女子排除在榜单外!” “可惜女人不能和女人结婚,不然我一定要嫁给若华姐!”谁知说着说着,就又变了味。 “去你的,若华姐是我的!” “是我的!” “我的……” 。 在大殿最中央的位置,围坐着商珞珈、夏侯嫣然、崔宁儿等十几位身份最高的贵女。陆瑛也被崔宁儿硬拉过来,有些别扭的甘陪末座。 看一眼周遭闹哄哄的两派人,夏侯嫣然一脸不屑道:“一边是花痴,一边是白痴,没什么区别。” “嫣然姐说得对,可笑白痴还以为自己比花痴高贵……”裴阀的大小姐裴茗烟笑道:“不过今天上午,除了你家的四位兄长,确实是这两人最出风头。” “出风头有什么用,还不是输了。”夏侯嫣然哼一声道:“便宜了陆家的小子。”骄纵的夏侯大小姐,并不知道陆云的姐姐也在座。方才崔宁儿介绍时,只说她是陆阀的执事之女,见她面生的很,也没人和她说话。 “就是,还以为那小子有多厉害呢,结果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几个在陆云身上下了注的小姐,怨怒道:“白瞎了那么俊的一张脸!”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姐头不爽陆云,她们当然要怼他了。 听她们你一眼我一语,争相贬低陆云。陆瑛满心不忿,想替自己弟弟争辩两句,可陆云的表现实在让她开不了口,只能瞪夏侯嫣然一眼,忿忿的别过头去。 “商姐姐,你家赌坊可够坏的,故意说看好他,好引我们下注是吧。”这时,有人半真半假的讨伐起商珞珈来。她们可记得她亲口说过,看好陆云能进八强。 当时在场的贵女们,听信了商珞珈的话,都在陆云身上多多少少下了点注。虽然钱不多,且不是自己出的,可这些骄纵的贵女,在乎的是面子…… “不管怎么说,他不是已经进了第二轮吗?”商珞珈也不着恼,微笑道:“再赢一场,不就是八强了吗?” “他还能赢一场?”众女子哄笑起来道:“怎么可能呢?连你们商家的赌坊,都把他的赔率提高了好几倍!” “就是,十六强里别人的赔率都是调低,唯有他从一赔十降到一赔五十。你怎么还再骗我们?”这些小姐们脾气大着哩,虽然整天吃她的喝她的,骨子里却没真把商珞珈当回事儿。 “这是给你们发财的机会,”商珞珈依然保持微笑,淡淡道:“不信我也没办法。” “我信。”哄笑声中,陆瑛终于开口了。她气得微微发颤,声音却十分响亮道:“我用全部的钱,买陆云赢!” “哈哈,商姐姐,送钱的来了!”小姐们神情不善的看着陆瑛,笑着讥讽道:“还真有人吃你这套呢?” “是不是坑人,下午就知道了。”商珞珈微微一笑,对陆瑛道:“一赔五十是陆云夺冠的赔率,你要是买他进八强,只有一赔二十。” “我就买他夺冠!”陆瑛斩钉截铁道。 “这人疯了,”很多贵女这才头一次认真打量起陆瑛来。纷纷问道:“她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 “她就是陆云的姐姐。”崔宁儿这才道破陆瑛的身份。 “原来如此。”众女恍然,大笑道:“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啊!” “就怕这瓜是傻瓜……”众女笑得花枝乱颤,陆瑛却不再和这些肤浅的女人一般见识了。只让人赶紧去下注。 “我刚刚也让人去加注了。”崔宁儿凑到陆瑛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用全部身家买小云夺冠。” 陆瑛感激的看一眼的崔宁儿,捏了捏她的手。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八十八章 勾兑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午后,鼓声敲响,各阀的三十二名选手,再次齐聚高台之下,等候下一轮的抽签。~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先抽出的败者组十六人的对阵名单,他们虽然在上午战败,依然要互相比试,以排定十七到三十二名的位序。 待到败者组抽签完毕,真正的重头戏――十六强抽签这才开始! 各阀阀主这时也来到高台上,目光炯炯的注视着,礼部官员从签筒中抽出一对对比试名单! 各阀族人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声中,一块块写有选手名字的木牌,被悬挂到前八个比武台上。 一号台,夏侯荣光对崔中恒。 二号台,裴元基对崔白羽。 三号台,谢漠对陆云。 四号台,卫介对陆柏。 五号台,夏侯荣耀对谢澜。 六号台,陆林对夏侯荣达。 七号台,裴元绍对崔中泰。 八号台,夏侯荣升对裴元俊。 看着对决名单出炉,夏侯阀四人神情各异…… 虽然能进十六强的已经没有弱者……当然除了陆阀的陆云之外。但十五人中还是有明显的强弱之分的。 夏侯荣光、荣耀的对手算是十分理想的了,两人自然神态自若。夏侯荣达和荣升却碰上了硬茬子……陆阀的陆林和裴阀裴元俊,都是名声在外的武痴,早就玄阶榜上有名,想要赢下他们,自然要多费许多功夫。 “方才阀主让人传令过来,”这时,夏侯荣光沉声对三个兄弟道:“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一起晋级八强。”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谁要是在这一轮被淘汰,回去家法伺候!” “啊……”夏侯荣达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虽然瞧不起陆阀的人,可他还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赢陆林。 看到阀主的孙子抽到好签,自己和荣达却碰到了硬骨头,夏侯荣升神情愈发阴沉。看一眼之前还跟着夏侯荣耀一起捧荣光臭脚的夏侯荣达,他心下满是讥讽,暗道:‘你再跪舔又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边站!’ 旁边崔阀三人的心情,与夏侯阀截然相反。这签位实在是差的离谱――崔中恒和崔中泰对上了夏侯阀和裴阀的最强者,几乎就没有胜算。只有崔白羽对上裴元基,胜算要大一些…… “真见鬼了……”崔中恒和崔中泰面色苍白道:“上午这么好的局面,怎么转眼就成这样了。” “事已至此,见机行事吧。”崔白羽却仿佛明白了什么,迟疑一下,还是轻声叮嘱两个兄弟道:“注意不要受伤,回头还有文试呢……”崔阀的文教素来强于武事,在八大家族中,也就陆阀的文章比他们强一些。 “嗯。”两人点点头,神情阴郁道:“也只能如此了。” 裴阀的情况要稍好些。裴元绍对上崔中泰,胜算极大。裴元俊对上夏侯荣升,胜负在五五之数,就算裴元基对上崔白羽要处于下风,但也不是完全一搏之力! “没什么好说的,死拼到底!”裴元绍看着两个兄弟,目光中战意熊熊道。 “明白!”裴元基和裴元俊重重点头,知道不豁出去是不行了! 裴阀在八大家族中,读书是最差的,只能靠武试来提高名次。上午裴元偃被淘汰,已经是很大的损失,不容再有闪失了! 谢阀这边则是冰火两重天。谢澜对上夏侯荣耀,小脸都白了。谢漠却抽到了大礼包――被公认最弱的陆云,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谢漠激动的险些笑出声来,却还得绷着脸,安慰自己的兄弟道:“哎,咱俩能换换就好了。” “那你跟他们说去。”谢澜有些没好气道。 “这……怎么能改呢……”谢漠马上缩头道:“再说夏侯荣耀又不是夏侯荣光,你也不是全无胜算……” “哼!”谢澜哼一声,懒得跟他废话。 陆阀这边则是喜忧参半。陆柏对上卫介,算得上是上上签了……在商家赌坊的实时赔率排名中,除了陆云最高之外,其次就是这位病公子了…… 陆林对上夏侯荣达,胜负在五五之数。至于陆云对上谢漠,不说也罢…… 至于卫阀唯一的独苗卫介,在寒风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除了那些好他这口的迷妹,谁管他在想什么? “卫公子太可怜了……” “恨不得把他搂到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你那么大胸脯,会把他憋死。” “那也比你把他硌死强!”姑娘小姐们又习惯性的叽叽喳喳起来。 。 高台之上,几位阀主却对抽签对阵毫不意外,因为这根本就是他们勾兑出来的结果…… 一个时辰前,兴云阁中,阀主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见夏侯霸搁下酒爵,屏退左右,微笑着看向他们,状若闲谈道:“商量一下下午的对阵吧。” 阀主们知道,戏肉来了,便也搁下杯筷。 ‘果然不只是吃吃喝喝这么单纯……’陆尚心下了然,这是夏侯阀在拉拢自己,才会让陆阀也参与进这场宴会中。 “一共十六个娃娃,八个名额……”虽说是商量,但夏侯霸显然早就打定了主意,缓缓道:“老夫的意见是,咱们在座的各位一家一个,剩下的三个,凭本事如何?” “太师这法子好啊!既照顾到每一家的利益,又兼顾了公平!”谢洵马上马屁奉上,拍案叫好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几位阀主一阵腻味,马屁拍到这份上,谢洵也真是一绝了。但往往都是这样,夏侯霸一提,谢洵一附和,别人还怎么反对?事情就他妈这么定了! “可以。”裴邱只好点点头。虽然他还想争取更多,可是夏侯阀都只保一个,裴邱还能怎地? “就依太师的意思。”崔晏也应声道。 “老陆意下如何?”夏侯霸看着陆向。 “我没意见。”陆向初来乍到,人家能带他玩就不错了,哪有他说三道四的地方。 “好。”夏侯霸拢须笑道:“既然如此,大伙就想想,保送哪个娃娃吧。”说着他挥了挥手,侍立在一旁的夏侯不灭便将几份十六强的名单分发给诸位阀主。 崔裴谢三人其实心里头早就有数,至于夏侯霸更不用说,整件事都是他提出来的,自然早就把每个细节都考虑周全了。 只有陆尚有些预料不及,对着名单上三名子弟的名字发起了愁。按说最该以实力论,将武功最强者保送到下轮,那人选当然是陆林莫属。 可是陆云乃陆仙唯一的弟子,要是他晋级不了八强,非但陆仙的颜面受损,就连陆阀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而那陆柏,可是他的亲孙子呀…… 陆尚正在纠结着不知该选谁,旁人已经开口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八十九章 选择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只听裴邱率先沉声说道:“本阀选裴元绍。~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他明知道裴元绍最强,如果保送一个次强者,裴阀会有可能晋级两人。但夏侯霸的规矩一定,非保送者一定会遇到夏侯阀的子弟。裴邱焉敢冒这个险?裴元绍可是被他寄予厚望进决赛的子弟,万一被夏侯荣光提前阻击怎么办? “本阀选崔白羽。”崔晏和裴邱的想法如出一辙,让最强者去随机面对夏侯阀三人,实在太不明智。 谢洵自然也别无选择道:“本阀选谢漠。” 夏侯霸点点头,看向陆尚道:“老陆,你想好没有?” “我……本阀……”陆尚心里头矛盾极了,从道理上讲,他也应该选择最强者,让陆林保送晋级。可那三人选得也是他们的亲孙子啊! ‘横竖本阀的目标就是一个前八加一个前十六,眼下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不管是陆林还是陆柏晋级,都不影响大局……’在夏侯霸的催促下,陆尚渐渐乱了方寸,那无法压制的私心趁机占据了上风。他心里安慰自己道:‘这次这么多狠人,就算报送陆林进前八,他也万万进不了前四……’ 至于陆云,已经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 “快点说啊,有什么好犹豫的。”谢洵不耐烦的催促起来。他可不是对谁那么‘友善’…… “本阀选……”陆尚额头见汗,迟疑一下,声音略略发颤道:“陆柏……” “呃……”对陆尚的选择,几位阀主均十分意外。裴邱更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谢洵就没那么客气了,朝陆尚竖起大拇指,阴阳怪气道:“选的好!” 陆尚却镇定下来,神情平静道:“我陆阀的重点本就不在武试,承蒙太师关照,能进个前八就已经知足了,焉能再得陇望蜀?” “老陆高风亮节,让人自愧不如啊。”虽然明知道陆尚是在自圆其说,夏侯霸还是不咸不淡的赞了一声。但他心里其实是不爽的,因为按照军师的算计,各阀出于对夏侯阀的畏惧,都会选择保送最强者,这样落入三组抽签对决的选手,绝对不会是夏侯阀三人的对手! 如此一来,夏侯阀四人便可稳入八强,而且各阀还无话可说。看上去再公平的规则,都会对制定者最为有利,这就是所有人都想争当老大的原因。 可陆尚出乎意料的决定,让朱秀衣完美的计划出现了一丝纰漏。不过夏侯霸也只是略有不爽而已,陆林又不是裴元绍崔白羽那种真正能威胁到夏侯阀四人的对手,他不信那几个小子会在阴沟里翻船。 “太师,贵阀选的是哪位子弟?”只有夏侯阀没有给出人选,众人便恭声问道。 “本阀选夏侯荣耀。”夏侯霸淡淡说道。 裴邱和崔晏闻言暗道:‘果然!’ 老奸巨猾的夏侯霸果然没有选择保送最强的夏侯荣光,而是保送了相对较弱的夏侯荣耀。要是他们稍有托大,选择保送次强者,那自家的最强者,就很有可能在本轮遭到夏侯荣光的阻击! ‘幸好没有上当……’两人暗暗擦了擦汗,不无庆幸。 这下五名保送人选确定,剩下的就是选择他们的对手。几位阀主自然又有一番激烈的勾兑,最终确定下了这五组对决――没有人愿意让保送的子弟对上夏侯阀的人。所以毫不意外的,夏侯阀三名未被保送的子弟全都落入了抽签的三组之中。 换言之,也只有这夏侯阀三人的对手,是真正抽签抽出来的…… 。 可笑的是,参赛的各阀子弟,和那些观赛的各阀族人,还在为抽签的结果揪心不已,对每一组抽出的对决或是庆幸、或是惋惜、或是惆怅、或是憧憬…… 坐在女宾丛中的崔宁儿和商珞珈,似乎看出了什么…… 见商珞珈嘴角挂起一丝讥笑,崔宁儿状若单纯的问道:“怎么了珞珈姐,抽签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商珞珈淡淡笑道:“我只是有些感叹,阀主的孙子们运气一个赛一个的好。” “那不是正常么?”崔宁儿一脸理所当然道:“能投生成阀主的孙子,当然都是吉星高照的家伙了。” “你说的好有道理……”商珞珈无奈的白了崔宁儿一眼。刚要再说什么,便听鼓声隆隆,比试就要开始了! 下午的比试还是在十六块场地同时进行,但显然除了梅若华所在的十号台,不会有更多的目光去关注败者组的菜鸡互啄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前八号比武台上,那里才是胜利者之间的较量。 不过八个比武台的观众数量,差距也很大。 聚集观众最多的,自然是有夏侯荣光的一号台,和崔白羽所在的二号台。而三号台的观众则是最少,只有前两个比武台的五分之一不到,而其几乎全都是谢阀和陆阀的人…… 因为三号台上,对决的是谢漠和陆云。这是公认本轮实力最悬殊的一场比试,虽然陆云之前有很多的迷妹,但这些迷妹也是最善变的……她们可不愿意看到一场惨败,没来由给自己添堵。 台下围观的谢阀众人,更是嚣张到没变了。一个个得意洋洋的对陆阀众人叫嚣道:“这还用打么?你们直接认输得了!” 陆阀众人一个个憋到内伤,却又无以反驳。不少人悄悄离开了三号台,去看陆柏和陆林的比试去了……甚至有人宁肯去看陆松菜鸡互啄,也不愿留在这里受虐。 “哎,丢人啊……”陆向难受的长吁短叹,任凭一旁的陆信如何安慰都不成。 “爷爷,你怎么人家说什么信什么。”陆瑛怏怏不乐的嘟着嘴道:“别人对小云没信心,咱们不能也这样啊!” “话虽如此,可人得实事求是啊……”陆向苦着老脸道:“姓谢的小子可是谢阀年轻一代最厉害的家伙,小云连个女娃娃都打不过,怎么跟人家斗啊?” “喂,姓陆的,”这时,一个轻浮的声音响起,满口白牙的谢添出现在台边,对比武台上,已经例行完赛前公事的陆云怪笑道:“听你爷爷的话,赶紧乖乖跪地认输吧……” 这鸟人一语双关,让人分不出他是指陆尚还是自己,真是贱出了新境界。 谢阀众人登时一阵哄笑,陆瑛早就一肚子火,这时终于忍不住讥讽道:“道是谁呢,原来是被我小弟打得满地找牙的家伙。” “嘿,”谢添闻言面皮一抽,他原本还对陆瑛想入非非,但被陆云狠狠羞辱过后,他就把这姐弟俩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碰上我大哥,陆云可不只是满地找牙那么简单了!”说着他对台上的谢漠高喊道:“大哥,给我废了那小子!” 陆瑛也不甘示弱的朝陆云喊道:“小弟,给我废了他大哥!” 陆信在一旁听得这个蛋疼啊,不由咳嗽一声道:“闺女,淑女一点……”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九十章 一招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台上,谢漠冷冷打量着高高瘦瘦的陆云,不屑道:“跪地忏悔对谢阀的不敬吧,我或许可以放你一马。~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没打过,怎么知道输赢。”陆云淡淡一笑。 “你的信心来自谢波吧?我可不是他那种废材。”谢漠睥睨着陆云,狞笑道:“给你机会你不要,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聒噪。”陆云哂笑一声,有些无奈道:“到底打不打?” “放肆!”见他居然还如此不敬,谢漠怒喝一声,当即运起五德五行功――他是谢阀嫡系中的嫡系,自幼就修行完整功法,确实有自傲的本钱! 台下谢波等谢阀众人,看到谢漠周身泛起红白蓝绿黄五色毫光,五种颜色交替隐现,越来越鲜亮耀目。这是五行功法都已大成的表现,只消再将五光和一色,就是地阶宗师了! 谢波等人登时狂呼乱叫起来:“地阶之下,无人能敌!”“把那小子轰成渣!” “快抢攻啊,别等他把功力提起来!”陆阀众人焦急的催促着陆云。 陆云却置若罔闻,他也不抢攻,垂手任由谢漠把功力提升到了顶点。 机会稍纵即逝,谢漠转眼便运功完毕,只见他双拳白光闪耀,头顶黄光夺目,脚下绿波入流,身周蓝光隐现,胸口红光笼罩。在五德五行之气的作用下,谢漠双脚居然有悬空的架势,简直如天神下凡一般。 “你欠我们谢阀的,今日一并讨回!”谢漠不再废话,五种真气全开的状态,他也维持不了多久。立即爆喝一声,身形化为一道五彩虹光,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了陆云。 “小心!”陆瑛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由自主捂住双眼。 “去死吧!”谢添满脸癫狂的表情,嘶吼声中把假牙都喷了出来…… 。 陆云目不转瞬的看着谢漠扑上来,五彩虹光将他的双眸映得七彩缤纷,嘴角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讥笑。 “去死吧!”谢漠双拳白光一盛,朝着陆云的双耳轰去! 陆云这才打出了一拳,平平淡淡、慢慢悠悠,没有任何声光效果的一拳…… 慢的谢漠根本不屑躲闪。等这一拳打到身前,陆云的脑袋早就被自己拍扁了,根本没必要躲闪! 然而就是这平淡无奇的一拳,却不可思议的后发先至,谢漠的双拳距离陆云双耳还有三寸,便已猝然击中了他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谢漠登时倒飞出去…… 谢漠满脸不信的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陆云,只觉身体如破了的口袋,真气如水银泻地般疯狂的外流,身体更是完全不受控制…… 此时他身上五彩虹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光芒更盛,就像一道彩虹划过半空,落在了比武台下…… 谢阀众人完全惊呆了,就连谢漠倒飞过来都没反应,直到被他砸到了一片,这才疼的叫唤起来…… 谢添也是自找倒霉,他为了目睹谢漠修理陆云的全景,占据了最靠近比武台的位置,结果谢漠第一个就砸到他身上,然后把他结结实实压在了底下…… 陆阀的人同样目瞪口呆,他们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简直没法相信看到的情形…… 陆向嘴巴差点掉到地下,失声道:“这不真实……” 陆瑛这才敢睁眼看看好整以暇站在台上的陆云,再转头看看瘫在台下、压倒一片的谢漠,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大家趴在地上,是在找牙吗?” “要有风度。”陆信再次提醒。 “是啊,人家也是很值得学习的。”陆向板起脸,闷声道:“老夫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被打飞,还能飞的如此绚丽过……”说着,老头子又捧腹大笑起来。 陆信看一眼笑成一团的老父和女儿,无奈的摇摇头,转而对一旁还在发呆的缉事府官员道:“胜负已分。” “哦,是!”那官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大叫一声道:“擂得胜鼓!” 。 ‘咚咚咚……’一阵轻快的鼓点响彻西苑。而此时,其余场地上的比试,才刚刚开始呢…… 各阀的观众还没进入状态,高台上的众位阀主还在那里闲谈,就听到了得胜鼓敲响,赶忙纷纷寻声望去,发现鼓声是从三号台传来的。 “谢漠这么快就赢了?”各阀众人不由感叹起来:“那叫陆云的果然是个废柴,他是来给陆阀丢人的吗?” “这个废物……”夏侯嫣然干脆就没去看陆云的比试,她在一号台看自己的大哥对阵崔中恒呢。听到众人的议论,不禁暗骂一声,却没了出口恶气的痛快,只觉索然无味,彻底不再分心。 崔宁儿和商珞珈则在二号台观看崔白羽对阵裴元基。听到动静,崔宁儿头都没转,只是轻声吐出两个字:“白痴。” “宁儿妹妹说的是谁?”商珞珈有些好奇的看向崔宁儿,越是和她接触,商大小姐就越觉出此女与众不同。 “谁都没说。”崔宁儿甜甜一笑,摇头否认。心里却暗骂道:‘臭小子,对上男人就原形毕露了……’ 。 高台上,几位阀主都有些吃惊,虽说谢漠是保送,虽说对手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个,可这赢得也太快了。 ‘看来,对谢漠的实力,要重新评估了。’几位阀主默默盘算起来,面上却挂起笑容,纷纷恭喜谢洵道:“先拔头筹,可喜可贺。” “看来你这孙子,”裴邱看一眼谢洵,有些不怀好意的笑道:“可以跟荣光掰掰腕子了。” “这没什么……”谢洵岂能听不出裴邱这话是在挑拨,本想炫耀几句,这下全都憋回去了。“都是对手太弱,才显得谢漠好像很厉害……”他不敢让夏侯霸不爽,便要从陆尚身上补偿自己。 “……”陆尚自然面无表情。 见这帮家伙自顾自的皮里阳秋,卫康有些烦躁的起身,想理他们远一点,别影响自己观看四号台,卫介对陆柏的比试。 站起身来,视线果然好了很多,卫国公卫康的目光正要望向四号台,却在越过三号台时,不由自主的停下了。 “咦。”卫康又定睛一看,不禁奇怪道:“怎么是陆阀的人在庆祝?” “什么?!”谢洵和陆尚几乎同时站起来,前者还大声对卫康道:“你眼花了吧!” “你自己看。”卫康翻翻白眼,让开了位置。这种各阀齐聚的场合中,各阀的服色都是泾渭分明,他自然不会看错。 “台上站的是……确实是陆云……”陆尚看了一眼,便神情复杂的说道。 他对自己的族人自然了若指掌,一眼就看那个站在台上,接受族人欢呼的少年,正是被他放弃的陆云…… 谢洵也看到,那被自己的族人七手八脚抬起来的少年,正是自己的孙儿谢漠。 “怎么会这样?!”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九十一章 奇迹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怎么会这样?!”这也是所有人的疑问,为何被公认最弱的陆云,居然一招就击败了谢阀年青一代的最强者? ‘谢漠可是玄阶巅峰,难道陆云已经是地阶了吗?’所有人都蹦出这样的念头,显然他上午是隐藏了实力…… “哈哈哈……”梅怡却畅快的笑了,她终于明白梅若华为何会认输了。~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以陆云下午展现出来的实力,梅若华就算突破到玄阶巅峰,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梅若华风头越劲,失利后就会越难看。主动认输是最体面的选择了…… “你个老东西,敢阴我!”谢洵突然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揪住陆尚的衣领道:“你还讲不讲规矩,要不要脸!”他简直要气疯了,谢漠这一输,难道还指望谢澜战胜夏侯荣耀不成? 谢阀,全军覆没了啊! “你放手!”陆尚多年缠绵病榻,哪是这活蹦乱跳的老头的对手?被他勒得气都喘不匀。 “住手!”夏侯霸沉声喝住谢洵,冷声道:“你这成何体统?!” “哼!”谢洵这才放过陆尚,尤气哼哼的对夏侯霸道:“太师,他不地道,骗了我们所有人!” “我也不知道,陆云这么厉害啊……”陆尚无奈苦笑道。 “骗鬼去吧!”谢洵一脸不屑。 非但他不信,别的阀主也不相信,各阀出赛的子弟,都是阀中精挑细选、悉心培养出来的,阀主焉能不知底细? 好在比试才刚开始,各阀阀主生怕再出意外,都紧紧盯着各自的比武台,倒也没人顾得上跟陆尚计较…… 。 一号台上,夏侯荣光已经和崔中恒交手十余招。虽然双方实力悬殊,但总要给崔阀留点面子,所以夏侯荣光一上来没有着急进攻。 谁知这一磨蹭,居然被陆云拔了头筹,这让心高气傲的夏侯大公子不禁怒气上涌。身为夏侯阀的长子长孙,夏侯荣光深知这次比试,夏侯阀非但要取胜,而且还是要立威的!怎能让别人把风头抢去?! 这时崔中恒又是一招攻过来,夏侯荣光便不再躲闪,双手食指紧扣,十指伸出相接,中指覆于食指之上! 看到夏侯荣光的手势,与上午时击败皇甫珂所用的一模一样,台下观战众人齐声高呼道:“又是大金刚轮印!”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只听夏侯荣光从丹田中暴喝一声:“兵!”龙象大手印之大金刚轮印便喷薄而出! 然而与上午时,夏侯荣光双手只是青光一闪不同,他的真气居然缠绕双手旋转起来,眨眼间,一轮明亮夺目、似有莲花纹理的青色光旋,便清清楚楚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光旋正是夏侯荣光用真气化成的金刚轮! “天啊,真气外放!我看到什么!”人们惊叫声中,崔中恒被那青色金刚轮击中,登时惨叫一声,便吐血横飞出去,还没落地便昏死过去…… 这下,整个西苑一片死寂,如果说,方才陆云给众人的震撼有十分,那此刻夏侯荣光造成的震撼,便有百分、万分! ‘真气透体,随心赋形’,可是地阶宗师的招牌啊! “地……阶……宗……师……”终于有人清醒过来,克制着满心的震惊,颤声说出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就像引爆炸药的导火索一般,登时让所有人癫狂起来,各阀中人不分男女,完全不由自主的齐声高喊起来:“宗师!宗师!宗师!宗师!” 其实宗师虽然稀罕,却也不至于让人们如此疯狂。人们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夏侯荣光的年龄! 他只有二十岁零四个月,比五百年来第一人张玄一,晋级地阶时还要年轻两个月。而且看他对外放真气的掌握程度,显然已经突破一段时间了…… 被认为无法逾越的天堑,被认为无法翻越的高峰,今日彻底成了历史! 新的高峰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树立在众人眼前,目睹这一奇迹的人们如痴如醉,许多人忍不住泪流满面,再也没有人去关心,陆云方才的表现了…… 高台上,各阀阀主这次是真的惊呆了。谢洵更是手脚冰凉,他看着神态自若的夏侯霸,这下彻底明白,夏侯霸为什么要保送夏侯荣耀,而不是夏侯荣光了。因为他根本所向无敌,何需保送? 各阀阀主震惊之余,开始一面琢磨着如何应对,一面准备恭维夏侯霸一番。谁知就在此时,场中再次异变陡生! 只见那二号台上的崔白羽,本来正和裴元基打得热火朝天,见到夏侯荣光显亮出地阶身份,一下子大出风头,就连自己的迷妹们也全都涌到隔壁擂台,围观新鲜出炉的有史以来最年轻地阶宗师去了…… 崔白羽感到十分不爽,对虎虎生威的裴元基笑笑道:“抱歉,元基,不能陪你继续玩了。” 裴元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崔白羽清笑一声、拔地而起,犹如一只姿态优雅的仙鹤,在半空中悬停下来! 人们的目光不由被他吸引过来,只见崔白羽双手平伸,十指间变戏法似的多出了数朵鲜花! “好帅……”迷妹终究是迷妹,一下子被白羽公子美轮美奂的身姿,重新吸引回来。 “整天故弄玄虚!”裴元基见状怒哼一声。 “接招吧,天女散花!”白羽公子却哈哈一笑,双手朝裴元基潇洒至极的一甩。 登时,无数花瓣便朝裴元基飞射过去,那花瓣飞射的速度居然如电射一般,带着凌厉的劲风,美丽又致命! “片叶飞花,皆可伤人!”今日已经被反复震撼数次的各阀中人,再次呆若木鸡。他们的词汇已经匮乏,完全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撼了,只能反复嘟囔着:“苍天啊。又一个地阶,而且是十九岁的地阶!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就不信这个邪!”看着花瓣漫天、呼啸而来,裴元基避无可避,索性不避。运起全身的功力,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企图用掌风吹散这满天花瓣。 但那花瓣完全不受掌风的影响,转眼就把他包裹其内。眼见就要被万刃穿身,裴元基暗叫一声:“吾命休矣……” 却发现那些花瓣在距离自己皮肤一寸处纷纷爆裂开来,显然对方手下留情了。 不过饶是如此,这么多附在花瓣上的真气一同炸开,他还是无法抵御,登时便被震晕过去…… 这时,崔白羽才缓缓落地,歉意的对那些迷妹道:“抱歉,把你们送我的花毁掉了……” 贵女们的尖叫声,登时响彻整个西苑,无数的鲜花被投掷上台,简直要把崔白羽给淹没掉……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恍若梦中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苍天呐,十九岁的地阶宗师,居然又把夏侯大公子比下去了……”各阀众人恍若置身梦中一般,简直无法相信这一幕幕是真是发生的。~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快掐我一把!”不少人喃喃的对身边人道:“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旁边人欣然从命,狠狠一把掐了上去,登时惨叫声连连。 “好疼好疼,真不是在做梦啊!”人们这才彻底相信,真的是目睹了两位绝世天才横空出世。 “白羽哥哥……”迷妹们再也把持不住,纷纷想要涌上比武台,把崔白羽吞到自己肚子里。维持秩序的缉事府官员,赶忙指挥兵丁将她们拦住,双方你推我搡,场面混乱不堪。 “大家冷静。”满身鲜花的崔白羽一出声,少女们便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下子鸦雀无声,痴痴的望着宛若神仙公子一般的崔白羽。 “乖,别闹了。”崔白羽宠溺的看着一众少女道:“等比赛完了,我请你们到白羽山庄做客。” “真的吗?!”少女们登时悠然神往,白羽山庄乃是崔阀赐予崔白羽的别院,向来是京中少女最向往的去处之一。 “我什么骗过你们。”崔白羽挥挥手,笑道:“散了吧。” “我们听话着呢……”少女们激动的使劲点头,果然乖乖散去。 。 “哎,这孽障……”高台上,崔晏哭笑不得的直摇头:“整天净知道出风头。” “老崔,你就别装了。”谢洵嫉妒的都要发狂了,夏侯阀出了绝世天才他还能接受,可崔阀也出了一个,而且比夏侯荣光还要优秀,这就让他万万没法接受了。“你们崔阀藏得可够深的呀。” “哈哈,江山代有人才出,谁家还没几个好孩子?”裴邱却罕见的没有和崔晏唱反调,反而替他打起圆场来。 “哦?”谢洵一听就听出味来了,盯着裴邱道:“怎么,难不成裴炬也突破了?”裴炬字元绍,素来与夏侯荣光齐名。 “小孩子家家的事,我们老东西也没多过问,谁知道呢?”裴邱不置可否的打个哈哈,笑道:“看比赛,看比赛。” 七号台上,裴元绍已经和崔阀的崔中泰激战了上百回合。一来崔中泰本身就实力强劲,二来,裴元绍被一、二、三号台频发的状况,弄得有些心烦意乱,发挥自然大打折扣。 看到夏侯荣光和崔白羽出尽风头,裴元绍明显十分挣扎,心神更是不知飘到何处。竟然被崔中泰一记苍龙伏魔掌打了个正着。 看到那带着龙腾虎啸之势朝自己打来的一掌,裴元绍双臂一抬,眼中浮现一抹狠厉之色。但又强行克制住了冲动,双臂收回横档胸前,硬接了崔中泰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噔、噔、噔……’裴元绍不得不连退了三步,这才卸去了崔中泰这一掌的力道。 见自己终于将裴元绍击退,崔中泰士气大振,当即运起全身功力,再次双掌击出!只见他的双掌青光缭绕,正是将苍龙伏魔掌运到玄阶巅峰的征兆! 崔中泰已经拿出了看家的本领,他要乘胜追击,决不能让裴元绍缓过劲儿来! “够了!”裴元绍爆喝一声,这次不再格挡,同样双拳挥出!只见他一双拳头倏然红光缭绕、似有火烧,正是裴阀的烽火连城诀,运行到巅峰玄阶的征兆! 围观众人便听轰的一声巨响,裴元绍的双拳和崔中泰的双掌实打实撞在一起。裴元绍的咆哮声中,只见崔中泰脸色大变,却拼命咬牙死撑,绝不后退一步! “退!”裴元绍大喝一声,再次加力,崔中泰这次终于撑不住了,尽管他双脚不肯动摇,身体却被硬推着不断向后。 崔中泰的脚底和地面摩擦,留下两道深深的印痕……见自己身体不动,却被对方强推着后退,他这才明白双方实力相差太远,赶忙想要错腿卸力,谁知裴元绍等的就是这一刻。 崔中泰脚一离地的瞬间,裴元绍的长腿便带着千钧之力,鬼魅般横扫而至! “横扫千军如席卷!”裴元绍的咆哮声中,崔中泰毫无闪避的可能,肋部重重吃了的一脚。 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肋骨便断了三根,身体侧飞出去,重重摔倒在比武台下! “太好了!”观战的裴阀众人登时喝彩起来。但这喝彩声跟之前相比,非但稀疏还很无力。哪怕是裴阀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裴元绍赢得威猛十足,但声势远不如夏侯荣光,更别说跟崔白羽比了…… 裴元绍也不理会旁人,面无表情的走下比武台,正碰见夏侯荣光去看八号台夏侯荣升对裴元俊的比试。 两人四目交错,似有电花闪烁,夏侯荣光率先收起目光,一语双关道:“老弟,我先行一步了。” “谁先到还说不定呢。”裴元绍也同样一语双关,便率先向八号台走去。 “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着裴元绍大步流星而去,夏侯荣光露出深思的神情。想一想,他转身往五号台走去。 。 五号台上,对战的是夏侯荣耀和谢澜。这又是一场保送之战,但还是那句话,能晋级十六强的没有弱者,就连之前被所有人轻视的陆云,也已经证明了他不过是被低估的而已。 谢澜身为谢阀二号种子,展现出的实力却超过谢漠不少,显然他也跟陆云一样保存了实力――而且也是连阀主都不知道的。 他憋着一股劲儿,想要证明自己,谁知却碰上了夏侯荣耀……虽然不如夏侯荣光那样声名赫赫,但能从夏侯阀这一代上千名优秀子弟中脱颖而出,他自然也是有绝对实力的! 结果,又是一对玄阶巅峰之战,双方在擂台上你来我往、真气闪耀,打得十分激烈。 只是在目睹了陆云一招败谢漠、地阶相继而出之后,各阀众人都看的有些索然无味。居然有不少人在台下闲扯起来:“我现在去下注陆云,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意义不大了,赌坊那帮人多精明,肯定已经把他的赔率从下调了,而且出了两位地阶宗师,他还有什么希望?” “唉,难啊,过往几届,玄阶巅峰都能横着走,哪像现在多如狗!”观众们看着台上激战的双方,大发感慨道:“随便拎出一个来,就是玄阶巅峰的实力!” “你说谁是狗?”几声怒喝响起,夏侯阀众人簇拥着夏侯荣光过来了,出声的正是夏侯阀子弟。 “我就是个打了个比喻。”刚才大发感慨的几个,赶紧抽自己的嘴巴。 “滚一边去!”夏侯阀子弟冷哼一声,几个人如蒙大赦,赶紧灰溜溜的闪开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双狮印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撵走了几只恼人的苍蝇,夏侯阀众人簇拥着夏侯荣光站在了比武台旁。~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看着台上难解难分的双方,夏侯荣光不禁眉头紧皱,低喝一声道:“荣耀,不要给夏侯阀丢脸!” “知道!”听到大哥的声音,夏侯荣耀面似火烧,完全不管谢澜的攻击,状若疯虎般,将一记记大手印连珠轰出! 他虽然无法做到将手印凝聚成实质,但架不住他狂风暴雨般的轰击! 不动根本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 一记记或是刚猛无俦,或是劲力连绵的大手印,不断轰击在谢澜的身上。 谢澜本就处于下风,守多攻少,这下更是只有苦苦招架之力了。幸亏谢阀的五德五行功守强于攻、气息绵长,这才没有被立即破功。 但他身上五色毫光,已经越来越暗淡,显然已经在狂攻之下,支撑不了多久了…… 夏侯荣耀却是越战越勇,只见他双目血红,全身真气鼓荡,龙象神功运转到了玄阶的极致,空气中似乎有龙啸象鸣之声。 “去死吧!”夏侯荣耀咆哮一声,双手已经快成了一片虚影,居然同时打出了两记大手印! 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呈双狮搏虎之势,呼啸着从左右直扑谢澜而去! 谢澜每次应付一记大手印已是吃力,哪能禁得起双印同袭的威力?他拼命催动五德五行功,想要抵御住着双狮之力,但那两头猛狮,一雌一雄,一刚一柔,合击之下,他根本无从抵御。砰的一声闷响,谢澜周身的毫光被硬生生震散,整个人也如布偶一般飞了起来,口吐鲜血跌落在比武台上。 谢澜满眼不甘,挣扎着还想站起来。台下,谢阀的武执事谢举红着眼眶喝道:“澜儿,不要再打了,你的路还长着呢……” 谢澜这才仰面看天,平摊着四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一、二、三……”缉事府官员便开始倒数。“八、九、十。”十息过后,缉事府官员高声宣布道:“夏侯荣耀胜!” 夏侯荣耀脸上却半点喜色都没有。若非四叔在前几天,将他独创的双轮印改造成适合自己的双狮子印,最后还不一定谁能赢呢? 毕竟比起气息悠长、战力持久,谁也不是五德五行功的对手。 只是压箱底的功夫都使出来了,到下一轮该怎么办? 看着夏侯荣耀面无表情走下台来,夏侯荣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后头每赢一局都是赚的……” 夏侯荣耀点点头,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是真的让人不爽啊!放在往年,自己的实力足以夺冠,谁知道今年居然会是这样的局面? 。 于此同时,正在六号台旁观看陆林对战夏侯荣达的陆云,被人重重拍了拍肩头。 他头也不回,便笑道:“赢了?”到了陆云这种境界,用耳朵听和用眼看已经没什么区别。对方走到自己身侧数丈远,他就从脚步和气息中,听出是陆松来了。而且这厮的心情很不错…… “那当然,我是一着不慎,才落到败者组的,论实力我可是能晋级八强的。”陆松有一个优点,就是情绪调整的快。中午时还垂头丧气、食不下咽,此刻赢了一局便已是眉飞色舞、张牙舞爪。“而且我这回张教训了,一上来就用出素女拜月,那皇甫小儿还不乖乖给大爷跪了。” “好吧,你厉害。”陆云揉了揉太阳穴,把这聒噪的家伙支开道:“你去那边给大哥打气吧,这边一时还分不出胜负。” 陆松看了看台上,只见陆林和夏侯荣达正在拳拳到肉的硬钢。这两位都是巨人般的身材,走得也是刚猛路数,一招一式都毫无花俏,看起来很没有美感…… “也好,这种街头打架没啥看头,我去瞧瞧老大去。”陆松说完,便一溜烟跑到四号台,谁知这里也无趣的紧…… 他看到台上的第一幕,就是陆柏一脸无奈束手站在那里,而那病公子卫介,则一边摆手,一边弯腰喘息,似乎已经支撑不住。 “我怎么没碰上这么个对手?”陆松登时就眼红起来。 一旁的陆阀众人却纷纷报以苦笑,陆柏的父亲、陆阀大执事陆修闻言叹气道:“看看再说吧。” “还看什么?”陆松说着,朝台上陆柏大喊道:“趁他病、要他命啊!” “你闭嘴!”陆柏本来就一肚子火,朝着陆松大吼道:“我也得能动弹才行啊!” “什么情况,你被人点穴了?”陆松一愣。 “废话。”陆柏骂一句,拼命运功去冲穴道。 陆松这才明白,原来卫介在力竭之前,点了陆柏的穴道,结果一个不能动、一个动不了,这才出现眼前这种滑稽的局面。 “这样也可以?”陆松真是开了眼。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陆阀众人无奈道:“两人打了近百个回合,谁也奈何不了谁,眼看着卫介体力耗尽,谁承想他却每每能在不能动弹之前,点中陆柏的穴道,让他也好一会儿没法动弹。” “更他妈恶心的是,两人还每每同时恢复。”众人哭笑不得道:“让人看的都羞耻。” 说话间,陆柏冲开了穴道……毕竟卫介已经真气枯竭,浩然正气又百邪不侵,所以每次冲开穴道的时间都不会太久。 卫介也恢复了一点体力,看着陆柏朝自己冲过来,他便也开始动弹了。只是那摇摇欲坠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赢的样子。 “出绝招啊!”陆松大叫一声。 “早就用了!”陆柏怒喝一声,他早就发现,自己的武功远不如卫介,若非有玄妙的‘仙人指路’傍身,他是不可能撑到现在的。 说话间,陆柏右手化指为剑、劲呈螺旋,朝那病公子卫介狠狠刺去。用的正是陆仙所授的仙人指路! 卫介十分珍惜体力,眼见剑指临身,才突然身形一晃,闪身一躲。但那仙人指路最厉害之处,就在于如影随形,不中不回! 卫介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闪身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出招! 只见他身形虽慢,右手食指却疾如闪电,眨眼之间,便点中了陆柏的手腕内侧的外关穴。陆柏的左臂就像被击中了三寸的蛇一样,登时就垂了下去。 但陆柏也早料到会这样,那卫介所用的乃是卫阀绝学‘天一指’,出手可缓可快,缓时潇洒莫测、快时迅若闪电,无论快慢,皆可一击即中,点穴成功。而且一中即离、一攻即退,让人抓不住、摸不着、只能任其施为、无可奈何…… 是以陆柏这次的右手,根本就是用来任对方点穴的诱饵,为的是争取稍纵即逝的一点时间,用左手使出仙人指路,点中卫介的穴道!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九十四章 猜拳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陆仙亲授的招式,自然高明无比。~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不需要太多支撑,仅靠招式玄妙,就能以弱胜强! 陆柏所学的‘仙人指路’,虽然只有一招,竟有十八种变化。运用之妙,全凭个人悟性!陆柏此时便用出了‘仙人指路’的第七种变化――虚实结合。之前一直主攻的右手改为佯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待其出招未收至极,一直没有用过的左手,突然如灵蛇般射出! 此时卫介手臂还未收回,腋下大穴完全暴露在陆柏的攻击下,眨眼就被点中了极泉穴,登时动弹不得! 陆柏刚要一喜,却感到全身一麻,居然也同样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陆柏简直要气晕过去,这还能不能更丢人一点?! “笨蛋,你的极泉穴也被点中了!”陆松在一旁看得真切,原来那卫介点中陆柏外关穴后,并未像之前那样收招,而是顺势点向了他右臂腋下的极泉穴…… 极泉穴是腋下大穴,一旦被点中便全身麻痹,冲开穴道之前,丝毫都不能动弹…… 于是两人再次动弹不得,而且更羞耻的是,这次他们身体紧贴,手臂互相插在对方腋下,看上去就像在环抱对方,久久不肯松开一样…… 台下的各阀众人捧腹大笑起来,他们看了好几届大比,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呢。 哄笑声将远处观众的目光吸引过来,位于两人侧面的远处观众,由于角度的缘故,看到两人的脸,好像都贴到一起了。 “这俩位怎么打着打着亲上了?”有人怪笑起来,登时引起更大的哄笑声:“这是惺惺相惜、情不自禁了吗?” “莫非这两人有龙阳之好?”人们兴致勃勃的议论起来,嘿嘿直笑道:“你看卫介细皮嫩肉、娇娇弱弱的样子,怕真有可能是小欢……” “对对对,陆柏很有阳刚之气,一定是大欢来着!”贵女小姐们最好这口,居然发现有人公然认起了契兄弟,这下哪还顾得上看别处,全都呼朋引伴、兴冲冲蜂拥而来。“有人分桃了,快来看龙阳之戏啊!” 这下陆阀和卫阀的人,就尴尬的没边了。陆修羞得老脸通红,想要分辩几句,却怕越描越黑。陆松却顾不得那些,大喊大叫道:“不要搞错,我们陆柏不喜欢男人!” 可惜他这点声音,根本掀不起半分浪花,眨眼就被姑娘们的尖叫声淹没了。“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听到台下的叫喊声,台上的陆柏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之前曾幻想过,自己站在台上,像崔白羽一样接受观众欢呼的情形,却万万没想到,她们喊得却是这种玩意儿…… 对面的卫介也羞红了脸,微垂着眼睑,目光慌乱的看着地面,不敢和陆柏对视。 ‘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然我这辈子就毁了……’陆柏一咬牙,对依旧动都不能动的卫介道:“喂。” “啊……”卫介轻轻应一声,抬眼看向陆柏,脸上的红晕更盛。 “你他妈脸红什么?!”陆柏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哪,哪有……”卫介眼中一阵慌乱,脸色发白道:“被人这样说,好羞涩。” “那倒是。”陆柏深以为然,沉声道:“咱们既然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还是别打了,少丢点人吧。” “听你的。”卫介倒是好商量,却又发愁道:“那这局算谁赢了?”大比要排名次,就必须分出胜负,没有平局这一说。 “往年难道没有打成平手的吗?”反正没法动弹,陆柏便耐着性子问道。 感到陆柏的鼻息喷到自己脸上,卫介一阵麻痒难当,慌乱的摇摇头道:“没有过这种情况。” “那就……”陆柏咬牙压低声音道:“这样吧……” “啊……”听了陆柏的法子,卫介登时眼前一亮,大赞道:“好主意!”说着居然埋怨起陆柏道:“有这种不费力气的法子,你怎么不早说?” “……”陆柏无奈道:“我也是没办法了……” 片刻后,卫介的身体突然一颤,显然他已经冲开了穴道…… 陆柏却迟迟还未冲开穴道。他毕竟是临阵磨枪,点穴功夫完全没法和就吃这碗饭的卫介相比。而且卫介其实天资超人,只是身体先天不足而已…… 看着卫介果然恢复了活动,陆柏不禁心下大骇,暗道一声。‘完蛋了……’他以己度人,若是自己先恢复的话,必会毫不犹豫一拳下去,把对方打个满脸开花,赢下这一场,也证明自己的清白。 果然,便见卫介稍稍活动下手臂,右手食指便朝他点来。 “完了……”眼见着自己被点中,陆柏心下一阵悲凉。谁知下一刻,他没有如所料般晕倒,反而全身真气开始运转起来! 卫介收起手,往后退了一步,微笑看着他。 “你为什么帮我解穴?”陆柏沉声问道。 “都说好不打了。”卫介轻声道:“说话当然要算数喽。” “……”陆柏登时哭笑不得,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 “你干嘛给他解穴啊?!”卫阀的人极其败坏的朝卫介大喊道。 “果然是真爱啊!”姑娘小姐们却唯恐天下不乱的尖叫起来,恨不得冲上去把两人按在一起。 。 比武台上,陆柏面似火烧,尴尬的活动下手臂,闷声道:“那就开始吧。” “好。”卫介点点头,目光严肃的看向陆柏。 “来吧!”陆柏咆哮道:“三局两胜!”说着他将右手背到了身后。 “怕你不成!”卫介也同样将右手背到身后,两人战意冲天而起,显然要动真格的了。 “终于要开打了!”台下饱经摧残的两阀族人,看到二人终于拉开架势,赶忙打起精神,给他们加油鼓劲儿! “石头、剪子、布!”却听台上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道。 “我去……”台下众人登时仰面朝天,摔了一地…… 台上两人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是猜拳,也是决定谁进八强的猜拳啊! 结果,两人都出了剪刀。 “下面我出布。”卫介笑眯眯的看着陆柏,再次把手背回了身后。 “那好啊!”陆柏冷笑一声道:“我还出剪刀!” 说完,两人同时再次出手,卫介果然出的还是的布,陆柏却出了石头…… “你不是说你要出剪刀吗?”卫介伤心的看着陆柏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陆柏气急败坏道。 “我下把还出布。”卫介幽幽说道。 “哼!”陆柏面无表情,心下却乱成一团,不知到底该出什么了。 “石头剪子布!”卫介喊一声,双方再次出拳。 ‘不管了,拼一把!’陆柏暗叫一声,果然出了剪刀。 再看卫介,果然如他所言,还是出布…… 一比一。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九十五章 胜负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决胜局。~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我还出布。”卫介对陆柏道。 “好。”陆柏点点头,他已经相信,对方是要将胜利拱手相送了。 “石头剪子布!”呐喊声中,两人再次出拳。 陆柏果然出的还是剪刀。 但那卫介却出了锤子…… “你!”胜负已分,陆柏气急败坏道:“你不是说还出布吗?” “事不过三啊。”卫介叹口气道:“本来你两局就可以赢我,却不肯信我的话,这就是对你的惩罚。”说完,他还小心翼翼道:“不要生气啦……” “我生什么气?”陆柏冷笑道:“本来就该你赢,陪我玩一场,已经足够了。”说完,他便转身下了比武台。 “陆公子不要生气啊,卫公子还是爱你的……”贵女们看到两人不好了,登时心如刀割,纷纷替卫介说起了好话。“还是要好好的哦……” “滚!”陆柏原本还能忍住,闻言终于朝着那些姑娘咆哮一声。 。 这时,八号台也分出了胜负,夏侯荣升与裴元俊激战三百回合。裴阀子弟个个勇武无匹,放在往年全都有夺魁的实力。这裴元俊虽然也是玄阶巅峰,但实力明显要强出之前的谢澜一筹,只见他将裴阀绝学烽火连城诀运转到极致,几乎要变成一个火人,每一招每一式都强横无匹,虽一人却有横扫千军之势!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终于还是夏侯荣升艺高一筹,龙象大手印配合高超的技击,终于找到空当,以一击漂亮的回旋踢,将裴元俊踢下了比武台。 台下观战的裴元绍登时神情一凛,他看出夏侯荣升跟自己一样,绝对还没用出真本事。 夏侯阀众人欢呼声中,夏侯荣升面无表情的走下台来。便见夏侯荣光已经和夏侯荣耀在那里等候自己了。 “恭喜三弟。”夏侯荣耀笑着向夏侯荣升抱拳道贺。 夏侯荣光却面带怒气的看着夏侯荣升,低声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方才夏侯荣升对决时,夏侯荣光在台下曾对他喊话,让他‘速战速决’。意思很明白,不让他再保存实力。 可夏侯荣升却置若罔闻,偏偏又和裴元俊缠斗了一百多回合,这才寻到了对方的破绽,一脚结束战斗。 “我自有主意。”面对大哥的质问,夏侯荣升却淡淡道。 “你……”夏侯荣光这下不光脸上有气,心里也生出怒火。“你要听从阀主的安排,打出夏侯阀的威风来!” “我已经赢了。”夏侯荣升漠然道:“不要老拿着阀主的话压人,出头的椽子最先烂的道理都不懂……”他本来后头还有句更难听的,但众目睽睽之下,终究还是压住了。 这时,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两人这边,夏侯荣光尽管已经七窍生烟,却也不能当众发作,直接憋出内伤,恨恨丢下一句道:“好,好,咱走着瞧……”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比武场。 “大哥,荣达还没比完呢。”见夏侯荣光要走,夏侯荣耀赶忙提醒道。 “你们看吧,我先回去了。”夏侯荣光心情不爽到了极点。并非只是因为夏侯荣升所致,甚至夏侯荣升不过他发作的一个借口而已。 他真正郁闷的,是他最年轻地阶宗师的名头被人抢走了…… 夏侯荣光本来计划好了,在最合适的实际,将自己地阶的实力展现出来,不禁要万众瞩目,而且要名垂青史。但今天迫于陆云惊人的表现,为了夏侯阀的气势,他不得不提前暴露。 谁知刚出的风头,就被崔白羽那混蛋硬生生压了下去! 夏侯荣光往外走去,看着人们纷纷给自己让道,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但听他们的话,却是在说‘要是没有崔白羽,他就是最年轻的地阶宗师了。’ 夏侯荣光恨得牙根痒痒,人们只会记住第一,谁会理会第二是哪一位? 。 看着夏侯荣光负气离去,夏侯荣耀对夏侯荣升叹气道:“老三,你太不懂事了。” “我又没有个好爷爷帮我,当然不如你们懂事了。”夏侯荣升哂笑一声,转身朝唯一还没结束的六号台走去。 “他妈的,牛什么呀!”夏侯荣耀啐一口,他原本还纠结是该跟大哥一起走,还是留下来看夏侯荣达的比试,这下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连忙向夏侯荣光消失的方向追去。 夏侯荣升来到六号台旁,只见尽管是最后一场,除了两家的支持者,和各阀前来收集情报的人员,几乎看不到纯粹看热闹的观众。 毕竟天已经快黑了,几场重头戏也完了,累了一天的各阀众人,都选择早些回家,以免一起出去,车轿被堵在大街上。 不过台下的状况,已经完全影响不到台上打红了眼的两人。 只见陆林和夏侯荣达皆已皮青脸肿,全身是伤,衣服早就烂成了破布条,就像两个争食的乞丐在互殴一样。这也是观众觉得没意思的主要原因,但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观战的各阀情报人员却全都暗暗咋舌,这两位还是人类么?! 是人类的话,怎么会有如此变态的体力?如此恐怖的抗击打能力?如此坚韧的意志力?!他们可是清楚的看到,陆林已经结结实实吃了上百记大手印,夏侯荣达也不打折扣的挨了陆林上百次浩然正气的重击。两人不知被打倒了多少次,却全都一次次重新站起来,继续向对手发起猛攻。 但两人终究还是人类,稍有眼光的都能看出,两人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们的真气已经耗尽,现在全凭肉体在互搏!”裴阀的武执事裴举沉声说道:“没了真气的保护,对身体损害太大!” “是。不管哪个赢了,明天都必输无疑……”众人纷纷点头,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简单的道理,台上的两人焉能不知?但他们已经顾不上那些了,此刻两人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击败眼前的对手!至于下一轮怎么办,谁都顾不上考虑了! “呼哧……” “呼哧……” 又一次猛烈撞击后,两人弯腰喘着粗气,却始终高昂着头,双目血红的死死瞪着对方。这时他们已经没有力气放狠话了,但那杀气腾腾的眼神,足以宣告他们将对手撕成碎片的决心! “哈!”短暂调息后,两人便朝着对方猛冲过去。正如旁人猜测的那样,他们确实一点真气都没有了,只能靠强横的肉体,用最原始的方式攻击对方! 肘击!膝撞!扳指!折腕!锁喉!撩阴! 无所不用其极! 就在人们以为双方又要两败俱伤时,场中突然异变陡生!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九十六章 百花帮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夏侯荣达竟然被陆林锁住了手脚!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夏侯荣达更是懵在当场,这种情况怎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要知道,他可是天生的猛将,自幼便被阀中因材施教,授以沙场厮杀之技,千锤百炼至今! 军队的武功与门阀的武学有极大不同,注重的是杀伤、实用。归根究底,就是两个方面,一是如何最简单的杀人,二是如何不被人杀死。虽然天下武功都脱不了这个范畴,但都没有军中的武功,如此极致纯粹! 所以夏侯荣达的每次攻击,都遵循着最简单实用的路线和力道,一击不中、立即变招,绝不给对手抓住自己破绽的机会! 这也是陆林为何会跟他苦战至今的原因,可是就在刚才一刹那,陆林突然使出一招,便诡异的锁住了夏侯荣达的手脚…… 彼时,夏侯荣达见陆林左手抓住自己右手,以为他要扣住自己手腕,施展擒拿之术。立即一招‘扣手折腕’,想用左手扣压陆林的手背,谁知陆林极巧妙的一个小回旋,非但破掉了他的‘扣手折腕’,还顺势抓住了他的左手。 见双手被制,夏侯荣达并不惊慌,立即提膝去顶陆林的下阴,哪知陆林仿佛早就料到他这一招,左腿早就等在那里,用膝盖一压夏侯荣达的膝盖,再趁势将腿一弹,竟一脚踩住了他的脚面。 夏侯荣达这才有些着急,赶紧用最后的左腿去扫陆林的左腿,想要解救自己的右脚,陆林的右脚却一击下勾腿,和夏侯荣达的左腿重重撞在一起,脚尖死死勾住他的脚腕…… 这一连串交锋,说起来好像费时不少,但其实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众人只是眨了眨眼,就看到陆林已经把夏侯荣达四肢锁住,任其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了…… 两人这动作,比之前陆柏和卫介的还要缠绵,但没有任何人会胡思乱想,因为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想看看陆林手脚都用来控制对方,该如何完成着最后一击! 毫无悬念的,只见陆林的头颅微微后仰,裸露的腹肌猛然绷起,便一头狠狠撞向了夏侯荣达! 陆林的动作太快了,夏侯荣达又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撞向自己的胸口! 陆林明明已是遍体鳞伤、强弩之末,这一招也不含半分真气,却让人感到无边的霸气、无边的威力、无边的恐怖! 仿佛被他这一下撞上,便会天柱折,地维绝一般! “共工触山!”观战的陆松大叫一声,道出了陆林的招式名称。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夏侯荣达的胸口便遭到重重一击,登时一口鲜血喷出! 陆林还要再撞时,台下的夏侯阀武执事夏侯不语忙大叫道:“停,这一局我们认输!”他明显看到夏侯荣达的胸口被陆林一头撞得凹陷了一下,必然受了重伤。再来一下的话,只怕要给他收尸了…… 陆林这才松开手,夏侯荣达轰然倒地,人事不省…… 陆林自己也摇摇欲坠,却仍强撑着走下台去,陆柏和陆松赶紧将他扶住,他便也昏厥了过去…… “第二轮全部比试结束,胜者组八人决出。”缉事府官员的声音,响彻整个比武场:“夏侯阀三人,夏侯荣光、夏侯荣耀、夏侯荣升。陆阀两人,陆云,陆林。裴阀一人、裴元绍。崔阀一人,崔白羽。卫阀一人,卫介。” “第三轮明日未时举行,各阀早回,午时三刻点名不到,判为弃权……” 缉事府官员的喊声中,各阀收拾一番,陆续离开西苑。 。 高台上,夏侯霸看到夏侯荣达被抬下台去,脸色一片铁青。他倒不是担心夏侯荣达的伤势,而是因为想让夏侯阀四人全都进八强的如意算盘破灭了! “老陆妙计安天下啊!”谢洵见状,哪有不趁机撮火的道理,皮笑肉不笑的恭喜起陆尚来:“好一个田忌赛马,这下陆阀可风光了!”他十分记恨陆云击败了谢漠,让谢阀全军覆没,自然要让夏侯霸迁怒一下陆阀,不能让陆尚好过了。 陆尚的脸色很差,虽然本阀破天荒的两人晋级八强,可他保送的亲孙子被淘汰,放弃的两个人却晋级,这对他简直是天大的讽刺。尽管别人都以为是他的妙计安排,没有让陆尚太丢面子,可他心里却更窝囊了。这简直是老夫心里苦,老夫说不出了…… “技不如人,说这些有意思吗?!”陆尚冷冷怼一句谢洵,转而对夏侯霸叹气道:“我家陆林怕是下一轮要直接弃权了。” “老陆,你想多了。”夏侯霸挤出一丝笑容道:“既然说要让孩子们各凭本事,胜败都无需所言。”说着他换换起身道:“累了一天,都早点回去歇着吧。” 观战一天,老人家们也确实都乏了,而且似乎所有人都心绪不佳。便不再多言,缓缓下台,各自上车回家去了。 。 陆云帮着将陆林送上马车,刚要去跟家人汇合,却被一个高挑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陆云看着那个神情骄傲的少女,正是夏侯阀的大小姐夏侯嫣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喂。”夏侯嫣然其实是下了蛮大决心才来找陆云的。自从她得知陆云一招击败了谢漠,便知道自己一开始没看错人,这小子确实是个人才! 她为自己被情绪影响了判断,感到十分羞耻。经过一下午的纠结,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知错就改……堂堂夏侯大小姐,飞扬任性到没朋友程度的大姐头,居然能有这种想法,简直惊呆了她的一帮跟班。直到见她真来找陆云,众人这才相信,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谁知陆云却像见了鬼一样…… 夏侯嫣然本来对看错了陆云有些不好意思,但见他这副神情,不禁心下来气,又 恢复了盛气凌人的模样道:“我的百花帮还缺个副帮主,就是你了。” “幼稚……”陆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百花帮是什么鬼?还能不能更白痴一点。 “你!”还没人敢跟夏侯嫣然这样说话呢,气的她一跺脚,怒气冲冲道:“不就是赢了个谢漠吗?以为你就天下无敌了?就可以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了?”说着她高高仰起洁白如玉的下巴,冷笑连连道:“本大小姐决定的事,还没有人能违背呢!这个副帮主你不当也得当!” “说完了吧,可以让开了吗?”陆云面无表情。其实他对这种鸡同鸭讲的交谈,实在是缺乏经验,只能以面瘫相对。 “不答应你就别想走了!”夏侯嫣然冷笑一声,便有十几个公子小姐把陆云团团围在中间,还七嘴八舌的对陆云嚷嚷道:“小子,别不识抬举!知道我们百花帮有多大势力吗?” “得罪了我们大姐头,以后你在洛京城就寸步难行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九十七章 陆同的邀请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陆云被夏侯嫣然带着一群公子小姐团团围住,一时间头大如斗。~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动手,再说堂堂陆阀公子,落荒而逃像什么样子? 他只能耐着性子,对夏侯嫣然等人分说道:“你们是百花帮,一听就是女子组织,我一个男子加入,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那些公子们登时抢着叫唤起来道:“你难道不知道,红花虽好,还需绿叶来衬吗?我们男子就是百花帮的绿叶!” “副帮主这个位子太重要,我年轻德薄,肯定不能胜任。”陆云只好换个说法道:“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就你最合适!”小姐们却不依不饶。 陆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鲜花萦绕的身影,突然眼前一亮道:“你们可以去找那白羽公子啊!他可是爱花之人,一定会答应的!” “呃……”公子小姐们一愣,感觉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不行!”夏侯嫣然却断然说道:“白羽哥哥都求了我十几次了,我都没答应!” “为什么?”陆云和公子小姐们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什么人家堂堂最年轻的地阶宗师主动求加入,大姐头您老却不带人家玩啊? “那家伙要是一来!”夏侯嫣然却一脸理所当然道:“咱们谁是鲜花谁是绿叶?!” “是啊,大姐头深思熟虑,我等佩服佩服!”公子小姐们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有崔白羽在的地方,还有别人出风头的机会吗? “别扯东扯西了!”夏侯嫣然一挥手,众人马上安静下来,她紧紧盯着陆云,一字一顿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答不答应!”公子小姐们也跟着喊道。但看他们一个个笑容不怀好意,似乎很期待陆云继续说不…… 一阵北风吹过,陆云感到一阵寒意,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倘若敢说个‘不’字,这见鬼的百花帮,还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容我考虑考虑。”陆云无奈,只好先虚与委蛇。 “嗯。”见他的态度终于松动,夏侯嫣然也不想太过逼迫。毕竟还是要重用人家的,收其身更要收其心呀!嗯,爷爷说的一定不会有错…… “大比一结束,你就必须给我答案。”夏侯嫣然深深看了陆云一眼,便转身道:“我们走!” 公子小姐们明显十分失望,但谁敢不听大姐头的话?只好怏怏跟着帮主大人离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陆云揉着脑袋,头疼不已。 “还不走?”陆信的马车早就等在一边,这时也驶了过来。 陆云跳上马车,便见陆向和陆瑛祖孙俩,正朝自己怪笑。 “小弟现在是名人了,好多拥趸哦。”陆瑛看着陆云,掩口调笑起来。 “阿姐,你就别取笑我了。”陆云哭笑不得道:“我要被烦死了。” “那有什么好烦的?”陆向却胡子一翘,笑眯眯道:“我看这个百花帮不错的!你当上副帮主,至少媳妇不愁了……” “爷爷……”陆云无奈的低头,只能装聋作哑以对。 欢声笑语中,陆信的马车回到了敬信坊,陆信扶着陆向下了马车,便见族人们已经聚在自家大门口了,纷纷向他们道贺。 陆向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侄子陆傍也在其中,便摆了摆手,粗声粗气道:“都快散球,明天云儿还要继续比试,你们不要打扰!” “我们就是来道声贺的,不打扰不打扰。”众人便乖乖的散去,陆傍却留了下来。 “你还在这儿干嘛?”陆向没好气道。 陆傍厚着脸皮上前搀陆向的胳臂,笑嘻嘻道:“二叔,这都饭点儿了,你老不能连我一起撵吧……” “没你的饭。”陆向面无表情道。 “我喝点汤就行。”陆傍却依然死皮赖脸的跟着往里走。陆向还要撵人,却被陆信强扶着往里走。陆信一手扶着老父,另一手却在身后朝陆傍招了招,示意他跟着进来就成。 陆傍赶紧跟着进去,又是对陆云恭维连连,又是对陆瑛嘘寒问暖,还主动给陆向脱鞋,老爷子也不好再发作,便板着脸随他去了。 晚饭后,陆傍却还赖着不走,直到陆尚、陆云、陆瑛都离去,他才对陆信小声道:“今天多谢老弟了。” “一家人不用客气。”陆信给陆傍倒一杯茶,情知他有事要说,便笑道:“大哥肯定不是为了来蹭饭的。”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兄弟你。”陆傍不好意思的笑笑,压低声音道:“是有两件事,一个是我父亲、你大伯,想请你一家人大比之后过去坐坐。” “嗯,应该的。”陆信轻声道:“不过我父亲的脾气你也知道,等我探探他的口风再说吧。” “老弟真是通情达理啊!”陆傍知道陆信贵人语重,登时心放下半截,如释重负的笑道:“咱们这一家,说起来已经是本阀第一户了,但前提是咱们得心往一处去。” “大哥言之有理。”陆信点了点头,他心里对大伯陆同其实还是有看法的,但正如陆傍所言,自己想尽快做大的话,就绝对不能和大伯一家对立。 一来,陆同是世袭昌西伯,乃朝廷敕封陆阀一公二侯五伯爵之一,在阀中位置十分稳固。而且陆同、陆尚的父亲、陆信和陆傍的祖父,还担任过两年大长老,只可惜突然得了急病,还没交代好后事就去了,也没给子孙安排好后路。 但就算这样,继承了昌西伯爵位的陆同,还是毫无悬念的进了长老会,至今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长老,在阀中人脉十分深厚。这是陆信父子这样的骤起新贵,最最缺少的东西! 二来,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连自己的大伯都不能团结,谁信你能团结阀内阀外?就这一条,便可以断了陆信的阀主之梦! 在一年前,甚至刚进京时,陆信连执事之位都不敢想,现在却梦幻般的当上了执事,自然一扫多年阴霾,重新找回了当年的万丈雄心! 不过陆信砥砺多年,养气功夫早就修炼到炉火纯青,心念电转间,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开道:“第二件是什么事?” “这是个天大的秘密……”陆傍本打算,如果陆信不愿意帮忙,再用这个秘密做交换。但见对方也对两家和好持积极态度,他的情绪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我父亲说,大长老好像准备了杀手锏,要在年底祭祖时,对阀主出手。” “哦?!”陆信神情一凛,神情复杂的看一眼陆傍。要知道,陆同可一直被视为大长老的铁杆,现在却把消息透露给自己……他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就连陆信一时也参不透。 “看来,大比之后,必须要去看望一下伯父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陆信知道这次见面势在必行。 “是极。”见陆信果然一点就透,陆傍这下彻底浑身轻松,欣慰笑道:“那我就回去复命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夜谋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夜晚北风呼啸、星月无光,将裴阀祠堂铁血堂的气死风灯,吹得东摇西晃。~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就是这样呼啸的风声,都压不住铁血堂内,裴阀阀主裴邱的怒吼声! “我日他先人!”暴怒的裴邱将茶壶茶杯重重摔碎在地,脖子青筋暴起道:“这是摆明了在迫害本阀!” “是!”裴郊也黑着脸道:“元偃、元基接连遭遇崔白羽,元俊碰到夏侯荣升,这签抽的也太恶心了!” “什么抽签,都是那老东西一手搞出来的!”裴邱咆哮道:“他就是想打压本阀,到了完全不择手段的地步!” “上次在地穴中就有问题!”裴御仇黑着脸道:“当时,我和小叔本要跟夏侯不败兄弟一起出去,他们却命我们留下,让崔定之和谢鼎跟他出去。虽然后来出了变故,那两人也没出得去,但我回来后,越琢磨越不是味。” “不错。”裴邦阴着脸点点头道:“很可能,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将崔阀和谢阀的人带出去,以堵悠悠众口。却要让我们裴阀的人死在里头,以削弱本阀!” “肯定是这样!”裴邱咬牙切齿道:“以为这之后他们会收敛一些,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开了!” “确实没想到……”裴阀众人都有同感,他们一直认为,夏侯阀还需要裴阀的支持,不应该如此针对他们才是。 “没办法。”裴御敌叹了口气道:“这就是老二的宿命,不管我们如何奴颜屈膝,他们都会不遗余力的削弱我们,直到我们彻底威胁不到他们的地位……” “呵呵……”听了侄儿的话,裴邱终于冷静下来,一屁股坐回榻上,苦笑道:“其实,咱们早就想到会有今天了,不是吗?” “是。”裴阀一众高层深深点头,自从当年决定追随夏侯阀清君侧之日起,他们就已经想到过,会出现这种局面了。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裴郊沉声说道:“再气恼也没用了,还是考虑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首先,”裴邱其实早在西苑时,就已经在反复琢磨这个问题了,当即沉声道:“要让元绍争取夺魁!”顿一顿,他沉声道:“明日一早,老夫手书一封给夏侯霸,表明本阀态度,绝不愿意看到,元绍在下一轮再遭遇到夏侯阀和崔阀的人了。” “嗯。”众人纷纷点头,那也是最强的四个对手了。如果夏侯霸能同意,至少裴元绍进四强没问题。至于四强之后,绝无任何取巧的可能了,只能全凭本事。 “如果夏侯霸不同意呢?”裴邦冷声问道。 “他一定会同意的。”裴邱淡淡道:“打一个巴掌还得给个甜枣呢,他连打了我们两耳光,以老狐狸的尿性,该是接连给甜枣的时候了!” “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裴御寇愤愤道。 “那当然,”裴邱冷声道:“甜枣要吃,谋划也要进行!”说着他看看裴邦道:“老三,你大比之后,去一趟幽州,找机会和孙元朗见一面,告诉他,我同意全面合作!” 裴邱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大哥,你真的决定了?!”裴邦吃惊的看着裴邱道:“太平道可是缠人的毒蛇,一旦粘上了,可就没法脱身了!” “毒蛇好,越毒越好!”裴邱却目光冷酷,毫不动摇。他对夏侯阀积怨已久,这怨气在地穴事件中,已经达到了顶点。大比之事,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 与此同时,夏侯阀凌云堂中。 阀主夏侯霸也在与夏侯雳等人商议着今日之事。棒伤初愈的朱秀衣也在座,只是身子仍侧歪着,显然臀部还不能受力。 “荣达的伤势如何?”夏侯霸看看夏侯雳,后者正是夏侯荣达的祖父。而夏侯荣升的祖父,则是夏侯雷。 “回大哥,那蠢物皮糙肉厚死不了,”夏侯雳有些生硬的答道:“不过明天肯定比不了了。” “哎,谁也没料到,那陆林居然是个武疯子,”夏侯霸也知道,夏侯雳是因为自己保送了夏侯荣耀,没报送夏侯荣达而有些意见。便安抚他弟弟一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荣达的长处不在比武,而是战场厮杀,这次就不罚他了。” “那我就替那蠢物多谢阀主了。”夏侯雳淡淡道。 “哎,今天出了太多意外状况。”见夏侯雳带着火气,夏侯不破咳嗽两声,出声道:“归根结底还是孩儿情报搜集不周,对各阀的实力估计不足啊。” “不怪你,那些家伙都憋着劲儿,想要大鸣大放一番,当然要让子弟隐藏实力了!”夏侯霸便顺着夏侯不破的话头道:“而且这次陆尚的选择,有些出人意料……按说各阀阀主都会保送他们的最强者,这样落到抽签对决的三人,肯定不是荣达他们的对手。谁知那老陆居然出乎意料的选择了陆柏,这才让荣达碰上了硬茬子。” “还是属下思虑不周啊。”朱秀衣面带愧色道:“没想到陆尚私心会那么重。” “军师就别吹毛求疵了,凡事岂能算无遗策?”夏侯雳终究不敢太作,见众人都在宽解自己,也就将此事揭过了。问朱秀衣道:“不过你怎知,那陆尚是自私,而不是有意为之?” “呵呵呵……”朱秀衣冷冷一笑道:“他怎么可能有意为之?陆林抽到荣光、荣升的可能更大,他岂不弄巧成拙?” “嗯。”夏侯霸也主动揽责道:“归根结底还是老夫太要面子,若按军师的意思,那三组也不抽签,不就一切尽在掌握了吗?” “那样咱们的吃相太难看,”朱秀衣笑道:“阀主这才是王道啊。” “是,三人进八强,已经很好了。”夏侯雳点点头,彻底把不悦压下去道:“就算是这样,我看各阀的怨气也大得很。尤其是裴邱和谢洵,简直要气疯了一样……” “谢洵不用管他,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就算记恨,也是记恨陆阀。”夏侯霸淡淡道:“至于裴阀……倒是要好好安抚安抚。” “那也要先看看裴邱的反应再说。”朱秀衣轻声道:“若是他装着若无其事,那就只有继续削弱他们一条路了。” “嗯。”夏侯霸点点头。道理很简单,裴阀的实力和地位摆在那里,裴邱的爆脾气也是改不了的。若是他们在遭到夏侯阀接连的打击后,一点情绪都不表露,反而愈加逆来顺受,那就说明裴阀真的有异心了。 只有所图甚大,才能让他们忍辱负重! 想到这,夏侯霸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想太过刺激裴阀这头难驯的猛兽。但这次他急需重振本阀声威,那一品圣贤之位,夏侯阀势在必得!只能先委屈一下裴阀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二百九十九章 赔率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紫微城,长乐宫。~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深深的宫闱中听不到一丝寒风,暖笼将寝殿烘的温暖如春。 初始帝一袭单衣,正在棋秤旁和左延庆对弈。只见皇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下棋的路数也轻快灵动,显然心情极好。浑不像午时目睹宗室全军覆没时的气急败坏…… “陛下的棋艺真是神鬼莫测,老臣费心尽力的在左下角绞杀了半天,却不料这里的白棋都是陛下的弃子。”看着自己好容易吃掉一片白棋,不留神却被初始帝趁机屠掉了大龙,左延庆苦笑着投子认输道。 “弃子是一门大学问。”初始帝捻着手中光洁温润的白玉棋子,缓缓道:“你得让人认为,这些棋子对你十分重要。但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准备舍弃它们。” “陛下指的是,那四位宗室子弟吧?”左延庆微笑问道。 “嗯。”初始帝淡淡道:“我皇甫家人才凋敝,揠苗助长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寡人中午负气而去,下午又没去西苑。只是利用他们,转移那些老东西的注意力,让他们忽略掉咱们真正的陷阱。” “陛下确实高明,老臣当初提议授出一品,可没想那么多。”左延庆赞道:“陛下却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一桃杀七士的绝好机会!” “确实。”一旁的杜晦也轻声道:“今个一天就抬出去七八个,还蹦出了两个史上最年轻的地阶,往届大比可没有这么激烈。” “其实还是老左那一套,以虚名引诱各阀互相争斗而已。”初始帝冷笑道:“其实寡人也没想到,这个一品圣贤之位,对他们的吸引力这么大!” “因为关系到势与望。”左延庆沉声道:“各阀早已不是铁板一块,相互间合纵连横将会成为常态,所以这次明着是在争一品圣贤之位,但其实各阀综合实力的较量。”说着他沉声道:“这次大比的排名,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各阀今后一段时间的势头,要么乘势而起、众望所归,要么相反……” “哈哈!”初始帝拢着胡须,调笑左延庆一句道:“老左,你的谋略比棋艺高多了。”说着他丢下棋子,站起身道:“希望他们好好的争一争,不要让咱们失望。” 两个老太监也笑着起身,跟在初始帝身后。左延庆轻声问道:“今天下午陛下错过了几场好戏,明天要不要去观战?” “寡人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等到决赛再说。”初始帝摇摇头,对左延庆道:“你替寡人盯着就成,这届大比确实诡异,各阀人才井喷啊……”说着,初始帝的眉头不由自主拧了起来,后半截话却硬生生吞了回去。 但两个老太监都明白,初始帝是在郁闷皇甫家人才凋敝,子弟只能充当弃子废物利用而已……虽然各阀脱颖而出的年轻才俊,短时间内并不会派上多大用场。就连夏侯荣光和崔白羽,也不过才地阶而已。这世界还是属于上一辈人的,远不到后辈接班的时候。 但那毕竟是各阀的根本和未来呀……若非十年前那场动乱,怎么会轮到这些人出风头呢? 。 第二天,洛京城的街头巷尾,茶馆酒楼中,全都是议论昨日西苑比试的声音。经过缉事府十多年的深耕细作,大玄百姓早已将高手比武当成平淡生活中最大的娱乐了。更何况是这种最高级别的门阀精英子弟间的比拼! 比起那些早就耳熟能详的名字,还是这些新鲜出炉的年轻人,更能引起人们的兴趣。缉事府也颇为顺应民意,连夜特制了一期‘星云榜’,为昨日出战的三十二位年轻人做了官方排序,还将其武功、招式、战力等资料详尽列出,给了人们丰富的谈资…… 除此之外,商家的赌坊还更新了八强选手夺魁的赔率,人们对照着缉事府的榜单,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 星云榜上第一名,便是夏侯荣光。虽然最年轻地阶宗师的名头眨眼就被人夺取,但缉事府综合评定其战力,依然将他排在第一位。 但赌坊给出来的夺魁赔率,他却排在第二位,要稍稍高于崔白羽一些……显然,对于谁是最强公子,官方和民间有不同看法。 星云榜第二位自然毫无疑问,是崔白羽。这让他的无数拥趸十分愤慨,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大骂缉事府有黑幕,不敢得罪夏侯阀,居然将最年轻,最帅气的地阶宗师排在了第二位…… 星云榜第三位是裴元绍。对这个排名,大家没有太多异议,毕竟他多年来一直与夏侯荣光并称双骄,多年来你追我赶,一直不分轩轾。很多人都推测,既然前者早已突破,他没道理落后太多。恐怕在扮猪吃虎,保存实力。 这一点上,官方和民间也没有分歧,在夺魁赔率上,裴元绍同样排第三。值得一提的是,裴元绍和之前二人的赔率其实都低的可怜,这时下注在三人身上,已经没什么赚头了。 星云榜第四位、第五位,分别是夏侯荣升和夏侯荣耀。两人乃夏侯四英之二,全都晋级八强,作为证明他们强劲的实力。只是因为夏侯荣耀的对手谢澜,明显弱于夏侯荣升的对手裴元俊,所以才屈居夏侯荣升之后。 在商家赌坊的赔率上,也把夏侯荣升排在了夏侯荣耀之前,但夏侯荣升是一赔十,夏侯荣耀是一赔二十,显然商家赌坊认为两人实力差距还是很大的。而且两人的夺魁赔率却排在第五第六,第四名另有其人。 排在星云榜第六位的,乃是陆阀的陆林,这位陆阀的武痴,竟然击败了夏侯荣达,打破了夏侯阀不可战胜的神话,排名第六,实至名归。 但他夺魁的赔率却排在第八,而且远高于第七名,居然是恐怖的一赔一百。换言之,他要是能夺魁,下注的人就能赚一百倍…… 排在星云榜第七位的是陆云,虽然他一拳击败了谢漠,但缉事府认为这里头有对方轻敌的成分,况且他首轮表现实在糟糕,综合下来,缉事府将其排在了第七位。 但是在商家赌坊开出的赔率榜单上,陆云却高居第四,甚至在夏侯阀两人之前,而且赔率只有可怜的一赔二,远低于第五位夏侯荣升的一赔十。 人们对此争议很大,很多人认为赌坊太高估陆云,但姑娘小姐们却大骂缉事府小瞧陆公子。就凭陆公子那么帅气的脸蛋,也该跟赌坊一样,把他排到第四才对。 至于排在星云榜第八位,自然就是靠猜拳胜出的卫介了。 商家赌坊给卫介的赔率是一赔五十,显然也对他再进一步缺乏信心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章 老大难当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陆阀和乐坊,陆林家中。~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前来探视陆林的陆云三人也带来了缉事府的和赌坊开出的两份榜单。 看到自己在星云榜上排名比陆云还高,陆林乐的合不拢嘴,眉飞色舞道:“这帮狗腿子,眼光还不赖嘛!” 但当陆松将后一份榜单交给他,陆林登时黑下脸来,大怒道:“什么?居然是一赔一百,瞎了他们的狗眼!”说着便要挣扎起身道:“扶我起来,我要为荣誉而战!” “快省省吧。”陆松翻个白眼道:“有本事不靠人扶出这个门再说。” “哎哎哎,头疼头疼,昨天撞得太狠。”陆林几次挣扎都没起来,便捂着脑袋乖乖躺了回去。 “他是不成了。”陆柏苦笑着摇摇头,对陆云道:“我们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就是,你小子的赔率一下从一赔五十降到一赔二,商家赌坊得多看好你啊!”陆松一脸羡慕道:“商大小姐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看上我的人多了……”陆云冷笑一声,不理这个耍宝的白痴,对陆柏道:“你们也别泄气,继续比下去,争取个好名次,为文试打好基础。” “那是当然。”陆柏重重点头道:“我还要洗刷自己的耻辱呢。” “说起来,你不会是中了那病公子的美男计了吧?”陆松打量着陆柏,双手抱胸后退两步道:“难怪你最爱的水果就是桃子,还总是和我们分着吃……” “滚你娘的蛋!”陆柏的咆哮声险些将房顶都掀翻了。“你给我站住,看我把你分着吃了!” 。 夏侯阀,凌云堂。夏侯霸和朱秀衣对坐,两人正商议着下午的对阵。桌上居然也摆着那两份榜单。 “昨日陆尚对我说,陆松弃权,应该不会有变。”夏侯霸看着榜单上最前头的八个名字,沉吟道:“把他给谁好呢?是荣光、荣耀、还是荣升?”包揽四强的美梦已经破灭,夏侯霸绝不容再有闪失,他也顾不上吃相了,要直接排出最有利于夏侯阀的对阵来。 “当然是给大公子了,他最终的目标是夺魁,当然多休息一场是一场。”朱秀衣笑道:“再说还有陆云、卫介两个呢,另外两位公子依然晋级无忧。” “嗯。”夏侯霸点点头,笑道:“让崔白羽和裴元绍去打,正合我意。” “两人二虎相争,胜者也会损耗严重,下轮碰上养精蓄锐的大公子,自然大败亏输、油尽灯枯。而另一场本阀内战,只是走个过场,届时三四名之战,又是一场以逸待劳,本阀包揽前三无忧。”朱秀衣捻须笑道:“这样的结果,也算差强人意……” “已经很好了,凡事岂能尽如人意?”夏侯霸哈哈笑道,正要拍板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阀主,裴阀来信。” “拿进来。”夏侯霸神情一动,对朱秀衣笑道:“军师猜猜,信上说什么?” “自然是给裴元绍求情了。”朱秀衣淡淡笑道。 夏侯霸拆开火漆,抽出信纸一看,里头是裴邱的字迹。夏侯霸扫了一眼,递给朱秀衣道:“果然。” 朱秀衣看一眼那封短信,只见裴邱满含怨气,直言裴阀遭到不公正待遇,请太师无论如何,都要给一个四强名额,保住堂堂以武立阀的裴家颜面。 见裴邱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秀衣不禁笑道:“就看阀主取舍了。” “区区一个四强名额,当然不如裴阀的心重要。”夏侯霸洒然一笑道:“老夫不怕他怨气冲天,就怕他不开这个口。”说着挥了挥手道:“那就把陆云给他吧。”虽说要给裴阀一个名额,但不可能把最容易的陆林和卫介给他的。 “那足以平息裴邱的怨气了。”朱秀衣笑道:“只是这样一来,三位公子中的一位,就要对上崔白羽了。”顿一顿,他轻声道:“是让大公子,还是荣升公子去阻击他?” “这……”夏侯霸有些挠头,那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地阶宗师啊。他也不敢说,荣光和荣升,就一定能在平等的情况下战而胜之。 夏侯霸正在犹豫不决,门外又响起敲门声。“阀主,崔阀来信……” “我的天……”夏侯霸呻吟一声,头大如斗。这次不用让朱秀衣猜了,他自己就知道,崔晏写信是为哪般…… 。 果然,崔晏也是来给崔白羽讨人情的。虽然他的态度要比裴邱好上很多,可那种诚恳谦卑的语气,一样让夏侯霸无法拒绝。 崔晏可是尚书令,大玄朝的大管家,夏侯霸这个太师中书令想要政令通行、如臂使指,绝对离不开他的配合。人家闰年不闰月的开一次口,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让他寒心呢? “幸亏谢洵他们家出局了,不然那不知羞耻的家伙,肯定抱着老夫大腿,也要求一个名额。”夏侯霸苦恼的背手踱步道:“哎,这老大难当啊!” “这都是早料到的事情,鱼与熊掌想要兼得,实在太难了。”朱秀衣自然早就猜到,各阀阀主会来求情,只是夏侯霸太想一扫颓势,他才不得不谋划起来。 为了不给各阀阀主说情的机会,夏侯霸才想要独自定下第三轮的对阵。谁成想,人家直接把信送来了……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夏侯霸就算推说没看到信,也根本没人会信。 “罢了罢了。”夏侯霸从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十分郁闷的叹了口气道:“让荣耀去对付他吧……” “那岂不是上一轮白保送了。”朱秀衣微微皱眉道。 “哎,那怎么办?要想保证崔白羽进四强,除了把荣耀送给他,还有什么办法?”夏侯霸烦闷道:“莫非把卫介、陆林给崔白羽,然后我夏侯阀子弟提前火并不成?!” “那是……”朱秀衣点点头,不再多说。 “就这样吧!”夏侯霸挥挥手,示意他把最终的对局名单,交给礼部处理。 “是。”朱秀衣将对阵名单写好,收入信封之中,又加了火漆印鉴。这才不慌不忙的起身,拱手道:“学生告退。”说着,一瘸一拐的出了夏侯阀的房间。 走到门口时,背对着夏侯霸,朱秀衣眼中闪过一抹阴厉的冷笑。但走出门时,他已经恢复如常,微笑着和候在门口的夏侯雷点头致意道:“二老爷许久不见。” “哈,朱先生久违了。”夏侯雷被关了整整半年禁闭,近日才刚刚放出来。这位人老心不老的夏侯阀二老爷,明显发福一圈、面皮也白了许多。他赔着笑对朱秀衣小声道:“我大哥心情如何。” “最好现在别进去。”朱秀衣轻笑一声,他和这位二爷的关系素来相善,当初要不是他说情,夏侯雷可不是只关半年那么简单。 “啊,那我就不去触霉头了。”夏侯雷便跟着朱秀衣远离了夏侯霸的房间,方小心翼翼问道:“先生借问,我那孙儿下轮对手是哪一个?”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零一章 躺赢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夏侯雷平日吊儿郎当、为老不尊,整日被夏侯霸呵斥惩罚,动辄棍棒伺候,自然阀中很多人都瞧不起这位二老爷。~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他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心里头其实一直憋着口气,想证明自己并非众人眼中的废物。 当初他主动请缨去江南,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只可惜又一次办砸了差事,被阀主杖责二百,幽闭半年。这对他打击很大,自己都开始瞧不起自己了,只能把扬眉吐气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孙儿身上! 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但有时候也不尽然,夏侯雷的孙子夏侯荣升,自幼便刻苦律己,且天赋异禀,在人才辈出的夏侯阀中,风头仅次于天之骄子夏侯荣光。夏侯雷把自己这个宝贝孙子,看做帮自己一雪前耻的唯一希望。是以刚解禁复出,便腆着脸上门来替夏侯荣升探路。 “这……”看着可怜兮兮的夏侯雷,朱秀衣一脸为难道:“以令孙的实力,晋级应当无忧,二老爷就别费这个心了。” “啊……”夏侯雷也不傻,听出朱秀衣的言外之意道:“你是说,他的对手很弱?” “哈哈,这可不是我说的。”朱秀衣笑着拍拍夏侯雷的胳膊,笑道:“二老爷把心放回肚子里,回头咱们好好喝一盅,庆贺一下你老重见天日……” “那是那是,改日老夫做东,请先生务必赏光。”夏侯雷这下什么都明白了,笑逐颜开道。 “一言为定。”朱秀衣笑着点点头,出门而去。 。 中午时分,各阀众人再度齐聚西苑,等候皇帝陛下和各阀阀主的驾临。 不过今日,那些子弟没有进八强的阀主,统统缺席了。虽然他们的子弟还需要进行败者排位,但这种层次的比试已经意义不大,也没有盯着的必要了。初始帝也出于同样原因没有驾到,只是派了左延庆前来坐镇而已。 待夏侯霸、裴邱、崔晏、陆尚、卫康、左延庆六位大佬坐定,礼部官员便开始了抽签。先抽出的是九到十六名对局的名单,然后是后十六名的对局,这些对阵只有参赛选手的家人关注而已,大部分观众等的是前八名的抽签! 没有让人们久等,很快,前八名对阵便依次抽出: 一号台,裴元绍对陆云。 二号台,崔白羽对夏侯荣耀。 三号台,夏侯荣光对陆林。 四号台,夏侯荣升对卫介。 看到对阵名单,场中一片哗然,一些血气方刚的公子、不谙世事的小姐们便大骂起来:“这也太假了,夏侯阀的签是不是张了眼,怎么就是抽不到一起呢?”从第二轮起,便已经没有了同族回避的规矩,可这都已经抽了两次签,居然还从未出现过同室操戈呢。 “夏侯荣光抽到陆林,这不是躺着进了下一轮吗?”观众们早就看到了,八强只来了七个,陆林直接就缺席了。 “卫介也是送菜的好吗?”公子小姐们愤愤道:“怎么便宜都让夏侯阀捡了去了?!” “我们荣耀公子还碰上崔白羽呢!”夏侯阀的人自然有话说。 双方年轻人争得不可开交,年长一辈的却都一脸‘早知如此’,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就算没有确凿的证据,也都早就深知黑幕的存在了。 高台下,诸位选手准备走向自己的比武台,夏侯荣光和几个对手缺席的选手,则直接连台都不用登,等着缉事府官员宣布自己获胜。 “夏侯大公子吉星高照啊。”走开之前,裴元绍皮笑容不笑的看一眼夏侯荣光道:“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晋级四强……” “你还是操心自己吧。”夏侯荣光面色很不好看,他骄傲的内心,其实很接受不了这种赤裸裸的照顾。“那陆云,怕是不好对付……” “哈哈,你等着瞧。”裴元绍活动下脖颈,双目灼灼的盯着夏侯荣光道:“咱们下轮见!” 说完,他便纵身跃上了一号台,登时欢呼声响成一片。 “裴公子不要保留实力了!” “全力而为吧!”裴元绍多年来都与夏侯荣光并称双骄,自然也有一票支持者。且经过昨夜的发酵,很多人都认为裴公子隐藏了实力,是以今日聚集了许多观众,特来一睹他今日爆发。 裴元绍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今日八强之战,他要拿出全部实力,以横绝全场的气势,晋级下一轮。 稍后,他的对手陆云,也缓步踏上了比武台。迎接他的欢呼声,居然一下就盖过了裴元绍的拥趸。 除了那些早就对他五迷三道、只要他在场就一定会出现的少女,陆云的支持者中,还多了一群服装统一,女子头戴花环、男子胸前别一枚翠绿叶片状胸针的公子小姐,举止言行格外夸张。 只见他们打出数条横幅,上头醒目的书写着‘威震江湖、横扫群雄’,‘文成武德、天下第一’,‘百花副帮主,人帅功夫好’之类的标语。还举着好些缀满鲜花的木牌,上头用金箔写着陆云的名字,以及‘必胜’、‘无敌’、‘百花帮’之类的字样。 一看到陆云上台,这些百花帮众便激动的大呼小叫起来:“副帮主太帅了!”“副帮主看这里!” 崔宁儿和商珞珈等人今日也在一号台旁观,两人见状,莞尔之余,赶忙掩面起身,远远躲开。唯恐被夏侯嫣然发现,成了百花帮的发展对象…… 陆云原本古井不波,此刻却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使劲朝那些人递眼色,想让他们不要再丢人现眼。 谁知那些帮众反而更兴奋的朝他招手,大喊道:“副帮主好好打,不要给帮主丢脸!” 陆云只好眼观鼻、鼻观心,默念起了清心咒。 因为百花帮众太过聒噪,以至于缉事府官员宣布比赛规则时,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官员认为这已经严重影响了比试秩序,便让人去制止那些少男少女。那都是些金枝玉叶,缉事府的兵丁哪敢动粗,只好低声下气的好言相劝,好一会儿才让她们勉强安静下来。 这一耽搁,另外两块场地的比试已经开始了。 二号台,崔白羽对上了夏侯荣耀。面对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地阶宗师,夏侯荣耀非但没有畏怯,反而战意冲天! 地阶宗师又如何?我的祖父是堂堂夏侯阀主,我的父亲是以不败命名的天阶大宗师,地阶宗师我见多了,未必就没有胜算…… 看着笑吟吟和观众互动的崔白羽,夏侯荣耀双目喷火,全身真气都运转到了巅峰。一欸战鼓声敲响,他便电射朝崔白羽而去,双手更是化为虚影,同时打出了内狮子印、外狮子印! 两道大手印交缠叠加,威力大增何止数倍!正是夏侯阀百年一遇的武学天才夏侯不灭,所创之双狮印! 夏侯荣耀一上来就拿出压箱底的绝招,他要趁崔白羽轻敌托大之际,全力发动奇袭!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零二章 荣升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按说战鼓声停,比试才开始。~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所以鼓声敲响时,崔白羽还在回头和他的迷妹们眉来眼去呢。 “白羽公子小心!”见对手居然抢攻,台下少女们花容失色,尖叫声还未发出,青色的双狮印便打到了崔白羽的身后! “来得好!”崔白羽却似脑后长眼,立即回手一记苍龙伏魔掌,迎上了夏侯荣耀的双狮印! 一掌击出,崔白羽身躯乘势回转,和夏侯荣耀变成了面对面,动作潇洒至极。 但听砰的一声,掌印相击,光芒夺目!只见夏侯荣耀接连退了三步。 崔白羽却只晃了晃,便稳住了身形。 夏侯荣耀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自己可是蓄势已久的全力偷袭。而对手却是背对自己,仓促打出一掌,居然还让他占了上风,双方实力的差距,绝对比想象的还要大。 崔白羽活动着肩膀,看着面色铁青的夏侯荣耀,轻声说道:“老弟不要沮丧,我崔阀河洛四象功练到相当境界,便能四象护体、随心而发,所以刚才这一记苍龙伏魔掌,我并非仓促打出。” “……”听到崔白羽坦诚的话语,夏侯荣耀却愈加怒火中烧,这厮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少废话,再来过!”夏侯荣耀咆哮一声,龙象神功运转到了极限,全身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又是一记双狮印轰出。在怒火的加成下,这一记居然威力又有提升! “哎哟,不错哦!”崔白羽哈哈一笑,双手虚抱运功,一团黑蒙蒙的真气便透体而出。“看我的‘不破执明功’!” “北方玄武,太阴化生,虚危表质,龟蛇台形,盘游九地,统摄万灵,来从吾右!”崔白羽长啸一声,一个龟背状、似有灵蛇缠绕的真气之盾,便在他双手间形成。 ‘轰’的一声,双狮印正中盾牌中央,夏侯荣耀就像一脚踢到铁板,登时感到恐怖的反震之力,顺着自己的手臂传来。他慌忙飞速后退,却仍没逃脱力道的反噬,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再看崔白羽双手间那面真气盾牌,却愈加凝重厚实,显然非但没有被攻破,反而防御又有提升。 夏侯荣耀略一调息,便胡乱擦一把嘴边的鲜血,立即弹地而起、虎吼一声:“譬如迦叶,龙象蹴踏!” 既然自己的大手印奈何不了对方,他只有使出真正的杀手锏――父亲夏侯不败所授的‘龙象蹴踏’了! 水行中龙力最大,陆行中象力最大,龙蹴象踏之下,万物皆为齑粉! 虽然此招玄奥高深不如龙象大手印,但可将龙象神功蕴含的恐怖力道,发挥的淋漓尽致,至少在夏侯荣耀这个阶段,威力远胜大手印! 只见夏侯荣耀左脚牢牢撑地,右腿力道如雷、腿快如风,风雷中似有龙吟象鸣,腿势狂暴劲绝的重重抽向崔白羽。 崔白羽纹丝不动,只用那玄龟黑蛇之盾来抵挡。砰砰作响中,龙象蹴踏在玄武之上,每一下都有开碑裂石之威,打得玄龟盾真气激荡,毫光四射! 电光火石间,夏侯荣耀便接连出了一十八腿,崔白羽的盾牌虽然没有破碎,却不得不连退了数步! “厉害了,荣耀!”看着自己为了卸力而踏碎的地砖,崔白羽哈哈大笑,真元运转,那有些黯淡的玄龟盾,便重又凝重厚实起来。“再来!” 夏侯荣耀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的怒视着对方,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居然还没发攻破崔白羽这厮的乌龟壳! 。 四号台上,夏侯荣升与卫介也展开了激战。 短暂的试探之后,夏侯荣升便展开了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卫介便如怒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完全被对方的拳脚所压制,看起来随时都有覆没的可能…… 然而,他却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让夏侯荣升的杀招屡屡落空,打得十分窝火。 这是因为卫阀的天意诀,端得是七阀八大家中,最玄奥的一门功法。这功法修到一定境界,便有一些卜凶吉、趋利害的妙处。对手每每出招之前,卫介似乎便能预感到对方的招式路线。料敌在先,自然可以未雨绸缪,就算对方的速度比他快上许多,也能在对方的招式还没攻到之前提前避开。 更可怕的是,夏侯荣升数度中途变招,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卫介却仍旧可以凭本能变换身形,躲过他的攻击。 甚至在脱险之余,卫介还能冷不丁用‘天一指’偷袭夏侯荣升。‘天一指’乃是克敌保身的无上妙术,当与敌人凶险搏斗之际,在玄奥的天意诀指引下,用此指法既可贴近点敌人穴道,也可从远处欺近身去,一中即离,一攻而退,根本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是以夏侯荣升明明实力远高于卫介,场面上也是压着他打,却如狮子打蚊子一般,非但没法取胜,反而还不时被他点中穴道。若非夏侯荣升似乎不怕点穴,恐怕早就败下阵来了…… 今日前来支持卫介的观众里,有好些是目睹了昨日卫介与陆林之战的。看到今天卫介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生龙活虎、气运悠长,哪还半点‘病公子’的影子? “卫公子和陆公子果然是真爱啊……”观众们忍不住感叹起来:“昨日为了给情郎留面子,卫公子可是煞费苦心啊!” “就是就是,果然同性才有真情啊。”很多姑娘小姐留下了感动的泪水道:“他们要有一个好结局哦……” “看来这夏侯荣升也是虚有其名。”也有观众议论起夏侯荣升来:“还有传闻说,他其实不比夏侯荣光差。居然一百招都拿不下病公子,我看他给夏侯荣光提鞋都不配!” “也不想想他是谁的孙子,夏侯雷那个老色鬼,能教出什么好货来!”人们越说越肆无忌惮,甚至把夏侯雷都扯出来了。 台上,夏侯荣升本来就满心烦躁,又听到飘来的刺耳之声,登时满脸涨红,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气。 “都住口!”夏侯荣升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双拳重重一攥,全身真气砰然勃发,居然将他身上的武士袍直接震成了碎片。 这本是偷袭的良机,卫介却心中警兆大作,连忙急速后退,和夏侯荣升拉开了距离。 只见夏侯荣升赤裸着上身,双手胸前虚抱,将一片片巴掌大的碎衣片,尽数吸入怀中。 那些布片在夏侯荣升的真气驱动之下,不断的旋转缠绕,形成一个西瓜大小的布球! “地阶,很稀罕吗?!”夏侯荣升咆哮一声,双手猛地前推,居然是日轮印的手型! 真气裹挟之下,那布球变成了一轮红色的小太阳,朝着卫介呼啸而去!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零三章 兄弟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眨眼间,那轮红色的小太阳便将卫介吞噬,旋即轰然爆炸。~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余波将躲避不及的人群掀倒在地,不少人受了伤,场面一片混乱…… 一看到那真气化成的红日,高台上的各阀阀主,齐刷刷从榻上弹了起来。 “真气化形、脱体而出!”裴邱失声叫道,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天阶,这是天阶的本事!” “你什么眼神。”崔晏白了老冤家一眼,淡淡道:“他是先团出一个布球,然后将真气附在布球上打出去的。” “这样啊……”裴邱方才一直在关注一号台上,自己孙儿的战斗,并没有看四号台,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那也十分了得了。”崔晏沉声道:“夏侯荣升不过比白羽大几个月,但他居然可以打出日轮印来,实力绝对在白羽之上。” “日轮印可是地阶巅峰的招式啊!”裴邱又头皮发麻,忍不住看向夏侯霸道:“这小子从娘肚子里就开始练功吗?”众所周知,日轮印乃龙象大手印第八印,能打出日轮印,就意味着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已是水到渠成之事,天阶大宗师可望了。 “你们都被他骗了。”夏侯霸缓缓摇头,神情复杂的看着夏侯荣升道:“他打出的并非真正的日轮印,而是用龙象神功模拟出来的,形似实非也。”顿一顿,他轻声道:“其实,他晋级地阶的时间,比荣光还要晚一些呢。” “那也够厉害了!”裴邱终于顾得上感叹一下夏侯荣升的实力,他同情的看一眼满面忧色的卫康道:“这一下打上去,卫介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未必。”卫康的神情却舒展开来,一脸如释重负。 顺着卫康的目光,众位阀主便见烟尘之中,一个人影扶着比武台的边缘,狼狈的站了起来。待他从烟尘中走出,众人只见他虽然灰头土脸,却是毫发未伤。 这让台上的夏侯荣升十分吃惊,方才他盛怒之下,为了扬名立威,使出了十二分的实力,居然还奈何不了这小子? “你上来,我们继续比过!”缉事府官员刚要判卫介失利,夏侯荣升却指着卫介冷声说道,那官员便识趣的闭上了嘴。 卫介却一手扶着腰,剧烈的喘息,另一只手却连连摆动道:“不打了,我刚才要不是滚下台去,靠石台挡了一挡,肯定小命不保了。”说着他一脸心悦诚服道:“你已经是地阶了,我认输。” 卫介认输了,那些受伤的观众却不算完,指着台上的夏侯荣升大骂道:“你把我们打伤了,怎么算?”“就是,我们跟你没完!” 夏侯荣升冷冷的看着那些鼻青脸肿的家伙,他方才出招时,故意将手略微抬高了一寸,不然卫介也没机会使出懒驴打滚,躲下台去。但夏侯荣升并非是为了保护卫介,而是存了乘机惩罚一下这些口没遮拦的蠢货。 “谁让你们靠的这么近,不知道刀枪无眼吗?”面对着极其败坏的众人,夏侯荣升一脸快意,冷笑连连道:“自己不注意被波及到,怨得了别人吗?” “你!”众人登时语塞,夏侯荣升这话也有道理,按照事先的规定,为了防止误伤,观众必须离站在比武台三丈之外。但众人本以为这只是玄阶之战,又不准用兵器,哪那么容易被误伤,所以都紧贴着比武台,挤成一团,就为了能看个真切。 如今出了问题,只能自认倒霉…… 当也有人不服去,还在那嚷嚷道:“你就是故意的!”夏侯荣升却理都不理,径直下台,去看其他的比赛了。 那些观众也只敢远远吆喝几句,莫非还真要和这位新鲜出炉的地阶宗师较量较量不成? 。 崔宁儿和商珞珈坐在远离比武台的避风处,这里要安静一些,而且不会被百花帮众看到,还能把各处比武台的状况尽收眼底,但想看真切,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在两人都对今日的比试抱着知其然,不必知其所以然的态度。一边看着台上的小人你来我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倒也惬意的很。 直到夏侯荣升打出那一记模拟的日轮印,两人才把注意力集中到比试上。 “这届大比,还真是前所未见之局面。”商珞珈轻声感慨道:“过往七八届加起来,都没这一届的年轻人耀眼。”说着她低声一叹道:“也不知这对朝廷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崔宁儿取笑商珞珈一句道:“姐姐怎么忧国忧民起来了?莫非也要学梅家,巾帼不让须眉不成?”这两天二女形影不离,关系越发热络起来。 “我商家虽不从政,但想要兴旺发达,离不开国泰民安。”商珞珈笑着含糊一句道:“哪像你,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担心……” “姐姐拐弯抹角取笑我头脑简单呢……”崔宁儿一脸不依,和商珞珈笑闹成一团。 。 夏侯荣升来到二号台时,便见夏侯荣光早就立在台下,一边把玩着一块羊脂白玉的扳指,一边紧盯着台上崔白羽的一举一动啊,显然他和自己一样,都将崔白羽视为最强劲的对手。 看到夏侯荣升过来,人群自动分开,远远的望着兄弟俩并肩而立。各阀众人满眼艳羡的小声道:“夏侯阀真是了不得啊,居然一下出了两位宗师,这下又把崔阀压下去了。” “那当然,那可是夏侯阀,将来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人们看着台上狂攻不止的夏侯荣耀,理所当然的猜测道:“搞不好这位也是个地阶,白羽公子麻烦大了!” 在各阀众人看来,一直只守不攻的崔白羽,似乎有败北的可能…… “荣耀公子要是赢了崔白羽,肯定也是地阶!”因着荣光荣升的缘故,人们对夏侯阀的敬畏,已经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听着人们的议论,夏侯荣光却眉头紧皱,因为他看的十分清楚,荣耀之所以场面上占上风,是因为崔白羽只守不攻。但其实,以气脉悠长著称的夏侯荣耀,已经是强弩之末。用不了多久便会被崔白羽活活拖垮…… “姓崔的小子在搞什么鬼?”亮明了宗师的身份,夏侯荣升的语气也放开了不少。“保存实力也不是这样玩的。” 听到夏侯荣升语气的改变,显然是认为自己和自己平起平坐了,夏侯荣光心下升起一丝不悦,冷声道:“他明显是得了长辈的吩咐,在给我夏侯阀留面子,你连这都看不出吗?” “面子是自己挣的,这种别人给的面子,不要也罢。”话不投机半句多,夏侯荣升转身便往一号台走去。既然崔白羽不肯拿出真功夫,那就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看看裴元绍的表现。 夏侯荣光冷冷看一眼他的背影,手中略一运力,便将那坚硬的扳指捏出了道道裂纹……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零四章 果然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一号台,陆云对裴元绍。~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有司官员费尽口舌,好容易安抚住聒噪的百花帮众,让他们不要干扰比试进行,这才敲响了开场的战鼓。 裴元绍早就等得不耐烦,鼓点一落,便运起‘烽火连城诀’,对陆云发起密不透风的抢攻!时间已经浪费了太多,他要抓紧结束战斗。 裴阀乃是诞生自战场的将门,烽火连城诀也是在沙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一招一式无不历经千百回厮杀,毫无花俏却招招致命! 但见裴元绍以身为马、以手为戈,马作的卢飞快、戈如霹雳破空,一往无前朝陆云狠狠劈了过去。 “金戈铁马!”观战的裴阀众人惊呼一声:“大公子一上来就用这招,看来要速战速决了!” 台上,陆云也不像前两轮那样含而不露,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藏拙就是自找苦吃的! 只听他长啸一声,不避不闪,以天地正法运转一中步,迎着裴元绍而上。他的步伐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样,距离丝毫不差,看上去刻板而又凝滞,速度却一点不比对方慢,眨眼间,两人便狠狠撞在一起! “去死吧!”裴元绍手刀呼啸劈下,陆云身形一晃,裴元绍居然只劈到了他的残影,而陆云的本尊,已经侧身绕到裴元绍的左面,同样以手刀砍向他的脖颈。“射人先射马!” 裴元绍见状,毫不犹豫一低头,避过陆云的手刀,同时一条长腿带着风雷之声横扫而出! “横扫千军!”裴阀众人高呼起来,姓陆的身法再诡异,也躲不开这横扫千军的一腿! 却见陆云一个旱地拔葱,纵身一跃,便倏地跳起了一人多高,然后双拳互握成锤,以泰山压顶之势,朝裴元绍头顶重重轰去! “君子一诺重千钧!” 裴元绍一腿踢空,马上一个倒挂金钟,身体猛然倒翻,避开陆云重锤的同时,另一条腿狠狠从下往上扫向还未落地的陆云。 “这下避不开了吧!”见陆云身体悬空,已是避无可避,裴阀众人激动的大喊道。 裴元绍嘴角也划过一抹冷笑。 谁知这电光火石的空当,他却看到半空中的陆云,嘴角也挂起一抹讥笑…… 只见陆云在半空中,突然双手分开,化拳为指,出指如电,一手点向裴元绍的足底涌泉,另一手点向他的商丘穴。 这招实在太诡异了,谁能想到陆云已经用老的招式还能再变,而且是变得如此彻底? 裴元绍心下大骇,赶忙一记千斤坠,同时拼命收腿,想要避开陆云的点穴。可他却悚然发现,自己在半空中的右腿,就像被关入牢房中一般,根本无法败退陆云双手的缠绕。 ‘啪、啪……’两声轻响,裴元绍的右腿被点中了穴道,登时半边身子一麻,右腿便失去了知觉。 “小心!”裴阀中人惊呼声中,便见陆云点穴之后,双手扣住裴元绍的右脚腕,猛一发力,便将他整个人抡了出去! “完了……”看着这一幕,裴阀众人惊骇中纷纷闭眼,不忍见到本阀的希望之星,就这样被耻辱的丢下台去。 裴元绍在半空中急速的倒飞,转眼就越过比武台的边缘,朝着地面坠去。 人群赶紧闪开,以防重蹈之前谢阀众人的覆辙。 就在眼看要触底落败之时,只见裴元绍身上红芒大盛,那是烽火连城诀运转到极致的标志。但仅靠这门玄阶功夫,根本无法与这急速下坠之力对抗,他还是难逃一败! “气吞山河!”千钧一发之际,但听裴元绍咆哮一声,身上的红芒一闪,居然变成了刺目的金光! 与此同时,他双掌朝地面猛地击出,两道金光闪耀的真气喷薄而出,那金光足足一尺多长,重重轰在地面上,登时碎石四溅,借着这反震之力,他终于止住了下坠之势,身体猛地一翻,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在那一身金光的映衬下,裴元绍便如一尊金甲战神,威风凛凛! “金马腾空!”裴阀众人见状,登时欣喜若狂,大吼大叫道:“地阶!大公子果然是地阶,我们裴阀最年轻的宗师!”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 要知道裴阀最是骄傲不过,这两日夏侯阀、崔阀接连出现年轻宗师,尤其是崔白羽的出现,给了他们莫大的挫败感…… 这下看到裴元绍天神下凡,裴阀众人终于一扫阴霾、扬眉吐气起来! 陆云有些吃惊的看着裴元绍,没想到这家伙藏得这么深。要是早知道他有宗师实力,方才大好的机会,就不会只是把他简简单单往台下一丢了…… 。 高台上,看到裴元绍终于展露出地阶实力,诸位阀主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吃惊,反而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素来和裴邱不睦的崔晏,甚至还揶揄起前者来:“老裴,我早跟你说藏得太深没好处,你看,差点就玩砸了吧?” 裴邱自然毫不示弱,冷笑道:“哼,那也比你家那个就知道卖弄的小子强!” “咱们走着瞧呗。”崔晏呵呵一笑,转而对陆尚道:“你家的小子可惜了,遇到这么个能装的家伙。” “不打紧。”陆尚摇摇头,神态自若道:“本阀看重的是,是这孩子的文章,比武的话,输给裴阀的宗师不丢人。” “你这老东西,就是好挑拨!”裴邱狠狠瞪一眼崔晏道:“下一场要对上了,看我家元绍怎么收拾你那小子!” “哈哈,怕你们不成!”崔晏哈哈大笑。 见诸位阀主谈笑间,似乎都已经认定了这一局,表露出地阶实力的裴元绍稳赢。左延庆心下冷笑一声,面上却悠悠道:“这次武试,四强四宗师,真是空前绝后、蔚为大观啊!” “是啊……”众位阀主不禁点头,这确实是之前,谁也没想到的情形。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崔晏一脸欣慰的拢须笑道:“未来的大玄,就是这一代小子的天下了!” “这么多俊才一股脑涌出来,真不知道将来会有怎样的龙争虎斗?”陆尚却叹息一声。以他看来,这么多罕见的俊才同时现世,恐怕不是天下太平的兆头。 一直不吭声的卫康,也突然感叹一句道:“莫非这就是钦天监所言之群星拜紫微不成?” 此言一出,高台上登时气氛一冷。其实诸位阀主早就想到之前初始帝宣称的‘群星拜紫微’,但没人敢胡说八道,唯恐犯了老太师的忌讳。 果然,夏侯霸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卫康,淡淡道:“那群尸位素餐的东西,信他们就有鬼了……”说着他将目光移向场内道:“继续看下去吧,元绍似乎还难说必胜。” 见夏侯霸果然不悦,众阀主心思各异,一时间都沉默下来,顺着老太师的目光,看向一号台。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零五章 霸王卸甲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宗师!宗师!宗师!”裴阀众人的欢呼声中,裴元绍双脚稳稳落在台上,脸上浮现出压抑已久的高傲之情,睥睨着陆云道:“你很好,非常好。~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能把我逼到提前暴露实力,足以让你自傲平生了!” “……”陆云不禁莞尔,他原本对这稳重严肃的裴阀大公子印象不错,没想到这裴元绍一露出地阶实力,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简直要狂得没边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可以理解。裴元绍刚刚二十岁多一点点,比张玄一突破地阶的年龄还小上三个月。可想而知,当裴元绍突破之时,该是何等的欣喜若狂、高傲、小看天下英雄,恨不得立即昭告天下,自己打破了张玄一的记录,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地阶宗师! 然而因为大比的缘故,他不得不按照阀中的指使隐藏实力,便如锦衣夜行,心里自然苦闷无比。更让裴元绍郁闷的吐血是,这一隐藏不要紧,居然被夏侯荣光抢先啖了头汤,而且二汤、三汤也被人喝光了,还出了个比他还年轻的崔白羽,直接让他失去了最年轻宗师的头衔…… 宗师虽然重要,但也不算太稀罕,也就是因为他们打破了张玄一的记录,才会引来这么多惊叹而已。 不信瞧瞧就是,眼下裴元绍就算展露了地阶实力,也只引得裴阀众人欢呼而已,而其他观众早就已经被接连而出的地阶宗师,弄得麻木不已……除非出一个比崔白羽还年轻的宗师,才能让他们再兴奋一下…… ‘那些欢呼本来都是属于我的!那个头衔本来是属于我的!那份荣耀本来是属于我的!!’ 心高气傲的裴元绍,简直窝火的要死。见陆云非但不吃惊,反而露出一丝笑意,他登时把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愤懑、所有的不甘,全都倾泻到这小子身上,一字一句道:“你敢不服我?!” “地阶宗师而已,又不是大宗师,没什么了不起的。”陆云淡淡说了一句,他确实见过太多大宗师,以至于觉得地阶宗师实在不够看。 他虽是实话实说,可在裴元绍听来,就是莫大嘲讽了。登时火冒三丈道:“大言炎炎,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地阶宗师的厉害!!” “你废话太多了。”陆云有些不耐烦的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了,不就是晋级到地阶吗?有什么好激动的。他活动下寒风中有些僵硬的身体道:“到底还打不打。” “你想故意激怒我是吧!”裴元绍怒极反笑道:“在绝对的力量下,你刷什么花招都没用!”说着他伸出三根手指道:“三招,就让你败北!” 话音未落,裴元绍便再次以身为马、以手为戈,用出了那招‘金戈铁马’,但声势威力皆与之前判若云泥! 这一次,裴元绍的双手真的化作了尺许长的金色长戈,双脚化作披挂铁甲的骏马,锐不可当,坚不可摧,朝着陆云呼啸而去! 在那铺天盖地的威势席卷之下,陆云仿佛当车的螳螂,注定要被碾成肉酱一般! “坏了!”一众百花帮众登时花容失色,纷纷尖叫起来。“副帮主小心!” “气吞山河诀!”裴阀众人却激动的大吼大叫起来:“大公子果然练成了气吞山河诀!” “气吞山河,鬼神辟易!”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陆云必须要避其锋芒之时,他却双脚蹬地,迎着裴元绍冲了上去,竟然是要以硬碰硬! “找死!”裴元绍见状,露出一丝残忍的狞笑,金戈一挥,便朝陆云砍了上去! 只见陆云依然不避不闪,双手化为掌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劈向裴元绍双臂内侧的脉门! 裴元绍起先毫不在意,他的脉门此刻被金色的真气所包裹。地阶宗师的护体真气足以抵挡玄阶强者的攻击了。陆云居然妄想攻破自己的真气,简直是痴人说梦! 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是以裴元绍并不变招,任由陆云斩向自己的脉门,他的真气所化的金戈依然毫不停留的斩向陆云的脖颈。 谁知,陆云的手刀一触到那层金色的真气,登时如沸汤泼雪一般,便将裴元绍的护体真气击溃。几乎是毫无阻滞的,便斩向了他的脉门! 陆云终于用出了陆仙所授天击九式之二――削金断玉!一击之下连金玉皆可断,何况区区护体真气?! 裴元绍登时亡魂皆冒,哪还顾得上取陆云的脑袋?赶紧保住自己的双手才是正办! 惊骇之余,裴元绍匆忙变招,双手猛的分开,金色长戈登时化为两柄金刀,分别斩向陆云的双手! “霸王卸甲!”裴阀众人齐声高呼,皆为裴元绍的神威如痴如醉。 “长风破浪!”陆云低吼一声,突然长袖一拂,裴元绍只觉胸口一阵滔天巨力汹涌而来,登时双脚拔地而起,噔噔噔连退九步! 眼看他要跌下擂台,裴阀众人赶忙惊呼:“小心,大公子!” 裴元绍闻声,不得不运起千斤坠,在距离比武台边缘两寸处,强行稳住了身形。同时拼命将身体承受的力道通过双脚向地下传导,登时他双脚周围的地砖,便纷纷龟裂开来。再看裴元绍本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体内正真气翻腾,强行化解刚才所受的一击。 场中登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使劲揉着自己的双眼,完全无法相信看到的这一幕。尤其是裴阀众人,全都怀疑自己是在做噩梦,要不然自家惊才绝艳,比张玄一晋级地阶还要年轻的大公子,怎么会在功力全开之下,又一次差点被对方打下擂台?! “莫非这陆云也是地阶宗师?!”各阀众人忍不住猜测纷纷。“肯定是,不然怎么会打得裴元绍两次险些落台?” “可是,他才多大?刚刚十七岁啊!”尽管已经相继涌现出好几位二十上下的地阶宗师,可人们还是无法接受,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少年,竟也能打通任督二脉,晋级地阶宗师。“没看到他有真气外放,也没见到他用出其它地阶宗师的手段啊?” 之所以地阶以上称‘宗师’,是因为其出手不仅威力巨大,而且招式绚烂,光彩夺目,望之不似肉体凡胎,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膜拜,是以极易开宗立派,故美其名曰‘宗师’。 方才陆云的两招,简单朴素,就像最普通的黄阶武者所用的招数一般,却偏偏将裴元绍打得狼狈不堪。若非这裴元绍乃是裴阀在此次比试最后的希望,人们肯定要认为,两人是在演戏了。 “大公子!不要再留手了!”裴阀有人大喊起来,只是那喊叫声再不复方才的嚣张得意,反而充满了惊恐挫折。“当心大意失荆州啊!”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零六章 克制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听到族人们的声音,裴元绍面沉似水,他死死的盯着陆云,终于认真的打量起这个看似文弱的对手来。~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还有一招。”陆云也微笑回望着裴元绍,还竖起一根手指,好心的提醒起他方才的炎炎大言来。 “一招就够了!”裴元绍咆哮一声,他极不情愿的意识到,自己今天必须要出绝招了,因为原本这一招,是给夏侯荣光准备的,现在对着姓陆的小子用出来,那家伙势必会有所防范,丧失出奇制胜的效果。但两军交战,气势第一,吹出去的牛皮是万万不能破的。一破就会泄气,一泄气势必一溃千里! 当机立断,绝不瞻前顾后,是裴阀男儿的信条之一! 裴元绍无可奈何的仰天长啸,继而猛的一吸气,仿佛真要把这天这地这山河真的都要吸进自己肚子里一般。 “姓陆的小子便宜你了,瞧瞧我的‘气吞山河’吧!” 裴元绍怒吼声中,气吞山河诀运转到极致,全身金色光芒有节奏的剧烈伸缩着,仿佛在直接吞吐天地元气一般,当然那是不可能的,那可是先天真人才能做到的! 但裴元绍的气势,分明在节节攀升,全身的金色真气也越来越浓烈耀目,仿佛随时都会透体而出一般! “这痴儿,用出这招下一场怎么办?!”高台上,裴邱见状扼腕叹息、心碎不已。他仿佛已经看到裴元绍下一场因为力有不支而落败的场面……因为‘气吞山河’是《气吞山河决》中最不可思议的一招,可以短时间将使用者的功力提高三倍以上,瞬间毙敌于当下,亦或杀出千军万马之围! 但不到万不得已,裴阀的宗师们都不会使用这招,因为它对身体造成的损耗极大,哪怕只是超支片刻,也需要两三天才能复原…… “唉……”一旁的崔晏也叹气道:“确实不划算。” “是不划算,但我裴家的男儿就是如此!”裴邱却收敛起焦急之色,面沉似水的看着场中功力不断攀升的裴元绍,一字一顿道:“言出必践,百辟不易!” ‘陆云这小子还在等什么……’陆尚在一旁不便出声,只能暗暗着急道:‘等他运功完毕就没机会了!’这位陆阀老阀主虽然有时公私难分,但这时陆云的利益和他自己、和陆阀,已是完全一致,他当然十分希望陆云能赢! 。 非但陆尚这样看,台下的百花帮众也纷纷焦急的催促起来。“副帮主,怼他啊!”“你还等什么?等死吗?” 陆云却不为所动,只静静的看着裴元绍将功力提升到巅峰,彻底完成了他的吞食天地! 这时的裴元绍,全身金光有如实质,双脚已经离地数寸,举手投足都带着开碑裂石的威势! 只见他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两道金光直射陆云双眼。“你很好,今天我让你败而无憾,尝尝我这招‘飞龙在天’吧!” “拭目以待!”听到飞龙在天这个名字,陆云心头生起一阵荒谬之感,暗道:‘怎么会这么巧?’他不由自主的便双手虚抱,摆出了天击九式中的一个招式! “包君满意!”裴元绍暴喝一声,双脚轰然落地,登时地面的砖石以他为中心,呈蛛网状纷碎开来! “起!”裴元绍又双手猛的一吸一抬,雄浑的真气登时将满地的碎砖石包裹起来,真气裹挟着碎砖石,绕着裴元绍不断盘旋升高。渐渐形成一条丈许长的石龙,高昂着头颅,盘踞在裴元绍的头顶! 看到那条灵活自如、已具真龙雏形的石龙,裴邱激动的一把攥住崔晏的手,颤声道:“我还是小看了那小子,他对真气的掌控竟然到了这种程度,那想必可以收放自如,明日未必不能一战!” “你放手……”崔晏一脸尴尬的抽出手来,有些心虚的看看左右,幸好所有人都紧盯着那条石龙,没人注意到裴邱的失态。 。 “去吧,飞龙在天!”裴元绍高举的双臂猛然向前平推,那条砖石化成的巨龙,便呼啸着扑向陆云,像要将他一口吞噬一般! “副帮主快跑啊!”百花帮众见状面无人色,这可是真气和砖石混合而成的巨龙,什么招式都奈何不了。 谁知陆云竟不避不闪,依然保持双手虚抱的姿势,直面那条巨龙。不少女子已经闭上眼,不敢目睹接下来的惨状…… “看我这招卧虎藏龙!”千钧一发之际,陆云终于动了,只见他双手缓缓张开,仿佛虚抱之中,宇宙万物皆归寂于此! “什么狗屁招式?!”裴阀众人见陆云如此轻视自家公子,纷纷大骂道:“抱个狗洞就想卧虎藏龙?卧猪藏狗还差不多!” 谁知他们话音未落,那条巨龙原本直冲向陆云,但那个虚抱一出现,居然立即改变方向,乳燕投林般一头钻进了那‘狗洞’之中。 “什么情况?!”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眼睁睁看着那巨龙缓缓没入陆云的虚抱中,包裹着着巨龙的金色真气竟在他的双臂中缓缓旋转起来,变成一团金色的气旋。那些被它裹挟着的砖石,则如冰雹般纷纷落向地面。 “这是什么功法?居然如此厉害!”比武台下,夏侯荣光面色凝重,紧皱着眉头,对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的夏侯荣升道。 “没见过。”夏侯荣升也顾不上和他置气了,同样黑着脸道:“就像有人专门设计出来,克制裴阀这招飞龙在天一般!” “这陆云,忒古怪了。”夏侯荣光淡淡道:“碰上他,你要小心。” “是,他到现在还没拿出真实实力呢。”夏侯荣升鼻梁沁出一点汗珠道。 别说这两个小辈了,就连高台上的各阀阀主,也都没见过如此玄妙怪异的招式。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陆尚,但这位几十年的陆阀阀主,却也同样摇头连连:“没见过,确实没见过……” “老陆,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也忒不地道了吧!”裴邱面色铁青的看着陆尚,咬牙切齿道:“想不到你们陆阀,这么看得起我们裴家,还专门研究克制之道!” “你休要胡说!”陆尚断然否认道:“我陆阀从没有针对过谁。至于陆云为什么会这些招数,那就要问他师父了!” “陆仙……”裴邱等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才想起,陆云的师父可是七阀八大家中,唯一一位半步先天。所有人都被那小子一开始的表现所迷惑了,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水平! 如此,方不愧为半步先天唯一的真传弟子……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零七章 强求不得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万众瞩目的一号比武台上,随着陆云怀抱中的金色光旋越来越凝练耀目,裴元绍以三倍功力打出的整条石龙,终于化为了一团瓦砾…… 一片死寂声中,贼去楼空的裴元绍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甚至连咒骂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准备用来夺魁的杀手锏,居然被陆云如此轻易的便克制于无形……更可怕的是,这厮居然到现在,还没用出过地阶的实力! 直到轰的一声,那金色光旋变成了一个拳头大的光球,陆云终于抬头望向裴元绍,轻声问道:“还打么?” “……”裴元绍额头青筋直跳,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若干种情绪杂陈于心头――最多的自然是不甘,裴阀子弟从来就没有退缩的道理!但想到自己之前的炎炎大言,再看看那团随时会射到自己身上的金色光球,他终于还是想清楚,这终究只是一场比试而已。 “我说话算话。”裴元绍摇了摇头,转身走下台去。 “大公子别放弃啊!”看到裴元绍要下台认输,裴阀众人不甘的大吼道:“忘了我们的族训了吗?要百辟不易啊!” 听着这些不知所谓的声音,裴元绍只觉万箭穿心,却一句话也辩驳不得…… 这时,台上的陆云信手一推,那团金色光球便朝着空旷无人处飞去,将一棵成人腰杆粗的大树,轰然炸成了两截。 那些裴阀族人登时目瞪口呆,哪还敢再叫嚣什么百辟不易?他们这才知道,要是大公子不肯认输,下场就跟那棵树一样了…… 裴元绍目光复杂的扫一眼那棵树,却依然没有回头,径直下了比武台。 走到夏侯兄弟身边时,夏侯荣光沉声问道:“那小子到底是不是地阶?”虽然也知道,能把裴元绍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肯定不可能是玄阶,可是没见到陆云的真气外放,他始终还抱着一丝侥幸――那就是陆云只是得了陆仙的指点,在招式上克制住了裴元绍而已。 裴元绍像看白痴一样看一了眼夏侯荣光,冷笑一声道:“你还做梦呢?他怎么可能不是?!” “什么?!”尽管这两天,众人的神经已经被锻炼的十分大条,但他们还是一阵阵头皮发麻,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那陆云不过十七岁,怎么可能是地阶?难道他从娘肚子里就开始练功?!” “副帮主威武!副帮主无敌!”百花帮众却乐开了花,原先她们还觉得大姐头太过高看这小子了,现在才知道大姐头真是高瞻远瞩、慧眼识珠啊!不待缉事府官员宣布结果,她们便高举着牌匾跳上比武台,将陆云簇拥在中央,叽叽喳喳大吹法螺。 “世上最年轻地阶宗师!” “未来最年轻大宗师!” “美貌与武功兼备,古往今来第一人!” 。 高台上,几位老阀主看到一号台上的陆云,被一群莺莺燕燕萦绕的画面,不由捻须微笑道:“年轻真好啊!” “老陆,恭喜了,今日比武的风头,全让贵阀的小子夺走了。”夏侯霸起身笑着走到陆尚身旁道:“十七岁的地阶啊,乖乖了不得,把我们各家都比下去了!” “太师过奖了,”陆尚忙站起身来,谦逊道:“这孩子一直跟着陆仙修行,我们阀中也不知道他到底进不到什么程度,实话说,老朽也很意外。” 各位阀主也纷纷起身,准备离场。虽然比试还未结束,但仅剩的那场崔白羽对夏侯荣耀,根本没有任何悬念,之所以拖到现在,不过是崔阀在照顾夏侯阀的面子而已。 “呵呵,”老太监左延庆冷不丁,笑眯眯替陆云解释了一句道:“那小子当时也被困地穴中,我们这些进一步难于登天的老家伙,都获益匪浅,何况这空杯子似的小孩子。”这话听起来,就像说陆云是在地穴突破的一样。 “哎呀……”众阀主闻言不禁扼腕叹息,都怪自己当初太谨慎小心,不敢把自家子弟也派去地穴勘察,平白错过了这一天大的机缘。 夏侯霸却是最听不得地穴两个字的,便把话题岔开道:“我看这孩子招式玄妙无比,看来有个良师真的很重要啊!” “那是。”崔晏和裴邱只得暂时扮演谢洵的角色,给夏侯霸捧哏道:“看来陆仙为了这个弟子,也是煞费苦心。只是不知,到底传了几招给他……” “咱们就拭目以待吧。”夏侯霸微笑着一伸手道:“诸位请。” “太师先请。”众人躬身相让,夏侯霸便先行而去,各位阀主和左延庆这才紧紧跟上。 。 二号台上,崔白羽一边承受着夏侯荣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边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着夏侯荣升、裴元绍纷纷展露出地阶实力,还有个没用地阶实力,却击败了地阶的陆云,崔白羽一颗心一阵热过一阵、一阵骚过一阵,终于再也憋不住了! “对不住了荣耀!”崔白羽长啸一声,手中玄龟盾倏然消失,也飞起一脚,迎上了夏侯荣耀的龙象蹴踏。“尝尝我自创的青龙三踢吧!” “青龙出海!”崔白羽的右腿暴起尺许长的青光,仿佛有青龙缠绕,一下就挡住了夏侯荣耀的龙吟象鸣之踏。 “青龙取水!”崔白羽的右腿一屈,膝盖倏然一弹,右腿再度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重重抽向夏侯荣耀!这股力道是如此恐怖,以至于夏侯荣耀竭尽全力抵挡,却仍被整个人踢了起来,离地足有三尺! “青龙摆尾!”崔白羽怪叫一声,一个漂亮的回旋踢,便将半空中的夏侯荣耀横扫下台。 夏侯荣耀满心怒火,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自己轰然跌落在地, 但夏侯荣光探手接住了他,让他避免了当众出丑。可这种像玩偶一样,被两个人踢来接去的感觉,却更让夏侯荣耀感到屈辱,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不甘的泪水在眼眶打滚。 “把泪水收回去。”夏侯荣光严厉的低喝一声。“我夏侯家的男儿,眼泪岂能示人?” 夏侯荣耀哽咽着强忍住泪水,咬牙抬起头来。 “你们眼下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夏侯荣光喟叹一声,面无表情的对夏侯荣耀道:“但来日方长,你只要苦练不辍,必有一雪前耻之日!” “是,大哥……”夏侯荣耀重重点头,跟着夏侯荣光离开了比武场。 一边冷眼旁观的夏侯荣升,看着他两人走远,这才轻哼一声,也跟着夏侯阀众族人一并离去。 这时缉事府官员的高唱声,响彻整个比武场: “四强名单已出,夏侯阀两人,夏侯荣光、夏侯荣升!崔阀一人,崔白羽!陆阀一人,陆云!” “第四轮明日未时举行,各阀早回,午时三刻点名不到,判为弃权……”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零八章 大姐头之威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众人散场,陆云却仍未摆脱百花帮众的纠缠,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打不得,骂不得,死死缠着他,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当然,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此刻死缠烂打的都是百花帮的女帮众,那些男帮众怎么可能欢迎这个让人自惭形秽的家伙入伙呢? 他们心说反正我们是当绿叶的,鲜花什么时候在乎过绿叶的想法,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欣赏美丽的姑娘小姐们,这才是人生的乐趣啊。 好多各阀族人经过他们身边时,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些姑娘小姐们是生气百花帮居然要独占陆公子,那些公子少爷们却恨不能取陆云而代之…… “诸位,”看着自己成了闹剧的主角,陆云刚刚涌起的一点豪情,登时荡然无存,对那些死缠烂打的百花帮众道:“我只说考虑考虑,可没答应当你们副帮主啊!” “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之前百花帮众只是奉命行事,现在却是自发拥护,无论如何都要让陆云当上这个副帮主才行。这么英俊嫩俏,只有十七岁的地阶宗师,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么可能让他跑掉?“我们百花帮可是美女如云啊!”“副帮主,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哭给你看!”“对,天天去你家哭,看你心疼不心疼!” “我……”陆云被这些不知羞臊的少女缠的头大如斗,哪还有半点胜利者的喜悦。他四下瞧瞧,陆松陆柏两个不仗义的东西,只远远躲在一旁看热闹,就连阿姐都不知去了哪里……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一把动听的声音响起:“诸位姑娘,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们何苦为难陆公子呢?” 听到终于有人肯仗义执言了,陆云感激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赶忙循声望去。姑娘小姐们也怒气冲冲的转过头道:“百花帮办事,谁敢多嘴!” 陆云和百花帮众便见一个身披大氅,颈缠丝巾,耳边簪花,俊美非凡的公子哥,在无数迷妹崇拜的目光中,款款向她们走来。 不是那白羽公子崔白羽,又是何人? 陆云刚要开口道谢,却见崔白羽对百花帮众女赔笑道:“这小子不识抬举,你们就把他当个屁放了吧。”陆云登时没了说话的兴趣。 崔白羽却不管他,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最佳副帮主人选在这里。他英俊温柔体贴,任劳任怨任打任骂,最关键的是,他有一颗排除万难,不怕挫折,也一定要加入百花帮的决心!” 陆云眼前一亮,马上也来了精神道:“对对对,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强烈推荐崔公子代替我,成为百花帮副帮主!” “兄弟啊,伯乐呀……”崔白羽感激的握住陆云的手,使劲的晃了晃道:“我会证明你这决定是英明的!” “你做梦去吧!”谁知那些百花帮众却像见鬼一样,纷纷对崔白羽避而远之,还扬言道:“我们百花帮永远不会让你入会的!” “别这么绝情啊……”崔白羽露出伤心的神情,悲痛道:“我到底怎么做,你们才肯答应……” 一见自家白羽公子伤心了,那些迷妹不干了,登时和百花帮众吵吵起来:“你们说什么呢?我们公子这么完美,瞧得起你们要入伙,你们应该把帮主的位子让出来,跪迎公子加入才对!” “住口,你们这些蠢货,丢尽女人的脸!”百花帮众登时怒不可遏,她们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些无脑的迷妹。 “你们刚才还不一样吗?”双方越吵越凶,哪还顾得上各自追逐的目标。 这时,崔白羽轻轻戳一下陆云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闪啊!” 陆云恍然醒悟,跟着崔白羽化作两道轻烟,趁着那些不注意,终于逃出了虎口。 。 “都住口!”见双方再吵下去就要动手了,夏侯嫣然终于出现了。 她本就身量高挑,比一般女子要高出一头,更兼气势逼人,所过之处、凤目一瞪,非但百花帮众,就连那些崔白羽的迷妹,也登时安静下来。 有那些吵的太过忘我,甚至直接掐起来的姑娘小姐,都被她一人脑门上一个爆栗,弹的她们头晕眼花。有些小姐自幼骄纵,哪儿吃过这种亏?愤愤的想要抬手还击,但一看是大姐头动的手,全都乖乖垂下双手,低头不语。 片刻之后,场中鸦雀无声。但大姐头不让走,没人敢动半步。 “瞧瞧你们,成什么规矩?!”夏侯嫣然严厉的目光扫过众女:“为了个男子撕扯起来,丢尽咱们女人的脸!”说着她悍然宣布道:“明天都不许来观战,罚你们闭门思过一天!” “啊!”众女全都面有难色,明日可是四强战,怎么能错过呢? “哼哼,”夏侯嫣然却冷笑一声道:“明天谁敢出现,看我怎么收拾她!”她这才把手一挥道:“去吧……” “是……”众女垂头丧气,在大姐头的淫威之下,只能乖乖从命。 说话间,崔白羽的迷妹们便散去了。百花帮众却依然围在夏侯嫣然身边,等外人走走光了,她们便笑嘻嘻问道:“大姐头,是对她们说的吧,我们明天肯定可以来,是吧?” “都不可以!”谁知夏侯嫣然却断然道:“不然我如何服众!” “可是大姐头,我们是奉命行事啊,是你看了陆云大展神威,说怕夜长梦多,让我们对他死缠烂打的。”百花帮众叫起了撞天屈。 “你们搞掂了吗?”夏侯嫣然却冷笑道:“完不成差事,就必须受罚!” “呃……”众女赶忙四下望去,这才发现陆云早已不见了踪影。 “哼!还有什么好说的?”夏侯嫣然哼一声,转身而去。 “大姐头,等等我们……”百花帮众赶紧跟上。 。 陆云和崔白羽一直逃到西苑外,这才松了口气。 “多谢崔兄给小弟解围。”陆云双手抱拳,郑重的向崔白羽行礼道:“初次见礼,大名久闻!” “互相帮助,互相帮助吧。”崔白羽见陆云一板一眼的样子,登时眉头大皱道:“十六七岁的娃娃,怎么暮气沉沉?” “崔兄不也是老气横秋?”陆云淡淡一笑道:“好像你比我大不了两岁。” “哈哈哈!”崔白羽闻言大喜道:“对嘛,鲜衣怒马、嬉笑怒骂!这才是我辈中人!” “崔兄的路数我可学不来。”陆云马上跟他划清界限,谁跟你是同辈中人?丢人不丢人? “哈哈!看来你对我有点误会嘛!”崔白羽却大笑道:“不过不要紧,咱们日后相处久了,你一定会被我的魅力所折服!” “那也得等大比之后再说。”陆云低声说道,对崔白羽这种自来熟他实在不怎么喜欢。 “也是,下轮就该咱俩做对手了!”崔白羽突然幽幽说道。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零九章 时代裂变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哦?”陆云闻言,有些吃惊的看崔白羽,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下场是我俩交手?” “我就是知道。~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崔白羽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双目闪着幽光道:“不信咱们走着瞧……” 说完,崔白羽拍了拍陆云的肩膀,便飘然而去。 看着崔白羽的背影,陆云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这白羽公子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随性,他分明是在试图影响自己的心境,一旦自己中了他的计,必定彻夜难眠。明日若在被他说中,又会陷入震惊,实力发挥必受影响!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自己……已经不惮于发挥地阶实力的自己,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花招都没有意义…… 陆云正在出神,身后陆松陆柏两人走过来,一左一右攀住他的肩膀,一个笑道:“参见史上最年轻的地阶宗师!”另一个也笑道:“参见百花帮副帮主,求副帮主吸收我们入帮……” 话虽如此,两人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敬畏,反而与往日一样,充满了戏谑。陆云却听着心中一暖,他正发愁该怎么解释为何自己隐藏实力,究竟何时到的地阶……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两位兄弟显然不想让他为难,故意用这种方式给他减压…… “你们两个还有脸找我,刚才跑哪去了!”陆云便佯怒道:“没见过这样见死不救的兄弟!” “什么见死不救?”陆松忿忿道:“百花帮可是美女云集,人家让你去当副帮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就是,我们岂能坏你好事?”陆柏也点头道:“哎,老四,多少人想加入百花帮还加入不了呢,你就是为了我们也该加入啊!” “得得,别再跟我提那三个字!”陆云头大如斗道:“我听见就头晕!”说完,他纵身跳上自家的马车,对那两个家伙翻白眼道:“再提那三个字,就别去我家吃饭了!” “不说,不说成了吧……”两人马上乖乖闭嘴,跟着跳上了马车。 。 紫微城,左延庆离开西苑,便径直前来向初始帝禀报。 虽然碍于面子,没有亲临,但初始帝十分挂念比试的情形,一听左延庆来了,便立即宣见。 左延庆一进寝宫,初始帝就劈头问道:“战况如何?那些人进了四强。” “回禀陛下,四强分别是,”左延庆沉声禀报道:“夏侯荣光、夏侯荣升、崔白羽……” “嗯。”初始帝缓缓点头,虽然听到这些名字他很不愉快,但是这一点都不意外。“还有一个是裴元绍吧?” “不是,裴元绍被陆云击败了。”左延庆轻声回禀道。 “哦?”初始帝闻言,面上闪过了一丝讥讽道:“看来这裴家大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还都传说他肯定也是地阶宗师呢。” “他确实是地阶宗师,而且使用出了气吞山河的地阶宗师。”左延庆缓缓道。 “什么?那陆云还能击败他?!”初始帝难以置信,他可知道裴阀的气吞山河是何等变态的招式。“莫非陆云已经是天阶不成?” “不可能的。”左延庆摇头笑道:“事实上陆云连地阶的功力都没用出,仅凭招式之玄妙,便击败了裴元绍。” “哦?”初始帝更加吃惊道:“谁都知道,陆阀的天地正法强于守而拙于攻,陆云的招式是从哪儿来的?” “应该是陆仙新创的。”左延庆十分笃定道:“为臣观陆云那招卧虎藏龙,分明是来源于孙元朗那招逆转乾坤!虽然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但对对手真气的捕控反弹,却是如出一辙的。” “什么?!”初始帝闻言震惊道:“那样的招数,应该是天阶才能使用的吧?” “这就是半步先天的可怕之处,虽然功力上和普通天阶差别不大。但境界上,对武学的领悟上,已经大大超出我辈所能了。”左延庆叹息道:“陆仙看了孙元朗的招式,便能洞悉原理,加以改造,创出这招连玄阶都能使用的卧虎藏龙,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啊……” “半步先天,确实不能以等闲天阶视之啊……”初始帝双目一沉道:“对陆仙、对陆阀的评价,看来要再次提高了。” “是。”左延庆深以为然道:“若是真能按照陛下的方略,让那陆云成为大殿下的帮手,何愁陆阀、陆仙不能为陛下所用?” “哈哈哈……”初始帝畅快的笑了起来道:“还是老左你有眼光、有胆量,一早就认准了陆云这匹黑马!看来这次一品之位,非他莫属了!” “那小子可不是什么黑马,只是惯于隐藏自身罢了。”左延庆微微一笑道:“在地穴中时,老臣便见识过他的实力,这才敢斗胆向陛下建言!” “好好!不管怎样,这次都是大快人心啊!”初始帝心情好极了,起身搓着手大笑道:“夏侯老匹夫不是认为第一非他莫属吗?寡人迫不及待想看看,他吃瘪的样子了!” “陛下不要太过乐观。”左延庆忙沉声提醒道:“今日之战后,陆云隐隐有压过夏侯荣光的势头,以夏侯阀的性情,怎么可能让他们未来的掌门人屈居人下呢?” “明天开始,寡人重回西苑观战!”初始帝便沉声宣布道:“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 阴风怒号,铅云漫滚,一场大雪转眼即至。 凌云堂中炭火正旺,火光映得夏侯霸等人脸上晦明晦暗。 “想不到,今年竟然会是这种局面,往年的冠军放在今年怕是连八强都进不了。”夏侯不破一边咳嗽一边感慨道:“谁能想到,这才八强战,就有地阶宗师惨遭淘汰!” “是啊,在几天前,人们还把二十岁以下无地阶当成铁律,认为玄阶巅峰足以夺魁。”朱秀衣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谁知堂堂地阶宗师,居然都不保证能进四强?” “什么时候,二十岁以下的地阶宗师,就像上了粪的油菜花一样,全冒出来了?”夏侯雳一脸不可思议道:“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这就是天命了。”朱秀衣淡淡道:“大变将至,必有应天命之人齐出,一如三十年前……” “嗯……”众人闻言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一时间,全都相顾无言。尤其是夏侯霸这一辈人,对三十年前那个风起云涌、神州一统的年代,突然涌现出的无数英雄豪杰、风流俊才,记忆实在深刻。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三十年前那批风流人物中的一员,看到一代代年轻人的成长不如人意,他们未免总有今不如昔之感。此刻经朱秀衣一提,他们分明也感受到了一丝丝时代裂变、英雄辈出的苍茫气息,在这大玄朝的土地上,渐渐浓厚起来……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一十章 选择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风声渐小,雪片终于飘落下来。~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铅色的天空中,漫撒着白色的雪花,很快将洛京城的楼台亭阁、坊市屋舍,全都染成了银白色…… 凌云堂中,一直闭目养神的夏侯霸,也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道:“当年高祖皇帝皇甫烈,就是八大门阀那批年轻人的领头雁,我等都习惯性的以他为首,所以起事时,才理所当然的推举他为头领,这才有了后来的大玄朝!” “当时老夫真傻,明明我夏侯阀乃前朝皇族,天命所归,却不跟他去争这个头领。哎,幸好如今天变又至,还有逆转的机会,否则我夏侯霸,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夏侯霸扼腕叹息良久,最后双目猛睁、厉芒四射道:“既然是应运而生的一批人,那就更要拔得头筹,方能夺取大运!” “是!”夏侯阀众人立即齐声应道。 “大哥放心,四强中有咱们夏侯阀两个娃娃。”已经和凌云堂久违的夏侯雷,不放过任何表现机会道:“荣光和荣升可谓我夏侯双璧,一定会会师决赛的!” “呵呵……”听了夏侯雷这话,夏侯雳颇为不爽,虽然咱的孙子夏侯荣达早早就被淘汰,可你也不能这么当众打我脸吧?“荣光的实力我们都晓得,肯定是没问题的。但荣升能不能战胜陆云或崔白羽,还不好说啊……” “老三,你嫉妒我。”夏侯雷登时瞥向夏侯雳道:“荣升的本事老夫敢打包票,肯定能赢那两个小子!”说完,他又不由小声道:“当然,打崔白羽把握更大些……” “哼哼,当时去江南时,某人似乎也打过包票的。”夏侯雳不屑的哼一声。兄弟俩素来不和,夏侯雳看到夏侯雷这才刚放出来,就又恬着脸凑到凌云堂来,本就气不打一处来,哪会对他嘴下留情? “你!”夏侯雷登时老脸通红,扯着嗓子吆喝起来道:“揪着不放了是吧?!” “住口!”夏侯霸见状,登时爆喝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要吵滚出去吵!” “……”两个加起来一百好几十岁的家伙,这才赶紧低头不语。夏侯雷突然生出一丝明悟,暗道:‘这是老三那狗东西故意撩拨我,想让我惹大哥生气,好被赶出凌云堂……’想到这,他狠狠瞪一眼夏侯雳,打定主意再不上这混蛋的当。 “下一轮,至关重要。”夏侯霸的目光越过两个弟弟,落在朱秀衣身上道:“军师,你看是让荣升对陆云呢,还是荣光对陆云?” “主公,恕学生直言,都不好。”朱秀衣轻轻摇头道:“那陆云今日只凭三招,便以玄阶功力击败了一个地阶宗师,可见有个半步先天在后面指导,是多么的可怕。”顿一顿,他微微皱眉道:“如果那陆仙再想出什么克制本阀的招式,二位公子对上他的结果,实在难以预测。” “嗯……”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他们都能听出朱秀衣这话,是给夏侯荣光二人留了面子。在目睹了陆云今日逆天的表现后,他们都对夏侯荣光二人能否战而胜之,感到十分没底。 “不打过永远不知道强弱!”夏侯霸双目一凛,冷声说道:“让荣光去会会他,怎么说也是以逸待劳,要是还赢不了,也就别见人了!” “大哥说的对!”夏侯雷闻言大喜,马上使劲点头,深表赞同道:“荣光一定能击败那小子!荣升一定也能击败那个崔白羽!” “不妥。”朱秀衣却缓缓摇头道:“如此一来,两场都是五五之分,成绩如何全靠二位公子之力,完全借用不到本阀的权势……”说着他轻轻一叹道:“万一,学生是说万一,两位公子都不幸败北,那局面就太难看了!” “这……”夏侯霸等人不由再度眉头紧皱,这毕竟不是生死相搏,而是以比武决定排名的较量。确实也不能全靠匹夫之勇,还是要讲究谋略的。夏侯阀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也同样不全靠实力的强大…… 用火钳拨一拨炭火,夏侯霸低声道:“似乎先生也不赞同,让荣升去对付陆云。” “是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朱秀衣端坐在炭火旁,微不可查的扭了扭臀部。他的棒伤已经痊愈,此时最是瘙痒不过…… “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夏侯霸沉声问道。 “让陆云和崔白羽打。”朱秀衣轻声道。 话音未落,满堂皆惊,夏侯雷失声道:“那岂不是要让荣光和荣升对上?” “二爷稍安勿躁,听学生分说。”朱秀衣却淡淡一笑道:“首先必须明确我们力争的是第一,拿不到第一对本阀来说就是失败。” “那当然。”众人深以为然、纷纷点头。 “要拿第一,至少要保证有本阀一人进决赛。这是安排荣光和荣升做对手的好处之一。”朱秀衣捻着梳理整齐的长髯,淡定自若道:“其二,陆云和崔白羽一场龙争虎斗,必是全力施为,不会再有隐藏实力的可能了。这样不论两人谁晋级,我们都能做到知己知彼,可以从容应对。” 众人不禁微微点头,又听朱秀衣接着说道:“三者,彼乃苦斗,胜者也是惨胜。我们却是内战,完全可以打打太平拳,走个过场就定输赢。这样以逸待劳,知己知彼,决赛的胜算自然大大增加!” “有道理!”夏侯霸等人点头不已。确实四强之后无弱者,没有任何一场可以打包票,按照朱秀衣这种布置,确实是最有利于夏侯阀了。 “军师言之有理,”夏侯霸沉吟片刻,环视一圈众人道:“若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便依军师之言了!” 夏侯阀素来是夏侯霸的一言堂,众人见他倾向于这个方案,哪有人还不识趣的反对?只有夏侯雷怯生生道:“大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荣光和荣升到底谁让谁呢?” 听了夏侯雷的话,夏侯阀众人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似乎都感觉这问题问的好蠢。夏侯霸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夏侯雷,用颇为罕见的温和语气道:“当然要以本阀的大局为重,谁更有胜算就保谁了。” “这,两个孩子都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也不好武断的说,谁就一定比谁厉害吧?”夏侯雷又不是白痴,自然能感受到屋里那怪异的气氛,虽然紧挨着火炉就坐,身上的上寒意却越来越重。但夏侯荣升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争下去道:“硬要说的话,荣光确实是本阀第一个二十岁的地阶宗师,可荣升晋级时,二十岁还不到呢,似乎天赋要好上那么一点点……”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一十一章 芊芊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待夏侯雷说完,凌云堂的议事厅中,已是一片死寂,唯有银丝贡炭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清脆噼啪声。~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夏侯雷拢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却始终不肯低下头,一直保持着微笑,死死盯着夏侯霸。 夏侯霸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将视线移向其他人道:“你们怎么说?” “回大哥,荣光是众望所归,而且确实实力要比荣升强一些,这在阀中早就是公认,若是突然换人,怕是会乱了人心啊!”夏侯雳当即沉声道:“其他各阀也会猜测,是不是夏侯阀要出什么变故了?那样会毁了荣光的!” “之前一直保送的就是荣光,”夏侯不伤也缓缓道:“确实不宜突然改弦更张。” 听着众人一个个表态,都是支持保送夏侯荣光的,夏侯雷的心已经沉入谷底,他像溺水之人抓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朱秀衣,悲声道:“军师,你说句公道话吧?荣升这孩子,比荣光差在哪里?!”情急之下,他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二爷稍安。”朱秀衣一脸同情的看着夏侯雷道:“三公子确实是不出世的天才,我也认为他不比大公子差。”顿一顿,他又语重心长道:“可是,我们现在不是要争谁强谁弱,也不可能让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比个高下。不伤兄说的是,长幼有序。圣人云‘兄友弟恭’,恭者让也,二爷,还是以全局为重吧……” “哈哈,好一个兄友弟恭!”听了朱秀衣这话,夏侯雷彻底绝望,他神经质的看着自己的大哥和三弟,满脸讥讽的怪笑道:“我们夏侯阀确实有这优良传统!”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夏侯霸眉头紧皱,不想再节外生枝,把手一挥道:“荣升那边,军师辛苦一趟,他素来对你恭敬无比,你的话他应该能听进去。” “不必!”夏侯雷却腾地站起来,昂着头道:“我自己的孙子,我自己去说,用不着别人掺合!”说完,也不跟夏侯霸行礼,便径直转身而去。 。 出去议事厅,夏侯雷走在长长的回廊之中。冬雪之夜,回廊早就关窗下帘,不让一丝风雪透入,但距离议事厅越远,周遭的气温也就越低。夏侯雷的怒气很快便被彻骨的寒意所熄灭,只剩下满心的冰凉、满腹的愁怨。 几颗浑浊的泪珠,不知何时挂在他的脸上,顺着那保养得宜、皱纹稀少的面皮,滑入他的嘴角,苦涩无比…… 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凌云堂,也不知怎么回的家。一回府,便见一个身披狐裘、依然难掩身材纤细,相貌绝美、气质高雅的年轻女子候在门房。若是余杭的浮浪子弟看了,肯定要齐刷刷大放悲声:‘芊芊姑娘我们想你想的好苦啊!’ 她正是江南第一名妓柳芊芊,虽然还是一身少女打扮,却分明已是这夏侯雷的侍妾无异了! 话说半年前,夏侯雷带着柳芊芊回京,禀报兄长说,自己在她的琴声帮助下,曾经险些突破到天阶。虽然众人大都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他贪恋美色的借口而已。但夏侯霸还是恩准他在禁足期间,可以借助柳芊芊的琴艺尝试突破。并许诺说,他只要能突破到天阶,就随时可以出关! 于是这半年来,两人便在夏侯雷府中朝夕相处,柳芊芊弹啊弹,夏侯雷练啊练。只是无论如何尝试,都没有再重现当日的情形。渐渐的,夏侯雷灰心丧气,将那次的突破视为了偶然,再也不肯练功。但听柳芊芊弹琴却上了瘾,后来到了不听她的琴声就睡不着觉的地步。是以虽然已经解除了软禁,夏侯雷依然不肯放柳芊芊离去,她好像也认了命,认认真真服侍起当她爷爷都嫌老的男人来。 柳芊芊原本坐在门房中出神,见夏侯雷像个雪人一样跌跌撞撞进来,不由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自家老爷,她赶忙一面吩咐人赶紧给老爷更衣,一面端着烫好的老酒,让夏侯雷喝下去暖一暖身子。一壶老酒下肚,感受到柳芊芊的情义,夏侯雷脸上,这才恢复了一些血色,低声问道:“荣升睡了吗?” “回老爷,孙少爷在后院里练拳呢。”柳芊芊轻声道:“不害公子劝他早些休息,他却说要把状态调整到最好,以待明日一战。” “哎,这孩子,总是这么上进……”夏侯雷这话,不知重复过多少次。可这次说来,却是满心悲怆,字字泣血:“哎,我这个窝囊废,怎么配有这么好的孙儿?实在是拖累了他啊!”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柳芊芊轻声问道。 “没事。”夏侯雷摆摆手,示意柳芊芊不要担心,便独自往后院走去。 后院的演武场,已经被大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夏侯荣升身周,方圆一丈的范围内,却一丝积雪都没有。只见他精赤着上身,双手不断打出繁复的印结,红色的真气在他身周缭绕,所有落在他一丈以内的雪花,都被他炽烈的真气蒸腾融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听到夏侯雷的脚步声,夏侯荣升警惕的转过头,待看清是自己祖父,他才站定收功,恭声对夏侯雷行礼道:“爷爷,你老回来了。” “唔,乖孙。”风雪声掩盖了夏侯雷声音中的哽咽,只听他缓缓道:“你怎么不到屋里去练?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爷爷说笑了。”夏侯荣升笑着走向夏侯雷,双手各浮现出一轮灼热的大日,昂然笑道:“孙儿如旭日东升,正是灼灼然热力逼人的时候,区区风雪只会稍减孙儿的燥意而已?” “你这孩子……”夏侯雷看着意气风发的孙儿,心里头更加难受,这等睥睨众生的万丈豪情,岂是那温室花朵夏侯荣光所能具有的?越是如此想来,他就越发难以启齿。 “爷爷别生气,孙儿跟你老开玩笑的。”见夏侯雷神色不豫,夏侯荣升以为他不喜自己狂傲,便收起真气,上前扶住自己的祖父。不管阀中别人怎么看夏侯雷,夏侯荣升对这个无比宠爱自己的爷爷,还是充满了敬爱之情的。他赶紧实话实说道:“其实孙儿看着天色,只怕明天雪还会下,是以利用今夜这机会,熟悉一下雪战的特点,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别说,孙儿还真发现了……”夏侯荣升激动的说着,手一挥,一团真气便包裹着雪花,朝着远处的木人桩射去,登时将那木人桩轰然击倒。“孙儿已经基本掌握,如何将真气附着在雪花上,像那些天阶大宗师一样,随时用真气远程攻击了……” 他沉浸在发现新领域的兴奋中,直到走到屋门口,借着气死风灯的光,才发现自己越说,爷爷的面色就越难看……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一十二章 走火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看到爷爷的脸色,比这风雪夜的天色还难看,夏侯荣升心中咯噔一声,笑声戛然而止。~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是不是我的对手出来了?” “嗯。”夏侯雷艰难的点点头。 “看爷爷的脸色,应该是抽到了最棘手的一个。”夏侯荣升冷笑一声道:“就知道他们会把那陆云留给我的,爷爷不要担心,既然孙儿立志夺魁,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会击败他!” “你的对手不是陆云……”夏侯雷仰天长长一叹,紧闭着双目道:“而是夏侯荣光。” “是他?”夏侯荣升登时愣住了,心猛地一沉道:“阀主是怎么想的?为何要我们提早相遇?” “是为了……”夏侯雷满是嘲讽的凄然笑道:“大局着想。他们认为这样,对夏侯阀最有利。” “难道阀中对我们一点信心都没有?”夏侯荣升何等聪明,一下就明白了爷爷这话的潜台词,登时面色苍白,喉咙仿佛被一把乱草塞住一样,艰难的嘶声道:“明明可以会师决赛的,为什么要牺牲我,成全夏侯荣光?”他不像夏侯雷那样天真,从没想过族中会把自己排在夏侯荣光的前头。 “是。”夏侯雷艰难的点点头,睁开眼看向夏侯荣升时,他已是老泪纵横:“孙儿啊,都是爷爷没用,争不过那些人,拖累了你啊……” 夏侯荣升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两耳嗡嗡作响,只觉天旋地转,昏头昏脑的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难道我不是夏侯家的子孙?凭什么每次牺牲的都是我?这不公平啊!!” 他越说声音越大,神情也愈加狰狞癫狂,到最后直接变成了仰天怒吼:“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他只觉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这怒火让他五内俱焚、让他全身经脉胀痛欲裂,让他直欲入魔! 看到夏侯荣升扭曲的神情越来越可怕,夏侯雷吓坏了。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孙儿已经处于走火入魔的边缘了!要是再不出手让他平复下来,这孩子就毁掉了! 想到这,夏侯雷毫不迟疑的出手如电,点向夏侯荣升的后背。谁知还没触到自己的孙儿,便见他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一轮灼热的大日便呼啸而出,轰的一声把面前的房门烧穿了个大洞,又直射入屋中,将里头的家具陈设炸了稀巴烂…… 看着眼前一地狼藉、火光四起的场景,夏侯雷目瞪口呆,这是货真价实的日轮印啊!这小子竟然打出了日轮印……自己也只打出过一次而已…… ‘难道这小子,武功已经超过我,要进阶天阶了?’夏侯雷满心震惊,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夏侯荣升突然直挺挺仰面倒地,他才猛然惊醒,赶紧一把将其抱住,探手去查看孙儿的经脉,只觉脉象极度紊乱,经脉中却又空荡荡气若游丝。 夏侯雷登时面无人色,赶紧把手按在夏侯荣升背上,想要给他渡气,却又硬生生停住了手。他很清楚,像夏侯荣升的情况,必须要先将散乱的真气梳理通顺才行,而以自己对真气的操控,还做不到万无一失…… 夏侯雷只恨自己实力太弱,居然连自己的亲孙儿都救不了! 正当他准备高声呼救之际,一条黑影出现在夏侯雷的身旁,按住他的肩膀道:“交给我吧。” 夏侯雷茫然抬头,一见是朱秀衣,马上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激动道:“先生,快救救荣升!” 。 翌日天明,果然如夏侯荣升所料,大雪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 大街上行人稀少,百姓们都围在火炉边,一边喝酒吃茶,一边热火朝天的议论着即将到来的四强之战。 “真没想到,那陆家的云公子,居然深藏不露、扮猪吃虎,可让咱们都看走眼了!”众人感叹最多的,便是陆云的异军突起了。“他要是早显露点实力,咱们买他一注,现在还不是美滋滋?” “是啊……”人们纷纷摇头叹息,仿佛坐视一笔天大的财富,从手指缝溜走了一般。 “嗨,别说咱们了,就是赌场那些精明鬼,不也一样看走眼了?”有人安慰起大伙道:“不然他们会开出一赔五十来?不就是极度看低他吗?” “我现在买还来得及吗?”有个仿佛刚睡醒的家伙,突然问道。 “当然能买了,一赔一,买去吧!”人们哄笑起来。 “啊,算上抽水,我岂不是还要倒赔?”那人一下子就醒过来,难以置信道。 “嘿嘿,你以为赌场是善堂啊?”人们理所当然道:“眼下陆云公子可是唯一击败了地阶的存在,赌坊怎么可能让咱们再往他身上下注?” “哎……”有人一脸羡慕道:“听说三天前,有人出巨资买过一次陆云夺魁,人家怎么就这么有眼光呢?” “是啊……”众人点头连连,只恨自己后知后觉。 “切……”却也有人不服气道:“说得好像他已经夺魁一样,荣光公子、白羽公子,哪个不是成名已久?就算荣升公子,也一样是不出世的天才!我看这三位,哪个都比他强!” “你说的也有道理。”众人想到那三位公子,确实都是百年一见的人杰,还真不敢说,下午的比试会是什么结果?不由对即将到来的四强战,更加充满期待。“咱们下午拭目以待吧!” “下午比不比还不一定呢。”那人却又泼冷水道:“看外头这鬼天气……” 人们闻言看向外头厚厚的积雪,还有天上依然不断飘落的雪花,不禁纷纷担心起来,今天的比试是不是要推迟了? 但上午时分,礼部传来消息,说已经请示过陛下,比试如期进行。 “看来要雪战了。”各阀的长辈这才意识到,似乎要针对雪中对战,做一些准备了。虽然大部分选手都没有进四强,但依然有排名赛要打下去…… “哈哈,貌似这样,晋级之战会更加精彩哟!”但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心态去观战的,闻讯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他们巴不得雪下的更大一些,让四强赛变的更艰难些。 百花帮的姑娘小姐们倒是有些喜出望外,这样大的雪,又冷又冻,去观战实在是一种折磨。一群帮众不禁想到,难道是大姐头神机妙算,知道今天会下雪,特意照顾我们不成? 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午时的钟鼓声敲响了,四面八方的各族中人,迎着鹅毛大雪,朝西苑汇集而去。 这场四强战是如此具有吸引力,人们的热情非但没有被大雪减弱,前去观战的人数反而远胜前两日,而且不知多少大人物都被惊动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一十三章 群贤毕至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夏侯坊,阀主夏侯霸携夏侯雳等老一辈,亲自送夏侯荣光三人前去西苑。~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队伍中还出现了夏侯不败和夏侯不灭的身影,两位天阶大宗师今日也要去亲眼看看,那被吹的神乎其神的陆云和崔白羽,到底有多少斤两。 队伍在雪中等了好一会,依然不见夏侯荣升的身影,夏侯霸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那小子磨蹭什么呢?” 一旁的护卫赶忙要去催促,却见夏侯荣升之父夏侯不害面色难看的急匆匆而来。 “启禀阀主。”夏侯不害单膝跪在夏侯霸面前,嘶声道:“荣升那孩子,昨夜练功除了岔子,经脉逆行走火入魔,幸得军师相救,才能勉强保住性命。”说着他忍不住落下泪道:“今日的比试,他不能参加了……” 听了夏侯不害的话,队伍不禁微微骚动,一众族人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这节骨眼上居然出了此等岔子! 夏侯霸和几个昨日在凌云堂的高层,心中却未免疑窦重重,老太师不由眉头紧蹙道:“出了这等事,怎么到现在才来禀报?” “荣升刚刚才脱险,家里头忙乱套了,才想起没有禀告伯父。”夏侯不害低头道。 夏侯霸情知这里头肯定有夏侯雷的意思,那个不成器的二弟,在跟自己闹别扭呢!但此刻也不是细究的时候,他微微颔首道:“罢了,让他好生休养吧……”说着便沉声下令道:“我们走!” 队伍便缓缓驶离夏侯坊,跟在老太师身旁的夏侯阀众人,分明看到他脸色一片铁青。一旁的夏侯雳也忿忿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本来他还可以争个第三,这下直接不用打了……” “哼!”夏侯霸闷哼一声,没有说话。也不知是担心夏侯荣升,还是心疼夏侯阀的名次。 非但夏侯阀出动了大宗师,其余各阀的大宗师也纷纷闻风而动,出现在各阀前去观战的车队里。他们也要亲眼瞧瞧,这群突然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到底有多逆天。也好为阀中的将来未雨绸缪…… 唯有陆阀例外。 陆坊中,长长的车队在雪中静静等候。阀主的马车里,不时传来几声苍老的咳嗽…… 紧挨着阀主的,便是四名选手的马车。车厢内,陆林居然在座,却不见陆云的影子。 陆松坐在陆林身旁,小声笑道:“你真好了?” 陆林明显面色苍白,却仍强做不在乎道:“那当然!” 看着陆林分明强撑的样子,陆柏皱眉道:“大夫说你最少得躺半个月,这才一天多时间……” “我是谁?岂能以凡人视之?”陆林昂着头,活动着手臂道:“要不是阀中下了禁令,昨天我都不会缺席的!” 正说着话,陆松冷不丁捏一把他的胳膊,陆林登时疼的一阵呲牙咧嘴…… “你到底行不行?”陆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只纸老虎。“强撑着上台只会更丢脸!” “谁说我要打了?我是去给你们压阵的!”陆林一脸理直气壮的改口道。 兄弟三人正说话,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透过车窗一看,陆云孤身而来。 “怎么,副宗主还没来?”陆松忙小声问道。 陆云摇摇头,走到阀主的马车旁,恭声禀报道:“启禀宗主,副宗主说没什么好看的,他就不去凑热闹了。” “……”马车上,陆尚无语良久,方缓缓道:“知道了,出发吧……” 。 天师府,一众道士正在苦劝天女,不要独自步行出门。 “天女,您不能就这么走出去。”一名身穿紫色道袍的老道,看着一身布素面朝天,背负长剑的天女,就要像个普通江湖女子一样走出去。直接头大无比道:“你可是本教的天女,怎么能就这么出去呢?” “我不怕冷。”天女轻声说道。 “不是冷不冷的问题。”老道无奈。 “也不需要有人保护。”天女又道。 “这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这是规矩脸面的问题。”老道只好对天女掰开揉碎道:“你代表着天师道,那在外人面前,就要时刻保持我天师道的威仪,否则会让本教颜面受损的。” “本教的颜面,来自这些……”天女看看一旁华丽的天师道仪仗,以及那辆杏黄色的马车,露出疑惑的神情。 “是。”老道斩钉截铁道。 “……”天女闻言,不禁娥眉微蹙。她住进这天师府后,一直闭门谢客、一心静修,还从不知道自己出个门需要这么麻烦。这跟她淳朴自然的天性极为相左,一时间竟想转头进去。 可前日收到掌教师叔手书,言说师父夜观星象,见有三星冲紫微的大凶之相,命她要时刻注意京中动向,随时禀报。天女找来手下道士一打听,便听到了近日京中,大有‘群星拜紫微’的祥瑞流传,而且是从初始帝口中亲自说出的。 这下由不得天女不疑惑,那冲紫微的三星,是不是藏在拜紫微的群星之中了?所以她必须要亲自去西苑瞧一瞧了。 再者,她也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心里总还有些争强好胜。原本以为自己是年轻一辈唯一的地阶宗师,现在却听说各大家族忽然就冒出一帮年轻人,居然丝毫不比自己逊色,她自然也会感到心痒,想去看看究竟。 短暂的迟疑后,天女终于妥协道:“好吧,那就坐车。” 谁知老道却得寸进尺道:“今日据说陛下也会到场,还有诸位公爵,天女这身打扮……颇为失礼。” “知道了。”天女倒也不再坚持,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院中。只见几名侍女早就捧了衣裙首饰,恭候在那里,等着给她梳洗打扮了。 。 天师道的消息确实灵通至极,午时中,紫微城的宫门果然敞开了。初始帝和四个皇子也要前去观看这场万众期待的四强战! 御辇后,四位皇子骑着马,虽然都有内功,身上也穿着裘,根本感觉不到寒冷。皇甫轼和皇甫辁还是一脸不爽的嘀咕道:“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也不知父皇来的什么兴致,要我们骑马去西苑。” “是啊,看上去好傻。”皇甫轼也嘟囔一声道:“放着车不坐,骑马喝风吃雪。” “少说两句。”皇甫轸小声喝止两人道:“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有那么娇贵吗?”说着他瞥了一眼在前头正襟危坐马背的大皇子。 两人果然马上不再抱怨,怎么也不能让老大给比下去啊! 前头的皇甫轩却无心理会这三人,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陆云是老天赐给我的,我必须要抓住他!让他为我所用!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天女驾到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这大玄朝,就是为照顾士族高门而生的。~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当各阀的观众陆续抵达西苑时,才发现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只见西苑监、鸿胪寺和礼部官员,已经连夜为他们搭起了挡雪避风的芦棚,地面也洒满了金黄色的锯末,以防他们滑倒…… 至于皇帝和众位公爵所在的高台,更是用厚厚的毛毡围了四面,只留面向比武台的一面空着。里头还比平时多摆了一倍的暖笼。这些暖笼除了给王公们取暖之外,上头还温着酒水吃食、各色珍馐不计其数。 有人不禁要问,干嘛要这么折腾,直接移到室内比试不就得了?这就是不了解士族们的心态了,要的就是这个雪中观战的范儿,至于费钱、遭罪这些俗人之忧,从来不是他们考虑的。 。 诸位公爵一如首日那般,在高台下恭候,待初始帝父子驾临,众人山呼万岁。体恤满地积雪,初始帝免了臣下们的跪拜礼,让他们和诸位公爵一样,只须躬身行礼便可,自然又是一阵谢恩声。 待到行礼完毕,诸位公爵便要簇拥着初始帝登台,却听西苑门口处,传来马车轱辘之声。 “是谁这架子,比太师还大,居然敢在陛下后头到。”各阀中人不禁小声议论起来,纷纷眺望向那马车来处。 只见那马车通体杏黄色,车体上镌刻着道家的符篆云纹,就连拉车的都是四匹纯黄色的骏马。 这自然便是天女所乘的马车了。因着梳妆太费时间,天女此刻才姗姗来迟,见连皇帝都到了,她不禁有些忐忑,对跟在车外的老道道:“我这样,是不是太失礼了……” 谁知老道却眼皮都不抬,若无其事道:“无妨。” 天女微微颔首,便云淡风轻的端坐车中。一直到高台下,马车缓缓停稳,四名白衣少女下得车来,摆好锦墩、挑起车帘,这才恭迎天女下车。 万众注目下,一名身穿白色衣裙,外披白狐披风,皓如白雪,一尘不染的绝色少女,款款步下车来。只见她头戴金玉莲花冠、额上一点朱砂,恍如谪仙落凡尘,让人望之便满心安宁美好,生不出一丝邪念。 “天女驾到!” 望着这少女,各阀众人不分男女,全都目眩神迷,直到那老道高唱一声,他们才回过神来,纷纷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女!” “果然名不虚传!” “不,何止,简直是百闻不如一见!” 各阀消息灵通,早知天师道的天女来京,但她一直猫在天师府不出门,居然谁也没见过她的样子。她越是深藏不露,人们就越是好奇,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位天师道五百年来第一位天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绝大部分人都觉得,她一定是很美很美的。此刻终于一睹天女真容,他们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天女的魅力。那是一种可以洗涤人心的纯美,那是一朵不该出现在人间的雪莲花…… 天女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夏侯荣光和崔白羽等人,却丝毫不气恼自己的风头被夺,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这时,天女的目光望向了等待抽签的一众选手,首当其冲的,自然便是站在最前头的四强选手了。 暗暗咽了下唾沫,夏侯荣光便彬彬有礼的向天女抱拳行礼,然而天女的目光只审视了他一下,便转向了一旁的崔白羽。 崔白羽赶忙摆出最招牌的迷人笑容,可是笑容刚绽开,天女的目光便已经移走了。白羽公子的笑容登时凝固了…… 天女的视线转向了陆云,虽然陆云之前见过她两面,但都是布衣钗裙、风尘仆仆,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盛装时的样子,眼中不禁浮现一抹惊艳之色。 天女的视线在他身上顿了顿,感到此人有些眼熟。片刻后,她才想起,自己初来京城时,曾在城外顺手救过他一次……虽然天女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但陆云的相貌实在出众,是以她也有些印象。 看到那昔日的文弱少年,居然出现在四强选手中。那么他至少和自己一样,也是地阶的实力了。天女不禁有些讶异,记得那时候,他好像毫无自保之力,否则自己也不需要多事了…… 不过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天女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性格。再者,她虽然不通俗务,却也知道自己不好太抢风头,便收回了目光,拾阶往高台行去。 “想不到,你小子比我魅力还大。”看着天女远去的背影,崔白羽用肩膀轻轻碰一下陆云,朝他小声道:“百花帮要你不要我,就连天女都多看你几眼。” “嗯。”陆云轻轻点头,居然没有否认。 这可大大出乎崔白羽的意料,瞠目无语好一阵。 。 天女走到半高处,突然一阵如芒在背。她自幼苦修的剑心慧眼,登时直觉到,这是有人在向自己投注敌意! 她立即转头,目光投向一旁人头攒动的芦棚中。虽然芦棚里挤满了人,但天女剑心慧眼,还是一眼就锁定了一个柔柔弱弱的门阀小姐。 看到那少女眼中,毫不掩饰的投来的嫉妒之色,天女不禁暗叹一声,自己也不想这样高调的。她便收回目光,登上了高台,向初始帝和诸位公爵恭敬行礼。 “哈哈哈,天女是何时抵京的?快快赐座。”初始帝仿佛刚知道天女来京城一般,热情的招呼起她来。几位公爵也纷纷向天女投来和善的目光,向她点头致意。 虽然她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但却是天师道的代表。仅此一点,这些巨擘就绝对不会轻慢于她…… 高台下的芦棚中,商珞珈有些奇怪的看着崔宁儿,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挑衅的看向天女。 崔宁儿有些尴尬的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她要告诉商珞珈,自己也没想到,那天女居然会如此敏感,自己只不过在背后看了她一眼,就被她给发现了。难道她要告诉商珞珈,幸好自己反应的快,马上摆出嫉妒的目光,让天女误以为,自己是不爽她出风头,才得以蒙混过关…… “哈哈,”崔宁儿只好强笑一声道:“不知怎么,就是看她牛哄哄的样子不顺眼……” 商珞珈不禁莞尔道:“没想到,你这小嘴也够毒的……” “姐姐……”崔宁儿一脸忸怩,似乎很羞愧道:“我错了还不行。” “安啦。”商珞珈咯咯一笑,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不喜欢她的人多了呢。” “呃……”崔宁儿登时了然,原来这位商大小姐也不喜欢那天女来着…… 这时台上鼓声敲响,抽签结果出来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一十五章 双璧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一号台,陆云对崔白羽。~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二号台,夏侯荣光对夏侯荣升!”礼部官员高唱声中,缉事府官员将写有四人名号的木牌,分别挂在对应的比武台上。 听到这个结果,人群登时炸开了。支持夏侯阀、又头脑简单的那些人,激动的大叫起来:“夏侯阀居然提前内战了!谁还敢说抽签作假了!” “别扯了,长点心吧,没看到夏侯荣升压根就没来,分明就是知道他的对手是本家兄弟!”但更多人还是有脑子的,登时道破了真相。 “哎……”这下,连夏侯阀的人都没法辩解了,只能埋怨夏侯荣升为何那么任性,起码来做做样子,至少让本阀的面子上过得去嘛。 高台上,看了抽签结果,初始帝一脸庆幸的对夏侯霸道:“还好还好,抽到荣升的是荣光,不然就便宜那两个小子了!”说着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说起来,荣光这孩子还真是吉星高照,这都几轮没动手了?” 夏侯霸焉能听不出,初始帝是在讥讽自己暗箱操作,可人家说的汤水不漏,让他根本没法反驳,只得打个哈哈道:“陛下,好戏开场了。” 。 一号台上,万众瞩目之下,陆云和崔白羽分立在比武台两端。 雪花纷纷扬扬,各阀众人看着台上的两个美少年翩然而立。两人还没开打,观众们便已目眩神迷。 “好美的画面啊……”姑娘小姐们痴迷的看着台上两人,她们知道,自己今生都难以忘记这一幕、这一刻了。 大雪纷飞,公子如玉。双璧交辉,飘然若仙。 “等我老了,记不住这一幕了怎么办?”许多姑娘多愁善感的含泪道。 “那就画下来啊!”有人高声提议,马上引来一片赞成之声。“画师,快找画师来!” 听着台下的骚动声,崔白羽惬意的笑了起来,探手接几片雪花,轻声对陆云道:“这样的日子,就该依红偎翠、围炉赏雪,真不适合打打杀杀。” “……”陆云正在活动手脚,听到崔白羽如是说,便露出了沉思的神情。过一会儿,他认真的看着对方道:“那你可以认输啊。” “噗……”崔白羽一口气没上来,直翻白眼道:“你小子终于露出真面目了。”说着他哈哈一笑道:“我转念一想,雪中战一场,倒也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良辰美景……”陆云对崔白羽的胡乱措辞,感到很是不适。 “你俩废话完了吗?”督战的缉事府官员,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快开打吧!” 鼓手再次擂鼓,催促两人开战! “那咱们就开始吧。”崔白羽缓缓平举起右手,笑容可掬的看着陆云道:“打完了我请你喝酒赏雪。” “我不会喝……”陆云话没说完,就见数道白光,从崔白羽的右手激射而来! “无耻!”台下的陆云拥趸,见崔白羽居然突然袭击,不由破口大骂。 “我们白羽公子已经说了开始了!”崔白羽的迷妹们,自然无时无刻无条件的维护她们的白羽公子。 台上,见三道白光倏然射来。陆云不避不闪,屈指连弹三下,便将那三道白光消弭无形,只觉指甲上点点冰凉,原来崔白羽是将内力附在雪花上击出。雪花是何等脆弱细小,可见崔白羽对真气的掌控,已经细致入微到了恐怖的程度! “哈哈,弹得好,再来!”见陆云轻松弹开雪花,崔白羽长啸一声,双手化作两道白影,同时打出无数道白光,转眼便将陆云笼罩其中。“你能弹得过来吗?小子!” 陆云却只衣袖一挥,一招长风破浪,一道劲风扫过,便将那些白光全都弹开了…… “呃……”崔白羽登时一呆,气愤道:“不是说好用手指弹吗?你耍赖。” “谁答应你了?”陆云翻翻白眼,吐出两个字的评价道:“幼稚……” “臭小子。”崔白羽却不怒反笑道:“你不懂欣赏,这是力与美的结合……” 说完,他长啸一声,身形拔地而起,人便跃到了半空中。脚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托举一般,他居然悬停下来! “天女散花!”迷妹们一见崔白羽这姿势,马上兴奋的尖叫起来:“这招最帅了吔!” 观战的各阀众人,都对前日崔白羽对裴元基时,用无数花瓣使出的那招天女散花记忆犹新。那不一定是他们见过最厉害的招式,但一定是最浪漫最优美的招式了…… “本公子岂能那么容易被看穿?!”白羽公子却潇洒的一笑,双手一并,漫天的雪花便被猛然吸了过去。转眼间,一个西瓜大小的雪球,便出现在白羽公子的双手中。 “青龙戏珠!”白羽公子断喝一声,双掌朝陆云猛然推去,那雪球便如流星般,呼啸着朝陆云猛砸过去! 陆云头一次露出凝重的神情,他立即扎稳马步,右手成刀,化为一道流光,朝那雪球飞劈过去。正是那天击九式之第二式‘削金断玉’! 这招‘削金断玉’最厉害的地方,不在有多快多猛,而是如庖丁解牛一般,总是可以精确寻找到对手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从而事半功倍、无坚不摧! 陆云看着那雪球飞来的轨迹,稳稳一击‘削金断玉’劈了过去,要像切西瓜一样,将其斩为两半! 谁知道此时异变陡生,陆云的手刀刚斩上去,那雪球竟然轰的一声,直接爆开,化为万点流星,登时将陆云笼罩其中! ‘哼!’陆云有些灰头土脸,恼火的闷哼一声,拂袖一招‘长风破浪’,震飞了无数流星。“雕虫小技!” 话音未落,一条冰雪所化的青龙,咆哮着扑面而来,陆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咬了个正着,轰隆一声巨响,青龙瞬间爆炸,无数真气裹挟着冰雪,将整个比武台都笼罩其中…… “早就提醒过你,是青龙戏珠。”崔白羽缓缓落在比武台上,看着满眼的水雾,轻叹一声道:“你只打碎颗珠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结束了么?”台下的观众面面相觑,谁都无法相信,眼前这华丽至极,威猛至极的招式竟然是一位地阶宗师使出来的。简直是天阶大宗师的既视感啊。 虽然懂行的都知道,崔白羽是借用了漫天大雪,才能使真气外放化形,而且比起天阶大宗师的招式,其实还是华而不实,徒具声势而已。但这份对真气的理解和把控,已经远超等闲地阶,相信用不了几年,他便会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成为真正的天阶大宗师! 退一万步说,以崔白羽展露的实力,至少赢得这场比试是毫无问题的!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一十六章 白羽之威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做白羽公子的对手真悲哀……”观众们不由同情起陆云来:“就像陆公子这样相貌武功都出类拔萃之人,也只能给白羽公子当陪衬……” “大话别说太早!”一个清脆骄傲的声音响起,人们不由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竟是夏侯家大小姐夏侯嫣然。~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只见她高昂着修长的脖颈,一脸理所当然道:“我百花帮副帮主,不会就这么容易败下阵的。” “夏侯大小姐也看到了,刚才白羽公子那招有多可怕。”众人却纷纷摇头道:“就是一头野牛,怕也扛不住,何况是陆公子……” 话音未落,一阵北风吹过,台上雾气散尽,众人竟见陆云全须全尾站在那里,他身周地面是一圈被炸碎的砖石,身陷下去足有数寸之深。但陆云身上连一片衣角都没湿,显然是毫发无伤。 “他是怎么挡住的?”台下观众全都惊呆了。 高台上,众位阀主和各阀的大宗师却看得真真切切。 “化圆成方……”夏侯不灭目光犀利的盯着陆云,那小子方才的细微动作,都没有逃过他的双眼。“那小子刚才在雾气中,用了一招化圆成方,挡住了青龙爆裂之威!” “他果然是地阶!”裴邱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瞥一眼一旁的陆尚道:“我就说他隐藏了实力吧,不然我家元绍岂会败在区区玄阶手中?” “老夫若是说,”陆尚神情复杂的看一眼裴邱,缓缓道:“老夫也是刚才知道,你信么?” “信你才有鬼!”裴邱嗤笑一声,不再理会这个虚头巴脑的老头。 。 比武台上,崔白羽虽然没看清陆云的动作,但他心思极其通明,略一寻思便恍然大悟。指着陆云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你小子是在扮猪吃老虎,明明是个强人,却要装出一副怂样,这下装不下去了吧……”说着他提高声音对场下观众高声道:“诸位,请容许我向大家隆重介绍,史上最年轻、也是最不要脸的地阶宗师――陆云陆公子!” “吓,真的假的?!”观众们将信将疑,虽然有白羽公子背书,但他们还是不太敢相信,陆云居然也是地阶宗师!一来陆云实在太过年轻,才十七岁不到的样子,真要是地阶宗师的话,岂不是从上辈子就开始练功了?二来谁也没见过陆云打出地阶宗师标志性的真气外放。一点迹象都没有,怎么就算是地阶宗师了? “不可能,不可能!”有些持怀疑态度的观众,把头摇的就像拨浪鼓一般。 “陆云肯定是地阶宗师!”站在靠前位置的夏侯嫣然却是一脸笃定,得意非凡。她实在是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竟为百花帮招揽了一位空前绝后、最最年轻的地阶宗师来。可以想象的是,未来百花帮的声势,必定要更上一层楼了! “哈哈,赚到了,赚到了!”夏侯嫣然笑靥如花,看向陆云的目光中,满满都是喜爱之情,就像看到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是地阶。”台上,陆云露出淡淡的微笑,果然没有否认。他平时不喜做口舌之争,但对这崔白羽却是例外。因为对方昨天便用言语对他展开心理攻击,这让陆云分外不爽,他不止要在武功上赢过对方,也要在言语上将其击败。 陆仙说过,高手对决,实力只是其中一环,心理、环境、气势等等,全都是决定胜负的因素,决不能轻忽任何方面! “还真是个臭小子!”崔白羽狠狠瞪着陆云,心下多多少少有些不爽。 这姓陆的小子,居然夺走了他史上最年轻地阶宗师的名头。这是大大抢了他的风头呀!白羽公子其实并不太在意输赢,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风头不能被抢啊! “没办法了,我只能击败你这位,”崔白羽看着陆云,沉声宣布道:“史上最年轻的地阶宗师了!”他后半句说得极用力,几乎到了字字咬牙的程度。 “拭目以待,放马过来吧。”陆云哈哈一笑,把衣袍下摆往腰带里一塞,也豪气干云的说道。 “左有青龙名孟章,右有白虎名监兵,前有朱雀名陵光,后有玄武名执明!”崔白羽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一扫之前脸上的戏谑和玩世不恭。只听他用一种仿佛源自远古的古怪声调,缓缓的念诵起来道:“逢节持幢,负背钟鼓在吾前后左右,周迎数千万重!” 随着崔白羽的念诵,他身周浮现出了四个朦朦胧胧的光影,左影如龙、右影似虎,前影仿若龟蛇之形,后影则是一只冲天的赤色神鸟形状! “如鸟之翔,如龟蛇之毒,龙腾虎奋,无能敌此四物!”崔白羽仿佛脚踏玄龟,整个人渐渐悬浮起来。他的脸上不卑不亢、不怒不喜,仿佛亘古以来就是这样,哪里还有飞扬跳脱的白羽公子的英姿?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四象随行!”崔白羽双目如电,冷冷射向陆云道:“这便是河洛四象功最大的秘密!” “看上去还不错的样子。”陆云的神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嘴上却不放过打击对手的机会:“不过就凭你也敢称圣人?不怕遭天谴吗?!” “哈哈哈!”崔白羽却放声大笑道:“天理在心,人人皆可成圣!”说着便信手朝陆云一挥,一头真气所化的百虎,便朝陆云呼啸而来。 “来得好!”陆云见状脸色大变,丝毫不敢托大,赶紧双手虚抱,再度使出了‘藏龙卧虎’! “天哪,我看到什么!”观战的各阀众人,使劲擦拭起自己的眼睛来,惊叫起来道:“他的真气化形而出了!” “天阶!天阶!”崔白羽的迷妹们,简直要幸福的晕厥过去了。 “还不是,他还得靠雪花帮助化形,虽然看似差不多,却是咫尺天涯!”一号台下,聚集了各阀二三十位地阶宗师。这些最年轻也有三十岁的‘老前辈’,看着台上滚滚而来的后浪,心里头那叫一个五味杂陈。有人马上纠正道:“若非今天下雪,他根本打不出这样的招式!” “陆云太倒霉了,偏偏遇到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对手……”陆伟和陆侃站在陆信身旁,不禁替陆云捏了把汗。 。 陆仙所创的藏龙卧虎果然厉害,陆云双手一虚抱,那头白虎便被无形的吸力撕扯着,变成了一团白色流光,向他怀中投去。 “又是这招,真不要脸!”崔白羽的迷妹们登时不忿起来,这陆云简直是投机取巧,就靠他师父传的几招混饭吃。 “哈哈,好一个藏龙卧虎,看看你怎么再藏我这条龙!”见白虎被制住,崔白羽却大笑一声,挥出了左手。一条真气所化的青龙,便张牙舞爪朝陆云扑了过去。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一十七章 身似琉璃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看到那真气所化的青龙朝自己飞扑过来,陆云立即双手一压,那头白虎所化的气旋顷刻间化为一团白色光球。~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陆云又双手一推,那白色光球便呼啸飞出,直接撞向崔白羽发出的青龙! 就在众人以为,两团真气要撞在一起,爆炸开来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崔白羽的青龙仿佛有灵性一般,张嘴就把那白色真气吞了下去。登时青龙身形暴涨,青白二色侥幸辉映,威力何止暴增一倍? 这一幕实在太意外,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陆云也没想到,崔白羽对真气的操控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仓促之间,他没时间再用‘卧虎藏龙’应对,看着那青白色的长龙朝自己扑来,陆云知道,自己也必须要全力施为了! “翻云覆雨!”陆云暴喝一声,用出了天击九式之第五式! 之前四式,陆云都很快便熟练掌握。但到了这一式,他一下子就被难住了,只觉陆仙所创这招‘翻云覆雨’,比之前四式加起来还要复杂数倍,正如那天上滚滚流云,有无穷变化、无从揣测。又如那漫天的落雨,无边无际,无始无终。 这根本不是单独的一记招式,而是一套繁复玄奥的武学!陆云苦苦体悟至今,也不过只领会了六七成而已。 暴喝声中,只见陆云双手以极快速度打出上百掌,掌势如排山倒海般猛烈,将身遭的雪花全都化为水雾,浓雾滚涌间,远远看去就像云蒸霞蔚一般。 这时那青龙一头便扎进陆云化出的云雾中,非但没有被困住,反而光芒大盛,似乎威力又有提高! “哈哈,笨蛋,云从龙、风从虎,你这是帮我忙!”崔白羽见状放声大笑起来。 “白痴,我这是翻云覆雨,你这条小龙怎么受得了?!”陆云却冷笑一声,便见他双手一并,那原本流动缥缈的云雾,便变成了无数丝线一般,将那青龙死死的束缚其中。 “去死吧!”陆云又爆喝一声,双手猛地向下一按,那青龙便被他硬生生拍在地上。登时只听轰的一声,地砖纷纷爆裂,一条丈许长的裂缝,便出现在比武台上。 “我的天哪,这真是地阶之间的战斗吗?”围观众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一片狼藉的比武台,方才那些绚丽强大的招式,还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他们却依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怎么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那些各阀的地阶宗师,全都不做声了。他们原以为这些年轻人,就算是晋级地阶,也不过是初窥门径。比起他们这些浸淫多年的老资格宗师来,肯定是远远不如的。谁知这一场观战没完,这些地阶宗师就都心凉了半截。 “天才就是天才,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比的。”陆伟叹了口气,他是地阶宗师中的佼佼者了,看了这场打斗,却也不敢说能赢台上的两个少年。更让他羡慕到抓狂的是,这两人表现出的天分、资质、潜力,都是他们这些困于地阶多年的老人家们,拍马不能及的。 “是啊,咱们算是白活了。”陆侃也满脸唏嘘的对陆伟道:“你整天教育子弟,说什么勤能补拙、一份耕耘一分收获,其实都是哄孩子的。他娘的天分才是最重要的!” “嘿,那当然,哪个大宗师不是天才绝伦之辈?你见过单靠勤学苦练,就能晋级天阶的人吗?”陆伟苦笑道:“但这话不能跟孩子们说啊,一万个人里出不来这样一个天才,不然你让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怎么办?” “那倒是。”陆侃点点头,看一眼一直沉默的陆信,笑道:“老十,作为史上最年轻宗师的父亲,你有没有压力?” “嘿,”陆信却笑笑道:“他就是成了神仙,也是我儿子。” “老弟这心态,果然稳!”陆伟竖起大拇指,说着又冷笑一声道:“不过你们父子俩瞒着我这么久,让我提心吊胆这么久不说,还严重践踏我的自尊心,你说说怎么补偿吧。” “先赢了再说吧……”陆信苦笑道:“崔白羽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啊……” “那是……”众人的注意力,回到了比武台上。 。 大雪纷纷扬扬,比武台上却没有一丝积雪。 “好小子!”崔白羽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大笑道:“终于用出真本事了吧!” “你确实很厉害。”陆云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这崔白羽确实是他见过的,最有才华、最厉害的年轻人了。 “哈哈,这才像句人话!”听了陆云的称赞,崔白羽大喜,神情一振道:“冲你这句话,我让你见识一下,我最厉害的招式!” “四象合一!”崔白羽断喝一声,他身周的龙虎龟雀四个虚影,便倏然投入他的体内。崔白羽的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琉璃一般。 “吃我一拳!”崔白羽长啸一声,一脚踏碎一块地砖,身躯眨眼就到了陆云身前。 “太快了!”观战的各阀众人,完全看不清崔白羽的身形,只能看到一抹流光在眼前一晃而过。 “画地为牢!”陆云也吃了一惊,这速度要赶上天阶大宗师了吧?他赶紧不假思索的屈指连弹。使出了天击九式第一式,画地为牢! 而且这次,他是以地阶的实力驱动!人们分明看到,陆云每次屈指,都会弹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那些光芒仿佛一道道细细的光柱,组成一个牢笼,迎头扣向了崔白羽! 陆云居然现学现卖,这么快就跟崔白羽学会了借用雪花,将真气化形外放的诀窍。那些银白色光柱,正是陆阀的浩然正气,附着在雪花上形成的! 这小子的天赋实在惊人!这小子果然是地阶…… 不过大家已经彻底麻木了,没有人感到震惊,全都大气不喘的死死盯着场中。所有人心头都升起明悟,这是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决战!这是两位未来的武道传奇的首次对决!人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漏掉任何一个画面,留下终身遗憾。 只见陆云的那些光柱,转眼就将崔白羽困入其中! “想困住我,没那么容易!”崔白羽爆喝一声,直接挥拳将那些光柱打散!四象合体之后,他的身体就是他最强的武器了! 只听‘噗噗数声’,那些银白色光柱被打碎成无数光点,直接击中了崔白羽周身三百六十处大穴! “成了!”陆阀众人见状,激动的大叫起来。全身穴道被点了遍,崔白羽肯定要完蛋的! 谁知,崔白羽全身琉璃光晕一阵波动,其中似乎有四圣兽的虚影游走其中,眨眼便将那些白点尽数吞噬……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心乱则败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四象琉璃!”高台上,观战的夏侯不灭低呼一声,由衷赞叹道:“恐怕不出三年,这小子就会四象化两仪,为崔阀再添一位大宗师!” “他还差的远哩……”崔晏谦虚的笑笑道:“这孩子,总喜欢搞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四象合一可不是华而不实。~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一旁的裴御仇有些酸酸的笑道:“四象合一攻防一体,身体就是最好的矛和盾,白羽早用出这招来,早就分出胜负了。” “那可未必。”夏侯不灭却深深的看着陆云,一字一顿道:“我更看好另一个小子……” “陆云?”裴御仇对陆云自然不陌生,大家毕竟在地穴里有段同生共死的交情。他打量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低声道:“这小子我有些看不懂,让人感觉很别扭,似乎到现在,他还藏着什么秘密一样。” “不错。”夏侯不灭淡淡道:“但白羽已经没有后手了。” 。 比武台上,见自己用地阶实力打出的画地为牢,居然被崔白羽破掉了。陆云不禁对这个前所未见的对手,涌起丝丝钦佩之情。这小子的天分,实在是太让人嫉妒了。若非自己练了皇极洞玄功,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自己的功法还陷入瓶颈,若是不能解决,恐怕两三年就会被他超越吧…… 陆云正在出神,崔白羽已经猝然一拳轰来。 陆云赶紧下意识一招‘长风破浪’,拂袖去破他的这一拳。 谁知崔白羽这一拳的威力爆开,居然轰的一声,将陆云的衣袖炸碎开来! 陆云屡试不爽的一招,居然又被崔白羽所破! “哈哈,尝尝我的白虎破杀拳!”崔白羽连连得手,士气大振,双拳似流星,朝陆云一下下猛攻过去! 在崔白羽的狂攻之下,陆云只得不断用出化圆成方,将崔白羽的攻势格挡回去。一时间左支右绌,居然彻底落了下风。 这让陆云感到十分恼火,他表面温和谦让,内心却极为骄傲。虽然可以对敌人示弱,却决不允许自己真的沦为弱者。陆云此时此刻,满心都是作茧自缚的憋屈和怒火。 在众目睽睽之下,许多大宗师在场,他完全不敢使用皇极洞玄功,只能以天地正法迎敌。 但天地正法毕竟不是他的本命功法,以先天元气模拟浩然正气,再催动陆阀的功法,让他束手束脚,完全无法发挥出真实的水平来。这也是他尽量以招式巧妙取胜,不肯硬桥硬马、猛冲猛打的原因所在。 之前的对手都太弱,哪怕裴元绍,也没法给陆云造成太大的麻烦。可眼下碰上了崔白羽这个怪物,想要再取巧已是不可能了,只剩下力敌一条路了! “你还不用真本事?!”崔白羽也隐约感觉到陆云此刻还在藏头露尾。 “闭上你的鸟嘴!”陆云烦闷的暴喝一声,老子真要能用皇极洞玄功,分分钟教你学做人! 可是,老子不能用啊…… 陆云暴怒至极,再也顾不上什么章法,举起双拳迎着崔白羽怼了上去! “哈哈,来得好!”崔白羽大笑一声,同样双拳相迎,和陆云四拳相对,互相猛捶起来! 一时间,比武台上砰砰作响,两位公子呼吸间便怼了几十拳,震得地面烟尘四起…… 而这样的肉搏,显然不是陆云之所长,不会儿功夫,他身上便中了两拳。虽然他了击中崔白羽两下,但对方身似琉璃,完全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台下的观众看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改肉搏了,这多难看啊?” “是啊,原先那打法多炫啊……”就连崔白羽的迷妹们,也觉得现在这样拳拳到肉的打法,实在有损白羽公子的形象。 “这不是肉搏!”地阶宗师们却神情凝重的看着互怼的两人,沉声道:“两人这是省下了所有无谓的消耗,将真气凝聚于双拳,用最直接的方法,给对方最重的打击。” “这样下去,陆云肯定要吃亏的……”陆阀的宗师们不禁忧虑起来:“崔家的四象琉璃身,防御能力极强。陆云却放弃了化圆成方,和他直接硬拼,这是以己之短,击彼之长啊!” 芦棚中,崔宁儿看着处于下风的陆云,一面感到十分解气,这臭屁小子终于吃瘪了。一面却又有些心疼…… ‘我的银子啊……’崔宁儿苦恼的捂着额头,她可是拿出全部身家,压这小子夺魁啊。“拜托,什么时候能成熟点?不要这么容易就中计啊……” “不要蛮干!”陆信看到陆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头憋着火。知子莫若父,他对陆云的心理状态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提醒一下陆云了。“遇到这点状况就失去冷静,你凭什么去应对未来的强敌!” 台上的陆云正在猛冲猛打,脸上都挂满了汗珠,一双眼睛血红血红,听到父亲的话,不由愣了一下。 是啊,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失去了冷静?这完全不像是自己啊! 这时,他又吃了崔白羽一拳,疼痛让陆云终于悚然警醒,自己不知不觉,已是心浮气躁、方寸大乱。这样下去,必定败局不远了。 怎么会这样呢?陆云一面应付着崔白羽的攻击,同时分出心神,暗自内观起来。 自己是被外因和内因同时影响的。外因是崔白羽的攻心之计,从昨天下午,崔白羽便已经开始布局了,他不断用言语撩拨自己、影响自己。凭借他高超的人格魅力,让自己不知不觉陷入他想要的境地――嫉妒、羡慕、愤怒、浮躁。种种负面情绪环绕,十成的实力也发挥不出七成。 但如果内心强大而坚定,自然不会受这些负面情绪的影响,可偏偏自己的内心同时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虽然陆云一直提醒自己,搏兔亦要用全力,但他心里有这种想法,就已经说明他并没有将大比的对手放在眼里。 陆云自认为是天阶之下第一人。在他心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宗师是自己挑战的目标,各阀的中坚力量地阶宗师,才是自己眼下的对手。这些年轻一辈,哪怕惊才绝艳,他也根本不会放在眼中。 但在遇到崔白羽的强力挑战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强大,至少在不用皇极洞玄功的情况下,对上崔白羽根本不敢说必胜…… 这让陆云的心态发生了严重的扭曲,开始执念于自己明明实力可以碾压对方,却因为不能用洞玄功而陷入苦战。这种自艾自怨才是让他心浮气躁、章法全无,最主要的原因。 内外交困之下,焉有不败之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一十九章 胜负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崔白羽何其敏锐,立即察觉到陆云状态不对。~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白羽公子可不会给陆云反省的机会,而是要趁他病要他命! 崔白羽立即发动了蓄谋已久的绝杀之招!这一招才是四象合一真正的目的所在! 只见崔白羽身形连晃,居然在陆云的身遭,同时出现了四个白羽公子的身影。 “四象破天决!”四个身影同时爆喝一声,同时朝陆云出招了! 东面一个如同飞舞在春末初夏夜空的巨龙;西边一个如同猛虎跃出深秋初冬的夜空;北面一个似玄龟黑蛇出现在寒冬早春的夜空;南面一个像一只展翅飞翔的朱雀,出现在夏天秋初的夜空! 东宫苍龙!西宫白虎!北宫玄武!南宫朱雀!同时朝着中央的陆云冲撞而去! 陆云赶忙用化圆成方来抵挡,谁知这号称天阶以下都无法攻破的陆阀绝学,完全无法抵挡崔白羽四位一体的攻击,啪的一声,被破了防…… “啊……”台下观众惊呼声中,便见陆云终于抵挡不住,被崔白羽打飞起将近一丈。 “上天去吧!”崔白羽四条虚影在陆云身下合一,毫不犹豫的双掌朝天一击,爆喝一声:“破天!” 那四条身影便前赴后继朝半空的陆云冲去! ‘砰’地一声,青龙击中了陆云的身体,将他踢飞到了五丈高处! 紧接着,白虎呼啸着扑向了陆云,轰的一声,陆云飞到十余丈高处! 这还没完,玄武也化作一团恐怖的气团,在陆云身上炸开,再度把他的身体托起到十八丈高! 最后,朱雀展翅冲天,带着陆云的身体,飞到了二十五六丈的绝高处…… 陆云的身体不断遭到重击,护体真气几乎要溃散,一阵阵剧痛袭来,他脸上却浮现出了然的笑容来。 ‘自己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原来这世上有的是可以和自己争雄之人……’ 。 各阀众人仰头看着越来越细小的陆云,许多女子都不忍的闭上了眼睛……不用再打了,摔下来就成肉饼。 “赶紧救人!”几位宗师已经准备上台,怎么也得救下陆云一条命来。 “太残忍了!”这下连很多崔白羽的迷妹,也承受不住,泪眼涟涟的抗议起来:“白羽公子,你不能这样啊……” “哈哈哈!”谢添却捧腹大笑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崔白羽给自己报仇雪恨了。“你说那小子,会不会摔成个烂西瓜,哈哈哈……” “你们放心。”崔白羽却微笑着对几位宗师和他的迷妹们笑道:“我会接住他的,他要是摔着了,我给他垫背。” “对嘛,这才是我们的白羽公子嘛!”迷妹们大喜过望道:“拉风又不失内涵;勇武又不失善良。” 崔白羽这样说,那些地阶宗师也不好再上台。只好站在台边,紧张的仰头望天。只见漫天雪花飞舞,却不见了陆云的身影? “那小子去哪儿了?不会是被打到云彩里去了吧?”诸位宗师不禁大奇。 各阀众人更是议论纷纷,不知陆云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这时崔白羽感到丝丝恐怖的威压,笼罩子在自己头顶。他不禁眉头一皱,登时有些不祥的预感,立即不假思索的再次发动四象合一,将身体逐渐用琉璃包裹起来。 虽然这样会让自己明日发挥大打折扣,但天才都有敏锐的直觉,崔白羽的直觉告诉他,必须要这样做才行! 琉璃护体刚刚完成,崔白羽便听到漫天雪花中,传出哈哈大笑之声。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有对手便不会寂寞了……” “我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天击九式了!” 话音未落,崔白羽便见一条人影呼啸着从天而降,不是陆云又是哪个?! “尝尝真正的天击九式吧!”陆云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他整个人仿佛都放着光,神采飞扬、豪气干云,如那喷薄而出的红日一般!再不是之前那种强自内敛、晦涩难明之态…… “第一式――画地为牢!”陆云说着,双手屈指连弹,无数道白光朝着崔白羽激射而去。 崔白羽赶忙打出破天决,但陆云此刻挟居高下冲之势,白光何止强大数倍,眨眼就破掉了崔白羽刚刚打出的真气,四象虚影被插成了筛子。 崔白羽大惊之下,赶忙举起双臂抵挡,唯恐承受不住陆云的冲击,他还祭出了玄龟盾,护住自己的双臂。 却见陆云的第二招已经接踵而至了。 “第二式――削金断玉!”陆云暴喝声中,两手化为手刀,带着耀目的纯白罡气,凌厉的劈向了崔白羽的玄龟盾!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观战众人便清晰的看到,崔白羽那被夏侯荣耀狂攻上千下而丝毫不破的玄龟盾,此刻却像一层薄冰一般,被陆云轻易的击成了碎片。 击碎了牢不可破的玄龟盾,陆云的手刀还仍有余力,又顺势斩中了崔白羽的双臂。只见那层琉璃剧烈的波动,其内的四圣兽虚影登时消弭无形。 琉璃变成了苍白之色,脆弱的显而易见…… 但崔白羽终究还是护住了自己的双臂,咬牙想侧身避开陆云的锋芒。 “第三式――长风破浪!”然而,陆云双手一拂,又紧接着连上了第三招,崔白羽登时只觉被一道巨浪兜头撞上,登时站立不定,狼狈的摔向地上。 崔白羽哪里肯就此倒地,立即运转真气,想要顺势倒飞出陆云的攻击范围。可陆云哪还给他机会? “第四式――卧虎藏龙!”只见陆云双手抱虚成团,崔白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给箍住了腰腹。崔白羽大惊,赶紧想要拳打脚踢,却发现全身被死死箍住一般,像个木桩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公子……”场中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崔白羽的迷妹们,发出下意识的尖叫声。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陆云把崔白羽像栽树一样,重重插在了地砖破碎,裸露出泥土的地面上。 陆云也终于双脚落地,冷冷看着双膝深深陷入土中,拼命想要挣扎出来的崔白羽道:“投不投降?” “哼哼……”崔白羽只报以冷笑,显然没有认输的意思。但他的穴道被陆云死死封住,一时间哪能冲的开? 陆云对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也是彻底没话说了。 “那就再尝尝,第五式――翻云覆雨吧!”只见陆云双手一抬,周遭满地的碎石便被他吸了起来,然后以崔白羽为中心,快速的旋转起来。 崔白羽很清楚,只要他双掌一合,自己就是个被活埋的结果…… “去死吧!”陆云爆喝一声,双掌猛地合上。 “停停停,算你赢,算你赢……”眼见着无数碎石朝自己袭来,崔白羽马上投降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二十章 明日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台下一片死寂,没有人想到,刚刚还被打飞上天的陆云,居然以这种从天而降的绝世之姿,打出一连串天外飞仙似的招式,直接将刚才高坐云端之上的白羽公子,按到了地上摩擦碾压…… 夏侯阀众人心底一阵阵发凉,不由纷纷望向他们的骄傲――夏侯荣光,不知他看了这场绝代双骄的傲世对决,心里会作何感想? 很多人都没意识到,他们会有这种想法出现,就说明在他们心里,夏侯荣光身上无敌的光环已经褪色了…… 只见夏侯公子神情凝重的看着台上,不知从何时起,嘴唇下意识的紧抿了起来。~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起先台上两人打斗虽然异彩纷呈,但夏侯荣光还能保持笃定。哪怕是用出四象合一的崔白羽,也没有让夏侯公子动容,但陆云最后从天而降的四连击,终于让他的心揪了起来…… 以夏侯荣光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陆云从第三击开始,便已经收力了,而且很明显他还有最后一记绝杀没有用出。否则以崔白羽的骄傲,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夏侯荣光不禁在心里推演,倘若自己对上陆云的天击九式,到底有没有胜算? 越是推演,夏侯荣光的眉头就皱的越深。因为他竟没有答案…… 。 “什么叫算我赢?”陆云冷笑一声,并不停手。 “你真赢了,我真输了,这总行了吧?”崔白羽气急败坏的叫道。 缉事府官员闻言,赶紧敲响了比试结束的鼓声。 陆云这才收功,砖石纷纷落地,溅起的烟尘又把崔白羽弄了灰头土脸。 “咳咳,我的发型、我的白衣、我的脸都脏死了……”崔白羽没好气的朝陆云道:“快帮我一把,你就是把我栽在这儿,也长不出花、结不出果来。” “……”陆云有些奇怪的看一眼崔白羽,从他脸上,瞧不出一丝失败的沮丧。似乎比起胜负来,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形象。 “兄弟,大哥,算我求你了。”崔白羽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需要改善,并且立即做出了改正。 陆云这才伸手抓住崔白的肩膀,略一运力,将他从土里拔了出来,同时解开了他的穴道。 “回头再说吧,我这样子实在有损形象。”崔白羽刚恢复了行动能力,便朝陆云拱手说道,话音未落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白羽公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是爱你的……”迷妹们伤心的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喃喃说道。 。 万众欢呼声中,陆云缓缓走下台去。下台时,他的目光和夏侯荣光交汇在一起。 陆云刚刚击败强敌,又悟得了天击九式的真谛,自然锐意四射,气势逼人! 夏侯荣光自然知道,此时绝对不能落了下风,赶紧提起气势,不让分毫的和陆云对视着,场中一时间火星四溅。 人们感受到两位决赛选手的针锋相对,全都兴奋的注视着两人,猜测会有什么好戏上演? 谁知,陆云却嘴角微微一翘,脸上分明挂起了轻蔑的笑,从夏侯荣光身上收回目光,便径直向陆瑛汇合而去。 “阿弟,你没受伤吧。”陆瑛扑到陆云身旁,拉着他的手臂仔仔细细检查起来。“刚才可把阿姐吓坏了,那崔白羽太可恶了……” “阿姐放心,和崔公子一战,让我受益良多。”陆云微笑着对陆瑛说道:“我反而担心,日后遇不到这样的棋逢对手,不能像今天这样痛快一战。”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云这话飘到夏侯荣光耳中,登时让夏侯公子面色铁青。这姓陆的小子,分明是在说自己比不过崔白羽! “……”夏侯荣光双拳攥的咯咯作响,想要朝陆云说点什么,喉咙却仿佛被塞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夏侯公子没有看到,背对着他的陆云,脸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坏笑。倘若白羽公子不是早早溜号,此刻肯定会大叫,姓陆的你还能要点脸不?抄袭起来我招式没够了啊! 兵法所谓‘攻心为上’,陆云经此一战,算是彻底明白这个道理了。 陆瑛见陆云无事,也放下心来,姐弟俩旁若无人的说笑着便走远了…… 。 虽然排位赛还在进行,但看完一号台的巅峰对决后,大佬们都有些意兴阑珊了。 稍稍坐了片刻,初始帝便对夏侯霸和陆尚笑道:“明日,便是你们两家麒麟儿的巅峰对决,寡人拭目以待啊!”说完便带着四位皇子起身下台而去。 一众公爵并天女,陪着皇家父子来到高台下。恭送銮驾离去后,天女朝众位公爵拱拱手,一句话也没说,便登上了天师道的马车,老道士朝众公爵淡淡笑道:“诸位请留步吧。” “道长慢走。”几位公爵虽然不是很爽这老道托大的样子,却没人犯得着得罪天师道。便和和气气的目送那杏黄色的马车离去。 “呵呵老陆,想不到,是你家的陆云和荣光一决雌雄呢。”夏侯霸这才对陆尚笑道:“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其实陆尚是真没想到,陆云能连胜两大地阶,从强手如云中脱颖而出。否则他早就不顾忌陆仙的感受,好好笼络那孩子一番了。 不过这会儿再撇清,别人只会觉得他太虚伪,陆尚也只好苦笑道:“真是意外之喜啊……” 崔晏仿佛已经放下了胜负,也微笑着恭喜陆尚道:“可不是意外,陆云这孩子,实在是天纵奇才,你们陆阀发达在望了。” “唉,老弟过誉了。”陆尚忙对崔晏道:“还得多谢老弟教的好孙儿啊。我看白羽后来明显是收着了,不然那一连串踢,非得让陆云重伤不可。” “本来就是切磋比试,怎么能伤人呢?”崔晏摇头笑笑道:“还是得我谢谢你家陆云,让白羽知道知道天高地厚,对他将来有莫大好处……” 看着两人互相吹捧的样子,各位阀主都有些腻味,但人家的子弟就是那么出类拔萃,他们再不爽,也只能闷头听着。 等马车一来,他们便逃也似的上车闪人了。就连往常霸气四射的夏侯霸,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招呼一声不远处的夏侯荣光,让他跟自己同乘。 夏侯荣光赶紧上车,在夏侯霸对面跪坐下来,恭声叫一句:“爷爷。” 夏侯霸眼光何等毒辣,一看到夏侯荣光这副安静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从何而来了。他沉声对外头低喝道:“走吧。” 待马车缓缓驶出西苑,咯吱咯吱行在积雪的大街上,夏侯霸才沉声问道:“明日一战,你胜算几何?”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二十一章 信心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明日一战,你胜算几何?”马车上,夏侯霸缓缓问道。~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这……”夏侯荣光略一迟疑,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孙儿一定会赢。” “唔……”夏侯霸缓缓捋着胡须,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老太师心下却沉入了谷底……夏侯霸眼力何等老辣,岂不知人在说这种话时,必定会目光直视对方,将必胜的信念通过眼神传达给对方。 而现在,夏侯荣光居然始终不敢抬头和自己对视,根本就是没有信心的表现! 在看了陆云超神般的表现后,又何止是夏侯荣光?就连夏侯霸都明显感觉到信心不足……但和夏侯荣光不同的是,若是异地处之,夏侯霸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会有丝毫动摇。狭路相逢勇者胜,还没打过,必胜的信念绝对不能动摇! 这才是夏侯子弟的立身之本,这才是夏侯阀的立业之基! 夏侯霸本来有很多话要向夏侯荣光交代,但看到他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把话全都憋了回去。 一路上,祖孙俩相对无言,一直到马车驶入夏侯坊,在凌云堂前停下,夏侯荣光赶紧先行下车,搀扶着夏侯霸下车,进入凌云堂,然后便恭声说道:“孙儿先行告退。” “去吧,好生休息,准备明日一战。”夏侯霸目光复杂的看看夏侯荣光。 “是。”夏侯荣光点点头,退出房门,转身而去,步履变得十分沉重。 看着夏侯荣光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夏侯霸才迈步进去祠堂,摩罗和朱秀衣早就恭候多时了。 夏侯霸一面平举双手,让仆人给自己更衣,一面不动声色的看着朱秀衣道:“荣升那小子怎么回事儿?” “回主公,荣升公子昨夜练功出了岔子,险些走火入魔。”朱秀衣轻声道:“幸好发现的及时,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将养上个把月,差不多就能复原。” “走火入魔,走火入魔……哼!”夏侯霸重复两声,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待侍者退下后,他才一脸不快道:“这走火入魔的时间也太巧了吧?不是故意要给本阀难看?” “荣升公子走火入魔确实是真的。”朱秀衣不禁苦笑道:“那孩子好胜心极强,这些年一直憋着股劲儿想要一举夺魁,一雪二老爷一家的前耻。是以听说要让他故意输给大公子,一时间接受不了,气血翻涌,打出一记日轮印,便晕了过去……” “接受不了……”夏侯霸本来心情就很不好,听了朱秀衣的话,更是一肚子的邪火。但当他听到‘日轮印’三个字时,一下子就瞪起眼来:“你说什么?日轮印?真是日轮印,不是他昨日借用碎布头打出来的?” “是真的。”朱秀衣笃定道:“学生赶到时,正好目睹了那一幕,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日轮印。” “这孩子的武功……居然到了这种程度?”夏侯霸不禁五味杂陈,一时间心下居然有些后悔,昨日要是选他不选荣光,似乎战胜那陆云的机会,要更大一些。 “阀主不要想太多,我密宗龙象大手印,本就与人体奥秘息息相关,情绪到了极致,或可激发出远超自身实力的印诀,自古便不乏此类记载。”这时,摩罗大师缓缓开口道:“但这对武者的伤害极大,而且事后也无法重现,荣升公子将来是福是祸,现在还无法断言……” “唔。”夏侯霸点点头,苦笑一声道:“横竖他眼下派不上用场,还是说说荣光吧,那孩子的问题更大。” “大公子有什么问题?”朱秀衣有些吃惊道。 “那孩子,似乎有些……”夏侯霸神情阴郁道:“信心不足。” “怎么会这样?”朱秀衣难以置信道:“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当是横刀立马、舍我其谁之际啊!” “在目睹了今日陆云和崔白羽一战后,别说荣光那孩子,就是老夫,也对明日一战……心里头捏一把汗啊。”夏侯霸苦笑一声,看一眼侍立在身后的夏侯不灭道:“不灭,你把今日一战的情形,向二位仔细讲述一遍。” “是。”夏侯不灭沉声应下,便一五一十的向摩罗和朱秀衣描述起陆云与崔白羽之战来。他是武学大宗师,对武道的理解透彻无比,陆云和崔白羽一战由他将来,自然是鞭辟入里,每一招每一式都明明白白。就连交战双方都没意识到的地方,他也说的一清二楚。 听夏侯不灭说完,朱秀衣和摩罗都紧皱起来眉头。他们已经可以断定,明日一战的胜负在六四之分,而且占优势的是陆云,并非自家大公子…… “似乎也不必太过悲观。”摩罗大师沉吟片刻道:“那陆云连战两名宗师,而且那崔白羽的段数,显然已经远超寻常宗师,对陆云的消耗肯定是极大的。”顿一顿,他沉声道:“我们这边,大公子连空两场,以逸待劳,战而胜之,当无问题!” “那最多也就是五五之分。”夏侯霸却断然摇头道:“本来就势均力敌,轮空之后,五五之分尚可一争。可是现在荣光这孩儿还未上场,信心却已是不足,又如何和姓陆的那小子一争高下?” “这倒是,那陆云连胜强敌,士气正盛,荣光显然也收到他的影响……”摩罗大师面露难意,若真如夏侯霸所言,夏侯荣光明日之战,定然是凶多吉少。 “大公子在心里,怕是已经觉得,自己实力比之陆云那小子有所不足了。”朱秀衣轻捻颌下胡须,轻声道:“此事确实很棘手啊!” “此次大比事关本阀重振声威,不得有失!”夏侯霸有些烦躁的重重说了一句,看向朱秀衣道:“军师可有良策?” “绝对的信心来源于绝对的实力。”朱秀衣缓缓看向摩罗大师道:“现在能让大公子重振信心的法子,确实有一个。” “哦?”夏侯霸闻言,心有所悟。他也抬起头,看向摩罗大师。 看见夏侯霸和朱秀衣同时看向自己,摩罗大师双手合十道:“还请军师明示。” “大师言重了!”朱秀衣缓缓道:“现在只有请大师发大慈悲,助大公子一臂之力了。” “军师说的是……”摩罗大师面露凝重之色。 “没错,为今之计,只能请大师施展无上灌顶神通,为大公子提升修为了。”朱秀衣沉声说道。 “灌顶神通?”摩罗大师没有想到,朱秀衣提出的竟是这样的一个法子,倒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所谓灌顶神通,乃是密宗无上妙法,可使人将自身功力,转移到另一个同样修炼龙象神功之人身上,为其拓宽经脉、使其瞬间功力大涨,可免去多年苦修。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必须要赢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但这秘法,自摩罗大师三十年前来到夏侯阀,就只用过一次,以至于夏侯霸等人都忘记了,他还有这一绝学在身。~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 “哎呀,大师,老夫都忘了还有这门神通!”夏侯霸闻言,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的看着摩罗道:“还请大师出手,助我那孩儿一臂之力!” 凌云堂外风雪大作,拍打的窗户呼呼作响。 凌云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摩罗大师身上,等他给出答案。 “最好还是不要吧……”摩罗大师面现难色,迟疑答道。 “为何?!”夏侯霸沉声问道。 “所谓灌顶之法,确实可以转眼就提升武者的实力,但这法子的坏处也极大。”摩罗大师一字一顿道:“对施法者来说,要损耗极大的功力,不过这还在其次。关键是受法者的实力提升并非自身苦修得来,颇有些揠苗助长之意,破坏其根骨资质。” “哦?”夏侯霸神情一沉道:“有多严重?!” “灌顶之后,大公子差不多就会达到地阶巅峰的程度。”摩罗字斟句酌道:“但少了太多的体悟,筋脉也被强行改变过,会让他晋级天阶难上加难。”顿一顿,摩罗又道:“而且,天阶就是大公子的极限了,未来想要问道先天,怕是绝无可能了!” “大师的意思是……”夏侯霸对摩罗最后一句,根本不放在心上,五百年来,还没有一人可问道先天呢!他关心的是前一重:“荣光这孩子,灌顶之后,就难以晋升天阶了?” “那不至于,大公子可是比张玄一晋级地阶还早的天才。”摩罗想一想,实话实说道:“他才二十岁呢,就算晋级天阶难一些,但一定可以闯过去的。” “那就好。”夏侯霸大松了口气,又想到一个问题道:“对大师的影响如何?” “这……”摩罗苦笑一声道:“贫僧说过,损耗极大。不过贫僧老朽之人,与其任功力白白随这副躯体腐朽,倒不如传给大公子。只要阀主不忘重振佛法,贫僧就无怨无悔了。” “大师放心,我夏侯阀既已虔心向佛,自然会以重振佛光为己任。”夏侯霸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师准备一下,入夜后,传功堂见!” “遵命。”摩罗点点头,双掌合十,退出了凌云堂。 。 待众人退下,凌云堂中只剩下夏侯霸和朱秀衣二人。 夏侯霸仰天长叹一声,对朱秀衣道:“先生,为了赢这一场,我们的代价可不小啊!” “那就要看阀主怎么看了。”朱秀衣淡淡道:“如果单纯只争个输赢,大可不必如此,输了又何妨?” “绝对不能输!”夏侯霸却断然道:“老夫说过,这次不只是要重振本阀威名,更重要的是,为将来争一分气运!荣光这孩子必须要赢下这场比试,成为各阀年轻一辈的领头羊,这是压倒一切之事!” “而且不妨跟先生明说,荣光是老夫的长子长孙,老夫对他的期许,自然远在他人之上!”顿一顿,夏侯霸又低声道:“只是这份期许,并不在武道之上。” “是……”朱秀衣了然道:“大公子将来是要继承大业的,要的是雄才伟略、杀伐果断,武功能到天阶就足够了。君子不逞血气之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可能再去追求武道极致了。” “知我者先生也。”夏侯霸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道:“是的,对荣光来说,这次的胜负至关重要,身为我夏侯阀的长子长孙,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与人比武,绝对不能留下败绩!”说着他又长长一叹道:“更重要的是信心和气势,这孩子这次如果败了,只怕要重蹈老夫当年的覆辙了……” “明白了。”朱秀衣点点头,他很清楚,当年的夏侯阀可以接受夏侯霸被皇甫烈压一头,但如今的夏侯阀,绝对不能接受未来的阀主,再被人压住一头。 如果夏侯荣光重蹈了夏侯霸当年的覆辙,等待他的,只怕是要被家族放弃的悲惨命运了…… “希望大公子能明白阀主的一片苦心吧。”朱秀衣恭声说道。 “那不重要。”夏侯霸缓缓闭上双眼道:“重要的是,明日一战,他必须要赢!” 。 与此同时,陆坊三畏堂中,阀主并一众执事在商议明日一战的对策,祠堂中的气氛热烈无比。 毕竟,陆阀参加了这么多次大比,还是头一次闯进武试的决赛。 “陆云这小子,真是我陆家的一朵奇葩啊!”陆伟兴奋的满脸通红,对陆仪道:“你能让他替代陆枫,真是大功一桩啊!” “哈哈哈!”众执事闻言放声大笑,纷纷点头称是。 陆仪也满脸通红,却不是兴奋,而是臊的。当初陆阀比试时,他迫于大长老的压力,内定了大长老的孙子胜出,后来让那陆家父子好一阵折腾,还搬出来皇帝当救兵,这才把名额争了过去。 当时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陆仪自然也颜面扫地,不过这大半年毕竟他负责教导陆云等人的文章功课,彼此倒也相安无事。只是陆伟这番明显的揶揄,让他还是脸上挂不住。 这时,陆信冷不丁出声,替陆仪解了围道:“犬子能走到这一步,多亏了阀主和几位兄长的关怀,等武试结束,还得请五哥再帮他打磨一下文章……” “啊,一定一定。”陆仪感激的看一眼陆信,讪讪道:“不过那小子的文章已经炉火纯青,我也没什么可教他的了。” “哦?看来云儿这次,还真有可能拿个文武双第一来着?”陆侃闻言,哈哈大笑道。 “不要得意忘形!”陆尚不禁皱眉道:“明日的比试,云儿一定能赢吗?” “父亲,云儿的胜算肯定很大!”陆伟依旧兴冲冲道:“今日一战你老也亲眼见了,崔白羽差不多已经是地阶中段的实力,云儿天击九式还没打完,就让他不得不主动认输……” “是啊阀主。”陆侠也点头笑道:“夏侯荣光才刚到地阶不久,就是再天才,也超不过崔白羽多少。除非他们也有个半步先天的师父,否则只能眼睁睁看云儿获胜!” “不错不错。”诸位执事纷纷点头。 “哎!”却听陆尚重重一叹道:“你们想的太简单了!我观夏侯阀此次势在必得,以夏侯太师的性格,不可能不做出应对的!” “他能做什么应对?”诸位执事却不以为意道:“难不成使什么盘外招?咱们陆阀也不是吃素的,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的!” 这话并非信口开河,从大比前三天起,陆阀的绳愆院、武卫院、观风院便都进入最高警戒状态,集合全阀之力,保护四位公子顺利完赛。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悟 啃书网(啃书手机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的最新网址: M.kenshu.CC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大雪在黄昏终于停了下来,小竹林中满是厚厚的积雪。~啃?书*小*说*网:.*无弹窗?@++www.*kenshu.cC小童抱着扫帚,正在小院中有气无力的扫雪,不时停下来,从怀中摸出个皮囊,往嘴里灌两口。 听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小童眼神朦胧的抬头望去,一见是陆云来了,他马上两眼一亮,把笤帚往他怀里一丢,欢喜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帮我把院子扫干净……” “你又喝酒了?”陆云隔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由笑着劝道:“小小年纪就酗酒,你不怕长大了娶不了媳妇?” “噗……”听了陆云的话,小童没忍住一口酒,险些喷到他脸上。“毛都没长齐,你跟我扯什么犊子?老子上过的妞,比你见过的女人都多。” “呃……”陆云无语的看着这十一二岁年纪的小童,翻了翻白眼道:“你厉害。”说完便拿着笤帚扫起雪来,面上却是一脸‘信你才有鬼’的表情。 “怎么滴,你不信是吧?”小童却不依不饶,围着陆云聒噪不已道:“你小子年纪也差不多到了,来来,我给你好好上上课,让你知道知道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一边玩去。”陆云终于忍不住,一抖笤帚,一蓬积雪便朝着小童迎面扬去。 谁成想,居然没打中那小童,那蓬雪凌空飞到了竹林,打得竹叶上的积雪哗哗下落。 “咦?”陆云不禁轻咦一声,没想到这十拿十稳的一记突然袭击,居然就落了空。他回头一看,不禁莞尔,只见那小童已经四仰八叉的醉倒在地,自然没有打到他。 “快起来,当心冻出毛病。”陆云一边扫雪,一边用脚尖踢了踢那小童。 小童睡得迷迷糊糊,还在那里口出狂言道:“老子乃八十年的童男之躯,阳气旺得自己都怕。区区积雪算得了什么?就是爬在块冰山上,我也能给它捂化咯……” “刚刚不是还风流无度吗?怎么转眼又成童男子了?”陆云只觉好笑,这小子吹牛皮不打草稿,自己打自己的脸。 “你懂什么,嘿嘿……”小童却怪笑两声,含糊道:“童男之躯,和御女无数是不冲突的,我道家房中术采阳补阳、炼精化气,最重要的就是引而不发,只要不发,我自然就还是如假包换的童男子喽……” “你这家伙,简直没救了。”陆云听得直摇头,眼看院子扫完,他把笤帚往竹篱一搁,弯腰拎起小童,将其往小屋里一掷,骂一声道:“我师父怎么能受得了你!” “嘿嘿,”小童也不惊慌,稳稳落在床榻之上,怪笑声从房中传来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陆云登时一阵恶寒,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不要误会。”陆仙的声音在陆云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他已经出现在门口。 “徒儿误会什么?”陆云一脸懵懂。 “咳咳,没什么……”见陆云没有往那方面想,陆仙忙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道:“你来作甚?” “呃……”陆云挠了挠头,才想起自己所为何来。不由苦笑道:“师父,你老人家也太不地道了,教我天击九式,却不告诉我,应该从天上往地下打,让徒儿白白吃了许多苦头。” “直接告诉你,你领悟不深……”陆仙哼一声道:“再说,自己蠢怨得了别人吗?这招式叫什么名字?” “天击九式啊……”陆云一愣,旋即恍然道:“所以就该是从天往下攻击?” “是的。”陆仙点点头道:“为师打头第一句话就告诉你了,这招式该怎么用,你领悟不到,难道不是蠢吗?” “师父,你这名字起的也太实在了,”陆云不禁满脸苦笑道:“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这就是天机。”陆仙戏谑的一笑,神情渐渐郑重起来道:“自从在地穴中,为师窥到那重门径后,偶尔会有心血来潮之感,仿佛能预见到一丝将来一般。” “这么玄?”陆云瞪大两眼,将信将疑。 “在洛水边,为师帮助孙元朗脱困,就是受这种感觉所支配。”陆仙脚踏木屐,走在刚刚清扫干净的院中,他信手拈起一枝沾满积雪的竹枝,微一运功,那积雪便蒸发的无影无踪,露出深冬里半黄半绿的枝叶来。 陆仙把玩着那竹枝,幽幽说道:“为师深深困惑于这种感觉,为了试验一下这是不是我的臆想,便在心血来潮之下,决定传一套武功给你。当时我没告诉你的是,我隐约有预感,你会遇到怎样的对手,才对症下药,编凑了这天击九式。” “编凑……”陆云感受到了相当严重的伤害,他本以为,天击九式是陆仙精心为自己准备,体现着浓浓的师父的爱哩。谁知居然是人家拿自己当试验品,临时编出来的…… “那不重要。”陆仙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道:“重要的是,你这几招用上了没有?” “徒儿,一直在用……”陆云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尤其是对付裴元绍和崔白羽时,简直就像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一般。” “唔。”陆仙点点头,愈加陷入苦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我会有这种预感?不过也不好说,你一路晋级,一定会遇到裴阀和崔阀的人,我也许是下意识的针对他们的招式,单纯想出了克制之法而已。”顿一顿,陆仙又道:“尤其是那招卧虎藏龙,甚至连夏侯阀的龙象大手印都可以克制,所以也不好说,我真的预感到了什么……” “师父都说不好,徒儿就更搞不懂了。”陆云也是一脸懵逼,旋即赔笑道:“不妨咱们再验证一下,师父你赶紧心血来潮,看看明天我该用什么招数克敌制胜?” “你当这事儿想来就来啊?”陆仙白他一眼道:“打从地穴出来,拢共就这两回,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这样啊……”陆云点点头,对陆仙目前所处的境界,他根本没法理解,自然也没必要太过关心。他关心的,还是明日的那场终极对决。“师父,天击九式徒儿只练成了五式,心里头总有些不踏实,还请你老指点迷津,教教我后头四招该怎么练吧。” “滚蛋。”陆仙闻言没好气道:“不到天阶,后四式基本别做梦了。” “哦……”陆云却毫不失望,目光炯炯的望着陆仙道:“师父说是基本?那就是还有特例喽?” “你这鬼小子。”陆仙失笑道:“不错,为师尚在先天门外,不也打出过方圆相济、天人合一吗?” “所以呢?”陆云忙支愣起耳朵,准备聆听师父的教诲。 “直接告诉你,你体会不深。还是得自己悟啊。”陆仙背着手,走进屋里道:“未悟见出,意不自得。闻而悟之,其义乃见!” 说完,便把屋门关上,再不理会一头雾水的陆云。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请持续关注我们,更新最快的小说网站www.kenshu.cc ------------ 第三百二十四章 灌顶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夏侯坊,传功堂中,三百六十盏酥油灯依次点亮,满室皆是酥油香味。 摩罗大师身着红黄色袈裟,头戴毗卢冠,手持一百单八粒舍利子穿成的佛珠,端坐蒲团之上,双目微闭,默念着佛经,为即将到来灌顶仪式做着准备。 但接受灌顶的夏侯荣光却不在传功堂中,摩罗大师也不着急,该来的自然会来,不该来的,就随他去吧…… 凌云堂中,夏侯荣光跪在夏侯霸的身前,满脸祈求道:“爷爷,就给孙儿一个堂堂正正一战的机会吧!” 夏侯霸面色不豫,一言不发,一旁的夏侯不伤却怒喝声:“逆子住口!你听不懂你祖父的话吗?这都是为了你好!” “父亲,孩儿已经轮空数轮,养精蓄锐,若是还不敢和那陆云一战,那我也没脸在阀中立足了!”夏侯荣光眼泪都快下来了,哽咽道:“父亲,就让孩儿任性一次吧,就算输给陆云,我也心甘情愿……” ‘啪’的一声重响,夏侯荣光话音未落,便吃了夏侯不伤一记耳光。“你太让人失望了!” 夏侯荣光捂着红肿的面庞,却依然倔强的不肯低头。 “我打死你这个逆子!”夏侯不伤怒不可遏,又要挥掌去打,却被夏侯霸叫住道:“行了,你明天还让他见人不?” “父亲……”夏侯不伤这才住手,见夏侯霸摆了摆手,他赶紧收声退到一旁。 夏侯霸端详着满脸倔强的夏侯荣光,感到心里的郁结松缓不少。“好孩子,心里头还是有股子煞气的,总算没有让祖父失望。” “爷爷!”夏侯荣光一听有门,赶忙连声道:“孙儿就不信,凭自己的本事,赢不了那姓陆的小子!” “万一……”夏侯霸点点头,口中却沉声说道:“你要是输了呢?” “若是孙儿技不如人,给本阀蒙羞,甘愿接受任何惩罚,闭关三年,再次向对手挑战,不击败他誓不为人!”夏侯荣光咬牙切齿的起誓道。 “好,有志气,这才是我夏侯阀的好儿郎!”夏侯霸赞许的点点头,却又话锋一转道:“若是荣升荣耀他们说这种话,爷爷一定二话不说,全力支持!”说着他深深看着夏侯荣光,一字一顿道:“但是你不一样,不能任性啊,荣光!” “为什么?”夏侯荣光满脸不解。 “因为爷爷把你当成继承人来培养啊!”夏侯霸伸手拍了拍夏侯荣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要承担大任,就绝对不能任性,爷爷吃过的亏,你就必须避免再吃一次。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胜利,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将会是你最后一次跟人比试了,决不能以失败告终!” 夏侯霸罕见的耐心劝说之下,夏侯荣光的态度渐渐软化,双目中的倔强也消失不见了…… “莫非你祖父会害你不成?”一旁的夏侯不伤也帮腔道:“为父就是个反面例子,我在武道一途耽误了太多时间,多年疏于政事。结果彻底明白先天无望时,已经平白蹉跎多年,如今拼命补习政务,也依然迟迟无法为你祖父分忧。” “儿啊,武功练的再好,也不过是匹夫之勇,这次大比之后,你就该把精力都投注于朝堂之上了,快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给自己的武者生涯,画一个完美句号吧……” 。 传功堂中,夏侯荣光已经与摩罗大师面对面就坐,脑海中依然一片混乱,虽然已经理智的接受了祖父和服父亲的安排,但他心底那一丝丝不甘,却怎么也无法抹去。就像一缕幽火,烧灼着他心烦气躁,难以平静。 摩罗敏锐的察觉到夏侯荣光的异样,一招手,一团橘色的火光便从酥油灯中飞到他的掌上。 “看着这团火光。”摩罗大师的声音缓缓响起。 夏侯荣光茫然的抬头望去,只见那摩罗掌心上的火光缓缓跃动,形状不断变化,仿佛蕴含了无数奥秘在其中。 他两眼定定的望着那团火光,不禁有些痴了。这时,他耳边又想起摩罗的诵经声。 “一切众生本寂静,迷心不停时轮转。一时顿悟无生法,示现万象转时轮……” 听着那诵经声,夏侯荣光感觉自己沉浸一片冰凉之中,体内的燥热顿消,脑海十分清明。 “还不快运起龙象神功?”摩罗的提醒声在夏侯荣光耳边炸响,他忙不假思索的依言运功,让体内龙象真气做生生不息的周天运转。 “不变大乐大手印,不变之中诞生身。敬顶时轮金刚尊,遍知一切智慧身!”不知运转了多少个周天,便听摩罗宣一句法偈,忽然一掌按在自己头顶百汇之上! 刹那间,夏侯荣光只觉一股汹涌的暖流从头顶直冲而入,顺着他全身的经脉,通过任督二脉,强力的冲击着他的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六脉,并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等十二正经! 只听夏侯荣光全身如炒豆子般,噼里啪啦连声作响,那是他的经脉在被不断冲开、拓宽!每一个经脉的冲开,夏侯荣光都要承受无比的痛苦,但他依旧咬牙硬挺着运转周天,绝不放过这个提升自身实力的大好机会! 身为最优秀的世家子弟,夏侯荣光自然可以屏除一切无用的负面情绪。既然已经无力抗拒,自然要尽量提高自己,让这一生只能接受一次的灌顶,收益最大化了! 摩罗大师不断的将自身功力输入夏侯荣光体内,帮他冲开经脉,提升实力。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足足半个时辰,夏侯荣光却依然像个无底洞一样,贪婪的吸取着摩罗毕生修来的功力。 这让摩罗不禁越来越心惊,他原本以为,夏侯荣光充其量接受灌顶小半个时辰,便会承受不住,不能再接受灌顶。哪成想,这都远超半个时辰了,这小子居然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摩罗大师又坚持了一刻钟,眼看要灌顶足足一个时辰了。再下去,自己就要修为不保了。他终于忍不住沉声道:“过犹不及,适可而止。”若非强行结束灌顶,会使夏侯荣光受严重的内伤,甚至走火入魔,他肯定早就直接收手了。 夏侯荣光闻言,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这才缓缓停下了运功。摩罗大师在第一时间,便把手收了回来,一张脸如金纸一般,虚弱的仿佛行将就木。 反观夏侯荣光,虽不动如山,却全身宝光萦绕。当他睁开两眼,双目神光激射,猛然外放的真气,居然将两盏酥油灯直接扑灭! 气魄无比迫人!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二十五章 支持谁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翌日雪霁天晴,西苑腊梅初绽,雪与梅花相映,正是洛京城内王公贵族们最喜欢的调调。但今日,各阀众人却无暇赏雪品梅,全都早早汇聚到西苑之中,争抢一个好位置,以便观看者最后的决战! 他们总结昨日的教训,还带了不少画师过来,命其将决战的画面记录下来,以纪念这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比。 来西苑最早的,乃是被禁足一天的百花帮众。光听到场的人吹嘘,昨日崔白羽与陆云一战是何等的精彩绝伦,让人不知肉味,她们一个个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早早就来到比武场上,占据了最有利的观战位置。又把昨日赶制好的几十面各色旌旗、木牌,插满了芦棚四周,她们才顾得上让下人把食盒中的午饭拿出来,嘻嘻哈哈的享用起来。 “坏了!”一个眼睛圆圆、雀斑浅浅的小姑娘,打量着他们的劳动成果,突然惊叫一声道:“咱们光顾着给副帮主助威了,却忘了副帮主的对手,乃是帮主的亲大哥啊!” “哎呀!”众人闻言,看着那一面面旗子上,尽是‘陆云必胜’、‘帮副威武’之类的口号,登时傻了眼。“这可咋办?帮主肯定会不高兴的!” “再赶制一批也来不及了,要不咱们把旌旗撤了吧……”那些男帮众,本来就对这样大张旗鼓的支持陆云颇为不爽,见状便提议道:“这样好歹两不得罪!” “不行,我们花了好多心血,怎么能说撤就撤呢?”女帮众们自然是不答应,一群人叽叽喳喳,直到夏侯嫣然的身影出现在芦棚外,也没议出个结论来。 “大姐头……”百花帮众怯生生看着夏侯嫣然,见她一脸阴沉,众人以为果然惹得夏侯嫣然不快,几个男帮众马上积极道:“我们这就把旌旗都收起来!” “住手!”夏侯嫣然却冷喝一声,吓得那几个已经握住旗杆的男帮众,纷纷被蝎子蛰了似的,缩回了手。 “大姐头,我举报,这些旗子都是她们弄的,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帮众,快要被夏侯嫣然的样子给吓哭了,赶忙主动检举起来。 “大姐头,我们错了……”那些女帮众也顾不上讨伐告密者,纷纷低头认错。 “你们做的对,百花帮就是要全力支持副帮主!”夏侯嫣然冷冷丢下一句,便明显带着火气的坐了下来。 “这……”帮众们面面相觑,她们被夏侯嫣然给搞懵了,不知她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那个圆圆眼睛雀斑脸的小姑娘凑到夏侯嫣然身旁,怯生生问道:“大姐头,那你大哥怎么办?我们不给他助威吗?” “用不着!”夏侯嫣然冷哼一声,眼中满是无名怒火道:“百花帮的弟子,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立场坚定。既然选择了支持副帮主,那副帮主的对手就是我们的敌人!” “大姐头的觉悟好高啊!”百花帮众这下至少弄明白了夏侯嫣然说的不是反话,他确确实实支持陆云,大松一口气之后,她们又忍不住八卦起来,小声议论纷纷道:“副帮主会什么魔法不成?居然让帮主连亲哥都不要了!” “嘘,小声点,没见到帮主烦着呢?不要命了!” “帮主到底怎么了……” 帮众们猜测纷纷声中,夏侯嫣然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夏侯荣光使她同父同母的亲身大哥,从小就十分疼爱夏侯嫣然,在夏侯嫣然心中,自己这位文武双全、卓尔不群的大哥,素来是仅次于祖父之外,她心中最崇拜之人。 放在今日之前,她就算再看重陆云,也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夏侯荣光。但是在今天早晨,她心中的偶像轰然崩塌了…… 。 昨日,夏侯嫣然一夜未睡,一直在焦灼的等待大哥从凌云堂回来。因为大哥去祠堂前,曾经和父亲有过激烈的争吵。夏侯嫣然在隔壁听的清楚,父亲居然要让大哥去传功堂接受摩罗大师灌顶,以确保决赛一定能胜出。 听到这个消息,非但夏侯嫣然很震惊,夏侯荣光也是一样,当即表态坚决不从。任凭夏侯不伤如何威逼责骂,他都坚持不肯松口,直到把父亲气的怒冲冲的甩手而去…… 见书房中只剩下大哥一人,夏侯嫣然悄悄探出头去,小声道:“大哥……” 夏侯荣光原本一脸痛苦,听到小妹的声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嫣然,你都听到了?” “嗯。”夏侯嫣然轻轻点头,一脸担心道:“大哥,你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夏侯荣光缓缓摇头,目光却十分坚定道:“我只知道,要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与人比试,只有这样才能俯仰无愧,顶天立地!” “嗯!”夏侯嫣然闻言郑重点头,满眼都是崇拜道:“这才是小妹最尊敬的好大哥!” “是啊,就算是为了不让妹妹看扁,大哥我也绝不妥协!”夏侯荣光坚定道。 “可爷爷那边大哥如何能顶得住?”夏侯嫣然十分替大哥担心。 “是啊,我也在发愁这个……”夏侯荣光叹息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横竖明日就要比试,我坚持不答应,他们还能给我强灌不成?” 夏侯嫣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又不是老牛,他们怎么能按着你强灌。” “是啊……”夏侯荣光神情凝重道:“只是这样一来,倘若我明日取胜,怎么都好说。”夏侯荣光轻声说道:“但要是输了,日后爷爷那里,我就算彻底除名了……” “大哥一定会赢的!”夏侯嫣然紧紧攥紧粉拳,给夏侯荣光打气道:“明天我会带领所有人,一起给你鼓劲的!” “嗯,”夏侯荣光微笑着点点头,和妹妹的这番对话下来,他感到心中好过不少,刚要再说什么,就听门外有武士传话道:“大少爷,阀主命你立即到凌云堂听训!” “是。”夏侯荣光闻言脸上笑容尽去,非但声音,连身形都变的凝重起来。他缓缓起身,朝夏侯嫣然微微点头,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便一言不发的出门而去。 夏侯荣光离去后,夏侯嫣然便开始了焦急的等待。若非阀中规矩,女子不能入祠堂,她早就过去看个究竟了…… 等啊等,一直等到天亮,夏侯嫣然不知不觉靠在榻沿上睡着了。直到门被推开,她才猛然惊醒,便见夏侯荣光神采奕奕的走了进来。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夏侯嫣然欢呼一声,跃起身来,朝着夏侯荣光扑去。“爷爷没怪罪你吧?他老人家也真是的,大比之前让你整宿不睡觉……” 来到夏侯荣光身前时,夏侯嫣然却突然愣住了,满脸震惊的看着明显换了个人似的兄长,她涩声道:“你,你……” 夏侯嫣然竟结巴的说不出话来。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天阶?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我终究还是无法抗命。”夏侯荣光看着满脸震惊的妹妹,淡淡说道:“接受了摩罗大师的灌顶传功,如今打通奇经六脉十二正经,只剩最后两脉便可成为天阶大宗师了!”说这话时,他两眼神采湛然、目光顾盼自雄,样子是那般的陌生。 夏侯嫣然却没有丝毫喜悦,只声音低沉的问道:“你不是说,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灌顶吗?” “嫣然,我们太幼稚了,爷爷和父亲怎么可能会害我,他们都是为我好啊。”夏侯荣光活动着手臂,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蓬勃真力,一脸坦然道:“接受了灌顶之后,为兄才彻底明白这一点,如此强大的力量能为我所用,为什么我要拒绝呢?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啊。” “……”夏侯嫣然看着愈发陌生的大哥,下意识的缓缓摇头,低声道:“这是在作弊……” “这话说的,这怎么能算作弊呢?”夏侯荣光不禁皱眉道:“那陆云能接受半步先天的招式,难道我就不能接受摩罗大师的功力?” “这不一样!”夏侯嫣然断然摇头道:“招式学会了,就是他的。” “功力传到我身上,就是我的!”夏侯荣光神情明显不耐烦道:“我要去补个觉,没时间和你聒噪了。”说罢便迈步往里走去。 “大哥!”夏侯嫣然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大哥,你错了,这是不劳而获,这是弄虚作假……” “你懂什么……”夏侯荣光丢下四个字,便把房门紧闭。 “这不是强者所为,不是英雄之举……”夏侯嫣然的声音越来越小,对大哥的崇拜也渐渐崩塌。 。 “就算赢了也不光彩……”夏侯嫣然正在喃喃自语,忽听一旁的帮众道:“大姐头,你在说什么呢?比试要开始了!” 夏侯嫣然闻言猛然抬头,果然见比武场中,人头攒动,比武台上,陆云和夏侯荣光相对而立。 高台之上,初始帝并四位皇子,各阀阀主并老太监左延庆,以及天师道天女也全都莅临就位,只待这最后的比试打响。 几位皇子被场中热烈的气氛所感染,不由自主的有些激动起来。 “你们猜谁会赢?”四皇子皇甫辁朝着几位兄长挤眉弄眼道:“不如咱们也赌一把。” “我猜大表哥能赢!”三皇子皇甫轼瓮声瓮气道:“大表哥是谁呀,怎么可能会输!” “二哥呢?”皇甫辁看向二皇子皇甫轸。 “我也猜大表哥能赢。”皇甫轸轻声道:“陆云虽强,但连克强敌后,早已是强弩之末。大表哥本就实力拔群,又连续轮空两次,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焉有不胜之理?!” “嗯,说的好,看来我也只能押大表哥了。”四皇子皇甫辁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向大皇子皇甫轩,笑嘻嘻的问道:“大哥怎么看?”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看看皇甫轩那吃了苍蝇般的表情。 果然,皇甫轩神情不豫冷冷道:“你们都猜夏侯荣光赢,这赌局还怎么玩?”说着,皇甫轩伸手在袖中摸索道:“我赌陆云赢。” “好,大哥就是大哥,果然豪气……”皇甫轼和皇甫辁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话没说完,就见皇甫轩将一枚制钱轻轻拍在了矮几上。 “呃……”皇甫辁差点没噎死,看着那枚制钱道:“敢情,你就下一文钱的注?” “我们赢了的话,还得把你这一文钱劈成三瓣分!”皇甫轼闻声道:“我说大哥,你也太抠门了。” “哎,”皇甫轸微笑替老大解围道:“本来就是图一乐,你还真要靠这个发财啊?” “父皇面前,只敢游戏而已。”皇甫轩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道:“再说,重要的是输赢本身,筹码多少并不重要。我说的对吗?” “好吧,咱们就赌这一文钱。”皇甫轼嘿嘿笑道:“想一想待会要把大哥这一文钱劈成三瓣,似乎也挺有趣的。” “是极是极!”皇甫辁一听也笑了起来道:“那可得找把好刀,劈的均匀一点……” “你们先赌赢了再说吧……” 皇甫轩只冷笑一声,便转过头去,深深望着陆云。几天观战下来,他已经确信无疑,陆云就是上天赐给他的帮手,他坚信陆云一定能赢! 隆隆的鼓声敲响,所有人全都噤声,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万众瞩目的比武台上。 。 比武台上,陆云打量着眼前的夏侯荣光,嘴角依然挂着莫名的微笑。 那微笑落在夏侯荣光眼底,是那样的让人火大!那分明是对自己的轻蔑,认为自己根本不是对手的表现! “尽情的笑吧,小子。”夏侯荣光冷冷看着陆云,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狞笑道:“马上,你要为你的轻蔑付出代价了!” 陆云看着夏侯荣光张狂外放的神情,不由有些意外。这些天观察下来,此人都给他以沉稳冷静、渊渟岳峙的感觉。怎么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难道自己的攻心战太厉害,让夏侯荣光已经中招了? “问你个问题。”陆云活动着手腕,一脸求教的看着夏侯荣光。 “问吧。”夏侯荣光睥睨的看着他。 “你哪来的自信?”陆云嘴角上扬,轻声问道。 台下众人登时哄笑起来,这些天陆云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大部分人都认定他应该可以战胜夏侯荣光…… 他可是战胜了两大天才地阶的存在,尤其是白羽公子,发挥简直超神一般,却依然败在他手下。除了夏侯阀的人,大伙儿很难找到夏侯荣光能赢陆云的理由…… “你!”夏侯荣光登时满脸涨红,听到台下的哄笑声,他更是怒不可遏,立即挥臂,朝陆云一拳轰去! 陆云刚要举臂格挡,却悚然看到一团耀目的光球,眨眼便击中了自己前胸,整个人便被呼啸着击飞出去,打横飞了十几丈远…… 空气爆鸣声震得众人耳膜刺痛无比,观众们赶忙纷纷捂住耳朵,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拳将陆云打飞出去的夏侯荣光…… 场中登时一片死寂,直到有人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天阶……” “天阶?!”人们已经麻木的神经,再次被无情的震撼到了。万万没想到,夏侯公子居然已经是天阶大宗师了! 高台上,所有人都齐刷刷站了起来,就连古井不波的天女脸上,也浮现出震惊的神色,檀口微张着,说不出话来…… 初始帝更是惊得面无人色,心中狂吼道,怪不得老东西一直稳坐钓鱼台,原来是这样啊!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所有的计谋,都成了儿戏…… “不,还差点意思。”这时,老太监左延庆却淡淡开口道。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二十七章 碾压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不会吧,我看他哪一击,并未借物便将真气打了出去!”谢洵摇头不已,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总见过猪跑的! “如果他已经是天阶,陆云就不可能再回到台上了……”左延庆看着一条人影从烟尘之中飞回,堪堪落在台上,淡淡说道:“夏侯公子的功力够了,足以将真气凭空外放,但境界还差点火候,无法控制真气化形,伤害自然事倍功半。”顿一顿,左延庆轻叹一声道:“当然,那是跟真正的天阶相比,面对地阶的对手,他还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 观战众人本以为陆云被一招击败,却见他又飞回了台上,许多人不由面面相觑,根本没看清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些地阶宗师却看得分明,崔阀的崔平之一脸惊叹的沉声道:“方才陆云被打出擂台,在落下之前,他竟然化解掉了对方凌厉的真气攻击,并使出那招长风破浪击向地面,利用反震之力,有惊无险的回到台上。这份反应也真让人咋舌了……” “可惜一力降十会,夏侯公子的真力足以碾压他了……”一旁的几位宗师不由纷纷叹息,虽然还弄不清,夏侯荣光的实力为何会如此恐怖,但他们本能的替陆云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不对劲……”芦棚中,白羽公子眉头微蹙起来。他今日的对手是走火入魔的夏侯荣升,自然可以美滋滋的坐在台下,一面享受拥趸们的追捧,一面欣赏陆云和夏侯荣光的对决。 他万万没想到,能完胜自己的陆云,居然连夏侯荣光一招都接不住,难不成夏侯荣光强到一根指头就可以碾死自己的地步?这怎么可能?大家自幼便知根知底,就算夏侯荣光一直隐藏实力,也不是这么个隐藏法! 。 高台上,陆云双脚落地,伸手拍了拍胸口,被夏侯荣光轰成碎片的前襟,便纷纷飘落下来,看上去样子有些狼狈。 他双目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夏侯荣光,对方展露出的强大实力,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实在是他平生未遇的强敌! “这就是我的自信!”夏侯荣光也不趁势出手,他只活动着右手,原地睥睨着陆云,气势十分迫人道:“我说过,你要付出代价的!” 话音未落,他又是一挥手,又一个真气凝聚成的耀目光球,朝陆云呼啸射去。 陆云这次早就全神提防,见状立马双手虚抱成环,一团银白色的真气漩涡,眨眼便出现在他的两手间。 那飞临陆云身前的光球,倏地一下,便被那真气漩涡吸了进去。 “早知道你要这样!”夏侯荣光却不惊反喜,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日,夏侯不灭已经把陆云的招式研究透了,并为夏侯荣光制定了相应的克制之法。眼见着陆云果然如四叔所料一般,用出了卧虎藏龙,夏侯荣光立即双手连挥,化作两团虚影! 虚影舞动间,一枚枚真气所化的光球,从上中下左右五路,朝着陆云激射而去! 陆云见状,哪还敢继续用卧虎藏龙应对?他立即双手一压,再反向向外一推,那被他的真气漩涡钳制住的气旋,眨眼便化作一片白色的光幕,护在陆云身前。 须臾间,十几枚光球几乎同时砸在光幕上,爆裂声中,光幕被轻易的撕扯成碎片,不过也有半数光球被引爆于当场,只剩下七八枚光球,继续朝着陆云射去! 陆云紧接着双手画出无数圆圈,那圆圈渐渐变为两个正方形,将他身前护住。正是陆阀的防御绝学――化圆成方!而且是双手化圆成方!双倍防御! 又是轰的一声,七八枚光球撞上了两个正方,登时又爆发了剧烈的爆炸。顷刻间,那陆阀引以为傲、天阶之下无人能破的化圆成方,而且是双份的化圆成方,就被那七八个光球炸得粉碎。 巨大的冲击之下,陆云的身体再次横飞出去,但这次他有准备,没有飞下台去,只凌空翻滚几下,便堪堪稳住了身形,单膝跪地,落在了比武台的边缘。 “你是在下跪求饶吗?”夏侯荣光说着,身形一晃,便出现在陆云眼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是啊!”陆云笑一声,突然一脚倒踢,流星般踢向了夏侯荣光的下巴! “这小子学我!”崔白羽见状不由大叫,陆云分明是偷师了自己独创的‘青龙出海’。不过话虽如此,白羽公子的脸上却挂满了欣喜之色。他一是欢喜陆云认可并模仿自己的招式,更是欢喜于,陆云并没有向强敌屈服的意思! “还敢出手!”夏侯荣光狞笑一声,左臂一挥,便将陆云那开碑裂石的一脚荡了开来,然后趁陆云身形不稳,右手一记龙象大手印,结结实实印向了陆云。 陆云赶忙叉起双臂,硬接住夏侯荣光这一印,轰的一声,整个身体便被重重拍在地上,溅起尘埃无数! “龙象蹴踏!”夏侯荣光狂笑一声,身体凌空而起,双脚白光缠绕,便真如一头成年巨象一般,朝陆云狠狠跺去! 烟尘翻腾间,观战众人看不见陆云的身形,只能看到夏侯荣光的双脚不断交替落下,将地砖践踏的粉碎,碎石飞溅、满地疮痍! 可想而知,首当其冲的陆云会是什么样子了…… 台下一片死寂,许多女性观众已经不忍的捂住了眼,男子们虽然之前还嫉妒陆云的武功和美貌,此刻却感到心里发堵。这根本就不是比试,而是赤裸裸的碾压了…… 百花帮众更是花容失色,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副帮主还能不能活着走下台来…… 夏侯嫣然倒是目不转瞬的看着台上,她看着那个自己崇拜的大哥,那一脸狰狞残暴的神情,感到是那样的陌生而冰冷。一颗心也不断下沉,下沉…… “哈哈哈哈!”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同情陆云,一阵刺耳的笑声响了起来,人们不用看,也知道是谢添谢三少又在幸灾乐祸了。“姓陆的,叫你再嚣张,这下连全尸都留不下来了吧……” 话音未落,便听啪的一声脆响,谢添便吃了重重一记耳光,口中一物便飞了出去…… 谢添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定住神,怒气冲天的看向施暴者,咆哮起来道:“似色管打偶?呲料红熏袍呲蛋?” 登时引得一阵哄笑,他也是一愣,自己怎么这个声音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假牙被打飞了…… 而那打他耳光的人,更让谢添难以置信,居然是柔柔弱弱、文文静静的崔宁儿…… 谁知对面的崔宁儿也是一脸懵圈,捂着自己的右手,喃喃道:“我是谁?我在哪?我干了什么?”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二十七章 碾压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不会吧,我看他哪一击,并未借物便将真气打了出去!”谢洵摇头不已,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总见过猪跑的! “如果他已经是天阶,陆云就不可能再回到台上了……”左延庆看着一条人影从烟尘之中飞回,堪堪落在台上,淡淡说道:“夏侯公子的功力够了,足以将真气凭空外放,但境界还差点火候,无法控制真气化形,伤害自然事倍功半。”顿一顿,左延庆轻叹一声道:“当然,那是跟真正的天阶相比,面对地阶的对手,他还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 观战众人本以为陆云被一招击败,却见他又飞回了台上,许多人不由面面相觑,根本没看清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些地阶宗师却看得分明,崔阀的崔平之一脸惊叹的沉声道:“方才陆云被打出擂台,在落下之前,他竟然化解掉了对方凌厉的真气攻击,并使出那招长风破浪击向地面,利用反震之力,有惊无险的回到台上。这份反应也真让人咋舌了……” “可惜一力降十会,夏侯公子的真力足以碾压他了……”一旁的几位宗师不由纷纷叹息,虽然还弄不清,夏侯荣光的实力为何会如此恐怖,但他们本能的替陆云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不对劲……”芦棚中,白羽公子眉头微蹙起来。他今日的对手是走火入魔的夏侯荣升,自然可以美滋滋的坐在台下,一面享受拥趸们的追捧,一面欣赏陆云和夏侯荣光的对决。 他万万没想到,能完胜自己的陆云,居然连夏侯荣光一招都接不住,难不成夏侯荣光强到一根指头就可以碾死自己的地步?这怎么可能?大家自幼便知根知底,就算夏侯荣光一直隐藏实力,也不是这么个隐藏法! 。 高台上,陆云双脚落地,伸手拍了拍胸口,被夏侯荣光轰成碎片的前襟,便纷纷飘落下来,看上去样子有些狼狈。 他双目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夏侯荣光,对方展露出的强大实力,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实在是他平生未遇的强敌! “这就是我的自信!”夏侯荣光也不趁势出手,他只活动着右手,原地睥睨着陆云,气势十分迫人道:“我说过,你要付出代价的!” 话音未落,他又是一挥手,又一个真气凝聚成的耀目光球,朝陆云呼啸射去。 陆云这次早就全神提防,见状立马双手虚抱成环,一团银白色的真气漩涡,眨眼便出现在他的两手间。 那飞临陆云身前的光球,倏地一下,便被那真气漩涡吸了进去。 “早知道你要这样!”夏侯荣光却不惊反喜,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日,夏侯不灭已经把陆云的招式研究透了,并为夏侯荣光制定了相应的克制之法。眼见着陆云果然如四叔所料一般,用出了卧虎藏龙,夏侯荣光立即双手连挥,化作两团虚影! 虚影舞动间,一枚枚真气所化的光球,从上中下左右五路,朝着陆云激射而去! 陆云见状,哪还敢继续用卧虎藏龙应对?他立即双手一压,再反向向外一推,那被他的真气漩涡钳制住的气旋,眨眼便化作一片白色的光幕,护在陆云身前。 须臾间,十几枚光球几乎同时砸在光幕上,爆裂声中,光幕被轻易的撕扯成碎片,不过也有半数光球被引爆于当场,只剩下七八枚光球,继续朝着陆云射去! 陆云紧接着双手画出无数圆圈,那圆圈渐渐变为两个正方形,将他身前护住。正是陆阀的防御绝学――化圆成方!而且是双手化圆成方!双倍防御! 又是轰的一声,七八枚光球撞上了两个正方,登时又爆发了剧烈的爆炸。顷刻间,那陆阀引以为傲、天阶之下无人能破的化圆成方,而且是双份的化圆成方,就被那七八个光球炸得粉碎。 巨大的冲击之下,陆云的身体再次横飞出去,但这次他有准备,没有飞下台去,只凌空翻滚几下,便堪堪稳住了身形,单膝跪地,落在了比武台的边缘。 “你是在下跪求饶吗?”夏侯荣光说着,身形一晃,便出现在陆云眼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是啊!”陆云笑一声,突然一脚倒踢,流星般踢向了夏侯荣光的下巴! “这小子学我!”崔白羽见状不由大叫,陆云分明是偷师了自己独创的‘青龙出海’。不过话虽如此,白羽公子的脸上却挂满了欣喜之色。他一是欢喜陆云认可并模仿自己的招式,更是欢喜于,陆云并没有向强敌屈服的意思! “还敢出手!”夏侯荣光狞笑一声,左臂一挥,便将陆云那开碑裂石的一脚荡了开来,然后趁陆云身形不稳,右手一记龙象大手印,结结实实印向了陆云。 陆云赶忙叉起双臂,硬接住夏侯荣光这一印,轰的一声,整个身体便被重重拍在地上,溅起尘埃无数! “龙象蹴踏!”夏侯荣光狂笑一声,身体凌空而起,双脚白光缠绕,便真如一头成年巨象一般,朝陆云狠狠跺去! 烟尘翻腾间,观战众人看不见陆云的身形,只能看到夏侯荣光的双脚不断交替落下,将地砖践踏的粉碎,碎石飞溅、满地疮痍! 可想而知,首当其冲的陆云会是什么样子了…… 台下一片死寂,许多女性观众已经不忍的捂住了眼,男子们虽然之前还嫉妒陆云的武功和美貌,此刻却感到心里发堵。这根本就不是比试,而是赤裸裸的碾压了…… 百花帮众更是花容失色,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副帮主还能不能活着走下台来…… 夏侯嫣然倒是目不转瞬的看着台上,她看着那个自己崇拜的大哥,那一脸狰狞残暴的神情,感到是那样的陌生而冰冷。一颗心也不断下沉,下沉…… “哈哈哈哈!”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同情陆云,一阵刺耳的笑声响了起来,人们不用看,也知道是谢添谢三少又在幸灾乐祸了。“姓陆的,叫你再嚣张,这下连全尸都留不下来了吧……” 话音未落,便听啪的一声脆响,谢添便吃了重重一记耳光,口中一物便飞了出去…… 谢添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定住神,怒气冲天的看向施暴者,咆哮起来道:“似色管打偶?呲料红熏袍呲蛋?” 登时引得一阵哄笑,他也是一愣,自己怎么这个声音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假牙被打飞了…… 而那打他耳光的人,更让谢添难以置信,居然是柔柔弱弱、文文静静的崔宁儿…… 谁知对面的崔宁儿也是一脸懵圈,捂着自己的右手,喃喃道:“我是谁?我在哪?我干了什么?”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二十八章 胜负 谢添双目血红的瞪着崔宁儿,但在随从们给他找回假牙之前,谢三公子是断不敢再随便开口说话了。 崔宁儿怯生生躲到商珞珈身后,好像所有的勇气,都用在刚才那一掌上一样…… “谢三公子,先冷静冷静,看完比试再说吧。”商珞珈微笑看着谢添,又轻声提醒道:“大家都看过来了,再闹下去会更丢人的……” “哼!”谢添还没彻底失去理智,知道商珞珈说的在理,他只好忍下这口恶气,胡乱把跟班找回的假牙塞到嘴里。下一刻却脸色一变,怒骂道:“呸呸,全是沙子!” 那些跟班刚想向他赔罪,谁知台上异变陡生,台下惊呼声四起,跟班们一时也顾不上自家公子,齐刷刷的随众人盯了过去。 只见陆云从烟尘砖石四溅之中翻滚出来,虽然样子狼狈不堪,但显然没受什么伤……夏侯荣光这势大力沉的一连串攻击,似乎被他尽数避了过去! 夏侯荣光见状大怒,整个人身体猛然又拔高了一丈,全身都被血红的光芒笼罩,再度狠狠的跺下,“是时候结束了!龙象蹴踏、山河破碎!” 登时,恐怖的气息将陆云锁定当场,任他如何躲避,都避不开这踏破山河的一脚了!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唯有迎面而上!陆云当机立断,毫不犹豫以地阶实力,使出一招‘削金断玉’。只见他双掌之上覆盖了一层白色光芒,那光芒足有一尺多长,就像两柄利刃,直接砍向夏侯荣光的双脚。 “找死!”夏侯荣光仗着雄浑的真气护体,根本不理会陆云的攻击,依旧不避不闪的朝陆云跺去! 眼看两人就要狠狠撞在一起,陆云突然双手飞快挥舞,化出无数手掌虚影,不再以硬碰硬,而是同时攻向夏侯荣光双腿双脚的几十处要穴!掌法浑圆连绵,如雨水般流畅无阻,将夏侯荣光双腿牢牢覆盖。 一时间,夏侯荣光居然无法继续向下。 原来刚才那招一往无前的削金断玉,不过只是虚招而已。夏侯荣光不由放声大笑道:“哈哈,你终究还是怕了!”说完,他身形再度拔高,将全身功力运转到极致,双脚像燃烧着火焰一般,凶狠的踏向陆云的头顶! 陆云再度用出‘翻云覆雨’,掌法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如云雨交汇,刚柔并济。打得夏侯荣光双腿火花飞溅,却始终无法攻破夏侯荣光的护体真气! 夏侯荣光毕竟居高临下,真力又完全凌驾陆云之上,陆云攻不破他的护体真气,自然要承受他无情的攻击! 夏侯荣光的左脚,再次裹挟着熊熊的火焰,朝着陆云的头顶重重踏来!他依然凭借强大的气机,将陆云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下三尺之内的范围里,根本不给其辗转腾挪的空间! 谁知陆云用出‘翻云覆雨’后,身法竟如高天流云一般诡异莫测,在夏侯荣光踢中他头顶前的一瞬间,略一低头,便堪堪避了过去。夏侯荣光连踢七七四十九脚,陆云居然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身形连闪,鬼魅般的避开了其中四十八脚,最后一脚才避无可避,被夏侯荣光重重踢中后背! 那一脚踢中之后,火红色的真气瞬间便破掉了陆云的护体真气。紧接着疯狂涌入他的后背,摧残着陆云的经脉! 陆云狼狈的向前趔趄几步,终究还是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身体颓然扑到在地…… “啊!”看到陆云吐血,不知多少女子一起惊叫起来,崔宁儿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她还情不自禁一下站了起来。 “宁儿,你是怎么了?”商珞珈不由奇怪的看着满脸紧张的崔宁儿,这小姑娘刚才就不正常,居然出手打了对陆云出言不逊的谢添,这会儿又一惊一乍。跟她一贯人淡如菊、文静无比的表现,实在大相径庭。 “哦,他毕竟帮过我不少,我当然不希望他会输……”崔宁儿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赶忙搪塞过去。心中却暗自惊醒起来,我这是怎么了?看着臭小子挨揍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如此心乱呢?而且鼻尖还一阵阵酸楚,完全乱了方寸…… ‘啊,我明白了,一定是怕输钱啊!’崔宁儿转念一想,恍然大悟:‘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压在这小子身上,谁知道他居然这么不中用……’ 如是一想,崔宁儿心中果然好过多了。 “计时吧……”夏侯荣光缓缓落下,双脚却在距离地面三寸处稳稳停了下来,就这么悬空立在当场。看一眼呆若木鸡的缉事府官员,他冷声提醒一句。那陆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比试已经结束了。 “啊,是。”缉事府官员赶紧依命大喊起来:“十!” 。 “九!”台下的夏侯阀众人沸腾了,跟着缉事府官员齐刷刷大喊起来,计时声传到西苑之外。 “八!” “陆云……”看着趴在地上的陆云,崔白羽心里憋的喘不动气,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快给我站起来!你可是赢了本公子的家伙,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人击败!” “七!” “副帮主,起来呀,不能就这样轻易的认输啊!”百花帮众情不自禁的呐喊起来,就连那些男帮众,也双拳紧攥着,希望陆云能站起来。“你可是史上最年轻的地阶宗师啊,不能让神话刚刚开始,就猝然结束啊!” “六!” “大哥……”夏侯嫣然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情无比难过。她感到心中的偶像正在轰然崩塌,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陆云身上,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五!” 。 “四!” 高台上,缉事府官员的倒计时,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三!” 陆云终于动弹了,他双手撑住地面,支持着要爬起来。 “阿弟……”那厢间,看着陆云的动作,陆瑛更是心如刀割、满眼泪水道:“不要再打了,我们认输吧……” “二!”缉事府官员死死盯着陆云,声嘶力竭的吼叫道。 “他不会认输的……”崔宁儿却轻轻摇头,以她对陆云的了解,台上虽然打的激烈,但是陆云的实力根本没有全部发挥出来,此时言胜败,还早着呢! 话音未落,就见陆云强撑着站了起来…… “呃……”缉事府官员硬生生把最后一个数吞了回去,看一眼夏侯荣光,小声道:“继续。” “能跟我周旋这么久,你足以自傲了。”见陆云摇摇欲坠的站在自己面前,夏侯荣光克制住强烈的杀意,面无表情道:“不想一身功力付诸东流的话,就立即投降吧。”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比如收藏笔趣阁:手机版网址: ------------ 第三百二十九章 破绽 “投降吧。”夏侯荣光睥睨着陆云,冷冷说道。 “哈哈哈哈……”谁知陆云却放声大笑起来,散乱的头发混着鲜血贴在他脸上,配上那怪异的笑容,显得十分瘆人。 “这家伙被打傻了不成?”台下的观众不禁愕然道:“都要输了还笑个什么劲儿?” “你笑什么?!”夏侯荣光也愣了一下,不由沉声问道。 “我终于明白了,你……”陆云缓缓抬头,目光锐利的看着夏侯荣光道:“身上的功力并非苦修得来,而是别人传给你的!” “什么?!”台下各阀众人闻言,登时炸开了锅。“还能这么玩?没听说过呀!” “就是,哪有这种功夫,你别打不过人家就瞎扯!”夏侯阀众人更是纷纷叫骂起来:“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人!” 高台上,夏侯霸和夏侯不灭等人,都是瞳孔一缩,心中不由巨震。这姓陆的小子,是如何知道此事的,这太让人意外了! 灌顶传功之事,乃是阀中绝密——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对夏侯荣光来说,一旦泄露出去,更是抹不去的污点。不过灌顶神通乃是世人罕知的密宗绝学,而且传功者和受功者真力同源,哪怕是受功者自己,都很难察觉出异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夏侯荣光面色铁青的看着陆云,双目杀意凛然。尽管祖父嘱咐,要注意拉拢陆阀,不要伤害陆云的性命。但陆云说出这句话来,就不能让他活下去了! “那我就跟你说清楚点!”陆云却自顾自的笑道:“你接受传功,应该还没超过十二个时辰吧?这么说,你原先对今天的比试没有信心喽?所以要让别人传功给你?” “一派胡言!”夏侯荣光怒吼一声,双手结出一记内缚印,朝陆云轰了过去。 然而陆云身形化为高天流云,潇洒莫测的躲过了夏侯荣光的攻击。 。 “看穿了吗!”台下,崔白羽目不转瞬的盯着陆云,他明显感觉到,这小子已经摸到了对付夏侯荣光的法门。但自个还是一头雾水呢! “小弟……”陆瑛见状,也终于又活了过来。 “真是茅坑的臭石头!”就连谢添等人也看出来,台上的局面要起变化了。 高台上的初始帝,也终于可以暗暗松口气,微笑着叫了声:“好。” 。 比武台上,内缚印轰在陆云身后不远处,炸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坑洞来。 陆云见状哈哈一笑道:“这是要杀人灭口嘛吗?”说着他对夏侯荣光眨眨眼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个秘密吗?” “哼!”夏侯荣光当然很想知道,但怎能再让陆云开口?他将用之不竭的功力提升到极限,背后浮现龙翔虚影,双手连连挥舞,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像不要钱一样密集轰向陆云,将擂台炸得碎石横飞,几无立锥之地! 然而陆云却能脚不沾地的,穿行在夏侯荣光攻击的缝隙中,胜似闲庭信步,几乎没有被碎石攻击到。简直潇洒无比、神奇莫名! “发现了吗?你的真力虽然恐怖、招式虽然强大,却不是无懈可击。”陆云居然还有余力继续挑逗夏侯荣光道:“所以我总是可以躲过致命的攻击,而且越来越摸清你的底细,甚至可以还击了!” 说着,他一招‘长风破浪’,拂袖一卷,便将身前横飞的碎石,卷成一条石龙,向夏侯荣光扑了过去。 看到那条石龙,一直抱臂冷眼旁观的裴元绍,登时低声骂了一句:“臭不要脸!” 夏侯荣光不敢怠慢,一记不动根本印,便将那呼啸而来的石龙顶住,然后一拳轰出,将整条石龙轰成碎屑! 漫天碎屑如雨,陆云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早就积蓄好了功力,见状立即发动了真正的‘翻云覆雨’! 只见陆云双臂曼舞间,那漫天的碎屑便化为了浓密的黄云,将整个比武台包裹起来。别说台下的观众了,就连夏侯荣光都身陷云中、无法视物。 夏侯荣光毛骨悚然,赶忙运功挥掌,想要将这些恼人的沙尘轰散,谁知越是发力,就越是飞沙走石,翻腾不已,非但无法驱散黄云,反而愈加摸不着边际,甚至连陆云的气机都感觉不到了…… “我很好奇,为什么会这样,按说人的境界和修为的提升是相辅相成的,你为何会无法完全操控自己的真力?以至于破绽百出呢?”陆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向夏侯荣光,夏侯荣光一气乱轰,却连陆云的汗毛都没伤到。 “所以我故意吃了你一招,就是要研究一下你的真气。”陆云那可恶的声音继续传来,加上身陷云里雾里,让夏侯荣光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这才发现,原来你的真气分为两股,且主弱臣强,还没来得及同化呢。”陆云哈哈大笑之声,在夏侯荣光耳边萦绕:“若是让你同化了,我肯定会直接认输。可是你居然现在就敢来跟我比试,那我也只能多谢关照了!” “你放屁!”夏侯荣光彻底失去理智,双目血红的咆哮起来,两手结印,竭尽全身真力,打出了一击恐怖的双狮印! 只见一青一黄两头雄狮、威风凛凛、栩栩如生,咆哮着互相追逐纠缠,在比武台上不断的回旋,渐渐的形成一个强大的气旋,终于将那些黄云全都吸了进去…… 轰的一声,比武台上,终于恢复了清明。 台下的观众也终于可以重新看到台上两人了。刚才云山雾罩、飞沙走石,他们根本不知道台上发生了什么…… 此刻,他们震惊的看到,台上的夏侯荣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目更是一片血红,陆云却好整以暇的立在擂台一角,神情平静如水。 “冷静下来,不要被他攻心!”特意在台下,就近观战的夏侯不伤,终于忍不住暴喝一声,声音振聋发聩!分明有意无意,用上了佛门的狮子吼,好震醒夏侯荣光。 “抗议!抗议!!”陆阀众位宗师登时不干了,大声吆喝起来:“这是盘外招!分明耍赖!” “哼……”夏侯不伤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依然用狮子吼发生道:“我就是这么说话!不服啊!” “……”缉事府官员哪敢得罪夏侯阀,只能赶紧和稀泥道:“请肃静,不要影响台上比试!” 双方这才消停下来。 不过,夏侯荣光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他深深吸一口气,平复下翻腾的气血,双目冰冷的看着陆云道:“还要说什么赶紧的,因为这是你最后的遗言了!” “哈哈哈!”陆云却长笑一声道:“就凭你这种投机取巧之徒,也配说这种话?!”说着他运起全身功力,双腿猛地一弹,身体便拔地而起七八丈高!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比如收藏笔趣阁:手机版网址: ------------ 第三百三十章 胜负已分 “找死!”夏侯荣光见陆云人在半空,正是攻击他的绝佳时机,双手食指拇指圈成圆环,高高举起,爆喝一声道:“在!” 一轮灼热逼人的红日,便从夏侯荣光的双手间激射而出,呼啸着飞向半空中的陆云! “日轮印!”观众们不由齐声惊呼,大名鼎鼎的日轮印,乃是夏侯阀龙象大手印之第八印,又被称为开启天阶之门的秘印。据说能打出日轮印者,日后必可成就天阶大宗师! 那轮红日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陆云面前。 “来得好!”陆云大喝一声,竟然不躲不避,双掌化作无数虚影,眨眼间,便接连打出了天击九式的前五招! 画地为牢!削金断玉!长风破浪!卧虎藏龙!翻云覆雨! “好快!”看着陆云出招如电,崔白羽瞪大了两眼,今日他出招的速度,比昨日快了十倍不止。也不知是陆云一夜间又领悟了什么,还是昨天根本就没出全力? 人们全都屏息凝神,等待那声巨响,然而并没有等到…… 他们只见陆云双掌浮出一片清濛的光影,待那红日触到这片光影,不仅没有发生爆炸,竟无声无息的没入陆云掌中…… 不过陆云还是借着这一击的反震之力,将原本已经下降的身形,又陡然拔高了数丈。 “这是?”台下人看呆了,这种硬生生让别人真气入体的一幕,实在是太怪异了。“这不是找死吗?” “哈哈,他果然是被打坏脑袋了!”谢添怪叫起来,只是听起来总让人感觉有些底气不足。 高台之上,一众大宗师却震惊了。崔定之,谢鼎,梅钰等人纷纷站了起来,目露激赏之色,崔定之不禁赞叹道:“奇才!” 夏侯霸有些不明所以,将探寻的目光望向了夏侯不灭。夏侯不灭神色凝重,轻声将在洛水河畔,孙元朗把徐玄机的真力吸入体内再打出的一幕,讲给阀主知道。 。 “你死定了!”台上,夏侯荣光面目阴沉的看着陆云,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知道被异种真气打入体内,不死也得残废。更不要说自己的这团真气雄浑无比、霸道异常,陆云根本无法承受。 似乎也确实是这样,半空中的陆云,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让我送你上路!”夏侯荣光再次双手成圆,又一记日轮印喷薄而出! 半空中,陆云强忍着痛楚,双手再次连挥,掌面再次浮现青朦朦的光影,将那团炽热的红日再度照单全收! “我去,还来!”台下,崔白羽等人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这厮到底要干嘛啊! “哈哈,谢谢啦!”只听陆云在半空中长笑一声,双手高高举起,那团青朦朦的光影陡然膨胀无数倍,无数真气疯狂涌出,凝聚成一座巨大的青翠山峰,足有数丈之高! “这是什么鬼?!”台下观众们的下巴都要惊掉了,如此恐怖的真气,绝不是地阶能打出来的! “妖孽,妖孽……”崔白羽却看得明白,这分明是陆云将夏侯荣光两记日轮印,化为己用的结果! “……”裴元绍面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幕,忽然转身就走。他原本还想仔细观察陆云的功法,好苦练之后再一雪前耻,但此刻他终于醒悟,自己永远也无法望其项背了…… 。 远处,陆坊竹林中,陆仙正在看着雪中竹林入神,突然心有所感,抬头向西北望去,便依稀看见天空一团青朦朦的真气,如山如岳。 陆仙的瞳孔微微一缩。 童子惬意的靠在竹篱旁,抿一口小酒,取笑一声道:“很得意哈?” “呵呵……”陆仙嘴角挂起一丝轻笑,便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些被雪的竹枝上。 。 陆云将功力提升到极点,那青色的大山也越发有如实质,他这才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大山猛地向下砸去。口中暴喝一声道:“五岳压顶!” 巨大的青峰便带着莫可抵御的威势,朝着夏侯荣光压了下去。 夏侯荣光神情凝重的看着那巨峰压下,昨日那种面对陆云的挫折感,再度浮现心头。 ‘该死,本以为已经把那念头彻底消灭了!’夏侯荣光不禁咬牙切齿,刚要运起全部功力,硬钢陆云这招。却突然发现,那巨峰下落过程中在不断缩小——显然,哪怕借用自己的功力,也不足以让陆云用真气支撑起那么大的山峰! 虽然越是凝缩,威力就越大,但夏侯荣光躲闪的可能就大了太多。他立即想要闪身避开那五岳压顶! 谁知还没动弹,他身周的地面突然爆开七八处,碎石从四面八方朝他喷射而来,直取他周身无数要穴! “画地为牢!”崔白羽再次惊呼起来,他终于恍然大悟,这下明白陆云方才,为何要用翻云覆雨造成飞沙走石来遮挡夏侯荣光的视线,又不断用言语来撩拨,让他分神。就是要趁机在夏侯荣光身边埋下若干不同程度的真气。 这样他一发动五岳压顶,气机牵引之下,预先埋下的真气便会被引爆,形成画地为牢,困住夏侯荣光! 这正是崔白羽最擅长的操控真气,却又明显已经超越了他的水平,这让白羽公子情何以堪? 。 夏侯荣光面色铁青,怒吼着想要硬扛着冲破牢笼,但那碎石实在太多太密,又凌厉异常。他又刚刚轰出两记日轮印,正是旧力已枯、新力未生之际,他的护体真气居然无法保他周全,双腿数处穴道接连被点中。 虽然这并不足以使他失去行动力,却明显阻滞了他的速度,就这一迟缓,那已经凝缩成丈许巨石的恐怖真气,便结结实实把他压在了下头。 轰的一声,整个比武台都颤抖了一下,夏侯荣光所立之处,被硬生生压出了一个圆形的丈许大坑…… 这时,陆云也正好双脚落地,看一眼躺在大坑中动弹不得的夏侯荣光,对那仍在呆若木鸡的缉事府官员道:“可以计数了。” “呃,是……”缉事府官员怯怯的看看夏侯荣光,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慢慢的喊道:“十……” 台下,这下轮到陆阀众人激动的跟着呐喊了:“九!” 听着催命般的计时声,夏侯荣光拼命想要起身,但全身真气紊乱,提不起一丝的力气。 其实他并没受什么伤。陆云的五岳压顶虽然厉害,但他经脉中,还充盈着摩罗大师那精纯无比的龙象真力,可是有接近天阶的实力! 自始至终,都是他在对陆云穷追猛打,陆云统共只打中了他这一招而已,就让他一下子岔了气,躺在地上没法动弹。 夏侯荣光简直要憋屈死了……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四大公子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八!” “七!” 倒数计时声中,夏侯荣光这才回过味来,自己从昨天开始就已经中计了…… 陆云昨日挟大胜崔白羽之威,故意借势压人,让他心中生出一丝可怕的挫败感。虽然在灌顶之后,那丝挫败感好像消失了,但其实只是被强大实力压在心底,并没有被彻底斩断。 当陆云一语道破他接受灌顶的真相,又总是可以在他的攻击下逃脱,甚至令人瞠目结舌的连续吸收他两记恐怖的日轮印,最终打出了那一击遮天蔽日的五岳压顶。夏侯荣光的心防,终于被一层层摧毁,直到那画地为牢出现,被他压在心底的那丝挫败感,终于重新涌上心头了! 最让他吐血的是,陆云那招五岳压顶,故意牺牲了威力,造出恐怖的声势。让夏侯荣光高估了陆云这一招的威力! 这会儿夏侯荣光才醒悟,当时如果一动不动硬钢的话,八成是可以顶住那招的!但他的心境完全被陆云扰乱,昨日的挫败感重现,居然想要躲开,结果又中了一招画地为牢,使他在进退失据的糟糕状态下,生扛了陆云的大招。 哪怕是这样,夏侯荣光也没受什么伤,只是真气被打乱,身体被画地为牢锁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已。 如果体内的真气都是夏侯荣光自己的,以他的真力一下子就可以冲开限制。但麻烦的是,他体内还有摩罗的真气没有完全降服,一旦失控后,那精纯无比的真气像撒缰野马似的在他经脉中乱窜,让他气血翻腾,一时无法调和。 不过两股真气毕竟同宗同源,如果夏侯荣光心如止水的话,很快就会将其调和理顺。但此刻,在那催命般的倒计时声中,他如何还能静得下心来?! “五、四、三……” 听到倒数计时临近最后,夏侯荣光不顾一切想要起身,登时真气逆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起到一半的身子,又直挺挺躺了回去…… “二……” “一!” 伴着众人最后一声倒数,比试结束的鼓声敲响了。陆阀众人登时涌上比武台,不由分说,便将陆云举起,高高抛向天空! 。 高台上,看到自己的孙子败北,夏侯霸脸色乌黑,捏在手中的酒爵微微变形。这次大比他势在必得、夏侯荣光更是他苦心栽培多年的接班人,这样的结果让他实在无法接受! “哈哈哈!”初始帝却大笑着长身而起,朝陆尚笑道:“恭喜恭喜,陆阀拔得头筹啊!”初始帝是真心爽啊,陆云取胜还在其次,关键是能看到夏侯霸一脸吃瘪的神情,实在是痛快至极啊! 左延庆和众位阀主也纷纷上前恭喜陆阀。 陆尚自是十分欢喜,但顾忌着面色阴沉的夏侯霸,不敢太过放肆,只跟众人不断谦逊道:“侥幸侥幸,实在是侥幸……” 众人正说笑着,声音突然一低,自然是老太师夏侯霸站了起来。 谢洵等人马上闪到一边,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陆尚。陆尚自个也是心中打鼓,生怕老太师会发飙。 果然,便见夏侯霸板着个脸,缓缓走到陆尚眼前,目光不善的打量着他。众人全都屏住呼吸,等待暴风雨的降临。 陆尚刚要弯腰主动赔罪,却被夏侯霸抢先一把扶住,然后便听老太师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老陆,恭喜恭喜啊!” “太师……”陆尚本以为夏侯霸是说反话,但抬头一看,只见老太师满脸真诚的笑容,哪有一丝芥蒂模样? “你不会以为老夫输不起吧?”夏侯霸拉着陆尚的手,目光又转向众阀主,笑道:“咱们七阀同气连枝,子弟们争气最要紧,这次的表现不说绝后也是空前,谁拿第一有什么区别?” “对对,老太师说的太对了!”谢洵马上激动的使劲附和,看的旁人一阵腻味,心说你家子弟只有一个十六强,连个八强都没捞着,跟你有毛关系?不过众人还是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太师说的是,孩子们争气,我们各阀后继有人啊!” 看到诸位阀主黏糊起来,这下轮到初始帝不爽了。不过他知道,这是夏侯霸在报复自己,故意将皇甫家排除在外,制造皇家和门阀的对立。这招他都快看吐了,可就是他娘的百试百灵,他只能从旁瞪眼干生气,又不能拂袖而去,那岂不正中了老匹夫的下怀。 正在尴尬间,这时,礼部尚书卫庆上台禀报:“启奏陛下,各位公爵,大比武试全部结束,三十二位选手名次已定,恭请御览。”说完,将一幅奏表呈给了初始帝身边的杜晦。 老太监接过奏表,略一检查,这才呈给初始帝。初始帝接过来,快速浏览一遍。其实这名次,尤其是前几名他都早就了然于胸,这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待初始帝将奏表递给夏侯霸等人,礼部尚书卫庆又恭声对皇帝道:“前十名的选手已在台下列队,恭候陛下和诸位公爵接见。” 这都是成例了,初始帝便对众公爵笑道:“孩子们在下头候着呢,咱们下去认认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 “遵旨。”众公爵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反对皇帝,都齐声应允。 初始帝看一眼独自俏立一旁的天女,微笑道:“天女也一起吧?你们都是同龄人,更当亲近亲近。” 天女略一沉吟,方点头道:“是……” 于是众贵人便簇拥着初始帝,缓缓步下了高台。 。 万众瞩目之下,此次大比的前十名,在高台下整齐列队,等候皇帝和众位公爵的检阅。 站在最前列只有四人,陆云、夏侯荣光、崔白羽、裴元绍,其余人很自觉的站在他们身后,不敢与四人同列。 因为这四位,乃是地阶宗师!而且是都创造过奇迹、未来直追张玄一的年轻天才! 大玄以实力为尊,这四位世上最年轻的地阶宗师,已经用他们的实力,赢得了同辈人的敬畏和膺服。 “这不就是四大公子吗?!”看着四位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公子,突然有观众小声嘀咕了一句,马上引得那些小娘们激动起来,对这一称呼十分认同。“对对,对对,这就是我们大玄的四大公子!” 要不是皇帝和阀主们已经走近了,她们说什么也要尖叫呐喊一番。 这一刻,人们无意中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在家养伤、不能到场的夏侯荣升。他非但也是年轻的地阶宗师,而且名次还在裴元绍之上…… 日后虽然有人想起这点,有异议说,应该把裴元绍从四大公子中去掉。换成夏侯荣升,无奈原先的四大公子已深入人心,而且是最强的四阀一阀一个,正正好好,所以很少有人应和…… 世间之事,很多时候,都是没道理可讲的。所谓气运、所谓格局,都是在在这种不可重复的特殊时刻得到的,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接见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四大公子之中,为首的自然是陆云。他已经换了一身簇新的银白色长袍,头发也被陆瑛仔细的重新梳理过,立在那里玉树临风、俊美无俦,丝毫看不出刚刚激战一番的样子。 此刻他光芒四射、卓尔不群,是万众瞩目的唯一焦点,甚至连白羽公子的风头,都被他压住了…… 他可是战胜了三位天赋异禀的年轻宗师,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尤其是夏侯荣光,简直已经踏在了天阶的门槛之上。陆云将这些天之骄子一一击败,他自然也就成了天下第一公子! 从此往后,不管崔白羽、夏侯荣光、裴元绍这些人如何风光,都只能屈居于他之后,不得不承认他才是四大公子之首! 这也是为什么,夏侯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夏侯荣光夺魁的真正原因! 但现在夏侯荣光只能站在陆云下首,虽然他满心不甘,认为自己的实力远在陆云之上,只是不慎中了对方的奸计,才一时无法起身,结果被无情判负……可世上事就是这样,从来不是谁武功最强,就一定可以赢下对方。天时、地利、人和,智慧、勇气、信心都是影响胜负的重要因素…… 其实,陆云要是能用皇极洞玄功,以他这半年来的武道精进,夏侯荣光只怕完全不是对手……、 。 这时,初始帝和众公爵下得台来,鸿胪寺官员一声高唱:“恭迎陛下!” 各阀众人和前十名的子弟便齐刷刷单膝跪地,右手触地。这里是比武场上,自然行武者之礼节! “都平身!”初始帝也一扫平日的阴柔冰凉,声音变得干脆利落。 “谢陛下!”众人哗啦啦起身站好。初始帝便走到陆云身前,朝他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道:“你小子,真是深藏不漏啊!” “陛下恕罪。”陆云知道,初始帝这是在说自己在避暑宫时,让他误会是文弱书生。赶忙轻声解释道:“微臣岂敢欺瞒圣听?只是陪陛下下棋,实在用不着武功……” “哈哈哈!说的是。”初始帝自然不是怪罪陆云,亲热的拍着他的肩膀,放声大笑道:“要是早知道,就没这份惊喜了。”说着他又看看陆尚,笑道:“听说这小子,原本是因文章被陆阀选中的?” “啊,陛下说的是,真是惭愧啊……”陆尚不禁汗颜。说起来,当初没有初始帝干涉,陆云还没法入选呢。要是那样的话,自己这个阀主,可真成了陆阀的千古罪人了。不过他岂能不知,初始帝并非在挤兑自己,而是要给陆云造势。马上配合起来道:“本阀素来有重文轻武的毛病,当然,也是因为我们素来文弱的缘故……” “哈哈哈!”初始帝和众位公爵闻言大笑起来道:“这话现在听着,实在是让人恼火!” “就是,且不说半步先天在你们陆阀。”众人半真半假的挤兑起陆尚道:“单说这次武试,前八有你们两个,魁首更是在这儿杵着,这还叫文弱的话,那我们成什么了?” “不管你们怎么说,事实确实如此。”陆尚不禁苦笑道:“当初选陆云,确实是因为他文采出众,真没想到他的武功会怎样!” “虚伪!”谢洵气得肝疼,借着调笑的机会,直接怼了陆尚一句道:“莫非在你们看来,这小子的文章比武功还厉害?!” “哈哈……”不待陆尚说话,初始帝便笑着替陆尚解围道:“这小子的文章到底有没有武功那么出色,三天后不就知道了!”说着他深深看一眼陆云,微笑道:“寡人在这里应你一句,若是三天后,你文试能再夺魁,那从没有得到过的一品,就是你的了!” “嚯……”各位公爵不禁纷纷惊叹一声。之前虽然初始帝就有言在先,但在各位阀主看来,能够同时夺得文武双第一的人,还没有出生呢。所以并没有把初始帝的话当回事儿。 此刻,他们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大玄朝真有可能出现一个圣贤之品了! 惊叹之余,这些人老成精的家伙,不禁暗暗寻思道:‘这是不是皇帝早就给准备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莫非陆阀已经投靠初始帝不成?’ 初始帝说完,这才向一旁的夏侯荣光走去,众人也跟着向夏侯荣光移动过去。 唯有老太师依旧满脸微笑,仔细的打量着陆云,不断赞叹的点头,轻声道:“人都说虎父无犬子啊,你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太师谬赞了。”陆云赶忙垂首恭声回应道。陆仙告诉他,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意念,也是武道修行的重要部分,不但可以防止走火入魔,还能更好的伪装自己。 他已经不会再像初见夏侯霸时那样,控制不住满心的杀机了。“其实夏侯世兄的武功在我之上,只是被我取巧获胜而已。” “哎,赢了就是赢了。”夏侯霸却仿佛丝毫芥蒂都没有,笑道:“这也是你本事的一部分。莫非他将来被人杀了,还要怪对方用计不成?让他张张教训也好!” “多谢太师宽宏。”陆云赶忙轻声道。 “你父亲是老夫一手提拔的。”夏侯霸微笑道:“在我眼里,你就是自家的子侄,赢了我当然高兴喽。”顿一顿,他像是开玩笑似的,用只有陆云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这么好的儿郎,可曾定下亲事?” “呃……”陆云登时一愣,有些结巴道:“未、未曾……” “哈哈,好好。”夏侯霸闻言,笑着点点头,便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看着夏侯霸的背影,陆云不禁打了个寒颤。 。 接下来的接见,就有些敷衍了事了。夏侯荣光、崔白羽、裴元绍三人还好些,多多少少都听到几句夸赞之言,初始帝还每个人都勉励了一番,鼓励他们再接再厉,在文试中争取好成绩。 其余五个家伙就全成陪衬了,皇帝只朝他们点点头,说了句:“不错,继续努力。”便径直登上銮舆,起驾回宫了。 其实说起来,这五人卫介、夏侯荣耀、陆林、裴元俊和谢澜,各个都是一时之选,放在往年,绝对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星俊彦。 哪怕不在前十名的夏侯荣达、裴元基、谢漠、梅若华等人,放在往年,绝对都是第一名的有力争夺者。可是谁让他们时运不济,跟这么多百年一遇的天才生在同一时代,注定要成为陪衬了…… 看着这些满脸不服的少年,各阀阀主却是心花怒放,都认为七阀再攀高峰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唯有天女眼中浮现出淡淡忧色,她立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紧紧盯着这些门阀精英,尤其是那横空出世的四大公子,直觉师父预言的星象,可能就应在这些人身上……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三十三章 预言 群臣恭送之下,初始帝的銮舆缓缓驶出西苑。 銮舆中装饰豪华,处处透着皇家的华贵之气。舆壁四角立着宫女,照料着四具无烟暖笼,銮舆中温暖如春。 初始帝一上马车,就在杜晦的侍奉下,除去厚厚的大氅,只穿着明黄色的便袍,随便的靠在软榻上,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茗,一边撇去浮沫,轻轻吹着热气,一面对杜晦笑道:“还是老左眼光毒辣,居然早早看出那陆家的小子不凡。” “在地穴时,那孩子确实表现的很出众。”杜晦一边弓腰给皇帝脱掉靴子,一边轻声道:“他还带着左公公去探过路,估计是那段单独相处,让左老公公见识到他的不凡了。” “唔。”初始帝惬意的呷一口香茗,享受的闭上眼,待他睁眼时,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不过这小子怎么这么厉害?夏侯荣光都要奔大宗师去了,还是打不过他?” 杜晦低头道:“夏侯荣光非战之罪,是输在心上,从他决定接受灌顶的那一刻,勇气和信念就已经离他远去了。不过陆云这小子,可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赢的也是十分精彩。” “嗯!”初始帝点点头,爽声道:“只要赢了,就行了。我现在倒是有些期待,这小子在文试中的表现了!” 銮舆缓缓前行,四名皇子骑马跟在后面。 这次却是大皇子走在了前头,他三个弟弟默不作声跟在后头。大皇子一直面带笑容,心中盘算着怎么跟陆云进一步拉近关系。快到紫微城时,他才突然回头,朝皇甫辁伸出了手。 “干什么?”皇甫辁一愣。 “我的铜钱。”大皇子看看三个弟弟,淡淡道:“看来用不着被你们分尸了。” “切。”皇甫辁把脸一拉,往袖子里摸了摸,将那枚铜钱丢到大皇子手中。 大皇子接住那枚铜钱,小心翼翼的收入袖中,手却依然不肯收回。 “又怎么了?”皇甫辁没好气的问道。 “我赢的钱呢?”大皇子看着他,轻声道。 “哼!算你瞎猫碰上死耗子。”皇甫辁板着脸,从袖中摸出一片金叶子,递给皇甫轩道:“不用找了。” 皇甫轩却不肯接,摇头道:“为兄不要金,不要银,只要你们一人给我一枚铜钱。” “你故意的是吧?”皇甫轼拉下脸道:“谁像你一样身上带铜钱?” “没有可以先欠着,我又不收你利息,到时候亲手还我便是。”皇甫轩微微一笑,拍马转身,和三人拉开了距离。 “呸!”皇甫辁朝着他后背狠狠啐一口道:“就看不惯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切。”皇甫轼也骂道:“得意个什么劲儿?好像夺魁的是他一样!” “哎,不过也真是没想到……”皇甫辁却一下泄了气道:“大表哥居然会败给那陆云。”说着满不是滋味的骂一句道:“原以为那小子只是下棋好,没想到文章居然还那么好!” “是啊,本以为他是靠文章吃饭,没想到居然武功还鹤立鸡群!”皇甫轼也深有同感的郁闷道:“这小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说,是不是,二哥?”皇甫辁问一声皇甫轸。 “嗯……”一直不吭声的皇甫轸,这才缓缓点头,沉声说道:“这样的人杰,必须为我所用。” “嗯,那肯定的。”皇甫辁笑道:“看来前日外公说的话,二哥听到心里去了!”前日兄弟三人去给夏侯霸请安。闲聊时,老太师说起来,昔日有麻衣道人曾言,夏侯阀的女儿,必生天子。登时让三人想入非非,尤其是皇甫辁,这几日总是莫名的躁动,所以才会说出那种有些不知所谓的话。 “住口!”皇甫轸闻言登时变了脸色,严厉的瞪一眼皇甫辁。 “我不说,不说……”见皇甫轸动怒,皇甫辁赶忙缩了缩脖子,低头不吭声了。心里却嘀咕道:‘明明是你先胡说八道的,却怪起我来了。心虚个什么呀……’ “老四,你嘴上把点关吧。”皇甫轼给皇甫辁打个圆场,忙把话题转回陆云身上道:“二哥,你要是想拉拢陆云,可得早点下手,这小子身价暴涨,回头再考个文第一,拿个一品,就怕你买不起了。” “唔……”皇甫轸脸色一黑,皇甫轼说的对也不对。对的是,陆云现在确实极贵,不对是,自己现在就已经买不起了。 现在的陆云,就不是他这个无官无职的二皇子,所能拉拢的了的。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在避暑宫认识陆云后,只是抱着给老大捣乱的心态,没有认认真真拉拢路云了…… “不过,至少不能让老大给拉过去。”皇甫辁冷不丁冒出一句道:“我看老大一直对他很上心,怕是也有想法吧。” “就他?!”皇甫轸冷笑一声,没把老四这话放在心上。在二皇子看来,自己都没本钱,凭老大那个熊样,又怎么可能让陆云效力呢? 。 差不多同时,天女的车驾也返回了天师府。几乎是第一时间,她便换回了自己惯常的装束,出现在几个老道面前。 对自幼修道的天女来说,那些锦衣玉服、脂粉铅华加身,不啻于一种折磨。还是这样布衣钗裙、素面朝天让她自在。 “哎,”老道看她这样子,不由叹气道:“天女,穿金戴玉、周旋朝堂也是种修行,就算要勘破尘世,也得先堪过才有可能做到啊。” “唔。”天女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是我执念了。”说完便岔开话题,问那为首的紫袍老道道:“玄清师叔,这两日观战下来,你有何感想?” “回天女。”这玄清师叔姓赵,乃是天师道玄字辈,地位在徐玄机之下不远,是天师道在洛京真正的话事人。不过他还是很恭敬的回答天女道:“这次大比实在奇异之极,天才俊彦蜂拥而出,之前二十年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届壮观。” “这肯定跟大师兄所言的天象大变有关。”顿一顿,赵玄清又压低声音道:“不过这人才辈出的样子,更像是钦天监所言之群星拜紫微,却与大师兄法旨所言的‘三星冲紫微’不太吻合。” 天女闻言沉吟片刻,方轻声问道:“钦天监有半步先天吗?” “呵呵,天女说笑了。”赵玄清哑然失笑道:“半步先天是什么人?世上只有大师兄而已。”顿一顿,又有些不太感冒道:“最近风闻陆仙和孙元朗也初窥门道,贫道却是不太相信的。” “就是说,钦天监没有半步先天了?”天女微微蹙眉,她到现在,还对老道这种绕来绕去的说话方式,还是颇不适应。 “当然没有。”赵玄清这才十分肯定道。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比如收藏笔趣阁:手机版网址: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好逑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不到半步先天,也敢妄言天机?”天女便轻声说道:“天象玄奥晦涩,只有能感悟天机之人,才有可能参悟一二。境界不到,不过是自以为是、不懂装懂而已。” “天女言之有理。”赵玄清闻言颔首道:“大师兄一双慧眼,可以看透常人无法看透的迷局,或许这群星之中,便藏着那杀破狼也未可知!” “我也这样认为。”天女微微点头道:“这几天我仔细观察,看那些人中,确有不少承载气运之辈,尤其是那四大公子和夏侯荣升,都是有大气运之人,只是谁是七杀,谁是破军,谁又是贪狼,我却看不清楚。” “天女刚说过,不到半步先天,是不可能参悟的。”赵玄清笑道:“咱们这些凡人能做的,就是严密监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通过他们的行为挑出可疑之人,然后请大师兄定夺。” “嗯,就这样办吧。”天女点头表示同意,又道:“另外……” “天女还有何吩咐?”赵玄清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天女说话,便沉声问道。 “没事了。”天女却摇摇头,轻声道:“一点私事,我自己处理就好。” “天女的事情都是本教大事,尽管吩咐就是。”赵玄清忙道,说完抬头一看,却见天女已经径直回屋去了。 赵玄清无奈的摇头,只好自行下去安排。 。 这时候,陆云的马车还被堵在大街上呢。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大街上的人们都知道,今次大比的武试魁首、五百年来最年轻地阶宗师、接连击败了三大宗师的陆云陆大公子,就在这辆马车上。 登时呼啦一下,他和陆瑛等人乘坐的马车,便被人潮包围了,人们争先抢后的追逐着马车,高呼着要见一见陆大公子的真容。陆阀的护卫们可是最高等级戒备,怎能任人靠近马车?他们手挽着手,结成人墙,阻挡着汹涌的人潮靠近。 可是,听到消息汇聚而来的人们越来越多,把人墙冲的七零八落。他们高呼着:“陆大公子,让我们见你一面吧!” “你是我们的偶像!一定要见我一面!” “你不见我们,我们就不走!” 护卫们大冬天的满身臭汗,不少人还被踩掉了鞋、撕破了袍,样子十分狼狈。但也不能对这些人动粗,一个个很是辛苦。 马车上,气氛却轻松的很。陆松透过车窗,看着外头如痴如狂的人群,不禁啧啧有声道:“不得了,了不得……”说着他对闭目养神的陆云道:“你不出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那还用走吗?”陆云轻声说道。与夏侯荣光一战对他的消耗很大,尤其是精神上。在不能使用皇极洞玄功的情况下,他是在以弱对强,稍有不慎就会功败垂成。是以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上,都已经透支了…… 所以他根本没心思去考虑车外的事情,何况他也不是崔白羽,不出风头就会死…… “羡慕吧?”陆林踢了踢陆松道:“你要能打败个地阶宗师,也会有自己的拥趸的。” “早晚我会做到的!”陆松撇撇嘴,攥拳发誓道。说着从陆柏手中拿过最终的排名,看了一眼,却又没出息的笑逐颜开道:“其实能排在十八名上,就已经知足了……” 话说陆松首轮即被击败,落入了败者十六人中。但他知耻而后勇,接下来连胜三场,然后才败给了最后的对手梅若华,最终排在了败者组第二名,总第十八名上。 虽然这名次没什么好夸口的,但对以文章见长的陆松来说,却是很可喜的了。而且这几天赢了好几场比试,也让他信心爆棚,很是有些得意。“要不是因为好男不跟女斗,最后一场我肯定不会输。” “行了吧你,你那是运气好,几个厉害角色都没碰上而已。”陆林却不留情面道:“再说人家梅大姐若非因为陆云投桃报李,你怕三招都撑不下来。” “嘿嘿……”陆松被拆穿,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怪笑起来道:“梅大姐,这就认上姐姐啦?” “怪不得这家伙伤成这样,这两天也要来比武场,原来是别有企图!”陆柏也恍然道:“原来是跟那梅大姐套近乎!”陆柏的心情也不错,他得了个十二名,虽然说不上多出挑,但考虑到今年高手如云,以他的实力来说,已经足以自傲平生了。 唯一让他不爽的是,这几日比武场上,都在传他和卫介有一腿,让那些各阀的小姐们,都对他敬而远之。 “别胡说!”当着陆瑛的面,陆林老脸通红,赶忙使劲撇清道:“我绝对对她没意思!” “那当然,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一直闭目养神的陆云冷不丁冒出一句。 “好了,你都累成这样了,还不老实休息……”陆瑛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的推了陆云一把,又对陆松陆柏道:“你们俩也是,陆林伤还没好,就不能让着他点?” “哦哦……”陆瑛的话还是有分量的,陆松陆柏两人朝陆林挤挤眼,不再怼他。 “还是瑛妹子好啊!”陆林赶紧的朝陆瑛呲牙笑起来:“多谢多谢。” “不客气。”陆瑛微笑着摇摇头,却凑近陆林小声问道:“不过那沛公是谁?” “哈哈哈哈!”看着陆林一脸窘相,陆松三人登时捧腹大笑起来,这才对嘛,女人哪有不八卦的! 最终,在陆瑛的盘问之下,陆林还是老实交代,自己心仪的女子,乃是梅若华的堂妹梅灵萱。陆瑛这阵子和各阀的小姐们已经混熟……尤其是随着陆云节节取胜,越来越多的大小姐都往她身边凑。陆瑛在余杭时,本就是一众大小姐的头儿,跟这些大小姐相处,她自然是驾轻就熟。 所以一听陆林说起梅灵萱,陆瑛眼前,马上浮现出那个娇小玲珑、刁钻活泼的小美人儿……她看看高铁塔似的陆林,不禁暗暗替他捏一把汗:‘这也太不班配了吧?’ “你俩这差距,也太大了吧……”陆瑛忍不住比划几下两人身材的差距。“感觉你都可以让她坐在肩上了……” “那不成了猴了吗?!”陆松笑得捶胸顿足,使劲拍着车壁。 “你够了啊!”陆林狠狠瞪一眼陆松,这才忸怩的低下头道:“我觉得身高体重什么的,统统都不是问题……” “好!好!”陆瑛赞赏的朝陆林竖起大拇指,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灵萱妹子可是抢手得很,你真是认准了,就赶紧让家里去提亲吧……” “那怎么可能……”陆林郁卒的摇摇头,这下连陆松和陆柏都收起了笑容。马车里的气氛也为之一变。 “为什么?”陆瑛有些不明所以。 “没,没事……”陆林看看陆瑛姐弟俩,欲言又止了一阵,终究还是强笑道:“我都是说着玩儿的,没想过谈婚论嫁呢……” “不对,你没说实话。”陆瑛看着陆林,这大个子天生就不会撒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是不是跟我们有关系?” “哎……”陆林一阵挠头,道:“这么高兴的日子,不说那些糟心事儿了!” 陆瑛其实已经明白了,但当着陆云,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陆瑛刚想把话题转开,陆云却幽幽说道:“看来梅家还在记恨乾明皇后的事……”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光宗耀祖 马车外,拥趸越聚越多。不得已,京兆尹派出了大队官差,帮着陆阀驱散人群,马车这才艰难的向前开进。 马车上,却是一片安静。是陆云的话,让众人都不知该接下去了…… “哎……”许久,陆柏才叹了道:“上一代人的事,跟我们这代人有什么关系?!”这话既是开解陆云、也是在开解陆林。 “是啊。”陆林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梅阀的人也太记仇了,这都十年过去了,还是不跟咱们陆家来往,更别说通婚了……” “女人当家就是这样,”陆松愤愤道:“记仇小气,格局太小。” “你说什么呢?”陆瑛马上不干了,笑问陆松道:“你们家谁做主呢?!” “我娘……”陆松苦兮兮道:“所以我才感同身受啊……” “当心让婶娘听见,你甭想有好日子过。”陆瑛白了他一眼,笑道:“给你爹听到你在外头胡说,你也没好日子过……” “哎呦,妹子,大姐,我错了。”陆松赶紧作揖求饶起来道:“今儿的话千万别传出去……” 显然,他又想插科打诨,把气氛搞活起来。 谁知,就在大家准备揭过这一页的时候,陆云突然又道:“不就是梅家的女儿吗?想娶进门也不难。” “吹牛……”陆林本能想要怼一句,但猛然意识到,说话的乃是贵人语重的陆云。心头登时浮起一丝企望,立马改口道:“可不是你的做派啊。”说着他嗖的一下,便弹到陆云身旁,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那灵活的样子,哪像是伤号。 “真的?”陆林抬着头,巴望着陆云,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眨啊眨。 陆云肯定的点点头。 “太好了!”陆林这下彻底激动了。“你要是能帮我把这事儿办成了,以后你让我干啥我干啥!” “你放心,我会设法让梅阀答应的。”陆云沉声道:“回去让你爹准备聘礼……” “呃……”陆林却又事到临头打起鼓,有些尴尬道:“这也太心急了?我跟灵萱妹子还不熟呢……”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云却淡淡道:“她的态度不重要。” “呃,这也行……”马车里一群人登时哑口无言,只觉天空有乌鸦嘎嘎飞过。 “臭小子,别在这儿不懂装懂!”陆瑛可不管那些,马上揪起陆云的耳朵,呵斥道:“娶老婆不是做买卖!你要把大个子带到沟里吗?就算是你能办成,灵萱姑娘怨他一辈子怎么办?” “疼疼、快松手……”陆云赶紧捂住耳朵,一脸无辜的讨饶道:“我错了还不行。” “笨蛋。”陆瑛这才松开手,又给他揉了揉通红的耳朵,笑道:“记住喽,要想娶喜爱的女孩子过门,得先得到人家的芳心。”说着幽幽一叹道:“不然,日子就太煎熬了。”她显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那就赶紧去得到他的芳心!”陆云被弄得有些没面子,朝着陆林恶狠狠道:“文试之前,能不能办到!” “大哥……”陆林不禁哭笑不得道:“距离文试还有三天,你以为我是崔白羽啊?” “笨蛋。”陆云将陆瑛骂自己的话丢给了陆林,这才感到舒服多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算你拔不了萝卜,也得先站下坑!” “真难听……”陆瑛闻言不由皱眉。 陆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顿一顿,又对陆林道:“再说,不是还有我们吗?!” “对对,还有我们!”陆松陆柏一看有乐子,登时大喜,点头不迭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何况是个小娘皮!” “呃……”陆林闻言有些狐疑的看着这三个家伙,艰难的咽口唾沫道:“我怕的就是你们……”。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马车终于恢复了速度。陆云等人掀开车帘一看,果然是马车驶入了陆坊。各阀的本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外人擅入,但多年来早就约定俗成,未经邀请,是没有外人会进来的。 “终于能清净清净了……”陆松把脑袋探出车厢,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刚要伸个懒腰,突然耳边炸响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吓得他差点一屁股摔出车去。 “什么情况?!”陆松赶忙扶住窗框,却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因为爆竹声已经一锅粥似的响彻整个陆坊。 众人纷纷探头向外望去,只见陆坊大街两侧,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大红的爆竹,马车行到那里,哪里就点燃起来。还有喧天的锣鼓唢呐声,族人们不知从何处涌出,将一捧捧鲜花抛向马车。 几个年轻人见状兴奋极了,朝着族人们使劲挥手。他们知道,这是族里在迎接他们凯旋归来! 不信你看,那刚刚扎起的彩楼上,墨迹未干的写着呢! ‘少年才俊、光宗耀祖!’ ‘百年魁首,前无古人!’ “这个……”陆林终究还是实在,一面跟族人挥手,一面小声问陆松道:“这是欢迎老四的?” “当然不只是老四,你眼瞎啊。”陆松翻翻白眼道:“那第一句,少年才俊,分明就是说的我们大家!” “有道理……”陆林点点头道:“少年才俊应该是指我们。” “真恶心……”陆柏摇摇头,和这俩白痴拉开一段距离。 眼看着马车到了三畏堂前,阀主、大长老并一众阀中高层,都在祠堂前等着。 陆云等人不敢托大,赶紧跳下车来,快步走上前去,朝长辈们躬身行礼。 “免礼免礼。”陆尚人逢喜事精神爽,声音要比在西苑时洪亮十倍。他赶紧亲自扶起四人,哈哈大笑道:“好样的,好样的!你们给咱们陆阀长脸了!” 一众执事长老也都是喜气洋洋,纷纷点头不已。哪怕不算陆云,仅看陆林三人的成绩,都是陆阀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何况,还出了陆云这个空前绝后的第一公子! “来来,大家快来见识见识,新鲜出炉的大玄第一公子!”陆尚紧紧攥着陆云的手,带着他向大长老等人大笑道:“当初副宗主说他将来一定能成为大宗师,很多人还不信……” 大长老知道,这老混蛋是朝自己耀武扬威呢。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就是再窝火,也只能先强压下去。假假的笑道:“说的是,副宗主的眼光,确实比咱们要强……” “所以说嘛。”陆尚丢下意味深长的一句,便亲热的拉着陆云,往祠堂走去道:“来来,孩子们,咱们去拜谢祖宗保佑。再请祖宗继续保佑,三天后的文试大放异彩!” “哈哈哈!”一众族人都畅快的大笑起来。是呀,三天后的文试,才是陆阀真正擅长的领域啊! ------------ 第三百三十六章 余波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与陆阀的喜气洋洋截然相反,夏侯阀的气氛比这三九隆冬还要寒冷。 今次大比武试,夏侯阀最终拿到了第二、第四、第七、第十一四个名次,总体来讲,仍旧胜过任何一阀。这成绩放在其他阀中,全阀上下肯定早就放炮庆祝了。可在夏侯阀,拿不到第一,就是失败! 夏侯霸虽然对陆云和颜悦色,跟陆尚谈笑风生。但老太师一上马车,便恢复了铁青的脸色。夏侯不灭等人都知道,阀主此刻心情十分恶劣,全都小心翼翼不敢打搅,一直到回凌云堂,夏侯霸都没说一句话。 这次的失利,对夏侯霸来说,不啻于一次沉重的打击。虽然不过是一次年轻人之间的较量,老太师却将它看成是气运和位分的争夺,否则他也不会机关算尽,不惜血本,可惜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然横空冒出个陆云,硬生生把他视为囊中之物的冠军夺了过去,这让老太师情何以堪。 马车在凌云堂门口停了许久,老太师才缓缓拉开车门,步履沉重的走了下来。 车门外,夏侯不伤和夏侯荣光父子,早就跪在地上请罪了。 “哼!”夏侯霸看一眼斗败了公鸡似父子俩,心里头便涌起浓浓的不喜,也不理会两人,便狠狠一甩袖子,大步往凌云堂走去。 夏侯雳夏侯雷等人快步想要跟上,却听夏侯霸冷冷喝道:“都滚蛋,老夫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登时面面相觑,不敢向前一步,却又不敢就此离去,只好陪着那跪在地上的父子俩,呆立在祠堂门口,等候阀主消气。 看着祠堂大门紧闭,夏侯雷叹了口气道:“哎呀,这次大哥是真生气了……”顿一顿又道:“也是,那么大的优势也能输,我这种人都想不通,别说大哥了。” 谁听不出来,夏侯雷这是在幸灾乐祸?尤其是夏侯不伤,简直想找团牛粪把自己这二叔的嘴给塞起来。可是,人家又没说错,他这时候发飙都没有理由,只能在那里憋的脸色铁青。 “少说两句吧。”夏侯雳瞪一眼夏侯雷,虽然对方是他的二哥,但在阀中的地位远低于他,所以夏侯雳向来对夏侯雷不客气。 “怎么,话都不让人说了?我说的有错么?”夏侯雷却不依不饶道:“我昨天就说过,应该让我们家荣升出战,现在就不会是这种局面!” “荣升也不是陆云的对手。”这时,一旁的夏侯不灭淡淡说了一句。在武道一事上,他的话就是权威。他说打不过,那就一定打不过。 “哼!”夏侯雷虽然没法反驳天阶大宗师的话,却依然振振有词道:“就算荣升赢不了陆云,也绝对不会败的这么窝囊!” “这倒是。”夏侯不灭这次认同了夏侯雷的说法,轻叹一声道:“这一仗,确实是败在心理上……” 夏侯雳无奈的看着自己的武痴儿子,果然是个实在人,这么大年纪了也改不了。 有了夏侯不灭的话做背书,夏侯雷更加变本加厉的喋喋不休起来,听得夏侯不伤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幸好这时,朱秀衣闻讯赶来,劝夏侯雷不要再说下去了。 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在夏侯阀中,夏侯雷这浑人仗着辈分谁都敢撩,只是一怕夏侯霸二服朱秀衣,也只有这两人的话,对他管用而已。 果然,朱秀衣一开口,夏侯雷便闭上嘴,这世界终于恢复了清净。 。 夏侯霸这次的气性可真不短,一直到天色擦黑,紧闭的祠堂大门才缓缓打开,一名护卫从里头出来。门外人齐刷刷望向那护卫,显然这人是给老太师传话的。 “阀主有请朱先生入内说话。” 夏侯不伤和夏侯荣光父子神情一黯,两人实指望老爷子叫的是他们。那样不管是打也好骂也好,哪怕把夏侯荣光家法伺候,也比现在对他两人不管不问要强。 但眼下不是自怨自伤的时候,夏侯不伤立即把目光投向朱秀衣,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先生,还请为犬子说说话……” 朱秀衣点点头,轻声道:“大爷放心,你不吩咐,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多谢!”夏侯不伤满脸感激不尽,又瞪一眼一旁失魂落魄的夏侯荣光,低喝道:“还不快多谢世叔!” 夏侯荣光只木然的朱秀衣点点头,哑声道:“多谢……” 夏侯不伤本就一肚子火,看儿子这副目光呆滞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扬手就要打夏侯荣光耳光,但眼见夏侯雷那幸灾乐祸的神情,他又强迫自己忍了下来。 那厢间,朱秀衣进去祠堂,便见夏侯霸端坐在榻上,神态平静的喝着茶,似乎已经从暴怒中走了出来。 朱秀衣对此毫不意外,堂堂第一门阀之主,大玄实际上最有权势之人,又岂会被情绪所控制? 于是他在榻前俯身下来,恭声请罪道:“学生罪过。” “这次怎么能赖先生呢?”夏侯霸却摇摇头道:“从头到尾,都在先生的算计中。”说着老太师叹了口气道:“哎,若没有摩罗大师灌顶传功的话,那孩子还不知会败成什么样子。” “学生惭愧,没有提前摸清那陆云的情况,这才让阀中措手不及。”朱秀衣又轻声说道。 “谁能想到那小子会如此强横?”夏侯霸提起陆云,非但没有怪罪,反而透着丝丝欣赏道:“他之前名声不显,怕是故意隐藏实力,想要一鸣惊人呢!” “是,学生也研究过那小子,从他大比钱几次出手来看,只能判断出他最多有玄阶巅峰的实力……”朱秀衣点点头道:“此人半年前还默默无闻,实在让人无法早做防范。” “是啊!”夏侯霸点点头道:“所谓横空出世、环宇震惊,莫过如是啊!”说着老太师双目透出坚决的目光道:“如此人才,必须为我所用!” “看来太师已经有计较了。”朱秀衣眼中闪过一抹异芒,轻声说道:“若能让陆云为我所用,那气运格局则还是咱们的。” “不错,老夫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夏侯霸重重点头道:“何况,拉拢陆阀也是本阀的既定方针!” “太师可有定计?”朱秀衣轻声问道。 “这不正要和先生商议,”夏侯霸有些吃不准道:“虽不能让那孩子成为我夏侯阀的儿孙,但可以让他成为老夫的孙婿!” “联姻?”朱秀衣眼前一亮道:“此法甚妙。”他略一寻思,又轻声道:“只是如今那陆阀今非昔比,陆云更是一步登天,各阀估计都会有这种心思。太师想要得此佳婿,恐怕一是要先下手为强,二是要让各阀知难而退。”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各怀鬼胎 “嗯。”夏侯霸点点头道:“老夫也是这样想的,我准备大比之后,就跟陆尚明说,将嫣然许配给陆云。”说着,夏侯霸傲然道:“老夫的掌上明珠配他陆阀的小子,绰绰有余了!就不信陆阀敢不颠颠儿的来下聘!” “确实。”朱秀衣闻言颔首道:“大比之后,太师亲临陆坊,订下城下之盟,陆阀这门亲家,就算是结成了。” 夏侯霸点头抚须又道:“对,这样一来,陆尚不答应也得答应。” “是,”朱秀衣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那学生在这里提前恭贺太师,得此佳婿,又可收服陆阀,实在是一箭双雕、如虎添翼!” 夏侯霸此时的心情才真正好上不少,哈哈大笑道:“承先生吉言!”说着他又有些苦恼道:“就怕嫣然那丫头不依,还得好好跟她说道一下。” 夏侯霸对待子弟一向严苛,唯独对夏侯嫣然这个孙女宠溺无比,对待别人他都是直接下令,不答应也得答应。对夏侯嫣然,老太师却还得头疼怎么说服她。 “太师不必太过忧虑。”朱秀衣却微笑道:“前日下头来报,说大小姐那个劳什子百花帮,硬要让陆云当个副帮主哩……” “哦,果有此事?”夏侯霸不禁眼前一亮。他对那什么百花帮也略有耳闻,知道这是宝贝孙女平时瞎胡闹所为。不过既然又这种事,就说明至少夏侯嫣然早就认识陆云,而且很欣赏他。如是想来,老太师不禁哈哈大笑道:“如此看来,我们祖孙俩的眼光还是很一致的嘛!” “只是听说陆云并不想加入。”这几日陆云横空出世,朱秀衣自然要命人将他的情报呈上。但陆云的年纪实在太小,崛起的时间太短,几乎是一片空白,哪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手下人只好将陆云来京后的公开活动全都写进情报中凑数,他和大小姐的两次交集,自然也就成了夏侯阀情报人员着重强调的要点了。 所以朱秀衣对这些小儿女的胡闹台,也了解的清清楚楚。 “哦?”夏侯霸不禁好奇道:“小子还挺不识抬举,他为什么不想加入?” “这种事情,属下也无从得知。”朱秀衣苦笑道:“属下只是猜测,许是大小姐的性子,他有些吃不消吧。” “嘿嘿……”夏侯霸不禁一乐,自己孙女的脾气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夏侯霸不以为意的一笑道:“只要嫣然喜欢他就行,他喜不喜欢嫣然不重要。”说着老太师霸气侧漏道:“做了我夏侯阀的女婿,他还敢慢待我孙女不成?” “太师这话好有道理,学生竟无以反驳。”朱秀衣不禁失声笑道:“这样说来,学生倒有些同情起那小陆云来了。” “同情他?他有什么好同情的?”夏侯霸傲然的哼了一声道:“做了我夏侯阀的孙女婿,他有天大的好处,他没事偷着乐去吧。” “是。”朱秀衣点点头,见夏侯霸完全放松下来,他才试探着轻声说道:“主公,大爷和大公子还跪在外头,是不是让他们进来说话?时间久了,对他们的威望不利。” “威望?哼威望!”朱秀衣一提,夏侯霸登时就拉下脸来,又是心痛又是心灰道:“败军之将,何谈威望?老夫恨的不是他输掉比试,而是输的毫无血性,哪有一点我夏侯阀未来阀主的样子,实在让老夫失望透顶……” “主公,私下里说说气话也就罢了。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去,阀中会出现隐患的!”朱秀衣闻言不禁悚然正色道。 “哼隐患!”夏侯霸冷哼一声道:“你当老夫不说,就没有隐患了么?”说着他拳头攥的青筋暴起道:“我夏侯阀素来以强者为尊,所以老夫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荣光夺魁。现在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输的如此窝囊,谁还会服他不成?!” 老太师说道痛处,忍不住重重一拍既案,将几上茶盏拍翻了一地,怒喝道:“你让老夫日后如何再像以前那样,处处栽培与他?那样的话,连老夫的威信都会受到影响的!” 朱秀衣默默的听着夏侯霸发作,他么想到老太师竟然想得如此深远,不过夏侯霸也却非自寻烦恼,夏侯荣光这一败,的确让老太师早就设计好的父子三代相继掌舵的蓝图,产生了极大的变数。 可是要说惩罚,现在却不是时候,且不说三天后还要进行文试,单说用什么名义惩罚夏侯荣光,这也让老太师十分头疼。夏侯荣光毕竟拿了个第二,你惩罚夏侯荣光,那三个名次在他之后的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老太师烦躁的长叹一口气道:“你让他们先回去吧,一切待大比之后再说。” “是,”朱秀衣恭声低头道:“学生告退!” 夏侯霸点点,目送着朱秀衣退出了凌云堂。 。 凌云堂外,夏侯不伤等人看着朱秀衣走出了,连忙问道:“先生,怎么样了?” 朱秀衣轻声道:“阀主有令,大爷和大公子先回去吧,一切待大比之后再说。”说着,他将目光移到夏侯荣光身上道:“大公子要抛下包袱,好好休息,在三天后的文试中好好发挥才是正理。” 夏侯不伤一听,夏侯荣光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忙感激的连连点头道:“多谢先生美言,多谢。” 夏侯荣光这时也勉强回过神来,虽然提不起精神,但面上已经没有之前的浑浑噩噩。向朱秀衣道谢之后,他便站起身来,跟着夏侯不伤回家去了。 “咱们也散了吧。”夏侯雳叹了口气,对一众阀中高层道。 众人点点头,便各自回家吃晚饭去了。朱秀衣要去看看夏侯荣升恢复的情况,便和夏侯雷同行道:“叨扰二老爷一顿可好?” “哎呀,好啊!”夏侯雷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笑道:“先生天天去我家吃饭才好哩。”说着吩咐一声长随道:“赶紧回去,让芊芊烧几个拿手的江南菜,再把老夫珍藏的前朝贡酒金陵春拿出来,我要和先生好好喝一壶!” 他兴奋的样子,就像打了什么打胜仗一样,引得族人们纷纷侧目,朱秀衣不禁无奈苦笑,但也知道这位二老爷就是这么个不分场合的混人,也只能随他去了。 看着夏侯雷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夏侯雳狠狠啐一口道:“以为荣光出了岔子,荣升的机会就到了?做梦去吧!”说着他对身旁的夏侯不灭低声道:“大比后继续给荣达特训,这个年不过了,也得让他尽快到地阶!” 夏侯不灭一心武道,未曾婚娶,对夏侯荣达这个亲侄子视为己出,自然不会反对父亲的话了。 但他却没什么信心道:“荣达的根骨在他们四个里要差些,一两年怕是没法成为宗师的。”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后果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这么慢?”夏侯雳不禁皱眉。 “父亲,你当宗师是什么?”夏侯不灭无语道:“就连张玄一也在二十岁零五个月的年纪才突破,荣达如今刚刚十九岁半,两年突破到地阶,已经堪称奇迹了。” “哎,我知道……”夏侯雳叹息一声道:“可是如今天才辈出,我夏侯阀就有两个,荣达再不抓紧追上,就要泯然了。” “嗯……”夏侯不灭点点头,寻思一会儿道:“武道一途,欲速则不达。”说着他压低声音道:“我观荣光现在的状态,恐怕日后要落在荣升和别家那三个小子后头了。” “哦?”夏侯雳闻言一惊,旋即苦笑道:“那为父更该着急了。”说着他一脸央求的对夏侯不灭道:“儿啊,我知道你不理俗务,但时机不等人,这次你一定要帮帮荣达。说什么一定要让他早些出头,不然好处都要给荣升占去了。” “荣达乃沙场之才,早晚有他脱颖而出的机会。”夏侯不灭微微皱眉道:“父亲何必强求呢?” “哎,要是荣升得势,老二还不知怎么挤兑咱们家呢。”夏侯雳苦口婆心道:“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咱们这一支,本来就是老大的附庸,到时候再落在老二家后头,那日子还有法过吗?” “我想想办法吧。”夏侯不灭只好勉强应下。 。 那厢间,夏侯不伤带着夏侯荣光也回到自家的住处。 进了院门,夏侯不伤便转过身子,冷冷的瞪着夏侯荣光。他憋了一下午的火气,终于没必要再压着了。 夏侯荣光刚想说话,便见夏侯不伤一个巴掌重重扇了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夏侯荣光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个通红的掌印,马上肿了起来。夏侯荣光捂着脸,满脸错愕的看着夏侯不伤。虽然祖父夏侯霸对子弟严苛异常,但夏侯不伤对他向来宠爱有加,在此刻之前,别说打他,连重话都没对他说过几句。 “你太让我失望了!”夏侯不伤尤不解恨,扬手还想再打。 这时,夏侯嫣然听到动静迎出来,刚说了一句:“父亲……”便看到夏侯荣光挨打的一幕,她赶忙跑过去,挡在夏侯荣光身前,大声道:“父亲,别打大哥啦,他已经够难受了!” “你让开!”夏侯不伤怒道:“今天我非打死这孽畜!” “妹妹,你别拦着,”夏侯荣光也在她身后道:“让父亲打吧,我该打,我该死……” “你们都够了!”夏侯嫣然柳眉倒竖、气势居然压住了父兄道:“不就是一场比试吗?输了就输了,天能塌下啦?!” “还真就能塌下来!”夏侯不伤黑着脸、咬牙切齿道:“这一败,他的前途可能都毁了,你知道吗!” “比试女儿也看了,大哥明显实力在那陆云之上,”夏侯嫣然却不信道:“好好反思反思,回头再挑战他,赢回来就是了!” “谁还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夏侯不伤看着天真的女儿,重重一叹道:“就是阀主,也不会允许他再挑战陆云的!” “为什么?!”夏侯嫣然还没开口,她身后的夏侯荣光先厉声问了起来。 “你没看到阀主已经有意在拉拢陆云了吗?”夏侯不伤冷哼一声道。他虽然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身为夏侯阀铁定的下任阀主,岂是全靠阀主嫡长子的身份得来? “为什么……”夏侯荣光错愕的看着夏侯不伤,完全无法相信父亲的判断。 “结好陆阀,是阀中早定下的方针大略,你的事情再大,比起阀中的大略都是小事。”让夏侯嫣然这一掺和,夏侯不伤的火气,不知不觉变成了对儿子的同情。他怅然一叹道:“再者,你若挑战陆云再败,就只有自杀以雪本阀之耻了。你觉得,你祖父会同意你挑战陆云吗?!” “……”夏侯荣光登时僵在那里,脸上血色全无。 就连夏侯嫣然这种女孩子家,都明白了父亲说的没错――她很清楚陆云如今是陆阀的希望所在,陆阀肯定不能容忍他冒任何风险。所以大哥挑战陆云,如果赢了,陆阀会恨死夏侯阀。如果输了,正如父亲所言,大哥只能以死谢罪……到时候两家更会结下不可化解的梁子! 既然不论输赢,都会和陆阀交恶,爷爷当然不会允许大哥挑战陆云了。 夏侯嫣然这时恍然大悟,怪不得祖父会在西苑时,就对陆云和颜悦色,显然是看到了这一点…… 可是这样一来,大哥怎么办?他该如何洗刷失败者的耻辱?! 夏侯嫣然看着夏侯荣光,眼圈登时就红了。 一时间,院中的气氛无比凝重。 夏侯不伤重重喟叹一声,拂袖回屋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跪在地上的夏侯荣光,和直抹泪的夏侯嫣然。 好一会儿,夏侯嫣然才小声哽咽道:“大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为何必须一定要接受灌顶传功了,因为你不、能、输……” “……”夏侯荣光也长长叹口气,强撑着站起来,对夏侯嫣然轻声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哥我还是输了……” 说着,夏侯荣光的眼角,泛起一丝泪花,一颗滚烫的泪珠,便顺着他的面颊,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大哥……”看着大哥的样子,夏侯嫣然突然咬牙道:“大比之后,我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这一刻,百花帮大姐头的风采展露无疑…… “嫣然,你别胡闹!”夏侯荣光忙叫住她,无奈道:“我已经让父亲承受极大的压力了,你就别火烧浇油了!” “放心,我不会惹祸的!”夏侯嫣然却一脸笃定,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黠笑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你,别闹得太过……”夏侯荣光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手段多、路子野,倒还真有些期待起来。 。 与夏侯不伤的府邸相隔不远处,便是夏侯雷的家。 此刻,府上花厅中亮如白地,珍馐满桌、美酒飘香。柳芊芊非但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佳肴,还在一旁的琴台上缓缓落座,显然是准备弹奏一曲,为主宾助兴。 要知道,柳芊芊自从归了夏侯雷,这还是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弹琴。这让朱秀衣也感到受宠若惊,直道:“使不得。” “哎,使得使得。”夏侯雷从一旁侍奉的夏侯不害手中拿过酒壶,亲自给朱秀衣斟酒道:“先生对我家荣升有再造之恩,是我们祖孙三人的大恩人啊!” “是啊,先生为了救犬子,不惜耗费了多年功力,”夏侯不害也给朱秀衣作揖道:“大恩大德,不害没齿难忘!” “言重了。”朱秀衣轻轻摇头道:“荣升公子乃是本阀百年难遇的天才,学生当然要尽力施救了。”说着微微一笑道:“而且我与二老爷、六爷素来相善,岂能袖手旁观?”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三十九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柳芊芊久违的琴声,在这冬夜之中奏响。琴音优美婉转,犹如春泉流淌,沁润人心。又如春风拂面,让人仿佛置身江南春色之中。 “哈哈,芊芊姑娘的琴艺果然不凡!”朱秀衣抿一口酒,脸上尽是沉醉之色。“让人迷醉啊……” 夏侯雷闻言哈哈大笑道:“那是先生没听过芊芊在西湖上弹琴,不是老夫吹牛,琴音一响,便皱起一湖春水!就连飞鸟都盘旋不去,让人仿佛置身极乐世界啊!” “哦?”朱秀衣饶有兴致道:“飞鸟能听懂琴音也就罢了,怎么连湖水都会有反应呢?” “湖水虽然听不懂芊芊的琴声,可是水里大大小小的鱼儿,一听到她的琴声,就争相浮上水面,欢腾跳跃,当然就皱起一湖春水了!” “哈哈哈!”朱秀衣闻言,摇头大笑道:“妙!妙!芊芊的姑娘的琴艺妙,二老爷的这张嘴更妙!”说着他夹一筷子醋鱼,先是尝了一小口,登时眼前一亮道:“正宗!”说完他便微眯着眼,一边品尝着桌上的江南美味,一边欣赏着柳芊芊的琴声。 “……”夏侯雷看着沉醉不已的朱秀衣,又朝着修颈微垂、纤手抚琴的柳芊芊看了一眼,眉头不断拧起放松,最终一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得,对朱秀衣低声道:“这桌菜都是芊芊亲手整治的!” “哦?”朱秀衣一愣,不由羡慕道:“芊芊姑娘琴弹的好,还有这手好厨艺,二老爷福气啊!” “既然先生喜欢,不如就让芊芊去伺候先生的起居吧。”夏侯雷心头滴血,面上却含笑对朱秀衣道:“先生多年孑然一身,老夫看着都不忍心。” 夏侯雷话音未落,那厢间,柳芊芊的琴声已乱。 “万万不可!”朱秀衣也是脸色微变,连忙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在下想要一饱耳口福,以后多来叨扰就是。” “先生可能误会了,老夫待芊芊如女……”夏侯雷以为朱秀衣有洁癖,忙解释道。 “打住打住,”朱秀衣忙摆手道:“二老爷快快收回此话,否则学生是断不敢再上门了。” “哎,先生真是比摩罗大师还像得道高僧啊!”夏侯雷其实也是为了拉拢朱秀衣,一时冲动,说完要把柳芊芊送人,他就后悔了。现在见人家坚辞不受,他自然也就坡下驴,举爵笑道:“好好好,就当老朽失言了,罚酒一杯!” 夏侯雷将爵中之酒一饮而尽,这才看着朱秀衣道:“先生以后定要常来。” “二老爷不见外,在下自然从命!”朱秀衣点点头,一脸笑意道。 “哈哈哈,来先生,老夫再敬你一杯!”夏侯雷闻言大喜过望,举起酒爵看向朱秀衣道:“这金陵春乃是南朝皇家御酒,入口绵柔,风味独特,先生可要多饮几杯才是!” 朱秀衣闻言,双目中闪过一丝黯然。心下立即警醒,为了掩饰,他连忙举爵,头一仰将满爵酒液大口灌下,一张白脸,登时通红。 “痛快痛快!”夏侯雷见状十分高兴,朱秀衣素来饮酒浅尝辄止,他在夏侯阀地位超然,也没人敢强迫他喝。今日居然如此痛快的主动豪饮,显然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他拍着几案大笑道:“再给先生满上……” “这酒确实是正宗的金陵春!”朱秀衣也不推辞,吐出长长一口酒气,不胜感慨道:“想不到多年后,居然还能喝道……” “哦?先生之前喝过金陵春?”夏侯雷不由大喜,他之前还担心,朱秀衣会不识货呢。这金陵春乃是乾朝的皇家御酒,酿制工艺极其复杂,是以数量极少。乾朝覆灭后,这金陵春的配方也失传了,二十年过去,就更是极其罕见了……所以虽然知道朱秀衣系好江南之物,却也不敢说,其就一定知道这金陵春。 “啊……”朱秀衣轻呷一口美酒,感受着那层层叠叠、幽幽腻腻的口感,仿佛回到了那脂粉堆腻的秦淮河一般。许久才回过神道:“二十年前,阀主当时还是南征统帅,学生献了平南三策,蒙阀主看重,推行下去效果甚好,于是赏了我三瓶金陵春。”说着自嘲的笑笑道:“这些年来不喝酒,就是喝过这金陵春,再喝别的都寡淡如水啊!” “原来如此!”夏侯雷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忙笑道:“我这里还有几瓶,都是上次攻打柏柳庄时的战利品,借花献佛送给先生,这次可不能再推辞喽……” “哈哈,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朱秀衣这次果然不再推辞,双手抱拳感谢道:“多谢厚赐!” “唉,先生,咱们还分彼此吗?!”夏侯雷就怕朱秀衣再推辞,那说明对方根本就不想跟自己家纠缠上。否则也不会忍痛割爱,想将柳芊芊馈赠给朱秀衣。现在见对方收下了美酒,他终于放心下来。连忙举爵道:“来来,老夫就陪先生好好喝上一回!” “不醉不归!”朱秀衣也罕见的豪气道。似乎,夏侯雷的美人、美酒、佳肴、佳音,终于让他放开了心防……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柳芊芊不知何时,已不在花厅抚琴,偌大的花厅内,只剩夏侯雷父子和朱秀衣。 夏侯雷面色通红,酒气上涌。他借着醉意,满是不快道:“说来可惜,要不是阀主一意孤行,若是让我家荣升出战决赛,说不定那武试魁首,就归了我夏侯阀啊!” “呵呵……”朱秀衣也是一副醺醺然的样子,一边喝着醒酒的茶水,一边垂着眼皮道:“二老爷就别赚了便宜还卖乖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是你家荣升上去,现在哭的就是你了。” “哦,哈哈……”夏侯雷被朱秀衣说中了心思,不由脸上发烫,好在他本就满脸通红,也看不出什么分别。“不让荣升上就算了,荣光这次给本阀丢了这么大的人,不能这么就算了吧?!” “罚是一定要罚的,但怎么罚,这里头学问大了。”在酒意的作用下,朱秀衣明显话多了起来,为夏侯雷指点迷津道:“事关大公子的未来地位,阀主自然要深思熟虑,再看看族中的反应如何,怎么也得等大比之后才能有说法。” “就荣光肚子里那点墨汁,文试也不过是凑个人头而已。”夏侯雷一脸不屑道:“论起文章来,我加荣升比他好多了!” “族中的反应?”夏侯不害比夏侯雷精细多了,一下就听到了关口上。 “嗯。”朱秀衣微微颔首,轻声说道:“族中若是没什么意见,阀主自然会从轻处置,大事化小了……” “哼!族中怎么可能没意见!”夏侯雷怒道:“老夫意见就大了去了!” ------------ 第三百四十章 我看好你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呵呵,”见夏侯雷装腔作势的样子,朱秀衣不由笑道:“光二老爷有意见,阀主倒也不会为难的。” “嘿……”夏侯雷不禁苦笑道:“谁让我老是不争气呢……”说着他话锋一转,笑道:“幸亏老夫有个好孙儿,我们这一支将来一定能翻身!” “学生也十分看好荣升公子。”朱秀衣颔首微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道:“啊呀,我是来干嘛的?光顾着吃酒了,还没去看看荣升公子的伤势呢。”话说到这儿,大家都知道,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说就要图穷匕见了。 “先生不急,喝会儿茶,醒醒酒再说。”夏侯雷忙挽留道。 “你们喝你们的,我去去就回。”朱秀衣起身笑道。 “那,我们陪先生过去。”夏侯雷父子也跟着起身。 “不必。”朱秀衣摇摇头,醉眼朦胧道:“学生有几句话,要对荣升说。” “哦!”夏侯雷登时眼前一亮,忙顺从道:“我们在这儿等候先生。” “好。”朱秀衣说着,便微微摇晃着身子出去了。 父子俩将朱秀衣送到屋门口,这才转回花厅,一边吃茶,一边等候他返回。 四下无人,夏侯不害轻声对夏侯雷道:“朱先生今日,明显很给面子啊。” “嘿嘿,”夏侯雷得意的笑笑道:“朱先生什么人?观一叶而知秋临的智者,肯定是看到我夏侯阀的气运要交替了!” “那也不该是朱先生操心的事情吧?他可是阀主最贴心之人。”夏侯不害微微皱眉道:“根本不需要他选边站的。” “先生的谋算,岂是你能参透的?”夏侯雷却不以为意道:“别看这只是小小的一次大比,牵连却极为深远,先生定是在未雨绸缪。”说着他将茶水一饮而尽道:“总之,对我们有利无害,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是。”夏侯不害点点头,又轻声问道:“父亲,先生后来那番话,似乎是在暗示我们,可以做一点事情,使阀主加重对荣光的处罚。” “这个……”夏侯雷却露出为难的神情道:“要是让阀主知道我在背后捣鬼,非把你爹我的皮扒了不可!”别看他私底下说的厉害,但夏侯霸多年积威之下,夏侯雷哪敢轻易造次? “可这次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夏侯不害闻言,有些着急的低声道:“要是错过了,荣升怕是还得被他压着!” “唔……”夏侯雷点点头,眉头紧锁道:“等先生回来,我再探探他的口风……” “是。”夏侯不害轻声应一句。 。 距离花厅不远的东院内,夏侯荣升正坐在榻上,头顶上蒸汽升腾,他正在操控真气慢慢的游走奇经八脉,运转周天。 这时,他的六识分外敏锐,门外的护卫还没听到脚步声,他就发现有人过来了。 夏侯荣升心中一动,缓缓收功。 又过了几息,才听到护卫沉声道:“谁……是朱先生!” “快快有请!”不待护卫通报,夏侯荣升便急忙说道。同时他强撑着从榻上起身,亲自开门相迎。 门一开,朱秀衣那清瘦的身影便出现在夏侯荣升眼前。夏侯荣升登时就热泪盈眶,双膝跪地不起,泣声道:“大恩不敢言谢,请先生受荣升一拜!” “哈哈!”朱秀衣双手将他扶起,笑着对夏侯荣升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公子将来除了天地父母,谁还当得起公子一拜?” “先生……”听着朱秀衣的话,夏侯荣升只觉一股热流从心头窜向鼻端,心头积郁的阴霾,居然一下就驱散不少。 “快进屋,你的伤还没好,不要乱动。”朱秀衣拍了拍夏侯荣升的肩膀,温声说道。 “先生放心!”夏侯荣升依言进屋,活动几下双臂,笑道:“幸得先生搭救,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至少三天后的文试肯定能赶得上!” 说着,他赶忙请朱秀衣上座,又吆喝下人赶紧上茶。朱秀衣摆手,示意他坐下来,把手腕给自己。 “还是不要大意,筋脉的伤势最为麻烦,你以为已经好了,但细小的隐患还不知有多少。若不安心温养,必会留下隐患,对你将来冲击天阶大为不利。”朱秀衣一边给夏侯荣升把脉,一边苦口婆心道:“开春之前,都不能再与人动手了。” “嗯,我听先生的。”夏侯荣升志向高远,一听说会影响冲击天阶,哪还敢掉以轻心。说着他又轻声问道:“三天后的文试总可以参加吧?” 朱秀衣却摇了摇头,这时护卫端着茶盏进来,夏侯荣升沉声道:“放下就出去。” 护卫赶紧放下托盘,便退出了房间。待门关上,夏侯荣升亲自给朱秀衣斟茶,轻声问道:“为何?” “人贵有自知之明,更难得的是会藏拙。越是厉害角色,就越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朱秀衣轻捻着胡须,双目醉眼迷蒙,说出的话却让夏侯荣升如醍醐灌顶。“呵呵,公子你想,若是今日决赛站在那里的不是大公子而是你,此刻还会有人这么看好你么?” 夏侯荣升瞪大了双眼,只觉朱秀衣的话为他开启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他有些口干舌燥道:“那我不参加文试也是同样道理?” “是。”朱秀衣缓缓点头道:“本阀本就不以文章见长,公子就算写出花来,也不会是崔阀陆阀那些笔杆子的对手。何况今年大比的规则,武试前四即可得二品,如今公子已二品在握。何苦给自己添一笔败绩?”顿一顿,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公子至今还没有败绩,要好好珍惜啊……” “哦?”夏侯荣升不由眼前一亮,是啊!武试自己缺席的原因,明眼人都知道那非战之罪!如今再借着受伤的籍口,名正言顺的缺席文试。非但对评级没有影响,反而可以避免一场败绩,而且还会得到一些同情分,何乐而不为,何苦而为之? “那荣光会不会也缺席?”夏侯荣升心头火热,又忍不住轻声问道。 “大公子必须要参加了……”朱秀衣轻叹一声道:“阀主有令,大比后再处置他的过失,无故弃考可是罪上加罪。”说着他呵呵一笑,轻声道:“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天世叔有些醉酒,有些话不当讲,你也就随便听听,左耳进右耳出吧……” 夏侯荣升感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忙重重点头,哑着嗓子道:“先生放心,我晓得!” “这是你的一个机会,去证明自己才是夏侯阀最优秀的子弟吧。”朱秀衣看着夏侯荣升的双眼,只见他瞳孔中的火焰越来越高,便知道自己这番话,对方已经牢记。“至少我个人,认为你比其他人更合适,成为本阀的接班人……”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四十一章 有人发财了 恋上你看书网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夏侯荣升听了朱秀衣的话,激动的半晌无言,许久才重重点头道:“我一定不会让先生失望……” “很好,很好!”朱秀衣满意的点点头。话说到此处,已经是足够了。 朱秀衣便站起身子轻声道:“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是。”夏侯荣升连忙起身,将朱秀衣送到门外,目送朱秀衣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夏侯荣升的眼睛在黑夜中分外明亮,双瞳中火焰炽热无比,仿佛要将这无边的黑夜焚尽一般。 。 花厅中,夏侯雷与夏侯不害仍在品茶,听到脚步声传来,便止住了话头,朝着门外看去。 片刻过去,朱秀衣便走了进来。 两人连忙起身相迎,夏侯雷迫不及待的问道:“先生,我家荣升的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朱秀衣面露微笑道:“还需修养半月,应该就能痊愈。只是……” 夏侯雷是关心则乱,不等朱秀衣的话说完,他连忙打断朱秀衣的话问道:“只是什么?难道会有隐患不成?” “二老爷莫急,隐患倒不至于。”朱秀衣一脸风轻云淡,沉声道:“只是三天后的文试,就要缺席了。” “这样啊……”夏侯雷的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拉着朱秀衣道:“先生,快请坐,请坐。” 朱秀衣却朝着夏侯雷拱手道:“学生叨扰已久,如今夜已深,不能再留了……” “好吧,我安排马车送先生……”夏侯雷只好不再挽留。 “学生安步当车习惯了,正好醒醒酒。”朱秀衣笑着婉拒道:“金陵春后劲绵长,这会儿才上头呢。” 见朱秀衣非要独自回去,夏侯雷只好不再坚持。反正朱秀衣家就在夏侯坊中,也不担心会有人对他不利。 再说,朱秀衣武功深不可测,就连夏侯不灭都不敢说稳胜过他,又有谁能威胁到他呢? 。 好容易从夏侯雷的家中脱身,朱秀衣只身投入黑暗之中。夜风如刀,将他脸上眼中的醉意吹得干干净净,只剩那冷峻沉稳的面庞、比黑夜还要深邃的眼眸,再没有之前面对夏侯雷一家时的平易近人…… 这时夜色已深,长街上行人绝迹、漆黑一片。 朱秀衣却在黑暗中走的十分从容。直到遇见了巡夜的夏侯阀护卫。 “什么人,敢违反宵禁上街!”护卫借着手中的灯光,远远看见街上有人走动,马上厉喝一声,第一时间便张弓搭箭。“不许动!” “是我。”朱秀衣淡淡应了声。 “哦,是军师!”护卫们听到他的声音,马上收起了兵器,为首的军官赶紧打着灯笼上前,恭声笑道:“军师,又和阀主议事到深夜。” “惭愧,今天却是吃酒到这会儿。”朱秀衣因为经常晚归,而且他毫无架子,和这些巡夜的官兵早就熟识了。 “巷子黑,小的送先生回府。”那军官殷勤道。 “有劳了。”朱秀衣没有推辞,似乎以前也经常如此。 那军官便吩咐一声手下继续巡逻,自个则打着灯笼,轻车熟路的在前头开道。 朱秀衣跟着那军官走出好一段距离,待四下无人时,他才缓缓问道:“你家里还好吧?” “托你老的福,都好。”军官仿佛怕惊扰到族人的好梦,声音放得很轻道:“军师之前给出的点子,让家里大发了一笔,连从南方投奔来的两个亲戚,都彻底服气了。” “听说他们水土不服,都病了一场,如今可曾痊愈?”朱秀衣对那军官口中的两个亲戚,显露出异乎寻常的关心,又轻声问道。 “好的七七八八了。”军官小声答道:“不过周表叔还有点心病,近来火气大得很。不知军师有没有方子?” “他这是肝气郁结,眼雾不明。当用半夏、合欢泡酒冲服。”朱秀衣哂笑一声,缓缓道:“保管药到病除。” “半夏合欢,我记下了。”军官点点头,又小声道:“我爹念叨着,请军师得空到家里吃酒,好好感谢军师一番。” “大比之后得空吧。”朱秀衣点点头,目光投向幽远的夜空,那里,七煞、破军、贪狼三星,放射着晦明晦暗的光芒,勾动着人心底最隐秘的黑暗。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告诉你爹,明年年景甚好,让他早些准备,或可赚个盆满钵满。” “哎,我知道了。”军官又点点头,两人便这样拉着有些似是而非的家常,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巷,终于到了朱秀衣家门前。 “先生到家了,小的就不送了。”军官站定,目送着朱秀衣进门,然后便回去和自己的手下会合。刚才的那番闲聊,似乎已经随着夜风飘散无影,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印记一般。 。 翌日清晨,便有缉事府官员,将连夜赶制好的最新一期星云榜,张贴在洛京城的大街小巷上。 缉事府官员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孰料京城百姓们早就翘首以待了。他们中有的人天不亮就起来,跑到最近的告示栏前等着换榜。虽然绝大多数百姓,都无缘亲眼目睹之前的连番比试,但他们早就从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言中,得知了四大公子、五位宗师的空前盛况,对这届很可能也是绝后的大比,简直好奇到要杀死猫的境地。 榜单没来之前,他们便就着前几日刚贴上去的上期星云榜,展开了热烈的议论。 “哎呀,谁能想到,夺魁的居然是陆云陆大公子!”决战过去一天,百姓们还沉浸在无限感慨中。“可笑之前赌坊还给他开了一赔五十的夺魁赔率!这要是当时有人敢买,还不赚疯了!” “哎,当时谁会看好他!”众人惋惜无比道:“可惜,发大财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溜走了!” “你怎么知道没人买陆大公子夺魁?”有人却爆出猛料道:“我隔壁三姨婆的外甥的二堂弟在商家赌坊当荷官,说昨天大比一结束,便有人拿着买他夺魁的下注单,去他们那要求兑付!你们猜他赢了多钱?!” “五百贯?”有人笑着猜测道:“这可是一笔横财啊,够我逛一年窑子喽!” “你这个数啊。”那爆料人却不屑的伸出小拇指,又比划一下指甲盖道:“也就是人家的这点。” “啊!那么厉害?”便有人大着胆子猜道:“一万贯?那可直接成大财主了!” “这就到这儿。”那爆料人这次不再遮挡小拇指。 “吓!”众人齐声惊呼,倒吸着冷气道:“那么多?莫不成有十万贯?哎呀,这么多钱,够我花几辈子了!” “差得远哩!”爆料人却依旧摇头。 “二十万两?”众人胡乱说个数字,感觉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你们就不能多猜点!猜错了又不用赔!”谁知人家还是一脸不屑。 “哎呀,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要把我们急死了!”众人终于忍不住,怒骂起那爆料人来。 “好吧,你们站稳听好了!”那爆料人这才不再卖关子,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人家兑了两百万两银子!” “啊!” 登时,下巴掉了一地。看清爽的就到【顶点网 o】 ------------ 第三百四十二章 榜单更新 “怎么可能会这么多?两百万两,能抵我大玄朝岁入的一半了啊!”人们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纷纷质疑起爆料人来。“不可能,不可能,就算是陆阀的人,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注的。” “呵呵,被吓着了,真是一帮没见识的家伙啊!”爆料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完全忘了他第一次听说这个数字的时候,足足算了一刻钟,才弄清楚两百万银子是多少钱的窘状。“昨天,商家大小姐都被惊动了,亲自到赌坊去验看了凭据,确认无误后,从京城七大钱庄紧急调款,足足到天黑才把两百万两凑齐。” “啊,两百万两,那得是一座银山了!”百姓们穷尽想象力,咕嘟咕嘟,咽口水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是,足足两百车的银子呢,银箱把个赌坊的后院都堆满了!”那人眉飞色舞道:“我那隔壁三姨婆的外甥的二堂弟,本来在前头跑堂,都被抽调到后院搬银子去了,要不我怎么能知道这么清楚?!” “他不是荷官么,怎么又成了跑堂的了?”有心细者不禁质疑道。 “啊,我说过他是荷官么?那都不重要……”爆料者厚着脸皮道:“那两百万两银子是真的就成了!” “应该不假。”这时,有人开始附和道:“昨天瞧着商家的镖局,押运好些马车往赌坊去呢……” “这下商家可要赔死了!”众人终于接受了有人赢去两百万两的事实,不由咋舌道:“赌坊怕是要关门了……” “赔是一定会赔的,但不至于伤筋动骨。”有懂行的却大摇其头道:“且不说商家富可敌国,区区两百万两算不得什么,单说这次大比陆大公子能夺魁,是绝大多数人始料未及的,所以绝大部分赌注都归了赌坊,这一出一进,能打平也说不定。” “到底是谁下的这笔重注啊?”这下人们的好奇心,居然胜过了对星云榜的关注。“这么多钱,怎么运的走啊?” “人家点完银两,确认无误后,直接就存在商家的钱庄里了。所以那些马车怎么拉来的,就怎么运回去呗。”爆料人笑道:“至于是谁下的注,赌坊答应保密,所以只有天知道了!” “嘿……”众人被他高高吊起胃口,却得到这样的答案,不禁喝起倒彩。 ‘阿嚏’,崔阀升平坊的一处豪宅中,正在美滋滋数着银票的崔宁儿,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把跪在身后为她梳头的崔夫人着实下了一跳。 “是谁在诅咒我?”崔宁儿抽抽鼻子,便继续数起银票。 “八成是商大小姐。”崔夫人闻言笑道:“圣女一下赢了她家赌坊好几年的利润,估计她要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所以一定不能让她知道,是我下的注。”崔宁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把那摞银票慎之又慎的收好道:“经办的人没露馅?” “圣女放心,这点小事还办不好,日后如何为圣女效力。”崔夫人自信的微笑道。 “嗯。”崔宁儿收好银票,这才放下一桩心事,又叮嘱道:“这件事谁都不要说,我们两个知道就行了。” “连教主也不说吗?”崔夫人有些讶异的脱口,说完自知失言,赶紧伏身于地道:“属下多嘴了。”语气中透着胆战心惊,似乎对圣女的脾气和手段十分忌惮。 “知道就好,起来。”好在今天圣女心情不错,没有发作,只是淡淡道:“这钱我有用处。” “是。”崔夫人赶紧应声起来,安静的给崔宁儿梳头,哪敢再多说一个字。 待她给崔宁儿梳好样式复杂的发髻,插上精美的金簪,外头有护卫送来了新鲜出炉的星云榜! 崔夫人赶忙将榜单呈给了崔宁儿,崔宁儿接过来,打开扫了一眼,便看到当头的‘陆云’两个字,嘴角不由自主浮起一抹轻笑,说出的话却杀气腾腾道:“这三十二人,多杀一个,我们将来起事就少一丝阻力……” “是。”崔夫人轻声应道。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三十二个精英子弟,可谓各阀的希望与未来所在。圣女把下一步行动的目标,放在这些人身上,真是一招绝户计! 她本以为,圣女关心大比尤其是关心陆云,是一时兴起乃至少女钟情,却万万没想到,她原来是在观察自己的猎物! 如果缉事府知道,他们苦心编辑出来的星云榜,居然成了太平道的追命榜,不知该作何感想? 估计应该会暗自高兴……。 稍后片刻,星云榜也终于在京城大街小巷的告示栏上贴出来了。早就翘首以待的人们,全都瞪大了眼,盯着那榜单看起来。 其实很多人都不过是做做样子,因为他们根本不识字,只能等着旁人念出来,才能知道上头写的啥。 “星云榜第一名,陆云!”读过书的人们,便声如洪钟的为众人念了起来。 “年龄:十七岁。” “武功:陆阀绝学《天地正法》已练成地阶‘化圆成方’,半步先天陆仙所创《天击九式》前六式,大中至拳。以及若干疑似自创招式,领悟于比武台上。” “战绩:首轮与梅若华苦战数百回合,实力遭到严重低估。估计彼时有藏拙之意,并顺势助梅若华突破。 次轮,一击败谢澜,方实力凸显。 三轮,以玄阶巅峰之力,逆转地阶宗师裴元绍,全场大哗,自此陆云名动京师。 四轮:遭遇地阶中段崔白羽,此为本届大比最精彩一战,白羽公子妙招尽出,实力超绝,陆云公子终于无法隐藏实力,以地阶应战,并于绝境之时,悟得天击九式真意,一举反败为胜。 决赛:对手夏侯荣光,疑似实力一夜暴涨,堪比地阶巅峰,完全凌驾陆云公子之上。然陆公子战法技高一筹,以攻心之策令荣光公子方寸大乱,布下连环之计。并于极其被动的局面下,领悟《天击九式》第六式‘五岳压顶’,抓住唯一机会,将对手击倒获胜。” “评价:地阶中段,打破张天师记录足足四年,为世上最年轻宗师,并有望继续打破最年轻天阶大宗师记录。心志根骨悟性,皆为绝顶之选,未来不可限量、必成大器!” “赞曰:一鸣傲群英,公子世无双!” 随着念榜者的声音,一幅幅惊心动魄的画面浮现在人们眼前,这也是他们如此期待缉事府榜单的原因……缉事府总是会为他们描述那些他们无缘见到的比试场面,虽然寥寥数语,却能让他们身临其境,无比满足。 念榜者一口气念完了第一名,这才停下来歇一歇。人们也趁机赶紧议论哄哄,发表自己的见解。 “陆大公子赢得不容易啊!十七岁,啧啧,比别人都小好多,按说下次大比才能轮到他的……” “那当然了,除了荣升公子,三大地阶他挨个较量了一遍,能连胜三场,实在是恐怖啊!” “我看缉事府的评价还是低了,陆大公子何止地阶中段?起码地阶巅峰嘛!” ------------ 第三百四十三章 裂隙 人们的热议声中,念榜者的声音再度响起: “星云榜第二名,夏侯荣光!” “年龄:二十岁半。” “武功:夏侯阀绝学《龙象神功》已练成地阶巅峰之‘日轮印’等八印。以及夏侯不灭所创双狮印等各种变招,疑似接受夏侯阀大宗师灌顶传功。” “战绩:首轮一招胜皇甫珂。 次轮率先显露地阶实力,以大金刚轮印速胜崔中恒。 三轮,对手陆林弃赛,不战而胜。 四轮,对手夏侯荣升弃赛,不战而胜。 决赛:大体经过前已备述,不复赘言。另,其实力本远在陆云之上,只因心志不坚,中了陆云攻心之计后,方寸大乱,遭遇大逆转而落败。惜乎惜乎。” “评价:地阶巅峰。打破张天师记录半年,为本次大比最早出现的年轻宗师,或可成为同辈中最早进入天阶者。然若灌顶传闻属实,则必有隐患。且心性尚需磨炼,未来前景谨慎看好。” “赞曰:公子实力强无边,先人一步上天阶!” 念榜者一气读完荣光的条目,这才又得以喘口气,也让众人议论一下。 “荣光公子真是可惜啊!”不少人扼腕道:“本来实力远在陆大公子之上的。” “屁!也不看看他的实力怎么来的!” “就是,仗着家里人传功算什么本事!” “再说,他一路上晋级不费吹灰之力,接连歇了两轮,以逸待劳进的决赛!陆大公子呢?可是每一轮都力克强敌呢!” “就是就是,陆大公子接连击败了两大地阶宗师,尤其是对白羽公子那一场,赢的十分艰难,损耗肯定极大。就这样荣光公子依然败给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至少,荣光公子能头一个进天阶,到时候一样能压过姓陆的!”这人说话的口气一听,就知道是夏侯阀的。 “瞎扯,没听刚才说,荣光公子隐患很大吗?而且我们陆大公子才十七岁,比荣光公子小多了,将来的成就肯定远超过他!” “年轻了不起啊!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没听过吗?” “年轻当然了不起,你没听过自古英雄出少年吗?” 两边人吵成一团,直到念榜者继续开工,众人才安静下来。 “第三名,崔白羽!” “年龄:十九岁。” “武功:崔阀绝学《河洛四象功》,四象护体、苍龙伏魔掌、不破执明功、青龙戏珠,以及自创天女撒花、青龙三式等。杀招为四象合一,瞬间可达地阶巅峰杀伤。 “战绩:首轮胜裴元偃。次轮胜裴元基。三轮胜夏侯荣耀,实力皆有保留。四轮遭遇陆云,经过如前所述。虽落败却逼出陆云的全部实力,若非陆大公子临阵悟出天击真意,胜负尚未可知。第五轮,对手夏侯荣升弃赛,不战而胜。 “评价:地阶中段。打破张天师记录一年,为本次大比最具观赏性的高手,悟性根骨极高,妙招层出不穷,然过于追求招式华丽,有舍本逐末之嫌,若能删繁就简、心无旁骛,未来亦不可限量!” “赞曰:公子美名满京华,磨剑十年动天下!” 念榜者一收声,议论马上四起。 “不愧是白羽公子啊,如此简单的描述,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无穷魅力!”那些无缘去西苑的姑娘们,强忍不适挤在人群中,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亲耳听听白羽公子的英姿。“可惜不能一睹他大展神威,真是不要活了。” “荣光公子真能胜过白羽公子吗?”非但迷妹,人们的议论声也陡然大了不少。“白羽公子对上的,可是实力巅峰的陆大公子,还能一直占据优势。这么看来,白羽公子比荣光公子可强不少!” “就是,荣光公子还被传功了呢!” “皇帝陛下亲自接见过前十名,你觉得缉事府还会改名次吗?”这下,就连向着夏侯阀的人,也感觉很难反驳了。只能强词夺理道:“而且荣光公子已经是地阶巅峰,摸到天阶门槛了,胜过白羽公子应该不成问题!” “还不一样被地阶中段的陆大公子给击败了!”马上有人反唇相讥起来。 “他那是耍诈赢的!”向着夏侯阀的人,有些恼羞成怒了。 “白羽公子可比陆大公子贼多了!”有人针锋相对道:“听说陆大公子就是中了他的攻心之计,才险些落败。所以陆大公子其实是学的白羽公子!” 两帮人吵得热火朝天,眼见要拔拳相向,念榜者赶紧清清嗓子,大声继续念下去。人群这才渐渐停止了骚动。 “第四名,夏侯荣升!” “年龄:二十岁。” “武功:夏侯阀绝学《龙象神功》前七印,于走火入魔前,打出地阶巅峰之日轮印。” “战绩:首轮胜卫仑。次轮胜裴元俊。三轮对卫介陷入缠斗,最终显现地阶实力取胜。此乃其本届大比最后一次亮相。” “点评:地阶中段。打破张天师记录八个月,为本次大比最神秘的年轻宗师。若能平安度过此劫,心志必将更加坚定,日后到达天阶或许不晚于夏侯荣光,且前景更加光明、前途不可限量!” “赞曰:公子朝阳初东升,否极泰来日中天!” 念榜者话音一落,众人便迫不及待的议论开来,争吵声更甚方才。尤其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次夏侯阀的拥趸内部,也激烈的争吵起来。 “这点评简直狗屁不通,凭什么说他比大公子更有前途?!就是,大公子第二他第四,怎么评语比大公子好这么多!” “就凭他一仗没输过!”许多夏侯阀的族人、部曲、附庸,大声反驳起来,声势居然不比对方小多少。“若当时出战的是荣升公子,说不定魁首就不会旁落了!” “放你娘的屁!”那些支持夏侯荣光的族人闻言,就像遇到了火星的炸药一样,登时就爆裂了。“你们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荣光公子都赢不了陆云,夏侯荣升去只能给本阀丢人!” “倘若接受灌顶的人荣升公子,他要是赢不了陆云,我把名字倒过来写!”支持夏侯荣升的人,又抓住夏侯荣光的软肋,穷追猛打起来。 “稍不如意便走火入魔,就凭他还能接受传功?!” “荣升公子苦练十几年,临战却被命令输给大公子,谁能受得了这个刺激?!” “我,我就能受得了!” “因为你是没骨头的废物!” 夏侯阀的人针锋相对分成两边、互揭其短、骂的一个比一个难听。这前所未见的一幕,让旁观众人全都目瞪口呆的闭上嘴,安安静静看着他们争吵。 ------------ 《长乐歌》最新章节 ------------ 第三百四十四章 打闹 要知道,在阀主夏侯霸的铁腕治理下,之前夏侯阀总是以铁板一块示人,从来都是一个声音一致对外。像现在这样分成两派,吵成一团,实在是前所未见啊。不明就里的人们竟暗暗咋舌,这夏侯阀怎么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人支持荣升的。据他们所知,之前夏侯阀上下可是清一水都支持夏侯荣光的。 只有那些各阀较近的旁系,对各大门阀了解颇深的人才知道这种状况并不稀奇,因为夏侯阀从来都是崇拜强者,唾弃失败者的。 其实何止夏侯阀,所有门阀都是如此。因为追随强者、服从强者,是他们从乱世中生存下来,并得到今时今日之地位的不二信条! 这次两边人吵的实在太凶,已经有人都开始动手了,就是念榜者的声音再度响起也无济于事。 “第五名,裴元绍!” “年龄:二十岁。” “武功:裴阀绝学《烽火连城诀》,《气吞山河诀》,金戈铁马,霸王卸甲,气吞山河。地阶中段实力……” “我打你这个跟屁虫!” “我踹你这根墙头草!” “战绩:首轮胜皇甫珪。次轮胜崔中泰。三轮展露地阶实力,仍败于陆云之手,经过如前所述。四轮对卫介,实力明显强过对手,却无奈于对手招式精妙,一直耗至卫介力竭,方得一胜。” “我干你二大爷!” “我二大爷也是你二大爷!” “那,那我干你舅老爷!” “我舅老爷是你姑爷爷……” “点评:地阶初段。打破张天师记录四个月,但实力与前四相比,尚有不小差距。好在尚属年轻,未来天阶可期,十分看好!” “那老子就直接揍你!”暴喝声中,有人终于开始大打出手,场中马上拳脚横飞,惨叫连连,就连念榜者都被殃及池鱼了…… “赞……哎呦……你们打我,我不念了……”念榜者抱头鼠窜,其余百姓也纷纷躲闪,把地方让给打成一团的夏侯阀杂鱼。 。 陆坊,三畏堂中一片安静,尤其是靠近学堂的位置,虽然没有禁令,但族人们都自觉的远离这片区域,唯恐惊扰到在学堂内温习功课的四位公子。 孰料学堂之内,四位公子并未像族人们所想的那样,正在安心的读书。此时,这四个家伙此时正围坐在一起,对着陆松弄来的一份星云榜,兴致勃勃的扯着闲篇。 “哎呦呦,柏哥儿,你相好的名次可不低哦。”陆松朝着陆柏挤眉弄眼道:“还说当时不是对你手下留情?” “滚!滚!滚!”陆柏一脸通红,恼羞成怒的瞪着陆松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再替他的名字!” “这话忒伤人。”陆林瓮声瓮气道:“人家卫公子人美心善,对你还那么好……” “我不喜欢男人!”陆柏终于忍不住怒吼起来。 “你喜欢不喜欢他,我们不知道。”陆松怪笑着弹地而起,避开了陆柏的拳头道:“但是他一定是喜欢你的,哈哈哈!” 看着这两个家伙挤兑陆柏,陆云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三个家伙,平时在一起的时候要是不怼上一阵,浑身都不自在。他虽然不大参与,但却已经感到很是习惯了……反倒隔一段时间,看不到他们打闹,会很是不习惯。 “还看不看了?不看我就回去了!”不过这次,陆柏是真有些着恼了,气冲冲就要起身而去。 “哎,别激动嘛,”陆林赶忙按住陆柏的肩膀,看着陆松道:“接着往下念。” 陆松继续念道:“第七名,夏侯荣耀……”他们对各家对手的情况早就烂熟于心,自然不需要赘言那些招式、比试经过之类,只是看看名次和评价就足够了。 “点评是:玄阶巅峰,龙象蹴踏之下,杀伤力直追地阶。有望短时间内晋级宗师,若得名师指点、勤加苦练,天阶有望!” “咦,怎么又没有赞语?”陆松说着看了看陆云,假假的酸酸道:“看来只有宗师们才当得一赞哦。” “嗯。”陆云点点头,认真道:“所以你赶紧打通任督二脉吧……” “你当我不想啊……”陆松闻言,颓然道:“这东西可不是光下苦功夫能行的,还得有天分啊……”否则,这么大的陆阀,也不会只有八位,哦不,现在是九位地阶宗师了。 “快点念啊!”一旁的陆林,抓耳挠腮的催促着。 “嘿嘿,这家伙,等不及了。”陆松笑嘻嘻的看看陆林,他有个原则,绝不会同时得罪两个人。所以没有再取笑下去,而是清清嗓子,高声念道:“第八名,陆林!”念到陆林的名字时,他还狠狠的在这两个字上加重了声音,嬉皮笑脸的朝着陆林道:“想不到你这次运气不错,竟然能挤进前八。” “什么叫走运啊?”陆林并不反驳陆松的玩笑,反而昂着头,振振有词道:“你没看着评语里写着的吗,说我是玄阶巅峰,性格质朴,力气绵长,痴心武学,必能早日晋级宗师,天阶亦非奢望,将来定有一番成就啊!” “哦?是吗?”陆松低头看看榜单,果然一个字都不差,不由莞尔道:“你都倒背如流了,还让我念个什么劲儿?” “听着过瘾。”陆林呲牙一笑,眯着眼道:“快念啊……” “念你个大头鬼!”陆松白他一眼,借着念道:“第九名,裴元俊……” “你敢跳过我!”陆林登时大怒,就要来收拾陆松。 陆松本着不能都得罪的原则,调戏陆林一下,便将陆林的评语又重新念了一遍。 陆林果然不再发飙,摇头晃脑的听着,乐在其中。 念完后,陆松还是死性不改的刺激起陆林道:“你也别太得意,人家把话说得委婉而已。说你性格质朴,其实是暗示你悟性不高。说你力气绵长,是暗示你仗着一身蛮力而已。说你痴心武学,是暗示你天分不高,要以勤补拙……” “啊?是这样啊?”陆林登时就呆若木鸡,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 “好了,别听他胡说八道。”陆柏安慰陆林一句,狠狠瞪一眼陆松道:“这家伙一场臭嘴只会喷粪,你还不知道吗?”说着他正色道:“你这次也给咱们陆阀张脸了,八强里我们占了两个,自大玄开国以来,这可是头一回啊,我陆阀总算是出了一次风头!” “嗨,我就拿了个第八。”陆林登时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其实靠的全是老四。” “你的实力,其实不止第八,至少应该是第六。”陆云笑笑,对陆林轻声说道:“只是因为陛下亲自接见过咱们,所以缉事府不能再改变前十的名次而已。” “嘿嘿,听到了没有?”陆林登时再度得意起来,使劲拿胳膊肘拐了陆松一下。“我是被低估的!” ------------ 第三百四十六章 红鸾星动 母女俩来到院,已经彻底完成了角色转换,回复到正常母女的状态。 “爹爹、母亲有事,传我们娘俩过去就是,”见礼之后,崔宁儿上前亲热的挽住老夫人的手臂。崔夫人恭声对崔晏夫妇说道:“怎敢劳烦大驾。” “我是来看自个儿孙女的,哪有那么多规矩。”老夫人拍了拍崔宁儿的手背,笑道:“这孩子自幼跟你们在外地吃苦,当奶奶的可得多疼疼她。” “奶奶真好。”崔宁儿脸幸福的摇着老夫人的手臂,简直要把老人家的心都摇化了。 “父亲,母亲,咱们进屋说话。”崔夫人连忙将二老让进房,在正位坐定,崔夫人亲自奉茶。 老夫人顾不上吃茶,仍然亲热的拉着崔宁儿的小手,和娘俩说长论短。 崔晏也不插话,只自顾自的坐在旁吃茶,那情形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场景般。 然而当朝太傅、荣国公、尚书令,日理万机的崔阀阀主崔晏,岂是寻常老翁?怎么可能有功夫在这里听她们扯闲篇?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但是,他不说,别人也只能闷着不问。 话头还是从老夫人那里起开的。只见她边打量着崔宁儿,边不胜感慨道:“宁儿上个月,就满十七了吧?” “母亲真是好记性,上月初,您还派人给宁儿送了副头面呢。”崔夫人陪着笑道。 “别人的生日记不住,我乖孙女的生日还能忘喽?”老夫人笑盈盈的看着崔宁儿道。 “奶奶对宁儿真好。”崔宁儿满脸笑容,看起来十分开心。 “时间真快啊,转眼我家宝贝孙女都成大姑娘了。”老夫人感慨,说着眯眼笑半真半假道:“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喽。” “奶奶,宁儿还小哩……”崔宁儿登时脸成了团红布,扭捏的低下头来。心里头却暗叫不好,自己好像要被人给卖喽。 “不小喽。”老夫人却摇头笑道:“奶奶像你这么大的年纪的时候,已经当上娘了!” “咳咳……”崔晏尴尬的咳嗽两声,赶忙借喝茶掩饰过去。 老夫人却自顾自的接着问道:“我们家宁儿可有看的小郎君呀?” “没有……”崔宁儿心里那个无奈,偏偏还得按部就班演下去。 “哦?”老夫人闻言,看眼坐在旁装聋作哑的崔晏道:“老头子,你不是说,宁儿和那个陆家小子走得很近吗?” “咳咳咳!”崔晏咳嗽的更厉害了,哭笑不得道:“风闻,风闻,老夫也是听晚辈扯闲话,偶尔才得知宁儿时常去敬信坊的。” “爷爷,人家是去找陆瑛姐姐玩耍的!”崔宁儿忙红着脸分辩道。心里头却像是被撞破奸情般,紧张的不能自已。 “哦,是吗?”崔晏夫妇都是过来人,看着崔宁儿的表现,心下就了然了五分。老夫人呵呵笑道:“听说那小子还英雄救美过,肯定是对我家宁儿有想法喽。” “绝对没有!”崔宁儿回答的斩钉截铁,但这会儿她说什么,老两口都不会相信了。 “说起来,也是缘分呀。”崔晏接着老伴的话头,看眼崔夫人道:“你们两家同乘船进京,又起遇到了那么多事情,难得孩子们又互相看对眼,你们做母亲的,就没有替儿女考虑过么?” 崔夫人心苦笑,暗道:‘我哪敢替圣女拿主意。’面上却露出忐忑的神色道:“总觉得孩子还小,没往那上头想。” “你就这个女儿,舍不得送人也是常情。可是女大不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哇。”崔晏微笑着说道。 崔夫人似乎听懂了阀主话的意思,她看眼崔宁儿,小心翼翼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宁儿就由我和你母亲做主,嫁于陆云那小子了。”崔晏轻声道。语气虽然和蔼,但堂堂阀之主开口,根本不容置疑。 “啊?”崔夫人和崔宁儿同时惊呼声。两人倒不是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可是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啊!让人简直措手不及、猝不及防。 崔晏却对母女两人的失态视若无睹,缓缓道:“我会请个相当份量的人来当媒人,去和陆阀说定此桩婚事。”顿顿,他又对崔夫人道:“你和陆信的夫人不是关系很好的表姐妹吗?这两日提前去打声招呼,不要让人家觉得唐突。” 事到临头,崔夫人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容不得她说个不字。她看了看崔宁儿,却见崔宁儿呆若木鸡,无奈之下,她只得硬着头皮应道:“是,切听父亲母亲做主。” 崔宁儿此时却愣在哪里,心里百感交集,她万万没有想到,崔阀竟然想要将自己嫁给陆云,也不知这事是好事还是坏事,时间想的入神,就连崔晏夫妇在场都忘记了。 崔晏夫妇却不以为意,来这是人之常情,二来,将来还得指着这孩子把陆云往自个家里拉,当然会对她分外宽容。又和崔夫人交代了几句,老两口便起身离去。直到两人出了院门,母女俩回到房,崔夫人跪地向她请罪,崔宁儿才回过神来。 “圣女恕罪,方才属下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崔夫人战战兢兢道。 “呃……”崔宁儿揉了揉满头乌发,两眼发直道:“真的要把我嫁给陆云?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崔夫人见圣女面色阴晴不定,咬牙道:“是要把崔宁儿嫁给陆云,不是圣女。”说着她把心横道:“真不行,就让宁儿替圣女嫁给那陆云吧!” “不成!”圣女却毫不犹豫的猛然摇头道:“那可不成!绝对不成!” “圣女的意思是?”崔夫人见圣女口恨不得三个不字,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你要亲自嫁给他?” “哦……”圣女嘴唇翕动,心里仿佛剧烈的挣扎着,但她终究是百无禁忌的苏盈袖,终究还是吐出个“是”字。只是张脸上,不由自主的霞飞双颊。 “啊!您可是本教圣女啊……”崔夫人登时大惊失色,比要把她亲闺女嫁给陆云还要惶恐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不然咱们就等着教主的雷霆之怒吧!” “你想什么呢?”圣女脸红的更厉害,口却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陆云是我的第位目标,自然要就近监视,加以防范和控制了。”顿顿,她脸上的红晕消退不少,淡淡道:“何况嫁给他的是崔宁儿,不是我苏盈袖!” “呃……”崔夫人有点晕头转向,好会儿才想明白,原来圣女是要亲自嫁给陆云,但对教高层,却说嫁的是崔宁儿。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崔夫人心下呻吟声,轻声道:“圣女,这样会吃亏的。” “你放心,陆云练的武功有问题,近不得女色。”崔宁儿本正经的说道。 ------------ 第三百四十七章 来客 “原来如此……”听了崔宁儿的解释,崔夫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圣女总是对他毫无防范,原来早知道他很安全啊!” “不然你以为呢?”圣女淡淡道。 “属下还以为陆家小子那么优秀,圣女难道是要假戏真做呢?’崔夫人赔着笑道。 “他有什么优秀的?”圣女轻哼一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喊我一声‘姑奶奶’。” “圣女真是……好大的志向啊!”崔夫人哭笑不得道。 。 敬信坊,陆信宅院内,陆瑛正在房中,为弟弟三天后的文试,赶作一双暖靴。听人说,解释考试的大殿中没有地龙,肯定十分寒冷。虽说以陆云的修为,早就寒暑不侵,但有一种寒冷,是‘阿姐觉得他冷’,所以陆瑛还是一针一线的缝制着。 正做着女红,便听见外面的侍女喊道:“姑娘,商大小姐来了。” “快快有请。”陆瑛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道。这几日在西苑,随着陆云表现的节节攀高,她在京中贵女中的地位,也不断水涨船高。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和她结交,但陆瑛没忘了这些人起先是怎么嘲笑陆云的,是以并不待见她们。 只有商珞珈是个例外。她对这个新解释的朋友印象极好,觉得她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是那样的让人舒服,情不自禁就想将其引为知己。 陆瑛迎出来,果然见商珞珈身披紫貂大氅,俏生生站在门外,似乎在左顾右盼。 “珞珈姐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陆瑛微笑着迎她进屋,奉上茶汤。 “武试结束了,我今日正好路过敬信坊,便将妹妹赢的赔注送过来。”说话间,商珞珈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朝着陆瑛递了过去。 商珞珈不提,陆瑛几乎要忘掉了。原来是西苑首场比试后,那些贵女们纷纷看扁陆云,她一气之下,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买了弟弟夺魁。 “这么多?”陆瑛看一看那厚厚一摞银票,不禁有些吃惊。 “妹妹可是赚大发了。”商珞珈故作苦笑道:“一赔五十哩。除了妹妹,全洛京只有三个人买到了。”说着她将银票推到陆瑛面前道:“一共是五千两,为了方便妹妹用钱,我自作主张,开成了百两一张的银票。妹妹点一下吧。” 陆瑛只从那摞银票里拿出一张,却不要余下的钱道:“原本就是赌口气,姐姐不必当真。我只把本钱拿回来,余下的我不要。” “妹妹不用替我省钱,一码归一码。”商珞珈云淡风轻的笑道:“昨儿个有人从我这儿赚了两百万两,咱们还不是愿赌服输?” “啊,那么多?”陆瑛闻言,檀口微张,吃惊的看着商珞珈道:“那这次亏了很多吧?” “那倒不会,赌坊从来不会赔本,只是赚多赚少而已。”商珞珈笑着把银票再推给陆瑛道:“所以,也不差你这点银子。” “那不一样的。”陆瑛坚辞不受道:“不是跟姐姐见外,实在是因为陆云是我弟弟,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是这样啊……”她这样说,商珞珈便不好再坚持了,只好笑道:“那就依妹妹吧。”说着状若不经意的问道:“说起来,怎么没见到令弟?” “他出去了。”陆瑛不由有些警惕起来,看着这个沉鱼落雁、富可敌国的商大小姐,她反问道:“姐姐找他有事?跟我说也一样。” “哦?”商珞珈略一错愕,便了然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对这位名震京城的陆大公子,实在是好奇的紧。” “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看到姐姐这样的美女,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陆瑛轻声笑道。 “哦?那还真是有些特别呢。”商珞珈不由笑道:“我听传闻可不是这样呢。” “啊?什么传闻?”陆瑛闻言,不由着紧问道。她虽然冰雪聪明,但哪里是商珞珈的对手?不知不觉便被对方占据主动。 “我听说,他可是很怜香惜玉哦。”商珞珈便将贵女圈中的那些传闻,略加修饰后讲给陆瑛听。“听说他为崔家大小姐出头,给梅阀大小姐喂招,还跟夏侯阀的大小姐纠缠不清呢……传闻里,令弟可是个不逊于崔白羽的情圣咯。” “一派胡言!”陆瑛气得七窍生烟,赶忙激动的为弟弟辩护起来。在商珞珈不着痕迹的引导下,她不知不觉,便把陆云的隐私暴露了个七七八八。当然,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陆瑛是绝不会透露半句的。 “是这样啊?”听陆瑛说完,商珞珈一脸恍然,歉意道:“看来传言信不得。” “那当然!”见商珞珈不再误会陆云,陆瑛十分高兴,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道:“商姐姐,你不会在套我话吧?” “哪有,我只是好奇而已。”商珞珈微笑着摇头道:“放心,今天你说的,我是不会传出去的。” “……”陆瑛有些挫败的苦笑道:“以后跟姐姐说话,我还得多留个心眼才行。” 正说话,门口突然响起陆云的声音:“阿姐,我回来了。” “阿弟,你来的正好,这里有个你的拥趸,刚才一直在跟我打听你呢。”陆瑛一见陆云回来,马上来了精神,对商珞珈发起反击。 “是商大小姐啊。”陆云有些意外的看着商珞珈,奇怪道:“你打听我干什么?” “咳咳……”一句话就搞得落落大方的商珞珈有些尴尬的起身道:“你们姐弟俩联手,我可打不过,告辞了。” “姐姐不是对他很感兴趣吗?正主来了,怎么就走了啊?”陆瑛笑嘻嘻的去拉商珞珈。 “改天吧,今天黄历不好。”商珞珈却逃也似的跑掉了。“留步留步,不用送了。” 陆瑛终于扳回一城,得意洋洋的对着门外的商珞珈高声道:“姐姐以后常来哦?”等到转头,她才发现银票还在几上呢。 “哎呀,她的钱忘拿了。”陆瑛赶紧想要去追商珞珈。 “还是我去吧。”陆云却主动请缨道:“外头冷,阿姐别冻着。”不待陆瑛说话,他便拿着银票消失在门口。 “呃……”陆瑛看着门口,有些回过味儿道:“蹊跷……” 。 那厢间,陆云快步追到前后院之间的花园,便见商珞珈闲庭信步,正在欣赏院中的残荷雪景,哪有半分受窘逃跑的样子。 “你是故意留下钱,想让我追出来的吧?”陆云站住脚,微微皱眉道。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商珞珈不禁头痛苦笑道:“有些事心照不宣,岂不是更有味道?” “我习惯直来直去,这样不容易误会。”陆云淡淡道:“而且不浪费力气。” “你这……”商珞珈不由想起,两人上次见面时,陆云也是如此。不由摇头苦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 第三百四十八章 功力不够 这片花园是整个宅子的精华所在,春日里碧水绿柳生机盎然,夏日里水莲亭台凉风习习,秋日里残荷金菊相映成趣,唯有冬日里要逊色黯淡一些。 然而一场大雪之后,这园林却生出了一年四季最美的景致。只见亭台楼阁、粉雕玉琢,池塘边的柳树上垂下条条白玉丝绦,湖面结了一层薄冰,就像覆了一层薄薄的琉璃似的,日光照耀在湖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晕,令人如坠仙境。 “找我有什么事?”陆云轻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声音也如这园林一般清冷。 “自然是来恭喜陆大公子的。”商珞珈捻起一条缀满冰晶的柳枝,微微一笑道:“你知道的,人得意的时候总需要有人分享。” “我没有得意。”陆云微微摇头。 “我得意了还不成?”商珞珈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她已经确定,这小子不是在自己面前装冷酷,而是本性如此。 “嗯。”陆云点点头,看着湖面不再说话。 “喂,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得意?”他越是这样,商珞珈就越是想逗他说话。 “那是你的事。”陆云轻声说道。 “那可未必呦。”商珞珈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道:“我得意是因为你,自然也是你的事喽。” “我?”陆云微微一愣。 “对啊,我在你还没一飞冲天时,便投资了你,难道还不能得意一下吗?”商珞珈并没有受陆云的影响,依然笑语吟吟道:“你不会想要赖账吧?” “我说过的话,自然会照做。”陆云微微摇头,犀利的目光移向商珞珈的面庞道:“但你们的投资在哪里?我还以为要赖账的是你呢。” “不会的!”商珞珈抬起头来,一双含着湖水般的大眼睛看向陆云,眨呀眨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你,我只怕你不敢要!” “我怕?我怕什么?”陆云的目光和商珞珈微微一接触,便将目光移向池边的残荷道:“我想要的,只怕你们给不起!” “哦?”商珞珈登时一愣,紧盯着陆云的双眼露出几丝光彩来。“那你告诉我,你要什么?” “如果我要你呢?”陆云的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你……”听到陆云的话,商珞珈错愕的呆住了。她一张白玉般的面庞,登时腾起朵朵红晕,微蹙着秀眉。陆云的表现,实在与她之前所知所料的大相径庭,让她居然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不说话,是答应还是拒绝呢?”看着商珞珈一副窘态,陆云步步紧逼,居然还伸出手,想去勾她光润可人的下颌。 见他动手动脚,商珞珈一脸俏意瞬间冻结为寒霜。她皱起秀眉,身子后缩,刚要发作,却看到了陆云手指微微颤抖,登时就明白过来。 商珞珈何等人物,哪还不清楚,这小子分明是因为自己不请自来,还套他姐姐的话,才故意想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来警告自己。 想明白这一点,她的娇躯转眼就软下来,也不往后退了,秀眉也舒展开来,双目潮湿的仰起头,仿佛迎合着陆云的挑逗一般,含情脉脉道:“妾身等得就是公子这句话。” 陆云登时目光一滞,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 “公子不嫌妾身蒲柳之姿,妾身欢喜还不及呢……”商珞珈说着便迎着陆云向前半步。 果然,就在陆云的手指将要触到她的下颌那一刻,那小子像被蝎子蛰到一般,飞快的收回了手。 商珞珈再向前,高耸的衣襟直逼陆云胸口,陆云又慌忙退了两步,背靠在廊柱上,震得廊檐上落雪簌簌。 “哈哈哈……”见陆云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商珞珈登时笑得花枝乱颤,得扶着他的肩膀,才能站稳身子。“臭小子,好的不学学崔白羽,可你阿姐,早就把你从小到大,怕女孩子的糗事儿都告诉我了!” “……”陆云这才明白,自家姐姐之前和商珞珈到底在聊了些什么啊,心中不禁痛呼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坑弟?’ 他刚才突然对商珞珈不逊,确实有要惩罚她敢打阿姐主意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想试探一下对方――陆云虽然想和商家合作,但是在此之前,必须探出对方的诚意,绝不可能被人拿着当枪使。所以他自然要知道,商珞珈的底线在哪里。 只是没想到,自己学崔白羽在擂台上无往不利,却在商珞珈这里踢了铁板…… 看着陆云一副吃瘪的表情,商珞珈心情大好,笑嘻嘻的轻拍着他的肩膀,老气横秋道:“小伙子啊,邯郸学步要的不,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得走什么样的路数,不然就要摔跟头的!” “好吧,你到底想怎样?”陆云无可奈何的叹口气。 “好了,不要耍贫嘴了。”商珞珈反败为胜,心情大好,轻轻拍拍自己笑僵了的面庞,这才正色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跟你确定,我们的合作正式开始了,可好?” 陆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商珞珈虚晃一招,将自己的优势丧失殆尽,只好跟着对方的节奏道:“我不确定你们能帮到我什么。” “小伙子口气好大哦。”商珞珈笑盈盈的白他一眼道:“你看的只不过是商家的冰山一角,不信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陆云轻声问道。 “我保你文试第一,成就圣贤之品,如何?”商珞珈微笑看着陆云,缓缓道。 “你的口气才叫大。”陆云不禁失笑道:“文试第一,圣贤之品,连陛下和各阀都需要角力才能定夺,你们商家能说了算?” “你就说赌不赌吧。”商珞珈却淡然自若道。 “赌又如何?”陆云饶有兴致的轻声问道。 “你拿不到第一,我商家送你一百万两银子慰问,从此两不相干。”商珞珈手中的柳条开始融化,滴滴晶莹的雪水顺着枝条淌下,滴落在两人之间。 “若是拿到了呢?”陆云又问道。 “我们的合作正式开始,你不可再三心二意,”商珞珈眉眼带笑,嘴角微翘道:“从此我们风雨同舟,携手共进可好?” “这么简单?”陆云不禁有些难以置信。 “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商家从来互惠互利,不做让人亏本的买卖。”商珞珈微笑道。 “那我来日直接交个白卷,一百万两便凭空到手,岂不是美滋滋?”陆云有些气不过道。 “你愿意就好。”商珞珈却不以为意的笑笑,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区区一百万两,算姐姐我赏你的就是……” “咳咳……”陆云简直要憋爆了。他本以为此女和那妖女苏盈袖一个路数,但到这会儿,才发现,两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比起后者的狡黠难缠,前者这种总能把他一口吃定的路数,更让人感到无力。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同年 “好吧。”此时,陆云只得无奈点头道:“就这么定了。” 得到陆云的准确答复,商珞珈心底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临走前,她轻抚耳边鬓丝,目光妩媚的看一眼陆云,柔声道:“很好,只要你好好表现,刚才的那件事,也是可以商量的。” “什么事?”陆云不想被商珞珈牵着走,只能装傻充愣。 “呵呵,我走了,你接着装吧……”商珞珈却笑得眼眉弯弯,向陆云挥舞下手中的柳枝,便翩然而去。 只留下一脸挫败的陆云,站在结冰的池塘旁,思索着那一个千古难题――为什么男人可以击败猛兽强敌,却总会败给女人? 。 三日后,便是大比文试的日子。 文试前一天,鸿胪寺的官员便在紫薇城的文华殿,忙碌着设置御座、黄案,又将三十二张试桌,在大殿上摆放整齐。至于桌案下的毡席、坐垫,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也都有专人一一安排,一直忙活到深夜才完成准备。 第二日天微微明,各阀参加文试的子弟,便陆续登车,准备前往紫微城应试。各阀中的族人们也都早早起来,在各坊内外夹道相送。族中长辈高层自有一番仪式送行,与之前的武试如出一辙,自不必赘述。 不同的是,待马车驶出各坊,周遭人群便各自散去,并没有武试时那种全族出动的盛况。这并非说文试就没那么重要,而是比试在紫微城内,无关人等不得入内。而且人家在屋里头写文章,肯定要安静的啊,呐喊助威算怎么回事儿? 还有一个深层的原因,便是大玄朝以武立国,全民尚武,文章一道,素来受人轻视……任你笔下生花,都抵不过我当头一刀! 但从朝廷的角度,如今天下一统,为了便于统治,自然是希望偃武修文了。所以朝廷自然要将文试,拔高到和武试一样的地步。为此,朝廷规定与武试一样,文试的前四名,也可以获评二品之位。余下的四个名额,也要综合文武的成绩来排定。 各阀自来都讲究文武双全,不可能只一味重武轻文,那样岂不将族人都培养成头脑简单的武夫?所以他们也乐见朝廷将文试拔高,一直在督促子弟在习武之余,刻苦读书。甚至有陆阀、崔阀这样重视文教胜过武功的门阀,尤其是陆阀,子弟读书的时间竟然超过了练武的时间,选拔子弟时,也把文章放在了第一位。 好比陆云四人,选拔时,只有陆林是纯以武力中选,另外三人,都是因为文章写得好,才能脱颖而出…… 是以原本这一场,才是陆阀展示实力的时刻。只是这次阴差阳错,武试已经大出风头,此时反而不好再太过高调,以免惹人眼红。 虽然夏侯霸在西苑,对陆阀善意十足,但谁也不知道,这只老狐狸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以今日,陆阀只有陆仪和陆信送考而已,阀主陆尚直接就托病缺席了…… 同样托病缺席的,还有夏侯荣升…… 夏侯霸看着跪在面前的夏侯不害,脸上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道:“怎么了?荣升伤的连笔都拿不动了吗?” “阀主恕罪,”夏侯不害忙战战兢兢道:“荣升血气逆行,举箸提笔已然吃力,更别说要写那么长的文章了……” “是吗?”夏侯霸看一眼侍立在一旁的朱秀衣。 “确实如此,”朱秀衣轻声答道。 “唔……”夏侯霸这才神色稍霁,哼一声道:“他不会就这样子下去了吧?” “这倒不会,阀主放心。”朱秀衣微笑着摇头道:“荣升公子根骨扎实,又肯吃苦,按照学生教他的法门日夜苦练,待到出来雪化时,非但可以复原,功力还能更上一层楼。 “你别往他脸上摸金了。”夏侯霸有些不舒服的又哼一声,挥手道:“出发吧!” 。 距离卯时一刻左右,各阀的子弟在紫微宫门外齐聚。比起前日在西苑时,各阀子弟争锋相对的一片肃杀,今日的气氛要明显轻松许多,也和气许多。这很好理解,毕竟大家不用再打生打死,只是动动笔杆子而已,自然不用再像斗鸡似的培养杀气。 此时,离宫门敞开还是有一段时间,各阀子弟和和气气的互相见礼,他们原本都互相熟识,又经过数日的比试,自然更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陆云虽然和这些人都不熟悉,但他一出现在场中,便立刻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少人都过来,客客气气的拱手与他见礼。 “陆大公子,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啊!”裴元绍此刻也是一脸和气,似乎已经从败给陆云的阴霾众走出来。他微笑着向陆云拱手道:“裴炬裴元绍,咱们重新见过!” “裴兄客气了。”陆云自然不会托大,也礼貌的向裴元绍还礼道:“在下陆云,当不得裴兄的敬称,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 “哈哈!那我就不跟你矫情了。”见陆云没有仗势欺人,裴元绍如释重负的笑了,他也是天之骄子,自然不愿低人一头。听了陆云的话,他感到舒坦不少,语气上自然也就亲近了不少。“能和陆兄做同年,真是幸也不幸。” “这话在理。”崔白羽那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来,今日没有观众,他的表现要收敛许多,微笑着走到两人身前,指着陆云道:“我们磨剑十几年,终于到了出风头的时候,却从石头缝里蹦出这个臭小子,把所有的风头都抢走,一点都不给咱们留。” “你出的风头还不够啊。”裴元绍翻翻白眼道:“整个西苑加起来,都没你一个人骚!” “可惜,还是败给了这小子。”崔白羽话虽如此,脸上却是蛮不在意的笑容道:“请客,请客,大比完之后必须请客!” “这话倒是中听。”裴元绍呵呵笑起来,对陆云道:“你要是不请客,如何安慰这些手下败将。” 裴元绍都这么说了,陆云那还有拒绝的余地,只好点头道:“荣幸之至。” “太好了,陆大公子请客了!”崔白羽突然朝众人怪叫一声道:“谁要去呀?” “我去!” “我去!” “我勒个去!” 这一声吆喝不要紧,一下引得十几二十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众人纷纷笑道:“陆大公子请客,我们当然要赏光喽!” “姓崔的没安好心,”裴元绍朝陆云挤眉弄眼道:“这是要把你吃穷的架势啊。” “还好,前日刚发了一笔小财。”陆云笑着摇摇头,提高了嗓门道:“今日大比结束,合该好好庆祝一下,我请大家一起去吃酒!”他所谓的发财,自然是指商珞珈送来的那笔钱了……陆瑛不好意思收,陆云却不会退给商珞珈的。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比如收藏笔趣阁:手机版网址: ------------ 第三百五十章 意欲何为? 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围着陆云团团转,夏侯阀、谢阀还有梅阀的一帮人,便在一边冷眼旁观。 夏侯荣光在两个兄弟的陪伴下,立在场地一角,看到这些人众星捧月的围在陆云的身旁,夏侯荣光的不由心中隐隐一痛。就在几天之前,这些人是围在自己身旁,刻意逢迎讨好着自己的! 可是今天,一切都变了…… 看着夏侯荣光一脸的阴沉,紧攥的双拳指节发白,一旁的夏侯荣达恨声道:“可恶的小子,窃取了属于大哥的光芒。早晚我们要全部都夺回来!再把他狠狠踩在脚下,使劲的摩擦!” 站在两人身后的夏侯荣耀却眉头紧锁,眼前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门阀子弟都知道,每届大比之后,应试的各阀子弟,必会连日宴饮聚会。一是为了庆祝十年磨剑终于有成,二是借机联络感情,将一个互通有无、相互守望的松散小团体悄然搭建起来。 这第二点十分重要,在日后的宦海沉浮、江湖险恶中,除了各自的阀阅之外,就是这份同年间的联系最可靠了。天长日久下来,这个小团体便成了祸福同担、荣辱与共的牢固联盟。 这也是为什么,各阀高层都使出浑身解数,也要为子弟争取一个大比的名额。因为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将来再想挤进这个未来世家大族最上层的圈子,千难万难不说。就算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挤进去,也是扮演陪太子读书的边缘角色,很难有话语权可言。 所以大比之后的首次聚会,其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往届大比后,这场重要的聚会几乎都是由夏侯阀领头安排,可今年夏侯荣光惨败给陆云,又被他在比武台上爆出了战前接受灌顶这一不大不小的丑闻,你让夏侯荣光哪还有脸去张罗此事?何况别说张罗,就是参与进去,他都觉的丢人! 可要是不参与这个聚会,等于是自绝于这个门阀年青一代的小圈子。说小点,会让自己几人被孤立,说大点,会影响到夏侯阀和各阀的关系。所以说,不管对夏侯阀还是他们个人来说,不参与聚会,是一个十分不智的选择。 “大哥,冤家宜解不宜结。”夏侯荣耀终于沉不住气,小声的凑到夏侯荣光道:“我们是不是也过去一下?” “哼!”夏侯荣光冷哼一声,也不看他,只是死死盯着陆云。 夏侯荣耀也知道,以夏侯荣光骄傲好胜的脾性,肯定不愿参与这个聚会,到时候屈坐于陆云身旁,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一边摇摇头,一边看了犹在一旁撩火的夏侯荣达一眼,夏侯荣达摊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大哥,我们呢?我们去不去啊?”纠结的不止夏侯阀一家,谢阀的几个年轻人,也站在稍远处,小声议论了起来。 谢漠闻言断然摇头,一脸不爽的看着远处的陆云道:“这小子屡次和我们谢家为难,还在台上让我出丑,我们凭什么要捧他的臭脚!?” 一旁的谢澜却有不同意见,他和陆云可没什么过节,星云榜上的名次又很靠前,于情于理都没有不去的道理。 “可是我看连卫阀和皇甫家的几个家伙都凑了过去,我们要是不去,不好吧?”显然,和谢澜持同样看法的,还有谢法。只见他一脸期盼,这种各阀精英子弟之间大规模的聚会,是个角色,都不想错过。 “崔白羽和裴元绍不也是败在陆云的手上么,他们都能主动帮陆云组局,我们又为什么不能参加呢?”谢津同样也是蠢蠢欲动。 “本阀向来和夏侯阀步调一致,要是他们不去,我们便不能去!”谢漠断然反对,他冷声道:“什么时候轮到陆家来组局了?没看到夏侯家、梅家都没凑过去吗?等姓崔的、姓裴的回过味来,敢给夏侯家难看?”说着他故意提高声调道:“别看他现在闹得欢,晚上肯定没人去!” “要是夏侯阀的人去呢?”突然,谢澜冷不丁冒出一句。 “要是他们去,我们当然要去!”谢漠不假思索道。 谢澜看向旁边的夏侯荣光三人,缓缓道:“他们肯定去的。” 谢漠闻言,也看向夏侯阀三人,见他们丝毫没有要凑过去的意思。登时讥讽的哼一声道:“他们若是肯去,我叫你大哥!” 谢澜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 那边,见谢阀的人望过来,夏侯荣光的心里反而纠结起来。要是他自己,当然没什么好说的,打死不会去捧陆云的臭脚。可自己的兄弟还有谢阀的人,明显以他的马首是瞻,自己意气用事,真的好吗? 远处,各阀的长辈也凑在一起说话,夏侯霸一边故意和陆信拉着家常,一边不时用余光瞥一眼夏侯荣光,见他杵在那里憋屈的样子,老太师心头火起,终于忍不住,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侄子夏侯不语过来,传话让夏侯荣光别犯傻。 正在这时,夏侯荣光的心中有了决断。他一脸阴沉的抬起头,对两个兄弟道:“我们过去。” “过去?”就连夏侯荣耀都有些吃惊,别说荣达了。两人真的没想到,大哥竟能回过这么个弯儿来。“大哥,你能忍?” “我不去才是真的傻。”夏侯荣光冷声道:“有夏侯阀的地方,主角永远不会是别人!” “好!大哥说的太对了!”夏侯荣耀和荣达不由如释重负,使劲点点头,便跟着夏侯荣光朝那伙人走去。 远处,夏侯霸见状,冷峻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一些,摆手示意夏侯不语不用上前,然后他满脸笑容的对陆信道:“哎,咱们聊到哪儿了?” “回太师。”陆信赶忙轻声道:“太师问我伯父今天怎么没来。” “哦,想起来了。”夏侯霸笑道:“那老倌儿现在可真娇气,在西苑吹几天风,就又下不来床了?” “太师又不是不知道,伯父早有旧疾在身,冬天总是免不了遭一场罪。”陆信轻声道。 “是啊,年纪到了。”夏侯霸叹口气道:“待会儿大比完了,你陪老夫去看看那老倌如何?” “遵命。”陆信赶忙恭声应道。心下却未免有些奇怪,虽说自己是夏侯霸的下属,但在这种场合,夏侯霸跟自己拉家常就很奇怪。就算要让人陪他去探视阀主,也该找同样在场的陆修或者陆伟啊! 找自己算怎么回事儿? 陆信心念电转,突然想到陆云对他说过,西苑武试结束后,夏侯霸私下里的问话。他登时心下恍然,不由一阵冷汗津津。暗道,不好……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意料之外 那厢间,谢阀四人看到夏侯阀三人走向了陆云等人,谢法不禁一乐,朝谢澜竖起大拇指道:“二哥,真神了!” 谢澜淡淡道:“意气用事有害无利,夏侯荣光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谁都能听出这话,明着是说夏侯荣光,却是在暗指谢漠。 “哼!”谢漠把脸拉得老长,不悦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去讲和的?我看八成是去示威的!” “不管怎样,咱们跟过去看看吧。”谢津笑着和稀泥道。 “嗯!”谢漠和谢澜都点点头,四人便也朝人群走去。 刚走到近前,谢漠便听到夏侯荣光那干涩的笑声。“哈哈哈,陆大公子请客,我们怎能不给面子?只是不知陆大公子是否欢迎?” 这种情况,陆云自然不能说个不字,他笑着点头道:“欢迎欢迎,当然欢迎!” “哈哈,我就怕你们不来!”裴元绍和夏侯荣光这对昔日双骄,自然有同病相怜之感,他重重一拳捶在夏侯荣光胸口,大笑道:“晚上我要和你好好拼一回酒,看看到底谁酒量大!” “拼就拼,谁怕你啊!”夏侯荣光自然接招,他感激的看一眼裴元绍,也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夏侯荣光已经表明态度要参与,谢漠这下彻底没了侥幸,也使劲挤出一丝笑意,带着三个兄弟一同走了过来。 “也算我们一份啊!”谢漠干笑道:“喝酒,我可没怕过谁!”说完,他便眉飞色舞的胡吹起来,说自己昨天晚上还喝了不少,今天一点都不误事儿等等。 但他说话的对象是夏侯荣光和裴元绍,却把正主陆云晾在了一边。 陆松等人渐渐脸色不悦,这姓谢的没安好心,一来就要恶心人。 但陆松他们也很清楚,陆云作为此次的主方,不好意气用事,似乎吃下这苍蝇是一定的了…… 各阀众人见状也是神色各异,想看看这个比他们都年轻的陆大公子,如何化解这尴尬的一幕。有没有能力当他们的老大? 这时,被晾在一边的陆云,缓缓走向了谢漠。众人登时齐齐心道:‘有好戏看了!’ 只见陆云仿佛毫无所觉,依然自顾自在跟崔白羽谈笑风生。 “说起大中至拳,也不是完全没有后遗症。”陆云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至少半个月内,绝对不能饮酒。” 那厢间,谢漠正在唾沫飞溅的吹嘘自己的酒量,听到陆云这话登时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鹅一样没了声音,脸色也渐渐发白。 “什么后遗症?”崔白羽闻言忙追问道。在谢漠看不到角度,他却一脸的坏笑。显然知道,陆云要作弄谢漠一把了。 果然,谢漠向陆云的方向支楞起耳朵,他的小心脏几乎窒息,迫切要听听到底是何隐患。 谁知陆云却打住话头,只是神情凝重道:“实在太不雅了,紫微城前,说不得,说不得。” 虽然陆云不说,众人却无不感到问题十分严重,纷纷向谢漠报以同情的目光。 只见谢漠的一张脸,从白到红、从红到青、从青到黑,变化精彩极了。他哪还有再给陆云上眼药的心情,垂头丧气的一声不吭了。 见陆云一句话就把谢漠治的死死的,崔白羽暗暗向他挑个大拇指,笑嘻嘻道:“你不说拉到,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什么正事儿?”陆云点点头。 崔白羽便用胳膊拐了拐陆云,示意他看向梅阀四女,挤眉弄眼道:“光一帮老爷们喝酒有毛的意思啊?你得请动那几个小妞,才算本事!” 陆云深深的看一眼崔白羽,目光中深藏着丝丝感激,别看崔白羽总一副玩世不恭的架势,想事情却心细如发――陆阀和谢阀的矛盾众所周知,如果陆云能将梅阀的人请动,必得众人刮目相看。 而且崔白羽也不是在坑陆云,有大比第一场作铺垫,相信陆云就算碰了钉子也是软钉子,不会伤到颜面。 不过他扭头看向梅阀姐妹的时候,发现梅阀姐妹全都把头扭向一边,没有要主动过来的意思。 “嗨,女孩子家家的,肯定很矜持嘛,”崔白羽笑嘻嘻的怂恿陆云道:“既然是你请客,当然要你亲自去请,才算有诚意啦!” “是啊,是啊,陆大公子亲自去请吧!”一旁的众人也跟着起哄。 “快去快去!”陆林更是直接推了陆云一把,急不可耐道:“搞不掂你就别回来了。” “好好好!”陆云白一眼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一脸无奈的朝着梅阀的四女走去。“我去请,总成了吧?” 其实,不用他们催逼,他也一定会请梅阀四女赴宴。因为,那是他真正的母族啊…… 众人满眼幸灾乐祸的看着陆云,若非长辈在一旁,估计口哨声、喧哗声,早就响彻云霄了。 等到陆云走过来,梅家姐妹已经抬起头来,俏面生寒的看着他。只有梅若华的目光要柔和一些。 “四位姑娘,今晚还请务必赏光。”陆云深深一揖,彬彬有礼道。其实他还是有些紧张,哪怕对方是自己的表姐妹。 “喝酒,我们可不会,就算我们会,也不会和你姓陆的……”不待陆云的话说完,梅灵萱便脆生生回了一句。 “哎呦,我就喜欢这直爽劲儿!”远处的陆林激动的两手直搓。 “你有点立场好吗?”陆柏瞪了他一眼道。 “灵萱!”那厢间,梅若华却叫住了梅灵萱。她正色看着陆云道:“之前多谢提点,若华感激不尽!” “呃……”对着陌生的女孩子,陆云的脑袋总有些慢半拍,他愣了一下,才跟上梅若华的节奏道:“其实也是误打误撞,主要还是梅姑娘的悟性好……” “总之,多谢你。”梅若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虽然我们女孩子家的不胜酒力,但是今晚的聚会我们会去的。” “哦?”陆云这次才真的愣住了,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全都憋在了肚子里。毕竟梅阀一直对陆阀有很大的敌意,陆云也没把握一定能说动她们。可他没有想到,梅若华竟一口就答应了。 “哦什么?”看着陆云脸上的错愕,梅若华不禁微微一笑,道:“莫非你只是说说而已,不是诚心请客?” “哪里哪里。”陆云连忙摇头又点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好的!”梅若华点点头,一旁的梅灵萱很是不高兴,撅着小嘴想要说什么,却被梅若华用眼神制止住了。 陆云感激的看一眼梅若华,这才转身往回走去。 “怎么样?怎么样?”方才陆云和梅家女说话声音很小,崔白羽等人都没听真切。此刻围住陆云,七嘴八舌的问道。 “梅家姑娘很通情达理的,已经答应我了!”陆云微微一笑道:“总算是不辱使命!” ------------ 第三百五十二章 难题 “陆大公子面子果然大啊!”众人见陆云居然把梅阀的女公子们都请动了,纷纷赞叹起来道:“厉害厉害!” “看吧,看吧,如今这洛京城,陆大公子的脸,就是金字招牌!”崔白羽指着陆云,故作嫉妒的笑起来道:“不知道以后,洛京群芳,还能不能记得我这号人物喽。” “崔兄不必多虑,你注定是要独领风骚的。”陆云微笑着摇头道。 “风不风不知道,骚是一定的。”裴元绍也一脸坏笑的揶揄崔白羽道:“前后五百年,就属你最骚了。” “多谢夸奖。”崔白羽非但没着恼,反倒一脸受用道:“让我和屈大夫并列,明年一定请你吃粽子。” “你这家伙……”裴元绍不由笑喷,他也不是草包,自然知道屈原作《离骚》,后人便以骚人称之,没想到崔白羽还有些急智,非但化解了尴尬,还往脸上贴了一层金。 众人全都笑成一团,若非长辈在场,估计全都要爆笑连天了。就连夏侯荣光也忍俊不禁,心中的烦闷似乎被抵消不少。 只有一个人没笑,那就是从刚才就一直惴惴的谢漠。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崔白羽身上,他悄悄走到陆云身旁,声道:“陆大公子,之前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陆云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 “还请务必告知,中了大中至拳,又喝了酒到底有什么后患?”谢漠可怜兮兮的问道。 “哦,没什么。”陆云声笑道:“就是喝多了要撒尿而已……” “啊……”谢漠登时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陆云给耍了。但这会儿,陆云连梅家的人都请动了,局面已经彻底打开,自己再给他上眼药,也只是自找不痛快了。 这时紫微城楼上的景阳钟悠然敲响,谢漠只能先忍下这口气,灰溜溜闪到一旁。当然,诸如‘回头再跟你算这笔账!’之类的狠话,还是不能免俗的从他心里蹦出几句。 钟鼓声中,沉重的宫门缓缓敞开。两列雄壮威武的金甲护卫,从城门洞中鱼贯而出,在两侧整齐列队。 礼部官员这时也出现在一众考生面前,沉声道:“大比文试即将开始,请各阀子弟列好队,验明正身后入宫进殿。” “是!”各阀子弟排成两排,打头的是陆云和夏侯荣光,崔白羽和裴元绍紧随其后,其余人也自动按照名次站好,接受有司官员的检查。 其实检查也只是走个形式,统共这么几个考生,经过前几日的大比,早就是熟人熟面了。很快便检查完毕,众人在一名礼部官员的引导下,慢慢的走向宫门。 至于夏侯霸等一众各阀长辈,并不是专程前来送考,而是他们上班的地方――中书省、门下省等中央衙门,就在紫微城内。 。 陆云目光复杂的看着朝阳照耀下,金碧辉煌、高大巍峨的宫殿群,闭目深深吸了口气。这皇宫大内的空气,果然与十年前一样的冷冽肃杀…… 十年前,也是一样的冬月,一样的日子,他在母后的怀抱中,仓皇逃出了这紫微城。 十年后,也是一样的冬月,一样的日子,他以另一个身份,再次步入了这紫微城。 十年前的满地鲜血早已不见了痕迹,雕栏玉砌上也看不到刀剑的伤痕了,他却分明能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耳边也不时回响着厮杀和惨叫声…… 陆云本以为,经过这大半年的调整,他已经可以将恨意和复仇的欲念,深深埋入心底,再不会泄露半分了。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来到这个特殊的地方,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双拳紧攥,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心中。 见他肩膀微微发抖,崔白羽在他身后轻声道:“是不是又要得个第一,感觉很激动啊?” “……”让他这一打趣,陆云一下子回过神来,吐出长长一口浊气,低声道:“是。” “臭不要脸。”崔白羽笑骂一句。 不一会儿,众人入文华殿,在大殿中立定。此次文试的主考官礼部尚书卫庆,早已经等在那里,对众人宣讲了一番考试的规矩。他话刚一完,殿后便响起宦官的高唱声:“陛下驾到!” “恭迎陛下。”卫庆便带着陆云等人伏身相迎。“吾皇万岁万万岁!” 初始帝出现在文华殿上,他环顾四周,不见夏侯霸等人的踪影,心情登时欢畅不少。他迈着轻快的脚步,登上了御榻,缓缓坐定后,便微微一抬手道:“都起来吧。” 陆云等人谢恩后,便在大殿中跪坐下来,聆听初始帝的圣训。 “我大玄以武立国,尚武精神永驻,但马上只能打天下,不能治天下。”初始帝微笑看着一众考生,缓缓教训道:“要想修齐治平,还得靠读书哇!” “你们这些身家清贵的士族子弟,天材英博、亮拔不群,但要想为国之栋梁、安邦济民,必须要饱读圣贤之书,方能遵循圣贤之道哇!”初始帝缓缓道:“是以,朝廷在武试之后,又安排一场文试,尔等切不可掉以轻心,以为朝廷会重武轻文,那就大错特错了。” “好了,话不多,拿出最好的水平,开始答卷吧。”初始帝着着,就觉着索然无味。眼前这帮年轻人,虽然最大的不过二十岁,但都是自幼在门阀中熏陶长大的世家子弟,一个个根本就是冥顽不灵,自己就是出花来,怕也动摇不了他们多少…… “遵旨!”一众考生闻言,便按照次序在自己的几案前端坐。地面果然冰冷无比,哪怕铺上了地毯,也能感受到透骨的寒凉。陆云脚上,穿着阿姐亲手缝制的暖袜,无需运功,两脚便几乎感觉不到寒意。这让他心下不禁一暖,那因为重临紫微城,而生出的彻骨深寒,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 这时,卫庆亲自将试卷发给每个考生,待他宣布一声开始,众人便迫不及待将试卷袋的封口扯开,拿出试题端详起来。 陆云也不例外。他拿起卷子阅读起试题,便见这是一道策论,曰:‘《论语?颜渊》,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为何意哉?臣侍君若子侍父,天下果太平乎?” 陆云将题目反复看了几遍,愈发感到考题虽只寥寥数语,背后却意味深长、重若千钧。初始帝明着是在分别问君臣父子之道,其实是以父子指代门阀,问他们这些考生,能不能像对待家族一样对待皇帝。潜台词则是在质问他们,倘若秉承着狭隘的家族观,把朝廷置于家族之下,天下还有太平可言吗? ------------ 请假一周。 似乎上次写上架感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呃,去查了查,是三年半,也就是一千天以前,真是瀑布汗啊…… 这么久的时间没写感言,没要月票,居然忘记了应该如何煽情,也许是我已经老的酸不起来了吧…… 那就实实在在的说吧,按照国际惯例,上架是要爆发求订阅、求月票的。 可是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龟速啊。过年加上生娃娃,又把好容易写下的那点存稿耗尽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加班硬整了啊。为了这个月能多写点字,咱也是拼了,雇了两个月嫂,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擦擦擦,也不知道能不能多写点字,把月嫂尿片奶粉钱给挣出来…… 哎,没办法,上了年纪惰性大,内分泌失调怎么办?只能按国际惯例加更求月票啦,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 据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说完这三遍,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一个过惯了从不加更,岁月静好的日子且一章存稿都没有的拖更手残党来说,这是多么残酷而疯狂的事情啊。 嗯,先这这样吧,趁着没反悔赶紧发出去。千万不要截屏,我可能睡一觉就改主意了…… ------------ 第三百五十三章 终于考完了 陆云不禁微微点头,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管他对初始帝有多憎恨。单就这道考题而言,水平还是很高的。直接就这帮出身门阀的考生,架在通红的火炉上烤。 凭本心而言,毫无疑问,除了皇甫家的几个,这些考生都会把家族置于朝廷之上,把父父子子高于君君臣臣。可是,有些事你可以这么办,却不能明说呀!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敢说父子高于君臣,你就是大逆不道。皇帝直接砍你脑袋都不为过…… 可让他们捏着鼻子承认,君臣高于父子,那岂不是授人以柄吗?日后门阀内部起了纠纷,八成就会有人拿他们的考卷当口实,扣一顶不忠于本阀的大帽子,那可是谁都承受不起的! 果然,陆云用余光左右一扫,便发现不管是崔白羽,还是裴元绍,不是眉头紧锁,就是抓耳挠腮,亦或满脸难色。很明显,他们都被难住了…… 这也难怪,初始帝出的这个题目,摆明了就是阳谋,没有足够的智慧,非得里外不是人不可! 。 御座上,初始帝看着一个个吃了黄连一般的考生,心里头爽快极了。他就是要让这些家伙清醒一下,这大玄朝还有皇帝、有朝廷的存在,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至于这些家伙怎么答题,会不会犯错误,他根本就不在意。 初始帝将目光落在最前排的陆云身上,见他也是低头苦思,皇帝心里头终于涌起一丝期待,想看看这小子到底会怎么答。 虽然有意将一品授予陆云,但若是这小子没有体现出足够的忠诚和智慧,初始帝一定会改变初衷的。 大殿中的漏壶滴滴答答的滴着水珠,刻度不断下降,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主考官卫庆扫一眼众考生面前,大都还是白纸一张,他便出声提醒道:“时间过半,抓紧作文。” “啊……”大殿中,考生们不由自主倒吸冷气,赶忙提起笔来,想要抓紧时间作文。可是这见鬼的题目,真让人左右为难、下笔如山啊! 可是再不写就来不及了,考生们只好硬着头皮,将绞尽脑汁打出的腹稿,有多少先写下多少。 却也有早早就动笔的,尤其是以文章见长的陆阀和崔阀的人。只见崔中泰、崔中恺等人,已经写了好长的几段内容,陆柏也差不多。陆松更是写满了半张卷子,而且笔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显然已是文思泉涌……这才是他被选中参加大比的理由啊! 不过这山还有那山高,只见崔白羽已经写满了整整一张答卷,仍意犹未尽的举手示意卫庆,再给自己一张卷纸。 卫庆不禁暗暗吃惊。这次的策论本来就出题刁钻,答得越多错的也就越多,而且还需要用骈文来回答,当然是短小精悍为上。想不到这崔家小子居然反其道行之,还长篇大论起来了! 他便亲自将一张空白卷纸送到了崔白羽的几案前,崔白羽接过来,便低头继续笔走龙蛇起来。 卫庆却没有离开,而是拿起崔白羽已经写好的一张考卷,打眼起来。起先他还只是随意一看,谁知很快便沉浸进去、点头连连,不时向崔白羽投去赞赏的目光。若非正在考试,卫尚书怕是要击节叫好开了。 卫庆略显夸张的反应,也勾得百无聊赖的初始帝起了兴趣。招招手,示意他将考卷拿过来。 这时,崔白羽已经将文章收尾,卫庆便将他墨迹未干的试卷,连同原先那张,一并呈给初始帝御览。 初始帝将崔白羽的卷子仔细读了一遍,面现一丝古怪的笑容,对一旁的杜晦小声道:“滑头小子,两不得罪。” 杜晦闻言笑笑,轻声回道:“那也是难得了……” “确实。”初始帝点点头,深以为然。他很清楚试题的难度,在这个大是大非的立场上,能做到两不得罪,已经足以调理阴阳、为宰相材了。 “若陆云拿不出更好的文章,”初始帝缓缓叹了口气,对杜晦轻声说道:“这篇怕是要定为第一了。”他就算打定主意要送陆云一程,可也得两人的文章在伯仲之间,若是差的太远,初始帝也没法太偏私了。 杜晦点点头,暗道:‘看来陛下是极喜欢这篇文章……’ 但他更加清楚的事,皇帝之所以会有这层转变,是因为京中最近有传闻,各阀都在打陆云的主意,想要将他收为东床快婿。以初始帝多疑的性情,不可能想不到有为他人做嫁衣的风险。 是以潜意识里,皇帝对陆云的态度,就渐渐发生了转变…… 想到这,杜晦看向陆云,只见他才刚刚动笔,而此时,时间已经所剩不多,恐怕就是照抄,时间也很仓促了! ‘哎,看来这圣贤之品,果然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杜晦不禁暗叹一声:‘这小子怕是拿不了文试第一了……’ 。 盏茶功夫过去了,眼看着漏壶中的刻度到底,只待水滴声停,考试便正式结束。 这时,大部分考生不管答得如何,都已经把文章写完,或是活动着手腕,仔细审阅起来。或是转动着脖颈,一边放松一边东张西望。 陆续的,考生们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最前排的陆云身上,因为他们发现,这位陆大公子居然还在奋笔疾书…… ‘他是怎么回事儿?’考生们不禁暗暗嘀咕,眼看考试时间随时就要截止,莫非这家伙要写不完文章了? 一时间,着急者有,但幸灾乐祸者更甚。毕竟所有人的风头,都被这横空出世的陆大公子抢走,是个人当然就不爽。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当漏壶的最后一滴水滴下,陆云也终于停笔了。 滴答一声,水滴落入了壶中,卫庆的声音同时响起:“时间到,停笔收卷!” 虽然手腕根本感觉不到酸痛,陆云还是喜欢性的揉了揉自己的右手,同时轻轻吹着卷面的墨迹…… 很快,三十余份考卷便被收了上去,初始帝也伸了个懒腰,缓缓道:“都回去好好歇着吧,三天后早朝听宣。” “多谢陛下,恭送陛下。”考生们伏身行礼,待初始帝离去,他们便迫不及待起身交谈起来,文华殿中登时一片嘈杂。 自然,许多人围上了陆云,不知谁装作关心的问道:“哎呀,陆大公子,你写完了没有?” “还好,最后一刻写完了。”陆云微笑以对,仿佛没听出他们语气中的酸酸之意。 “那没时间检查一下啊?”人群七嘴八舌道:“要是有错别字,或者语句不通,那可就完蛋了。” “嗨,你们不用替他操心。”陆云还没说话,陆松的声音先响起来了。“这家伙作文之前,必有腹稿,一旦落笔,那是一丝一毫都不会出差错的。” “嚯,这么神?”众人倒吸口冷气,语气却透着丝丝不信。 “走着瞧就是了。”陆松耸耸肩,他不想再理会这些心思古怪的家伙,便对陆云道“走吧,咱们去看看酒店去。” “晚上见。”陆云朝众人歉意的一抱拳,便要跟兄弟几个一同离去。 谁知,刚走出文华殿,便见一个穿着红袍的太监,在那里翘首以待。 “陆公子,陛下传你下棋。”那太监正是数月前,带着陆云去避暑宫的马公公。 “遵旨。”陆云似乎并不意外,看了看一旁的兄弟几个。 “你只管去,那些小事儿包在我们身上。”陆松笑着朝他摆摆手。兄弟之间,无须多言。陆云点点头,便跟着马太监绕过文华殿,向北面的建元门走去。 这时,一众考生从大殿出来,都看到陆云被太监传去面圣,不由目光复杂盯着他的背影,心下五味杂陈。显然,陆云在一众考生中,是被皇帝高看一眼的,但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年,他父亲也是这样的……”裴元绍轻叹一声道:“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不会的。”崔白羽却摇摇头,显然不认同裴元绍的话。 “崔白羽,你被他洗脑了不成?怎么处处替他说话?”谢漠终于忍不住,朝崔白羽爆发了一句。 “呵呵……”崔白羽缓缓过头来,目光漠然的上下打量谢漠一番,淡淡道:“你要是能赢了我,我也一样替你说话。” “你这人……”谢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鼓鼓的扭头就走。 崔白羽却没事儿人一样,在他身后热情道:“别忘了晚上的宴会哦。” “忘不了!”谢漠气急败坏的丢下一句,消失在宫门深处。 。 陆云跟着马太监穿过建元殿前广场,向建元门走去。 远离了人群之后,马太监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对陆云赔笑道:“小半年前,奴婢也是这样引着公子入宫的呢。”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陆云看着高大宏伟的建元殿,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一转眼,公子已经是天下闻名了,奴婢还没跟公子道贺呢。”马太监满脸堆笑道。 ------------ 之前两章发颠倒了,抱歉。 似乎上次写上架感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呃,去查了查,是三年半,也就是一千天以前,真是瀑布汗啊…… 这么久的时间没写感言,没要月票,居然忘记了应该如何煽情,也许是我已经老的酸不起来了吧…… 那就实实在在的说吧,按照国际惯例,上架是要爆发求订阅、求月票的。 可是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龟速啊。过年加上生娃娃,又把好容易写下的那点存稿耗尽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加班硬整了啊。为了这个月能多写点字,咱也是拼了,雇了两个月嫂,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擦擦擦,也不知道能不能多写点字,把月嫂尿片奶粉钱给挣出来…… 哎,没办法,上了年纪惰性大,内分泌失调怎么办?只能按国际惯例加更求月票啦,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 据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说完这三遍,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一个过惯了从不加更,岁月静好的日子且一章存稿都没有的拖更手残党来说,这是多么残酷而疯狂的事情啊。 嗯,先这这样吧,趁着没反悔赶紧发出去。千万不要截屏,我可能睡一觉就改主意了…… ------------ 第三百五十六章 过关 大殿中温暖如春、檀香袅袅。 杜晦早已屏退左右,安静的侍立在一个红泥小炭炉旁,炉上的铜壶中,喷出一团团白气,轻轻的嘶鸣声,打破了大殿的死寂。 初始帝也被开水声惊醒,一下子从无边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他这才悚然发现,自己已是汗湿衣背,拢在袖中的双手,依然在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着…… ‘寡人对夏侯霸的恐惧,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初始帝悚然自省,下一刻,他死死盯着陆云,一字一顿的提出第二个问题道:“你认为,太师如何?” “太师虬髯过腹、龙行虎步。神目如电、顾盼自雄,是魏武一样的英雄人物。”陆云缓缓答道。 “唔……”初始帝也缓缓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因为陆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龙行虎步、神目如电,乃是帝王之相。魏武帝曹操,更是篡汉的枭雄。更隐晦的是,曹操也曾经自己的女儿嫁给过汉帝…… 陆云要表达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总不能让他直接喊,夏侯霸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吧?那样不说传出去陆云就是个死,在皇帝心里他也会落了下乘。 “最后一个问题……”沉吟许久,初始帝终于又缓缓问道:“你以为,四位皇子如何?” “这个,为臣和四位殿下仅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不敢妄议。”陆云略一思索,也缓缓答道。 “你连太师都敢说,区区几个皇子,有什么不敢妄议的?”初始帝哂笑一声道:“莫非不想要你的一品了。” “为臣确实对四位殿下不太了解,陛下,臣总不能胡说吧?”陆云不禁苦笑道。 “嗯……”初始帝微微点头,显然信了陆云的说法,略一沉吟,他换了个说法道:“那你抛开人品能力这些,说说寡人该将储贰之位,交给哪个儿子?” “这……”陆云沉吟片刻,缓慢而坚定的回答道:“长嫡承统,万世正法!” “呵呵……”初始帝笑笑,一张脸却绷得更紧,又追问道:“长嫡者何人?” “……”陆云见初始帝非得让自己说个明白,就知道,他这是要让自己毫不含糊的表明立场……顿一顿,他便沉声道:“长嫡者,自然是大殿下也!” “哦?”初始帝本以为,以陆云的滑头,肯定还要跟自己打机锋。却没有想到,这小子居然答的如此坚定。为了给陆云更大的压力,他脸上的神情更加阴沉,声音也愈加冰冷道:“你搞错了吧?老大并非皇后所出!” 大皇子乃是初始帝当平王时,第一任平王妃所出。但后来初始帝停妻再娶,又立了夏侯氏为王妃,等他登上皇帝宝座后,皇后自然非夏侯氏莫属。所以初始帝会有此一说。 “敢问陛下,大殿下生母,可是侧妃滕妾?亦或外室婢女?”陆云却大胆的反问道。 初始帝目光阴森的打量着陆云,让人毛骨悚然。 陆云却毫不退缩的与皇帝对视,大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冰冷的让人无法呼吸。 这时,炭炉上的水开了,壶嘴发出呜呜的响声,杜晦赶紧将铜壶提起来,给初始帝冲上碧绿的茶汤。 初始帝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蒸汽使他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许是茶水太烫,初始帝没有喝便将茶盏搁下,轻轻盖上了杯盖。 “胡说什么!”初始帝望着幽暗的大殿深处,缓缓说道:“大皇子生母卫氏,乃高祖皇帝为寡人,明媒正娶的平王妃……” “臣下无知,请陛下责罚。”陆云假假的请罪一句,面上却揶揄起来道:“抑或,大殿下出生在卫氏被废之后?” “大胆!”初始帝被揭了疮疤,面色涨红到发紫,呵斥陆云一句,便语塞难言起来。 “小子,别胡说。”杜晦见状,赶忙朝陆云使个严厉的眼色。 “无妨……”初始帝却摆了摆手,萧索的语气带着斑驳的回忆道:“陆云啊,你有所不知,卫妃并非寡人所废,乃是看破红尘、出家修行,寡人也劝不回她呀……” “……”陆云知道初始帝没说实话,却也不会揭穿。他提及此事并非要羞辱初始帝,只是想勾起皇甫彧对皇甫轩母子的愧疚罢了。于是,陆云轻声道:“何谓正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娘娘乃高祖为陛下所定,在为平王妃时诞下的长子,自然是陛下的嫡长子了!” 他这话其实还藏了半截没说,但初始帝自然明白无疑……夏侯氏虽然如今是皇后,却非高祖所定的儿媳,没有父母之命,正妻的身份自然也有瑕疵…… 初始帝闭目沉思良久,方端起茶盏,想要润一润燥热的口舌,却发现茶水早就凉透了。初始帝再次搁下茶盏,长长一叹道:“寡人问你,可愿意辅佐大皇子到底?” “陛下,这是第四个问题了……”陆云轻声说道。 “说!”初始帝冷哼一声。 “若陛下有旨,臣定当遵从。”陆云顿一下道:“但大殿下如今未曾加冠封王开府,为臣如何名正言顺辅佐?” “你不要管那么多!”初始帝睁开狭长的双眼,冷冷道:“寡人今日只要你一个态度!” “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陆云便也沉声表态了。 “嗯,去吧……”初始帝有些疲惫的摆摆手,和陆云进行完这番对话,他显然没有继续下棋的兴致了。 “是,微臣告退。”陆云躬身行礼,退出了大殿。 出来大殿,冷风一吹,陆云的后背冰凉难受,才发现自己早就满身大汗了。 “公子爷快喝完姜汤驱驱寒。”马德早就等在外头,手里还捧着个瓷盅,满脸堆笑道:“这是特意给公子准备的。” “多谢。”陆云接过来,轻声问道:“马公公怎么会备姜汤?” “嘿嘿,面圣哪有不出汗的……”马德笑道:“只是一般人没这待遇。” 陆云将那盅姜汤一饮而尽,果然全身一阵热流涌过,身上舒服多了,向马德道声谢,他回头深深看一眼这生于斯、长于斯的长乐殿,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 长乐殿寝殿中,初始帝接过杜晦重新沏好的茶盏,轻轻吹着热气,呷一口润一润喉咙。“你说,这小子的话,有几分可信?” “老奴说不好。”杜晦轻声说道:“自来人心难测,就算他现在真心这样想,未来也保不齐会变成什么样。” “是啊,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初始帝长长一叹,冰冷的手指揉着眉头,眉宇间的疑虑挥散不去。 “不过,他这篇文章公布出去,怕是也没有别的路好选了吧?”杜晦轻声说道。 “你还是读书少了……”初始帝却摇头冷笑道:“这小子的文章比他武功还要厉害,寡人看是一个意思,那老东西看是另一个意思,都以为他是站在自己这边和对方划清界限……” “啊?文章还能写成这样?”杜晦有些惊讶道:“那陛下为何不拆穿他?” “拆穿他有什么用?他还能真背叛家族不成?”初始帝萧索的一笑,叹息道:“眼下也只能权且信他。日后他和老大纠缠的越来越深,寡人就不信,他和陆阀能逃出我的掌心!” “原来陛下早有智珠在握,看来是老奴白担心了……”杜晦便轻笑一声,退到一旁,不在说话。 。 洛北洛水河畔,风景优美之处,一处粉墙黛瓦的宅院,掩映在翠绿的松枝和殷红的梅花从中。 那宅院的门口上,悬挂着一块气派的牌匾,上书‘百花帮’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牌匾下,还立着四位挺胸腆肚的护卫,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里正是洛北最大也是唯一的帮派——百花帮总舵所在。当然,百花帮能有这种独占鳌头的地位,主要还是因为洛北乃皇宫朝廷门阀重地所在,不会容忍任何江湖帮派存在。只有这个各阀的小姐公子们胡闹成立的帮派,是唯一的例外。 不过在百花帮的帮众们,却不认为自己是在胡闹。他们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帮规,还推举了‘执法长老’来监督执行。好比今日,帮主一声令下,百花帮一干人等在半个时辰内,便丢下各自的事情,从洛北各个角落汇聚而来,没有一个迟到的…… “启禀大姐头,”待帮众们拜过大姐头后,百花帮执法长老,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女,粗声粗气的向身披火红披风、手持牛皮长鞭,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夏侯嫣然禀报道:“百花帮七十二名正式帮众,全都按时到齐,无人迟到缺席!” 夏侯嫣然面罩寒霜,闻言才神色稍缓,微微点头,沉声对一众帮众道:“把你们召集来,有事要办!” “大姐头只管吩咐!”帮众人闻言,登时两眼放光,激动的吆喝起来道:“百花帮好久没行动了,我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这下又有好玩的了!” “大姐头说吧,这次准备整哪一个?” ------------ 第三百五十七章 转向 “休得聒噪!”见夏侯嫣然俏面含霜、秀美紧蹙,显然心情十分恶劣,那位身材高大的女护法,赶忙呵斥着一众帮众道:“听大姐头训话!” 听到女护法的呵斥,一众百花帮帮众果然止住了喧哗。这帮家伙这才把目光纷纷投向夏侯嫣然,看到大姐头绝美的脸上怒气隐现,右手的马鞭一下下拍打着左手的掌心,帮众们不禁心中一沉,暗暗猜测起来,也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触怒了大姐头,这下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待百花堂中针落可闻,夏侯嫣然这才停下了拍打马鞭,目光扫过一众帮众,冷声道:“我得到情报,陆云晚上要在北市的醉三秋酒楼招待各阀参加大比的子弟……”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有自作聪明的家伙叫喊道:“我知道了,大姐头是肯定让我们到醉三秋去堵副帮主!” “对啊,肯定是这样!”很多人都想起了陆云的承诺,纷纷兴奋道:“他不是说,大比之后,就给我们一个答复吗?今天他终于没法推脱了吧?!” “甭管他有多风光,怎么能逃得出大姐头的手掌心?”不少姑娘小姐们食指大动,垂涎三尺道:“小云儿,快到大姐头的碗里来……” “大姐头放心,今天他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咱们就拆了他的台!” 帮众们兴奋的七嘴八舌的叫唤起来,却见夏侯嫣然面无表情,一副不为所动的架势。帮众们心下咯噔一声,这显然是有问题啊! “看来是副帮主屡次推脱大姐头的招揽,惹得大姐头不快了。”更有些家伙,自以为猜中了夏侯嫣然的心思,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也是,换做我,在大庭广众下被拒绝几次,我也会生气的。”女帮众们闻言不住点头,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肯定得让他哭着喊着求入伙,才能出去这口气……” “大姐头,还是把他招进来,再慢慢修理吧……”却也有老成之言,在提醒大姐头不要因小失大。“等他成了帮中之人,想怎么料理他,还不是大姐头一句话的事儿?” “就是,就是,就是让他脱光了跳艳舞,他也得乖乖照做……”男帮众们本来就不爽陆云,闻言怪笑连天起来,浑然忘了陆云是何等狠角色了。 “都给我闭嘴!”夏侯嫣然本来还不知该如何改口,是以一直默默任他们胡说八道,但听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只见她凤目含怒,俏面通红,手一扬,皮鞭狠狠的抽在一旁的矮几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矮几便被抽散了架,上头的瓶瓶罐罐更是碎成了粉…… 登时,整个大堂又陷入一片死寂。 夏侯嫣然狠狠瞪一眼噤若寒蝉的一众帮众,把所有人都看成缩着脖子的鹌鹑,她这才冷哼一下,厉声说道:“副帮主之类的笑话就此打住。从此以后……”夏侯嫣然杀气腾腾、一字一顿道:“我们百花帮和他姓陆的势不两立!” “啊?” “怎么会这样?” “出了什么事情?” 听了夏侯嫣然的话,一众帮众瞬间陷入了懵逼状态。哪怕是在她的雌威压顶之下,依然纷纷七嘴八舌的惊叫起来。 也难怪他们的反应会如此之大,这段时间大姐头几次三番带着众人去堵陆大公子,口口声声说要拉他入帮,还许以帮中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显要地位。那架势,简直是不把陆云拉入伙,就誓不罢休啊! 怎么一转眼,大姐头就翻脸不认人了?这变化来的太快,一众帮众感到实在无法接受…… “安静!”身材高大的女护法见帮众们又喧哗起来,再度出言呵斥。 一众帮众回过神来,纷纷巴望着夏侯嫣然,仿佛是再要一个解释似的。也难怪,招揽陆云入帮,是近月来百花帮重中之重的大事,为了此事,一众帮众也是起早贪黑的出了不少力,声嘶力竭助了不少威,现在大姐头说变就变,之前的努力岂不是付诸于流水了? 夏侯嫣然也是秀眉紧蹙,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也怪她之前将功夫做的太足了,忽然转向,确实难以启齿……她总不能跟这些帮众们说,是因为嫉恨陆云胜了自己的亲大哥夏侯荣光,就由全力招揽陆云,变成全力对付陆云了吧。 那样的话,岂不成了因私废公?让她这堂堂大姐头如何在洛京城立足?如何在百花帮服众? 正在夏侯嫣然难以启齿之际,一个叫谢湖的男护法,突然站出来,走到她的身前,面对着一众帮众大声说道:“陆云这小子,犯了三大罪。他几次三番不给我们大姐头面子,也就是不给我们百花帮的面子,实在是可恶!这是一大罪。”顿一顿,谢湖继续大声道:“他心术不正,几次三番隐瞒实力、包藏祸心,利用阴招黑掉了各路高手夺魁,实在是可耻!这是二大罪。” 一众女帮众听了谢湖的话,顿时个个小嘴微张,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似的。那些男帮众却兴奋的跟什么似的,使劲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这种心术不正之徒,怎么配当我们的副帮主!”他们可是不爽陆云久矣啊! 那谢湖算是所有男帮众中地位最高的了,一直钻营着想当百花帮的副帮主。没想到从天而降了个陆云,让他美梦险些破碎。现在眼看着大姐头对陆云态度大变,哪有不趁机反攻倒算的道理? 见自己的话,得到了一众男帮众的支持,谢湖顿感欢欣鼓舞,他清了清嗓子,挥舞着手臂,接着又高声道:“我们得到确切情报,陆云文试文章对上歌功颂德,逢迎拍马。完全忘了他自己是世家子弟的身份,他背叛七阀,数典忘宗,实在是可恨!这是三大罪!” “啊!”这下连那些女帮众也变了脸色。她们可从小就被灌输,要时刻以家族利益为重,决不能干损害家族的事,绝不能说抹黑家族的话啊! “没想到那陆云居然,如此可恶、可耻、可恨!”一旁的女护法闻言不禁义愤填膺起来,虽然第三个罪名她是闻所未闻,可前两个罪名说的好像很是言之有物啊! 既然前两个没错,那第三个自然也错不了,头脑简单的女护法如是想到。于是她咬牙切齿道:“怪不得大姐头要跟他势不两立!这种狗贼,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我们百花帮的宗旨便是替天行道,这次一定要替各阀除此祸害!” “对,干死他!”男帮众们兴奋的上蹿下跳起来,嗷嗷叫道:“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满屋子激动喊打喊杀的帮众,夏侯嫣然却陷入了踯躅中……她要对付陆云,只是出于私愤,可如今这些帮众,居然想让陆云身败名裂、成为各阀的罪人……这让她不禁犹豫起来,要不要闹到那般田地? “大姐头,你的意思是?”这时,女护法抬起手来,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沉声问起夏侯嫣然来。 “……”夏侯嫣然眉头不断紧蹙舒展,心里头陷入了天人交战。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就是让陆云给自己大哥让路,倘若能让陆云身败名裂,自然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了。 帮众们全都安静的等待大姐头的决断。那谢湖也闪到一边,自信满满的看着夏侯嫣然,他相信她一定不会反对自己给陆云罗织的罪名的! 因为他很清楚,大姐头之所以对陆云的态度来了个大反转,定是因为陆大公子赢了荣光公子! 。 今日来之前,谢湖同谢漠、谢添等堂哥一起吃酒。有谢漠、谢添在席间,变着花样大骂陆云,自然成了酒席的主题。谢湖虽然对陆云,没有谢漠、谢添这样的仇恨,但身为谢家人,又是被抢了风头的百花帮护法,他当然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牵强附会的附和两句…… 正骂得过瘾,这时有百花帮的杂役,过来传大姐头令,命他速去总舵议事…… 一众族兄闻言哈哈大笑,纷纷揶揄起谢湖,说他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整天跟着一群小娘皮胡闹? “老六,吃不着、摸不着,你到底图的是哪般?”谢添一肚子邪火,对谢湖自然没有好话。 “就是啊。”谢津也讥笑道:“就凭你这小样,也想打夏侯嫣然的主意?!” “不,不是……那,那我就不去了……”谢湖被堂兄们说得满脸通红,加上他以为又是要商量如何拉陆云入伙的事儿,便把心一横,咬牙表态道。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一想到大姐头阴森的眼神,挥舞的皮鞭,谢湖简直毛都炸了…… “不,你要去!”一直闷头喝酒的谢漠,突然开口了。 “大哥,你别试探我了,我说不去就不去了!”谢湖连忙使劲摆手,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谢漠冷哼一声,狠狠瞪一眼谢湖,谢湖这才知道,大哥是当真的。不禁两眼发直的望着谢漠,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怎么操心起这点小事儿来了? ------------ 第三百五十八章 醉三秋 “大哥,你到底什么意思?”见谢漠阴着脸一言不发,谢湖心里更加没底,忍不住出声问道:“弟弟我都被搞糊涂了。” 谢漠勾了勾手指,谢湖便赶紧爬了过去,脑袋凑到谢漠的跟前儿,近的都能闻到他嘴里的酒气。 “老六,你说夏侯嫣然叫你过去干啥?”谢漠呷一口杯中酒,双眼却渐渐清明起来。 “八成是招揽陆云的那档子事吧?”谢湖语带不忿的答道。 “蠢货!你脑袋里除了女人就不想想别的?”谢漠一把掌拍在谢湖的头顶,疼得他呲牙咧嘴,却还得支愣着耳朵,听大哥训话道:“夏侯荣光刚刚败在姓陆的手下,你知道这一败对他打击多大?甚至动摇了他在夏侯阀的地位知道么?!” “啊!”谢湖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他毕竟比谢添还要低一层,既没有那份天生的敏锐,又不能在第一时间得知族中的分析,自然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换了旁人还好,但夏侯嫣然素来与夏侯荣光感情极好,更是总以兄长为荣。你说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会上杆子招揽陆云么?”谢漠不管一脸呆滞的谢湖,自顾自冷声说道。 “当然不会,以大姐头睚眦必报的脾气,肯定不会再招揽陆云。”谢湖终于有些开窍道:“说不得,还要为夏侯大公子出这口恶气了……” “这下明白你要做什么了吧?”谢漠的脸上这才有了点笑容,只是笑得颇为瘆人。 谢湖却又有些吃不准道:“大哥,让我干什么?只管吩咐。” “八个字,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你要让夏侯嫣然的行动升级,借她的名义,彻底把陆云往死里整。这样一来,不管结果如何,陆云都没有好果子吃,陆阀和夏侯阀更是别指望走到一起了……”谢漠拍打着谢湖的肩膀,用一种殷切期待的语气道:“这样一来,也算是为哥哥们出了口恶气,哥哥们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 “明白了。”谢湖毕竟还太年轻,哪里知道什么轻重。何况世家子弟大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他便毫不犹豫接下这个差事道:“包在小弟身上了!” “好好!”谢漠这时酒意全消,两眼寒芒四射道:“我们就在你百花帮附近,有什么情况,随时通报!” “是!”谢湖重重点头。他长这么大,还头一次被哥哥们如此看重呢! 。 谢湖的思绪回到了洛水北岸,百花帮总舵中。他看一眼神色依旧阴晴不定的夏侯嫣然,心下不由也有些吃不准,难道几位兄长编织出的三大罪,还不足以让夏侯嫣然下定决心? ‘那只有出绝招了……’谢湖把心一横,又咬牙挑唆道:“大姐头,我们都支持你跟他势不两立,快下令让我们去对付他吧!” “是啊,大姐头,快下令吧!”百花帮众也纷纷聒噪起来,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此情此景之下,夏侯嫣然终于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好!”只见她冷哼一声,长身而起,手中马鞭在空中狠狠一抖,发出啪的一下、凌厉的破空声。她凤目含威的看着一众帮众,咬牙切齿道:“我们百花帮一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遵命!要让姓陆的身败名裂!”百花帮的一众帮众说到底,都是夏侯嫣然的跟班和小弟,从小听惯了夏侯嫣然的命令。既然夏侯嫣然要和陆云为敌,就算有人心有疑惑,也会压下去,行动上自动保持和夏侯嫣然一致。 “大姐头,你说吧,我们怎么办?”一众帮众纷纷摩拳擦掌,就像是真的要和陆云生死相搏一般。 “我的意思是,趁着今晚的宴会,在醉三秋悄悄动手……”夏侯嫣然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明白了!”众人听了夏侯嫣然的打算,一个个兴奋的不能自已。“论起整人来,全天下都比不过大小姐!” “就按大小姐说的办!”夏侯嫣然在百花帮一言九鼎,帮众们自然唯她的马首是瞻。 而后,夏侯嫣然又指派起具体经办的人员来。 “裴月,你去买通酒楼的伙计,把咱们的人安插进去。” “谢湖,下药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夏侯碧,你们负责善后,一旦得手,掩护大家撤离!” “是!”“是!”“是!”被叫道名字的帮众,高声领命之后,便带着手下,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了百花帮大堂。 等所有任务分派完毕,大堂中已经空荡荡没几个人了,夏侯嫣然这才坐在了虎皮交椅上,用鞭杆撑着头,陷入了沉思中。 。 北市靠着洛河的地方,乃是一段酒店林立、饭庄遍地之处。这里一家家酒楼全都装修得富丽堂皇,里头更是氍毹帘幕、雕梁画栋、美女如云、小厮似玉,是为王公贵族、富商巨贾们专设的销金窟。 这些酒楼里,往往一道菜的价格,就足以让普通百姓一家人开销一个月了。没有点儿真本事,哪怕是王公贵族们,也不会来当这个冤大头的。买卖最好的几家酒楼,更是各有各的绝活,其中这醉三秋的杀手锏,便是他们酿的名酒了。 醉三秋所酿的酒有好些种,其中最好的一种,便名唤‘醉三秋’。传说喝上一杯那醉三秋,足以让人醉上一天一夜。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便是此酒、此店的名头来由。喝过他们家的酒,再喝别人家的酒,便感觉寡淡无味,如同白水一般。 醉三秋老板孙富贵靠着这祖传的名酒醉三秋,从来就不愁豪客捧场,自然是日进斗金了。十年前,孙富贵在这北市之中第二好的风水宝地,建起一幢五层高的大酒楼,更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可是今天,中午吃饭的客人刚走,孙老板便下令上门板,一副闭门谢客的架势。 掌柜的、大厨、伙计们,规规矩矩站在孙老板面前,看老板那一脸的严肃,就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 “佟掌柜。”大腹便便的孙老板,眯着一双金鱼眼,含糊不清的问道:“晚上订桌的客人,都推掉了么?” 佟掌柜是个二三十岁、分不出年纪的花信少妇,生的妖娆、气质端庄,替孙老板掌管这醉三秋好些年了,从来就没见老板这么郑重过。她赶忙抿嘴一笑,娇滴滴说道:“奴家办事,东家只管放心啦。今日有事的客人,奴家已经帮忙安排在别家酒店了。没有急事的,奴家自作主张,请他们明日免费吃酒。” “嗯,难为你了。”孙老板满意的点点头。那些人临近中午才来联系,自己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确实给佟掌柜出了个大难题。 “东家放心,奴家高兴还来不及呢。”佟掌柜却笑盈盈的摇摇头道:“咱们醉三秋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就看今晚了。” “不错!”孙老板重重一点头,目光转向一众厨师、伙计,厉声说道:“今晚陆阀包场,陆大公子请客!来的都是参加此次大比的各阀公子,你们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生伺候着,要是谁敢出半点篓子,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也难怪孙掌柜如此着紧此事。他这醉三秋酒楼虽然牌子硬、生意好,但别人提起京城第一酒楼,从来都不会想到他这醉三秋。而是会把对门临河的春风楼,看成理所当然的第一! 孙掌柜不服啊,春风楼的酒有自己的香吗?菜有自己的好吃吗?掌柜有自己的好看吗?可偏偏人家就占据了这条街上排第一的风水宝地,酒楼也比自家高一层,捧场的客人也比自家要高一个层次…… 春风楼凭什么?不就是凭着他们是商家的酒楼,有商大小姐长袖善舞,各大门阀但凡要在外头宴请,没有不给她和商家一点面子的。就好比这大比后的宴会吧,往年若干届,一直就在春风楼举行!这就是人家的地位、人家的人脉,你怎么努力也比不上的! 所以这次,天上掉馅饼一样,陆阀的公子们居然把宴会的地方,定在了这醉三秋,怎么能不让孙老板喜出望外?他鼓足了全身的劲儿,非得借此良机,给这些各阀的未来之星,一个极佳的印象,借此一举压过春风楼! “嘿嘿,没想到陆阀这次能拔得头筹,咱们往日里和他们结的善缘,终于要开花结果了!”吩咐完一众伙计,孙掌柜这才坐了下来,刚才说了太多话,口干舌燥的。 一旁的佟掌柜善解人意的奉上了香茗,笑道:“东家是有福之人啊!” “那当然,不然怎么能请到你这位大掌柜呢?”孙老板笑呵呵的接过茶盏,喝口茶润润嗓子,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外头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伙计们看向掌柜的,见佟掌柜微微点头,他们便赶紧下了门板,只见几名衣着不凡的贵公子,昂首走了进来。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莫非这酒店要倒闭不成?!” ------------ 第三百五十九章 毒计 “几位公子爷误会了。”佟掌柜一双桃花眼毒辣无比,一眼就看出这些少年是门阀的嫡系子弟,赶忙上前笑眯眯招呼起来道:“咱们今晚有贵客要招待,这才暂停营业,好好准备。” “哦?”当先的一名贵公子色色的扫了一眼,站在面前这位风姿绰约的少妇道:“你们掌柜的呢?” “奴家就是这醉三秋的掌柜,”佟掌柜何等道行,怎会看不出这公子哥儿是个雌儿,也就陪她耍个乐子。只见佟掌柜向她挺了挺高耸的胸脯,声音湿润的能滴出水道:“公子爷有何吩咐呀?” “……”这女扮男装的公子,正是奉命而来的裴月,她看着佟掌柜一双高耸的山峰逼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身边那几个百花帮男帮众,却齐齐的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 “哼!”见这帮家伙如此丢人,裴月不悦的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趾高气扬道:“本公子今晚要宴客,听在醉三秋五楼上,可以遍览洛水的美景。我包了!” “这……”佟掌柜笑盈盈的将银票拿起来,送还给裴月,握住她的手,一脸柔弱可人道:“公子爷,您这不是把奴家架在火上烤吗?都跟公子过,店今晚已经被包了,一女不能嫁二夫啊公子……”她一边,两眼一边眨啊眨,像只可怜兮兮的猫咪,让人没法和她生气。 “那……”几个男帮众色与魂授,不由自主脱口道:“我们就换个地儿?” “闭嘴!”裴月闻言,简直要气炸了肺,瞪一眼那些没出息的家伙,回过头来狠狠的盯着佟掌柜道:“不行!我今天就非得在这儿了!” “公子爷,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啊……”佟掌柜低眉顺目道。 “这么大酒店,他们能占几间?!”裴月紧绷着脸,不为所动。“大家各吃各的酒,有什么不妥的?” “可是公子,之前的贵客特意吩咐过,今晚要把全都包下来……”佟掌柜一脸无奈道。 “没什么可是的!”裴月冷哼一声道:“本公子今儿就非定这儿了,他们要是不愿意,让他们再找别的地儿去!” 与她同来的女公子们也附和道:“就是,哪那么多废话!”这些大家姐整日在百花帮厮混,多多少少也染上了些江湖习气,一个个柳眉倒竖道:“你这破店还想不想开了?!” “公子爷息怒,息怒。”佟掌柜赔着笑道:“今晚的贵客,店实在得罪不起,”顿一顿,她一双桃花眼扫过几位稚嫩的公子姐,柔声细语道:“那些贵客八成和几位公子爷是有渊源的。到时候大水冲了龙王庙,可就不好了。” 在佟掌柜看来,别看这些丫头在这儿叫得欢,倘若知道是谁请客,定能让他们知难而退!要知道,今晚请客的和赴宴的,可是这全天下地位最高的公子姐啊 “哼,少在那里狐假虎威!”裴月却不吃这套。她倨傲的抱着双手,完全无视佟掌柜递过来的银票道:“我知道,今晚是陆云要在此宴客,你怕得罪他,难道就不怕得罪我们?” 佟掌柜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堆着笑问道:“还未请教,公子……” 她的话还没完,便见裴月从袖中掏出一块铁制令牌,朝着佟掌柜一扬。佟掌柜满脸的笑意,瞬间凝固起来。 “夏侯……”佟掌柜有些艰难的吐出两个字,这下彻底没了章程。夏侯阀的令牌,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代表着夏侯阀的意志,绝对不可以忤逆。 “放心。”裴月收起令牌,淡淡道:“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陆云……陆大公子,马上就要成为我们百花帮的副帮主,我们夏侯大姐头今晚也是来祝贺他的。这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这样啊……”佟掌柜大大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不解道:“那何必还要单独包下一层?” “我们百花帮办事,用得着跟你解释吗?”裴月明显不耐烦道:“照做就是!” “是……”佟掌柜看了看远处的孙老板,见他点了点头,便恢复满脸笑容道:“这么来,是奴家不懂事了,晚上一定好好跟公子赔罪。” “哼!”裴月背着双手,带人上楼看房间去了。 佟掌柜赶忙跟上。 。 申酉之交,一辆没有悬挂族徽的马车缓缓行驶在醉三秋所在的洛水河畔。 包裹严实的马车上,坐着谢阀的几位公子,除了今晚要去醉三秋赴宴的谢澜,谢漠,谢津,谢法等人,不在邀请之列的谢添,居然也在车上。 兄弟几个都是一脸阴鸷,哪有半点要去赴宴的喜乐? 这时,车外响起话声,谢漠挑起车帘看了看,淡淡道:“谢湖来了。” 话间,谢湖带着一身冷风上了马车,一边搓手取暖,一边对几个兄长笑道:“大哥果然料事如神,夏侯嫣然今晚要给陆云点颜色瞧瞧。” “她准备怎么搞?”谢漠还没开口,谢添便急吼吼的问道。 “她打算买通醉三秋的伙计,在陆云的酒里下药,然后扒光他的衣服,把他吊在醉三秋的顶楼外,让他出个大丑。”谢湖眉飞色舞的比划着,谢添也听得眉开眼笑,两人仿佛已经看到陆云赤条条被挂在楼顶的丑态…… “怎么下药?”谢漠却不动声色的问道。 “用这个。”谢湖今日的任务,本就是给陆云下药的,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样式普通的酒壶来,献宝似的演示给谢漠看道:“这叫阴阳壶,里头有两个壶胆。按住壶盖,里面的壶胆出水,不按壶盖,就是外头的壶胆出水……” “嗯。”以谢漠的见识,自然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玩,点点头又问道:“下什么药?” “这个。”谢湖他闻言忙从怀中摸出个药包,递到谢漠手中。 谢漠打开那纸包随意一看,就信手丢出了车窗。 “大哥,你……”谢湖登时一愣。 “你这种粗制滥造的蒙汗药,连玄阶强者都不会中招。”谢漠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淡淡道:“陆云是地阶宗师,除非让他当饭吃,才能勉强打个盹。” “啊,那怎么办?”谢湖登时没了章程。 “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谢漠从袖中,掏出个精致的瓷瓶,丢到谢湖手中。 “这是什么药?”谢湖忙接住,打开塞子闻了闻,没有任何气味。 “无味五夜散。”谢漠煞有介事的介绍起来道:“这药无色无味,下在酒里头更是天阶大宗师都没法察觉。这么一杯喝下去,寻常人五天五夜才能醒。就算是地阶宗师,也得睡上一天一夜,还不够你们炮制他的?” “那感情好!”谢湖闻言大喜,却又有些担心道:“这药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放心,当哥哥的能害你?”谢漠笑着摇摇头。 “那肯定不能够,哥哥们,我去了。”谢湖将那瓷瓶一收,朝谢漠等人一拱手,便急匆匆下车而去。 待谢湖离去,马车里的人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谢添嘿嘿笑道:“大哥,这瓷瓶好生眼熟,莫不是弟我孝敬你的极乐合欢散?” “是。”谢漠露出一丝狞笑道:“我也没有骗老六,这玩意儿确实没什么副作用……” “只是会让人欲火焚身,不大战三百回合,就没法消停而已。”谢添满脸淫荡的笑容道:“咱们是不是还得给他准备好妞啊?” “那当然。”谢漠点点头,舔了舔嘴唇道:“刚从扬州送来的四匹瘦马,便宜姓陆的了。” “嘿嘿,到时候可有好看的了。”谢津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道:“陆大公子公然宣女,这消息传扬出去,他就是皇帝的私生子,也要身败名裂了!还做什么一品圣贤的千秋大梦?” “千万不要出岔子。”谢澜一直蹙眉听着,他对这些家伙的言行,着实有些不齿。但谢漠是嫡长,想做什么他拦不住,而且以目下两人微妙的关系,自己硬拦的话,怕是还要起反作用。 “出不了岔子。”谢漠淡淡道:“这次咱们是借刀杀人,什么账都会算到夏侯嫣然和她那个百花帮头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着他又摸出一枚戒指,丢给谢添道:“这玩意儿会用吧?” “当然会。”谢添是风月班头,迷药淫具样样精通,当初陆枫那些宝贝玩意儿,十有八九都是由他之手出去的。他一眼就认出,这戒指是用来下药的,只消不留痕迹的转一转上头的宝石,就能把藏在戒指里的药粉,撒入酒食中。 “到时候见机行事,做个双保险吧。”谢漠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对谢添道:“之前吩咐的话,你可都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谢添压制住心中的狂喜,使劲点头道:“这次一定要让姓陆的好看!” 谢漠点点头,便闭目沉思起来。虽然嘴上对谢澜的话不以为然,但他心里还是暗暗将晚上的安排又盘算一遍,得确保万无一失才能放心…… ------------ 第三百六十章 偶遇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作为今日地主,陆云自然要早些赶到酒楼。从皇宫出来后,他回家换了身衣裳,又和阿姐说了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便要往北市酒楼大街赶去。 “等等,你就穿这身去呀?”陆瑛拉住陆云,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衣裳。只见陆云一身素白的棉布袍,头发用竹簪簪着,唯有脚下的靴子看上去像那么回事,那还是陆瑛前两天为他赶制的。 “这身怎么了?”陆云一脸不解,抬起双手低头看看身上。“挺干净,挺新的啊?” “你也太不在乎了!今天可是我阿弟的大日子,堂堂陆大公子宴饮群英,穿成这样也太寒碜了。”陆瑛一脸佯嗔道:“人家会笑话你的,也会笑话阿姐没有照顾好你。” “不至于吧。”陆云挠挠头道:“那些人还不至于先敬衣冠后敬人吧?” “你怎么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陆瑛翻了翻白眼,和陆云的神态一模一样,也不知姐弟俩是谁学谁:“不管怎样,穿得体面一点总没有错,堂堂陆大公子,就得有个大公子的派头!” “下次吧,下次吧……”看着煞有介事的阿姐,陆云无奈苦笑道:“来不及了,都这时候了,再去买衣裳,已经来不及了……” “嘿嘿!”陆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登时两眼眯成一条线,得意洋洋的笑道:“阿姐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全套的行头,跟我来!”说着,她不由分说拉起陆云就往自己房里走。 陆云没办法,只好跟着陆瑛进了她的贵阀,便见阿姐献宝似的从衣箱中捧出一套衣冠来,陆云一看,不由笑道:“你这跟我身上的有什么区别?” “你再仔细看。”陆瑛揶揄的瞥一眼陆云,对他的不识货表示抗议。 陆云这才仔细的端详起那身衣冠来,这才看出其中的不凡。原来陆瑛为他准备的这身衣冠,乍一看颜色朴素,样式也不出奇,但细看之下,只见其布料如流霞一般华贵无比,颜色虽然是陆阀标志性的银灰色,但从侧面看去,却有金光隐现,原来那是用金线以特殊的针法绣上去的一头麒麟图案。 再看那衣袍的滚边,绣着一道道样式精美的雪白色云纹,与那麒麟图案交相辉映,仿佛真个要腾云驾雾飞起一般。 而这一切,从正面是看不出的,只有站在他左右两侧,才能依稀看到那腾云驾雾的麒麟,再配上那羊脂白玉的发簪、绿如湖底的玉佩,还有银色镂空云纹图案的腰带,巧妙的烘托出一位尊贵公子的低调奢华。 见陆云终于看出这身衣饰的不凡,陆瑛终于笑逐颜开,催促他道:“快点换上,让阿姐看看,合不合身。” 陆云点点头,在陆瑛的帮助下,换穿了这身新装。衣服一上身,那种如量体裁衣的贴妥感,便让陆云感到一阵温暖。在十六七岁的年级里,自己的身材变化很快,然而阿姐每次为自己准备的衣裳,从来都丝毫不差…… 看着镜子里华贵如玉、俊秀绝伦的贵公子,陆瑛双眼一阵迷醉,以手托腮喃喃道:“今晚宴会,也是阿弟的成人礼。阿弟就该这样穿,肯定稳压那崔白羽一头……” 陆云这才恍然,阿姐精心为自己准备这身华服,原来是不忿那崔白羽把自己的风头都抢走…… “去吧,让那崔白羽吃土去吧!”最后,陆瑛给陆云披上了雪白的鹤氅,鼓着腮帮子,紧攥着粉拳为陆云打气道。 陆云转身正要出门,闻言险些被门槛绊倒。 。 出到门口,陆松几个的马车已经到了。三人同样都装束一新,正在那里互相比较揶揄,为谁最帅争的面红耳赤。 正互不相让间,看到陆云从里头出来,三人一下就泄了气。陆林嘟囔道:“比下去了,这还有什么好比的……” 陆柏上下打量这陆云,赞赏道:“这才有点陆大公子的派头,是陆瑛帮你准备的吧。” 陆云点点头,陆松满脸嫉妒道:“我怎么没有这么个姐姐,做饭好吃不说,还会打扮弟弟,真是天下的好事都让你攀上了,还让不让我们活啊。” 陆云得意的笑笑道:“我阿姐确实是天下最好的姐姐。” “行了,就别打击我们了,咱们快出发吧!”陆松催促陆云上车,笑嘻嘻道:“去看看我帮你选的酒店,有没有跌咱们陆大公子的份儿?” “走吧。”陆云点点头,便和兄弟三个说笑着上车,马车刚驶出敬信坊,车夫忽然紧急停下了车,对车上的陆云四人道:“四位公子,是夏侯阀主的车驾,快下车见礼。” 陆云四人闻言,只好赶紧下车,果然见一队车驾从大街上缓缓驶过,那玄色的族徽和镇国公旗号明确无误的彰示着当朝太师、中书令夏侯霸就在车中。四人赶忙在道旁恭敬束手而立。 马车上的夏侯霸显然也看见了四人,拉开车帘朝他们亲切的挥了挥手。 “拜见太师。”陆云四人见状,赶紧俯身跪拜。 “快免礼,别弄脏了衣裳。”夏侯霸和颜悦色的摆了摆手,笑道:“你们是要去聚会吧,老夫也是来找你们阀主叙旧的,咱们都别耽误了。”说着他深深看一眼光彩夺目的陆云,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拉起了车帘。 “恭送太师。”陆云四人目送着夏侯霸的车驾朝陆坊驶去,这才回到马车上,继续向北市行去。 “那老鬼怎么来了?”马车上,陆松一脸不解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单独来见阀主呢。” “你哪儿那么多操心事?”陆林嘟囔一句,满不在乎道:“就是皇帝来了又是怎么地,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哼哼,那可不一定。”陆松却摇摇头,断然道:“这个节骨眼上,八成就跟咱们有关系。”说着他看一眼陆云,笑嘻嘻道:“莫不是老太师看上你了?要让你给他当东床快婿。” “你胡说什么!”陆柏瞪一眼陆松,自己却也不正经起来道:“他有那么大的闺女么?” 陆云眉头微蹙,他似乎意识到些什么,不禁暗自盘算起来,也就顾不上反唇相讥,任他们调笑去了。 一直到了醉三秋,陆云也没想出个章程来,只能暗叹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在陆松等人的催促下,缓缓步下马车。只见一座五层高、富丽堂皇的酒楼耸立在自己眼前。 冬月日短,此时天已擦黑。醉三秋早早就点起了五色灯球,那些灯球悬挂在各层酒楼的飞檐下,如珠如霞,连绵不断。将个醉三秋酒楼映照的如仙苑天阙一般,酒楼中,无数身姿窈窕的侍女端着托盘来回走动,仿若瑶池仙女一般,让人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醉三秋的孙老板和佟掌柜早就候在门前,一见陆云等人到来,两人连忙迎了上来,殷勤备至的给陆大公子请安。 “真是劳烦二位了。”陆云心思如明镜一般,一眼就看出醉三秋早早摆出这么大阵仗,分明就是为了让自己承情。当然,也是要向诸位公子展示一下醉三秋的实力。“本来只是打算和同年小聚,没成想给贵店添了这么多麻烦。” 陆云的和气出乎这两人的意料,孙老板浑身骨头都轻了三斤,眉开眼笑的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陆大公子能不嫌弃敝店寒碜,就是小老儿三生有幸了!” 佟掌柜更是不由自主的比较起,陆云和之前裴月那帮人的区别来。暗道:‘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公子,那帮小崽子就知道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 如是想来,她更加殷勤的服侍起陆云来,但和故意在裴月等人面前卖弄风情不同,她的言行十分规矩有度,让人感到十分舒坦。 一进酒店,佟掌柜便主动帮陆云脱下鹤氅,又服侍他脱掉鞋屡,引着陆云视察起今日宴会的场所来。 地板下是暖暖的地龙,只着白袜行在上头,暖洋洋十分舒服。陆云看着里头低调奢华的装饰摆设,琳琅满目的酒水冷食,还有训练有素、忙而不乱的无数侍女,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对陆松笑道:“眼光还是极好的。” “那当然,本公子什么时候走过眼。”陆松得意的笑笑道:“看都看完了,他们也差不多该来了,咱们去迎客吧。” 陆云点点头,刚要出去,佟掌柜迟疑一下,还是上前小声禀报道:“公子,有件事还请恕罪。” “掌柜的言重了,但说无妨。”陆云微笑着点点头。 “五楼被人包下了……”佟掌柜小声道。 “什么?我还安排了宴会后程,在五楼欣赏洛都夜景呢!”陆云还没说话,陆松先跳脚了,脸色十分难看道:“我刚吹了牛,你就在这儿打我脸啊!”虽然陆松平日里嘻嘻哈哈,没有半点正行。但他终究是高高在上的门阀嫡系子弟,不可能给到这些庶民真正的尊重。 佟掌柜被训得俏面煞白,如大祸临头一般。 “你先别急。”陆云一抬手,示意陆松稍安勿躁,这才对那佟掌柜道:“我想你们是知道轻重的,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 第三百六十一章 迎宾 A ,最快更新长乐歌最新章节! “陆大公子真是体谅啊!”见陆云没有发作,依然和颜悦色,佟掌柜感激的快要哭了,赶忙对陆云一五一十道:“是百花帮的人定的,他们说夏侯大小姐要亲自向大公子道贺,还说大公子是他们的副帮主,奴家不敢拦啊!” “是这样啊……”陆云闻言点点头,对佟掌柜道:“那就随他们去吧。” “是,是。”佟掌柜终于放下心头的大石,神采奕奕的监督张罗去了。“公子爷只管放心去迎客,店里头奴家盯着呢,出一点篓子唯我是问。” “劳烦掌柜了。”陆云点点头,便和兄弟几个往外走去。 “那帮小崽子来干什么?”陆柏神情有些不善,今日非但是陆云的大日子,也是陆阀的大日子,绝不容许任何人出幺蛾子。 “她大哥的账也不跟你算,还巴巴的非让你当她的副帮主?”陆松也有些奇怪道:“这夏侯嫣然心也够大的……” “嘿嘿,咱大公子有魅力啊。”陆林咧嘴笑道。从出门到现在,他的嘴就没合上过,身上的骚劲儿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 “还是当心为妙。”陆柏轻声道:“待会儿我去把他们撵走。”身为陆阀阀主的嫡孙,他当然有资格说这种话。 “算了吧,来者是客,”陆云却摇了摇头,想到不管怎么说,百花帮在大比时,不遗余力的给自己鼓与呼,这时候撵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都是些毛孩子,让他们折腾去吧。” “……”陆云说这话时,陆柏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说起来,你的年龄和百花帮众都差不多吧…… “咳咳。”陆云有些尴尬的轻咳两声道:“迎客去。” 。 陆云四人来到酒楼门口,各阀公子陆续都到了。寒暄几句,陆松和陆林带着客人们先进去酒店,陆云则和陆柏在门口继续寒暄。 说起来,这是他们人生中头一次独立招呼宾客,这是他们彻底成年、正式成为士族的象征啊! 同样道理,前来做客的各阀公子,也是第一次作为独立的个体,被邀请参加如此正式的宴会。自然也是他们彻底成年、正式成为士族的标志。 这也是,所有人如此看重这场宴会,想要拿到主办权的原因!不管日后各人际遇如何、成就高低,你成人的宴会是我操办的这一条,是永远跑不掉的。足以压你一辈子了! 虽然各阀都对陆云来主办这场宴会心有愤愤,但这是规则之内的游戏,人家既然毫无争议的夺去了武试魁首,这场成人宴会自然就该由他来举办,这是谁也无话可说的。 是以到了这会儿,大部分来宾都已经调整好心态,带着厚礼身着盛装,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数百年传承下来的宴会礼仪。所有人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仪式感。 虽然可能多年以后,回想起今夜,他们会觉得自己当时有些装腔作势。但在这一刻,所有人心里都满是神圣的仪式感,认真而隆重的告别自己的少年时代,开始践行着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士族…… 宾客来了七七八八,谢漠等人才换了辆悬挂着族徽的马车,出现在醉三秋的大门外。 透过车帘,看着在和崔白羽等崔阀人寒暄的陆云,谢漠冷笑一声道:“哼,那小子现在肯定感觉好极了。但他根本不知道,有些人他是得罪不起的!” “是啊,”谢添连连点头,毫不掩饰双眼的恨意道:“今晚就把他彻底打落云端、狠狠践入污泥之中!” 一旁的谢津和谢法,脸上都露出一丝笑容来。两人轻声说道:“是啊,这个小子屡次和本阀为难,确实应该教训教训他了。” 只有谢澜面无表情,他甚至越来越后悔,当初没有依本心阻止谢漠。‘哎,万一不可收场,恐怕我也会受牵连……’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继续冷眼旁观了。 “该下车了。”见四人还在车里磨叽,谢澜轻声提醒一句。 “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么?”谢漠舔舔唇问道。其实非但谢澜,就是他自己,也是事到临头,心中没底。对手太强大,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让他实在无法安心。 “天衣无缝!”谢添笑道:“我亲自操办的,保证万无一失。” “唔。”谢漠这才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谢添的肩膀道:“关键还是你,等会的表现要自然点,不要被他看穿才是!” “我等这天很久了,”谢添重重颔首,双拳紧握,信誓旦旦道:“保证不会露马脚!” “嗯。”谢漠这才不再说话,带头下了马车。 谢添本就不在受邀宾客之列,自然知趣的最后一个下车。他跟在谢津的身后,看着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身影,正站在灯火辉煌的酒楼门前,被一众公子宾客簇拥着、恭维着,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 ‘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谢添简直要恨得全身发抖,他赶忙低头,深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谦卑小心的表情,跟着四位兄弟,亦步亦趋的走上前去。 陆云正在和崔白羽闲扯,看到谢家众人前来,便让白羽公子自便,转过去朝谢漠等人拱手道:“几位仁兄枉举玉趾,将辱于敝舍,不周之处,万望海涵。” “陆大公子言重了。”谢漠也一改在马车上的仇视态度,毕恭毕敬的还礼道:“承蒙不弃,不吝相召,惶恐之至,荣幸至极。”他身后的一众兄弟也一起向陆云还礼,谢澜还代表谢阀众人,奉上礼单一份道:“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多谢多谢。”陆云再次道谢,他身旁的陆柏收下了礼单。门口的迎宾礼,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诸位仁兄里面请。”待陆松要把他们迎进去的时候,目光停留在谢添脸上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 陆云的目光同样也落在谢添的身上,他自然早就看到了这厮。虽说来宾带上自己的亲眷出席宴会,也不算太冒昧。但今日这宴会具有极特殊的意义,没有参加过大比的人贸然出席,会让众位来宾感到有些不舒服的…… “哦,陆大公子见谅。”谢漠赶忙开口解释道:“这杀材今日厚颜来此,非是要参加宴会,而是专程向你赔罪呀!”说着他故作严厉的瞪一眼谢添道:“还不过来向大公子赔罪!” 他话音刚落,就见谢添一脸惶恐的走上前来,朝着陆云一揖到底道:“陆大公子恕罪,之前都怪谢添目中无人,数度冒犯陆大公子,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陆大公子随意责罚,我都甘之若饴!” “……”看着惶惶不安的谢添,陆云不禁眉头微蹙。依照他睚眦必报的脾气,自然是绝不愿意与此獠冰释前嫌的。但谢阀这几人时机选的太好了,今天是自己最重要的一场宴会,而且要在众公子面前,表现出足够的高姿态,才足以服众啊! 陆云不知道谢添今天唱的是哪出戏,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谢添又干脆伏身跪地,可怜巴巴道:“大公子见谅啊!”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陆云只得先扶起了谢添,说几句客套话道:“那时我年轻气盛,也多有不对的地方。之前陈谷子烂芝麻的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是,是!”谢添抬起头,露出一副感激不尽的神情道:“还是陆大公子宽宏大量,我谢添以后定鞍前马后,追随陆大公子!” 陆云只觉心里头一阵阵腻味,却也只能敷衍笑道:“谢兄说笑了,咱们都是同辈,以后互相扶持才是正理,谈不上谁追随谁。” “行了,大公子大人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谢漠哼一声道:“以后再敢乱来,不用大公子发话,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是是是!”谢添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从地上爬起来道:“小弟这就告退,不饶哥哥们的雅兴。”话虽如此,他的脚却不挪一步…… “哎,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喝一杯吧。”陆云哪能看不出,这厮来了就赖着不想走,但此情此景,他也只能礼节性的挽留一下。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给这兄弟五人面子,谢阀的面子,他还是必须得给的。毕竟,谢添能做到当街跪地请罪,已经把谢阀的面子丢在了地上,陆云只有捡起来,没有踩上去的道理。 “还不快谢过大公子!”谁想到谢漠顺杆就上,谢添更是点头如捣蒜,一点要推脱的意思都没有,恬着脸笑道:“我进去给哥哥们端茶倒酒,绝不落座。” 陆松翻了翻白眼,伸手向内道:“里面请。” “多谢多谢。”谢添点头哈腰的道谢,跟着谢漠等人进了酒店。 “呵呵!”看着谢阀几人进去,站在一旁的崔白羽才一脸笑意道:“这家伙,倒是很会见风转舵嘛!” “时机拿捏的更是炉火纯青。”一旁的陆柏也讥讽笑道:“想不到,不成器的谢三少终于开窍了。” ------------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吾踏月色而来 “肯定是谢漠教他的。”这时,陆林也瓮声瓮气的跟着说道:“这家伙真是好算计,陆大公子都不跟谢添一般见识了,那他和陆大公子的那点小摩擦,自然也就一笔带过了。” “看看。”崔白羽闻言,一脸大惊小怪的指着陆林道:“连这大个子都瞧明白了!” “个子大不代表缺心眼。”陆林狠狠瞪一眼崔白羽,觉得这家伙比陆松还可恶。若非今日他也是半个地主,说不得要跟崔白羽掰一掰腕子、称一称斤两了。 崔白羽呵呵一笑,刚要反唇相讥他两句,却见陆林刷的一下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凶狠粗粝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温柔优雅的笑容,似乎还藏着丝丝潮红和拘谨…… 这变脸速度可把崔白羽吓了一跳,心说这家伙莫非突发癔症了不成?却见陆云和陆柏一脸见怪不怪,显然早就料到陆林会如此了。 “啊,我明白了!”再看看从远处缓缓驶来的梅阀马车,崔白羽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大个子看上梅阀的女公子了……” “嘘!”陆林一听,也顾不上什么宾客不宾客了,赶紧堵住崔白羽的嘴巴,急的直跺脚:“别胡说,要是坏了俺的好事,定要拔你鸟毛!” “大马猴!快放开白羽公子!”话音未落,便响起一群女子怒不可遏的声音,却是崔白羽无处不在的红粉亲卫队不干了。 今晚各阀最顶级的公子们在醉三秋聚会的消息,早已传遍洛京。那些没有机会到西苑观战的各阀中下层子弟、门客、部曲,以及富户庶民百姓,哪有不借此机会,一睹众公子的绝世英姿的道理? 天还没黑,京兆尹便命通判大人率领三百官差到北市来维持秩序,却依然无法挡住众人围观的热情。兵丁们使出吃奶的力气,被挤得东倒西歪,也只能在清出醉三秋门口的基础上,勉强开出一条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道路。 有道是‘有水井处必有白羽粉’,这么热闹的场合,怎么能少了崔白羽的红粉亲卫队呢? “你们说谁是大马猴?!”陆林闻言勃然大怒,朝着那些崔白羽的拥趸吹胡子瞪眼道:“再说一声试试?!”其实换做往常,陆林也不会和这些无知少女一般见识。但此刻,他唯恐心上人听到这不雅的称呼,一下子就忍不住和她们怼了起来。 “大马猴,大马猴,你就是大马猴!”少女们哪里怕他,叽叽喳喳朝陆林反唇相讥起来。 “啊呀呀,气死我也!”陆林气得满脸通红,捶胸顿足的样子,真跟大马猴差不多。 看到陆林急赤白脸的样子,崔白羽赶忙反过来拦住他,拍着陆林的胳膊,小声道:“梅家姑娘来了,形象、形象啊!” 这话还真管用,陆林一听,马上回头一看,见梅灵萱等人果然已经下了马车,朝着醉三秋走来。奇迹般的,他登时火气全消,恢复了之前的温良恭让,放开了崔白羽,颠颠的朝梅阀四女迎上去。 “大姐,你们可算来啦。”陆林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眼睛眨呀眨的,想要释放最大的善意给到自己心中未来的大姨姐……话说,这阵子,陆林没勇气直接跟梅灵萱说话,就走曲线救国的路数,倒是跟梅若华等着混熟了。“左等右等不见人,可把我给急坏啦。” “嘿,你这小子,没皮没脸,喊谁大姐呢?”梅灵萱没好气的撇撇嘴,对这个活宝她还真是头大无比。 梅灵萱明明没什么好气,陆林却全身骨头都酥了,暗暗狂喜道:‘灵萱这是跟我打情骂俏呢!’ “我们女孩子家梳妆打扮,总是需要多些时间嘛。”梅若华落落大方的笑笑,算是替陆林解了围。 可她有大姐风范,梅芳菲等人却促狭的很。只见梅芳菲揽着梅灵萱的纤腰,朝陆林挤眉弄眼道:“只是陆家弟弟,你等的到底是谁?可得说清楚。” “我……”陆林登时涨红了脸,使劲抻着脖子头都不敢抬,却直拿余光去瞥梅灵萱。 陆林本就不会掩饰。经过陆云的鼓励,他也根本没想去掩饰。何况女孩子家本来就敏感。梅家姐妹谁看不出陆林是对小妹灵萱有意思?于是都朝梅灵萱挤眉弄眼起来。 梅灵萱一阵害臊,一阵着恼,朝陆林翻了翻白眼,娇哼一声道:“大马猴!” 陆林闻言登时如遭雷击,一阵天旋地转。心里头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果然听到了……以后我在她心里,再也和大马猴分不开了……’ 看着陆林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样子,梅灵萱一脸错愕,心说这人吃错什么药了?梅若华等人也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怎么劝陆林冷静。眼见着陆林的眼泪都下来,梅若华只好瞪一眼梅灵萱道:“还不快跟陆家哥哥道歉!” “大姐,我……”梅灵萱也委屈坏了,心说一句玩笑怎么会有这么大威力,而且还是拾人牙慧的玩笑…… 但她不能不听梅若华的话,只好委委屈屈的对还没回过神的陆林道歉。“抱歉陆兄,小妹口不择言。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使不得,使不得……”见梅灵萱因为自己遭到训斥,陆林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摆手道:“俺就是大马猴,梅家妹子说的太对了!” ‘什么呀!你还存心挤兑我!’梅灵萱却不领情,嘴巴撅的老高,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抱歉诸位。”陆云看不下去了,赶忙替陆林说话道:“我这二哥有些痴劲儿,却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灵萱姑娘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陆云这话简直就差直说,我二哥对你是痴情的了。梅灵萱登时脸就腾地红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妥。 “咳咳。”这下崔白羽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挤过来对梅若华诸女风度翩翩的笑道:“几位姑娘咱们见过吗?” “白羽公子说笑了。”梅若华不禁头大,心说怎么又冒出个二百五来。“咱们今天上午还在一起考试来着。” “不对不对,四位分明是假扮的!”崔白羽却大摇其头,让本就被陆云兄弟搞得尴尴尬尬的气氛,一下子愈加难堪了。性子最烈的梅灵萱,跺脚就要转身离去。却听崔白羽话锋一转、由衷的欣赏赞叹道:“这裙裾,这妆容、这气质、这玉容,人间哪得几回见?分明是瑶池仙女下凡尘啊!” “净瞎说!”梅芳菲等人本就对崔白羽很有好感,闻言不禁笑得花枝乱颤。那尴尬的气氛瞬间化为无形…… “你还是省省吧。”梅若华也忍俊不禁的笑道:“当心假话说多了遭雷劈。” “我哪有瞎说,我都是有感而发!”崔白羽却一脸意犹未尽道:“外头冷,咱们进去慢慢聊,我还要为几位仙女赋诗一首。不,一人赋诗一首!” “那倒挺让人期待的。”梅若华自然也就坡下驴,拉着三个妹妹进去醉三秋。“你先忙吧,这诗回头再作不迟。”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崔白羽笑着应一声,待梅阀四女入内,他才回头白一眼陆云和陆林道:“两个白痴学着点,都照你们这样泡妞,全天下的男人全得打一辈子光棍。” “啊……”陆林看看崔白羽,又看看陆云,心中有些回过味来。本以为陆云是高手,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和崔白羽一比,陆云简直就是个屁都不懂的毛孩子…… “哎呀,崔兄,刚才多有得罪。”陆林果断的从陆云身边,贴到了崔白羽身旁,满脸堆笑道:“你老大人不记小人过,多教教小弟吧。” “这是我安身立命的绝学,”崔白羽刷的一下,打开折扇,轻轻摇动道:“岂能轻授予你?” 借着明亮的灯光,人们看到折扇上写着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吾踏月色而来’,迷妹们登时面色潮红的兴奋尖叫起来:“谪仙!谪仙!白羽谪仙!” 陆林本来还在端着,看到崔白羽稍稍一挥洒,便迷倒万千少女,这下登时就彻底折服了,一把拉住崔白羽的胳膊,满脸崇拜道:“哥,往后你就是我亲哥还不成?”顿一顿,又毫无廉耻道:“实在不成,我拜你为师可好?” 陆云有些落寞的站在一旁,心中暗叹道:‘阿姐,这崔白羽是天生的骚物,你想让我压他一头,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旁的陆柏却有些不爽的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什么天扇扇子,也不怕把鼻涕扇出来……” 。 这时,最后一拨宾客到了。夏侯阀的车队通过拥挤的人潮,缓缓向醉三秋驶来。陆云等人也停下话头,准备迎接这姗姗来迟的夏侯阀众人…… 但跟别人家共乘一车不同,夏侯阀的公子们是分乘四辆马车前来的。这让围观的百姓们不禁赞叹连连:“夏侯阀就是有排场啊……” 殊不知,这样安排是为了遮丑的…… ------------ 第三百六十三章 反制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夏侯坊。 夏侯荣光和荣耀、荣达准备出发赴宴,走到院门口要上车时,却见夏侯荣升溜溜达达的出现了。 “你不好好躺着养病,出来干嘛?”夏侯荣光本来就心情灰恶,一看到夏侯荣升,心头便腾的火起。 “陆大公子的请帖送到家里,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夏侯荣升咳嗽两声,慢悠悠的答道:“我当然是要去赴宴了。” “你不许去!”夏侯荣光像往常一样断然下令道。 “为什么?”夏侯荣升皱眉反问道。 “为什么?”夏侯荣光黑着脸道:“你上午的文试都公然缺席,这会儿去赴宴,岂不是落人口实?” “哦,我上午缺席是因为右手无法握笔,但吃酒的话,用左手也不碍事。”夏侯荣升语速虽慢,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说完,他便径直往马车走去。 “站住!不准你上车。”夏侯荣光简直要气炸了肺,多少年来,他在同辈中从来说一不二,还没人敢忤逆夏侯大公子的意志呢。“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今天就不准你上这个车!” “那我就不上这个车……”夏侯荣升冷笑一声,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仆役道:“给我另备一辆车。” “你敢!”夏侯荣光厉喝一声。 仆役登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哈哈,你以为你是谁?阀主?执事还是我爹呀?”夏侯荣升回过头来,两眼冷光蘸然,用一种夏侯荣光从未感受过的目光看着他,毫无掩饰的讥讽道:“醒醒吧,我夏侯阀没有失败者发号施令的地方!” “你找死!”夏侯荣光腾的一下血往上涌,劈手一掌便拍向夏侯荣升的面门。“我废了你的目无尊长的畜生!” “大言不惭!”夏侯荣升分明就是蓄意而来,岂能不防备着夏侯荣光会向自己出手,立即挥出左手,去抵挡夏侯荣光的攻击,轰的一下,两股狂暴的真气狠狠撞在一起。夏侯荣升毕竟还未伤愈,功力也无法和接受灌顶的夏侯荣光相提并论,一只手支持不住,赶紧又抬起右手,双手格挡住对方的含恨一击! ‘噔噔噔!’夏侯荣升连退三步,面色一阵潮红,却依然昂首而立,双目不屈的盯着夏侯荣光。 “看你能撑到何时?”夏侯荣光又要再度出手,却被荣达荣耀一左一右死死拽住,“大哥住手啊!” “你们放开我!”夏侯荣光怒喝一声,运功挣开两人。 却听夏侯荣耀低声说道:“族人们都看着呢……” 夏侯荣光这才发现,许多族人听到动静,在四周远远的围观,一个个满脸的难以置信。 夏侯坊内,禁止私斗!这是夏侯阀的铁律之一,夏侯荣光铭记在心,稍一冷静便再也不敢乱来了…… “除了狐假虎威,就知道乘人之危……”夏侯荣升不屑的啐一口血痰,转头冷冷看着仆役道:“快去!” “哦,是……”仆役如梦方醒,屁滚尿流的跑去备车了。 “散了,散了,都散了。”夏侯荣耀和荣达也把看热闹的族人都撵走了。“有什么好看的,该干嘛干嘛去!” 结果,夏侯荣升就真的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前往醉三秋赴宴。 夏侯荣光像要吃人一样,死死盯着夏侯荣升上了马车,才咬牙切齿道:“我们也走。” “大哥,我们也分别乘车吧。”一旁的夏侯荣耀轻声说道。 “怎么,连你也要……”夏侯荣光目光冰冷的看着自己的亲堂弟。 “大哥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让荣升独自乘车,我们三人一车,会让别人笑话的。”夏侯荣耀赶忙轻声解释道。 “哼!”夏侯荣光冷哼一声,却不得不承认,荣耀的顾虑有道理,在家里闹的多厉害都还好说,要是把兄弟间的矛盾公然暴露在大庭广众下,爷爷肯定饶不了他们。 无奈之下,夏侯荣光接受了荣耀的意见,三人分乘三辆马车,加上荣升的一辆,一共四辆马车,在夏侯阀护卫的引导下,浩浩荡荡出了夏侯坊。看上去倒是声势浩大,颇有些故意摆起第一门阀排场的架势…… “看看,夏侯阀果然不愿意善罢甘休,这是要把场面挣回来呢!”沿途不明真相的百姓们,还在那里煞有介事的评论者着。“可不,夏侯阀才是执牛耳者,一次大比改变不了什么的……” 夏侯荣光独自坐在马车里,听着车窗外的猜测声,心里的抑郁却没有丝毫的缓解。其实,夏侯荣升撩拨起来的怒火,在他心头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包裹上来,让人无法呼吸的恐惧…… 夏侯荣光身为夏侯阀嫡子嫡孙,看事情自然不会浮于表面。他依稀感觉到,夏侯荣升方才突然出现,并对自己出言冒犯,并不单单是那小子自己的主意,而是很可能有人在背后支招! 那厮选得时间太巧了,正好是祖父和父亲都不在阀中。而且闹得这么大,居然没有任何一个长辈出来训斥,这怎么不让他遍体生寒,彻底没了侥幸――自己的处境真的变了,绝对有滑向深渊的倾向! “他背后绝对有高人指点!”联想到之前夏侯荣升退出文试的时机,此刻却又公然赴宴,分明是在向族中长辈展示自己的心机手段之高明! 夏侯荣光绝不相信,这份恰到好处的火候是夏侯雷一家能把握的! 想通这一点,他反而彻底冷静下来。愤怒只会让自己失去判断,自己的敌人从来就不是陆云,而是一直蛰伏在自己身边的夏侯荣升,以及他背后的那帮人! “做你们的清秋大梦去吧!我才是夏侯阀唯一的接班人!”夏侯荣光面沉似水,目光坚定如铁道:“只管放马过来吧!” 。 当他在醉三秋门前下车时,夏侯荣光已经彻底了想清了自己的处境,将对陆云的敌意彻底压在了心底。 看到陆云迎过来,他满面春风的快走两步,上前抢先行礼道:“我等来迟了,让陆大公子久等,实在是罪过罪过。”说着他一把拉住陆云的双手,不让他给自己还礼,还爽朗的笑道:“待会儿愚兄自罚三杯!不,九杯可好?!” 陆云被夏侯荣光这突入起来的热情,搞得有些糊涂,这下那些繁文缛节的词汇也说不出口了,只好随口道:“三杯就足够了,醉三秋的酒可厉害的很啊!” “哈哈放心,愚兄我是千杯不醉!”夏侯荣光朗声一笑,便与陆云携手而立,招呼夏侯荣升三人道:“还不快来见过陆大公子!” 夏侯荣耀和荣达自然没二话,依言上前与陆云见礼,陆云待要还礼,却被夏侯荣光牢牢按住手,哈哈笑道:“他们也都迟到,同样得罚酒!” “罚就罚,这醉三秋的酒可是人间佳酿啊!”夏侯荣耀有些明白过来,顺着大哥的意思打屁道。 “喝喝喝!”夏侯荣达也觉得大哥有些怪异,只是一时也搞不清楚里头的门道。但学着夏侯荣耀的样子总不会错。 这时,夏侯荣光看一眼落在后头的夏侯荣升,似笑非笑道:“荣升,你还愣着干什么?” 夏侯荣升万万没想到,这厮居然像变了个人一样,一下让自己的算盘落空了――原本,夏侯荣升是算准了以夏侯荣光高傲矜持的脾气,一定不会给陆云好脸色。他来这趟就是为了扮演现在夏侯荣光这个角色,调和陆云和夏侯阀众人的关系。 不管效果如何,但在各阀同年眼中,自己已经是夏侯荣光之外的第二个话事人了。而且和不顾大局的夏侯荣光一比,自己自然是识大体、顾大局的老成之辈了…… 可是谁承想,夏侯荣光居然这么快就回过味来,抢先卡住了位置,让自己的算盘一下就落了空…… 但形势比人强,夏侯荣光不敢在外人面前暴露内部矛盾,他夏侯荣升就更没有这个胆子了! 心中快速盘算一下,实在无计可施。夏侯荣升只能憋下这口恶气,慢慢上前向陆云抱拳道:“陆大公子,荣升有礼了……” “荣升兄切莫多礼,你能来我实在太惊喜了!”陆云何等敏感,已经察觉到夏侯兄弟间的丝丝裂痕,他岂有不趁机搞搞事儿的道理乎?便见他一脸关切的对夏侯荣升笑道:“仁兄连今日文华殿的考试都缺席了,肯定伤还没好利索吧。” “是……”夏侯荣升强笑道:“哪能好的那么快?不过陆大公子有招,在下只要还能动弹,就得来啊!” “既然还没好利索,待会儿你就别喝酒了。”陆云微笑道。 “放心。”一旁的夏侯荣光果然就似笑非笑道:“我本来是劝他在家里歇着的,他跟我拍胸脯说,虽然右手不听使唤写不了字,但喝酒用左手是没问题的!”说着他微笑看向夏侯荣升道:“荣升,待会儿要何止自罚三杯,还得好好敬一敬陆大公子呢。我说的对吧,荣升?” “……”夏侯荣升和夏侯荣光目光交错,眼中厉芒一闪,却也只能艰难的点点头道:“对……” ------------ 第三百六十四章 逼婚 醉三秋的晚宴尚未开始,陆坊阀主院中,一场小型宴会已经酒至半酣了。 小小的水榭暖阁中,生着四个炭火正旺的暖笼,将室内烘得温暖如春,却没有多少恼人的烟火气。那是因为暖笼中烧着的,是比同等重量的白银更加贵重的贡品银丝炭。 席间一共宾主四人,主宾夏侯霸、主陪陆尚,副宾夏侯不伤,副陪却不是陆修,而是陆信…… 按道理,从身份对等的角度讲,是轮不到陆信作陪的。但夏侯霸点名让陆信作陪,弄得陆尚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夏侯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倒是陆信在接到命令后心里有些明悟,隐约猜到了夏侯霸的来意。他本想让人去寻陆云拿个章程,但想到今日是陆云的大日子,急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让陆云专心招呼宾客的好。 当陆信满怀惴惴来到阀主院子的水榭时,里头的酒席早已摆好,夏侯霸和陆尚早就言谈甚欢,聊着老年人最喜欢的忆往昔峥嵘岁月。只见老太师满脸感慨的对陆尚道:“相当年,你老陆也是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不知道迷倒了多少闺中少女,唉如今一转眼,咱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 “我老且病矣,太师却是老当益壮。”陆尚摇着头,也是不胜感慨道:“真是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啊!”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夏侯霸看到走近来的陆信,亲热招呼起来道:“幸好,还有这些晚辈延续咱们的事业,咱们才能心安理得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来来,快坐下陪我们两个老东西喝酒。” 陆信向两位阀主恭敬的行礼,又和夏侯不伤见礼,这才甘陪末座,主动为三人把盏斟酒。 “说起来,我们两家人似乎已经,一二十年没有这样安静的喝个小酒了。”夏侯霸今日似乎感慨不尽,端着酒杯摇头叹气道:“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太师日理万机,哪有什么闲暇?”陆尚一边小心应付着,一边飞速的盘算着,夏侯霸是何来意。 “不是忙,是生分了!”谁知夏侯霸根本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直截了当道:“大玄开国之后,朝政云诡波谲,你这老儿却一味独善其身,和我们这些从小玩到大的老友,全都越走越远了!” “哎……”陆尚被说中了心思,也不得不淘起心窝子道:“太师也说了,云诡波谲四个字,老朽愚鲁,也只有用这个笨法子,来惨谈经营了。” “现在你还是这么想?”夏侯霸端着酒杯的手臂,支在矮几上,身子前倾,目光炯炯的看着陆尚,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 暖阁中的气温似乎瞬间降到了冰点,陆尚有些吃不消夏侯霸的霸道直接,但老太师目光转瞬的注视下,也容不得陆尚顾左右而言他。只好有些艰难道:“近年来我时常反思,这法子似乎也完全正确。” “怕是早就暗中改弦更张了吧?”夏侯霸半个身子斜靠在酒桌上,形态张狂的大笑道:“观陆阀本次大比一鸣惊人,老夫就猜到,你们要抛弃要劳什子中庸之道了!” “……”陆尚喉头抖动两下,他真想告诉夏侯霸,我也不知道这次小崽子们会表现这么好,但一来不能坠了陆阀的声势,二来很显然,挤掉夏侯阀的头名,就得有相应的说法。他要是还坚持说本阀要继续走中庸之道的话,也显得太言行不一了,难保老太师不会当场发飙。 “本阀丝毫没有抢夏侯阀风头的意思,”陆尚只好委婉的表示了一下陆阀的进取之意道:“这次夺魁,实在是意料之外……” “但却是情理之中!”夏侯霸闻言,畅快大笑起来道:“你老倌儿放心,咱们七阀同气连枝,一荣俱荣,我夏侯阀不会容不下一个崛起的陆阀的!” “太师谬赞了!”谈话到了此刻,陆尚终于把握住了夏侯霸的思路……同气连枝,这是要让陆阀归顺的意思呀!“本阀浑浑噩噩久了,这次是偶尔侥幸而已,说实在的,连老朽都有些懵头懵脑,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 “哎,过分谦虚就不好了!”夏侯霸把手一挥,脸一板,陆尚当即就不说话了。顿一顿,夏侯霸又转向陆信道:“你敢说,你不知道你那宝贝儿子的本事?” “回太师,犬子向来是副宗主亲自教导,说实话看到他居然成为地阶宗师,属下也着实吓了一跳。”陆信自然不会和陆尚说岔了,赶忙苦笑着答道。 “原来你们也真被吓到了!哈哈哈,老夫这下平衡多了。”夏侯霸一手拢着胡须,一手端着酒杯向陆信敬酒道:“来,恭喜你生了个好儿子!” “多谢太师。”陆信赶忙欠起身子,双手捧起酒杯,与夏侯霸虚碰一下,一饮而尽。 夏侯霸也满饮杯中酒,一边抹一把嘴,一边还感慨不尽道:“真是个好孩子,让人眼馋啊。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生在我们夏侯家呢?” 陆信心中咯噔一声,知道戏肉来了。 陆尚看了这番表演,焉能不知夏侯霸的意图所在?很明显,对方这番红脸白脸轮番上场,就是要让自己把陆云送出去…… 显然,夏侯太师是想通过联姻,将陆阀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要是自己不答应,恐怕马上就会遭到夏侯阀的全力打击。可要是答应的话,陆阀就要跟夏侯阀搅在一起了,未来就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了…… 陆尚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见陆尚和陆信都成了闷葫芦,夏侯霸神情有些不太好看,便瞥了一眼一旁的夏侯不伤。 来之前,夏侯霸还存着些奢望,看看能不能让陆阀主动开这个口,那样他脸上会光彩些。没想到,陆尚这老倌儿居然装聋作哑起来。不过那又怎样?夏侯霸今天就是要敲开陆阀这包了几十年的乌龟壳! 看到父亲的指令,夏侯不伤便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父亲这么喜欢这孩子,不如便结个亲家,他不就是半个夏侯阀的人了?”这自然是父子俩早就商量好的双簧了…… “哦?好主意咧!”夏侯霸闻言眼前一亮,仿佛刚刚被提醒一般,拢着胡须大笑道:“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呢!”说着他又一拍大腿,对夏侯不伤道:“正好嫣然也待字闺中,老夫看他俩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你是不是早就瞧上人家小陆云了?” “孩儿就这点小心思,便让父亲看穿了。”夏侯不伤苦笑一下,却暗暗腹诽道:‘明明是你老人家的主意,却要我来背锅。’不过他对这门亲事是很满意的,自然也乐得配合。 ‘好么,这就要拉郎配了……’陆信和陆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无奈。碰上这种又横又不要脸的玩法,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老陆,你说这门亲事好不好哇?!”夏侯霸这才想起陆尚一般,把视线移了过去。 “啊,这个,这个嘛……”陆尚满脸堆笑道:“今天酒喝得有点多,还是改天再坐下来好好聊吧……” “不行,这个孙女婿老夫要定了!”夏侯霸哪容陆尚拖延,重重一拍几案,吹胡子瞪眼道:“今儿个你要是不答应,老夫就赖着不走了!” “我没说不答应啊……”陆尚的衣袍都被夏侯霸那一拍,溅上了菜汤,他真想一拳打在那张飞扬跋扈的老脸上,可自己既打不过夏侯霸,陆阀也不能跟夏侯阀抗衡……他只能忍气吞声道:“只是得先给孩子商量一下,再合合八字才好说行不行吧?”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夏侯霸却满不在乎道:“他爹在这儿就能替他做主,不用问他的意见!”顿一顿,夏侯霸从怀中摸出一张红纸拍在陆尚面前道:“至于两个娃娃的八字,老夫已经合过了,十全十美、龙凤呈祥!简直配的不能再配!” 陆尚一看,好么,连庚帖都免了,还说是临时起意……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呀! 但夏侯霸一亮出庚帖,陆尚也彻底没了侥幸心理――不管怎样,夏侯阀作为女方,如此主动上门求亲,倘若陆阀敢不答应,那就是彻底撕破脸的节奏啊! 陆尚扛不住了,把目光移向了陆信道:“你是他爹,你做主吧……” “哈哈哈!”见陆尚果不然其然撂了,夏侯霸畅快大笑起来,剩下一个陆信,岂敢忤逆自己的意思不成? “这……”这会儿,陆信已经想清楚了应对,不慌不忙的朝夏侯霸抱拳道:“犬子蒙太师、仆射错爱,实在三生有幸。”夏侯不伤是尚书右仆射,故而有此一说。 “唔。”见陆信态度十分端正,夏侯霸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放心,老夫会把陆云看成亲孙儿一般,全力栽培的!将来你陆阀光耀门楣,必靠这小子了!” “多谢太师厚爱……”陆信伏身行礼谢恩,却话锋一转道:“只是犬子有下情容禀报,还请太师海涵!” ------------ 第三百六十五章 开宴 听了陆信的话,夏侯霸不禁眉头一蹙,目光不善的看着他道:“讲!” “之前也有人跟我提过亲,但都被属下回绝了。”陆信伏在地上,硬着头皮说道:“不是属下自视甚高,认为旁人的女孩配不上犬子。实在是犬子修炼副宗主所传功法,必须要保持童子之身到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方可成亲啊!” “还有这一说?”夏侯霸不禁一愣,陆信这番说辞却是他没想到的。 “本阀副宗主陆信就在陆坊之中,太师若是不信,可以直接问他!”陆信其实是在睁着眼说瞎话,就是在赌夏侯霸不会立即去问陆仙。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串供,相信以陆仙对陆云的疼爱程度,不会不帮忙圆这个谎的…… 夏侯霸冷冷看着陆信,显然是在猜测这厮会不会在诓自己? 暖阁中的空气几乎凝固,陆尚和夏侯不伤全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决定陆阀命运的时刻就要到了…… 只见夏侯霸的脸上阴晴变幻,最终重新绽放起灿烂的笑容,放声大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不打紧!不打紧!两个娃娃都还小,上进要紧,咱们做长辈的岂能不通情理?” 陆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如此轻易就过关了?他本能的暗暗摇头,那就不是顺昌逆亡的夏侯霸了…… 果然,夏侯霸话锋一转,伸手扶起陆信,笑容能融化冰雪道:“那就先让两个孩子把亲事定下来,至于何时成婚,可以从长计议嘛!”老太师要的是和陆阀联姻的事实,至于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他根本就不在乎! “……”陆信在夏侯霸温暖如春的笑容中,却感到了朔风刺骨的冷冽,没有任何还转的余地了,只好艰难的点点头,嘶声道:“就依……太师……” “哈哈哈,这样才对嘛!来来来,重新把酒满上,咱们好好喝一杯!”夏侯霸终于达到目的,自然欢喜过望,他指着夏侯不伤和陆信大笑道:“尤其是你们两个儿女亲家,今天更要不醉不归啊!” 。 醉三秋大厅中灯火通明,地上铺一整张厚厚的、足以铺满整个大厅的西域绣花氍毹。 氍毹上,八张长几相对摆开,上头摆满了百样珍馐、美酒佳酿飘香满室。三十二名各阀子弟却没按照门阀分桌,而是依武试的名次,精心编排了座次。 左首第一张桌上,坐的是陆云、裴元俊、梅若华和皇甫珪。 右首第一张桌上,坐的是夏侯荣光、谢澜、陆松和皇甫琅。 左首第二张桌上,坐的是崔白羽、裴元基、裴元彦和谢法。 右手第二张桌上,坐的是夏侯荣升、陆柏、皇甫玑和梅胜男。 左首第三张桌上,坐的是裴元绍、崔中泰、崔中恺和卫俞。 右手第三张桌上,坐的是卫介、谢漠、谢津和皇甫珂。 左首第四张桌上,坐的是夏侯荣耀、崔中恒、卫仑和卫佘。 右手第四张桌上,坐的是陆林、夏侯荣达,梅灵萱和梅芳菲。 与往常夏侯阀严格按照成绩排定座次不同,陆阀这次的座次安排可谓别出心裁,他们让一到八名依次坐在八张长几的首位上,九到十六名依次坐在八张长几的次位,十七到二十四名次之,最后八名自然甘陪末座了。 这样高低搭配的座次安排,使名列前茅者都坐在主位,名次靠后者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只能远远看着名列前茅者高谈阔论,心里自然十分感激。不禁对这种安排大点其头,暗道:‘不愧是诗书传家的陆阀,就是比夏侯阀这样的老粗安排得体。’ 许多人也对陆云连这些细节都考虑周到,感到很是意外,心说:‘别看这家伙年纪轻,还真有些周全周到的大哥风范呢。’ 殊不知,陆云会如此煞费苦心的安排,更多的是为了给陆林创造一个和梦中小情人同桌就餐的机会而已…… 对陆云的苦心安排,陆林自然感激涕零,看到梅灵萱和自己同桌,他简直要乐开了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己和梅灵萱中间,还隔着个碍眼至极的夏侯荣达。 趁着酒席还没开始,大伙儿正闹哄哄的互相寒暄,陆林拿胳膊肘戳一下,正在对梅阀二女大献殷勤的夏侯荣达。见他没反应,陆林又重重拍了自己手下败将的肩膀一下。 “干嘛?!”夏侯荣达这才扭过头来,没好气的问道。他其实早就看到陆林了,不禁腹诽连连道:‘和两大美女同桌自然开心,可这家伙怎么坐我边上了?真是晦气又碍眼!’ “嘿嘿。”陆林也算半个主人,自然要对夏侯荣达保持客气,笑嘻嘻道:“荣达兄,之前擂台上多有得罪,还没跟你好好道歉呢。” “啊……”夏侯荣达闻言有些腻味,你这混蛋,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两大美女正在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呢,他当然不能失了风度。便一脸大度道:“林兄弟哪儿的话,公平比武,拳脚无眼,有什么好道歉的?” “荣达兄真是大人大量,让兄弟我自愧不如。你虽然不计较,我不能不表示一下。”陆林说着便直起身来,拉着夏侯荣达往首座上按道:“这个位子还是让给荣达兄吧,兄弟我甘陪下首!” “哈哈,那我就却……”夏侯荣达开始还很高兴,但眼看屁股就要落在首座上,他突然回过味来,奶奶的,这小子是想调虎离山,好跟美女挨着坐! “确实不用。”夏侯荣达马上改口,同时腰部发力,想要起身远离那首座。 陆林哪能给他回去的机会,双手按住夏侯荣达的肩头一发力,一招泰山压顶,砰的一声,就把他牢牢压在了首座的坐垫上。“坐下吧你。” 夏侯荣达吃了暗亏,刚好发作,却见宾客纷纷循声望来,他只好强压住火气,低声闷哼道:“你给我等着!” “哎呀,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你是客人,当然该上座。”陆林哪会把这手下败将放在心上,他已经稳稳坐在了梅灵萱身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朝夏侯荣达挤眉弄眼,把一旁的梅灵萱逗的掩嘴直笑。 她这一笑不要紧,陆林浑身的骨头不剩三两沉,忙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梦中情人。这还是他头一次离这梅灵萱这么近呢,瞧着那灵动娇俏的小脸上,肌肤嫩的能滴出水来,陆林登时就血气上涌,头脑一片空白。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说辞,也不知忘到了哪里,只能结结巴巴道:“灵,灵萱……” 梅灵萱本来还笑靥如花,闻言却一下沉下脸来,哼一声道:“灵萱是你叫的么?叫姐姐!” “啊?”陆林本就头脑短路,闻言更是张口结舌道:“那,那不好吧,我明明比你大……” “爱叫不叫。”梅灵萱又轻哼一声,便转过头去对付快要笑抽了的梅芳菲,不再理会一张脸憋的通红的陆林。 看到陆林一张嘴,就把好好的气氛搞的一团糟,一旁的夏侯荣达感到十分解恨,幸灾乐祸道:“明明是白痴,装什么情圣?” “你说谁呢?”陆林闻言,豁然转头,刚才还拘谨羞涩的脸庞,登时变的狰狞无比道:“再说一遍试试?” “再说十遍又怎样,”夏侯荣达哪能弱了气势,抱着胳膊针锋相对,两人斗鸡似的的大眼瞪小眼的对峙起来。 好在这时,担任今日酒席司礼官的陆松敲响了云板,宣告酒席即将开始,两人这才没有当场上演全武行…… 。 听到云板声,宾客们纷纷停下交谈,正襟危坐,将目光投向首桌首座上的陆云,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只见此刻陆林脱掉了鹤氅,一身低调的衣袍,此刻在灯光下光晕流动,暗绣在上头的麒麟和祥云此时栩栩如生,仿佛要从他的衣服上挣脱而出,直飞九霄一般。 这低调而奢华的服饰,配上那羊脂白玉的发簪、绿如湖底的玉佩,还有银色镂空云纹图案的腰带,将陆云愈发衬托得高贵俊逸、优雅脱俗,恍若神仙中人一般。 哪怕在座的都是见多识广的世家子弟,也依然升腾起由衷的赞叹,不禁纷纷暗道:‘真是出类拔萃,卓尔不群,这第一就是第一,还真不是凡品!’ 崔白羽更是看直了眼,瞧着陆云身上的袍子,暗暗流口水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拉风的料子?这下要引领风潮了!”想到这,他不禁痛苦的闭眼扼腕道:“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先穿的?” “白羽兄,你不舒服么?”一旁的裴元基见他满脸痛苦,赶忙关切问道。 “我没事,我只是有些心痛……”崔白羽摇摇头,轻声说道。 “心痛还没事?”裴元基瞪大眼睛,表示不解。 “我们弄潮儿的世界,你是不懂的。”崔白羽说完,便不再理会裴元基,直勾勾的看着陆云,端着酒杯起身走到堂中,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其实和他持同样目光的不在少数,只是没人像他这么幼稚的,纯粹跟陆云的衣服较劲。别人不爽的,是陆云占的位置。 ‘为什么是他不是我?’ ------------ 第三百六十六章 敬酒 酒席自然是以主人的祝酒词开场,只见陆云手持酒爵,站在堂中,缓缓扫视场中众人,微笑着道:“诸位,今日酒宴的主人并非只是在下。在座的三十二人,全部都是主角!” 陆云这话,自然引起众人一阵喝彩,尤其是那些排名靠后的宾客,更是卯足了劲,给陆云鼓掌,有的还打起了呼哨。唯有跟侍者一般,跪坐在谢漠身后的谢添,心里老不是滋味,暗道:‘好嘛,感情你们都是主人,就我一个仆人。’不过想起自己还肩负重任,他也只能忍辱负重下去了。 “我等自幼打熬筋骨,每日闻鸡起舞、夙夜不懈,十余年来没有一日放松,十余年来不知吃尽多少苦头……”陆云语调深沉的着,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特别容易去回顾。众人不禁回想起过往吃过的苦头,全都唏嘘不已起来。 诚然他们固然天资过人,但他们能在此时出现在此地,不知付出多少汗水与血泪,不知忍受了多少孤独和痛苦,才得以击败一个个与他们同样努力的族中兄弟,脱颖而出,成为本阀的四名人选之一。 多少次遍体鳞伤,疼痛折磨着自己夜不能寐…… 多少次被强大的对手击倒,绝望的想要彻底否定自己…… 多少次看着别人寻欢作乐,花天酒地,他们却要如苦行僧一般酒色不沾,对一切享受敬而远之…… “来,这第一杯,敬我们自己。这一路走来,我们太不容易了!”陆云高高端起酒爵,众人也纷纷激动的起身,高高举起酒爵,声震云霄道:“干!” 不少人的眼里,已经闪起了泪花。是啊,一路走到今天,真是,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第二杯酒。”这时侍女们如穿花蝴蝶一般,眨眼便为所有人,重新斟满了酒。不待众人情绪平复,陆云便趁热打铁道:“还是敬我们自己,同辈高手多如牛毛,最后只有我们能挺进西苑,我们太他妈厉害了!” 温文尔雅的陆云,忽然爆出了一句粗口,却没有任何人感觉不妥,反而像往滚烫的油锅里浇了一瓢水一样,登时再次炸了锅。众人纷纷大声聒噪起来,扯着嗓子高喊道:“的没错,我们太他妈牛了!”一时间,粗口横飞, 第二杯一饮而尽后,陆云又接着高声道:“这第三杯酒,敬我们的长辈,我们要告诉他们,我们不会辜负他们的希望,一定能肩负起各阀的未来!” “对,未来是属于我们的!”众人亢奋的嗷嗷直叫,仰头就把杯中酒灌进了喉中。火辣辣的酒液让他们血脉贲张,年轻灵魂张扬到了极点,宴会的气氛也被推向了顶点。 “尽情享用这庆功的晚宴吧!”陆云连敬三杯,结束了祝酒词,施施然回到座位上。 一片欢腾声中,欢快的乐曲奏响,两队手持折扇、长裙飘飘的舞姬便列队进入堂中,跳起了优美的舞蹈,为来宾们助兴。 其实不用歌舞,来宾们的情绪也已经被陆云彻底挑动起来,一个个激动的忘乎所以,互相大声交谈敬酒,不一会就纷纷勾肩搭背,亲若手足一般,哪还有半分世家贵公子的矜持和高冷。 首桌上,裴元俊,皇甫珪纷纷向陆云敬酒,就连梅若华也笑盈盈的端着酒杯,对陆云轻声道:“来,陆大公子,我敬你一杯。” “应该是我先敬若华姑娘的。”陆云平素滴酒不沾,今夜也没有刻意用内力化解酒精,此时已经是面色酡红,双目倒还十分清明道:“你们四位能来出席,我知道你是要承受压力的。” “陆大公子言重了,你帮了我大忙,这点事算得了什么?”梅若华落落大方的笑道:“这杯酒,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 “当然要喝!”陆云朗声大笑,和梅若华虚碰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梅若华也将杯中酒大方饮尽,登时面若桃花,把一旁的裴元俊和皇甫珪都看的一呆。 反倒陆云神色没有半分变化,这让梅若华既高看他一眼,心底又泛起一丝微微的失落。似是为了掩盖这一丝失落,梅若华仿佛没话找话道:“我姑姑对你印象不错,不然我也没胆子擅作主张。” “若华姑娘的是梅钰前辈?”陆云心下一动,轻声问道。 梅若华微微点头,陆云便又道:“当初身陷地穴,多蒙梅前辈照拂,在下一直感激不尽,想着有机会登门道谢。” “哦?”梅若华略略吃惊,她本来只是随口一,却没想到陆云打蛇顺杆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旁的裴元俊见状,笑着接话道:“陆大公子何必自讨苦吃,十年了,还没有一个姓陆的能进梅坊的门呢。” “七阀同气连枝,我们两家多有渊源,难道要老死不相往来不成?”陆云却淡淡一笑,目光落在远处的陆林和梅灵萱身上。 “哦……”梅若华等人顺着陆云的目光一看,皇甫珪不禁恍然道:“陆大公子为了兄弟,倒是操碎了心。” “就是,比崔白羽那厮强多了。”裴元俊笑道:“他就只知道自己浪,从不带带兄弟们……” 梅若华也莞尔道:“陆大公子学什么不好,学起做红娘来了?” “若华姑娘可否帮忙通融一下?”陆云十分执着道。 “陆大公子都发话了,我岂能不从命?“梅若华笑道:“不过我可没胆子拉这个红线。”顿一顿,她轻声道:“何况,灵萱是怎么想,我还不知道。” “只求若华姑娘能让我见一面梅前辈,我就有信心服她!”陆云却自信满满道。 “哦,你这么有信心?”梅若华有些不信,她可太清楚自家姑姑对陆阀的仇恨了。 “不信咱们打个赌?”陆云微微一笑道。 “赌!一定要赌!”裴元俊和皇甫珪马上兴奋聒噪起来。 “赌就赌。”梅若华轻撩一下额头秀发,目光奕奕的看着陆云。“不过赌注得我来定。” “没问题!”陆云干脆的点点头,问道:“赌什么?” “我还没想好,再姑姑能不答应见你还不一定,等到时候再吧。”梅若华笑道。 “我随时候命。”陆云笑着伸手,与梅若华击掌为誓。 正着话,便见夏侯荣光端着酒杯过来。对陆云安排的座次,他十分满意,虽然此时以左为尊,但左右首位总有些分庭抗礼、平分秋色的意思,并没有折了他荣光公子的面子。当然他更满意的是,若按照原先的排法,他免不了要跟夏侯荣升坐一桌,那这顿饭简直就太折磨人了。 更何况进门前,夏侯荣光便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夏侯荣升好好斗一斗,自然不会等着夏侯荣升先来敬酒了。 见夏侯荣光端着酒杯过来,席上四人赶忙停下话,陆云直起身来,十分客气道:“应该是我先去敬荣光公子的。” “哎,今天你最大,规矩不能破。”夏侯荣光精神抖擞,似乎已经完全从失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微笑道:“来,陆大公子,我敬你一杯,祝你龙凤九天,前程万里!” “多谢。”陆云和夏侯荣光虚碰一下,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都亮了亮杯底,相视大笑。 夏侯荣光只敬了陆云,并没有就势敬裴元俊的等人的意思,而是在哪里自顾自和陆云拉起了家常。 “起来,令妹今天也在这醉三秋中,是不是也请她下来,与大家一同饮宴。”陆云着,就很自然的将夏侯嫣然等人在此的消息,透露给了夏侯荣光。 “哦,是吗?那丫头野的很,我是管不了的。”夏侯荣光闻言心中一动,他想起夏侯嫣然之前过的话,心中便猜到了几丝可能。但倘若能见陆云出丑,他心里是十分乐意的,忽而也不点破道:“咱们喝咱们的,不要去管她们那帮孩子的勾当。” “这样合适吗?”陆云轻声道。 “哈哈,老弟我是为你好。”夏侯荣光哈哈大笑道:“那丫头要是疯起来,你今天非得被抬着出去不可!”又和陆云聊了几句,他便道了个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一坐定,就看见夏侯荣升在盯着自己,显然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去向陆云敬酒。 夏侯荣光微微一笑,示威似的朝他举了举酒杯。 夏侯荣升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便再抢着向陆云敬酒了……既然已经被夏侯荣光抢了先,那就没必要再得罪崔白羽了。 果然,夏侯荣光一回去,崔白羽和裴元绍等人便纷纷端着酒杯,轮番向陆云发起了攻势,陆云自然不能冷落了任何一个,只好来者不拒,不断的一饮而尽、一饮而尽、一饮而尽……喝到后来,他整个人都麻木了,感觉像喝水一样,一杯杯往肚里灌而已。 远处的谢漠冷眼看到陆云醉态可鞠,感到时机成熟,便向谢津谢法等人使了个眼色,几人同时起身,端着酒杯朝陆云走去,身后的谢添也持着酒壶,紧紧跟上。 ------------ 终于还是病了。 似乎上次写上架感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呃,去查了查,是三年半,也就是一千天以前,真是瀑布汗啊…… 这么久的时间没写感言,没要月票,居然忘记了应该如何煽情,也许是我已经老的酸不起来了吧…… 那就实实在在的说吧,按照国际惯例,上架是要爆发求订阅、求月票的。 可是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龟速啊。过年加上生娃娃,又把好容易写下的那点存稿耗尽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加班硬整了啊。为了这个月能多写点字,咱也是拼了,雇了两个月嫂,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擦擦擦,也不知道能不能多写点字,把月嫂尿片奶粉钱给挣出来…… 哎,没办法,上了年纪惰性大,内分泌失调怎么办?只能按国际惯例加更求月票啦,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本月每天保底两章,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一更…… 据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可说完这三遍,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一个过惯了从不加更,岁月静好的日子且一章存稿都没有的拖更手残党来说,这是多么残酷而疯狂的事情啊。 嗯,先这这样吧,趁着没反悔赶紧发出去。千万不要截屏,我可能睡一觉就改主意了…… ------------ 汇报一下 跟大家汇报一下,前阵子身体亮黄灯,去医院检查一下,发现腰椎出问题了,然后就是每天去医院做理疗。这会儿理疗已经结束,但还是不能久坐,得慢慢恢复两三个月吧。 这个腰不是别处,所以,万分抱歉,这段时间网文只能先停一下,让我恢复一下再继续写长乐歌吧 ------------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好事成双 今天似乎是设宴的好日子,敬信坊陆信府上也开了一席。 陆尚、陆瑛还有平素罕少露面的陆夫人全都在座,客客气气的陪着主位上颤颤巍巍的老太君。陆向平日里可谓老态龙钟,但和这位鹤发鸡皮、满脸老人斑的老太君一比,都要算是年轻人。 崔夫人坐在老太君下首,轻声细语的和陆夫人说着话。陆瑛坐在老太君另一边,小心的将虾子去头剥壳,把白莹莹的虾肉送到她嘴边。 老太君受用的咀嚼起来,用那漏风的嘴夸赞道:“乖,真像你奶奶……” “岳母大人在金塘小筑静养,已经好些年没进城了吧?”陆向像个丈二和尚似的,陪着这桌女眷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忍不住,低声发问道:“有什么事,让人唤我出城一趟就是,何劳您老大驾?” 原来这老太君,居然是陆向的岳母,陆信的亲外婆,崔晏的亲婶娘崔卫氏。陆信一家上月刚去崔阀在城外的别院,为这位老寿星贺了八十八岁的米寿。如今这年迈多病的老岳母上门,而且还有崔夫人陪同,陆向当然知道肯定有了不得的大事了。 “还不是为了我那重外孙,”老太太看一眼陆向,发问道:“陆云他已经十八了吧?” “十七,过了年十八。”陆向老实答道。 “那也老大不小了,如今有一桩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亲事。”老太太指指崔夫人,瓮声瓮气问陆向道:“她闺女是我崔阀阀主的嫡孙女,许配给我那重外孙,你说好不好哇?” “啊,这……”陆向吃惊的看看老岳母、又瞧瞧崔夫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什么这?”见他未露惊喜之色,老太太一脸不悦道:“莫非觉着配不上你孙子不成?” “岳母这话说哪儿去了,怎么会呢?”陆向连忙摆手,心里赶忙暗自计较起来。 按说放在以前,以他家的地位,自然是高攀不起崔阀阀主的孙女。可如今陆信已是堂堂中书侍郎、陆阀执事,陆云更是勇夺武试第一,文试八成也不在话下,那这门亲事……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反正我已经在崔晏面前夸下海口,这门亲事定不下来,我就没脸再回崔阀了。”老太君倚老卖老的本事,的确是炉火纯青。 “啊?这就定了?”陆向听老岳母的话头,居然是崔阀阀主请她出马的,这下张嘴结舌,哪还说得出个‘不’字?可让他一口答应,却又总觉着太快了点,便一脸为难道:“起码得让陆信回来再说吧?” “你是他爹,难道还做不了他的主?”老太君撇撇嘴,一脸轻蔑道:“你说你,一辈子窝窝囊囊,别的事儿做不了主也就罢了。难道连自己孙子的婚事,都得听儿子的?” “那怎么会呢?”陆向一辈子不顺,妻子活着的时候,就没少让老岳母排揎。当着孩子和崔夫人的面,再不顺着她话,着实担心这老太太还会说出更难听话来。“儿子的主我当然做得,可就这么个宝贝孙子,总得慎重一些,看看两个孩子能不能合得来。”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老太君果然转怒为喜,笑着一指崔夫人。 崔夫人便拉着陆夫人的手,朝陆向笑道:“不瞒伯父说,老太君保的,就是小女宁儿的媒。当初我们两家同行进京,两个孩子就朝夕相处,极谈得来。进京后,宁儿不是常来伯父家,你也见过那孩子吧?” “哦,是你家宁儿啊,也不早说。”陆向不由失笑。平日里,崔宁儿没少灌他迷魂汤,陆向对这丫头喜欢的不得了。闻言心中的抵触情绪,顿时去了个七七八八。他又问陆夫人道:“你这个当娘的,怎么看?” “父亲做主就行。”陆夫人看看崔夫人,低声道:“我没意见。” “看看,人家当娘的都同意了,你个当爷爷的就痛快点。”老太君把手一挥,崔夫人便拿出了崔宁儿的庚帖,送到陆向面前。 “来前找人看过,两个孩子的八字可谓天作之合。”崔夫人笑着看向陆夫人,显然她早就从陆夫人那里,套到了陆云的八字。 “哦,是吗?”陆向接过庚帖仔细看了看,他也算粗通易学,稍一推算发现还真是和陆云的八字般配。这下彻底不再推脱,在老岳母的催促下,当场写了陆云的庚帖,交给了崔夫人。 见崔夫人将陆云的庚帖收入袖中,老太君哈哈大笑,让陆瑛给自己倒酒。“好好好,亲上加亲,来陪老身喝一杯……” 。 醉三秋五楼大厅,也摆着几桌酒菜,夏侯嫣然和百花帮众坐在桌边,一副饮酒作乐的架势。 不过这些人名为喝酒,可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往楼下飘。还有一些家伙,脸上直接就挂着急不可耐的神情,显然这喝酒只是个幌子。 夏侯嫣然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双手环抱胸前,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的洛河,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名帮众走到她的身前,小声道:“大姐头,下面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我们这就下去?” 夏侯嫣然听到帮众的话,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要急,等他们喝醉了再下去,方便咱们行事。” “大姐头高明!”这名帮众竖起大拇指,低声奉承着夏侯嫣然。 “要沉住气!”夏侯嫣然丢出四个字,便不再言语,目光依旧看向窗外。好一阵子才起身道:“我们下去。” “是,大姐头!”帮众们早就按捺不住,闻言雀跃而起,跟在夏侯嫣然身后,蜂拥下楼。 一看到百花帮众下楼,谢阀几个人便站住脚,准备让这些不知深浅的小崽子先上。 。 “恭喜副帮主,贺喜副帮主!”百花帮众一下楼,本就闹哄哄的大堂登时炸了锅。他们像见了青的蝗虫一般,眨眼就扑到了陆云身边。“我们来给你敬酒了!” 夏侯嫣然跟在一众帮众的身后进了大厅,瞥一眼坐在陆云对面座位的夏侯荣光,两人的目光便快速的交错开来。 一旁的夏侯荣升看到这兄妹俩做贼似的眼神,不禁冷冷一笑,多留了几分注意在夏侯嫣然身上。 这会儿功夫,陆云身边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众百花帮众纷纷提着酒壶、端着酒碗,嚷嚷着要向他们的副帮主敬酒。 这边陆松见来者不善,忙暗中推了陆林一把。陆林心领神会,伸出蒲扇般的双手,将一众百花帮众分作两边,然后砰地一声,将个硕大的酒坛,拍在陆云桌上。 “要和我家陆云喝酒,就得先过我这一关!”他本就高人一头,两眼瞪若铜铃,声音更如炸雷一般,还真把一帮百花帮的小崽子给唬住了。 ------------ 第三百六十八章 酒战 “我们要跟副帮主喝,你少掺合!”眼见蹦出了拦路虎,谢湖只好硬着头皮怼上了。 “少废话,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想来砸场子吗?”陆林冷冷瞥一眼谢湖,声调陡然又提高了八分。 “你划出个道道来。”谢湖涨红着脸,看看左右全是自己人。心说就是车轮战也能把这巨灵神喝趴下,然后看陆云那小子还怎么推脱? “要喝就要喝过瘾,上十个大碗来!”陆林吆喝一声,小二忙摆上了十个大海碗。陆林拍碎泥封,拎起酒坛,将每个大碗都灌满。他一脸傲气的指着酒碗道:“来,你们一起上,你们喝多少,我都奉陪到底!” 别看这些百花帮众平日里张牙舞爪,但其实八成是姑娘,剩下的八九个公子哥,也大都十五六七未成年……年纪再大点,谁还好意思跟着瞎胡混啊? 这会儿陆林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百花帮的女孩子们便将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八九个男帮众。那八九个公子哥看着满满当当的十大碗酒,不禁齐刷刷头皮发麻。 “喝不喝?不喝滚?!”陆林看似粗豪,实在也一肚子坏水,他这最后一声暗含了几分内力,震得那谢湖两耳嗡嗡作响,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喝就喝,谁怕谁?”一个男帮众脸上挂不住,捧起酒碗就咕嘟嘟灌起来。又有四个男帮众有样学样,端起四个酒碗牛饮猛灌起来。 “咳咳咳……”男帮众们呛得鼻涕眼泪横流,但终究是连喝带洒干掉五碗酒。 再看陆林,面前五个空空酒碗中早已一滴不剩,本人更是面不红、气不喘。 “再来!”陆林朗声一笑,豪气勃发。 陆松便一面将十个酒碗斟满,一面朝百花帮众人挤眉弄眼道:“这小子千杯不醉,万盏不倒,你们可有的喝了。” “啊?”谢湖等人心中胆寒,可已是骑虎难下,只能轮着跟陆林拼起酒来。 十个酒碗空了又满,满了又空。转眼间,百花帮众每人三碗下肚,一个个腹中火烧、头晕脑胀,跪在席上东倒西歪,哪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再看陆林,二三十碗酒下肚,却依然面色如常,谈笑自如。他一把揪住想要逃走的谢湖,不由分说的端起一碗酒,塞进对方手上。 “来!继续喝啊,这才哪到哪?” 见谢湖满脸为难,紧抿着嘴,陆林拎住他后颈的左手微一用力。前者吃痛,不由自主张口呼叫。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就被陆林将满满一碗酒强灌了进去。 谢湖这下再也忍不住,连忙捂着嘴奔出门外。少顷,众人只听外头响起哇哇的呕吐声,不由一阵阵头皮发麻。 “这小子亏大发了,这可是‘醉三秋’啊,吐了多可惜啊!”陆林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又举起了一大碗酒,眼光不善的扫过百花帮众人道:“来,咱们继续喝!” “不喝了……”被这酒桶吓破胆的百花帮众,再也不敢叫板陆林,纷纷鸟兽四散。 夏侯嫣然在一旁看得直跺脚,见事不可为,便气哼哼转身出去。 到了酒楼门口,见谢湖还在那里大吐特吐,夏侯嫣然忍着恶心掩鼻问道:“办成了吗?”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谢湖勉强抬头看向夏侯嫣然,却完全不知所云。 “废物!”夏侯嫣然愤然一脚,将谢湖踢翻在他自己呕吐物里,怒冲冲的扬长而去。 。 那厢间,谢漠等人看了场好戏,知道陆阀几人都一心一意护着陆云,不出杀手锏是不行了。 “谢湖那帮废物,没得手。”谢法小声对谢漠耳语。 “嗯。”谢漠点点头,看一眼谢添,轻声道:“待会儿看你的了。” 谢添重重点下头,便跟着谢漠几个来到陆云等人面前。 “来,陆大公子,这一杯,恭祝你独占鳌头,风光无两!”谢漠向陆云敬酒,谢法、谢津也端着酒杯在一旁虎视眈眈。 陆云只好饮下一杯,谢添赶忙端着酒壶想要给他斟上,却被陆松伸手挡住。 “不劳尊驾,我是这桌的酒丞相。” 说着,陆松用自己的酒壶,给陆云斟上。 谢阀几人交换下眼色,心说果然,自始至终,陆云都没喝过一口别人的酒,全都是陆松给他倒的。 谢法谢澜几人便规规矩矩敬了酒,只剩下谢添一个。谢添巴望着陆云,一副唯恐他不给面子的模样。 “看在他这可怜样的份上,陆大公子就赏他个面子。”谢漠从旁帮腔道:“让他给你端酒赔罪吧。” 陆云这时候也醉得够呛了,脑袋已经懵得无法思考,闻言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谢添如蒙大赦,忙跪在陆云桌前,端起他刚搁下的酒杯。 陆松只好拿起酒壶,将酒杯斟满。 然后谢添双手将酒杯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送到陆云面前道: “大公子,我敬你,往后我绝不会再犯浑了。” 说完,谢添巴望着陆云,唯恐他不接自己手中的酒杯。 “好吧……”今晚谢添做足了姿态,陆云也实在不好当场打脸,便伸手缓缓接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多谢大公子,不打扰大公子了。”谢添一脸如释重负,点头哈腰的朝陆云作揖连连,然后跟随几个兄弟转回。 看着谢添的背影,陆柏有些讶异道:“这小子怎么转性了?这尾巴夹得,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谢三郎吗?” “哈哈,形势比人强,他不夹着尾巴又能怎样?”陆松却不以为意的笑道:“你没看到夏侯大公子也夹着尾巴吗?他又算哪颗葱?” 说完,两人见陆云已是醉眼惺忪,知道他不能再喝了。便一左一右守在陆云身边,帮他挡起酒来。 见两人替下自己,陆林也乐得轻松,一屁股坐回了梅灵萱身边。方才二三十碗下肚,这醉三秋的酒又烈,他说没事儿那都是唬人的。 “你可真能喝啊。”梅灵萱眨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酒桶似的打量着陆林。 “那当然!”听到心上人今晚头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陆林一下又来了精神,使劲拍着胸脯,瓮声瓮气道:“我可是千杯不醉,喝酒跟喝水一样,这一屋人全都上,他们也全得趴下!” “吹牛。”梅灵萱撇撇嘴,显然是不信的。 “我对谁吹牛,也绝不会对你吹牛的!”陆林忙急赤白脸的表态道。 “……”梅灵萱又不是傻子。何况陆林连番露骨的表白,就连傻子也能看明白他的心思了。但她仿佛完全不明白陆林的心迹一般,撇撇嘴道:“好一个酒囊饭袋……” “啊……”陆林登时嘴巴大张,一脸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我还很能吃的?” “扑哧……”梅灵萱被逗得实在忍俊不禁,扶着一旁的梅芳菲道:“姐姐,咱们换换地方,我得离这夯货远点……” “去你的,我才不当碍眼鬼呢。”梅芳菲咯咯笑着起身,道:“我也去敬杯酒,你们慢慢聊哈。” “我们一起。”夏侯荣达早就被陆林拙劣的泡妞技术,恶心的饭都吃不下去了。闻言赶紧跟着梅芳菲离去了。 酒桌上,只剩下陆林和梅灵萱两人,陆林摸着后脑勺,呵呵笑起来。“他们都是好人啊……” “滚!”梅灵萱俏面一红,下一刻却板起小脸跳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 “嘿嘿,嗝……”陆林盯着梅灵萱远去的背影,一脸满足的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中计 虽然有众兄弟们挡酒,陆云却还是难受极了。他坐在大堂中,听着耳边嗡嗡的吵闹声,他只觉浑身燥热难忍,再也无法安坐,便悄悄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陆松和陆柏见状想要跟上,却被谢澜等人缠住,嚷嚷道:“正主跑了,挡酒的也想溜?” 两人无奈的看一眼陆云,见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这才回过头,继续对付起谢澜等人。 。 陆云缓缓走到门外的回廊,扶着廊柱站定,深吸口冷冽的寒风,想要运功化解掉浓浓的酒气。 谁知这一运功不要紧,非但没有更清醒些,浑身血液反而就像要沸腾似的,让他五内如焚,幻象丛生。 陆云以为自己又要走火入魔,忙运起清心咒,想要平复下沸腾的气血。可非但压不住,反而整个人就像要爆炸了一般。 他这时思维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肯定着了人家的道了! 陆云是何等坚韧可怕的人物?立时咬破舌尖,让剧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几乎可以断定,问题就出现在谢添端的那杯酒上! 他登时怒气上涌。没想到谢家的几个家伙,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往自己的酒里下药!看来对这些家伙,还真是不能稍有仁恕之心!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还有谢添那让人厌恶的轻浮声音。 “大公子,大公子,你没事儿吧?” 陆云心中冷笑,若无其事的回头看一眼谢添,淡淡道:“哦,没事,就是头晕的厉害。” “唉,这醉三秋的酒后劲儿太大,大公子喝了那么多,难免难免。”谢添见陆云满脸涨红,气息粗重散乱,不由笑容更盛,殷勤备至的上前扶住陆云。 “不如先不回去,我扶你到后头的客房歇歇,喝杯浓茶醒醒酒。” “也好。”陆云醉眼惺忪,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就像是随时要倒了一般,任由谢添扶着自己,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静谧优雅的后院中。 能来醉三秋吃酒的客人,非富即贵,这后面的院子,便是为贵客们歇脚醒酒准备的。 谢添搀扶着陆云来到间亮着灯的厢房门前,瞥一眼陆云见他双目紧闭,大约已经醉过去了。这下谢添再也伪装不下去,露出狠戾阴森的狞笑,低声道:“姓陆的,今晚小爷我让你风光个够!” 说着,他伸手缓缓推开房门,房中暗香浮动、影影绰绰,就像方才的幻像重现一般。 “陆大公子,看我对你多好,进去好好享受一番吧!” 言罢,他便猛推陆云后背,就要将其推进房去! 。 大堂中,陆松、陆柏和众人又拼了几轮酒,后者感到有些不安了。 “盏茶功夫了,陆云怎么还没回来?”陆柏老成持重,低声对陆松耳语。 “嗯,我去看看。”陆松点点头,转身走出大堂。 谢漠谢法几个瞧见他出去,便跟装着热心的跟上去。 “陆大公子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醉在哪儿了吧?”谢漠一脸关心的问道。 “大伙帮着一起找找!”谢法招呼一声,朝裴元基几个自幼的玩伴挤挤眼,几人便嘻嘻哈哈跟了出去。其余人瞧见这情形,知道有热闹看,也忙丢下酒碗,呼啦啦涌了出去。 陆柏见谢漠招呼一声,居然有半数人跟着离席,心说不好,忙使劲扯一把犹自看着梅灵萱发花痴的陆林,低声喝道:“他们好像要耍陆云!” “谁敢?老子弄死他!”陆林霍得站起来,大步流星追了出去。 。 陆松在酒楼到处寻找陆云,还到门口打听他是否离去。谢漠几个却带着自己一伙人,径直到了后院。 还没进后院门,谢法便怪叫道:“唉,我怎么听着后面有动静!” 裴元绍和夏侯荣升几个地阶宗师,闻言凝神侧耳。这些门阀子弟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崔白羽忽然闪身拦住众人去路,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近,咱们还是回去继续喝酒吧。” “你少管闲事。”裴元绍冷哼一声,伸手去推崔白羽。 “我就喜欢管闲事。”崔白羽洒然一笑,使出千斤坠,双脚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呵呵,白羽,自家兄弟,不要伤了和气嘛。”夏侯荣光也笑着伸出手,看似给两人拉架,却将全部的力道落在崔白羽身上。 他得到摩罗大师灌顶,论功力已远超地阶,崔白羽又在跟裴元绍较劲,哪还是他的对手?被夏侯荣光一把就推到了一旁。谢澜等人见状一哄而上,冲进后院去。 这时,陆林陆柏才追上来,见状也紧跟着进了后院。 。 后院中,那让人脸红的声音清晰可闻,灯光将几个人的剪影投射在窗纸上,从外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坏了!”众人还没回过神,谢漠便大叫一声不好,抬脚踹开了房门。 “救命,救命啊!”几名女子见到门被踹开,个个梨花带雨的出言求救。 “哎呀,陆大公子,你怎能做出如此卑劣之事!”谢漠一脸痛心疾首的站在门旁,摇着头捂着眼道:“简直是斯文丧尽,禽兽不如呀!” 夏侯荣升等人站在门口,纷纷朝里头张望,见那陆云就像色鬼投胎一般。 众人不由纷纷摇头不已,掩口而笑。 “没想到,陆大公子看似文质彬彬,竟然如此禽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是啊,是啊,喝了几两马尿就现了原形。” “唉,他往后甭想抬起头了。” 看到抢尽他们风头的陆云,居然被撞见如此污浊不堪的一幕,众人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就差没捧腹大笑、鼓掌叫好了。 陆松陆柏想要挤进去,却被夏侯阀和裴阀的几个故意挡在外头,不让他们收拾局面。 梅芳菲、梅灵萱几个女子挤过来,看一眼屋里的情形,忙尖叫一声退出去。 “啊,真恶心……” “唉,一生英明毁于一旦了。”崔白羽叹息一声,摇头想要离开这让他觉得龌龊的地方。 “我去你们祖宗!”忽听身后一声暴喝,众人回头就见陆林抱起院中的大水缸,猛地朝他们丢来。 一众围观者下意识闪身躲避,喀嚓一声,水缸粉碎,带着冰渣的冷水溅了众人满身,好几个更是成了落汤鸡。 趁着众人这一躲闪,陆林如头蛮牛般冲了进去。 ------------ 第三百七十章 咎由自取 见陆林冲进去,裴阀几人也不拦着陆松陆柏人,任由两人如丧考妣的进了屋里。 两人这时候那叫一个万念俱灰,陆阀多少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居然就以如此不光彩的身份毁掉了……所谓九品官人法,虽然归根结底是比拼家世本领的,但毕竟名义上还是品评人品的啊! 陆云闹出此等丑闻,别说被选为上品了,就连下品也不会让他入的! 两人正失魂落魄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先进来的陆林忽然大声爆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厮莫非得了失心疯?”谢法等人不知陆林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笑个屁,先给他披上件衣服,遮遮丑吧!”陆柏黑着脸,狠狠瞪一眼陆林。 “有什么好遮的,想看就让大伙看个够嘛!”陆林却好似真得了失心疯,非但不给陆云遮挡,反而一把拎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身体硬生生掰了过来。 看到陆阀居然起了内讧,谢澜、谢法、裴元基等人不由捧腹大笑。裴元绍、夏侯荣光虽然矜持些,脸上看戏的色彩却愈加浓重了。 但笑声在陆林拎着陆云头发,将他的脸展示出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啊!这不是陆云!” 便听那柔柔的卫公子卫介,十分的惊喜轻呼一声。 “这是他娘的谢添啊!”陆松也终于爆发出绝地逢生的吼声,一把揪过那人,朝着众人使劲摇晃道。 “瞪大你们的瞎眼看清楚,这他娘的到底是谁?!” 谢漠等人的脸上还凝固着笑容,一个个瞠目结舌,活见鬼一般。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落进陷阱里的居然是始作俑者谢添!这下谢阀乐子可大了…… 夏侯阀和裴阀众人事不关己,只是哭笑不得,不知谢漠跟谢添哪来这么大仇,要如此这般的坑害本阀子弟。倒是夏侯荣光感到有些不妙,脸上露出丝丝不安的神色。 夏侯荣升一直盯着荣光,见状不屑的轻哼一声。“废物就是废物……” “哇,好小哦……”此时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冒出这一句话来,让原本尴尬无比的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 “哈哈哈!”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谢家几个兄弟这才如梦方醒,七手八脚的上前抢过谢添,给他盖衣遮羞。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着谢添丑态百出的样子。只有梅若华仿佛置身事外,一脸担忧的站在门外,若有所思。 。 事发之前。 梅若华不堪大堂喧闹,悄然走到院中想寻几分清净。忽然看到谢添扶着陆云跌跌撞撞走向后院。她本不欲多事,但转念一想陆云有大恩于自己,到底还是悄然跟在后头。瞧见两人进了后院,然后就看到谢添忽然露出狰狞的面目,要将陆云一把推进房中。 梅若华刚想出声阻拦,却猛然发现陆云站定当场、纹丝不动! 谢添诧异的抬头去看陆云,谁知对方也正睁大眼睛盯着自己。他做贼心虚,顿时心头一惊,背后立马沁出冷汗来。 “大,大公子……”谢添刚要说话,却忽然感觉到身子一麻,已被陆云点住穴道。 “陆大公子,”谢添面色大变,强忍着心头恐惧问道:“这,这是为何?” “哼!”陆云冷哼一声,伸手在谢添身上搜查起来,目光最后落在谢添右手的戒指上。 陆云褪下那枚戒指定睛一看,只见戒指中空,侧面开有小孔,小孔周围还有点点白色的粉末残留。 “好贼子,居然敢算计本公子?!” 听着陆云杀机迸现的声音,谢添顿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误,误会!” “哼,是不是误会,待会儿就知道了!”陆云晃晃戒指,听到轻微的沙沙声,知道里头还有不少药没用,便捏开谢添的嘴,将药粉一股脑倒了进去。 谢添脸色憋得通红,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咳咳……” 陆云又伸手抵在他背后,用皇极洞玄功催动谢添体内的五德五行之气,疯狂的运转起来。 这‘极乐散’的药效本就霸道汹涌,就连陆云都无法压制,何况谢添还被陆云运功给他催发药力? 只见谢添瞬间脸色通红,双眼发直,已是神志不清…… 看到谢添这般模样,陆云心中更加确定,对方给自己下了药,这个房间必然就是他们准备让自己身败名裂的陷阱! 正待拎着谢添转回,去找谢阀几人问罪,陆云忽然脚下一软,只觉身似火烧,难以控制自己。这药效实在恐怖!他方才咬破舌尖、拼着受伤强换回的几分清明,此时被无名之火再度吞没,哪还有力气回去问罪? 无奈之下,陆云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拍开谢添的穴道,便将他丢进房去。 房内四个可怜女子,是刚被从扬州买来的,哪知道谁是陆云谁是谢添?她们只得了吩咐,但凡有人进来就一拥而上,绝不能放他出去! 谢添甫一掉进脂粉堆,立即抱住个女子便胡作非为起来! 那药效如此邪门,就连站在门口的陆云也大受煎熬。 绝不能进去!陆云心中无声呐喊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的转过身。 ‘咣!’陆云狠狠关上房门,跌跌撞撞向来路逃去。 此时他甚至开始产生幻觉,眼前的一切都在变形,廊柱不再是直立的,而是变得曲线凹凸,平直的栏杆变得宛若低伏的山峦…… 陆云觉得自己仿佛行走在云端之上,轻飘飘的,心底却狂暴万分,那种想要撕碎什么的冲动,疯狂的冲刷着他的脑海。他的心跳急促得如同战场上的战鼓,咚!咚!咚咚! 好容易走出后院,陆云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朝地面倒去。 “陆公子当心。”梅若华见状,再也顾不上隐藏身形,赶忙闪身上前,扶住了陆云。 温香软玉入怀,陆云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伸手死死抓住梅若华。梅若华大惊失色,赶忙运起寒梅傲雪决,将一丝冰凉的真气打入陆云后颈风池穴。 陆云心头刹那清明,看清对方是梅若华,不由心神一松,忙嘶声道:“表姐,我被人下了药,快,快送我离开!” ------------ 第三百七十一章 乱套了 “表姐,我被人下了药,快,快送我离开!” 话没说完,陆云又陷入了迷乱,伸手想去触碰梅若华。梅若华顾不上寻思他话里的语病,赶紧运劲,猛然将真气打入陆云风池穴,陆云便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抱着浑身如炭烧的陆云,梅若华不由犯了难。这样把他送回厅去显然不妥,只好打定主意,先将陆云送回陆坊再说。 想到这,她一拧身便抱着陆云跃墙而出…… 但很快,梅若华便去而复返,就听到众人在到处寻找陆云。梅阀素来对背叛先帝的各阀恶感交加,谢添更是臭名昭著,梅若华自然也懒得点破,默不作声跟在后头看起戏来。 果然没让她失望,谢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出了这等丑事,这辈子是甭想再在京中见人了。可她没想到,这药的效果居然如此惊人,不由担心起陆云来……他也被下了药,虽然暂时昏迷,但一醒过来恐怕又要出现谢添这般的状态,也不知自己的托付那人,可否应付得来。 这时,谢阀众人已经扛着被点上穴道,一截木头般的谢添狼狈逃走。其余各阀子弟见没了戏看,便纷纷散去了。 只有陆林陆松陆柏几个还在那里,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陆云,可翻遍醉三秋也没找到他的人影。 梅芳菲几个见梅若华在那里盘桓不去,梅灵萱凑过去小声道:“大姐咱们也走吧,没有第二场好戏看了。” “少幸灾乐祸!”梅芳菲瞪小妹一眼,又问梅若华道:“大姐,方才你去哪了?” “我,哦,没去哪儿。”梅若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失魂落魄的陆松等人,想了又想还是没开口。 女孩子心思缜密,她知道陆云不希望自己的丑态被同族兄弟看到,所以决定还是先不多嘴了。想到这,梅若华轻声对三个妹妹道:“不早了,咱们也回去吧……” 。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云从沉睡中悠悠转醒,他缓缓睁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白日的强光,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房间的软榻上。 陆云活动了一下酸痛沉重的身体,发现灵台终于恢复了清明。 “我这是在哪儿?”陆云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想要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却感觉到头疼欲裂,记忆模糊得很。 怔忡之间,陆云忽然闻到幽幽暗香,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怀中,竟然趴着个云鬓散乱的妙龄女子。 鼻尖嗅到的幽香,到底是源自她的脖子,还是头发,这会儿陆云却无暇去分辨了……因为他记起自己最后遇到的人是梅若华!难道自己在药力作用之下,竟然将她……她可是自己的表姐啊! 想到这,陆云不由打了个激灵。 许是因为他肌肉紧绷的缘故,趴在他怀中的女子也醒转过来,缓缓抬起螓首,与陆云的目光撞个正着! “是你?”陆云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子居然不是梅若华,而是那太平道圣女崔宁儿! “嘤嘤嘤……”崔宁儿眼神幽怨的看了眼陆云,见他一脸见了鬼似的神情,不由一阵气苦,挣扎着推开他转过身去,呜呜哭泣道:“人家不活了!” 陆云心中‘咯噔’一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戏精又在跟自己演戏!可当他环目四顾,只见软榻上一片狼藉。塌边、雕栏上,乃至地板上,还到处都是被撕破扯烂的女子衣衫。 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素白的绸褥之上,那斑斑点点的血迹…… 昨晚发生了什么,还用说吗? “你……我……”陆云登时心虚气短,那质疑的话语哽在喉间,又生生咽回了肚里。 “你什么你?自己干的好事难道心里没数吗?”崔宁儿一边哭泣,一边用余光看到他那满脸疑窦,不由愈加伤心欲绝的哭诉道:“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就这么让你欺负了……” “你先别哭,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陆云赶忙举手投降,却仍不甘心的硬着头皮问道:“我昨晚明明没见到你,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呢?” 只听崔宁儿抽噎道:“我听说你在醉三秋设宴,正想去凑凑热闹。谁知在酒楼外遇到梅家大姐扶着你。我问你怎么了,她说你喝醉了要送你回家。我看你那不省人事的鬼样子,担心你被家里人骂,就好心把你接过来,送到这客栈想让你睡上一晚,今天再回家……” 说到这,崔宁儿似乎又被勾起了伤心事,再度呜呜咽咽哭泣起来:“人家好心给你脱鞋,谁知你却,你却一把拉住人家,把人家,人家给……呜呜,我不活了!” 崔宁儿说到这儿,由不得陆云不信个七七八八了。他昨晚确实拜托梅若华将自己带出醉三秋,而且当时也确实失去理智,似乎还对自己的表姐动手动脚,所以才被梅若华打晕过去的…… 难道自己真的在药物作用下,毁了崔宁儿的清白? 想到这儿,陆云不禁自责万分。他行事一向缜密,自律更是到了变态的程度,没想到却被谢添在酒中下药,实在太大意,太不应该了! 自己到洛阳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报那滔天的血海深仇!自己面对的是初始帝、夏侯阀这种等级的敌人,如今却在小阴沟里翻了船,怎么去对付那些滔天恶浪? 自责之后,便是一阵阵头大如斗。崔宁儿那肝肠寸断,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声,分明在提醒他现在不是远虑的时候,还是先想办法解决近忧吧…… 陆云坐起身来,看一眼拢着锦被哭成个泪人的崔宁儿,低声叹气道:“你先别哭了,让人听到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你就是把我怎么了,你还想当没事儿人吗?”崔宁儿非但没止住哭,反而哭声更大了。“人家已经被你强占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你先别哭,有话好好说,咱们总能商量个章程出来。”陆云无奈的双手作揖,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你得负责,你得娶我……”崔宁儿造作够了,这才收住哭声,幽幽说道。 ------------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上当 “你得娶我……” 崔宁儿声若蚊蚋,陆云却听得两耳嗡嗡,不由哭笑不得道: “这……你身为堂堂太平道圣女,我纵使敢娶你,孙元朗也不会留我性命啊。” “哼,其实是你自己不想负责,何必推到旁人头上!”崔宁儿泪眼汪汪的看着陆云,如波的目光中满满都是娇怨。 陆云愣怔了一下,看着崔宁儿梨花带雨的娇小脸庞,红肿若桃的双眼,他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确实是祸国殃民的尤物。哪怕现在以崔宁儿的面孔示人,容貌不及本来五分,可那楚楚可怜的美丽双目,却依然让他没法狠下心来,说出那个‘不’字。 可让他说出那个‘肯’字,却是更加难上加难啊!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我就问你一句,娶还是不娶吧?”见他迟疑不定,崔宁儿似乎耗尽了耐心,裹着被子坐起身来,手臂伸出锦被,手中便多了支锋利的发簪。 只见她将发簪抵在咽喉上,决绝道:“你如此狠心无情,我又何必赖着你?” 陆云其实不相信,堂堂太平道圣女,会因为这点事情自戕。可见崔宁儿作势要刺,他还是下意识急忙握住了她的手。 崔宁儿瞥他一眼,凄笑道:“放手!让我死了一了百了,你不就省了苦恼?” “我当然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可是你这身份……”陆云暗叹一声,语气软了下来。 “身份?身份怎么啦?你娶的是崔宁儿,又不是苏盈袖!我师父管得了我,还能管得了崔宁儿不成?”崔宁儿见他语气松动,不禁破涕为笑,软软的靠在他胸前。 陆云却轻轻退开崔宁儿,嘶声问道:“你到底是苏盈袖还是崔宁儿,你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崔宁儿顺势握住他的手,深情款款的抬起头与陆云对视,声音柔柔的回答道:“我是她,她不是我。这样相公娶了她,我也可以侍奉相公于朝夕。到时候娶一个顶两个,相公岂不是双倍快乐?” “对了。”陆云脸皮薄,哪能听的了这个?忙岔开话题问道:“你曾说过,只要跟你那个……我就可以解决功法痼疾,一步登天?” 一想到这,陆云忙运起气来,想看看能不能真气外放。谁知他挥手几次,远处红蜡斑斑的烛台却依然纹丝不动。 陆云又搬运周天,将功力提升到八成,那种熟悉的痛楚便随即而至,疼得他直冒冷汗。 “你撒谎?”陆云不禁面色一寒。 “你还好意思说?”面对陆云的质问,崔宁儿却不慌不忙,一脸无辜道:“还不都是你的错?昨晚就跟要吃人一样,问过我该怎么运功了么?莫非你以为晋级天阶大宗师,会那么简单?” “呃……”陆云不禁语塞,一时默然不语。片刻后,他忽然抬起头,一脸诚恳的看着崔宁儿:“那你现在将口诀传我,我们再试试?” “啊,这……”这下轮到崔宁儿不知所措了,她心头一阵慌乱,居然结巴起来。“这,不好吧……” “嗯?”陆云不禁皱眉,看着对方这张脸,他总是无法与那狡诈多端的妖女苏盈袖联系起来。但崔宁儿这一慌乱,陆云不禁警惕起来,莫非其中另有蹊跷不成?“有什么不好的?我都说了会对你负责的。” “不是,相公误会了,奴家自然是都顺着相公的。”崔宁儿何等人也?马上就一脸娇怨的拧一把陆云,红着小脸、羞涩道:“可有这样不体谅人的吗?” “哦,这样啊……”陆云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过分。“那就等你好了再说吧。” “呃,呵呵,好,没问题……”崔宁儿干笑一声,暗暗松了口气,顿觉再这样下去,怕是会玩火自焚的。便指指窗外小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家里怕是找翻了天。” “啊,是啊。”陆云一拍额头,这才想起自己一夜未归,陆松三人找不到自己,肯定会惊动阀里的。赶忙起身找到自己的衣衫,一边胡乱往身上套,一边对崔宁儿道:“我们先各自回家,等事情消停了再说其它。” 崔宁儿却依然紧拢着锦被,一脸幽怨的看看陆云,又看看满地一缕缕破碎的衣裙。 陆云不禁汗颜,快手快脚的系好衣带,整了整皱皱巴巴的衣领。“你等着,我去给你找身衣裙去。” “不用了,你先走。”崔宁儿红着脸道:“我自有办法联系下人。” “也好。”陆云一想,若被人看到两人同时从房间出来也着实麻烦,再说崔宁儿堂堂太平道圣女,怎么会被这点事难住? 此处不宜久留,陆云深深看一眼崔宁儿,低声道:“你放心,我说话定然算数。” 说完,他便推开窗户,看看外头四下无人,一闪身就消失不见了。 崔宁儿怔怔看着窗外好一会儿,确定陆云不会杀个回马枪,这才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然后舒服的伸个懒腰。 捂着嘴偷笑了好一阵子,她才从榻下掏出个包袱,打开后,里面是折叠整齐的衣裙、朱钗、鞋袜俱全。 片刻后,穿戴整齐、打扮一新的崔宁儿推开房门,步履轻盈的走了出来,哪有半分不良于行的艰难模样? 廊下,客栈掌柜和崔夫人早就恭候多时了。 看到圣女出来,两人忙迎上前,恭声向圣女请安。 “那小子没问长问短吧?”崔宁儿瞥一眼掌柜的。 “哦,问了几句,都按照圣女的吩咐回答了。”掌柜的忙沉声答道:“他似乎有些着急,见没问出什么端倪,就匆匆离去了。” “辛苦了。”崔宁儿点点头,对崔夫人道:“咱们回家吧。” “是。”崔夫人便扶着崔宁儿的手,引她来到早就停在院中的车驾前。 上车前,崔宁儿微微颔首,抬头看一眼湛蓝的天空,感觉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圣女似乎玩得很开心啊。”崔夫人不由轻笑道。 “终于报了柏柳庄的一箭之仇,臭小子以后要被我牵着鼻子走了。”崔宁儿得意的一笑,不用崔夫人扶,姿态轻盈的上了马车。 崔夫人不禁摇头苦笑,朝跪地恭送的掌柜点点头,便也上了马车。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双喜临门 那厢间,陆云出了客栈,发现自己置身于车水马龙的东市之中,喧腾鲜活的叫卖声、人嘶马叫声一下将他从那种如坠梦里的境地中,拉回了现实世界。 头脑一恢复正常,无数念头、千般思绪便不由自主纷沓而至,陆云也不着急回去了,一边在人潮中缓缓踱步,一边思索昨夜到今日的种种。 他记起昨夜自己被梅若华打昏后,似乎没多久就醒过来,发现身处一辆香喷喷的马车上,车上有两个颇为熟悉的女子在说着什么。 陆云仔细回忆,当时朦朦胧胧间,他没看清两个女子的面孔,只记得一个穿着紫裙、一个穿着绿裙。然后不知怎地,就又失去了意识。 陆云继续苦思冥想,可任他想得头痛欲裂,也只回忆起自己昨晚确实与个女子在一起的画面,其它的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呼……”陆云不禁长长呼出口闷气,看来跟崔宁儿这笔烂账真的难以赖掉了。但就是打死他,陆云也不相信,崔宁儿堂堂太平道圣女,身边扈从高手如云,会被自己一个烂醉的酒鬼给用了强? 明摆着这妖女算计了自己,却让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陆云是又憋屈又无奈,真恨不得大喊大叫一场! 正烦闷间,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陆云抬头一看,见是陆阀的一个叫不上名字的族人。 那人看到陆云,便风一般跑过来,兴奋的大叫道:“云哥儿,可算找到了!” “哦。”陆云忙收起思绪,朝那人微微作揖道:“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你不知道吧?阀主亲自下令,全阀连夜出动,已经把洛都城翻遍了!”那族人开心的拉着陆云,仿佛唯恐他会消失一般。 陆云跟着那族人出了东市,就看到陆松站在坊墙上,朝下头一群族人发号施令。 “你们三个,往东曲;你们三个往西曲,每一家一户都要问到,决不能遗漏任何线索!” “不用找了!”那族人朝着陆松使劲挥手:“找到云哥儿了!” “哦?”陆松站得高、看得远,闻声一下就瞧见了陆云,登时喜出望外,从两丈多高的坊墙上一跃而下,眨眼就扑到陆云身前。使劲搂住他拍了又拍,然后才仔细端量起来。“老四,你跑哪去了,可急死我们了!” 族人们也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陆云被吵得头大如斗,举手投降道:“我喝醉醒酒去了,没发生什么事。” “行了,快跟我回去吧。”陆松知道有些事,不适合让众人知道,便挥挥手,招了辆马车过来。 。 上了马车,放下车帘,车厢里只剩下他两个,陆松才神情凝重的看着陆云全身皱皱巴巴的衣服,低声问道:“真的没事?” “真没事。”陆云挠挠腮,有些心虚的答道。 “不对啊,看昨晚那情形,你肯定被姓谢的下了药。”陆松刨根问底道:“是不是有不方便说的事?” “嗯。”陆云点点头。 “那我就不问了。”陆松露出了然的怪笑,拍了拍陆云的肩膀道:“昨晚你错过了一场好戏!你是没看见,谢添那小子竟然当着众人之面,公然强了四名女子!这下谢阀的乐子可大了!” “哼,那当众出丑的险些就是我!”陆云听陆松提起这茬,不由恨意陡生,一掌拍碎了车厢中坚硬的枣木小几。 “不错,昨晚姓谢的几个带着谢添过来,摆明了就是想暗算你的!”陆松也咬牙切齿道:“居然敢动我陆阀的天才,咱们陆阀就是再与世无争,这事儿也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谢添那厮现在何处?”陆云冷声问道。 “唉,说来是我们疏忽了,昨天光顾着找你去了,却忘记将那厮扣下了。”陆松不由羞愧道:“不留神,就让谢漠几个把他扛回谢阀了。今早阀主就让大执事过去找谢阀的绳愆执事,要谢阀将谢添交出来,给我们处置!” “谢阀会那么好相与?”陆云皱眉问道。 “当然不会,这会儿应该还在扯皮。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交人,阀主就会亲自去找谢洵要人。再不给,大不了把官司打到皇帝那,总不能让人这么白白欺负了,不然谁还会把我陆阀当盘菜?” “嗯。”陆云点点头,对阀里这样的反应,他还是基本满意的。 说话间,马车上了桥,眼看就要到洛北。陆松忽然想起件事,使劲一拍陆云道:“这事儿你先搁一边吧,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你呢!” “更大的麻烦?”陆云不由一愣怔。 “是,更大的,天大的麻烦。”陆松一脸同情的看着陆云道:“听说,昨天咱们在醉三秋喝酒的时候,夏侯霸和夏侯不灭到阀主那里做客,还点名让你父亲作陪。” “哦?”陆云闻言心下了然,之前夏侯霸的种种暗示,已经告诉他对方会对自己有所图谋。 “也不知是该恭喜你,还是该同情你,夏侯霸指名道姓要将那夏侯嫣然许配给你,还当场跟十叔换了庚帖。”陆松似笑非笑的看着陆云道。 “啊?”陆云感觉自己今天的惊讶实在有些太多了。他以为陆信起码能帮着拖一拖,等自己回来再商量对策呢?没想到居然如此不济事,被人家一个照面就拿下了。 “你先别急着啊。”陆松拍着陆云的肩头,强忍着笑意道:“我还听说一件事,就在同一时间。崔晏请动了你那位太姥姥,昨晚到你家里保媒,要把他孙女崔宁儿许配给你。你爷爷也没抗住,当场被老岳母逼着,也换了庚帖……” “呃……”陆云的嘴巴张得鹅蛋大小,久久合拢不上。他心头忽然升起一丝明悟,昨晚崔宁儿的举动,恐怕跟这件事有关。 “二女争夫,我的乖乖呦,老四真是个宝贝啊!”陆松幸灾乐祸的摇着陆云的肩头,终于忍不住爆笑道:“这下谁还敢说,你不如崔白羽那厮抢手?他再有本事,也没有两大阀主争着嫁孙女给他啊!” “行了,少在那说风凉话了。”陆云甩掉陆松的胳膊,翻白眼道:“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然后烤熟了分两半啊!这下不管怎样,我都要得罪人了!” “那有什么好得罪的?”陆松却不以为然,收敛笑容道:“莫非谁还敢忤逆夏侯阀不成?我们陆阀没那胆子,莫非崔阀就敢了?所以这事儿虽然有些挠头,但大家心知肚明,结果是一定的。” 陆云微微点头,他知道陆松的意思。最后的结果八成是跟崔阀退还庚帖、赔礼道歉,然后自己乖乖娶夏侯嫣然? 但这结果是他想要的吗? ------------ 第三百七十四章 自信的老太师 紫微城,长乐殿。 多日连阴今天终于放晴,明媚的太阳将大殿照耀的金碧辉煌,可初始帝的脸色却阴得比前两日的风雪天还要可怕。 “老匹夫,王八蛋!”初始帝那低沉的咆哮声在寝殿中回荡,他面前的御案上纸笔散乱,奏章撒落了一地,却没人敢上前收拾,唯恐被盛怒的皇帝当成出气筒。 杜晦闻声进来,挥挥手示意宫人先都出去,宫人们如蒙大赦,赶忙鱼贯而出,将殿门缓缓关上。 殿门一关,灿烂的阳光便倏然被倏然割断,大殿中重又恢复了往日的阴沉。杜晦弯腰捡起地上的奏章,又将纸笔整理放好。 “陛下息怒,气坏身子就不值了。” “哼!寡人要活活气炸了!”初始帝气哼哼的在案前来回踱步。“夏侯霸老混蛋寡廉鲜耻,还有没有点吃相可言!” 杜晦苦笑一声:“他不是一贯如此?” “这次欺人太甚!若非缉事府及时来报,朕就要把陆云的卷子交去礼部了!”初始帝一张脸本来就不白,此刻更是黑如锅底,两眼要吃人似的怒视着前方,咬牙切齿道:“到时候木已成舟,寡人白忙一场,却为他夏侯家做了嫁衣,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是啊,也亏太师舍得,为了笼络个未来的圣品,居然能将孙女嫁出去。”杜晦叹了口气。 “他不是第一回使了……”初始帝幽幽说道。当年他就是中了夏侯霸的美人计,休了原配的王妃,娶了夏侯霸的闺女,这才有今天无尽的苦恼。 这次,他本已打定主意,授于陆云古往今来头一个圣品,以此彻底将陆阀收为己用,这边旨意都拟好了,那边却听缉事府来报说,夏侯霸居然和陆信换了庚帖,自己属意的未来干臣,眼看就要成为夏侯阀的女婿了。这让他感到被愚弄、被挑衅、被侮辱、被损害,这口鸟气实在是难以下咽。 “不过不是说,崔阀也和陆云的爷爷,在同一天换了庚帖吗?”杜晦轻言细语道:“按说崔阀不会和夏侯阀公然叫板,也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 “撞车了呗。”初始帝冷哼一声道:“谁都不是瞎子,知道陆云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想将他召为东床快婿的自然不止夏侯霸一个。” “那这里头,应该还有一番波折吧?”杜晦小声道:“一夫不能娶二女,陆家总得退一门婚事,还不知会退哪一门呢?” “他陆尚、陆信敢退夏侯阀的婚事?”初始帝一脸轻蔑,陡然提高声调道:“除非老母猪能上树!” “老奴说的是陆云那孩子……”杜晦悠悠道:“陛下对他的良苦用心,他应该早就心知肚明。他既然口口声声说,要辅佐陛下对抗夏侯,那就要看看他有没有勇气迈出这第一步了。” “你的意思是?”初始帝眼前一亮,看着杜晦道:“如果陆云不是在欺骗朕,那他就应该勇敢的拒绝夏侯阀?” “老奴愚钝,只知道忠臣不事二主,但凡想要左右逢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杜晦憨厚的一笑。 “说得好,老杜你就是这点最招人喜欢。”初始帝终于转怒为笑,拍了拍杜晦的肩膀道:“说的不错,这正是个看清那小滑头的好机会!朕倒要看看他,这次还怎么左右逢源?” 说着,他走到御案旁,找到那份拟封陆云为圣品的诏书,丢给杜晦道:“要是他娶崔家的孙女,你就将这诏书送去尚书省。若是娶老匹夫的孙女,就留着自己擦屁股吧!” “老奴明白咯。”杜晦苦笑着将诏书收入袖中,心说这玩意有些硌人。 “另外,”初始帝略一沉吟,又吩咐道:“你再去趟陆阀,告诉陆尚,朕觉得崔阀的孙女是良配,都是读书人家,门当户对。将来婚事成了,朕还可以考虑为新人主婚哩。” “呵呵,陛下这是要让陆阀难受啊。”杜晦不由失笑。 “那当然,不经过一番考验的人,朕怎么敢放心用?”初始帝冷笑一声,缓缓坐回御榻上。 。 夏侯坊,凌云堂。 夏侯不伤向父亲禀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夏侯霸闻言,两道花白的狼眉一阵阵抖动,冷声问道:“那陆云没事吧?” “听说今早已经回去了,并无大碍。”夏侯不伤忙答道。 “姓谢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动老夫的孙女婿?”夏侯霸重重一哼道:“莫非老夫这些年,对他谢洵太客气了吗?” “父亲息怒,此事辅国公定然事先不知情,不然怎么可能容许儿孙胡闹?”夏侯不伤忙本着同气连枝的原则,轻声替谢洵说和道:“八成是谢添那不成器的东西嫉贤妒能,搞出来的事端。这种不肖子弟就是我夏侯阀也不敢说绝迹,倒也不能因此迁怒辅国公。” “哼,这样的败类,在夏侯阀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夏侯霸这才神色稍霁道:“你亲自过去一趟,让谢洵把那什么谢添,亲自绑送去陆阀,给他们好好出这口气。” “这,太丢辅国公的脸了吧?”夏侯不伤有些为难道。 “哼,脸是他自己丢的,平日里对子弟百般放纵,才会有这样的恶果,这回就当给他个教训吧。”夏侯霸挥挥手,不容夏侯不伤再劝说。 夏侯不伤心知肚明,父亲这样安排,一是因为昨日登门陆坊,未免有以势欺人,逼签城下之盟的嫌疑。今日自然要亮明车马,让陆阀的人看到夏侯阀的支持,以消其怨怼,收拢人心。二者,也有挑拨谢阀和陆阀的心思,就像让崔阀和裴阀斗个不可开交一般,他们才都会依靠夏侯阀、紧跟夏侯阀。 “对了父亲,听说崔家昨天也跟陆家定了亲,要把崔宁儿许给陆云。”夏侯不伤又沉声禀报道。 “嗯,老夫已经听说了。”夏侯霸点点头,丝毫不以为意道:“应该是崔晏那老滑头想浑水摸鱼,跟老夫撞一起了。” “要不要跟荣国公说一声,叫他们让让?”夏侯不伤问道。 “不用管他,莫非他还敢跟老夫抢人不成?”夏侯霸哂笑一声道:“老夫倒要看看,陆阀这么不情不愿,到底有没有胆子退夏侯阀的婚?”说着夏侯霸哈哈大笑起来道:“他陆尚倘若真敢这么做,老夫还要敬他是条汉子呢!” “除非他疯了。”夏侯不伤也笑着附和道。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崔阀的态度 崔阀,明伦堂。 崔平之也在向父亲禀报刚刚得知的情况。 “也不知为何会这么巧,夏侯霸昨天晚上,居然也亲自去陆阀提亲,据说也已经跟陆信换了庚帖。” 崔晏把玩着手中红纸写就的庚帖,上头是陆云、陆信、陆向三人的名讳籍贯,以及陆云的生辰八字。好一会儿,他才无趣的将那庚帖往几上一丢,恹恹道: “唉,夏侯阀吃相越来越难看了,真要把天下的好事都占尽了才高兴?” “是啊。这事儿弄得咱们进退两难,怕要让人说闲话了。”崔平之愤愤道:“要是依着我,就跟他们扛!大家一样换了庚帖,凭什么就要咱们让?” “人家不还没说让咱们退吗?”崔晏轻抚着修建整齐的鬓发,苦笑道:“咱们自己就退了,还真是乖巧伶俐呢。” “那就等夏侯霸发话?” “那老东西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才不会吭声呢,他非得要咱们自己把事儿办妥了,才会说几句假惺惺的场面话。”崔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讥讽。 “那就只有让陆阀开这个口了。”崔平之苦笑道。 “也只能这样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脸还是让陆阀去丢吧。”崔晏微微点头道:“再说了,跟夏侯阀结了亲,好处大大的,损些颜面也是情理之中。” 阀主父子俩正在说话,外头响起崔晏管家的声音:“公爷,老夫人有请。” “知道了。”崔晏应一声,却不动弹。 那管家见崔晏没有马上回转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又禀道:“老夫人说,请公爷赶紧回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唉,好吧。”崔晏这才点点头,在儿子的搀扶下,起身出了明伦堂,往后院自己的住处走去。 。 一进花厅,崔晏就看到崔宁儿两眼红肿的跪在地上,崔夫人也在一旁抹泪,自己的老妻坐在那里则长吁短叹,一副无可奈何的架势。 “这是唱的哪一出?”见事关孙女,崔晏挥挥手,让崔平之这个当叔叔的先出去。 待崔平之出去,崔夫人便向崔晏哭道:“听说父亲要跟陆阀退婚?” “就为这事儿把我叫回来?”崔晏不悦的看了老妻一眼,闷声道:“不要听风就是雨,这个婚我们崔阀是不会退的,要退也是姓陆的退。” “姓陆的也不能退!”老夫人顿足道:“这个婚,他们要是敢退,老身就跟他们拼了!”她年轻时曾带过兵、打过仗,自然要比寻常的贵妇人彪悍多了 “你这是哪来的拧劲儿?”崔晏微微皱眉道:“莫非人家陆阀要退婚,老夫还得陪你打上门去不成?” “当然了!”老夫人指着跪在地上的崔宁儿道:“不然我这好好的孙女,不就白让陆家那小子欺负了吗?” “你说什么?!”崔晏闻言一下子变了脸色,瞪大眼看着楚楚可怜的崔宁儿,厉声问道:“果有此事?” “嗯。”崔宁儿一脸羞惧,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崔晏上前,扬手就要打崔宁儿。“我崔阀没有你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子!” 老夫人忙伸手护住孙女,瞪一眼崔晏道:“没问明白什么事,就要打孩子?我可不依!” 老夫人和崔夫人一样,都是裴阀的女儿,论起娘家来还是姑侄,自然对她母女溺爱非常。 “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崔晏黑着脸,冷冷看着崔宁儿。 “就在昨晚……”崔宁儿带着哭腔,将自己昨晚遇到不省人事的陆云,觉着身为未婚妻不好丢下他不管,便带他去醒酒,谁知陆云着了谢添的道,居然在药物的支配下,将自己强占的经过,言简意赅的讲给崔晏听。 “老爷,宁儿这事儿上可没什么过错,就算那陆云也是情有可原,都是那杀千刀的姓谢的造的孽!”老夫人恨恨道:“若非此事不宜声张,老身早就带人去谢阀杀了那畜生了!” “你,你,唉……”崔晏这一巴掌,终究没有打出去。扬起的手无力垂下,他颓然坐在席上,扶额长叹道:“冤孽啊……” “唉什么唉……”看崔晏唉声叹气的样子,老夫人忍不住催促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想想如何善后才要紧。” 崔晏也知道是这个理,便深深看一眼崔宁儿,问道:“你怎么想的?” 崔宁儿只哭着不说话,崔夫人代她答话道:“本以为不幸中的万幸,两人终究是要成婚的,事情也不算不可挽回。那陆云做了千般保证,宁儿这才勉强平复下来。可刚才听说,夏侯阀居然也要陆云做女婿,她受不了这刺激,当场就想一头撞死了账啊!” “老爷,你可不能看着乖孙女走上不归路啊,这孩子已经够苦了!”老夫人心疼的抹泪道:“两孩子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凭什么夏侯阀要横插一扛?要退婚让他们退去!” “唉……”崔晏长吁短叹道:“话虽如此,可就算老夫能顶住夏侯阀的压力,陆阀呢?他们敢将太师的脸面踩在地上踏两脚吗?” “这可由不得他们!”老太太一拍桌子,又要发飙。“糟蹋了我家的孙女敢不负责,信不信老身拆了他们三畏堂的匾!” “好吧,好吧,你别这么激动。”崔晏无奈的安抚住老妻,又看看崔夫人母女道:“放心,我崔阀还不至于护不住个小女子,让宁儿回去安心歇着,老夫自会替你们做主。” “多谢公公。”崔夫人如释重负,赶忙让崔宁儿给爷爷磕头,然后便带着女儿告退了。 老夫人又拉着崔晏絮絮叨叨好久,非等他拍着胸脯保证,这门亲事飞不了,才肯放崔晏出去。 崔晏有些晕头转向的走出花厅,崔平之赶忙上前扶住父亲。他看看厅里头,咋舌道:“母亲又发飙了?” “嘿,真是越老越不是脾气。”崔晏一阵哭笑不得,然后才沉声吩咐儿子道:“你去一趟陆阀,告诉陆尚和陆信,这个婚崔阀是不会退的,他们要是敢反悔,就是背信弃义!” “啊?”崔平之不由大吃一惊,他看到嫂子和侄女在母亲那,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可万万没想到,事情还真让她们给拧过来了!“父亲让母亲一说,就这么改弦更张了?” “少废话。”崔晏没法对儿子道出实情,只好拿老妻做挡箭牌道:“不想你母亲把这个家拆了,就赶紧去传话!” “那夏侯阀?”崔平之还是难以置信道:“岂不是要结怨的?” “这天下是崔阀在治理,离了我们,他夏侯霸这中书令也当不稳。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彻底翻脸的。”崔晏闷哼一声道。他身为阀主,当然也不会只顾自己的孙女,不为全阀的利益考虑。方才便已经权衡过了,认为此事虽然会有些不愉快,但大家终究也得顾全大局。 “也是,偶尔闹闹别扭,才能让他们认清咱们的份量。”崔平之是崔晏精心培育的继承人,自然明白父亲的想法。 “嗯,去办吧。”崔晏苦着脸,背着手,郁闷的走向了明伦堂。 ------------ 第三百七十六章 都不想娶 回到娘俩的住处,崔夫人忙为圣女奉上洁净的热毛巾。 “圣女其实没必要去见老头子的,这事儿完全可以让我女儿来办啊。方才他抬手要打,我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她火候不够,万一被崔晏三言两语问出马脚,岂不坏了我的大计?”苏盈袖接过毛巾,敷在红肿的眼眶上,丝丝倒吸着冷气道:“再说,我让宁儿担这么大因果,被老头子打两下又算什么?” “圣女牺牲太大了,为了那个臭小子,真值得吗?”崔夫人一直在苏盈袖身边,却愈发糊涂她对陆云到底抱着什么目的。说是利用吧?可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头。好比这次,打死她都不相信,若是对方换成别人,高傲不可侵犯的圣女会牺牲自己去下套。 但要说她喜欢陆云吧?崔夫人又觉得不可思议。堂堂圣女以建立人道乐土为己任,怎么会对注定要成为敌人的门阀子弟动凡心呢? “当然值得了。”苏盈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纤纤玉手把玩着一块玉佩,那是她昨晚偷偷从陆云腰间取下的。“我未来的一切谋划,都着落在这臭小子身上,怎么能让夏侯阀把他抢了去?” “圣女算无遗策,臭小子只有乖乖就范的份儿了。”见苏盈袖智珠在握,崔夫人也就不再担心了。 “就怕他又要借着夏侯阀耍滑头。”苏盈袖秀眉一挑,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道:“你让人给他送样东西去……” 。 敬信坊,陆信宅邸。 陆云回家后,自然少不了被阿姐问东问西,他又不敢据实相告,只好推说头痛,想要蒙混过关。谁知这下可把陆瑛心疼坏了,赶紧让他回屋躺着,又让人去请来大夫给他诊脉,唯恐自己的宝贝弟弟会落下什么后遗症。 陆云作茧自缚,只好乖乖躺在床上享受阿姐无微不至的照料,一颗心却早就飞到外头,苦等着陆松陆柏几个,把最新消息给自己传递过来。 谁知一上午,都没见他们几个的人影,到底崔夫人的婢女过来一趟,将一个锦盒交给了陆云。陆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方绣着红梅的雪白锦帕。看着那斑斑点点的醒目殷红,陆云只觉一阵阵触目惊心。他知道,这是崔宁儿在提醒自己,不要始乱终弃,选了夏侯家的女儿…… 陆云哭笑不得的将锦帕藏在枕下,唯恐被阿姐看到又问这问那。 一上午,他都在头疼此事该如何决断。但陆云并非因儿女情长左右为难,他单纯是在考虑应该借此机会打入夏侯阀内部捣乱呢,还是借机让初始帝彻底打消对自己的疑虑,放心大胆的启用自己呢? 两个选择都有利有弊。选择打入夏侯阀固然稳妥,可自己终究是个外人,就算成了夏侯霸的孙女婿,依然会在很长时间内被他们提防。而且这会彻底失去初始帝信任,让自己从进京以来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不说,以后再也休想获得初始帝的信任了。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初始帝再混蛋再该死,他也姓皇甫。自己帮着夏侯霸对付初始帝,就等于在帮着乱臣贼子对付皇室宗族!这让陆云感到实在难以面对死去的父皇、皇祖父…… 但要拒绝夏侯阀,后果实在太可怕了!在夏侯霸亲自上门提亲,已经和父亲换了庚帖的情形下,自己要是敢悔婚,那无异于把夏侯阀的脸踩在地上跺成碎片!这可是大玄开国以来,就没人敢干过的!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必将招致夏侯阀最猛烈的报复!哪怕自己成为圣品第一,哪怕父亲是堂堂陆阀执事,皇帝和陆阀也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庇护。自己父子能不能顶住夏侯阀疯狂的打击?抑或在打击下苟延残喘,自己的深仇大恨又将何时得报? 思来想去、左右为难,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陆松陆柏两个才姗姗来迟。 两人一进屋,看到陆云卧床不起,都吓了一跳。 “早晨不好好的吗?怎么这回儿躺下了?莫非那药有后劲儿?”陆松上前就想摸陆云的额头。 “去你的。”陆云拍开他的手,朝屋外煎药的陆瑛努努嘴,小声道:“不这样,阿姐怎么能放过我?” “哦……”两人露出了然的神情,这才在他榻边坐下,将第一手的新鲜消息讲给陆云。 “今天上午,三畏堂吵翻了天。”陆柏神情凝重道:“如何报复谢阀的事儿还在其次,主要是在争竞,到底该把你许配给哪家?” “你就别幸灾乐祸了。”陆云恨不得伸手掐陆柏的脖子。“赶紧说正事儿,我都快急死了!” “本来倒还没什么,毕竟婚事是十叔和你爷爷答应下来的,到底该怎么跟崔阀反悔,你们自己苦恼就行了。可谁知,大内总管杜公公过来,说陛下看好你和崔家的婚事,还要给你和崔家小姐主婚。没过多久,崔平之又来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质问十叔是不是要悔婚?说崔阀绝对不会答应。这下你爹有了倚仗,趁势说子从父命,既然你爷爷答应了崔阀,他的话自然就不算数了……” “大长老一伙这能干吗?他们恨不得把你直接绑送去和那夏侯嫣然拜堂!”陆松接过话头,唾沫横飞道:“大长老当场就指着十叔的鼻子开骂了,说他出尔反尔,是要毁了陆阀!这下阀主不干了,说昨天夏侯霸咄咄逼人,十叔是被逼着交换的庚帖。现在出了变数,陆阀要是不拿出点硬气来,才会彻底让人看不起。大长老又骂阀主,昨天干什么去了?阀主回骂说,你敢当面硬怼夏侯霸吗?结果吵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对了,阀主让我们来看看,你身体无恙的话,下午就过去三畏堂,估计要问你的意思了。”陆柏沉声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陆松巴巴看着陆云道:“准备娶哪家的姑娘啊?” “我都不想娶。”陆云翻翻白眼,说出了心里话。 “别说气话,你总得娶一个吧?”陆柏摇头叹气道:“我们这些门阀子弟,看似随心所欲、目无王法,其实一切都要服从安排,违抗不得的。” “我知道……”陆云烦闷的坐起身,他感觉内心憋屈异常,特别想找个出气包好好收拾一顿。“先不管这事儿,谢添在哪里?” ------------ 第三百七十七章 闯谢坊 “谢添在哪?”陆云问道。 “还在谢坊!”陆松沉声道:“我爹一早就去要谢阀交人,他们自然不肯。后来夏侯阀也派人传话说,要他们将人交给我们,但谢阀说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他们谢添也是受害者,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是不会交人的。我看那夏侯阀也就是做做样子,听谢阀如是说,便也没强迫他们交人。” “陆林这会儿就在谢坊,盯着那几个小子,以防他们跑路。”陆柏补充一声道。 “走,过去看看。”陆云下地穿鞋,大步走到门外。 “出来干什么?不在床上好生躺着!”陆瑛端着药碗正准备往里走,险些和陆云撞了个满怀。 “阿姐,我有急事出去一趟,待会儿就回来。”陆云双手接住药碗,也不管烫不烫,便咕嘟嘟一饮而尽,然后把药碗往陆瑛手里一塞,一溜烟跑路了。 “不准跑,好生休息!”陆瑛还想拉住他,却被陆松笑嘻嘻拦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远。 “哎呀,你别跑那么快,等等我。”陆松朝陆瑛扮个鬼脸,也跟着溜之大吉。 “姐姐放心,我们会看好他的!”陆柏朝陆瑛拱拱手,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你们,唉,气死人了!”陆瑛无奈的看着三个野小子,只能在那里直跺脚。 。 谢坊离陆坊不算远,盏茶功夫就能走到,三人也没备车,径直步行赶往。 “昨晚那几个女孩子呢?”陆云一边走,一边沉声问陆松。 “我们放跑了姓谢的几个就够蠢了,怎么可能连那几个瘦马都看不住。”陆松答道:“昨晚就把她们控制住了,我爹连夜审问,她们供述说,自己是被人买来的。对方给她们灌了药,让她们陷害于你……” “她们是怎么混进醉三秋的?”陆云微微蹙眉,昨日的酒宴虽然高手如云,但为防止出了乱子,丢了陆阀的脸,阀里长辈还是派了些人手事先搜查了酒楼,完事儿又在酒楼外值守的。四个女子一点武功不会,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混入醉三秋的。 “五叔又审问了醉三秋的老板,说是百花帮强行占了五楼,人应该是他们带进去的。”陆柏沉声答道:“咱们的护卫也认出来,那四个女子是被那谢湖带进去的。不然,咱们也不会理直气壮的去谢阀要人啊!” “嗯。”陆云点点头,又沉声问道:“那谢湖人呢?” “这个,起先谁也没怀疑到他,等问出来他也参与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陆柏叹了口气。 说话间,谢坊到了。 三人止住话头,在街角远远打量谢坊门口,只见坊门依旧大开,但明显加派了守卫,对进出的陌生面孔盘查甚严。 “看来咱们是不受欢迎的。”陆云讥讽的哼一声。 “这阵仗八成就是防着咱们的。”陆松嘿嘿一笑道:“咱们从别处进去。” “你们别乱来啊。”陆柏闻言皱眉道:“光天化日的,让人家看见,咱们有理也成了没理了。” 话没说完,就见陆云和陆松两个已经闪身到了坊墙下,陆云先托起陆松,微一运劲,就将他发上了三丈高的坊墙上。 陆松俯身墙头看看左右,便向下招手示意。 陆云也朝着陆柏招了招手,陆柏无奈的叹口气,只好也闪身飞跃而起,借着陆云的托举之力也上了墙头。 发送完了两人,陆云自己拧身而起,脚尖在中途轻点下墙面,身子便轻盈的落在墙头上。 。 谢坊,先贤堂前的大坪上,白色的族旗猎猎飘舞。 与陆坊的规制大致相同,大坪两侧,是谢阀各大执事执掌的事务院。其中左首第三个院落,就是负责惩治阀中子弟的绳愆院。 此时,谢阀的绳愆院门口,却被陆林带着十几个陆阀的子弟,堵了个严严实实。上百名谢阀子弟在外围怒目而视,双方你来我往、咒骂不停,但暂时还没升级到武斗的程度。 “陆林,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们谢阀闹事!”谢阀子弟这边,带头的正是谢法。他跟没事儿人一样站在那里,理直气壮的指责着陆林。 “行了吧谢法,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的好事你也跑不了!”陆林冷笑道:“今天不把谢添交出来,老子就拿你回去充数!” “哈哈,你只管放马过来呀!”谢法仗着人多,并不怕陆林这尊门神。 “有种单挑!” “这又不是比武,凭什么单挑!” 院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吵得绳愆院中的谢漠、谢添两人愈发心烦意乱。 “大哥,越闹越大了……”谢添心虚气短,眼神慌乱。 “慌什么?这不早就预料到了。”其实谢漠心里也惶惶的,但他反复推敲,应该没什么纰漏会牵扯到自己身上,便强自镇定下来,低声对谢添道:“虽然阀主没把你交出去,但一场审问怕是跑不了了,你千万记住我是怎么吩咐的。” “大哥放心吧,我记住了!”谢添点点头,不放心的问道:“我唯一担心的是,那几个女人被陆阀的人抓住了……” “还说?要不是你这蠢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会如此被动?昨晚能把你带走就是侥幸了!”谢漠狠狠瞪一眼谢添道:“那四个娘们那么大目标,怎么能从陆家人的眼皮子下带出去?” 谢添缩缩脖子,咽口唾沫道:“那,八成会把谢湖牵扯出来……” “他跑不了的,昨晚他带那四个女人进去,陆阀的护卫可都看到了。”谢漠的声音愈发阴冷道:“再说这事儿总得有人背锅,才能把你摘出来……” “要是把谢湖交出去,那万一他顶不住,把咱们供出来怎么办?”谢添又担心起来,毕竟药和酒壶,还有那些女人,都是他们交给谢湖的。 “放心,洛都城里,没有谢湖这个人了……”谢漠幽幽说道。 “啊?大哥不会是……”谢添一阵毛骨悚然,用手比划了个砍头的姿势。 “你想什么呢?”谢漠愣一下,一巴掌拍在谢添头上,啐道:“他跟你一样,都是我堂弟,我有那么心狠手辣吗?” “那?”谢添松了口气,却又感到有些失望。 “我安排人送他,城门一开,就回汉中老家去躲风头了。”谢漠轻声说道。 “唉,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冷冽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耳边响起,惊得谢漠谢添毛骨悚然。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大闹谢阀 “陆云?!”谢漠谢添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不速之客,一时间甚至惊得忘了喊人。“你,你怎么进来的?” “呵呵,谢阀的防备如同虚设,我自然想来就来。”陆云脸上挂着笑,笑容却比这寒冬时节的风还要凛冽刺骨。 只见他一步步走到两人身前,伸手就要打谢添耳光! “嚣张!”谢漠这才回过神,赶忙出手阻拦。 “哼,更嚣张的还在后面呢!”陆云早料到他会出手,这一巴掌根本就是虚招,谢漠抬手架了个空,直觉眼前一花,便被陆云反手一掌,重重抽在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陆云饱含真力的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谢漠的面颊之上。 谢添见状想要逃走,却被陆云一脚踢在后心,摔了个狗啃泥。 谢漠趔趄了几步才站住身心,顾不上面颊的剧痛,便扯着嗓子大喊道:“快来人!” 话音未落,陆云就已经欺到谢漠近前,运起大中至拳打向他的心口。 谢漠想闪身,可两脚却生了根一样被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毫无花俏的一拳击中自己。 他不过是玄阶巅峰,哪里是陆云的对手? 等房中的绳愆院一众管事、部曲闻声出来时,就看到自家两位公子已经被陆云像拎小鸡一样,一手提一个抓在手上。 “大公子,三公子?”谢阀众人不由惊呆了,谢添是阀主的孙子!谢漠更是谢阀的第一公子,未来希望啊,怎么这么简单就被人给擒住了?还是以如此羞耻的姿态? 这让他还怎么有脸见人啊? “狂徒,快放下我家公子!”谢阀众人赶忙抽出兵刃,蜂拥向陆云攻来。 陆云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双手挥舞着谢漠和谢添,将两人当作兵器迎击。 谢阀众人投鼠忌器,只得纷纷撤回兵刃。陆云却得势不饶人,舞动着两人一路迎敌而上,谢阀众人只好纷纷躲闪,眼睁睁看着陆云且战且退,到了绳愆院紧闭的门口。 。 绳愆院外,火药味越来越浓,两阀子弟眼见就要厮打成一团。 忽听到轰的一声,两扇紧闭的大门被直接踹倒在地。 两阀子弟不由愣在当场,定定看着陆云手持两人,踏破尘埃,大步而出。 “这是什么情况?”陆林瞪大眼,看着比自己还要刚猛的陆云,一时竟没认出那两人的身份。 “哎呀,这不是大公子和三公子吗?”谢阀众人却看清了那两人,不由纷纷倒吸冷气,这场面实在太损士气了。 谢法也惊呆了,不由自主让开去路,任由陆云和陆林等人汇合。 “还愣着干什么,走?”陆云瞥一眼呆若木鸡的陆林等人,当先一步朝坊门方向行去。 陆林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人已经被陆云抓到了,还附赠了谢漠。此刻当然要溜之大吉了! “走,快走!”陆林咧嘴一笑,招呼族人赶紧跟上。 谢阀众人但凡想阻拦,陆云便挥舞起两道屡试不爽的护身符,结果围上来的谢阀子弟越来越多,却谁也没法挡住他们的去路。 “蠢货,快去关坊门!”还是闻讯而来的谢澜反应灵活,赶紧让人去把坊门关上。 。 先贤堂中,谢洵、谢青、谢宵几个谢阀高层,正和陆侠、陆侃两位陆阀执事唇枪舌剑。 “二位贤侄,老夫已经说过了,昨晚的事情,我们谢添也是受害者,而且加害他的人,很可能就是贵阀的陆云。”谢洵当了多少年的尚书左仆射,推卸责任的水磨工夫自然老道至极。“现在我们以大局为重,没让你们交出陆云,你们不好再纠缠下去,非要我们交出谢添吧?” “世伯,大家都是明白人,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其实你老心里也一清二楚。”陆侠板着脸,沉声道:“那四个女人是你们家谢湖带来的,我们云哥儿事先不知情,而且也不知道谢添会参加宴会,除非他是神仙,否则怎么能算计到谢添?” “昨晚人多乱套,其中事由还需仔细调查,总之,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们谢阀是不会交人的,就是夏侯太师来,我们也是这个态度。”谢阀大长老谢青倚老卖老,扮起了红脸。 堂中气氛再度紧张起来,陆侃刚要说话,便见一名谢阀管事飞快跑进来,伏在谢洵耳边小声禀报起来。 谢洵闻言猛然站起身来,面色不善的看着陆侠、陆侃道:“你们陆阀好大的威风,居然跑到我们谢阀来抓人了!” 说完,他便拂袖出去,谢青几个也紧紧跟上。 “啊?”陆侠两人闻之一愣,他们虽然知道陆林带人在谢阀绳愆院外堵人,但他们已经吩咐过了,只是施压而已,不能真动手。 难道陆林那小子冲动了? 两人交换下眼色,赶忙跟在了后头,出了先贤堂。 一出先贤堂,便见陆松凑了上来,将陆云只身潜入绳愆院抓人的事情,禀报自家父亲。 “胡闹!”陆侠闻言头大如斗,陆云看上去沉稳老成,没想到居然也是个惹祸精。 大玄立国这些年,还没听说有谁能直接从别人阀里把人抓走的!这可是关乎一阀的尊严,断不容挑衅的!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陆侃也是摇头苦笑,忙对陆林道:“快回阀中报信。” “陆柏已经回去了。”陆林赶紧答道。 “那就尽量拖一拖吧。”陆侃叹了口气,赶紧和陆侠父子追上谢阀众人。 。 那厢间,陆云已经挟持着谢漠、谢添二人,到了谢阀坊门前。 但坊门禁闭,坊墙上也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谢阀武士,他自己倒还好说,但提着两个累赘,却是断然出不去的。 “开门,不然我用他们撞门了!”陆云高高举起谢漠,作势要将他当成攻城锤。 “你敢伤大公子一根毫毛,今天就别想活着离开谢坊!”谢阀的武士虽然不敢动手,却不能坠了声威。 “陆云,你太嚣张了,赶紧放下他们,不然后果你绝对承受不起!”谢举和谢阀几个执事闻声赶到。 “得罪本公子的后果,你们更承受不起!”陆云却根本不怕他,他今天就是来闹事的,他要让全洛都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不能惹的魔星! “今天我就替你爹教训你这孽障!”谢举运起五德五行功,挥拳攻向陆云。 “谢举,你教子无方,养出这么个祸害,还好意思教训别人?”陆云哈哈大笑,又挥舞起他的挡箭牌来。 谢举连出几招,结果不是要打中自己儿子,就是要打中自己侄子,弄得他连连仓皇收招,心中憋屈不已。“大家一起上,拿下这狂徒!” 谢举招呼一声,另两位谢阀执事也顾不上什么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了,相继加入了战团。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打了小的,引来老的 按说陆云虽然是最年轻的宗师,可面对三位成名已久的地阶宗师,还是不够看。可他身法飘忽不定,步法玄妙无比,仗着两块挡箭牌只守不攻,一时间居然不落下风。 一众谢阀子弟看着自家引以为傲的尊长以多欺少,居然还拿不下陆云,不由心下气馁,就连助威声都小了许多。 三位谢阀宗师自然老脸通红,谢举之外的两位宗师谢宣、谢宇更是悔青了肠子。 如果不是顾忌着谢漠和谢添的安危,他们早就拿下这陆家的小子了。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事情传出去,人家只会说姓陆的小子以一敌三,大战谢家三大宗师不败,他们都会成为笑柄的。 早知道就不趟这浑水了! 正在骑虎难下间,救驾的来了。 “哈哈哈,陆家的小子,不要欺人太甚。”忽然一声长啸,震得坊门前的众人两耳嗡嗡作响。 正酣战的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条白影眨眼间从十丈外出现在战团中,朝着陆云打出飘忽的一掌。 陆云心知不妙,赶忙想故技重施,用谢漠挡住对方的攻击。却不知如何便手中一松,再看那谢漠已经落在了对方手上。眼前再一闪,另一手上的谢添,也被对方夺了过去。 好在来者也没有要伤他的意思,将两人救下后,便倏然撤出了战团。 “拿下这狂徒!”谢举见状大喜,忙招呼谢宣谢宇趁机擒住陆云。 “呵呵,恭喜谢师叔神功精进。”陆云也不慌张,毕恭毕敬的向那白影行了个礼。 果然,谢宣、谢宇犹豫一下,没有跟谢举一起动手。而谢举攻向陆云的一掌,被他用一中步轻描淡写闪了过去,身子依然保持行礼的姿态。 来者自然是谢阀唯一的大宗师谢鼎无疑。他从地穴中回来,便不再管阀中琐事,只每月朔望去陆仙那里坐而论道。这次实在是闹得太大,眼看着谢阀的脸就要丢到东海去了,他才不得不出手干预。 “住手。”谢鼎一脸厌弃的看着谢举,不知他要把谢阀的脸丢到什么时候。 “是……”谢举畏惧的看一眼谢鼎,只好乖乖住手。自从地穴回来,这位大宗师越来越淡漠,也越来越令人望而生畏。 谢鼎将谢添和谢漠随手丢给谢举谢宣,便上下打量起陆云。 谢举赶忙给儿子解开被封的穴道,谢宣也给谢漠解了穴。谁知穴道一解开,两人便哇哇的大吐特吐起来,站都站不稳了。 “赶紧把这两个丢人的东西带下去!”其实谢洵在谢鼎出手时便已经赶到,但他有意想让大宗师先挽回些声势来再开口,不然实在太没面子了。 可没想到两个东西被陆云挥舞了顿饭功夫,又被封住了内力,与常人无异,自然已是晕眩万分,当场又出了大丑…… 谢阀众人赶紧将两位公子七手八脚的抬下去,所有人看向他俩的眼神全都充满了同情,他们知道,不管结果如何,这两人再没法在洛都见人了。 谢添还好说,本来就是个废物。可谢漠不出这事儿,定然评得上品,成为大玄未来风云人物,可这下子,什么都没指望了…… 。 这时,陆侃陆侠两个也趁机到了陆云身边,一左一右将他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谢鼎。 但其实,他们三个宗师加起来,也不是谢鼎的对手。 谢阀众人这下来了精神,一个个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只待阀主和副宗主将丢掉的场子找回来。 “云哥儿,咱们也算同患难过,你这样来我谢阀闹事,是不是该先跟老夫打声招呼?” 谁知谢鼎一开口,就几乎听不到什么火气,这让谢阀众人刚提起的气,登时泄了一半。 “谢师叔,这次是小侄冲动了。”自打谢鼎露面起,陆云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又恢复了外往日的温良恭俭。哪还有方才拎着人家两位公子喊打喊杀的凶横模样?“我是方才亲耳听那谢添和谢漠说,昨晚伙同谢湖陷害于我。若非在地穴中得了点好处,我昨晚定然已经着了他几个的道,现在已身败名裂了。” “敢问师叔,换做你老人家当年,能不冲动吗?”陆云语气虽然恭顺,可话里的硬度丝毫不减。 “哦?还有这事?”谢鼎看向了谢洵。 “啊,还在调查,真相不清楚。”谢洵虽然是谢鼎的长辈,但大宗师就是大宗师,他也只能尊着敬着。“也很可能是这陆云害了我们谢添。” “那就查清楚再说。”谢鼎不耐烦的一甩袖子,便不见了人影。 有了地穴的经历,他大体了解陆云的心性资质。试问天上的雄鹰怎么会去陷害地上的蚂蚁呢?何况,他还有求于陆仙,自然不能蛮横不讲理,不然到时候那个护犊子的家伙,肯定会对自己不讲理的。 只要一想到当初,陆仙为了陆云,在地穴中和孙元朗大打出手三天三夜,他就一阵阵头大如斗,所以才会对陆云如此客气的。 否则要是旁人敢在谢阀撒野,谢鼎早就一掌毙了,又何必废话呢? 当然,想让谢鼎帮陆云说话,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既然留在这里也是尴尬,谢鼎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大宗师就是这样任性…… 。 见谢鼎居然就这么甩手而去,谢阀众人只能指望阀主给他们提气了。 可谢洵心知肚明,方才谢鼎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他不愿意招惹陆云,或者说陆云背后的陆仙。那不能指望大宗师出手,他还真要举全族之力,拿下陆阀这三位宗师吗? 那可是全面开战啊! 目光闪烁几下,谢洵不禁暗暗气短,只好强打精神,板着脸对陆侠两个道:“之前的事情先不论,陆云大闹谢阀的事,怎么说?” “公爷方才也听到了,陆云是得知谢漠谢添两个陷害他,才愤而动手的。”陆侠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道:“所以还是要先查清昨晚的事情,如果是陆云所为,今日还栽赃的话,我们绝不护犊子,把他交给贵阀,任由你们处置!”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其实还是在护犊子。因为到这会儿,就连谢阀的人都已经相信了,昨晚就是谢添他们干的好事。 “哼,少打马虎眼。今天不给个交代,你们休想走出谢坊一步!”大长老谢青黑着脸怒声道。 话没说完,便听轰的一声,坊门猛烈震动起来! ------------ 第三百八十章 这事儿归缉事府管了 “怎么回事?”听到那声巨响,坊墙上的谢阀部曲纷纷闻声转头,望向坊门之外。 好家伙,只见十几名壮汉肩扛着包了铁头的巨木,正猛烈的撞击着谢坊大门。 那些壮汉身后,还有百名身穿银色劲装的陆阀部曲,在六名执事的带领下,杀气腾腾的怒视着坊墙上的谢阀武士。 “开门放人,不然杀进谢坊,血流成河!”陆阀的武执事陆伟手提着偃月刀,朝着坊墙上咆哮起来。 “天哪,开战了,开战了!”坊墙上的谢阀武士各个面露惊慌。大玄开国以来,哪怕报恩寺之变,皇甫坊血流成河,谢阀也从没遭到过攻击。 “快,准备弓箭!”坊墙上的谢阀将领嘶声下令,让部曲赶紧到武库取弓箭来。 坊墙内,谢洵再也顾不上和陆侠等人蘑菇,丢下一句:“看住他们!”便匆匆上了坊墙,向外张望。 “陆伟,你们是要造反吗?!”谢洵怒视着喊打喊杀的陆阀众人,气得浑身哆嗦道:“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谢阀!” “你谢阀关门包围我两大执事,三大弟子,还有若干族人,这不是开战是什么?!”陆伟毫不客气的针锋相对。“不马上放人,我们就直接攻进去了!” “你不知道情况,不要冲动!”这下,谢阀大长老谢青,也顾不上唱红脸了,赶紧安抚起外头杀气腾腾的陆阀众人。“我们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反倒是他们在我谢阀闹事,我们只是要救人而已!” “先开坊门,不然说什么都白搭!”陆伟冷声喝道。 “你们先退出百丈再说!”谢洵使劲捶着墙头的青砖,只觉一阵阵急火攻心。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软弱可欺的陆阀,居然也敢在谢阀的头上动土了。 “先开门放人!” “你们先退!” 墙上墙外双方各不相让,眼看就要形成死局。 这时,忽听一声号炮响处,大队金盔金甲的羽林卫,还有黑衣黑甲的缉事府官兵,浩浩荡荡从远处开来。 羽林卫指挥使皇甫康一马当先,飞驰到两军阵前,高举着皇帝金牌,朝两阀众人高声喝道:“传陛下口谕,在洛都擅动刀兵,以谋反论处!”说着他狠狠瞪一眼最扎眼的陆伟,冷声道:“还不赶紧退下!” 皇甫康那中气十足的暴喝声中,羽林卫滚滚而至,挡在了陆阀部曲和谢阀之间。 陆伟挠挠鼻子,将偃月刀丢给身后的族人,朝皇甫康和林朝拱拱手道:“皇甫大人、林提督,你俩可不能拉偏架,我们陆阀最年轻的地阶宗师,两位执事,还有若干族人,还被他们困在里头呢。” “公爷,还是各退一步,开门放人吧!”林朝抬头望向坊墙上的谢洵。 “既然陛下都惊动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谢洵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只是驴倒架子不倒道:“但今天的事情,谢阀总不会就这样算了!” 说完,谢洵挥挥手,让人打开坊门。 “狗崽子,滚吧。”谢举怨毒的看着陆云,咬牙切齿的放狠话道:“早晚要你好看!” “我不走。”陆云却在谢阀重围中纹丝不动,反而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抱臂道:“除非把那两个货交出来,不然我就在你谢阀长住了,也好早点让尊驾给我好看!” “你!”谢举没想到陆云武功了得,说起话来还气死人不偿命。 谢阀众人更是气得纷纷破口大骂,恨不得脱下鞋来丢陆云。 “小杂毛,别嚣张,你的死期不远了!” “打死他狗娘养的算了!” “行了吧,云哥儿……”就连陆侠也觉得有些过了,劝他还是就坡下驴吧。 “叔,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陆云给他一个眼色,表示自己不是在冲动胡闹。 “唉,那你看着办吧。”陆侠拿他没辙,只好和陆侃一起,在旁充当起陆云的左右护法来。 。 结果,直到坊门大开,陆云一伙人还是在坊中赖着不走。 林朝黑着脸策马进来,不悦的看着陆云道:“小子,还得用八抬大轿把你抬出去才满意?” “提督大人,您来的正好!”陆云朝林朝拱拱手,客客气气道:“请问,有人做局陷害大比士子,企图让朝廷丢脸,缉事府管不管?” “只要是威胁到朝廷和陛下的事情,缉事府都管。”林朝冷冷看着陆云,心中却佩服不已。怪不得陛下和左老公公如此看重他,不用通气,就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大比乃朝廷抡才大典,本次更是陛下为太后祈福的恩科,谁敢谋害士子,缉事府定然一查到底!” “那太好了,学生侥幸得中武试第一,昨日却被那谢添下药险些陷害,今天又亲耳听到他和谢漠密谋,说是让谢湖安排做局的事情。还请提督大人为我做主!”陆云说着一揖到底,尽量不让人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陆云再清楚不过,初始帝这时候派人来,可绝不是各打五十大板那么简单。以初始帝那种老谋深算的性格,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压门阀、趁机立威的好机会。 而陆阀,绝对不会是他的打压对象。别忘了,自己还没有倒向夏侯阀呢,他要是不向着自己,偏着陆阀,岂不是将自己和陆阀,推向夏侯霸的怀抱? 。 谢坊内,听了陆云的话,林朝装模作样的沉吟起来。正如陆云猜测的那样,他和皇甫康就是奉了初始帝的旨意,要来卖个人情给陆云。好叫这小子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看到林朝和陆云这番做作,谢洵哪还不知其中必有猫腻,赶忙沉声对林朝道:“林提督,不要听陆云一面之词,他和谢添当初争风吃醋,素有龃龉,也难保是他设局陷害谢添,想让他身败名裂。” “就是,受害的可是谢添,哪有油锅煎自己的道理?”谢举也赶紧帮腔道:“倒是这小子,毛都没掉一根,却来我谢阀大闹一起,我看他就是贼喊捉贼!” “哈哈,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我终于知道谢添为什么会这么下三滥了!”陆松也不是个好鸟,在一旁抽冷子帮腔道。 “你,陆侠,你也不管管你儿子!”谢举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行了,别吵了!”林朝不耐烦的猛一挥手。“这事儿归缉事府管了!” ------------ 第三百八十一章 父子 林朝说完,便面无表情看着两阀中人。别看他话说的硬气,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要是人家打算硬扛,他还真不好收场。 “可以。”陆云自然要挺林朝,当即表态道:“我跟提督去缉事府过堂,要是查出是我在害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嗯。”林朝闻言心下大定,有了陆云率先‘自投罗网’,由不得谢阀不交人了。他看一眼谢洵道:“陆阀这边表态了,公爷的意思是?” “这……”谢洵明知道这是个坑,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若不同意,岂不是坐实了就是谢阀的人在捣鬼?但若是就这么交人,让缉事府查出个三长两短来,难看的还是谢阀。 “阀主,实在不行就这样吧……”谢宣走到谢洵身边,小声嘀咕起来。 谢洵闻言微微点头,无奈叹口气道:“好吧。” 说完,他看一眼谢举道:“你陪谢添走一趟,别让人家欺负了自家孩子。” “这……”谢举不想答应,但见谢宣给自己个眼色,也只好点头应下。磨磨蹭蹭的走向不远处的院子,谢漠和谢添就被临时安置在那里。 谢宣不紧不慢的跟上谢举,对他耳语几句,谢举这才松了口气。 等了盏茶功夫,便见几个谢阀子弟抬着扶担架,跟在谢举后头返回。谢添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棉被,头上包着纱布,一路哼哼唧唧。 林朝一看谢添这惨样,还以为方才陆云怎么他来着呢。 但方才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谢添被救下时,除了狂吐不止,并没有受什么伤。给他这样造作,无非就是苦肉计而已。 陆云也不拆穿他,跟父亲和几个叔伯说声抱歉,便上了缉事府的马车。 陆信不放心,也跟着上了车。 父子俩便坐着车,被带向缉事府衙门。 。 马车上,陆信苦笑看着陆云,好一会才幽幽道。 “你弄出这般阵仗,我陆阀和谢阀这仇算是结下了。” 知子莫若父。陆信看的最清楚,陆云今天这番大闹谢阀,固然可能有别的目的,但肯定有一条,就是让陆阀跟谢阀交恶,这是最符合他自己的利益的。 “父亲不会怪我吧?”陆云笑笑,没有否认。陆阀不四面树敌,不跟上三阀交恶,又如何能得到初始帝的信任?又如何能轻易被自己绑上战车? “怪你有用吗?”陆信无奈的摇摇头,低声道:“最后不要害得陆阀家破人亡就行。” “父亲放心吧,我自有分寸。陆阀非但不会有事,将来还会成为最显赫的门阀!”陆云信心十足的保证道。说完又挤挤眼,小声笑道:“再说,我也不光给陆阀树敌,还会给陆阀带来好些盟友的。” “你有数就行,唉,上了你的贼船,就知道担惊受怕是免不了了。”陆信苦笑着伸手,想摸一摸陆云的脑袋。但手伸到一半,却不由自主定在那里。 陆云何其敏感?岂会不知这是因为自己越来越强势,越来越回归自己本来的身份,才会让陆信难以再用普通父子身份相处。 他虽然觉得心里难过,却又能说什么呢?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两人沉默片刻,还是陆信打破沉默道:“你揪着谢阀不放,不只是为了立威吧?” “父亲明鉴,我其实是为了祸水东引,好有借口退掉夏侯阀的婚事。”陆云自然不会瞒着陆信。 “唉,这事儿都是我的错。”陆信一脸羞愧的低下头道:“当时没有顶住夏侯霸,给你添麻烦了。” “父亲不必介怀,我也是刚刚决定,不跟夏侯阀搅在一起的。”陆云笑笑,开解陆信道:“其实就在上午,还觉着趁机混入夏侯阀,搅他个天翻地覆也挺好。” “那你怎么改主意了?”陆信轻声问道。 陆云哪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睡了苏盈袖的原因,他干咳一声,微微别过视线道:“是看到林朝出现后,我才忽然意识到,虽然大家都把皇帝当摆设,但皇帝就是皇帝,有大义名分在。只要没到图穷匕见的一刻,总是要占大便宜的。” “不错,只要不到造反的一天,就是夏侯霸也不能公然干出大逆不道的举动。”陆信点点头,表示认同。 “所以要谋局,在皇帝身边能做的事,要远多于在夏侯阀。”陆云沉声说道:“何况夏侯阀能人辈出,爪牙完备,我就是再出众,几年内也没法与闻机密的……” “那倒是。”陆信又点了点头,不由苦笑道:“那咱爷俩可就得承受夏侯霸的怒火了,也不知能不能顶得住。” “真金不怕火炼。”陆云洒然一笑,蓬勃锐气油然而生。“只要他整不死我们,早晚就会死在我们手里!” “好吧!就跟着殿下上刀山、下火海了!”陆信不得不承认,陆云确实已经成长太多。在他身后会不由自主被他王者风范所吸引,所折服,心甘情愿为他死而后已! “父亲永远是我的父亲。”陆云点下头,轻轻许下了一句重若千钧的诺言。 陆信心里登时火热一片,只觉着自己这些年的牺牲和委屈,全都值了。 。 另一辆马车上,另一对父子也在小声谋划着。 “小畜生,事到如今,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别看谢举在外人面前一直护着儿子,可他现在看到谢添的样子就觉着万般生厌,真想把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重新塞回他娘的肚里去! “是谢漠指使我干的……”谢添指望着父亲庇护呢,哪还敢再瞒谢举? “果然是你这孽障!”谢举低声咆哮一句,抬手就要打谢添。猛然想起这是在缉事府的车上,这才恨恨的将手甩向一边。咬牙道:“给我把经过一字不漏道出来!” 谢添只好将得知谢湖要帮夏侯嫣然对付陆云,让他出洋相;谢漠想将计就计,彻底毁了陆云,然后让自己在他酒里下药,将他带去找那四个女子。以及事后,谢漠安排谢湖出逃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父亲。 谢举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最后才叹息一声道:“谢漠还算没蠢到家,知道借刀杀人……” 谢添闻言,刚想松口气。谢举却狠狠啐他一口道:“你这蠢猪,怎么就蠢到给人家当刀使?” “我恨他恨的要死,能亲手毁了他,死也愿意。”谢添额头青筋凸起,难得硬气了一把。 “唉……”谢举无语的摇摇头,低声吩咐道:“等下过堂,你还是说自己一概不知,有我在,谅他们也不敢对你用刑!” “嗯,孩儿明白了。”谢添乖巧的点点头,他等得就是老子这一句。 ------------ 第三百八十二章 祸水东引 天色已黑,缉事府大堂上火烛通明。 林朝端坐大案后,神情淡漠的看着堂下的两对父子。 问案已经开始一个时辰,双方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自然一个字没透露。 陆云这边虽然有四个女子做证人,又有陆云从谢添手上缴获的机关戒指,但谢添统统一概不认,问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林朝又传唤了醉三秋老板,也没问出个什么所以然。 眼看局面僵持下来,就是审到天亮也不会有进展了,谢举心下大定,朝林朝拱拱手,嘶声道:“林提督,既然暂时没有进展,是不是可以先放犬子回家治伤?” 谢添赶忙配合着又哼哼唧唧起来。 谁知林朝却丝毫没有要散伙的意思,闻言淡淡道:“缉事府有大夫,实在不行还可以请太医来给令公子诊治。” “不必不必,先忍忍吧。”见林朝真要叫大夫了,谢举却赶紧推辞起来。开什么玩笑,谢添可是装作受伤,待会儿被大夫看出真相,少不得又要被那姓陆的小子羞辱。 说起来,那姓陆的小子居然也一副不急不躁,要在缉事府住下的意思。 这让谢举感到莫名的担忧,不知是不是这帮家伙串通起来,要出什么幺蛾子? 他一颗心正七上八下,忽听得衙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谢举循声一看,就见几个缉事府校尉,押着个头戴黑布套的男子,从外头快步进来。 “报!”一名小校先行上堂禀报。“侥幸不辱使命,在城西三十埠将逃犯追拿归案!” 听到城西这个词,谢举和谢添不由心下一紧。这可是谢湖出逃的方向啊…… “好!带上来!”林朝等得就是这一刻,闻言神情大振,重新端坐身形。 须臾间,那男子被带上堂来,去了头上的布套,果然是那谢湖无二! “啊……”谢添惊得从担架上跳起来,下意识就想逃跑。 却被谢举一把拽住,暗运内劲将他重新按回了担架。 “慌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谢举低声厉喝。 “哦……”谢添这才勉强镇定下来,却依然不敢看跪在一旁的谢湖。 。 “堂下何人?”林朝重重一拍惊堂木。 “我是谢阀的子弟,名叫谢湖。”谢湖脸上带伤,显然被抓回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此时老实异常。 “带醉三秋老板。”林朝沉声吩咐一句,官差忙将候在偏厅的孙老板带进了大堂。 “孙富贵,你可认得此人?”林朝沉声问那孙老板道。 孙老板盯着谢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是他,昨晚就是他带那四个女子进的醉三秋!” “呵呵,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林朝得意的瞥一眼谢添父子。 他自然是有把握,才敢趟这浑水的。那醉三秋酒楼是达官贵人、门阀子弟时常光顾之处,自然有缉事府的眼线。孙富贵的佟掌柜,就是林朝安插在那里,负责收集情报的。 昨夜事发后,佟掌柜第一时间就将情况禀报给林朝。事关初始帝看重的陆云,林朝自然不敢大意,赶忙问清来龙去脉,一面向初始帝禀报,一面派人暗中盯住谢阀。 所以谢湖一出逃,就被缉事府密探给盯上了。但没有接到上命,他们也不敢擅自抓捕门阀子弟。直到陆云将事情闹大,林朝插手之后,才派人骑快马火速追了上去,拿下了谢湖一干人,赶在城门关闭前,把人带回了洛都城。 。 谢举却不理会林朝的质问,只定定看着谢湖,沉声问道: “真是你将人带进醉三秋的?” “是……”谢湖看到阀中长辈,不由心下大定,忙想替自己开脱道:“但那都是……” “你给我想清楚再说。”谁知谢举的目光却忽然冷冽下去,声音也透着毫不掩饰的威胁道:“攀咬诬陷本阀子弟,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 “呃……”谢湖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鹅一般,登时面色苍白,张口结舌。 “不过你也不要怕,谁指使你的尽管说出来。有本阀在,不会让自己的子弟,承担不应有的罪责的!”却听谢举又话锋一转。 “这……”谢湖眼珠直转,显然在寻思谢举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更让人寻味的是,堂上的林朝,一旁的陆云父子,也全都不吭声。就好像跟谢举串通好了,一起等他诱供一般。 只可惜,谢举此刻全部心神,都放在怎么替儿子脱罪这事儿上,并未察觉到周遭诡异的氛围。 “啊,是这样!”谢湖终于想明白了,赶紧抬头对林朝大声道:“我都是听我们帮主吩咐的,事情都是她指使的。” “呼……”堂上堂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帮主?什么帮派?帮主是谁?”林朝神情轻松下来,手抚着惊堂木,缓缓问道。 “是百花帮,帮主叫夏侯嫣然,是夏侯阀的大小姐,你有本事把她抓来问话吧!”谢湖一挺脖子,一副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的架势。 “本官现在是在问你话!少给我乱扯虎皮!”林朝断喝一声,瞥一眼陆云道:“夏侯大小姐已经和陆云定了婚事,怎么会谋害自己的未婚夫?她疯了不成?” 陆云心下暗笑,林朝这厮还是沉不住气,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她恨陆云抢了她哥哥的第一,又恨他不肯加入百花帮,所以想要让他身败名裂,就安排裴月强定醉三秋的五楼,又让我准备了阴阳壶,还有那种药和女人,然后趁着敬酒灌给陆云!” “原来如此!”堂上的林朝,堂下的两对父子,居然异口同声说出同一句话。 这可能是史上十分罕见的一次审讯,原告、被告、审问官,全都希望出现同一个结果! 将祸水引向夏侯嫣然,是那谢宣定下的计策,有夏侯阀顶着,谢阀自然可以从容脱身,就不信他们敢像对付谢阀那样,去夏侯阀喊打喊杀? 之于林朝,他今天出人出力,为的就是让夏侯嫣然和陆云对立起来,好毁了两人的婚约。 之于陆云,他也需要一个借口,才好跟夏侯阀撕毁婚约啊…… 所以今天不把夏侯嫣然供出来,所有人都不会罢休的! ------------ 第三百八十三章 选择 既然三方都愿意看到同一个结果,剩下的事情自然就简单多了。 案件审理陡然提速,顿饭功夫不到,林朝便已经问完了所有口供,让谢湖和那几个女子在供状上头签字画押后,将他们收押在缉事府大牢中。 做完一切,林朝伸个懒腰,看看堂下两对父子道:“还想缉事府管饭吗?请回吧。” 陆云陆信向林朝拱拱手,谢举也让人抬起谢添,双方都默契的不再揪着对方不放。陆云不再追究谢添陷害的事情,谢举也不提陆云冤枉谢添这茬,两帮人马径直出了衙门,便分道扬镳,各自回阀了。 待他们一离开,林朝赶紧让人将卷宗收拾起来,连夜进宫面圣去了。 。 长乐殿,初始帝披衣坐在棋秤前,一边跟左延庆心不在焉的下着棋,一边目光不停飘向殿门。 “老左,你说那小子会甘愿把脏水泼到夏侯阀身上吗?” “那就看他到底想怎么选了,要是选了陛下,自然不会顾忌夏侯家。”左延庆呵呵一笑,稳稳落下一子。 “你说他会怎么选?”初始帝很是患得患失,按说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子,断不该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可事关他自己的尊严,让皇帝不自觉的就把陆云看得很重很重。 “以老奴愚见,马上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左延庆微笑答道。 “哦,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啊?”初始帝瞥一眼左延庆,他明显感觉到,从地穴归来后,这老太监就对陆云另眼相看。“要是他还是选了老匹夫呢?” “那老奴就替陛下料理了这祸根。”左延庆斩钉截铁道。 “呵呵,但愿到不了那一步。”初始帝对左延庆的态度十分满意,心里也安妥不少。 两人又落了数子,便听殿外小太监禀报道:“陛下,林朝求见。” “来了。”初始帝将手中棋子随手一丢,紧紧盯着殿门方向,待看到林朝那满是喜色的大脸,他终于心下大定,脸上却恢复了往日的恹恹神情。 “启禀陛下,案子已经了解。”林朝进殿跪拜,双手将卷宗奉上。 “什么结果?”初始帝没有要接卷宗的意思,目光在殿顶的藻井上飘忽不定。 “跟那谢添无关,一切都是夏侯嫣然指使手下所为。但谢阀也脱不了干系,他们的子弟谢湖是从犯,不过主动供述案情,也算有自首情节……” 初始帝耐着性子听完了林朝的禀报,终于忍不住微笑赞许道:“好,好,你这次差事办的不错,大有长进,大有长进啊!” “多谢陛下夸奖,为臣汗颜!”林朝心里像喝了蜜似的,他在这提督任上几年,何曾听陛下如此夸奖过? “回去歇着吧。”初始帝挥挥手,林朝便点头哈腰的退下。 。 “哈哈哈!”林朝刚走出殿门,初始帝便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放声大笑道:“老匹夫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这脸可要丢到东海去了!” “是啊。”左延庆微笑着附和道:“这次老太师可要自食其果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当然知道没有陆云和陆信的认可,这案子是没法审出这个结果的。既然他父子默认了罪魁祸首是夏侯嫣然,自然就已经做好了和夏侯阀撕破脸的准备。 “说实在的,寡人是真担心他们会顶不住夏侯霸的威压啊。”初始帝心头大石落地,只觉扬眉吐气,一扫近日来的烦闷之气,扬声道:“但他们顶住了压力,证明了自己的忠心,更证明了这大玄天下,不是所有人都怕夏侯霸的!” 初始帝越说越激动,一张阴沉沉的脸都笑开花道:“寡人真不知该如何疼爱他父子了。寡人要好好奖赏他们,让天下人都羡慕他们,把他们当做表率,效仿之!” “陛下说的是……”左延庆耐心等初始帝放浪完了,这才幽幽提醒道:“但他们可是这十年来,第一个敢违逆夏侯阀的人,老太师定然不会饶过他们的!” “寡人自然会保他们周全,要是连这样的忠臣都保不住,谁还会效忠寡人?”初始帝牛皮吹的震天响,但这话他自己都不敢全信。就连他自己都在夏侯霸的淫威下战战兢兢、朝不保夕,凭什么说能护住别人的周全? 初始帝在棋秤前踱了几步,看一眼侍立一旁的杜晦道:“你将那份旨意用上印,明天一早就送到尚书省,盯着他们张了榜再回来。” “估计崔晏这会儿已经收到风声了,明天应该不会拦着自家孙婿的好事吧。”杜晦微微一笑道。 大比取士选的是天子门生,所以最终名次的决定权在皇帝,执行机构是尚书省礼部,中书省并不与闻。否则夏侯霸也不用费那些事儿,直接将第一指定给夏侯荣光就是了。 “你也多多关照他们,不要让夏侯阀暗中对他们下毒手。”初始帝又看一眼左延庆,吩咐道:“方便的话,最好和他父子交个底,让他们有事可以求助于你。” “老奴记下了。”左延庆恭声答道。 。 那厢间,陆云和陆信离开缉事府,却还没法回家吃饭,而是径直回了陆坊。 父子俩叫开坊门,就见开门的是陆松、陆柏、陆林几个。 “你们还没回家?”陆云微笑问道。 “别说我们了,就是阀主大长老,也都在祠堂等消息呢。”陆松嘿嘿笑道:“你今晚要是不回来,大伙儿连觉都睡不成?” 众人便往灯火通明的三畏堂走去。 “案子怎么样?”陆柏跟在陆云身边,迫不及待问道。 “对对,什么结果?弄死谢添了没?”陆林也闷声问道。 缉事府审理此案,不许旁听,不然他们早就去衙门看好戏了。 “谢添回去了。”陆云轻声答道。 “啊?”三人闻言大失所望道:“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他就是过了这一关,也没脸在洛都露面了。”陆云轻笑一声,他感觉自己心中的戾气还真冲淡了不少呢,放在刚进京那会儿,不把谢添大卸八块,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倒也是,昨晚他丢了那么大人,早就成了笑柄了。”陆松闻言笑道:“今天又和那谢漠一道,让你当兵刃挥了半晌,哪还有脸见人?” “嗯,就连谢漠,也算彻底完蛋了。”陆柏微微感慨,大比结果还没出来,没想到一个天之骄子就陨落了。不过,该! “那到底最后什么结果?”听他们说来说去进不了正题,陆林着急问道。 “进去再说。”陆云抬头看一眼那古朴的牌匾,迈步进了三畏堂。 ------------ 第三百八十四章 到底娶谁? 三畏堂上,阀主陆尚居左高坐,大长老居右而坐,其余执事、长老分列两旁,除了副宗主陆仙之外,陆阀高层尽数到齐。 一看到陆信父子进来,不待阀主开口,大长老先指着陆信,须发皆张的开骂了。“你教的好儿子,人不大本事真大,不打招呼就去谢阀公然绑人,差点酿成两阀火并!知道闯了多大的祸吗?孽障,还不赶紧跪下!” 最后一句,却是朝着陆云去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陆云,神情却大相径庭。那些大长老一派的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那些和阀主亲近的,则是一脸惋惜。也有陆侠、陆侃这样,亲历过白日里那一场的,却一脸看大长老好戏的表情。 在他俩看来,陆云面对谢阀数百人尚且蛮霸横楞,回来对着素有嫌隙的大长老,那小子怎可能服这个软? 果然,便见陆云对陆问的话充耳不闻,只朝陆尚拱手行礼道:“多谢阀主维护!” “要不是因为你两个叔伯还在谢阀,你以为老夫会派人去救你这惹祸精?”陆尚身为阀主,自然要说几句场面话,可这不疼不痒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以后不准再这样冲动,更不能不经请示,擅自行事,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 “是,孩儿谨记了。”陆云赶忙配合着低下头,状若乖乖仔道:“这次是孩儿气昏了头,以后不会了。” “嗯。坐下吧。”陆尚微微颔首,就要揭过这一场。 那厢间,大长老见陆云将自己的话当耳旁风,跟陆尚一唱一和,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直到陆云欠身要在下首坐定,他才猛然一拍几案,咆哮起来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瞪一眼陆侠道:“你这个绳愆执事是干什么吃的?就这么放纵族人胡作非为吗?” “大长老稍安勿躁,我亲历了当时的一幕,回来第一时间就将情况禀报阀主。”陆侠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商量的结果是,这次陆云虽然未经请示,冲动行事,但也实实在在的维护了我陆阀的尊严。如果在对方如此侵害本阀根本利益的情况下,我们不作出凌厉的还击,以后谁都敢骑在本阀的脖子上拉屎撒尿。” “不错。”陆尚微微颔首,接过话头道:“我们陆阀这些年,就缺少这份血性。既然这次事件,连谢阀都没有要继续纠缠的意思,我们怎么能贸然处罚这小子?寒了族中的热血呢?” “所以,绳愆院的意思是,只处以他禁足一个月,略施薄惩。并建议考功院不表彰、不记功。” “嗯。算是功过相抵了。”大执事陆修点点头。 “陆云,对这个结果你可服气?”陆尚瞥一眼陆云。 “完全服气。”陆云怎么可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啊,你们沆瀣一气,把长老会当成摆设了吗?”大长老见他们演戏一般,三下五除二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气得他全身直哆嗦,简直要背过气去。 “大长老,本座和诸位执事有什么逾矩的地方吗?”陆尚一脸不解的看着大长老。 “这……”大长老闻言语塞,长老会监督阀中,大小事务都可以挑刺。但要是挑不出刺的时候,阀主和执事完全可以各行其是,长老会也管不着。 这次的事情,说大大破天,和谢阀交恶,会严重影响到陆阀的利益。但说小又小如芝麻,就像陆尚说的,连谢阀都没吭声,陆阀就急吼吼的惩罚自己的核心子弟?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你们就继续偏袒胡闹吧,早晚会祸及全族的!”大长老气哼哼的把头偏向一旁,不理会这群王八蛋。 。 揭过了陆云大闹谢阀的事端,陆尚便问起缉事府审案的结果。 众人凝神听着陆信的讲述,就连大长老也支愣着耳朵,听得十分仔细。 “事情就是这样一个情况,请阀主定夺。”陆信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阀主。 “这……”陆尚也没想到,本来是跟谢阀的事情,怎么会又扯到夏侯阀身上去了? “蠢猪!”大长老又忍不住开炮道:“还以为你父子多精明呢?人家缉事府都把那谢湖抓回来了,你们却能让那谢举当堂串供,祸水东引,实在是连猪都不如的两个蠢货!” “这里是我陆阀祖宗的祠堂,请大长老嘴巴放干净点。”陆尚闻言直皱眉,提醒大长老道:“我们听两句脏话不要紧,污了列祖列宗的耳朵,你吃罪不起。” “哼!”大长老撇撇嘴,不说话,抱臂坐在那里,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唉……”祠堂中的一众陆阀高层,纷纷摇头叹气。事情搞到这一步,案件本身已经不重要了,要紧的是,陆云和那夏侯嫣然的婚事啊! 原本在一众陆阀高层看来,陆云根本别无选择,只能退掉崔阀的婚事,乖乖当夏侯阀的女婿去。 可现在出了这种耸人听闻的事端——陆云的未婚妻夏侯嫣然,居然恶毒的设计想要毁掉陆云的名声,而且是用无比卑劣下贱的手段。这让陆阀还怎么认这么亲事? 陆阀可是秉承孔孟之学,最重门风礼法,未过门的媳妇干出这种谋害亲夫的恶行。若非她是夏侯阀的孙女,陆阀早就将其抓来装入猪笼沉入洛水了。 但对方偏偏是他们惹不起的身份,浸猪笼这种事只能想想而已。 可陆阀受此奇耻大辱,万万不能当这种事没发生啊! 圣人教导说,生死事小,节操事大!否则陆阀这些年也不会不声不响、自甘没落,不就是觉着初始帝得位不正、夏侯霸背主叛逆,不愿意与之为伍吗? 如今,明知道对方已经如此背德,若是还巴巴的跟夏侯阀结亲,别说陆云父子了,就连他们这些族人,都觉得愧对天地祖宗,再没脸出这个门! 那不结亲怎么办?莫非还敢退婚不成?这话却是谁也不敢开口提的,谁也担不起惹怒夏侯阀的责任啊! 夏侯阀可不是谢阀,惹了就惹了,那是要吃人的老虎啊!他们连皇帝都敢换,不要说区区一个陆阀了…… 三畏堂中的空气凝滞至极,众人沉默了足足顿饭功夫,终于将目光齐刷刷投向阀主陆尚。 “咳咳……”陆尚干咳一声,却将目光投向了陆信父子。 ------------ 第三百八十五章 拒婚 对于阀主习惯性的推卸责任,一众陆阀高层其实心里是不屑的,但这时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既然担不起,就只有乖乖闭嘴,看正主如何决定了。 陆信来前便和陆云有了计较。陆云之所以宁肯放过谢阀,也要将夏侯阀拖下水,就是为了眼下这个局面。但做戏要做全套,他还要表现出痛苦为难的样子,捂着额头作寻思状好一会儿,才看向陆云道: “按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为父应该替你做这个决定,但此时非但关乎你一生,还会影响到本阀的处境,所以必须要问问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能咽下这口气,为父也不会指责你太过懦弱。同样,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相信也没人会说你不顾大局之类的屁话!” “孩儿明白了。”陆云同样做出痛苦难决的样子,低头寻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泛泪光的看着堂上的一众陆阀长辈,一字一顿道:“我陆阀族训,生死事小,节操是大。孩儿实在无法接受,娶一个这样恶毒的女人。我不想一辈子都被人戳脊梁骨不说,还害的本阀名誉丧尽,阀中长辈兄弟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所以,你的决定是?”陆尚目光闪烁,他已经明白陆云的意思,但还要听他亲口说出。 “我死也不会娶夏侯嫣然这种恶毒的女人。”陆云长出口气,斩钉截铁道。 “唉……”一众长辈闻言,也是长出口气。陆仪低声道:“你可想清楚后果,明天之前反悔,相信没人会怪你。”他虽然之前对陆云恶感颇深,但陆云在大比中的表现,已经征服了他。陆伟还指望着,能以陆云师长的身份重振自己受损的声望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陆云朝众长辈深施一礼道:“夏侯阀若是因此怪罪,我甘愿一人承担,绝不拖累陆阀!” “你承担得起吗?”大长老不禁哂笑道:“小子,你还不知道夏侯阀有多可怕,这么多年来顺昌逆亡,从无例外!” “我确实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天下不姓夏侯!”陆云冷冷的看着大长老道:“我陆家忠义无双,也从来不会臣服于权臣阶下!” “慎言!”陆尚闻言心头一跳,忙喝止住陆云,又淡淡对大长老道:“你也不要被夏侯霸吓破胆子,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理亏,我们陆阀非但要退婚,还要提出严正交涉,决不能辱了门风!” 既然陆云已经把话头挑明,事情也就这么定了。既然已经注定要得罪夏侯阀了,反倒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 “哼哼,好好,从老到小,胆子一个比一个大。”横竖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大长老起身冷笑道:“老夫就拭目以待,看看你们怎么跟夏侯阀斗下去!” 说完,陆问拂袖而起,跟他一伙那些长老也纷纷起身。 二长老苦笑着指了指陆云,低声道:“小子,消停一阵子吧,陆阀禁不起你折腾啊。” “你老教训的是。”二长老是陆侠的父亲,陆松的爷爷,陆云自然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 等二长老带着剩下的长老离开,祠堂中只剩陆尚和八大执事,还有陆云了。 “陆修,你明天陪着陆信去一趟夏侯阀,把夏侯嫣然的庚帖还回去,不妨把话说得硬气点,省得让人家觉着还有圜转的余地。”陆尚吩咐陆修一句,又看向观风执事陆侃道:“你瞪眼起眼睛来,盯好了混迹在咱们南北十一坊的闲杂人等,尤其是跟那两家有关系的,不要让他们趁机生事。” “你那边加强戒备,白日里进出坊门的人都要盘查,夜里派双岗。必要时,可以从部曲中抽调精干人马加强守卫力量。” 陆尚又吩咐武执事陆伟道。 “是。”陆伟自然沉声应下。 最后,陆尚看看其余执事道:“你们也要提高警惕,帮着陆侠约束族中子弟,让他们尽量减少外出,更要注意行至,绝不要授人以柄,招来夏侯阀的报复。” “是。”众执事齐声应道。 “我父子给阀里添大麻烦了,真是罪过深重。”陆信一脸羞愧的低下头。 “罢了罢了,这都是命数啊。”陆尚疲惫的摆摆手道:“好了,都去歇着吧。这一天可真长啊……” 。 三畏堂这边终于消停了,夏侯阀的凌云堂中,却还热闹着呢。 夏侯霸那张威严傲慢的脸上,每一道皱纹中,都刻满了出离的愤怒,他怒指着跪在堂下的夏侯嫣然,气得雪白的胡须都微微颤抖。 “说,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夏侯嫣然自幼被夏侯霸视若掌上明珠,何曾被爷爷如此严厉的训斥过。看到在左右的二爷爷、三爷爷、父亲、二叔、三叔,还有朱先生,全都板着脸不敢替她说话。夏侯嫣然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了,跪在那里直抹泪道:“我就是想教训他一下,没想到会闹这么大……” “真是你干的?!”夏侯霸怒不可遏,扬起蒲扇般的手掌,给了夏侯嫣然重重一巴掌。 夏侯嫣然当场就嘴角流血,捂着面颊哭的更厉害了。“我就是气不过,他算计大哥,抢了我大哥的头名,想让他小小的出个丑,可从没想过要毁掉他!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通通都不知道!” “蠢!蠢!蠢!”夏侯霸扬手又想打,被夏侯雳赶忙拦住。 “大哥,嫣然是女娃子,打坏了怎么嫁的出去?” “还嫁的出去?哼!出了这种事,谁还愿意娶她不成?”夏侯霸气得直哆嗦,但终究没有再要打人的意思。 “是啊主公,”朱秀衣轻叹一声,也替夏侯嫣然说话道:“这事儿已经很明白了,是谢阀那几个混账,利用了大小姐的举动,才让事态扩大的。大小姐固然有错,但并非恶毒,她也是受害者。” “你们就都护着她吧。”夏侯霸气极反笑道:“人家明摆着把屎盆子全都扣到她头上,不就是看准了咱们只能把这屎吃下去,还一个屁都不能放吗?” ------------ 第三百八十六章 打脸 以夏侯阀的权势,想要彻查此案,将真相大白天下,可谓易如反掌。可查出真相又如何?除了可以将谢添那个废物送进大牢外,根本改变不了夏侯嫣然是始作俑者这件事。反而会坐实她谋害亲夫的罪名,这可是《大玄律》十恶不赦的重罪之一。 难道还真要为了区区真相,将夏侯嫣然浸猪笼不成?所以此事的主动权完全在缉事府手上,只要缉事府就此打住,不再有下文,夏侯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断没有纠缠不放的道理。 夏侯霸心里那个憋屈啊,这十年来,就是初始帝都没让他吃过这种哑巴亏! “主公,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这时候没人敢乱说话,只有朱秀衣可以把话说进夏侯霸的心里去。“以学生愚见,如果能让大小姐和那陆云速速成婚,定可将此事的不良影响减弱到最小。毕竟谁没年轻过?不过是小两口胡闹不知轻重罢了。” “我才不会嫁给他!”夏侯嫣然还在不知轻重的说着。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夏侯霸狠狠瞪一眼孙女,指着夏侯不伤道:“把你闺女领回去,严加管教。不把《女训》倒背如流,不准出家门一步!” “爷爷……”夏侯嫣然闻言大惊,她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三从四德的狗屁规矩。让她将《女训》倒背如流,还不如一刀杀了她来得痛快。 “闭嘴吧,孽障!”夏侯不伤狠狠拽了夏侯嫣然一把,拎小鸡似的提起她来就往外走。说起来他自己平日里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一步,谁知一双儿女轮流让他颜面扫地,真是流年不利! 等夏侯不伤父女出去,夏侯霸深深叹息一声,平复下怒气,对朱秀衣道:“先生说的自然在理,可你岂会看不出,陆阀只怕是下决心要退婚了。” “是啊,学生也担心会这样。但正因如此,这个婚,退不得。”朱秀衣神情笃定道:“退婚,会让我夏侯阀威信受损,阀主亲自定下的事情岂能推翻?相信陆阀也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害。” “嗯……”夏侯霸烦躁的摸着钢针般的胡须,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索性摆明车马,明天让大爷亲自登门道歉,再许给陆云和陆阀极大的好处,然后暗示下退婚的恶果。我想一得一失之间,他们应该会做出明智之选的。”朱秀衣说完,自己却苦笑起来道:“唉,为什么偏偏是陆阀?” 陆阀是八阀中最道学、最不识时务的一阀,若是换了谢阀、裴阀,哪怕是同样以诗书立家的崔阀,他也有信心他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唉,只能如此了。”夏侯霸烦闷的点点头:“陆信还在老夫门下当官,陆云选官也要老夫决定,那父子俩应该会考虑自己的前程吧。” 说完,夏侯霸吩咐夏侯不破道:“你明天一早,陪着你大哥一起去。” “是。”夏侯不破一直保持缄默,这才点点头道:“待会儿我就跟大哥去合计合计。” 。 这一夜,很多人注定难眠,夏侯不伤就是其中之一。 他先训斥了儿女妻子一通,又跟夏侯不破合计了半夜,等到躺在榻上时,鼓楼已经敲了三更鼓了。 却依然辗转反侧,怎么都没法合眼。他索性也不睡了,坐在榻上运功开了。搬运了几个周天,见外头天色微白,夏侯不伤便唤丫鬟进来,服侍自己穿衣梳洗。 等他穿戴整齐,出门叫上夏侯不破时,坊门才刚刚打开。 两人上了马车,还没驶出坊门,就瞧见一辆陆阀的马车从外头径直驶入了夏侯阀。 “坏了。”夏侯不破从车帘缝中收回目光,无奈的看向夏侯不伤道:“肯定是陆信,咱们不用去了。” “这才刚开坊门,他们是摸黑出来的吗?”夏侯不伤还有些不信,跳下马车沉声对来者道:“敢问尊驾何人?” “下官陆修、陆信,拜见夏侯仆射。”那辆陆阀的马车上,下来了陆修和陆信,两人向夏侯不伤恭敬行礼,这下什么都不用说了…… 夏侯不伤只觉两耳嗡嗡,强压住用日轮印轰杀两人的冲动,面色涨红做最后的努力道:“二位来的正好,某家正要去陆坊拜会,咱们不如过去贵坊说话?” “已然到了贵坊,岂敢劳仆射尊驾?”陆信板着脸,丝毫不惧对方既是上官,又是大宗师的身份,一字一顿道:“再说犬子的庚帖还在贵坊,怎能让仆射再跑一趟?” 说着,他将那份写着夏侯嫣然、夏侯不伤、夏侯霸名字的大红色庚帖,当众双手奉上。 这一刻,寒风呼啸,长街上滴水成冰。零零星星的夏侯阀族人,就像是被冻住了身形一般,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居然敢退夏侯阀的婚?而且还是阀主为大小姐亲提的婚事?这姓陆的莫非得了失心疯不成? 夏侯不破郁闷的放下了车帘,不再看外头尴尬万状的大哥。他知道,陆信话一出口,庚帖一拿出来,夏侯不伤准备一晚上的歉词、威逼、利诱,全都只能永远的烂在肚子里了。 莫非堂堂夏侯阀,还要求着人家改弦更张,不要退婚不成? 夏侯不伤眼中的尴尬,渐渐化作厉芒。手一招,那大红庚帖便飞到了他的掌中。 夏侯不伤冷冷问最后一句道:“你们可想清楚了?” “是。”陆信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他说,只要看到是陆修陪着陆信来的,就知道此时在陆阀已经达成共识,怎么可能在这里又变化呢? “好,很好!”夏侯不伤眉头微微抖动,手中红光一现,大红庚帖便熊熊燃烧起来,被穿堂风一吹,化作灰烬,无影无踪。 “今日之赐,我夏侯阀必然十倍偿还!” 天阶大宗师含怒而生的杀机,与呼啸的狂风激荡在一起,如无数利刃般将陆信和陆修笼罩其中。 两人虽然都是地阶宗师,可在天阶大宗师面前,却还是不够看。他们运起全部的天地正气抵御,裸露在外的皮肤,却依然被那风刀刮出了无数细小伤口。 他们十分清楚,夏侯不伤若想取自己性命,就在一念之间。但两人来之前,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心中默念天地正法,浩然正气充盈全身,威武不能屈! 下一刻,忽然压力骤减,夏侯不伤消失无踪。 陆阀两人相互对视,都从眼中看到了庆幸之色。 “这算是捡回条命来……”陆修话没说完,便听身后轰的一声,他们来时乘坐的马车轰然倒下,粉碎当场,驮车的马匹也被大卸八块,血流满地…… ------------ 第三百八十七章 皇榜 夏侯霸刚刚起床,还没梳洗,便从夏侯不破那里得知了陆阀来夏侯坊,当众退婚的事情。 气得夏侯霸暴跳如雷,一脚踢翻了水盆,尤不解恨在寝室中咒骂了足足盏茶功夫,这才阴着个脸,吩咐下人重新打水替自己梳洗穿戴。 等到朱秀衣闻讯赶来,便见老太师已经穿上了紫色的朝服,一副准备进宫面圣的架势。 “主公这是要去干什么?”朱秀衣忙摆手示意,捧着进贤冠的下人先出去。 “去见皇甫彧!”夏侯霸余怒未消的咆哮道:“既然他姓陆的不识抬举,老夫还有什么顾忌的?我要去长乐殿,让皇甫彧把姓陆的从皇榜上拿下来,永不录取!既然夺不回气运,那毁了气运也是一样的!” “太师三思啊……”朱秀衣摇头连连,一副不赞同的架势。 “有什么好三思的?他姓陆的敢退老夫的婚事,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夏侯霸面红脖子粗的吼道:“我倒要看看他皇甫彧,有没有这个胆子替他硬扛!” “太师,这样做固然出气,但是在杀敌一千,自损三千啊!这亏本的买卖做不得啊!”朱秀衣忙劝道:“陆云是陆云,陆阀是陆阀,不能混为一谈。我们这样做,固然惩罚了陆云,可也会彻底跟陆阀结下死仇!” “已经结仇了!莫非老子还怕他个陆尚不成?”夏侯霸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 “那崔阀怎么办?崔晏可是放话说,他们坚决不会退婚。现在陆云选择了崔阀,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这次肯定要保全他的。”朱秀衣苦口婆心道:“学生刚刚听说,杜晦一早就去了尚书省,估计这会儿礼部已经在赶制皇榜了。皇甫彧这分明是把难题丢给崔晏,恐怕就等着主公去找他算账呢!” “嗯……”夏侯霸神情一窒,拧着胡须压下火气,强迫自己思考起来。“你说,为什么崔晏,宁肯得罪老夫,也非要结这门亲?莫非他……” 夏侯霸想到一种可能,惊得他登时怒气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猜疑。“跟皇甫彧有什么勾当?” “这正是学生担心的地方。”朱秀衣微微点头道:“不管真相如何,现在都不该激怒崔阀,让皇甫彧渔翁得利。毕竟崔阀,可不是陆阀能比的啊。” “唉……”夏侯霸颓然吐出口闷气,他当然知道崔阀的重要性。非但自己所有的决策命令,全要仰赖崔晏这个尚书令来付诸执行。而且全天下的刺史中,有半数是崔阀的子弟门人,郡守中也有三分之一之多。可以说,这天下是姓崔的在治理,自己要想平稳成就大业,断断离不开崔阀的支持。 “太师想要出气,有的是办法。没必要用这种得不偿失的大手腕。”见夏侯霸渐渐被说服,朱秀衣的语气也放缓下来。“不如将陆信、陆云两父子和陆阀区别开,只对付那两父子的话,区区小手段应有尽有,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了。” “哼!难道就便宜那小子了?”夏侯霸理性上认同了朱秀衣的说法,可这口气却愈发憋得他咬牙切齿道。 “怎么会呢?他就是被评为又如何?授官还不是要由中书说了算?”朱秀衣冷冷一笑道:“太师随便找个借口,将他束之高阁,不用一两年,他这个圣品就成了废品。” “一两年太久,老夫不想等!”夏侯霸愤懑道。 “那就先对付陆信,”朱秀衣淡淡道:“陆云毕竟是新鲜出炉的,对他下手太惹眼。但陆信这明日黄花是太师提起来的人,想怎么发落他,谁还敢说句废话不成?” “嗯。”夏侯霸心里终于舒服点了,忽然想起一桩烦心事,不由狞笑道:“老夫明天就给他安排一桩好差事!” 。 尚书省衙门。 崔晏早晨出门时,就得到观风执事飞报,说陆信和陆修天不亮就等在夏侯坊门口。坊门一开,便把夏侯不伤堵了个正着,当众就把婚事退了。 这着实让崔晏既惊讶又头疼,当然还有一点点小窃喜。毕竟人家为了他的孙女,宁肯得罪夏侯霸,还让夏侯不伤把马车都震碎了。这说明自己的孙女和崔阀,在对方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等他到了尚书台,看到杜晦老太监已经等在那里,这下就只剩下头疼了。 “老公公是来送皇榜的吧?”崔晏哭笑不得看着杜晦。 “还要向老令君讨个赏钱呢。”杜晦含笑凑趣道:“咱家可是看了皇榜的,你那未来孙女婿,被陛下钦点为大玄开国以来第一个圣品呢。” “哦,呵呵……”崔晏干笑着揽住杜晦的胳膊道:“你老杜少跟我来这套,陛下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你会不知道?” “唉,有得就有失嘛,相信令君早就做好打算了。”杜晦也不是好相与的,也满脸堆笑道:“不然昨天也不会派人去陆阀传那个话吧。” “呵呵,呵……”崔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哪料到夏侯霸会跟自己一时提亲?又哪能料到自己孙女会和陆云发生那种孽缘? 真是时也运也,背字当头啊。崔晏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强颜欢笑道:“来来,让下面人去办吧,咱们里头喝茶去。” 。 崔晏将皇榜事宜交给礼部办理,自己和杜晦在值房中点着香、品着茶,不咸不淡的聊着天。 杜晦看看天色,已经快到午时了,却仍不见礼部官员回来复命。他心里明白的很,这是崔晏在拖延时间,想看看老太师有没有什么动作。 杜晦心里同样没底,夏侯霸真要是不顾脸面硬拦下皇榜,还真是谁都拿他没办法。 一直煎熬到过午,崔晏知道夏侯霸不会马上有动作了,这才朝着侍立一旁的崔平之微微点下头。 崔平之借故出去,不一会儿,礼部尚书卫庆便捧着一卷金黄色的皇榜,神情肃穆的走进了尚书令值房。 “启禀令公,杜公公,皇榜制作完成,是否可以张贴了?” “可以。”崔晏微微颔首。 “遵命!”卫庆是卫阀的人,事不关己,自然听命而已。 “那咱家也回去复命了。”杜晦长舒口气,朝着崔晏拱手笑道:“多谢令公的好茶。” ------------ 第三百八十八章 试探 礼部官员将皇榜招贴在尚书省门外的照壁上,又派官吏分头向八大家族报喜。放在以往,这是谁都抢着去的活计,各阀向来打赏阔绰不说,还有好酒好菜招待。 可今天,派往别处的官吏早就出发了,被分派到夏侯阀、谢阀和陆阀的三队人马,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 “怎么了这是?”负责分派的礼部侍郎,幸灾乐祸的明知故问道:“再过一会儿坊门就关了,想领赏都没地儿去了哦。” “大人,您不能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啊。”派往夏侯阀的官员一脸苦瓜相道:“这时候去夏侯阀,搞不好小命都丢在里头。” “是啊,人家好好的四个上品,现在只给了三个,谢阀的人还不把我们给生吞活剥了,咱可不想当那替罪羊。”派往谢阀的官员也泪眼婆娑道:“大人啊,我们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禁不起这么折腾啊。” “他们有理由,你们去陆阀,总不会有危险吧?”礼部侍郎瞪一眼派往陆阀的官员道:“他们可是出了古往今来第一个圣品,赏钱肯定比别人厚的多。” “唉,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就怕咱们有命拿,没命花。”派往陆阀的官员也苦着脸道:“谁不知道他们把夏侯阀得罪惨了,我们还去巴巴的报喜,谁知道赶明儿会不会被夏侯阀的人收拾。” “行了行了,别把自己当盘菜了。”礼部侍郎哂笑道:“人家是什么身份?会跟你们这帮跑腿的一般见识?无非就是没个好脸给你们,就是给人家当出气筒都不够格。” “唉,好吧……”在上官的催促下,三班人马这才磨磨蹭蹭的出了门。 。 去崔阀的官吏们就没这份烦心事了,崔阀这次大比的成绩很是喜人,崔白羽被评为上中,成为三名二品中的一员,其余三人也拿到了理想的名次。阀中自然对报喜的官员重重有赏,又让管事带他们去吃酒不提。 升平坊崔盈之宅中。 外头爆竹声噼噼啪啪响个不停,苏盈袖却丝毫没有被外头欢喜的气氛所感染,神情淡漠的坐在长榻上,听崔夫人禀报最新得到的消息。 “刚收到太平城的密报,道宗出关在即,这次神功大成,恐怕第一时间就会南下。” “唉,这下可麻烦了。”苏盈袖愁上眉梢道:“本以为师父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出关的,这要是让他短时间内回到京城,我的计划恐怕就要泡汤了。” “道宗怕是牵挂京中的局势,所以才会提前出关。”崔夫人也是一脸担忧道:“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圣女和那陆云婚事,怕是要雷霆震怒了。”顿一顿,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牙道:“实在不行,让宁儿嫁给陆云算了,圣女就不要掺合了。” “那怎么行?”苏盈袖秀眉一挑,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事关我的谋划,宁儿有什么用?” “那圣女还真要嫁给他不成?道宗是不会允许的。”崔夫人揪心道。她还不知道孙元朗已经看出陆云的功法有异,这次重返洛都,定然会设法探陆云的底。若是被他知道了陆云所练的是皇极洞玄功,那圣女替他遮掩的事情就会暴露不说,她也休想再利用陆云达成自己的图谋了。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苏盈袖思来想去,想要糊弄神机妙算的孙元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发愁间,小侍女兴冲冲跑进来,笑嘻嘻朝着苏盈袖嚷嚷道:“皇榜贴出来了,小姐的心上人果然不一般,得中前无古人的上上一品呢!”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苏盈袖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我都牺牲那么大帮他了,再混不到个圣品,也不配当我的棋子了。” “小姐就会口是心非。”小侍女撇撇嘴,根本不信苏盈袖的话。她整日陪在圣女身边,有道是旁观者清,有些事看得比苏盈袖自己还明白。 “好了好了,别叽叽喳喳了,没看到圣女正烦着吗?”崔夫人瞪一眼小侍女,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不要妄言。 小侍女赶紧乖乖住口。不一会儿,便听到门外有婢女的禀报声:“夫人,有位自称天女的姑娘,指名道姓要见小姐……” “天女?”崔夫人听到这两个字,不由毛骨悚然,顾不上那婢女还在外头,压低声音对苏盈袖道:“不会是暴露了吧?” “不要慌。”苏盈袖也是神情一紧,但旋即便镇定下来道:“看看再说。” 。 崔宅花厅中,天女一袭白裙,背负宝剑。长发如瀑,粉黛未施。明明仪静体闲的立在那里,却像一株傲雪绽放的白梅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她却丝毫没有被自己绝世的容颜,生人勿进的冰冷气质所困扰,纯净安宁的目光落在中堂的那副挂轴上,便一心一意的欣赏起来。 那是一副抱朴子的真迹山水画,上头还有葛洪的亲笔题诗, ‘兰若凭高处,风虚阁自凉。川林输望迥,日月对闲长。 洒落幽人暇,奔驰俗累忙。何时足生理,卜筑并山阳。’ 天女不由自主被那画中山水、字里行间的飘飘欲仙之意所吸引,一时间几乎要忘了自己的所来何事。 直到有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她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在侍女搀扶下款款而至的崔宁儿。 “没想到,还真是天女大驾光临。”崔宁儿柔柔弱弱朝天女行一礼,面带惊喜道:“方才听下人禀报,还以为是有人冒充呢。” 天女却不答话,只用那能看透一切鬼蜮的剑心慧眼,牢牢锁定住崔宁儿。 崔宁儿登时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剃光了毛的羔羊一般,全身上下再没有一点秘密可言,只能用那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目光,无辜的看着天女。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家小姐跟你说话呢!”一旁的小侍女不干了,瞪着天女呵斥起来。 天女朝小侍女歉意的笑笑,忽然出手如电,纤细的手指化作利剑,朝崔宁儿的眉心点去! ------------ 第三百八十九章 涉险过关 花厅中。 崔宁儿万万没想到,天女居然二话不说,上来就朝自己出手。 花容失色间,她下意识想要躲闪,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天女点中了胸口数处大穴,登时就动弹不得了。 天女不由眉头微蹙,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便得手。 “你,你干什么?”一旁的小侍女也惊呆了,想要尖叫喊人:“快……” 天女一拂袖,小侍女也被点中了哑穴,两腿一软,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她扣住了自家小姐的脉门。 崔宁儿更是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惊恐万状的看着天女,仿佛在质问她意欲何为? “崔姑娘很像一个我要找的人。”天女一边运功探查崔宁儿的经脉,一边坦诚解释道:“你们虽然样貌不同,但那天大比时,你看我的那一眼,让我猛然就想起了那人。这念头怎么也压不下去,只好冒昧登门,鲁莽验证一下了……” 崔宁儿眼泪扑扑簌簌流了下来,似乎吓坏了。 “咦?”天女眉宇间的疑惑却更浓重了,她发现崔宁儿的内力十分稀松,根本连黄阶都算不上。 “这是怎么回事儿?”天女微微闭上双目,再仔细探查崔宁儿的功法。天师道起自关中,原名楼观道,以道藏丰富而闻名。与同样出自关中的大玄八大家族渊源深厚,对各阀功法的了解甚至超过他们本身。 天女催动真气,在崔宁儿的经脉内运行一周天,她所练功法便无所遁形。结果发现,崔宁儿所练的是崔阀祖传的河洛四象功,跟《太平经》上的三千魔功没有任何关系。 天女的剪水双眸中,浮现出越来越浓重的疑惑之色。白瓷般的面颊微红,似乎对自己的鲁莽行事,感到十分羞赧。 “抱歉。”天女挥手解开了崔宁儿的穴道。 “我自幼身子不好,看到别人比我好就难过。”崔宁儿这才有机会抹掉满脸的泪水,愤愤向天女解释道:“那天我是看你那么风光,一时觉得嫉妒,所以才狠狠看了你一眼……看一眼也犯法啊?” 崔宁儿嘤嘤的哭起来,一旁小侍女也呜呜个不停,狠狠瞪着天女,要吃人一样。 “实在抱歉,我这就去向崔令君赔罪道歉。崔小姐如果还觉得委屈,可以向天师道提出补偿,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做主答应。”天女红着脸蛋,朝崔宁儿拱手致歉。 “算了算了……”崔宁儿却摆摆手,掏出帕子蘸着眼角的泪花,幽幽道:“你还嫌不够丢人啊?闹到我爷爷那,事情可就大了。” “既然如此……”天女闻言,先是有些如释重负。但下一刻,眼中划过一抹讶色,旋即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告辞了。” 说完,她一挥袖,解开了小侍女的穴道,便径直出门而去。 “喂喂,你别走啊!”小侍女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朝着门口大喊道:“把我们崔家当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快来人,把她拦住……” 这话却没什么用处,放眼洛都城,乃至整个大玄,又有谁敢动天师道的人?何况还是地位尊崇的天女? 。 崔宁儿在小侍女的搀扶下,回转到后宅之中。 崔夫人忙提着宝剑迎上来,急切问道:“怎么样,没露马脚吧?!” 她虽然护主心切,但天女有剑心慧眼,一切鬼蜮无从遁形。崔夫人唯恐被她察觉,根本不敢靠近花厅。 “娘,还不相信我的本事吗?”崔宁儿朝崔夫人撒娇一笑,又转向那小侍女邀功道:“小姐,我表现的还不错吧?完全把那天女给蒙过去了。” 原来苏盈袖假扮成崔宁儿时,真正的崔宁儿便假扮成她的小侍女。这次为了将天女蒙混过去,两人再次互换了身份,真正的崔宁儿以本尊出场,苏盈袖则扮演起小侍女,真真假假让天女无功而返。 苏盈袖在铜镜前坐下,拿起眉笔淡扫蛾眉,一边化妆一边淡淡道:“起先演的还不错,但最后一节演砸了。” “啊?”崔宁儿惊讶的张着小嘴,不知自己哪里搞砸了。 “你这位崔阀嫡孙小姐,不该轻易息事宁人,这样好相与,可不是理直气壮的样子。”苏盈袖又以粉饰面,点染朱唇道:“你至少该让她当众赔礼道歉,然后再和她拉拉关系,将这事儿消弭掉,才是大家小姐的正常行事。” “呃……我是太怕被她看穿了。”崔宁儿苦着小脸道:“她说要去找爷爷道歉,我就慌了,当时只想着赶紧送走这瘟神,哪想这么细啊!” “就是平时太宠你,什么都不懂,这下麻烦了吧!”帮苏盈袖梳头的崔夫人,狠狠瞪女儿一眼,又对圣女软语道:“这丫头打小就在江南长大,我们两口子也没教过她高门大户的那些鬼名堂,想来那天女也不会觉得太奇怪吧?” “那天女是我见过直觉最准的人,大比时我看了她一眼,她就能猜测到我的身份。”圣女将花钿贴在额上,便从素面朝天的小丫鬟,变成了高贵精致的豪门贵女。 “那可怎么办啊?”已经卸妆成小丫鬟的崔宁儿,眼泪都快下来了。 苏盈袖缓缓站起身来,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还能怎么办?提高警惕呗,最近不要出门了。” “反正最近在风口浪尖上,在家躲躲风头也好。”崔宁儿吐吐舌头,朝苏盈袖娇笑道:“小姐,咱可说好了,天地我可以替你拜,洞房我可不能替你入。” “死丫头,瞎说什么呢!”崔夫人拧一把女儿的胳膊,瞪她一眼道:“一点规矩都没有!” “放心,这婚一时半会儿结不了。”苏盈袖好气又好笑的又作势要弹她脑门,崔宁儿赶忙躲到崔夫人身后。 “圣女是说,此中还有变数?”崔夫人沉声问道。 “这是自然,你公公这次给了夏侯霸一次难堪,一段时间内,还不得夹起尾巴做人?”苏盈袖微笑道:“怎么可能着急上杆子,风风光光办婚事呢?” “那倒是,估计老太师消气前,公公是不会有动作了。”崔夫人认同的点点头,又有些担心的问道:“那圣女的计划,会不会受到影响?” “不,这正是我计划中的一环。”苏盈袖那双美目中,放射出强烈的自信。“这门婚事一来是我用来阻止那臭小子入赘夏侯阀。二来是给他脖子上下个套,既然是套索,那当然是远远的拉着绳子最好不过,贴到一起反而会很麻烦。” “圣女算无遗策,此番定然可以得偿所愿!”崔夫人心悦诚服的赞叹道。 “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师父这一南下,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呢?”苏盈袖苦恼的支颐噘嘴,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 第三百九十章 出关 当中原冬雪初降,两千里外的关外大地上,早已是银装素裹、滴水成冰了。 辽东的黑土地、茂密的原始深林,乃至宽阔浩荡的辽河尽数覆盖上了厚厚的洁白雪被。茫茫雪原、千里天地一片万籁俱寂,仿佛时光在这里冻结了一般。 然而,就在这生命禁区般的冰天雪地中,忽然一声声嘹亮的号子,打破了这仿佛亘古不变的寂静。那是一群群身穿着整张兽皮缝制的厚厚皮袄、头戴着遮耳的皮帽的汉子们,在热火朝天的号子声中,齐心协力将一株株参天大树砍倒。 大树轰然倒地,溅起雪沫四飞。伐木者们一拥而上,奋力挥舞着手中的斧锯,将其分解成一段一段,运送到森林外那一个个简陋的烧炭窑旁。那里,有老人妇孺将木材接力投入窑中,然后将烧好的木炭装进竹篓,肩抗手抬到数里外的辽河边,最后用雪橇顺着冰封的河面运到太平城,供城中几十万教众御寒所用。 太平城中的教众们也一样不能闲着,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分配了繁重的劳动。在这中原人无法想象的恶劣的环境中,所有人都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勉强生存下去。 而太平道和它的几十万教众,就在这种绝地中,硬生生在这里生根发芽一百年,顽强的繁衍了数代人! “太苦了,实在太苦了……” 站在太平城中央,那座如宫殿般宏大,却处处透着粗粝简陋的黑色道观中,俯瞰蚁群般忙忙碌碌的教众,暂摄教务的左护法澹台北斗,发出悲凉的感叹。“从早到晚忙忙碌碌,却一天只能吃一餐,他们已经多久不知肉味了?” 站在一旁的右护法公冶天府闻言,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是啊,其它季节还好说,教众们分散在各地渔猎种田,总算可以度日。一到了这个季节,几十万教徒全都聚拢回城内,这么漫长的凛冬,能不饿死人就已经是奇迹了……这还多亏了教主英明,和高丽联姻,与裴阀讲和,不然此刻又要上演往年那样的饿殍满地了。” “那此地也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要早日南归,回幽燕去才有好日子过!”左护法当年奉命驻守幽燕,结果被大玄偷袭,两个月不到,便丢掉了燕云十六州。若非孙元朗及时带兵杀回,护送教众逃回太平城,太平道的香火,可能就断在十七年前了。 这已经成了左护法的心魔,这些年他一直念念不忘,就是杀回幽燕,报仇雪恨…… “这次道宗在洛都得了机缘,一掌击败徐玄机,大涨我太平道声威。”右护法与有荣焉道:“若是这回道宗闭关能顺利成功,问道先天的话,反攻幽燕易如反掌。” “但愿如此吧。”左护法露出恹恹的神情道:“可就连老恩师和张玄一都做不到的事,道宗这么短时间,能做到吗?” “说不准,到了那一步,刹那悟道,也不是不可能的。”右护法笑着说道。 两人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头戴紫金冠、身穿赭黄袍的龙儿快步过来,朝两位护法点点头,嘶声道:“二位护法,师尊要出关了。” “哦?”两人忙打住话头,齐声问道:“成了吗?” “不知道,刚听到草庐响钟,还没见师父的人。”龙儿摇摇头。 “好,快去迎驾!”两位护法振奋精神,赶忙跟着龙儿出了三清观,来到观后的一处湖泊旁。 湖上烟雾缭绕,湖水微波荡漾,未曾结冰,盖因湖下有一热泉眼,常年有沸水涌出。 湖边有一蜿蜒竹桥,一直通往湖心的小岛。小岛上,便是孙元朗闭关的草庐所在了。此刻小岛、草庐和大半竹桥都被烟雾笼罩其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左右护法和龙儿便在湖畔桥头立定,目不转瞬看着如烟似雾的浓浓水汽中,一名身材高大的道长,缓缓踏步而出。 三人忙一揖到底,异口同声道:“恭迎道宗出关!” “平身吧。”那道长自然是太平道教主孙元朗,从洛都返回后他便闭关了整整一个月。此刻已是内伤痊愈,神完气足。他手持拂尘站在烟雾缭绕的桥头,抹布道袍无风自动,大有飘飘欲仙之感。 “恭喜道宗得道矣!”右护法公冶天府同样是成名已久的大宗师,此刻却看不清孙元朗的境界高低,大有仙凡两别之感,不由大喜、惊呼起来。 “唉,近道容易得道难!”孙元朗却惋惜的摇了摇头,一甩拂尘,环绕诸人周遭的迷雾便倏然散去。 “本座明明已经知道就在眼前,可偏偏怎么也迈不出这最后一步。” 随着孙元朗的话语声,那被短暂驱散的白雾又悄无声息笼罩回来,再度遮掩住诸人周遭。 左右护法闻言若有所思,一时都陷入沉默。 倒是龙儿境界不够,不受孙元朗的感怀干扰,懵懂问道:“那师父到底是什么境界了?” “什么境界?不上不下半中央。”孙元朗缓缓走下桥来,身形再度真切起来。“美其名曰,算是半步先天吧。” “半步先天?”龙儿一听大喜道:“那也远胜一般大宗师了,师父是不是可以战胜张玄一那厮了?” “那得比过才知道。”孙元朗清矍的面容上,罕见流露出跃跃欲试之色,语气疏懒道:“估计那老王八多年前,就已经是半步先天了,但只要境界相同,本座怕他个球!” “道宗,万万不要冲动啊!”右护法这才从刹那失神中清醒过来,赶忙苦劝起来。 “是啊,道宗,要以大业为重,不能因私废公啊!”左护法也劝说起来,只是这话不太中听。 “这是什么话?”孙元朗缓步向三清殿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冷声道:“本座这次南下,根本不用上太室山,只要那东西一亮出来,必然会招来张玄一。这一战,在所难免!” “是。”左护法赶忙缩缩头,歉声道:“是属下执念了。” “那东西做好了吗?”孙元朗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又沉声问道。 “回道宗,已经做好了,就保管在三清殿里。”右护法赶忙禀报道。 “走,瞧瞧去。”孙元朗来了兴致,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 第三百九十一章 讲法 太平城,三清殿。 孙元朗沐浴更衣,穿上洁白的鹤氅,头戴白羽道冠,整个人愈发仙气逼人,妙不可言。 右护法双手将一个精致的檀木方匣奉上。 孙元朗打开木匣,拿出里面一样方形玉器,仔细定睛端详起来。 只见其方圆四寸,用蓝田白玉雕琢而成,上纽交五龙,以大篆雕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其中一角有缺,以黄金补之,那样子,居然跟他在洛水河畔毁掉的玉玺,别无二致! “唔,完全一样,至少本座看不出区别来。”孙元朗赞许的点了点头。 “本教有从东齐府库中得到的玉玺详细图绘,完全按照图绘仿制,就连道宗这样把玩过真品的人都看不出真假,那别人就更加无从分辨了。”右护法自信满满道。 “不错,只要不碰到真玉玺,这玩意儿绝对不会穿帮。”孙元朗掂量着手中的赝品,却似乎不是很珍惜。 “这,道宗不是说,真的已经被你毁掉了吗?”左护法听出孙元朗话里有话,不由皱眉问道:“为何又出此言?” “本座也是看到这玩意儿,才猛然醒悟到,既然我能仿造出来。那姓陆的小子为什么不能?”孙元朗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冷声道:“他手里有真玉玺,依葫芦画瓢就是了!” “还真有这种可能!”左右护法和龙儿,齐齐倒吸了口冷气。他们本想说,那小子不会那么大胆吧?可转念一想,那姓陆小子连玉玺都敢抢,这天下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事儿? “看来这次南下,就算拼着对上陆仙,也得再抓住那小子盘问个明白了。”孙元朗将玉玺丢回匣中,沉声问道:“本座闭关这段时间,洛都城又有什么新动向?” “回道宗,洛都城可是永远都不消停。”左护法忙将圣女传来的情报,言简意赅禀报给孙元朗。 “哦,那姓陆的小子居然得了圣品?看来皇甫彧是下定决心要跟夏侯霸开战了。”孙元朗对局势洞若观火。虽然初始帝还没干别的事情,但他从其这一小小的举动中,就察觉到了皇帝的决心。 “真的要开战了吗?”龙儿闻言神情一振,嘶声道:“师父,这次可一定要带我去!” “还不是时候。”孙元朗却断然摇头道:“这次我南下,是拿玉玺和各阀勾兑,将洛都搅个天翻地覆。把戏台子搭好,你这正主才能粉墨登场。” “是……”龙儿只得心有不甘的低下头。 “道宗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左护法沉声问道。 “事不宜迟,本座明天就走。”孙元朗淡淡道。 “这么着急?”左护法不由吃了一惊。 “此番回来闭关,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必须要抓紧了。”孙元朗长长一叹,他狡猾如狐,焉能不知自己打了徐玄机,伤了天师道的颜面,肯定会把张玄一给招来,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就回来闭关。 在孙元朗看来,张玄一再嚣张,也不敢来这太平城放肆。 但现在他也是半步先天,自觉不怕张玄一了,自然要迫不及待重新南下了。 “那请道宗在离开前,务必要开一次法坛。”右护法忙建议道:“让教众瞻仰下道宗的仙姿,提振下大家的士气,好熬过这寒冬。” “是啊。”见右护法开了口,左护法也只好附和道:“教众们太苦了,需要道宗给他们鼓鼓劲儿。” “这是应该的。”孙元朗点点头,允了。 。 当天晚上,忙碌一天的教众们聚集在城中各处道馆作晚课时,便听到道长们宣布,明日未时,道宗要开坛讲道的天大好消息。 教众们的热情一下就被点燃了,就连满身的饥寒劳累,似乎也一下子不翼而飞。所有人夜里都激动的睡不着觉,天不亮便纷纷起床,找出最体面的道袍穿戴整齐,便迫不及待的出门,赶到三清观大门外排队,想尽量能排的靠前些。这样才有可能进去三清观,不然晚了就只能在观外聆听玉音了。 虽然道宗法力无边,可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可瞻仰不到道宗的仙容,损失就实在太大了。 距离卯时还有足足两刻钟,三清观外便聚集了足足三十万人。乌压压、黑黢黢的三十万人在观外排队,呼出的白气连在一起,现场就像起了雾一般。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三十万人居然没有一个随便说话的,就连咳嗽声都尽量压得极低。 直到卯时钟响,三清观大门吱呀呀缓缓敞开,才打破了这一鸦雀无声的场面。但教众们依然肃穆安定,按照排队的顺序依次鱼贯进观。 小半个时辰后,三清殿前偌大的广场上,已是水泄不通,挤满了足足十万教众。其余人等看到观门前竖起蓝旗,便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然后哗啦啦席地而坐。没有拥挤、更没有踩踏…… 卯时三刻,随着一声磬响,道士们奏响了悠扬的道乐,教徒们便齐声念诵《太平经》首卷来。 ‘天地开辟,淳风稍远,皇平气隐,灾厉横流。上皇之后,三五以来,兵疫水火,更互竞兴,皆由亿兆,心邪形伪,破坏五德,争任六情,肆凶逞暴,更相侵凌,尊卑长少,贵贱乱离,致二仪失序,七曜违经,三才变异……’ 随着教徒们万众一声的诵念,三清殿前那肃穆悲凉的气氛越来越浓郁。 这时,三十六名身穿杏黄袍的道士,擎着各色灵幡宝幡。又有七十二名身穿紫色道袍的道士,捧着云篆灵符,各式法器。缓缓走出三清殿,在殿外扎起的高台下整齐列队。 那三丈高台上,安放着洞案供桌,分列着镇信香花,供桌前有一蒲团,蒲团后有珠玉罗伞,这便是太平道宗开坛讲道的法座了。 待到诵经声停,一声钟响,将教众们唤回心神,所有人齐刷刷抬头望去,便见道宗孙元朗,已经身穿鹤氅,头戴玉冠,手持拂尘,端坐在高台蒲团之上了。 “拜见道宗!”所有人齐刷刷下拜,万众一声。 孙元朗微微抬手,教众们便肃容端坐,静听道宗讲法。 ------------ 第三百九十二章 王对王 孙元朗讲的自然是《太平经》,今天所授的乃戊卷一部。 他清亮悠扬的声音,在殿前,在观中,在观外回荡着,不分远近,每个教徒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天地自有神宝,悉自有神有精光,随五行为色,随四时之气兴衰,为天地使,以成人民万物也。夫天地阴阳之间,莫不被其德化而生焉。得其意者,立可睹;不得其大要意,无门户知。能大开通用者大吉,可除天地之间、人所病苦邪恶之属;不知其大法者,神亦不可得妄空致,妄得空使也……” 诵一段经,他又释一段经义,孙元朗口才极佳,学识渊博,对道家经典的涉猎更是天下无双。自然可以讲得深入浅出、天花乱坠,教众们听得如痴如醉,涕泪横流,只觉被当场洗髓易筋,焕然重生一般。 “哼!”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浓浓的玄妙意境中不可自拔时,忽然一声冷笑在每个教众的心头炸响,眨眼间,就把所有人的心神都从孙元朗的控制住抽离出来,茫然的看着左右,不知发生了何事? 孙元朗却已经霍然起身,目光凛然的锁定了三清殿顶,那个身材高大、样貌古朴的老道身上。 那殿脊上铺着弧形的琉璃瓦,上头还有积雪,普通人别说站上去了,趴在上头都会滑下来。老道却稳稳的立在上头,就像站在平地上一般。 “张!玄!一!”孙元朗双目喷火,一字一顿的道出了那老道的身份。 来者居然是天下第一高手、天师道的唯一领袖,不二真人张玄一! 左右护法两位大宗师赶忙跃上高台,站在孙元朗左右,满脸警惕的看着傲立殿顶的张玄一。 教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丰富的表情,他们定定看着张玄一,有人愤恨,有人惊恐,更多的人是满脸不可思议。 这里可是远离中原的太平城,城内清一色全是太平道的人,这张玄一到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只身闯到这龙潭虎穴里来?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到底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无息闯进来了?莫非会飞不成? “呵呵,孙教主,别来无恙。”张玄一睥睨着脚下的高台,朝孙元朗打个稽首,淡淡道:“本来老道还想听听贵教的经义有何独到之处,却没想到尽是妖言惑众、教人造反的老一套,这才忍不住打断了孙教主的传法,真是失礼了。” “少来这套,你们天师道整天给人洗脑,让老百姓安贫乐道,甘心给八大家族当牛做马,那才是真正的数典忘祖、其心可诛!”孙元朗别的不敢说,论起口才来,三个张玄一绑一块,他也不放在眼里。 “老道今天不是来跟孙教主论道的。”张玄一也很清楚自己说不过孙元朗,自然要扬长避短,靠拳头说话了。“你应该知道老道所为何来。” “知道,不就是打了小的,引来老的吗?”孙元朗哈哈大笑道:“你来的正好,本座正准备上太室山,跟你新仇旧账一起算呢!” “那咱们,可算是不谋而合了。”张玄一也放声笑起来,他朝着孙元朗招招手道:“那孙教主还等什么,上来啊。” “哈哈,你这老道太可笑!”这时候,龙儿带着一班弓弩手赶到高台前支援。“我们这里有几十万人,凭什么跟你单挑?” 说着他朝弓弩手一挥手,嘶声吼道:“大家一起上!” 弓弩手纷纷举起弓矢,瞄向了殿顶的张玄一。 “你们都退下!”孙元朗却出声喝止了龙儿一帮人。且不说从下头往上射箭,怎可能伤到堂堂天第一人?单说对方千里远来、只身入城,在十万教众面前挑战自己。那就是孙元朗绝对不能回避的! 不然,还有何锐气可言?凭什么去抢他天下第一人的名头? “师父……” 龙儿还想再说话,却见孙元朗已从高台腾空跃起数丈,然后如叶片般飘然落在殿脊之上,与张玄一分立两端,遥相对峙! “这一战,谁都插不上手。”左护法轻叹一声,对龙儿道:“太一,还是静观其变吧。” 。 三清殿下,十万教众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孙元朗和张玄一。他们这才忽然发现,早晨时还只是阴沉的天色,忽然变得铅沉沉、黑蒙蒙。 “要下雪了……”右护法看看天色,喃喃自语。 北风也呼啸而起,吹得那些幡儿、旗儿的猎猎作响,打旗的小道士东倒西歪,几乎要站立不住。 殿顶的两位绝世高手却丝毫不受影响,非但身子纹丝不动立在殿脊上,就连他们的衣角也柔顺的低垂着,仿佛狂风特意避开两人一般。 这是因为两人的真气已然外放,别说风了,就是强弓劲弩也无法穿透到他们身前一尺之地。 两人的气机还在不断攀升,互相纠缠锁定,仿佛天地间只有对方一人而已。他们的目光越来越凌厉,眼睛里已经没有凡人的感情。 殿下众人距离虽远,却依然被两人的气机所影响,感觉本就冰冷的天气,陡然又冷了十分。教徒们一个个紧裹着道袍,牙齿咯咯打颤,却依然目不转瞬的盯着殿顶,唯恐错过这场旷古之战的任何一个场面。 终于,两人的气机攀升到了极致,那浓稠的云层似乎也被两大奇人的气机所牵引,低得几乎要压到殿顶一般。 “一别经年,你终于有点长进了。”张玄一忽然开口说话了。 “多蒙成全,大仇一日不敢忘!”孙元朗双目赤红的盯着张玄一,双手不知何时已经被耀目的真气所包裹。 “人生几多风雨,旧事何必重提?”张玄一闻言,忽然露出萧索的神情道:“算了,只要你立誓不再踏足中原一步,老道便饶过你这一次。” “哈哈,好大的口气!”孙元朗气极反笑,双拳轰然挥出,一明一暗两团光球便朝着张玄一飞射而去! “开始了!”大殿下所有人,不由自主低喝一声。 这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旷古之战,终于在这一刻,打响了! ------------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一招 孙元朗心知肚明,自己哪怕晋级半步先天,和张玄一的差距也依然不可以道里计。是以他一上来,就用出了自己闭关时刚刚悟到的‘阴阳两仪功’! 阴阳者,天地、日月、昼夜、寒暑、上下也,万事万物都可归于此两仪中,已是接近于道! 孙元朗的左拳为太阳,神光夺目!右拳为太阴,黑芒幽暗!双拳一同打出,便是阴阳化育,无所不在,任凭对方身法如何玄妙,哪怕咫尺天涯,也依然躲不开这近似于道的一击! “果然有长进,可惜还差得远!”却见张玄一不避不闪,长笑声中双手抱虚。“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 便见孙元朗打出的阴阳光团被张玄一虚抱出的太极吸入其中,转眼便旋转融合,化作一团的灰蒙蒙的混沌之气。这时张玄一的声音变得忽近忽远,不可捉摸: “混元指!” 那团混沌之气便凝聚在张玄一的右手指尖! 张玄一朝着孙元朗凌空一指,那团混沌之气便朝着孙元朗缓缓飞去。 见自己苦心悟出的必杀被对方轻松化解,孙元朗心下大骇,刹那间便意识到,自己还远不是张玄一的对手。他连忙闪身想要躲避,可那团看似慢、实则快,即可说快、又可说慢的混沌之气,却已经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胸口。 “来得好!”孙元朗爆喝一声,全身真气瞬间在他的胸前凝结,险之又险的抵住了那团混沌之气。原先慢吞吞的混沌之气,一遇到阻力居然疯狂的旋转起来,螺旋钻头般破开了孙元朗的护身真气! “逆转乾坤!”孙元朗见状面色一狞,居然打算使出当初击败徐玄机的绝招,哪怕拼着受内伤,也要扛住这一击,不能在教众面前惨败! 谁知那团混沌之气一入孙元朗体内,便倏然分散到他的全身经脉、四肢百骸!孙元朗一时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连一丝真气都提不起来,哪还能运转出什么‘逆转乾坤’? “啊……”只听孙元朗惨叫一声,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一头栽下殿去。 。 这一切说起来复杂,但在三清殿外观战的教众看来,却只是在眨眼之间,道宗便被那张玄一给打下殿去…… 一招,张玄一只用了一招,他自始至终就出了一指,就击败了他们心中战无不胜的道宗…… 无数咔嚓声,在教众们心底炸响,那是坚固信仰出现裂痕的声音…… 在所有教众的意识中,孙元朗是太平道的化身,太平道就是孙元朗。孙元朗这一败,对太平道来说,无异于最沉重的打击…… 大坪上鸦雀无声,教众们目瞪口呆好长时间,如坠梦中。一时间都忘了去查看孙元朗的死活。 还是那独自傲立于三清殿顶的张玄一,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见他冷冷看着四仰八叉、跌落在地的孙元朗,朗声说道: “孙元朗,本座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你还不配让老道开此杀戒。” 说着,张玄一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十万教众,就像一头雄狮睥睨着十万只绵羊一般。 “这里有十万人作见证,老道在此发誓,你再敢踏入中原一步,必叫你形神俱灭!” 说完,张玄一大袖一挥,乘着狂风作歌而去,几十万教众无人敢拦。 只见他身形如大鸟一般,几个起落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那苍凉悠扬的道歌,依然回旋在三清观中。 “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闲唱壶中白雪歌,静调世外阳春曲。 我家此曲皆自然,管无孔兮琴无弦。得来惊觉浮生梦,昼夜清音满洞天……” 说来也怪,张玄一一走便狂风骤减,那满天的乌云也好似随着他散了七七八八。天空居然微微放晴,道道阳光透过像是镶了金边的乌云洒落下来,照耀的一众太平道教徒目眩神迷,直以为方才是真在做梦。 但他们的道宗,却还实实在在的躺在那里呢…… “道宗!”左右护法和龙儿这才赶忙上前,搀扶起狼狈的孙元朗来。“师父!” 只见孙元朗摔碎了头上的白玉冠,长发披散下来,身上的道袍也有破损之处,嘴角还溢出一丝鲜血。 “道宗没事吧?”右护法关切问道。 “无妨。”孙元朗一挥袖,推开三人,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然后轻轻一跃便上了高台。 看到道宗安然无恙,教众一直乱糟糟的心才安定下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匹夫趁我不备,胜我一次,无妨无妨。”孙元朗盘膝坐在蒲团上,任由长发在微风中飘扬,意态说不出的洒脱道:“本座比他年轻十岁,山高水长,总会讨回这一场的!” “人道乐土天地清,万户千门歌太平!”左右护法也知道,这是亡羊补牢的关键时刻,赶忙带头呼喊起来。 “人道乐土天地清,万户千门歌太平!” “人道乐土天地清,万户千门歌太平!”教众们跟着齐声振臂高呼,渐渐的将张玄一带来的威压抛之脑后,又恢复了对太平道和道宗的信心。 “我们继续讲经……”孙元朗也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讲解起《太平经》来。 “能大开通用者大吉,可除天地之间、人所病苦邪恶之属……” 。 辽河对岸,几个牵着骏马、穿着厚厚裘皮,背负长剑的道士,正焦急的翘首以待。 他们正是一路陪同张玄一北上出关的天师道弟子。但张玄一入城前,命他们尽数在城外守候,虽然众道士心有不甘,都想陪同张玄一入城,可不二真人说一不二,他们只好乖乖在这里等候。 虽然对不二真人有百分百的信心,可张玄一毕竟是只身闯龙潭、入虎穴,由不得他们不担心。 “师叔,真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动静?”一个二十出头,名唤周明德的年轻道士,忍不住低声问一旁那身高八尺,面如铸铁般的中年道士。 那中年道士名唤百里玄武,乃是张玄一最小的师弟,如今刚刚四十出头。虽然他的大名没有出现在缉事府的天阶榜上,但天师道的人都知道,他的武功仅在张玄一之下,比掌教真人徐玄机还要高出不少。 百里玄武闻言,拍了下周明德的脑袋,怪笑道:“放心吧,这世上还没人能留下我师兄的。” 说完,他便指着河对岸笑道:“喏,回来了。” 道士们手搭凉棚,极尽目力望去,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个黑点从远处太平城方向飞掠而来,几个起落便越过结冰的辽河,转眼便到了近前。 ------------ 第三百九十四章 立威太平城 “真人!”道士们不由面露喜色,齐刷刷向张玄一行礼。 张玄一站定了身形,顾不上和百里玄武等人说话,便就地盘膝而坐,闭目调息起来。 众道士见他面色苍白,呼吸也颇为不顺,全都心下一沉,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 。 太平城。 临近晌午,讲经结束,教众们向道宗恭敬行礼,鱼贯而出。 孙元朗立在高台之上,神态安详的目送着教众们散去,这才缓缓步下高台,进了三清殿。 一进殿,孙元朗便哇的一声,吐出大大的一口污血。 “道宗!”左右护法和龙儿赶忙想要上前搀扶。 孙元朗却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方才要稳定人心,所以只能强压伤势,现在吐了血,反而通泰多了。” “道宗的伤势如何?”左护法沉声问道。 “将养个把月,应该可以痊愈吧。”孙元朗一脸云淡风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翻腾的惊涛骇浪。其实他方才在高台上,只用了两分心神讲经。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化解体内无处不在的混元真气上。 可那些该死的混元真气却诡异至极,说有,他运转周天却怎么也捉摸不到。说没有,那种被压制境界的闷燥之感却挥之不去。更让孙元朗感到恐怖的是,他在闭关时明明已经看到的那扇五彩斑斓的门,此刻却任凭他如何感悟,都无法感悟分毫。 孙元朗天纵之资,心头已有明悟,自己已经被张玄一从半步先天打落回了大宗师境界。如果自己无法化解掉被张玄一打入体内的混元真气,这辈子都别想再进半步了…… 一念至此,孙元朗五内俱焚,若非他饱经大风大浪,此刻定要走火入魔不可。他强压住想要立即闭关,寻找化解之道的念头,先安抚住自己的左膀右臂,又扬眉给三人打气道: “老君有言‘祸兮福所倚’,果然乃天地至理。这次张玄一为了立威,打出半桶水的混元指,非但没有伤到我的根本,反而让本座有了感悟先天的机缘。本座已将他打入我体内的混元真气禁锢住,只要假以时日,必然可以将其驯服,为我所用,说不得本座可以后发先至,比他早到那一步!” “是吗?那太好了!”孙元朗的话半真半假,左右护法将信将疑,但表面上还是一副信以为真的架势。“道宗只管潜心修行,其余琐事交给我们处理!” “嗯,本座也正有此意。”孙元朗点点头,沉声道:“南下行程取消,本座要闭死关。” “遵命。”左右护法沉声应下,一旁的龙儿面有不甘,刚想说话,却被左护法用眼神制止了。 孙元朗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也不点破,一边走出三清殿,一边继续沉声吩咐道:“既然不去京城,也就没法货比三家了。本座闭关后,你们去和裴阀的那个裴都勾兑一下,只要他们还接受当初圣女所提的条件,就跟他们结盟吧。” “是。”左护法应一声,又问道:“但裴都肯定会索要玉玺,怎么办?” “那给他就是了。他要是敢反悔,那咱们就再造几块出来。”孙元朗淡淡一笑,毫不在意。 左右护法闻言也是哈哈大笑。 说话间,众人来到那温泉湖畔的竹桥旁,孙元朗刚要迈步上桥,忽然站住道:“传本座法旨,让圣女速速回来,不要在洛都盘桓了。” “是,此间事一传回洛都,圣女的处境会立马危险起来。”右护法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嗯,先把眼前的幽燕经营好,等本座出关再做他图。”孙元朗说完,便踏步上桥,消失在弥漫的白雾中。 “恭送道宗。”昨天才刚刚恭迎道宗出关的三人,又再次欠身恭送道宗闭关。 。 太平城外辽河畔,夜幕低垂、月朗星稀。 张玄一终于结束了运功,脸色重现红润,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站起身来。 “师兄,你没事吧?”为他护法的百里玄武,忙着紧问道。一旁的道士们也纷纷将关切的目光投了过来。 “无妨,没想到孙元朗居然精进若斯,逼着老道一上来就使出了混元指。”张玄一淡淡说道。 “啊?混元指?”百里玄武倒吸口冷气,他自幼跟张玄一修行,两人名为师兄弟,实则是师徒关系。他自然知道张玄一数年前参透天机,才悟出了这一招夺天地造化的‘混元指’,但张玄一曾有明言,不到先天,使用此招会遭到极大反噬。现在看来,此言果然不虚。“孙元朗不愧百年一见的奇才,居然这么短时间就已经稳稳踏入半步先天了。” “老道正是知他甚深,才会有此一行。”张玄一目光淡漠的看着远处的太平城,便慢慢仰头,看向中天紫微星方向,好一会儿才咦了一声。 “怎么了师兄?”百里玄武见他神情微微讶异,忍不住出声问道。 “老道今日以混元指将孙元朗打回原形,并让他数年内南下不得,按说七杀、破军、贪狼三星中,至少该有一星黯淡才对。”张玄一目不转瞬的盯着天空明亮的星辰,喃喃道:“可那杀破狼三星愈加明亮,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这说明?”百里玄武沉声道:“孙元朗不在杀破狼之列?” “嗯,只有这般解释了。”张玄一缓缓点头,默然不语。 张玄一此番千里迢迢北上,名为替天师道找回场子,实则还有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他推算到那祸乱天下的杀破狼中的破军星,应该在北方无疑。 在张玄一看来,那自然非天纵奇才、诡计多端的太平道教主孙元朗莫属了。倘若能除掉孙元朗这纵横天下的破军星,夺其气运造化。非但功德无量,亦必将助他问道先天。所以张玄一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只身潜入太平城,在万众瞩目下邀战孙元朗。 张玄一是抱了必杀孙元朗的念头而去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已经稳稳进入半步先天的境地,跟自己虽然实力差距巨大,却没有本质的区别。这让张玄一大惊之下,马上调整了策略——他很清楚,一旦陷入苦战,自己非但难以拿下孙元朗,反而会被太平道另外两大宗师夹攻,后果难以预料。 所以他才会拼着受伤也要使出超越境界的禁招,一击之下打败了孙元朗,将太平道一干人震慑得呆若木鸡。 倘若左右护法能勘破真相,知道张玄一之所以不乘胜追击,杀掉孙元朗。根本不是因为什么不开杀戒,而是他当时已经受了内伤,两人率众一拥而上的话,说不得就能把堂堂天下第一人,给留在太平城。 可话又说回来,张玄一是已经算定了,自己一招之后,太平道众人皆都魂飞魄散,绝对不敢向自己出手,才会铤而走险的。 虽然看似冒险,实则十拿九稳。这就是积威多年的天下第一人的强大自信! ------------ 第三百九十五章 暗谋 但让张玄一没想到的是,在自己一举力挫孙元朗,逼他无法南下之后,三星却依然闪耀中天,甚至有愈加明亮的趋势。 这正如百里玄武所言,恐怕三星另有其人! 张玄一眼睑低垂,掐指推算许久,眼前却依然一片混沌,不得其法。 “看来,要不止局限于老一辈成名人物,目光还得放宽一点。”张玄一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道:“你知会玄清和天女一声,洛都仍是搜寻的重点,有任何三煞星兆,立即通知老道。” “师兄放心,我记下了。”百里玄武点头应下。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关内再说。”张玄一翻身上马,百里玄武等人也纷纷跟上,一众天师道道士便在满天的星光下,策马南归而去。 。 太平城,三清殿。 更漏指向三更天,殿外万籁俱寂,左护法澹台北斗在三清像前盘膝打坐。 忽然,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龙儿神情郁郁走到了自己面前。 “道宗那边都安顿好了?”澹台北斗轻声问道。 “嗯,师父吩咐年前不要再去打扰他了。”龙儿箕坐在左护法对面,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嘶声问道:“左护法,你说我师父到底还成不成?” “嘿,你看出什么来了?”澹台北斗似笑非笑的看着龙儿。 “道理明摆着,我师父平生最要面子,白日里被张玄一打下宝殿,又被放了那等狠话,却一声都不吭,也不动弹。”龙儿撇撇嘴,英俊的脸上表情总是不太自然。“除了身体出了大问题,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嗯。”澹台北斗居然在龙儿面前,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态,嘿然笑道:“他们神仙打架,我这个凡人还是能看明白几分的。那张玄一的混元指在境界上压制了你师父,那玄之又玄的一指,对你师父造成的伤害,可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说着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恐怕你师父这辈子,都别想再进一步了。” “啊,那……”龙儿居然也对孙元朗没什么敬意,只是有些惋惜道:“岂不是没法指望他搭台唱戏了?” “嗯,八成是这样,此番让张玄一这一闹,你师父是彻底颜面扫地了。”澹台北斗淡淡笑道:“就算他伤好利索了,还有什么脸面再临洛都?” “是啊,张玄一号称不二真人,素来说一不二。既然已经放话说,我师父再敢南下一步,就要他形神俱灭,那肯定是说到做到的。”龙儿既有些苦闷,又有些好笑道:“恐怕张玄一一天不死,我师父都得在这太平城窝着了。” “嗯,所以你只能靠自己了。”左护法缓缓点头。他是孙元朗的师兄,而且跟孙元朗这种带艺投师的半道货不同,他自幼就在寇谦之门下修行,三十不到就成就天阶大宗师,可谓出类拔萃。 但可惜,强中更有强中手,却偏偏半道杀出个百年难遇的孙元朗。姓孙的无论文韬武略,还是对太平道的贡献,都远远在他之上。几年功夫,太平道上下,包括寇仙之在内,都已经将孙元朗视为未来接班人。 这让身为大师兄的澹台北斗,感到十分不舒服,当年明里暗里和孙元朗斗个不停。 后来,寇仙之受大玄高祖皇甫烈邀请南下,命孙元朗率十万精锐陈兵河北,威慑洛都。他则奉师命留守幽燕。结果寇仙之遇害洛都,孙元朗神秘失踪数日,导致大军群龙无首,结果被皇甫烈一举击溃,顺势攻入幽燕。 当时,澹台北斗若能顶住大玄军队的攻势,守住幽燕,那太平道的继任教主自然别无他选。可他偏偏一败涂地,被裴阀和夏侯阀的军队团团包围,险些全军覆没。 幸好孙元朗及时返回收拢残军、重整旗鼓,将他和数万大军救出重围,又亲自率大军断后,掩护几十万教众撤出关外。 结果,等孙元朗带着几万名勇士返回太平城时,教众们就像得了失忆症一样,完全忘记了到底是谁害的他们丢了幽燕,落入那般险境的。反而万众一心的推举孙元朗接任教主。这让澹台北斗十分不舒服,他认为孙元朗应该为师父的死和太平道的败局负责,但迫于局面只能先压下个人的看法,和孙元朗团结起来,共度时艰。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太平道的处境虽然仍谈不上有多好,但早已渡过了危机,且迎来了大发展的良好局面。澹台北斗更没法重提旧事,可那股妒火怨气却历久弥新,让他寝食难安。 但孙元朗地位稳如泰山,手段更是神鬼莫测,澹台北斗根本不敢挑战道宗的权威,便将怨气转移到了圣女身上。这个孙元朗从外面抱回来的小丫头,还在襁褓中就被他亲定为接班人,还专门为她打造了个地位超然的圣女头衔,让她可以凌驾于左右护法之上,这让澹台北斗就更不爽了。 偏偏那小丫头苏盈袖又天资超人、诡计多端,活脱脱的就是个小孙元朗。这几年不知不觉,就让她在教中树立了威信,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平道第二人! 右护法只知愚忠,也不跟小丫头争竞。可澹台北斗斗不过孙元朗罢了,哪能再让个小丫头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这二年两人斗得不亦乐乎,澹台北斗居然非但没讨到什么便宜,还着实出了几回丑。 这一切,被龙儿看在眼里。 龙儿虽然在很多地方像极了苏盈袖,比如他也是孙元朗从外面抱回来的,也是孙元朗的徒弟。孙元朗甚至同样为他特别打造了‘太一’的头衔,让他也可以超然于众。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龙儿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这劳什子‘太一’,根本只是个虚名而已,孙元朗从来不许他插手教务,甚至都不许他离开太平城一步。跟大权在握、随心所欲的圣女比起来,自己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龙儿自幼遭逢大变,本就性情偏激,他根本就不感谢孙元朗的救命之恩,满心只看到对方偏爱圣女,对自己不公平。很自然的,他开始刻意讨好靠近起左护法来,想借助左护法的影响力,来提高自己的地位。 左护法自然也看他顺眼多了,认定了龙儿这种出身高贵、坚强聪明之人,才是未来的教主人选,两人便心照不宣的结成了同盟……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冷落 月已西垂,三清殿中的密谈仍在继续。 “你老人家的意思是?”龙儿听了左护法的话,心跳陡然加速。 “太一不是总想着南下吗?”澹台北斗淡淡笑道:“这次跟裴阀在幽燕的镇北大将军裴都谈判,可以你为主。” “真的吗?”龙儿一听,喜出望外。 “当然,道宗不在,本座便是掌教。”澹台北斗扬眉道:“这个主,我还是可以做的。” “太好了!”龙儿登时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到关内去。“多谢你老人家成全!”顿一顿,他又有些气短道:“不过,我师父要是知道了?” “呵呵,道宗不该总将你这真龙困在太平城,本座能做的,只是帮你解开束缚,至于能不能龙飞九天,要看你自己的决心了。”澹台北斗身为太平道护法,煽动人心的本事自然高明。 “嗯!不管了!反正我师父又没法出关,只要我快速建功立业,他老人家还能让人把我抓回来不成?”龙儿本就野心勃勃,让左护法这一鼓动,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左护法又沉声对龙儿道:“道宗大败,全教受挫,值此危难之际,需要有人力挽狂澜,这正是你出头的好机会!” “好,那我明天就带着玉玺南下!”龙儿重重点头,然后转身南望。他的目光越过镇北关,又越过太平道魂牵梦绕的幽燕之地,落在了黄河南岸的洛都城上。 那里,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地! 。 天色微亮,寒风冻雪笼罩着洛都城。 这样寒冷的光景,京城百姓若无必需,是不会从热被窝里钻出来的。这时候会早早起床,在外头顶风冒雪受冻遭罪的,除了那些必须要劳作的苦命人,就只有大玄的文武百官了。 谁让今天是上朝的日子呢? 这会儿,紧闭的应天门前,已经挤满了候朝的百官。天冷的出奇,紫微宫又在最高处,寒风比洛都城别处还要强上许多。冻得平日里仪表堂堂的高官显贵们,一个个瑟瑟发抖,直抽鼻涕,再也顾不上什么朝廷命官的体面了,全都跟受冻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挤在城墙根下。一边打桩似的跺着脚,一边牙齿打颤的聊着天。 “今年真是冷得出奇,耳朵都要冻下来了。”一个红袍官员捂着通红的耳朵,哆哆嗦嗦道。 “夏有大水,冬有大寒,灾年就是这样啊……”一个身穿紫袍的官员,呼出口浓浓的白气道:“咱们只是上朝时就受不了了,想想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这个冬天该怎么熬过去啊?” “唉,听说朝廷不是从蜀中和江南调集了救灾的粮草吗?”一个官员缩着脖子道。 “嗯,听说已经都到了太仓了。”一个瘦高的官员,带着毛绒绒的貂绒耳包子,看看一众鹧鸪般的同僚,忽然压低声音怪笑道:“诸位大人与其担心灾民怎么过冬,还不如祈求不要摊上赈灾的差事吧……” 他的声音被寒风吹得老远,但凡听到的官员,全都默默点头,不由自主抱紧了膀子,觉得这似乎更冷了。 “唉,是啊是啊……” 众官员正在感叹间,便见一群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人,正沿着通天道缓缓上来。 “喏,新科的士子们今天要谢恩喽。”官员们打住话头,将兴致转移到那群年轻人身上。虽然赈灾的差事可怕,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一般人还没资格接那差事呢。 倒是那些新鲜出炉的年轻人,值得好好关注一下。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授官,但在场的大多数官员都不敢小觑这些炽手可热的新晋士子。这些人可都是各大门阀重点培养的精英子弟,而且都已经被定位上品,不说三年称卿、五年拜相,但升官飞快是一定的。说不准,哪天就成了自己的上官。 和这些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人拉近关系,甚至因此攀上高枝,对绝大多数官员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好机遇。 他们当然不会错过眼下这个混眼熟的机会了。这下,官员们也顾不上天冷了,一拥而上就把三十余名新科士子团团围了起来,热情似火的寒暄起来。 “夏侯大公子早安,下官鸿胪寺少卿马庆,那年你周岁时,下官便荣幸去贵府吃过酒。当时我就说,大公子气宇非凡,将来必成大器……” “白羽公子,近来诗会少见啊,原来是全力准备大比来着。哈哈,这次高中,可要赏光出席哦,好让我们沾沾公子的喜气。” “裴大公子,末将是令尊麾下指挥使……” “谢公子,近来安好……” 大玄的官员们自动按照阵营,将各阀子弟围成一团团。其中围着夏侯阀的人最多,围着崔阀的其次,围着裴阀谢阀的也有不少。至于,另外四阀的子弟,场面就有些不好看了,除了本阀提拔起来的小猫两三只,便再无人问津了。 皇甫阀四位的已经习惯了,自从报恩寺之变后,忠于皇室的官员越来越少。以至于在明面上,谁也不愿靠近宗室一步,唯恐被夏侯阀打上‘异己’的标签。卫阀和梅阀的情况也类似,一家是今朝废后的娘家,一家是前朝废后的娘家,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唯一让人唏嘘的便是陆阀,按说陆阀书香门第,子弟门人在朝中做官的人数仅次于崔阀,且这次还勇夺古往今来第一个圣品,应该会被官员们百般追捧才是。 可谁能想到,他们竟比那三家还要惨,陆云、陆柏、陆松、陆林,四个可怜的小家伙,‘无助’的站在那里,居然没有一个官员敢凑上前。哪怕是陆阀的人,也不得不暂时躲得远远的,唯恐和那位圣品站得过近,被夏侯阀写进打击报复的名单中。 “嘿嘿,一群胆小鬼。”陆林气得鼻子都歪了,指指自家的几个官员,低声骂道:“你们不过来,就不是陆家的人了吗?” “三公子,你还是过来吧。”一个官员苦着脸劝道:“这会儿待在四公子身边,没好果子吃的。” “哈哈,我怕他咬我啊!”陆林瞪一眼那官员,一脸不在乎:“奶奶的,我们才是苦主好吗?” “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事儿不够大吗?”陆柏也瞪一眼陆林。 “你们最好还是离我远点。”陆云尴尬的摸摸红通通的鼻头,也真诚劝说三人道:“犯不着为了我的感受,误了大好的前程。” “大好前程都在夏侯家,哪轮得到我们?”陆松嘿嘿一笑,拍拍陆云的肩膀道:“站着是死,跪着也是死,咱们当然要体面点了。” “哈哈,不错。”陆林昂然道:“做人但求个痛快,心里不痛快,给我个太师也不当!” “越说越不像话了……”陆柏被两个家伙气得要死,却也没有一丝要远离陆云的意思。 ------------ 第三百九十七章 赈灾事宜 这几天,从武试之后的众星捧月,到如今的人人避之不及,陆云算是看遍了人情冷暖,可算是分辨出哪些人可以依靠,哪些人根本不足与谋来了。 不错,说的就是那些所谓的精英门阀子弟。在醉三秋时,陆云还真生出些可以团结这些人,一起做番大事业的念头来。但他跟夏侯阀一退婚,那些拍着胸脯跟他称兄道弟,说要与他同甘共苦的家伙,就一个也不见人影了。 今天早晨在礼部门前集合时,除了陆松几个,其余人都躲他躲得远远的,就连崔阀几个也只是远远点了点头,甚至连句暖人心的话都没一句。 这让陆云暗暗冷笑不已,笑自己何其幼稚,居然曾看重这些墙头草似的孩子,还想费心思跟他们交好来着…… 这想法显然大错特错,自己的对手是阀主大宗师那样的巨擘,显然值得自己争取的,也同样应该是阀主、大宗师那样的巨擘。而不应该在这些毛孩子身上,再费一丝精力。 这边陆云正在暗自反省,那边通天道上响起了扎扎的马车声,自然是各阀阀主到了。 场中官员赶忙停下寒暄,各归其位,整理仪容站定,恭迎夏侯老太师和诸位公爵的到来。众人都注意到,这些姗姗来迟的巨擘中,唯独缺了陆阀阀主陆尚的身影。 夏侯霸在夏侯不灭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一眼就看到站在士子最前列的陆云。不在陆云身上稍作停留,老太师冷漠的目光便移向前方…… 应天门缓缓敞开了。 。 建元殿中,早朝开始了。 初始帝高坐御榻,先接受了百官的朝拜。然后礼部尚书卫庆出班禀报,说新科士子已经在宫外恭候,等着面圣谢恩了。 待初始帝宣见后,‘天子门生’们便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鱼贯进了大殿,向初始帝行跪拜大礼。但今日新科士子面圣,只是一场为显示朝廷郑重取士的仪式,并不会当场授官。每位士子的具体任用,还需要中书省会同尚书省统筹决策后,才会将任命分别下到每个人头上。 所以皇帝温言勉励了几句,新科士子们便谢恩下殿去了。 然后,朝会才进入正题。 便听分管户部的尚书左仆射谢洵出班禀报。 “启奏陛下,从各州郡征调的赈灾粮草已陆续抵京。从报上的账面看,兴洛仓屯粮已经超过千万石,勉强可以让受灾州郡撑过来年春荒了。” “不错,还算得力。”初始帝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不过,此次受灾的六十县,五百万灾民,分属七个州。七州互不统属,受灾的程度也不尽相同,所需赈灾粮草的数目也不一样。单靠户部和各州对接,难免会出现争抢扯皮,无法将粮食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谢洵说着顿一顿,缓缓道:“老臣和尚书令商议过,认为应该请朝廷专设赈灾使,全权统筹赈灾粮草的发放。” “嗯,考虑的周全。”初始帝点点头,这是应有之意。便又问道:“那你们尚书省,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还要请中书省定夺了。”谁知谢洵却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夏侯霸。 初始帝不由心中一阵腻味,自然明白这些老王八又在唱双簧了。 “那老太师可有人选?”初始帝看都不看夏侯霸,双目望着殿门外的那一角天空,恹恹问道。 “谢仆射昨日便请示过中书省,老臣思来想去,中书侍郎陆信干练通达,又曾在州郡常年为官,和地方官打交道再合适不过。”若是往常,夏侯霸肯定会将这种推举人选的事情交给崔阀,但崔晏怎么可能这时候就把亲家推到火坑里。他也不耐烦再假他人之手,索性自己上阵来个痛快。 众官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陆信身上。同情、惋惜、幸灾乐祸,众官员的心思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共识,那就是这位刚刚连升五级的新贵,这下要凉透了…… 所谓其兴也勃乎,其亡也勃乎,真是陆信父子最好的写照了。 “中书侍郎不过是四品官,”初始帝听那夏侯霸迫不及待要公然报复陆云之父,不由眉头一皱,缓缓道:“那些刺史都是三品,陆信怎么跟他们硬气说话?”顿一顿又道:“再说寡人记得,他今年已经连升五级了,老太师就是再爱才,超擢也该有个限度吧?寡人看,还是换个尚书去吧。” “陛下多虑了。”夏侯霸却根本不容初始帝推脱,断然道:“赈灾使是钦差,代表的是陛下和朝廷,谁敢因其官职低而欺之?那就是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太师和皇帝又顶上了,建元殿内的气氛顿时又一次凝滞起来。 “尚书令什么意思?”以往这种时候,没人会初始帝的腔,所以让他对这朝会深恶痛绝。但今天,初始帝奢望能有些不同。 在初始帝看来,陆家父子这般处境,也算被崔阀害了。于情于理,崔晏都该帮着陆信说句话吧? “回陛下。”便见崔晏面无表情道:“中书省若定下章程,尚书省自然照办。至于其它问题,都可以克服。” “呵呵……”夏侯霸不由失笑,双目微眯看一眼崔晏,满意的点点头。他就知道这老滑头不敢真跟自己唱反调。 御榻上的初始帝却心下一沉,他还是低估了夏侯霸对各阀的控制力。是啊,就连陆尚都请了病假,不敢替自己的子弟撑腰,怎么能奢望崔晏去帮着陆信硬扛夏侯霸呢? 一念至此,初始帝不由如坐针毡,他甚至不敢看陆信一眼,唯恐会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助和失望…… 初始帝都翻不过的事情,自然更没有陆信说话的份儿了。他只有默默出班领命,表示自己一定会办好差事,让灾民平安撑过来年春荒。 接下来的朝会,初始帝愈发恹恹,胡乱听夏侯霸唾沫横飞的议了几件事,便让杜晦宣布退朝了。 待到目送初始帝离去,众官员们又恭送太师和几位公爵先行,然后才鱼贯出了建元殿,往应天门而去。 ------------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这人废了 和陆云遭受的冷遇别无二致,众官员也纷纷躲着陆信走。若非陆伟和陆修陪在身边,陆信简直要成孤魂野鬼了。 “唉,你这差事有大麻烦。”陆修那天陪着陆信去退婚,如果夏侯阀真打算扩大打击范围,他怎么也跑不了,自然也没必要避那个嫌。 陆伟自幼和陆信交好,今天从上朝前他就一直陪在陆信身边。闻言沉声道:“不错,人家明摆着要往死里坑你,我看还是称病吧。”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除非我一辈子不出陆阀的门,不然早晚都得挨这一刀。”陆信苦笑道:“好歹先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坑吧。” “唉,你……”陆修见他颇有迎难而上之意,不由眉头紧皱,刚要再劝,却见崔平之立于宫门口,显然是在等候陆信的。 两人朝崔平之点点头,便先行一步,到远处马车上等陆信了。 陆信向崔平之抱了抱拳,崔平之也苦笑着还礼。“陆大人,家父没帮你说话,心里肯定有气吧。” “崔令君是祖父,更是阀主,他有他的难处。”陆信微微摇头,不卑不亢道:“我没指望他老人家会当众顶撞老太师,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失望了。” “陆兄真是难得的明理之人。”崔平之赞一声,正色道:“父亲特意让我在此等候兄长,就是让我转告你,崔阀是和你父子站在一起的。”顿一顿,他又苦笑道:“但目下,老太师还在气头上,咱们不能再刺激他了。不然只会让事情更加恶化。家父让陆信放心,等过阵子太师消了气,他自然会从中说合,不会让你父子就此坐蜡的。” “多谢令君,多谢贤弟。”陆信抱拳致谢道:“有令君这句话,我父子心里就安生多了。” “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崔平之拍拍陆信的肩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了,还有就是,两家年前就先不行纳娶之礼了,一切等年后情况好转,咱们再风光大办,如何?” “一切都听令君的。”陆信干脆利索的应下,倒是让崔平之愈发不好意思了。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崔平之装模作样的缩了缩脖子,自我解嘲的说道:“但有时候缩缩脖子,还更暖和呢。” “也是。”陆信笑着点了点头,崔家这些年老是缩着脖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觉着这才是正确的姿势了。 。 一只信鸽飞入洛都,落在天师府的后院中。 小道士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飞快送入正堂。 正堂中,赵玄清捏碎竹筒的火漆,掏出小小的纸片展开一看,不由大喜过望。 “哈哈哈哈,师兄一招击败孙元朗,几十万太平教众万马齐喑!这下我天师道的声威,又要上一个台阶了!” 说完,他还觉着不过瘾,便大步走到门口,推开紧闭的屋门,朝着外头大声喝道: “立即把消息散布出去,不二真人在太平城,一招击败孙元朗,逼他终生不敢再入关半步!” “是!”天师道道士们闻言,一个个也是喜不自胜。这阵子,因为掌教真人被太平教主一招击败,让这些傲慢惯了的天师道门人,颇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 今日忽然听说,张玄一同样一招击败了孙元朗,而且是远赴太平道的老巢,当着几十万太平教众的面。这何止是将丢掉的颜面找了回来?根本是让天师道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这下倒要看看,这天下还有谁人敢不遵天师道的法旨?! 。 跟手舞足蹈、喜不自胜的赵玄清不同,天女却依然平静如水,从他手中接过信来仔细读了一遍。 等到赵玄清吩咐完了,兴冲冲转回堂中,天女便轻启朱唇道:“师父信上说,孙元朗并非破军,三煞星应该另有其人。” “哦?我没注意看。”赵玄清闻言有些汗颜,方才看了前两句,他就得意的忘乎所以了,根本没注意后半截说的是什么事儿。 他赶忙又拿过信,快速扫了一眼。 “师兄的意思是,三煞星很可能不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要我们多多注意洛都新近冒头的人物。” “嗯。”这时,天女那绝美漠然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生动的神情,幽幽道:“天师道圣女,有很大嫌疑。” “呵呵,天女也别光想着那圣女了。”赵玄清闻言苦笑不已,他得了掌教授意,故意将天女留在京中,并想方设法为她造势,想让她成为天师道的又一块招牌。 可谁知天女剑心慧眼、灵秀无双,却单纯的像个孩子一样。她自从领命下山之后,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圣女杀掉,然后回山复命。至于其他事情,无论是教务还是应酬,完全理都不理,让八面玲珑的老道士,深感有劲儿没处使。 听她没说两句,话头又回到圣女身上,赵玄清忙拉回话题道:“孙元朗都没用了,他不成器的女徒弟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不管怎样,我都要找到她。”天女却执着道。 “天女也要将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这可是师兄的意思哦。”赵玄清苦口婆心道:“七杀、破军、贪狼是三个人,就算圣女是其中之一,不还有两个没着落吗?” “嗯,你说得对。”天女终于点头,道:“那还有什么人值得关注呢?” “这些人。”赵玄清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正是缉事府印发的星云榜。“要说杰出的年轻一辈,除了天女和那太平道妖女之外,都在这本册子上了。” 天女接过册子翻看,第一页便是陆云的名字。 “此人好像是本朝第一个圣品,若这些人中真有三煞星的存在,应该就是他吧?” “这人废了……”赵玄清伸手,就把陆云那一页直接撕掉了。“敢退夏侯阀的婚,他这一辈子也翻不过身来了。” “他敢退夏侯阀的婚?”天女果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抓圣女,居然连近日洛都城中最大的新闻都不知道。 “呃,不说他了,咱们说说夏侯荣光、崔白羽这些后生吧。”赵玄清却不以为意,唾沫横飞的介绍起其他人来。 ------------ 第三百九十九章 兴洛仓 和崔平之分开后,陆信又折返宫中。他打算先回中书省衙门交接一下,谁知门口的守卫却已经不准他踏足中书一步了。 他想到老太师会打击报复,却没想到这报复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绝。陆信叹口气,也不跟那些奉命行事的守卫争竞,只交出自己手中的中书省腰牌,递给那守卫道:“既然如此,劳烦小哥将腰牌奉还给上官,然后把我的个人物品带出来。” 守卫接过腰牌,发现下头还藏着一枚金钱,神情登时没那么死板了。“好说,陆大人稍候。” 不一会儿,那守卫去而复返,将陆信留在衙门里的书籍衣物等装在个竹箱中,递还给他。 陆信等待的光景里,有不少官员进出中书,全都避之如蛇蝎,看他的眼神更是像看死人一般。这让陆信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发堵,接过竹箱便转身走远了。 顶着呼啸的寒风走出宫门,陆信放眼寻找起等候自己的小厮来,却看到陆云换穿一身便袍,怀里抱着个手炉,正站在马车旁等候自己。 “你怎么来了?”陆信信步走过去。 “我就没走。”陆云迎上前,接过陆信手中的竹箱,又掀开车帘道:“特地在等着父亲出来。” “哦,不早说,不然就不去中书省了。”陆信弯腰上车。 车厢里点着暖笼,既温暖又无烟,让从里到外都被冻僵了的陆信,神态终于放松下来。 陆云将竹箱放在车厢一角,没说话,打开暖笼的盖子,取出温在里头的参汤,给陆信倒上一碗暖暖身子。 “嘿嘿……”陆信喝完一碗参汤,体内暖意洋洋,感觉终于重新活了过来。“为父其实早就知道,靠别人得来的一切,全都是镜花水月。但没想到重来一遍,还是让人很恼火。” “《左传》说,君以此始,必以此终。”陆云微笑道:“父亲应该庆幸,终于可以甩掉夏侯阀走狗的恶名,从此自立门户了!” “呵呵,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吧。”陆信将碗递给陆云,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不去吏部报道?” “父亲尚且得了现世报,我现在去吏部,岂不是送上门去给人家羞辱?”陆云摇头笑道:“这么傻的事,我才不会干呢。” “也是个理,反正我们已经得到想要的了,不去就不去吧。”陆信点点头道:“那就陪为父走一遭?看看等着我这个赈灾使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孩儿正有此意。”陆云应一声,伸手轻扣了一下车厢隔板,马车便缓缓驶下了通天道。 。 父子俩也没回家,随便在洛水畔找了家小面馆,和护卫车夫一起打发了午饭,便上船出城,赶往城东三十里外的兴洛仓。 与陆阀的通洛仓类似,兴洛仓也是一座建筑在邙山脚下的仓城,只是规模更大,守备更严而已。它是户部太仓署管辖的五大官仓之一,仓城周围达十余里,内设一千四百余窖,每窖储粮高达八千石,由太仓署五百仓兵日夜驻守于此。 陆信出发之前,已经知会了太仓署,说自己下午要去兴洛仓盘库。当他和陆云乘船抵达兴洛仓下的粮码头时,便见一名红袍官员带着七八个绿袍杂官,已经候在那里。 “下官太仓丞朱大丰,恭迎赈灾使大人。”看到陆信父子下船,那大腹便便的红袍官员,便笑嘻嘻的抱拳行礼。 “嗯,有劳了。”陆信微微皱眉。按说自己身为钦差赈灾使,第一次来盘库,太仓署的正印官太仓令,怎么也该露个面。现在却只派了个副手前来,显然是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 他也不跟那朱胖子废话,更不介绍陆云的身份,只命人头前引路,朝着半山腰上的仓城走去。他父子体格强健,走路带风,这可苦了那肥胖如猪的朱大丰。他气喘吁吁跟在后头,没走多远就满头大汗。 “慢一点,慢一点,陆大人等等下官。” “朱大人慢慢走,本官先到仓城里转转再和你碰头。”夏侯霸有一点没说错,陆信久在地方,对下面人的鬼把戏洞若观火,知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什么真相都看不到。 “唉,唉……”朱大丰有心阻拦,但山风呼啸,他又喘的厉害,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陆信越走越远。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去啊!”朱大丰转身背过风,瞪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仓官。 “唉,好好。”那仓官赶忙一路小跑,去追陆信父子。 。 陆信父子一进仓城,便看到纵横交错的粮道,将整个兴洛仓分割成棋盘一般。每个方格长宽约十五丈左右,内有四到五个圆形的地下粮窖,每个粮窖上还有遮风挡雨的顶棚。远远望过去,密密麻麻如坟茔一般。 陆信信步走进个粮窖中,站在只有一人多高的顶棚下,俯瞰着脚下偌大的圆形仓窖。 这时,仓官上气不接下气的跟了进来,见钦差大人目光落在仓窖上,便递个眼色给仓丁道:“打开请钦差大人过目。 仓丁们便将覆盖在窖口的草席撤去,露出下面黄色的谷糠来。将谷糠铲掉后,便又露出一层席子来。 “大人,咱们兴洛仓可是太仓署直管的官仓,粮食的储运都有严格规制。”陆信一边看着仓丁们操作,一边听仓官在旁解说道: “当初修建时,可是费了大工夫的。要先让人挖个五丈深的地窖,然后将挖好的仓窖用火烘干,烧完将草木灰顺势摊在窖底,然后在窖底铺上一层木板,木板之上再铺席子,席上垫谷糠后再铺席子;窖壁也照此处理,这样可以保证粮食十年不会发霉。” “之后才会将运来的粮食装进去,到离地面五尺处铺层席,席子上再覆糠,用土盖顶密封。因为是暂存在这儿的赈灾粮,所以没封土,只是盖了席子。”那仓官说话间,仓丁掀开了席子,露出里面金黄色的稻谷来。 仓官献宝似的捧一把稻米奉到陆信面前,陆信捻起几粒送到鼻端,便嗅到了新米的清香。 “都是今年才打的新米,地方上没来得及捣鬼,就被运来了。”仓官颇有些惋惜道:“送给那些穷鬼吃了,真正糟践啊。” 陆信冷冷瞥他一眼,那仓官知道自己失言了,忙缩缩脖子不再废话。 ------------ 第四百章 朱大丰 等陆信看完了这一窖中的粮食,仓丁们便将谷糠和草席恢复原状,那朱大丰终于姗姗来迟了。 “朱大人就是挪也早该挪过来了吧?”陆信看看外头,日头已经偏西,朱大丰分明是在外头磨蹭够了才进来的。 “大人见笑了,下官中午吃坏了肚子……”朱大丰露出羞赧的神情。“不解决利索了,怎么敢陪在大人身边?”说着他赶忙换个话题道:“大人,看的怎么样了?” “这能看出什么来?”陆信淡淡道:“无非就是瞧瞧粮食新陈而已。” “大人说的是。”朱大丰招招手,便有仓官将账册奉给陆信。“不过大人也不用担心,咱们太仓署账目清楚,规制严格。每一笔进粮都有严格记载,大人只需要对着上头的记录,就能在这里查到相应的粮食。” 陆信接过账册翻看几页,确实记载的十分清楚。每一笔进项都清楚的记录着数目、品相,以及由何人自何时何地运来,交与何人接收,送入何处官仓。 仓官也捧上一本账册,那是兴洛仓的账本,上头记录着何人自何时接收了多少粮食、品相如何,储藏在哪个窖中,还有定期检查人员的签名。 陆信在江南虽然主要负责刑名,但他还管着陆阀在吴郡一代的庄园,平时看惯了账目。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太仓署的两本账确实做得高明干净,严丝合缝。直觉告诉他,想从账上看出端倪,怕是不可能的了。 可要想从那一千三百窖粮食中看出猫腻来,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每个地窖都深达四五丈,里头储存八千到一万石粮食,要想确定账实相符,就必须将其一一打开,把里头那小山般的粮食用吊篮运上来称重。怕是一个粮仓就要百余人折腾好几天了,等把一千三百窖粮食量完了,灾民们怕是坟头都要长草了。 陆信这才彻底明白,夏侯霸给自己设的是个什么局。那老东西就是料定了自己根本没法确定,兴洛仓的存粮是否账实相符,只要自己稀里糊涂认了账,后面定有好戏等着自己了。 所以陆信一直不肯表态,只是默默的随意挑选了几个粮窖,看了看表面文章,便登上仓城城墙,指着码头旁那几个巨大的地上仓库,沉声问道:“那里也存着粮食?” “回大人,那是暂存粮食的地方。”朱大丰忙解释道:“用地窖存粮固然好处多多,可麻烦也不小,不管是往里运还是往外出,都费时费力,很是折腾。所以建了那几个转运仓,用来暂存新运到还来不及下窖的粮食。从窖里运出来的粮食,也先暂存在里头,等候装船运走。” “嗯,明白了。”陆信点点头,走下城头道:“本官要赶在关城门前回去,今天就先到这吧。” “哎呀,怎么能让大人空着肚子回去呢?下官已经命人在衙中置了酒菜,先去凑合吃两口再说吧。”朱大丰忙劝道。 “一顿不吃饿不死。”陆信看看朱大丰圆滚滚的肚皮,便带着随从往码头去了。 “大人,那咱们也还是先把账目交接了吧?”朱大丰忙追着下了城头,跟在后头苦着脸道:“不然下官又得跑一趟。” “就当减肥了。”陆信却理都不理他,径直上船而去。 “唉,这孙子,跟我抖什么威风?”朱大丰无可奈何的看着船儿远去,狠狠一口啐在河面上。“有你哭的一天?” “大人……”仓官这才敢凑上来,小心问道:“那酒席怎么办?” “他不吃,咱们吃。”朱大丰一提吃饭、顿时有了力气。 。 天色擦黑,兴洛仓衙门中火烛高照。朱大丰满嘴油光,一边和那仓官对付着满桌的美酒佳肴,一边胡吹乱侃。 “大人尝尝这个,咱们自己的酱肘子,不比洛都馆子里的差。”仓官捧起一盘油腻的猪肘,奉到朱大丰面前。 朱大丰也不讲体统了,直接伸手拎起个肘子,大口大口啃起来。 仓官又赶紧给他斟酒,朱大丰眯着眼,舒坦的直摇头。“他奶奶的,喝酒吃肉赛神仙,要是再有个小妞唱小曲,那就给个神仙都不换了。” “这还不简单,下回大人来,下官提前安排就是。”仓官陪笑道:“这回实在是太仓促了,又担心那位陆阀出来的大人,不喜咱们这调调。” “别以为门阀出来的,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一样得拉屎放屁,一样有三灾八难。”朱大丰不屑的冷笑道:“没看到那姓陆的今天跟死了妈似的,怕是已经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 “是啊,谁摊上他这活儿,不死也得扒层皮。”仓官颇为同情的叹口气道:“大人你说,是不是有人故意整他?” “嘿嘿,还真让你说着了。”朱大丰毕竟在京里当官,风言风语听到不少。他故作神秘的招招手,让仓官附耳过来,小声道:“告诉你吧,他把老太师得罪惨了,让他来当这个赈灾使,就是要砍他脑袋的!” “啊!”仓官吃惊的瞪大眼道:“那粮食本就不够数,到时候他只要咬死了不认账,这就是一笔烂账,还真能把他往死里整不成!” “这就是咱们和太师的区别,太师要整个人还需要证据吗?”朱大丰一副神气模样,显然把自己代入了夏侯霸的身份中。“要不是他陆阀执事的身份,甚至连借口都不需要,直接弄死就完事儿。” “那倒是。”仓官一阵唏嘘,忽然面色一紧,忙低声问道:“那咱们不会也吃挂落吧?” “放心,大人已经保证过了,咱们只需要做好本分,不要乱说话,是不会受牵连的。”朱大丰打了个酒嗝,看一眼光顾着说话的仓官。“满上满上!” “哎,好好,满上。” “聊那倒霉货干甚?咱们还是说正经的,你这鬼地方真没藏个女人,给老子夜里消遣一下?” “唉,不是说了么,还以为姓陆的会留宿,全都打发走了……” “逑!就看不惯你这怂样,就当一辈子仓老鼠吧……” “仓老鼠好啊,一辈子不愁吃喝,还图个啥?” 两人说了会儿陆信,话题便又转到财色上,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可听了。 这让一直静悄悄伏在屋顶的不速之客,感到很是不爽。 不速之客自然是陆云。下午时,他陪着陆信进了仓城,便趁人不注意,悄悄藏了起来。一直等到天黑,他才摸进官衙,想听听朱大丰私底下会说些什么…… ------------ 第四百零一章 夜探 那朱大丰毕竟白天受了累,吃饱喝足便趁着酒劲到后衙睡下。仓官刚走没一会儿,他的呼噜就震天响起来。 陆云在屋顶等着仓官走远了,这才如幽魂般顺着廊柱悄然滑下,轻手轻脚开了门,闪身进到内室中。 床榻上,朱大丰腆着肚子鼾声如雷。陆云还没到近前便被酒臭气熏得直皱眉,赶忙将蒙面黑巾向上提了提,遮住鼻息后才感觉好过点。 那朱大丰正在坐着清秋大梦,忽然一阵剧痛从天而降,将他一下惊醒过来。朱大丰下意识惨叫一声。 “疼死我了……”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呆住了,自个的声音怎么变得又细又轻?就像个孩童在耳边撒娇一般。 茫然睁开眼,朱大丰便看到一个蒙面人正抱臂站在榻边,目光森然的盯着自己。 “你是什么人?”朱大丰惊叫一声,声音还是那般轻细,他捂着自己的脖子满脸惊恐。“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放心,只是天突穴被我注入了真气,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鹅。”陆云好整以暇的拖了个小几,抱着二郎腿坐下。似乎完全不担心他会逃走或者反抗一般。 朱大丰果然想要起身,却像被压了块磨盘在身上,任他怎么挣扎也翻不起身。 “劝你还是别乱挣扎,不然真气伤到筋脉,你这辈子都得躺着了。”陆云轻声警告一句,朱大丰马上纹丝不动了。 “好,好汉,一切好商量,千万别杀我。”朱大丰见逃不得又喊不来人,只好识时务的求饶开了。“你若手紧,我官袍里有刚收的贿赂,实在不够,明天还可以回家拿给好汉。” “我不要你的脏钱,只要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陆云淡淡说一声。 “好汉只管问,我保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大丰忙细声细气答道。 “兴洛仓里有多少粮食?”陆云单刀直入。 “这……”朱大丰眼珠一转,刚想信口开河,却只觉全身一阵酥痒难耐,奇痒之下,他想要挪动身子解痒,身子却纹丝不动。想要放声笑出来,笑声却正如陆云所言,就像被卡在脖子里一样,憋得他面红耳赤,生不如死。 “忘了告诉你,被我点中穴道后,你只要一撒谎,面皮就会变得通红。”陆云不紧不慢、半真半假的说着。手指点在他腋下极泉穴上,注入朱大丰体内的丝丝真气,却半分不掺假。 “啊,啊……”朱大丰大张着嘴巴,就像离水的鱼一般,拼了老命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五百万……” “什么五百万?”陆云却不松手。 “五百万石,兴洛仓只有五百万石粮食……求求你停下手,我真的受不了了……”朱大丰鼻涕眼泪淌了一床,全身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痉挛。 好一会儿,陆云才将手指从收回,朱大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今日他才知道,原来痒比疼还要命! “第二个问题,各地运来的可是一千万石救灾粮,那五百万石不在库里,又去了哪里?”不待他缓过劲儿来,陆云又追问道。 “一路上漂没、损耗,雁过拔毛,还要给商家支付运费,粮船没到洛都就剩下八百万石不到了。”朱大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眼珠子刚想打转,就见陆云的手指又伸过来了。骇得他浑身肥肉猛一哆嗦,忙老实答道:“还有三百万石粮草,直接进了夏侯阀的私仓,根本就没进兴洛仓!” “哦?”陆云闻言神情一凛,他料到夏侯阀会中饱私囊,没想到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崔阀裴阀没有分润吗?” “这次没有,因为夏天时,老太师被陛下讹了四百万贯,夏侯阀要用这批粮草补血,别家自然不敢分润。”朱大丰忙答道。 “太仓署就这么老实配合夏侯阀,把粮食运给他们不说,还主动做假账,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陆云只觉一阵阵憋气,越是了解这些门阀的肆无忌惮,他就越能感受到当年父皇的愤懑无力。 “太仓令是谢阀的人,户部更由夏侯右仆射直管,崔令君都插手不得。高广宁虽然完蛋了,但朝廷的钱粮依然是夏侯阀的掌中之物。”朱大丰苦着脸道:“好汉,你应该也很清楚,夏侯阀只手遮天,我们这些下头人也只有乖乖配合的份儿,这账可算不到我们头上啊……” “少废话!”陆云一瞪眼,朱大丰就吓得一哆嗦。“我再问你,这次的事情是得了谁的吩咐?” “自然是我们太仓令谢大人了。”朱大丰忙答道。 “他对赈灾之事有何安排?”陆云又问道:“就算你们再能瞒,一放粮不就露馅了?” “好汉这就不懂了,放粮也不是一天就全放完。”朱大丰也是昏了头,居然有些得意起来道:“前前后后要用几个月,才能将外头这一千多窖粮食都起运出来。这中间可做的花头多了去了……” “哼!”陆云冷哼一声,一指头点向朱大丰腋下。指头还没点上,朱大丰就像筛糠似的抖起来,显然方才的酷刑给他留下了终生不可磨灭的阴影。 “别别,好汉饶命。”朱大丰忙言简意赅回答道:“谢大人的意思是,差不多过年前后,让仓官举报陆大人监守自盗,将赈灾粮食偷运出去贩卖。到时候老太师自会出手料理,用不着我们操心!” “哼,陆大人没做过,你们还能捏造不成?”陆云气得牙根痒痒。 “好汉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候一对账,发现少了五百万石,那就足够砍了陆大人的人头了!” “好贼子,好算计!”陆云把手一扬,吓得朱大丰魂不附体,还以为他要杀人灭口呢。 谁知陆云只是将他穴道解开,朱大丰全身肥肉终于回复了自由,整个人瘫在床上舒坦的一动不想动。 “最后一个问题,哪些窖中有粮,哪些没粮?”又听陆云沉声问道。 “这谁也说不清楚。”朱大丰摇摇头。“这种事毕竟见不得光,都是夜里头让兵丁做的。先往窖里头倒土,等到升高了再把粮食装进去,倒地哪个窖的粮食多,哪个窖的粮食少,只有全挖出来才清楚。” “你大可现在就喊人,或者回头向姓谢的告密也无妨。”陆云冷冷丢下一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敢不敢……”朱大丰忙使劲摆手,这显然是神仙打架,他这个小鬼跟着瞎掺和,那不是要祸害全家老小吗?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今晚这人定然来自陆阀。但知道又怎样?今晚这事儿他打定主意烂在肚子里,不然陆阀虽然不是夏侯阀的对手,可对付他就像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 第四百零二章 一石二鸟 虽然知道以陆云的武功,只要不对上天阶大宗师,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但陆信回到家,还是担心的一夜难眠,在榻上翻来覆去到了四更天,才听到东厢陆云房间,响起轻微的开门声。 陆信披衣起身,到了东厢房外,轻轻敲了敲门。 “云儿……” “父亲。”陆云打开门,将他让进屋去。“还没睡啊?” “你没回来,我怎么睡踏实?”陆信拿起火折子晃了晃,将房间油灯点着。 陆云换下了夜行衣,从暖炉上给自己倒一碗热水,一边轻呷一边将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讲给陆信。 “什么?少了五百万石?”陆信料定会被雁过拔毛,却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将一半的粮食中饱私囊。 那可是朝廷的救灾粮,受灾百姓的救命粮啊! “朱大丰没必要说假话,”陆云喝下一碗热水,感觉身体暖和多了。“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夏侯霸让父亲当这个赈灾使,就是想把你当王垕杀掉。” 王垕是三国时,魏武帝征袁术的管粮仓官。结果战事不利、军粮眼看告罄,魏武命王垕以小斛发军粮给士兵。王垕认为这样做,军队会有怨气。魏武却让他只管去做,自己已有良策。 王垕照办,军士果然怨声载道。结果魏武的对策就是,以贪污军粮的罪名杀掉王垕,以他的头颅来转移军士的怨恨,最终安定了军心,撑过了最艰难的时段。 夏侯阀乃魏武后裔,老太师倒是把老祖宗的下三滥手段,学了个七七八八。 “嘿嘿,一石二鸟,老太师真是好算计啊。”陆信不由苦笑道:“既惩治了我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还能拿我平息民愤,将兴洛仓的烂账揭过去。” “父亲干脆称病吧,”陆云建议道:“就说忽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夏侯霸还能让人抬着你去放粮吗?” “嗯……”陆信沉吟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妥。” “父亲何出此言?”陆云不解问道。门阀之间还是讲究个斗而不破的,通常当事人称病就是认怂,承认自己斗不过对手。一般情况下,对方也不会再穷追猛打了,毕竟大家都沾亲带故,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如果只考虑自己,这是保全之道。”陆信沉声道:“但一来,这次我们把夏侯阀得罪惨了,老太师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就算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既然如此,还不如在这件事上和他们慢慢周旋,毕竟事关几百万灾民,不是他夏侯霸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陆云微微颔首,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还是想劝陆信暂避锋芒,让夏侯阀将矛头对准自己。 “另外,”却见陆信神色一肃,正襟危坐道:“之前我问过你,复仇之后,该当如何?现在,请你正面回答我。” “这……”陆云心下一阵茫然,他的敌人太强太多,这些年一路走来,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复仇,却从没想过,复仇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但陆信今晚,似乎无论如何都要让他理个头绪出来。 陆云只好一边寻思一边缓缓道:“复仇无非两个结果,失败万事皆休,没什么好说的……但倘若复仇成功,我又侥幸活了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呢?” 说着,他求助的望向陆信,希望父亲能为自己指点迷津。 “唉……”陆信眼圈微微发红,长长叹了口气道:“殿下既然不愿再以门阀子身份苟安于世,那就应当逐渐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自觉。将来若真铲除了奸佞,殿下必须要恢复本来的身份,勘定叛乱、救天下子民于水火,完成先帝未竟的事业,开万世太平于当今!” 说完,陆信深深拜服,陆云呆了好一会儿,才赶忙扶起陆信。 “父亲说的话,我会仔细体会。”饶是陆云聪明绝顶,也不可能转眼就领悟陆信的苦心。他只能先把纷杂的念头压下去,将话头引回当下。“但这跟父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何关联?” “为臣的意思是,殿下应该在复仇之外,也将天下和万民装进心里去了。”陆信沉声道:“这些年来大玄昏君当道、门阀寡头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大玄吏治已经败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为臣说句不要脸的话,这赈灾使只有我能当好。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最后能有两百万石粮食进了百姓之口,那官儿就已经算是清廉的了。” “嗯……”陆云点点头,他知道陆信说的没错。大玄的官员,要么是门阀子弟,要么是依附门阀的庶族,不管哪一样,都受累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不得不服从于利益均沾的陈规陋习。救灾粮从地方运到洛都,就已经少了一半,再沿着黄河运到受灾州郡,下发到县里乡里村里,还是会被层层盘剥,真正到了灾民口中的粮食,十不存一都不算稀奇。 他已经明白陆信的意思了,这个赈灾使由陆信来当,以其今时今日神厌鬼弃的处境,反倒没人愿意跟他沆瀣一气,宁肯不发这个财,也要跟他划清界限。所以陆信反而可以保证,尽可能多的粮食发送到灾民手中。 陆云也终于明白,陆信为何会突然说这番话了。因为只有将天下和百姓装在心中的人,才能做得出这种‘傻事’。 虽然短时间内,陆云还没法完全体会陆信的苦心,但不妨碍他支持陆信的决定。陆云双拳互击,沉声道:“那就封仓查库,带人把窖里的粮食全都挖出来,把数目点清楚,让朝廷少多少补多少!” “也不妥。”陆信轻叹一声道:“且不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单说要彻底查库,没有两个月是做不完的。还是那句话,我能等得,灾民等不得。我在中书看过文报,地方上一入秋就开始闹饥荒,有的县已经上了十几道催粮的文书,可想而知,百姓已是什么状况?” 说着,陆信咬牙道:“早一天放粮,就能多救成千上万的百姓,这是天大的功德!我决定明天就开始放粮!” ------------ 第四百零三章 闲散投掷 “明天就开始?”陆云虽然已经认同陆信的主张,却仍觉得有些仓促。因为一旦开始放粮,就意味着陆信承认了仓中有一千万石粮食,到时候将怎么也说不清了。 “嗯,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对策了。”陆信眼中闪过一抹,与平时忠厚形象不符的狡黠。凑在陆云耳边,轻言细语起来。 “哦……”听了陆信的对策,陆云双目放光,点头连连道:“这法子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咱们也让那老王八吃个哑巴亏。” “哎,这都是被逼出来的。”陆信摇头苦笑一阵,缓缓起身道:“太仓署会调两千民夫给我,但五百万石粮食,没有两个月是发不完的。这事你先筹划着,等到时候我会给你信的。” “好,都听父亲的。”陆云也站起身,送陆信到了门边。 陆信走到门口,又站住脚,忍不住叮嘱起陆云道:“既然阀里已经禁了你的足,这阵子你就好好在家呆着吧,避避风头再说……” 陆云乖乖的点头应诺,陆信却失笑道:“算了,说了你也不听。” “父亲放心,我一段时间内,肯定什么都不会做。”陆云不好意思的保证起来,说着又有些心虚道:“但就怕有人不想让我安生……” “你自己看着办吧。”陆信笑着关上门,回屋去了。 。 既然答应了陆信,陆云便真打算闭门谢客、修身养性几天。从大比开始,就一直紧绷的心神,也确实该好好松弛一下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才磨磨蹭蹭的起床,吃过陆瑛热了又热的早饭,便陪着陆向在后花园吃茶赏梅。他倒是想和陆向下两盘棋,无奈老爷子知道他是国手,不愿他故意让棋,更不愿被他欺负,就是不肯应战。 “你这小子,就不能看看书吗?”陆瑛端着茶点进来,见陆云侧着身子躺在榻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我那个勤奋好学的弟弟哪去了?” “我读书是为了大比,现在都已经成圣品了,还读哪门子书?”陆云卧佛似的以手支颐,慵懒的连说话都慢吞吞起来。 他武功已经练到瓶颈了,越练越折寿而已。那些面目可憎的圣贤书,再读下去只会把脑袋读坏,又不能出去搞风搞雨,确实有些不知该干什么了。 “昨天陆松过来找你,说上品子弟的任用名单下来了,上头居然没有你的名字!”陆向本来也歪在那里,闻言却一下坐起来,气不打一处来道:“夏侯霸那厮也太猖狂了,你怎么说也是五百年没出一个的圣品,他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你丢到一边!” “爷爷别生那么大气,有我的名字才叫麻烦呢。”陆云也盘膝坐起来,叼一块点心慢慢咀嚼起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不是被束之高阁,而是夏侯霸会趁机将自己外放到远离京城的穷山恶水,那才是要了他的老命。 “昨天陆松说,他们几个找吏部理论,吏部的人说,因为圣品从没有过,所以对阿弟的任命要慎重,得中书省来定夺。”陆瑛却没有陆向的火气,在她看来,陆云身份何其高贵?一旦当官就要整天对上官卑躬屈膝,想想她就不舒服。 而且陆云整天在家陪着她,陆瑛还求之不得呢。 可惜,果然如陆云所言,有人就是不想让他安生…… 吃过中饭,陆云正打算睡个午觉,忽然宫里就来人了,宣他进宫见驾。 来的也算熟人,正是当初带陆云去避暑宫的胡太监。 “哎呀,我被禁足了呢。”陆云赤足站在廊下,一脸为难。“出去会吃板子的。” “啊呦,我的大公子,这是陛下找你下棋,老公爷还能拦着不成?”胡太监心说,你跟我拿什么乔,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可如今的陆云,再不是那是他可以随意给脸色的无名小卒了。他也只好小心翼翼的劝道:“要不,咱家去跟老公爷知会一声?” “算了,皇命在身,耽误不得。”陆云弯腰穿上鞋,胡太监赶忙接过他的大氅,待陆云起身后给他披上。 。 长乐殿,初始帝果然已经支开棋盘等着他了。但让陆云有些意外的是,从旁侍奉的居然不是杜晦,而是大皇子皇甫轩。 陆云赶忙毕恭毕敬向陛下和大殿下行礼。 “你这小子,来的慢慢吞吞,是不是心里有怨怼啊?”初始帝话虽如此,神态却罕有的和蔼,让皇甫轩扶起陆云,又让他给陆云设座。 “怎敢劳烦殿下?”陆云客气一句。 “让他忙活吧,咱们下咱们的棋,让他偷师就算报酬了。”初始帝惺惺作态一番,便拿起白字,落在天元之上。 陆云只好落座应战,皇甫轩果然从旁端茶倒水,乖顺的很。 棋至中盘,初始帝终于开口道:“听说,这次授官名单里没有你?” “呵呵,为臣也是刚听说。”陆云微笑道:“据说是兹事体大,需要中书省定夺,所以没法马上安排。” “放他娘的屁!”初始帝忽然爆出句粗口,神态恢复了惯常的阴沉道:“他夏侯霸就是要杀鸡儆猴,让天下人看看,得罪了他是什么下场!” 陆云点点头,这话没法接。 “不过你放心,寡人自会替你做主!”初始帝深深看一眼陆云,仿佛想把自己的决心传达给他一般。好一会才提高声调道:“寡人偏要让天下人看看,不屈服于夏侯阀,一样可以顶天立地,一样可以位极人臣!” “有陛下这句话,为臣心里可算安定多了……”陆云自然不会不开窍,马上做出铭感五内状,眼圈微红道:“说实话,这几天一直睡不好,就担心这件事。” “哈哈哈!”看到这一直少年老成的臣子,终于流露出软弱的一瞬,初始帝却感到愈加踏实了。他丢下棋子,起身走到陆云身后,以手抚其背道:“寡人这话不只是对你说的,也是对你父亲,对天下所有忠君爱国的臣子说的……” 初始帝的手搭在自己背上,陆云就像被毒蛇攀住一般,从心底油然生出千般不适、万分厌恶,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流露出来,还要强忍着不适,赶忙以袖遮面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 好在初始帝只以为他是感动的身子微微发抖,并未多想,便松开了手。 ------------ 第四百零四章 托付 长乐殿。 下棋只是找陆云来的借口,惺惺作态之后,初始帝也不再回棋秤,径直坐在御榻上,正色对陆云道。 “但你也不能太被动,任由人家欺负不还手怎么行?” “为臣闹得已经够大了……”陆云不由苦笑,他前日险些将谢坊拆掉,还要让怎么闹? “寡人不怕你闹,就怕你闹得不够大。放手去干吧,寡人虽然处处掣肘,但总算可以保你周全的。”初始帝幽幽看着陆云,他相信以这小子的聪明劲,肯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为臣明白了,还请陛下到时候不要怪为臣胡作妄为。”陆云忙躬身受教。 “你直管去闹,闹翻了天才好呢。”初始帝哈哈大笑,陆云果然是个明白人。说完,他招招手,示意皇甫轩上前。 “父皇。”大皇子忙放下手中的木盘,躬身上前。今天父皇对他的态度,与以往大相径庭,让皇甫轩很是惊疑不定,只能加倍小心应付。 “你向陆云行一礼。”便听初始帝指了指坐在棋秤旁的陆云。 “是。”皇甫轩闻言不由暗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赶忙转身朝着陆云深深一揖。 “使不得,殿下莫折煞小臣。”陆云忙欠身而起,侧身一旁不受大皇子的礼。 “你不用跟他客气,寡人今日就将他托付给你。”初始帝抬抬手,示意陆云坐正身子,沉声道:“时到今日,寡人也不瞒卿家。寡人一共四个儿子,其中三个都流着夏侯阀的血,只有这小子,跟老匹夫没有血缘关系。想来,将来若有那么一天,也只有这一个小子可以靠得住了。” “父皇……”皇甫轩闻言哽咽,俯身呜呜饮泣不停。 “唉,你也别怪寡人往日苛待于你。那时候你还小,宫中又是夏侯氏一手遮天,寡人但凡流露出些许偏爱,哪怕是一视同仁,都会害了你的性命。”初始帝轻叹一声,颇有些苦口婆心之意。 “儿臣愚鲁,到今日才明白父皇的苦心,这些年让父皇失望了。”皇甫轩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尽数倾倒出来。 “好了,不要哭了。你已经长大了,也该让你明白寡人的苦心了。”初始帝也有些动情,破天荒的起身扶起皇甫轩,语重心长道:“按说,这些话应该等你正式封王开府后再说,但时不我与,必须要早做打算了。” 顿一顿,初始帝痛心疾首的直起身子,仰头看着殿顶的藻井道:“我皇甫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你身为寡人长子,未来储君,必须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来!与寡人一道,保宗庙、守社稷,决不能让贼子夺了我们的江山去!” “孩儿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皇甫轩一边抽泣,一边擦泪,渐渐止住了啼声。“唯一担心的是才疏德薄,涉世不深,会误了父皇的大事。” “所以寡人才会为你物色了陆云,他虽然年轻,却文武双全、足智多谋,更重要的是,对我皇甫家忠心不二。”初始帝看一眼陆云,沉声对皇甫轩道:“往后你俩要多多亲近,有事商量着来。” “儿臣一定以手足待之,以师长敬之,以心腹信之。”皇甫轩伸手拉起陆云的手,用力攥了攥。 “为臣肝脑涂地、无以报效。”这也是陆云想要的结果,只是皇甫轩懦弱犹豫,兜兜转转到今日才算实现。 “好,很好。君臣齐心,其利断金。”初始帝振奋精神,迟疑一下,又有些难以启齿道:“之前你太小心,今后要放开胆子,好好施展手脚。改日不妨去上清观看看你母亲……” “啊?”这下皇甫轩脸上的震惊之色,却丝毫做不得伪了。他不由自主的颤抖着问道:“真的可以吗?” “寡人已经说过了,不要婆婆妈妈!”见他又要故态复萌,初始帝不悦的挥挥衣袖:“上清观就在那里,你想去就去,谁还拦着不成?” “多谢父皇……”皇甫轩开心的磕头不已。 。 皇甫轩千恩万谢出了长乐殿,陆云也正大光明跟在他身边。既然初始帝发了话,他终于不用再遮遮掩掩,可以最大限度的影响和控制皇甫轩了。 皇甫轩早就想把陆云收为己用,此刻终于得偿所愿,自然也什么都不避他了。 “贤弟,坐我的车走吧。”皇甫轩指了指候在殿前广场的马车,这是皇子的特权。 “好。”陆云也不推辞,跟着上了皇甫轩的车。 这马车虽然外头看着还算朴素,但内里陈设十分考究奢华。地板上铺着昂贵的波斯地毯,地毯的小几上点着龙涎香,白玉盘中盛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葡萄、佛手等新鲜果品。四壁是金漆描绘的香樟木壁板,上头挂着厚厚的暖帘,暖帘上绣有百鸟百花图案,每一根羽毛、每一片花叶都色彩斑斓栩栩如生。这哪是什么马车车厢,分明是一间举世罕有的薰香兰室! 在马车上坐了好一会儿,陆云才猛然想起,这料子不正跟是自己那件袍子是一样的吗? 后来听阿姐说,那种料子每一尺都要千贯钱,说是黄金打造的也不为过。当时陆云还好一个惋惜,自己暴殄了天物,可没想到,人家大皇子直接拿来当挂帘用了…… “让贤弟见笑了。”皇甫轩拿起玉杯,给陆云斟上一杯钟乳酒,解释道:“其实我最不喜欢讲究这些,但为了让那些人放心,只能做出贪图享受的样子。” “嗯。”陆云点点头,接过酒杯却轻轻搁了下来。 “唉,让父皇来这一下,恐怕也是装到头了。”皇甫轩也给自己倒一杯钟乳酒,眯着眼,一脸享受的轻呷起来。喝完这性寒无比的钟乳酒,他苍白的面颊却现出一片绯红,神情也变得生动起来。“贤弟,你帮我合计合计,父皇这到底唱的哪一出?是真想让我去见母后,还是又在试探?” “殿下可以跟卫阀好好亲近了。”陆云看着皇甫轩跟方才在殿中时,判若两人的样子,不禁暗暗皱眉。他早就听说,门阀士族子弟间流行吃五石散、喝钟乳酒的恶习。这些东西会让人短时间内欢悦无比。但长期服用会极大损害人的健康,消磨人的意志,让人变成废物,想不到平素看上去小心翼翼的皇甫轩,居然也有这个嗜好。 但转念一想,似乎又理当如此。皇甫轩是个自幼在恐惧中长大的可怜人,这些年来怕是就靠着这些玩意儿在逃避现实吧…… ------------ 第四百零五章 局势 马车上,听了陆云的话,皇甫轩愈发惊疑不定,赶忙又斟一杯钟乳酒一饮而尽。 “父皇果有此意?我跟卫阀这些年都不来往,忽然走动的话,夏侯阀肯定会警觉的。” “夏侯阀当然会警觉,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陆云叹了口气,目光凛然的看着皇甫轩道:“难道殿下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当初如果夏侯雷在柏柳庄得了玉玺,恐怕这紫微宫已经换了主人!” “啊?”皇甫轩大张着嘴,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局势已经危急若斯了?” “当然,夏侯阀十年经营,到如今造反已是十拿九稳。但正因为信心十足,夏侯霸才不想贸然起事,把个大好江山打个稀里哗啦,烂摊子还得他们自己收拾。”陆云语气确凿,仿佛笃定万分道:“他们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完成大玄江山易主,所以才需要靠玉玺来获取各阀的支持,一旦得到各阀的认可,他们将毫不犹豫逼宫禅位!陛下正是已经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才不得不冒险做出应对,看看能不能死中求活。除高广宁是一招,给我圣品是一招,让殿下拉拢卫阀同样也是一招!” 皇甫轩被陆云的危言耸听骇的面无人色,喝再多钟乳酒也无济于事。他呆坐了好一会,才颓然掩面道:“我真想不要听到这些话,不要牵扯进这些可怕的事情中,哪怕不当什么太子什么王爷,让我做个普通人苟活一世也不行吗?” “殿下不要天真了,你皇长子的身份就决定了你非但做不了普通人,一旦江山易主,就连活命都是不可能的!”陆云厉声说道。 “唉……”皇甫轩不由自主泪流满面,半晌才认命的点了点头,幽幽道:“确实,蜀后主毕竟是个例,绝大部分亡国的龙种全都没有善终。” “所以殿下要振作起来,为臣也会豁出这条命去,帮着殿下杀出一条活路来!”陆云沉声表态道:“殿下,留给我们的时间很短很短,不能再有丝毫迟疑了。” “只能如此了……”皇甫轩话虽如此,却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样,瘫坐在那里,没有再说一句话。 。 中书省,夏侯霸正在处理公文,便听舍人禀报说,户部尚书谢宇求见。 “让他进来。”夏侯霸头也不抬,目光继续在公文上飞速掠过。 “下官拜见太师。”谢宇进来行礼如仪。 “随便坐吧。”夏侯霸批着公文,随口问道:“什么事?” “启禀太师,陆信早先到了户部,让我通知说好的两千民夫,立即赶赴兴洛仓。还说要知会沿河的官府,征调民夫凿冰,务必保持黄河水道畅通。” “哦,这么急?”夏侯霸这才抬起头来,奇怪问道:“莫非他这就要放粮?” “是,他说今天就开始起粮,争取三天后发出第一船。”谢宇点点头道:“还以为他会用黄河结冰为借口,借故拖延些时日再说呢。” “难道他看不出兴洛仓有问题来?”夏侯霸不禁费解道:“老夫还准备了手段,想逼他早日放粮呢,这下倒用不上了。” “是啊,他自投罗网,倒省了咱们的事儿。”谢宇不由笑道:“看来陆家十郎也不过如此,当不起那些赞誉。” “不要大意。”夏侯霸起身踱了几步道:“敢跟老夫叫板的人,不会这么简单。你要密切关注他的举动,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 “太师放心,下官会盯死他的。”谢宇说着,露出猫戏耗子的神情道:“上下左右都是咱们的人,他陆信一个孤家寡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翻不起浪花的。” “小心无大错。”夏侯霸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老太师仔细寻思一番,此次只要陆信一开始放粮,那就是个无法收场的局面。自己想什么时候捏死他,就可以什么时候动手,根本由不得陆信挣扎。 “那太师,咱们什么时候发动?”谢宇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那日陆云让谢阀丢尽了颜面不说,还损失了前途无量的谢漠,此仇不报,谢阀上下都出不来这口气。 “不着急,总不能人家才发了几十万石粮食,就有人告他贪污了五百万石吧?”夏侯霸淡淡道:“做戏做全套,且等着吧。” “是。”谢宇只好耐下性子,起身告退。 待谢宇出去,屏风后响起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夏侯不破从后面走了出来。 见阀主面色不豫,夏侯不破为他斟一杯茶。 “哼,谢阀这些不成器的东西,看着他们就来气!”夏侯霸接过茶盏呷一口,顺了顺气道:“居然敢将屎盆子扣到我夏侯阀头上,早晚要跟他们算这笔账!” “但现在不是时候,还得拢着他们,包括崔阀也是这样。”夏侯不破轻声劝道。 “老夫焉能不知?只是气不顺而已。”夏侯霸面色阴沉道:“归根结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才会让人错以为,他们能跟我夏侯阀平起平坐!” “是,名分这东西,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但没有还真麻烦。”夏侯不破愧疚道:“当初要是在柏柳庄没失手,伯父岂会这般忧愁?”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夏侯霸摆摆手,语气有些无力道:“还要想方设法将那东西夺回来……” “本来总会有办法的,但前番张玄一北上太平城,一招击败孙元朗,固然是为了挽回颜面。但何尝不是对我们这些门阀的震慑?” “这个狗日的牛鼻子,整天说是闭门不出,一到要紧的时候,蹦跶的比谁都欢实!”夏侯霸愤愤的啐一口,脸上却罕见的浮现出无力之感。 当今大玄还能让他心有忌惮的,就只有那个半人半仙的张玄一了。 张玄一立威太平城,其实就是在警告他夏侯霸,不许图谋玉玺。否则就算他有千军万马在侧,大宗师保护左右,一样可以取他性命…… “其实,不取玉玺,也一样可以得到大义名分。”见阀主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夏侯不破轻声劝道:“当初皇甫烈也没有玉玺,不一样建了大玄,四海归心吗?” “他有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功德在,当然可以不靠玉玺了。”夏侯霸黑着脸寻思片刻,咬牙切齿道:“那玉玺的事先放放。转过年,一定要将皇甫辁立为太子,把大义名分牢牢掌握在手中。” “明白。”夏侯不破点头应下,又咳嗽两声,建议道:“是不是让荣光和天女多接触接触?” “老夫不是已经吩咐过他了吗?”夏侯霸闻言狼眉一挑。“难道他到现在还去过天师府?” “荣光最近心情不太好,很少出门……”夏侯不破轻叹道。 “没出息的东西!”夏侯霸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败了一场就一辈子不见人了?你回去告诉他,他不去,就让荣升去!” “好。”夏侯不破心中苦笑,这下荣光不去也得去了。 ------------ 第四百零六章 算计 陆云当天回家,发现陆信居然也在家。 “父亲不是要常驻兴洛仓吗?”陆云在侍女的侍奉下脱掉鞋子和披风,屋里头有地龙,暖烘烘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寒意,仅穿着棉袜单衣即可。 陆信挥手斥退侍女,父子俩好单独说话。 “太仓署拖着不给我关防,还得明早再去。”陆信没好气的冷笑一声,显然白日里没少在有司受气。“听说谢宇那厮后来去了中书省,八成是找老太师合计什么时候对我下手去了。” “父亲无需担心,怎么也得给你点时间,才好构陷你贪污挪用嘛。”陆云笑着安慰陆信道:“再说,一有风吹草动,朱大丰会提前吱声的。” “我当然不担心,只是寒心。”陆信愤懑的哼一声道:“几百万灾民嗷嗷待哺,他们却只盘算着用阴谋诡计害人,大玄被这样的人把持着,岂有不乱的道理?” “也许,人家已经盘算好了,等杀掉王垕再拿出朝廷的粮食,给自己邀买人心。”陆云淡淡说道。 “嗯……”陆信闻言神情一窒,缓缓点头道:“八成是这样。” 定定神,陆信看一眼陆云道:“不说这些糟心事,说说你那边吧,皇甫彧叫你进宫,应该有糖给你吃吧。” “嘿嘿,父亲还真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陆云哂笑一声道:“那皇甫彧怎会为了我,再去惹上一身骚?捡几句惠而不费的好话说来听听,他就觉着对的起我父子的牺牲了。” “能得到他的信任,这笔买卖就算不亏了。”陆信闻言不以为意的笑笑,又正色问道:“他这次,应该不只是安抚你吧?” “嗯。他还正式将皇甫轩引见于我,又让皇甫轩去上清观探视卫氏。”陆云点点头道:“看这架势,他是要把皇甫轩推出来,试探一下夏侯阀的反应……” 顿一顿,陆云又有些吃不准道:“但他就不怕过度刺激夏侯阀,万一引火烧身了怎么办……” 陆云自顾自说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陆信的神情有些异样。 “父亲,父亲……” 陆云唤了几声,陆信这才回过神来。 “哦,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初始帝将皇甫轩推出来,这其实是一招险棋。”陆云奇怪的看着陆信,不知自己哪句话触动他的心思了。 “嗯,确实是险棋……”陆信点点头,强打精神和陆云继续说话,但整个人明显都已经心不在焉。 “横竖都不着急,父亲累了一天,就早点歇息吧。” 陆云只好草草结束了谈话,陆信也显然没了深谈的心思,点点头,目送着陆云起身出去。 陆云回房不久,便听到正房中响起悠扬的古琴声,他不禁有些错愕,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听到父亲弹琴呢。 陆云凝神细听片刻,发现那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琴曲,曲声时而活泼婉转、时而缠绵悱恻,说不上有多高明,却让人被蕴藏其中的青春少艾、热情似火所深深吸引着…… 后花园佛堂中,正在做晚课的陆夫人,听到这琴声,那古井不波的脸上忽然露出浓浓羞恼之意,紧攥着手中的佛经,咬牙切齿许久,方露出心灰自嘲的冷笑,然后便听之任之的继续礼佛去了。 。 翌日天不亮,陆信便早早起来了。侍奉父亲出门口,陆云想要回屋再睡个回笼觉,可还没等他把被窝暖热,就听外头回廊中,阿姐在和管事的说话。 “大小姐,有位曹公公要见少爷。” “哪来的曹公公,又是宫里的?”陆瑛的声音里,透着老大不愿意。 “不是,是大殿下身边的总管太监。”管事的小声回道。 “我阿弟在家禁足呢,他愿意等就让他等着吧。”陆瑛一听不是皇帝找陆云,便要毫不客气的挡驾。 “唉,我都说了,但他说,见不到少爷就不回去呢……”管事的苦笑看着陆瑛,见她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只好点点头,准备出去送客。 “等等。”这时,东厢房门开了,陆云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让他等等我,我这就出去。” “你呀,还想天天往外跑?这还有个禁足的样子吗?”陆瑛气哼哼的瞪着陆云道:“让大长老那帮人看到了,又要挤兑阀主和爹爹了。” 说着,她示威似的扬了扬手中的紫竹杖,此物名唤‘规矩’,乃是绳愆院用来约束触犯阀规的子弟的。 按规矩,陆云被阀中禁足,绳愆院当派人手持此物,定时来他家中监视,若他不守规矩,还可用此物来施以惩戒。但素来铁面无情的陆侠,居然将此物交给了陆瑛,让她来监视陆云…… “嘿嘿,阿姐,下不为例。”陆云忙一面朝‘大权在握’的陆瑛赔着笑,一面努嘴示意侍女,赶紧给自己打水洗脸。“这事儿真的挺重要,就再放我一马吧。” “哼哼,这可是你说的,赶明儿起要是再出去,我可真不客气了!”陆瑛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自然总是宠着陆云的。她将那紫竹杖往桌上一搁,便和侍女一起帮着陆云梳洗打扮。 。 在阿姐的‘威逼’下,陆云只好又吃过了早饭,这才得到了出门许可,来花厅见那曹太监。 曹太监早就等得眼前发黑、嗓子冒烟,可偏生眼前这少年,是他家殿下久久求之不得的‘师友’,他也只能卑躬屈膝道:“陆大公子,咱家可总算把你盼出来了。” “让曹公公久等了。”陆云歉意的笑笑,刚要在软垫上坐定。 “别,咱们快出发吧,我家殿下可一早就去那了。”曹太监忙伸手拉住陆云的衣襟,陆云无奈,只好跟着曹太监出了花厅。 院子里,停着辆没有徽章标识的马车,曹太监挑开车帘,恭恭敬敬的扶着陆云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敬信坊,便一路往西北而去,来到了位于紫微城西的上清宫。 马车停下,陆云挑开窗帘,看着窗外林木枯败、残雪萧瑟的景象,不由微微一怔。若非看到那朱红的宫墙、明黄色的殿檐,他完全无法将眼前这里,跟堂堂皇家道观联系在一起。 “大公子,咱们到了。”曹太监扶着陆云下了车,便见另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早就等在那里了。 ------------ 第四百零七章 卫娘娘 上清观外。 听小太监禀报说,陆云到了。皇甫轩这才下了车。 只见他一身素色锦袍,穿着连帽的灰色披风,帽檐压低到只露出个下巴,显然不想被别人认出来。 “殿下何必如此?”陆云不禁失笑,指指皇甫轩道:“你一出门,就指定被人看到了,裹得再严实也没用的。” “呵呵……”皇甫轩尴尬的笑笑,这才将兜帽解下,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一对黑眼圈分外明显。“我也知道瞒不过各阀的耳目,只怕我来上清观的事儿,不到天黑就会传遍各阀的。” “嗯,肯定是这样。”陆云点点头,轻声问道:“那殿下是要折回,还是进去?” “进去!”皇甫轩一咬牙,眼中泪花闪烁道:“我已经整整十年没见过母亲了,前头就是刀山火海,也挡不住我的!” “放心,一切有我。”陆云被皇甫轩此刻流露出的孺慕之情触动,深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稳住差点奔涌而出的泪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定保你周全。” “好!”皇甫轩仿佛得到莫大的力量,迈步走向上清观敞开的大门。 陆云定定神,看着皇甫轩决绝的背影,心中不由暗叹。知子莫若父,皇甫彧显然料定了,皇甫轩为了能见到卫氏,一定会甘心被推出来当枪使的。 。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进了上清观,也不去打扰那对苦命的母子相会,便在这上清观中缓缓徜徉起来。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曾跟着皇祖母游玩过这里,看着那朱漆斑驳、金瓦蒙尘的重重殿阁,陆云很难不又一次生出物是人非之感。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孩提时的自己,在一位华贵妇人的注视下,欢快的在眼前大坪上跑来跑去,嘻嘻哈哈的躲避着太监宫女的追赶。 忽然,陆云心中一动,收敛起那情不自禁的微笑,目光向左望去。 便见一身黑色锦袍的老太监左延庆,正面无表情的立在左配殿的廊檐下。 “打扰左老公公清修了。”陆云忙深施一礼。左延庆当年卸任缉事府后,便被皇帝封为上清宫使在此养老。名义上,他是负责上清宫的总管太监,但其实谁都知道,他住在这里真正的任务,便是监视那位被软禁在后花园的卫娘娘。 “小哥也太不负责了吧。”左延庆那张僵硬的老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的变化,仿佛向初始帝力荐陆云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一般。“你既然和大殿下同来,怎么能放任他独自乱跑呢?” “到了老公公的地盘,晚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陆云微笑着摇摇头,恭声道:“洛水一别后,便再没见过老公公,正盘算着要不要跟你老讨杯茶喝,又怕你老不喜。” “来都来了,咱家还能赶你走不成?”左延庆冷冷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陆云看着左延庆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紧走两步,跟在了左延庆身后。 。 上清观后头,还有个偌大的花园子。跟年久失修的前院不同,这里亭阁掩映,小桥游廊,拾掇的十分齐整。若是春天时来这里,定有一番美景大饱眼福。可惜此时寒冬凛冽,再精心的修饰也难掩萧瑟苦寒之意。 就在结冰的荷塘边,一座暖阁中传来阵阵饮泣之声。 暖阁中,一位身穿道袍,秀发染霜的中年丽人,正抱着皇甫轩泪如雨下。 “我怎么觉得是在做梦啊?轩儿,为娘真的见到我的轩儿了吗?” “母亲,是我,我是轩儿啊。”皇甫轩跪在丽人面前,也是垂泪不止。“孩儿应该早来看你的,母亲这些年受苦了……” “不,不苦。只要能见到轩儿,为娘吃多少苦都值了。”这中年丽人正是初始帝的原配,他当年的平王妃。后来皇甫彧为了与夏侯阀联姻,找了个借口将她休掉,等他篡位当上皇帝后,便一直把她软禁在这里。 其实今天一早,左延庆就过来告诉她,大殿下会来探视。不然卫娘娘一见到长大成人的儿子,只怕非要当场晕厥过去不可。 饶是如此,卫娘娘还是久久无法抑制住激动的情绪,抱着儿子看了又看,哭了又哭。好半晌,她才止住悲声,和皇甫轩坐定说话。一只手却还紧攥着儿子的手掌,仿佛一松手,他便会不翼而飞了一般。 “儿啊,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受了多少委屈?”卫娘娘红肿着双眼,痴痴望着久别重逢的儿子。 “儿子过的……还好,”皇甫轩哽咽着别过头去,好一会儿才忍住悲声,勉强回头笑道:“小时候不懂事,总以为后娘不待见自己,兄弟们欺负自己,就连父皇也不把我当成儿子……” “苦了我的儿啊……”卫娘娘眼看又要痛哭起来。 “不过这二年渐渐懂事,知道父皇疏远我,只是为了保护我,其实他心里一直还是有我的。”皇甫轩忙话头一转道:“就感觉舒服多了,日子仿佛也没那么难熬了。” “哼……”见儿子替皇甫彧说话,卫娘娘面上一阵不快,冷言冷语道:“他心里怎么会有别人?他只会考虑自己的权势地位。只怕是这些年夏侯阀势大,让他如坐针毡了,他才会重新看到你吧?只怕这次让你来见我,他也没安什么好心!” “孩儿不敢妄议父皇……”皇甫轩忙安抚卫娘娘两句道:“但儿臣心里清楚,这世上只有母亲一人全心全意对我而已。” “哼……”卫娘娘深感受用,面上怒气渐除,好一会儿方握着儿子的手,满是担忧的低声问道:“你可知道,来见我的后果?” “孩儿知道,但孩儿顾不了那么多了。”皇甫轩点点头,凄然一笑道:“陆云说得对,我就是一直当缩头乌龟,将来也少不了挨那一刀。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当然要先见过母亲再说其它了。” “唉,傻孩子……”卫娘娘脸上浮现出歉疚之色,伸手抚摸着儿子瘦削的面庞,仿佛下定了莫大的决心,咬牙低声道:“你外公等你这一步,已经很多年了。我们卫阀虽然弱小,但对你的忠诚,是谁也比不了的。他们愿意为我母子粉身碎骨!” ------------ 第四百零八章 明知故问 “啊,母亲和外公还有联系?”皇甫轩闻言不由一阵惊喜,他既然决定了当这出头鸟,却也不能真的洗净了脖子等死。要想死中求生的话,光靠一个陆云显然是无济于事的,那么得到卫阀的鼎力支持,就成了势在必行的一步。 可是他这些年为求自保,主动和卫阀切断了联系,尤其是上次避暑宫的事情发生后,让他感觉更加无法面对人家。 但听卫娘娘这话,卫阀显然和她在暗中有所走动…… “不错,不然这园子是谁出钱修的?”卫娘娘微微自傲的点点头,轻声道:“虽然这些年被夏侯阀极力打压,但你外公还是我大玄八公爵之一,卫阀也没从顶级门阀中除名。他要暗中照顾我这可怜的女儿,就是夏侯霸也没话可说。” 说着她又忍不住一阵愤恨道:“莫非你还以为,为娘是靠了皇甫彧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才能活到再见你一面的吗?” “孩儿断无此念头,是孩儿不懂事,小瞧了外公。”皇甫轩见母亲已经变得十分偏激,哪敢还用话刺激她?只好乖乖顺着卫娘娘说话。 “你也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回去只管和你外公大方走动,他老人家能体量你的难处。”卫娘娘沉声吩咐道:“但卫阀不只是你外公一个人的,你也得有所表现,他才能举全族之力为你争一争。” “孩儿知道该怎么做。”皇甫轩点点头,断然道:“我会尽快和外公走动起来的!”说完,却又习惯性的气馁道:“可光靠卫阀,能保孩儿周全吗?” 卫娘娘闻言也是神情一滞,语气不再那么笃定道:“这就要你们想办法了……” 。 上清宫西院偏殿中。 陆云和左延庆相对而坐,真的在那里吃起茶来。 也不用陆云插手,左延庆亲自操持着砧椎、钤碾、汤匙,一举一动,无不浑然天成,让人观之忘我。 末了,左延庆轻轻击拂,茶盏便缓缓向前移动,稳稳停在陆云面前,不带一丝烟火气。 陆云定睛一看,只见盏中汤花瞬间显出瑰丽多变的景象。若山水云雾,状花鸟鱼虫,如一幅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图画,在他眼前次第展开。 陆云自幼跟着陆信学习点茶,可谓实打实的茶道大家了,但看到对方点出来的这杯茶,还是着实被震住了。那不断变幻的水墨图画,分明是左延庆留在茶汤中的缕缕真气所致。真气外放是所有大宗师都能做到的,但像左延庆这样,对细微真气的控制可以妙到毫巅,甚至随心所欲的在茶汤中绘画一幅幅图案,却是陆云前所未见的。 “想不到老公公精进如斯,真是可喜可贺。”陆云真心实意的称赞一句。 “这也是得了你的好处,没有地穴那一遭,咱家怕是到死也领悟不到这种程度。”左延庆说着,右手轻轻一拂,陆云眼前茶盏中,一团烟气升腾而起,水墨画便倏然消失不见了。 “呵呵……”听到左延庆旧事重提,陆云心下不由咯噔一声,忙端起茶盏,以袖遮面,做喝茶状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情。 当日在地穴时,老太监曾没头没尾的问他一句‘和老太后是什么关系’,当时险些吓得他魂飞魄散。尽管老太监问完那一句便没了下文,但陆云情知他肯定从哪里上看出了什么端倪。 所以从地穴出来,他就一直暗自警戒,唯恐老太监会突然发难,可一直到今天之前都仍然相安无事。陆云心里便渐渐有了计较——道理很简单,若老太监是敌非友,自己根本不可能安安稳稳到今天,更别说得中圣品了! 要知道,初始帝是绝对不会容忍哪怕半分威胁到他正统身份的存在的。所以这至少说明,老太监没有向初始帝告发自己。这完全不符合老太监初始帝心腹鹰犬的身份,那他到底是什么立场?为什么要包庇自己?这是陆云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的了。 所以今天陆云陪着大皇子来见卫娘娘只是幌子而已,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会一会这个态度暧昧的老太监! 左延庆也不着急,手把茶盏,一脸玩味的看着陆云。 少顷,陆云搁下了茶盏,那张俊秀如少女的面庞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镇定。 “有件事一直想问老公公,不知当讲不当讲?”不待左延庆答话,陆云便单刀直入的问道:“那日在地穴,老公公问我和老太后是何关系,此话怎讲?”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左延庆不答反问,轻呷一口茶汤,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老太后是我嫡亲祖母!”只听陆云一字一顿的答道。 “呃……”左延庆满以为陆云会继续跟自己绕弯子,没想到他居然一口承认了。忍不住手一抖,碧绿的茶汤洒了一袖子。 但旋即,左延庆气机勃发,大宗师那恐怖无边的气场登时将陆云笼罩其中。 陆云虽然不是头一次对上大宗师,却还是头一次被大宗师用气机锁定,只觉无边无际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自己疯狂挤压,他拼命想要挺直腰杆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动手反抗了! 可笑他原先还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就算打不过大宗师,但逃得性命总不是问题。可这下才明白,宗师和大宗师乃是天壤之别,自己的生死完全在对方的一念之间,由不得自己做主…… 看到陆云面色苍白,额头渗出汗水,却依然腰杆笔挺的端坐在那里,左延庆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他拿起茶釜,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碧绿的茶汤,这才缓缓问道:“就凭这句话,咱家立时便可取你性命,再灭陆阀满门。” “老公公心里,其实早就有了计较,晚辈说不说,有什么区别?”陆云兀自硬撑着强笑道:“你要杀我话,一出地穴就可以动手了。何必还要再请我吃茶?” “哈哈哈哈……”左延庆忽然放声长笑起来,笑声如夜枭般刺耳难听。 但陆云却感觉全身压力顿消,被死死压住的内力再度欢快的游走全身。他苦笑着掏出手帕,擦擦满脸的汗水。“老公公,这种玩笑可开不得,会吓死人的。” ------------ 第四百零九章 得意忘形 “会吓死别人,能吓死你吗?”左延庆的脸上却露出罕见的欢快笑容:“我看你和你奶奶一样,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横楞种,生下来就是为了吓别人的,哪有别人吓到你们的份儿?” 陆云闻言,先是心下一安,自己果然赌对了。前大内侍卫副统领保叔告诉他,左延庆原先是西秦金翎公主的护卫头领,后来金翎公主被迫嫁给高祖,左延庆为了完成西秦国主的嘱托,进宫侍奉公主,这才成了高祖皇帝的手下。所以,保叔判断说,此人很可能既不忠于高祖、也不忠于大玄,只忠于太后而已。他就算要阴陆云,应该也不会提太后的名字。 而左延庆提了太后的名字,其实就是在向陆云暗示自己的立场。 “我皇祖母,现在可安好……”陆云旋即神情一黯,掩饰不住眼中浓浓思念。 “不好,很不好。”左延庆也是神情黯然,幽幽道:“不知你有没有胆量,去见她一面?”说着他释然一笑道:“本来我还担心来着,但现在看来,你想必是有这个胆量的。” “是。”陆云郑重点头道:“我回京以来,一直有这个打算,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正想着要不要夜闯禁宫试一试。” “千万不要。”左延庆缓缓摇头道:“宫里有大宗师坐镇。” “老公公指的是杜晦?”陆云轻声问道。 “不,还有一个叫皇甫丕显的宗室。羽林卫指挥使皇甫康只是名义上的大内统领,实际上宫里的防务由他负责。”左延庆淡淡道:“以你现在的修为,只要一进紫微宫,就会被他发现的。” “哦,是这样啊……”陆云不由一阵后怕,他真的打算在近期夜探禁宫,除了偷偷看太后一眼,还想要摸摸宫里防务的底。幸亏有左延庆提醒,不然非得弄巧成拙不成。 “不过殿下也不用担心,怎么说这次恩科,也是以为太后祈福的名义所设,那太后听说你被夏侯阀排挤,觉得圣品难得,不希望你就此沉沦,所以想见见你,鼓励你一番,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那再好不过,晚辈等候老公公安排。”陆云闻言一喜。 “嗯,稍微等一阵子,你刚来这里碰到咱家,马上就去见太后,容易让人多想。”左延庆轻轻搁下茶盏,露出送客之意道:“另外,你想报仇咱家不拦着,但要提醒殿下一句,你姓皇甫不姓陆,不要把姓皇甫的都当成敌人。” “晚辈谨记在心了。”陆云深深一揖,起身退出偏殿。 左延庆端坐在蒲团上,自顾自饮着茶,没有相送的意思。 。 陆云从偏殿出来,见曹太监还在后花园门口守候,知道里头母子相见的戏码还没结束。 他便迈步进了三清殿,从小道童手中接过一炷香,毕恭毕敬的插在香炉中,又向三清道祖拜了三拜。然后便静坐在蒲团上,听着悠扬的钟声,闭目养神开来。 实话实说,虽然他从不后悔与夏侯嫣然退婚,但心头却也一直实打实的笼罩着厚厚的阴云。 他虽然没跟族人接触,但也从风言风语中能听出,现在陆阀中对他父子已是颇多怨怼,认为是他们招惹到了夏侯阀,害的全族都风雨飘摇。尽管阀主和几位执事如今还撑着自己父子,可时间一长,难保他们会为了所谓大局改弦更张,牺牲掉自己父子,换取夏侯阀的谅解。 毕竟自己比起夏侯阀来,实在是弱小的可怜,身边除了陆信、保叔之外,居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自身的武功也卡在瓶颈,突破遥遥无期……所谓圣品之名,没有实力做背书,只能成为引祸的靶子而已。 而另一方面,初始帝显然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着急。他本以为初始帝会缓上一二年才发动,但没想到大比刚结束,就迫不及待的将自己和大皇子推了出来,要以两人为棋子,跟夏侯霸好好掰掰腕子了。 这无疑会更加重眼前的危机,一时间别说报仇了,就是自保都成了大问题。陆云这阵子所谓禁足,虽然有暂且休整的想法,但焉能说不因为苦无良策,不得不暂避风头呢? 所以陆云才会冒险来见左延庆,看看能不能走出死中求活的一步来。现在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左延庆也一直在等着自己来见他,他就是忠于太后的! 他现在能清晰的感觉出,局面并不想看上去那么绝望,在这乌烟瘴气、举目皆仇眦的洛都城中,还有一些人、一些力量,没跟那帮乱臣贼子同流合污,依然忠于自己的父皇、忠于皇祖母,也将忠于自己! 这结果,一扫陆云心中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连五感都变得比往常敏锐许多。他清晰的感觉到,皇甫轩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后花园,在曹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向三清殿走来。 陆云长身而起,走出大殿,果然看到皇甫轩虚弱无力的倚靠在曹太监身上,眼肿得像桃子一样。 “殿下见到娘娘了?”陆云抱拳问道。 “先上车再说……”皇甫轩面色愈发苍白,挥手示意陆云先别说话。 陆云便和曹太监一起,扶着皇甫轩出了道观,上了他的马车。 皇甫轩一上车,便迫不及待拿起酒壶,来不及斟酒,便直接对嘴喝起来。全然不顾乳白色的酒浆淋湿了他的衣领。 好一会儿,他的脸上才有了些血色,歉意的朝陆云笑笑道:“方才激动过度,让兄弟见笑了。” 陆云默然无语的点点头,他还是能分出药瘾发作和情绪激动的区别的。若是从前,他倒有可能规劝皇甫轩戒掉这玩意儿,但先是经过陆信的提醒,今次又听了左延庆那番话,陆云的心思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些变化……他便选择视若无睹。 “原来我母亲和外公一直有联系,这可是好消息,咱们能得到卫阀的支持,总算没那么孤立无援了。”皇甫轩在钟乳酒的作用下,精神有些过度亢奋道:“再加上你陆阀和我皇甫家,就算斗不过夏侯阀,自保也是没问题了!” “殿下休要得意忘形,我们还弱小的很……”陆云无奈的看着皇甫轩,也不知这厮是真幼稚,还是因为喝了药酒的缘故。“他们随便派出个大宗师,就是我们的死期。” “啊?”皇甫轩登时脸色一白,瞠目结舌道:“不至于此吧?” “进去前我就跟殿下说过,你和卫娘娘见面的事儿,不到天黑就会传遍各阀。你说在老太师看来,这意味着什么?” ------------ 第四百一十章 又见妖女 车轱辘碾在一块道石上,马车猛地颠了一下。 车厢里的皇甫轩也猛然哆嗦了一下,手中酒壶跌落在地上,酒液洒在昂贵的地毯上。 “夏侯霸总不会认为,父皇想要立我为储君吧?” “保不齐人家会这么想。”陆云淡淡道:“之前跟殿下说过,夏侯阀早就有足够实力造反,之所以一直引而不发,是因为他不想掀桌子,不想打碎桌上的瓶瓶罐罐。他们想完整接手大玄的江山,所以需要等待时机。而所谓时机,不是其它,就是大义名分在手而已。他们没拿到传国玉玺,那就只能从国本着手了。” 所谓国本,储君尔。夏侯霸一定会让三个外孙中的一个,成为大玄的继承人。现在初始帝将大皇子推出来,分明是想和他对着干,真难保对方会杀心四起……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皇甫轩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之前他满心都是想再见母亲一面,显然对后果预料不足。 “所以殿下务必要低调,若无必要,不要出门行走,在宫里当心饮食起居,应该没有大碍。”陆云半是好心提醒,半是危言耸听道:“夏侯阀再嚣张,也不会派人到紫微宫动手吧?” “哦,是这个道理。”皇甫轩忙重重点头。“我回去就不出来了,吃的喝的都会让人先试过再用。” “嗯,小心驶得万年船。”陆云颔首。 “那我就不送贤弟了,贤弟自己回去吧。”皇甫轩一念至此,是一刻也不想在宫外多待,马上叫人停下马车。 “也好。”陆云正想着该怎么中途下车呢,便顺水推舟下了车。 还好,皇甫轩没完全昏了头,临走前命护卫给陆云留了匹马,不至于让他步行回家。 。 陆云在道旁站定,目送着马车从西便门径直驶入了紫微宫,摇摇头,翻身上马往洛南走去。 过了天津桥,陆云又往东骑行顿饭功夫,来到了熙熙攘攘的东市中。 比起竞相豪奢、挥金如土的北市来,东市的人间烟火气要更足,规模也大上数倍。纵横各十二条街巷上,足足有上万家商铺店肆,天下百货咸集于此,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大街上的幌子招牌遮天蔽日,路面上更是被行人车马堵塞的水泄不通。 一进去东市,陆云就没法骑马了,只好将马匹寄存在一家车马店,步行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朝着市场中央走去。 好容易走出主干道,到了北市东曲的第三条巷子中,这里的行人一下子少了很多,陆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站定脚步,整一整凌乱的衣襟,陆云朝着巷尾那家‘平安客栈’走去。 这时候正是饭点,客栈大堂中,坐着三两桌客人在吃喝。看到陆云进来,小二忙迎上去。 “客官要住店吗?” “不,吃饭。”陆云淡淡说一句话,便走向角落一张空桌。 “客官抱歉,小店不接待外客,只供住店的客人餐食。”小二忙赔笑跟上来,想要送客。 陆云却不理他,大马金刀的坐下。 “拿手好菜各来一样,再上一碗饭。” “客官……”小二暗自恼火,心说这人是聋还是横?怎么听不懂人话?可见陆云一身锦袍,腰悬玉佩,贵气逼人的紧,一时也不敢硬来。 这时,掌柜的从柜台后绕过来,摆手让小二退开,然后朝着陆云深深一揖,小声道:“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你果然认识我。”陆云微笑着看一眼掌柜。 “洛都第一公子,谁人不识?”掌柜的含糊一句,请陆云移座雅间。 陆云也没推辞,便跟着掌柜的,到了二楼的单间中。掌柜的也不多话,为他沏好茶,便去张罗酒菜了。 不一会儿,几样精致的酒菜送上来,还有一小坛佳酿。陆云也不喝酒,便端起饭碗,在这温暖如春的静室中,细品慢嚼起桌上的佳肴来。 掌柜的也不让人打扰,陆云倒是难得清静的吃了顿午饭。等他茶足饭饱、搁下饭碗,便听到外头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那人也没敲门,一手无声无息的推开房门,一手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未曾开口人先笑道:“妾身素手调羹,夫君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你来晚了,我已经吃饱了。”陆云用帕子擦擦嘴,敬谢不敏的看着以崔宁儿面目出现的苏盈袖。 “你这人,真是不懂风情。”苏盈袖似喜佯嗔的娇怨道:“人家都说舍命博佳人一笑,又不是要你的命,多喝口汤怎么了。” “谁知道这口汤喝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陆云似笑非笑的看着苏盈袖道:“我就是再天真,也不能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吧。” “夫君这可冤枉死妾身了。”苏盈袖搁下托盘,双手掩面泣道:“上次的药,若是妾身下的,便叫我立时死在这里。” “那为何后来我会出现在这里?”陆云追问道。 “不是说过吗,妾身是带你来醒酒的。”苏盈袖松开手,无辜的眨着大眼睛,眼里哪有一星半点的泪花? “这店里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我怎么可能把你……”陆云脸一红,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谁知苏盈袖的脸比他还红,羞怯怯的低下头,声如蚊蚋道:“因为人家是自愿的……” “呃……”陆云又问不下去了。 那日回家后,他很快就回过味来。这家客栈分明就是太平道的一个据点,自己身在贼窝,只有被苏盈袖用强的道理,哪有对苏盈袖用强的可能?加之还有两阀同时提亲的事情,由不得他不怀疑,这一切都是苏盈袖做的局。 “总之,你让我很难相信你……”陆云只好闷声说道。 “夫君,你真要让妾身连最后的羞耻也不保吗?”苏盈袖闻言,仿佛被万箭穿心一般,一脸哀怨道:“是,是我自甘下贱,是我不愿让人把你抢走,才会失身于你。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啊!我这样掏心掏肺的爱着你,哪怕你损伤一根毫毛,我都得痛不欲生。又怎会设计那样恶毒的阴谋,万一真让你名声扫地,我就是死上一千次,一万次,都无法赎罪的啊……” ------------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主动送钱 苏盈袖如泣如诉,哭成了个泪人,陆云这下彻底没了咒念,何况他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你别哭,我相信不是你干的,成了吧?”陆云掏出帕子,递给苏盈袖。 苏盈袖却不肯接,只微微把螓首向他凑来。 陆云无奈,只好别过头去,将帕子举到苏盈袖面前,胡乱给她擦了两把。 “人家的妆都花了……”苏盈袖嗔怪一声,这才拿过帕子,以袖掩面,仔细的擦拭起来。 待她放下衣袖,便现出了祸国殃民的原型。 陆云虽不是头一次看,但苏盈袖那张美得让人窒息的娇艳面容,还是看得他两眼有些发直,赶忙再度别过头去。 “原来相公还是喜欢妾身本来的样子……”苏盈袖嘴角挂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我好高兴,好高兴哦。” “咳咳……”陆云知道,再任由她表演下去,就是到天黑也进不了正题。他只好轻咳一声,低声道:“我来找你,其实还有事相求。” “就知道相公无事不登三宝殿。”苏盈袖瞥瞥小嘴,将帕子丢还给陆云。 陆云接住手帕,刚要送回袖中,却发现帕子里还夹着张纸。他手指夹住纸片,轻轻抖开一看,只见是商家钱庄‘聚全信’的存票一张,上头明明白白写着‘今有陆大公子陆云,惠存本庄钱两百万贯,见人见票即付,如有迁延,日息一分。’ 陆云只觉有些口干舌燥,反复打量着这张印信骑缝俱全的存票,简直有如坠梦里之感。 苏盈袖也不出声,双手托腮趴在桌上,一脸痴迷的看着陆云。 “这是……”好半晌,陆云才回过神来,一阵阵面皮发烫道:“你赢的钱?” “对啊。”苏盈袖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娇憨道:“人家把心都掏给夫君了,夫君还要怀疑我的居心吗?” 陆云脸红的更厉害,既有被人家一眼看穿心思的尴尬,也有几分总是以最大恶意揣测对方的的愧疚。“你知道我所求何事?” “当然啦。这时候来找我,总不会是要商量婚期的……”苏盈袖幽怨的撅着小嘴道:“相公对人家没心没肺,人家可对相公一直着紧的很呢。知道公爹摊上了个大窟窿,相公一向纯孝,肯定想要为公爹分忧的。” “哎,多谢了。”陆云定定神,先将银票收入袖中,然后坐起身子,向苏盈袖深深一揖道:“过去的事情我多有不对,往后不会再胡乱猜忌姑娘了……” “姑娘……”苏盈袖眼中泪花一闪。 “盈袖。”陆云忙改了口。 “哎。”苏盈袖甜甜应一声,开心道:“往后都得这么叫人家哦。” “好吧……”陆云点了点头,他今天才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话乃是天下至理。略一迟疑,陆云又难得好心道:“这钱是你赢的,我怎么也不好无声无息的吃下。不如这样,明日我们一同去商家总行,找商大小姐说个明白,让她知道你虽然赢了她的钱,但却没有用在自己身上。这样商家和商小姐对你的怨气,应该会消解……” “呵呵,免了免了。”听陆云提起商大小姐,苏盈袖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干咳两声,摆摆手道:“我可不去,我凭本事赢的钱,为什么要跟商家解释怎么花?” “你们不是朋友吗?” “已经不是了,友尽了,友尽了。”苏盈袖摇摇头道:“不是一路人,做不了朋友的。” “好吧,那我就自己去。”陆云点点头。 “你也不许去!”苏盈袖不由脱口而出道。 “我找她买粮食也不行吗?”陆云瞪大眼道:“再说这票上不是写着,要见人见票吗?我不去怎么兑钱?” 说着他狐疑的看着苏盈袖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哪有啊!”苏盈袖一阵慌乱,旋即掩面哽咽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刚说了不再胡乱猜忌人家的。” “呃……好吧,我不瞎猜,也不乱问,成了吧?”陆云袖中,不是两百贯,不是两千贯,而是整整两百万贯钱,顶的上陆阀半年的收入了。他就算有再多疑问,今天也得憋回肚子里。 “这才是人家的好夫君嘛。”苏盈袖毕竟是苏盈袖,短暂的慌乱后,便恢复了惯有的镇定,随意岔开话题道:“不过妾身听我小叔说,兴洛仓起码缺了一半的粮食,这两百万贯就算全买了粮食,也远远不够填窟窿的吧?” “谁说我要填窟窿?”陆云冷笑一声道:“他夏侯阀挖的坑,凭什么让我父子填?” “那这些粮食?”苏盈袖好奇的问一句,旋即却又摆摆手,笑道:“看来夫君必有高招,不用跟我说,法不传六耳,妾身等着看好戏就成。” “不会让你失望的。”陆云点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眼看天色不早,陆云便告辞出去,离开了客栈。 待他走后不久,苏盈袖也恢复了崔宁儿的面貌,走出那间客房。 崔夫人依然忠心耿耿的守在外头,看到崔宁儿出来,这才轻声问道:“圣女真把银票都给他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能换得他信我一回,比什么都重要。”苏盈袖淡淡丢下一句,便款款坐进了马车。 崔夫人看着落下的车帘,欲言又止。她是越来越看不懂圣女的心思了…… 。 那厢间,陆云离了客栈,去车马行取回自己的马,便出了东市,往洛北行去。 陆云骑在马上东拐西折,不知不觉便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中。然后他翻身下马,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马儿便径直往前奔去,转眼消失不见。 陆云则转过身来,望着狭窄静谧、空空如也的巷子,冷笑道:“出来吧。” 他一离开东市,就发现自己被人盯梢了,所以才故意将对方引到这里。 果然,下一刻,一个白影从坊墙上飘然降下,白衣白裙、背负古剑的天女,出现在陆云面前。 陆云刚刚见过祸国殃民的圣女苏盈袖,此刻再看那天女时,却发现对方的风姿美貌丝毫不遑多让。但跟热情如火、让人总担心会玩火自焚的圣女不同,天女就像广寒宫的嫦娥仙子坠入凡尘一般,浑身上下透着清冷淡漠之气,让这陋巷中的寒意顿时又凛冽了几分。 ------------ 第四百一十二章 怪异的比试 “原来是天女驾到。”陆云打量着天女,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人与苏盈袖十分神似。心说,怪不得两教同源,选出来的女子居然也差不多。 “得罪了……”陆云还想跟天女套几句话,对方却显然是个敏于行而讷于言的女子,丢下这三个字,背后长剑便蓦然出鞘,化作一泓秋水,匹练般朝着陆云席卷而来。 “这就开打?”陆云苦笑一声,只好施展一中步,不见两脚动作,身子便潇洒后退,堪堪避过了天女开门见山的一剑。 “打过再说。”天女眼中战意汹汹,手腕一翻,剑光化作朵朵梨花,飞向陆云十几处周身要穴。这招出自张玄一为她独创的《天女剑法》,名唤‘天女散花’,一次刺出眼花缭乱、虚虚实实十几剑,让人防不胜防。 “来真的呀!”陆云不由神情一凛赶忙抽出随身佩剑,一招画地为牢,将那真真假假十几剑尽数接下。 只听当当当当十几声脆响,火花四溅中,陆云那价值百金的宝剑上,已经满是的大大小小的豁口。 陆云不由暗惊,这宝剑虽不是什么神兵,却灌注了自己的真气,有剑芒保护还依然被对方轻易损毁。这只能说明要么天女的功力超过自己,要么她手中天女剑乃神兵利器。 这下他哪还敢怠慢?忙爆喝一声,运起天地正法催动全身功力疯狂注入残剑中,银色剑芒陡然暴涨,足足有七尺之长! “吃我一招!”陆云又是一声暴喝,使出天击九式第三式长风破浪! 登时,窄巷中狂风大作,剑气卷着砂石朝天女汹涌扑去,大有樯倾楫摧之势! “来得好!”天女见状不退反进,同样将功力运到巅峰,仗着精妙的天女剑法和无坚不摧的天女剑,要硬接陆云这一招! 她身份高贵,武功又高的出奇,平日里实在难以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在大比上连挫两大地阶,在年青一代中风头无两的陆云,就是她磨练自己武功的最好的试金石! 不然她也不会放弃跟踪崔宁儿,转而跟着陆云来到这里…… 谁知两剑刚要相交,陆云手中残剑忽然爆裂开来,宝剑碎片化作点点银光,在他的真气裹挟下,朝着天女笼罩而来。 天女没想到堂堂第一公子,居然如此狡诈。猝不及防之下,慌忙长剑如轮,守住门户,将那些寒芒悉数格挡下来。 陆云这随机应变的一招,居然与方才那招天女散花,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与虚虚实实的天女散花不同,他打出的每一点寒芒,都蕴藏着巨大的力量,没有一个是虚招!因为陆云情知自己剑法稀松,只能靠功力压制对方。 果然,天女在堪堪挡下最后一点寒芒后,长剑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噗的一声插在巷子的砖墙上。 陆云等得就是这一刻,哪还会给天女喘息的机会? 天女剑还在墙上颤鸣不已,陆云已经欺身上前,一招招天击九式打出来,全身功力不要钱似的奔涌而出!天女想要躲闪,却被陆云的‘画地为牢’死死锁住身形。只能勉强运起功力跟陆云硬拼,一时间左支右绌,十分狼狈。 陆云此刻占尽优势,满以为十招之内就能将她拿下。谁知天女的功法十分邪门,任他如何提升功力,她总能堪堪抵挡下来。更让陆云心下焦躁的是,两人每次真力相交,都会让他没来由的气血翻腾,四肢百骸一阵阵酥麻,心中汹涌的战意就消融殆尽。 若是有人这会儿开始从旁观战,怕是要以为这两位年轻一代的翘楚,只不过是花架子、假把式而已……或者说,是在调情更恰当。 只见陆云的每一招,都情意绵绵,天女的每一击,都含情脉脉。两人拳来脚去,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要伤对方的意思。若说下一刻,他们会紧紧抱在一起,观者也会深信不疑的。 勉强又打了三十招,陆云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跳出了战团,郁闷的摆手连连道:“不打了不打了,天女的功法太高明了,我甘拜下风还不成?” 那天女本来就勉强支撑,此刻满脸酡红,娇颜如花,哪还有半分广寒仙子的高冷?倒像是动了凡心的织女一般,俏生生立在那里喘息声都勾人魂魄。 她的感受居然跟陆云一般,心中的震惊却要比陆云强之百倍!要知道,她所修的可是‘太上忘情道’啊!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道!她自修炼以来,便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哪会像今天这样,打着打着居然战意全消,恨不得向对方投怀送抱? 天女既羞且惊,若非和陆云罢战之后,她沸腾的气血便渐渐平复下来。她真要以为对方,又像那圣女一样,给自己下了药呢。 陆云也同样平复下来,暗暗运转功力,终于感到战力又恢复正常。但他却再兴不起半分战意,方才那诡异的感觉实在太让人尴尬了…… 。 陋巷中,这场年青一代两大高手的比试,就以如此怪异的方式草草结束了。 但天女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也不去拔墙上的长剑,只默默低头沉思片刻。 天女杵在那里,陆云也不好马上就走,他打量着对方的样子,发现天女的样子比之前要动人许多。 她之前固然高贵绝美,却像是不该出现在这浊世中的仙子一般,少了几分生动、几分烟火气。但此刻,这个面色微红,苦恼皱眉沉思的少女,才真正会被凡人爱慕。而不是被人膜拜的偶像。 ‘我在瞎想什么?’陆云不由哑然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面对苏盈袖都从来不曾有这些红尘杂念,为何对这张玄一的女弟子,却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念头来? 正胡思乱想间,天女忽然抬起头来,用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深深望着陆云,片刻方轻启朱唇道: “那日,在龙门,是公子求了我吧?” “呃……”陆云闻言一愣,不是对方提醒,他险些都忘了这一茬。 ------------ 第四百一十三章 直觉 第四百一十三章 “那日,在龙门,是公子救了我吧?” “呃……”听到天女的发问,陆云脑海中电光火石般掠过那晚的情形。他清楚的记起,当时自己只说过四个字‘从这边跳’,而且是刻意用真气改变了声线,对方绝无可能从声音上辨认出自己。 然后当自己将她接住,天女便已经昏了过去,直到自己离去她都没再醒过来。当时黑灯瞎火,自己还蒙着脸,她应该也没可能从样貌上认出自己。 至于从功法上,自己根本就没出过手,就更无从谈起了。 陆云不由露出疑惑的神情,反问道:“天女何出此言?” “直觉。”天女却一脸笃定的看着陆云道:“虽然你将身形声音都隐藏的很好,但你的气息不会变。”顿一顿,她面颊微红,声音渐小道:“而且在昏迷前,我看到过你的眼睛,分明就是你,不会有错。” “天女这样说,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陆云不由哭笑不得,他方才还听苏盈袖说,天女只因为自己那一眼,就怀疑到她的身份。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公子应该听说过,我修炼的功法有剑心慧眼。”天女却愈加肯定道:“这种直觉有时候,比什么都准确。” “呵呵,天女这话就更没道理了,直觉这种东西,虚幻的很,做不得数的。”陆云心里越是惊骇,面上就越加一本正经道。“虽然我也很想跟天女结个善缘,但咱们真的是有缘无分。不信我发个毒誓,那天要是真陆云救你,教我天打五雷轰可好?” 这小子贼得很,哪怕是发毒誓都要耍心眼,说的是‘真陆云’,但自己其实是假陆云,应该不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天女闻言略感歉意,低声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并不是要非难公子的。” “救你的人虽然不是我,”陆云暗暗松口气,苦笑道:“但你也不要非难我了吧?” “我是看到公子和崔宁儿密会,所以才跟踪公子的。”天女想起正事儿,神情终于恢复了正常。 “我们有婚约在身,私下见个面很奇怪吗?”陆云一脸‘你好奇怪’的神情道:“女孩子是要哄的,几天不见就会生幺蛾子。” 天女对陆云的废话充耳不闻,目光渐渐转冷,审视的看着他,沉声问道:“你既然和太平道圣女是一伙,为何当初又要救我?” “啊,什么?”陆云大吃一惊道:“圣女?不是在说崔宁儿么?怎么又扯到太平道圣女身上了?” “崔宁儿就是太平道苏盈袖,苏盈袖就是崔宁儿。”天女目不转瞬的紧盯着陆云,仿佛要看穿他的心肝肚肠一般。 “啊……”陆云闻言,心中掀起凶猛的惊涛骇浪。他不敢想象,一旦崔宁儿的身份暴露,自己作为她的未婚夫,会陷入怎样可怕的危机中。 若他还是当初在江南时的那个少年,此刻定已杀心顿生,要灭口天女了。但经过在洛都城的这番锤炼,尤其是数度面对初始帝,他已经可以将杀机深深藏在心底,刀刃加身而不变颜色了。 刹那间,陆云就压下了心头的惊骇。他已经想清楚,天女应该是在诈自己。如果她能确定崔宁儿就是苏盈袖,早就直接去抓崔宁儿了,何必来跟自己废话? 何况不管天女是不是在诈自己,都不能在此刻动手。眼下能糊弄过去最好,糊弄不过去,也要让那苏盈袖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没道理替她背这个锅。 “天女这……不会又是直觉吧?”只见陆云一脸荒谬的摇头不已道:“宁儿那么娇弱,武功稀松的连只鸡都逮不住,怎么可能会是那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呢?” “呃……” 天女确实是在诈陆云。她那日在崔府试探之后,虽然无法确定崔宁儿就是苏盈袖,却依然无法将这种感觉挥之脑后。所以才会继续暗中监视对方,今天才能撞见两人相会。既然一时无法从崔宁儿那里打开缺口,她便想在陆云身上碰碰运气。 谁知道陆云的狡猾,居然不亚于那妖女苏盈袖,任天女如何设计试探,他依然汤水不漏,让天女看不出一丝端倪。 更何况,天女既然认定了陆云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便不好太过强势。见陆云这里也没什么收获,她便有些意兴阑珊了。 天女从墙上抽出天女剑,收回背后,朝陆云点点头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来日若有能帮到公子的地方,我会全力以赴的。” 这其实还是在试探。天女的承诺也是天师道的承诺,其价值几何不必多说。以天师道的傲慢跋扈,就算是得罪陆云的补偿,怎么也到不了全力以赴的地步。若陆云一口应下,说明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有恩于天女,那么当日在龙门的那人,就是他。 “天女客气了。”陆云淡淡一笑,既不拒绝也没打蛇随棍上。“今日之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见他还装傻充愣,天女失望的不再试探。她深深看一眼陆云,身形一闪便跃上坊墙,转眼消失不见。 这一关总算是勉强过去了,陆云长长松了口气,不由摇头苦笑,暗叹道:‘不是说美貌与智慧不可兼得吗?还以为她挺单纯呢,没想到不比那苏盈袖好对付……’ 又想到明天还要再去见一个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女子,他就一阵阵头大如斗。 按说,和商珞珈见面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舒服得紧。但今天看苏盈袖的表现,显然和商珞珈发生了极大的龃龉,明天去商家总行,怕是要春风不度玉门关,一片孤城万仞山了…… 但陆云想破脑袋,都想不透以苏盈袖那般鬼精灵,怎么会跟商珞珈这样情商极高的女子突然交恶?一直到回了敬信坊,他也没想出个端倪来,只能明天见了面,随机应变了。 这时候,日已西斜,大街上到处是陆阀的族人。陆云一路走到家门口,都没人跟他打声招呼,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这世态炎凉总是让人不舒服。 陆云摇摇头,正准备进门,忽然听到陆松那熟悉的声音笑道:“堂堂陆大公子,落到这般田地,真让人唏嘘啊。” ------------ 第四百一十四章 畅想 “一群就知道捧高踩低的东西,真让人上火!”陆林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响彻整条街道,族人们闻声羞赧不已,赶忙加紧脚步,逃也似的赶回家去。 眨眼间,大街上居然空空如也,只剩下陆云和陆松四个。 “也别怪人家,谁让你放着夏侯阀的女婿不当,非要得罪人家老太师呢?”陆林一脸无奈的看着空旷的大街。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陆云无辜的摊开手。“好的歹的都是从你们几个嘴里出来的啊。” “也是……”四人一阵哈哈大笑,相携进了陆云家中。 。 陆瑛坐在堂中,一边做着女红,一边不时向外张望着。听到外头响起陆云几个的说笑声,她丢下针线活,迎到门口。 “臭小子,早晨出去,天黑才回来,我看你真是皮痒了!”陆瑛气鼓鼓的掐着腰,瞪了陆云一眼。也不知是嫌他回来晚了,还是嫌他一天都不在家陪自己玩。 “嘿嘿,我要饿死了,阿姐烧饭了吗?”陆云明天还想出去,哪敢接她的话茬。幸好陆松几个也嚷嚷起来:“是啊,好久没吃瑛姐的饭了,今天可要好好过个瘾。” “来蹭饭也不早打招呼……”看到陆松几个来了,陆瑛也不好再数落陆云。何况他们这时候还上门,就更让她感到高兴了。“你们随便坐,等我亲自下厨,给你们整治几个拿手菜。” “多谢多谢。”三人嘻嘻哈哈拥着陆云,先到正房给陆向请了安,然后便转到陆云的东厢房说话。 脱掉脚下粉底黛面的官靴,解下厚厚的大氅,陆松三人露出里头绿色白缘的湖绸官袍来。 看看他们悬在腰间的牙牌,陆云不由哂笑道:“原来是跟我显摆来的。”说着他装模作样一拱手道:“草民见过三位大人。” “免了,平身吧。”陆松大手一挥,昂首挺胸的走到暖炉边,提起暖水壶,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便直接对着壶嘴灌起来。 “呵,这位大人在衙门里,连口水都喝不上吗?”见他一副渴死鬼投胎的架势,陆云不由好奇道。 陆松摆摆手,光顾着喝水,哪还有功夫和他说话。 “别说,还真是。”陆柏苦笑道:“今天他被派去检查京畿桥梁道路,从早跑到晚,屁股都冒烟了,哪有功夫喝水?” “唉,前世不修,才会落到工部营造司。”陆松这才搁下暖水壶,用袖子胡乱擦擦嘴道:“你看我这脸,都成枣树皮了,哪还有陆阀第一美男子的风采?” “我一直以为,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陆柏白了陆松一眼,当着陆云的面,陆松也好意思夸这个口。 “你就知足吧。”陆林郁闷的转着手腕道:“我倒宁愿跟你一样在外头跑,也强过整天坐在典礼院里抄抄写写。”说着他苦着脸朝陆云比划一下道:“你知道吗,我今天抄了这么厚一摞文书,都是蝇头小楷啊!”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陆云同情的拍了拍陆林的肩膀,让这家伙舞刀弄枪可以,舞文弄墨就是活受罪了。说着他又看向陆柏道:“你好歹是阀主的孙子,日子应该好过点吧?” “呵呵,好,好的很……”陆柏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我这几天幻听的严重,睡觉时都有人在耳朵边吹喇叭,还有钵儿、罄儿的响个不停……” “他被分配到了太常寺,担任协律郎,掌管宫廷乐队……”陆松向陆云解释道:“多么高雅的官职啊……就是可能会英年早聋。” “哈哈哈……”四人又是一阵捧腹大笑,笑完了,脸上却都有些不太好看。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就算是做官,也应该清贵之极,现在落到这般田地,显然是吃了陆云的挂落。 “唉,都是我连累了你们。”陆云深深叹口气,歉意的看着三人。 “嗨,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陆松摇摇头,朝陆云笑道:“圣人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吗?” “嗯嗯,我这几天字写得就比原先好多了。”陆林重重点头附和。 “是啊,要是怪你,我们就不会来了。”陆柏也安慰陆云道:“横竖大家都年轻,忍上几年应该就会柳暗花明的。” “就是,大不了熬过今年,明年就告个病假回家里优哉游哉,谁还能强摁着咱们当官不成?”陆松一脸无所谓的笑道。 “你不是刚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吗?”陆林撇撇嘴道。 “我就那么一说……”陆松毫不在意的嘿嘿一笑。 “你们放心,这种困境不会持续太久。夏侯阀一手遮天的日子总会过去,到时候总有咱们的出头之日。”陆云点点头,自家兄弟确实不必说太多,他深深看着三人,沉声道:“眼下,你们只管在各自衙门安心当差,多多了解些下情是好事。这样将来出将入相时,才不会被下人蒙蔽架空了。” “嘿嘿,这话我爱听!”陆林一听就来了精神道:“将来老子一定要当上裴都那样的大将军,统兵十万、出镇一方!” “好,有志向。”陆松击节叫好一句道:“到时候,我就当个中书令好了,也为难一下夏侯阀的子孙,让他们统统靠边站。” “你当中书令,我干什么?”陆柏白眼道。 “你这么爱操心的,当尚书令再合适不过了啊。”陆松笑着说一句话,又发愁起来道:“哎呀,好位置都被咱们占了,那怎么安排老四啊?” “呵呵,我会帮你们完成心愿的。”陆云微微一笑,含含糊糊说了一句。 “哎呀,那你牺牲可大了。”陆松还以为,陆云是说,他将来会在阀中发展,为三人提供助力呢。心里头老大不忍心道:“那怎么行,别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但怎么说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圣品,总不会是池中之物的。” “是啊,我看你当中书令还不赖。”陆林也深以为然道:“陆松这家伙嘴上没毛,让他给大玄当家,没几天就得吹灯拔蜡了。” “也行,我退位让贤,到时候我来当阀主,这总行了吧?”陆松倒是随和的紧,马上改了口。 四人正大吹特吹的畅想着未来,陆瑛推开门进来,又好气好笑道:“恭请几位阀主、大将军、中书令、尚书令用膳了。” ------------ 第四百一十五章 溜之大吉 翌日,陆云倒是没睡懒觉,乖乖起床陪着祖父和阿姐一起用早饭。 “今天可是哪儿都不准去了啊。”陆瑛给陆云盛一碗粥,一本正经警告他道:“你接连几天往外跑,族人们可都看着呢……” “就是,禁足就得有个禁足的样子。”陆向瞪了陆云一眼,谁知又话锋一转道:“不过那帮王八犊子就知道捧高踩低,不必理会他们的看法!” “爷爷,你这是帮我还是帮他呢?”陆瑛不依的噘嘴道:“不说族人,到时候让人告到绳愆院,岂不是让二伯难看?” “那倒是,陆松爷们儿够意思,咱不能给他们添麻烦。”陆向闻言深以为然,拿筷子敲一下陆云的脑袋道:“你小子给我好好在家看出,敢出去一步,打断你的狗腿!” “咳咳,遵命,遵命……”陆云不由咳嗽连连,哪有说自己孙儿是狗的?岂不是捎带自己一家都骂上了? 结果,在陆瑛的严密监视下,陆云吃完早饭就被撵进了书房。 陆瑛自己拿着花绷子,在外间一边绣花,一边不时瞥一眼门帘内的身影,见陆云一上午都 坐在书桌前,老老实实的看着书,她心里安生极了。 其实她最担心的,并非陆云被族人告状之类,而是他惹恼了夏侯阀和谢阀,整天在外头瞎转悠,难保不会遭他们暗算…… 虽然陆云是所谓第一公子,史上最年轻的宗师,还有绝学在身,这天下除了大宗师,几乎没人能伤到他。但在陆瑛眼中,他依然是那个柔弱惶恐,夜里常常会哭起来的小弟弟……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陆瑛花绷子上的一对鸳鸯已经颇具雏形,她这才将针线活放回箩筐,伸个懒腰对里间道:“看书累了吧,出来吃点果子歇歇……” 里间却无声无息,坐在桌前的陆云依然纹丝不动。 “你这是跟我置气吗?”陆瑛又好气又好笑,起身走过去掀开帘子道:“看来不光长本事,脾气也见长啊……” 话没说完,她一下愣在那里。 只见书房里间,穿着袍子坐在桌前的,哪里是什么陆云?分明是用褥子草草扎出来的假人! “臭小子,又来!”陆瑛抬头望向禁闭的窗户,见插销果然被拔了下来,显然那小子已经从窗户溜之大吉了。 “等你回来,有你好看!”陆瑛气得直跺脚。 。 却说陆云用假人骗过陆瑛,从窗户逃出书房,离开了敬信坊,便径直到了相隔不远的北市中。 与终日人山人海的东西市不同,北市中车马行人都要稀疏不少,好多店铺到这会儿,才不紧不慢的卸下铺板,开门营业。但这不代表在北市做生意不赚钱,恰恰相反,几乎每一家能在北市开下去的店铺,都要比在东西市的店铺多赚十倍以上。因为光顾这里的,都是富贵逼人的门阀中人。 但也只有实力最雄厚、货物最优质的买卖,才能在这里立足。而天下生意人中最有实力的,自然非商家莫属了。事实上,这北市中其他生意人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商家富。那座鹤立鸡群于北市中央的高大气派的商氏总行,就是商家实力最好的证明。 虽然陆云已非头一次光临此地,但还是对那三座高耸的庭院式阁楼,感到深深的震撼。 ‘只怕那些门阀都没有商家的财力,却没有将其当成肥羊,看来还要对商家的实力好好评估一番。’ 陆云一边盘算着,一边沿着光滑的大理石台阶,来到中间那座五层建筑的大门楼。 此时日已近午,两扇朱漆大门早就敞开,那对耀武扬威的石狮旁,依然各立着四名门神般的玄阶护卫。 “陆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商家的护卫果然也是耳聪目明,居然一眼就认出陆云。 “哦,我有事要找商大小姐。”陆云客气的回答一句。 “陆公子稍等,小人这就报给管事。”一名护卫马上转身进去,也没说让他进去厅中等。 陆云见其余七名护卫依然纹丝不动,也没有丝毫要放他进门的意思。 ‘看来得罪了夏侯霸,我连门阀子弟最基本的礼遇都得不到了……’ 陆云却也不好发作,只能若无其事的站在石狮子旁,装作看风景来掩饰尴尬……一会儿工夫,进进出出了好几拨人,陆云甚至没和他们对视。 。 却说那护卫进去楼中,将陆云的来意禀报给管事。管事的不敢怠慢,赶紧上到五楼花园的门口,轻轻敲了下悬在墙上的云板。 听到云板声,梳着双丫髻的侍女出来,神情有些不善的问道:“什么事?” 她虽然只是个侍女,身份远远比不上管事的,但那平素里在总行中威福自重的管事,却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小意禀报道:“回姑娘的话,陆阀的陆云想见大小姐。” “他来干什么?!”侍女闻言,脸上的火气更重了,咬银牙,攥粉拳,好似要杀下去跟陆云拼命一般。 管事的七窍玲珑,这阵子总在琢磨,自家大小姐为何会一直闭门不出,连带着伺候她的霜霜姑娘,也整天脾气大的要吃人一样。 这下他有些明白了,一切的变故八成是由那陆云而生。面上却依然一板一眼道:“那我就让他回去。” “哼,等等。”霜霜姑娘虽然深得商大小姐宠爱,却更加知道自家小姐最恨下人欺瞒。她狠狠丢下一句,便转身过了流水潺潺的小桥,消失在假山之后。 虽然外头已是寒冬凛冽,但这片天地依然温暖如春、芳草如茵,流水潺潺、鸟鸣啾啾,真仿佛洞仙福地一般。 可住在此间的主人,这阵子却如在地狱一般,每一天都备受煎熬…… 霜霜来到修竹从中的精舍门口,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便见自家小姐坐在桌旁,手中拿着账本,黯淡的目光却落在香炉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架势。 商珞珈这样子,已经持续快半个月了。原本珠圆玉润的面庞,变得苍白瘦削,原本灵动智慧的双目中,也没了一丝神采,整个人坐在那里,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就像刚刚大病了一场。 若是熟悉她的人见了,定然都会大吃一惊,这哪还是精力过人、让人如春风拂面的商大小姐? ------------ 第四百一十六章 冷遇 “小姐。”侍女霜霜轻轻唤了几声,才将商珞珈唤回神来。 “哦,什么事?” “姓陆的说要见小姐……” “啊……”商珞珈仿佛受惊一般,手里的账册都掉在地上。 霜霜赶忙过去捡起账册,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心中对那人的愤恨厌恶又加重了几分。 “小姐,我这就让人把他打出去!” 商珞珈无力的摇摇头,颓然一叹道:“他也是无辜的……” “小姐,他都对你干出那种天理不容的事情,你还要替他说话!”霜霜瞪大眼,无法理解商珞珈的心情。 “我不是替他说话,只是在说事实而已。”商珞珈那灰暗的眸子里,渐渐燃起一丝怒火。“都是崔宁儿干的好事,冤有头、债有主,我还不至于分不清楚。” “那倒是。”霜霜重重点头,恨得咬牙切齿道:“枉小姐还将她当朋友,她却如此丧心病狂的坑害小姐,简直禽兽不如!” “唉,也是我大意了。”商珞珈眼中泪花闪现,心里堆积的块垒简直要将她压垮了。“居然会如此轻易就着了她的道,才落得今天这般人不人、鬼不鬼,打落牙往肚里咽的凄惨境地。” “小姐怎么能怪自己呢?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霜霜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在她的记忆中,自家小姐自幼天资超人,算无遗策,从来都只有她给别人吃哑巴亏的份儿,何曾像这次一般,被人如此算计了,却连声张都不能。只能瞒下一切,默默的躲在这里舔舐伤口。 “不要再说了……”商珞珈深吸口气,勉强稳定下情绪道:“他找我定然有事,让他进来吧。” “是。”霜霜应一声,又小声问道:“是不是姓崔的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他了?” “不会的。陆公子为了和她结亲,居然不惜和夏侯阀决裂,代价实在太惨重了。崔宁儿怎么敢让陆公子知道事情的真相?”商珞珈虽然处在低潮期,但头脑并没有迟钝多少,她缓缓摇头,笃定道:“他这次来,八成是为了他父亲的事。” “嗯。”霜霜这些天,都没听自家小姐说过这么多话,心说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让她见见姓陆的也好。 说完,霜霜便要出去通传,却听身后商珞珈幽幽道:“不许将那天的事情透漏半个字给他……” “是……”霜霜缩缩脖子,她正打算先跟陆云算算账,让他知道自己对小姐做了多大的恶,然后拿出个善后的章程来。 但显然,自家小姐看穿了她的心思,霜霜只好打消了兴师问罪的念头。 。 陆云在楼外,等了足足盏茶功夫,等得面皮都发红了,才看到一名穿着锦袍的中年管事出来。 “小可商氏总行内总管商德茂,见过陆大公子。有失远迎,公子恕罪。”中年管事商德茂朝陆云深深一揖,然后瞪一眼众护卫道:“不懂规矩的东西,为何不请陆大公子进去吃茶?” 护卫们心里苦笑,不是你早就吩咐过,这阵子姓陆的来了,统统要挡在门外吗?尤其是陆云父子,绝对不能放进楼中吗? 但他们哪敢废话,乖乖低头认错,赔罪不迭。 陆云当然不会跟些看门的一般见识,何况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们是奉命行事而已,真正将自己拒之门外的,八成就是这位商家的内管事。 他客气的跟商德茂见过礼,便被对方领着进了楼中,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沿着楼梯缓缓而上。 商德茂头前带路,上到一半时,忽然放缓脚步,朝陆云作揖赔罪道:“大公子万望赎罪,咱们商家做的是朝廷的买卖,不敢得罪了当朝。”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实话跟大公子说吧,您退婚之后,夏侯阀的执事专门来过,要我们冻结公子父子的所有户头。” “哦,还有这种事?”陆云微露讶异之色,他确实头回听说这种事。虽然知道对方的话不可尽信,但也多多少少能反映出,夏侯阀对他父子赶尽杀绝的态度。想必日后,还会有连场好戏等着他和陆信。 “是啊。但我商家以信为本,怎能轻易损坏客户的利益?何况公子还是我们大小姐的朋友来着……”让商德茂这一番解释,陆云多大的火气也会冰消雪散的。“我们没有听夏侯阀的,但至少得做做样子,所以方才那是给夏侯阀看的,绝非针对公子。” “可以理解,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陆云都受用了。 “多谢公子体谅了。”商德茂说完,这才继续带陆云上楼。 转眼到了那五楼花园外,侍女霜霜早满脸寒霜等在那里了。 “哼,进来吧。”霜霜狠狠剜一眼陆云,就像要从他身上剜块肉下来一般。 陆云本以为,自己已经挨了一巴掌,怎么也该有个甜枣吃。谁想到等着自己的还有一棒槌? 若非昨日苏盈袖有言在先,他真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可就算有了苏盈袖的提醒,陆云依然云里雾里,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商大小姐? 明明上次见面时,她还跟自己笑语款款,言谈无忌,相处的十分融洽不说,还宣布合作正式开始,说要风雨同舟、不离不弃之类……怎么才过了半个多月,就将自己当成仇家了? 哪怕自己得罪了夏侯阀,他们不愿跟自己合作,也不至于这样给自己脸色吧?怎么说,他也是史上最年轻的地阶宗师,还有大几十年的未来可言,商家这样的生意人,不至于短视愚蠢到这种地步吧? 商德茂看到霜霜姑娘要吃了陆云一般,更坐实了他之前的猜测。八成这位陆大公子始乱终弃,为了崔家小姐负了自家大小姐。 他哪敢掺合这种事,悄无声息的退下楼去,只留陆云一人在楼上受难。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霜霜见陆云杵在那里不挪步,又狠狠瞪他一眼道:“还要我用大轿子把你抬进去不成。” “这位姑娘,我没记错的话,咱们是第三次见面吧?统共说过没两句话。”陆云苦笑着上了小桥,朝霜霜拱拱手道:“我实在记不起,到底哪里得罪了姑娘。” “哼,你不知道,不代表你没做过!”陆云越是一脸无辜,霜霜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看都不想在看他一眼,转身气冲冲先行而去。 陆云无奈的摇摇头,心说今天真是没看黄历,早知道就听阿姐的在家老实呆着多好,非要出来受这些没来由的嫌气。 但终究有要事在身,他也只好忍下气,硬着头皮向竹林走去。 ------------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失态 陆云这次与商珞珈见面,还是在上回的凉亭中。稍有不同的是,一道从梁上垂下的纱幔,将两人分隔来开。 陆云只能隔着纱帘看着坐在对面的商珞珈,影影绰绰间,根本看不清面容。 “喝茶。”霜霜给陆云端来一杯清茶,她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洒出了不少。 “下去。”商珞珈轻叱一声,霜霜才噘着嘴,不情不愿出了凉亭。 凉亭中,只剩下陆云和商珞珈两个。 “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陆云再也忍不住了,单刀直入的向纱帘后的丽人发问。 “陆公子心里应该清楚……”纱帘后,响起商珞珈略略暗哑的声音,不复从前的珠圆玉润。“说是要跟我结盟,却丝毫不透露自己的真实实力,让那崔宁儿骗去我商家赌坊整整一年的利润。” “这……”陆云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但总觉着这种猜测不太靠谱。在他看来,两百万虽然是巨款,但智慧气度均远超常人的商珞珈,应该会拿得起、放得下,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当时商大小姐也没问我,武功到底是什么程度。”陆云心里有些恼火,但今天是来求人的,只能耐着性子道。“就像我也没让商家交底一样。比如,商家是怎么帮我当上这个圣品的……” “没有我们帮忙,就是皇帝也没法定你为圣品。”女孩子何等敏感,虽然陆云耐着性子,商珞珈依然能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不由愈加气苦,声音也生硬起来道:“你不能因为自己不知道,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又是这句……’陆云想起进来前,那侍女霜霜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下简直要好奇死了。“那就请商大小姐开诚布公讲一讲,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纱帘后的商珞珈似乎语塞。 陆云耐心等着她的解释,谁知等了一会儿,却只听到纱帘后响起低低的饮泣声。 “哎呀,你哭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了?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啊?”陆云简直要抓狂了,恨不得一把扯下纱帘,痛快逼问商珞珈一番。 “是我失态了……”纱帘后的商珞珈,这会儿却止住哭,泣声道:“因为你是我向家父举荐的,家父也在你身上花了大价钱。现在你得罪了夏侯阀,注定要一无所成,这笔买卖自然血本无归……” “我一个女儿家,坐上这个位子,本来就有很多非议。现在让家里人借机攻讦,日子很不好过。”商珞珈幽幽一叹道:“这下你明白了吧?” “抱歉……”陆云一下子泄了气,虽然总觉着这解释有些牵强,但人家说出这种话来,他哪还有脸再追根问底。只好端正态度道:“不过商大小姐放心,我才十八岁,一时起伏算不得什么。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向你证明,这是你商家史上最赚的一笔买卖!” “那就拭目以待了……”商珞珈话虽如此,语气依然恹恹不振,仿佛没有丝毫信心一般。 “就让时间证明一切吧!”陆云自觉再多说,只会自取其辱,便咬牙咽下心中的豪言壮语。话题一转道:“另外,关于那两百万贯,崔姑娘确实有些投机取巧了。虽然当时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但眼下,她既然已经成了我的未婚妻,那这笔钱确实不该留在手中了……” 陆云自以为这样说,可以让商珞珈感到好过点。孰料听了他的话,那纱帘后消瘦的身形愈加摇摇欲坠,商珞珈要伸手扶着几案,才能稳住身形不倒下去。 在陆云看不到的一端,商珞珈已是泪流满面,她拼命咬着手背,才能强忍着不哭出声来。陆云说的这每一句话,都像一柄利刃般刺到她痛苦不堪的心上。让她的心不停流血,让她直欲冲过去,疾言厉色告诉他,他被崔宁儿骗了,那晚发生的一切,不是他知道的那样! 自己……才是那个可怜的女子啊…… 。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商珞珈宁愿用所有的身家去换一颗,好让半月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永远从自己的记忆中消失掉…… 半月前,就是陆云在醉三秋设宴款待同科士子的那晚。崔宁儿来商家总行找商珞珈,约她一同去醉三秋凑个热闹。 经过大半年的交往,商珞珈已经和崔宁儿成了无话不说的手帕交,两人关系极为亲密。 当时,商珞珈正在让人追查,到底是谁,赢了自家赌坊那两百万贯。她虽然平易近人,但其实自视极高,本以为在所有士子中,陆云算是自己最了解的一个了。谁知居然会走了眼,出了这么大纰漏。 其实以商家雄厚的财力,损失两百万贯虽然肉疼,但也不至于输不起。更何况这次陆云夺魁,让绝大多数人都始料未及,除了陆瑛和那个神秘的投注人,几乎所有人都输掉了赌注。一进一出间,赌坊居然还略有盈余。 但问题在于,她要弄清楚是不是陆云故意隐藏实力,设局坑自家赌坊的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陆云的品性就是个大大的问题了,她非但要终止与他的合作,还要设法对陆云加以惩戒。总不能让人耍了商家还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当商家的座上宾。 所以崔宁儿一邀请,商珞珈就同意了。她想要趁着宴会的机会,试探一下陆云的口风。 她便让赌坊的人先退下,自己一边精心收拾一番,一边让人准备车马。 “姐姐不用麻烦了,坐我的车不好吗?”崔宁儿在商珞珈头上攒了朵美轮美化的珠花步摇,一边娇声道:“咱们路上还能说说话,一个坐车多闷啊。”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车夫护卫们虽说是全天待命,但她从没晚上出过门,所以这时候大概应该都已经歇下了。再说,崔宁儿是崔晏的亲孙女,坐她的车也不用担心安全。 “好吧。”商珞珈也没多想,便依了崔宁儿的意思,只带了霜霜一个,就跟着崔宁儿下楼,上了她的车驾。 当然,商家也不会真让大小姐这样孤身出去,自然会有护卫跟在后头了。 ------------ 第四百一十八章 那晚 那夜月凉如水,大街上悬着串串红色的灯笼,那些酒店中更是灯火辉煌、人声嘈杂,看上去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崔阀的马车缓缓行在街上,前后左右都有护卫紧紧相随,登徒子再不开眼,也没胆子去唐突车厢中促膝而谈的二位佳人。 以崔宁儿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曲意讨好间,自然将商珞珈哄得烦恼尽去,笑逐颜开。不知不觉,就到了醉三秋门口。 “小姐,到地方了。”马车停下,崔阀护卫打起车帘,侍女将锦墩在车下放好。 崔宁儿刚要下车,忽然咦了一声,指着醉三秋门口对商珞珈小声道:“那不是梅家姐姐吗?她怎么和陆云在一块?” 商珞珈从崔宁儿身后看去,果然看到梅若华搀扶着陆云,从醉三秋后面的巷子上了大街,正要往远处走去。 商珞珈芳心先是闪过一抹不快,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一般。但旋即她就醒悟过来,低声道:“陆云应该有什么不便……” 她刚想说我们不要声张,谁知崔宁儿已经跳下车,朝着街对面的两人招起手来,脆生生喊道:“梅姐姐!” 说完,崔宁儿便蹦蹦跶跶朝着街对面的两人跑过去。商珞珈来不及阻拦,只好由崔宁儿去了。但她是断不会这时候露面,让梅若华尴尬的。 。 却说当时,陆云药性发作,梅若华无奈之下,只能将他暂时制住。梅若华毕竟对陆云心存感激,不希望他在众人面前丢脸,只好扶着他从后院出了醉三秋。 她本打算将陆云找地方暂且安顿下,然后去寻陆松他们来处理,谁知刚上了街,就碰到了熟人。这让梅若华不知如何是好,她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半夜里扶着个不省人事的男子,这话传出去,自己真是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在崔宁儿的注意力,明显放在陆云身上,并未多问她为何会跟陆云在一起。 “梅姐姐,陆云这是怎么了,喝醉了吗?” “呃,差不多吧。”梅若华尴尬的点点头,低声解释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进去找找陆阀的人,让他们来接陆云。” “不用那么麻烦,我送他回家吧。”热心的崔宁儿想要帮忙。“你们难得聚会,没必要打扰他们,梅姐姐也快进去吧。” “这……”梅若华有些意动。这时候能有人接手这烫手的山芋,而且梅阀还跟陆阀结怨多年,她也不想跟陆云之外的其他陆家人打交道。但梅若华素来稳重,也知道这样有些不妥。“陆云的状况有些复杂,你个女孩子家家的不太方便,还是让陆家的人来吧。” “嗨,我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崔宁儿却大大咧咧的朝护卫招招手,便有两个护卫过来,想要接过陆云。 有男人帮忙,梅若华自然不会再扶着陆云,不然就太难看了。她赶紧将陆云交给两人搀扶,又过崔宁儿对她耳语道:“陆云的状况很不妥,你速速将陆云送回陆阀,让他家里人找大夫给陆云看看。” 顿一顿,梅若华耳根发烧的补充一句道:“你千万不要靠近他,其他女孩子也一样。” “哦……”崔宁儿一副了然的神情,点点头道:“姐姐放心吧,我会办妥的。” “好,有劳了。”梅若华看看崔宁儿的护卫不下十人,心说总不会出什么事的。 “姐姐快进去吧,我们也走了。”崔宁儿朝护卫递个眼色,两个护卫便架着陆云慢慢走向自家马车。 梅若华不疑有它,朝崔宁儿又道了声谢,便转身折回了深巷,从后门进去醉三秋。 。 商珞珈隔着车窗,看着两个护卫将不省人事的陆云扶了过来。 “把他扶上车吧。”崔宁儿跟在后头,朝护卫发号施令。 护卫自然照做。崔宁儿发了话,商珞珈也不好拒绝,便主动打开车门,帮着护卫将陆云,安顿在车厢里。 “走。” 崔宁儿丢下一句命令,便也上了车。 马车缓缓驶离了醉三秋。 崔宁儿和商珞珈一左一右坐在车厢里,看着仰面躺在地板上的陆云。 “他这是怎么了?”商珞珈秀眉微蹙,以袖掩鼻问道。 “这家伙喝醉了。”崔宁儿苦笑着摊摊手:“怨我,主动跟他们打招呼。结果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陆阀的人都去哪了?”隔着袖子,商珞珈都能闻到浓浓的酒气,再看陆云那通红的脸色,她自然对崔宁儿的话深信不疑。 “还在里面喝啊。”崔宁儿撇撇嘴道:“梅若华说,今晚众人对他群起而攻之,幸亏陆松陆柏那几个给他挡酒,这小子才能脱身出来。结果醉倒在梅姐姐面前,梅姐姐不忍他回去再被灌酒,就想把他送回家去。” “是这样……”商珞珈微微颔首,她被那浓重的酒气熏得一阵阵头晕,靠坐在厢壁上,懒懒的不想再说话。 后来再回想经过时,她可以笃定,自己就是这时候着了崔宁儿的道,被她用类似迷魂香的东西给迷住了。 迷迷糊糊间,她只记得崔宁儿说:‘先找个地方给这家伙醒醒酒,省得他回去出洋相。’然后便命人驾车朝洛南而去。她是尚书令的孙女,自然有办法通过关防。 药物作用下,商珞珈根本没察觉到不妥,更没出声反对,稀里糊涂的就到了东市中。霜霜和商家的护卫虽然感到奇怪,但自家大小姐没发话,她们也只好闷声跟在后头。 等马车进了客栈,崔宁儿对商珞珈说,咱们扶着他进屋去吧。商珞珈就如提线木偶般,顺着崔宁儿的意思,和她一左一右扶着陆云进了上房。 上房中,点着对喜庆的大红蜡烛,淡淡的香气十分好闻。 两人合力将陆云放在榻上,崔宁儿又对商珞珈说:‘商姐姐,你照顾他一下,我去找大夫。’ 说完,崔宁儿便留下二人出去。 霜霜早就候在门外头,见崔宁儿出来,便想进屋去找自家小姐。 “你跟我来。”谁知崔宁儿却下令道:“帮我去厨房煮醒酒汤。” “可是我家小姐……”霜霜透过门缝,看到商珞珈坐在榻边,正拿着自己的锦帕给陆云擦汗。 “有没有点眼力劲儿?”崔宁儿白她一眼道:“别在这儿碍事!” ------------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堪回首 霜霜自然能听出崔宁儿的话中之意。加上自家小姐素来看重陆云,还曾到他家中拜访,里外里一下就误会了。她还以为商珞珈对陆云有意思了,不由露出恍然的神情,乖乖跟着崔宁儿离开了后院。 而那些崔府护卫,早拉着几个商家的护卫,在客栈前厅吃酒开了。 客栈后院中一片安静,只有陆云和商珞珈那间房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顿饭功夫后,崔宁儿和霜霜端着醒酒的酸笋汤,有说有笑回到了那间亮灯的房外。 霜霜推开虚掩的房门,刚想调笑一句,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喀嚓一声,崔宁儿手中的白瓷碗跌碎在地上,似乎也被惊呆了。 而床榻上那两人,居然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霜霜忙关上门,捂住滚烫的脸,小声嘟囔道:“长针眼了,长针眼了……” 崔宁儿看上去也惊呆了,哆哆嗦嗦的对霜霜道:“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对对,我们也去喝酒去。”霜霜忙拉着崔宁儿,逃也似的去了前厅。 前厅,看到霜霜和崔宁儿出来,却没有自家小姐的身影,护卫头领起身问道:“姑娘,小姐呢?” “哦,还在忙。”霜霜像做贼似的不敢和他对视。 “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吧?”护卫头领又问道。 “什么时候回去,小姐自有主张,吃你的酒去吧。”霜霜瞪一眼护卫头领,对方只好乖乖住嘴,老实等在那里。 霜霜也和崔宁儿找了张空桌坐下,小二给上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可她哪还有吃喝的心思?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煎熬到了三更天,终于忍不住小声对崔宁儿道:“崔小姐,你说,他们应该……完事了吧?” “应该吧。”崔宁儿一脸不确定。 “那……咱们去看看?”霜霜轻声提议道。 “那就去看看。”崔宁儿点点头,便和霜霜偷偷出了前厅,悄悄摸回了后院。 后院上房中,果然已经没了那让人脸红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女子的轻泣声。 “小姐……”霜霜耳朵尖,一下听出是商珞珈的声音,登时脸色一变,赶忙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了正房的门。 便见商珞珈紧裹着锦被,满脸泪水的蜷缩在榻上一角。一旁的陆云仍在呼呼大睡。 “丑死了……”霜霜赶紧从地上捡起一件衣服,丢到陆云身上。然后小声问商珞珈道:“小姐,你怎么哭了?” “我,我怎么会……”看到霜霜和崔宁儿前后脚进来,商珞珈哭得更厉害了。 崔宁儿赶紧关上门,跺脚道:“姐姐,我让你看着他,怎么一转眼,就,就……” “我也不知道啊……”商珞珈把头埋进被子里,羞愤欲死的闷声道:“正在给他擦汗,就被他一把拉倒,然后迷迷糊糊,迷迷糊糊,就,就……” “啊!”霜霜登时惊得魂不附体,失声问道:“小姐竟然不是自愿的?” “我?你?你胡说什么?”商珞珈猛然抬起头,狠狠瞪一眼霜霜道:“我堂堂商大小姐,怎么会做出这等下贱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我替小姐杀了他!”霜霜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匕首,就要插向陆云的胸口。 “住手!”商珞珈和崔宁儿赶忙喝止,后者更是一把将霜霜推倒在地。 “他可是如今的第一公子,你杀了他,商家都要倒霉的。”崔宁儿瞪一眼还想挣扎着起来的霜霜,霜霜这才丢下匕首,跪在地上低声呜咽起来。 商珞珈也一直在暗自垂泪,浑没了往日里精明强干的女中豪杰模样。 “姐姐。”还是崔宁儿冷静,她一边拿起商珞珈的衣裙,帮她一件件穿上,一边在旁小声劝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好歹这厮是文武双全,样子也过得去,姐姐跟他倒也不算太屈。不如把这厮弄醒,看看他怎么说?” 商珞珈双目无神的摇摇头。 崔宁儿又劝道:“姐姐都被他占了,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唉,妹妹有所不知……”商珞珈低下头,漆黑的长发如瀑般,垂在她肩头上。好久才听她幽幽说道:“夏侯阀已经跟他家里提亲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崔宁儿一脸震惊。 “就在咱们出门前,刚刚得到的消息,是老太师和右仆射亲自去提得亲,陆阀根本不可能说个不字的。”商珞珈抬起头,凄然看着崔宁儿道:“我商家虽然不如你们七阀,可我商珞珈也不可能给人当妾室的。” “那,那该怎么办呢?”崔宁儿好似也没了章程,低着头帮商珞珈梳起头发来。 其实崔宁儿想到没想到的,商珞珈方才都已经想过了,但左右都想不出个正经的法子来。她既不敢将此事捅开,引起商家和夏侯阀的交恶。甚至连陆云,她都没法惩治。 商珞珈这才明白父亲之前说过的话,商家就算富有四海,只要一天没得到七阀的地位,就永远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 直到外头鸡叫头遍,商珞珈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让霜霜扶着自己,缓缓下地向崔宁儿福了一福,悲声央求道: “宁儿妹妹,求你一件事。” “姐姐只管说,千件万件我都答应。”崔宁儿忙点头不迭,满脸羞愧道:“都是我多事,才会害了姐姐的,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我求你的只有一件事,当今晚什么事都发生过。”商珞珈说着,眼泪汩汩流下。女孩子最看重的就是清白,她却在失去清白后,还要替旁人掩盖罪行,唯恐让人知道。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商大小姐高傲的自尊心击个粉碎,让她几欲崩溃。 “好,姐姐我答应你,今晚的事情除了我们三个,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崔宁儿忙斩钉截铁的发誓道:“若是我多一句嘴,就叫我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也一样,小姐。”霜霜也赶紧保证。 “好,我相信你。”商珞珈深深看一眼崔宁儿,目光又飞快掠过陆云。见他眉头微动,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商珞珈赶忙转过头去,艰难的向外挪步道:“我们走……” ------------ 第四百二十章 真相渐明 商珞珈狼狈的返回商氏总行,便把自己关在楼上足不出户,也不见人,甚至连生意上的事情,都让下面的管事自己看着办 这还是她接掌这个位子两年来,头一次出现这种状况,管事们自然十分担心,不知大小姐是病了还是出了别的变故。好在。 商家经商百年,凡事都有规有矩,管事们也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生意人了,短时间倒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商珞珈就这样像木偶一样,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粒米未进、滴水不沾,任凭霜霜怎么劝也没用……霜霜又不敢把事情禀告商赟,甚至连大夫都不敢请,只好一个人守在商珞珈身边,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第三天,她才重新说话,嘶声问守在一旁的霜霜道:“那天晚上,你到哪去了?” “我……”霜霜一愣,赶忙将那晚的经过原原本本讲出来,又抹泪道:“当时我看小姐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就信了那崔宁儿的话,以为小姐真是自愿的呢,便跟着她到前厅等着了……” “我真的没有反抗?”商珞珈闻言神情一凛,挣扎着要坐起来。 霜霜赶忙扶住商珞珈,又拿个靠枕垫在她身后,让她坐起身来。回忆那晚让人臊红脸的场面,她清晰记得商珞珈是在上面来着。 “看上去小姐还挺愉悦的呢……” “竟然会这样?”商珞珈秀眉紧蹙,神情愈发阴沉下来。她这几天虽然卧床不起,但心思却一天天清明起来。恢复了往常的敏锐后,商珞珈很快便察觉到那晚的诸多蹊跷,现在听了霜霜的话,愈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你那晚在屋里,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没有?” “好像有闻到……”霜霜仔细回忆道。 “那闻了之后呢?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商珞珈追问道。 “好像是有。”霜霜知道事关重大,顾不上害臊道:“当时我感觉浑身热,心慌得很。但我以为是因为看了不该看的光景,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顿一顿,她又补充道:“但后来再进去时,那股香味就一点都没有了,我也没再感到燥热。不过看小姐当时那样子,我也没细想。” “那前后两次,你看屋里有什么区别?”商珞珈幽幽问道。 “区别?”霜霜以手扶额,仔细回想了好久,才有些不确定道:“好像原先屋里,点了对大红蜡烛。等再进去时,已经换成了普通蜡烛。” “问题就出在蜡烛上,那蜡油里八成被人下了厉害的药。”商珞珈冷声说道。她反复回想那晚,自己就像发高烧一样滚烫,理性完全被湮灭。在给陆云擦汗时,看着他英俊的面庞,就把持不住自己了。 商珞珈虽然不否认自己对陆云有些好感,却绝对不相信自己会不顾廉耻的主动投怀送抱。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有人给她下了药! 继而她又猜想到,那晚头脑昏昏沉沉,完全没了自己的章程,如提线木偶般乖乖被崔宁儿呼来唤去,这显然与自己冷静理性的本性大相径庭。而这一切的起点,正是自己上了她的车之后。 “那晚到客栈之前,我是不是就跟之前不一样了?”商珞珈沉声问道。 “那段时间都没见到小姐的面,也没小姐有任何吩咐,全都是崔宁儿在发号施令。”霜霜点点头,回忆道:“对了,后来小姐和崔宁儿一起扶着姓陆的下车时,我就有些奇怪,你可是从来不肯和男子有身体接触的,那晚却毫不避嫌,让他将身子全靠在你身上,所以我才会错以为,姓陆的在小姐心里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了。”商珞珈长长一叹,咬牙道:“定是崔宁儿在车上还点了迷魂药,让我丧失了清明,变成了她手中惟命是从的傀儡。” “这女人怎的如此恶毒?”霜霜听得毛骨悚然,其实哪怕到现在,她还不能将那天真无邪的崔宁儿,跟处心积虑陷害小姐的女魔头,完全看成一个人。“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只是恶作剧的话,也太变态了吧?” “她当然所图匪浅了。”商珞珈明白自己是中了算计,虽然感到十分挫败,心里却比之前要好过一些。“只要调查一下就会摸清端倪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云板响了。 下面负责观风的管事,送上的一条情报,霜霜出去接过来一看,立时就炸了毛。 “小姐,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干了!”霜霜怒不可遏的冲回商珞珈的闺房,将写着情报的纸片递给商珞珈看。“那崔宁儿根本就是一条阴险恶毒的蛇!” 商珞珈眼珠微动,缓缓伸手接过纸片一看,上面详细记述了陆云退婚风波的始末。她这才知道,原来在夏侯霸到陆阀提亲的同时,崔阀也派人到陆信家中去提亲了……而陆云以夏侯嫣然谋害自己为由,坚持要跟夏侯阀退婚,与崔阀的崔宁儿结亲…… 商珞珈将手中纸片撕成一条条,一缕缕,凄然一笑道:“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这份情报印证了商珞珈的诸多猜测,查都不用去查,她就已经确定事情全部的真相。 想到自己聪明一世,居然被崔宁儿利用的这么彻底,害的这么惨,却偏偏还要打落牙、合着血往肚里咽,她终于忍不住,抱膝痛哭起来。 霜霜也陪着商珞珈大哭了一场,两人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一直哭到没了力气,这才收住悲声。 “小姐,那姓崔的为何如此变态?就算她想嫁给姓陆的,自己上就好了,为何还要让小姐给她垫背?”霜霜红肿着眼睛,问出心中最后一个疑惑。 “按说是这样的……”这也是商珞珈唯一不明白的一点,想了想没有头绪,她低声吩咐道:“让人给我把她的底细查个清楚,我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 ------------ 第四百二十一章 隐忍 凉亭中,商珞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查清楚,就是崔宁儿指使人,在自家赌坊分头下注,赢了自己两百万贯的。而和陆阀的亲事,也是崔宁儿预先就谋划好的,所以可想而知,那晚的一切都是出自她处心积虑的布置,而绝非偶发事件。 只要一想到这狠毒的女子,居然让自己人财两失,商珞珈就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但商珞珈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她知道,崔宁儿可是一下子算计了自己、陆云、夏侯阀乃至谢阀。甚至连崔阀,也被崔宁儿全都算计进去。 以崔宁儿一个普通门阀贵女的身份,根本没那个本事布下如此环环相扣的缜密计策。所以商珞珈深切怀疑,要么崔宁儿背后另有高人,要么她还隐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商珞珈深知,不管哪种可能,崔宁儿都是一只不可轻易招惹的美人蛇,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决不能打草惊蛇,否则非但打蛇不死,反而会遭其反噬。 所以商珞珈选择了隐忍,她要暗中盯紧这只美女蛇,等到时机成熟再将其连窝端掉不迟。 至于陆云,商珞珈还不能确定,他是单纯被崔宁儿利用了,还是与崔宁儿根本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而且,他毕竟是夺走她第一次的男人,商珞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才要用纱帘相隔,来掩饰自己的复杂情绪。 纱帘另一端,陆云一面耐心等着商珞珈开口,一面心思电转,暗暗琢磨此中蹊跷。他就算再愚钝,也知道崔宁儿肯定干了什么严重伤害商珞珈的事情,而且这件事还八成跟自己有关。 虽然商珞珈解释说,是因为被崔宁儿骗了钱,但陆云总觉着这解释太过牵强。他也大概知道,上次大比中,绝大多数人都赔了钱,商家赌坊就算没赚到,也不会亏太多。更何况,商珞珈总管商家的各大产业,想必只负责经营的大方向。赌坊根本都算不得商家的主业,就算是赔的关门,也不至于成为别人攻讦她的借口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人借机发难。可商珞珈以女儿之身,击败自己一众兄弟,坐上当家人的位子。一路走来,不知要承受多少明枪暗箭,这次的麻烦才哪到哪?她要是这么脆弱,商赟怎么可能力排众议,让她来接班? 所以商珞珈的解释根本说不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无法将真正的原因说出口。 陆云脑海中飞快闪过种种可能,其中也包括了真正的那一种,但这种可能实在太过荒谬。陆云摇摇头,就将其抛之脑后了。 那自然就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了…… 。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半晌,商珞珈终于整理好了情绪,她轻轻一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方才公子说,那两百万贯不适合留在手里。难不成要还给商家不成?这倒大可不必,我商家开门做生意,哪有只准赚、不能赔的道理?” “倒也不是还给商家。”陆云轻咳一声,也将注意力回到正事上道:“是这样的,我得到崔小姐的首肯,准备将这笔钱全都买成粮食,然后用在灾民身上,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这样啊……”商珞珈语气愈加淡漠道:“那也着实是一桩大买卖了。上月我们刚进了批粮食,还存在‘润发源’库里没有动过。现今京城的粮价是一千二百钱一石,公子要买两百万贯话,我可以做主给你最低价,给你两百万石粮,但不包括运费。” “好,就这么定了!”陆云来前一直担心,商珞珈会坐地起价,甚至拒绝跟自己做生意。没想到她居然不受情绪的影响,非但同意了交易,还给自己这么大优惠。不由喜出望外道:“粮食先不用运走,等我消息即可。” “好。”商珞珈恹恹的朝外头唤一声:“霜霜,让人带陆公子下去,把文书立一下。” “是,小姐。”霜霜走进来,依然怒视着陆云道:“还赖着干什么?赶紧给我下去。” “唉……”陆云一想到自己堂堂天阶之下第一人,古往今来唯一的圣品,居然被个小侍女呼来喝去,视若草芥,他就巴不得赶紧离开这诡异的地方。 。 有了商大小姐的关照,陆云很快在四楼的‘聚全信’验明了存票,又在隔壁‘润发源’办完了两百万石粮食的交割,中午不到就怀揣着一应文书,离开了商家总行。 走出一段距离,陆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说总算是遭完罪了。 忽然他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回头一看,只见那目光来自商家总行五楼处。虽然隔着窗帘看不真切,却也能猜到,应该是商珞珈和她的小侍女在那里。 “真是诡异到家了。”陆云怎么都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索性什么都不想,转身大步离开。 五楼上,商珞珈一直呆呆看着陆云的身形消失在北市门口,这才怅然若失的收回目光。 霜霜赶紧关上窗,将刺人的寒风挡在外头。 “小姐,你不兴师问罪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帮这恶人呢?”霜霜不爽的嘟着嘴。商珞珈忙不过来的时候,很多事情要经霜霜的手,她自然不会对生意上的事一无所知。比如大宗采购粮食虽然可以卖的便宜一些,但到了百万石以上的买卖,这京城只有商家能做得来,所以反而不会有任何优惠,甚至贵上一两成,也是题中之义。 哪有将两百万石粮食打折卖出去的道理? 其实商珞珈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心软给陆云打折。她明明应该恨这个男子才对…… “用来救灾的粮食,不必锱铢必较。”商珞珈心头一阵莫名烦躁,淡淡丢下一句,便转身向闺房走去。“我乏了。” “是。”霜霜知道这是自家小姐,不愿意再解释的意思,赶忙乖乖打住话头。 ------------ 第四百二十二章 打狗看主人 那天回家后,陆云自然少不了被陆瑛好一番收拾。他是又赔礼又道歉,又写下保证书,按了红手印,这才逃过了阿姐的夺命连环怼。 之后一阵子,陆云果然乖乖在家、足不出户,终于熬过了禁足期。当陆瑛宣布他恢复自由时,陆云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但让陆瑛没想到的是,恢复自由身的陆云,居然还是整天呆在家中,读书写字,闲暇时陪自己和爷爷说话下棋,似乎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岁月静好的美男子。 这当然是陆瑛求之不得的,可她又担心起,陆云老是待家里不见人,性格会不会出问题…… “我出去吧,阿姐不让,现在不出去了,阿姐又不让。你到底想让我怎样?”陆云抱着刚养的一只黑色细犬,满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是不想让你出去惹事生分,但正常的朋友来往还是要有的。”陆瑛苦着脸道:“至少去找找陆松他们,或者去你师父那儿问问安总是好的啊。” “陆松他们整天在衙门受罪,一见了我就大吐苦水,才不去触那霉头呢。”陆云轻抚着狗头,无所谓道:“师父又闭关了,我去听那小酒鬼吹牛啊?” “唉,也是。”陆瑛一想,陆云还真没地儿去,又给他支招道:“那你去给阿爹帮忙啊,他都一个月没着家了,不如咱们去看看他吧?” “你现在去,指定见不着人。”陆云却依然摇头道:“他要四处巡视,查看赈灾粮发放情况,现在还不知在哪条船上漂着呢。” 姐弟俩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陆云怀中的小狗突然抬头,朝着门口汪汪叫了两声。 “呃,阿姐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找我出去的人来了。”陆云将小狗递给陆瑛,两人便见管事的带着曹太监从外头进来。 “鼻子真灵。”陆瑛赞赏的拍了拍狗头。 曹太监闻言,有些尴尬的笑笑。陆瑛这种大小姐当然不知道,太监们身上有尿骚味,很忌讳别人提气味这茬。不过在陆云面前,他哪敢有什么意见,乖乖向两人行礼后,恭声禀道: “陆公子,我家殿下让奴婢传话,说太后娘娘想要见见你,你赶紧收拾一下,跟奴婢走吧。” “好。”陆云点点头,转身进屋。 陆瑛也赶紧将小狗往地上一放,跟着进了屋,把门关上,帮陆云束发更衣。 。 陆云坐在铜镜前,看上去有些激动难耐。 陆瑛的神情却黯然了,她轻咬着朱唇,一边为陆云梳头,一边看着镜子里的阿弟,几番欲言又止。 “阿姐,我就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你的。”陆云轻声说道。 见陆云察觉到自己的不安,陆瑛歉意的笑笑,低声道:“这是好事,你虽然从来不说,但肯定很想念自己的祖母吧?” “嗯。”陆云微微点头。 “那就去吧,好好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不要留下遗憾。”陆瑛似乎也想开了,展颜一笑,轻轻弹了陆云脑袋一下道:“你就是变成天上的神仙,我也是你阿姐,跑也跑不了的。” “嗯。”陆云又应一声,屋里便恢复了安静,两人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 外间里,曹太监端坐在地板上,那只小黑狗绕着他嗅来嗅去。 “去,去……”曹太监小幅度挥着拂尘,朝小狗挤眉瞪眼,低声警告:“再围着咱家,把你炖了下酒!” 小狗感觉到敌意,朝着曹太监吠叫起来。 “嘘嘘,别叫别叫。”曹太监唯恐让里头的人听到,赶紧将手指竖在唇边,安抚起小狗来。 好死不死,这时屋门打开,陆云穿戴整齐走出来,就见曹太监手捂着狗嘴,像要将其揣进怀里一般。 “唉,你这是要偷我的狗吗?”陆云奇怪问道。 “呃,不不,我这是爱抚,爱抚。”曹太监赶紧松开捂着狗嘴的手,想要抚摸狗头,却被愤怒的小狗一口咬在虎口上。幸好小狗才刚出牙,咬人也不疼,可曹太监怎么甩手也甩不掉,只好强笑着称赞道:“好狗,是条汉子……” 。 陆云上了曹太监的车,径直进了紫微宫,来到大皇子位于外宫的住处。 按照大玄礼制,皇子未成年时,先是跟着生母居住到六岁。六岁以后,便会与母亲别殿分居,但依然住在宫里。直到成年加冠之后,才会离开皇宫,开府居住。 皇甫轩已经二十出头,但因为种种原因,依然还没行冠礼,所以只能和几个弟弟一起,住在文华殿附近的景阳宫中,以便他们接受侍讲学士的教育。 马车进了景阳宫,陆云便和曹太监下了车,走向皇甫轩住的敬端殿,却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三皇子皇甫轼那刻薄鄙夷的冷笑声。 “哎呦,这不是堂堂大玄第一公子吗?” “三哥你眼花了吧?这哪有什么大玄第一公子?我只看到大玄第一狗腿子呢。”又听皇甫辁装傻充愣道。 陆云面现怒意,转身过来时,脸上却变成了和煦的微笑。他看着从不远处走过来的皇甫辁兄弟三人,微笑着拱拱手道:“见过三位殿下。” “本来还以为,能跟陆兄成为亲戚呢。谁知道,唉,可惜,可惜……” 皇甫轸一脸惋惜的拱拱手,还了陆云一礼。至于皇甫轼和皇甫辁两个,直接鼻头朝天,根本不搭理他。 “二哥有什么好惋惜的,有人非要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条贱狗,你能有什么办法?”皇甫轼冷哼一声,满脸挑衅的瞥一眼陆云。 双方之前其实没什么过节,这三人还为了破坏大皇子的好事,着实拉拢过陆云几次。但陆云先是狠狠得罪了他们的外公,又旗帜鲜明的跟大皇子搅在一起,这下他们可就恨死陆云了。这回碰上了,焉有不好好折辱他一番出口恶气的道理? 可陆云还憋了一肚子鸟气没处发呢。这三人也算正撞在枪口了…… “辱人者人恒辱之,二位殿下请慎言!”陆云冷冷看着皇甫轼和皇甫辁。 “呵呵,好嚣张的气焰啊。”皇甫轼闻言张狂大笑起来道:“我们就是要侮辱你了,你能怎么着?” “狗,狗,狗,你就是条满身癞皮的落水狗!”皇甫辁蹦着脚,指着陆云接连大骂起来。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陆云冷笑一声,话音未落,身形一闪便欺到了皇甫辁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宫门前的巷子里回荡不绝。 ------------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一顿好打 景阳宫中,陆云一巴掌打在皇甫辁的脸上。嚣张跋扈的四殿下,登时陀螺似的原地转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皇甫轸和曹太监全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陆云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向金枝玉叶的皇子动手。 “哇……”的一声,皇甫辁吃痛不已,坐在地上蹬腿大哭。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碰过一指头呢。 “你敢打我皇弟!”皇甫轼反应过来,登时暴跳如雷,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就朝陆云面门打去。 陆云抬起一根手指,轻描淡写的抵住了皇甫轼的拳头。任凭皇甫轼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无法再进分毫。 “陆云,你不要乱来!”皇甫轸这才猛然想起,陆云可是连夏侯霸的面子都敢踩的人,哪会跟他们这些皇子客气?他赶紧跺脚喝止陆云,却不敢上前半步。 “陆公子,息怒息怒,千万别乱来啊……”曹太监也赶紧抱住陆云的胳膊,想要分开二人。 “闪一边去。”陆云微一运劲,也不见他动作,曹太监就像被人推了一把,蹬蹬蹬连退数步。 陆云看都不看两人,只冷冷盯着皇甫轼道:“我乃众臣品评,陛下钦点的圣贤之品,人品高贵接近圣人。你居然敢说我是狗,那我之下的八品官人又是什么?大玄的九品官人法何在?陛下的脸面何存?若不马上道歉,我现在就替陛下教训教训你这个满口胡柴的逆子!” “道歉?不可能的!”皇甫轼被陆云的杀气所摄,全身不由自主微微颤抖,却还挺着脖子嘴硬道:“有本事你连我也打,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紫微宫去!” “好,我满足你。”陆云狞笑一声,露出森白的牙齿。只见他手指一收,皇甫轼仿佛被吸住一般,不由自主就向前一步,一张大饼脸正凑到陆云眼前。 陆云扬起右手,一记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抽在皇甫轼脸上。 “道歉。”说着,陆云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抽在皇甫轼的另一边脸上。 “休想!”皇甫轼双目喷火,怨毒的瞪着陆云。虽然脸上疼得像被烙铁印过一般,他还是死撑着不肯低头。 他不低头,陆云就不停手,耳光左一记、右一记,不断抽在皇甫轼的脸上。虽然陆云没用真力,皇甫轼的两面脸颊,也已经肿的像发糕一般,彻底没了人样。 这时候,景阳宫的禁军终于闻声赶到了。 “狂徒,快住手!”领头的校尉从皇甫轼的服色,才能看出挨打的是三殿下,赶忙疾言厉色的喝止陆云。 一众禁军军士也赶紧抽出兵刃,呼啦一下围住了陆云。 皇甫轸悄悄退到那校尉身后,低声吩咐道:“拿下他,别让他跑了。” “是。”校尉应一声,指着陆云喝道:“立即放开殿下,束手就擒!” 陆云却面无惧色,只瞥一眼敬端殿虚掩的大门,他早就察觉到,皇甫轩躲在门口朝外窥视了。 让他这一看,皇甫轩也不好再躲了。何况大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救陆云就是救他自己。大皇子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 “都住手,他是我奉太后懿旨请到宫里来的。” “是吗?”校尉闻言眉头一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赶忙用眼神示意手下们稍安勿躁。 “那又怎样?”皇甫辁从地上蹦起来,指着自己脸上的大红掌印,嚷嚷道:“他敢打皇子,就是死罪,你就是把天王老子搬出来也不好使!” “好,那你们只管拿下他。我这就去禀报父皇和皇祖母,倒要看看二圣面前,你们还会不会这么嚣张!” 实话实说,皇甫轩刚才看得过瘾极了,就像是自己在打这些混账东西一般。再说他都已经接受被父皇当枪使的命运了,哪里还会再投鼠忌器的不敢惹这几个弟弟? “你去啊,怕你不成?”皇甫辁跳脚道。 皇甫轸却眉头一皱,暗自计较起来。方才陆云那番话,其实句句骂在了点上。要是让父皇知道,这俩家伙在众目睽睽之下,骂陆云是狗。陆云如何不说,估计这两人也少不了挨板子。弄不好自己也要吃挂落。 想到这,他轻咳一声,对那校尉改口道:“老太后本来就病着,可不能气坏了身子。就让这厮先去见老太后再说其它。” “听殿下的。”校尉当然不愿掺合皇子间的倾轧,闻言如蒙大赦,挥挥手,就带着手下消失不见了。 陆云这才一松手,将猪头一般的皇甫轼丢在地上,看都不看皇甫轸两个,便跟着皇甫轩离去了。 。 陆云走后,皇甫轼才敢从地上蹦起来,朝着皇甫轸嚷嚷道:“你怎么让他跑了?” “还不是你们两个蠢货,丢了话柄给人家?”皇甫轸厌恶的别过头去,不看皇甫轼的猪头。“父皇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处分了陆云,你们也少不了一顿板子。” “那就这么跟他算了?”皇甫辁指着自己的脸,老大不乐意道:“感情你没吃巴掌,我这脸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呢!” “谁说算了?”皇甫轸冷哼一声道:“走,找母后去,让母后给我们做主!” “对,让母后扒了他的皮!”皇甫铨眼前一亮,夏侯皇后最是护短,发起飙来就连父皇也得让她三分。看到自己儿子被欺负的这么惨,哪会饶了姓陆的? 。 另一边,皇甫轩带着陆云往深宫走去。一面走一面唉声叹气道:“兄弟啊,你今天是着了什么魔?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让他们说两句,还能少块肉不成,这下痛快倒是痛快了,可怎么收场啊?” “你放心,既然我拿住话柄,就不怕他们翻天。”陆云却没事儿人似的,还有心情欣赏着宫苑中的傲雪寒梅。“不信咱们打赌,这事儿最后肯定不了了之的。” “你想的太简单了。”皇甫轩却摇头不已道:“你以为皇甫轸真就这么算了?那东西最是阴险不过,他肯定带着两个丢人东西,去见皇后了。”说着他脸上露出丝丝恐惧之色道:“夏侯家的人有多可怕,你会不知道?”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陆云轻轻摇头,目光落在了前方那座巍峨的宫殿上。只见宫门口高悬的匾额上,赫然写着‘寿康宫’三个大字。 ‘皇祖母,我来了……’陆云深吸口气,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事情。 ------------ 第四百二十四章 祖孙终相见 进了寿康宫,陆云反而低下头,不再东张西望。他担心这里八成还有些个十几年前的旧人,那些人是看着陆云长大的,万一认出他来就麻烦了。 “你在这儿等等,我先进去了。”皇甫轩嘱咐陆云一声,先一步进去殿中。 陆云便在殿外垂首候着,他看着自己的脚尖,一颗心突突直跳。他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怯。这种感受之强烈,甚至连当初重回洛都时都是没有过的。 有人才有家,正因为有皇祖母在,他才有回家的感觉…… 过往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陆云眼前闪过。他看到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乖乖站在皇祖母面前,一边抹泪一边背书的情形;他看到皇祖母对小男孩耳提面命,要他刻苦用功,将来做一个好皇帝;他看到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皇祖母拄着拐杖立在寿康宫门口,朝夏侯阀的兵马咆哮道:‘要想进来,先踏过老婆子的尸体!’ 不知不觉,陆云的眼角已经湿润了…… “陆公子,太后有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打断了陆云的回忆。 他赶紧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低头跟着那个中年女官进了大殿。 女官奇怪的打量着陆云,她跟了太后二十年,还从没见过太后娘娘会为了要见一个外臣,而激动的夜不能寐。虽然陆云一直低着头,她总觉着这年轻人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幸好,一进去大殿,女官便也不敢再窥视陆云,重新目不斜视的将他带进暖阁中。 暖阁中,陈设与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临窗软榻上铺着明黄色的绸褥,榻边设着一对金丝楠的小几,几上摆着鎏金香炉,匙箸香盒。榻前是一张绣着凤还巢图样的宝蓝色波斯地毯。再往两边,就是些花觚梅瓶等几样陈设。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豪奢陈设,以太后的尊贵身份而言,可以说是很简朴了。 只有那墙上悬着的宝剑、铁鞭,还在诉说着老太后当年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杰往事…… 但一切荣光都已被风吹雨打去,当年的女中豪杰,如今已是风烛残年,老态龙钟的靠坐在软榻上,连腰都已经直不起来了。 皇甫轩跪坐在老太后身边,一边帮她捏腿,一边小声陪着说话。看到陆云进来,他对太后大声道:“皇祖母,你要见的人来了。” “哦?”老太后微微颤抖的抬起头,费劲的眯着昏黄的老眼,打量着从外头走进来的那个英俊青年。 陆云一看到皇祖母,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他赶紧附身跪地,强抑住激动的情绪,结结实实给老太后磕了三个响头。 “小臣叩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好,好……”老太后颤声应一句,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浮现出难以自制的激动。“好孩子,走近点,让老身看看你。” 皇甫轩忙朝陆云招手道:“快来。” 陆云点点头,膝行上前,到了太后榻前三尺处,抬起头来时,他脸上已经不见泪水,只有眼圈微微发红。 太后痴痴看着陆云,缓缓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又强行将手臂搁在了皇甫轩身上,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错,你福气不错,要珍惜啊……” “是,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皇甫轩笑着应一声。 “都坐下说话吧。”老太后示意皇甫轩也坐回去。 两人谢过太后后,便在榻前的软垫上跪坐下来,恭声与太后说着话。 “听说,你是那陆信家的?”老太后垂着眼睑,不看陆云,声音却慈祥无比,完全没了当年一丝一毫的严厉。 “回太后,是。”陆云点点头。 “老身当年还见过陆信几次,是个纯臣。后来听说他去南方当官了,那么说,你这些年也一直在南边?”太后拐弯抹角的问起这些年陆云的情形来。 “是,小臣这些年一直在吴郡,被教导读书练武,五更即起、一日不辍,没有荒废半点时光。”陆云也恭声向皇祖母汇报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托太后的福,这些年一直平平安安,直到今年返京……” 当着皇甫轩的面,祖孙相见不能相认,还要用打机锋的方式交流,世上最煎熬的事莫过于此。 皇甫轩从旁听着,觉着有些奇怪,太后平日里寡言少语,更不耐烦琐碎之事,怎么抓着陆云问东问西没完了?恨不得将他过往每天吃什么穿什么都问出来一般? 但转念一想,太后对陆云看重,终究是好事。尤其是眼前这关,怕是还得靠老太后来过。 想到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这‘毫无营养’的闲扯。 “皇祖母,有件事孙儿想要禀报,却又怕……惹你老生气。”皇甫轩吞吞吐吐道。 “想干什么你就直说,别跟你爹一样,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老太后闻言瞬间黑脸,哪还有方才的慈祥模样。 “是……”皇甫轩心说,怎么对我就不能客气点?但这会儿哪顾得上拿乔,赶紧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讲给老太后听。 “真是混账东西,欺人太甚!”老太后闻言,勃然大怒,拍着小几骂道:“赶紧把你爹叫过来,老身要问问他,怎么教的儿子!” “啊,这……”皇甫轩听说要把初始帝喊来,先是本能的一阵畏惧,旋即却猛然醒悟,父皇已经是自己的靠山了。不由转惊为喜,忙不迭起身道:“孙儿遵命,这就去禀报父皇。” 说完他看一眼陆云,便听老太后冷声道:“让他安生呆在这里,我看谁敢当着我的面放肆!” “也好。”皇甫轩不做他想,飞快退出暖阁,搬救兵去了。 。 皇甫轩一走,从旁侍立的宫人便也悄然退出了暖阁,又将大门缓缓关闭,守在门口,不许人靠近。 暖阁中,终于只剩下陆云和太后祖孙两个了。 “乖孙,快来祖母这……”老太后这下再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朝着陆云伸出双手。 “皇祖母……”陆云乳燕投林般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老太后。 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祖孙俩,终于抱头失声痛哭起来。 ------------ 第四百二十五章 好戏上场 紫微宫后宫以长乐宫为阳,乃皇帝起居之所,以长春宫为阴,乃皇后的居所。 这会儿,夏侯皇后端坐在宝座上,正在接受六宫妃嫔的问安。自古后宫乌烟瘴气,皇后和妃子间斗得惨烈至极,丝毫不逊于朝堂和战场。 但夏侯皇后已经入主长春宫十年之久,十年里,她威福自专、震慑六宫,就连初始帝也让她三分,可谓享尽了皇后的威风。哪有不开眼的妃子敢对她有半分不敬? 几十名环肥燕瘦、国色天香的嫔妃们,已经向皇后娘娘行礼如仪,此刻正围坐在凤座前,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讨好着皇后娘娘。 “娘娘今日气色真好,是不是用了什么新脂粉?” “胡说什么,娘娘就是天生丽质,哪还用什么脂粉帮忙?” “对对,娘娘看上去,就跟二十出头一样,怪不得陛下眼里,只有娘娘一个呢。” 夏侯皇后微眯着凤目,虽然明知道这群狐媚子口是心非,却依然十分受用。她就喜欢看她们心里恨透了自己,却不得不每天奉承巴结自己的样子。不然这皇后当的,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妃子们正在大吹法螺、天花乱坠间,忽听得外头响起三殿下那破锣嗓子。 “母后,母后……” “哎呀,三殿下真是声如洪钟,一听就龙精虎猛,真是只有娘娘才能生出的龙种啊……”妃子们赶忙又夸赞起皇甫轼来。 正说着呢,就见皇甫轼顶着个猪头似的脑袋,鼻青脸肿的走进了。 “呃……”众嫔妃就像被卡住脖子的鸭子一般,登时哑口无言,不知该称赞下去了? 皇甫轼也没想到,母后这里居然有这么多闲杂人等。他这才发现,皇甫轸和皇甫辁两个杀千刀的,居然及时停住脚步,躲在后头没跟进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傻乎乎的冲进来丢脸。 他的猪头登时由红变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有那机灵的赶忙改口心疼道:“哎呀,三殿下这是怎么摔的啊?真把人心疼坏了。” “身边人是怎么照料的,该杀该杀。” “都下去。”夏侯皇后顿觉颜面扫地,哪还会让这些狐媚子在这里看热闹?赶忙把手一挥,斥退了众人。 “是。”一屋子莺莺燕燕识趣的退出正殿。 皇甫轸和皇甫辁果然还在外头,皇甫辁还故意将挨打的那面脸别在一边,躲避那些妃子异样的目光。 别看妃子们总是一副人畜无害小白兔模样,但其实一个个心里简直要乐翻了天。她们焉能看不出,这三个嚣张跋扈的皇子是被人给狠狠教训了? 好容易板着脸走出长春宫,一上了自己的车轿,妃子们便再也忍不住,花枝乱颤笑作一团。这几个兔崽子仗着夏侯阀的淫威,在宫里向来横行霸道,妃子们没少受他们的窝囊气。现在看到两人丢脸,自然幸灾乐祸都来不及。 “三殿下肯定是被人打的,我看清了,他脸上有好些手指印呢。”淑妃娘娘笑的眼泪都下来了。“你看皇后娘娘气得,脸上扑扑直掉粉呢。” “我看到了,胸口都白了一片。”和她同车的宁妃娘娘也点头不已,却又十分好奇道:“我看老四那样,好像也吃了亏呢。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打他们两个小霸王啊?” “莫非是陛下?”淑妃娘娘也疑惑道:“也只有陛下能办到了,可陛下要教训他们,板子也只会落在他们屁股上,怎么会把老三打成猪头呢?” “那还能有谁?”宁妃想来想去,想不出谁能干出这种事来,居然让三个皇子没法自己报复,还得哭着喊着来找妈。” “管他是谁了,有那位的笑话看,就最好不过了。”迫于皇后的淫威,初始帝甚至没册封贵妃、皇贵妃,淑妃就是皇后之下,地位最高的妃子了,自然对皇后的意见最大。 宁妃和淑妃一向走得近,自然同仇敌忾,压低声音道:“我想人家敢这么干,肯定有陛下撑腰吧,莫非是陛下终于厌烦了那位?” “不要乱讲话,我们只管看戏就好了。”淑妃掀开轿帘一角,便见皇后娘娘连凤驾都没坐,便在三个皇子和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杀气腾腾的冲出了长春宫。 显然是有好戏看了。 。 寿康宫,暖阁中。 陆云和皇太后,痛痛快快抱头哭了一场。 老太后将陆云揽在怀里,手抚着他的面庞,仔细端详着那张,与她年轻时十分相似的面庞。看着看着,又落下泪来道:“苍天有眼,老婆子留下了你这点血脉。” “皇祖母,这些年,你老肯定很难熬吧?”陆云也红着眼,哽咽问道。 “唉,生不如死,活受罪啊……”老太后将面颊贴在陆云的额头上,苍声一叹道:“若不是要看着那孽种和夏侯霸遭报应,就等不到见我乖孙这一面了…… 初始帝虽然也是由太后养大,却非她亲生,而是高祖妃子所出。太后除了乾明皇帝之外,其实还育有二子一女,却都在报恩寺之变中被夏侯阀屠戮殆尽。所以在十年前的那场变故中,受伤害最大的,其实就是太后。 也是就她前半生经历过国破家亡,看惯了无数生生死死,才能勉强支撑到今天。但这样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无比的煎熬,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十年的。 “好孩子,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想报仇?”老太后毕竟是女中豪杰,知道留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不能全都浪费在情绪上。 “是。”陆云也止住悲声,点点头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好!这才是我的种!”老太后赞赏的重重一按陆云的肩头,目光移向小几下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子。 陆云赶紧将那沉重的匣子打开,登时眼前一花,只见里头宝光闪烁,全是猫眼大小的红宝石。他自然是识货的,知道这样大小、品相纯粹的红宝石,每一颗都价值千金。这一盒拿出去,就算商家也吃不下。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婆媳过招 “我老不中用了,帮不了你什么,这些波斯宝石,是我出嫁时父王给的嫁妆。”老太后捻起一颗宝石,目露怀念之色道:“我一直当做念想藏在身边,就连你爷爷都没见过,更别说大玄其他人了。你可以放心拿去用,没人会查到我头上的。” “是,多谢皇祖母。”陆云小心翼翼想要合上木匣。 却听皇祖母低声吩咐道:“匣底夹层中有张地图,是你皇祖父临终前留给我的。你按照地图寻找,就会找到传说中的高祖宝库……” “是。”陆云重重点头,心中自然惊喜万分。他也像天下人一样,以为高祖宝库的地图,已经随着父皇的去世,永远消失在人世间了。却没想到,皇祖母手中居然会有高祖宝库的地图。 陆云虽然已经阴差阳错进去过一次高祖宝库,但想从洛河中找到那处入口再顶着洪流潜回去,却非人力可为了。至于大范围的掘地搜寻,更加不是他可以做到的。是以陆云几乎都要忘掉那笔看得见摸不着的巨大财富了…… 祖孙俩正说着话,就听外头响起嘈杂的叫嚷声。 “太后有旨,不许进去……” “大胆奴才,敢跟本宫这么说话,掌嘴!” 外头响起啪啪的清脆掌声,陆云知道,这是那夏侯皇后给太后的下马威。他脸色一寒,将木匣贴身收好,就要出去喝止。 太后却一把拉住他,丝毫不为所动道:“让那女人打去,她没胆子闯进来的。”说着招招手,示意陆云附耳过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继续交待起来。 “还有个秘密,你叔祖仍在世上,而且就在你身边……” 陆云倾耳听着,初时一脸惊喜,旋即却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 寿康宫外,夏侯皇后带来的人手,将奉命看门的宫人,死死按在地上,用竹板往死里掌嘴! 没几下,几个可怜的宫人便已是满嘴鲜血,牙齿都被打掉了不知多少…… 夏侯皇后黑着脸,胸脯一起一伏,显然仍在盛怒之中。方才她斥退了一众妃子,询问三个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她听说是陆云将皇甫轼打成这样,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了。这里可是她的地盘,皇甫轼可是夏侯阀的外孙,姓陆的小子也敢打?! 这次不把姓陆的小子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后谁还把她夏侯皇后放在眼里?恐怕这会儿,就在背后笑破肚皮了吧? 气急之下,夏侯皇后连轿子都不坐,就带着几十个长春宫护卫,领着三个儿子,气势汹汹杀到了寿康宫。 谁知寿康宫的宫人,居然敢拦她的驾!夏侯皇后正好满肚子邪火没地儿发,登时不管不顾,拿她们当起了出气筒。她本以为这一杀鸡儆猴,再没人敢拦着了,谁知其余寿康宫的宫人,虽都吓得噤若寒蝉,却还是挡住门口,不肯放夏侯皇后进去。 “哈哈,好,很好。看来我这六宫之主,在这寿康宫中说话不管用啊。”夏侯皇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广袖一挥,冷声下令道:“把她们统统拿下,送去慎刑司发落!” “谁敢!”一把老迈却威严的声音,忽然在宫人们身后响起。 寿康宫禁闭的大门缓缓敞开,老太后手提宝剑,在陆云的搀扶下,颤巍巍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太后冷冷扫视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住了动作……最后,老太后的目光落在了夏侯皇后身上。 对方乃是大玄开国皇帝的正妻,她礼法上的母亲。夏侯皇后就是再凶横,此时也不得不低下头福一福,勉强道一声:“儿媳拜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呵呵,当不起。”老太后冷笑一声,以宝剑咄咄杵地道:“原来是皇后娘娘驾到,我还以为又是叛贼造反,杀进老婆子的家里了呢。” 一番话夹枪带棒,既点出夏侯氏这皇后之位的来路,又点明她今日的举动是何等放肆。夏侯皇后不由面红耳赤,愈发没了气焰道:“儿媳不是有意冒犯母后,实在是这些个宫人太过无礼,我身为六宫之主,不得不略施薄惩。” “好一个略施薄惩……”老太后扫一眼那几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宫人,朝夏侯氏揶揄笑道:“不用一口一个六宫之主,老婆子还没死呢,你做不了我的主!” 老太后这些年一直足不出户,对宫里的事情从来都不管不问,以至于夏侯氏都忘记了她的存在。现在看来,只是老虎不发威而已,老太后一旦发威,她根本不是对手。 “儿媳不敢……”可夏侯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将不占理的事儿丢一边,一把将皇甫轼扯了过来,指着他那张青紫烂肿的脸道:“若非我儿被人打成这样,儿媳今天也不会如此失态的。” 皇甫轼没脸见人,想要低下头,却被夏侯皇后狠狠拽一把头发,将他那张脸一下拎起来,唯恐老太后看不清。 “哎呀,真惨……”老太后眯眼端详着皇甫轼,啧啧做声道:“啧啧,这还有个人样吗?” “就是母后身边姓陆的小子干的!”夏侯皇后终于可以将矛头指向陆云,双目喷火的瞪着他道:“他居然敢殴打皇子,按律当斩!母后怎么说?” “打得好,打得好啊。”却听老太后抚掌笑道。 “是吧……啊?”夏侯皇后闻言,险些没一头栽在地上,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老太后道:“母后莫非糊涂了不成?怎么会这样胳膊肘子往外拐?” “哼,事情的经过老身都已经了解了。”只听老太后双目圆睁,不怒自威道:“皇甫轼这厮居然敢辱骂大玄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圣品是狗。难道他亲爷爷定下的九品官人法,他亲爹选出的上上之品,都算不上个人吗?他还把高祖皇帝放在眼里吗?他还把他爹放在眼里吗?” “呃……”夏侯皇后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母后,三弟有错,自然该罚。”一旁的皇甫轸忙小声提醒道:“但陆云殴打皇子,说破天也是死罪……” “嗯,不错。”夏侯皇后微微点头。 ------------ 第四百二十七章 拉偏架 寿康宫中,皇后听了皇甫轸的话,心中有了主意。 “母后,这事儿轼儿固然有错,儿媳回头自会责罚。”夏侯皇后指着陆云对老太后道:“但这厮身为臣子,胆敢以下犯上,就是犯了不赦之罪,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其拿下!” “不过是兄弟之间打闹而已,热血才是少年郎嘛,少在这儿上纲上线。”老太后却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什么,什么?”皇甫轼闻言愣了一下,瓮声瓮气道:“我什么时候和他成了兄弟?” “老身已经认陆云为干孙儿。”老太后紧紧攥着陆云的手,对皇甫轼几个高声宣布道:“以后你们就是亲兄热弟了,可不要再伤了和气。” “呵呵……”夏侯皇后气极反笑,她本来就是气量狭窄、耐心极差之人。这会儿看老太后存心胡搅蛮缠,终于忍不住冷下脸来。“这么说,母后是铁了心要护这个小杂种了。” “你说谁是小杂种?”老太后勃然大怒道:“好哇,怪不得你儿子这么无君无父,原来根子在你这里啊!”说着她嘡啷一声抽出宝剑,将剑往夏侯氏面前一丢,冷颜冷声道: “有本事你就一剑杀了老婆子,我就不拦着你带走他!” “母后,你,你这是……”夏侯皇后登时哭笑不得,她就是再跋扈,也不可能当众杀了自己的婆母啊。“你这是分明在偏袒他……” “你能偏袒自己的儿子,老身怎么就不能偏袒自己的孙子!”老太后将最后五个字咬的极重,旁人听来自然以为她是在偏帮大皇子,只有陆云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全身,陆云险些掉下泪来。 。 有老太后以死相逼,夏侯皇后哪里还敢造次?但让她这么退走,她却又是万万不甘心的。 这下场面彻底僵住了。 两方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站在寒风中对峙起来。 好在这时,皇甫轩和杜晦及时赶到,打破了这让人难堪的局面。 “老奴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了。”杜晦先朝太后和皇后行礼,然后起身高声道:“传陛下口谕,皇后娘娘即刻退出寿康宫,不得打扰老太后静养!” “……”夏侯皇后神情数变,终究还是不敢违抗初始帝的旨意,勉强点下头道:“我回去可以,但那打伤我儿的逆贼怎么办?” “皇上还有口谕。”杜晦又不紧不慢道:“皇甫轼妄言在先,无能在后,朕深感失望。命其闭门苦练武艺,来日向陆云发起挑战,挽回我皇甫家的脸面!” “是……”见自己的母后都不敢抗旨,皇甫轼只好不情不愿的跪地接旨。 待皇甫轼站起来,便听陆云阴阳怪气的从旁道:“为臣等着三殿下上门挑战。” “哼……”皇甫轼别过头去,连句狠话都不敢放。就是让他练上三十年,也不是陆云对手啊。 “小子,别张狂!”夏侯皇后却忍不住冷声警告起陆云来。“今天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放过你,日后总有没人护着你的时候!” “娘娘说的是,小臣惶恐难安。”陆云低头恭声应一句,可说出来的话,却险些将夏侯皇后气死。 “哼,我们走……”夏侯皇后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带着宫人和儿子,转身拂袖而去。 等她一走,寿康宫的宫人们赶紧扶起受伤的同伴。 “让太医好好给她们诊治……”老太后毕竟年迈体衰,方才一番发作,此刻已是疲惫至极,说完这话,就摇摇欲坠,站不住了。 “皇祖母。”皇甫轩赶紧抢上一步,和陆云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后返回内殿。杜晦也跟在后头。 “这孩子不错,皇祖母替你相中了,日后要好好相处,让他辅佐你干一番事业。”老太后歪在榻上,最后交代皇甫轩一句,听上去,就像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甫轩一般。 皇甫轩感动的热泪盈眶,他实在弄不清楚,为何父皇之后,太后也对自己这样掏心掏肺了。 但终究是好事,不是吗? 知道疲惫的老太后需要休息,皇甫轩和陆云还有杜晦赶紧告退。 “好孩子,有空多来宫里陪老身说说话。”三人都已经推到门口,还听老太后在那里嘱咐道:“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孙子,谁敢你欺负,老身找他算账……” “多谢太后垂爱!”陆云泪流满面,朝着太后又磕了三个头,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出去…… 。 出了寿康宫,皇甫轩赶紧回长乐殿向初始帝复命。 杜晦却没有马上回去,而是亲自送陆云出宫。显然,他是担心夏侯皇后会杀个回马枪,半道截住陆云。 “给公公添麻烦了。”陆云已经恢复了常态,一边走,一边温言细语的和杜晦说着话。 “咱家有什么麻烦的?不过你小子可真能给陛下惹祸啊。”杜晦不由苦笑看着陆云道:“前番你大闹谢阀,就是陛下费了好大劲儿压下的。这才消停了几天,又把皇后给惹了。” “那,陛下岂不是很生气?”陆云一脸忐忑。 “那倒没有,陛下跟太后一样,也觉着你打得好,不然能让咱家来拉偏架?”杜晦笑笑,正色道:“不过陛下也让咱家警告你,千万不要再惹夏侯阀了。”说着他束音成线,用只有陆云能听到的声音道:“据可靠情报,夏侯阀已经有出动大宗师,消灭你父子的预案了。以夏侯阀十倍奉还的操行,你每打他们的脸一次,你父子遭到灭顶之灾的危险,就大上一分……” “是么?”陆云这下真的吃了一惊,好半晌才喃喃道:“不是说,大宗师有默契,除非到生死存亡关头,不向普通人出手吗?” 自然,在大宗师的眼里,地阶也与普通人无异。 “话虽如此,可人家只要做得干净,不被捉不住马脚,做了不也就做了?”杜晦很满意陆云的反应,加重语气道:“而且跟另外六阀中,大宗师地位超然,不怎么听命行事不同。只要夏侯霸一声令下,夏侯阀的大宗师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 “是……”陆云缓缓点头,不知不觉浑身寒毛直竖。 ------------ 第四百二十八章 红日镇山河 回敬信坊的路上,陆云一直回想杜晦的话。他还真有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总以为有陆仙罩着,各家大宗师不敢对自己父子出手。可正如杜晦所说,万一夏侯阀的大宗师隐藏身份,朝他和陆信暗中下手呢? 陆仙又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他俩身边。到时候夏侯阀死咬着不承认,陆仙还真能杀上门去不成? 当年柏柳庄之役,陆云可亲眼目睹过夏侯阀的大宗师藏头露尾,毫不客气的屠杀过地阶宗师的…… 想到这,陆云一刻也不敢耽搁了,赶忙敲了敲厢壁,朝车外的小太监道:“不去敬信坊,去陆坊。” 小太监应一声,将马车拐向了陆坊方向。 。 陆坊竹林小院中寂静无声,陆仙的房门紧闭。 只有小童一人,支了把躺椅在院中,享受着难得的正午日光。 陆云走进来时,见他四仰八叉躺在竹椅上,一手抱着个空酒壶,另一手的袖子挡住脸,颇有节奏的打着鼾。 陆云也不叫醒小童,悄悄蹲在竹椅旁,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看上去最多十来岁,却贪酒好色,满嘴脏话,老气横秋的童子。怎么看,这都是个被教坏了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 陆云越看,眼中的疑惑之色就越浓重…… “喂,你看什么?”小童不知何时醒来,睁眼就看到陆云的眼睛,距离自己的脸只有不到一尺距离。骇得他赶忙一轱辘爬起来,双手抱胸的害怕道:“难道你,你,有分桃断袖之癖?” “我没有。”陆云摇摇头,轻声道:“当初你把我看了个过瘾,现在我看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你那是走火入魔,我在照顾你呢。”小童一脸警惕,身子往后直缩,和陆云拉开距离。“老子现在可龙精虎猛,那能一样吗?” “……”陆云嘴唇翕动,嗫喏着欲言又止。从寿康宫出来后,他心中便一遍遍回响着老太后在单独相处时,最后告诉他的那个秘密。 她说,皇甫家当年的第一高手,‘红日镇山河’皇甫照至今仍在世上! 皇甫照是高祖皇帝皇甫烈最小的弟弟,自幼醉心武学,不到三十岁便进阶大宗师。在高祖皇帝平定天下的道路上,皇甫照一直紧随兄长左右,担任他的贴身护卫,不知为皇甫烈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 大玄建立后,皇甫照被封为赵王,一直坐镇京城,镇压皇室气运。后来乾明皇帝继位,他这位年轻的皇叔又成为新君最坚强的后盾,是以十一年前的报恩寺之变,皇甫照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当时,皇甫照力战三大宗师不落下风,还是张玄一亲自出手,才将他打成重伤。眼看乾明皇帝自尽殉国,伤重不支的皇甫照这才杀出条血路遁走,逃过了大宗师的追捕,自此杳无音讯。 初始帝篡位后,夏侯阀曾搜山检海,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始终一无所获。加之张玄一断言,皇甫照已经筋脉尽断,就是侥幸活下来,也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所以渐渐再无人提起皇甫照这个名字,十年下来,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他已经死了。 但是皇祖母却告诉陆云,皇甫照其实没死,而且就在他身边!这让陆云震惊的无以复加,出宫之后便直奔竹林,找到了皇祖母口中的那个人…… 皇祖母居然说,陆仙身边的那个看门童子,就是皇甫照。陆云上下打量着小童,却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一身毛病的小孩子,和当年的皇甫家第一高手,‘红日镇山河’皇甫照联系在一起。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小童被他看的直发毛,简直要抓狂起来。“你快说啊,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陆云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酒葫芦。 小童登时眼前一亮,一把抢过酒葫芦,拔下木塞一闻,登时满脸陶醉道:“大内御酒,好多年没喝过了。” “这么说,你以前喝过?”陆云轻声问道。 “那是当然,老子什么酒没喝过?”小童迫不及待的抿一口御酒,老气横秋道:“看在御酒的份上,你想看就看吧。要不要老子脱光了给你看个过瘾?”说着,他真的作势要宽衣解带起来。 “我说过,我没那爱好。”陆云连忙摆手,苦笑道:“你喝你的,当我不存在就行。” “那可不行,万一我喝醉了,你要是对我毛手毛脚怎么办?一瓶御酒就把自己卖掉,老子岂不亏大了?”小童盘腿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是不说明白来意,这酒老子还不喝了。” “这……”陆云又是一阵沉默。不是他不想赶紧问个明白。可陆仙就在屋里,自己说什么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自己要想和对方相认,自然要道出真实身份,若是被陆仙听到了,他会有什么反应?就算不一掌打死自己,还能让自己在陆阀立足吗? 所以陆云迟迟难以开口。 见他又修起了闭口禅,小童郁闷的往竹椅上一躺,不爽道:“不说就滚,别耽误老子睡觉。” 话虽如此,他却舍不得将那壶御酒还给陆云。 可陆云是万万不会走的。在被杜晦警告之后,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急需有大宗师日夜保护自己父子,如果能和皇甫照相认,岂不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不由暗暗盘算,是不是可以先将小童请出竹林再相认。可陆云心细如发,知道就算小童同意跟自己出去,可这样一来陆仙那里必生嫌隙,说起靠山来,陆仙才是他最大的倚仗。总不能像熊瞎子掰棒子一般,捡一个,丢一个吧。 所以他是说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杵在那里当起了闭口的罗汉。 。 小童也不理他,转个身背对着陆云,好像是睡着了。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好久,终于,屋里人都看不下去了。 吱呀一声,竹舍的门无风自开,身穿布袍、一脸愠色的陆仙,背手走了出来,朝两人劈头就骂了起来。 “你们皇甫家的人,就是这副鸟样。磨磨唧唧、拖泥带水,一点都不干脆!” “师父!”陆云噗通就给陆仙跪了下来,满脸愧色的低下头去。陆仙这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他非但知道小童就是皇甫照,而且连陆云的真实身份,也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 第四百二十九章 竟是小爷爷 竹林中,陆云跪在陆仙面前,羞愧的低头不语。 “哼,这厮早就把你认出来了,只是一直扭扭捏捏,不肯跟你相认而已。”陆仙指着讪讪直笑的小童,冷笑连连道:“只知道躲在背后,撺掇着我干这干那,却连句实话都不敢跟你说。” “谁说我没说来着?”小童闻言,气得一下子从竹椅上蹦起来,跳脚反驳道:“我几次三番跟他说我超厉害,我老人家随便指点他几招,他就能受用不尽,可他就是不信啊。” “不知道底细的人,谁会信你半句?”陆仙哂笑道:“当初你这副鬼样子来见我时,我还不一样差点把你撵出去?” “嘿嘿,谁知道这西秦的‘荣枯神功’会如此邪门?”小童郁闷的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狠狠灌了口酒道:“居然能让老子返老还童,连***毛都掉光了……” 陆云跪在那里,明知道应该保持羞愧,却还是忍不住被逗得扑哧一笑。 “你笑个屁!”小童狠狠等陆云一眼道:“知道老子是谁,还不赶紧给你爷爷磕头?” 哪怕是到这会儿,有了陆仙的佐证,陆云依然觉着难以置信。不过还是乖乖给皇甫照磕了三个响头,恭声道:“孙儿皇甫承,给小爷爷磕头了。” “爷爷就爷爷吧,还小爷爷……”小童皇甫照不爽的撇撇嘴。 “哼哼,你不是陆云吗?什么时候改姓皇甫了?”那边陆仙却又不乐意了。 “师父容禀,徒儿背负国仇家恨,身世一旦暴露,将会惹来滔天大祸,所以才不得不隐瞒身份。”陆云满脸痛苦的对陆仙道:“但无论如何,欺瞒师父都是大罪,无论师父如何责罚,徒儿都甘心领受……” “哼,自作聪明……”陆仙这才面色稍霁道:“蠢物,要不是早就认出你的身份,老夫会放着那么多族人不收,却单收你为徒?还整天替你擦屁股?” 陆云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眼泪不由自主扑扑簌簌流淌下来。他最担心的便是会和陆仙就此分道扬镳,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在杞人忧天了。 “原来师父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可笑徒儿还整日为欺瞒师傅而歉疚无比……” “你小子满嘴谎话,真会感到歉疚,老夫不大相信呢。”陆仙似笑非笑道。 “行了,别折腾我乖孙了,明明心里头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徒弟,非要说那些没用的干啥?”皇甫照不悦的白了陆仙一样。 “他骗了老夫这么久,老夫还不能说他两句了?”陆仙也吹胡子瞪眼道:“再说我训自己的徒弟,轮到你来护短了吗?” “嘿,老子最大的毛病就是护短,两辈子也改不了,你能奈我何?”皇甫照得意洋洋的叉腰道。 “行行,比起脸皮来,全天下没你姓皇甫的一家厚。”陆仙摆摆手,他知道跟这厮一胡搅蛮缠,到天黑也停不下来。 “好了,起来说话吧。”皇甫照招招手,示意陆云起身。 陆云却不动弹,只乖乖看着陆仙。 “这还差不多。”陆仙很满意陆云的态度,微微仰头道:“起来吧。” “谢师傅。”陆云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小意的站在两人面前。 “你现在肯定有很多话要问老子吧?但不用说,老子也知道你要问什么。”皇甫照在竹椅上盘膝坐下,笑眯眯看着陆云道。 “是,小爷爷,你们是怎么认出我来的?”陆云忙道出自己的疑惑:“是不是那次我走火入魔,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胡话?” “那倒没有,你小子嘴紧的很,烧糊涂了也不说一句胡话。”皇甫照得意洋洋道:“但我是谁啊?我是你爷爷啊。我一把脉就知道你练了《皇极洞玄功》,这门功法还是老子从寇仙之手里抢回来的呢。” “但那也不能说明我是皇甫家的人啊。”陆云轻声追问道。因为很有可能,是陆信从乾明皇后手中夺取了《皇极洞玄功》,让自己儿子练了。 “嘿嘿,你这张脸啊……”皇甫照指着陆云那张棱角分明的俊俏面孔道:“带着西秦的血统,像极了我那老嫂子年轻时的样子。” “啊……”陆云这才明白,为何在地穴时,左延庆会没头没脑问自己那句‘你跟太后什么关系’,显然也是从自己的相貌中,看出了端倪。 “当然,单凭长相我也不敢断言,可再加上功法,加上你和陆信的关系,还有别的可能吗?”又听皇甫照沉声说道。 “原来如此。”陆云终于放心了。他着实担心,自己会被别人也认出来,那样还怎么报仇雪恨?而且还会连累陆阀的…… 但皇祖母年轻时,按照西秦的风俗,只要见外人时,都带着遮面的锥帽,只有和她同辈的家里人,才看过她当年的模样。哪怕夏侯霸这样的天子近臣,都几乎没见过她的真容。 后来,皇祖母不再遮面时,样貌也已经随着年龄变化颇大,没了当年的绝世风华。也不会让人将她和陆云联想在一起了…… 。 “那左延庆和我皇祖母那边……”陆云又问一句。 “你们从地穴回来不久,左延庆就来了一趟竹林,问我你到底是谁。”皇甫照解释道:“那老太监最是贼精过人,我知道瞒不过他,何况也没必要瞒着他。就把你的身份告诉他了。他知道了,自然我老嫂子也就知道了。” “唉,说起来这厮也是个痴人。”皇甫照说着,叹息一声道:“虽然他成大宗师是在净身之后,但能以堂堂地阶宗师身份,甘愿入宫跟随你祖母,实乃千古难寻的情种。” “咳咳……”皇甫照可以对皇祖母的事情言谈无忌,陆云却不想谈也不想听,忙咳嗽一声,扯开话题。 “你今年应该六十多了吧,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六十有五了,正经的花甲之年。”皇甫照长长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神态,确实不是十来岁的少年能装出来的。“当年报恩寺之战,本来以老夫的功夫,就算以一敌三,那些逆贼也休想伤到老夫的汗毛。” “是,孙儿从小就听说,皇叔祖武功盖世,素有红日镇山河的美誉。”陆云忙赞道。 “屁。”陆仙不屑的哼一声:“还不跟我一样,都败在张玄一手下。” ------------ 第四百三十章 当年遭遇 “能跟你一样吗?”皇甫照闻言大怒,指着陆仙的鼻子道:“你当时可是跟他单挑,我呢?可是在跟那三个货激战正酣时,那老牛鼻子忽然现身偷袭,老子猝不及防才着了道!” “没什么区别。”陆仙摇摇头道:“至少我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你却被打得筋脉寸断,几乎要去见阎王了。” “我以寡敌众,虽败犹荣!”皇甫照挥舞着双拳,像要跟陆仙拼命一般。 “那小爷爷是怎么得救的?”陆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省得这俩老不休继续吵个没完。 “是左延庆从护城河里把我捞出来的。”皇甫照神情黯淡下来,任他再豁达,回忆起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还是痛苦的难以自持。“他把我藏在邙山的一个空坟中,帮我治好了外伤,又让我修炼《荣枯神功》来恢复内伤。” “《荣枯神功》?”陆云却是没听说过这门功法。 “这是一门波斯功法,当年左延庆在西秦时得到的,连他自己都没练,自然没人知道了。”陆仙淡淡解释一句道。 “我要是知道,他自己都没练过,就是立时死掉,也不会练这门见鬼的功法的!”皇甫照一脸追悔莫及道:“他当时跟我说,这门功法神奇无比,可以让人枯木逢春,练到大成便可洗髓易筋,将我断掉的筋脉重新连接,让我重返天阶,甚至问道先天都不无可能。你说说,这谁能拒绝的了?” “也就是你这蠢货,才会信那老阉贼的鬼话。”陆仙哂笑一声,却又叹气道:“但换做我在那种情况下,也别无选择。” “是啊,我别无选择。”皇甫照长长一叹,又喝了一口酒,满脸愁苦道:“就在那坟墓里练起了《荣枯神功》,老子的资质本来就万中无一,又有大宗师的底子,半年时间就让我练出了明堂。我全身的老皮褪了一层又一层,每退一层皮,我都觉着自己身体年轻了不少,当时心里着实高兴,觉着自己恢复功力指日可待了。” “那是一个夏天,运完功之后,我心情好极了,忽然想起自己从受伤起,还没出过坟包,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又脏又臭,就赶紧出来,寻了条小溪想把自己洗刷干净。谁知道洗掉了满脸的污垢后,我就看到水面上,倒映出一个孩童的面孔,当时吓得我差点尿了裤子,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呢!” 。 竹林中,陆云瞠目结舌的听着皇甫照,讲述那段离奇的经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小孩是我自己,几十年前的模样。”皇甫照摸着自己光滑细嫩的皮肤,哭笑不得道:“这才知道这《荣枯神功》邪门至极,居然能把我返老还童。当时我就再也忍不住,冲回洛都到上清观找左延庆算账。” “那时我才知道,老太监居然也没练过这门功夫,只是当时把我死马当活马医而已。所以,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说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也一样没有章程。我只好又跑来找陆仙帮忙了,之后就一直呆在这儿。” “嗯……”陆云点点头,他知道陆仙的武功还在其次,关键是对武学的领悟上,绝对远超其它大宗师,可能仅在张玄一之下了。 “这些年我把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研究了个透,还专门去了趟波斯查证,基本上已经弄清楚了原委。”陆仙接过话头,眉头微皱道:“正常来说,这门功法应该自幼练起,待到巅峰时,再将功力尽数散去,最后从头再练一遍方可大成。在散功的过程中,可能会伴有返老还童的效果。” “可能……”陆云声如蚊蚋的重复了一下。 “咳咳……”陆仙干咳两声,瞪一眼陆云道:“这门功法在波斯已经失传百年了,早就没人练过。我还是专门学习了波斯文,从他们的典籍上,查阅到了有数起修炼者返老还童的记载,但都是修炼失败的结果……” “啊?”陆云吃惊的看看陆仙,又看看皇甫照,感情这位皇叔祖,把功夫练岔纰了。 “所谓《荣枯神功》,一荣一枯,自然要先荣后枯了。问题应该出在,这厮是半道出家,而且一上来便筋脉寸断、功力全失。人家都是从小嫩芽练起,他却一开始就是一截朽木,当然会出问题了。”陆仙缓缓说着,语气却不是很笃定。 “那小爷爷现在是什么程度?”陆云巴望着皇甫照,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有天阶巅峰的内力。”皇甫照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肚子道:“我苦练十年,丹田气海充盈无比,甚至超过了陆仙。” “那岂不是因祸得福,歪打正着了?”陆云闻言大喜过望,天阶巅峰的实力啊!放眼大玄,也就只有张玄一、陆仙、孙元朗三个半步先天,能胜他一筹了。 “不过,小爷爷怎么平时藏得那么深?”陆云却又倍感疑惑道:“记得又一次,我父亲情急之下,推了你一把,好像也没用什么内力,你就跌了个屁股蹲。” “莫非是担心暴露身份?故意装出来的?”陆云难以置信的看着皇甫照,他可太清楚这些大宗师的操行,一个个拽得二五八万,走道都恨不得飘在天上,哪会容忍一丝一毫,损害自己大宗师气度的事情发生? 果然,只见皇甫照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捂着脸道:“老子真想说,我是装出来的。” “可他真不是装的。”陆仙同情的看一眼皇甫照,幸灾乐祸道:“他看起来嫩的像个挂在枝儿上的小苹果,可身体里头却还是六十五岁的老头,而且到现在,破碎的筋脉依然无法修复……” “原来是这样。”陆云恍然。如果把丹田气海比喻成大湖,那遍布全身的筋脉,就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渠,将大湖中的水,运送到练武之人的四肢百骸,武者才能激发真气,开碑裂石。 如果筋脉断掉,就等于毁掉了河渠,大湖中的水积蓄再多,都没法为武者所用,反而会因为湖水积蓄太多,撑爆了丹田气海。所谓‘举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绝伤而死。’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 第四百三十一章 揠苗助长 竹林中。 “实话说,这些年老子真是佩服自己,明知道越练越完蛋,却还是一直不肯停下来。”皇甫照凄然一笑道:“老子奢望能有奇迹发生,靠《荣枯神功》修复全身筋脉,让我恢复功力。但十年了,都依然没有起色,看来‘人定胜天’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是千难万难了。” “说起来,我也很佩服他。”陆仙脸上,终于没了戏谑之色,神情郑重的对陆云道:“每运一次功,都要忍受着万蚁噬心之苦痛,寻常人绝对一次都受不了。所以他整日喝酒,不过是为了止疼。不分场合的睡觉,也是因为身体越来越承受不住了……” “小爷爷……”陆云感同身受的看着皇甫照。“你的感受我最清楚不过了。” “唉,乖孙,老子都习惯了……”皇甫照拍拍陆云的脑袋,一脸同病相怜。 “这次他倒没撒谎,他练的那劳什子《皇极洞玄功》,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陆仙揶揄两人一句道:“你们皇甫家也真见鬼,怎么净练这些邪门功法?” “要不是被人害得这么惨,谁会练啊?”陆云和皇甫照异口同声的答道。 “好吧,当我没说。”陆仙看着两人同仇敌忾的样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小爷爷,实在不行,咱不练了就是。”陆云关切的看向皇甫照,虽然两人之前没什么感情,但毕竟也算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了,关系自然迅速拉近。 “先不管我,还是说说你的事儿吧。”皇甫照摇摇头,灌一口壶中所剩无几的御酒道:“你的状况老子再清楚不过,已经卡在地阶巅峰有几年了吧?” “是,三年前就卡住了,只要一运内力就反噬,受了三年的大罪,师父也没法子。我自己都没什么信心能解决了。”陆云苦笑着一摊手。 “他没法子,可老子有啊。”皇甫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得意道。 “你真要这么干?”陆仙闻言眉头一皱,显然皇甫照和他早就合计过,而且这法子肯定有凶险的地方,不然陆仙不会不跟陆云提。 “嗯,这些天,我已经拿定主意了。”皇甫照将最后一点酒喝光,奋力将酒葫芦劈手一扔,却只扔出几丈远,那葫芦就滴溜溜落在地上打转开了。 “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皇甫照按着陆云的肩膀,缓缓站起身来,立在那竹椅上,对陆仙道:“还不如向死而生搏一把呢!你帮我全身功力散去,看看能不能破而后立。” “我可提醒过你,你这功法本来就练岔了。现在死不了,全靠丹田的内力在支撑着。”陆仙神情严肃的警告皇甫照道:“一旦功力尽散,说不准你就直接嗝屁了。就算死不了,成了活死人,岂不要拖累老夫?” “嘿嘿,怕什么?我有乖孙在,就是瘫在床上也有人伺候,不劳你接屎接尿。”皇甫照得意的瞥一眼陆云道:“你会吧,乖孙?” “当然,孙儿义不容辞。”陆云忙点点头,心里却愈发迷糊,不是说要给自己解决问题吗?怎么又绕回皇叔祖身上了。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也不枉老子帮你练了十年的内力。”好在皇甫照这回,没有再兜圈子,沉声告诉陆云道:“小子,从知道你这毛病起,我心里就有个念头。跟你师父合计一下,他也觉着靠谱,所以我准备将散掉的功力,全都传到你身上。” “别看他现在连条狗都打不过,但丹田气海的真气却精纯无比,近似于先天元气了。”陆仙微微颔首道:“届时我来作桥,引导这股沛然无比的真气,游走你全身经络,帮你将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全都一一冲开。” “到那时,你的经脉就可以承受得住体内元气,自然痼疾尽去,可以一举突破到天阶了!”皇甫照开心的抚掌笑道:“我乖孙十八岁就进阶天阶,又破了张玄一那牛鼻子的记录,看他往后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啊……”陆云吃惊的久久合不拢嘴。没想到困扰自己的痼疾,居然可以通过如此简单粗暴的法子解决掉。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陆仙问道:“师父,就这么简单吗?” “简单?”陆仙气歪了鼻子,好气又好笑道:“一位天阶大宗师,苦练十年积攒出来的精纯真气。还有老夫这位半步先天,耗尽精神移花接木,引导那股稍有不慎,就能让你爆体而亡的真气,绣花一般将你全身要穴一一冲开。这两个条件,你放眼全天下,还有谁能做到?” “嘿嘿,你还别嫉妒,这是我乖孙的福气,他可是有大气运的哩。”皇甫照说着,一把拉住陆云道:“择日不如撞日,小子,今日咱们就把这好事儿办了吧……” “呃,这,小爷爷稍候,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陆云却连忙摆手道:“这么大的事儿,咱们总得看个日子,斋醮焚香,以示郑重吧?” “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直接弄就行了!”皇甫照动了心思,就有些收不住的意思。显然他这些年,早就等着解脱这天了。“你就忍心看着老子再多受苦?” “不,不是……”陆云忙摇摇头,正色道:“孙儿是有两个问题,得先弄清楚。一个,是你老人家有几成把握,可以破而后立?” “九成九。”皇甫照满口胡柴道。 陆云却看向陆仙,陆仙略一思索,沉声道:“一半一半吧。” “一半希望就很好了,乖孙你想,这总好过老子爆体而亡吧?”皇甫照巴巴看着陆云道:“你想,到时候老子肠穿肚烂,浑身没一块好皮,那是何等恐怖的光景啊。”说着他作势给陆云作揖道:“就算老子求你了,行行好,可怜可怜老子,这总行了吧?” “好。”陆云微微点头,又发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传功之后,我还有问道先天的可能吗?” “这……”皇甫照挠挠腮帮子,闭口不言了。 “就像那夏侯荣光接受灌顶之后,这辈子注定止步天阶一样。你也是一样被揠苗助长,虽然到时,你的功力会远高于他,甚至胜过一般大宗师,但想要问道先天,甚至是半步先天,可能都没什么希望了……所以我才一直没跟你说过这件事。” 陆仙长长一叹,轻声道:“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吧。” “是。”陆云点点头,垂首沉思起来。 ------------ 第四百三十二章 问道之心 竹林里,陆云陷入了矛盾挣扎中。 按说,他身负血海深仇,眼下还面临夏侯阀大宗师的威胁,显然不该放过任何提升自己实力的机会。 更何况,这法子还能一举解决困扰他多年的痼疾,让他不再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所以只要接受传功,他将既获得复仇的实力,又获得复仇的时间,陆云怎么也不该拒绝才是。 如果是在吴郡时的陆云,或是刚进洛都的他,肯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但现在陆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心里只有复仇,没有其它追求的小子了。自从拜师陆仙之后,他就渐渐接触到大宗师的精神世界。尤其是经过地穴一役,陆云更是深深感受到了大宗师们那种无法问道的痛苦与绝望…… 他清晰记得,当那些眼高于顶的大宗师们,得知陆仙晋级半步先天后,居然全都放下尊严,低声下气的求教与陆仙,只为那一星半点的突破可能。 虽然自己还没到那一步,可陆云已经感同身受的体悟到,问道先天的执念,已经深深根植于每位大宗师心中。如果在晋级大宗师的同时,就知道自己此生都再也无法突破,那该是何等的悲哀和无望啊…… 陆云也曾直面过,夏侯荣光在接受灌顶后,虽然实力大增,却心气尽丧的颓废模样。当时,他就暗中设想过,如果换做是自己,绝对不会为了个第一的虚名,接受这种揠苗助长的灌顶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来做抉择了。 陆云对夏侯荣光的教训深以为戒,更有问道先天的雄心,他不想一辈子都困在天阶,无法寸进! 别忘了,他的敌人中可还有张玄一这样的恐怖如斯的存在,就算自己成了大宗师又怎样?别忘了,哪怕是半步先天的孙元朗,都没接下张玄一的一招啊! 所以绝对不能接受这次传功,他要靠自己的力量突破,才能保留战胜张玄一的一丝希望! 虽然那希望在现在看来十分渺茫,可人活着不就是靠着希望吗?没了希望的人,又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 一念至此,陆云打定了主意,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小爷爷,我还是希望靠自己来突破,你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哈哈哈……”陆仙闻言畅快大笑起来,对皇甫照得意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的徒弟怎么可能接受别人的功力?老夫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唉,这小子还真有点我大哥的脾气……”皇甫照也谈不上多失落,其实他对陆云的选择也很欣慰。堂堂皇甫烈驱逐胡虏,恢复一统,靠的就是这股自信,这股豪气。这种品格,他既没在初始帝身上看到过,也没在乾明皇帝身上见过,却在眼前这个年轻的孙辈身上见到了…… “那就只有便宜别人了……”不过皇甫照还是很惋惜。他已经拿定主要要散功,就算陆云不接受,也依然要这么做。 “不如传给我陆家子弟,也算是还我庇护你祖孙的人情。”陆仙极罕见的露出了市侩嘴脸,可见皇甫照十年积攒的内力,是多么的诱人。居然能让半步先天也动了凡心。 “嘿嘿,这你可说了不算。”皇甫照却把头摇成拨浪鼓,对陆云笑道:“到底把功力传给谁,老子听你的。不过起码得是打通任督二脉的地阶,不然根本一下都承受不了,而且你得尽快,万一老子那天忽然爆掉了,你损失可就大了。” “好,我会找个妥善的人选。”陆云点头应下。 “哼,老夫白养活你十年了。”陆仙撇撇嘴,脸上却没什么不爽的神情,显然他已经猜到陆云的人选了。 。 燕山山脉自东向西延绵开来,成为辽东和幽燕两地天然的分割线。一条绵长的边墙,蜿蜒建立在燕山山脊之上,每隔数里就设有一个烽火台,还建有敌楼、马道,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让辽东的太平道乱贼,再也无法南下一步。 这道边墙是十八年前,高祖皇帝驱逐太平道,收复幽燕后,命定国公裴邱,尽起河北五十万民夫,耗时数年修成的。之后十八年里,虽然裴邱早已返回洛都,但一直是裴阀的将领在镇守着幽燕,防备边墙外如野草般顽强的太平道教徒的再度反扑。 如今的镇北大将军裴都,乃是裴邱最小的弟弟,十五岁便跟着裴邱东征西讨,极受定国公看重。裴邱回京后,他就接手了帅印,以三十不到的年龄成为河北的最高军事统帅,至今已经整整十年了。 裴都熟读兵书,身经百战,御下极严却又爱兵如子,镇守幽燕十年,从没让太平道讨到半点好处。 在老一辈将领凋零殆尽之后,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名将了。 此刻,这位第一名将,正独自矗立在边墙起点处的望海楼上,俯瞰着脚下巨浪奔腾、风号雷吼的壮观景象。那张被北塞寒风吹得粗粝黝黑的脸上,不由浮现出气吞山河的壮怀之情。 “呵呵,大帅好兴致啊。”一个嘶哑难听的年轻男子声音,在裴都背后响起。“这么大风还在望海楼上看浊浪排空,真是大豪杰所为。” 裴都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上了楼,头也不回,淡淡说道:“本帅军务繁忙,若非太一诚挚相邀,怎么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身后那人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还算英俊,却有些别扭的面孔,正是龙儿。 “好,大帅既然雷厉风行,那本座也不兜圈子了。”龙儿虽然是头一次出马,却在裴都面前毫不怯场。他走到裴都身旁立定,和他同望着大海,然后缓缓一击掌。 也没听到脚步声,楼上又现出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兜帽,看不见面容的男子。 “请大帅验货吧。”龙儿双手背在身后,眺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 “嗯。”裴都这下没了看风景的兴致,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那黑袍人手中的木匣上。 “打开吧。”龙儿吩咐一声。 黑袍人便缓缓揭盖木匣的盖板,露出里面搁在红绸上的一方一角嵌着黄金的和田玉印来。 裴都瞳孔瞬间一缩,眼中再无其它事物。 ------------ 第四百三十三章 宝玺再现 山海之间、望海楼上。 裴都痴痴看着那方玉印,只见其宝光湛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是典籍中所载的传国玉玺模样。 裴都伸出手,按在了那方玉玺上。 对面的黑袍人冷笑一声,右手也紧紧抓在玉玺之上。 “大帅有点心急了吧?”龙儿转过身来,微笑问裴都道:“只要双方结盟,这东西就是你们裴阀的,何必急在这一时?” “呵呵,本帅只是要验货而已。”裴都被道破心思,却面不改色道:“光看看不上手,怎知是真是假。” “好,大帅只管摸个够。”龙儿笑着点点头,就回身继续看海去了,仿佛一点也不担心,玉玺会被裴都抢去一般。 裴都一手摸索着玉玺正面那八个篆字,目光却渐渐转冷,将一半心神放在那同握着玉玺的黑袍人身上。 黑袍人也毫不相让的与他对视着,双方目光针锋相对,气机交错间,便有丝丝真气在两人身周鼓荡开来。 这时,一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枯叶,正好飞到两人身前,还没落下,就被那鼓荡的真气化为了齑粉。 裴都眼中的杀意渐消,忽然笑道:“不知尊驾,是太平道的左护法还是右护法?” “都不是。”黑袍人终于开了口,他的汉话有些生硬,一听就是高丽那边的口音。 “哈哈,原来如此,看来太一不仅得令师看重,还深得尊岳的欢心呢。”裴都对这辽东之地的局势洞若观火,一下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黑袍人却不再说话,龙儿似乎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淡淡问道:“不知大帅,货验的怎样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既然估计出已经对方的实力,裴都也就打消了当场打劫的念头,缓缓收回手来。 龙儿冷眼旁观,心里也是大呼侥幸。裴都此人虽然大名远扬,号为天下第一名将,但他的大名,却从未在大玄的天阶榜上出现过。 按照龙儿的本意,他是打算单刀赴会,以显示自己的气魄。但左护法提醒他,虽然裴阀明面上的大宗师,全都在洛都,但门阀的实力深不可测,鬼知道他们在如此重要的幽燕之地,还藏了什么暗手。万一被人家连锅端了,岂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成了天下的大笑话? 所以为保险起见,龙儿先去了趟高丽,向岳父借来了高丽国唯一的大宗师,才在此人的陪同下来镇北关和裴都见面。 果然让老谋深算的左护法说着了,裴都本人就是大宗师! 这次若非自己有备而来,只怕现在已成对方的阶下囚了。 龙儿不禁暗暗提醒自己,日后做事一定要有备无患,宁肯多算,不能少算…… 。 裴都看着黑袍人将玉玺收入匣中,既然连人带匣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既然没什么问题……”龙儿目光灼灼的看着裴都。 “好,本帅不日便会启程返京,亲自向阀主禀明情形,一力促成两家的盟约。”裴都出言虽然谨慎,但那坚定不移的语气,已经告诉龙儿最终的结果了。 “那本座就静听贵阀佳音。”龙儿点点头,沉声说道。 “太一不如和本帅一同回京,我也好将你引荐给阀主。”裴都貌似好心的建议道。 “真不巧,本座还有要务在身,只怕要错过老阀主的寿辰了。”有了方才的惊险,龙儿哪还敢孟浪,断然道:“大帅放心,只要你们将关防移交给本教,我立刻带玉玺南下,亲自交给定国公。” “也好。”裴都杀伐果断,拿定主意就毫不拖泥带水。 “那就一言为定,告辞了!”龙儿朝裴都一抱拳。 裴都微微颔首,便继续眺望起大海,不再说话。 龙儿转身下了望海楼,悬着的心却始终无法放下,他担心裴都会改变主意,抑或有什么后招在等着自己。 果然,等到龙儿离开不一会儿,一名将领快步上来望海楼,单膝跪在裴都身侧,沉声问道:“大帅,两千轻骑已经埋伏到位,请示下!” “算了,撤回来吧……”裴都摇摇头,无趣的叹气道:“本帅隐藏实力多年,却没想到还是被人有所防备……” “不是说孙元朗闭了死关,太平道左右护法都在太平城吗?”将领闻言吃了一惊。 “那小子从他老丈人那里借了人。”裴都淡淡说道:“高丽的御剑大师朴正英都出动了,你们留下他也留不下玉玺的。” “啊,太平道居然跟高丽人勾结在一起,那就更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将领闻言大怒。经过四百年的诸胡乱华后,不管立场如何,大玄男儿最恨跟异族勾结的汉奸。 “恰恰相反,正是知道了这件事,我才打消了杀掉那小子的意思。”裴都却揶揄笑道:“我原本将太平道当成大患,担心他们会在关键时刻背刺我们。但那小子居然敢冒大不韪和高丽人合作,本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帅的意思是?”将领一时有些糊涂。 “哼,那帮高丽棒子是什么货色?明明没什么实力,却最是夜郎自大。”只听裴都冷笑道:“那小子与虎谋皮,定然许下了天大的好处,才能换来高丽王的鼎力支持。可他却忘了,太平道和高丽人你死我活两百年,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现在他藏头露尾,还能瞒住教中上下,可总有纸里包不住火的一天。到时候,就是孙元朗也阻止不了太平道分崩离析。” “大帅真是深谋远虑,见微知著。”将领恍然大悟道:“是啊,高丽人窥视辽东几百年,太平道主力一入关,他们肯定马上就杀进太平城。到时候太平道老巢被端,哪还顾得上南下逐鹿?回头跟高丽人狗咬狗去吧!” “哈哈哈,正是如此。”裴都放声大笑道:“让孩儿们收兵回来吧,还能赶上吃晚饭呢。” “遵命!”将领高声应下,便朝城楼下摆了摆手,传令兵自然能懂他的意思。起身时,他又恭声对裴都道:“大帅,上头风大,还是下去吧。” “本帅再待会儿。”裴都却摇摇头,目光始终不离烟波浩渺的大海,不舍的语气中,透着万丈豪情道:“往后再想看海,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 第四百三十四章 暗夜潜入 那厢间,龙儿下了关城,便一刻不停留,从来路回到了边墙以北,会合了黑袍人并一众手下。又一口气策马狂奔出几十里,见既没有追兵,也没有伏兵,众人才长长松了口气。 “太一,看来那裴都是真心合作了。”一名手下巴巴问道。 “哈哈哈!那是当然!”龙儿志得意满的指着远处变成条黑线的边墙,高声对一众太平道手下道:“那里,将再也不是阻挡我们南下的屏障了!镇北关将变成我们恢复幽燕,夺取天下的起点!” “太一立下了不世之功啊!”一众太平道教徒闻言欣喜若狂,忍不住在马背上纷纷长啸起来。 他们这些年,被裴阀和这道边墙死死挡在辽东苦寒之地,每年都有家人被冻死饿死。所有人无时无刻不想着返回幽燕故乡。谁能带着他们夙愿得偿,他就是众望所归的太平道教主,连孙元朗都要让出位子。 看着兴奋的嗷嗷直叫的一众手下,龙儿面现得意之色。这正是他不惜血本借助高丽人的力量,希望得到的局面。 。 洛都城,时光流逝,已进腊月。 这期间,陆信短暂回京数日,便又匆匆出京,去郑州汴州一带,督办放粮事宜,眼看这个年也要在外地过了。 陆向当然有些遗憾,毕竟好些年没有一家团聚了,但老爷子也深明大义,知道陆信为了几百万灾民在奔忙,再说有孙儿孙女陪在身边,已经好过往年太多。至少,不用一个人孤零零过年了不是? 是以一进腊月,老爷子就指使着下人开始扫屋置办,红红火火忙起年来。陆瑛也被指使的团团转,一时倒也顾不上整天看着陆云了。好在陆云也没有要惹是生非的意思,天天在家里读书下棋,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让阿姐和爷爷放心不少。 这天夜里,西风劲吹,窗外飞沙走石,刮得窗户纸啪啪作响。陆瑛在陆云房中说了会儿话,便哈欠连连的回屋去了。这阵子,她忙里忙外,着实累坏了。 回屋梳洗之后,看到陆云房里灭了灯,陆瑛便放心的躺在踏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孰料,按说应该已经脱掉衣服,钻被窝的陆云,却一身劲装,头缠黑巾,哪有一点要睡觉的意思?看到西厢房熄灯之后,陆云又等了片刻,约莫着阿姐睡熟了,他才悄悄推开后窗,灵猫似的翻了出去。 。 洛都城头,高悬的灯笼被狂风吹熄了大半,剩下的一半也东摇西晃,光芒黯淡下来,完全没了照亮的作用。 今晚风实在太大,又冷得邪乎,守城兵丁全都缩在城楼里,任凭军官如何催促,都不肯出去一步。 “老大,这风邪乎的厉害,还点什么灯啊?弄不好要被刮下城头的。”一个老兵向校尉讨人情道:“今晚就饶了兄弟们吧。” “是啊,大人,点着了马上又被吹灭了,这不折腾吗?”士兵们也纷纷附和起来。 见众怒难犯,那军官郁闷推开木门,登时被大风吹了个趔趄。赶忙关上门,郁闷的挥挥手道:“算了,等风小点再说吧……” “多谢大人。”兵丁们如蒙大赦,给军官让出个烤火的位置,一个个紧挨着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抱团取暖。 城头上空无一人,谁也没看到,一条黑影倏然跃上城头,一个蜻蜓点水,便夜鹰般飞跃出洛都城去,转眼就融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夜色中。 那黑影下了城头,施展身法,朝着东面狂奔起来。一个时辰后,便到了三十里外的邙山南麓。 邙山虽然不高,但也能略略挡风,山林间木摇草伏,风声却刹了下来。 黑影在山上疾奔一阵,看到了一棵被剥掉一段树皮的白桦树,这才放缓脚步,沿着暗号寻找起来。 不一会儿,他来到一处密林中。今夜星月无光,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令人毛骨悚然。 “呜呜……”忽然,林中响起夜枭的嚎叫声。 那黑影停下脚步,也捏着鼻子,学起了夜枭的声音。 三长两短的叫声后,数名同样身穿夜行衣,黑巾遮面的男子,从隐蔽处纷纷现出身形,单膝跪向黑影。 为首一人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丑陋面孔,正是保叔。 “少主,何必亲身犯险,这点小事属下定然能办妥当的。”保叔有些郁闷的看着那黑影,能被他称为少主的,自然只有陆云一人了。 陆云也不揭黑巾,微微摇头,以真气变声道:“反正睡不安稳,不如来看个热闹。叔,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按照少主的吩咐准备好了,就搁在前面的山坳里。”保叔嘿嘿一笑道:“就等着今晚起风了。” “好,去看看。”陆云点点头,在保叔的带领下,来到密林外,一处避风的山坳中。 他一眼就看到,山坳中,一条长达五丈,金光闪闪的长龙,被绳索固定在一排木头支架上。 为防止泄露行踪,也不方便打火把,在这一片漆黑中,哪怕以陆云的目力,都要以为那是一条真正的金龙了。 “这手艺不错啊……”陆云凑近了仔细一看,那竹篾扎成的龙头上贴着精心裁剪的金纸,一对松明球制成的龙眼活灵活现,可真是不惜血本了。 “那是,少主吩咐的事情,咱敢怠慢不成?”听见陆云的夸赞,保叔咧嘴笑道:“不做到以假乱真,怎么能让人相信,是真龙现世了呢?” “嗯。”陆云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有几成把握?” “前日已经用另一条预演过了,少主的法子完全没问题,保准出不了岔子。”保叔打包票道。 “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手吧。”陆云看看漆黑如墨的天空,又望向一片死寂的仓城码头,沉声下令道。 “动手!”保叔一招手,十余名手下便分列木架左右,一起挥刀将绳索砍断,小心翼翼的抬起了那条金龙。 保叔和陆云则牵着长绳,走出了山坳,两人迎着风快走几步,跟在后面的手下便高举起金龙的身体。 两人渐渐改为奔跑,后面的手下也跟着往山下跑了起来。 ------------ 第四百三十五章 异样 邙山南麓,劲风将金龙吹得左右摇摆,直欲挣脱众人的双手。 “放!”保叔低喝一声,众手下便次第放开了双手,金龙腾空而起,越往后飞得越高,等到身体完全舒展开来,已经长达二三十丈,龙尾在十丈以上的高空中左摇右摆,龙头却跟着陆云和保叔的身后张牙舞爪,就像一条发怒的长龙,在紧追二人一般。 随着保叔和陆云手中的绳子越放越长,龙头也越飞越高,等到两人下山以后,那巨龙已经飞到了三十丈以上的高空中,在黑夜里看起来,就如腾云驾雾的真龙无二了。 一众手下越过两人,背负着装满猛火油的皮囊,先行一步朝着山下洛河边的码头奔去。 陆云和保叔自然不能行进太快,两人一面小心翼翼的控制着金龙,一面还有闲心说话。 “叔,我见过太后了……”陆云将前阵子发生的事情,迫不及待讲给保叔听。满心喜悦憋在肚里不能与人分享,实在是太痛苦了。保叔与他一同受苦多年,正是分享这份喜悦的最佳人选了。 果然,保叔闻言激动的老泪纵横,哽咽道:“老臣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距离我们的目标,终于又大大前进了一步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收获。”陆云目光炯炯的望着前方,沉声道:“看来,我们报仇雪恨的时间,要大大缩短了。” “是啊,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保叔深以为然的重重点头。之前陆云得罪了夏侯阀,他还以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像这样全力自保,无暇它顾了。谁想到天佑殿下,居然有这样的一群奥援,一直在暗中等待着殿下。 “让我们甩开袖子大干一场吧!”陆云也兴致高昂的乐观道:“我看这下用不了十年八年了,也许三两年,咱们就能让那些乱臣贼子,死无葬身之地!” “但愿如此吧。”保叔闻言不禁暗暗咋舌,没想到陆云居然这么乐观。在他看来,就算有了那些助力,自家殿下想要战胜那些强大到让人绝望的敌人,用十年时间都是老天保佑了。 不过,希望比黄金还珍贵。殿下能这么乐观,保叔自然求之不得…… 。 自从陆信下令开始放粮起,太仓署派来的两千民夫,还有原先驻守在此的五百兵丁,加上各地前来运粮的民夫,差不多五六千人。便日以继夜,将赈灾粮从仓城地窖中起运到码头旁的转运仓中,再由漕船转运到黄河沿岸各地。 但今夜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上官特意开恩,所有人都可以回营歇息,待来日杀风之后再继续转运。 早就疲累不堪的官兵民夫们如蒙大赦,回到各自的住地胡乱吃点东西,纷纷倒头就睡。不一会儿,营地中就响起震天的呼噜声,不比外头的狂风呼啸声小多少…… 但让仓官们没想到的是,往日里贪吃贪睡的太仓丞朱大丰,今天却一反常态,既没有吃酒,也没早早睡下,而是拉着他们在仓城的城门楼上赌起钱来。 那城门楼四面透风,里头点了四个火盆却依然冻得仓官们瑟瑟发抖,全都裹着厚厚的被子陪着朱大丰耍钱。 “大人啊,您今天这是来得哪门子兴致啊?就是要赌钱,也不用在这儿苦寒窑里耍吧。”一个仓官苦着脸,朝冻僵的双手哈着气。 朱大丰也是冻得,几乎连骨牌都拿不住,却依然硬撑道:“长点心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弄不好咱们一个个都得进苦寒窑!” “啊?”一众唉声叹气的仓官们,闻言也顾不上怕冷了,全都支起身子看着朱大丰。他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哪个不清楚兴洛仓中,其实只有五百多万石粮食。最近这段日子,在那陆信的严厉催促下,兴洛仓日以继夜的起运发粮。已经累计发出去四百七八十万石赈灾粮,仓城中已经空空如也,剩下二三十万石,全都在码头旁的转运仓中了。 眼看就无粮可发了,自然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但之前,朱大丰拍着胸脯保证说,到时候只要把脏水泼到陆信身上,所有人都不会有事的。这些仓官们这才该吃吃、该喝喝,全像没事儿人似的。 可现在,朱大丰却又这么说,仓官们哪能不感到心惊胆战啊? “大人,不是说没咱们的干系吗?”为首的仓官小心翼翼的问道。 “本来以为是这样,可那姓陆的贼精贼精,从粮窖里每起运一笔粮草,都要咱们签字画押,每发出一船粮食,也要咱们和地方官共同联署。”朱大丰唉声叹气道:“这厮哪还是不通俗物的清流官?分明就是咱们这样精于吏道的浊流官啊。” “倒也是……”经朱大丰一提醒,众仓官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纷纷倒吸冷气道:“让他这一搞,到时候想一推二五六,怕是难喽。” “是啊。这脏水泼出去,能不能粘到他身上不好说,可咱们怕是要逃不了干系的。”仓官们越想越害怕,他们可不像陆信那样,有门阀在背后做靠山,他们只是些庶族出身的浊流官,专门给上司用来干脏活、背黑锅的啊。一旦没法将自己摘干净,事发后是不会有人替他们说话的。 “大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呢?”那为首的仓官,哭丧脸看着朱大丰。 “唉,我也刚刚才想到的。”朱大丰哆嗦着一张明显清减不少的脸,两手一摊道:“再说,我就是早想到又能如何?仓令大人已经打定主意的事情,我能改变的了什么?” “唉,到时候仓令大人自然可以明哲保身,我们怕是要给姓陆的陪葬了。”众仓官越想越害怕,眼泪都要下来了。 有机灵的仓官,已经回过味来,巴巴望着朱大丰道:“大人,你把我们召集在此,肯定是有什么法子吧?” “大人快说,快说啊!”众仓官纷纷催促起来,把朱大丰当成了救命稻草。 “唉,我有什么法子,找你们来就是商量的。”朱大丰的话,却让众人的心凉了半截。 这下,仓官们哪还有心思打牌?纷纷丢下骨牌,裹着被子冥思苦想起来。 朱大丰烦躁的站起身来,在城门楼里踱了几步,忽然指着远处的转运仓,惊叫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 第四百三十六章 火龙烧仓 顿饭功夫,陆云和保叔牵着那飞龙,来到了码头转运仓不远处。 一名手下去而复返,低声禀报道:“启禀少主,已经将猛火油全都倾倒进仓中了。” “兄弟们都撤出来了吗?”保叔沉声问道。 “都撤出来了。” “没被发现吧?”陆云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少主放心,仓里的守卫都在屋里避风,其余人早就睡死过去。兄弟们从进来到出去,一个人影都没遇到。”手下轻声说道。 “好。”陆云点点头,看了保叔一眼道:“等我的信号。” “嗯。”保叔应一声,目送着陆云手持连着飞龙的一条绳索,悄然向前十余丈。 陆云手中拿着个轱辘样的线轮,一边向前一边均匀的放绳出去。那飞龙是由两条绳索控制的,另一条被保叔紧紧攥住,是以仍在原地漂浮,并未受陆云动作的影响。 不一时,陆云跃上了高高的仓城围墙,附身向内一看,里头果然一片死寂,只有隐约的鼾声被狂风吹的老远。他对此并不意外,因为有内应的配合,还有天公作美,这时外头有人活动才叫奇怪。 探查清楚周遭的情形后,陆云便一个大鹏展翅,飞身跃起,借着狂风的力量,飞出了数丈近远,然后无声无息的落在那巨大的仓库顶上。 陆云顶着风,蹑手蹑脚攀到仓库最高处,才缓缓摇动线轮,收起一直延绵到墙外的绳子来。 。 不远处,保叔紧盯着另一根绳索,当他看到那根渐渐离开地面,越绷越紧,便看一眼一旁的手下。 手下忙上前,和他一起挡住风。保叔掏出火折子,不用吹,那火折子便冒起了火焰。 只见保叔将火折子往手中绳上一对,那浸透了火油的绳索,便忽得一声,窜起一团红色的火光。 保叔松开手,看着火光化作一条火线,朝着空中的飞龙急窜而去。几息间火线烧到了龙头上,点燃了龙头里的火油囊,大火便顺着龙身蔓延开来,还引燃了那对松明球! 登时,一条浑身浴火的神龙,便倏然出现在半空中,将黑夜照的通明! 那厢间,陆云也顾不上用线轮了,直接运起五成内力,压制住直欲腾空而去的火龙,以左手为线轴,右手飞快的收起线来。 在陆云的拉扯下,那火龙终于不情不愿的俯下身来,朝着转运仓直扑而去。 半山腰的仓城门楼上,朱大丰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他虽然被陆云命令,今日此时必须在此,已经猜到了肯定会有大事要自己目击,却万万没想到,那陆阀的神秘人,居然搞出如此骇人的阵仗……竟然请了条火龙来帮忙!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听到朱大丰的惊叫声,一众仓官赶忙纷纷起身,推开窗户往外一看,正瞧见那几十丈长的火龙在转运仓上空盘旋几圈,然后直扑转运仓的屋顶而去。 “火龙烧仓了!”朱大丰大喊一声,众仓官也跟着疯狂的喊叫起来。有人马上敲响了手边的警锣,试图惊走那可怕的火龙。 但火龙丝毫不受影响,依然缓慢而坚定的直扑转运仓。 锣声却惊醒了仓城中的兵丁民夫们,众人纷纷涌上城头,正好看到那火龙从天而降,撞在转运仓的屋顶上,熊熊大火登时冲天而起的壮观景象! 这时,在转运仓驻守的兵丁民夫也被惊醒了,迷迷糊糊间看到那火龙肆虐的恐怖景象,哪还有人顾得上救火,纷纷哭爹喊娘,抱头鼠窜逃命去了。 “火龙烧仓了!” “快逃啊,火龙烧仓了!” “救命啊,火龙要吃人……” 转运仓众人哭爹喊娘的嚎叫声,传到了半山腰的仓城上,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如坠梦里。 忽然,一个仓官反应过来,拍腿大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火啊!” 说话间,他就要奔下城头,去阻止人手灭火,却被朱大丰一脚踢翻在地。 只听朱大丰恶狠狠对众人道:“不要命了吗?那可是真龙啊!” 众人呆呆望着山下转运仓,只见狂风卷起的火焰盘旋上冲云霄,高达几十丈!真像那火龙盘旋腾空而去一般…… 忽然有仓官小声道:“烧得好……” “啊……”众人闻言猛然惊醒,终于意识到,这条火龙来的太是时候了。简直是救苦救难的神龙啊…… 火龙烧仓、一了百了。只要一口咬定粮食都被烧光光,大人物就是有心降罪,也只能怪自己不修德行,引得上天震怒,怪不到他们这些凡人身上。 心照不宣的仓官们,耐心看着转运仓的大梁被烧塌下来,这才大喊大叫起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火啊……” 片刻后,仓城门开,兵丁民夫们被驱使着冲下山去,但谁都知道这时候救火,根本无济于事,充其量只算是做做样子而已…… 朱大丰却没有跟着下去,而是吩咐留在身边的仓官道:“快,找一辆空水车去!” “干啥。”仓官一愣。 “少废话,你自己去弄,我在账房等你。”朱大丰丢下一句,便朝着仓城中央的账房跑去。 “哦。”仓官明白了,大人这是要消灭证据啊。赶忙也跟着跑下城头。 。 不远处的邙山上,一众手下兴奋的看着仓场的大火。只有保叔焦急的眺望着来路,光顾着担心陆云的安危去了。 忽然,一条人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几个闪身就到了保叔近前。 保叔一把抱住陆云,上下打量一番,这才长长松了口气道:“少主,往后这种事儿,还是属下来做吧。不然你要是伤到哪里,那我可万死不辞了。” “叔,瞧你说的。这才哪到哪?”陆云无奈苦笑,尽管自己武功已经远超保叔,但在对方眼里,他永远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 好容易挣脱了保叔的纠缠,陆云便告辞道:“这边事了,我回去了,叔你们也赶紧回去歇着吧。” “少主不再看看热闹了?”保叔难得见陆云一次,有些舍不得和他分开。 “真正的热闹在后头呢。”陆云展颜一笑,朝保叔一挥手,便飞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 第四百三十七章 报喜不报忧 兴洛仓这场火实在太壮观了,就连三十里外的洛都城,都看到东面的夜空被映得通红。 夜观天象的钦天监官员们,发现了这一奇景,忙热火朝天的讨论起,这到底是何等天象,又是何等预兆? “夜空赤红,大凶之兆,是不是要起刀兵了?”一个钦天监官员小声道。 “非也非也,吾观此乃红光紫气俱然,乃气冲斗牛的吉兆,而且是大吉之兆,我大玄要国运昌隆了!” “你说的不对……” 一众钦天监官员一直吵到天亮,也没吵出个结果来。把个蒋监正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今日正好是朝会,钦天监肯定要禀报昨夜天象,可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讨得陛下欢心? 直到下了轿子,看到应天门时,他才下定决心,要故技重施,报喜不报忧,专捡好听的禀报圣上。 拿定主意后,蒋监正便匆忙走到自己的班次站定。这时候,几位公爵的车驾已经到了,众官员纷纷缄口肃容,列队迎接老太师一行。 夏侯霸的脸色有些发青,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官员们寒暄,便径直走到朝班之首的位置站定。其余几位公爷见状,也识趣的不多说话,跟在夏侯霸身后站定。 。 景阳钟响,百官鱼贯进殿,在金殿中朝拜大玄皇帝过后,便分班立定。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杜晦扯着嗓子高唱一声。 钦天监正马上出班,高声道:“臣有本奏。”蒋监正倒也不是想抢风头,而是皇帝乃天子,自然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大过天意。一有天象,钦天监必须头一个禀报,并为皇帝和百官讲解了老天的意思后,才轮到臣子们禀报人间的事情…… “讲。”初始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恹恹的靠坐在御榻上。 “启禀陛下,昨夜臣夜观天象,忽见东方夜空忽有红光紫气,直冲斗牛而去,此乃大吉之照,预示着我大玄国运昌隆……” 蒋监正正在那唾沫横飞,忽听身后百官噗嗤噗嗤笑出声来。似乎有什么极可乐的事情,让他们居然忍不住君前失仪。 好在初始帝也光顾着乐,无暇计较百官的表现。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忙干咳一下,低声道:“肃静!” 百官赶忙低下头、收住声,脸上的笑意却愈加浓重。 蒋监正被搞蒙了,愣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初始帝挥挥手,给蒋监正解了围。 蒋监正晕头转向的退回朝班,正满心糊涂间,便见尚书令崔晏缓缓走出朝班,对皇帝沉声禀报道: “启奏陛下,太仓令来报,昨夜兴洛仓走水,大火借着风势难以扑灭,在上朝前仍未扑灭……” 蒋监正一愣,旋即想到兴洛仓就在洛都东面,那见鬼的红光,根本就是兴洛仓大火,映照在天空中形成的! 可怜自己不明就里,一通鬼扯,怪不得百官会笑出声来…… 蒋监正一时急火攻心,啊的一声便晕了过去,太监们赶忙将他抬出去救治。 。 金殿中,初始帝昨晚就听杜晦禀报说,兴洛仓好像着火了。他还兴致勃勃的登上城楼眺望,可惜除了那片红光,什么都没看见。但这并不影响初始帝心情大好,他心知肚明,这肯定陆云那小子干的好事。 初始帝其实一直担心陆云父子会挺不过这一关,没想到陆云竟如此胆大,居然敢一把火烧掉兴洛仓,来个无从查证! 但高兴了一阵子,初始帝又开始头大了。陆云烧掉兴洛仓简单,自己如何给他擦屁股却成了麻烦事儿。陆信身为赈灾使,全权负责赈灾事宜,兴洛仓当然也归他管。现在兴洛仓被大火烧毁,陆信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啊。 初始帝想了一宿,也没想出该如何给陆信开脱的法子来。所以上朝时才会精神不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那蒋监正被抬下去,朝堂上恢复了秩序。初始帝才明知故问道:“损失如何,伤了多少人?” “因为事发突然,有司一时不及详查。”崔晏忙恭声答道:“老臣已经责成户部、刑部两堂正官,半夜坐吊篮出城,第一时间赶赴兴洛仓,指挥救火,查明损失了……差不多这时候,应该有最初的禀报回京了。” “嗯。”初始帝点点头道:“那咱们就先议别的,等等那边的结果。” “是。”崔晏应声退下。杜晦也低声吩咐小宦官,赶紧去应天门守着,一有消息就立即带上殿来。 可老太师却等不及了,他黑着脸出班立定,高声说道:“陛下,老臣收到密报说,陆信偷卖赈灾粮,中饱私囊,我怀疑这场火,是他为了掩盖罪行而故意放的!” “呃……”初始帝看看难得上朝的陆尚,问道:“陆爱卿,你怎么说?” “回禀陛下……”陆尚也是半夜听说兴洛仓着火,事关陆信,他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了。“太师的怒火可以理解,但陆信已经离京快半个月了,现在应该在汴州一带督查,这场火怎么算,也算不到他头上吧?” “他是故意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夏侯霸却冷笑道:“难道你陆尚想杀个人,还需要亲自动手吗?他完全可以指使旁人去做嘛。” “这都是老太师的猜测,事情到底怎样,还需要有司彻查。”陆尚有些心有余力不足道:“若真是陆信所为,老夫绝不袒护他。但若不是陆信的责任,我们也不会认的。” “哼,他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夏侯霸冷眼看着陆尚道:“兴洛仓是太仓,仓里的粮食是灾民的口粮。不管这次损失多少,因何起火,赈灾使陆信都难辞其咎。”顿一顿,他又目光冷冽的扫过满朝文武,一字一顿道: “这次老夫绝对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说完,他转身朝初始帝抱拳道:“请陛下下旨,立即将此獠革去官职,锁拿归案!” “哎,老太师别急着喊打喊杀嘛……”初始帝却看一眼殿门外,指了指疾奔而来的刑部尚书公孙泉道:“喏,报信的来了,咱们先听听他怎么说,再论其他呗。” “哼……”夏侯霸低哼一声,不情不愿的退了回去。心中却对初始帝老大的不屑,暗道你拖得了一时,还能拖得了一世不成? ------------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天灾人祸 紫微宫,金殿上。 刑部尚书公孙泉满头大汗,急匆匆上殿而来。百官看他脸上和官袍上沾满了黑灰,自然是从火场直接赶回洛都禀报的。 “说说吧,什么情况。”初始帝摆摆手,免了一切繁文缛节。 公孙泉一边喘息,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本。他是崔晏的女婿,不然也当不上这个虽然不讨好,却极为重要的刑部尚书。这奏本是他写给尚书令的,但崔晏派人吩咐他面君直奏即可,省得老岳丈夹在中间难做人。 待到喘匀了气,公孙泉便朗声禀报道:“启奏陛下,据为臣和谢尚书初步勘察,兴洛仓仓城完好无损,但在码头边的转运仓被大火烧毁,虽然侥幸没有死人,可仓中的存粮全都被烧光了……” “你就直说,到底有多少损失吧?”初始帝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回陛下……”公孙泉咽口唾沫,有些艰难的禀报道:“具体损失仍在统计中,但据仓官禀报,大约有五百万石粮食被烧毁……” “什么?”朝堂中登时一片哗然,就连夏侯霸也吃了一惊。 “兴洛仓在内的太仓粮库,都是老夫当年督建的。”夏侯霸一听就急了眼,顿足喝道:“已经充分考虑了一切灾害,防火自然是重中之重。怎么可能被一把火烧光?” 百官也纷纷点头,他们中不少人是看过太仓格局的,知道那里头使用一个个地窖存粮食,每个地窖相隔数丈,上头还盖着厚厚的土,就算一窖失火,也无法蔓延开来,怎么可能将所有地窖中的存粮都烧光呢? “老太师容禀。”公孙泉忙解释道:“为了转运方便,太仓署在码头设立了转运仓。转运仓里的粮食并非窖藏,而是层层堆放在库房里,这次着火的就是这里……” “是谁他娘的设的转运仓?”老太师气得胡子直翘,他这些年坐镇中书,已经不问这些枝节末梢了,没想到下面的人,竟敢随意更改他定下的制度。 “是,是……”公孙泉看看谢洵,小声道:“前任太仓令,如今的户部尚书谢大人……” “唉……”老太师登时憋在那里发作不得,好一会儿才闷声道:“乱弹琴。” 见父亲面上有些挂不住,夏侯不伤朝一旁的大理寺卿夏侯不语递个眼色。 夏侯不语心领神会,出班奏道:“陛下,五百万石赈灾粮,一把火烧个精光,此中必有蹊跷。臣恳请下旨彻查,立即缉拿赈灾使陆信以下一干官员,严防他们串供潜逃!” “臣附议。”夏侯阀的朝臣们纷纷出班禀奏,一众裴阀的官员也跟着出班。 “臣等也附议。”谢洵颤巍巍出班道:“若是本家子弟的罪责,谢阀绝不庇护。” 阀主一表态,谢阀的官员便也赶紧出班。 崔阀的官员其实也想站出来,但阀主没吭声,他们也只好先观望再说。 但不用崔阀出马,站出的官员已经有半数之多。初始帝看着御阶下那黑压压一大片人,自然感到莫大的压力。 他不禁踯躅起来,夏侯老儿又玩起众怒难犯的老戏码,自己若不答应,恐怕这帮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要是一旦松了口,陆信就会落在他们手里,再想把他全须全尾捞出来,就是千难万难了。 其实初始帝连自己儿子的死活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会在乎陆信乃至陆云的死活,他要争的是势,是大势,陆云和陆信父子乃是他和夏侯霸这场对弈的棋眼所在。保不住这父子俩,自己就会被夏侯霸夺去大势,就会被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看穿自己虚弱的本质。到那时,就万事皆休了……所以他又必须设法保住陆信。 正左右为难间,初始帝瞥见杜晦手中的奏本,那是方才公孙泉呈上来的。他拿起奏本,准备装模作样看一会,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 夏侯霸见初始帝被逼得,居然要用这种方法来拖延时间,真是可笑又可怜到了极点。他微微摇头,不让手下人去催促皇帝。这种在朝堂上猫戏耗子的戏码,玩一回少一回了,他要好好享受才行。 老太师正玩味的端详着初始帝那张苦脸,忽然见他神情一松,似乎如释重负一般。夏侯霸心里咯噔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如果没别的意见,就让三法司会审此案了?” “哦,”初始帝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中奏本递给杜晦,指了指夏侯霸道:“老太师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哦?”夏侯霸闻言一愣,也不去看奏折,瞥一眼公孙泉,沉声道:“莫非你还有什么事没说不成?” “是有件事,实在太过离奇,所以下官一时没敢说。”既然初始帝要给夏侯霸看奏本了,公孙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便咽口吐沫道:“只在奏本里详细禀报,请陛下和太师定夺。” “你只管说就行了。”夏侯霸不耐烦的一挥手道:“这大殿里都是朝廷的重臣,还有什么机密不能与闻?” 公孙泉又看看初始帝,初始帝一副无所谓的神态道:“横竖不等天黑,就要传遍洛都了,还有什么好瞒的?” “是。”公孙泉这才把心一横,咬牙禀报道:“是关于昨晚起火的原因,据太仓丞朱大丰等一干仓官禀报,说是天降火龙,火龙烧掉了转运仓……” “火龙烧仓?”夏侯霸闻言失笑,指着公孙泉道:“这种鬼话你也信?我看你这刑部尚书快当到头了。” “下官也不信啊,可太师,当时兴洛仓上下几千人,全都看到了那条百丈长的火龙从天而降,”公孙泉忙解释道:“另外,下官出城时,就听守城官兵说过,昨晚看到一条火龙出现在东方天界。当时下官也没在意,可到了兴洛仓,听所有人众口一词,我才知道这事儿怕不是简单的捏造。” “下官马上命人寻访附近的村庄,不少人也看到了火龙从天而降。”公孙泉轻叹一声,硬着头皮道:“如此大规模的目击,而且描述都一样,不可能是串供的……” ------------ 第四百三十九章 棋高一着 今日洛都城中,街头巷尾、士农工商,都在议论着昨晚的异象——昨晚那映红了半边天的景象,实在太过骇人,早就随着守城兵丁、巡夜更夫、以及凑巧起夜百姓的嘴,迅速传遍了京城。 天师府中,赵玄清得知此事后,便召集几个在京的天师道头头脑脑,商议起那夜空的红光,到底和张玄一所言‘三星冲紫微’的天象,有没有什么联系。 “很明显,那是片血光之灾,是不是预示着京城不日即有大变?”一个老道揪着胡子猜测道。 “很像很像,既然是三煞星现世,自然会血流成河……”赵玄清深以为然。 “那我们赶快禀明太室山吧?”一个道士提议道。 “既然是天象,师兄和天师怎么会看不到?”赵玄清摇摇头,寻思一下却又道:“不过禀报一下,也是应当的,来人……” “师叔稍等。”一直默然不语的天女,却轻启朱唇道:“昨晚的天色我看过,像是火光映出来的,不像是什么天象。” “哦?”赵玄清一愣,猛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是小道童时,跟着师兄杀进乾朝京都时,乾朝末帝纵火自焚,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夜里时整个夜空都被映得通红,跟昨晚倒是颇为相似。 “东面有什么城池,能起这么大火?” “兴洛仓。”有道士提醒说。 “哎呀,还真有可能。”赵玄清忙对被唤进来的小道士改口道:“出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是不是兴洛仓着火了。” 小道童忙领命而去。 。 商氏总行,商家的消息就要灵通多了。在天女和赵玄清还云里雾里时,一份与公孙泉奏疏内容大差不差的报告,便已经摆在了商珞珈面前。 “怪不得姓陆的要找小姐买粮,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啊……”这下就连霜霜都明白了,她一边说话,一边偷眼打量着商珞珈。距离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霜霜之前欣喜的感觉到,自家小姐已经渐渐走出了阴霾,重新振作起来了。这几天风平浪静,而且商家各地的年底盘点也是一片大好,不知小姐为何又茶饭不思,情绪又明显低落下去,让霜霜既心疼,又有些不解。 商珞珈慵懒的歪在软榻上,目光快速扫过手中的报告,微微闭上双目,将昨晚的经过在心中复盘一遍。待她睁开眼时,不由为陆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缜密无比的执行力,以及对朝局人心的把控力而深深折服。 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支招,那这个年轻人就太恐怖了…… ‘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吧?’ 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从商珞珈心中蹦出来,让她不禁暗自羞恼,骂自己太下贱,居然会生出这种不要脸的想法来…… 霜霜在旁,看着自家小姐脸上忽喜忽忧,忽而还双手捂住脸,不由愈加担心起来。 “小姐,咱们还是请大夫看看吧,你这样下去不成的……” “不行,绝对不行!”商珞珈闻言,像受惊的小鸟一般,双手抱膝蜷着身子,低声道:“我身体好的很,用不着看大夫的。” “唉,好吧……”霜霜没法子,只好忧心忡忡的退去。 。 升平坊,崔盈之宅中。 苏盈袖知道这消息,只比商珞珈晚了盏茶功夫而已。 她坐在铜镜前,一边在崔夫人的侍奉下梳妆打扮,一边听旁边崔宁儿叽叽喳喳的禀报。 “小姐你说,那么的火龙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莫非未来姑爷会法术不成?” “呵呵,我选中的男人,自然非等闲之辈了。”苏盈袖淡淡笑道:“他不光会变龙变凤,还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哩……” “呃,小姐耍我……”崔宁儿郁闷的噘着嘴道:“他又不是神仙,哪会那些玩意儿?” “你知道他不是神仙,还问圣女这些幼稚的问题?”崔夫人瞪了女儿一眼:“快去给圣女端水去。” “哦。”崔宁儿只好不情不愿的出去。 “圣女,你说,陆云搞了这一出,真能帮他爹过关吗?”其实崔夫人自己,也十分的好奇。 “差不多吧。”苏盈袖噙住口红纸,双唇轻轻一抿,这才含笑道:“事情既然扯到了神龙上,自然不是凡人能多嘴的。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应该会心领神会,将主动权抓在手里。” 说完,苏盈袖将一枚花钿点在自己额上,眉眼都是开心的笑道:“其实我也没想到,臭小子能想出这种鬼点子。之前我推想过十八种能救陆信的法子,其中也有火烧一策,但都没法让陆信完全脱掉干系。这次是臭小子胜我一招。” “但圣女看起来很高兴啊。”崔夫人小声道。 “有吗?”苏盈袖看着镜子里满是笑意的自己,却不认账道:“没有吧?” “圣女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了。”崔夫人不由失笑。 。 敬信坊中,陆云还在蒙头大睡。 忽然,房门被推开,陆瑛满面愁容走进来,推了推呼呼大睡的陆云。 “阿姐,什么事?”陆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眯眼看着陆瑛。 “别睡了,出大事了。”陆瑛将陆云的衣衫丢到他怀里,忧心忡忡道:“方才七叔让人过来传话说,兴洛仓昨晚被烧了,你赶紧去给父亲报信去吧……” “我当什么事儿呢……”陆云闻言,却又一头栽倒在床上,面朝着枕头含含糊糊道:“放心吧,父亲不会有事的。” “你说没事儿就没事?爷爷都快急死了……”陆瑛正说着,忽然瞥见陆云床榻下,露出黑乎乎的一角。她用脚尖一挑,就挑出了一件沾着黑灰的夜行衣。 陆云的房间都是由她每日亲自打扫,昨日还没见过这玩意儿呢。 陆瑛拎着夜行衣,瞪着陆云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昨晚跑出去了?” “嗯,那把火也是我放的。”陆云也没什么好避着阿姐的,索性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陆瑛却不肯饶过陆云。 “我要是说了,你能放我出去?”陆云苦着脸道:“就算是放我出去,夜里还能睡着吗?我是心疼阿姐,才偷偷出去的。” “哼,反正你下次,最好不要再瞒着我。”陆瑛朝他示威的挥挥拳头,但这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她旋即担心起来陆云和陆信来。 “你放了那么大一条火龙,不会让人找到什么证据吧?” “怎么会呢?整个火龙都是用竹片和纸糊起来的,早就烧得一干二净了。” “那阿爹真能就此过关?” “不信等着看。”陆云看看外头天色道:“差不多这会儿,已经有结果了。” ------------ 第四百四十章 神转折 紫微城,金殿上。 听了公孙泉的话,夏侯霸一时懵在那里。他身后那些官员也大眼瞪小眼,不知该作何言论了。 倒是初始帝心下大定,郁郁沉沉道:“不妨告诉你们,昨晚寡人心虚不宁,登高望远,也看到了那条百丈长的火龙,它朝寡人点了三下头,然后就一头朝东面冲去。寡人一夜都没睡着,不知这神龙到底是要做什么?原来是要烧了寡人的兴洛仓……” 说着,他看看百官,沉声问道:“还有没有钦天监的人在?” 众官员齐刷刷将目光,落在班尾一个矮壮老者身上。 “微臣钦天监监副吴申,叩见陛下。”那老者吴申只好出班应命。 吴申是天下闻名的气学家,二十年前便被高祖招入钦天监,论名声远在混吃等死的蒋监正之上。之前因为群星拜紫微的天象,他和蒋监正闹得不愉快,之后再也没进过钦天监。但今日是大朝,京官七品以上都不得缺席,是以他也来了。 “原来是吴博士,”初始帝闻言神情一振,朗声道:“你是我大玄最通天象之人,快快为寡人和太师解惑吧。” “这……”吴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现场斟酌起来道:“老臣昨晚不在钦天监中,并未亲眼目睹火龙降世,但根据陛下和几千名目击者的描述来看,这应该是凶兆。” “那是当然了,你再说明白点。”初始帝微微颔首道。 “今年夏有水患,冬有火灾,这是四方龙王在发威,陛下和朝廷若不修德行,来年怕是要有大旱了。”吴申硬着头皮解释道。他倒也不是胡扯,一般洪灾之后,来年必有旱灾,这是常识。 “那该如何补救?”初始帝面色严肃的问道。 “一来,请陛下立即遣使,祭祀四方龙王、火德星君,祈求他们的原谅。但更重要的是,陛下和朝廷要深自反省,勤政爱民,上天自有感应,当有甘霖降下,解万民之苦的。” “嗯,明白了。”初始帝点点头,便从御榻上站起身来,沉声道:“既然如此,礼部立即操办一应祭祀事宜。另外,这次寡人不会追究任何官员的责任,万邦有罪、罪在吾身,寡人会斋醮七日,亲自向天请罪的。” 顿一顿,初始帝又缓缓道:“还有,最重要的是灾民,寡人决定从内库中挤出一百万石粮草来,来弥补一些兴洛仓的损失。” 说着,他瞥一眼夏侯霸并几位公爵道:“你们世受国恩,万民以膏血奉养门阀,现在是门阀回报万民的时候了,剩下的四百万石,由你们七家来出,诸位国老可有意见啊?” 夏侯霸不由面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搞出条火龙来化解自己的杀招。这一招可谓绝妙至极,因为一旦跟龙、跟上天扯上关系,那最终解释权,就会落在天子手中。任他夏侯太师权势再大,只要一天坐不上龙椅,就依然还是凡人。 凡人,当然在老天的事情上,没有任何话语权了…… 夏侯霸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杀局,居然被对方用如此荒谬的手段,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破解过去。这让他简直要活活憋死,一时间,哪还有心情理会皇帝的话? 他不吭声,有人吭声。 “臣没有意见,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挤出粮食来救济灾民的。”只听陆尚慨然说道。 “臣也一样。”卫康也表态道。 两位公爵一表态,其余几位再不开口,就显得太难看了。 等到夏侯霸回过神来,六位国公都已经答应了皇帝的提议,这让他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闷声道:“为臣这个中书令,替陛下守牧万民。捐粮救灾自然责无旁贷,我夏侯家愿意出一百万石……”说着他看一眼六位国公道:“你们就一家出五十万石吧。” “多谢太师体谅。”一众公爷也是稍稍松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折腾这么长时间,初始帝也乏了,挥挥手,宣布退朝。 。 百官从金殿鱼贯而出,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之色。他们本以为太师会借着这场大火,不说兴起一场大狱,至少要将陆信的脑袋砍下来立威。谁承想却出现了这种神转折,到最后非但陆信毫发无伤,老太师还得自掏腰包一百万石粮食来补损失。 这让百官感到很不适应,心说夏侯阀这是撞邪了吗?怎么连续在那陆云父子身上,既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这种事儿,可真是前所未见啊?莫非那父子俩,是老太师的克星不成? “火龙烧仓这事儿,你信吗?”一名官员小声问一旁的好友道。 好友撇撇嘴,小声道:“几千人都看到了,陛下也说看到了,我信不信重要吗?” “那陆信这一关,算是过去了?”那官员压低声音问道。 “我不觉得,”好友摇摇头道:“老太师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人说着话,忽见裴邱、谢洵和崔晏三位国公在前方不远处站定,似乎在说这什么。两人赶紧打住话头,低头躬身而过…… “唉……”三位公爷愁眉苦脸,根本没心情理会下官们的行礼。 “这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谢洵郁闷的揪着胡子道:“怎么搞来搞去,倒霉的成了咱们?” “唉,陛下借着天象发了话,咱们也只能乖乖出血了。”崔晏也是一脸无奈。 “能拿出来,我还用在这儿发愁?”裴邱两手一摊,向两人哭穷道:“别说五十万了,就是二十万石,我一时也拿不出来。” “我们情况好点,但要是拿出五十万石,这个年关,怕是要过不去喽。”谢洵也闷声说道。 他们虽然家大业大,可花销也大,几十万张嘴整天坐吃山空,到了年根底下,各种花销赏赐全都铺天盖地而来。自用尚且捉襟见肘,现在又要多一大笔开支,自然难受的紧。 “那能怎么办?勒紧裤腰带呗。”崔晏毕竟是尚书令,姿态要放高一点。 “唉,也只能如此了,大不了老子的寿宴不办了……”裴邱丧气的挥挥手,还要继续说些难听的话,却见夏侯不伤走了过来。 ------------ 第四百四十一章 余波 三位国公打住话头,看向夏侯不伤。方才一下朝,老太师就气冲冲走了,夏侯不伤自然也跟着离去。现在见他去而复返,显然是老太师有事情要交代。 “令公,太尉、谢相公。”夏侯不伤客客气气朝三人行一礼。 三位公爷都算是夏侯不伤的长辈,也是他的上官,但夏侯不伤乃夏侯霸继承人,且是名列天阶榜的大宗师,三人自然不会跟他托大,都客气的与夏侯不伤见了礼。 “夏侯相公,是不是老太师有话要吩咐?”谢洵轻声问道。 “是,家父让我带话给太尉和谢相公。”夏侯不伤歉意的看一眼崔晏,便径直对另外两人道:“这次事情与二位无关,没必要跟着遭此无妄。所以裴阀和谢阀的一百万石粮食,就由我们夏侯阀来出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裴邱顿时大喜,这可解了他燃眉之急。 “多谢多谢,老太师和夏侯相公雪中送炭,我谢阀铭感五内。” 谢洵当然也很高兴,虽然兴洛仓亏空的几百万石粮食,就是他跟夏侯霸分的赃。但谁会嫌自己的粮食多?而且,夏侯阀愿意给自己出粮,就说明老太师已经不计较之前,自己祸水东引的事情了。 想到这,谢洵觉得自己得拿出点表现来,便贱兮兮问夏侯不伤道:“对了,崔阀呢,老太师怎么说?” “家父未曾提及。”夏侯不伤摇摇头,朝一脸苦笑的崔晏拱拱手道:“下官告辞了。” 待到夏侯不伤离去,裴邱拍了拍崔晏的肩膀,安慰道:“谁让你跟老太师抢人来着,这次就认了吧。” “我看,你赶紧跟姓陆的解了婚约,老太师消了气,自然会一视同仁的。”谢洵也故作好心道。 “唉,再想想,再想想……”崔晏知道,老太师这么做,就是要让人看自己笑话。也算是不轻不重的警告了。他挠挠花白的鬓发,苦笑道:“这下二位是解脱了,老夫也懒得跟你们哭穷,回家筹粮去了。” 说完,他朝两人拱拱手,走向自己的马车。 裴邱和谢洵对视一眼,都有些幸灾乐祸。 。 崔平之早就候在车旁,见父亲出来,赶忙扶着他上了车。 待崔晏在马车上坐定,崔平之便轻声禀报道:“方才,陆修跟我说,这次事情因陆阀而起,咱们那五十万石,他们帮着出了。” “哦?陆阀这么阔绰了?”崔晏可是知道,陆阀这些年日子不太好过。秋天时,各阀上门逼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一转眼,就能轻松拿出一百万石粮食来。 若非知道陆信为官清廉,他非得认为这是贪的赈灾粮呢。 “谁知道呢。但他们愿意替我们出粮总是好的。”崔平之笑道:“再说,这次要不是父亲帮忙,陆信哪能这么轻松过关?” 崔晏微微点头,虽然他让公孙泉直奏陛下,其实是想置身事外,不惹因果。却没想到歪打正着,一下子扭转了局面。这下就连自己儿子都认为,是自己暗中帮忙了。 也难怪老太师,会迫不及待给自己下马威吃。 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莫非那陆家父子真有大气运不成? “你怎么说的?”崔晏也不解释,轻声问了一句。 “孩儿当然不能擅自做主。”崔平之道:“谢过陆家好意后,便说要请父亲定夺。” “那你怎么看?”崔晏考较起儿子来。 “孩儿刚才盘算过,咱们稍稍紧一紧,年底的年例少发一点,五十万石还是可以勉强挤出来的。”崔平之轻声道:“陆家的粮食烫手,拿了没什么好处,不如咱们就谢绝了吧。” “不错,有长进。”崔晏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话锋一转道:“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说着他将方才夏侯阀当众羞辱自己的事情,讲给崔平之听,又道:“如果没发生这件事,陆阀的粮食咱们确实不该要,但现在老太师打了我的脸,老夫要是还不敢要这粮食,岂不要里子面子全都丢光了?” “那父亲的意思是,咱们要了?”崔平之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当然要了。”崔晏沉声道:“不然天下人还真以为,咱们崔阀是夏侯阀的附庸了。想让我崔晏仰他鼻息,等夏侯霸当了皇帝再说吧。” “这样不会弄巧成拙吧?本来老太师就对咱们一肚子意见了……”崔平之小声问道。 “就是要老太师知道,崔阀是有脾气,有主见的,他才不会再随随便便拿捏咱们。”崔晏沉声说一句,又将声音压低道:“咱们崔阀已经不是十年前,如今有中立的本钱了。我就要跟他若即若离,这才是对咱们崔阀最有利的状态。” “是。”崔平之有些似懂非懂,崔晏这话意味深远,以他现在的水平,还需要好好参详才能吃透。 。 夏侯坊,凌云堂。 老太师一回来,就摔碎了他最爱的天目盏,气哼哼的在堂中来回踱步。 夏侯雳、夏侯雷、摩罗三人都不敢多话,只能巴望着朱秀衣赶紧过来,设法让阀主息怒。 好在朱秀衣没让他们久等,不一会儿便拿着串纸鸢,施施然走进凌云堂中。 “主公,”朱秀衣向夏侯霸行礼。 “先生来的正好,快帮老夫参详参详。”夏侯霸是一肚子疑问,这下可算找到明白人了。“真他娘的见了鬼,莫非姓陆的是神仙下凡不成,居然能招来神龙为他解围?” “呵呵,主公过虑了,不过雕虫小技而已。”朱秀衣将手中的纸鸢递给夏侯霸。 夏侯霸接过来一看,是个‘龙头蜈蚣串’,一下就醒悟过来道:“先生是说,那火龙根本就是个风筝?” “当然是这样。”朱秀衣笑道:“学生虽未亲见,但想来样子应该跟这个大差不差,只是要大上许多而已。” “姓陆的胆大包天,居然敢撒此等弥天大谎?”夏侯雳闻言怒道:“大哥赶紧带着玩意儿去紫微宫,看皇甫彧还怎么包庇他!” “晚了。”夏侯霸颓然摇头道:“现在已有公论,就连皇甫彧也不顾体面,亲自下场给陆信圆谎,老夫除非将昨晚的之龙拿出来,否则光凭这个……” “也太没说服力了。”老太师晃了晃手中垂头丧气的纸鸢,运起日轮印将其化为了灰烬。 ------------ 第四百四十二章 过关 夏侯阀,凌云堂。 “太师说的是,”朱秀衣闻言点头道:“今日一早,学生就去火场勘察过,现场已经烧成白地,什么都没找到。” 顿一顿,他又沉声道:“而且我询问过那些仓官和兵丁,他们众口一词,都对火龙深信不疑。尤其是那些仓官,任我如何暗示,都不肯改口。看来是已经想清楚,这样对他们最有利了……现在火龙烧仓已是定论,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是翻不过来的。” “那就掀起大狱,严刑拷问之下,我就不信他们还嘴硬!”夏侯雷嗷嗷喊道。 “你瞎嚷嚷什么?”夏侯霸瞪了夏侯雷一眼,郁卒道:“姓陆的敢这么干,肯定是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真要硬查下去,会把你们和谢家截留官粮的事儿,一起抖搂出来的!” “是啊,人家这次就是算准了,等咱们气头一过,会明白这其实是个对双方都有好处的结果。”朱秀衣有些佩服道:“天马行空、却又直指人心,想出这法子的人,有大才啊。” “那就这么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陆家父子身上吃瘪,这下别说夏侯雷,就连夏侯雳也难以接受了。 “当然不会!”夏侯霸吐出长长一口闷气道:“姓陆的手段之高,远超老夫想象,他现在有了皇甫彧在背后撑腰,再加上卫阀,还有崔阀也跟他不清不楚,已有成为本阀心腹大患的迹象……” 说着,夏侯霸目露凶光,恶狠狠看着三人道:“文的不行来武的,这种祸害不除掉,还留着他过年不成?” “大哥的意思是?”夏侯雳低声问道:“直接把他干掉了账?” “嗯。”夏侯霸看向朱秀衣道:“先生谋划一下,年前便把这事儿给办了。” “学生遵命。”朱秀衣应一声,又提醒夏侯霸道:“但学生也得提醒主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信是陆阀八大执事之一,万一机密泄露,两阀就是不死不休了。” “嗯……”夏侯霸点点头,寻思片刻道:“确实,先剥了他身上的虎皮再动手不迟。” 夏侯雳闻言,狞笑一声道:“说来也是那厮得罪人太多,陆阀早就有人想要除之而后快了。” “三老爷说的是那陆阀大长老陆问?”朱秀衣轻声问道。 “不错。”夏侯雳点头沉声道:“这阵子那厮找了我几次,说只要本阀能支持他对付陆尚,他可以替本阀废掉陆信,给我大哥出气。我嫌他吃里扒外的样子太难看,一直没应他。” “你跟他接触一下,看看他怎么说。”夏侯霸这时也已经冷静下来,坐回自己的位子,沉吟片刻道:“能让陆阀的人自己来,当然再好不过……” “是。”夏侯雳应声道:“过几天就是裴邱的七十大寿,到时候陆问也会去,我带他见见大哥。” “嗯。”夏侯霸点点头。 。 敬信坊,陆信家中。 陆向提心吊胆了大半天,甚至破天荒的跑到陆夫人的佛堂中烧了香,祈求菩萨能保佑儿子渡过此劫。 一直煎熬到中午,他终于等到了陆尚的消息,得知事情已经被皇帝揭过去,老爷子悬着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 “哈哈哈,神龙降世,天佑我儿!我就说嘛,我儿为民赈灾,吉人自有天相!”陆向这下高兴坏了,在院子里扯着嗓子高声吆喝起来。“这些谁还能看我儿的笑话?!” 他嗓门极大,声音穿过院墙,传到外头来来往往的族人耳中。 陆阀的族人们,也是一个个咋舌不已。 “这下,陆向又抖起来了。” “是啊,原以为这次陆信肯定逃不过,谁承想连老天都帮他。” “莫非,他父子真有上天庇佑不成?” 族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也是彻底服气了。他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谁,能几次三番让夏侯阀碰一鼻子灰的…… 。 五天后,陆信回京。 虽然朝廷不再追究此案,但兴洛仓失火,所有赈灾粮付之一炬。他这个赈灾使自然要赶紧回京,听候朝廷发落了。 等陆云见到他时,已经是天色擦黑了。 接过陆信的官帽,陆云轻声问道:“结果如何?” “还能怎样?免了我的赈灾使,在家里候职呗。”陆信洗了把脸,接过毛巾擦干净手道:“这次人家夏侯阀出了两百万石粮食,当然不能让我来当这个好人了。夏侯不伤接了我的差事,出去放粮去了。” “好,再好不过。”陆向闻言大喜道:“正好一家人过个团圆年。”说着招呼陆信入席道:“来来,快吃饭。” “是,父亲。”陆信紧挨着陆向坐下,接过陆瑛递上的饭碗,一边吃一边问陆云道:“一路匆忙,也没问兴洛仓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有多少死伤。” “没人受罚,也没烧死人。”陆云知道陆信最关心这个,赶忙答道:“只是救火的时候伤了几十个,孩儿已经让人送去慰问金,代表父亲谢过他们了。” “嗯,不错。”陆信点点头,放下最后的心事。却又有些好奇问道:“不过,那晚那么大的火,怎么会一个人都没烧死呢?” “火龙烧的是粮仓,又不是烧人。”陆云嘿嘿一笑。陆瑛也捂嘴直笑。 陆信一听就明白了,他当然知道,转运仓也是有防火手段的。一条宽阔的防火带,将粮仓和其余建筑分隔开来。这样设计的初衷,自然是为了防止别处起火,殃及到粮仓中。陆云只在粮仓防火,当然也烧不到其它地方了。 见他们三人都笑了,只有陆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爽的问道:“爷们儿打什么哑谜?好像就瞒着老头子,还不赶紧说来听听?” “没有没有。我们是高兴的笑,没别的意思。”陆云忙解释一句。 “对对,阿爹能平安回家过年,还不够咱们开心的吗?”陆瑛也附和道。 “嗯嗯,说的是。”陆向果然被糊弄过去,开心的拉着儿子喝起酒来。 老头子酒量一般,不一会儿就醉醺醺了。陆云和陆信将他扶回房中,安顿下来,这才悄悄回到书房说话。 ------------ 第四百四十三章 圣女的野望 书房中,陆云冲了壶茶,端给陆信解酒。 陆信看到茶水汤色明亮、清澈见底,跟平日所饮的那种浓稠茶汤大为不同。端起来轻轻一嗅,只觉清香扑鼻,不由神情一振,笑问道:“这是什么喝法?” “跟人学来的,既简单又清淡,最近和阿姐都是这么喝的,父亲尝尝看,能不能喝的惯?”陆云微笑问道。他自从在商大小姐那里,喝过两次云雾茶后,就喜欢上了这种喝法。这阵子横竖在家无事,便尝试了各种茶叶,终于找出这种未经发酵鞣制的六州茶,味道似乎也不比商大小姐的云雾茶逊色。 陆信尝一尝茶汤,初入喉时,有些不太习惯那微微苦涩的味道。但饮下后只觉喉中清香高爽片刻后更是鲜醇回甘,不由一阵神清气爽,赞道:“还真是别有风味呢。” “猜父亲就会喜欢这种喝法。”陆云笑着给陆信又斟了杯茶。父子俩在这冬夜暖室中,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随意说着话,倒也是难得的安宁时光。 “你买的粮食都分出去了吗?”陆信抿一口茶,轻声问道。 “前日已经与崔阀交割了,至于卫阀那边,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儿了。”陆云答道。 “还真让你说着了,没想到崔晏居然会收下咱们的粮食。”陆信服气的看着陆云,起先他是不信崔阀还会继续跟自家搅在一起的。但结果证明,陆云的判断是对的。 “夏侯霸太过跋扈,根本不给崔阀留面子。崔晏怎么说也是堂堂尚书令,门生故吏满天下,被视若奴仆对待,心里肯定会很不舒服。”陆云淡淡道:“但他们收下这五十万石粮食,也不代表会跟我们走得更近,我看崔晏还是做给夏侯阀看的。” “但这就足够了,嫌隙因此而生,想要再回到从前,是不可能了。”陆信微笑道:“还剩五十万石,你准备怎么处理?还以为你会送给你外婆家呢。”陆信口中的外婆家,自然不是陆夫人的娘家谢阀,而是乾明皇后的娘家梅阀。 “暂时只能先苦一苦外婆了,”陆云低声道:“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两家敌对,反而这是对我们最有利的。这张王牌怎能轻易示人?一定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打出来。”顿一顿,他有些难以理解道:“其实当初拿出那两百万贯,根本没指望能买到这么多粮食。以为能有一百五十万石就不错了,没想到那商大小姐居然这么给面子……” “她不是看上你了吧?”陆信打趣问道。 “噗……”陆云一口茶水,差点喷到陆信身上,不由苦笑道:“父亲,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我可不是开玩笑,听你姐说,那妮子来过几次,可都是冲着你的。”陆信笑道。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上次我去买粮,差点让那商大小姐给生吞活剥了。”陆云轻叹一声,他实在搞不懂,商珞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可就有意思了。”陆信愈加感兴趣道:“她既生你的气,却又让你占这么大便宜,我看这里头文章可大了去了,你不弄清楚怕是不妥吧?” “唉,我也知道肯定有问题,而且就是那苏盈袖捣的鬼。”陆云苦着脸道:“可我之前已经打草惊蛇了,再想从那妖女那里查出真相,也就难于登天了。” “但愿她不是要伤害你,”陆信眼中精光一闪,搁在桌上的茶水,都随着微微荡漾起来。“否则我定灭了她!” “父亲果然不一样了……”陆云笑着看向陆信。 “呵呵……”陆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失态了,失态了。” 父子俩相视一笑,把话头转到了别处。 。 升平坊,崔盈之家中,今日格外忙碌。 盖因在外为官多年的崔盈之,终于回到了洛都的家中。 虽然他回京的目的是为崔夫人的伯父裴邱贺寿,而且这些年因为和父亲的矛盾,也在阀中边缘化的厉害。但他终究还是阀主嫡子,裴邱的侄女婿,登门拜访的亲戚故旧一茬接一茬,可把崔夫人和扮作崔宁儿的苏盈袖给累得够呛。 这会儿,崔盈之还在前厅和崔平之、崔定之一帮兄弟吃酒叙旧,看样子不到半夜是不会消停的。 崔夫人和苏盈袖倒是终于歇了下来,两人在崔宁儿的闺房中神情严肃的说着话。 正说话间,苏盈袖‘阿嚏、阿嚏’连打三声喷嚏,她有些恼火的揉着鼻头,闷声道:“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八成又是那小子……” “圣女倒是什么都能扯到陆公子身上。”崔夫人不由苦笑道。 “除了他,谁会没事儿念叨我?”苏盈袖撇撇嘴,转回正题道:“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太一先去了趟高丽,紧接着又南下镇北关,回太平城后又开始和左护法大肆整顿教务……”崔夫人轻声禀报道:“据右护法猜测,他怕是和我娘家达成了什么协议,可能很快就会有大动作。但具体什么事,右护法也不知道。” “连他都不知道?”苏盈袖神情一凛,轻捻着发梢,幽幽道:“看来那两位有谋朝篡位的念头了。”说着她不由面现忧色道:“难道我师父闭死关,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右护法没说,只说道宗已经很长时间没音讯了。”崔夫人知道圣女和孙元朗的感情,小声提议道:“圣女实在担心,不如我陪你回趟太平城,看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鬼?” “以我现在的实力,就是看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圣女自嘲的笑笑,摇头道:“只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 “那倒是,他们真要有什么不利于圣女的举动,倒是呆在洛都更安全。”崔夫人深以为然道。 “是,我师父是什么人?不会那么容易被算计的。”苏盈袖轻吁一声,将心头的忧虑抛在脑后,紧咬银牙道:“当务之急还是洛都的事,只要我能成功晋升天阶,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啊?”崔夫人闻言一愣,她到现在才从苏盈袖口,得知了圣女为何一直盘桓洛都,做那些让人莫名其妙的事情?原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进阶大宗师啊! 可是,进阶大宗师有那么容易吗?圣女前不久才勉强进阶了地阶,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功,怎么可能一步登天呢? “我就是要一步登天!”苏盈袖定定望着眼前的火烛,两团火焰在她美丽的瞳仁中熊熊燃烧。 ------------ 第四百四十四章 弄巧成拙 升平坊,崔盈之宅中。 苏盈袖和崔夫人正说着话,便听外头把风的崔宁儿娇声道:“老爷回来了。” 两人便打住话头,出到外间迎接崔盈之。 崔盈之是被崔平之扶进来的。他相貌与崔平之颇为相像,只是鬓角染霜,额头皱纹深刻,看上去要比保养得宜的崔平之老上许多。 崔平之抱歉的朝崔夫人笑道:“嫂嫂抱歉,没想到哥哥这酒量居然退步的厉害,没怎么灌就趴下了。” “他在吴郡多年,从来滴酒不沾,哪还能跟得上你们的酒量?”崔夫人和苏盈袖接过崔盈之,朝崔平之笑道:“不早了,叔叔也早回去歇着吧。” “好,我明天再来看哥哥。”崔平之点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待到崔平之走远,满身酒气的崔盈之却睁开了眼,朝着苏盈袖抱拳请罪道:“失礼了。” “无妨。”苏盈袖并不介怀,微笑道:“倒是我该向你说声抱歉,害得你和兄弟久别重逢,也没痛快喝一顿。” “呵呵,知道圣女喜欢清静。由着他们喝下去,今晚家里都别想消停。”崔盈之接过崔宁儿奉上的醒酒汤,仰头喝了下去,这才顾得上问道:“圣女在京这大半年,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一切都好,只是一直劳烦你们担这么大风险,我有些于心不忍。”苏盈袖轻声说道,她这话倒是诚心实意的。 “圣女这话就太见外了。”崔盈之闻言正色道:“我们夫妻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们自愿的。能为道宗大业尽一份绵薄之力,冒多大的风险都值得。” “是啊圣女,”崔夫人也不禁感慨道:“若此生能看到人道乐土的建立,多大的牺牲都值得。” “好,只要我们尽力而为,每天都会离目标更进一步的。”苏盈袖轻声说道。其实她对所谓‘人道乐土’,反而不如这两人来的热衷。但也正是这份信仰,才让这两位世家儿女,依然背叛了自己的出身,成为太平道最忠诚的信徒。 十多年前,风华正茂的崔盈之,乃是崔晏最中意的一个儿子。崔晏对他的悉心培养,要远超过今日的崔平之。崔晏寄厚望于崔盈之能在自己百年后,继续执掌崔阀,但一切,都因为十一年前的报恩寺之变,彻底改变了。 事变前,崔晏十分矛盾,书香门第的操守告诉他,应该忠君爱国。但门阀家主的身份,又让他和乾明皇帝天然对立。一番挣扎之后,崔晏还是选择了加入平王一方,派出自己的长子崔定之,参与了对乾明皇帝的那场刺杀。 这件事,在崔阀中引起了轩然大波,饱读圣贤书的族人们,无法接受阀主对乾明皇帝的背叛,纷纷指责他卖主求荣。但崔晏对此并不太担心,当事成后,他当上了位高权重的尚书令,手握着大玄四品以下官员的任命权时。族人们的非议声果然一下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奉承的笑脸,巴望着阀主能给自家赏个一官半职…… 但也有那些食古不化的书呆子,始终不肯原谅崔晏,这其中就有他寄予厚望的崔盈之。 崔盈之冷眼看着父亲背主求荣,族人们趋炎附势,对门阀中的蝇营狗苟感到失望透顶。在跟崔晏大吵一架后,他请求外放,远离这片让人作呕的是非之地。崔晏当时也在气头上,直接将他丢掉了江南去当个小小的县令。 这正遂了崔盈之的意,他谢绝了叔伯兄长的苦苦挽留,第二天就带着妻女南下赴任去了。在江南为官时,他又目睹了朝廷对南方士绅百姓的残酷镇压,愈加心灰意懒。正苦闷迷茫间,他偶然接触到了太平道。深入了解后,崔盈之愈发感觉,太平道的教义宗旨并非外人所传的魔道,而是为天下人谋福利的大道。 后来,夫妻两人便主动加入了太平道,成为孙元朗在门阀中重要的内应。 。 深夜宾客散尽,后宅中万籁俱寂,崔盈之夫妇和苏盈袖还在说着话。 “今日与几个兄弟吃酒,听他们的口风说,这次受了陆信的恩惠,我父亲也不想把婚事无限期拖下去了。”崔盈之轻声禀报圣女道。 “那臭小子拿我的钱买好崔阀,”苏盈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道:“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归根结底,她要的是和陆云纠缠不清,以免他脱离自己的掌控。但崔宁儿和陆云真正结合的话,却又不符合她的利益。毕竟崔盈之已经被边缘化,无法染指崔阀的权柄,两人就算成了婚,也改变不了什么。 而且苏盈袖心底里,还有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她就是不想陆云真的娶崔宁儿,哪怕那‘崔宁儿’是自己,她都不愿意。 “那可怎么办啊?真要成了婚,麻烦可就大了。”崔夫人闻言也是头大如斗。 “那有什么难办的?”崔盈之却哂笑道:“赶明儿我再去跟老爷大吵一通,这婚事不就又撂下了?” “好像是个法子……”崔夫人点头道:“怎么说,你也是当爹的,不点这个头,婚事就成不了。” “不必了。”苏盈袖却缓缓起身,指了指北市方向笑道:“这消息放出去,怕是有人比咱们还着急。” “圣女说的是商大小姐?”崔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道。 “不是她还有谁?”苏盈袖颔首笑道:“那小妮子可是商赟一手交出来的,怎么可能就这么吃了哑巴亏?她不是整天派人摸我的底吗?不就是想着也摆我一道吗?” “这倒是,不过她又不能拿那件事做文章,又如何能扳回这一局呢?”崔夫人有些想不透道。 “谁说她不能拿那件事做文章。”苏盈袖从袖中,摸出一张奏报递给崔夫人,那是太平道在商氏总行的眼线,对商大小姐的监视报告。 “你可看出哪有不对劲的地方?” “没什么啊……”崔夫人看一遍,没看出什么端倪,便又递给崔盈之。后者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大冬天的,她怎么派人去岭南寻酸梅去了?” “啊,不会是?”崔夫人想到一种可能,惊得合不拢嘴。“这么巧吧?” “算算日子,差不多就这么巧。”苏盈袖颓然重复一句道:“你说,怎么就会这么巧呢?” ------------ 第四百四十五章 名将归来 兴洛仓大火的风波刚刚散去,洛都城百姓关注的焦点,已经转移到了定国公裴邱的七十大寿上。 裴邱乃高祖皇帝的结义兄弟,在诸位开国公爵中战功第一,大玄有一半的江山,都是他带兵打下来的。在老一辈大玄百姓心中,他可是战神般的存在。如今裴邱虽然年老体衰,不复当年之勇,但裴阀的子弟门人中,依然名将辈出,为大玄戍守四方,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元勋大寿,自然成了洛都城中,乃至整个大玄,这个腊月中的头等大事。 一进腊月,在各地领兵的裴阀子弟,还有和裴阀关系密切的各阀晚辈,便陆陆续续回到洛都,准备参加腊月十五的裴阀寿宴。 裴阀中,自然早就忙作一团。为了庆贺兄长这次大寿,副宗主裴郊命人将整个裴坊粉饰一新,路面都全都换了一水的玄武岩石条,沿街的房舍墙头,也全都换了新瓦,耗资以百万贯计。这还是街面上的开销,内里的花费,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为了举办寿宴,裴阀还专门拆掉了铁血堂后的十几处宅院,新修了一座占地百亩的养寿园。工程从前年就开始动工,紧赶慢赶终于在寿辰前完工了。 这会儿裴郊和裴御寇带着一干裴阀头脑人物,来到铁血堂中,恭请老寿星移步养寿园看看,若有不妥之处,还可以赶工修改一下。 裴邱却摆摆手,对裴郊道:“等等吧,刚才来报说,小弟已经进了洛都城,咱们等他一起去瞧瞧。” “也好。”裴郊神情微微一动,旋即展颜笑道:“那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众人便在铁血堂耐着性子等候起来。 好在裴都雷厉风行,没让他们久等,盏茶功夫,便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在铁血堂外响起。 “大玄第一名将回来了。”裴邱闻声笑着起身道:“咱们去迎一迎。” “好。”裴郊赶紧跟着起身,他身后的裴御寇却紧紧攥了下拳头。老阀主素来架子大的很,除非夏侯霸亲至,否则就是崔晏谢洵之流前来,也从来不会亲迎的。现在却巴巴跑出去迎接裴都,分明是要将他高高抬起的架势了。 虽然对方镇北十载,功勋卓著,但裴御寇还是很嫉妒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叔叔,不想他一回来就抢了自己父子的风头。 。 铁血堂外,一身戎装的裴都翻身下马,单膝跪在裴邱面前,高声道:“小弟裴都,祝兄长福寿无边了、龙马精神!” “哈哈,好好。”裴邱一把拉起裴都,仔细的上下打量着,双手微微颤抖的攥着他的肩膀,有些哽咽道:“这些年为了本阀,你受苦了。” “应该的。”裴都又朝裴郊一抱拳,道了声‘二哥’,然后便解下披风,径直丢给了裴御寇。 裴御寇一愣,捧着披风扔也不是,收也不是,一张脸涨的通红。 好在下一刻,裴都又给了他熊抱,亲热笑道:“御寇,十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小叔这话说的,我也是一把年纪了。”裴御寇这才强笑道:“都领了十几年的兵,怎么可能还是老样子?” “那在我眼里,也还是当初的好侄儿。”裴都朗声大笑,拍了拍裴御寇的肩膀道:“乖侄儿,帮我把马牵到厩里,喂些上好的草料,这一路奔波,可把它累坏了。” 裴御寇鼻子都要气歪了,他怎么说也是堂堂三品监门将军,怎么就在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叔叔面前,成了马夫了呢?而且还是在这铁血堂前,众目睽睽之下。 看着裴御寇站在那里不肯动弹,裴郊瞪他一眼道:“你聋了?没听到你小叔的话?” 父亲发了话,裴御寇没法子,只好垂头丧气的接过马缰,抱着裴都的披风,朝东面的马厩去了。 “来来,咱们进去说话。”裴邱就像没看到这一幕似的,只顾着招呼裴都进去。 。 待到给祖宗上香之后,裴邱便拉着裴都移步北面,参观起那新建的养寿园来。 裴郊作为建造者,自然为兄长幼弟充当起了向导,只见那养寿园有正门五间,皆涂以朱漆,上嵌金钉。周遭一色的水磨裙墙,下面是汉白玉的台阶,还雕琢着莲花、寿桃等各式花样。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的大狮子,居然是用黄铜铸成,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就像是黄金打造的一般。 还没进门,裴邱和裴都便被这门口的气势给震了一下。 “这哪还是养寿园?我看是王府还差不多。”裴邱不由苦笑道。 “大玄的亲王能比得上兄长?”裴郊却不以为意道:“只有这样的气派,才配得上兄长的身份。” “不错,这是兄长颐养天年的地方,怎么排场也不算过分。”裴都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咱们进去瞧瞧。”裴邱笑着挥下手,下人们赶忙大开中门,恭请老阀主入府。 进去养寿园,便是一进进的厅堂廊院,每进之间都有带窗的游廊相连。 “这下头都有地龙。”裴郊跺了跺脚下的水磨石,为两人介绍道:“提前三天生起火来,到时候这里头就跟春天一样,客人们吃酒时,绝对不会被冻着。” “好,不错。”裴邱走进比金殿稍小有限的正厅,见里头雕梁画栋、布置奢华。厅中已经摆好了长条几案、只是还没有搁上餐具。 “这是寿宴的主厅,届时各位贵客在此就坐。”裴郊口中的贵客,起码是一品以上大员,各阀阀主、副宗主、大长老之类。那些二品的高官,各阀执事也捞不着再次就坐,只能去偏厅吃酒了。 “这次共发出多少请帖?”裴都问道。 “一共发出了五千张,再加上不请自来的,宾客肯定超过万人。”裴郊笑道:“不过能进这个院子的统共两千人,其余的只能在别处吃酒了。” “那人也够多了。”裴都不由苦笑,他在苦寒的幽燕时间久了,乍一回到这铺张豪奢的门阀中,还有些不适应。 “为了这次寿宴,一共准备了宴会厅三十间,还在后院为女眷设了二十间厅房。”裴郊却丝毫不觉有什么过分的地方,还献宝似的笑道:“说起后院,这养寿园的菁华,可都在那边。” “走,看看去。”裴邱微微颔首道。 ------------ 推荐一本民国谍战类新书《谍踪》 推荐一本民国谍战类新书《谍踪》,写得很老道很有诚意:法医林江北阴差阳错穿越到民国,成为军统特工。他利用自己的身份,追杀日本间谍,帮助地下组织,在这个硝烟四起的年代谱写出一曲中华男儿的热血传奇! ------------ 第四百四十六章 图谋 裴邱三人漫步在养寿园后院中,与前院那富丽堂皇的王公府邸不同,后院乃是个衔水环山,古树参天的大型园林。虽然此时隆冬,难以看到百花齐放、绿树如茵的景致,但徜徉在曲廊亭榭,富丽天然的园子里,依然是一种顶级的享受。 不知不觉,随员都退下了,花园里只有裴邱、裴郊、裴都兄弟三人,一边沿着蜿蜒的石子路游览,一边轻声说着要紧的话。 “回京前,我已经验过太平道手中的玉玺了。”裴都看着道旁盛开的红梅,用只有两个兄长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是真的吗?”裴郊急声问道,前番他去见苏盈袖,却连玉玺的样子都没见到。 “应该是吧。”裴都有些不太确定道:“不过毕竟谁都是从书上看到的,我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无妨,你也说了,谁都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裴邱微微摇头,不以为意道:“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是真的,那就假不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裴都微微点头道:“所以我已经和他们谈好了条件,只要大哥点头,双方就正式结盟,通力合作。太平道将玉玺交给我们,并帮我们裴阀夺取天下。事成后,幽燕辽东归太平道所有,双方互不侵犯。” “他们倒是执着的很,铁了心非要幽燕不可。”裴邱哂笑一声,这跟当初圣女开出的条件,几乎没有差别。 “你的意思,答应他们了?”裴邱定定看着裴都。 裴都点点头,沉声道:“不错,我们既然图谋天下,那在幽燕的二十万精兵势必要南下。到时候守备空虚,太平道肯定要趁势攻打镇北关。与其腹背受敌,备受掣肘,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将幽燕之地让给他们。” 裴邱和裴郊听得微微颔首,又听他继续说道:“而且太平道被窝在辽东太久,早就消磨了锐气,如果让他们把幽燕攻下来,自然会重现当年之勇,肯定要趁势挥兵南下给我们捣乱的。可若是不动刀兵就把偌大的幽燕拿到手,那些穷疯了的太平道教徒,就会只顾着分赃抢地,哪还有心思跟我们拼命?等到咱们大势底定,他们就再也掀不起风浪来了。” 裴都站定脚步,目光灼灼的看着二位兄长道:“到那时,咱们再仿效皇甫烈旧事,将他们重新撵回辽东就是。” “嗯,不错。”裴邱点点头,见裴郊也无异议,便打定主意对裴都道:“就照你说的办,同意和太平道结盟。” “是。”裴都低声应道。 “另外,既然做了初一,就索性大方点,连十五一起做掉。”裴邱又吩咐道:“你可以告诉他们,为了表示诚意,本阀会立即将边军主力撤回边墙以南,只留一点人马在镇北关做做样子,不会阻拦他们的人秘密南下,只要他们将玉玺送到洛都,就马上将镇北关交给他们。” “兄长所言极是。”裴都面现喜色,他这头窝在幽燕十年的猛虎,终于到了出山的一刻。 。 等带着阀主参观完了养寿园,天色已经擦黑了。裴郊返回自己的住处稍歇,准备过一会儿再去参加裴都的接风宴。 一回家,他便见裴御寇黑着长脸,在院子里挥汗舞剑,剑气纵横间,将一旁的花木削得粉碎。 裴郊也沉下脸来,一声不吭的进了书房。 不一会儿,裴御寇果然跟了进来,摸一把脸上的汗水,叫了声‘父亲’。 “这一下午你为何不露面?”裴郊神情阴沉的看着儿子。 “裴都一见面,就给我来个下马威!我哪能再凑上去受辱?”裴御寇恨声咬牙道:“这些年来,还没人敢如此戏弄我裴御寇呢!” “你呀你,就是太跋扈,才会今天被你小叔当众打脸的。”裴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他。 “他摆明了是要一回来就立威,让我倒霉碰上了而已。”裴御寇却不以为然。 “那他为什么不拿我立威?效果岂不更好?”裴郊见儿子还嘴硬,索性点破道:“还不是你平时行事太过放肆,干得那些丑事都传到千里之外的幽燕去了?” “啊……”裴御寇做贼心虚,一听到丑事,马上就联想到,自己和嫂子通*奸的事情。经过陆阀一折腾,那件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虽然阀主碍着父亲的面子,没有提过这事儿,但明里暗里的目光,还是让父子俩,很有些抬不起头。 所以这次裴邱寿辰,裴郊父子才会如此卖力,就是想好好表现一番,将之前的丑事翻篇。 “你也三四十岁的人了,要是还没点长进,这辈子也就混吃等死吧。”裴郊疲惫的合上眼,面上露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道:“往后行事谨慎一点吧,为父不在京城,只怕没人能给你遮风挡雨了。“ “是……啊?”裴御寇闻言一愣,猛然抬头,定定看着裴郊道:“父亲乃京营主帅,身担卫戍京师重任,不在洛都要去哪儿?” “唉,谁让你不去养寿园的?”裴郊闭着眼,缓缓说道:“方才就在那里,阀主同意了裴都的提议,本阀正式和太平道结盟了。” “啊?”裴御寇张大嘴巴,他哪能想到,如此攸关本阀生死存亡的大事,阀主居然也不开会,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决定了。要是早知如此,就算裴都在他头上拉屎撒尿,裴御寇也不会不去养寿园的。 要知道,只要能参与进这一最高机密中,哪怕只是带耳朵旁听,他都会成为未来阀中,举足轻重的核心人物。他现在才回过味来,知道裴都为什么要没来由的折辱自己,显然就是觉着自己不够格与闻机密,故意激自己主动躲开。 “现在你知道,自己跟人家的差距了吧?”裴郊叹了口气,他知道裴御寇心比天高,对裴都颇为不服。但裴阀与其他门阀不同,与其说是依血缘关系联系在一起的一阀一族,不如说是以军法如山维系的一只军队。眼看裴都就要上位,如果裴御寇还这样心怀怨怼,早晚有可能人头不保的…… “孩儿知道了,”裴御寇闷声应一句,却还是不服气道:“可这跟父亲离京有什么关系?” “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裴郊拍着桌子骂道:“联盟是裴都促成的,二十万大军也是裴都带出来的,本阀想要成事,所有人都要为裴都让路。不光为父要将这个车骑大将军让给他,就连阀主恐怕也会很快让位给他的。” “啊,不会吧?”裴御寇听得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打个哆嗦道:“阀主又不是没儿子,为什么不让裴御仇当阀主,非让裴都上位?” ------------ 第四百四十七章 抽丝剥茧 书房中,裴郊失望的摇摇头,都怪自己平日太放纵儿子,让裴御寇变成了个嚣张跋扈、腹中空空的绣花枕头。 “你当接下来本阀就只要办寿宴吗?”但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他只好掰开揉碎了讲给裴御寇听道:“我们是要谋取天下啊!难度可比夏侯阀要高多了,让你来当阀主,挑这个头,你能行吗?” “不行……”裴御寇颓然低下头。 “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裴郊面色稍霁,轻叹一声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阀主自知年迈体衰,不堪重任,所以才会主动退位让贤。而要夺取天下,非雄主所不能,放眼我裴阀,我不行,你更不行,只有裴都能担此大任!” “孩儿明白了,以后收敛就是。”裴御寇知道大势不可逆,只能无奈的放弃了,想和裴都较量一番的念头。 。 自昨儿天刚擦黑,洛都城就开始下雪了。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宿,天亮时,从商氏总行五楼推窗望出去,整个洛都城的亭台楼阁、街道屋舍,都覆盖上了皑皑的白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鹅毛般的雪片,依然飘飘荡荡从铅色的高空中落下,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看上去迷离极了。 深吸口冷冽的空气,长发披肩、素面朝天的商珞珈,紧了紧肩上的披风,霜霜赶忙过来关上了窗。 “小姐,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冻坏了身子怎么办?”霜霜扶着商珞珈,走向烧着暖笼的花亭中。 暖笼中,银丝贡炭窜着幽蓝的火焰,没有一丝烟气,商珞珈却捂住口鼻好一会儿,才低声吩咐道:“伺候我梳妆打扮,今天有贵客登门。” “是。”霜霜闻命,进去小姐卧房中,端出了一迎梳妆用具,就在鲜花盛开的花亭中,帮商珞珈打扮起来。 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色,商珞珈指了指面颊道:“这里来点胭脂,看上去会精神点。” “知道了。”霜霜见状,也是大松了口气道:“小姐可算是有心情打扮了,不然这个年该怎么过?可要把人愁死了。” 现在是隆冬时节,商珞珈整天窝在楼上倒也合情合理,但总不能过年时还不露面吧?总得当面向商赟汇报下一年的经营状况吧?总得和一家老小吃个年夜饭吧?总得给些重要人物拜年吧?这些都是跑不了的。 但这都进腊月了,商珞珈还是整天意志消沉,不吃不喝不梳妆,可把霜霜给急坏了。 “放心,我自会振作起来的。”商珞珈看着镜中,在霜霜的打扮下,渐渐恢复了往日风采的自己,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只听她幽幽一叹道:“事已至此,我不能再一味消沉,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和……好过一些。” “这下奴婢可算放心了。”见商珞珈终于过去这个坎,霜霜也是心花怒放,终于打开话匣子,问东问西道:“小姐,听说那天女高冷的很,从来不接受任何邀请,就是有人登门想要拜见,都净吃闭门羹去了。这次真会接受小姐的邀请吗?” “她当然会来。”商珞珈伸出双手,穿上如绿波流淌般的水绿色罩裙,缓缓站起身来。只听她语气笃定道:“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 商珞珈果然没猜错。 辰时刚过,一个手持纸伞,身披白色披风的少女,出现在大雪纷飞的北市中。 来到商氏总行前,少女停下脚步,仰头看一眼那高达五层的广厦,不由秀眉微蹙。她有些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就像在太室山归隐峰上那样。 斗笠下,露出天女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绝美面容。 她不喜欢仰视别人,同样也不喜欢别人仰视自己。但在京城天师府这段时间,尤其是师父大败孙元朗之后,这种被仰视的感觉更是尤其强烈…… ‘早些完成任务,离开洛都城……’天女不由怀念起,自己四处奔波,追寻圣女足迹的那段日子。那段不长的经历虽然辛苦,虽然狼狈,但没人知道她的身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 ‘然后我也不回太室山,就说要游历修行,师父应该不会反对的……’ 天女暗暗下定决心,迈步登上了商氏总行的台阶。 守门的护卫早就得到吩咐,一看到天女便赶紧开门,将她引上楼去。 上到五楼,看见那鲜花似锦、小桥流水的空中花园,天女又是吃了一惊。这阵子,她也算是见惯了洛都门阀竞相豪奢的富贵生活,却没见过如此惊人的景象。这可是在五层楼上啊,营造这样一座小型园林,没有几百万两银子,想都别想! 也只有大玄首富商家,才能有这样的大手笔了。 “天女驾到,寒舍蓬荜生辉。”商珞珈沁人心脾的悦耳声音,在小桥另一端响起。 天女心说,你这是寒舍?天下就没有能住人的地方了。但她素来少言寡语,不会将心中所想道给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 天女朝商珞珈微微点点头,算是见过礼。“商大小姐比上次见面清减了不少。” “唉,都是被那妖女害的……”商珞珈幽幽一叹,险些又掉下泪来。 “哦?这么说,你和苏盈袖真打过交道?”天女眼前一亮,她之所以会来见商珞珈,自然是因为对方信誓旦旦说,自己有太平道圣女的情报了。 “请移步内里,我慢慢跟你道来。”商珞珈侧身相邀,天女点点头,将自己的斗笠披风和纸伞递给霜霜,跟着商珞珈来到那花团锦簇的花亭中。 霜霜端上云雾茶,天女隔着水汽看一眼商珞珈,干脆利索的问道:“你所说的圣女下落,是不是指的崔家?” “不错,崔盈之的独女崔宁儿。”这一会儿工夫,商珞珈便摸清了天女的脾气,知道她是个简单直接的女孩子,自然也不会跟她兜圈圈,免得惹天女不快了。 商珞珈这辈子还没吃过那么大哑巴亏,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她一直紧盯着崔宁儿,让人将其查了个底掉,谁知那妖女行事缜密的很,又有崔阀做掩护,商珞珈发现自己还真没法,直接对崔宁儿下手。 但在调查中,她发现天师道的人也一直在盯着崔宁儿,甚至天女还亲自去找过崔宁儿——天女下山的目地,并不是什么机密,商珞珈当然知道她是冲着太平道圣女而来。那么崔宁儿就算不是苏盈袖本人,肯定也跟苏盈袖有莫大的干系! 所以她将目光转到了天女身上…… ------------ 第四百四十八章 合作 商氏总行,空中花园。 商珞珈和天女坐在花亭中,一边品茗一边说话。 “你能肯定崔宁儿就是苏盈袖?”听到商珞珈笃定的语气,天女微微皱眉问道:“我曾亲自上门验证过,那崔宁儿根脚十分肤浅,绝非太平道圣女的水平。” “天女亲自验过,肯定不会走眼。”商珞珈轻笑一声道:“但我请问一句,你当时是怎么上门的?是突然袭击,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还是报上名号,给了对方准备的时机?” “这……”天女有些汗颜道:“是后者。” “那就是了。”商珞珈双目闪动着聪慧的光芒道:“如果我是那妖女,知道你找上门来,岂敢以身犯险,大喇喇来见你?肯定要设法把你蒙混过去。” “嗯。”天女点点头,示意商珞珈说下去。 “所以那见你的崔宁儿,八成是真的崔家小姐。而真正的妖女苏盈袖,定当躲在暗中窥伺天女的举动。”商珞珈幽幽说道:“据我所知,苏盈袖进京时,身边除了崔夫人,还有个形影不离的小侍女。” “小侍女……”经商珞珈这一提醒,天女猛然想到,那天在崔府时,崔宁儿身边,可不正有个忠心护主的小侍女吗? “你的意思是,她可以和真正的崔宁儿,随时互换身份?”天女恍然望向商珞珈道:“我那天看到的小侍女,才是真正的苏盈袖?” “很有可能。”商珞珈颔首道:“我查过崔宁儿的底细,她跟着崔盈之离京时,只有六七岁,然后便一直住在扬州城的官衙里,并没有任何异常。”顿一顿,她又幽幽说道:“倒是那崔盈之夫妻俩,着实有些不妥。” “此话怎讲?”天女愈发重视起商珞珈来,显然对方已经做足了功课。而且商家的情报能力,也明显在高高在上的天师道之上。 “崔盈之虽然是崔晏的嫡子,但和父亲早就关系恶劣,在扬州当官十年,从来没回过京城。”商珞珈沉声说道:“而且我调查到,他在担任扬州推官的时候,曾经大肆抓捕过太平道教徒,但我让人去刑部调查扬州法曹的档案,却没有这段记录。显然此事被不了了之,甚至没有上报朝廷。之后的七八年里,他也再没有抓捕过太平道的教徒。甚至在他治下,太平道传教如火如荼,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天女不由吃一惊道:“崔盈之投靠了太平道?” “很有可能。”商珞珈淡淡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崔宁儿,为何突然跟苏盈袖那妖女扯上关系。” “有道理。”天女点点头,却又忍不住摇头道:“崔盈之堂堂门阀嫡子,怎么会跟专门煽动穷人造反的太平道,搅在一起呢?” “自然有他的理由了。”商珞珈轻声说一句,并不打算详细解释。作为商家的子弟,她对太平道非但没什么敌意,反而有些许志同道合的感觉。若非这次苏盈袖把她害的太惨,她才不会将如此重要的情报,透露给天女知道。 “……”天女默然寻思良久,方抬头定定看着商珞珈道:“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可惜没有,不然何苦再劳烦天女?”商珞珈苦笑着摇摇头道:“那妖女警觉的很,这一个多月都未曾出门,”说着她看一眼天女,有些嗔怪道:“当然不是怕我,而是因为天女给她的压力了。” “我也一直在盯着她,但就像你所说,她近来不露行踪,我一时也束手无策。”但天女似乎没听出商珞珈的言外之意,或者说,她就是听出来,也不会放在心上。天女自顾自说道:“你这次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看来崔宁儿就算不是苏盈袖,也跟那圣女有莫大干系。我会请师父降下天师符,命其到天师府接受质询的。” “万万不可……”商珞珈暗自苦笑,就凭天师道这牛气冲天的做派,怪不得让太平道死灰复燃,甚至都明目张胆的跟门阀做起交易来。“这样打草惊蛇,就算崔盈之一家跑不了,可苏盈袖定然会金蝉脱壳的。” “也对。”天女点点头,这也是她迟迟未将此事禀报上去的原因。她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商珞珈身上。“商大小姐既然找我来,肯定已经有办法了吧?” “眼下天女忧虑的,无非是那妖女再不露头吧?”商珞珈轻声问天女道。 “是,她若是一直窝在崔府中,我没有确凿的证据,确实拿她没办法。”天女坦率承认道。 “你若见到她,能将她认出来吗?”商珞珈追问道。 “当然可以,我修炼有剑心慧眼,只要打过一次交道的人,就不会认错的。”天女说完微微脸红,上次她就没认出小侍女就是苏盈袖来。但那确实是疏忽,而非对方的伪装高超到,能瞒过剑心慧眼的地步。 “好,这件事交给我了。”商珞珈闻言大喜,对天女伸出手道:“我负责给天女制造机会。” “我负责找出并擒下她来。”天女也伸出手,和商珞珈握了一下,算是达成了联盟。 “那……什么时候动手?”天女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这件事拖得实在太久,她做梦都想赶紧了结掉,好恢复到心无挂碍的心境去。 “不要急。”商珞珈缓缓摇头,智珠在握道:“最好的时机在来年春。” “来年春?”天女略一沉吟,忽然抬头看向商珞珈道:“你说的是,崔宁儿和陆云的婚礼?” “天女还真是对崔宁儿关心得紧呢。”商珞珈点点头,目光渐渐锐利起来道:“那妖女极其看重陆云,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会亲自和陆云拜天地的!” 商珞珈还有一句话藏着没说——也只有在那样的日子,当众让苏盈袖原形毕露,才能泄她心头之恨。 天女却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商珞珈玲珑心窍,惯会察言观色,发现天女居然面有不忍之色,不由心下大奇。暗道:‘天师道和太平道势不两立,天女和圣女是天生的冤家,怎么天女会对圣女心生恻隐?那根本不可能嘛。’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 ‘莫非天女和陆云,还有什么瓜葛不成?’商珞珈心里一刺,话没出口,但天女已经从她脸上,看出了商珞珈的心思。 “我是有些于心不忍,因为陆云曾救过我一命。”天女胸怀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但也不至于将来龙去脉都讲给商珞珈听。给个大概的说法,她便轻叹一声道:“搅了人家的婚姻大事,这样岂不是恩将仇报?” “天女慈悲为怀,但这回却是想岔了。”商珞珈闻言淡淡一笑,巧妙劝解道:“那妖女最是狡猾多端,就算现在派兵包围了崔盈之家,也未必能逮到她。想要一击命中,只有这一次机会……” 顿一顿,商珞珈又语重心长道:“再说,陆云大好的青年,前程无限,却被个太平道妖女给盯上了,实在是前途凶险。一旦跟那崔宁儿真的成了亲,可就甩不掉太平道亲属的恶名了。所以咱们这次,是在救他于水火,而非是害他。” 天女想想也是,点头同意道:“那先跟陆云通个气。” “可不行,怎么说,对方也是他的未婚妻了,你要是跟他提前打招呼,岂不是陷他于无情无义的境地?”商珞珈正色道:“所以这个恶人,必须我们来做,想必陆公子知道真相后,是不会怪罪的。” “好吧,如果将来陆公子怪罪,由我一力承担。”天女虽然隐约察觉到,对方有借刀杀人的念头,但她并不在乎这些,还是早日完成任务要紧。 见天女如此爽利,商珞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如天女所料,她就是想要借天女之手除掉苏盈袖,却又不愿让陆云知道,一切是自己谋划的。 ------------ 第四百四十九章 赴宴 腊月十五,定国公裴邱七十大寿这天,天公作美,阳光普照、乌云尽收,一扫多日来的阴霾。 日光照耀着大雪后的洛都城,一片金光闪闪,好生耀目,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老公爷贺寿一般。 天不亮,京兆府便驱赶着兵丁民夫,来到洛都城的各条大街上扫雪。等到各路贺寿的人马出门时,只见道路已经被清扫干净,若非道旁堆满了积雪,简直要错以为,那场大雪并没有降下过一般。 卯时,裴坊坊门一开,前来贺寿送礼的人群便乌泱泱涌了进去。虽然裴阀统共只发出去五千张请帖,但那些够不上资格收请帖的官员和门阀旁支、晚辈,部曲、附庸,非但不会不来,反而还得巴巴的早点上门,趁着大人物们还没现身,争取能在裴阀露个脸,说上两句贺喜的话。 好在裴郊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今日是来者不拒,让族人将这些没请帖的宾客按照礼物厚薄、品级高低、关系远近,分别请到坊中各处宅院烤火吃茶,等到了开席时,自然也少不了他们一顿丰盛的酒席。 差不多到了辰时,拿着请帖的宾客开始陆续登门了,这些人就算进不了养寿园,也会在铁血堂前后的院中设座。其实裴阀给这大几千宾客的待遇,还不如那些没请帖的,倒不是裴阀办事颠道、不分轻重,而是铁血堂虽大,里头却只有祠堂、配殿等不多的建筑,而且多半还不方便接待宾客。 但宾客们看重的是,跟养寿园的远近,离着越近就代表越受重视,所以也没人挑这个理。好在裴阀这次是下了血本了,早就在前院、后院、偏院、跨院中搭起了一个个偌大的芦棚,芦棚外头覆着厚厚的毛毯,里头每桌都设着火盆,火盆熊熊燃烧,里头温暖如春。宾客们坐在棚中吃茶聊天,兴致倒也不受影响。 裴坊中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数千仆役提着暖壶、端着果盘,在一间间客室中鱼贯穿梭、端茶倒水。客人们也是难得凑得这么齐,亲朋故旧坐在一起问长道短、吆五喝六,还有那些趁机钻营的‘机灵鬼’在坐席间穿来挪去,逢迎拍马,一上午光景眨眼过去,不知不觉就要进午时了。 但裴阀还是没有要开席的意思,因为真正的主宾贵客还没到呢。 持帖子上门的客人还好说。不请自来的那些宾客,到这会儿,少说已经等了两三个时辰。光靠喝茶不顶饱啊,一个个腹响如雷,饿得头晕眼花,却也只能晃晃悠悠苦捱着。 。 巳时末刻,各阀阀主终于出门了。 崔晏也在崔平之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明伦堂。站在马车前,老令君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氅,似是漫不经心的扫视周遭一眼,脸色微微一沉。 “你二哥人呢?” 崔平之一边扶着崔晏上车,一边轻声答道:“我二哥已经跟嫂子先过去了,他怎么说也是裴阀的女婿,得去帮着张罗张罗。” “借口而已。”崔晏冷哼一声道:“裴家人丁兴旺,哪用得着他去瞎掺合?” 崔平之心下苦笑,你既然希望二哥在身边,就跟他直说吗?整日对他不理不睬,这时候却又挑起不是来了。不过他哪敢在老父亲面前犯贱,待父亲在马车上坐定,崔平之便赶紧下令出发,然后把话题岔开了。 “父亲,今天怕是宴无好宴。”崔平之低声道:“以老太师的脾气,八成要借机给你老难看的。” “呵呵……”崔晏也露出一抹苦笑,点点头道:“被陆信小儿给阴了一把,这回确实要小心一点了。” “是啊,我看陆信当初主动帮着出粮,他就没安好心。”崔平之深以为然道:“肯定早就已经跟卫阀通了气,想拉咱们下水,造成三阀共进退的假象。” 本来,那陆信拍着胸脯保证过,此事会绝对保密。不会有人知道,崔阀的五十万石粮食是自己给的。但崔阀把粮食交上去没几天,京城里就传开了,说是陆阀帮崔阀和卫阀出了粮食,三家肯定是搅在一起了,不然陆阀凭什么要当这个冤大头? 偏偏崔晏受了人家好处,又不能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只能听任风言风语传遍满城,却没法辩解一句。结果,一连几次上朝,老太师都没给崔晏好脸色,而且还好几次将尚书省的决定驳回,狠狠削了老令君的面子。 “站在陆信的立场上,这样做无可厚非。”崔晏却看得很开道:“而且你当初就该明白,他无事献殷勤,自然非奸即盗。”顿一顿,老令君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老夫丢点面子,换来五十万石粮食,谁敢说我崔晏的面子不值钱?那请他也给我五十万石,我巴不得还多丢几回脸呢。” “呵呵……”崔平之被父亲风趣的言语逗笑了,他这才相信,崔晏确实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这就叫无欲则刚。” “不错,我们崔家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相反,谁要想称王称霸,都离不开咱们崔家。”崔晏对儿子的悟性很是满意,微微颔首道:“只要想通了这点,咱们就没必要太委屈自己,难不成老夫给夏侯霸为奴做婢,他还会将中书令让给我不成?” “父亲是要让夏侯霸看清楚,我崔阀只可以做盟友,不会做奴婢的?”崔平之心中愈发通透道。 “也不全是。”崔晏却缓缓摇头,幽幽说道:“为父这几次与太师不睦,其实是有意和夏侯阀拉远一些距离的。” “哦?”崔平之悚然看向崔晏,他之前只认为,父亲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故意用这种法子让夏侯阀更加重视崔阀。却没想到,老阀主居然还藏了这种心思。 “难道父亲不看好夏侯阀了吗?” “当然不是。”崔晏摇摇头道:“只是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眼看陛下和老太师势成水火,日后必要重演十一年前那一幕,老夫考虑了很久,我们崔阀这一次,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孩儿不太明白。”崔平之眉头紧锁道:“为何父亲上次会和夏侯霸结盟,这次却……” “错,上次我是效忠于平王殿下。这次若是再易主而行,我堂堂崔阀岂不是要沦为三姓家奴了?”崔晏淡淡解释道:“而且此一时,彼一时,十几年前我们崔阀,只是八家七阀中排名靠后的小老弟。不论陆阀、梅阀还是卫阀,都要压我们一头。那时候,行险一搏尚有利可图。但如今老夫手掌六部,门生故吏遍天下,这大玄可以离开老太师,却一天离不开我崔阀。老夫还去趟那浑水作甚?只会惹一身骚却讨不找好。” ------------ 第四百五十章 早至 “父亲所虑甚是。”崔平之轻轻点头,却又有些不太认同道:“将来若是夏侯霸得了天下,岂不要收拾我们?” “你觉得我们助他得了天下,夏侯霸会不收拾我们吗?”崔晏虽然从没跟裴邱交流过此事,但两位阀主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两阀一文一武,皆是夏侯阀之下,万千家之上,处境类似,自然会有相同的感受。 两家都清醒的意识到,夏侯阀一旦坐稳江山,收文武权柄于己身,就是老太师的头等要务。这事关夏侯家是能坐稳江山,还是像皇甫家一样三世而亡,所以绝不会因为两家的贡献多大而稍有宽宥。只要想通这一点,就很容易理解两位阀主的想法了。 只是裴阀手握雄兵,不甘任人操弄,自然要奋起一搏。崔阀手里没有兵权,自然要采取更灵活的手段,来应对未来的巨变了。 还有一点,崔晏没有对儿子明说,那就是他还真不太看好夏侯阀。因为夏侯阀的动作太过迟缓了,明明已经有实力改天换日,却一直贪心不足,妄想完好无损的得到整个大玄。这在旁观者看来,未免有些太过儿戏了。 哪怕当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时,司马家也已经大权独揽、兵权在握,可以随意操弄皇帝的生死了。夏侯阀的权势远不及当年的司马家,篡位的念头却搞得人尽皆知,这简直就是愚蠢到家! 要知道,谋朝篡位可是拿全族的性命来赌博,当然下手越早就越安全。只要一天没动手,就有被对手翻盘的可能。那初始帝可不是任由他夏侯家操弄的小皇帝啊,随时都有可能放手一搏,杀夏侯阀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换崔晏来给夏侯阀做主,他一定会在柏柳庄事发,图谋玉玺失败后,第一时间就发动政变,绝不给初始帝反应的机会。但崔晏也不知道夏侯阀是自信太强,还是另有人从中作祟,以至于他们在意图暴露之后,还迟迟不肯动手。 这让看惯了王朝兴灭的老令君,对夏侯阀的信心开始渐渐动摇起来,终于下定决心,要和他们保持距离了…… 。 父子俩说话间,便听车外人声喧腾起来,知道马车进了裴坊,便默契的收住了话头。 不一时,马车在养寿园大门前停下,裴郊亲自挑起车帘,满脸堆笑的恭迎老令君大驾光临。 崔晏自然也满面春风,朝着裴郊拱手笑道:“何劳亲迎?太客气了。” “哎呀,老令君,老哥哥,老亲家,这话太见外了。”裴郊笑着将崔晏扶下车,崔夫人自幼丧父,是裴郊将她养起来的,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呵呵,养寿园,真气派。”崔晏打量下养寿园的牌匾,又看了看那对耀武扬威的大铜狮子,心中暗道:‘看来裴阀是没有韬光养晦的意思,这下热闹越来越大了……’ “怎么说我兄长也是劳苦功高,阀里上下一致认为,必须要为他修一座颐养天年的园子,才能尽到我们的心意。请。”裴郊爽朗大笑,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与崔晏携手入内。 两人穿堂而过,自然有数不清的宾客纷纷出来见礼,崔晏和蔼的摆摆手道:“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来贺寿的,不要客气,都回去吧。” 将那些凑上来的客人撵走,崔晏这才笑问道:“老寿星何在?” “阀主正在养寿堂中,陪着老太师还有几个老兄弟说话呢。”裴郊笑道:“不然也会亲自迎接老令君的。” “哦?老太师先到了?”崔晏一愣,大人物出场向来讲究,地位越高就越要压轴出场。他作为今日宾客中,地位仅次于夏侯霸的尚书令,巳时末刻出门,午时一刻到养寿园,已经是只早不晚,很给面子的了。按说,夏侯霸这会儿,应该才刚出门才对,这样正好赶上午时中开席。 怎么一下早来了半个时辰?这让崔晏有些尴尬。 “是早到了一会儿,不过也就是前后脚。”裴郊同情的看一眼崔晏,知道这是老太师故意让他出丑。裴郊虽然和崔晏私交不错,却也轮不着他多话。 说话间,两人到了养寿堂前。 还没进门,就听夏侯霸声如洪钟的大笑传来。 “哈哈哈,你个老崔可来晚了,自己说该怎么办吧?” 崔晏暗骂一声,是你故意来早了,怨得着我吗?面上却一脸歉意,加紧脚步进去堂中,朝裴邱和夏侯霸拱手笑道:“老寿星和老太师见谅,人老了,这身子骨啊说不准,想着早来早来,可临出门一阵目眩,把那帮小子吓坏了,好一个折腾才放我出来……” “你老倌儿总有说辞,但这会儿就算说到天上去。”不等裴邱开口,夏侯霸有些喧宾夺主的大笑道:“这三杯罚酒你也逃不掉的!” “哈,好吧……”崔晏一脸苦笑的认命了。 裴邱心里却有些不痛快,他其实早就看夏侯霸不爽了,不然裴阀也不会有自立门户的念头。,没想到,自己一辈子一回的大寿,夏侯霸还要借机搞事情,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压下心头不快,裴邱笑着上前,拉着崔晏的手,将他让到夏侯霸的对面道:“老哥能来就好,能来就是给我裴家面子啊!” 让裴邱插这一杠,夏侯霸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了,不然他还真咽不下这口气——可以说,老太师对崔晏已经很不满了。之前两家抢亲,他就怀恨在心,这次崔阀又公然跟自己要对付的陆阀和卫阀搅在一起,到底是想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太师?还是说,他崔晏翅膀硬了,打算跟自己对着干了? 。 崔晏假装没看到夏侯霸铁青的脸色,和谢洵、陆尚、卫康、左延庆,以及各阀的大长老一一打过招呼,这才在位子上坐定。 这会儿,只剩下梅怡还没到场,但估计这会儿不来,也就不会再来了。不过裴邱并不介怀,那老太太性辣如火,这十年来早和他们断了来往。若是她真来了,自己还要提心吊胆,那老太太会不会跟夏侯霸当场撕扯起来呢…… 见贵客都到齐了,裴邱微微点头,裴郊会意,快步走到养寿堂门口,准备敲响开席的云板。 谁知此时,被裴郊留在门口迎客的裴御寇,满脸急色跑进来,对父亲低声道:“先别开席,陛下到了!” ------------ 第四百五十一章 封王 “先别开席,陛下到了!” “哦?”养寿堂中登时气氛一滞,各位阀主、大长老纷纷面面相觑。手机端s要知道,所谓君臣有别,自古只有臣子给君父做寿的道理,没有皇帝给臣子祝寿的说法。做臣子的受不起啊!哪怕你官再大,地位再高,也一样。 更何况,初始帝整日担心有人重演报恩寺故事,整年整年的躲在紫微宫不出来,最多偶尔去近郊的避暑宫避避暑。登基十年,就没听说过他到臣子家去做客的例子。这会儿却忽然大驾光临,怎能不让一屋子老狐狸多心呢? 但无论如何,圣驾都到门口了,还能关门谢客不成? “哎呀,真是折煞老臣了。”裴邱忙站起身,朝众人伸手道:“老太师,诸位老兄弟,咱们快去迎接圣驾吧。” “啊……好。”夏侯霸也回过神来,赶紧跟着起身。心中却暗骂道:‘皇甫这小子,肯定憋了坏水。’ 一众国公侯爷、文武重臣,赶忙呼啦啦一拥到了养寿园大门前,果然看到金黄色的銮驾,在上千名羽林卫的扈从下,已经到了近前。 “臣等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裴邱和夏侯霸忙领着众人下拜。 銮驾缓缓停下,初始帝在杜晦的搀扶下,走下了御辇,身后还跟着个身材魁梧的金甲将军。 “哈哈哈,诸位爱卿快快平身,寡人是来凑个热闹,向老寿星讨杯酒吃的。”初始帝神情和蔼,伸手虚扶一下,微笑道:“今天的主角是老寿星,不要让寡人喧宾夺主。” “陛下圣驾光临,老臣惶恐啊。”裴邱一脸受宠若惊的直起身,忙毕恭毕敬请初始帝进了养寿园。 夏侯霸冷眼旁观,看到羽林卫跟着进了园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弄得宾客们都拘谨起来。一旁谢洵凑上来,悄然指指初始帝身后那金甲将军,小声道:“他就是皇甫丕显,陛下这次出宫,可是把老本儿都带出来了。” “不然他也不敢来这儿。”夏侯霸没说话,他身后的夏侯雳哂笑一声道:“没那个胆子就别装好汉……”他当然知道,陆家父子和皇甫轩背后,都是初始帝在撑腰,君臣翁婿间虽然还没撕破脸,却也已经形同陌路了…… 不管怎么说,初始帝破天荒的登门贺寿,都给足了裴邱和裴阀的面子。毕竟三年前,陆尚七十大寿,两年前卫康七十大寿,初始帝也只是遣使慰问而已,并未亲临。 所以至少今天,裴邱不能看夏侯霸脸色行事,他毕恭毕敬的将初始帝迎进养寿堂。 趁着阀主和贵客们出营的功夫,裴阀人已经快速改变了堂中的座次,在正中央重设高位,以供初始帝就坐。 “之前没有圣驾亲临的旨意,故而准备不足,万望陛下海涵。”裴邱诚惶诚恐的请初始帝在高位就坐。 “哎,就是怕给你添麻烦,所以才不早说的。”初始帝在软垫上稳稳坐定,他当然不会说,我怕早透露风声,这顿饭会变成鸿门宴…… 待到皇帝赐座后,裴邱和夏侯霸等人这才纷纷落座。但座次自然有所改变,原本是夏侯霸和崔晏对坐,裴邱坐在中间正位上。但现在皇帝一来,占了裴邱的位置,而裴邱要和夏侯霸陪在皇帝左右,崔晏就只好到了左边,紧挨着夏侯霸坐下了。 崔晏暗叫倒霉,没想到居然跟夏侯霸同席而坐,这下可有的是罪受了。 让初始帝这一搅合,足足小半个时辰又过去了,外头那些早来的宾客,一个摇摇欲坠,几乎要饿晕过去。 待到众人落座,裴郊赶忙敲响了开席的云板。 早就等在后头的上千仆役,闻声马上鱼贯而出,用大托盘端上了咸甜荤素八样冷盘。前头的上完菜回去,后头还有好些人端着冷盘没出厨房呢。 但回来的也片刻不得闲,赶忙齐刷刷掀开笼屉,端出热在里头的菜肴,搁在大托盘上,再次为宾客上菜。 厨房里热火朝天,厨师们手脚麻利的继续烹制美味佳肴,一道道山珍海味流水般摆上来,很快就堆满了席面。有那些饿极了眼的客人,等不及主人敬酒,就开始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起来。 养寿堂中,贵客们自然不会那么下作,纷纷端着酒杯,等待初始帝致祝酒词。 初始帝却不接裴郊亲自奉上的酒爵,看一眼杜晦,后者便从个木盒中,拿出一个金瓶,一对金盏。从金瓶中斟满两座金盏,奉到初始帝面前。 “这是高祖皇帝留下的御酒。”初始帝端起个金盏,示意杜晦将另一杯奉给裴邱。“宫里统共只剩下两瓶,朕视若珍宝,今天便借花献佛,送一瓶给老寿星权作寿礼了。” 裴邱千恩万谢的双手接过金盏道:“折煞老臣了。” “哎,老寿星此言差矣。”便听初始帝端着金盏,朗声笑道:“你与高祖皇帝相识于微末,肝胆相照几十载,为大玄一统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区区一瓶酒怎么表达寡人对你的感激和敬重之情?” “陛下言重了,老臣世受皇恩,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啊。”裴邱满脸感动,甭管有泪无泪,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哎,你先满饮此杯。”初始帝与裴邱虚碰一下,笑道:“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完与裴邱满饮此杯。 “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夏侯霸等人也只好跟着一起饮尽杯中酒。 罢了,杜晦又为皇帝和裴邱斟满酒,便听初始帝高声说道:“老寿星跟随高祖打天下,又为朕统领大军,征战四方,可谓劳苦功高、功垂竹帛,念兹在兹,寡人决定,加封定国公裴邱为汾阳郡王,世袭罔替!” “啊,陛下!”裴邱这下的激动,再也不是假装出来的了。大玄开国到现在,甭管你做臣子的有多大功劳,还从未封过异姓王呢!想不到,初始帝居然为自己开此先例,怎能不叫他感动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裴郊、裴御寇等裴阀众人也是欣喜若狂,这可是大玄独一份的异姓王,足以压其余六阀一头了! “老寿星还不快谢恩。”见裴邱欢喜坏了,杜晦便笑眯眯提醒道。 “哎……好……”裴邱这才回过神来,忙跪向初始帝,刚准备磕头谢恩,忽然心中一紧,余光赶紧瞥一眼皇帝左侧的夏侯霸。 果然见老太师面色铁青,右手紧紧攥着酒爵,手中酒爵已经变形,酒液顺着他的虎口淌下,夏侯霸却毫无所觉。 长乐歌 长乐歌 bq ------------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下饵 裴邱正要谢恩,看到夏侯霸脸色铁青,便知道坏了,老太师吃味了。这下他满心欢喜如沸汤泼雪般,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看来要是当了这郡王,夏侯老儿怕是要恨死我也……’裴邱心中飞速盘算一圈,终是颓然一叹,朝初始帝拱手推辞道:“陛下错爱,老臣铭感五内,然则老太师这样功高勋著的百僚之首都没封王,老臣德才浅薄,万万不敢僭越啊。” 夏侯霸脸色这才稍霁,有心说几句场面话,却唯恐裴邱会打蛇随棍上,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场中气氛尴尬无比,初始帝干笑两声道: “哈,哈哈,老寿星多虑了,寡人忘了谁,也不会忘了老太师的。” 说着他看一眼夏侯霸,略略提高声调道:“寡人早就想好了,只是时机不到,想到时候给老太师个惊喜罢了。”顿一顿,便柔声劝慰老太师道:“既然老寿星不愿在太师之上,那寡人就照实说了吧。明年,老太师七十寿辰时,寡人也会给你封王的。” “……”夏侯霸嘴唇翕动一下,却没马上谢恩。就算明年给自己封王,那也落在裴邱之后了,这让他怎么接受? “不但封王,”却听初始帝又石破天惊道:“到时候寡人还会给老太师加九锡,封大冢宰的!” “啊……”堂中众贵客,闻言无不大惊失色。 如果是,方才初始帝封裴邱为郡王,还能算是破格恩赏的话。那初始帝要给夏侯霸加九锡,封大冢宰,简直就是要告诉天下人,自己已经打算将江山让给夏侯家了。 所谓九锡,是九种礼器,是天子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的九种器用之物,是最高礼遇的表示。原本只是殊荣而已,但历史上接受过九锡的臣子,如王莽、曹操、司马昭之流,统统都篡位为帝,是以‘九锡’便成了篡逆的代名词。 但之前都是,一旦有权臣认为自己够格当皇帝,想让陛下挪挪窝,就会让皇帝给自己加九锡,看一看天下人的反应。像初始帝这样,主动自愿给臣子加九锡的,翻遍史书,还是头一份。 至于‘大冢宰’,虽然不像‘加九锡’那么敏感,但其实更要命。那是当年北朝胡人朝廷创造出来的一个官职,大冢宰总揽国政,代天子守牧万民。夏侯霸这个中书令,虽然也是说一不二,一手遮天,但仍然拘泥于三省六部的框架,只不过门下省现在形同虚设,没法制衡中书省下达政令,才会让他有如今的局面。 但怎么说,中书省也只是个决策机构,具体执行还得靠尚书省,所以夏侯霸下达命令之后,执行的情况如何,就要看尚书省配合不配合了。而且六部有很多事情,中书省都不方便插手,全要听尚书省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出现崔阀子弟官天下的局面。 至于军队就更是如此了。虽然夏侯阀能掌控一半京营,但禁军主帅是裴郊。裴阀还借着抵御太平道的机会,在幽燕屯兵二十万,夏侯阀丝毫不能染指。这简直成了夏侯霸最大的心病,不然他也没必要非得等时机成熟,早就反他娘的了! 可一旦夏侯霸当上了大冢宰,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满朝文武都归大冢宰节制,大小朝政皆出大冢宰府,崔晏这个尚书令,就彻底成了他的属官。被崔晏一手把持的六部,就必须向他汇报。更重要的是,夏侯霸可以名正言顺的染指所有军队,将裴阀在军中的影响力一点点消融掉,把裴阀的那二十万北军,调到内地来慢慢消化掉…… 。 初始帝一番话,说得养寿堂中鸦雀无声,一干大人物全都冥思苦想,不知道皇甫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夏侯霸也是一时间,喜忧参半,委实难决。他喜的是初始帝当众认怂,几乎是等于直接投降了。可忧的是,自己还没发力呢,他怎么就投降了呢?该不会有什么圈套等着自己往里钻吧? 所以是该顺水推舟,干脆接下来,还是婉言拒绝掉,不受初始帝的诱惑,老太师实在无法判断。 他只觉一颗心砰砰直跳,就连当年报恩寺之变时,都没这么犹豫过。 好一会儿,夏侯霸才意识到,满屋子人都在等自己表态呢。再看看墙上那副大大的寿字,他又想起来,今天可是裴邱的寿辰,不管怎样,都不该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但夏侯霸自己也没意识到,其实他已经中了初始帝的迷魂计。果然,只见老太师神色稍霁,哈哈大笑着打破堂中的沉默道:“今天是定国公的寿辰,怎么扯到老夫身上了?”说着他看一眼裴邱,假模假样的劝道:既然陛下开了金口,又逢老太尉的寿辰,我看你就别推辞了。” “是啊,太师都发话了,老寿星这下总没托词了吧?”初始帝也笑容可掬的附和道。 裴邱这才惶恐的俯身谢恩,却只觉像吃了只苍蝇一般难受。 。 初始帝又向夏侯霸和几位国公敬了杯酒,便摆驾回宫去了。自始至终,他都没吃过裴家一口菜,没喝过裴家一口酒…… 皇帝一走,寿宴这才真正开始,就连养寿堂里的巨头们,也感觉自在多了。 一帮老头便轮着给裴邱敬起酒来,夏侯霸先和裴邱喝完一杯,就坐在那里怔怔出神,浑忘了自己曾信誓旦旦要罚崔晏三杯的事儿。 他不找崔晏,崔晏却不能视他于无物。等到敬完了裴邱,崔晏便硬着头皮,端酒爵到夏侯霸面前,嘿然笑道:“太师,老哥我给你赔罪了。” “哦……”夏侯霸一愣怔,才明白是崔晏来向自己赔罪,他和崔晏重重碰了一杯。 满饮之后,夏侯霸却不放崔晏离开,拉着他半真半假的责问道:“老哥儿,你是不是有点过了?为了孙子辈的那点破事,就真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崔晏心说,是我跟你不相往来?还是你整天挤兑我啊?但老令君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夏侯霸已经着了初始帝的道,开始以大冢宰自居起来,自然要改变对自己的态度了。 但崔晏既然打定主意作壁上观,自然不会点破这一层,只揣着明白看他的好戏。 “哎呀,不是怕太师在气头上,拿大棒子敲我吗?”他也不跟夏侯霸争竞,到底是谁不理谁,只是一脸苦笑的服软道。 “胡说。”夏侯霸两眼一瞪,佯怒道:“我敲谁也不会敲你啊,咱们从小玩到大,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一句重话?” “是是,那是我想多了。”崔晏点点头,又自罚一杯,看着夏侯霸道:“这下消气了吧?” “嗯……”夏侯霸装模作样的一捋胡子,板着脸道:“还差一杯。” “哈哈哈,你算的还真清楚。”崔晏和夏侯霸一起大笑起来。 ------------ 第四百五十三章 连横 见老太师和老令君杯酒释前嫌,在场众人心下大石落地。这下终于不用捏着心思,提防着被冷枪暗箭误伤,可以放开心怀谈笑吃酒了。 养寿堂中的气氛,陡然又热烈的几分。贵客们纷纷离席,互相敬酒谈笑起来。他们这些大人物,动一动洛都都要摇三摇,平日里想凑这么齐可不容易。 夏侯雳没忘了自己的任务,一面敬酒,一面留神陆阀的大长老陆问。酒过三巡,见他离席出恭,夏侯雳便把酒爵一搁,也不紧不慢跟了出去。 片刻后,陆问清空谷道,去而复返,便在回廊中‘偶遇’了夏侯雳。 “夏侯大长老,你也去方便啊?”陆问喝的晕乎乎,随口问道。 “不是,我是专门等着你的。”夏侯雳摇摇头。 “哦?”陆问闻言酒意全消,一把抓住夏侯雳,低声问道:“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嗯。”夏侯雳点点头,用目光示意陆问表现自然点,免得引起旁人的关注。 陆问忙松开手,和夏侯雳在廊下并肩而立,仿佛在一同欣赏养寿园的美景一般。 “本来我大哥要亲自见见你的,但今天事发突然,显然不太合适了。”夏侯雳低声说道。 “我懂我懂,老太师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顾不上这些枝节小事。”陆问忙点点头,奉承道:“夏侯老哥乃堂堂夏侯阀大长老,同样可以代表夏侯阀。” “我将你的意思转告给了阀主,我大哥也觉着,陆尚老迈昏庸,一味护短,已经不利于陆阀的发展,更不利于我们几阀的团结了。”夏侯雳轻轻点头,继续对陆问说道:“所以我大哥说了,欢迎贵阀长老会另选贤能,无论你们选出谁,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大力支持。” “哎呀,太好了……”陆问激动的直搓手,有些语无伦次道:“老太师深明大义,真是我们各阀的领袖,我们陆阀将来,一定唯马首是瞻。” “另外,”夏侯雳顿一顿,又道:“我们还有个条件。” “请讲请讲,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陆问心下一紧,唯恐对方狮子大开口,提出自己办不到的要求。 “没别的,就是那个陆信,几次三番跟我夏侯阀作对,让我大哥很不舒服。”夏侯雳淡淡说道:“我们不想看到他继续担任贵阀的执事了。” “哎呦,我当什么事呢。”陆问闻言心花怒放,冷声笑道:“那厮禽兽不如,害我从子一家丧命,我跟他有血海深仇。就算太师不说,我这次也要将他一并收拾了!” “好,但要快。”夏侯雳沉声道:“我大哥耐心不足,不要让他焦躁。” “大长老放心,就在这几天了!”陆问咬牙切齿道。 “哦?”夏侯雳闻言看一眼陆问,他最担心对方会拖拖拉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办成此事,那样黄花菜都凉了。“这么说,你们已经有定计了?” “那是当然,否则我怎么急着找大长老呢。”陆问连连点头道:“实话跟大长老说吧,现在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祭祖那天,我便让陆尚身败名裂,然后一块收拾掉陆信。” “那感情好啊。”夏侯雳闻言也是一喜,各阀都是小年祭祖,现在已是腊月十五,距离小年不过八天而已。“可千万不要让我大哥失望啊。” “放心,这回我是不成功便成仁,胜败在此一举!”陆问信心满满的应声说道。 。 等到两人谋划完毕,转回养寿堂,这里的酒宴也到尾声了。 裴邱已经告罪,去别处向来宾敬酒去了。 老太师心里更是猫抓猫挠,早就迫不及待想回去,好生参详初始帝那番言语。看到夏侯雳转回,便向众人敬了杯酒,就带着他告辞而去。 夏侯霸一走,崔晏、谢洵、陆尚、卫康等人自然也不会久留,纷纷和自己阀中的大长老相携而去。 陆尚虽然和陆问势成水火,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表现的和睦相处。两人并肩带笑,朝着养寿园大门缓缓走去,却一句话也不多说。 陆尚吃酒时,自然留了一半心思在陆问身上,早就看到他和夏侯雳一前一后出去,半晌才又一前一后转回。知道两人肯定少不了一番密谋,他却并不点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般,和陆问并肩走出养寿园,便上了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 “哼,看你这阀主还能当几天……”陆问轻轻啐一口,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 养寿园中,裴邱各间屋子转了一圈,都象征性的敬了杯酒,便也转回后堂了。至于外头那些宾客,自然有裴郊和裴御寇去敬酒,用不着他堂堂汾阳郡王去敷衍。 一回到后堂中,下人把门关上,裴邱便脸色一沉,一脚踢翻了榻边的小几,坐在那里呼哧呼哧生起闷气来。 裴都陪在一旁,今天在养寿堂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大哥为何会气成这样。 “大哥消消气,皇帝搞突然袭击,就是想借机挑事儿,并非冲着大哥来的。”裴都低声劝道。 “我不光是气这个。”裴邱狠狠的一捶大腿,破口大骂道:“我是气那夏侯老儿气量狭窄,看不得旁人好!让老夫在自己的寿宴上丢尽了脸!” 说着他满脸怒容的看向裴都道:“老夫接受个封赏,还要看他的脸色,他不点头,我都不能答应。我他*妈是一阀之主,堂堂太尉,不是他夏侯霸的一条狗!” “这样也好,让大哥彻底不再幻想。”裴都却冷静说道:“他现在还不是皇帝,都这样刻薄寡恩,将来真让他夏侯家夺了天下,还有咱们裴阀的好吗?” “嗯……”裴邱咬牙切齿道:“老夫本来还打算徐徐图之,现在也不打算等了,明天就上本,请求将你留在洛都,让老二替你去幽燕善后!” “好!”裴都眼中精光一闪,神情振奋道:“所谓兵贵神速,我们不能学夏侯阀那样优柔寡断,他们早晚就会败在这上头的!” “嗯。”裴邱重重点头。 ------------ 第四百五十四章 拖字诀 夏侯坊,凌云堂。 夏侯霸一回来,马上下令将阀中一干核心人物召集起来。 不一会儿,朱秀衣、摩罗、夏侯雳、夏侯雷和夏侯不伤等人鱼贯而至。夏侯霸看了看在左右列坐的众人,皱眉问道:“不破呢?病还没好?” 夏侯不破这个夏侯阀最聪明的子弟,却偏生害了痨病,一到冬天就痛苦难熬。前阵子在中书省给夏侯霸帮了几天忙,回来就一病不起,咳嗽声彻夜不停。 “是,父亲。”夏侯不伤忙轻声答道:“方才去看了下,三弟咳嗽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就没让他来。” “唉,好吧……”夏侯霸叹了口气,也就不强求了。他看看众人,道出心中的疑惑。 “今天酒席上,皇帝那番鬼话,你们有的听到了,有的没听到,老夫再细说一遍,大伙儿一块参详一下,看看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夏侯霸捋着钢针似的胡须,虎目闪烁间,又将早先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哎呀,大哥,这是好事啊!”夏侯雷闻言,满脸喜色的嚷嚷起来道:“咱们不是一直发愁,没有大义名分吗?现在皇甫彧要给你封王加九锡,还要封你为大冢宰,这不是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 “那他为什么要送这个枕头呢?”夏侯霸其实也心动万分,但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没底,唯恐初始帝有什么圈套在等着自己。 “是啊,自打地穴一事后,我们主动偃旗息鼓,最近的动作也只是集中在陆家父子身上,并没有给皇甫彧什么直接的压力,他怎么会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等于举白旗投降了呢?”夏侯雳也觉得不对劲,可他也想不通,初始帝到底有何图谋。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朱秀衣,指望这位谋主能为大伙儿指点迷津。 朱秀衣轻摇折扇,微微一笑道:“依学生愚见,主公大可不必太过伤神,皇甫彧此举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拖延时间?先生何出此言?”夏侯霸不解的看着朱秀衣。 “请问主公寿辰在何时?”朱秀衣轻声反问。 “六月十八啊。”夏侯霸一脸奇怪的随口答道。 “现在距离六月十八,还有整整七个月。”朱秀衣笑道:“皇甫彧要是真有心给主公加官进爵,应该立马就办,为何要放在大半年以后?他拉这长长的话线,不是缓兵之计,又是什么?” “先生的意思是说,他这是给老夫画了个大饼,让我看得见吃不着,只能心里干着急?”夏侯霸有些回过味来道:“既然老夫心急火燎,想吃这个饼,那就得留着做饼的厨子到那时?” “嗯。”朱秀衣点点头道:“皇甫彧可不只是为了暂时稳住我们,他很可能还有件大事,要在这段时间谋划。主公要想得到他许诺的好处,就没办法去反对他做这件事,否则他就可以来个翻脸不认账。” “嘿,这小子还真是贼精啊……”夏侯霸连连点头,朝朱秀衣大笑道:“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先生早就看透他的小九九了。” “那么,他到底有什么谋划呢?”夏侯雳见大哥仿佛明白了,自己却还云山雾罩,只好巴巴的追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夏侯霸冷笑连连道:“近来他频频抬举皇甫轩,打压我那三个外孙,早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啊,是这样啊……”这下不光夏侯雳,连夏侯雷都听明白了。“原来皇帝是想用这些封赏,换皇甫轩的储君之位!” “这买卖倒也不亏……”夏侯雳摸着下巴,颇为意动道:“他这个皇帝都不顶用,那皇储就更不济事了。大哥要是当上大冢宰,那可是实打实的大权独揽的立皇帝,这一进一出,咱们可是大赚的。” “屁!”夏侯霸却啐一口,傲然道:“老二,你就是太实在了。以我夏侯阀今时今日的地位,怎么能让皇甫彧牵着鼻子走?他说做买卖就做买卖?我不答应!” “大哥的意思是……”夏侯雳看向夏侯霸,祠堂中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望向夏侯霸。 “嘿嘿。”只听夏侯霸狞笑一声道:“九锡我要加,大冢宰我也要当,可那皇储之位,我也不会让给皇甫彧!” “大哥是说,他给的咱们全要,他想要的咱们却不给?”夏侯雳嘴巴微张,一脸惊喜。 “不错,老夫就是要吃干抹净,看他皇甫彧小胳膊小腿,能奈老夫何?”夏侯霸放声大笑,众人也跟着一起笑起来,笑声能掀翻祠堂一般。 “这次那皇甫彧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被夏侯阀众人的气氛感染,摩罗大师也难得凑趣一句。 “大师说得好!”夏侯霸颔首道:“皇甫彧小儿还想跟老夫玩心眼?这次非要他赔个底掉。” “不过父亲,”夏侯不伤眉头微皱,提出自己的疑惑道:“转过年来,皇帝八成就要提这劳什子事了,要是我们和他闹得太僵,他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无妨,用拖字诀就成。”朱秀衣却智珠在握,仿佛这天下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儿一般。“皇甫轩是……二月二生人。生日一过,他就二十二了,礼部那帮书呆子,肯定会旧事重提,要求给他加冠礼的。” 冠礼就是男子的成人礼,按照礼制,男子‘二十而冠’,也就是说男子二十岁时,举行成人礼,正式成为大人了。何况一般来说,天子、王公诸子,大都是在十九岁时就举行冠礼,正式展开政治活动。 但皇甫轩马上就年满二十二了,却因为夏侯霸从中作梗,一直迟迟未能加冠。不加冠,就没法封王,不封王就没法开府,不开府就没办法得到真正的权力。是以皇甫轩到这会儿,还一直尴尬的在内书堂读书,捞不着有个正式的差事。 说实话,这事儿夏侯阀做得太过,以至于朝中大臣多有微词。尤其是礼部的官员,每年都会在卫康的授意下,极力捣鼓一阵,想要给皇甫轩举行冠礼。可惜每次都被夏侯霸以各种借口给压下去。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拭目以待 好比今年春,冠礼的日期和流程都拟定了,却被中书省以‘天狗吞日,大不吉’为由,给硬生生拖了下去。 去年,则是因为立春在正旦前,有妨皇子被取消了冠礼。 再前一年,中书省就更加理直气壮了,直接拿出‘男子二十而冠’的礼制,强硬拒绝给十九岁的大皇子加冠礼。 反正满朝文武都看明白了,只要夏侯阀不改变主意,可怜的大皇子就是到了八十岁,怕也还是个‘未及弱冠’的童子啊…… “皇甫彧肯定以为,画了这个大饼之后,这次老夫肯定不好意思再拦着了。”夏侯霸拢须连连点头,他越想越觉着朱秀衣的话在理,肯定是这么回事儿。 “不错。主公做做样子,让他也看到点希望,把这事儿拖拖拉拉到六月,再给皇甫轩行冠礼。到时候,不就轮到他头疼了吗?”只听朱秀衣洒然一笑道。 “高,先生实在是高啊!”夏侯霸竖起大拇指,赞一声。 加冠礼不是目的,目的是要立储,至少先封王。如果皇甫轩六月才加冠,再下一步封王乃至立储,怎么都得是下半年的事了。到那时,初始帝兑现承诺,给夏侯霸封王,进大冢宰,那皇甫轩能不能再进一步,不就是大冢宰一句话的事儿吗? 若是初始帝食言,夏侯阀可就站住理了,不但皇甫轩休想封王,就连初始帝都要承担失信的恶果,遭到夏侯阀猛烈的报复。 众人商议一阵,都觉着此计甚妙,可让本阀立于不败之地,便纷纷表示赞同。 议过此事,夏侯霸却没有要散会的意思,反而神情愈加凝重道:“还有件事,皇甫彧破天荒来到裴阀,又给裴邱破例封王,他是不是想拉拢裴阀,让他们跟老夫作对?” “应该有这个意思。”朱秀衣颔首道:“其实裴阀一直是个隐患,显然皇帝也看到了这点……” “嗯。”夏侯霸和夏侯阀众人纷纷点头,他们对裴阀的忌惮,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裴阀战功卓著,名将辈出,大玄立国后,便一直镇守幽燕,将二十万北军经营的水泼不进。论起军事实力,向来仅次于掌握三十万西军的夏侯阀。 当年乾明帝向门阀开刀,裴阀一直态度暧昧,皇甫彧和夏侯阀为了拉裴阀一起对付乾明帝,不得不许诺将统帅京营的车骑大将军一职留给裴阀,这才换得裴邱点头。 所以,这十一年来,夏侯阀虽然权倾天下,却一直没法将二十万京营握在手中。夏侯霸费尽心思,才好容易将夏侯不败塞进京营,担任裴郊的副手,这些年来拼命拉拢官兵,也不过只掌握了半数京军。 如果夏侯阀只满足于权倾天下,自然不用担心实力逊于自己的裴阀。可夏侯阀图谋的是整个天下,那就不得不防备裴阀会在背后捅刀子了。这也是为何当初在地穴中,夏侯不败只准备知会崔定之和谢鼎离开,却打算让裴阀的两大宗师,给陆仙、左延庆他们陪葬的原因。 但事与愿违,裴邦和裴御仇死里逃生,虽然裴阀从未就此事问罪过夏侯阀,但谁都心知肚明,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两阀再也别想回到从前了。 不过夏侯霸也没太担心,毕竟单从军力论,在洛都,二十万京军,夏侯阀掌握一半。夏侯阀还在京畿一带驻扎有四五万部曲。就算是地方上,夏侯阀手中的三十万西军,是防御胡虏再度东侵的主力,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要强于裴阀的北军一筹。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天下兵马的钱粮物资供应,都掐在夏侯霸手中……虽然高广宁死了,户部换上了谢阀的人,但谢阀向来对夏侯霸惟命是从,所以换汤不换药,户部还是夏侯霸说了算。 只要夏侯霸一声令下,裴阀的军队就要断饷断粮,这样的情况持续一个月,他们的军队就是不战自溃,所以夏侯霸还是有信心,牵着裴阀的鼻子走的。 。 思来想去,夏侯霸缓缓摇头道:“裴邱不糊涂,不至于被皇甫彧哄个三两下,就上了他的贼船,跟我们夏侯阀作对的。”顿一顿,他愈发肯定道:“最关键的是,皇甫彧没什么能许给他的,一个空头郡王,还不至于让裴邱昏了头。” “许诺他将来代替父亲呢?”夏侯不伤想到一种可能。 “这……”夏侯霸轻轻一拍脑门,一时无言以对。 “不会的,就算皇甫彧敢出这个价,裴邱也不会信他的。”朱秀衣却一脸笃定的摇头道:“皇帝现在干的是什么?裴邱是不会信他的。” “有道理。若是我夏侯阀倒了,初始帝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裴阀……”夏侯霸像吃了定心丸一般,不住点头。心说:‘是啊,皇甫彧整日所谋所为,全都是为了对付我夏侯阀。那裴邱看在眼里,焉能不知初始帝打的是两虎相争、自己坐收渔利的主意?’ “不过,也该敲打他们一番,让姓裴的看清楚,谁才是他的老大。”夏侯不败冷哼一声。 “不妥,”夏侯不伤却摇头道:“上次的事情裴阀还没消气,这次父亲又落了裴邱的面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话,会真个将他们推向对面的。” “嗯,是这个理。”夏侯霸嘿然一笑,有些无可奈何道:“权且忍他们一阵子,待我们将陆阀拿下来,他们自然会看清形势的。” “哦,这么说,陆问那边有好消息了?”朱秀衣闻言神情一动,望向夏侯雳。 “先生猜的一点没错。”夏侯雳点点头,将自己和陆问在养寿园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哈哈哈……”夏侯阀众人闻言一阵大笑,没想到陆问为了整倒陆尚,居然甘愿对夏侯阀俯首称臣。 “都说陆阀最有节操,现在看来,完全是名不副实。”夏侯不败轻蔑道:“当年陆信就出卖了那对母子,如今陆问又要出卖整个陆阀,我看他们都是些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陆阀内斗的正是时候,这真是天助主公也!”朱秀衣也抚掌笑道:“若是能顺道将那陆信也干掉,就再完美不过了。” “不错,只要陆阀易主,陆信定然在劫难逃!”夏侯霸一拍桌子,朗声道:“统共还有八天,咱们拭目以待!” ------------ 第四百五十六章 深夜密谋 深夜,陆坊大长老宅。 前院已是漆黑一片,后宅陆问的书房中,却依然亮着灯。 书房外,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护卫牵着细犬,来回巡逻。有明岗、有暗哨,戒备十分森严。 书房中,大长老陆问坐在上首。四五名陆阀长老围坐四周,都神情严肃的看着陆问,聆听他和夏侯雳交谈的内容。 “我已经和夏侯长老约定好,”陆问说完,目光炯炯的看着这些心腹长老,等待他们表态。“只要咱们将陆尚那厮拉下马,不管继任者是谁,他们都会第一时间认可,并全力支持的。” “那感情好啊……”一众长老如释重负,虽然夏侯阀碍于门户之别,不可能直接下场助战,但只要他们能旗帜鲜明的支持陆问。那就代表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门阀,都会承认这次‘政变’的结果,这就足以让陆问控制住局面,造成既成事实了。 “那咱们就干他娘的!”那些一直心里打鼓、摇摆不定的长老,这下也吃了定心丸,开始放狠话了。 “对,大长老吩咐吧,我们都听你的!”一群平均年龄六十以上的老家伙,一个个摩拳擦掌、杀气腾腾。 “老夫已经有万全之策了,诸位只需耐心等待,祭祖那天看我眼色行事即可。”陆问这次却出奇慎重,半分口风都不透露,只是满脸笃定的吩咐众人道:“当然,你们也不能闲着,回去后跟身边人好生通气,让他们到时候把声势造起来。” 说着,陆问目光炯炯的看向众人,咬牙切齿道:“老夫这次要一鼓作气,先逼陆尚退位,然后是陆信那厮,还有陆修……跟我作对的,一个都不留!” “大长老深谋远虑,必然手到擒来。”一众长老见陆问信心满满,自然纷纷拍起马屁来。却也有人想到个关键的问题,小声提问道:“那,陆尚之后,谁来继任呢?还是陆仪吗?” 书房中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定定看向陆问。陆问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冰冷的话语道:“陆仪那厮已经倒向陆尚了,老夫若非从大局出发,这次也会将他一并拿下的。” “那是谁呢?陆侃还是说请副宗主暂摄宗主之位?”长老们纷纷猜测起来。 却只见陆问的脸色愈发难看,面皮突突跳动,似乎有要爆发的迹象。 还是那矮胖长老最懂大长老的心,忽然福至心灵道:“既然是暂摄,为什么不能是大长老暂代阀主之位呢?” “哦,对对对。”众长老恍然大悟,纷纷朝陆问阿谀起来道:“无论是资历还是人望,大长老都是阀主的不二人选。” “对对,大长老德高望重,非你莫属啊。” 陆问面色这才缓和下来,捋着胡须谦虚道:“老夫年事已高,挑不起此千斤重担啊。” “大长老,要以陆阀为重啊。”一众长老忙苦口婆心劝说道:“值此风雨飘摇之际,除了大长老,再没第二个人能支撑本阀了。” “请大长老不要惜身,勉为其难,带领本阀渡过难关吧。” “唉,到时候再说吧。”陆问还是在推辞。 “大长老,兹事体大,你现在就得答应。”一众长老却非要他给个准话。“我们把话放在这儿,到时候一定会推举你的,你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唉,你们这是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啊。”陆问这才一脸无奈的勉强松口道:“到时真要是没人可上,老夫还能眼看着,陆阀这条大船无人掌舵不成?” “好,有大长老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一众长老喜形于色,纷纷表态道:“到时候一起推举大长老,肯定一举成功!” “呵呵……”陆问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他赶忙咳嗽一声,转过话头,和一众心腹商议起祭祖那天的具体安排来。 。 众长老一直商议到天蒙蒙亮,这才分头散去。 陆问在侍妾搀扶下,在抄手游廊中疲惫的伸个懒腰,看着窗外的一抹红霞,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老爷,该用早膳了。”管家过来,请他到暖阁用膳。 陆问略一寻思,轻声吩咐道:“将早饭装进食盒中,送到老夫卧房中。” 管家和陆问的侍妾,显然知道些内情,闻言并未惊讶。前者应一声,赶忙下去照办。后者则搀着陆问,缓缓向卧房走去。 “这几天,那人情绪还好?”陆问一边走,一边和颜悦色的问那侍妾道。别看陆问七老八十,侍妾却才二十出头。两人站在一起仿佛祖孙一般,一个鹤发鸡皮、老态龙钟,一个细皮嫩肉、青春美貌。加之这小美人又十分乖巧伶俐,陆问自然对她宠爱有加。 “还好。”侍妾一脸不解的说道:“没想到她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几天,竟然没疯掉。” “呵呵,这人啊,就怕比较。”陆问却摇头笑道:“比一比她从前过的日子。在老夫这里,那就是进了天堂,还有老夫的爱妾每天为她端茶送水,她有什么不知足的?” “哎,一日三趟的伺候她,可把妾身给累坏了。”侍妾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道:“也不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快了,再忍忍吧,还有七八天,你就解脱了。”陆问忙安抚侍妾道:“到时候必有重赏。” “人家才不要什么赏赐……”侍妾扭动着娇躯,险些把老东西的魂儿都扭掉了一半。 “那你要什么?” “人家要当阀主夫人呢……”侍妾凑在陆问耳边,娇声细语道。昨夜她一直在书房侍奉陆问,自然知道他们所议的内容。 “哈哈哈……”陆问忍不住放声大笑,一巴掌拍在侍妾弹性十足的美臀上。“那要看你的表现喽。” “讨厌啦。”侍妾娇羞的靠在陆问肩头,任他恣意蹂躏。直到管家提着食盒过来,陆问这才放开侍妾,重新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管家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将食盒奉给侍妾,便躬身告退。 陆问走进装饰豪华的卧房,扭动床头的一根雕花护栏,便听左侧一个红木衣柜中,传出轧轧的闷响声。 陆问打开衣柜,只见柜中出现一个透着微光的洞口。 侍妾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搀扶着陆问,沿着洞中的台阶,缓缓向下走去。 ------------ 第四百五十七章 玉奴 两人沿着狭窄的石阶,向下行出三五丈,推开一扇透着微光的木门,便进了个一丈见方的狭小密室。 密室中,一床一桌,孤灯如豆,一个身形佝偻的女人正倚靠在胡床上假寐。闻听门响,女子赶忙坐起身来,慌张的理了下蓬乱的头发和衣襟,便双膝跪在陆问和他的小妾面前。 “还有些规矩。” 陆问眯眼端详着这个女人,八年前那场桃色风波中,他曾见过此人一面。未曾想仅仅时隔八年,曾经迷倒陆阀天才的美艳少妇,已经变得如此形容猥琐,再无一丝青春气息。 “那当然,人家这些天,可没少在她身上费工夫呢。”小妾得意的扬起下巴,用脚尖捅了捅那女子。“我家老爷来看你啦,哑巴了?” “贱婢玉奴,给大老爷和夫人请安了。”那女子忙恭敬的,给陆问和小妾磕头。 “这还差不多……”小妾邀功似的看向陆问道:“老爷只管放心,妾身已经把她教的服服帖帖了,保准让她往东不往西,让她撵狗不撵鸡。” “好,不错。”陆问满意的点点头,手抚着床栏缓缓坐在胡床上,一脸怜悯道:“玉奴,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回大老爷,”那叫玉奴的女子黯然点点头,木然道:“起先还日夜流泪来着,后来泪流干了,也就习惯了……” “唉,冤孽啊……”陆问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抬手示意玉奴起身说话道:“当年你和陆仲两情相悦,原本我陆阀该维护你的,可惜阀主非说不能因此坏了与裴阀的关系,所以不许我们插手,只能坐视裴氏对你的迫害啊……” 听陆问提及往事,玉奴那呆滞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丝丝恨意。“姓裴的贱人好狠毒,我就是有罪,那肚里的孩儿有什么罪?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已经不在陆阀了。”陆问淡淡说道。 “她去哪了?死了吗?”玉奴闻言一愣。 “唉,说来是我陆阀的大不幸。你被送走不久,陆仲羞愤交加,强行突破,结果走火入魔,一身修为付诸东流,变成了个手不能提的药罐子。”陆问满脸悲戚道:“以那裴氏恶毒的品性?焉能守着个废人一辈子?不久便闹着改嫁回了娘家。只留我那可怜的侄儿,带着个儿子艰难度日……” “啊?他,他……”玉奴眼圈一红,吧嗒吧嗒掉下泪来,但苍白的脸上,却有了一丝血色。“他一直……一个人吗?” “是啊,谁还能看得上他这个废人?”陆问悲伤难抑道:“当初那件事,不光毁了你的一生,更毁了他的一生啊……” “那他,现在在哪?”玉奴却像是看到什么希望一般,眼里有了微弱的光彩,巴望着陆问怯生生道:“我,我能见见他吗?” 小妾闻言,嘴角挂起一丝讥讽。陆问瞪了她一眼,小妾这才变了副嘴脸,放下身段帮着劝说玉奴道:“你不说,老爷也会安排你见他的。”顿一顿,小妾又给玉奴理了理鬓角的白发,柔声道:“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应该有个好结果的……” “这,这……”玉奴闻声双膝跪地,激动的给两人不住磕头道:“贱婢不敢奢望什么名分,只要能让我留在仲郎身边,照顾他衣食,就心满意足了。” 小妾一脸好笑的再度扶起玉奴,安慰她道:“我家老爷既然将你从蜀中救回,自然会帮你到底的。” “大老爷,夫人的大恩大德,贱婢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衔草结环、当牛做马来报答了……”玉奴自是一番感激涕零。 “用不着来世报答,眼下我家老爷就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小妾笑吟吟说道。 “大老爷只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贱婢都不皱眉头。”玉奴赶忙表态。她被忽然从蜀中青楼接回,一路上早就想通了,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值得京里的大老爷们惦记了。 “嗯,你是聪明人,聪明人都会有好下场的。”见她十分上道,陆问欣慰的颔首笑道:“后日,我会安排你跟陆仲见面,到时候该说什么,你不妨先跟老夫演练一番……” “我自然都听大老爷的,大老爷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玉奴在青楼那种地方呆了八年,要没这点眼力劲儿,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好,很好……”陆问招招手,示意玉奴上前,沉声对她逐字逐句交代起来。 烛光闪动,映得墙壁上影影绰绰,令人不安。 。 敬信坊,陆信府上,这些天一直风声鹤唳。 陆信自半月前回京后,只去陆坊中拜会了阀主和陆仙一趟,然后便称病不朝,从此闭门不出。为了防止意外,他还在府中前后都加了双岗,命几十名护卫日夜巡逻,做足了严防死守的架势。 看着陆信府上两扇禁闭的朱漆大门前,枯叶不扫、尘满石阶的萧索景象,来来往往的陆阀众人不禁感慨万千。今年这京城之中,最煊赫显耀的就是这宅中的父子了,谁想到数月光景,竟已变成如此风声鹤唳、大难临头的模样?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一个陆阀的长辈哀其不幸的叹息道:“夏侯阀是能得罪的吗?得罪了夏侯阀,还能有活路走吗?” “是啊,夏侯阀那边早就放出风来了,只要他父子俩敢踏出坊门一步,就叫他们横尸街头。”一个中年的陆阀男子,颇有些幸灾乐祸道:“看来他父子俩,只有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难道我陆阀就不是七阀之一了?”陆阀的年轻人们却大有同仇敌忾之心,闻言愤然反驳道:“难道我陆阀的子弟,就要任凭夏侯阀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还得笑脸相迎?” “就是,我们陆阀男儿秉天地正气,大不了一起和他们拼了!”年轻人们群情激昂的嚷嚷起来。 “唉,你们这些毛孩子,懂什么?”长者们纷纷叹气,显然在夏侯阀的淫威下乖顺太久,已经没了反抗的勇气。 “哼,一群怂包,夏侯阀有什么好怕的?”高高的院墙隔断了视线,却挡不住外头的风言风语。这让在院中活动筋骨的陆向,气得胡子直翘,朝着护卫跳脚喝道:“开门开门,把大门敞开,老夫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杀上门来!” 护卫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去开门。 ------------ 第四百五十八章 陈年旧事 “爷爷消消气。”还是陆云闻声出来,劝住了暴跳如雷的老太爷。他接过陆向手中的石锁,轻轻搁在地上道:“咱们闭门不出,不是怕了谁,只是要紧时候,不能多生事端。” “什么要紧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陆向还在那吹胡子瞪眼道:“就看见你爹整天躲在屋里不敢出门,是不是真让人家吓破胆了?” “怎么会呢?”陆云苦笑道:“不是跟爷爷说过了吗?父亲那天和师父交谈,忽有所得,这才要闭关静修,以求突破啊。” “突破个屁!他都多大年纪了,还做什么白日梦?”陆向啐一口,愤愤道:“莫非还想进阶大宗师不成?” “一切皆有可能啊。爷爷你想,要是父亲成了大宗师,谁还敢动咱们家一根汗毛?”不知不觉,陆云已经把陆向拉进了花厅,亲自帮老头子脱下靴子,又拿过温热的毛巾帮他擦拭双手道:“所以嘛,爷爷还是忍忍吧。” “唉……”让陆云这一番安抚,陆向总算是消了气,他反握住陆云的手,满脸心疼道:“好孩子,其实爷爷早就习惯了,爷爷就是替你难过啊。你说怎么大好的前程,转眼就落到这般田地了?” “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现在沉下来,风就吹不到我了,别提心里多安生呢。”陆云一副已然认命的样子,让陆向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爷爷,阿弟,吃早饭吧。”那边,陆瑛张罗好了早餐,招呼两人赶紧就坐。 。 早饭后,陆云说要读书,便独自回房去了。房门一关,便见保叔从房梁上落下。 陆云轻轻挥手,拂去保叔带下的灰尘,苦笑道:“叔,哪有一大早就摸上门的梁上君子?” 保叔嘿然一笑,嘶声道:“有要事禀报殿下,实在等不到天黑了。” “哦?什么事这么着急?”陆云走到几前坐下,从炭炉上拎起铜壶,给保叔斟了杯茶。 保叔顾不上喝茶,从怀中掏出一份折页,恭敬的双手递给陆云。“左延庆派人送来的密报。” 陆云闻言神情一动,接过折页展开细看起来。 “缉事府的眼线发现,陆问前些天,从蜀中秘密接回了一个女人,然后便开始频繁串联阀中长老,似乎要有大动作。”保叔从旁低声解说道:“左延庆命人火速去蜀中查证,昨日有消息传回,那女人与陆阀八年前的一桩桃色事件有关。” “哦?”陆云皱眉细看,折页上附了那名叫玉奴的女子的详细资料。 “那玉奴原是陆阀一名叫陆仲的子弟,金屋藏娇的外室。”保叔又沉声道:“当年属下在先帝身边当差时,还跟陆仲较量过。他也算天才横溢,仅在陆仙之下,被认为是陆阀当世,能成就大宗师的第二人。以我当时所见,他最多五年,就可以突破地阶了。但这些年,再没听过此人的名号,就像陆阀从没此人一般。” “我倒是听说过他。”陆云轻叹一声道:“大概是八年前,有一天我父亲忽然很沮丧,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喃喃自语,说陆阀没有照顾好陆仲,毁了一个天才,也冷了阀中的人心……” “嗯。”保叔点点头道:“陆阀的功法虽然进境慢,但根基最牢,几乎没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但偏偏就在他突破前夕,玉奴的事情被他的前妻裴氏发现。说起来,裴阀的人比夏侯阀还要野蛮暴力,裴氏又是裴邱钟爱的小女儿,自然更加肆无忌惮。她马上带人抓到了玉奴,当着陆仲的面,将已经身怀六甲的玉奴生生打成流产,又直接卖去蜀中青楼。陆仲羞愤交加,阀中又不愿为他出头,当晚回去便要强行突破,想进阶大宗师后,找裴氏算账。谁知心情激荡之下,不慎走火入魔,结果筋脉具断,成了废人。对此,缉事府当年进行了秘密调查,都有详细记录。” 陆云也看完了折页的内容,收回目光幽幽一叹道:“缉事府怀疑,当年的桃色事件,是陆尚一手策划的?” “嗯。当时陆阀的情形,是陆仙虽然早晋天阶,却不问俗务,明言不会接任阀主。所以下任阀主就是在陆修、陆仲、陆俭这一帮执事中产生。很显然,一班堂兄弟都在暗暗较劲,谁能先晋级天阶,就是无可争议的下任阀主了。”保叔又道:“缉事府说,当时最有希望的是陆仲,其次便是陆尚之子陆修。陆尚有理由设法拖延陆仲的修行,给自己儿子争取时间。” 陆云微微颔首,他修炼《天地正法》也有经年,自然知道陆阀这门功法,最讲‘中正平和’四个字,一旦乱了心境,想要大成便是难于登天。这也是陆云一直未曾精修《天地正法》的原因,以他复仇心切、恨意滔天的心境,怕是下辈子也修炼不到天阶。 如果那叫玉奴的女子,真如缉事府所言,是陆尚暗中安排给陆仲的,那位堂堂陆阀阀主,真就是其心可诛了。 联想到之前,夏侯雳和陆问在养寿园的密会,陆云忽然有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 “怪不得这阵子,夏侯阀一直按兵不动呢,原来他们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啊。” “嗯,左延庆也是这么分析的。他认为以夏侯霸睚眦必报的性格,洛水仓之事后,一定会对陆信动手的。之所以迟迟没见行动,是因为陆信毕竟是陆阀的执事。眼下夏侯阀最大的敌人是皇甫彧,没必要因为一个陆信,将整个陆阀推倒敌对的一方。所以他们才会和陆问勾结,想要先搬倒陆尚,换一个听话的阀主上来。到那时,陆信的执事自然不保,他再动手自然就没有顾忌了。” “应该是这样,还真是好算计。”陆云将折页往炭炉中一丢,看着欢快跳动的橘色火焰,不无幸灾乐祸道:“看来这一关,老阀主是难过喽。” “那当然。”保叔嘿嘿一笑道:“谁让他当年作孽来着,如今报应来了,怎么能逃得掉?” “可惜,我们还有倚仗他的地方,”陆云有些苦恼的挠挠头道:“真要是让陆问那厮得逞,咱们的苦日子就要来了。”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刮得窗纸呼呼作响。嘈杂的风声,盖住了书房中两人的谈话声。 ------------ 第四百五十九章 关键人物 书房中,陆云一时有些头大如斗。不说眼下,他父子根基太浅,还需要借助阀主一系的影响力,才能在陆阀站住脚。单说陆问已经和夏侯阀勾结,早将他父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绝对不能让陆问得逞。 “要不,将属下从秦州搞回的账册,交给阀主?”保叔出主意道。 当初陆云从谢敏口中,得知陆俭将可以扳倒大长老的证据,交给了在秦州当官的兄弟保管,并命其一旦自己出事便公诸于众。但陆俭死后经月,那位秦州刺史却迟迟没有动静,陆云判断他应该是怕了,便派保叔去了趟秦州,扮作陆问的使者,稍一恐吓,果然就让对方乖乖交出了账册。 上个月,账册便到了陆云手中,他曾和陆信一起参详过。结果却有些失望,那账册上确实把陆俭和陆问的肮脏的交易,且将每一笔交易的时间,以及金额多寡,都记载的十分详细,却缺少决定性的证据——譬如陆问亲笔签名的收条之类。 公开这本账册,固然可以掀起轩然大波,让大长老遭受阀中上下的严重质疑。但拿不出可以一锤定音的证据,大长老就可以厚着脸皮死不认账。哪怕陆尚借机发难,命人查清此事,却也不是几个月内能水落石出的。 几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大长老暗中转移财产,毁灭证据了。而且以陆云和陆信眼下的处境,根本等不了那么久……所以为从长计议,他暂时没将那账册交给任何人。 听了保叔的提议,陆云沉吟片刻,忽然莞尔道:“想必老阀主此刻,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了,且再让他老人家急上两天,咱们再去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保叔一脸不信的看着陆云。 “好吧,是趁火打劫。”陆云举起茶盏,和保叔轻轻碰杯道:“这次,我们要毕其功于一役。” 。 一条洛河将洛都城分为南北,比起街道宽敞、朱门高墙、屋舍俨然的洛北来,洛南各坊就要逼仄拥挤的多了。这种情况越是往南就越严重。到了城西南角的恭安坊中,原本还算宽阔的大街,被各家各户私搭乱建的窝棚草庐、猪圈鸡窝占据了大半,整条街上污水横流、臭不可闻。 一个身穿青色湖绸棉袄,头戴狐皮耳包子,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一手提着个礼盒,一手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在肮脏不堪的地面上。好一会儿,他在紧西头一户人家门前站住,先扯着嗓子朝里头喊了几声。 “十六爷,十六爷……” 迟迟听不到回应,那管家只好推开破旧的木门,穿过狭窄荒芜的小院,掀开了堂屋的门帘。 那黑油油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门帘方掀开一角,一阵呛人的药味混合着劣质的石炭味便扑面而来,呛得管家咳嗽连连。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咳咳咳……”屋里炕上,歪着个病恹恹的中年男子,听到咳嗽声,他头也不抬、眼也不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看什么值钱只管拿……” 管家掏出帕子捂住嘴,打量下屋里,那真叫个家徒四壁,哪有一样值钱的家什? “呵呵,十六爷真是……洒脱。”管家走到炕边,把炕桌上的药碗、饭碗推一推,搁下手中礼物。“小人不是来要债的,是奉我家大老爷之命,来看望十六爷的。” “哦?”中年男人闻声,眼睁开一条缝,瞥见了管家手中的礼盒。他登时眼前一亮,坐起身来,也不跟对方客套,便一把掀开盒盖,抓起里头成包的点心,胡乱撕开油纸包,狼吞虎咽往嘴里塞去。 看他就像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一般,管家轻叹一声,拎起炉子上的破铜壶,先用热水冲了冲脏兮兮的瓷碗,然后给中年男人倒上水。 “喝点水,别噎着……”管家眼圈发红道:“这要不是亲眼看见,说什么我也不信,堂堂陆阀十六爷,居然活成这般模样。” 中年男人却一脸漠然,只顾着猛吃一通。直到他将八样点心吃得一点不剩,这才忽然愣在那里。 只见礼盒底部,整齐的摆着八个黄澄澄的金元宝。 “年底了,我家大老爷知道十六爷不容易,让我给你送点花销过来。”管家笑着点点头。“这些钱,也就是让十六爷过个年而已,往后我家大老爷还有富贵相赠。” 中年男人盯着金元宝半晌,方伸手摸一把沾满点心渣的胡茬,狐疑的看向管家道:“你是大长老家的?” “十六爷真是好记性,小人正是大长老府上的管事,名唤张朝。”那管家张朝笑答道。 “我陆仲被撵到这老鼠窝多少年了,何曾有人问津?”中年男人陆仲又是一阵咳嗽,忙端起碗喝两口水,然后面色阴沉道:“大长老怎么会想起我这个废人来?” “呵呵,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张朝笑道:“大长老只让小人来慰问十六爷,请十六爷方便的时候过府一叙。” “嗯,知道了。”陆仲点点头,大刀金马的坐在炕桌旁,微闭双目略一沉吟道:“你先回去吧。” “好,请十六爷不要耽搁,我家大老爷还在翘首以待呢。”见陆仲才刚填饱肚子,就又摆起世家子弟的臭架子,张朝心里一阵腻味,微微一揖便告辞出去。 。 屋里头,陆仲一边掂量着金元宝,一边开动早就僵住的脑筋琢磨起来。他实在想不透,堂堂本阀大长老,居然还有事情要求着自己这个废人? 思来想去,陆仲嘿然一笑,自言自语道:“想那么多作甚?横竖烂命一条,还怕他算计?” 想到这,他伸了个懒腰,挪到炕沿,想要穿鞋下地,却猛然想起,自己仅剩的一双棉靴,也早些时候被讨债鬼拿走了。 “直娘贼,连老子的破靴子也不放过。”陆仲啐一口浓痰,便也不下地了,翘着腿懒洋洋倚靠在炕头上,只等债主上门。 果然,不一会儿,几个街坊就探头探脑进来了。方才,张管事一进陆仲家门,他们就看在眼里,自然也看到张管事手中的礼盒。只等那客人一走,几个债主便争先恐后涌上门,生怕被别人抢了先。 “老十六,有人给你送礼了,这回可不能说没钱了吧?” “就是,这大年根的,你怎么也得把今年的饭钱结了,不然明年谁管你吃饭?” “陆仲,你都欠我快五年了,得先还我啊!” 几个街坊说着话,就要上前去抢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礼盒。 陆仲却一把将礼盒从几人眼前拎走,冷笑道:“放心,谁也少不了。” 说着他从礼盒中摸出金元宝,一人丢一个。 “这下连本带利都够了吧?你们十六爷我就不是赖账的人!” ------------ 第四百六十章 失手 几个街坊手捧着沉甸甸的金元宝,一时都有些眼晕。 “哎呀呀,十六爷,这也太多了……” “就是,我们几家加起来,一锭金子也就够了……” 这些街坊虽然势利,却也有淳朴之处,他们居然想要把多出的元宝还给陆仲。 “拿着,多了算爷我赏的。”陆仲盘着腿,病恹恹的脸上满是洒脱道:“要是觉着过意不去,就给爷整身体面衣裳,再请个刮脸的师傅过来,给爷整整脸面。” “十六爷真是,太爽气了……”街坊们千恩万谢,将元宝小心翼翼揣入怀中,拍着胸脯满口答应起来。“你老只管等着,咱保准让你满意。” 说完,街坊们一哄而散。不一会儿,便有人捧来崭新的衣袍棉靴,挑来刮脸的担子,还抬个大木桶过来,烧起热水伺候陆仲洗澡。 一个时辰功夫,陆仲便从头到脚,全都焕然一新,看着镜子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摸着刮得干干净净的面庞,陆仲满意的点点头。 “真是人配衣裳马配鞍,十六爷这一捯饬,少说年轻了十岁。” “什么话,是十六爷本来就底子好,瞧这俊俏模样,那可真是整条街上最俊的爷们了。” 听着街坊们的恭维,陆仲却心下凄凉。他虽然可以将皮囊整治一新。但当年那股与天比高的精气神,却永远也回不来的。 当然,这份感想没必要跟这些俗人分享,他接过一个街坊奉上的黑貂皮暖帽,端端正正带在头上,便施施然扬长而去。 。 陆仲离了恭安坊,沿着长街往洛北行去。临近年关,天又阴的可怕,街上百姓皆行色匆匆,或扛或挑着从南市中采购的年货,急忙忙往家中赶去。 唯有陆仲放慢了脚步,迎着料峭的寒风,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其实,在街坊们面前的洒脱全都是假的,越是靠近洛北,他就越是心乱如麻。往昔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动,让他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 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觉得额头一冰,茫然抬头才发现,天空已经开始飘雪了。 “下雪好啊……”陆仲轻叹一声,唯恐被雪水打湿了衣袍,赶忙收起诸般杂念,加紧赶路。 为了抄近道走,途中他拐入一条小巷,只要穿过这条巷子,就可以到达朱雀大街了。 正低头赶路间,陆仲忽听到身前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虽已功力尽失,但高手的眼光还在,只向前一瞥,就感到那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男子,身上带着浓烈的杀意,已经锁定了自己。 陆仲慌忙转身想逃,却见巷尾也有几个男子堵在那里…… 电光火石间,他不由想到一种可能,莫非自己出手阔绰,引人注意了?陆仲便掏出仅剩的两个金锭,高高举在手中,站住脚朝对方笑道:“不劳尊驾动手,小可所有钱财奉上。” 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索性放弃抵抗,看看能不能让歹人放自己条生路。 谁知对方毫不理睬,几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掏出利刃便要将他结果当场! “吾命休矣……”陆仲闭眼认命、惨然一笑。心说果然老鼠就该躲在老鼠洞里,一出洞就要被打死的。 谁知几声利器入肉的声音响后,他却丝毫没有感到疼痛。陆仲茫然睁开眼,便见那几个杀手,已经横尸当场了。 几个身穿陆阀服色的武士,手持弩弓从高高的坊墙上跃下,眨眼间将他护在中央。 “十六爷,跟我们走!”武士们警惕的检查了那些杀手的尸体,又分出一部分人挡住从巷口冲过来的另一帮杀手,其余人便架着陆仲快速朝朱雀大街奔去。 “我们是长老会的卫队,奉大长老之命前来保护十六爷。” 大街上,一辆挂着陆阀徽章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护卫头领简单介绍一句,便不由分说,将陆仲塞进了马车。一行人护卫着马车,飞快朝陆坊奔去。 。 陆坊,阀主院中。 陆尚背着手立在廊上,似乎是在欣赏天空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神情却阴沉的可怕。 陆修手捧着狐裘,给陆尚披在身上,低声劝道:“父亲,还是进屋去吧。” 陆尚却纹丝不动,只定定看着雪花,将眼前的花园裹上银装。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陆修闻声望去,只见府上刘管事,浑身是雪的从外头奔了进来。 “老爷……”刘管事刚要向陆尚禀报,却看到陆修也在场,硬生生打住了话头。 “不打紧,这都什么时候了,没必要背着大爷。”陆尚却淡淡说道。 “是。”刘管事低声道:“那边早有防备,我们没得手。” “倒也正常,那老不死没防备才怪……”陆尚话虽如此,脸色却愈发灰暗。“只是老夫不能不试试看……” “什么人?”陆修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皱眉问道:“父亲要派人动手,为何不让儿子安排?各大执事都在家,随时可以调遣呢……” “呵呵……”陆尚不由苦笑道:“要是能动用阀中的力量,老夫又岂会让那老不死得逞?”然后他转过身,看一眼刘管事道:“现在人在哪?” “已经被长老会的护卫接进了大长老府中了……”刘管事轻声答道。 陆修闻言心头一跳,忙沉声问道:“什么人?” “陆仲。”陆尚郁郁的吐出两个字。 “什么?!”陆修登时变了脸色。他向来古井不波,就算当初在夏侯不伤的威压下,也依然面不改色。此刻听到‘陆仲’这个名字,陆修却动容了。他一把揪住刘管事,低声咆哮道:“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他?!” 陆尚点点头,示意刘管事,将事情经过讲给陆修听。 “是这样的,大爷。”陆修松开手,刘管事咳嗽两声,忙言简意赅道:“近日得到密报,说大长老暗中串联,想要在祭祖当日对阀主发难。小人便调动安插在对方府上的眼线,想要将大长老的图谋查个清楚。但大长老谨慎异常,一直到今天查出,他从蜀中接了个女子回来,一直藏在密室中,让他最宠爱的小妾亲自照料。” “那女子……”陆修难以置信的看向陆尚:“是玉奴吗?” ------------ 第四百六十一章 害人害己 “为父之前也不确定,但刚才接到消息,说陆问府上的管事,忽然去恭安坊看望陆仲……”陆尚神情悒悒道:“两件事联系起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现在看来,大长老没马上让人将他接走,可能就是想借我们的手,吓唬陆仲一下。”刘管事一脸不甘道:“可惜仓促间,我们无法调动人手,不然岂会让他得逞……” “你住口!”陆修却忽然面色狰狞,一拳打向刘管事。拳头在刘管事面前一寸处停下,带起的劲风已将他掀倒在地。 刘管事趴在地上,惊魂未定的看着陆修,他还没见过大执事如此恐怖的表情呢。 “你先退下吧。”陆尚挥挥手,刘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陆尚有些失望的瞥一眼陆修,神情索然的转过去头,看着飘落的雪花喃喃道:“为父说过,当初我并非是想毁了陆仲,我的初衷只不过是想让他沉迷温柔乡,拖延他进阶的时间罢了。” “但没有父亲的安排,又岂会有后来的惨剧?”陆修红着两眼,嘶声道:“这些年,我只要一静心修行,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老十六出事当晚,那张又青又紫的扭曲面孔。我心里清楚,这心魔要伴我一生了。父亲,很抱歉让你失望,但你怎么能再去伤害老十六呢?” “不是我要害他,是他们要害我!”陆尚也压抑不住怒火,气得浑身发抖道:“陆问那厮,从蜀中接回玉奴,又找陆仲去他府上,分明是要重提旧事,让那人在宗族面前指证为父?!我不杀陆仲,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 说着,陆尚转回身,狠狠瞪一眼陆修道:“还不是你这朽木不争气吗?!” “父亲,儿子早就说过,我不要当什么阀主!”陆修却头一次迎着陆尚的逼视,一字一句道:“儿子自知愚钝,从未奢望过有一天能统领陆阀。不过是父亲一直以来的执念,才会害人害己,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你!”陆尚被顶撞的一阵血气上涌,不由猛然咳嗽起来。 陆修赶忙上前扶住父亲,手搭陆尚后背为他调理气息。 好一会儿,陆尚才喘匀了气,在陆修的搀扶下走进书房。 “父亲息怒,方才是儿子说话不过脑子……” “罢了,说什么都没用了。”陆尚无力的摆摆手道:“为父这阀主怕是当到头了,还是想想日后怎么避祸吧。” “父亲,已经无计可施了吗?”陆修神情一黯。“距离祭祖还三天,不能现在就放弃啊!” “你当陆问还能放陆仲出来?这三天,他肯定严防死守,不让一只老鼠靠近那两人一步。”陆尚接过茶盏,郁郁道:“再说,老夫还真能把那两人暗杀在他府上?到时候族人面前如何交代?滔天的口水也能把我给淹死啊……” “实在不行,父亲和大长老谈谈吧……”陆修出主意道。 “不可能的。”陆尚却断言摇头道:“老夫和他斗了这些年,早就是不死不休了。我能向任何人低头,就是不会向他投降的!” “倒也是,他恨不得我父子身败名裂,又岂会放我们一马?”陆修终于体会到了父亲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由病急乱投医道:“实在不行,把陆信喊来,他一向深沉有大略,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嗯……”陆尚本能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虚弱本质,但事已至此,脸面哪有身家性命重要?要是让陆问那厮得了势,他一家老小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真让陆问赢了,他也没好果子吃,于情于理,此事他都责无旁贷……” “不错。”陆修点头道:“陆信父子现在全靠阀中庇护,大长老和夏侯阀又勾结在一起,不用担心他不会效死力的。” “去吧……”陆尚无力的挥挥手,心头一阵意兴阑珊。想他堂堂一阀之主,居然要把个旁支晚辈当成救命稻草,真是可悲可怜到了极点。 。 大长老府上戒备森严,陆问几乎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护卫。这些护卫中,不乏他多年来精心调教的死士,其中还有数名有地阶实力,只因出身卑微,无法得宗师之名的寒门高手。陆问已经承诺他们,只要此次成功,他将把他们的名字全都写进陆阀宗谱,给他们堂堂宗师名分! 让这些高手如何能不效死力?他们将数百护卫分成三班,日夜不辍的在府中各处巡逻警戒。 “大长老放心,除非是天阶大宗师亲至,否则无人可跨雷池一步。”一名身材高大的地阶高手,沉声向陆问保证道。 “不过要是大宗师亲至,我们人数再多也不够看。”另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妇,叮叮当当把玩着臂上的鸳鸯环,笑语吟吟道:“这就要大长老自己操心了。” 陆问却不以为意。淡淡道:“有半步先天坐镇,除非是张玄一,否则外人谁敢来陆坊造次?” “陆仙不会帮着陆尚吗?”一个全身黑袍,头戴黑巾,高鼻深目、虬髯满面的波斯高手,用他生硬的汉话问道。 “不会的。”陆问冷笑一声道:“陆仙早就发过誓,不会插手族中事务。他现在一心问道,岂敢违背自己的誓言?万一心魔附体,坏了修为怎么办?” “那我们就放心了。”三个地阶高手相视一笑,这才定下心来。 “大老爷,陆仲来了。”这时,张管事在门外禀报道。 “嗯,让他去见那人吧,先不用来见我。”陆问吩咐一声,便继续对三名地阶高手下令道:“距离祭祖还有不到三天,这三天时间,决不能出任何差池,听明白了没有?” “大老爷放心,我们定当全力以赴,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保大老爷和那两人周全!”三人齐声应命。 “好,去吧。”陆问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推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北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吹得陆问不由自主眯起眼。 “好雪,好雪,瑞雪兆丰年啊!” 他的心情却丝毫不受影响,随意拢了拢被刮得乱飞的胡须,兴致勃勃的踏雪而去。 ------------ 第四百六十二章 残酷真相 陆仲在洛南逃过一劫,被长老会的护卫带回了大长老府中。他当年也是陆阀的执事之一,自然对这里熟悉的很,知道自己此刻所在的,乃是后宅主人的佛堂。 听着佛堂中隐隐约约的木鱼声,陆仲不由自主站住脚,仔细整了整衣冠。他固然可以在张管事和那些街坊面前尽情洒脱不羁,但在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大长老面前,却丝毫不敢造次。 “进去吧。”护卫头领掀起佛堂的棉帘。 陆仲点点头,深吸口气,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佛堂之中。 佛堂里,一尊金身如来塑像高高端坐,慈悲满面的注视着跪在蒲团前的那个瘦弱女子。 女子专心念着佛,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 陆仲也不敢打搅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垂首静候在一旁。 厚厚的棉帘遮住了外头的风雪声,这静谧的佛堂中,只有那一下下木鱼声,在敲击着人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念完了经,搁下手中的木槌,拿起三根线香,在牛油大蜡上点燃,毕恭毕敬的插进供桌上的香炉里。只听她口中轻声祈祷道: “佛祖保佑小女子,可与仲郎破镜重圆……” “咦……”听到女子的祈祷声,陆仲终于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女子这才听到身后有人,手一抖,线香便断为数截。她惊恐的转过身来,但看清了来人,那张苍白脸上的惶恐便化作了万分欣喜。 “仲郎……” “你是……”陆仲仔细端详着对方那过分衰败的面容,却始终无妨将其,和自己念念不忘的那张青春娇颜联系起来。 “我是玉奴啊,仲郎!”玉奴激动的上前两步,乳燕投林般扑到了陆仲怀里。 陆仲任由她紧抱着自己,一张脸上却尽是迷茫之色。“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大长老把我接回来的,他还要帮仲郎讨还公道呢。”玉奴的脸紧贴在陆仲胸口,却再也听不到当年那有力的心跳。玉奴诧异的抬起头,才发现陆仲气色萎靡、满脸沧桑,看上去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去。 “讨还什么公道?”陆仲皱着眉头推开玉奴,直视她的双眼。“大长老敢去招惹裴阀吗?” 玉奴也看着陆仲的眼睛,却在那双眼里,看不到半分劫后重逢的惊喜,反而透着浓浓的尴尬与抗拒。 “不是裴氏……”玉奴只觉满腔热情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声音渐渐微弱道:“是陆尚。” “阀主?”陆仲闻言浑身一震,双手紧紧攥住玉奴的肩头。就算他功力尽失,却依然捏的她生疼。“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又跟我陆阀阀主扯上关系了?!” 看着陆仲要吃人的样子,玉奴不由十分惊恐,想要后退又动弹不得,却再也不敢吭声了。 “咳咳。”在门外旁听的陆问,知道自己不登场不行了。 他轻咳一声,推开了佛堂的门,陆仲这才放开玉奴,赶忙给大长老行礼。 “不肖子弟陆仲,拜见大长老。” 玉奴也赶紧跪地给陆问请安。 “呵呵,老十六不要拘谨,到了伯父这儿就是到了自己家。” 陆问笑容可掬的扶起了陆仲,又对玉奴和颜悦色道:“孩子,你别害怕。陆仲这些年遭了大难,性子有些偏激,疑心病也重了些。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来开导开导他。” 陆问的小妾便拉着玉奴的手,退出了佛堂。 。 佛堂中,陆问先恭敬的给佛祖上了香,然后才示意陆仲和自己对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陆问慈眉善目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大德大善的模样。他转动着手中的碧玉念珠,一脸慈悲的看着陆仲道:“佛告诉我们,世间一切事都像作梦一样,是幻影,你又何苦执念太重呢?” “大伯教训的是。”陆仲一脸受教,心里却冷笑不已。暗道:‘老匹夫真要劝人放下,又何苦把那女人找回来,又煞费苦心把我弄来这里呢?’ “但想必大长老唤我来,不是为了讲佛法的吧。”陆仲淡淡一笑道:“再说我陆家的儿郎信的是夫子,讲的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呵呵老十六啊,你这脾气,多少年都没变。”陆问欣慰的笑了。陆仲虽然武功废了,但这份犀利还在,而大长老正要拿他当刀使,当然不会嫌刀锋太利了。 “敢问大长老,玉奴的话什么意思?”陆仲又问起之前的问题。若非玉奴提到当年的隐情,他也不至于在大长老面前收不住性子。 “实话跟你说吧。”陆问不再卖关子,石破天惊道:“玉奴是当初,阀主府上管事刘一岚,亲自到扬州挑选的瘦马清倌人。” “什么?”陆仲如遭雷击,几乎要晕厥过去。那张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一时间,他失去了所有的镇定,喃喃自语道:“她不是来洛阳投亲的南朝遗老之女吗?怎么变成扬州瘦马了?” 他至今清晰记得,和玉奴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那是十年前的春天,自己练功到了瓶颈,便独自到白马寺闭关静修。偶遇了前来上香,被地痞调戏的玉奴。只一眼,他就被那袅袅娜娜,秀美淡雅的南朝金粉所深深吸引了。 原本不爱多管闲事的陆仲,不由自主上演了英雄救美的戏码。又亲自护送美人回家,自此魂牵梦萦,念兹在兹。 那时,陆仲已与裴氏成婚,深受其彪悍跋扈之苦。自然,他离家前去白马寺静修,也有躲母老虎寻清净的意思。跟裴氏一比,温柔似水又精通琴棋书画的玉奴,才是陆仲渴望长相厮守的那个人。 偏偏玉奴也对他这样文武双全的贵公子一见钟情,一来二去,两人便两情相悦,再不能分开了。当然,借陆仲个胆子,他也不敢公然纳妾。便偷偷购置了一处精美的别院,将玉奴安置在里面,之后便时常以练功、办事等各种借口,偷偷与她幽会。 他在裴氏那里饱受摧残、压抑无比的灵魂,终于有了喘息滋养之所。 ------------ 第四百六十三章 震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罪恶全部掩盖一般。 佛堂中,香烟袅袅,陆仲摇摇欲坠。 “难道她是阀主安排在我身边的?” “人就在这儿,不信你可以问她。”陆问淡淡笑道:“不过老夫劝贤侄,不要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这对谁都没好处。” “阀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陆仲满脸痛苦的沉思片刻,忽然了然长叹道:“是了,我不该野心勃勃,认为下任阀主非我莫属啊……” “一派胡言,难道阀主之位,就合该他陆尚父子相继吗?你是我阀中最杰出的子弟之一,他却丧心病狂戕害于你,这样的独夫还有什么再当我陆阀的阀主?!”陆问义愤填膺的高声道:“这次老夫将玉奴接回来,就是要给你主持公道,揭开陆尚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陆尚老贼!”陆仲闻言一阵咬牙切齿道:“我与你势不两立!”说完他猛然抬头,朝着陆问嘶声道:“大长老准备怎么做,只要能报仇,让我粉身碎骨都可以!” 这些年,他自知理亏,对裴氏虽然有恨却也有愧,是以满腔的怨毒无从发泄,只能任其日夜撕咬着自己的四肢百骸每一处骨肉。那怨恨已经将他全身都浸透,让他无法忍受,只有靠烈酒麻醉,才能不让自己被摧毁。 现在,他终于知道是谁害了自己。积郁多年的仇恨终于有了目标,轰然倾泻而出,足以让天地变色! 陆问满意的看着陆仲的表现,他相信,就算陆尚摆一座金山银山在陆仲面前,也不会动摇陆仲报仇的决心的。 “好!老夫已有周全的计划,这几日你就不要回家了,便住在我府上,咱们慢慢谋划。”陆问沉声道:“你不要多想,不是老夫不放心你,而是只要你一出我的府门,怕是就要横尸街头。早些时候,你已经见识过老贼的狠毒了吧?总不会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吧。” “是。”陆仲深深点头,咬牙道:“全凭大长老吩咐。” “好,只要你按照老夫说的做,非但大仇得报,日后荣华富贵更是不在话下。”陆问扶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陆仲的肩膀道:“这几天你就和玉奴住在一起,要好生待她。” “这……”陆仲脸色一变,就想拒绝,却又说不出口。 陆问看出他的不豫,又轻声道:“老夫知道,你瞧不上那残花败柳……” “不是因为她被卖入青楼,”陆仲脸一红,小声解释道:“只因为她是老贼的人,我恨不得杀了她,又岂能假以辞色!” “那可不行,到时候还得靠她作证呢,你不哄着点怎么行?”陆问温声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当逢场作戏吧,回头把老贼拉下马,想怎么处置她,还不都由着你。” “是,侄儿明白了。”陆仲点了点头。 。 风雪夜,门可罗雀的陆信府上,终于来了客人。 陆云提着灯笼,看着被风戴雪,脚踏木屐而来的大执事,不由面现吃惊之色道:“大伯,这么晚,你老怎么来了?” “唉,当然有事了。”陆修将蓑衣斗笠递给陆云,又拍了拍披风上的雪,便沉声问道:“你父亲呢?” “我父亲在后面闭关呢。”陆云恭声答道。 “快快唤他出来,我有天大的事情要和他商量。”陆修沉声吩咐道。 “这……”陆云面现为难之色道:“父亲特地吩咐过,天塌下来也得等他出关再说哩。” “哦?”陆修心中咯噔一声,难免猜测是否老十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想卷入阀主和大长老的内斗中?但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可能。以陆信的智慧,焉能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兹事体大,你还是去通传一声……”陆修耐下性子说一句,又改变主意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去请他吧。” “大伯使不得啊,我父亲不能被打扰……”陆云慌忙阻拦,却哪里拦得住? 陆修展开身法,几个起落便甩下陆云,到了后宅之中。他凝神一扫,发现后宅有若干气息,却没有一个是地阶宗师的。他不由一愣,转头看向跟上来的陆云。 “他在哪里闭关?” 陆云无奈指了指黑灯瞎火的书房。 陆修便闪身到了书房门前,伸手去推房门时,却发现被从里面闩住了。 “生死存亡之时,得罪了!” 陆修抱歉一声,略一运劲,便震断了门闩,推门而入。 只见房中如冰窟一般漆黑一片,哪有半个人影? “奇怪,刚才还在这儿的啊……”陆云在门口往里探探头,一脸不解。 “哼!”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陆修心急如焚,却被陆云如此戏耍,不由压不住怒火。“看来尊父子是打定主意要作壁上观了,那就且看我父子败亡之后,谁来保你父子周全!” “大伯何出此言?”陆云不由委屈道:“小侄并无欺瞒之处,只是实在不知父亲去向啊。” “你就装傻充愣吧。”陆修冷哼一声,便要拂袖而去。 “大伯留步。”陆云却出声唤住他。 “你还有甚话讲?”陆修心中生出一丝侥幸,站住了脚。 “小侄的意思是,家父虽然不在,有什么事,你找我也是一样的。”陆云笑吟吟的看着他,那俊俏脸上的真诚之色,比漫天的白雪还要纯洁。 “你……”陆修不禁皱眉。他虽然高看陆云一眼,却一直将其视为儿子一样的晚辈,哪会真把他当成可以商量的对象? “我没时间陪你闲聊。”陆修丢下一句,便施展身法,向前院纵身而去。 “这就是大伯不对了,昔日项槖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十二岁拜相,小侄可比他们都大多了,怎么就不能和大伯谈正事儿了?” 陆云却如影随形,紧跟在陆修身旁。更可怕的是,他说话气息丝毫不乱,就像是在和陆修坐而论道一般。 “你……”陆修被震住了。方才他为了摆脱陆云,已是全力施为之下,不说缩地成寸也差不多,根本无力开口说话。 一开口,功力一散,他身形不由一晃,只好收住身法,定定看着陆云道:“功力居然如此之高?” ------------ 第四百六十四章 治病 深夜,大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庭院中已经积满了数寸厚的积雪。厚厚的积雪让园中的一切都失去了棱角、模糊了原本的面目,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陆尚枯坐在炭炉旁,一动不动的看着庭院中落雪如絮,仿佛在神游天外一般。 忽然,垂花门处现出两条人影。兔起鹘落间,两人已轻飘飘落在房前回廊上,身后积雪的花园中,只留两行稀稀疏疏的脚印…… 陆尚老眼昏花,却也能看清其中一行脚印,要比自己儿子身后的脚印浅上三分。这说明来者的功力,还在陆修之上。 “呵呵,老十,你真人不露相啊。”陆尚对戴着斗笠的来者微笑道:“都以为你也就是刚进地阶,没想到功力远在你大哥之上。” 来者还没开口,陆修却尴尬的咳嗽一声,小声道:“父亲,他是陆云。” “呃……”陆尚不由一愣,眼看着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面庞,不是陆云又是哪个? “侄孙陆云拜见阀主。”陆云脱下斗笠和蓑衣,单膝跪地,行礼如仪。 “这……”陆尚难以置信的打量着白衣胜雪、面如冠玉的陆云,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父亲,陆信不便前来。”陆修有些难以启齿的禀报一句。他到这会儿都还有些如坠梦里,难以相信自己,怎么就被陆云这黄口小儿三言两语说服,乖乖带着他来见阀主的。“不过陆云来了也是一样的……” 这话说的陆修自己都有些脸红,他赶忙瞥一眼陆云,显然是想让对方自己说服陆尚。 “这是什么话?”果然,陆尚闻言眉头直皱,心说这都生死关头了,陆修你怎么还当成儿戏?难道陆信想当缩头乌龟,你就可以拿他儿子充数吗?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 陆尚心头闪过一连串不悦,饶是他养气功夫再好,也受不了这份轻慢。老阀主咳嗽两声,对陆云微微挥手:“老夫有恙,你先回去,改日再让陆信过来吧。” “孩儿就是来给阀主瞧病的。”陆云身形纹丝不动,抬头微笑看向陆尚道:“孩儿斗胆直言,阀主之病,病症在陆仲和玉奴,病根却在大长老身上。敢问阀主,不知孩儿这番望闻问切可中乎?”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陆尚直接脑后一阵阵发凉,他陡然坐直身子,昏黄的目光变得凛冽无比,择人而噬的老虎般死死盯着陆云。 “是陆信还是什么人教你这番话的?他们什么企图?为什么不亲自来和老夫谈?!” 说着陆尚重重一拍手边几案,厉声道:“敢有一句不实,今天叫你有来无回!” 府上护卫听到动静,在月亮门外探头探脑。 陆修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谁知陆云却丝毫不吃陆尚这套,依然云淡风轻的笑道:“说我就是幕后主使,阀主定然是不信的。那就当是家父教我的吧。” “至于家父是怎么知道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唇亡齿寒,我父子绝对会站在阀主这边的。”陆云毫不在乎陆尚要吃人的脸色,慢条斯理的接着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能药到病除,让阀主永无后患。” “呵呵呵……”陆尚何等人物?听陆云话说在点子上,显然是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头。便瞬间熄灭了火气,神态平静道:“你父子真能为老夫扭转乾坤?不知计将安出?” “这是当初从陆俭那里搜到的账册,阀主请过目。”陆云说着,从袖中掏出保叔找来的那本账册。 陆尚老花眼严重,这夜里根本看不清纸上的字,接过来只眯眼端详了下封皮,便递给了陆修。 陆修快速翻看起来,不由喜上眉梢道:“父亲,这是陆俭历年来记下的黑账,足够让大长老吃不了兜着走了。” 说着,陆修便捡了几条要紧的,低声读给陆尚听。 陆尚闻声微微颔首,似乎对听到的内容并不惊讶。 “这跟我们掌握的线索可以相互印证,绝对属实。”陆修大喜道:“这下我们也拿住陆问的死穴了!天一亮我就去找他,他不想同归于尽,大家就各退一步,相安无事!” “……”陆修自顾自说着,余光却瞥见陆尚眉头紧锁,心知父亲有不同看法,他赶忙硬生生打住话头。 “云哥儿,你怎么看?”陆尚却把球踢给了陆云。 “恕孩儿直言,这账册只能让大长老陷入一时的麻烦,却不足以让其万劫不复。”陆云轻声说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陆修却摇头笑道:“别以为只有你手里有他的罪证,我们这些年,也不是闲着吃干饭的。” “好,就算阀主拿出足以让他倒台的罪证,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同归于尽而已。”陆云却摇摇头,淡然道:“想要各退一步,若无其事的各过各活,却是万万不能够的。” “此话怎讲?”陆修一脸茫然。 “因为就算大长老答应各退一步,他真能做到吗?”陆云轻叹一声,这位大伯有长者之风,却没有乃父的奸猾多计,确实不是足以担当一阀重任的好人选。 “这……”陆修闻言一愣,旋即额头见汗,显然是听懂了陆云的意思。 “不错,陆问那厮皮厚心黑,说话绝对不会算数的。”陆尚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郁郁道:“就算他迫于压力,暂时同意偃旗息鼓,但一等他将那些不法财产处理干净,就又可以让人到处宣扬此事了。再安排几场像今日里那般对陆仲的刺杀,到时候根本用不着他发难,随便找谁出个头,就又能将屎盆子扣在老夫头上。” “确实,”陆修颓然垂首道:“除非能马上抄他的家……” “那怎么可能呢?”陆尚苦笑着摊开手,看着自己血管暴起的枯瘦双手。长老会就是用来制衡阀主的,在没有大奸大恶的确凿证据之前,陆尚是绝对动不了陆问的。 “既然这账册用处不大,云哥儿你哪来的信心扭转乾坤?”陆修郁闷的瞥眼陆云,嫌他让自己空欢喜了一场。 “方才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大伯激动的打断了。”陆云摊摊手,一脸无辜道:“除了这账册之外,我还能让陆仲改口。” ------------ 第四百六十五章 雪落无声 噗地一声,一大块积雪从廊外檐上落下,打破了院中的静谧。 “我还能让陆仲改口。”只听陆云淡淡一笑道。 “哈……”陆尚父子闻言,却都露出失望之色,显然不信陆云的大话。 陆尚又露出那副无趣的神情,若非陆云拿来的账册很有价值,他已经没有废话的兴致了。 “且不说如今陆仲躲在大长老府中,谁也无法接近。单说那……唉,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老夫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当年的事情虽非我本意,但老夫也难辞其咎。眼下陆仲怕是恨死了老夫,任你巧舌如簧、威逼利诱,他也不会放我一马的。” “不这样怎么显出我父子的能耐?”陆云却自信满满道:阀主只需放宽心,静候佳音即可。”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陆尚仔细端详陆云片刻,看着他信心十足的神情,终于有些心动的问道:“你准备怎么说服他?” “无非就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陆云笑道:“没有人是不能被收买的,只要出得起价格。” “罢了,你先试试能不能见到他吧。”陆尚叹气道:“看看他开什么条件再说。” “是。”陆云恭敬的点头应下。 “去吧。”陆尚疲惫的挥挥袖子。 不一会儿,陆俭送走了陆云,转回暖阁之中,扶陆尚起身走向卧房。 “父亲,陆云真能说服陆仲?” “他先能见到陆仲再说吧……”陆尚面无表情道。 “陆问府上戒备森严不说,而且听说他还偷偷招募了一干江湖亡命,据说其中几个有地阶的水准……”“ “呵呵,谁手里还没点底牌?”陆尚并不吃惊,其实他也暗中蓄养了若干高手死士。白日里刺杀陆仲时,便派了一名地阶掠阵。只是发现对方,竟有三名和自己实力相当的高手压阵时,那名地阶没敢出手罢了。 两人一走到卧房门口,两个年轻柔美的侍女便毕恭毕敬迎出来,替陆俭扶着陆尚走到床榻旁。 “不过看那小子信心满满,说不定有什么法子呢……”陆尚缓缓在榻边坐定,两名侍女便为老宗主脱下鞋袜,用心给他洗脚按mo脚底。老年人血气不畅,陆尚年轻时又练功受过内伤,一到了冬天两脚就冷得像冰块一般,必须要好生侍奉他才能暖过脚来,否则无法入睡。 “不管怎样,先等他两天。实在没有结果,你再帮我约陆问见面……”陆尚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在侍女的服侍下躺平身子。“只是那样一来,哎……” 陆尚意兴阑珊的长长一叹,没有再说下去。 “不早了,父亲快歇息吧,儿子先告退了。”陆俭见状,躬身告退出去。 两个年轻的侍女却并不离开,一个给床头的琉璃灯罩上碧纱网,另一个挑下了花梨千工床的锦帘。然后两人脱掉衣裙,一个在床尾躺下,抱住老阀主的双脚。另一个则给三人盖上宽大的锦被,然后从后面抱住了老阀主。 陆尚躺在侍女柔软的怀中,两脚也被温暖的怀抱着,终于忘掉了忧愁,渐渐进入了梦想…… 。 三更半夜,大长老府中,雪落无声。 这场雪从中午下到半夜,终于停了下来。屋顶上、庭院中、湖面中,道路上,全都积起了三寸厚的积雪。 对巡夜的护卫们来说,这场雪无疑可以让他们的工作轻松不少。 “都支起耳朵听仔细,这会儿积雪似冻非冻,就是猫儿踩上去也会咯吱作响。”那身材高大的的地阶高手,名唤司马剑,乃是昔日南朝大族司马家之后。他是所有护卫的头领,另外两名地阶也唯他马首是瞻。 “呵呵,司马大哥放心,小妹的雪貂听觉和嗅觉都异常敏锐。”那腕挂鸳鸯环的风sao女子笑着,摸了摸蜷在怀中的一只红眼雪貂。那雪貂警惕的眯着眼,耸着尖尖的鼻子左嗅右嗅,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 “花蝴蝶,你去大老爷那边,不要在这儿乱晃悠。”司马剑却不悦的瞪一眼那女子道:“一动弹就叮叮当当的,什么动静都让你给盖住了。”“ “人家不是怕你无聊嘛,好心当成驴肝肺。”花蝴蝶郁闷的瘪瘪嘴,但还是乖乖离去了。 “你也不要跟着我了,帮她守好那边。”司马剑又看一眼那个叫沙克金的波斯佬。 “是。”沙克金拿钱做事,从不废话。 司马剑吩咐完,两人便各带一队护卫分头而去。 。 那厢间,花蝴蝶和沙克金前后脚,回到了大长老的卧房外。花蝴蝶是不说话就难受的性子,长夜漫漫着实难捱,就又和沙克金没话找话起来。 “花大姐,我们还是不要太懈怠了,”沙克金按着性子和花蝴蝶聊了两句,便有些不耐烦道:“不然司马大人那里不好交代。” “切,你们这些胡人啊,就是一根筋。”花蝴蝶却满不在乎,用手背掩口娇笑道:“别看司马剑那厮疾言厉色,如临大敌,其实多半是做给大长老看的。” “哦?”沙克金一愣。“难道他不是真担心有人来捣乱?” ““这是哪儿?这里可是以阀之名命名的陆坊,又有半步先天坐镇。这普天下除了张玄一,哪有外人敢擅闯造次?”花蝴蝶一脸一所当然道:“而陆仙又有言在先,绝不插手族内事务。至于陆阀的那些个执事,敢在这大长老府上闹出动静?你总不会觉着,他们能不声不响的干掉我们三个吧?” “那当然不可能。”沙克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这么说,我们万无一失了。” “那是当然了……”花蝴蝶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瞥一眼三丈外的卧房,房内的人已经睡下了,却还亮着灯。这是为了一旦有人潜入,外头的守卫可以马上看到,灯光在窗纸上映出的人影来。 花蝴蝶对此嗤之以鼻,心说大老爷真是小心过头了…… 。 卧房中,睡着大长老和他的小妾,昨夜开会一宿没睡,大长老早早就撑不住,沉沉睡去了。 卧房外间原本是下人值夜的住处,陆仲和玉奴被安排住在这里……若按大长老的本意,是想让陆仲和玉奴一起,躲进他床下的地下密室的。但陆仲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总要有些体面的,大长老便安排他俩住在自己隔壁,让人在外严防死守。 玉奴终于见到情郎,放下了连日来担惊受怕的心神,也睡了个难得的好觉。唯有陆仲是一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悲惨的遭遇,皆因身边这个女子所致,就恨不得一把将她掐死。可为了大长老的计划,也为了自己下半辈子能翻身,他却只能虚与委蛇,居然还要和她同床共枕。 听着玉奴居然打起了不大不小呼噜声,嘴里还传来好生难闻的口气,陆仲心中的厌恶就愈加浓重。他真不知自己当年怎么会,对这么个庸俗的女人神魂颠倒,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陆仲正在自怨自艾间,忽然眼前一花,便见自己榻前多了条白色的人影。 陆仲大惊之下,就要开口喊叫,却见那人把手一挥,一道无形气劲便击中了他的昏睡穴。 ‘大宗师……’陆仲昏迷之前,心中悚然腾起那让人魂飞魄散的三个字。 ------------ 第四百六十六章 第二位大宗师 当陆仲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别处了。 他吃力的睁开眼,茫然看着周遭。只见眼前桌椅书架,棋盘座榻,陈设并无特异之处,但脚下暖洋洋的,显然烧着地龙,这说明此处乃贵人的居所。 ‘大宗师当然贵不可言了……’这时陆仲想起那道凌空而至气劲,不由嘲笑起自己这种毫无用处的判断力来。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陆仲忙循声望去,便见个俊朗无俦的少年手里拿着微湿的斗笠,从外头走了进来。 “十六叔,你醒了?”见陆仲望着自己,少年露出了亲切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你是……陆云?”陆仲吃惊的看着少年。 “十六叔认得我?”陆云笑着解下沾着雪花的披风,掸了掸搁在暖笼上。 “陆大公子可是本阀的风云人物,某虽草芥,却也不敢不识。”陆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其实他这几年一直蜗居在洛南一角,根本没见过所谓陆阀四公子的面。他是从那位大宗师的身份,和对方称呼自己的口吻中猜到陆云身份的。 “区区恶名,劳十六叔记挂了。”陆云腼腆的笑笑,在陆仲对面的小几前坐定,拿起白瓷的暖水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热水。“喝点水暖暖身子。” 陆仲木然接过水杯捧在手中,心里头却纷乱极了。白日里,大长老为了让他有信心,曾向他透露说,这次举事有夏侯阀在背后全力支持,而夏侯阀的目标正是这陆云和陆信父子。 现在自己却被掳到了陆云面前,这显然说明对方已经对大长老的计划了若指掌!而且最让人绝望的是,他们居然能请动尊贵无比的大宗师帮忙掳人…… ‘陆尚的牌面实在太可怕了……’一杯热水下肚,陆仲额头见汗,他已经不相信陆问能赢下这一局了。 “十六叔在想什么呢?”陆云轻呷着热水,好整以暇看着陆仲。 “没想到,副宗主居然会违背承诺,帮阀主对付大长老……”好半晌,陆仲方涩声说道。 “你怎么会认为,是家师出手呢?”陆云一脸好奇问道:“你应该没看到他老人家的脸吧?” “我确实没看到,但用得着看到吗?”陆仲露出‘你别拿我当白痴’的神情,哂笑一声道:“这天下除了张玄一,外人谁敢在副宗主这位半步先天的鼻子底下乱来?而我陆阀之中,哪还有第二位大宗师存在?所以除了副宗主本人亲自动手,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十六叔,这话你敢说,我可不敢认。”陆云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大公子认也罢,不认也罢,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却见陆仲再抬起头时,面上已经不见了方才的犹疑惊恐,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决绝之色。“我与老贼势不两立,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十六叔稍安勿躁,”陆云微微一笑,轻轻搁下茶盏道:“十六叔搞错了一件事,我父子虽然和大长老敌对,但和阀主也并不站一边。” “我是那么好骗的吗?”陆仲闻言嗤笑连连,根本不信陆云的说辞,视死如归的决然道:“陆大公子还是不要白费口舌了,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拖着陆尚那条老狗一起下地狱!” “哎,十六叔,你何苦执念如此深重呢?”陆云不由苦笑。 “陆大公子,你可知当年,我也曾如你一般的风光过……”陆仲举起瘦骨嶙峋的手臂,将袖管往下一撸。只见他的手臂上,布满了一道道平行的褐色伤疤,触目惊心。 。 四更天,黎明未至,又起了风。西风卷起满地的雪沫,染白了如墨的夜。 一条白影倏然闪现在陆坊的坊墙上,他手中竟然还拎着个七尺汉子,脚下却依然踏雪无痕,不留任何足迹。 坊墙上,写着篆体‘陆’字的银色旗帜,在劲风中猎猎作响。巡夜的陆阀部曲整齐的列队走过,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不速之客从他们头顶掠过…… 倒是远处那片,在隆冬大雪中愈显青翠欲滴的竹林中。枯坐草庐的陆仙倏然睁开了眼,警惕的望向西北方向。但他也只是微微皱眉,下一刻便又重新闭上眼睛,神游天外去了。 几息之间,那人影便离开了坊墙,无声无息出现在,数丈外的大长老府高墙上,转眼便没入大长老府中,不见了踪影。 大长老府中戒备森严,到了内院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连房顶上也安排了暗哨。可那人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乘着劲风、踏着飞舞的雪沫,在一座座屋顶凌空虚渡,很快就无声无息落在了大长老的卧房屋顶。 卧房屋顶,一名暗哨静静伏在屋脊上,他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毯,却依然被冻得瑟瑟发抖,刚掏出怀中的酒壶,想要抿一口烈酒暖暖身子,忽然脑后传来一阵刺痛,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音,整个人便晕厥过去。 那人影出手制住了暗哨,便将手中拎着的男子搁在屋脊上,自己也俯下身来。他先轻轻推开身体僵住的暗哨。那暗哨身下的积雪早已被他的体温融化,露出屋顶烧制精美的琉璃瓦来。 只见那人影从容不迫的掀开数枚瓦片,然后便携起那男子跃进房中…… 这时,花蝴蝶和沙克金依然分头立在卧房廊下,却对头顶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 。 那人影携着男子轻飘飘落在卧房外间地面上。一帘相隔的内间里,大长老的鼾声清晰可闻。 外间榻上,玉奴依然沉睡不醒。那人影将手中男子轻轻一丢,男子便正正当当躺在了玉奴身旁。对方还好心的替他盖好被子,这才倏然拔地而起,从呼呼漏风的房顶破洞中跃出。 被搁在床上的男子自然是陆仲了,其实他一直保持着清醒,也亲眼目睹了一旦大宗师放下身段,干起鸡鸣狗盗的勾当是多可怕。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大大咧咧从你眼前经过,你也依然发现不了! 眼看着头顶瓦片被一块块重新盖好,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室内又恢复了静谧,只有大长老和玉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陆仲耳边不断作响。恍惚间,陆仲不由怀疑起,之前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 第四百六十七章 子逆父言 翌日一早,天空放晴,朝阳把白雪皑皑的庭院,映得金灿灿一片。 陆尚昨晚一宿睡得都不安生,只要一进入梦乡,就会梦到自己被陆仲当众揭穿了龌龊,被陆问毫不客气的撵下台,最后被族人丢的鸡蛋、烂菜叶,甚至石子给活活打死的惨状…… 就这样被噩梦不断的折磨,好容易捱到了天快亮,陆尚便再也躺不住了。吩咐侍女服侍自己起床穿衣,梳头洗漱。 看着镜子里黑着眼圈,脸色铁青的自己,陆尚着实吓了一跳。心说,‘怎么一夜之间,就像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神一般?’ 摇一摇昏昏沉沉的脑袋,老阀主喝下一盏参汤,终于定住了涣散的心神。他已经想清楚了,比起什么生死得失,什么宗族大计,自己最怕的是身败名裂,是一生英明付诸东流。 ‘’是时候跟老太师好好谈谈了……’陆尚认命的叹息一声,吩咐垂手立在阶下的刘管事道:“备轿,老夫要去趟夏侯坊。” “是,老爷……”刘管事面无表情的应一声,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之前自家大爷和陆信到夏侯坊退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两阀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老阀主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登门,无异于负荆请罪,任人宰割了。 刘管事已经可以想象的出,在夏侯坊等待着自家老爷的,该是何等嚣张自得的丑恶嘴脸了。 须臾,轿子备好。刘管事扶着陆尚来到院中。他能明显感觉到,老阀主冰凉的手在微微颤抖。 ‘哎,是何等的屈辱啊……’刘管事心中暗叹一句,掀开轿帘,扶着老阀主上了暖轿。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两人循声一看,只见陆修从外面快步而来,面上难掩喜色。 陆尚一挥手,刘管事识趣的带着轿夫退下暂避,好让父子俩单独说话。 “父亲,”陆修上了轿子,凑近陆尚的耳边低声禀报道:“陆云方才传信过来,说昨晚已经见到了陆仲,而且陆仲已经松口了……” “哦?”陆尚吃惊的倒吸一口冷气,他焉能不知陆问府上严防死守如铁桶一般?没想到陆云却依然能如入无人之境!但比起这个来,更让他吃惊的是,陆云居然真能说动陆仲?! 对自己给陆仲造成的灭顶之灾,陆尚自然再清楚不过,那可是绝无寰转余地的血海深仇啊! “他怎么说?”陆尚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陆修。 “他说陆仲深明大义,知道此时陆阀不能内乱,所以愿意将个人恩怨暂时搁到一边……”陆修轻声禀报着。“只要父亲能答应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陆尚沉声问道。 “退位让贤。”陆修咽口唾沫。 “呵呵……”陆尚一阵皮笑肉不笑,这真是他听过最大的笑话。“凭他一个猪狗不如的废人,也敢言阀主废立?” “但陆云说,经过劝解,陆仲也知道此时局面云诡波谲,只有靠父亲的经验和威望,才能让陆阀化险为夷。”陆修赶忙解释道:“就是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陆尚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笑,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道:“陆仲的话不可信,告诉陆云,他的辛苦老夫心领了。” “可是父亲……”见老父亲似乎并不相信陆云的话,陆修不由焦急道:“陆信和陆云父子向来老成持重,又跟我们福祸与共,既然他们敢在此事上打包票,想必对陆仲有很大的把握啊!” “陆信都不肯亲自出面,恐怕他自己都没什么信心吧!”陆尚黑着脸,不满的看一眼儿子。说着他就要放下轿帘。“老夫岂能将本阀的命运,都寄托在他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上?” “正是为了本阀的命运,父亲才不能去见夏侯太师!”素来顺从乃父的陆修,此刻却执拗的紧抓着轿帘不肯松手。 “你什么意思?”陆尚看着陆修,昏黄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父亲此时去见夏侯太师,是否存了弃车保帅,断臂求存的心思?”只听陆修沉声问道。 “这……”陆尚哑口无言,显然被说中了心思。 别看陆尚被陆问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其实他心里并未将对方,视作真正的对手。他知道,自己这次之所以会如此被动,究其原因还是在夏侯阀和老太师身上。只要自己主动上门,演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把陆阀亲手送上夏侯阀的战车。相信夏侯霸会改弦更张,主动施压陆问,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 没了夏侯阀的支持,区区陆问能掀得起什么风浪?届时陆尚只消让陆问知道,自己手里攥着他足够的罪证,有能力与他同归于尽。然后再让渡出一部分权益,自己就能换取双方相安无事了。 这就是昨晚,老阀主思来想去,唯一的破局之道了。 只是这样一来,陆信和陆云父子,就要当做自己的投名状,送出去给夏侯阀消气,用他们的人头洗刷掉他们强加给夏侯阀的耻辱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谁让这父子俩非要几次三番忤逆夏侯阀?跟皇帝走那么近的?说起来,自己和本阀如今的窘境,多半就是拜他父子所赐啊。现在牺牲掉他们,换取自己和陆阀的太平,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求仁得仁了,怪不得别人…… 庭院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儿吹过屋顶,积雪沙沙落下的声音。 。 “不错……”面对儿子的质问,好半晌,陆尚才幽幽一叹,颓然点头道:“我是这么打算的。” “父亲糊涂啊!”陆修长叹一声,眼中满是悲愤道:“我陆阀信奉圣人教诲,君为臣纲。陆信父子践行忠君之道,强项不阿,不与权臣同流合污!我阀中上下虽然迫于夏侯阀的淫威,没人敢公开附和,但私底下,大家都觉着他父子的行为很给本阀长脸,是我陆阀的风骨所在……” “什么大家?都是哪些人在赞同他父子?”陆尚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目光也变得凶狠无比道:“你给我说清楚?” “年轻一辈大都是赞同的。”紧急关头,陆修也顾不上许多了,索性直截了当道:“就是我们这些执事,也大都不觉的他父子有错。” “……”陆尚的脸色一下子灰暗下来,呆坐在轿中说不出话来。 ------------ 第四百六十八章 暗手 “父亲,你老心里最清楚不过,如今朝堂暗流涌动,国家大变在即。至此风云变色前夜,我陆阀唯有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方有可能安然度过危难!”只听陆修急声说道:“但父亲此时去见夏侯霸,我陆阀便再无独立自主可言。夏侯霸肯定要求父亲拿陆信父子做投名状,陆信父子一死,我陆阀元气大伤、气运断绝,只有乖乖跟着夏侯阀苟延残喘一途了。到时候,陆问以夏侯阀代理人自居,处处吆五喝六,阀主能奈他何?到那时,不用外人下手,我陆阀就要从七阀除名了啊!” 陆修通红着双眼,平生头一次直视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的沉声道:“父亲,为了本阀,你无论如何都要信他父子一次!” 他目光中喷薄而出的愤怒,让陆尚震撼不已,也心寒不已。 陆尚不由满心萧索。原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支持自己了可想而知,自己一旦去向夏侯霸低头,陆阀上下会怎样看自己?恐怕再没人会把自己这个阀主当回事儿了吧? “好吧,遵你的命,我不去。”陆尚手扶着轿栏,缓缓从轿子里走了出来,看都不想再看陆修一眼。 “老夫就任你们折腾,倒看看到时候我身败名裂了,谁能保住你和那对父子” 老阀主说完,便在管事的搀扶下返回寝室,只留陆修跪在廊下积雪中…… 一整个白天,陆云都有些魂不守舍。 一直等到天黑坊门关闭,派出去探风的护卫都回来了,告诉他陆尚一整天都没出门。陆云这才放下心来,朝棋秤对面的陆信笑道:“看来还是父亲了解大伯,他果然拦住了阀主。” 整个谋划中,陆云唯一担心的,就是陆尚会为求自保,出卖自己父子向夏侯阀低头,那样局面将变得十分不利于自己。但陆信却十分笃定的告诉他,陆修会阻止陆尚的。而且只要是陆修的话,就一定能阻止的了。 果然,一天下来,阀主都没出门。而明天便是祭祖前日了,各阀阀主都要沐浴斋醮,闭门谢客,所以今天陆尚没去见夏侯霸,就不会再去见了 陆信含笑端坐,双目神光湛然道:“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我自然知道大哥的品性。他十分的识大体、顾大局,若非被心魔所困,实在是最好的阀主人选。” “呵呵”陆云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思来想去,还有件事需要父亲亲自出马。” “什么事?”陆信问道。 “祭祖当天,最好趁热打铁拿下大长老的。”陆云捻着手中的玉石棋子,徐徐说道:“单靠阀主怕是力有不逮啊。” “嗯。”陆信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长老会是用来制衡阀主的,陆尚自然很难伸进手去。这些年来,长老会早就自成一体了,哪怕二长老和阀主走得近些,也不过是为了借陆尚的力量,还抵消大长老咄咄逼人的压力罢了。 “阀主对大长老下手,难免引起长老会同仇敌忾。很可能到时候,就连二长老都会保持沉默的。”陆信略一寻思道:“毕竟二长老这些年被大长老打压的厉害,大长老的同党太多,他不能不有所忌惮。” “所以,要打消二长老的顾忌,”陆云定定看着陆信,沉声道:“让他到时候能站出来,帮阀主在陆问的棺材板上,狠狠钉上几颗钉子!” “能这样当然再好不过了。”陆信也看着陆云,低声问道:“你要我去见二长老?” “父亲一个人去,只怕人单势孤。”陆云淡淡一笑,落下棋子道:“如果能让陆傍伯伯一起,则大事可成。” “陆傍?”陆信闻言一拍脑袋,不由笑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陆傍是陆信的堂兄,陆向大哥陆同之子。 陆向和陆同这一支,在陆阀也算嫡系,往上五代都在长老会占有一席之地,虽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传到陆同这里,说是尸位素餐也不为过了。但一二百年的传承下来,在长老会中总有自己的经营,还是有一些人肯共同进退的。 陆信略一寻思,却又有些为难道:“陆傍那里好说,不过我大伯那人,怕是不愿替咱们出头啊。” 陆同和陆向素来不睦,当初若非陆同暗中捣鬼,陆向怎么也不至于被撵到洛南居住。十几年来,双方梁子越结越大,直到陆信当上了陆阀执事,陆云也名声鹊起之后,这才有了要缓和的意思。但也仅限于陆傍来拜访陆向,陆信去向陆同还礼,这种晚辈之间的走动。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受到陆信的牵连,陆同已经完全失去了大长老的信任。父子俩又因为退婚的事情,与夏侯阀交恶后,陆同更是不想再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了。 “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嘛,”陆云却信心十足道:“再说,我们也不是让大爷爷难做,只让他事后顺水推舟,相信父亲和傍伯伯能说动他的。” “好吧,我明天去一趟试试。”陆信想想,确实也没什么为难的,便点头应下了…… 翌日一早,陆信便让人备了份礼品出门去了,一直到天黑才转回。 “怎么样,父亲?”陆云接过陆信的暖帽、大氅,轻声问道。 “都办妥了。”陆信神情抖擞,丝毫不像在外忙碌了一天的样子。“大伯也受够了大长老的气,答应明天要是阀主能办到,他会按我的意思办的。二长老那边稍微难办点,不过他也知道,明天是我陆阀生死存亡之时,道理我都跟他讲明白了,相信他不会犯糊涂的。” “嗯,父亲辛苦了。”陆云满意的点点头,含笑道:“阿姐做了暖锅,就等你回来吃饭吧。” “哈哈,不早说。”陆信闻言大喜,难得开了个玩笑道:“是不是没完成任务,就没得饭吃啊?” “还以为陆林家怎么也会留饭呢。”陆云也笑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陆信不禁摇头笑道:“二长老哪还有心思留饭?他老人家今晚恐怕都没空睡觉了。” “也是,谁让父亲这么晚才找上门去?”陆云歉意的笑笑,又没心没肺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今晚睡不着觉的多了,二长老也不愁没伴。” “哈哈哈。”陆信大笑两声,和陆云并肩走向暖房。在那里,陆向和陆瑛早就守着热腾腾的暖锅在等他们了。 ------------ 第四百六十九章 祭祖 《左传》曰‘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礼记》曰:‘修宗庙、敬祀事,教民追孝也。’ 祭祀祖先,慎终追远,是从皇帝到百姓,在过年时都要认真对待的头等大事。对七阀这样仰赖祖宗荫蔽、依靠血脉团结在一切大家族,就更是重中之重了。是以寻常人家,通常在除夕祭祖,而世家门阀会提前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就隆重的举行祭祀仪式,恭请列祖列宗回家过年。 陆阀以礼教立家,自然更要一丝不苟了。提前一天,担当主祭的老阀主,担任司仪的陆仪便沐浴更衣,住进祠堂中,开始为来日的祭祀做准备。 忙忙碌碌一天之后,此时三畏堂中已是各色齐备,门外新换了挂牌,新油了桃符,祠堂内更是陈设精美,焕然一新。 此时,陆尚肃立在香烛辉煌、锦幛绣幕的三畏堂中,紧盯着陆仪带人将请出的列代阀主遗像,一幅幅恭敬悬挂在中堂之上。只有功德圆满的阀主才有资格绘制遗像,高悬堂上,供子孙瞻仰。其余历代大长老、大宗师以及有大功德的先祖,只能立以牌位,陈列在遗像之下陪祀。 对着面前升起的一幅幅披蟒腰玉的阀主遗像,陆尚头一次生出心慌气短,不敢直视的感觉。 今天可是对他的审判日,到底能不能如陆云所说的平安过关,还是会在列祖列宗面前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时间越是接近,他心里就越没底。 “阀主。”直到陆仪叫了他一声,陆尚这才回过神来。“这边准备完毕,你老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陆尚定定神,看一眼门外的更漏,摇摇头道:“不睡了,就这么等开始吧。” “是。”陆仪暗叫倒霉,他本打算等阀主休息后,自己也偷偷迷瞪一个时辰,这下却只能陪着陆尚一起熬了。 。 祭祖大典是谁都不可以错过的,就连那些在外地当官定居的族人,也会尽全力提前赶回京城,参加小年这天的祭祀。 四更天不到,洛都城便灯火辉煌、热闹无比起来。那是各阀的族人纷纷早起出门,准备到本阀的家庙之中参加祭祖大典了。尤其是洛南路远的那些旁系外支,今天可是他们一年里为数不多能到洛北,进家庙的机会,哪个不是早早就起床,梳洗打扮一新,穿上压箱底的祭服,然后骑马坐轿、携家带口往洛北赶去。 陆云一家住在洛北,本可以稍微从容些。无奈陆向在天井里一遍遍催促。见再不起床,老头子非得冲进来掀被子,陆云只好离开温暖的被窝,胡乱抹了把脸,穿戴整齐,走出了自己的卧室。 外头,陆信和陆瑛也从各自房间出来。陆向、陆信、陆云祖孙三人从头到脚的穿戴一模一样,都穿着银色的端服、头戴乌纱冠、饰以方心曲领,腰悬白玉双佩,严格按照祭祀服饰穿戴。 陆瑛倒是穿着寻常的居家服饰,因为女子不能进祠堂,所以她并不用出门去。 “快点吃饭,吃完饭早点出门。”陆向瞪一眼磨磨蹭蹭的陆信和陆云,先转身进了暖阁。 陆瑛同情的看看陆云,替他整了整衣领,小声嘱咐道:“万事小心。” 她虽然并不与闻机密,却也知道今日有大事发生。 “阿姐不用担心,今天我就是个看戏的。”陆云微笑着安慰陆瑛一句道:“就连父亲也不用上台,粉墨登场的是别人。” “那就好……”陆瑛这才松了口气。想到父亲和阿弟这阵子,整天偷偷摸摸谋划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心下不由有些好笑,轻轻拧了陆云一把道:“感觉你和父亲都要成奸角了……” “嘿嘿,没办法,好人就得比坏人更奸,才能邪不压正。”陆云笑着躲开了陆瑛的攻击。 。 五更天,陆阀的男丁已经齐聚陆坊之外。陆坊的大门业已提前敞开,从坊门一直到三畏堂大门前彩屏张护,风灯高悬。全副武装的部曲在灯下整齐列队,警惕的注视着场中的风吹草动。 住在陆坊的各位长老,自然携全家男丁早一步在三畏堂外等候坊外的族人。 大长老神情矍铄、双目放光的立于祠堂前的月台上,仰面看着‘三畏堂’的牌匾半晌,方踌躇满志的回头与众党羽相视一笑。 本阀改天换日,就在今朝了! 二长老默默站在大长老身后,冷眼看着这群人按捺不住的眉来眼去,心里自然也不平静。正如陆云所料的那样,他昨晚彻夜未眠,和儿子分头会见了己方的数名长老,与他们密谋到天亮,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等到局势明朗了再下注不迟。 其实,昨天后晌,陆信和陆傍去拜会二长老,而后二长老连夜召集党羽密谋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大长老了。但陆问自信此役的战场,根本不在长老会。只要自己一举击溃陆尚便大势已成,到时候二长老那伙人除了乖乖俯首称臣,哪还有别的可能? 大长老用余光端详二长老片刻,见他神情未有异样,心中冷笑一声,目光便越过二长老,瞥一眼长老队伍的最后头。那里,陆同正和数位走得近的长老,一直在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皆不足为虑。’陆问心中又是一声冷笑,便清清嗓子,将长老会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方沉声道:“诸位,我等福祸与共多年,休要一念之差,失了这可贵的情分!” “大长老放心,长老会同进共退,不离不弃!”众长老纷纷高声表态。 二长老和陆同等人知道,大长老这话是在警告自己,却也只能讪笑着点头称是。 “哼……”陆问还要再排揎他们几句,却见坊外族人已经浩浩荡荡进来,他这才压住话头,转身不再言语。 待到阖族男丁到齐,三畏堂到陆坊坊门的宽阔长街上,已经摩肩接踵、密不透风全都是人了。这还是所有陆阀本家。那些旁系外姓、部曲附庸更是挤满了陆坊各条街道,只能等本家先拜祭完了,然后才按照远近亲疏,依次到祠堂拜祭瞻仰,这个过程将持续一整天,差不多天黑才能完事儿。 ------------ 第四百七十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等到所有族人到齐,已是天色微明——说到齐了,其实有些绝对了。毕竟还是有些远在外地为官谋生者无法及时赶回,也有些个老得走不动道、病得下不了地的族人只能告假。 而且还有一位,陆阀副宗主陆仙,居然也没有露面。陆阀唯一的大宗师,堂堂副宗主居然缺席年终大祭,陆阀面上自然不好看。陆尚也派了陆修、陆信、陆侃等人轮番去请,却都吃了闭门羹。 最后陆尚只好亲自出马,却依然惨遭陆仙拒绝……这下陆尚品出了些滋味,明白是陆仙已经预料到将发生些什么,打定主意不愿趟这浑水,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人家已经是一心问道的半步先天,哪还在乎凡夫俗子们说什么? 无奈之下,也只好当这位超然物外的副宗主大人,恰好闭关静修,无法出关…… 。 卯时一到,三畏堂大门终于缓缓敞开,陆尚一身银色祭服,在陆仪的搀扶下出现在祠堂门口。 待众人朝阀主行礼如仪后,陆尚便引着一众族人进了宗祠,在列祖列宗的神主前分昭穆排班立定,祭祀便正式开始了。 陆尚担任主祭,大长老陪祭,陆仪担任司仪。各位执事献爵捧香,陆柏、陆松、陆林、陆云等晚辈展拜毯,守焚池。两旁身着青衣的乐班奏起雅乐、唱起颂歌。 袅袅香烟中,陆阀子弟齐刷刷跪地,看着陆尚向祖宗灵位恭敬上香、进献三牲、然后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祝文,最后焚烧祝辞,酹酒三爵。 接着,在陆仪的指挥下,陆阀子弟一拜、再拜、三拜,拜兴毕,祭奠仪式便完成了。但族人们起身后并不会离去,他们还要列队到祖宗灵前领取胙肉。 分胙肉时,由几位长老持刀,将整片整片的烧猪肉,切成一条一条,凡陆阀子弟、人人有份。领到胙肉者也不能先行退去,要等最后一个族人领完了,一起向祖宗叩首谢礼后才能有序离去。 很快,老一辈的都领完了胙肉,该轮到陆修、陆侠这仁字辈的一代,进祠堂去领了。陆信进去祠堂,先跪地给祖宗磕了头,然后又向大长老磕头,将一个白瓷盘子高高举过头顶。 陆问冷笑看着陆信,狠狠一刀剁在案板上,刀尖一挑,便将一块胙肉挑进了陆信盘中。 “多谢大长老厚赐。”陆信笑着道谢一句。 陆问这才注意到,自己一不留神,给陆信划拉下好大一块,足足比给旁人的胙肉大了一倍。不由气得鼻子一歪!要知道,胙肉的大小厚薄可是有讲究的,越厚越大说明在族中的地位越高。往年大长老都是仔细划分给每个人的多寡,以示远近亲疏,今年他有大事盘算,哪有心思细究这个,却没想到让陆信捡了便宜。 “哼,好好吃吧。”陆问还没说话,身边帮他割胙肉的一个长老冷笑起来。“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是啊,下次就不一定能吃到大长老分的胙肉了。”陆信模棱两可的应一句,便不看大长老等人的目光,起身走出了正堂。 “嚣张!”几个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长老陆问却不动声色。直到仁字辈的最后一个陆仲,进来领取胙肉,排在他后面的便是陆柏、陆云等木字备的孙辈时,大长老才将手中餐刀递给旁人,接过手下奉上的白巾擦净手上的油,便和陆仲肩并肩往堂外走去。 “老十六,待会儿就看你的了。”陆问深深看一眼陆仲,眼中满满都是期许。 “大长老放心,除非有人能恢复我一身修为,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陆尚的。”陆仲深吸口气,闷声说道。 “不错,要的就是这股气势。”陆问满意的点点头,抬腿迈过高高的门槛,便拉着陆仲在正堂前的月台上立定,将满院子族人的目光齐刷刷吸引过来。 这些人里头,只有极少数知道今天有好戏上演的。大多数人都还蒙在鼓里,看大长老忽然连胙肉都不分了,拉着废了十来年的陆仲,黑着脸站在那里,仿佛要兴师问罪一般。众人不由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大长老这是要干什么?祭祖没这一出啊……” “听说前日,陆仲忽然遇刺,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此事有关?” “八成就是了,不过谁会跟一个废人过不去啊?” 陆尚在正堂中,自然早就注意到了陆问的举动,然而此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冷眼观之,心中暗暗祈祷陆云的大话可以兑现了…… “诸位宗亲!”陆问清清嗓子,院中登时安静下来。 “想必不少人已经听闻,前日在朱雀大街附近,有族人遇刺一事了吧。”只听陆问高声说道:“此时,本当由观风院和绳愆院共同侦办,然而两位执事视若无睹,长老会只好按例展开督查,结果令人不寒而栗!” 顿一顿,陆问运足真气,调门又陡然提高几分,石破天惊道:“那下令行刺之人,居然是本阀高层!” “啊……”一石激起千层浪,三畏堂内外登时喧哗震天。 “怎么会这样呢?”族人们惊呼连连,同族相残素来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更遑论肩负保卫族人重任的阀中高层了! “是谁,居然敢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大长老快说,今天我们就在祖宗面前活剐了他!” 根本不用人煽动,族人们便已是义愤填膺,纷纷喊打喊杀开了。 祠堂外的旁系部曲也听到三畏堂中的异动,可惜家丑不外扬,很快便有人出来,将祠堂大门紧闭,留下外头的人们面面相觑。 这下,就连对陆云父子信心十足的陆修,都有些脸色发白开了。他没想到大长老居然狡猾若斯,以刺杀案开头,点出众执事不作为,然后以长老会的监督权做背书,悍然宣布是阀中高层指示刺杀同族。 如此一来,阀主和他们这些执事,就全都没有发言权了。话语权被大长老牢牢抓住,还不任他信口雌黄?何况人家还有铁证在手…… 反倒是陆尚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似乎事不关己一般。 ------------ 第四百七十一章 群情激愤 三畏堂前,陆问在继续他的表演。 “所以今日,老夫身为陆阀大长老,必须要在列祖列宗,和本阀族人面前,替这位蒙冤受难的族人讨个公道,将暗中戕害本阀多年的伪君子、野心家揪出来!”只见陆问激动的面红耳赤,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响彻三畏堂。 “大长老,快说吧,那人是谁?!”有那热血的族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了。 陆问却不予理会,他要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挑动族人的怒火。而且,最关键一点,他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就是陆尚派人行刺陆仲的。 “诸位可认得他?”是以陆问一拉身旁的陆仲,转移话题问道。 “当然认识了,老十六嘛。”族人们纷纷说道。 其实,要是陆仲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么些年不见,大部分族人都无法将这个形容枯槁、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风华绝代的陆家十六郎联系在一起了。 但陆问一出来,就把陆仲拉在身边,摆明了今天的事情和此人有关。族人们自然早就注意到了他,仔细端详、互相打听之下,这才都知道了他的身份。 见众人点头,陆问便指着陆仲,高声对众人喝道:“他就是前日被行刺之人!” “什么?”族人们又是一阵喧哗,虽然刚才就有所耳闻。但此刻从大长老口中亲耳听到,还是让人觉着匪夷所思。是什么人吃饱了撑的?去行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啊! “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十六郎一个……平平无奇的族人,为何会招致大人的惦记?”族人们用尽量不伤人的语气,费解的问道。 但那话语已经足以让陆仲受伤了,他得尽量挺着脖子,才能防止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哪怕是在礼教传家的陆阀里,弱小也依然是原罪啊。没有人会在乎一只蝼蚁的生死,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重新强大起来…… “不错,如今的老十六确实手无缚鸡之力,生活的十分落魄。”大长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便听他接着说道:“可诸位难道忘了吗?当年的陆阀十六郎,是何等的雄姿英发、光彩夺目啊!” “这倒是……”族人们闻言纷纷点头,年长者向年轻人介绍起当年陆仲的事迹来。 “当年,陆仲可是本阀继副宗主之后又一位天才人物!当时,就连副宗主都说他,三十岁左右就一定能晋升天阶呢!” “哇,这么厉害?”那些没听过陆仲名头的年轻人,不由纷纷倒吸冷气。有人难以置信的打量着陆仲道:“那他怎么……成这样了?” “都是因为当年的一桩事情……”那些年长者脸上,无不满是遗憾之情。若是陆阀能再出一位大宗师,如今的地位肯定截然不同。至少绝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说到这,年长者们不由自主纷纷打住话头。毕竟那件事,全族上下皆深以为耻、亦深以为憾,故而甚少有人提起,甚至连陆仲的名字都在青年一辈耳中变得陌生了。 但陆问显然不想遮掩,只见他把手一挥,高声向年轻人们解释道:“当年,你们的十六叔天才横溢,名噪洛都!除了副宗主之外,他的天分远超同辈众人,眼看就要在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晋级天阶,成为我陆阀又一擎天巨柱了。可就在他晋级的关键时刻,一起桃色事件毁了他的修行。” “吓……”年轻一辈们纷纷难以置信的望向陆仲,为他当年的雄姿惊叹者有,但更多的是吃惊,他怎么会犯了这种低级错误?难道堂堂天阶大宗师,居然还不如一个女人重要? 众人难解的目光中,陆仲终于还是低下了头。他双目赤红的看着地面,两拳紧紧攥着,指甲嵌进肉里鲜血直流却不自知…… 如果一切能从头再来,他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宁肯一辈子不近女色,也不想毁了自己一身的修为啊!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买啊!不管他当年是被裴氏欺凌太苦的缘故,还是志得意满之下,一时色迷心窍之故。抑或是,抑或是当年真的动了感情,被爱情冲昏头脑也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 满意的看一眼痛不欲生的陆仲,陆问继续说道:“当时,老十六娶了裴阀阀主,也就是如今汾阳郡王的小女儿为妻,原本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也算一段佳缘了。可这老十六那时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又迷上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还偷偷在外购置了一处别院,将那女人安置在里头,时常找各种借口夜不归宿,偷偷与那女子幽会……” 陆问那毫不留情的话语,就像将陆仲扒光了衣服、把他遍体鳞伤的丑陋身子游街示众一般。原本,年轻的族人们看向陆仲的目光,多是同情遗憾甚至有些佩服的。但这会儿却全都变成了轻蔑和鄙夷了。 如此好色轻薄之人,还妄想成为天阶大宗师?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陆仲羞愤之下摇摇欲坠,几乎要晕厥过去一般。可他只能强忍着站在那里,因为这是他想重新获得尊严的唯一途径了……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又听陆问扬声说道:“后来也不知怎么,消息就传到了裴氏耳中。裴阀人火一样的性子,何况阀主之女了。裴氏当即带人找到了他金窝藏娇的别业。当着老十六的面将已经怀孕的女人打成流产,又直接卖去了蜀中青楼……事后,陆仲还要面对裴阀的责难,一时间五内俱焚,羞愤交加之下,想要强行突破,靠成为大宗师来改变现状。谁知却不慎走火入魔……” “啊,走火入魔?”年轻一辈们又是一阵倒吸冷气。他们都修炼《天地正法》,知道本阀功法虽然进境缓慢,但最大的好处就是一个‘稳‘字。这么多年来,他们还没听说谁会走火入魔呢。 不过再一想当时陆仲的遭遇,却又觉着走火入魔是理所当然了。毕竟换了谁忽然从天之骄子,落入他那般天地,都非得疯了不可…… ------------ 第四百七十二章 当年事 “之后,老十六和裴氏和离,他也一蹶不振,自暴自弃,老夫派人找到他时,他几乎要贫病交加,潦倒而死了。”陆问说到这,眼眶突然红了,他拉住陆仲的胳膊,卷起陆仲的衣袖,将其手腕上那无数自戕的割伤展示给众人看,哽咽道: “老夫是看着这个侄儿长大的,见他这个样子,老夫心如刀割啊!老夫实在想不通,我陆阀何罪之有,为何前有陆仲、后有陆俭,这些天才弟子全都惨遭横祸,无人再能成才呢?”” 陆阀上下闻言心有戚戚,看着陆仲胳膊上那一道道深刻的伤疤,族人们不由感同身受。 “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老夫不由陷入了苦思。如果是天灾,本阀当上体天心、修德免灾。”说到这,陆问目光陡然凛冽了八分,一字一顿的问道:“但,如果是人祸呢?!” “人祸?”族人们闻之色变,联想到大长老所谓的‘高层指使刺杀’,不由一个个毛骨悚然道:“大长老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他们?” “本来老夫也不愿往这上头想。老夫总觉着,人嘛就算自私点,但也没有自掘坟墓的。谁不知道族里出了大宗师,是对本阀上下都有利的大好事?”陆问一脸难过的点点头道:“但前番陆俭的事,让我起了疑。心说当年陆仲的事,会不会也有人暗中捣鬼呢?于是我让人秘密前去蜀中,寻找当初被裴氏卖进青楼的,那个叫玉奴的女子……” 陆修、陆侠、陆伟、陆侃等一众执事,本来听大长老在那信口雌黄,简直都要气炸了肺。陆伟性情火爆,刚想出声讥讽一番,却陡然听陆问提起那玉奴来,整个人不由僵在那里…… “找着了吗?”这会儿,没人会关注执事们的表现,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大长老的话牢牢吸引过去了。 “找到了。”陆问淡淡一笑,朝着自己的子弟挥了挥手,几名子弟便将个穿着银色端服,面白无须之人,带到了众人面前。“事情的真相如何,还是让她自己说吧。” 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落在那人身上。只见‘他’将发髻上的三股簪子抽掉,一头掺杂着灰白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然后那人便跪在月台下,低声说道:“贱婢玉奴拜见大老爷和各位老爷。” “果然是女人……”族人们不由点点头,但也仅此而已,毕竟当年也没几个人见过玉奴。 “陆侠,陆侃,八年前你们都见过她,可还认得出来?”陆问睥睨着陆侠和陆侃两位执事。 玉奴一出场,两人就已经认出她来了。以两人的操行地位,自然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只好勉强点点头。“不错,就是她。” 有了二位执事背书,这下族人们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玉奴,你不要怕,将事情的真相大声讲给大家。”陆问这才得意的看看玉奴,用和蔼的语气命令道:“放心,只要你实话实说,这里没人会为难你的。”“ “是……”玉奴怯生生点点头。 祠堂中,陆修面色苍白的看一眼陆尚,见父亲不知何时已经将身子倚靠在供桌旁,似乎有些站不住了。他赶忙走过去扶住陆尚,低声道:“父亲,要不你老先到后面休息一下?” “不用,老夫什么事都做得,就是做不得逃兵。”陆尚决然一笑,语气中却难掩凄凉。 。 三畏堂内外数千人大气不出,静悄悄听那玉奴断断续续的说道: “贱婢原是南朝官宦人家的女孩,南朝覆灭后,随母亲作为罪属被卖到扬州青楼里……九年前,又以清倌人的身份被京中大官人买下,安置在白马寺外一户人家中。又过了一阵子,那大官人忽然来说,让我赶紧到白马寺上香。他还告诉我,在那里会有几个歹人调戏于我,叫我不要害怕,因为那都是他安排好的。” “后来贱婢才知道,原来那阵子,仲郎正在白马寺闭关修行。等贱婢赶到白马寺,果然被歹人骚扰。贱婢呼救几声,果然惊动了仲郎。仲郎打跑了歹人,贱婢又故作崴脚,让仲郎护送我回家……”玉奴说着说着,眼圈便开始泛红,泣不成声道:“后来,也是贱婢在那人指使下,几次三番故意勾引仲郎,才会让仲郎鬼迷心窍,错把贱婢当成红颜知己的……” 这些话,自然是大长老逐字逐句教给她说的。玉奴与其说是追悔当年的行为,不如说是为自己亲口毁掉当年的美好而痛心。如有可能,她愿将世上最美好的辞藻,全都用来修饰那段回忆。那可是她这苦命的半生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啊! 但就像当年那样,她一个孤苦弱小的女子,又怎能违抗大人物们的命令,只能乖乖听命从事、照本宣科而已…… 不过照本宣科已经足够了,玉奴的话瞬间点燃了族人们的情绪,他们怒不可遏的纷纷高声逼问道:“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赶紧从实招来!” “我,我不敢说……”玉奴像被吓住了一般,恐惧的蜷缩着身子。 “只管说吧!”陆问看一眼玉奴,鼓励一句道:“说出来便算你将功赎罪,我陆阀长老会保你平安无事……” “是……”玉奴这才怯生生点点头。人声鼎沸的祠堂院中,刹那间又针落可闻,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她说出那个名字。 “是你们的阀主大人,陆老公爷!”玉奴终于鼓足勇气,道出了那个名字。 “什么?!”众族人闻言再次炸了锅,好些人激动的斥责起玉奴来。“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们阀主怎么可能干出那等下做事来?!” “就是,你休要胡乱攀咬!”门阀的骄傲,让族人们难以接受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对高高在上的阀主的指控。不管这指控内容是真是假,都让他们感觉颜面扫地。 “肃静,肃静!”大长老手中的拐杖重重杵着地面,众人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 第四百七十三章 千钧一发 “不要动不动就感情用事,稍稍动动你们的脑子!”大长老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厉声道:“我问你们,相不相信当年十六郎是被人陷害的?” “这个当然是信的。”族人们七嘴八舌道。 “十六郎当时虽然不是执事,但身负本阀大计,阀中一直有安排严密的护卫,是还是不是?”陆问提这个问题时,目光却落在了陆伟身上。 陆伟八年前,就已经担任陆阀的武卫执事。武卫执事除了负责教导阀中子弟习武修行之外,还有很重要的责任,就是负责保护陆坊和阀中重要人物的安全。当时陆仲身为陆阀众望所归的希望之星,当然也是保护的重中之重了……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汇聚在陆伟身上,陆伟脸色铁青的点了点头,无法否认。 “当年陆仲在白马寺的事情,你知不知道?”陆问冷声问道。 “过去这么久了,我记不太清了……”陆伟目光有些慌乱,想要搪塞过去。 “我现在是代表长老会,对你进行质询!”陆问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反而搬出了长老会这座大山压向陆伟。 “我们的护卫,只是保护重要人物的安全,对于对方的私事,护卫们被要求保守秘密。”陆伟只好闷声说道。 “那么就是说,连十六郎后来金屋藏娇之事,你也是知情的,但谁也没告诉?”陆问却冷笑连连,质问愈发犀利。“这样一个忽然出现的女人,将本阀的希望勾了魂去,你们却不对她进行背景调查?陆侃,你这个观风执事,也太不称职了吧?!” 说到这儿,大长老又把矛头对准了陆侃。 “此事,观风院确实疏忽了,直到事发后才知情……”陆侃瘦削的脸上阴云密布,目光也变得阴沉起来。 “这么说,事发前,你们一直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大长老看着陆侃。 “不知道。”陆侃摇摇头道:“此事观风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先不要急着揽责!”大长老却一摆手,重新对陆伟质询道:“事情如此蹊跷,你却为何不向观风院通气?长老院可以就此认定,你是在故意遮掩真相,根本就是那指使者的同党!” “大长老,休要含血喷人!”陆伟涨红了脸,声调虽高,却有些色厉内荏。“我与十六弟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帮着别人害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亲生大哥当时也突破在即!”大长老就等着他这句话了,闻言将手往祠堂中一指,厉声喝道:“你父亲,也就是我们的阀主大人,多年以来的夙愿,就是想把阀主之位留给自己的儿子! “可不是所有的大宗师,都像陆仙那样无欲无求!你父亲担心如果让陆仲抢了先,就不得不将他提拔为副宗主!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了!加上陆仲的岳父乃是堂堂裴阀阀主,就算你大哥将来也有一天能成为大宗师,你父亲再想给他翻盘,也难比登天了!” “所以你父亲,才不惜以阀主之尊,干出此等龌龊下作、令人发指的丑行来!他指使自己的管事,完全按照陆仲的喜好,从扬州高价买了匹瘦马。然后又精心设计了一出出丑局,让陆仲不可自拔!最后,当玉奴怀上陆仲的孩子后,他便让人向裴氏告密!以裴氏善妒彪悍的性格,当然会干出让陆仲无地自容的事情来。陆仲尊严扫地,急火攻心,却被他暗示,只有成为大宗师才能挽回局面,结果冲动之下、强行突破,这才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阵疾言厉色的排揎后,陆问已是双目通红,须发散乱,他怒指着立在祠堂中的陆尚,咆哮问道:“陆尚,你给我出来,当着全族上下的面,向我陆阀的列祖列宗谢罪!” “陆尚,你戕害本阀子弟,扼杀本族希望。前有陆仲,后有陆俭,两大宗师的希望都被你毁掉了,还有何资格再窃据阀主之位?!”陆问一伙的那些长老,也纷纷厉声质问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了门内的陆尚。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玉奴说的话他们可以不信,但同样的话从大长老和诸位长老口中说出,就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唉,阀主完了……”二长老心下黯然。昨天陆信来找他,他还以为阀主一方有充分的把握,可以干掉大长老呢。谁想到,却是这样一边倒的局面…… 别说二长老了,就连陆同这样见识短浅之辈,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眼下大长老只有主动谢罪一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想到这,他不由埋怨的瞪了一眼身旁的陆傍,低声愤懑道:“我说不要掺合吧,你非要多事。这下咱们也要跟着吃挂落了。” 陆傍无奈的叹气,看都不敢看父亲一眼。 。 迎着族人们怒火熊熊的目光,陆尚缓缓走出了祠堂正厅。 陆修也紧紧跟在父亲身旁出来,他的目光乞求般的落在了陆信和陆云父子身上。却见父子俩无动于衷,似乎事不关己一般。 “陆尚,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陆问却已经激动的忘我了。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这个死对头。缠斗了多年,每次自己都被压一头。这次终于可以迎来彻底的胜利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尚却只轻轻说出八个字,看上去并不慌张。但其实,他拢在袖中的一双手,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 陆尚的心里绝不像表面上这么平静,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死撑到底了。 “你果然狡辩!”陆问冷笑一声,对陆尚高声道:“但那都是没用的!老夫以陆阀大长老的身份,正式提出召开今日全族大会,罢免陆尚阀主的身份!” “慢着……”这时,一直在陆问身边默不作声的陆仲,忽然开口了。 “怎么了?”陆问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不知他为何要打断自己。但今天是打着替陆仲伸冤的旗号来的,当然没有不让苦主出声的道理了。 “大长老,你可能误会阀主了……”只听陆仲轻声说道。 ------------ 第四百七十四章 惊天逆转 “大长老,你可能误会阀主了……” “什么?!” 陆仲的声音不大,却像炸雷一般,震得陆问两耳嗡嗡作响。 族人们也全都惊呆了,怎么也想不通,陆仲为何忽然要替陆尚说话!那可是毁了他一生的仇人啊! 陆修眼中,却闪过一抹惊喜之色,他得拼命遏止,才能让自己不激动的喊出声来。 就连陆尚,也颇为意外的看向陆仲。他同样不知陆仲,到底出于什么样的立场,居然要为自己辩解? 哪怕是此刻,陆仲看向自己的目光,也透着刻骨的仇恨啊! 陆仲别过头去,让自己不跟陆尚对视。不然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将这个老杂毛撕成碎片的冲动。 “陆仲,你精神恍惚了,快退下休息吧。”陆问心知不妙,忙向左右递个眼色。 两个心腹子弟忙上前,想要将陆仲强行架走。 可这么关键的一个人,哪容得他们随意处置?绳愆执事陆侠一闪身,便出现在陆仲身边,挥袖将那两个族人拂倒在地。见他已经运起化圆成方,大长老那伙人哪敢再轻举妄动? “十六弟,你能为自己说得每一个字负责吗?”陆侠面沉似水的看一眼陆仲道:“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撒谎,你知道后果的?” “我知道……”陆仲咽口唾沫,擦一把额头的冷汗道:“我可以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那好,你说。”陆侠沉声说一句,便神情肃穆的立在陆侠身边,以防有人对他忽然下手。 “当年的事情,阀主确实知情。”陆仲顿一顿,咬牙说道:“但他并非背后操纵之人,相反……他老人家知道后,马上把我叫去,严厉的告诫我,不要贪恋女色,因小失大……” 陆仲心中暗叹一声,他知道自己就这么放过了,报仇雪恨的唯一机会。然后他便在族人们讶异的注视下,一脸羞愧的说道:“但我当时中了这女人的邪,鬼迷心窍,根本听不进去。只是央求阀主,帮我隐瞒秘密一段时间,保证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 “阀主无奈之下,只好帮我打了掩护。但其实我的如意算盘是,等着自己晋级之后,孩子也生出来了,就正大光明接她娘俩回家。到时候,以自己大宗师的身份,裴氏又能奈我何?” 短短几句话,陆仲却仿佛耗光了所有的力气,站在那里摇摇欲坠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与阀主何干?” “一派胡言!”陆问面色涨成青紫,双目喷火的瞪着反咬一口的陆仲。“你莫非疯了不成?之前玉奴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跟我说的,为什么翻脸不认账了?!” “玉奴被卖进青楼多年,大长老救她出苦海,那还不是大长老说什么,她听什么?”陆仲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至于前日,我要是敢说个不字,还能有命活到现在吗?” 说着,他一脸无所谓道:“你要取阀主而代之,我身为陆阀子弟,阀主又有恩于我,我不能当这个帮凶……” “好,好,好……”陆问气得险些背过气,立在那里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族人们不由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世上要说还有一个能给阀主洗白的,当然非陆仲这个当事人莫属了。试想如果真是阀主毁了陆仲的一切,陆仲怎么可能会替他说一句好话? “唉……”陆尚哪会放过这乾坤的机会?只见他长叹一声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当年老夫没保护好你。我吩咐陆伟千万小心,不要让人知道你的秘密,谁知还是被人走漏了风声,害你落得如此地步。” “行了,不要信口雌黄了!”大长老暴跳如雷,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精心布下的必杀死局,怎么就转眼变成这个样子了?“玉奴,你跟老夫走,我们这就去阀主家中,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指使你的人找出来!” 说着,大长老就要气冲冲离去。 可陆尚哪里还会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只听陆尚冷哼一声道:“不准走!” 本来要给大长老打开院门的护卫,闻言乖乖停下了动作。 。 见护卫不给开门,大长老霍然转身,双目喷火的瞪着陆尚道:“怎么,你还想倒打一耙不成?” “今天乃是本阀祭奠祖宗的大日子,本阀主本不欲污了祖宗的耳目。但你已经丧心病狂,为了一己私利、居然勾结外人,威逼族人,捏造证据,污蔑于我!”陆尚站在月台上,居高临下睥睨着陆问道:“我也不得不让祖宗和全族老少,看清你这位大长老的真面目了!” 说着他喟叹一声道:“十六郎,实话告诉你吧。让人将消息透露给裴氏的,不是别人,就是大长老陆问……” “啊!”族人们彻底目瞪口呆,祭祖大典上上演的这出大戏,还真是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啊。 “你少含血喷人!老夫又没有儿子要当阀主,何苦要告这个密?!”陆问气极反笑道。 “因为你要嫁祸于我。”陆尚轻叹一声道:“当时老夫秘密调查,发现向裴氏告密的妇人,是你府上管事的内人。结果还没等老夫拿人,那两口子便离奇失踪了。这不是你杀人灭口又是什么?”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有年纪大的族人,闻言不由点头。“当年好像那管事家里,还到官府闹过一阵,后来大长老出了笔钱才算了事。” 陆尚当然是信口雌黄了,可时过境迁这么多年,陆问一时也是有口莫辩。气得他嘴角一抽一抽,铁青着脸道:“少拿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混淆视听!” “那好,老夫就拿出确凿的证据,让你心服口服!”陆尚冷笑一声。看那架势,仿佛手中真有铁证如山一般。 族人们望向老阀主的目光,不由自主恢复了往常的敬畏。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老阀主始终都是智珠在握啊。 只有在人群中看热闹的陆云,心中暗暗一笑。他知道陆尚根本就是要张冠李戴了…… ------------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大局已定 “诸位可还记得,当年陆俭买凶白猿社,刺杀陆云之事?”只听陆尚沉声问道。 “当然记得。”族人们纷纷点头,这样的大事,刚过去半年不到,大伙儿自然记忆犹新。 “幸亏当时本阀料敌先机,出动高手挫败了这次刺杀,还生擒了白猿社在京城的头目。”陆尚淡淡道:“为了求得本阀谅解,白猿社主动承认了是陆俭买凶,并交出了一系列证据。” “阀主,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与大长老有和干系?”族人们听得云山雾罩,不知阀主怎么又扯到陆云和陆俭的公案上了。 “是,本阀公布了当时的情况,但出于种种考量,还有一部分真相,本阀主没有公布。”陆尚说着从袖中掏出个信封来。 族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就连诸位长老和执事也不明所以。 “白猿社的人告诉老夫,他们原本不愿意掺合进门阀事务,是有人给陆俭出具了保书,说一切后果由他们承担,白猿社这才铤而走险的。”陆尚说着瞥一眼陆问,揶揄一笑道:“但显然,有些人牛皮吹破,根本负不起这个责,所以白猿社也没有替他隐瞒的义务,便将这份保书交给了我。” 陆尚说完,将信封递给了陆修,示意他拿给众人看。 陆修将信封拿下月台,交给了二长老。 诸位长老和执事马上围过来,二长老接过了信封,抽出里头的信纸一看。果然如陆尚所说,是一份关于刺杀陆云的保书。上头的字迹,千真万确是陆俭所书。最后还有陆俭的签押落款……以及大长老的印章。 看到那保书上刺目的红色印章,陆修瞳孔倏然一缩,强压下了心头的讶异。 “大长老,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印章在上头?!”二长老挥舞下那份保书,沉声质问大长老。 陆问心下一慌,他当然记得当时,和陆俭谋划报仇时,陆俭曾向自己索要过印章,用以说服白猿社出手。不过他只是让陆俭出示自己的印章而已,可没让陆俭在保书上乱盖章啊! ‘难道是陆俭自己擅自做主了?’陆问额头见汗,一时间瞠目结舌,难以做答。正当他准备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时,陆尚却又拍了拍手。 便有护卫抬着一口箱子从偏殿出来,然后将那箱子放在了陆尚身边。 陆尚指着那口箱子,冷笑看着大长老一系的长老道:“这是本阀这些年来,搜集到的大长老一系贪污族产、巧取豪夺的证据。” 说着陆尚打开箱子,拿出了一本账册。 陆云眼尖,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给陆尚的那本。 “这是陆俭亲笔所记账册,上头将他和大长老这些年的不法勾当,一笔笔全都记得清清楚楚!”陆尚又将账册递给了陆修,还是由陆修将其拿下月台,展示给众人看。 一众长老执事,自然一眼就看出,这账册依然是陆俭亲笔所书。看了方才的保书之后,此刻众人对上头的内容自然毫不怀疑。看着那一笔笔翔实的记录,不禁纷纷倒吸冷气。 “这真是,太过分了……” “怪不得当时陆俭总说没钱,原来阀里的钱,都被他们这样贪了去了……” “嘿,一群杀材啊!” 。 陆问此刻已是魂不附体,他早想到陆尚手里肯定也有自己的把柄。但万万没想到,对方手里的证据无论份量还是质量,都远超自己。 看着族人们投来的那一道道鄙夷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完了。 “老夫以陆阀阀主的身份,建议即刻长老会废除陆问大长老之职!”陆尚却不会再给他一丝机会了。 这会儿,大长老可以被自动略过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二长老身上。 “我没意见。”这会儿都已经大局已定了,二长老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了。说完他便旗帜鲜明的表态道:“诸位,真相大白、证据确凿。陆问实乃我陆阀长老会的奇耻大辱。我同意革去他的大长老之位,交由绳愆厅严加审问,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同意!”二长老一系的长老,还有陆同那帮人也纷纷表态。“一定要严惩!” “不能现在就表态,这不合规矩……”大长老的一系的长老,自然不甘束手就擒。 “天大地大,祖宗最大!”二长老却断然道:“今天的事情既然发生在列祖列宗面前,就必须当场给祖宗一个交代!” “就是!”族人们的怒火也被彻底点燃了。他们冲动的认定,既然大长老贪赃枉法、买凶杀人,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恶棍野心家。既然大长老是无恶不作的野心家,那阀主自然是被冤枉的,所以今天在祖宗面前这一出,根本就是大长老自编自导,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闹剧啊! ‘呸!’也不知谁朝陆问吐了一口浓痰,正中他的鼻梁。“还以为你是替大家着想的好人呢!” “呸!呸!呸!呸!”众族人满腔怒气无法发泄,见有人带头便有样学样,纷纷朝大长老吐痰开了。 这些人毕竟都是练过天地正法的,就是吐痰也吐得又准又远,不一会儿,就把个可怜的大长老污了面目全非。 二长老看着大长老的惨状,冰冷的目光扫过长老会众人,又面无表情的沉声道:“谁还要替他说话,皆以同党论!” 大长老一系的众长老,见状心有戚戚、凄若寒蝉。别忘了,他们屁股底下也不干净,那大箱子里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他们的罪证呢。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万一惹恼了阀主,把他们的罪证也公布出来,那可就要完蛋大吉了。 这些老油条都知道,只要不被当面揭穿,回头不管情况多严重,总有圜转交换的余地不是?是以一个个缩着脑袋,全都不敢再吭一声。 大长老绝望的委顿于地。 “阀主大人,我们长老会一致同意,革去陆问大长老一职,交由绳愆厅严加审问。”二长老便果断的盖棺定论道。 “好,带下去,仔细审问!”陆尚把手一挥,心下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马上有两名护卫上前,用棍棒叉起癞皮狗似的趴在地上的陆问,便要将他带下。 那玉奴自然也被当做陆问的同党,有护卫走到她身边。捉小鸡似的反剪住玉奴的双手,就要将她也带下。 从陆仲忽然反水那一刻起,玉奴早就懵了。这会儿被人拖着往外走,她才猛然过来,满眼哀求的看向陆仲。 “仲郎,救我啊……” 陆仲却别过头去,置若罔闻。 ------------ 第四百七十六章 誓言 玉奴被直接拎了下去,陆问也被用棍子插住双臂往外拖,疼得他呲牙咧嘴。不过昏昏沉沉的脑子倒是终于清醒了不少。 “陆尚,斗了这么多年,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陆问勉强睁开被浓痰糊住的眼,狠狠的盯着高高在上的陆尚。临死也要反咬一口道:“但你敢说这些年,我陆阀人才凋敝,日渐没落,不是你这个当阀主的责任?!” “你一直想让你儿子接班,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陆问一边被往外拖着,一边朝陆尚声嘶力竭的吼道:“就让陆阀陪着你这个伪君子,一起沉沦到底吧……” 族人们闻言,难免露出颇以为然的神情。确实,这些年陆阀的状况江河日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要说老阀主没责任,真是三岁孩子都交代不过去。 陆尚可以无视族人们那不信任的目光,却不敢忽视陆仲的存在。从方才开始,老阀主便感觉如芒在背。他知道,那是陆仲在死死盯着自己。不由心中暗叹一声:‘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只好强打精神,对一众族人掏心掏肺道:“诸位,我陆尚绝非嫉贤妒能之人,反而比谁都更加希望,看到本阀能有大宗师出现。” 说着他抬袖擦拭下眼角,一脸自责道:“确实,这些年来,除了陆仙之外,本阀再无人能突破到天阶,老夫这阀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完,他转身朝着祠堂跪下,高声道:“今日,老夫便当着祖宗的面发誓,辞去本阀阀主之位!” 族人们不由面面相觑,本以为阀主已经涉险过关,却没想到他竟忽然说要辞职。 只有二长老和诸位执事这些精明透顶之辈,才知道阀主这是在以退为进了。 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快会传遍洛都,对阀主的声誉将造成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就算有陆仲替他开脱,老阀主在当年的事件中,肯定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如果陆尚还无动于衷,没有表示的话,那就真是恋栈权位、死皮赖脸了。这样一来,全族上下谁还听他的?各阀阀主谁还会将他放在眼里? 所以陆尚必须要把引咎的姿态摆出来…… 二长老们的猜测不算错。只是谁也想不到,这其实是陆仲答应改口的条件,陆尚不得不这么做。 “万万不可啊!”二长老和诸位执事,忙出声劝阻阀主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朝局云诡波橘,阀主决不能撂挑子,不然群龙无首,陆阀危矣!” 族人们也见状跟着跪地,七嘴八舌道:“是啊阀主,你老还是不要请辞了……” “不,出了这种事,老夫哪还有脸再恋栈不去?”陆尚摇摇头,意态坚决。 二长老和几位执事,带着族人好劝歹劝,陆尚感觉台阶足够,似乎可以松口了。但他仍不敢大意,悄悄用余光瞥向陆仲,却见陆仲面色阴沉,嘴唇微微翕动,仿佛要随时将真相捅出来一般。 看来,想要仅仅自罚三杯肯定是不够的。 只见陆尚在二长老和大执事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转身对月台下的众族人道:“那好吧,既然诸位都这么看,老夫就腆颜再暂掌本阀一阵子。” 陆仲闻言,终于七情上面,便要开口说话。 “但也只是暂掌而已。”却听陆尚话锋一转道:“现在我当着祖宗牌位发誓,从今天起,我陆阀谁成为大宗师,就立即让位给他,绝不拖延,绝不反悔,否则死后不能入祖坟!” 死后不能入祖坟,对门阀中人来说,是最重的毒誓了。老阀主还是当着祖宗牌位发誓,自然没人怀疑他誓言的效力。 这下,族人们看向阀主的目光,终于从不信任变成信服了。 一众长老执事也暗暗点头,知道这下阀主是彻底断了让儿子接班的念头了……陆修受困心魔,陆伟年轻时练功出过岔子,两人都没有晋级大宗师的可能了。 陆仲紧咬着嘴唇,终于已经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陆尚这才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 祭祖大典的闹剧终于结束。老阀主疲惫不堪、难以支撑,由陆修先扶着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二长老陆冋处理了。 哦,不对,现在陆问这个大长老已经被废掉了。陆冋便顺理成章前进一步,成了陆阀的新任大长老。 陆冋走进祠堂,先给祖宗上了香,然后在铜盆中净了手,便接过放在红绸托盘上的尖刀,将剩余的胙肉分给晚辈族人。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陆云,陆冋深深看一眼这后生。手腕一沉,割下大大的一方胙肉,搁到了他的盘中。 “多谢大长老厚赐。”陆云恭敬的行礼,双手端着盘中胙肉走了出去。 看着陆云的背影,陆冋心中暗叹,这父子俩能跟夏侯阀硬撼,看来真不只是匹夫之勇啊…… 。 陆云端着胙肉出来,便在院中原本的位置安静站定。 不一会儿,陆松、陆林也端着胙肉出来,回到陆云身边站好。陆松看看陆林盘中的胙肉,又看看陆云盘中,不怀好意的揶揄笑道:“啧啧,咱也不是挑理的人,不过你这个孙子,当得也太失败了。怎么还没人家陆云分得胙肉多?” “比你多就行了。”陆林白了陆松一眼,朝陆云和陆柏呲牙笑道:“这两天可把我担心坏了,好在有惊无险,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了。” “是啊,值得好好庆祝一下。”陆云也点点头道:“待会儿散了,下馆子去?” “那必须要的。”陆松一听来了劲儿,指着陆林笑道:“让这小子请客。” “请就请。”陆林也不含糊,一拍胸脯应下来道:“待会儿悦仙楼吃去!” 几人说着话,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所有族人分完了胙肉,然后一起向祖宗磕头致谢后,陆阀子弟便赶紧散了。一来,外头那些旁系部曲还等着进来拜祭呢;二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刺激,不管老幼,都得回去找个地方,好生说道说道。 ------------ 第四百七十七章 阀主的算盘 陆云四人出来祠堂大门,陆林便迫不及待的将盘中胙肉吃了下去。 “你怎么这么没规矩?这是要回家才能吃的。”陆松拍了陆林肚子一下。 “饿死我了啊。”陆林苦笑着擦一把嘴道:“祖宗们看儿孙吃得香,应该高兴才对,不会生气的。” “哈哈,那你连我这份也吃了吧。”陆云将自己那盘胙肉递给了陆林。 “这不好吧?”陆林迟疑了一下。胙肉可以说是祖宗的赐福,谁都愿意讨这个彩头,哪有让给别人的道理。 “吃吧,祖宗看着我们兄弟友爱,应该更高兴才是。”陆云却不以为意的笑笑。其实因为他是皇甫家的儿孙,不想吃陆阀的胙肉罢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陆林喜滋滋接过来,拿在手里啃一口道:“方才那块太小,我都没尝出味来。” “留点肚子啊,悦仙楼还去不去了?”陆松瞪大眼,看着陆林将偌大的一块胙肉,三两口又下了肚。 “这才哪到哪,不过是点心了一下。”陆林将油滋滋的手往陆松肩上一搭道:“走,这就去。” “滚,少拿我当抹布……”陆松拍掉陆松的手,两人笑闹成一团。 “你们去吧,我就算了。”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柏却站住了脚。 “想要逃跑?没门!”陆松三人其实早看到他神情郁郁的样子。陆云和陆松一左一右,揽住了他的肩膀,不由分说,架着陆柏就往外走。“今天非灌你个不省人事才行。” “你们,你们,唉……”陆柏挣脱不得,只能无奈的被拉去了悦仙楼。 。 话分两头,却说陆尚在陆修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当他终于坐在熟悉的软榻上,感受着室内暖洋洋的温度,老阀主闭上眼长出口气,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陆修接过侍女奉上的汤盅,轻轻挥了挥手。侍女便悄然退下,掩上了书房的屋门。 “真险啊,今个……”陆尚仰面看着房顶的莲花藻井,心有余悸道:“老夫都以为,这关要过不去了。” “父亲,喝点参汤暖暖身子吧。”陆修将汤盅递到陆尚面前。 陆尚接过来,掀开盅盖,轻轻摇着头,吹着里头的热气。他心头大石落地,神态说不出的轻松。 “父亲,”见陆尚心情大好,陆修终于有机会问出,一直憋在他心里的那个疑问了。“那份保书,当时是我交给父亲的,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上头并没有大长老的印章啊?” “那是我自己印上去的。”只见陆尚神情平静的淡淡说道:“既然白猿社说,陆俭的管事给他们看过大长老的印,那陆问本人也不敢说,这印到底在不在纸上了。” “是这样啊?”陆修恍然大悟。当初他认为拿出这份保书,完全可以坐实陆俭的罪名,把事情办得毫无争议。可父亲却坚持引而不发,只让人在还没有铁证如山的情况下,强行仓促去拿陆俭。结果引出那么多事端,还让大长老借机攻讦陆信了许久。 原来父亲是等着今天用啊。 ‘可没想到,他居然会伪造大长老的印……’陆修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陆尚一边喝着参汤,一边用余光瞥见陆修的神情有异。他以己度人,觉着应该是儿子因为没法接班而失望。 老阀主叹了口气,搁下汤盏对陆修道:“今天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为父是不得不表这个态啊。”顿一顿,他眉宇间阴霾一闪道:“你当只有个陆仲在等我言退吗?不,那些长老会的人,还有你那些个执事,都等着借机发挥的机会呢。我知道,老夫在阀主位子上太久了,久的让人生厌。恐怕眼下,除了那些个还靠着咱们的族人,谁都想让老夫滚蛋下台吧。 陆修不由暗暗点头,看来父亲对阀里的情况,仍旧是了若指掌。当然,他还是得安慰陆尚一句道:“有陆信父子,还有我和陆伟在,局面就不会坏到哪去的……” “哼,陆信父子?”谁知陆尚却冷哼一声:“他们也没安好心!” “父亲这话从何谈起?”陆修不禁皱眉道:“这次若非他们搞掂了陆仲,咱们怎么翻得了盘?” “是,这次翻盘全靠他们父子,但他们明明可以做得更漂亮的!”许是喝了参汤的缘故,陆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润,也有了说话的力气。“他们要真是诚心诚意为老夫打算,就应该让陆仲在一开始就站在我这边,而不是等那老混蛋肆意编排够了,把老夫的脸面彻底践踏完了才说话!” “这……”陆修一想也是,若陆仲一开始,就摆明车马站在陆尚这边,那陆问准备好的杀招,就直接成了哑炮,陆尚的名誉自然也就不会受到损害了。当然也就不用上演那出被迫请辞的戏码了。 “但很可能是陆仲自己的主意吧。”陆修却不想把陆信想得太过工于心计,替他轻声解释道:“眼下,他既没有违背对陆信的承诺,放了父亲一马,也算是出了口气吧。” “你呀,就是总把人往好处想……”陆尚冷笑一声,也不在这种没法证明的事情上纠缠,继续淡淡说道:“都无所谓了。总之,若不是这次老夫以退为进,把个阀主继承人的位子抛出去,等待咱爷们的,那就是个四面楚歌的局面啊。” “这下多好,把那帮家伙的目光,从老夫身上引开,老夫也就不再是众矢之的了。”陆尚舒舒服服的往软榻上一靠,伸个懒腰道:“而且谁想接这个位子,都得好生讨好着老夫。咱们往后的日子,可要舒服多了。” 能从那样让人绝望的绝境中,争取到这样的局面,老阀主确实足以自傲了。也难怪他此刻会如此得意忘形了。 看着父亲罕见的现出轻狂之态,陆修心头升起一丝明悟——原来,所谓的阀主继承人,只是根拴在驴前头的萝卜而已,只要父亲不死,这个阀主就谁也别想得到。 除非,谁能突破那层屏障,晋升到天阶大宗师! ------------ 第四百七十八章 略觉丢脸 陆阀什么时候,会出现下一个大宗师? 一想到这,陆修便忍不住黯然摇头。他被卡在天地之间的关口,足足十年了,自然最知道突破的希望是何等渺茫了。那真的是要天分、努力、气运都到了极点,才会踏破这才壁垒,站上众生之巅。 在他看来,至少他们这一辈人中,是不会再产生大宗师了。眼下,陆阀最有希望突破的一个,应该是下一辈的陆云了……如果他能撑过夏侯阀的打击的话。但那也得等到少说五年以后了…… 也就是说,五年内,阀主的位子,仍是父亲来坐。五年以后,陆尚都八十多了,还能不能健在都不一定,哪还用管那么远? 这就是陆尚的如意算盘了。 见陆修低头不语,陆尚只以为他还被失落萦绕,有些不耐烦道:“怎么,还是很失望?” “不,父亲想岔了。”陆修抬起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目光深沉的看着陆尚道:“八年前我就绝了接班的念头,是父亲一直放不下这份执念而已。” “你什么意思?”陆尚不由眉头直皱。 “没什么意思。”陆修摇摇头,重新垂下眼睑道:“父亲累了,早点歇息吧,儿子先告退了。” “嗯,去吧……”陆尚有心教训陆修几句,但总觉着有些底气不足。他恹恹的闭上眼道:“你记住,到了为父这个年龄,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儿孙计。” “儿子记住了。”陆修点点头,缓缓退出了。 当房门关上,书房里便只剩下老阀主一个人。他舒服的靠在软榻上,本想盘算一下,该如何借机将阀中洗牌,但终究是老迈疲累,不知不觉便昏昏欲睡了。 ‘算了,横竖马上过年,什么事过年了再慢慢盘算吧……’ 老阀主如是想着,很快便进入了甜蜜的梦想。 。 说话功夫,陆云三人拉着陆柏,进了北市的悦仙楼。北市规模虽然比不得东西两市,但却是世家大族采买销金之处,内里的店铺酒楼档次之高,自然冠绝洛都了。悦仙楼虽然不是北市最豪华的酒楼,却也十分高档,陆柏选在这里请客,自然是下了血本的。 四人走进温暖如春的酒楼大堂,马上有年轻美貌的少女上前款款道万福,然后解下四人罩在外头的大氅,拿去小心保管起来。 管事的满面春风迎上,先给陆松请了个安道:“陆大人难得赏光,小店蓬荜生辉啊。” “老马,你可表错情了,今天不是我请客。”陆松笑嘻嘻的一指陆林道:“这是我本家兄弟,今天我们吃大户来了。” “哦哦,原来是陆公子。”管事的忙讨好的看向陆松,他眼睛毒,一眼就看出这铁塔般的汉子,应该刚进官场不久,只怕还不愿意提及自己的官职,自然是用公子称呼更保险。 “嗯,给我们找个清净点的雅间。”陆林点点头,若非今日他确实有事,根本就不会来酒楼这种地方浪费时间,自然也不会跟管事的废话。 “有的有的,楼上临仙居有请。” 管事的也知道这些世家公子的脾气,陪着小心将四人迎上楼,进了装修典雅的雅间,一边张罗着奉上香茗瓜果,一边赔笑问道:“几位公子有什么喜好的菜肴?” “这里拿手的菜肴全都上一遍,然后你就出去吧。”陆林不耐烦的挥挥手。 “那好,不打扰四位公子的雅兴了。”管事的依然满面笑容的躬身退下,关上了包厢的门。 “拿手的菜肴全都上一遍,看来典礼司油水不少啊。”陆松知道陆林有话要说,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逗弄这厮一番。 “谁不知道,我们那是个清水衙门?”陆林指着陆松对陆云道:“他们营建司才是肥的流油,这小子那是真发财。你看,他跟那管事的多熟,肯定没少来。” “营建司再有油水?轮得着我来沾吗?”陆松翻翻白眼,一脸可怜道:“我也就是跟着那些老家伙蹭吃蹭喝罢了……” “唉,没办法,有些人就是越有钱越抠啊。”陆云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少来这套,下一顿我请还不成?”陆松哭笑不得道:“不过我俩都请了,陆柏你是不是也得意思一下?”说着他看向依然郁郁寡欢的陆柏。 “算了吧,太常寺比典礼司还要穷。”陆林也看着陆柏,想方设法逗他说话。 陆柏也知道了,自己今天不开口,非要被这几个活宝给烦死。他只好轻叹一声道:“过了年,我准备请求外放。” “外放,好好的洛都不待,你想去哪?”三人大吃一惊。 “越远越好,最好永远别回来。”陆柏低下头,眼圈有些发红。 “这是发的哪门子疯?”陆林也顾不得自己的事儿了,瓮声瓮气道:“出了洛都你认识谁?跟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 “陆柏,你这个玩笑可有点过火,赶紧把话收回。”陆松也看着陆柏道。 “到底是为什么?”陆云轻声问道。 “今天的事儿,我觉着丢人,没脸在洛都见人了。”陆柏使劲抽一下鼻子,双手抚额道:“还是去个不认识我的地方,至少能活得自在点。” “这样啊……”三人不禁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虽然老阀主绝地反击,将大长老彻底击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陆尚在当年陆仲的事情上,绝对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不然陆问就是再蠢,也不可能用这件事来发难。 虽然陆仲帮陆尚掩盖过去,但老阀主一直以来的光辉形象,也算是彻底破灭了。这种幻灭感,对自幼将祖父当成偶像的陆柏来说,带来的痛苦自然更加强烈。连带着,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父亲一贯的忠厚诚恳,是不是也是伪装出来的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祖父在出了这么大丑之后,还要赖在阀主的位子上不去。陆柏就觉得如坐针毡,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在洛都呆了。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酒菜流水般摆了上来。可任凭三人怎么劝,都没法改变陆柏灰色的心情,这饭自然也吃得味同嚼蜡。 ------------ 第四百七十九章 气魄 看着陆柏颓丧的样子,陆云心里歉疚万分。因为这局面,虽然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但没有他的推波助澜,陆尚也不会被族人看到真面目。那样,陆柏心中的偶像依然高大辉煌,当然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伤了。 陆柏这些人,可以说是他仅有的朋友了。只要有可能,陆云当然不愿意伤害他们,可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当他做出那样的决定,就已经注定要伤害到自己的朋友了。偏生陆云还没法向陆柏去解释。 他只能将这份抱歉藏在心里,这辈子都没法说出口了。想到这,陆云也陪着陆柏一起,一杯接一杯的喝起了闷酒。 看着气氛越来越糟,陆松心说,还是换个话题吧。便咳嗽一声,朝陆林递个眼色道:“陆林,你今天主动请客,怕是宴无好宴吧?” 陆林闻言,猛地一拍脑袋,咧嘴笑道:“嘿,还真有事,让你们一打岔给忘了。” “不如咱们来猜一猜,”陆松笑嘻嘻看看陆云和陆柏道:“到底是什么事儿,竟让这只铁公鸡如此破费?” “好,猜猜。”陆柏也觉着,不能因为自己让大家都不痛快,便就坡下驴的拍拍微红的面颊道:“我猜是……” “等等。”陆松却喊住他道:“你先把答案说出来,让我们怎么猜?” “那怎么办?”陆云也打起精神,轻笑问道。 “这样吧,我们将答案写在桌上,一起揭晓。”陆松提议道。陆林自然要抗议他们拿自己消遣了,可他越是抗议,众人就兴致越高。 三人很快蘸着酒水,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写下了各自的答案。 “陆林你快看看,我们谁猜得对。”陆松笑着放开遮挡的手,陆云陆柏也各自放手。 陆林嘴上嘟嘟囔囔,还是站起来看了一圈,只见陆松写的是‘梅灵萱’三个字;陆柏写的是‘提亲’二字。而陆云写的则是‘男大当婚’。 字虽然不一样,但意思完全一样。 三人见状一起大笑起来,倒把个陆林闹成了大红脸,挠着头讪讪道:“什么呀,原来你们都猜到了。” 说完,他也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这一笑,雅间里方才凝滞的气氛终于一扫而光。陆林嫌弃晦气,让人将方才的酒菜撤掉,重新换一桌上来。 “唉,你有点什么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了,还指望瞒得过谁?”陆柏摇头苦笑。 “知道你跟梅灵萱那小妮子打得挺热乎,原来都到了这种地步了?”陆松瞪大了眼睛,打量着陆林,神秘兮兮的问道:“黑大个,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已经那个过了?” “哪有,别胡说!”陆林一拳捶向陆松肩头,神态扭捏道:“我和灵萱怎么会乱来呢,我们发乎情,止乎于礼。” “我说的是拉手啊,你以为是什么?”陆松闪身躲到陆云边上,陆林攻击不到的地方。 “我还以为是……”陆林刚要顺着往下说,才猛然醒悟自己被耍了,忙使劲打住话头,讪讪对陆云两人道:“别听他瞎说,我和灵萱绝对没有越雷池半步。” “嗯,我相信你。”陆云神情郑重的点点头,陆林不禁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心说还是陆云最厚道,不会笑话人……却见陆云打了个寒噤,和陆柏笑成一团道:“灵萱……哈哈,灵萱,好酸啊……” 陆林算是明白了,不让这些家伙取笑够了,是甭想谈正事儿。他便索性一声不吭,倒要看看三人能笑多久。 结果,一直到店家又上了一桌酒菜,三人才渐渐止住笑。 “好了好了,不笑了。”陆云捧着肚子擦擦眼泪,朝快要哭出来的陆林笑道:“你们俩的事儿,我可一点都没听说,没想到你居然还真把她追到手了。” “看你家最近那么多事儿,我也一直没敢跟你说。”陆林挠挠头,嘴角挂着幸福的笑道:“再说,她也是刚刚才松口的……” “这姑娘也是昏了头……”陆松嘿嘿一笑,被陆林狠狠瞪一眼,他这才摆摆手道:“我不说了,你继续说。” “本来我寻思等你忙过这一段再跟你说的。”陆林脸上浮现出焦急之色道:“可前两天灵萱跟我说,她家里说了门亲,可能出了正月就订婚了。” “是么?”三人闻言,神色终于正经起来。 “是啊。我要是再不动手,灵萱就要嫁给别人了。”陆林哭丧着脸道:“只要一想到,她和别人拜堂成亲,我就想死的心都有了……” “没出息,不想让她嫁给别人,就主动挑明啊!”陆松白他一眼。可不等陆林反驳,他自己先挠头道:“不过以两阀的关系看,你上门提亲,会被打断腿扔出来的……” 陆阀和梅阀因为十年前的事情,关系十分僵硬,正常往来断绝不说,已经整整十年没有通婚了。当然,这主要是梅阀单方面断绝的。梅阀盛产美女,陆阀少年知好色,则慕少艾,十年来自然有不少族人想要求娶梅阀的女儿,却一个都没成功过…… “灵萱是没胆子跟家里挑明的,这事儿得我来办!”陆林猛地灌一口酒,重重一拍桌子道:“天塌下来,男子汉顶着,不能让女人遭罪!除非杀了我,不然灵萱我是娶定了!” “好,好气魄!”见他气势惊人,三人不禁齐声叫好。 谁知陆林刚撂下豪言壮语,就小狗似的巴巴望着陆云道:“陆云,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要帮我上门提亲。想来,你肯定有办法是吧?” “你不是要提刀上门吗?”陆云笑道。 “当然,能稍微缓和点,那是最好不过了。”陆林一看陆云眼里的笑意,顿觉有门,马上起身点头哈腰,又是给陆云斟酒,又是给他夹菜道:“兄弟,好兄弟,你要是能帮我这个忙,那就是我和灵萱的再生父母……” “那就岔了辈了。”陆柏皱眉提醒道。 “我就是那么一比。”陆林讪讪笑笑,又继续讨好的看着陆云道:“兄弟,你肯定有办法,对吧?” “当然。”陆云笑着点了点头。 “真的?”陆林眼睛险些瞪出眼眶,反而有些难以置信道:“你不是骗我吧?” “这有何难?干嘛要骗你?”陆云耸耸肩,笑着站起身,按住陆林的肩膀让他坐下道:“还有几天就过年了,这时候不好上门打搅。这样吧,等过完了年,我去给梅家拜个年,顺道替你把这事儿办了。” “啊……”陆林闻言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 第四百八十章 时不我待 那厢间,陆侠家中也摆了一桌宴席。 酒席自然是陆侠召集的,请的陆信、陆侃、陆仪、陆何、陆俦五位执事。这会儿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说的废话也说完了,自然要进正题了。 只见陆侠黑色的面庞上微微泛着红晕,也不知是因为喝了不少酒,还是情绪激动所致。他端着酒杯对众人沉声道:“不知诸位,对今日之事怎么看?” “这……”众人交换下眼神,一个个心思各异,没人先开口。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其余五个人里,陆信、陆俦和陆侠是死党,自然没必要急着开口。陆侃因为职业原因,向来喜欢藏在暗处观察别人,而不是当出头椽子。 陆仪则跟大长老之前走的太近,此时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心里头七上八下,哪还有说话的心思? 至于陆何,素来和谁都不太亲近,却也没什么忌讳。但别人都不说话,凭什么叫他先开口?自然也做起了扎嘴葫芦。 见众人都不说话,陆侠嘿然一笑,正色道:“诸位都是我陆阀的顶梁柱,应该十分清楚。如今夏侯阀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帝也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十年前的报恩寺之变,随时都可能重演。而且届时的腥风血雨,绝对要远超当年,不管最后谁能笑到最后,不把各阀清洗干净,都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嗯……”五人不由一起点头。陆侠说的一点没错,其实在座的谁都知道,大玄朝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各阀都在砺兵秣马,全力以赴的做着战前准备。”陆侠满脸焦急道:“只有我们陆阀,整天内斗不休,苟且度日,完全没有一点危在旦夕、时不我待的危机感,这样下去,一旦天下大乱,第一个完蛋的,保准就是我们陆阀。” 陆侠说着,一口饮尽杯中烈酒,擦擦眼角眼泪,哽咽道:“我是真着急啊,诸位……” 见陆侠动了真情,众人也不好再当扎嘴葫芦了。陆何也叹口气,点点头道:“二哥说的一点不错。我就说一件事,今年腊月,我们营建司购买铁钉、铁锨、铁锤之类的铁器,价格足足比年初涨了八倍!这可是我亲自去谈的,没有任何弄虚造假在里头!整整八倍啊诸位,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说明铁器的需求激增。”陆俦轻声道。 “是的。”陆何重重点头道:“我仔细调查了一下,发现各阀都在秘密的大量吃进铁器,他们要干什么,我想已经不言而喻了吧?” “我也补充一点。”陆侃也低声说道:“根据观风院收集到的情报显示,夏侯阀、裴阀、崔阀、谢阀、甚至是皇甫阀、卫阀和梅阀,都在大肆招募铁匠、皮匠,送到自家的封地去。仅今年下半年,裴阀就在晋阳新开了一百炉,上千名铁匠日夜打造不断……” “至于夏侯阀,今年一年,在关西一带新开了三座铁矿,加上之前的五座,他们现在有八座铁矿,上万名矿工,每天可以得到精铜铁矿石数万斤……” “皇甫家一直在秘密练兵。他们命所辖的一百二十万户,所有壮丁在农闲时操练比试。并规定每十户中可以选出一户,不需要交租纳粮服役。是以各家各户都拼命支持儿郎刻苦练武,以求在比试中胜出……” “就连卫阀也在封地中,加固城池,囤积粮草,趁着水灾从流民中招兵……” 还是陆侃这位观风执事最有料,一个个惊人的数字从他口中爆出,惊得诸位执事目瞪口呆,不寒而栗。 听闻了陆侃的汇报,众人足足愣了十几息功夫,他们这才真切的意识到,情况已经到了何等危急的地步。 好一会儿,陆傍艰难的问陆侃道:“这么多大事,为什么之前不说?” “我都禀报过,阀主也都曾对大家提过。”陆侃垂下眼睑,淡淡道:“只是没有重视起来罢了……” “唉……”众人不禁一起叹气。 “所以诸位!”陆侠重重一拍桌案,沉声对众人道:“我们陆阀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找出本阀的问题,然后解决它!” “嗯。”众人一起点头。对陆侠所谓的‘问题’,指的是何人,他们心中都跟明镜似的。 。 却说陆修伺候完了陆尚,便回到自己的住处。焚上一炉香,准备打坐冥想一番,静一静纷乱的思绪。这是他遇到烦心事时,惯常用的精心宁神之道。 但今天,任陆修将《修身诀》默运数个周天,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祭祖时的闹剧、后来父亲对他说得那些话,就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让他烦躁不已。 ‘唉,父亲啊,阀主宝座就那么重要吗?难道不当这个阀主不行吗?’陆修无奈的暗暗叹息一声,放弃了打坐冥想的打算,准备起身出去走走。 这时,静室外响起来敲门声。 “大哥,是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陆伟的声音。 “老五,什么事?”陆修起身打开门。见他脸色十分难看,知道定有要事,赶紧将陆伟让进屋。 陆伟关上门,铁青着脸对陆修道:“大哥,陆侠在家里摆了一桌,你猜都请了谁?” “难道是,他们五个?”陆修心里猛地一缩。 “正是!”陆伟重重点头,咬牙道:“他请了陆信、陆侃、陆傍、陆何、陆信,却独独没叫咱们俩。”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没想到还真让自己说着了,陆修不禁神情凝重的苦思起来。 “我们和他们平时处的都不错,他们现在却单单避着咱俩,你说还能唱的哪一出?”陆伟满脸不忿道:“肯定是要尽情编派老爹呗。” “就怕不是议论几句那么简单。”陆修眉头越皱越紧,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抬头问陆伟道:“你跟父亲说了吗?” “没呢,听刘管事说他老人家睡下了。再说我也拿不准该不该禀报,就先来跟你说一声了。”陆伟性情耿直,和陆尚素来不对付,是以成婚后便搬出阀主院,别府另居去了。 “嗯,你先找我是对的。”陆修闭目片刻,方仰头长叹一声道:“唉,这也算是天意了。” ------------ 第四百八十一章 折腾不起 “哎呀,大哥,你别打哑谜了。”陆伟无奈的看着他道:“赶紧说说吧,难道他们真有什么图谋不成?” “当然有了。”陆修拉着陆伟走到榻边坐下,神情郑重道:“老五,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是想另选阀主了。” “啊?!”陆伟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难以置信道:“阀主是长老会选出来的,轮不着他们操心吧。再说老爹不也在祖宗灵前发过誓,只要有合适的人选,就会退位让贤吗?他们就这么等不及?” “唉……”陆修看一眼略显天真的陆伟,将陆尚说的那番话转述给他听。 “老爹……”陆伟惊得半晌说不出来。“真这么想的吗?” “千真万确。”陆修轻叹一声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陆侠他们对父亲已经忍无可忍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恐怕就是他们爆发的导火索了。” “那不赶紧禀报父亲去?”陆伟霍然起身。 “然后呢?”陆修却纹丝不动,只冷声问道:“禀报了父亲又会怎样呢?” “会怎样?当然是让父亲设法应对了。”陆伟不解的看着陆修,半晌他忽然倒吸口冷气道:“大哥,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件事无非两个结果。”只听陆修沉声说道:“要么父亲分化瓦解众执事,干掉几个挑头的杀鸡儆猴。要么执事们团结起来,把父亲轰下台。你觉得自己想看到哪个结果?” “这……哪个都不想看到。”陆伟寻思了好一会儿,方颓然低头道:“前一个会伤筋动骨,我陆阀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后一个的话……咱们家就完了。” “是啊。”陆修缓缓点头,神情变幻了许久,方目光一沉,下定决心道:“所以我们要找出个两全的法子来。” “你不是说,只有这两种结果吗?”陆伟被陆修搞糊涂了。 “事在人为嘛。”一旦下定了决心,陆修的神态也变得轻松多了。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对陆伟道:“走,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陆伟跟着起来,不明所以。 “蹭饭去。”陆修哈哈一笑,推开了书房的门。料峭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 比起上一辈关心的事情,年轻一辈的烦恼,就有些上不得太面了。 悦仙楼上,雅间之中。 陆林三个为了跟梅阀提亲的事情愁眉苦脸,谁知陆云却说此事简单。 “呵,陆云,你是不是不太清楚,我们两家的过节啊?”就连陆柏也觉着陆云,说的太过轻巧,便咳嗽一声,想要告诉他此事难比登天。 “十年前,我可就在落凤坡,怎么会不知道呢?”陆云鼻头一酸,强笑一声道。 好在三人也没多想。便听陆柏轻叹道:“你既然清楚,就该知道,梅阀是决计不会跟我们通婚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陆云掩藏好情绪,轻言细语道:“但时过境迁这么久,两家总不能继续这样老死不相往来吧?我想,梅阀也有明白人吧?说不定,我就能说通了呢。” “做梦去吧。”三人却压根不信,陆林的失望更是溢于言表。 “好吧,实话告诉你们。当初在地穴中,梅阀的大宗师梅钰还欠我个人情。”陆云无奈,只好胡编乱造道:“我去请她还这个人情,这么点事,以堂堂大宗师的面子,应该总可以通融吧?” “真的?”三人这下倒是信了,陆林更是满脸惊喜的攥住了陆云的手。 陆云尴尬的抽出手,点点头道:“真的。” “太好了,兄弟!”陆林激动的热泪盈眶道:“哥哥我这辈子都感你这份恩情!” “哈哈,陆云实在太够意思了!”陆柏是既替陆林高兴,又替陆云惋惜道:“那可是大宗师的人情啊……” “是啊,啧啧。”陆松更是一脸不值道:“亏了,亏大了……” “没事,为了兄弟的终身大事嘛,什么都值。”陆云洒然一笑,故作豪迈道。心中却暗自好笑,这人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哪有什么值不值? 陆林感激的涕泪横流,非要跟陆云一醉方休,兄弟几个索性放下心事痛饮起来。 。 陆侠宅中。 六位执事正要说到正题,屋外陆侠的管家轻轻唤了声:“老爷。” “什么事?”陆侠微微皱眉。他已经吩咐过管家,自己和诸位执事有要事商谈,不许任何人打扰。 管事便推开门快步进来,凑到陆侠耳边小声禀报起来。 陆侠闻言面现惊讶之色,对众人道:“你们猜谁来了?” “谁,陆修还是陆伟?”陆侃不愧是观风执事,直觉最为敏锐不过。 “两人一起来了。”陆侠苦笑一声道:“这下好看了。”八大执事六缺二,让没来的两位怎么能不多想? “无所谓了,我们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陆信却淡定道:“让他们进来吧,一起喝还热闹。” “哈哈,好,瞧老十这气度,我是比不了啊。”陆侠朝陆信挑起大拇指,见其余四人也没意见,便吩咐那管事道:“快有请。” “是。”管事的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门帘再次挑开,管事的引着大执事陆侠和武卫执事陆伟从外头进来。 “你们兄弟俩来的正好,一起喝一杯。”六位执事忙起身相迎,这时候什么借口都是可笑的,陆侠索性也不解释了,直接拉着两人入席。 入座后,下人赶紧给两位执事上了碗筷,陆侠又命人重做一桌酒菜。但陆修和陆伟依然神情严肃,闹得席上气氛很是尴尬。陆侠只好端起酒杯,歉意道:“以为阀主有事要跟你俩交代,就没叫你们一起过来,是我欠妥了。我罚酒三杯,你们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便连饮了三杯,将杯底亮给陆修和陆伟。其实陆侠心里也有些窝火,心说为什么没请你俩,你们应该心知肚明,却非要找上门来,这不是存心给人添堵吗? 这时,陆修忽然笑了一下,端起酒杯看着众人道:“让我猜猜,你们避着我兄弟俩,是在说什么事儿吧。” ------------ 第四百八十二章 团结 “呵呵……”陆仪有些尴尬的朝陆修使个眼色道:“老大,我们就是过来蹭个饭,能说什么?来,喝酒,喝酒。” 陆修却摇摇头,淡淡一笑道:“不对,我猜你们八成,是在讨论今天祭祖时,发生的事情吧?” “呵呵呵……”众执事讪讪直笑,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我说,是这样吧?”陆修看看神情严肃的陆伟。 陆伟点了点头,道:“没错。”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意外,太过惊人。”陆侠索性不再藏着掖着,两手一摊道:“转眼之间,阀中天翻地覆,我们不说道说道,就要憋死了。”顿一顿,他又歉意道:“因为阀主也是当事者,言语间难免有所冒犯,所以没请你兄弟俩。” 说完,陆侠苦笑一声道:“好吧,我又错了,再罚酒。” 然后,他便又自罚了三杯。 “合着你就是馋酒了啊。”陆伟终于绷不住脸,笑着捶了陆侠肩头一拳,转头对陆修道:“大哥,你还是直说吧,不然大伙真要把咱们当恶人了。” “好吧。”陆修点点头。他看着众人疑惑的面庞,长长叹息一声,语气悲哀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避着我兄弟,因为你们都认为,今天的事情,我父亲也有不是。或者正如陆问所说,陆阀这些年来人才凋敝、江河日下,家父这个当阀主的,难辞其咎……” 众人既不点头,却也不否认,只定定看着陆修,想瞧瞧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其实,你们根本不必避着我俩。”陆修坦然一笑,目光缓缓扫过六位兄弟,方一字一顿:“因为,我们也是一样的看法。” 陆伟也板着脸点了点头。 “哦……”六位执事闻言,不禁惊讶莫名,陆傍、陆仪更是丝丝倒吸冷气。 但片刻的震惊后,众人脸上却浮现出狐疑之色。陆修和陆仪可是阀主的儿子,他们不会是故意这样说,然后看看谁会附和,谁会反对,好回去禀报陆尚吧? “我知道,你们是不信我们说的话。”陆修对众人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他点了点头,脸上难掩沮丧道:“按说子不言父过,但家父除了是我们的父亲,更是本阀十几万族人、几十万部曲的阀主。我们又身担执事重任,不能只孝于亲,更要忠于本阀。” “这次祭祖上,阀主的表现,实在太令人失望了。”陆伟接着大哥的话头,也用沉痛的语气道:“他应该立即无条件辞去阀主之位的,却依然恋栈权位。为了稳住地位,还抛出个继位人选来让大伙争抢,完全不在乎这样会让本阀陷入可怕的内斗中……他实在是太老迈糊涂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然后由陆修沉声道:“所以我们认为,家父老了,脑子已经糊涂了,不适合再担任本阀的阀主了。” 陆侠等人闻言面面相觑,难道是大伙儿想到一块去了?老大和老五也准备大义灭亲?这话到底可不可信啊? 但显然,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们要是再不表态,实在说不过去。 陆侠看一眼陆信,见陆信微微点头,他便站起身,朝陆修和陆仪深深一揖道:“老大和老五都是好样的,一心为了陆阀!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人忙扶住他,陆修苦笑道:“这都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们明知道会被嫌弃,也得厚着脸皮上门,打消你们的疑虑啊。” 见陆侠定了调子,其余人也纷纷起身,朝两人拱手致谢,感激他们深明大义。 。 待到众人重新坐定,陆侠方叹息一声道:“不瞒两位说,方才我们正为了本阀的命运担忧……” 然后他将刚才陆何与陆侃所言,简单转述给两人。陆伟听了惊讶万分,陆修却并不吃惊,显然早就知情。 “陆侃禀报这些事的时候,我就在阀主身边。”只见陆修面有愧色道:“事后我也问过阀主,但阀主说攘外必先安内,要先干掉大长老,才好全力以赴的应对……” “我们本来就比别人差,唉……”众人闻言,不禁郁闷的唉声叹气。 “诸位,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陆侠站起身来,高声对众人说道:“我先说一条,从现在开始,我们绝对不能再内斗了!” “不错,从我们八大执事做起!”陆修也跟着起身,重重点头道:“团结一心,共保本阀!” “团结一心,共保本阀!”诸位执事纷纷起身,举杯共饮。 “若有违背,有如此杯!”陆侠说着,将酒杯摔了个粉碎。 众人也将酒杯摔在地上,啪啪粉碎声中,哈哈大笑起来。 。 待到重新坐定,所有人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陆修、陆伟不再担心会被其余人针对。就连陆仪也放下心来,他知道,没人会跟自己算旧账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陆侠目光炯炯的环视众人,沉声说道:“我认为,要解决我陆阀如今积弊重重、举步维艰的局面,眼下当务之急,是为我陆阀选出一位年富力强的新阀主来!借着新年新气象,正可以大举革旧布新,将我陆阀拉回正轨来!” “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道:“我们已经比别人落下太多了,不能按照老阀主的意思,慢慢考察慢慢选择了,要现在就定下来!” “我推举二哥!”便听陆仪高声说道:“他素来铁面无私,行事雷厉风行,正是大刀阔斧改革的不二人选!” “我不行的。”陆侠却断然摇头道:“一来,我这个绳愆执事,往常得罪人实在太多;二来我脾气太急,性子太直,给阀主保驾护航、披荆斩棘没问题,但让我来当这个家,肯定要乱套的。” 陆仪本来以为,陆侠召集他们这些人在一起,应该是对阀主之位有想法。现在见众人群情激昂,大有要当场定下阀主的架势,他便想立个首倡之功,没想到陆侠却不领情。 ------------ 第四百八十三章 众望所归 见陆侠说得言辞恳切,众人只好不再劝他,便又将目光投向陆修。陆修身为八大执事之首,素来忠厚沉稳,今天的表现又深明大义。而且陆修还是阀主的儿子,由他来接班的话,老阀主那边也会少很多阻力吧…… 陆修却连连摆手道:“我早就发过誓,绝不会染指阀主的位子。”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要拘泥了。”陆何忙劝道。 “正是因为是生死存亡关头,所以我才绝对不适合当这个阀主。”陆修正色道:“我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当个守成的阀主还勉强够格,让我力挽狂澜却是不能胜任的。” “既然你俩都不愿挑这个担子,那不知二位觉得,谁来当这个阀主合适呢?”陆侃眨眨眼,他嗅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是啊,你二位德高望重,你们觉得谁好就让谁当!”陆傍也高声附和陆侃道。 众人不禁点头,都紧张的看向两位老大哥。 其实谁都想当这个阀主,但除了陆侠和陆修之外,其余人的份量还差得远。所以这种时候,两位老大哥的意见,就显得举足轻重了。 “老二,你先说吧。”陆修看看陆侠。 “我心里,倒是真有这么个人选。”陆侠点点头,也不卖关子道:“我觉得陆信是咱们八个里,最合适的一个了。” “老十……”众执事齐刷刷望向,甘陪末座、沉默寡言的陆信。 “哈哈,老二,咱们还真是所见略同啊。”陆修闻言放声大笑道:“我也觉着,要是有谁能带着陆阀迎来新生的话,非陆信莫属了。” “你们不要开玩笑了。”陆信苦笑着摆摆手道:“我排行老末,身上还有污点,如何服众?” “你跟夏侯阀斗了这么久,谁还会再提当年的事情?”陆修摆手笑道:“至于服不服众,可以看看大家的意思嘛。” “不错,既然我和老大都觉着陆信合适。”陆侠看看其余五名执事道:“诸位也表个态吧!” 众执事一阵沉默,显然陆侠想要快刀斩乱麻,不给他们勾兑串联机会。 但陆伟很快便展颜一笑,抬头赞同道:“我支持!” 他和陆信从小到大关系最好,见大哥和陆侠推荐陆信,自然没有不帮一把的道理。 “我也支持老十。”陆傍也笑道。他和陆侠向来共同进退,对陆侠的提议自然不会感到意外,更不会反对。 “我没意见。”陆侃抱着胳膊笑道:“让两位哥哥一说,我也觉着只有老十一家,能振兴本阀了。”他说话间还把陆云也捎带上了,显然这位观风执事,还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这下,就剩陆仪和陆何没表态了。虽然对陆信后来居上很不服气,但陆仪最会见风使舵,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反对也没意义,便抢在陆何前头道:“我支持老十,老十的能耐,确实是咱们兄弟中最出众的!” ‘得,这下我成最后一个了。’陆何不禁心中苦笑,他在八大执事中,本就地位最低,年纪也只比陆信大几个月。其实抵触心理要比陆仪轻得多,只是被抢了先而已。 “我、我也支持。”陆何赶忙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跟着表态道。 “那就是全都支持了。”陆侠见状大喜,走过去对陆信道:“众望所归、不过如此,这下你没法推辞?” “是啊老十,你请上座吧。”陆修也起身到了陆信身边,和陆侠一左一右,将陆信架起来,不由分说,便将他硬是按在上首座上。 “请受我等一拜!”陆修和陆侠放开陆信,后退几步,便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他的面前。 “请受我等一拜。”其余五人赶忙也跟着俯身下拜,算是正式承认了他的地位。 “诸位哥哥快快请起,莫要折煞小弟啊。”陆信惶恐的扶起陆修和陆侠道:“我自然愿为本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从今往后,我等便以你为首,我们齐心协力,尽快把你推上阀主的位子!”陆侠放开陆信,对众人正色道:“大伙儿都开动脑筋,想想有什么法子?” 众人便重新归席,开始商量起对策来。想要推陆信上位,最大的阻力,自然来自老阀主,其次是陆信根脚尚浅,长老会那边怕是不支持。最后则是族人那里,陆信的黑历史众所周知,要想让他成为众望所归的阀主,还要多下一番功夫。 然后八人各自分配了任务,准备趁着过年好生勾兑,争取开春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 夏侯阀祭祖刚刚结束,便收到了陆阀那边的消息。 当夏侯雳黑着脸将情况禀告给夏侯霸,老太师当场就踢翻了花盆。 “陆问这个蠢货!”夏侯霸气得直跺脚,指着夏侯雳骂道:“你也是一样,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是,大哥。我甘愿受罚。”夏侯雳心中叫屈,却丝毫不敢顶撞夏侯霸。一直等阀主发作完了,他才敢硬着头皮小声禀报道:“陆问让人向我求救,大哥,要不要理会他?” “理个屁!”夏侯霸闷哼一声道:“我们有什么立场救他?难道要老夫腆着脸去求陆尚?”他这个太师就是手再长,也管不到别人头上啊。 “好,那就不理他。”夏侯雳点点头,又主动表态道:“陆信那边我再想别的办法,不会让他嚣张太久的。” “不用你了。”夏侯霸却已经失去了耐心,挥挥手道:“把朱先生叫来。” “是,大哥。”夏侯雳还正求之不得呢,赶忙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朱秀衣出现在夏侯霸的书房中。晌午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射在书架上,能看到有无数灰尘在飞扬…… “主公,您找我?”朱秀衣向夏侯霸躬身施礼。 “陆阀的事情你知道了吗?”夏侯霸坐在书桌后,目光阴沉的可怕。 “来前听大长老说过了。”朱秀衣点点头。 “陆问那废物指望不得了。”夏侯霸哼一声道:“但今年的账今年算,不能拖到明年了,不然夏侯阀‘有债必偿’的族训,岂不成了笑话?” “主公说的是。”朱秀衣深以为然道:“不除掉陆信,确实会影响到本阀的威信。” ------------ 第四百八十四章 谋定 “这件事交给你来谋划了。”夏侯霸深深看一眼朱秀衣道:“用什么办法都可以,总之我不许陆信看到明年的太阳!” “今年已经是小年,”朱秀衣略一寻思,不由苦笑道:“似乎除了用武力解决,没有别的立竿见影的法子了。” “那就用武力解决。”其实夏侯霸也是这样想的,闻言不假思索的点了头。 “问题是,陆信有地阶宗师的实力,想要确保万无一失。”朱秀衣缓缓谋划道:“只有出动二爷或者是四爷了。” “嗯,这种事,还是不败办起来更利索。”夏侯霸认同了朱秀衣的观点道:“不过,陆信的身份总是个麻烦,还要稍微遮掩一下。” “委屈二爷一回,让他假扮成轩辕问天吧。”朱秀衣胸有成竹道:“之前,白猿社便和陆阀有过节,现在轩辕问天接到陆问的委托,为防再次失手,亲自来刺杀陆信,也说得过去吧?” “说得过去。”夏侯霸点下头。 “虽然谁心里都清楚,这是我夏侯阀对陆信的惩戒,但只要没有证据,凭他陆尚敢跟我们对质?就连轩辕问天都不敢否认,只能乖乖替我们背下这个黑锅。”朱秀衣一脸笃定,智珠在握道。 “好,就这么办。也是时候稍微出格一点,让他们知道,我夏侯阀的虎须是不能摸的了。”夏侯霸迟疑一下,重重点头,然后吩咐朱秀衣道:“具体怎么做,你跟不败去合计就行了……” “遵命。”朱秀衣恭声应下。 “另外……”夏侯霸迟疑一下,又沉声吩咐道:“能把那陆云一起收拾掉最好。” “主公,这怕是有些棘手……”朱秀衣面现苦笑,小声提醒夏侯霸道:“半年前,陆仙宣布,谁要敢动他徒弟,他就会亲自出手的。不到万不得已,咱们没必要惹那个武痴吧……” “嘿……”夏侯霸冷哼一声,习惯性想要撂句狠话,但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张玄一能一句话让堂堂孙元朗不敢再入镇北关。同样都是半步先天,陆仙的话就算份量差一些,却也足以形成极大的威慑了。 不然,就凭当初陆云大闹谢阀,让谢阀在洛都颜面扫地,谢鼎怎么可能,让他活着走出谢坊? “那就先不管他……”夏侯霸最后泄气的闷哼一声,只好放弃了一箭双雕的打算。 。 陆瑛在家翘首以待,一直等到天黑,才见陆云醉醺醺的回来。 闻着他身上浓重的酒气,陆瑛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的数落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大白天的喝成个醉鬼!”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一见阿姐,陆云便醒了一半的酒,忙小心翼翼的陪起不是。陆瑛还没见过他醉态可掬的样子,不由十分好笑,揪着陆云的耳朵想要逗弄他一番。却被陆云故意一口酒气喷在脸上,熏得她登时要闭过气去。 “快滚去洗澡!”陆瑛气得直跺脚,把陆云撵进了洗澡房。 洗澡房中,陆瑛早就吩咐下人备好了热水。陆云在侍女的服侍下脱掉衣服,钻进热气腾腾的浴桶中,直觉全身四肢百骸,无一不舒坦之际,舒服的他忍不住直哼哼。 陆云也没有刻意运功醒酒,而是任由热气将身体里的酒精,一点点带出体外。他十分享受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只觉的在这一刻,仿佛所有的烦心事都消失不见了一般。 ‘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但没过多久,多年来紧绷的心弦,再次将陆云从松弛的状态中唤回。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便快速洗完了澡,从浴桶中出来。 等他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容光焕发的从洗澡间出来,外头天色已经漆黑。 “阿爹怎么还没回来啊。”陆瑛已经张罗好了一桌子饭菜,和陆向巴巴等着这爷俩吃饭了。 陆云在桌前坐定,才小心翼翼的对两人道:“对了,父亲今晚有事,不回来吃了。” “你倒是早说啊。”陆向郁闷的瞪他一眼,拿起酒壶对陆云道:“不管他了,来,你小子陪爷爷喝两盅。” “不能让他喝了!”陆瑛赶忙夺下酒壶,跟陆向告状道:“他刚醉醺醺的回来。” “哦,是吗?”陆向也就不再强求陆云了。 “给爷爷倒酒还是可以的。”陆云笑嘻嘻的接过酒壶,给陆向斟满了一杯。 “乖孙。”陆向开心的胡子直翘,好气问道:“你跟谁喝酒来着?” 陆云便略过陆柏一节,将陆林和梅灵萱的事情讲给陆向听。 “哎呀……”陆向闻言揪着胡子,替陆云发愁道:“你这不知深浅的小子,这媒人是那么好当的吗?恐怕你还没见着梅怡那老太婆,就让人家给扔出来了。到时候,让我乖孙的面子往哪搁啊?” “爷爷放心,我有杀手锏呢。”陆云只好将应付陆林三人的说辞又拿出来,才让陆问稍稍放了心。 可他起这个话头,着实有些引火上身了。说完了陆林的事儿,陆尚白一眼陆云道:“你和崔家那丫头都订婚这么久了,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陆瑛扑哧一笑,幸灾乐祸的看向陆云。 “爷爷,这事儿我说了算吗?”陆云却嘿嘿一笑,反将了陆向一军道:“不是你老给我说下的亲事吗?该我问你才是啊。” “这个嘛……”陆向一下子垮下脸来道:“我说了也不算啊……” 吃完了晚饭,陆云扶着不小心又喝高了的陆向回屋,安顿老爷子休息后出来,却见陆信还没回来。 这会儿坊门早就关了,陆云估计今晚等不回陆信了,便准备回屋睡觉。但刚走两步,他又忽然站住脚,警惕的注视着自己的房间。片刻后,陆云才放松下来,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道:“怎么把他给忘了?” ‘唉,本打算睡个好觉的……’陆云一脸无奈的暗叹一声,不情不愿的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黑灯瞎火,但以陆云的视力自然能看到里头坐了两个人。 陆云抹黑点着了灯,那两人便现出了身形。一个是保叔,另一个则是陆仲。 “少爷。”当着外人,保叔便以陆家的部曲自居了。 “大公子。”陆仲也向陆云抱拳行礼。 “这么晚了,跑我这来干什么?”陆云明知故问道。 “都是这家伙,说不见到少爷,就死也不肯离开洛都。”保叔无奈的瞪一眼陆仲。 “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陆云奇怪的看一眼保叔道:“难道你没把下半卷功法给他?” “他已经将完整的功法交给我了。”陆仲忙解释一句道。 陆云伸手搭在陆仲的脉门上,运一丝元气顺着他阻塞断绝的经脉游走至丹田,果然感到了真气运转的迹象。陆云不由笑道:“很好,十六叔的功力已经有恢复的迹象了。《逢春功》真是名不虚传。” “是,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到,八年来,我还是头一次能感受到丹田之力。”陆仲重重点头,欣喜若狂朝陆云一拜道:“多谢陆大公子再造之恩!” “快快请起吧。”陆云和保叔交换下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丝丝笑意。 ------------ 第四百八十五章 枯木逢春 这世上哪有什么《逢春功》?这名字根本就是陆云随口瞎编出来的。但也不能说陆云欺骗了陆仲,因为他传给陆仲的,乃是从皇甫照那里得来的《荣枯神功》。 这《荣枯神功》正是陆云得以说服陆仲,让他按下胸中的滔天仇恨,反过来帮陆尚说话的杀手锏了。 起先,陆仲是不相信的。但当他按照陆云所传的口诀运功片刻,便感受到了丹田里那久违的灼热之感。他这才相信,这世上竟真有可以不用靠经脉运气,就可以在丹田中聚气的神奇功法。 陆仲那颗死去多年的心,刹那间便重新活了起来。在报仇和恢复功力之间,根本不用犹豫,他也会选择后者。因为只有恢复了功力,他才能真正的重获尊严,才能重新堂堂正正的立于天地之间! 虽然陆问也答应,扳倒陆尚之后,会给他荣华富贵,但别人给的怎么能比得上自己亲手挣的?只要自己恢复了地阶宗师的功力,荣华富贵自动就会送上门来,哪里需要等人施舍? 至于和陆尚的深仇大恨仇,等自己功力恢复了,还愁没有机会吗? 所以陆仲几乎没有犹豫,便臣服在陆云面前,成为他彻底改变陆阀局面的一枚棋子。 。 陆云房中,保叔看着跪在陆云面前的陆仲,心中一阵暗笑:‘这家伙还当恢复功力指日可待了呢,却不知道,将来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只要一想到皇甫照的那番遭遇,保叔就不寒而栗。可细想一下,若是换了自己遇到功力全失的状况,肯定也会选择练这门功法的…… “既然功法已经拿到,十六叔还有什么事?”陆云让陆仲起来说话。 “今天,我在祭祖时的表现,大公子都看到了吧?”陆仲一脸谦卑的问道。 “嗯,我也在场,做的不错。”陆云赞许的点点头道:“你没有让我失望。” “也多谢大公子给我一个出气的机会。”陆仲笑笑,今天虽然没把陆尚扳倒,但是能看他在祖宗和族人面前颜面扫地、威信全无,只能求着自己帮他撒谎过关,陆仲也感觉十分过瘾。 “不客气,我们也算各取所需了。”陆云淡淡一笑。 “我愿日后为大公子效犬马之劳,请大公子务必给我一个机会。”陆仲说着再次,俯身跪在陆云脚下。 “十六叔说笑了,我小孩子家家的,可不是投效的对象啊。”陆云眨着眼睛看看保叔,保叔笑着别过头去。 “大公子才是说笑了呢。”陆仲直起上身,满脸狂热的定定看着陆云道:“虽然他们都尊你一声大公子,但其实所有人都小看你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希望之星,你已经是我大玄,最厉害的角色了!” “我愿追随大公子建功立业,为大公子的霸业披荆斩棘!”陆仲激动的脖子通红,声音都变了调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吧好吧,你先起来再说。”陆云哭笑不得的让陆仲起身,有些苦恼的挠挠头道:“好吧,我收下你了。不过呢,你恢复功力之前,还是得离开先京城。” 现在对陆仲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陆尚。老阀主肯定在满世界找他,想要杀人灭口,所以陆云要安排陆仲离开洛都。 这不只是为了陆仲的安全着想,也是对陆尚的一种威慑。只要老阀主一天找不到陆仲,他就一天没法跟陆信撕破脸。 “是,属下明白。”见陆云终于松了口,陆仲忙学着保叔改了对他的称呼。 “去吧,听保叔的安排,等你功力恢复了,自然可以重见天日。”陆云挥挥手,让保叔带陆仲出去。 “敢问大公子,属下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陆仲忍不住问道。 “这个嘛,”陆云挠挠头道:“你经脉废了这么多年,怎么也得一二年才能恢复吧。” “属下明白了。”陆仲一听,跟自己估计的差不多,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去吧。”陆云挥挥手。 “属下告退。”保叔便向陆云施一礼,带着陆仲翻窗离去了。 陆云目送两人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随手关上了窗。 让两人这一搅和,他已是睡意全无,便索性在书桌前坐定,研好了墨,铺好了纸,一边写字一边等陆信回来。 。 深夜漆黑如墨,只有陆云的书房还亮着灯。 陆云端坐桌前,物我两忘,临完了整整一篇《石门颂》,这才搁下了手中的毛笔,轻轻活动下手腕。 “不错,有进步。”陆信不知何时,立在了他的身后,端详着陆云的临帖,末了一笑道:“虽然《石门颂》被称为隶书中的草书,不过你这运笔也太过灵动奔放了,看来是心情大好啊。” “父亲回来了?”陆云并不吃惊,笑着起身给陆信倒水道:“实在静不下心来,只好写几个字消磨一下了。” 陆信在茶几旁坐定,小口呷着杯中的清茶,等了半晌却不见陆云开口。他不由笑骂一声道:“也不问我去干嘛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送陆松回家时,听说父亲和几位执事都在他家中吃酒。”陆云嘿嘿一笑,狡黠道:“想也知道肯定不单单是吃酒。至于结果嘛,看父亲满面春风的样子,自然是极好了。” “哦?我这么藏不住事吗?”陆信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来父亲,已经以一阀之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了。”陆云忍不住调笑道。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吗?”陆信佯怒的瞪一眼陆云,自己也不禁失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家伙。” “我也是瞎猜的。”陆云谦虚的笑笑道:“不然也不至于大半夜睡不着,不就是在琢磨,你们这么晚不回家,到底在谈些什么吗?” “行了,不用安慰我了。”陆信摆摆手,便将在陆侠家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陆云知道。 陆云听得十分仔细,一边听,还不断向陆信发问。他从小就知道,越是到了胜利在望的关头,就越是大意不得。任何疏忽都可能会导致所有努力毁于一旦的。 了解完事情的经过,陆云闭目寻思起来。可以说,有些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 第四百八十六章 更改计划 书房中,陆尚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将有些吃不准的地方讲出来,让陆云一起参详道:“说实话,今天和你二伯本来是打算,探一探大伙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把陆何、陆侃和陆伟拉到我们这边来。没想到的是,老大、老五两个来了这一手。” 这大半年来,陆信一直和陆侠、陆伟和陆傍走得很近。他们早就达成了团结一致,共同进退的默契。三人早年便十分认可陆信的能力,尤其是他对抗夏侯阀这段时间,更是对陆信刮目相看。 那可是跟老太师对着干啊!换成他们,根本连和夏侯阀作对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老太师恨得牙根痒痒,却毫无办法了…… 从那时起,陆侠就认定了陆信是接掌陆阀的不二人选,然后他又说服了陆傍。当然陆伟那边,为了保密期间,陆侠没有透露风声…… 陆侠和陆傍早就向陆信表明了,他们会全力支持他,争夺阀主的宝座。而今天,显然是向众执事宣布此事的最佳机会,所以陆云对陆侠提起此事并不意外。 让陆云感到意外的是,没想到陆修和陆仪居然也参加了聚会,而且会主动支持陆信。 但再仔细一想,两人的选择却又在情理之中。因为除了宗族大义之外,也这是保全他们两家地位不衰的唯一办法了…… 不然,真等到执事们联手逼宫,把老阀主撵下台以后,陆修和陆仪这两位阀主之子,不管平日里私交多好,肯定无法获得新势力的信任。被边缘化乃至被打击排挤都是大概率的事情。 所以倒不如先倒向这边,这样两人将来的地位就保住了不说。而且因为他俩的缘故,众执事就是想轰阀主下台,也不好意思做的太过,总还是为老阀主保全些的体面。 在自度无法战胜众兄弟,或者压根就不想跟大多数开战的情况下,这倒不失为神来之笔的一招。 。 听了陆云的猜想,陆信觉得很有道理,便轻声问道:“这么说,他俩不会成为障碍了?” “应该不会了。”陆云笑笑,忍不住揶揄陆信道:“父亲真是的,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了,怎么却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了?” “陆阀想要止住颓势,早日奋起,有些问题不得不现在就考虑啊。”陆信叹息一声道:“至少执事们要团结一心,长老会不拖后腿,这样才能谈得上转变。” “父亲这个思路是对的,确实要考虑的更长远一点。””陆云认同的点点头,略一寻思道:“陆阀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声音太杂。想要立竿见影,就必须专断一点,让阀中只有一个声音。” “太难了……”陆信却摇头叹气道:“不说长老会了,单说我们几位执事。陆仪和陆何其实并不服我,只是形势所迫,才不得不支持我的。还有陆修和陆侠,两人在阀中素来人望极高,没有他俩的支持,那个位子我根本坐不稳。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处处考虑他们的感受了……” “嗯。”陆云认同的点点头。“确实,父亲吃亏在这十年不在京里,又被族人们误会,人望上确实太不足了。” 什么是人望?人望就是玉奴实话实说,陆阀族人却信不都信。陆问信口雌黄,族人们却深信不疑……没有人望,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是啊。”陆信无奈的点点头。原本他无欲无求,甚至想着一辈子都不回京。但谁能想到,人生竟然如此变化莫测,短短一年时间,他便回到了洛都,成为了陆阀的执事。现在,居然有了成为陆阀阀主的可能…… 但也不能说,谁都没想到这天。陆信蓦然想起陆云刚回京时,两人的那番谈话来。当时陆云就预言了他将成为陆阀阀主。那会儿,陆信还当陆云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可万万没想到,这少年一步步巧妙布局,将那些高不可攀的大佬巨擘玩弄于股掌之间,居然真就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送到了这里。 “看来必须要靠自己,当上这个阀主了……”陆云的声音,将陆信唤回神来。 “你是说?”陆信定定望着陆云。 “我是说,不能欠他们这个人情,要靠自己的力量当上阀主!”陆云拿定了主意,斩钉截铁道:“这样将来,才好无牵无挂、大刀阔斧的改革!” “嗯。”陆信也点了点头。 “这几天父亲哪都别去了,取消原定计划吧。”陆云虽然坚持日常与陆信父子相待。但在决策层面上,两人已经彻底转化为主从关系,陆云发号施令,陆信听命行事了…… “这样啊……”陆信有些为难道:“还跟他们商量好,天亮就开始行动呢。我却突然打起退堂鼓,有些不好交代吧。” “大伯二伯那边我去解释,”陆云想一想道:“就说你闭关了。” “唉,也只能如此了……”陆信苦笑着点头应下。 。 翌日一早,陆侠便起床洗漱停当,吃早饭准备出门。昨晚他们商量到半夜,约定今天先一起去新任大长老陆冋家中表明态度,只要能说服陆冋站在他们这边,推陆信取陆尚而代之的事情,差不多就十拿九稳了。 正吃着呢,外头管家进来禀报。“老爷,大公子来了。” “哦?快有请。”陆侠朗声笑着,又吩咐家人暂且退避。他估计陆云突然上门,应该是给陆信传话来了。 陆侠的妻子女儿便先离席而去,陆松却稳稳坐在那,继续端着粥碗,小口小口的吃着。 “你还愣着干嘛?”陆侠瞪一眼儿子。 “我们什么关系,不用去迎他。”陆松笑嘻嘻答道。 “我是让你回避一下。”陆侠把脸一沉。 “啊?用不着吧……”陆松闻言,可怜巴巴的望着陆侠。 “出去!”陆侠却根本不容商量。见父亲没有松口的意思,陆松只好不情不愿的搁下饭碗,磨磨蹭蹭往外走去。 结果他出去时,陆云正好进来。 陆松使劲给陆云递眼色,想让他拉着自己再进去。可惜陆云像没看见他一样,径直便进了厅堂中。陆松这才无可奈何的离去…… ------------ 第四百八十七章 变故与猜测 “小侄陆云,给二伯问安了。”陆云执礼甚恭道。 “贤侄快坐,还没吃早饭吧?”虽然几乎是一宿没合眼,陆侠却精神抖擞,双目放光,甚至有些亢奋。他招呼着陆云坐下,又吩咐管家添副碗筷道:“来,凑合着陪伯伯吃一点。” “来前已经吃过了。”陆云却摇摇头,一脸凝重。 “是么?”陆侠看一眼他的脸色,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赶忙挥手让管家也出去。 管家出去后关上门,厅堂中便只剩下陆云和陆侠两个了。 “说吧,出什么事了?”陆侠掌绳愆厅十几年,见多了光怪陆离之事,早练就了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本事。 “回二伯。家父昨晚回家后,忽然有所领悟,”只听陆云轻声答道:“便直接闭关了。” “闭关?”陆侠闻言瞠目结舌,刚喝下去的一口稀饭,险些喷到陆云脸上。 “是。”陆云却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临闭关前,让我来告诉几位伯父,约好的事情暂时放一下,一切等他出关再说吧。” “这……”陆侠搁下粥碗,拿起块布巾胡乱擦了擦嘴,一双眼里满满都是疑惑……好半天,他才失声问道:“你父亲他,可是受了什么伤?” “没有,父亲这半年都没与人打斗过。”陆云轻声说道:“而且他说得很明白,是有所领悟,所以应该是好事吧。” “什么领悟这么重要,不能等完事儿再说?”陆侠终究还是七情上面了,难掩沮丧道:“他没说什么时候出来?” “说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八天吧。”陆云忙赔着小心道。 “行,我知道了。”陆侠忍住没骂娘。 “那侄儿先告退了,还要去几位伯伯家传信呢。”陆云躬身施礼。 “去吧。”陆侠满腔热情被一盆冷水浇得无影无踪。 “是,侄儿告退了。”陆云垂首退了出去。 。 得,正主打起了退堂鼓,这下不用赶着出门了。 陆侠哪还吃得下早饭,搁下碗筷便把自己关在书房,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不到半个时辰,陆傍便得到信,气冲冲的过来了。 猛地推开书房门,陆傍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高声抱怨道:“你说说,你说说,老十办的这叫人事儿吗?大家看得起他,要捧他上台,他却当起了逃兵!” “你小声点,非要让全天下都知道?”陆侠看一眼陆傍,起身关上了书房的门。 “我小声不下来!我没二哥你这么好的涵养,我现在就想骂娘!”陆傍气急败坏的在书房中转着圈子,那样子就像被困住的饿狼一般。“你说他一个地阶宗师,有什么好闭关的啊?要是他能闭成大宗师,别说十天八天了,他就是闭上一年!我也双手赞成,天天给他送饭都行!” 陆傍也是气急了,讽刺起陆信来尖酸刻薄,说的话十分不中听。 “行了,你冲我嚷嚷有什么用?”陆侠苦笑着安抚陆傍道:“陆信素来老成持重,这回忽然做这样的决定,肯定有必须如此的原因的。” “什么原因?”陆傍抱着胳膊,气哼哼的往书桌上一坐。“他还真要晋级不成?” “那怎么可能?”陆侠摇摇头,在他看来,陆信这样做,什么原因都有可能,就唯独没有这种可能。“大宗师,是常人可以奢望的吗?” 世人常说,大宗师之间,也有高低之分。好比张玄一、孙元朗之辈,就是惊才绝艳、无双无对的天才。而卫央、谢鼎这些名声不显、实力远逊于张玄一的大宗师,就要资质平平许多了。 对此,陆侠只想说,呸!夏虫不可语冰……但凡能打通全身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成为天阶大宗师的,哪个不是百年一遇,无双无对的天才?或者说,只要你不是这种举世罕见的天才,就是苦练一辈子,也迈不过那道坎,成不了大宗师的! 不然堂堂陆阀,数万子弟,为何当代只出了陆仙一位大宗师?难道除了陆仙之外,陆阀其余男儿都是只知道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嘛…… 实际上恰恰相反,不知道有多少人,练的比大宗师还要苦,还要拼命,可无奈资质天分机缘不足,练到六十岁血气衰竭,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也依然只能望洋兴叹…… 就好比陆侠自己,当年他也是大比二甲出身,获封二品上官人,自然算是同辈中凤毛麟角的天才了。可他从八岁开始,一直到今年四十四岁,三十六年间日夜苦练不懈,哪怕过年都未曾停过一天。 结果呢,却是卡在地阶巅峰近十年,仍旧毫无晋级的希望。 所以,习武一途的真相,就是刻苦勤劳只能决定武者的下限,而武者的上限,是由天资决定的……事实上,各阀长辈都心知肚明,倘若有族中子弟能晋级天阶的话,那一定在年轻时就打通了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不会等到三四十岁那么迟的。 其实别说天阶大宗师了,就连想成为地阶宗师,也是一样要靠天分的!所有最后能成为地阶宗师的,同样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只是这真相过于残酷,长辈们怕后辈知道后,早早就开始自暴自弃,所以才一直都非但不肯承认,反而还不约而同的宣言,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精神。 陆侠也从不觉着,这种善意的谎言有什么错。但谎言就是谎言,永远也变不成真实啊! 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本家兄弟,彼此知根知底。陆侠十分清楚,陆信的天分还不如自己呢,不然也不会三十好几才突破到地阶。而陆侠,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成为地阶宗师的啊。他尚且已经绝了晋级念头。陆信想要晋级,自然更是痴人说梦了…… 这也是为什么,诸位执事会对老阀主的许诺尤为愤怒的原因——陆尚说,谁能成为大宗师,就是下任阀主。但‘人’字辈之中,已经没人有晋级的希望了。这就等于剥夺了他们谁也不靠,直接成为阀主的希望。 这种情况下,谁想当阀主,就只能去争着抢着巴结陆尚,好等他老得当不动阀主了再接班。 但老阀主没想到,执事们已经被他耗光了耐心,他们已经忍不住要抢班夺权了…… ------------ 第四百八十八章 年前再遇 因为谁也不相信,陆信闭关会有什么效果,所以难免要质疑起他的居心来。 “难道是,阀主出手了?”当然,大家平素手足情深,陆傍更是十分认可陆信的为人能力,所以只要稍稍冷静下来,他就不愿把陆信往坏处想。“就像对陆仲那样……” 说着他一拍大腿,激动的站起来道:“我就说昨天,老大和老五是过来探虚实的吧!” “别瞎嚷嚷。”陆侠却摇摇头道:“我想过,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了?”陆傍反问道。 “他家中,可有两位地阶宗师,想强迫他们就范,必须要出动大宗师!”只听陆侠沉声说道:“但从祭祖看,陆仙不插手族中事务的诺言仍然有效。而且他是陆云的师父,怎么可能帮着阀主呢?” “那倒是。”陆傍点点头,又想到一种可能道:“会不会阀主和夏侯阀达成妥协,向他们借的人?” “除非张玄一亲至,哪位大宗师也不敢对陆仙的徒弟造次。”陆侠摇摇头道:“别忘了,陆仙可是宣布过,谁都不能动陆云一根汗毛……” “对了,我怎么把这茬忘了。”陆傍嘿然一笑,又胡乱猜测道:“那会不会是阀主,拿把他们卖给夏侯阀为条件,威胁老十就范的呢?” 陆侠摇摇头,轻叹一声道:“那样只会逼陆信尽快决裂而已,阀主是不会这么办的。”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他到底为了什么?难道是怕了?”陆傍是彻底猜不透了。 “他可是连老太师都不惧的硬骨头啊,怎么可能怕了呢?……”陆侠依然不认可,但他自己也想不出个章程来。只能等将来,让陆信亲口给自己一个解释了。 想到这,陆侠轻叹一声道:“也许他有什么事情还没想清楚吧,等他想清楚了自然会出关的。” “唉……”陆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郁闷直叹气道:“本来卯足了劲儿,想要大干一场的。谁知却被他当头一棒……” “今天二十四,横竖快过年了。新年他怎么也得去祠堂祭祀,到时候问他就是了。”陆侠拍了拍陆傍的肩膀,安慰道:“先不想了,静下心来好好过年吧。” “这年,过不好了……”陆傍郁闷的拍掉了陆侠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有些口不择言道:“我现在都开始怀疑,推举他到底对不对了!” 陆侠想维护陆信几句,但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任由陆傍在那里胡言乱语。 “行了,等过年吧。到时候他要是没个合理的解释,我非要打掉他的门牙!” 。 幸好,陆信小年前,就已经把族人们过年的例钱、年货全都分发完毕。不至于因为他一个人闭关,闹得全族都没法过年……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年味也越来越浓了。 从小年开始,洛都百姓不分贫贱,都进入了忙年的节奏中。为了准备过年,官府开始放假,各行各业也纷纷歇业,但东西南北四市中,却从早到晚人山人海,到了一年中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商人们将过年需要的衣服、头花、春联、桃符、门神、年画、年酒、彩绸、糖果、炭火盆、扫帚、日历……等等,各式各样的商品,全都摆在店铺外,伙计们卖力的吆喝着,招徕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来购买。 陆云也被陆瑛拉着到东市来买年货,尽管陆向早早就将过年的用度制备齐全了。陆云的两手还是提满了大包小包…… “果然逛年集还是要来洛南,北市的年味太淡了……”陆瑛一边咬着冰糖葫芦,一边大发感慨。 “阿姐,不要买这么多了吧?”陆云可怜兮兮的看着陆瑛。 “人家这还是头一次在京里逛年集呢。”陆瑛噘着嘴,一副你不让我买就不跟你算完的架势。 “好好,买买,继续买……”陆云哪是阿姐的对手,想要举手投降,无奈两手提着大包小包。 “这还差不多。”陆瑛这才开心的笑了,剥开一枚炒栗子,将黄澄澄的果肉塞到陆云口中道:“放心我有数,不会浪费的。这是给外公家准备的。” “哦……”陆云恍然。 陆瑛口中的外公家,当然不是指梅阀,而是谢夫人的娘家了…… 虽然陆云对此没什么抵触情绪,但一听不是阿姐自己要用的东西,他便没兴趣继续当苦力了。 陆云朝身后不远处看了一眼,两个护卫马上挤过人群跟上来。 “公子,有何吩咐?” “送回去。”陆云将包袱礼盒都丢给两个护卫。 “是。”护卫应一声,提着大包小包转身而去。 陆云长出口气,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优哉游哉的跟在陆瑛后头。姐弟俩说说笑笑,倒是难得的放松。 “姊姊!”一声惊喜的呼唤,打断了两人的说笑。陆瑛循声望去,只见崔宁儿带着她的小侍女,在不远处朝两人招手。 “啊,宁儿妹妹。”陆瑛也是十分惊喜,赶忙钻进人群朝崔宁儿挤去。陆云只好紧紧跟在后头,暗运内劲隔开行人,以免阿姐被挤到碰倒,或者被人揩油…… 眨眼间,二女便碰上了头,两人拉着手开心的搂在一起。 “妹妹好久不见了呢。” “是啊……” “是害羞不敢上门了吗?” “亏人家还整天想着姊姊,你却一见面就取笑人家。” “哈哈,其实想我是假。”陆瑛拦着崔宁儿的纤纤柳腰,将她拉到陆云面前道:“想这家伙才是真的吧?” “姊姊,再这样人家不理你了……”崔宁儿被羞得粉面通红,跺脚不依。 陆瑛没想到她多日不见,面皮薄了许多,便也不再调笑,挽着崔宁儿继续逛起街来。 “咱们离他远一点……” 崔宁儿仿佛真的十分害羞,拉着陆瑛的手快走几步,把陆云远远甩在后头。成婚前羞于面对未来夫婿,似乎是很正常的小女儿心态,所以陆瑛也没觉着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陆云便和那被甩在后头的小侍女,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眼看着距离拉开的够远了,陆云忽然对那小侍女笑道:“想不到堂堂圣女,居然给人当起了丫鬟。” ------------ 第四百八十九章 冰糖葫芦 小侍女自然是苏盈袖假扮的了,虽然化妆术掩盖住了她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但那双勾魂摄魄的眼,却已将她的身份,在陆云面前暴露无遗了。 “还不是太想见到夫君了……”苏盈袖掩口一笑,美目痴痴的看着陆云道:“上次一别,距今已经有四十四天,没见过夫君的面了。感觉就像过了一百年那么漫长。” “咳咳……”陆云别过头去,他是真受不了苏盈袖这肉麻的情话。 “难道这么长时间,夫君就没思念过人家吗?”苏盈袖轻巧的绕到陆云另一边,哀怨的仰头看着他。 “这个……”陆云尴尬的用手指挠了挠腮帮子,好半天憋出一句道:“确实,想过。” “就知道夫君心里有人家。”苏盈袖一边甜甜的笑着,一边端详了陆云一会儿。忽然,她伸手比了比自己的头顶道:“夫君好像长高了些呢?” “有吗?好像是吧……”陆云自己没什么感觉,但仔细一想,之前似乎还和崔宁儿一般高的,现在她却已经只到自己的耳朵了。 “也不奇怪,夫君还是少年呢。”苏盈袖开心的笑着,和陆云肩并着肩往前走着。走着走着,苏盈袖忽而秀眉微蹙,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小声说道:“会被人冲散的。” 然后不待陆云答话,她便伸出纤纤玉指,牢牢牵着他的衣袖,红着脸道:“这样就没问题了……” 陆云的脸也涨的通红,心说在旁人看来,两人这不就是在大街上牵手吗?大庭广众之下,真是成何体统? 确实,行人不时拥到两人身边,但每每眼看就要撞上时,那些人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偏向左右,根本沾不到两人的衣角。 陆云张张嘴,想要指出苏盈袖说的不对,却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又想要甩开苏盈袖的手,心中竟涌起一阵荒谬至极的不舍之感——他居然有些陶醉在,两人这种亲密的感觉中了。 陆云像喝醉了酒一般,两脚踩着棉花一般,脸红到了耳朵,看都不敢看苏盈袖一眼,却仿佛没感觉到袖口的重量,就这样任由她牵着衣袖,漫无目的的走了好久好久。 不知过了多久,苏盈袖忽然凑到陆云耳边,柔声说道:“相公,我们像小情侣一样的在逛街呢。” 燕语莺声,吐气如兰。 陆云刚刚才恢复了正常肤色的脖子,刷的一下又红了。 他赶忙抽出自己的袖子,有些狼狈的咳嗽一声,想要紧追几步撵上阿姐,好离这妖女远一点。可他四处扫视一圈,哪还能看到陆瑛和崔宁儿的影子? “相公放心,宁儿会把姊姊送回家的。”只听苏盈袖娇声道:“人家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像现在这样,跟相公单独逛逛街。” “我觉的你是不捉弄我,就浑身难受。”陆云双手搓搓面皮,无奈的叹了口气。两人有了那层关系后,他明知苏盈袖是心怀叵测的妖女,却仍然不由自主的放开了心防。这下他哪还是,魅惑众生的太平道圣女的对手? “这确实怪奴家。”苏盈袖笑嘻嘻的赔着小心道:“但实在是太久没见相公,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要捉弄相公一下。” “呃……”陆云尴尬的轻咳一声。心下却有些犯了嘀咕,不知苏盈袖所说的捉弄自己,是指故意牵着自己的衣袖,让自己不知不觉和阿姐失散。还是单单指方才那一句话。 陆云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忽略了被苏盈袖捉弄这件事本身,心思却放在猜测她的心意上了…… “相公对奴家,真的不一样了呢……”苏盈袖似有所感,开心的看着陆云。 “咳咳,胡说,哪有什么不愿意……”陆云忙掩饰的咳嗽两声,给出自己的解释道:“我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欠了你的人情,所以才会让着你的……” “噗嗤……”苏盈袖还没见过陆云这样慌乱呢,不由掩口直笑。 “确实是这样的。”哪怕自欺欺人也好,陆云终于调整好了情绪,一脸平静的看着咯咯直笑的苏盈袖。 “那可是足足两百万两银子呢,光让着我可不行。”苏盈袖笑够了,手扶着小腹,狡黠说道。 “那你要怎样?”陆云问道。 “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苏盈袖一脸认真的看着陆云道。 “又来……”陆云一阵头大如斗,加上之前还没完成的两个,这就五个条件了。这妖女是打算吃自己一辈子吗? “夫君觉着为难吗?”苏盈袖怯生生道:“实在为难就算了,反正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就当丢了吧……” 钱财是身外之物,但那可是足足两百万两啊!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命都值钱的多……这样想来,倒也不能算她在敲竹杠。 “好吧。”陆云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太好了,就知道夫君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见陆云虽然为难,却没有讨价还价的答应下来,苏盈袖不由心花怒放,一阵阵没来由的开心。 “那我提第一个条件了。”苏盈袖笑嘻嘻道。 ‘她果然早有图谋!’陆云不由心下一紧,暗自警醒道:‘保叔常对我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在美女面前,总是会失去理性,稀里糊涂就赔上一切。,我不能被她营造出来的假象迷惑了……’ 如是思量之下,陆云心中旖旎尽去,沉声问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人家想让夫君……”苏盈袖含笑看着陆云,脆生生道:“请人家吃一串冰糖葫芦。” “呃……”陆云吃惊的张大嘴巴,好半晌才不确定问道:“冰糖葫芦?我没听错吧?” “嗯,冰糖葫芦。”苏盈袖点点头道:“夫君听力很好,一个字都没听错。” “是字面意思吗?”陆云还是不放心。 “就是字面意思。”苏盈袖指了指远处,那插在稻草把子上的,一串串五颜六色、娇艳欲滴的糖葫芦。 “好。”陆云仿佛唯恐她反悔似的,赶紧就往卖糖葫芦的摊子走去。 ------------ 第四百九十章 独处时光 “要自己挑的才好吃呢。”见陆云生怕自己反悔似的,苏盈袖不由一阵好笑。说完她跟了过来,真的就对着那些冰糖葫芦,如数家珍的一串串认真挑选起来:“山里红的、海棠果的、葡萄的、麻山药的、核桃仁的,哇,还有豆沙的……到底买哪串好呢?” “那就一样来一串吧。”陆云从袖中摸出一块散碎银子,递给了卖糖葫芦的老人。今天陪着阿姐逛街,他难得带了钱呢。 “公子爷,找不开啊。”老人掂量着手里的银钱。说是散碎银子,但怎么也有半两了。 “不用找了,大过年的。”陆云和气的笑了笑。 “那多谢公子赏!”老人高兴坏了,他卖到过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赶忙一边没口子道谢,一边从稻草把子上,抽出各式各样的糖葫芦,装在油纸袋里,双手奉给了陆云。末了还由衷感叹一句:“公子小姐,真像是年画上的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双啊!” 苏盈袖本来在旁笑眯眯的看着,闻言笑得更开心了,便也摸出一块银子,搁到老人木车上。微笑道:“老人家,别摆摊了。去买点年货,回家忙年吧。” 老人揉揉眼,瞪大眼看着那枚银锭,拿在手里掂一下,怕是足足有三四两的样子。这何止可以让全家人过个好年?熬过春荒都够用了。 好一会儿他才猛然惊醒,想要赶忙道谢时,却哪还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莫非真是金童玉女下凡来的?”老人家不由喃喃自语。 。 苏盈袖手里拿着串冰糖葫芦,已经和陆云走远了。只见她轻启朱唇,用若编贝般的牙齿,咬一口手里的糖葫芦。晶莹剔透的冰糖便连着红彤彤的果肉,从糖葫芦上分离下来。 “哇,好酸好酸……”苏盈袖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虽然她是以假面示人。但陆云却感觉,此刻的苏盈袖,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看上去,她的嘴唇竟比那山里红还要红艳……陆云不由又是一呆,忙深吸口气,起个话题道:“说起来,我前番去见商小姐,她似乎有些不妥。”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陆云刚想问个究竟,却见苏盈袖嘟起了红艳艳的嘴唇。 “和人家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却还想着别人……” 话音未落,便见苏盈袖忽然转身,将手中糖葫芦向自己面门刺来。 苏盈袖的动作并不快,陆云自然可以轻易躲开。 “不许躲……”却听苏盈袖娇声下令道。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陆云竟真就不再躲闪。任由她将那串糖葫芦,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苏盈袖忽然想到,这是自己咬过一口的糖葫芦。那岂不成了,间接接吻了? 她不由耳根一红,想要让陆云赶紧松口,但那样岂不欲盖弥彰?可看着他口里塞着糖葫芦的滑稽样子,苏盈袖又噗嗤笑了。 陆云也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将口中的糖葫芦吐出来,红着脸道:“跟你说正事儿呢……” “我的第二个条件,今天不许说正事儿。”苏盈袖却淡淡一笑,手指按在陆云的唇上,抹掉了他粘在嘴角的一点冰糖。 “不说正事儿……”陆云不由一愣,奇怪的看着苏盈袖道:“那你今天费尽心机来见我作甚?” 两人这次在北市碰上,当然不可能是偶遇了。苏盈袖已经被天女盯上了,很长一段时间都足不出户,怎么可能一出门就在茫茫人海中,碰到陆云姐俩呢? 陆云相信,她一定是让人在暗中盯着自己,知道他和陆瑛来东市后,才会跟崔宁儿赶过来的。因为在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东市中接头,不用担心会被跟踪盯梢,所以陆云判断,她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自己说。 可苏盈袖的第二个条件,居然是不谈正事…… “很奇怪吗?”苏盈袖歪头看着陆云。“难道我们在一起,就只有正事可谈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堂堂圣女阁下,怕是没时间也没精力,”陆云轻咳一声道:“谈一些风花雪月的事吧。” “那你可错了。”苏盈袖笑颜如花道。 “好吧。”陆云点点头,不跟她争辩。 “所以呢,我的第三个要求,就是要你和我一直逛到天黑。”只听苏盈袖又道:“嗯,只有我们俩。” “你用两百万两换来的三个要求,这可就全用光了……”陆云无奈的看着苏盈袖,猜不透这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奴家心里,能和相公一起放下心事,无拘无束的逛街游玩,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呢。”苏盈袖却一脸认真的答道,末了又小声补充一句道:“再说,不是还有上次的两个条件没用吗……” “呃,你倒是算的明白……”陆云不禁苦笑。他忽然明白了,女人的心思是世上最难猜的东西,自己再琢磨也想不透。想到这,陆云洒然一笑道:“好吧,那就听你的。” “太好了!”苏盈袖像小姑娘一样,开心的跳脚道:“我要把这里的好吃的都尝个遍,还要捏面人、玩水流星、放爆竹!” “那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陆云不由失笑。小时候,阿姐和陆信,经常会拿这些东西来哄他开心。可惜那时候的自己,小小的心灵里塞满了仇恨,对这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 “我今天就想当一回小孩子了,怎么了?”苏盈袖两手叉腰,理直气壮。 “好好,都说了听你的。”陆云赶忙投降。 “这还差不多……”苏盈袖朝陆云得意的笑笑,拉起他的手,便前头的摊位朝着奔去。 两人这次是手拉着手,却比方才牵衣袖还要自然……这次,苏盈袖没有调笑陆云,陆云也没有害羞的放开。 苏盈袖果然说到做到,拉着陆云在市场上东跑西颠。她是看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尝尝试试。一直疯玩到天黑,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了东市。 而两人的手,就那样一直牵在一起,几乎没有松开过。 ------------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一片冰凉 腊月日短,还没关坊门,天就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临近过年,出门采买探亲的人太多,坊主们不得不悄悄放松了门禁,晚上个把时辰才会关坊门。 大街上到处都是人。还有玩疯了的孩子们,在路边放爆竹、踢毽子,拍着手唱着过年的童谣。 “二十三,贴窗花;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大肉。 二十七,赶大集,二十八,把澡洗。 二十九,请门神,三十晚上过大年……” 苏盈袖将螓首靠在陆云肩上,手里耍着七彩火焰的火流星,一脸满足的听着童谣。 陆云倒是很规矩,只是用右手拉着苏盈袖的左手而已。但今天对他来说,已经是数次突破极限了…… “今天实在太开心了,这么多年的心愿,终于一朝得偿啦!”一直快到了升平坊,苏盈袖才依依不舍的站直了身子,丢掉手中早已熄灭的火流星。 “这才哪到哪?上元节才热闹呢。”陆云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便说道:“到时候吃的玩得是今天的十倍,还会放花灯,玩杂耍呢……” “你这是在邀约我么?”苏盈袖促狭的眨着眼睛,哪怕在夜色中,她的两眼依然如黑宝石般,亮晶晶的让人心动。 “呃……”陆云一愣,他自己一想自己这话,好像还真是这个意思?他本来下意识想要否认,可又硬是忍住了。 吭哧吭哧憋了好半晌,陆云方面红脖子粗道:“没错……” 说完他郁闷的闭上眼,心说肯定又要被这妖女给捉弄了。谁知等来等去,却没有等来苏盈袖的笑声。 陆云奇怪的睁开眼,却发现苏盈袖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他不由心头一紧,有些慌乱的摆摆手道:“是我孟浪了……” “相公终于开口约人家,我心里自然开心坏了。”苏盈袖却摇摇头,仔细端详着陆云那张英俊的让人窒息的脸,良久方幽幽道:“但不瞒相公说,今天你带我玩的那些玩意儿,我一样都没玩过……” “是吗?”陆云一愣,他今天带苏盈袖尝试的,都是上至富家官宦、下至寻常百姓,都会买给孩子玩的玩意。再说,苏盈袖是孙元朗的爱徒,什么玩意儿玩不到? “是真的。”苏盈袖忽然有些伤感道:“我从小在太平城长大,那里不到十月就滴水成冰,人们只想着怎么熬过漫长的冬天,不会花费一丝力气,在这些没用的玩意上。” “原来这样……”陆云点点头,心说,那应该是孙元朗想让她这个圣女以身作则吧。 “将来你若是有机会到太平城住一段时间,我想你对太平道的看法,一定会有所改变的。那都是誓死捍卫我华夏衣冠的骄民啊,却为历代朝廷所不容,在苦寒之地一代代的受尽了磨难……” “所以今天的享乐,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分了。要是再,再与你上元节狂欢的话,我会无颜面对他们的。”苏盈袖像是自辩、又像是自怜的对陆云说完。眼中的光彩便一黯道:“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 但陆云这样的世家公子哥,又怎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呢?苏盈袖心中自嘲的笑笑,这样要求陆云,同样是非分了。 “我懂……”谁知陆云却轻轻捂住了苏盈袖冰凉的小手,仿佛在用面颊和手心帮她取暖一般。“我真的明白,那是种仿佛背叛了别人的罪恶感……” 听了陆云的话,苏盈袖黯淡的眸子刹那间重新亮了起来,转瞬却又蒙了层雾气。她那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挂上了晶莹的水珠…… 陆云刚要开口说话,苏盈袖却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陆云登时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心跳声仿佛擂鼓一般,自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苏盈袖轻轻踮起了脚,陆云瞪大眼,看着她的面庞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已经近得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了…… “闭上眼。”苏盈袖忽然害羞了。 陆云赶忙闭上了眼。下一刻,他的嘴唇上,便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冰凉的唇印在一起,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官刺激,陆云的心跳却仿佛停止了一般。 好半晌,他才察觉到,唇上早没了那柔软香腻的感觉,只剩一片冰凉。 陆云怅然若失的睁开眼,眼前哪里还有苏盈袖的影子? 。 街角处,早就等在那里的崔宁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步三回头的苏盈袖。 直到陆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苏盈袖才恋恋不舍的回过头来,便看到了目瞪口呆的崔宁儿。 苏盈袖有些心虚的理了理鬓发,问崔宁儿道:“陆家姊姊呢?” “早就把她送回家了。发现你和陆公子不见了,她还很担心,你会不会被她欺负呢。”崔宁儿说着噗嗤笑道:“其实,谁欺负谁还要好好说道说道呢。” “贫嘴。”苏盈袖知道,方才自己情难自禁的样子,被崔宁儿给看了个正着。往常她素来和这小丫头肆无忌惮,什么玩笑都敢开。但今天的苏盈袖,却只觉得羞涩难耐,便不理崔宁儿,低着头往坊门走去。 崔宁儿见圣女真的害羞了,哪还再敢开苏盈袖的玩笑?忙加快脚步跟上去,小声换个话题道:“小姐,他怎么答复你的?” “我没跟他说。”苏盈袖摇摇头,轻叹一声。 “啊?那你这整整一天,都干什么了?”崔宁儿大吃一惊,急得直跺脚道:“小姐不是说,我们眼前这一关,只有陆公子能帮忙过去吗?” “我想到别的法子了,用不着他了……”苏盈袖强硬的说一句,眼中却忽然止不住的淌下泪来。 “那你哭什么?”崔宁儿被圣女彻底搞糊涂了。 “谁哭了?”苏盈袖用衣袖擦净泪水,终于恢复了平静道:“他们联手又如何?本圣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崔宁儿迷惑的看着大反常态的圣女,咂咂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只见不远处的坊门开始缓缓关闭,两人赶忙快跑几步,抢在关门前进去了升平坊。 坊门关闭后,一个人影从坊墙外阴影中走出来,转身消失行人几乎绝迹的大街上。 ------------ 第四百九十二章 日常被耍 等陆云回到敬信坊时,坊门早已关闭多时。 不过这难不倒他了,只见陆云避开坊丁的视线,悄悄绕到坊墙东南角。一个轻巧的登云梯,便踩着青砖跃上了两丈高的坊墙。 敬信坊的守卫程度,自然无法跟陆坊相比了,只在坊门设有坊丁,坊墙上并无人值守。陆云大摇大摆沿着坊墙,一直走到自家后院外,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院中。 说来也巧,一名府中护卫正在树后撒尿,陆云恰好落在他身后。 “什么人?!”那家丁被吓了一跳,顾不上棉裤都被尿湿了,赶忙抽出刀来。 “是我,陆云。”陆云看一眼那家丁,见他毛绒绒的两腿间黑乎乎一团,便赶紧转过头去。 “是大公子啊,小人给大公子请安。”家丁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向陆云行礼。 “辛苦了,赶紧把裤子穿上吧……”陆云尴尬的笑笑,转身向回廊走去。 陆云蹑手蹑脚穿过回廊,打算悄悄回屋,明早再面对阿姐的怒火。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他还没打开自己的房门,就发现陆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自己身后了。 “阿姐,我好累了,明天再……”陆云想要溜进屋,却被陆瑛一把揪住了耳朵。 “疼,疼疼,放手放手……”陆云呲牙咧嘴的扮起了可怜。 “老实交代,你后来去哪了?”陆瑛气哼哼的问道。 “没去哪啊,就是走散了啊。”陆云小心翼翼的护着耳朵。 “走散了?以你的本事能走散了?”陆瑛好笑道:“地阶宗师就这点能耐?” “街上那么多人,你就是天阶大宗师来了也白给啊。”陆云苦笑连连道:“再说,我整天在家闲着,什么时候出去办事儿不成?何必非要在好容易,跟阿姐逛街的时候溜号呢?” “倒也是……”陆瑛脸上依然满是狐疑,不过还是松开了手。“那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市场早关门一个时辰了吧。” “不是到处找阿姐吗?”陆云心下惭愧,但为了少受皮肉之苦,也只好信口雌黄道:“把个市场转遍了都找不到,可把我急死了。” “你不会回来看看?”陆瑛闻言,难免心生愧疚。暗道,阿弟到处找我,我却根本没放在心上,光让崔宁儿拉着到处乱转去了…… “心里一急,哪顾得上啊。”陆云一脸苦笑道:“是后来把崔宁儿的侍女送回升平坊,听她说你回来了,我这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平时的聪明劲儿都哪去了。”陆瑛愈发不好意思再兴师问罪了,小声嘟囔一句,便关切问道:“吃饭了吗?” “这不是关心则乱吗……”陆云继续装可怜道:“到这会儿了,我还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呢。” “等着,我给你端饭去。” 看着阿姐快步离去,陆云终于松了口气,心说这下可算是过关了。 。 等陆云换好衣衫,陆瑛也将饭菜给他端来了。 “快洗手吃饭吧。”陆瑛将食盘搁在几上,又从暖笼中取出水瓶,给陆云倒了盆水。 “好香好香……”陆云穿着举家的便袍,一边走向洗手盘,一边使劲嗅着空气中的饭菜香气。 “那当然了……”陆瑛刚要得意洋洋的自夸两句,目光无意中扫过弟弟的脸,整个人忽然一愣,旋即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你怎么弄的?” “你笑什么?”陆云不明所以的抹了把脸,脸上也没有灰啊? “不行了,让我先笑一会再说,哈哈哈……”陆瑛指着陆云的脸,笑得直不起腰来。 陆云稀里糊涂的走到洗手盆前,水面映出他的脸来——只见自己的两侧面颊上,各涂抹了一片腮红,嘴唇上还一左一右,被画了两道小胡子…… “啊!”看到自己的脸蛋被涂抹成这幅鬼样子,饶是陆云这样沉稳闷骚的性子,也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苏盈袖!我跟你没完!” 。 直到陆云气急败坏的洗干净了脸,陆瑛这才勉强止住了笑,无力的趴在桌子上休息。她这才知道,原来人真能笑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陆云这下说什么都白搭了,索性也不看阿姐,端起饭碗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陆瑛歇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力气了,便将胳膊支在矮几上,一边看着弟弟吃饭,一边笑道: “原来那姑娘叫苏盈袖啊,你是溜去找她了呀……” “她可真淘气……” “姓苏,那就不是我们八大家的人,她是什么出身?” “唔……”陆云也不答话,只恶狠狠的将髓饼撕碎,泡进用猪牛羊肉切丝,炖出来的肉羹汤中。 “不过宁儿怎么办?”陆瑛不禁替陆云发愁道:“她还没过门呢,你这边先又找了一个,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伤心死了。” “你别瞎操心了。”陆云恶狠狠的撕着手中的饼,仿佛那饼是苏盈袖的化身似的。 “我不操心谁操心啊。”陆瑛才不怕他发脾气,瞪陆云一眼道:“还骗我说到处找我,方才光线太暗,不然真让你蒙混过去了。” “嘿……”陆云不由一阵气短,便不好再拿臭脸对着陆瑛了。他只好搁下饭碗,正色对陆瑛道:“阿姐,事情有些复杂,我自己还理不太清楚,等到有了头绪,我第一个跟你交代,好吧?” “如实交代?” “如实交代。” “毫不隐瞒?” “毫不隐瞒。” “好吧,就饶过你这次。”其实陆瑛根本没真和陆云生气。她知道弟弟大了,不可能再当自己的跟屁虫了。捉弄够了陆云,她便换了个话题道:“你说,阿爹过年能出关吗?” “应该赶得上,”陆云也是暗暗松了口气,不再蹂躏可怜的髓饼道:“不然爷爷会发飙的。” “倒也是。”陆瑛仿佛看到,暴怒的陆向砸开静室的门,将父亲揪出来过年的画面。不禁乐不可支道:“爷爷盼了十年,才等到全家团圆的一天,阿爹肯定是不敢缺席的。” “正是如此,”陆云将满满一碗肉羹泡饼吃下肚,终于感觉舒坦多了。他端起茶杯漱漱口道:“今天二十七,赶大集,明天二十八把澡洗了,父亲腊月二十九差不多就该出来了吧。” ------------ 第四百九十三章 年前送礼 “二十九啊,那不正好可以去外公家送礼了吗?”听完陆云的回答,陆瑛掐着指头盘算起来。 “应该能赶得上。”陆云应付一句,拿起方巾擦干净嘴。 洛都习俗,做女婿的要在过年前,给丈人家送点年货过去,以表示感恩。虽然两阀因为陆云和谢添的事情交恶,但俗话说礼不可废,陆阀又最重礼教,所以陆信还是会去的。 “明天我和娘先去一趟吧。”陆瑛看看陆云,试探问道:“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吧。”陆云大摇其头道:“估计外公家也不想看到我吧。” 两个月前,他大闹谢坊,让谢阀颜面丢尽不说,还直接废了他们两个公子。可想而知,谢阀上下对他是何等的恨之入骨。陆云这时候去谢阀,是纯粹让陆信的老丈人没法过年…… “倒也是……”陆瑛便不再强求陆云。 。 二十九日中午,陆信果然出关了。 陆向和陆云早就等在静室内门外。看到陆信从里面出来,陆云赶忙起身相迎。 陆云仔细打量陆信一番,只见他神态平静似水,双目神光内敛,看上去就像丝毫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一般,再不复之前的锋芒毕露之感了。 “恭喜父亲,贺喜父亲。”虽然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但陆云还是倍感欣喜,强忍着狠狠亲陆信一口的冲动,朝他拱手道贺。 “呵呵,侥幸,侥幸。”陆信也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尽量保持着合乎身份的平静。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出来!”陆向却体会不到父子两人的心情,抡起拐杖就朝陆信的腿上砸,恨不得敲断他的孤拐道:“还以为你准备在里头过年呢!” “儿子哪敢啊。”陆信苦笑着躲避陆向的拐棍,不禁郁闷的请求道:“父亲,当着陆云的面,你老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吧。” “狗屁!你就是当了爷爷,那也是我儿子,老子想打就打!”陆向才不吃他这套,拐棍又朝陆信的腿上招呼道:“你真要面子,就别那种丢人的事啊!” “前两天,大伯、二伯他们来过。”陆云轻声向陆信解释一句。 “嘿,怪不的呢……”陆信这才知道,老头子生气的原因。 “他们都跟我说了,你说我怎么生出你这么只缩头乌龟来?”陆向怒哼一声,气呼呼的又想抡拐杖,幸好陆云赶忙从旁拉住,陆信这才不用再狼狈躲闪。 其实,陆向老爷子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至于因为险些不能一起过年,就要打断陆信的腿。他之所以会生气,还是因为从陆修和陆侠那里听到的话——陆向听说,众执事一致想要推举自己儿子当阀主,结果陆信当场嘴上答应,回头却以闭关为借口,当起了谁也不见的缩头乌龟。 这简直要把陆向气炸了肺。在他看来,自己儿子居然有机会当上阀主,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更是身为陆阀子弟不可推卸的责任!陆信怎么能让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人失望呢? 陆修、陆侠之所以要将事情告诉陆向,就是想让老头子把陆信叫出来,好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不是陆云死死拦着,陆向早就砸烂静室的门,提溜着陆信的耳朵,把他交给陆修他们了。也幸亏陆向平素对陆云疼爱至极,最能听进陆云的话,这才在他的苦劝之下,一直等到了今天。 “大哥,二哥他们那里,我自会跟他们说清楚。”知道了父亲发怒的原委,陆信赶忙安抚陆向道:“父亲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不用担心了。” “我能不担心吗?”陆向的拐杖重重的杵着地,语重心长的对陆信道:“不是说我一心想当阀主的老爹,而是儿子啊,陆侠他们都跟我说了,咱们陆阀需要奋起直追了,你不能一上来就挫了大家伙的锐气啊!” “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陆信重重点头。 “但愿如此吧。”陆向看看天色,自己要是再说教下去,就什么都耽误了,这才打住话头,用拐杖一指前院道:“昨天陆瑛和她娘去了你丈人家,我让她们留下一半的礼品,你抓点紧,天黑前给你丈人送过去吧,省得人家说长道短。” 陆向最是看重这些规矩礼节,往年陆信在江南时,每年往家里捎年货,他都会以儿子的名义,分一份给亲家。今年陆信回京了,自然没道理不去岳父家走一趟了…… “是,往年有劳父亲了。”陆信应一声,赶忙回屋去换外出的衣裳。 等陆信穿戴整齐,来到天井时,便见出门的马车已经备好,另外还有八辆装满礼品的大车。 陆云刚清点过一遍礼品,见陆信出来,便将礼单奉上。 陆信接过来一看,不禁咋舌道:“这还是一半?” “呵呵,老爷子那脾气,父亲又不是不知道。”陆云不以为意的笑笑道:“人家越是觉着咱难过,他越要把门面撑起来。” “好吧,那就便宜我岳父了。”陆信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陆信虽然没贪账务院一分钱,但之前经营陆阀在江南的产业多年,不知积累了多少财富,根本不会把这点礼物放在眼里。他只是还没从之前赈灾使的身份中走出来,心里会下意识的换算,这些礼物能救活多少饥寒交迫的灾民罢了。 但陆信也不能时时刻刻心系灾民,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怎么过。他将礼单收入袖中,弯腰坐进了车厢里。 陆云忽然弯腰,探身进入车厢,对陆信耳语了一句。 陆信闻言,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需要请我师父助拳吗?”陆云轻声征求他的意见。 “不需要。”陆信断然摇头,他决心自己去面对。 “那父亲一切小心。”陆云点点头,如果换成是自己,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但陆云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将一块黑色的物事塞到陆信的衣襟中。 “这是什么?”陆信不由一愣。 “这是天外陨铁所制的护板,大宗师也无法破坏。”陆云笑笑道。 “用不着吧?”陆信想要拒绝。 “有备无患吧。”陆云却不容他推辞,便放下了轿帘,目送着车夫牵着马车,向正门行去。另有十六名车夫两人一组、一推一拉,驱动着八辆沉重的大车,跟在轿子后头出了府。 ------------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不败 陆信到了老丈人家时,已经是过午了。 老丈人谢真得知贵婿前来,不由又惊又喜。他没想到陆信这种时候还敢来看望自己,这说明女婿心里是真有他这个老丈人啊…… 老丈人赶忙穿鞋下地,准备亲自将陆信一行迎进家来,又吩咐儿子谢誉赶紧整治酒菜,他要和女婿好好喝上一杯。 “爹,还要留饭?”他儿子闻言,有些不大情愿。谢阀上下都对那父子俩恨之入骨,谢誉自然也将陆信当成瘟神,恨不能不认识才好。 “蠢货,短视。你跟他远了吃亏的是自己!”谢真瞪一眼不成器的儿子道:“你姐夫现在是陆阀的度支执事,那可是度支执事啊,从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就能让咱全家富得流油!”“ “那族里怎么看我们啊。”谢誉心里信服了七分,只是还在嘴硬。 “他们爱怎么看怎么看?让人说两句又少不了你两块肉。”谢真却不以为意的哼一声道:“再说,上头人才不会为难咱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物呢,非但如此,还会对咱们另眼相看……不然就凭你,过年能领到双份利钱?还不是上头寻思着,将来有一天,万一要跟陆阀和解,族里也能有个跟你姐夫说上话的?” “哦,是这样啊……”谢誉听得目瞪口呆,他还以为阀主那些人,恨死了陆信父子呢。没想到人家已经在着眼将来了。他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难道阀主他们,就这么跟那爷俩……跟我外甥陆云算了?” “呵呵,这就要话分两头了。”谢真压低声音道:“要是他爷俩能一直风光下去,就连老太师都奈何不得他们,阀里当然也就不会再提之前的龃龉了。但要是他们哪天栽了跟头,阀里肯定要报仇雪恨的。” “明白了。”谢誉恍然点头道:“我姐夫没栽跟头之前,那就还是我的好姐夫。” “算你还没蠢到家。”谢真笑着点点头,看到陆信的马车已经来到门口,便在谢誉的搀扶下,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陆信也看到谢真,赶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贤婿快快起来,千万不要多礼啊。”谢真也紧走两步扶起了陆信。 “姐夫。”谢誉也亲热的向陆信行礼,笑问道:“怎么没见我那外甥?昨儿个大姐来时,他也没跟着,还当今天和你一道来呢。” “那小子惹了祸,不敢上门了。”陆信一脸苦笑道:“他让我跟你和岳父大人赔罪……唉,还是等以后风平浪静了,让他自己登门赔罪吧。” “理解,理解。”谢誉哈哈大笑道:“说实话,他现在就算来了,我也是心惊胆战的。” “哈哈哈……”众人一阵放声大笑。 欢笑声中,谢真父子簇拥着陆信到正屋就坐。陆信又给岳母行礼后,便被老岳父强按着在上首就坐。 下人上茶之后,陆信拿出礼单呈给谢真。 “你能来看看老头子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啊。”谢真假模假样的推让一番,便眉开眼笑的收下了。方才他瞄一眼那八辆大车,便约莫出这份年礼的份量,八成比昨天那份还要重。 就算看在礼物的份上,谢真父子也得盛情款待陆信一番。在两人的极力挽留下,陆信只好答应,留下来陪老泰山吃过酒再回去。 “这就对了。”谢真高兴的拉着陆信的手不放开道:“咱爷们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这回非得喝个过瘾才放你回去。”“ “那小婿只好舍命陪君子了。”陆信苦笑着不再拒绝。 。 谢真家所居的陶化坊坊门外的大街上,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巨大黑色马车。 拉车的两匹高头骏马,皆是四肢修长,体态健硕,通体毛色油黑,没有一丝杂毛。来来往往的谢家人中,不乏有识货之辈,他们发现这竟然是两匹最上等的军马,却被用来当做拉车的驮马。 ‘也不知什么人如此奢侈……’谢阀族人不禁暗暗猜测,坐在马车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可尽管那马车外头,除了一名戴着斗笠的车夫,再没有任何护卫,可依然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胆敢靠近马车一步。 能用得起这马车,还有这拉车的马的,肯定贵不可言。绝对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的门阀子弟,能招惹得起的…… 马车外寒风呼啸,北风卷着雪沫和砂石,打得车厢劈啪作响。 马车内却温暖如春,特质的暖笼温暖了密闭的车厢,烟气却顺着隐蔽的烟道,化作一缕一缕,从开在车顶的若干小孔中散出,丈许外就完全看不到了。 当然这样设计的目的,并非为了隐蔽,而是为了秉持士大夫一过的优雅高贵。 车厢内,暖笼旁铺着柔软的地毯。地毯上有两人在对坐吃酒。一个头戴紫金冠、猿臂蜂腰、狼眉鹰目,正是夏侯阀最凶横的天阶大宗师,多年来战无不胜的夏侯不败。 另一个穿着儒袍,头戴方巾,仿佛白面书生一般的,自然便是夏侯阀的首席智囊,神机军师朱秀衣了。 此时此刻,车厢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压抑。 只见夏侯不败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一双狼眉紧皱着,眉宇间拧出个刀刻般的‘川’字。 朱秀衣七窍玲珑,自然知道夏侯不败为何会如此——这位夏侯阀的战神,今年实在是太不顺,太郁卒了。 在今年之前的人生中,夏侯不败人如其名,一直是战无不胜、从没有品尝过失败的滋味。胜利让他充足的资本骄傲狂妄,让他有资格瞧不起所有人,所以他只能接受胜利,绝对无法接受失败。 但从年初柏柳庄一役开始,那种令人沮丧的挫折感,便开始萦绕在夏侯不败的身周,让他艰于呼吸,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失败了? 严格说起来,他并没有在和敌人交手中落败过。那一次次行动失败,皆非战之罪也,也并不是他的责任啊!可为何那该死的挫折感,却没有放过他呢? ------------ 第四百九十五章 心结 尤其是邙山地穴一役之后,虽然没人敢当面指责夏侯不败什么,但除了夏侯阀的人之外,其余人望向他的眼神里,总是深藏着让他陌生的鄙夷。那些往常与他称兄道弟的大宗师,更是直接与他断绝了来往——他知道,他们恨死自己了。 失去了平等相交的朋友就够让人沮丧了,更让夏侯不败心中焦灼的是,但凡从洞穴死里逃生的大宗师,修为全都上了个台阶。陆仙更是直接晋升为半步先天。眼看着,他们就要把他远远甩在后头了…… 夏侯不败从来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天资差,而且他也比其余大宗师,经历过更多的激战,生死间的体悟也更多。可为什么偏偏自己的修为停滞不前了呢? ‘是机缘……’其实夏侯不败心里清楚,到了他这种境界,还想再进一步的话。所有的天资和努力都已经是徒劳,只有等待老天爷的垂怜,在机缘巧合之下实现顿悟了。 可机缘哪有那么容易碰到?夏侯不败越是着急,就越是毫无头绪。越是没有头绪,他的心情就越是浮躁烦闷,如此往复,已经成了一种恶性循环了。 有时候夏侯不败会萌生出,不如也像别的大宗师那样,不理俗务、专心修炼吧。可只要他在夏侯阀一天,夏侯霸就不会让他从俗务中脱身——这不,居然让他一个堂堂天阶大宗师,假扮成别人,来行刺区区一个地阶宗室。 实在是太掉大宗师的价了。这要是传出去,真得让人笑掉大牙。 他也想过,要不暂时离开夏侯阀,找个明山秀水的地方隐居修炼起来?但也只能想想作罢。他太清楚,一旦失去阀中庇护,落单的后果了——那些恨透了他的大宗师,之所以没跟他算账,不是因为他们怕了他,而是因为他是夏侯阀的人。要是他脱离了夏侯阀,估计当天就得被那帮大宗师围殴致死吧。 真叫一个‘进亦忧、退亦忧,居庙堂却如身陷囹圄’啊! 为何会在不知不觉中落到这样的处境?以不败命名的自己,不该把一手好牌打成这样的烂局啊! 夏侯不败意兴阑珊地叹息一声,饮尽了杯中酒。 朱秀衣也不劝他,只是每当夏侯不败一杯饮尽后,便及时为他斟上酒,两人就这样一个斟酒一个喝,已经喝光了好几壶。 终于,还是夏侯不败先忍不住了,眯着惺忪的醉眼,冷笑问朱秀衣道:“朱先生,你这样一杯接一杯的给我斟酒,就不怕余醉酒误事?” “二爷自然心中有数,用不着在下瞎操心。”朱秀衣淡淡一笑。 “不错,对付一个区区陆信,杀鸡也需要用牛刀?”夏侯不败的言语中,透着对朱秀衣的丝丝不满,只是朱秀衣太会做人,太会说话,让他没法发作罢了。 “陆信此人可不能小觑,他已经是扎在我夏侯阀面门上的一根刺。”朱秀衣正色道:“虽然不致命,却让人很不舒服。而且最重要的是,十分有碍观瞻。” “嘿……”夏侯不败忽然想到十年前,在落凤坡时的情形,不由露出满口白牙,森然一笑道:“当初就该在落凤坡,将他扔进火场中,给乾明皇后和废太子去陪葬,也省了今日的麻烦。” “人哪有前后眼?当初哪能料到陆信会有今天?”朱秀衣不禁苦笑道:“要是能预见到,二老爷和三爷,怎么可能会把他带回京城来。” “不错,我夏侯阀一次次对他高抬贵手,提拔有加。”想到这,夏侯不败不由恨意陡生道:“这厮却非但不心怀感念,报效本阀。反而恩将仇报,处处与本阀作对!若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天下英雄谁还再畏惧我夏侯阀!” “二爷说得好哇!”朱秀衣赞许的鼓掌道:“主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下定决心拔掉这根刺的。之所以要杀鸡用牛刀,一来是因为陆信毕竟还是陆阀的执事、朝廷的命官,我们夏侯阀不好直接出手!二来他虽然已经晋级地阶宗师,但从来没人目睹过他的出手,也就无从判断他真正的实力,所以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劳烦二爷出马,搏兔亦用全力吧。” “行了,余已经想通了,不需要你安抚了。”夏侯不败喝完最后一杯酒,便将手中酒杯化为齑粉,两手一拍,白色的瓷粉便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给我化妆吧。” “这个简单的很。”朱秀衣笑笑道:“因为谁也不知道白猿社主人长什么样。” 说着,朱秀衣从袖中,摸出一个样貌狰狞的猿猴面具。 “历代白猿社主人,在人前都是戴着这个面具的,轩辕问天也不例外。而且二爷跟他身高相仿,只要穿上这双靴子,还有这身袍子,就足以乱真了。” 夏侯不败接过靴子来一看。从外观上,这只是一双普通的鹿皮快靴而已。但用手伸进去一摸,才发现里头被垫高了好大一块,穿上这双靴子,身高转眼就会增加一两寸。那身白色的袍子也加了厚厚的垫肩,穿上去肩膀自然会宽一大截。再戴上那个铜质的猿猴面具,确实可以保证,谁也认不出自己来了。 “光从外形上改变还不够。”朱秀衣又道:“本法的龙象大手印特征太明显,只怕二爷一出手就会露馅的。” “那是自然。”夏侯不败点点头道:“但余对白猿社的《隐杀经》一窍不通,如何模仿?” “二爷谬矣,轩辕问天可从不隐杀。”朱秀衣不禁摇头笑道:“但凡他亲自出手,每次都会场面惊人,生怕别人不知道,是白猿社主人动的手。” “嗯。”夏侯不败也听过这个说法。但凡需要轩辕问天动手的目标,一定是下面的刺客全都无功而返了。这时,对手已经对白猿社的声誉,造成了极大影响。所以轩辕问天一旦出手,那就不光要完成任务了,还要为白猿社正名。当然是场面越大越好了。 “不过《问天诀》余也不会啊。”夏侯不败苦笑一声。 ------------ 第四百九十六章 问天决 “我也不会。”朱秀衣摊手笑笑,赶在夏侯不败发飙前,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在下目睹过他出手,可以模仿几招他的《问天诀》,以供二爷参考。” “你且施展给我看。”夏侯不败饶有兴趣的盯着朱秀衣。 “好,那在下就献丑了。”朱秀衣点点头,刹那间功力运遍全身,再不复方才文弱形象。他整个人变得古意沛然,举手投足间,仿佛无不蕴含天地至理一般,真是道不尽的潇洒至极。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只听朱秀衣低吟一声,一拳击出灰蒙蒙一团,有若混沌一般的真气。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朱秀衣又低吟一声,双手不断拨弄那团真气。那团真气便在车厢内如阴阳鱼般缓缓旋转起来,仿佛要将四周的光线都吸进去一般。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参合,何本何化?” 朱秀衣吟唱声中,手中真气又有变化,晦明晦暗间,居然分出了黑白阴阳两色,变成一个真正的太极。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忽然,朱秀衣双手将那太极推向了夏侯不败! 夏侯不败正看得目眩神迷,突见朱秀衣向自己出手。他悚然发现,虽然那太极来速不快,但已经完全锁定了自己的气机。 好个夏侯不败,只见他不惊反笑,两手学着朱秀衣的样子,飞快的舞动一番,竟也打出了一团太极状的真气来,堪堪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两团蕴含了天阶大宗师无上真力的气团相撞,按说应该惊天动地,至少将马车震得粉碎才是。谁知此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两团太极状真气,无声无息撞在一起后,便倏然消失不见,竟正好抵消掉了…… 非但马车纹丝不动,就连暖笼中的火苗也只是微微跳动了一下,两位大宗师这份力道控制妙到毫巅,才能达成这种丝毫不差的平衡,真是妙不可言。 就连朱秀衣和夏侯不败本人,两人相视一笑,均生出棋逢对手的快意之感。 “二爷果然天资绝顶,一学就会啊。”朱秀衣赞道。天阶大宗师,就是这样可怕。他们是一群站在武道巅峰的人,他们非但有登峰造极的真力,对武学的眼光悟性更是高的绝顶,任何招式一看就会,一学就精,甚至比原先的招式还要精妙。因为他们能一眼发现招式的破绽,并想出解决之道来…… 当然,轩辕问天也是天阶的水准,他引以为傲的《问天诀》,可不是谁都能眨眼看出破绽的。更何况还是朱秀衣模仿出来的二手货,哪怕天资绝顶如夏侯不败,也只能比着葫芦画瓢而已。 “皮毛而已,”夏侯不败又打出方才几招,双手把玩着那一团小小的太极,感觉受益匪浅。他一扫方才的颓唐,双目神光湛然道:“有机会真要领教一下真正的《问天诀》,其玄奥不在本阀的《龙象大手印》之下啊。”“ “可惜在下也只学了个形似罢了,”见夏侯不败重新振作起来,朱秀衣欣慰的笑道:“不过来日方长,二爷会有机会和他切磋的。” “但愿吧。”夏侯不败点点头,刚要继续说话,外头的车夫敲了敲车壁。 朱秀衣闻声,将车窗打开一条缝,便见外头已是天色大黑,陆信的马车赶在坊门关闭前,从陶化坊中驶了出来。 “陆信离开陶化坊了。”朱秀衣合上车窗,对加紧穿戴的夏侯不败道。 “我抄小路,到前头等着他。”夏侯不败穿好了靴子,又套上袍子,最后,将那猿猴面具戴在了脸上。 “动手时坊门关闭,守卫也都已经调开,二爷只管放手施为,在下从旁为你掠阵。”朱秀衣为他打开车门,夏侯不败点了点头,便身形一闪,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 那厢间,陆信被岳父强拉着吃酒,一直到天黑才肯放他离开。那十六名车夫早就吃了饭,打道回府了,只有给他驾车的车夫,还一直等着他。 这会儿,陆信醉醺醺的歪在马车里,许是酒意上涌,他一个劲儿的喊热,命车夫将四面的车帘全都挑了起来。呼啸的冷风吹得车帘劈啪作响,陆信却在车里安然入睡了。 车夫无奈的摇摇头,担心自家老爷会着凉,加紧抽了马匹一鞭子,想要早点赶回府上。 车夫一边小心驾车,一边挑着灯笼仔细看前头的路。他忽然瞧见长街尽头,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会儿,各处坊门都已经关闭,大街上行人绝迹,就连巡夜的兵丁也不知去了哪里。那人矗立在大街中央,看到马车朝自己驶来也不避让。 这一幕,让那车夫心下直发毛,赶忙扯着嗓子吆喝道:“让让,不要命了吗?!” 谁知对方依然纹丝不动。 车夫情知不妙。这时,马车已经到了距离那人一丈近远,借着灯笼的火光,车夫定睛一看,不禁‘啊’得惊叫一声,吓得他险些从马车上跌落下来。 车夫这一惊慌,手上不由自主一紧缰绳,马匹吃痛站住脚,车厢自然跟着猛地一晃。 “干什么,大惊小怪的?”陆信一头撞在了车厢壁上,疼得他呲牙咧嘴,骂道:“撞死你家老爷了。” “鬼,鬼啊……”车夫却顾不上答话,只见他两股战战的指着那拦路之人,声音中满满都是惊恐。 陆信费劲的眯起眼,借着火光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身材高大,穿着白色长袍,头上戴着个狰狞的猿猴面具!在这深夜长街中相遇,真如碰见厉鬼一般! “你是……轩辕问天?”陆信的酒,刹那间醒了一半。 “说对了,本座正是白猿社主人,轩辕问天!”那人一开口,声如金石,震得车夫两耳嗡嗡作响。只见他双手一挥,一团灰蒙蒙的真气便透体而出,刹那间将拉车的马匹笼罩其中。 ‘咴咴……’战马惨叫嘶鸣,像被无数钢针扎满全身一般。无数股细弱毛发的血线,从它的毛孔中喷涌而出,这匹八尺多的高头大马,眨眼间便被放干了血,倒在血泊中。 ------------ 第四百九十七章 大反转 “妈呀……”车夫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尿了裤子,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主人,手脚并用往远处逃去。 ‘轩辕问天’似乎也懒得对蝼蚁出手,他的眼里只有陆信。 “你不打算逃走吗?”夏侯不败假扮的轩辕问天,目光冰冷的看着陆信。猿猴面具在夜色中,闪烁着难明的光泽。 “嘿嘿,被白猿社主人盯上了,我还能逃得掉吗?”陆信瘫坐在马车上,苦笑一声。 “你知道就好。”夏侯不败的余光透过面具,瞥见那特意留下来传话的车夫,已经跑远了。便也没了表演的兴致,大步走向陆信。 “尊驾堂堂天阶大宗师,为何要屈尊对在下动手?烦请让我做个明白鬼。”陆信似乎已经认命了,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车厢中,既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也没有要抵抗的架势。 “白猿社接下的任务,就一定要完成。”夏侯不败按照预先设计好的说辞,冷声答道:“你要是心里不服,下地狱后去找陆俭吧。” 说着,夏侯不败右手束刀,如斧头劈豆腐一般,将坚硬的榆木车厢齐刷刷劈成了两半。 陆信便如被剥掉了颗的花生仁,毫无遮拦的坦露在对方面前,可怜弱小又无助…… “我命休矣……”陆信哀叹一声,闭目等死。 “去死吧……”夏侯不败的手刀看似不疾不徐,却眨眼就到了陆信的胸前,一个黑虎掏心,便要挖掉他的心脏。夏侯霸实在是恨极了这厮,命夏侯不败给陆信一个痛苦万分的死法! 谁知却听铛的一声,夏侯不败的手指似乎撞在了金属之上。 “咦?”夏侯不败讶异的低呼一声。 但更震惊的还在后头呢! 趁着他吃惊之下,中门大开,陆信猛然双拳砸出,耀眼的真气透体而出,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凝成一颗碗口大小的光球,正中夏侯不败的胸口。 便听轰的一声巨响,夏侯不败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数丈远,重重摔在了地上。 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夏侯不败满心都是惊恐:‘大宗师,天阶大宗师!陆信怎么成了天阶大宗师?!’ 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快四十岁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晋级天阶?但那透体而出的金色真气甚至可以凝聚成球,不是天阶大宗师怎么可能做得到?而且是功力毫不逊色于他的大宗师才行! 若非夏侯不败龙象大手印大成,龙象真气可自动护体。加之实战经验太过丰富,在千钧一发间避开了要害,恐怕方才这一击,便足以让他巨星陨落了。 夏侯不败还未落地时,陆信便已腾身而起,如一颗出膛的炮弹般,飞扑到他身前丈许高处,然后双脚一个马踏千军,朝着夏侯不败重重跺去。 夏侯不败猝不及防间,生吃了陆信蓄力已久的一击,虽然躲开了要害,却也受了极重的内伤。此刻他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中,到处都是对方的异种真气在作乱,就像遭了飓风扫荡一般。夏侯不败气息紊乱至极,甚至暂时都动弹不得。只能拿出保命的绝招——运起龙象护体神功,将身体化作顽石一般,用双臂护住要害,硬吃了陆信的这一记马踏千军。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激起的气流将地上的雪沫卷起一圈。陆信蕴含无上真力的两脚,重重踏在了夏侯不败的胸口上。 喀嚓一声,夏侯不败的双臂臂骨被硬生生踩成了四截! 陆信毫不给夏侯不败喘息的机会,又是一记炮拳重重击下,金色的真气弹正中夏侯不败的腹部。扑哧一声,夏侯不败当场破功,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 污血透过夏侯不败面具的孔洞流出来,让那猿猴的面具看上去愈加恐怖。 这时候,他的生死,就在陆信一念之间了。 夏侯不败纵横天下这么多年,不知道打败过多少对手,不知道将多少人的性命攥在手中。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垂死的狗一般,命运任由对方决定…… “给个痛快吧……”夏侯不败万念俱灰,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想死?没那么容易!”谁知陆信却狞笑一声,状若癫狂,拳脚如雨点般砸向夏侯不败,却有意避开了他的要害。 其实陆信早就知道,对方根本不是什么轩辕问天,而是夏侯不败!眼下,陆阀承受不起夏侯阀的全力报复,所以陆信还不能直接干掉夏侯不败。 那就让他以轩辕问天的身份,吃我一顿毒打吧! “哈哈哈哈!”陆信畅快至极,这可是暴揍夏侯不败啊,十年来他做梦都想做的事啊! 夏侯不败全身脉门被陆信用真气锁住,双手骨折,丹田遭到重击,两脚毫无知觉。此刻已是动弹不得,整个人如草靶子一般,一动不动的惨遭陆信的毒打。 “你杀了我吧……”夏侯不败哪曾遭受过这种耻辱?朝着陆信疯狂的嘶吼起来。“不然我早晚杀你全家!” “还敢嘴硬!”陆信闻言大怒,一拳击下,就要彻底废掉夏侯不败的一条腿。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心生警兆,身子腾空而起,未及转身,便反手一记炮拳! 轰的一声巨响,金色和青色的真气碰撞在一起,爆发出耀目的光辉!光芒之盛,居然照亮了整条长街…… 朱秀衣终于现身了! 见自己无声无息的一记偷袭没有成功,朱秀衣也不追击,只不丁不八站在夏侯不败的身前,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陆信。 陆信也在半空中打量着朱秀衣。见他只用一方薄薄的纱巾蒙着面,也并未刻意掩饰身形,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会被认出来。 “尊驾又是白猿社哪路神仙?”陆信在中书省时,经常与朱秀衣打照面,是以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份。但陆信十分精明,对方越是不加掩饰,他就越不表现出,自己已经将其认出。 “随便了。”朱秀衣刹那间就明白,陆信准备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那再表演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了。 ------------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上风 这时候,不远处的谢坊响起一声长啸。啸声中,一条人影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正在飞快的接近中。 另一边,稍远些的崔坊也有了动静,一条人影飞掠过坊墙,如腾云驾雾般朝着陶化大街扑来。 “引来看热闹的了。”朱秀衣淡淡一笑,询问陆信道:“尊驾准备打下去吗?” “没有让别人看猴戏的兴趣。”陆信也洒然一笑,缓缓落在了地上。 “那就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朱秀衣朝陆信一拱手,便弯腰抄起夏侯不败,朝着相反的方向纵身而去。看他脚下步伐也没多快,却如缩地成寸一般,眨眼间便带着夏侯不败,消失在了陆信的视线中。 这边朱秀衣和夏侯不败刚走,那边谢鼎便飞掠而至。只见他稳稳立在街边房檐之上,睥睨着街上的陆信。 “你是陆信?”谢鼎一眼就认出陆信的身份,语气却冷淡的很。他的目光在陆信脸上掠过后,便落在那匹血泊中的死马身上。 “咦?”谢鼎自然能看出,杀死马匹的功法极不简单。战马表皮看上去完好无损,实则全身所有毛孔均遭破坏。除了天阶大宗师的真气,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武器可以造成如此精细的伤害。 再看看地上被轰出的几个大坑,无不明确的彰示着,方才确实有天阶大宗师在此对决。 刚才谢鼎在静室内修行,忽然察觉到两股狂暴的气机在不远处交战。只有天阶大宗师,交战时才能引动气机。大玄统共就那么几位大宗师,他自然要第一时间赶来查看一番了。 “方才是何人在打斗,你可看到了?”谢鼎一边举目四望,一边随口问陆信道。 “是个自称白猿社主人的人,忽然行刺于我。”陆信也不在意对方轻慢的态度,轻声细语答道。 谢鼎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有大宗师的人影,有些失望的‘嗯’一声道:“那是谁出手救了你?” “没人帮忙,我自己打退的敌人。”只听陆信淡淡说道。 “哦,没人帮忙……”谢鼎随口应一句,这才反映过来,登时愣怔在那里。他像见了鬼似的上下打量陆信半晌,方失声叫道:“什么?你自己打退的轩辕问天?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不过严格说来,我已经击败了轩辕问天,若非他的同伴突然杀出,我一定可以把他留下来了。”陆信语调平静的叙述着,但他言语之间,还是透出了抑制不住的骄傲。 “什么,难道还有一位大宗师在场?”谢鼎惊得险些从房檐上掉下来。 “陆信说得没错。”这时,崔定之的声音响起。话音未落,他已飘然而至,稳稳立在了陆信面前,道:“方才确实有第三位大宗师在场。” 说完,崔定之也不理会被惊掉下巴的谢鼎,朝陆信抱拳恭喜道:“恭喜老弟,一步登天!” “侥幸侥幸,”陆信忙还礼,十分谦虚道:“一步登天谬赞了,兄弟我还是知道天高地厚的。” “你真的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了?”谢鼎也落在了陆信身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忽然怪笑一声道:“老弟,露一手瞧瞧。” 说着他一弹指,噗嗤一声,一道青色的气剑便朝着陆信面门射去。 陆信心里,早就恼这厮百般看低自己,见状长笑一声道:“来得好!” 说着他便一拳砸了回去,金色的真气如炮弹一般喷薄而出,眨眼就将那青色气剑吞噬干净,又继续呼啸着飞向了谢鼎。 谢鼎一看来者不善,哪里还敢再托大?赶忙运起五德五行功,双手闪耀五彩光芒,硬接了陆信这一击。 轰的一声巨响,彩光闪耀间,长街上烟尘四起、碎石横飞。等闲黄阶高手若是被殃及池鱼,怕是直接就会横死当场的。 在场的都是大宗师,当然不会受丝毫影响。三人不约而同真气外放,形成一面气墙,将那些飞溅的碎石屑尽数挡住。等到尘埃落地,三人身上却一点灰都没有。 “哈哈哈,谢老怪吃亏了。”这时,周遭的屋顶上,又响起了裴御仇的声音。他一脸好笑的看着谢鼎,毫不留情的戳中了对方的痛处。“你手抖个什么?” “老夫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哪成想他跟我来真的?”谢鼎输人不输阵,十分嘴硬道:“我只是猝不及防吃了点小亏而已。” “原来是猝不及防的原因啊。”梅钰清亮的声音响起,梅阀的大宗师也来凑热闹了。她与谢鼎素来不睦,自然毫不客气的揶揄他道:“看来你真是老了,赶明要被缉事府从天阶榜上除名了。” “梅妹说得对,”有梅钰的地方,自然就少不了卫央,他紧跟着梅钰落在场中,嘴上附和道:“老谢,你怎么练的功?都成大宗师二十年了,怎么功力还不如人家个新晋级的深厚?” 谢鼎被他们一唱一和,羞辱的面红耳赤,心中却跟卫央想到一块去了,对陆信展露出来的实力,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起先确实只是想试探一下陆信,所以开始只用了一点真力。但天阶大宗师已经打通了奇经八脉、十二正经,瞬间就可以凝聚起全身真元来抵御——除非像方才,夏侯不败极度低估了陆信的实力,被陆信巧妙算计偷袭之下,还没反应过来就中了招。 所以方才那一下,谢鼎其实已经凝聚了足够的真元来防御了。他将五德五行功运转到极限,才堪堪化解掉了陆信的真气。却也让谢鼎的经脉,一时有些不堪重负,双臂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在大宗师们看来,在这场较量中,成名已久的谢鼎,自然是落了下风了…… “哼,想要把老夫天阶榜上除名,等上十年吧。”论斗嘴,谢鼎可不是梅钰的对手,何况还有个卫央从旁帮腔。他这时候越解释就越让自己难堪,便索性闭上了嘴。 不过让谢鼎这一闹,再也没人会质疑,陆信天阶大宗师的身份了。 ------------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不败败了 非但如此,几位大宗师此刻,皆是满心的震惊。他们实在无法想象,刚刚晋级天阶大宗师的陆信,怎么在刹那间爆发出的真力,似乎比成名已久的谢鼎还要强大? 但就像他们没法当面问陆信,怎么可能在快四十岁的年纪,忽然就晋级大宗师一样,修行的诀窍和进展,是大宗师最大的秘密。 是以震惊之后,各位大宗师反而有些无话可说了。颜面扫地的谢鼎先行离去后,其余人也草草向陆信道贺一声,便各自匆匆离去。他们要急着回去,向阀里知会这一重大的变故。 眨眼之间,长街上便只剩陆信一个,他看一眼倒闭在血泊中的马匹,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已经陷进去寸许的那块陨铁护板。 方才,谢鼎已经证明了大宗师的反应何其敏锐。若没有这东西,他根本算计不到夏侯不败。 陆信暗道侥幸,却又一阵毛骨悚然,暗道:‘莫非陆云已经料到,夏侯不败会用这招黑虎掏心?’ 那他岂不成了神仙了?陆信摇了摇头,长长一叹,便也纵身一跃,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 夏侯霸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虽然今日夏侯不败要去杀陆信,但在夏侯霸看来,此行定然手到擒来,根本无需多虑,是以他像往常一样早早睡下,只等明早起床后,就着陆信的心肝吃早餐了。 看到夏侯不伤一脸凝重的把自己叫醒,夏侯霸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怎么了?” “不败败了……”夏侯不伤声音沙哑的回答道,似乎心理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摩罗大师正在祠堂给他疗伤。” “什么?”夏侯霸一下子从榻上蹦起来,顾不上穿鞋,便赤足往前头奔去。 夏侯霸三步并作两步,闯进了凌云堂。 便见夏侯不败浑身是血晕死在胡床上,两只手臂以诡异的角度,软软的垂下床板,显然已经断掉了。 但显然手臂的伤势并非最要紧处,只见摩罗大师神情凝重的按着夏侯不败的丹田,将同源的龙象神力源源不断注入他的体内,替他修补着受伤的心脉。 “怎么会搞成这样?”夏侯霸难以置信的看着鼻青脸肿的夏侯不败,实在无法将这条被打断脊梁的癞皮狗,和往昔那战无不胜的杀神侄子联系起来。他不由恼火的瞪一眼旁边的朱秀衣道:“难道陆仙出手了?” “回主公,陆仙未曾现身。”朱秀衣满脸愧色。 “那是谁干的?”夏侯霸咆哮着质问道:“张玄一,孙元朗?还是裴阀那三个联手干的?” “都不是……” “那到底是谁干的?!”夏侯霸的怒火,似乎要将凌云堂的顶盖掀掉一般。 “是陆信。”朱秀衣涩声答道。 “是,是谁?!”夏侯霸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是这次的目标陆信。”朱秀衣抬起头,惊魂未定的看着夏侯霸道:“陆信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晋级了天阶。二爷毫无防备之下中门大开,吃了他的蓄力一击,一时动弹不得,眨眼间便被他折磨成了这样。学生救援不及,还请主公降罪。” “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啊……”夏侯霸满腔心思,都被陆信晋级天阶的消息震惊了,哪还顾得上治朱秀衣的罪? 老太师在祠堂中烦躁的踱着步子。凤毛麟角的天阶大宗师,多一个少一个,都会极大改变各阀的力量对比。而且……偏偏那人还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就更让老太师头大如斗了! “陆信今年多大了?老夫记得他刚晋级地阶没两年吧?”夏侯霸一边踱步,一边随口问道。 朱秀衣过目不忘,马上报出陆信的资料。“回主公,陆信今年三十有八。根据可靠情报,他是在两年前,也就是三十六岁时,于吴郡余杭县晋级的。” “三十六岁才晋级?”夏侯霸闻言愈发迷糊了,看着朱秀衣道:“有比他晋级时的年纪,更大的吗?” “以前有过大器晚成的记录,但大玄立国以来,他是晋级地阶时,最年长的一位了。”朱秀衣一脸不可思议道:“按照常识来说,三十五岁没晋级天阶,就断无成为大宗师的可能了。他三十五岁时,连地阶都没突破,却在三年之内连过两关,真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是啊,怎么可能呢……”夏侯霸是真不想接受这一事实。但事实就摆在那里,他不接受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莫非,他得了什么秘法不成?”夏侯霸忽然想到,摩罗大师灌顶夏侯荣光的旧事,不由看向朱秀衣。 “陆阀是没有这种秘法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十几年来,只有一个陆仙在撑门面了。”朱秀衣轻轻摇头,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道:“莫非是他自己得到的?” 说着他眼前一亮,定定看着夏侯霸道:“十年前,落凤坡!” “你是说……”夏侯霸嘴巴张得老大,明白了朱秀衣的意思。“当年的《皇极洞玄功》,并没有被乾明皇后烧毁,而是被陆信得了?” “现在看来,只有这种可能了。”朱秀衣重重点头道:“想晋级天阶难比登天,天下功法中,也只有玄之又玄的《太平经》癸卷,才记载了一步登天的秘法。而《皇极洞玄功》正是皇甫烈从太平道抢来的《太平经》癸卷!” “嗯……”夏侯霸深以为然的颔首道:“有道理。”当年,他派夏侯不败亲自去追杀乾明皇后,除了斩草要除根外,还有个极重要的目的,就是夺取这能让人一步登天的《皇极洞玄功》。 “这也能解释了,为何陆信当年忠于乾明皇帝,却非但见死不救,还将皇后母子烧死观中。”朱秀衣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道:“分明是想要占有这本神功!” “好,好狠的小子!”夏侯霸气极反笑,居然有些欣赏起陆信的做派来。“怪不得老夫曾那么欣赏他,原来他有老夫最喜欢的枭雄之姿啊!” “是啊,他隐忍多年,一鸣惊人,往后怕是再难将其抹杀了……”朱秀衣喟叹一声。除非全面开战,否则怎样也威胁不到一位天阶大宗师的生命。 夏侯阀剪除陆信的计划,可以说全面破产了。 陆信,大势已成…… ------------ 第五百章 要变天了 凌云堂中。 老太师终究是久经风浪,片刻的震惊之后,很快便平静下来,开始思量起对策。 “能不能设法,把《皇极洞玄功》夺过来?”夏侯霸期冀的看着朱秀衣。 这《皇极洞玄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居然可以让资质平庸的陆信,用短短十年时间脱胎换骨,一步登天。可想而知,若是到了夏侯阀手中,将会在短时间内,诞生出来多少宗师,乃至大宗师? 到那时,就连张玄一他也不放在眼里了。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夏侯阀的脚步? “今天之前,还有可能设法逼陆信交出神功。”朱秀衣皱眉苦思片刻,摇摇头道:“但今天一过,他就要成为陆阀阀主了,再想谋夺几无可能了。” “嘿……”夏侯霸猛然想起,之前陆尚在祠堂的誓言,不由颓然一叹道:“老蠢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挡了老夫的路,真是该死至极!” 只要陆信当上阀主,再想打他的主意,就是要跟陆阀全面开战了。到时候陆仙也要听陆信的调遣,没有万全之策,哪怕嚣张如夏侯霸,也不敢轻举妄动。 “有没有办法,拦住陆信继任阀主?”夏侯霸犹不甘心的望着朱秀衣。 “陆问一倒,我们几乎影响不到陆阀了。”朱秀衣又摇了摇头。“恐怕天一亮,陆阀就要变天了。” “恨死老夫了……”夏侯霸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品尝到无力回天的滋味。他甚至开始后悔起,当初不该非要强逼着陆信同意儿女亲事了。 “此事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相机而动了。”朱秀衣一时也拿不出办法,只能安慰夏侯霸道:“往事不可追,但将来总是有机会的,主公保持耐心就是。” “唉,也只能如此了……”夏侯霸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陆信已是天阶大宗师,马上又要成为一阀之主,确实不可能再随意对付了,只能先让他嚣张一阵子再说了。 按下心头的不甘,夏侯霸这才想起要关心一下夏侯不败来。他走到胡床边,看一眼双目紧闭的侄子,问摩罗道:“大师,不败的伤势如何?” “外伤严重,内伤也不轻,但万幸,没有伤及本源。”摩罗缓缓收回按在夏侯不败丹田的手,示意早就候在一旁的御医,为二爷处理外伤。“只要将养数月,便可复原如初。” “哦,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夏侯霸松了口气,他倒不是心疼这个侄子。但眼下随时都可能和初始帝摊牌,夏侯阀的顶尖战力,不容有任何损失。“看来,那陆信也不过如此。” “非也,对方是故意避开了二爷的要害。”摩罗却摇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不然,以二爷丹田的伤势,随便一个玄阶,都能要他的命。” 夏侯霸分明看到,躺在那儿的夏侯不败,嘴角抽动了一下。也不知是疼痛导致,还是听了摩罗这话,觉着无地自容。 “显然,陆信认出了二爷的身份。”朱秀衣轻叹一声道:“看来,他也知道真的废掉或者杀了二爷的后果,是他和陆阀都承受不起的。” “应该是这样。”夏侯霸既然在心中,将陆信升格为枭雄,自然觉得理所当然。他看一眼朱秀衣道:“这次事出有因,也不怪你和不败。但往后对待陆阀和陆信,要慎之又慎,要么一击致命,要么就不要轻举妄动。” “学生明白了。”朱秀衣忙深深一揖道:“学生多谢阀主宽宏。” “唉……”夏侯霸只要一想到,自己发誓要让陆信活不过今年。心中就烦闷非常,这种牛皮吹破的无力感,实在太糟糕了。 他再也不想多看众人一眼,转身独自离去。 。 差不多同一时间,初始帝也被杜晦叫醒了。 “什么事?”初始帝揉着惺忪的睡眼,接过杜晦奉上的密报。 只扫了一眼,初始帝就睡意全无,一下子坐起身来,抬手示意杜晦,将桌上的宫灯端过来。 初始帝倚着靠枕,借着宫灯的光亮,将那密报仔仔细细看了数遍,放不可思议的笑起来道:“这种事都能发生,真是天助我也。” “是啊,按理说,陆信怎么可能晋级天阶,可他确实就晋级了,还把假扮成轩辕问天的夏侯不败,打得骨断筋折。”杜晦也是一脸不可思议道:“这陆信到底是吃了什么仙丹?还是练了什么神功?” “你有话就直说,别绕弯子。”初始帝心情大好,赤着脚下地,走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 “当年的《皇极洞玄功》,会不会被他得到了?”杜晦显然跟夏侯霸想到一块去了。 “这谁也不知道。但他练的绝对不是《皇极洞玄功》。”初始帝一脸笃定,却又有些嫉妒道:“《皇极洞玄功》有名无实,非但没法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只会把人练废而已。” “陛下说不是,那就不是了。”在这件事上,杜晦完全相信初始帝的判断。“那他到底有什么奇遇呢?” “寡人才不管他有什么奇遇!寡人只知道,他是寡人的奇遇了!”初始帝现在是饥不择食,根本不在乎陆信功法的来路。他一边踱着步,一边兴奋的舞动着双手道:“寡人当初定陆云为圣品,不过是步闲子而已。谁知这才几个月,陆信居然成了大宗师,下任陆阀阀主!寡人这下是如虎添翼,幸甚至哉啊!” “呵呵,陛下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杜晦笑着附和一句,给兴奋过了头的初始帝,斟一杯御酒助兴。“估计这下,老太师肠子都悔青了吧?” “那是自然,寡人的老泰山,只怕这个年都过不安生了!”初始帝接过酒爵,轻呷一口,神采飞扬道:“初一大朝,寡人要好好提拔一下陆信。” “老太师怕是不能让陛下如愿的。” “所以要多用点心思。”初始帝却不以为意的笑笑道:“只要多绕几圈,就能把寡人的老泰山绕进去。” 说着他将爵中酒一饮而尽,双目放光道:“而且,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出寡人明年的图谋。” ------------ 第五百零一章 无眠之夜 今夜无眠的何止是老太师和初始帝? 此时此刻,各阀的高层都被叫醒,连夜开会商讨起,陆信此事带来的影响来。 铁血堂,裴邱和裴都并排坐在上首,裴郊、裴邦、裴御寇等人分坐两边,仔细听裴御仇讲述方才的所见所闻。 “事情就是这样的,陆信非但真的晋级,而且功力还在谢鼎之上。”裴御仇言简意赅的讲述一遍,末了轻叹一声道:“可能他早就晋级了,只是一直在隐藏实力罢了。” “不至于。”裴郊摇摇头道:“要是那样的话,他早就亮出天阶大宗师的身份来了,哪还用跟夏侯阀斗得这么苦?” “不好说,说不定他所图匪浅,像老三一样隐藏了实力呢?”裴邱却不同意裴郊的看法道:“也许,没有今天的刺杀,他还会一直装下去呢。” “确实有这种可能……”裴郊习惯性的附和着兄长道:“那他的图谋,就不是陆阀阀主那么简单了。”道理很简单,陆信要是图谋阀主,就应该早早亮明大宗师的身份,在族中获取人望。而不是藏着掖着…… “不用管他。”一直默不作声的裴都,这时方开口道:“陆阀实力先天不足,手中一无兵权、二无财权,空有两大宗师,也不足以对我们构成威胁。相反,陆信这时候大出风头,对本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在外领兵多年的大帅,看问题就是比这些拘于京城的高层,更加清晰明了,一针见血。 “有道理。”裴邱现在,全力为裴都上位做铺垫,马上同意了继任者的看法,笑道:“有陆阀在前头吸引夏侯阀的注意力,我们更可以放开手脚做我们的事了。” “大哥说的对。”裴郊也附和道:“让他们去狗咬狗吧,我们闷声发财即可。” “嗯。”裴邱笑着点点头,对裴都道:“让陆尚开个头也好,过了年老夫让位给你,也显得没那么扎眼了。” “嗯。”裴都点点头,对这个阀主之位,他已是当仁不让了。 在座众高层闻言,也都神情平静,显然早已接受了阀主更替的事实。 。 崔阀,明伦堂中也是灯火通明。 阀主崔晏被连夜叫起来,会同大长老崔晟、以及崔定之、崔平之几位阀中高层,也在商议着此事。 “老夫已经很高看那父子俩一眼了。”听完崔定之的讲述,崔晏也是惊得合不拢嘴。“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他们!” “是啊,怪不得那父子俩有底气跟夏侯阀对着干。”大长老崔晟也点点头,露出恍然的神情道:“旁人都以为他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原来人家是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啊。” 崔阀众人也纷纷点头,以陆信大宗师的身份,这天下确实没有可以让他低头的存在了,哪怕夏侯阀也不行。 “这样一来,有些事就要起变化了。”崔平之和崔盈之关系最近,自然先想到了兄长和陆信的儿女亲事。 “嗯。”众高层都知道他说的是崔宁儿和陆云的婚事。原本按照阀中的意思,是先拖上一二年,等到风波过去了,再悄悄给二人完婚。想要两不得罪,这算是唯一的法子了。 但陆信转眼就要成为一阀之主了,崔阀再想用拖字诀,就要好好考虑一下,陆阀未来阀主的感受了。 “确实不能按原先的思路来了。”崔晏想一想,看看众人道:“老夫的意思是,让两个孩子尽早完婚。一来,再拖下去,陆阀那边肯定有看法,我们已经得罪夏侯阀了,犯不着再得罪陆阀;二来,这事儿一天不定,就像根刺一样,一直扎在老太师的眼皮上。早一天尘埃落地,才好着手和夏侯阀修复关系。诸位意下如何?” “陆信既然当上了阀主,自然可以保陆云安全。”崔晟颔首表示赞同道:“再者,老夫也很看好陆云那小子。他的天资之高,据说还在张玄一之上。眼下难受几年也不是坏事,正好可以磨炼他的心性,让他专心修行,以他的绝顶天资,成为大宗师指日可待。到时候他父子师徒三大宗师站在一起,这天下还不横着走?至于夏侯阀那边,和我们又没有生死大仇,日后慢慢处着就是,总有机会和好的。” “阀主和大长老说的是,我们没意见。”崔阀众高层也纷纷点头。说白了,陆信父子表现出来的实力,足以让崔阀不顾夏侯阀的脸色,跟他父子拉近关系了。 “那就这么定了吧,盈……”崔晏看看众人,才想起自己的长子盈之并不在场。 “父亲,我去把大哥喊来?”崔平之闻言,赶紧小声请示道。 “不用了,等过年再告诉他吧。”崔晏想一想,缓缓摇头道:“当初是他发誓,不再进这明伦堂一步的……”说着话时,老阀主的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哀伤。 “是。”崔平之轻声应下。 。 这一晚,各阀都连夜开会,只有陆阀的三畏堂中,静悄悄一如往昔。 香火缭绕间,陆家历代阀主的挂像变得面目模糊,让人看不真切。 卧室中,陆尚在两名暖床丫鬟的陪伴下,睡得正香甜。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后宅的宁静。 刘管事快步从外头进来,想要敲门叫醒阀主。 “父亲刚睡下。”陆修却先推开门出来,反手便将房门紧闭。“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是,大爷。”刘管事脸上挂着惊骇之色,伏在陆修耳边道:“方才听咱们放在外头的人禀报说,陆信忽然变成天阶大宗师了。” “啊?”陆修闻言一阵目瞪口呆,好半晌才一把揪住刘管事的衣领,把他拎到隔壁书房,关上门仔细盘问起来。 刘管事忙将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陆修,末了一脸蹊跷道:“这事儿已经传遍京城了,难道观风院一点消息没打听到?” “……”陆修却不理会刘管事的疑问,恍然猛拍大腿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突然闭关!” ------------ 第五百零二章 大势已成 陆修按捺不住满心的兴奋,霍然站起身来,才发现刘管事还在一旁。 “咳。”陆修咳嗽一声,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沉声吩咐刘管事道:“快去,把我弟弟叫来。” “是。”刘管事赶忙应声下去。 不一会儿,陆伟便匆匆而至,一进门便嚷嚷道:“真没想到啊,老十居然就突破了,这是天意,天意啊!” 显然来的路上,刘管事已经将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了。 “稳重点。”这回儿功夫,陆修心里已经有章法了,他先瞥一眼跟进来的刘管事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去吧。” “是。”刘管事此时满心疑窦,按说陆信晋级大宗师,阀主就要地位不保了。这兄弟俩该如丧考妣才是,怎么看上去还挺兴奋的? 但主人面前,哪有他这个下人置喙的余地,刘管事只能带着疑惑躬身退去。 “大哥,还愣着干什么,咱们赶紧去找老十吧!”刘管事一出去,陆伟便迫不及待道。 “不,找老十没用的。”陆修却摇摇头道:“这样,你赶紧去你二哥那。陆侃肯定已经知道消息了,他没来找我,肯定去找陆侠了。” “嘿,这帮家伙,总是不放心我们。”陆伟颇感受伤道。 “都是人之常情。但少了我们,他们一样成不了事,所以你直管去就行,不用担心吃闭门羹。”陆修成竹在胸的吩咐道。 “好,我明白了。”陆伟点点头,又问道:“那大哥你呢?” “我留在这儿……”陆修轻叹一声,苦笑道:“总得先跟父亲通个气,不然明天就太难看了不是?” “是,还是大哥想的周全。”陆伟闻言,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还想着,一直瞒着父亲呢。” “你有时候,就是太直了。”陆修无奈道:“咱们大节不亏就行了,在小事上,还是要多想想自家的。” “知道了。”陆伟应一声,便匆匆去了。 陆修却没有急着去敲陆尚的门,而是静坐在书房中,目不转睛的盯着角落里的更漏。 。 陆伟匆匆出了阀主院,便匆匆赶往陆侠府上。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脚步声可以传得很远。 陆伟忽然就听到,远处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他运起功力举目望去,就瞧见陆侠、陆侃、陆傍、陆仪、陆何几个,正匆匆迎面而来。 他知道,这些人并非是来找自己兄弟的,更不是找自己父亲的。他们的目的地,是与阀主院比邻的二长老府上。 “呵呵,深更半夜的,你们五个鬼鬼祟祟的,”陆伟站住脚,似笑非笑的看着陆侠等人,忍不住揶揄道:“是打算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五人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陆伟后,这才齐齐松了口气。陆侠面不改色的笑道:“正要去寻你和大哥,却在这里碰上了。” “那可真是巧了。”陆伟也知道轻重,稍稍讽刺一下,便直入主题道:“大哥也让我去找你们。” “看来,情况你们都知道了。”陆侠走到陆伟身边,沉声问道:“大哥呢?他怎么没来?” “大哥要留下来劝说父亲。”陆伟淡淡道:“这活计只能由他来办,谁也代替不了。” “嗯,大哥想得周全,若是能做通阀主的工作,当然是再好不过了。”陆侠虽然心里不太痛快,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便拉着陆伟边走边说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咱们一起去找大长老,天亮前就把这事儿定下来。” “好。”陆伟想想大哥说的话,也觉得就算碰不上,陆侠他们一样会自己兄弟通气的。这样一想,他心里痛快了不少,便不再废话,跟着五人一起去见陆冋。 。 鸡叫三遍,外头依然漆黑如墨,但陆修知道,很快天就要亮了。 陆修这才站起身来,出了书房,敲了敲陆尚卧室的门,轻声道: “父亲。” 老人家觉少,这会儿的睡眠已经极浅了。里间很快传来陆尚的声音:“这么早,发生什么事了?” “是有要事禀报。”陆修沉声答道。 “进来吧。”陆尚说一声。这时,两个侍寝的丫鬟也醒了,赶紧服侍老阀主穿上袍子和便鞋。顾不上自己衣衫单薄,两人就退出了卧房。 陆修是有分寸的,等两个侍女出来,才走进了卧房。 “说吧,什么事?”陆尚坐在榻旁,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 “父亲,刚刚得到消息……”陆修看着老神在在的陆尚,到嘴边的话,居然有些不忍出口。 “吞吞吐吐,只管说就是了。”陆尚洒然一笑道:“老夫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 “是。”听父亲这么说,陆修便也不再纠结,低声禀报道:“陆信昨晚遇刺。” “什么人干的?”陆尚一愣。 “白猿社主人,轩辕问天。”陆修有些艰难道。 “哦?难道他已经……”陆尚想尽量表现得难过一些,但心里却有点窃喜。他一直认为,自己在祭祖时出丑,就是陆信父子故意捣的鬼。 “他安然无恙,重伤的是轩辕问天。若非有同伙相救,白猿社主人便已授首了。”陆修答道。 “是陆仙还是什么人帮他的?”陆尚心中不悦,低头吃茶。 “没有任何人帮忙,是他自己击败白猿社主人的。”陆修轻声答道。 ‘噗……’陆尚一口茶水喷将出来,呛得他咳嗽连连,不悦的瞥着儿子道:“开什么玩笑,那轩辕问天虽然榜上无名,却是成名已久的天阶大宗师,陆信拿什么跟他斗?” “因为陆信……”陆修顿一顿,一字一句的答道:“也已经晋级天阶,成为我陆阀第二位大宗师了。” “你胡说八道,就凭他能晋级天阶,老夫把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球踢!”老阀主恼羞成怒了,他当然不想相信儿子的话,却同样不相信,儿子会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拿自己开涮。 “但事实就是如此。”陆修轻叹一声道:“谢鼎也不信,出手试探老十,却吃了大亏。” ‘咔嚓’一声,陆尚手中的茶盏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 第五百零三章 人算不如天算 陆阀阀主院,卧房之中。 老阀主两眼无神,在榻上呆坐良久,他已经相信了儿子带来的消息,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噩耗。 这意味着什么? 全阀、全洛都,全天下都知道,他当着全体族人的面,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陆阀中谁成了大宗师,自己都会让位给他,绝不反悔,否则死不能入宗祠…… 陆尚从没想过,要违背自己的誓言。但他更加没想到过,自己刚刚发完誓没几天,陆阀居然就真又出了一位大宗师! 这就像一击响亮的耳光,打在老阀主的面皮上,让陆尚情何以堪啊? “老夫本以为,五年之内,都不会有大宗师出现的啊……”陆尚眼角有泪花闪现,坐在那里喃喃自语道:“原来人家早就挖好了坑,等我往里跳了。我真傻,真的,明知道人家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发那劳什子誓言呢?” 看着父亲备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样子,陆修心里自然不好受。到了这会儿,他也已经品过味来,陆信和陆云当时是怀了私心的。但话又说回来了,陆仲可不是陆信安排的。当初要不是父亲干下那等亏心事,又何苦要仰赖陆信父子出手相助呢? “当初要是不立下那誓言,父亲是过不去那一关的。”陆修轻声劝说一句道:“就是明知道饮鸩止渴,也是别无选择的。” “不,当时老夫可以把他们父子,卖给夏侯阀去!”陆尚已经失去了理智,恨得直捶床头板道。 “那父亲真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了。”陆修心中苦笑,暗道,你当时那样想,是因为不知道陆信已经成了大宗师啊。堂堂天阶大宗师,是你想出卖就能出卖的了的吗? “呃……”陆尚闻言呆若木鸡,根本无从反驳陆修的话。他这才感到一阵阵后怕,要是当时直接把陆信卖给夏侯阀,到时候陆信展露出天阶大宗师的实力,自然可以轻易脱困。而阀里一旦知道,自己居然出卖了本阀的大宗师,那等待自己的,只有身败名裂、死路一条了…… 陆修看看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他知道不能再耽搁,便沉声对陆尚道:“父亲,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必须要遵守承诺了。” “不,不行……”陆尚像被蝎子蛰到一般,一下子从榻上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书桌前,一把抱住了自己的阀主之印。“除非老夫死了,谁也别想从我这夺走它。” 陆修看着陆尚可怜又可笑的样子,心中父亲那摇摇欲坠的形象,终于彻底崩塌了。 他缓缓走到陆尚面前,只轻轻一拂手,便将老阀主怀中的印信夺了过来。 “逆子,你快还给我!”见阀主之印被夺走,陆尚像疯了一样扑向陆修。 陆修左手将印章高高举起,远离了陆尚能触及的范围。右手按着父亲的肩头,略一发力,便将老阀主重新按坐回榻上。 “父亲,清醒一点吧。”陆修头一次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还在徒劳挣扎的陆尚道:“你已经太老了,没法跟年轻人斗了……” “我还是阀主……”陆尚执念深重道。 “你已经不是了。”陆修将残酷的真相,毫不遮掩的告诉了陆尚道:“实话告诉你吧,除我之外的所有执事,现已经齐聚大长老府上,请大长老连夜召集长老会,推举陆信为新任阀主。” 顿一下,陆修面无表情的看着陆尚,问道:“父亲以为,长老会会不会同意呢?” “他们不能瞒着我做这些……”陆尚的挣扎越来越无力,通红的脸色,渐渐归于苍白。 “有父亲的誓言在,长老会是可以这样做的。”陆修松开了手,因为陆尚已经不再挣扎。 “呵呵,呵……”陆尚像是被彻底抽干了力气,坐在那里老泪纵横道:“都抛弃我了,你们都抛弃我了,连我的儿子也一样……” “父亲,恰恰相反,我和老五是为了父亲和咱们家着想,才会主动去支持陆信的。”陆修也不否认,他将阀主印缓缓递到父亲手中,换一种柔和的语调劝说道:“以父亲的智慧,自然知道现在怎么做,对自己,对咱们这个家最有利。” 陆尚紧紧握着手中和田白玉雕成的虎钮方印,痴痴的端详着上头‘性服忠信,身行仁义’八个篆体字。好半晌方颓然点头道:“你是对的。被人撵下台哪有主动让位好看?这样至少能保住老夫的一生英明。陆信也要承你和老五的人情……” “父亲果然深明大义……”陆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时,他听到外院响起了嘈杂声。 “父亲,他们来了。”陆修轻声提醒陆尚。 “还真是一刻都不能等啊。”陆尚讥讽的一笑,然后提高声调道:“来人,给本阀主洗漱更衣!” 外头的侍女便端着水盆牙具,捧着衣裳鞋履鱼贯而入。 “父亲慢慢来,儿子先去应付一下。”陆修轻声说一句,就想离开卧房。 “不用,让他们等着。你也等着,陪我一起。”陆尚不容置疑的下令道。 “是。”陆修自然不会再去忤逆父亲,乖乖的侍立在一旁。 侍女将铜镜摆在老阀主面前,开始给陆尚梳头。 陆尚看着铜镜中,自己苍老枯瘦的面孔,满头银发已不见一根青丝,不由苦涩一笑道:“是该退了……” 。 陆修搀着陆尚出来时,便见前厅已经站满了人。 除他和陆信外的六大执事,还有陆冋、陆同为首的长老会的长老,都悉数前来了。 结果如何,不言自喻了。 陆修朝众人点点头,表示自己这边也搞掂了。 大厅中,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缓和了不少。老阀主积威日久,无论是陆侠还是陆冋,其实都从心底里打怵他。到时候,真闹得不可开交,岂不又让别阀看了笑话? “你们一大早都凑过来干什么?”陆尚在主位上缓缓坐定,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 “阀主,我等有要事禀报。”众人互相看看,还是由陆冋做代表答话。 “若是陆信的事情,本阀主已经知悉了。”陆尚微微一笑道:“你们是不是担心,我会不守诺言啊?” ------------ 第五百零四章 辞旧迎新 “你们是不是担心,我会不守诺言啊?”陆尚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着。 “呵呵……”陆冋、陆侠等人知道阀主心中不快,但只要陆尚能配合交权,大伙儿也就任他说去吧。 “本阀主说过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是绝对不会反悔的。”陆尚嘴上揶揄着众人,心里却暗叫侥幸,若非陆修见机行事,主动参与了此事。现在等待自己的,就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了。 “陆信既然已经晋级天阶,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就是下一任阀主了。”陆尚把心一横,缓缓站起身宣布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除夕,咱们陆阀也来一回辞旧迎新!” 说着他看一眼陆修,沉声吩咐道:“敲钟,集合族人!” “是!”陆修应一声,快步走出大厅,朝着前头高喊一声道:“敲钟!” 陆阀的武士马上推动沉重的钟槌,敲响了那口悬挂在三畏堂前的万斤大钟。 当当的钟声响彻整个洛北,就连紫微宫中都听得清清楚楚。 暖阁中,初始帝侧耳细听那断断续续的钟声。虽然各阀都是用敲钟来集结族人,但无论是从敲钟的方法,还是钟声本身都有明显区别。只要听得久了,一下就能听出是谁家在敲钟。 “想不到,陆阀动作还挺快,都不让陆尚过完年再退了。”初始帝优哉游哉的用着早膳。在他的立场上,当然是陆信越快上位越好了。 “老司徒做出这种高姿态,对陆阀,对他本人,都是有好处的。”杜晦笑着给初始帝斟一碗奶zi。 “嗯,算他还没老糊涂。”初始帝笑着呷一口奶zi道:“也省得寡人再费事了。” 。 陆坊竹林中,竹叶上的残雪,被钟声震得簌簌直落。 “吵死了。”陆仙不悦的哼一声,也不知是说陆云还是说那钟声。 师徒俩在皇甫照的床前说话,这么响的动静,都没把这位小祖宗给吵起来。 皇甫照翻了个身,便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师父,我小爷爷这都睡了一个月了,怎么还不醒啊?”陆云一直在担心的追问,可陆仙就是不理他。 但陆云锲而不舍,终于把陆仙烦的开了口,黑着脸道:“跟你说了,该醒的时候他自然会醒。” “那总得有个具体的时间吧?” “也许明天,也许明年,谁知道呢?” “那他老人家,现在身体恢复的怎样?” “不醒过来谁知道呢?”陆仙冷笑连连道:“说不定他醒过来,真就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童,到时候你肯定很失望吧。” “师父,你老就消消气吧。”见陆仙句句夹枪带棒,陆云老老实实跪在陆仙面前,赔着小心道:“好歹肥水也没流了外人田不是,徒儿也没让我小爷爷把功力传给陆家以外的人,也算是报答了师父这些年对他的好了不是。” “哼,你小子分明是在算计我陆阀!是不是早就料定了会是这种局面?”陆仙气不打一处来道:“所以才让陆信替你成为大宗师的?” “师父啊,徒儿又不是半步先天,哪能未卜先知?”陆云忙叫起了撞天屈道:“是我父亲好人有好报,再说师父不也认为,陆阀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吗?” “哼,若非如此,为师岂会容你胡来?!”陆仙也不是真生气,他就是对自己和陆阀上下,被这个乳臭未乾的小儿算得死死的,感到十分不忿。 “师父,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父亲都是我父亲,师父也是我师父。”陆云知道陆仙心里的忧虑,便正色表态道。 “记住你说的话,将来翻脸不认人,为师可要清理门户的!”陆仙半真半假的瞥一眼陆云。 “我的命是父亲给的,师父更对我有再造之恩。”陆云发自肺腑的动情道:“我是不会让父亲和师父难过的……” “这还像句人话。”看陆云都快哭出来了,陆仙心里痛快了不少,挥挥袖子撵人道:“滚去看猴戏吧。” “师父,你老也得一起去啊。”陆云巴望着陆仙,他之所以一早就过来,负荆请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得请陆仙务必要参加待会儿的传位大典。“副宗主如果缺席大典,会平白让人妄加猜测的。”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懂人事儿?”陆仙却白了一眼可怜兮兮的陆云,莞尔道:“怎么说,这也是我陆阀的头等大事,还用你来请我?” “那师父方才……”陆云苦着脸道:“原来是吓唬我的。” “哼,你小子,就欠敲打。”陆仙缓缓站起身,伸个懒腰道:“以后要多敲打敲打,可以愉悦身心。” “师父……”陆云哭笑不得的跟了出去。 。 敬信坊的陆阀族人早就听到钟声。 他们尽数早早就出了门,却没有一个离开敬信坊的,全都大气不喘的恭候在陆信家门外。 当陆信府上大门缓缓打开,陆信昂首挺胸迈步出来,目光沉稳的看向众人。 “拜见大宗师!恭喜大宗师!”所有族人,不分男女老幼,齐刷刷向陆信作揖致敬。没有人要求他们这样做,但所有人发自内心的想要对陆信顶礼膜拜。 因为从今天起,陆阀在陆仙之外,又诞生了一位保护神,所有族人都会受到他的庇护。 “诸位请起吧。”陆信轻轻抬手,沉声道:“阀主敲钟,我们赶紧去三畏堂集合吧。” “遵命。”众人齐声应下,却不肯起身,只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通路,请陆信先行一步。 陆信也不推辞,便大步流星向三畏堂走去。 一路上,但凡遇到的陆阀族人,无不向他顶礼膜拜。那些外阀的子弟,也无一例外,毕恭毕敬立在路边,欠身请大宗师先行。 陆信一直神情沉稳,内里却不可遏制的心潮澎湃起来,原来这就是凌驾众生之上的天阶大宗师啊!原来这就是一步登天的滋味啊,就是他给个丞相都不换。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陆仙为何对阀主之位视若草芥,一心一意只想修行。实在是因为,一旦成为大宗师,整个世界都变了…… ------------ 第五百零五章 终于上位 每一位天阶大宗师的诞生,都是不可复制的奇迹,陆信也不例外。 就像所有人都认为的那样,他本来绝无晋级天阶的可能。但谁又能料到,当年威震四海的皇甫照仍在世上?而且还练了匪夷所思的《荣枯神功》,要将一身功力全都传给别人才行? 光有皇甫照愿意传功给他也没用,皇甫照自己还筋脉尽枯,无法运功呢?哪有能力将自己的功力传给陆信,然后帮他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 别说皇甫照了,就是一般的大宗师也帮不上这个忙。只有陆仙这样已经初窥先天门径、对人体每一处经脉都了若指掌,对真气运行的掌控都妙到毫巅的半步先天,才有可能为两人作桥,引导着皇甫照雄浑无比的真气,一点点注入进陆信体内,将他的周身经脉一一打通了。 皇甫照、《荣枯神功》、半步先天,这三大条件每一个都极难达成,却又缺一不可。 所以陆信晋级的神迹,根本就是不可复制的。任各阀想破头,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奇迹,也难怪夏侯霸会认定,陆信是偷练了《皇极洞玄功》了。 哪怕是陆信占齐了这三大条件,他晋级的过程依然凶险至极、漫长无比。从进入腊月起,他每天都偷偷来到竹林中,接受皇甫照的传功。将传功过程分开来,每天冲开他一处要穴,这是陆仙和皇甫照研究决定的。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风险,减轻陆信承受的痛苦。 饶是如此,皇甫照那狂暴的真力,每在陆信的经脉中运行一个周天,他都感觉自己像被丢进油锅煎炸了一遍。冲穴时的痛苦,更是让他生不如死,他却不能昏死过去。必须要咬牙坚持,让自己保持清醒,不然就会筋脉尽毁掉。 如此在炼狱中整整死去活来了一个月,陆信终于是挺过来了。当他周身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悉数被打通,蓬勃的真气充盈周身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时,陆信感觉遭受的所有苦难都值了。 虽然他击败夏侯不败和谢鼎,是靠着丹田内还未完全同化的皇甫照真气,并非他的真实实力。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天阶大宗师了,而且马上就要接掌陆阀阀主之位,这就足够了…… 一路上,人山人海的族人们簇拥着他,仰望着他。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人们都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膜拜,不敢仰视。这发自内心的崇敬,这非同寻常的荣耀,从不给予权势者,只有天阶大宗师能享受得到。 当陆信在成千上万族人的簇拥下,来到陆坊门口时,便见以陆修为首的七位执事,率领阀中三百精英弟子,已经恭候在那里了。 三畏堂中一声炮响,陆修率众翻身跪倒,同声高呼起来。 “恭迎大宗师驾临!” 被陆阀卫士隔开的一般族人,见状也跟着跪拜高呼起来。 “恭迎大宗师驾临!” 听着山呼海啸的迎接声,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的一片,陆信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明悟。他知道,与沿途那些看热闹的人不同,眼前这些族人跪拜他,是因为从今往后,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要由他来掌控了。 陆阀这条大船,能不能驶出暗礁密布的浅滩,重回大海,扬帆远航,就看他这位掌舵人了。 想到这,陆信出门时生出的丝丝得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重无比的责任感。 他忙快步上前,一手扶起陆修,一手扶起陆侠,动情对众人道:“余侥幸晋级而已,岂能当诸位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阀主和大长老已经准备好传位大典,请大宗师快快入内,早归其位。”陆修一脸恳切的对陆信道。 “这,万万使不得,老阀主德高望重,余何敢取而代之?”陆信掩面欲回,陆侠和陆伟等人忙将他拦住,一起道:“老阀主誓言犹在耳边,大宗师是要让他老人家晚节不保吗?” “是啊,大宗师,当初老阀主话,我们都听到了。”族人们也从旁一起劝道。 “余何德何能当此重任,诸位还是不要勉强了……”陆信却还是一副恕难从命的样子。倒不是他矫情,而是因为陆阀传位时,必须要走这样三让三劝的过场,方能显出儒家恭谦的风范来。 这点确实比不上人家裴阀,裴邱一说要传位裴都,裴都就当仁不让的一口就答应下来。还没举行仪式呢,便已经和阀主并驾齐驱了。 。 三让三劝后,陆信才一脸惶恐的被众执事请进三畏堂去。 三畏堂中,早已备好了香案烛台,铺好了地毯蒲团。阀主和诸位长老早就肃容等在那里,就连祭祖时都没露面的陆仙,都业已换好银色的端服、头戴乌纱冠、饰以方心曲领,腰悬白玉双佩,肃立于祖宗挂像前。 “晚辈陆信,拜见阀主,大长老、副宗主。”陆信赶忙摆脱众人,上前行礼。 “来了。”三人朝他点点头,陆尚便一指香案前的蒲团道:“先给祖宗上香。” 来到祖宗面前,就不能玩虚的了,陆信老老实实跪在香案前,上了一炷香。 四拜兴后,陆尚也来到香案前,跪地为祖宗上一炷香,动情高声道:“苍天垂幸,祖宗庇佑,不肖子孙、本阀第十一代阀主陆尚泣禀列祖列宗,我陆阀在副宗主陆仙之后,终于又诞生了一位天阶大宗师,他便是本阀第三十二代孙,度支执事陆信!” 族人们也齐刷刷跪地,鸦雀无声。 “昔日,不肖子孙陆尚曾在祖宗灵前立誓,但有子弟能晋级天阶,便传阀主之位于他。今日陆信一步登天,尚当言出必践、履行诺言。故于祖宗灵前,举行传位大典,将我陆阀传承四百年之阀主位传于陆信!幸其良金美玉、德厚流光、深仁厚泽、克己奉公,远胜尚十倍百倍,必不会令祖宗失望,定可将本阀发扬光大,儒风永续!” 说完,陆尚将怀中的阀主大印高高举起,展示给族人后,双手递给了大长老。 陆冋同样双手接过,高高举起,洪声对陆信道: “祖祖相承、灯灯续焰!孔孟之道、千载不坠!陆信接印!” ------------ 第五百零六章 交账 当陆信双手接过那一方阀主之印,点燃了属于自己的长明灯时,陆阀第十二任阀主便诞生了。 两旁身着青衣的乐班奏起雅乐、唱起颂歌,陆修带领一众执事并三畏堂内外上万族人,按照拜见阀主之礼,重新向陆信行礼。 陆阀广场上烟花齐放、爆竹声声震天,族人们欢声笑语、载歌载舞,为新阀主的诞生献礼。 礼教执事陆仪命人大张宴席,隆重庆贺新任阀主接位。今天正好是除夕,酒席早就备好,陆仪索性宣布,今天狂欢从早到晚,通宵达旦,连庆贺加过年,双喜临门! 陆修又在第一时间,派出八队快马,分别向紫微宫、太室山并另外六阀通报,陆阀已经完成了阀主的新旧交接。从今往后,陆阀的掌门人,便是陆信了。 族人们都欢快的忙活起来,陆信和陆尚,这新旧两位阀主,却摆脱了人群,悄悄来到了三畏堂后的阀主院中。 听着外头煮粥似的鞭炮声,看着稍显寂寥的冬日庭院,陆尚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全靠着陆信搀扶,才能缓缓走在抄手游廊中。 他觉得自己这次,被这个貌似忠厚的侄子给坑惨了。本来,就算自己退位,还可以谋个大长老的职位,继续发挥几年余热。可笑自己上次,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急乎乎的将陆冋提上了大长老的位子。现在人家屁股还没坐热,怎么可能让位给他? 眼下,陆尚只能求一个体面了…… “你容我几天收拾一下,过了上元节,保准给你腾地方。”陆尚含笑看着陆信,却是满嘴的苦涩。 阀主院是阀主起居办公之处,陆尚卸任了阀主,自然没资格再继续住下去。 “大伯不要这么急,等过完年,开了春,族里给你好生收拾出一出养老的园子再说吧。”便听陆信轻声说道。 说到养老的园子,陆尚其实想的是裴邱的养寿园。上次自己去给他贺寿时,就着实羡慕那老货。正准备转过年来,授意陆修也给自己修这么个园子,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这阀主都没当过年,还说什么来年的事儿? 听陆信说的是‘收拾’,而不是‘新建’,陆尚的心就凉了半截。当然他也清楚,有的是人愿意为在位的阀主,修一座养老的园子。但没有人会为一个退位的阀主,去花这个冤枉钱的…… 可要是自己就这么灰溜溜的退下去,孤魂野鬼似的被打发了,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几十年的阀主当成这样,真要把人活活笑死了…… 。 陆尚在陆信的搀扶下进了暖阁,在自己的软椅上坐定,又喝了点参汤,这才感觉好过一点。 他看一眼陆信,有些歉意的说道: “今天的仪式有些仓促了,按说该请各阀阀主和大长老,都前来观礼的。” “大伯不必在意,我不看重这些。”陆信摇头笑笑道:“再说,我当上了阀主,夏侯阀、谢阀、梅阀肯定不会来道贺的,光来那小猫三两只,还不如一个都不请呢。” “哈哈哈,你倒是明白。”陆尚不由笑道:“老夫也是这样想来,才会同意今天就举行仪式的。”说着他狡黠的笑笑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要忙过年,不请人家也是情理之中的,这样你面子上也好看点。” “还是大伯考虑的周全。”陆信苦笑着点点头。 “从现在起,你就是一阀之主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由着性子胡来了。”陆尚神情一肃,郑重的教导起陆信道:“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各方面关系能缓和的就缓和一下,不能缓和的也尽量不要去刺激人家。要记住,你不是以前,只需要为自家人负责了,现在全阀上下十几万人,全都是你的孩子了。每一个族人都是你的弱点,你就是大宗师也照应不周全啊,所以还是得多结善缘少树敌啊。” “伯父教诲的是,我牢记心间了。”陆信知道,这是老阀主的肺腑之言。 “当然了,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既是阀主又是大宗师,也不会有人没事儿就触你霉头的。”陆尚笑一笑,放缓语气道:“就算老太师那里,日后也不会喊打喊杀了,你把姿态放低点,缓和一下与夏侯阀的关系吧。我们陆阀惹不起他们啊。” “明白。”陆信点点头,往常他父子和夏侯阀对着干,还有阀里可以庇护。现在自己代表着陆阀,再和夏侯阀对着干,那就是陆阀和夏侯阀敌对了,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这是自取灭亡之道啊。 陆信父子和夏侯阀的矛盾,是老阀主最担心的一点,但该说的都说完了,再说也只是啰嗦了。陆尚喝一口参汤,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钥匙,递给陆信。 陆信接过钥匙,便听老阀主吩咐道:“打开我床头的柜子,把里头那个匣子拿出来。” “好。”陆信便依照陆尚所言,用钥匙打开柜子,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檀木匣子。 陆信将那匣子捧到陆尚面前,便见老阀主将盒子搁在膝上,然后又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把小钥匙。 咔吧一声,陆尚打开了檀木匣子,摸索着里头的物事良久,颇有依依不舍之感。 陆信耐心的坐在陆尚对面,静静等待下文。 “你管了大半年的账务院,我陆阀有多少人口田地,钱财粮秣应该比老夫还清楚。”好一会儿,陆尚才从匣子里拿出一本黄册,递给陆信道:“但那只是见得光的部分,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这里。” 陆信接过黄册,展开一看,不禁惊喜的咦了一声。 只见上头记载了陆阀在湖广封地上,秘密开采的十余处铁矿的位置、储量,以及规模。其中规模最大一处,在武昌郡阳新县,可年产精铁十万斤,而且毗邻长江,极易冶炼运输,条件要比夏侯阀和裴阀的那些铁矿,都优越太多了。 再翻下去,还有铜矿、银矿、金矿若干,全都在陆阀的势力范围内。陆信还是头一次得知,本阀居然如此阔气。 ------------ 第五百零七章 未雨绸缪 “你们都以为,老夫是在混日子吧?”看着陆信抑制不住的满脸惊喜,陆尚大有扬眉吐气之感,冷笑道:“告诉你吧小子,当年大玄立国时,老夫力排众议,将我陆阀在关中的祖地让给夏侯阀,换了没人要的湖广烟瘴之地,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老夫怕了夏侯阀,其实是他们谁都不明白,老夫的良苦用心罢了。” “当时,老夫跟随高祖皇帝南征时,便仔细考察过湖广一带。知道那里土地膏腴,稻谷可以一年两熟。而且金银铜铁,矿产丰富,百姓生活十分富裕。”陆尚仿佛回到当年,一脸神采飞扬道:“而关中呢?自秦汉以来,早就被一代代王公百姓啃食的赤地千里、山穷水尽了。不然高祖为何要定都洛阳?还不是因为太穷……也就是夏侯霸总是念着他祖上的基业,才会稀罕那破地方。老夫便用五百里秦川换了两千里湖广,这买卖你说有多划算?” “大伯这一换,确实为我陆阀换来了新天地。”陆信其实一直很敬佩陆尚,这位老阀主深谋远虑、善于辗转腾挪。只是这些年老迈昏庸了,才会做出些让族人离心离德的蠢事来。但这并不能抹杀他对陆阀的大功,也不能否定他过去的英明。 陆信在南方为官十年,虽然没去过湖广一代,但对那边的了解,也远胜京中的族人。他知道,吴郡的百姓都吃价格便宜的湖广大米;而且武昌、长沙、襄阳等城市的繁华程度,也不亚于人间天堂的江南之地。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从襄阳渡江北上,只需要六百里就能抵达洛都城下。 所以从地理位置、人口粮秣各方面看,湖广都是陆阀可以倚仗的王霸之资。就算陆尚不提,陆信也早就打定主意,要将陆阀的重点放在湖广,而不是洛都了。 现在,听老阀主说,他已经默默做了这么多前期工作,陆信自然喜出望外,这可以为他节省大量的时间,让陆阀早日强大起来。 “老夫为了掩人耳目,没有通过阀中,而是让家奴部曲去打理各处矿山。这些年来,老夫命他们以探明储量为主,尽量减少开采。开采出来的矿石,也全都埋进了土里,所以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我陆阀的矿产,其实是各阀中最富有的。”陆尚捋着胡须,一扫从早开始的颓丧之气,沉声对陆信交代道:“至于铁匠方面,封地里确实不多,只有分散在各县城中的,几十家铁匠铺。但都是老夫当年,从原先南朝军铁司招募的熟练铁匠。你接手后,只需招募壮丁、以熟带生,很快就可以将规模扩大十倍。” “伯父未雨绸缪,功在千秋。”陆信又奉上一顶高帽。 “唉,在其位当谋其政。老夫当了几十年阀主,岂能尸位素餐,一点不替阀中考虑?”陆尚说着,又从匣中摸出另一本账册道:“二十年来,我命管理湖广的人,将每年解往洛都的粮草,都扣下一成,如今积少成多,少说也有个五百万石了。一旦天下有变,足够族人们吃喝数年之外,还能养一支十万规模的精兵了。” 陆信闻言,再也不能端坐了,赶忙起身向陆尚深深一揖道:“我代阀中上下十几万族人,感谢老阀主的厚赐。” “呵呵,好说,好说……”陆尚拢须颔首,右手却依然攥着账册,没有将其交给陆信的意思。 陆信略一迟疑,明白了老阀主的意思,便痛快表态道:“伯父为本阀不辞劳苦一辈子,可谓功勋卓著,我决定以本阀的名义,为伯父新建一座园林,以奉养伯父天年。” “这,有些过了吧。”陆尚假假的推辞着,手里的账册却缓缓递向了陆信。 “以伯父对本阀的功劳,理所应当。”陆信一脸诚挚道:“今晚除夕夜,我就当众宣布此事,也算是为本阀添一桩佳话了。” “你是阀主,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陆尚这才将账册交给了陆信,心满意足的斜靠在软椅上,道:“老夫这几十年,也就攒下这点家底,如今全都交给阀主,终于可以无牵无挂的颐养天年了。” “大伯可不能完全撂挑子,扶上马还得送一程,我刚当阀主,日后阀里大事小情,少不了要多请教大伯。”陆信又跟陆尚客气几句,这才请大伯稍事休息,自己先离开了阀主院。 。 陆信出来,本打算去找大长老单独致谢,但一出阀主院,就被几位执事围上来,请示这个、请示那个,等到把他们都打发了,也到吃中饭的时候了。 前面就开着流水席,可陆信哪敢再在族人面前露面?照眼下这架势,别说吃饭了,到时候非得被他们活活烦死不可。 这时候回家也不合适,家里头一样有一群亲戚朋友围着老爹在等自己呢。今天又是年三十,连个下馆子的地方都没有。陆信不由愁得直挠头,想不到自己当上阀主的头一天,就没有地方吃饭。 “父亲是不是发愁,午饭该怎么解决啊?”幸好,陆云来寻他了。 “嘿,还真让你说着了。”陆信苦笑道:“你说这阀主有什么好当的?一点都不自由。” “这话听着,真让人想骂街。”陆云翻翻白眼道:“走吧,去我师父那蹭饭去。” “也好,我正打算当面向副宗主道谢呢。”陆信欣然同意,父子俩便沿着无人的小巷,走向祠堂旁那片竹林。 “方才,是从老阀主那出来?”陆云边走边问道。 “不错。”陆信嘿然一笑,从怀中摸出那两本账册,递给陆云道:“用一座园子,换了这两样东西。” 陆云拿着账册,飞快的翻看一遍,不由也是惊喜交加道:“划算划算,这样的买卖不妨多来几桩。”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儿。”陆信苦笑着走进竹林。 “我觉得还有,看老阀主这做派,他扣下的钱也不会是小数目的。”陆云不知足的咋咋嘴道。 “哈哈,咱们想到一块去了。”陆信哈哈一笑道:“我也觉着,老阀主还有家底没掏出来。不过也不能把老人家逼迫的太急,慢慢来吧。” “是啊,比如园子修着修着没钱了……”陆云脸上浮现出一抹坏笑。 “你们两个混蛋,越来越不像话了。”竹林中,响起陆仙恼火的声音道:“竟然跑到我这算计起人来了!” 父子相视一笑,赶紧打住话头,进去竹林。 ------------ 第五百零八章 斗气 入夜,洛都城中爆竹连天,烟花如雨,好一个热闹的除夕夜。 家家户户都在吃年夜饭,各大门阀亦不例外。 崔阀阀主院中,今晚红灯高悬、喜气洋洋。大厅中,摆开两溜长桌,桌上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琳琅满目,瓜果点心、美酒佳酿堆积如山。崔晏的儿孙子侄们一边,家中女眷坐另一边,一家人热热闹闹、觥筹交错吃着团圆饭。 厅堂中,还有家养的伶人歌姬在唱曲耍把戏,逗得小孩子和女眷们哈哈直笑。 崔晏也放下平日里的威严,笑眯眯的端着酒杯,看着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十分满足。当然,人们无论何时,都不会让阀主大人受冷落。崔晏的身边,围着几个老兄弟,还有几个能说上话的子侄,有的为他斟酒,有的陪他说笑,人生至此,真是了无遗憾了。 但崔晏总觉着,似乎少了点什么。他目光扫过厅中众人,只看到崔夫人和崔宁儿母女,神情便黯淡了下来。 “父亲,怎么了?”崔平之时时刻刻,都将一半心神放在崔晏身上,见状马上凑了过来。 “嗯……”崔晏郁郁的叹口气道:“你大哥,怎么没来?” “大哥是来了的。”崔平之闻言笑道:“但他非要坐在外间,说是怕父亲看见他生气。” “哼,他就是故意跟我闹别扭!”崔晏闷哼一声。 “我就说嘛,他这样不合适。”崔平之马上行动起来。“我这就把他叫进来。” 须臾,崔平之去而复返,领着一脸不情不愿的崔盈之,从外头进来。 屋里的动静一下子轻了许多,丝竹声居然显得有些刺耳了。 “你大过年的,甩脸子给谁看呢?”崔晏瞪一眼崔盈之,忽然语气一软道:“你爹我还能过几个年?” “父亲……”听父亲这样一说,崔盈之也顷刻间就软了下来。“儿子是怕影响父亲过年的心情,这才躲在外头。” “你不跟我抬杠,就不会影响我心情。”崔晏白一眼崔盈之。 “是啊,大哥,我总跟你说,父亲早就原谅你了,现在总算信了吧。”崔平之推了崔盈之一把。“还不赶紧给父亲倒酒。” “是啊,盈之,这些年你不在京里,老阀主过年都不安生啊。”长辈们见状也从旁说和,崔盈之便就坡下驴,给父亲倒了酒。崔平之又给他让了座,让他在父亲身边,好好陪着说说话。 但父子俩毕竟隔阂日久,真坐在一起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崔盈之有些尴尬的看着桌面,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为父和阀中几位老人看了日子。”忽听崔晏悠悠说道:“二月二是个好日子,就在那天让宁儿出阁吧。” 崔盈之闻言一愣,他哪能做的了这个主?赶忙偷眼朝自己夫人望去。 “什么事都要听她的,你还有没有点主见。”崔晏不悦的低声说道。 殊不知,崔盈之根本不是去看崔夫人,他是要征询崔宁儿……身后那个侍女的意见。 见小侍女微微颔首,崔盈之便收回了目光,低声道:“全凭父亲做主就是。” “这还差不多。”见崔盈之还有救,崔晏满意的点点头,看他一眼道:“这次回来,就别回南方了。尚书省有个兵部侍郎的缺,你正好补上。” “是。”崔盈之本就没打算再离开洛都,自然一口答应。 见儿子终于不再跟自己唱反调了。崔晏老怀甚慰,让崔盈之从旁斟酒,跟几个老兄弟喝得不亦乐乎。还没到子时就已经烂醉如泥了。 崔盈之便和崔平之扶着父亲回屋,伺候他上床歇息后,便听到城中报恩寺响起了新年钟声。 “大哥,新春大吉。”崔平之笑嘻嘻的向崔盈之伸出了手。 “都多大人了,还来这套。”崔盈之白了弟弟一眼,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的金锞子,丢到了崔平之手中。 “讨个吉利嘛。”崔平之笑得十分开心。“大哥,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 那厢间,崔宁儿母女陪着老夫人守完了岁,便先行一步回升平坊去了。 进家门之前,崔夫人瞥一眼正对家门的坊墙上,只见一条人影倏地缩回了黑暗中。 “呸。”崔夫人郁闷的啐了一口。“阴魂不散的东西,大过年都不让人清净。” “随他们去吧。”扮成丫鬟的苏盈袖,对此完全不以为意。 三人进去屋里分了利是,打发走了在家守岁的下人,崔宁儿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小姐,你不是不打算和那小子成亲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是阀主的儿子了,值得我把你这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许配给他。”苏盈袖勾一把崔宁儿光滑细嫩的下巴,笑盈盈道:“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小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崔宁儿哭笑不得的跺脚道:“你让我嫁给他,我没意见,可你自己舍得吗?” “我有什么不舍得的?”苏盈袖还待嘴硬,目光却飘忽起来。 “娘,你看看小姐,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崔宁儿嬉笑着挽起崔夫人的胳膊。两人旁观者清,早就看出圣女对陆云的心思,绝非单纯利用那么简单了。 崔夫人捏一把崔宁儿,让她休要再胡闹下去。“快去给圣女打水卸妆。” “哦。”崔宁儿应一声,不情不愿的退下去。 “圣女。”崔夫人一边帮苏盈袖拆下头上的发饰,一边忧心忡忡道:“眼下咱们非但已经和太平城失去联系,洛都的分舵又被天师道清剿一空,还有商家的人在虎视眈眈,咱们现已陷入孤立无援的险地中。此时应以圣女的安全为第一要务,切不可冒险啊。” “我知道,我知道商大小姐一直迟迟不动手,就是想逼我落荒而逃,黄了这门亲事。”苏盈袖轻轻擦去腮上胭脂,剪水双眸中透出不屈不挠的光道:“越是如此,我就越不能让她如意。这个婚我要结,这个堂,我也要拜!” “圣女,何苦要斗气呢?”崔夫人无奈的看着圣女,不知她往日的狡黠多端,都去了哪里? “这可不是斗气,这是我和她的战争。”苏盈袖将一枚碧绿的玉佩攥在手中,淡淡一笑,不容置疑。 ------------ 第五百零九章 新阀主露面 从周代开始,每逢岁首,都会举行最高规格的大朝会。在正月初一这天,公卿贵族、文武百官,乃至藩属各国使节,都要进宫向天子朝贺。 因此天还不亮,刚刚守完岁的大玄官员们,便拖着疲惫的身体,穿上簇新朝服,乘上各自的车马,从四面八方朝紫微宫络绎而来。 这会儿还没到卯时,紫微宫大门紧闭,应天门外广场上,便已经三五一堆的聚集了好些官员。他们打着哈欠,互相拜年问安,嘻嘻哈哈的谈笑风生,要比平日上朝时轻松太多。 毕竟今天是大年初一,负责纠察百官的御史们也会难得,睁一眼闭一眼。 “听说了吗?”一个红袍官员戴着貂皮的耳包子,双手拢在袖中,一边跺脚一边对众人道:“昨天陆阀有大事发生。” “谁没听见?那钟敲的山响,还以为陆阀要跟谁干仗呢。”旁边一个官员没戴耳包子,便用披风遮住耳朵,缩头缩脑道:“没想到,居然是要举行传位大典。” “啊?”这些官员都不是士族出身,消息自然不大灵通。大眼瞪小眼的问道:“老司徒把位子传给谁了?陆修还是陆侠?” “都不是,是陆信。”红袍官员道。 “啊,为什么是他?”但凡不知情的官员,都被这消息惊呆了。 “你们不知道了吧,他现在已经是天阶大宗师了。”红袍官员得意洋洋,仿佛与有荣焉一般。“陆阀上下昨天好一个庆贺,老司徒当即就把阀主之位传给了他。” “吓,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要说大玄朝,过去一年哪个官员的名头最响亮,自然非火箭般蹿升,又流星般陨落的陆信莫属了。“他去年开年,还是个郡尉,这到了年根下,就摇身一变,成了一阀之主了。古往今来,有蹿得这么快的吗?” “是啊,都以为他得罪了老太师,至少是前途暗淡了。”官员们提起陆信来,也是无不由衷赞叹。“没想到人家居然东方不亮西方亮,靠真本事当上了一阀之主,这下老太师没法再打压他了吧。” “那是当然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啊。所有的阀主都是位极人臣的公爵,从官职到爵位,一样也少不了他的。”官员们啧啧有声,羡慕的口水直流。 “不可能的。”红袍官员叹了口气道:“老太师吃了闷亏,岂能善罢甘休,今天早朝怎么也得卡他一卡,不会让陆信痛快的。” 正说话间,便听一声响鞭传来,百官赶忙止住话头,纷纷让出一条车道,在路边躬身迎接各位阀主和左老公公的车驾。 一辆辆悬挂着各阀族徽的马车缓缓停在紫微宫门前,各阀随车的执事跳下车来,将锦墩放置于车门前,然后才打开车门,搀扶着自家阀主下车。最后一辆车上,林朝也扶着左延庆下来了。 陆阀这辆车上,下来的却是陆尚和陆信二人。 “恭迎诸位公爷,恭迎左老公公,给老人家拜年了。”百官齐刷刷跪倒,给八位开国元勋拜年。 “呵呵,都起来吧。”夏侯霸强颜欢笑道:“待会儿下了朝,都到中书省领一份利是去。” “多谢老太师。”百官笑着起身,便开始列班排位,准备上朝了。 八位巨擘连着陆信,一起往朝班最前头走去。按说,陆信的官职是三品侍郎,这样公侯满堂的日子,他要排在大靠后的位置才对。但他现在已经是一阀之主了,那就不能屈居人后,必须要跟其余几位并驾齐驱才行。 九人在班首站定后,夏侯霸瞥一眼陆信,冷冷一笑道:“陆侍郎,这不是你站的地方吧?” 虽然暂时不准备对付陆阀,但夏侯霸绝对不会让陆信父子好过了。 “老太师站得,本座就站得。”陆信现在是堂堂一阀之主,自然不能示弱。 “一派胡言,老夫们能站着,凭的是我们乃当朝一品,开国公爵。你区区一个三品侍郎,凭什么与我等并立?” “凭我是天阶大宗师,更是堂堂一阀之主。”陆信淡淡一笑,昂然道:“莫非老太师觉得,阀主之位要矮上公爵一头?” “哼……”夏侯霸身为一阀之主,当然不能说,阀主不如公爵这样的话了。 “哎,大过年的,一团和气,一团和气嘛。”左延庆笑眯眯的劝和一句,这时城头又敲响了景阳钟,夏侯霸也就就坡下驴,不再理会陆信了。 。 应天门敞开时,紫微宫中从应天门到建元殿前,已经有金甲卫士整齐列队,羽林卫陈设卤簿仪仗,教坊司陈列大乐,礼仪司陈列诸国文书、贺表、贡物了。 待百官在夏侯霸率领下,来到建元殿前列班,便听响鞭三声,群臣肃穆。韶乐声中,初始帝升座金台帷幄,接受百官朝贺。 行礼如仪后,皇帝命众卿起身,杜晦便领着宫人们,将御赐的春酒分于百官。 百官谢恩吃酒后,初始帝忽然像发现什么似的,明知故问道:“咦,怎么今天首排上多了一位?” “正要禀报陛下。”陆尚赶忙将酒爵递给一旁的宫人,出班躬身禀报道:“昨日,寒家已举行传位仪式,老臣正式将家主一职交给了陆信。臣老矣,请乞骸骨,将朝廷的担子也一并交给新任家主。” “哦,原来如此。想起了,昨天听你们禀报过了。”初始帝佯嗔道:“不过寡人得说你们两句,这么大的喜事儿,为何提前不知会寡人一声,寡人也好携诸位阀主一起观礼道贺啊。” “正值除夕,不便叨扰陛下和诸位公爷。”陆尚恭声答道:“这不过是寒家的小事而已……” “唉,老司徒此言差矣。陆阀是与先帝歃血为盟的八大家之一,为我大玄定鼎立下了不世之功。”初始帝要抬举陆信,自然不吝溢美之词道:“大玄立国后,陆阀的子弟又为治理国家殚精极虑,真可谓国之股肱,架海金梁啊。” 这话在夏侯霸听来,自然格外刺耳,他冷笑听着,心中打定了主意,非得让这对君臣都闹个灰头土脸不可。 ------------ 第五百一十章 以退为进 建元殿前,大朝会上。 初始帝不吝溢美之词,将陆阀夸了个从头到脚,然后看一眼老太师道:“寡人的意思是,既然老司徒告老乞退,那就把他的爵位和官职,都让陆阀的新任阀主继承吧。” “陛下仁厚,念旧赏功,实乃臣子的福分。”夏侯霸却丝毫不给初始帝面子,出班微笑道:“只是陆信年初时,仅为一小小郡尉,是老夫将他超擢为大理寺右丞,又将其提拔到中书侍郎的位子,一年之内连升六级,升迁的速度已经是开国以来第一人了。” “那……老太师的意思是?”初始帝微眯双目,似有不悦。 “以老臣愚见,饭总要一口一口的吃,揠苗助长要不得。”夏侯霸淡淡一笑道:“司徒之位举足轻重,陆信骤然得其高位,难免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这样反而不美。应该让他先稳一稳,在一个不太重要的位子上历练几年,等日后立了功劳,也好有的赏赐不是?” “呵呵,老太师考虑的还真周到呢。”初始帝不无揶揄道:“那爵位呢?这总不需要历练了吧?” “这……”夏侯霸不太好反对了。因为这不是陆阀一家的事情,各阀的阀主都到了年纪,眼看几年来就要新旧更替了,大家都看着他呢。夏侯霸固然可以用经验资历不足为由,卡一卡各阀的继承人,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敬畏。但也不能做的太过,不然将来皇帝援引先例,来卡自己一方时,那岂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了? 是以老太师迟疑一下道:“可以先让他继承爵位。” “好,爵位的事儿,就听太师的。”初始帝顿一顿,故作思量片刻道:“至于官职嘛,寡人看陆信之前放粮表现优异,那就让他当户部尚书吧。” “陛下,万万不可啊。”谢洵闻言,像被踩到尾巴一样,忙跳出来反对道:“户部攸关国计民生,不可轻动。上任户部尚书高广宁罢官,现任尚书谢宇刚刚接手不到半年,千头万绪才刚理出个头绪来,开春又是一年最忙乱的时候,这时候又要换人,会让整个衙门无所适从的。” 说着,谢洵用求助的目光看看崔晏,又看看夏侯霸。 崔晏转过头去,置身事外。 “谢相公说得有道理,请陛下三思。”夏侯霸还指望谢洵帮着儿子,在尚书省牵制崔晏呢,当然要力挺他了。 “好吧,既然谢仆射不舍得让出户部,那就把吏部让出来吧。”初始帝脸色有些发青,语气也变得尖刻起来。 “这……”夏侯霸一听,简直要气炸了肺。吏部尚书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长子、尚书右仆射夏侯不伤,亲自兼任的……这是他在崔阀和陆阀结亲后,给予崔晏的惩罚。老太师也是费了好大劲,才从崔晏手中夺过来这个掌握百官乌纱帽的六部之首,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陛下,吏部也不妥。”夏侯霸只好硬着头皮道:“吏部乃六部之首,掌天下百官的任免,必须要由仆射兼任方可稳妥。再说,陆信一天吏部都没待过,他哪知道哪些官员称职,哪些官员不称职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初始帝的脸色,已经与这新年很不相称了。他烦躁的一拂袖道:“那老太师来定吧,六部之中,给他哪一部?” “这……”夏侯霸也不好在大年初一就跟皇帝撕破脸,再说陆信怎么也是一阀之主,岂能轻辱?略一思索,他便咬牙道:“六部之中,礼部最为清贵,陆信可担任礼部尚书,这样既符合他一阀之主的身份,也能多些时间去熟悉陆阀的事务。” “老太师考虑的就是周到啊,就按照你的意思来吧。”初始帝看上起兴致全无,恹恹一摆手。 “退朝!”杜晦高唱一声,百官忙跪地恭送皇帝离去。大年初一,谁愿意陪着皇帝在这儿挨饿受冻,大伙儿都巴不得早点退朝,回家拜年吃酒去才是正办。 。 长乐殿中。 “哈哈哈哈……”初始帝一路上强忍着笑,回到暖阁中,便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了。“任他老匹夫奸似鬼,还不是一样喝寡人的洗脚水。” “陛下棋高一着,确实已经把老太师看透了。”杜晦一面躬身帮初始帝脱下朝靴,一面仰头笑道。 “是他太强横了,亢龙有悔的道理都不懂……”初始帝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 杜晦对初始帝的打算一清二楚,知道他一开始就是想帮陆信谋到礼部尚书的位子。但如果皇帝直接开口,肯定会引起夏侯霸的怀疑。老太师一旦起了疑心,哪怕不明所以,他也会阻止陆信得到这个官职,以防万一的。 所以初始帝一开始把调子拔高,又要封陆信为司徒,又要让他当户部尚书,就是算准备了夏侯霸一定会为了反对而反对。但夏侯霸总不能一致反对下去,总要在某一个时刻与皇帝达成妥协。 是以初始帝故意动怒,让老太师自己决定。这好像是将皮球踢给了夏侯霸,但其实,在初始帝圈定六部的范围上,夏侯霸能舍得给陆信的,只有礼部尚书了。 户部、吏部自不消说。刑部管着天下刑名,兵部管着军队调动、粮草给养,就连工部也管着营建、兵器,这都是要命的位置,怎么可能让陆信和皇帝插进脚去?所以在六部之中,也只有不理俗务的礼部,稍微不那么重要一点。而且现任礼部尚书卫庆是卫阀的人,夏侯霸当然乐见他们自己人换自己人了。 因此,初始帝早就算准了,夏侯霸一定会把礼部尚书拿出来,丢给陆信。 在眼下这个时刻,夏侯霸的选择当然是对的。但若是他知道,初始帝接下来的谋划后,肯定肠子都会悔青了的。 “开春之后,便开始第一步。”初始帝从棋盒中,拿出一枚白玉棋子,稳稳落在棋秤的天元位之上。 杜晦却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有了陆阀和卫阀的支持,陛下显然鼓起了勇气,要和夏侯霸好好掰掰腕子了。但在杜晦看来,陛下的棋,下得还是太险了,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的…… 可是,棋局已经开始,落子便不能悔棋了…… ------------ 第五百一十一章 拜年巧遇 大年初一,拜年吃酒才是正经。 那厢间,官员下朝后,便呼朋引伴,匆匆而去。 陆信也和陆尚,在陆修等人,以及陆阀一众官员的陪伴下,从应天门出来。 按说,之前上朝时没时间说闲话。这会儿下了朝,各位阀主总要过来道声贺,说几句客套话吧。可夏侯霸带着裴邱、谢洵径直离去;梅怡也看都不看陆信一眼,便上了马车。只有崔晏和卫康等在应天门外,含笑朝着陆阀新旧两位阀主抱拳道贺。 “多谢多谢,往年承蒙关照,往后还请继续关照。”陆尚也含笑还礼。 陆信也依然保持着一阀之主的风度,仿佛丝毫没受那些人的影响,十分客气的向两位老前辈见礼道谢。 “别在这儿杵着了,没别的事儿,就一起到我们那儿喝一杯去。”陆尚盛情邀请两位阀主。 “我倒是没什么事儿,就看老令君的了。”卫康笑吟吟的看着崔晏,仿佛丝毫没有因为卫庆的礼部尚书被夺,而心生不快。 “老夫确实有点事。”崔晏先是面露难色,旋即话锋一转,拉着陆信的胳膊道:“不过是找陆阀主商量儿女亲事来着。” “哦,哈哈哈……”众人闻言不禁大笑:“那这酒,更要喝了。” “走走,同去同去。”诸位阀主和阀中高层便分头上车。 上车时,陆信看看左右,没瞧见陆云的影子,便问跟在后头的陆松道:“那小子跑哪去了?” 今日大朝会,在京的官员都要参加,陆柏陆松等人自然不能缺席。就连陆云,虽然没有官职,但是皇帝钦点的圣品,享受五品官的待遇,当然也要来给皇帝拜个年了。 “呃……”陆松眨眨眼道:“刚才下朝时还瞧见他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阀主,别听他胡说,”陆柏就正经多了,忙沉声禀报道:“陆云和大皇子约好,出去拜年去了。” “哦……”陆松原本还担心,陆信会让他们把陆云寻回来,没想到阀主只是点点头,便上了车,根本没有要干涉陆云的意思。 “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爹啊?”陆松羡慕的看着陆信的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小子,你皮痒了是吧!”谁知这话,却让陆侠听了个正着,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就要收拾儿子。 “大年初一就开张啊……”陆松怪叫着落荒而逃。 。 大皇子那辆外观朴素,内里奢华的马车上。 红光满面的皇甫轩一手持壶,一手端着杯钟乳酒,激动的看着陆云,嚷嚷道:“你小子,嘴巴扎得真严实。昨天知道你爹成了大宗师,把我激动的一宿没睡啊!” 也不知是钟乳酒的作用,还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素来稳重的皇甫轩,手舞足蹈的像个大马猴。 “家父二十九才出关,出来还没说话出门了,然后就遇上那档子事儿,我知道的也不比你早。”陆云微笑着解释道。 其实这几天,他的心情也十分明朗。虽然当初进京时,陆云便定下了帮助陆信夺去陆阀阀主的计划,但哪怕是最乐观的估计,三五年时间总是必不可少的。谁能想到,自己的皇祖母和叔爷爷仍在世上?还送了个超级大礼包给自己? 结果不到一年时间,陆信一步登天,火速当上了陆阀阀主。这意味着陆云终于有了陆阀的全力支持,能做的事情一下就多了起来!比如今天他要去做的事…… 这真是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皇甫轩现在将陆云奉若神明,以至于马车兜兜转转,走了好长时间,他才想起来问一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天师府。”陆云轻声答道。 “啊……”皇甫轩面色一变,有些结巴道:“不,不对吧,天师府就在紫微宫左近,咱们早就该到了。” “不是得等你酒劲过去吗?醉醺醺的上门,污了道家的清净之地。”陆云拿起铜壶倒一杯水,递给了皇甫轩。 皇甫轩接过水杯,猛地喝了一口,便使劲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苦笑着对陆云道:“听说那位天女,对谁都不假辞色,什么裴元绍、崔白羽登门求见,都吃了闭门羹,咱们大过年的,就别找不自在了。” “正是因为过年,人家才不好闭门谢客。”陆云白他一眼道:“你的几个弟弟都已经去拜过年了,这会儿差不多该出来了。你不露个面,也不合适吧?” “唉,那好吧……”皇甫轩认命的点点头。 陆云摇头笑笑,敲了敲车厢壁,车夫便不再绕圈子,径直驶往天师府去了。 。 不一时,马车到了天师府门前,车夫赶忙跳下车,将锦墩放置好,打开了车门。 “下车吧。”皇甫轩深吸口气,整理下衣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着急,再坐会。”却被陆云一把拉住。 “你还等什么?”皇甫轩不解的看向陆云,便见他指了指停在天师府门前的另外几辆马车。那些马车上,皇家和夏侯阀徽章,在日光下相映成辉。 “他们还没走……”皇甫轩一阵头大如斗。 “没走就对了。”陆云哈哈一笑,看到天师府门洞中有人影晃动,他才施施然下车道:“我等得就是他们。” “唉,这大过年的……”大皇子和陆云厮混久了,焉能不知这魔星的性情?苦笑着跟下了马车。 等到两人下来马车,正碰见那三位殿下和夏侯荣光、荣耀几个表兄弟,一大群人从天师府出来。 两帮人一边要进门,一边要出门,正好堵了个正着,谁也没法通过。 夏侯阀的武士跋扈惯了,见有人竟敢挡三位殿下和自家公子的去路,马上扬起马鞭驱赶道:“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去!” “狗才安敢放肆?!”陆云这边的车夫,也扬起了马鞭。长鞭如电,后发先至,直接将那武士连人带鞭卷飞起来,摔到了天师府门口的大石狮子上。 那武士登时昏死过去。 这下,三位殿下和夏侯兄弟全都变了脸色。 ------------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不战而退 看到对方一言不合,就将自己的武士打昏过去,夏侯荣光自然不能一声不吭。他黑着脸看向陆云道:“陆大公子好霸道的做派!” “莫非我还要等着你的护卫抽上来不成?”陆云淡淡一笑,目光掠过夏侯兄弟,落在了他们身后的三位殿下身上。 一见陆云面色不善,三位殿下脸色登时发白,尤其是年纪最小的皇甫轼,居然吓得躲到了夏侯荣光的身后。 显然,去年冬里那顿胖揍,给四皇子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你看,三位殿下就有教养的多了。”陆云这才含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夏侯荣光道:“夏侯家的家教实在太糟糕了,从老的到小的,没一个懂规矩的。” “你,你!”夏侯荣光和夏侯荣耀勃然大怒。若是旁人胆敢当面羞辱夏侯阀,他们早就将其生吞活剥了。可偏偏对方是陆云,更过分的事情他都干过不知多少了,还不是连祖父都拿他没办法? 兄弟俩知道,陆云八成是因为早朝上,祖父为难陆信的事情,所以特意来找他们兄弟出气。 “陆云,我们因为同科之谊,对你一再忍让,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啊!”夏侯荣光铁青着脸,怒视着陆云高声道:“大家都是地阶宗师,拼起来还不一定胜负在谁呢!” “看来荣光公子还是不服气啊。”陆云淡淡一笑,活动下筋骨道:“那本公子给你个机会,让你挑战我一下,咱们再来一场如何?” “呃……”夏侯荣光登时气焰一滞,高声道:“放心,早晚要跟你再分高下。但这里是天师府,不要打扰天女的清修。” “你这么大声音,不就是想让里头人赶紧出来,给你解围吗?”陆云哈哈一笑,戳穿了夏侯荣光那点小心思。 “哼,君子不争口舌之利。”夏侯荣光被识破了虚弱的本质,铁青的脸色变得通红,低着头就要赶紧逃离这里。“咱们走!” 五人便下了台阶,想要上车离去。 谁知陆云却纹丝不动,挡在那里。 这下没人敢撂狠话,更没人敢叫陆云让路了,五个人灰溜溜躲着陆云,绕了个圈子才从另一面上了车。 陆云这才和皇甫轩昂然步上天师府的台阶。这时,天师府的迎客道人才从门房出来,将两位贵客迎进院中。 上车时,二皇子皇甫轼忽然回头,怨毒的看了一眼陆云…… 谁承想陆云脑后长眼一般,忽然回头正和二皇子对上了目光。 “脸上的伤,都好利索了?” “……”皇甫轼大气都不敢喘,赶忙一缩脑袋,躲进了车厢里。 看着往日里飞扬跋扈的弟弟,趾高气扬的夏侯兄弟,都被陆云整治的服服帖帖的,皇甫轩就像吃了十斤五石散一般,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爽利通透。 “你消气了?”皇甫轩也猜到了,陆云为什么要来堵他们。估计自己的三个弟弟,只是被殃及池鱼了。 “你不紧张了?”陆云点点头,笑着反问道。 “不紧张了。”皇甫轩哈哈大笑道:“跟你这魔王在一起,该紧张的是别人。” “别给我瞎起外号。”陆云不满的瞪一眼皇甫轩。 “你不知道,京里都已经传遍了。”皇甫轩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小声道:“自打你大闹谢坊开始,这京里再没有什么四大公子的名号,只剩你这位独一无二的混世魔王小太岁了。” “这么夸张?”陆云一脸挫败,他还以为自己一直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美好形象呢。 “一点不夸张,你怕是不知道吧?各家都下了死命令,不许子弟跟你过从甚密,怕你把人家孩子带坏了……” “怪不得……”陆云哭丧着脸道:“那帮人谁也不跟我来往了呢。” 这时,两人跟着引路的道人,进了天师府的内院,这才打住话头,调整好情绪,准备面见天女。 。 天师府前头供养着三清道祖和天师道历代掌教真人,自然不适合打扰。赵玄清和天女,今天是在后厅中接见来客的。 赵玄清十分热衷于和各大门阀搞好关系,这也是他被派驻京城的主要任务。是以这位赵真人只要找到机会,就想让天女和各阀的年轻才俊多走动走动,无奈天女性情寡淡,对这些应酬之事丝毫提不起兴趣来。 不过天女也知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不好再推脱谢客,只得耐着性子听从赵玄清的安排,和他接见一波又一波前来拜年的各阀子弟。 这会儿已经日近午时,送走了夏侯阀和皇家的几个年轻人,天女终于忍不住对赵玄清道:“师叔,我乏了,后面再有客人,你一个人接待吧。” “行行行,你休息吧。”赵玄清对天女今天的表现已经很知足了,当即不再强求。 天女如蒙大赦,马上起身要走。 这时,道童进来禀报说:“启禀天女,师父,大皇子殿下与陆大公子联袂前来。” “哦,快有请。”赵玄清点点头,准备起身走到门口迎接,以示对来宾的尊敬。 忽然他发现,天女也跟着自己站到了门口。 “咦,天女不是乏了吗?”赵玄清奇怪问道。 “我……”天女罕见的迟疑了一下,方低声道:“对陆云有些兴趣。” “哦?这世上还有让天女感兴趣的人,真是太稀罕了。”赵玄清不由打趣笑道:“待会我倒要好好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陆大公子,会不会真如传说的那样,是个三头六臂的混世魔王?” “差不多吧。”天女本来想替自己的救命恩人辩驳一句,但仔细一想陆云的种种作为,又觉得‘混世魔王’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十分贴切。 “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诨号啊。”赵玄清自然知道天女有剑心慧眼,且从不说谎。所以她对人的评价,向来是最客观不过的。 说话间,陆云和皇甫轩来到了后厅门口,双方客气见礼。然后两人便被赵玄清请进了厅中,分主宾落坐在蒲团上。 道童上茶,主宾开始亲切的寒暄起来。 ------------ 第五百一十三章 背书要求 按说过年拜年,除了象征意义之外,并没有什么营养。主宾说几句客客气气的吉祥话,走个过场之后,客人便该告辞了。 可谁知客套话说了一遍又一遍,道童添水一趟又一趟,陆云依然安坐如山,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看着日已过午,都耽误人家吃午饭了,皇甫轩不由脸上发烫,但说好了一切由陆云做主,他只好闷着头,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吃茶。 ‘不好,想要方便……’皇甫轩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尿意袭来,又不好意思当着天女的面说自己要出恭。他轻轻扭动着身子,强憋住尿意,一个劲给陆云使眼色。 那边,赵玄清也早就耗没了耐心。若非天女对此人感兴趣,他早就端茶送客了。但到这会儿,他也已是饥肠辘辘,实在没心情再跟陆云蘑菇了。 只有天女依然神情平静的看着陆云,仿佛就是陪他坐上一天也无所谓。 “陆大公子,看起来,你今日此行,不只是拜年那么简单啊。”虽然知道,谁先开口谁被动,但赵玄清还是忍不住,先挑起了话头。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陆云点点头,坦然笑道:“我和殿下此来,确有一事相求。” “哦,请讲。”赵玄清目光闪烁的看着陆云,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就连皇甫轩也忽然尿意全无,瞪大眼睛看着陆云。他也一样被蒙在鼓里,只以为今天就是来拜年那么简单,没想到陆云还另有图谋。 天女微微蹙眉,她知道陆云要说的事情,肯定跟大皇子有关。 “我想请天师道,为大皇子的安全做背书。”陆云是不鸣则已,一开口就石破天惊。 “什么?!”两声惊叫同时响起,赵玄清和皇甫轩全都直起了身子。 “陆大公子不是开玩笑吧。”赵玄清忍不住失声笑道:“这种要求闻所未闻,匪夷所思,恕老道不能从命。” 开什么玩笑,天师道的影响力,岂是个小小的门阀子弟能说借用,就借用到的?事实上,别说陆云了,就是他老子陆信亲来,赵玄清也不会答应的。 赵玄清就是天师道派来监视京城的人,焉能不知道夏侯阀早将大皇子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果没有今天这档子事儿,皇甫轩是死是活当然跟天师道没有一文钱关系。可现在陆云公然提出,让天师道给大皇子的生命安全做背书,天师道要是不管不问的话,将来大皇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就好像成天师道见死不救了一样。 可天师道凭什么为了大皇子这个废物,去跟如日中天的夏侯阀对着干?如此不划算的买卖,换了谁也做不来啊…… 若非陆云是陆阀阀主之子,赵玄清早就板下脸来撵人了。因为陆云这番话,是纯粹给他和天师道惹麻烦。 “呵呵,真人不要这么着急下结论嘛。”陆云对赵玄清的反应毫不意外,要是对方一口答应,那才叫见了鬼呢。便听陆云不卑不亢的发问道:“我想请问,天师道贵为国教,不知是哪国之教?” “当然是大玄国教。”赵玄清傲然答道。 陆云点点头,又追问道:“那大玄姓什么?” “当然姓皇甫了。”赵玄清眉头一皱,他已经猜到陆云在给自己上套了。可天师道护国圣教的名分决定了,他在这种问题上不能有任何含糊,哪怕明知是陷阱也得往里钻。 “正因如此,所以大皇子身系社稷,一旦有事,大玄江山恐将易主。”只见陆云神情肃穆,再不见方才的惫懒之色道:“国教保国本天经地义,不知真人何故推脱?” 陆云这话虽没说透,但只要稍稍了解朝局的人,便都知道他所指为何。初始帝四子中,只有皇甫轩并非夏侯皇后所出,一旦皇甫轩身故,皇位必然落到夏侯霸的外孙手中,那跟落在夏侯阀手里有何区别? 历朝历代,强势外戚谋朝篡位的先例,可是数不胜数的! “这……”赵玄清被这牙尖嘴利的小子,挤兑的有些挠头。现在他自己都觉得,天师道似乎还有义务保护大皇子哩…… 这时,陆云又把目光移向了天女,微笑问道:“不知天女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我觉得有些道理。”天女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但我做不了主,我师叔也一样。” “是啊,这么大的事情,”赵玄清顺着天女的话头,就要将事情敷衍过去道:“贫道需要请示掌教真人,才能给予公子答复。” “好说好说。”陆云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交给赵玄清道:“家父有手书一封,跟我说的意思是一样的,请真人转交给天师,盼复。” “好吧。”赵玄清无奈的点点头,看了看火漆上,陆阀阀主的印章,双手接过了那封信。本来他根本不打算向掌教师兄禀报,就像往常那样,三拖两拖,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但对方以一阀之主的名义提出要求,那就必须要给予正式答复了。 “还请二位代为美言,孤将来必不忘二位大恩。”皇甫轩也知道,这事儿要是成了,自己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日子,就终于到头了。忙起身向赵玄清和天女作揖。 “好说好说。”赵玄清打个哈哈。 “哎呀,殿下少说两句吧,咱们都耽误人家吃午饭了。”陆云目的达到,忽然变得懂事起来了。 “不打紧,不打紧……”赵玄清唯恐陆云又出什么幺蛾子,绝口不提管饭这茬。 “呃,是我疏忽了……”皇甫轩心里那个郁闷啊,暗道我统共就说了一句啊?但人家是为自己来办事儿的,他当然得乖乖把黑锅背起。 两人说着起身告辞,一站起来,皇甫轩又是一阵内急,感觉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大殿下心说,自己要是当场尿了裤子,今天这事儿准得黄。想到这,他顾不上跟赵玄清和天女道别,丢下陆云便小跑着出去了。 好在赵玄清也早就受够了,也不问大皇子去干什么了,勉强将陆云送到二门,便不想再送了。 “我送陆公子出去吧。”天女看看赵玄清,赵玄清知道,她是有话想单独跟陆云说。他正好也乐得脱身,于是站住脚道:“那就有劳天女了。” ------------ 第五百一十四章 实意相劝 天女将陆云送出二门,来到前院之中。 天师府前院是三清殿,三清殿前种着两株大柏树,每一颗都有几抱粗,虽是隆冬,依然枝叶茂密、冠盖如云。 天女走到一棵柏树下,轻抚着粗糙的茶色树皮,低声道:“据说,这两棵是东汉时,光武皇帝亲手植下的古树,距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了。” “那活得可够长的。”陆云双手拢在袖中,他发现和天女相处十分轻松,因为根本不需要猜测对方的心思,她便会将想表达的意思,明白无误的告诉你。 ‘比那专门故弄玄虚的妖女,要强上千百倍。’陆云心中嘀咕一声,却未免又有些牵肠挂肚起来,那日苏盈袖的表现太异常了,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找自己。 天女依然看着眼前的苍苍古木,语气颇有些羡慕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人不如树,就算修炼到天阶大宗师,也依然改变不了固有的寿元,匆匆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来不及看清这世界是什么样子,便已经到了人死灯灭的那天。” 听了天女的感慨,陆云觉着十分新奇道:“还以为天女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也会为了生老病死烦恼。” “我也是人,当然会有同样的烦恼。”天女歪着头看向陆云,那张不施粉黛的纯美面庞上,闪过一抹罕见的娇憨之色,令人惊艳。“我从小修行的目标,就是希望能问道长生,你觉得可笑吗?” “道家修行不就是求长生吗?”陆云摇摇头,微笑道:“要是天女没这个目标,才让人觉得奇怪呢。” “多谢你的理解。”天女开心的点点头,反问陆云道:“那你呢?” “我可没那个奢望,能活个七八十岁,就谢天谢地了。”陆云也笑答道,两人就像老友一样亲切的聊着天。 “那你还是不要娶崔宁儿了吧。”天女忽然话锋一转,方才的轻松气氛,瞬间便荡然无存。 “这话怎么说的?”陆云苦笑着扶住柏树,他差点被天女突兀的转折闪到了腰。 “上次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崔宁儿很可能是太平道圣女苏盈袖所扮。”天女目光坦诚的看着陆云,实心实意的劝说道:“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我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了。你身为陆阀阀主之子,又有大好前程,我不希望你和她搅在一起,毁了自己的一生。” 顿一顿,天女小声补充一句道:“这话,是以朋友的身份讲给你的。” 看着天女略显焦急的目光,陆云感到一阵温暖,他能察觉到,对方确实是在关心自己。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又岂会轻易更改? “多谢天女的好意,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们做晚辈的实难违背。”陆云感激的朝天女拱拱手,轻叹一声道:“我相信宁儿不是太平道妖女,如果万一我猜错了的话,那也只能算我倒霉了,绝不会怪其他人的。” “唉,既然你一意孤行,那就别怪我不念救命之恩了。”天女见他油盐不进,心下也是有些着恼,跺跺脚,转身进去了。 陆云站在柏树下,目送着天女的身影消失在仪门内。当他转头时,忽然看着三清殿中,道祖那仿佛洞悉世间一切的目光,陆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一刻都不想再逗留了。 。 皇甫轩已经解决了内急,在马车上喝着钟乳酒,左等右等,终于把陆云等了回来。 “怎么这么长时间?”皇甫轩看着表情有些凝滞的陆云。 “哦,赵玄清留我吃饭了。”陆云随口答道。 “啊,真的?”皇甫轩难以置信。 “当然是假的了。”陆云白他一眼道:“说什么你信什么?有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 “这不是信任你吗。”皇甫轩羞赧一笑,忍不住问道:“今天你跟他们提的要求,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我哪有这么大面子?” 陆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头,自然没了跟他细说的兴致。随口敷衍道:“放心,我找人算过了,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呃……”皇甫轩险些一口酒喷出来,心中那点侥幸瞬间无影无踪。“算卦要是准,还要读书干什么?” 陆云被皇甫轩缠的没法子,只好向他简单交个底道:“我之所以说,他们必然会答应。因为天师道只要没蠢到家,就知道这是巩固他们无上地位的好机会。现在我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了,是给了他们光明正大显示存在的机会,傻子才会拒绝呢。” “是这样啊……”皇甫轩似懂非懂的倒吸口气,忙喝了口钟乳酒压压惊。虽然还有些不太明白,但他依稀觉着,既然陆云如此笃定,那这事儿应该就能成。 “难道孤,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吗?”一想到这,皇甫轩就感到浑身发热,忍不住热泪盈眶。 。 说话间,马车到了应天门,皇甫轩想要请陆云喝酒,但陆云想着自己的心事,坚决谢绝了他的盛情挽留。 驱车的车夫,将大皇子马车还给了曹太监,用陆阀自己的马车,载着陆云往敬信坊去了。 陆云也没坐进车里,竟和车夫并肩坐在车前头,他眼睛看着道旁的行人,口中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吩咐道:“保叔,联系一下左老,请他调查一下天师府近日的动向。” “少爷是在陆仲的事上尝到甜头了,”车夫居然是保叔,当然也只有保叔才能一鞭子将人卷飞出去。他不由揶揄笑道:“这才几天?又使唤起缉事府来了。” “能用就得用啊。”陆云呵呵一笑道:“跟左老见外,他才会伤心呢。” “啧啧,那老太监居然会伤心?”保叔桀桀一笑道:“不过说实在的,缉事府的本事,确实比老奴强太多了,少爷能得到这一助力,真是如虎添翼。” “何止添了一双翅膀呢?”陆云伸个懒腰笑道:“叔,我有种感觉,咱们大仇得报的那天,不远了。” “嗯,我也这么想的。”保叔猛地一抽马鞭,催动马匹在洛都的大街上奔行起来。 ------------ 第五百一十五章 好戏将上演 陆云回到家时,就见除了阿姐,陆松、陆柏、陆林都在。 “饭点都过了,你们怎么还不走?”陆云奇怪的问道。 “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饿死了……”陆松捂着肚子,有气无力的看向陆瑛道:“大姐,可以开饭了吧。” “可以了。”陆瑛接过陆云的披风,便快步往后厨去了。 “你小子跑哪去了?”陆柏将陆云迎进门,一脸无奈道:“上午阀主满世界寻你来着。” “父亲找我作甚?”陆云脱掉靴子,感到有些奇怪,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吧? “当然是为了你的人生大事了。”陆林瓮声瓮气道:“你还不知道吧。崔老令公现就在阀主院中吃酒,刚刚传来消息说,你和崔家小姐的婚期已经定了。” “啊,是吗?”陆云吃惊的张大嘴巴,没想到自己出去这半天,居然发生了这种事。“什么时候?” “二月二龙抬头。”陆瑛带着两个侍女,将热了又热的饭菜端上桌来。 四人也是饿极了,饭菜一上桌,便狼吞虎咽的大快朵颐起来。 “这么快?”陆云猛扒了几口饭,肚里有了底,才奇怪的问道。 “是崔家的意思,老令公说看过日子,今年就二月二最合适,不然就得来年再说了。”陆柏沉声答道:“你爷爷也被请过去了,这事儿已成定局,你就好好准备一下,一个月后当新郎官吧。” “……”陆云不由陷入了沉思。 之前很明显,崔阀对这门婚事是能拖就拖,十分不积极,显然是怕得罪了夏侯阀。但现在,崔晏居然主动推进婚事,一个月后就要让两家成亲。显然,在崔晏看来,他父子的价值已经高到,可以暂时不用去在意,夏侯阀的态度的地步。 这其实也是陆云希望看到的。他当初之所以拒绝了夏侯嫣然,坚持要跟崔宁儿成亲。一方面是因为有负于苏盈袖,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想要在夏侯阀和崔阀的关系中,锲入一根钉子。 当时,陆云也没指望仅凭这么点事情,就能让两大门阀离心离德。但随着陆信成为大宗师,当上阀主,很多事情都起了变化,比如崔阀的立场。 现在,似乎可以畅想一下,是否能藉由这门婚事,将崔阀绑上自己的战车了。就算做不到,能让崔阀在未来和夏侯阀的朝争中保持中立,似乎也是稳赚不赔的。 只是一想到天女的警告,和那日苏盈袖异常的表现,陆云心头就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 陆云正在沉思间,忽然感觉自己被一道幽怨的目光笼罩住了。 他忙收回心思,转头一看,便见陆林端着饭碗,眼巴巴看着自己。 “呃,干嘛?”陆云一愣。 “你,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陆林的大脑袋上,挂着与长相极不相称的委屈表情。 陆云脑筋一时转不过来,给陆林夹了根鸡腿放在碗里。 “我不是要吃鸡腿,”陆林重重搁下碗,再也顾不上陆瑛还一旁,一脸急切的小声道:“我要的是灵萱,灵萱啊……你说趁过年帮我去探探风声的。”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陆云松了口气道:“放心吧,没忘了。” “真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陆林急不可耐的抓着陆云的胳膊道。 “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这总行了吧?”陆云无奈的抽出胳膊。 “真的,太好了!我爱死你了……”陆林撅起大油嘴,就要朝陆云脸上亲去。 “死远点!”陆云一个小擒拿手,将陆林的脖子掰向另一边,正亲在凑上来看热闹的陆松脸上。 “啊,我的初吻……”陆松像中箭一样,倒在了地上。 “你们先别胡闹了。”陆瑛实在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敲敲桌子,瞪一眼陆云道:“明天是大年初二,你可不准去梅阀捣乱!” “哎呀还真是。”让陆瑛这一提醒,陆柏也一拍脑袋道:“明天是梅阀女婿回门的日子,要是让她们丢了面子,那陆林这档子事儿,就彻底没戏了。” “那还是改天吧。”陆林就怕没戏,立马打起了退堂鼓。 “不,就是明天。”陆云却一口咬定道:“明天那么多姑爷外孙的都在家里头,梅阀不得要个体面啊?她们就是再不待见我,也不会把我轰出来的。” “你说得对。”陆林关心则乱,又觉得陆云说得很有道理了。“那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不行,你这么大个子,太扎眼了。”陆云断然拒绝道:“我自己去就行。” “那我送你到门口,然后在门口等信。”陆林可怜兮兮的看着陆云,唯恐他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 “那自然随你。”陆云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自己要是不把他的婚事搞掂,这家伙非得痴了不可。 。 入夜,爆竹声再度密集起来,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烟花,将漆黑的夜空照耀的分外妖娆。 北市,商氏总行五楼上,朝向东面的窗户打开着。 商珞珈披着白狐斗篷,倚在窗前看着外头出神。不时爆开的烟花,将她的面庞映照的晦明晦暗,看上去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十分的孤独。 “小姐,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霜霜端着盘娇耳进来,看到寒风将自家小姐的秀发吹得散乱。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上,却被冻得通红通红。小侍女赶忙上前,将窗户紧紧关上。 窗户挡住了寒风,也挡住了外头的风景。 商珞珈怅然若失的轻叹一声道:“家里今晚会有傩戏,肯定会很热闹。” 霜霜闻言心下一酸,知道自家小姐是想家了。虽然这几年,商珞珈大部分时间都在京城度过,但过年时总是会回亳州老家的。商家在亳州建了一座十丈高的大戏楼,小姐过年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弟弟妹妹们泡在戏楼里,吃着点心听着戏,优哉游哉的度过一天又一天。 但今年,因为那该死的家伙做的孽,害得小姐有家不敢回,连带着自己也没法回去过年。陪着小姐待在这座空荡荡的大楼里,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想到这,霜霜就恨不得一口咬死那该死的家伙。 ------------ 第五百一十六章 二女密谋 商人一年到头四海为家,无论平时多忙,过年时都会停下买卖,回家和老婆孩子过个团圆年。是以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商氏总行内,到了过年这几天,便只剩下几个值班的管事,和守夜的护卫在里头,整座楼空荡荡的十分瘆人。 今年商珞珈就在这里过的年。她已经查出怀胎三月,虽然还不显怀,却孕吐的十分厉害。这种情况下,她哪敢回亳州抛头露面?只好借口病没好利索,禁不起路上颠簸,留在了京里过年。 商赟虽然同意她留在京城过年,但也回信说,过完年要亲自来洛都看看她。商珞珈冰雪聪明,焉能看不出,父亲已经对自己,这几个月来反常的举动起了疑心。 但她又能怎样呢?只好瞒一天算一天了。 想到自己有家不能回,有门不能出,孤魂野鬼似的困在这阁楼之上,商珞珈对苏盈袖的恨意,就愈发难以自抑。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就靠着对那妖女的恨意,一直支撑到现在的? “小姐,好歹吃两口吧。”霜霜又端起娇耳,将筷子递给商珞珈道:“你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其实昨天还好,毕竟是除夕,商珞珈忍着恶心,勉强用了些汤饭。但今早,陆云和那妖女的婚期消息一传来,自家小姐就汤水不进了…… “我吃不下。”商珞珈摇摇头,又是一阵干呕。 霜霜忙搁下盘子,一边拍着商珞珈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边眼泪直流道:“小姐,婢子实在忍不住要多句嘴了,那禽兽配妖女正合适,让他俩互相祸害去吧,你在这儿难受什么啊?莫非你还想,还想……” “住口!”商珞珈勃然变色,凤目中透出凌厉的光芒,小侍女吓得赶忙闭口不言。 “你先下去吧,我要静一静。”商珞珈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是。”霜霜不敢多言,赶紧下楼去了。 商珞珈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才轻声对窗外道:“请进吧。” 窗户便无声的打开了,天女背着宝剑,从楼外翩然而入,无声无息的落在商珞珈面前。她虽然不通俗务,但其实十分体贴,方才一早就到了,但看到商珞珈狼狈的样子,天女便立在窗外一直等她恢复体面。 商珞珈面朝着窗户,自然能看到天女映在窗纸上的窈窕身影,所以才让霜霜退下的。 “让天女见笑了。”但商珞珈心里依然很不好受,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然被天女发现了。 “我刚到。”下山一年之久,天女也学会了善意的谎言。 “请坐吧。”商珞珈苦笑着伸手示意,想请她去暖亭中吃茶。 天女摇摇头,依然立在那里道:“我还有事,不便耽搁。” 商珞珈当然知道她是体贴自己,感激的看一眼天女,便开门见山道:“今天得到消息,两家已经定下来,在二月二那天成亲。” “我也听说了……”天师道的消息,就算比商家慢一些,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天女自然也已经得知了。“今天我还见过陆云。” “哦?”商珞珈闻言,目光明显亮了一下。“你怎么会……和他见面来着?” “他去天师府拜年,正好碰见了。”天女轻轻一叹,似乎还在为不能劝陆云回头而苦恼。她本来想告诉商珞珈,自己和陆云对话的内容。但鬼使神差的却又打住了话头。 “你们聊什么来着?”商珞珈却追问道。 “没什么……”天女摇摇头。 按常理说,过年时人多嘴杂,应该也没机会深谈,是以商珞珈也没多想,便转入正题问道:“虽然有些提前,但跟我所料的时间大差不差,不知天师府准备好了吗?” “我年前就跟赵师叔商量过了,准备在定下日子后,便请我小师叔带天师令下山相助。”天女轻声答道:“听说掌教师叔已经同意了。” “是吗,那太好了。”商珞珈闻言心下大定,虽然天女那位小师叔从不抛头露面,天阶榜上也没有名号。但这对商家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商珞珈知道他叫百里玄武,是天师道仅次于张玄一的天才大宗师,实力还在徐玄机之上。 “不过就算有天师令在手,没有合适的借口,我两位师叔也不好轻易插手。”天女有些不放心道。 “这你不用担心了,我会安排人给你两位师叔铺路的。”商珞珈却智珠在握道。 “好,我相信你能办到。”见已经安排妥当,天女转身就想越窗而去。她却又忽然停住了,转身略带迟疑的问商珞珈道:“一定要在拜堂时动手吗?就不能早一点?比如迎亲的时候,那样会少很多麻烦的。” “一定要在拜堂时动手才行。”商珞珈却断然摇头道:“妖女已经知道我们要对付她了,届时她一定万分谨慎,不可能坐着花轿穿街过市的,甚至连入洞房的都可能是她的替身。”说到‘替身’两个字,商珞珈银牙紧咬,涨红了脸。 “为什么她连洞房都可以让人代替,拜堂却一定会亲自上阵?”天女不解的问道。 “将来,天女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就知道为什么了。”商珞珈却不想解释太多,面色又恢复了苍白道:“以陆云现在的身份,肯定是在陆阀的祖祠三畏堂拜堂,届时他师父陆仙、父亲陆信两位大宗师都在场,妖女肯定会有恃无恐,认为我们绝对不敢在这时候动手。” 说着她粉拳紧攥,一拳捶在窗户上道:“我们偏要在这种时候动手,才能出其不意,将她逮个正着。” “这样,我们天师道和陆阀就结下死仇了。”天女秀眉微蹙,似乎有些不愿看到这种局面。 “我说过,这是在救陆云,而不是害他。陆阀事后肯定会明白这一点的。”商珞珈唯恐天女动摇,忙沉声劝说道:“天女下山的使命,就是抓住那个妖女。这次要是再让她跑了,恐怕鱼归大海,再也抓不住她了。” 天女一想,自己下山快一年了,却仍一无所获,迟迟无法回山复命,更别说安心修炼了。终于下定了决心,点点头道:“好吧,到时候一切后果,由我天师道承担。” ------------ 第五百一十七章 初入梅阀 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女子归宁的日子。 一大早,陆云还没起床,就被陆林掀了被窝。 “快起来了,别耽误了大事儿!”陆林又一把将陆云从床上拖了起来。 “这才什么时候啊?”陆云昨晚和陆信谈到半夜,回来后又想起,今天终于要见到自己的外祖母了,他激动的到三更天才睡着。 勉强睁眼看外头天还没亮,他不由一阵火大道:“你来这么早干啥?我睡不好觉怎么给你说亲?” “我一宿都没合眼,还不是龙精虎猛的……”陆林小声嘟喃一句,但终究是担心,会影响到陆云的状态。重新给他盖上被子道:“那你再睡会吧。” “我哪还睡得着?”陆云郁闷的坐起身来,认命似的叹口气道:“好好好,奉你的命,这就起来。” “好兄弟,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陆林一脸感激。 。 在陆林的催促下,陆云梳洗穿戴整齐,吃完早饭后便出了门。这时候,太阳才刚露头,大街上还没几个行人呢。 陆林扮作小厮,手里提着准备好的年礼,亦步亦趋跟在陆云身后。梅坊和敬信坊就隔着两个街口,两人安步当车,盏茶功夫便到。 陆云原本还担心,来得太早会显得突兀。但到了梅坊门口才知道自己多虑了,只见一辆辆马车络绎不绝,已经将梅坊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了。 “梅家的姑爷们够积极的啊。”这样的景象,陆云还是头一回见。 “你不知道了吧?要不我着急催你啊?”陆林一脸憧憬的看着那些梅家的姑爷,幻想着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梅阀初二这天,会在梅坊摆开百桌大席,款待各路娇客。那些身份高贵的自然不用着急,肯定会给他们留着座位。但大多数人可没这么待遇,来晚了就入不了正席,只能去别处凑合两口了。” “你还没当梅家的女婿呢,先把门道摸清楚了。”陆云白了陆林一眼。 “未雨绸缪,未雨绸缪嘛……”陆林嘿嘿一笑。 两人说着话,便混在车马从中进了梅坊。 梅坊的格局与其他各阀大差不差,一条有着白玉路阶的宽阔石板路,笔直的通向占据全坊正中央位置的,梅阀祖祠‘上善堂’。 两人便沿着那条石板路,往上善堂走去。越靠近上善堂,到处都是梅阀迎客的子弟,将各路娇客引入祠堂。这一路上,已经好几次有人过来询问,他俩是哪位姑爷的子弟了,都被陆云随口搪塞了过去。 陆林做贼心虚,将头上的棉布暖帽往下拉了拉,罩住大半张脸。 可他这么大个子,实在太扎眼,还是被人给认出来了。 “哎呀,快瞧瞧这是谁?”只听梅胜男快人快语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陆林一阵心慌,忙将脑袋别到另一边。陆云却大大方方朝走过来的梅胜男招了招手。 “过年好啊。” 只见梅芳菲和红着脸的梅灵萱也在她身边。 梅胜男朝陆云点点头,似乎对他俩的到来并不意外。 “这黑铁塔似的汉子,莫非是姓陆的小子?”梅芳菲明知故问,揶揄的捅了一下梅灵萱的腰眼道:“怪不得你这么早跑出来,原来是怕这小子被撵出去吧。” “哪有,只是凑巧碰上而已……”梅灵萱低头看着脚尖,声如蚊蚋。 见两人一个扭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梅胜男和梅芳菲笑得乐不可支。 陆云微笑看着三女,心里涌过一阵阵的暖意,这都是他的亲人啊…… “喂,你俩胆子可够大的啊。”梅胜男笑够了,瞥一眼陆云道:“敢来我们家搞事情,怕是没好果子吃的。” “就是,要是被长辈慢待了,你可不准发飙啊。”虽然梅芳菲并不怕陆云这个混世魔王,但只要一想到,这厮在谢阀干得那些好事,她就一阵阵不寒而栗。唯恐今天一个话不投机,惹恼了陆云,让梅阀在姑爷们面前丢了脸面。 “不然,傻大个和小妹的事儿,肯定彻底没戏。”梅胜男点点头,用唯一能威胁到陆云的地方警告他。其实两人之所以非要跟着梅灵萱,看她和陆林的热闹还在其次,给陆云提个醒才是主要目的。 陆云闻言心中苦笑,看来皇甫轩没有夸大其词,自己的恶名已经到了让人闻之变色的地步。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形象,就从这一刻开始。 只见他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表态道:“二位妹妹放心,今天我是诚意前来,保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呃……”二女却惊悚的对视一眼,都不相信这魔王能忽然就转了性。心说:‘他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你们三个又在偷懒。”这时梅若华的声音,在三女身后响起。 “大姐。”梅胜男和梅芳菲赶忙回头,朝着梅若华扮起了乖巧道:“这不是发现了两个可疑分子吗?” “这就把我们卖了……”陆云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陆公子招摇过市,好些人已经瞧见你们了。”梅若华正色对陆云道:“不想待会被我姑姑驱逐,还是请速速离去吧。” “大姐……”听梅若华一露面就下了逐客令,梅芳菲顾不上矜持,揪着她的衣角小声央求道:“通融一下吧。” “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梅若华瞪一眼小妹,低声呵斥道:“换做别日,我或许可以帮你们想想办法,但今天是什么日子?阀里还有大事要办呢,绝不能出半点乱子的!” “是……”听了大姐硬中带软的话,三女都面有愧色的低下了头。 “还不快回去?”梅若华朝缩头缩脑的梅胜男和梅芳菲使个眼色,二女便扶着一步三回头的梅灵萱,进去了上善堂。 待到三女进去,梅若华回过头来,俏生生看着二人。意思是,你们怎么还不滚蛋? “我就说吧,今天不是上门的日子。”陆林难免从旁,小声埋怨起陆云来。 “还不是你这厮太扎眼,不然我一个人来就混进顺天堂去了。”陆云郁闷的白了陆林一眼道:“你先出去等我。” “哦。”陆林垂头丧气的掉头就走,连年礼都忘了给陆云。 ------------ 第五百一十八章 若华心思 梅坊上善堂外,越来越多的梅阀族人,注意到那位正在和大小姐说话的俊俏公子…… “吓,这不是陆家的混世魔王吗?” “啊,他怎么来了,不会又要闹事吧?” “好英俊的公子啊,他要是不姓陆,就是魔王我也愿意从了他……” 听着族人们不安的议论声,梅若华秀眉微蹙的看着陆云道:“你打发走陆林,有什么话要说?” “哦,是这样的。”陆云说瞎话都不带脸红的,信口开河道:“我奉了家师之命,前来问候梅钰姑姑,并有事关修炼的重要消息带来。” “拿来吧。”梅若华伸出手。 “忘了说明白了,是口信。把舌头割给你也没用。”陆云一本正经道。 “那你跟我说,我转达给姑姑就是。”梅若华绷着脸,似乎根本不信任陆云。 “法不传六耳。”陆云却摇摇头,论起耍心眼,十个梅若华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梅若华被气得粉面微红,瞪了陆云好一会儿,方无奈跺脚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禀报姑姑,见不见在她了。” 说完,她便转身进了祠堂。 。 陆云站在梅阀的祠堂门口等着梅若华,进进出出的人群都向他投来或是好奇、或是警惕的目光,陆云却都报以和煦的微笑,仿佛是在给梅阀迎客一般。 “看上去,这陆公子很是温柔啊,怎么会被传成混世魔王呢?”女眷们看到陆云的样貌,便已经不自觉的站在了他这边。 “他在我们家干的好事,我可是亲眼看见的。”有来自谢阀的姑爷,对数月前的惨案依然心有余悸。“我们四大公子被他废了俩,这总做不得假吧?” 大部分女眷便沉默了,发生在谢阀的事情,确实太耸人听闻了。 “肯定是你们谢家不地道……”却也有那极端花痴的女人,不管陆云干了什么,都不会认为是他的错。 陆云被议论的有些不好意思,便抬头看了看‘上善堂’的一副楹联,只见上联曰:‘春雨无私滋万物’,下联是‘仁人怀德济苍生’。 比起各阀那些雄心勃勃、霸气四射的口号,梅阀挂在祠堂门前的这副楹联,还真是一股清流。 ‘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陆云心中默念一句,但看到那些来自各阀的女婿们,络绎不绝的进入上善堂,其中不乏各阀的长老、执事,地阶宗师更是数不胜数。陆云心中不禁又蹦出了下一句,‘与世无争,则天下无人能与之争’。 纵观梅阀这些年,虽然因为乾明皇后的缘故,一直与各阀关系紧张,但无论是初始帝还是夏侯阀,都没有对梅阀下过重手。似乎只要梅阀安分守己不惹事,他们便心满意足了一般。换作其他任何一阀,都不会像梅阀这样,总是会被温柔的对待。 凌驾于亿万百姓之上,七大门阀之一的梅阀,怎么会是弱者呢?她们只是选择了一条以柔克刚的生存之道罢了。 陆云正胡思乱想间,梅若华去而复返了。 看她神情稍霁,陆云心下一喜道:“看来是有门了。” “你跟我来。”梅若华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却没有带陆云走正门,而是绕了个圈子,准备从后门进祠堂。 比起人声鼎沸的前门,后门就冷清多了,只有行色匆匆的下人,抬着一担担瓜果肉食进去忙碌,根本没人注意到两人的存在。 梅若华似乎自己也有话,要对陆云说,但又有些难以启齿,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还是陆云先开了口。只见他忽然站住脚,朝梅若华深深一揖道:“上次的事情,真是太感谢梅家姐姐了。” 那次在醉三秋,陆云着了谢添的道,若非梅若华及时出现,将他带离了酒楼,陆云难免会当众出丑。更让陆云感激的是,事后梅若华也守口如瓶,这才让那晚的事情成了永远的秘密,没有伤害陆云丝毫。 梅若华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闻言不由满脸通红,摆摆手道:“过去的事不要提了,以后可千万别喝酒了。” “是,以后不敢再喝了。”陆云恭声受教,虽然他年前刚被陆林几个灌醉过。 说完,两人又沉默前行。向前走了十来丈远,两人忽然又同时开口了。 “那天……” “那天……” “你先说。”梅若华打住话头,看着陆云。 “姐姐先说吧。”陆云最会打蛇随棍上,已经自然而然的将‘梅家姐姐’,改成了‘姐姐’。 “那天……你为什么叫我表姐?”梅若华对此一直不得其解,她和陆云并没有血缘关系啊。 虽然有可能是陆云酒后眼花,认错了人。但据她所知,陆云在谢阀那边,只有若干的表妹,根本没有表姐。 所以他当时认错人的可能性极小,这声‘表姐’就显得太蹊跷了。 “我,我不记得了……”陆云心中狂呼,因为你就是我母后的嫡亲侄女,不是我表姐又是何人?但这天大的秘密,岂能随意泄露出来?他只好装傻充楞道:“当时喝得太多,事后完全记不起,我当时说过什么了。” “记不起也好……”梅若华虽然微感失望。但一想到陆云也记不起,对她干得好事来,不由长松了口气。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那晚我昏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陆云定定看着梅若华,这件事已经困扰他数月之久,似乎可以从自己表姐口中得到答案。 “那晚我把你制住后……”梅若华定定神,仔细回忆道:“看你状况十分不对劲,就想把你送回陆阀去。我便带你翻墙离开了醉三秋,结果刚出巷子,就碰见崔……宁儿正好坐车经过。” 既然崔宁儿马上就要和陆云成婚了,梅若华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原原本本道:“她看见我之后,便主动说要送你回家,我看她有马车,还有下人跟随,确实要比我一个人方便行事,便把你交给了她。” “哦……”陆云微微点头,梅若华的说法与苏盈袖严丝合缝,似乎当晚的真相就是如此。 ‘看来是我多心了……’陆云不由暗暗嘀咕起来。 ------------ 第五百一十九章 小姨梅钰 梅若华说完那晚的经过,忽然又想起一个细节,脱口道:“对了,当时马车帘子掀开,好像有个穿紫裙的少女……” 陆云点点头,并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那从梅若华手里接过自己的可能是崔宁儿,马车上的紫裙少女,自然是苏盈袖了。这也符合陆云残缺的记忆里,那条被撕碎的裙子,正是紫色的…… 记忆就像串起来的珠子,当你捡起一粒,便会连带着想起更多的片段。 梅若华又想到了更多的细节。但事关另一个女子的清白,生性谨慎的梅若华,在没弄清楚真相之前,是不会轻易讲出口的。 说话间,两人从后门进去祠堂,便不再言语了。陆云跟着梅若华穿过层层院落,进了个栽满梅花的小院中。 只见梅钰立在一株怒放的红梅前,白色的积雪映照下,那梅花红的像血一样,让人不敢逼视。 “姑姑,陆云来了。”梅若华恭敬的向梅钰行礼禀报。 “你下去吧。”梅钰俏面含霜的点点头。梅若华知道,这是自家姑姑动了真怒的表情,不由有些担心的看一眼陆云,这才无奈退出了小院。 “孩儿给您磕头了。”陆云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向梅钰磕头请安。 梅钰想着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注意到陆云的异样,她抬手捻下一支梅花,幽幽说道: “十一年前,也是梅花绽放的季节。我姐姐和那可怜的外甥,被你父亲活活烧死在了落凤坡。” “我曾经发过誓,不报此大仇,就孤独终老。”梅钰凌厉的真气含恨而出,手中的枝条登时化为齑粉,那枝上的数十瓣红梅,却化作锋利的刀片,呼啸着朝陆云飞去! 陆云却不闪不避,抬头颤声对梅钰道:“小姨,我是灵宝啊……” 听到‘灵宝’两个字,梅钰神色大变,忙朝陆云猛一挥袖,那些激射到他面前寸许近远的片片红梅,便一一爆开,化作漫天红粉,将陆云笼罩其中。 不待红粉落地,梅钰便闪身扑到了陆云面前,伸手将他拎了起来,杏目圆睁的怒喝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只见陆云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道:“因为这是小姨偷偷给我起的小名,没旁人时都会这么叫我,我当然知道了……” “你,你……”梅钰堂堂天阶大宗师,双手居然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对陆家父子恨之入骨,无论陆云说什么花言巧语,她都先入为主的不会相信。但唯独‘灵宝’这两个字,让梅钰乱了心神…… 乾明皇后生太子皇甫承时,梅钰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天才少女。她虽然极其喜爱粉嘟嘟的小外甥,但唯独对称呼他为‘太子殿下’十分不满。因为那样,她就没法在小太子面前摆出小姨的权威了。 于是从皇甫承两三岁稍稍懂事起,她便偷偷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灵宝’,又偷偷带了很多宫外的玩具和零食收买了小太子,让皇甫承接受了这个称呼。当然,只要当着第三个人的面,哪怕是自己的姐姐,梅钰都不会用这个小名称呼皇甫承。皇甫承在小姨的各种收买下,也从来没向身边人告过密。 所以‘灵宝’二字,是属于她和外甥的小秘密,这世上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 “你说自己是灵宝,那你告诉我……”梅钰定定看着陆云,颤声问道:“你五岁生日时,小姨送你什么生日礼物?” “小姨忙着练功,忘了我的生日,就亲了我一口。还诓我说,这是最珍贵的生日礼物。”陆云满脸泪水的笑道:“当时我就气哭了,说再也不理你了。” “那后来,我们是怎么和好的?”梅钰闻言,已经信了七分,不由自主的松开了陆云的脖子。 “后来,你带我偷偷出宫逛了次庙会,给我买了把小木剑……”陆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听到这儿,梅钰一把抱住了陆云,放声大哭起来。 她终于确信无疑,陆云就是自己的外甥了…… “当时,还有个憨头憨脑的家伙缠着小姨,结果你们俩光顾着玩去了,差点让我被拐子拐了去……”陆云却还在说个不停,回忆像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出、不可遏制。这是他藏在心中十余年,就连做梦都不敢去想的美好童年啊。 “我不是转眼就把你找回来了,还跟小姨记仇……”梅钰羞赧的弹了陆云脑门一下,便急切问道:“乖乖灵宝,快跟小姨说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日乱兵杀入宫中,皇祖母掩护我和母亲出逃……”陆云回忆起当年,表情不自觉的变得惊恐莫名。 梅钰心如刀割,握着他的手垂泪道:“可恨我那时太贪玩,出事儿才是地阶,想要冲进宫去救你们都无能为力。这些年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剑,去九泉下找你们娘俩去……” 梅钰是报恩寺之变后才发愤图强,晋级天阶大宗师的。虽然当时她已经是地阶巅峰,但实力上与天阶大宗师有天渊之别,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我知道,我从来没怪过小姨。小姨要是做了傻事,今天我们就没法再见面了。”陆云柔声安慰着梅钰。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给他母亲一样的温暖,也只有从小就宠爱他的小姨了。 “嗯,小姨如今已是天阶大宗师了,再不会让人动你一根毫毛了。”梅钰柳眉一竖,豪气顿生,只是一双眼哭成了桃子,哪还有大宗师的风范? “那后来呢?快说。”梅钰又催促起来。 “后来,我们遭到了夏侯不败的追杀,等逃到了落凤坡时,就只剩下我和母后了,马车也翻了。”陆云之前已经对皇祖母讲述过此事,已经可以平静面对,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了。“幸好碰上了陆信一家。” “幸好?”梅钰闻言愣住了,忙问道:“不是陆信害了你们吗?你怎么说是幸好?” “因为是他救了我。”陆云垂泪道:“当时,母后跪在他的面前,求他看在父皇的份上救我一命。这时,追兵以至,陆信把我藏在车板下,忍痛用他的亲生儿子代替我,陪母后葬身火海,这才骗过了狡猾多疑的夏侯不败。从那以后,我便以陆云的身份偷生至此……” ------------ 第五百二十章 拜见外祖母 听了陆云的讲述,梅钰才意识到,原来陆信为了自己姐夫一家,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背负了滔天的骂名,才保住了姐姐和姐夫唯一的血脉…… 一想到如果当时在落凤坡,姐姐没有碰上陆信,或者碰上的是别人,自己的外甥肯定活不到今天。梅钰就感到一阵阵的后怕,忙紧紧抱住陆云,唯恐他会得而复失一般…… 陆云到底是好大的人了,怎会习惯被当成小孩子一样搂着?却又不敢惹梅钰伤心,他只好小声道:“我选在今天来,就是想见见小姨,再给外婆磕头的。” “哦,对了,这天的喜事,得赶紧去禀报母亲!”梅钰果然一下子放开了陆云,擦擦脸上的泪痕道:“她老人家为你们一家流干了泪,若是知道自己的外孙仍在人世,她肯定高兴坏了。” 说完,梅钰就要拉着陆云的手,去找梅怡报喜。 “小姨,外婆这会儿,怕是在忙着吧。”陆云却站住脚,小声提醒梅钰道。 “啊,看来我是高兴疯了,你的身份眼下还不能见光的!”梅钰冰雪聪明,自然一点就醒。外甥为何要以陆云的身份出现,不就是因为一旦真实身份曝光,马上就会引来初始帝和夏侯阀、乃至当初参与报恩寺之变的各阀的联手绞杀? 就算自己加上陆信、陆仙,三个大宗师一起上,也保全不了他的性命啊。 想到这,梅钰拉着陆云进屋,又端了盒糖搁在他面前,还亲手扒了一块塞到他嘴里,这才快步出去向母亲禀报。 ‘小姨还拿我当孩子呢……’陆云苦笑嚼着糖,却甜到了心里。 。 也就是盏茶功夫,陆云忽然察觉到小院外多了数道强大的气息,似乎有四五位地阶宗师,将整个小院围了起来。 陆云却毫不惊慌,他知道有小姨在,自己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果然,那几位地阶宗师只是守着外面,并没有要靠近小院的意思,显然是在防止闲杂人等窃听到里头的动静。 不一会儿,便听个沉重散乱的脚步由远及近,陆云知道是外婆来了。忙起身迎出屋去,正碰见梅钰扶着白发苍苍的梅怡,推开院门进来。 “我的大外孙在哪?”梅怡还没进来,就急不可耐的喊了一声。 “外婆,我在这儿!”陆云忙快步迎上去,噗通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哎呀,我苦命的乖孙啊……”老太太一把抱住陆云,亲了又亲,看了又看,老泪纵横的对梅钰道:“错不了,错不了,这眉这眼都跟你姐姐一模一样。” “我上回从地穴出来,就跟母亲说过这事儿。可母亲非说我癔症了。”梅钰也从旁抹泪道:“不然,早半年就能见到灵宝了。” “唉,老婆子能活着见到外孙一眼,就死而无憾了,还有什么好强求的?”梅怡笑着说一句,眼里却又涌出泪水来道:“我那可怜的闺女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 “姐姐泉下有知,能看到我们重逢,也会瞑目的……”梅钰被勾起心痛,难过的以泪洗面,但她担心母亲大喜大悲,伤了身体,还要从旁劝解。 “说得对,是老身太贪心了。能有个大外孙回来,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梅怡毕竟是一阀之主,岂会让自己陷入悲痛不可自拔?她很快便调整了情绪,拉着陆云的手起身道:“好孩子,咱们进屋说话,外婆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你说呢。” “孙儿也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跟外婆讲。”陆云也擦擦泪,扶着老太太进了梅钰的房间。 。 屋子里,梅钰和梅怡一左一右,各拉着陆云的一只手不撒开,听他讲述着这十一年来的点点滴滴。 “唉……”听完陆云的讲述,梅怡长叹一声道:“是老婆子错怪陆阀主了,他是大大的忠臣,也是我们梅阀的恩人。” “是啊,这些年咱们对陆阀也确实过了点,往后要弥补回来。”梅钰也深以为然道。 “不过也不能太过突兀,以免让人多想。”梅怡略一思索道:“一切要以我外孙的安全为重。” “外婆,眼下就有个好机会……”陆云眨眨眼,便将陆林和梅灵萱的事情,讲给梅怡知道。 “这当然没问题了,就算我外孙不开口,现在知道陆阀是被冤枉的,老身也会同意这桩婚事的。”梅怡淡淡一笑,宠溺的看着陆云道:“你也别光替人打算,听说你自己也马上就要成婚了?” “嘿,这是一笔糊涂账啊……”陆云并不想对外婆隐瞒,但当初的事情太过离奇,就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又怎么跟外婆交这个底?只好先含糊过去道:“等孙儿理清楚了,再跟外婆禀报。” “你是我大玄的正牌太子,将来要夺回你父亲的江山的,要学会自己做主,不用跟老婆子废话。”梅怡却一摆手,沉声道:“我且问你,陆信能当上阀主,是不是你在背后谋划的?” “都瞒不过外婆……”陆云点点头,承认了。 “好,我就觉得这事儿背后有古怪,没想到竟然是我外孙干的好事!”梅怡赞许的笑道:“可笑皇甫彧自诩老谋深算,却被我外孙当猴耍。他居然将你当成他的忠臣良将,一把年纪真是活到了狗身上……” 梅钰却一脸骄傲道:“是我家灵宝胆大心细,皇甫彧怎么能想到,灵宝敢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呢?” “眼下,陆阀、卫阀已经被你绑上战车,崔阀眼看也逃不掉了。再加上我们梅阀,你将拥有四阀之力相助,足以给皇甫彧足够的信心,让他以为自己可以和夏侯阀掰一掰手腕了。” 根本就不用陆云解释,梅怡就已经看明白了他复仇的路线图,满脸期待道:“老婆子这口怨气憋了十年,实在等不及看他们狗咬狗了。” 说着梅怡目光炯炯的看向陆云道:“说吧,需要外婆怎么配合你?” “孙儿确实有个计划,需要外婆配合……”陆云微微一笑,道出了自己谋划良久的计划。 梅怡和梅钰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去年时,陆云就已经针对夏侯霸开始布局了。 ------------ 第五百二十一章 想不通 今天毕竟是梅阀款待姑爷的大日子,梅怡身为阀主不能不露面。临近午时开席,外头梅阀的执事催了又催,老太太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陆云。临走前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让他多找机会来看看外婆,还告诉他梅阀会倾尽全力支持他的。 梅怡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梅钰身为天阶大宗师,自然可以任性的不用出去应酬,便让人送来酒菜,抓着陆云在小院里一直陪她到天黑,才舍得放他回去。 等陆云从后门出来,绕到上善堂前门时,便见回来省亲的梅阀女儿、女婿们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了,梅若华正领着梅灵萱几个在门口送客呢。 她们几个一边应酬着客人,一边留神陆云的来路,是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 梅灵萱迫不及待想问问陆云结果如何,但碍着大姐在场,只能站在原地,巴巴看着陆云,希望他能给自己个积极的信号。 只见陆云满面春风,朝她微微点头。 梅灵萱一下子就知道,奇迹发生了,激动的双手抱拳,不断朝陆云暗暗道谢。 还好,梅若华也在定定看着陆云,无暇顾及小妹的小女儿姿态。 陆云也朝梅若华点点头,便离开了上善堂。 喧闹了一天的梅坊终于重归宁静,粉墙黛瓦在暮光中愈发黑白分明。 陆云一边走在石板路上,一边回味着和外婆小姨相认的温馨场景,忽然察觉到一道幽怨的目光,从远处的墙根下射向自己。 “你可舍得出来了。”阴影中,探出陆林硕大的脑袋。“我还以为你小子,被梅阀扣下了呢。” “少在这说风凉话,你知道你这事儿多难吗?”陆云白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陆林闻言一喜,赶忙追上来,巴狗似的跟在陆云身后,低眉顺眼的问道:“怎么听你这意思,有门了?” “那当然,本公子亲自出马,还有搞不掂的事儿吗?”陆云自得的一笑道:“回头就让你爹请媒人来说亲吧。” “真的假的?”陆林一蹦三尺高,激动的勒住陆云的脖子,嗷嗷直叫道:“梅阀真答应了?” “当然是真的了。”陆云拍着陆林铁箍般的胳膊,一脸无奈。“你把我勒死了,她们肯定会改主意的……” “嘿嘿,”陆林赶忙松开胳膊,不知怎么是好的搓着手道:“真没想到啊,你竟然真办成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谢谢你了。”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陆云笑着给了他一拳。 “呜呜……”陆林感动瘪着嘴,像要哭出来一样。“兄弟,你对我太好了……” “才知道啊。”陆云也是放下一桩大心事,舒坦的伸个懒腰。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雷鸣般的咕噜声。 陆林老脸一红,捂着肚子道:“一天没吃也没喝,这会儿才觉着饿了。” “走,回家吃饭去。”陆云哈哈大笑,拍了拍陆林的后背,两人勾肩搭背出了梅坊。 走出没多远,就碰见陆柏和陆松寻了过来。两人今天也是一直牵肠挂肚,从各自的外公家一回来,便赶紧结伴来梅阀看情况。得知已是大功告成,陆柏和陆松自然也喜出望外,四人兴冲冲杀向陆林家中,准备喝个不醉不归。 。 那厢间,客人终于散尽了,梅若华四女也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累死我了……”梅胜男没形象的伸着懒腰,抱怨道:“这种日子幸亏一年就一次,不然我非要英年早逝了不可。” “是啊,累死了……”梅灵萱也小声的附和道。 “嘿,唯独你不用抱怨。”梅芳菲搂住小妹的纤腰,促狭道:“明年你就是被我们迎接的陆夫人了。” “说什么呢。”梅灵萱羞红了脸,伸手去拧二姐的香腮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哎呦呦,现在知道害羞了。”梅胜男也从旁捉弄起小妹道:“刚才跟媒人作揖道谢时,怎么不见你脸红啊?” “就是就是,数你最小,开窍最早!”梅芳菲躲到梅胜男身后,探出头来添油加醋道。 “大姐,你看呀,她们都捉弄我!”梅灵萱招架不住,跺脚向梅若华求援。 “啊……”梅若华却才回过神来,她光顾着想自己的事儿,根本没注意到三个妹妹的对话。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梅灵萱郁闷的嘟起小嘴,梅胜男二人也好奇的看向大姐。细细想来,今天非但小妹,大姐也着实反常呢。 “没,没什么,就是太累了,走神而已。”梅若华忙红着脸搪塞过去。幸好天色已黑,没人看到她的异样。 “哦……”三人将信将疑的点点头,虽然觉着大姐没说实话,却也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 其实,梅若华现在满心都是疑问。 上午时,她和陆云在去见姑姑的路上一番交谈,让梅若华想起了醉三秋那晚的种种疑点。虽然当时忍着没告诉陆云,但她已经下决心,要将此事弄个清楚了。 后来,将陆云送进梅钰的小院后,梅若华一颗心更是揪成一团。看姑姑当时那恐怖的神情,她实在担心陆云会有个三长两短……若非梅钰修为太高,梅若华不敢擅自靠近小院,她肯定要悄悄偷听一番的。 不过,虽然没偷听到什么,但她却看到了很多让自己想不透的东西。譬如,姑姑红着眼圈进了祖母的房间;当她终于忍不住,想要进院子看看陆云到底什么情况时,阀里的几位地阶宗师却先一步将小院封锁起来,不许她靠近半步。 但梅若华仍看到,自己的祖母,梅阀阀主梅怡,居然抛下满堂的宾客,急匆匆进了那个小院,等她出来时,居然同样也有哭过的迹象。 最让她想不通的是,陆云居然被姑姑留在小院中一整个白天。这对素来喜爱清静到有些孤僻的姑姑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这种诡异的景象,怎能不让梅若华不胡乱猜测开来?她甚至怀疑,是不是陆云在姑姑的酷刑之下,招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所以才会有之前看到的景象? ------------ 第五百二十二章 谋皇后位 梅若华越想越觉得,这种猜测虽然离谱,却最能解释自己看到的一切。到了下午时,她几乎已经相信陆云遭了姑姑的毒手,心中竟感到十分难过。 ‘他是我的恩人,我竟然亲手把他领进火坑……’梅若华自责的几乎要掉下泪来。只是她自己也知道,这种猜测实在过离谱,不见到陆云的尸首,她也无法说服自己。 结果天黑时,她看到陆云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脸上居然还带着几分酒意…… 梅若华悬了整天的一颗芳心,终于放回了肚子。却彻底陷入了迷糊,难道姑姑非但没折磨他,还请他吃酒了不成? 这怎么可能呢?在她的记忆中,姑姑可是滴酒不沾的,更别说在闺房中请姓陆的喝酒了…… 简直是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忽听到阀中内执事梅瑾在前头喊道:“若华,阀主叫你过去一趟。” “是,姑姑。”梅若华赶忙应一声,和三个妹妹分开,跟着梅瑾往祠堂的阀主院走去。 一路上,梅若华好容易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收拾好,至少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镇定。 “阀主,若华来了。”梅瑾敲了敲书房虚掩的门。 “让她进来吧。”里头传来梅怡的声音。 “是。”梅瑾便打开门,示意梅若华走进去,然后便从外头将房门紧闭。她自己则肃立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 梅若华进去书房,便见祖母梅怡端坐榻上,姑姑梅钰也坐在她身边。 见两人以一种诡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梅若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忙跪地见礼道: “孙女拜见阀主,副宗主。” “起来吧。”梅怡微微一笑道:“听说今天,是你把陆云领进上善堂的?” “是孩儿不假,”梅若华俏面一白,忙低头请罪道:“孙女本该把他直接撵出去的。但因之前大比时,受过他的恩惠,是以孙女擅作主张,替他向姑姑传话……” “看把这孩子吓得。”梅怡和煦一笑,朝她招招手道:“放心,祖母不是在问你的罪。来,到祖母跟前来说话。” “是。”梅若华暗暗松口气,乖巧的应一声,便移到梅怡下首跪坐下来。 “唔,不错不错。”梅怡还是头一次,仔仔细细端详起这个孙女来。“这三庭五眼,这细皮嫩肉,不是老身自夸,活脱脱是个端庄的大美人啊。” “母亲说的对。”梅钰平素一心修行,从来最烦三姑六婆的琐事,此刻却也兴致勃勃的从旁品评道:“其它各阀的闺女我也都见过,没有比得上咱若华的。” “对了。”梅怡满意的收回目光,捏着梅若华丰润有度的小手,状若无意的道:“你和陆云关系如何?” “呃,只是普通朋友……”梅若华听得一头雾水,感觉祖母和姑姑是想把自己论斤卖了似的。若非她知道陆云已经婚期将近,还以为祖母和姑姑要撮合他和自己呢。 “只是普通朋友吗?”梅钰似笑非笑的问道。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梅若华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莫非两人担心自己像灵萱那样?所以在试探自己? 想到这,她便神情坦荡道:“祖母和姑姑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和陆家的人纠缠不清的。” “唉,话不能这么说。”梅怡暗道一声,这孩子真是死心眼。连忙摇头道:“告诉你吧,今天我已经答应了陆公子,将灵萱许配给他堂兄了。” “是么,太好了?”梅若华闻言,不禁喜上眉梢,她是真替自家小妹感到高兴啊。旋即却又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我们和陆阀和解了?” “这个嘛,还不能这么说……”梅怡赶忙摇头,兹事体大,还得配合着陆云的计划来,眼下知道人还是越少越好。幸好,当阀主的哪个不是谎话连篇?她便信口开河道:“但是那陆公子说的有道理,不能因为上一辈人的恩怨,毁了小辈们的终身幸福。” “是啊,我们上辈人的问题,上辈人解决,还是不要让后辈承受因果了。”梅钰也点点头,帮梅怡圆谎道:“这些年,嫁到陆阀的族人们,都是孤零零回来省亲,阀主心里早就不落忍了,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此事。” 说着,她大有深意的看一眼梅若华道:“所以,大胆的追求自己的幸福吧,不要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那孙女也和陆公子不会有任何瓜葛的。”梅若华虽然为长辈变得开通而高兴,却愈加稀里糊涂。心说,还是索性把话跟长辈说清楚吧。便沉声道:“他已经快要成亲了,孙女岂是那等不知羞耻的女人?” “这……”见越聊越让梅若华铁了心肠,梅怡赶忙打住了话头,有些尴尬的笑道:“好,好闺女,这才是我梅阀的好孩子。” 梅怡也就没再纠缠下去,和梅若华简单聊了两句,便让她退下了。 。 等梅若华退出去,梅怡便问梅钰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的挺般配的。”梅钰欣慰笑道:“更欣喜的是,他们俩缘分不浅啊。在大比时,灵宝在比武场上运功帮若华进阶,在她心里早就埋下了情感的种子,只是她还不自觉罢了。” “年轻人那套老身不懂,不过看这闺女平日里循规蹈矩,却明知故犯也要帮他。”梅怡点点头道:“就知道你说的应该没错。” “不过咱们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闺女却没往那方面想。”梅钰有些遗憾道:“肯定是因为崔阀的事情,她主动断了那种念想。” “哼,崔阀算个屁。老身是他嫡亲的外婆,你是他最依赖的小姨,”梅怡浑不在意道:“到时候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好吧,母亲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瞎操心了,先让两个孩子顺其自然吧。”梅钰想想也是,现在跟若华提及此事,只会适得其反,还是等时机成熟了再说吧。 “不管怎样,大玄下一任皇后只能姓梅!”梅怡霸气外露的一拍手边的靠枕,似乎已经看到外孙位登九五的那天了。 ------------ 第五百二十三章 婚礼临近 初三圆完年,陆信就赶紧召集诸位执事来家开会,商讨起陆阀新的一年该如何展布来。 别看大伙儿都嚷嚷着要革旧辟新、革旧辟新,但真想拿出个切实可行、又高瞻远瞩的章程来,就不是一朝一夕,动动嘴皮子就能搞掂的了。 这么大一个宗族,几十年来积下的百弊沉疴,已是外强中干,再禁不起任何瞎折腾了。如今这局面又是牵一发动全身,想动哪一头,都得慎之又慎,一个不小心,搞得族人们离心离德,陆阀还谈什么复兴? 再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三脚要是踢不响,往后再想干点什么,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所以整个正月里,陆信和陆修等人都泡在一起,没白没黑的开会商议,务求为陆阀找出一条可行之路来。 陆信终于体会到,当初陆尚时常感叹的‘一旦成为阀主,生活中就只有公事没有私事了。’那句话,确实不是无病呻吟了。 他整天一睁眼就是开会,满脑子都是阀里的事情,根本就顾不上陆云的婚事,只能全权委托给陆向和陆瑛去负责了。 好在,陆信如今贵为阀主,有的是的人向他家里大献殷勤。已经顺利当上二长老的陆同,打过完上元节起,便和陆傍见天泡在陆信家里,帮着性情粗疏的陆向,打理起婚礼前的一应事务来。 陆向虽然对大哥当年的事情仍耿耿于怀,但毕竟是一个娘养的亲兄热弟。时过境迁这么多年,陆同父子俩又一直放低了姿态求着他和好,年前还在陆信当上阀主的过程中出了些力气,现在他父子又主动前来帮忙,陆向也就没再甩脸子给自家大哥看。 陆同现在是彻底服了陆信,心里又觉着亏欠弟弟良多,自然对陆云的婚事十分上心,大事小情全都处理的妥妥帖帖,没有让陆阀新阀主,在亲家面前失了礼数。 一般婚礼前,主家会提前十天半个月,将请柬送给亲朋好友,以示尊重。 陆阀阀主唯一的儿子,和崔阀阀主的嫡亲孙女成婚,婚礼当然草率不得。加之,陆信继位后,并未举行任何庆典,这次婚礼自然也有给来宾一个,向陆信道贺的机会。是以光请柬,就准备了数千份。 看着那装满了数口大红木箱,由五十名族人分送的数千份请柬。陆向不禁暗暗咋舌,心说这幸亏让大哥来操持,要是换成自己张罗,肯定要乱了大套的。 陆柏、陆松、陆林等人全都出动,各带着一摞请柬,挨家挨户投送去了。 陆同又指着桌上,自己亲笔写好两百余份烫金请柬,对从旁看热闹的陆向道:“二弟,这是送给各阀头面人物的,还得你亲自一一敬送。” “还有这么多?”陆向疏懒惯了,看着那两百多份请柬就头晕。 “你当还是以往吗?我陆阀阀主的儿子成亲,大玄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得请到。”陆同白一眼弟弟道:“漏了哪个都是得罪人的事儿,你不想给我陆阀惹麻烦吧?” “好好,我去我去。”陆向苦笑着点点头,又求助的看一眼陆同道:“那你帮我送一半可好?” “我是什么身份?和那些阀主、大长老不对等啊。要么让你儿子去,要么就是你这个阀主父亲的任务。”陆同一脸无奈道。 “唉,陆信忙得整天不着家,还是我自个去吧。”陆向却没有让儿子分担的意思。老爷子虽然大大咧咧,却也知道陆信和夏侯阀、谢阀、梅阀都有矛盾,当然不能让他去看人家脸色了。 想来那些大人物,也不会跟他这个老头子计较什么,所以陆向还是送请帖的最佳人选了。 “这还差不多。”陆同把那摞烫金请帖装进木箱中,将箱子推给陆傍道:“你陪你叔走一趟。” “是。”陆傍轻声应下。 。 陆云身为新郎官,虽然不用亲自去下帖子,可麻烦事儿一点也不少。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任务,等着他一丝不苟的去完成。 一直捱到了婚礼前一天,这天是安婚床的日子。陆云正心说,好像自己可以偷个懒了,却见皇甫轩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 “明天才结婚呢,今天没喜酒给你吃。”陆云活动着酸麻的脖子,对皇甫轩笑道。 “闲言少叙,快跟我走吧,太后要见你。”皇甫轩拉着陆云就往外走,气喘吁吁道:“没想到,她老人家还真把你这个干孙子放在心上,听说你明天要成婚,特意让我把你领进宫一趟,说要当面给你道声贺。” 陆云眼眶不由湿润起来,忙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掩饰道:“老太后真是折煞微臣了。” “是啊,我也劝她不用麻烦,明天我转达一下心意就行。可人老了就是固执,老太后非要见你,说什么都没用。”皇甫轩苦着脸,和陆云上了马车,狠狠灌两口钟乳酒,这才缓过劲来。“真是太后动动嘴,孙儿跑断腿,可把我累死了。” 陆云却没应声,定定看着车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 这次入宫觐见倒是风平浪静,没有不开眼的闲杂人等跳出来作祟。 太后又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皇甫轩,待到宫娥们也都退下。她这才招手示意,让陆云到自己榻前来。 “乖孙,快来祖母跟前说话。” “是,皇祖母。”陆云赶紧跪在老太后榻前。 老太后伸出手,摸着他的面颊,痴痴看着陆云道:“我的乖孙是大人了,明天就要娶媳妇喽。” “可惜孩儿不能认祖归宗,只能以陆阀子弟的身份娶亲。”陆云满脸愧疚道:“祖母,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了,祖母岂是那等食古不化之人?”老太后摇头笑笑道:“能看到孙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祖母就心满意足了,至于是不是以皇甫家的身份,没那么重要。你要是有那个心,将来再认祖归宗就是。” 老太后说着,自己却先掉下泪来。“唉,要是你父皇、母后能看到你成婚,那该多好啊?” 陆云也是心里一阵酸涩,头靠在皇祖母的怀里,忍不住掉下泪来。 ------------ 第五百二十四章 长大了 祖孙俩抱头哭了一场,都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老太后伸手,给陆云擦着泪道:“这是哭什么?高兴还来不及的事儿,咱们要笑啊。” 陆云点点头,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听祖母的,不哭了。” “这就对了。”老太后从手腕上,褪下了那对戴了几十年的碧玉镯,又拿起帕子小心包起来道:“这是祖母出嫁时,我父王和母后传我的,你拿给新媳妇戴上,就当老婆子给的进门礼了。” “祖母还是先留着,等将来亲手给孙媳妇戴上吧。”陆云轻声道。 “到时候还有到时候的,放心祖母我肯定能活到,抱重孙子的那天。”老太后却呵呵一笑,将那对玉镯塞到了陆云手中。 “那孙儿就先替孙媳妇,给皇祖母磕头了。”陆云忙小心翼翼的收好,给老太后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好,好啊。”老太后一脸幸福的受了陆云一礼,才拉着他的手说:“祖母明天不能参加婚礼,你快跟我说说,新媳妇俊不俊,人品如何,你满意不?” “这……”陆云苦笑着迟疑一下,皇祖母这问题,他还是没法回答。他自己都不清楚,明天和自己结婚的,到底是崔宁儿还是苏盈袖呢?要是实话实说,又会让老太后徒增忧虑,他只好轻声道:“都是陆大人和崔令公定下的,孙儿和那崔宁儿只是见过几次面,还谈不上了解,更不能说满意与否了。” “这样啊,听说你们俩一起进京,当初你还为了她,拒绝了夏侯家的臭丫头。”老太后闻言有些失望道:“还以为你们早就熟识了呢。” 陆云心说,熟倒是真的熟,可那人的真面目,自己到现在还未必识得呢。 “不过也无所谓,谁还不是盲婚哑嫁过来的,祖母和你皇祖父结婚前,不也从来没见过面?”老太后安慰陆云一句道:“陆大人的眼光肯定不会差的,这门婚事对你也大有好处,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是……”陆云忙恭声应下。 陆云毕竟是外臣,哪怕被太后收为干孙子,两人见面时间也不能太长,否则就会惹人生疑。 祖孙俩又抓紧时间说了几句要紧的话,然后陆云便依依不舍的拜别了太后,出宫回家去了。 。 回到家,陆云刚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透口气,好好整理一下思绪。却又被阿姐拉着,来到了设在阀主院中的婚房。 因着陆云的婚事,陆尚提前将阀主院让了出来,到城外庄园暂住,好让婚房可以直接安置在阀主院中。虽然阀主院一应用度俱全,各式装潢得宜,不需要任何整饬。但陆云的婚房却需要从里到外,全都精心布置一番。 按说,这些事应该由做母亲的来张罗,但陆夫人过了年,就说要给儿子祈福,直接出了洛都城,到郊外的白马寺礼佛去了……这都是陆瑛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是她之所以迟迟不愿嫁人的重要原因。她就是想等着替弟弟张罗了婚事再考虑自己,不然都没个女人来管这些事情,阿弟就太可怜了。 “这就是你和宁儿明晚的洞房了。”陆瑛将陆云领进了婚房中,笑着打趣道。 陆云四下一看,只见婚房中,一张花梨木的千工榻上,罩着红色罗纱做的双层斗帐,四角挂着香袋,榻上铺着绣着鸾凤的大红锦被,被上洒着枣子、花生、桂圆和栗子。床榻另一头,各种箱笼橱柜十余个,都用红色的丝绳捆扎着。一应事务上,都贴着大红的双喜,看上去喜气洋洋,吉庆满堂。 “这个挺好的……”陆云被满眼的大红色晃得有些眼晕,但他心思根本不在这,当然也不会挑毛病了。 但陆瑛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对陆云的心思了若指掌,闻言笑道:“是不是觉得有些俗了?” “结婚嘛,不都是满眼大红吗。”陆云笑着摇摇头。 “放心吧,等婚期一过,将这些红纱张、红丝线、红喜字撤走,你就会觉得顺眼多了。”陆瑛笑着让陆云站好,然后便小心取下衣架上那套大红的吉服,捧到陆云身前。 “试试看,要是哪不合身,阿姐连夜给你改。” 陆云看着那吉服上细密工整的针脚,心中一股暖流涌过。这是阿姐自打他订婚后,便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起来的啊。 “阿姐,这些年来幸亏有你。”陆云酸着鼻子,看着为自己操碎了心的陆瑛,低声道:“不然我肯定坚持不到现在。” “呸呸,大喜的日子,别说不吉利的话。”陆瑛白一眼陆云,让他脱掉身上的袍子道:“快穿上试试吧。” 陆云自然是顺着陆瑛的,便脱掉了身上藏青色的便袍,露出里头的白纱中单来,平摊开双手。 陆瑛扯着衣袖,将那件绣着金线的大红色直裰吉服,穿在了陆云身上,又为他束上同样底色的碧玉带,再悬上代表陆云五品官身份的革带,以及世家公子身份的白玉的环佩。 最后,她双手举着一顶乌纱镶碧鎏金冠,想要给陆云戴上,但踮起脚还差一点。 “不知不觉,阿弟长这么高了。前年明明才到阿姐耳朵呢。”陆瑛这才猛然意识到,陆云再也不是那个要自己哄的小屁孩了。 陆云赶忙弯下腰,陆瑛才将那新郎的冠帽端正戴在他的头上,系好了红色的丝绦。 她退后两步,仔仔细细打量着陆云修长笔挺的身姿。只见这身大红吉服穿在他的身上,愈发衬托的陆云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 陆瑛忽然感觉面颊一凉,茫然伸手去摸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流了泪。 “姐姐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打明天起,就要由弟妹来管你了。”她含泪笑着替陆云整了整衣襟,心里有种阿弟再也不属于自己的痛楚。 “在我心里,谁也替代不了阿姐的。”陆云伸出手来,替阿姐擦拭掉面颊上的泪水。 “这还差不多。”陆瑛开心的笑了,踮起脚来,使劲拍了拍陆云的脑袋道:“还挺有个新郎官的样子吗?” “阿姐,你这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啊……”陆云哭笑不得。 ------------ 第五百二十五章 前夜 作为明日婚礼的另一方,崔阀这边也是一片忙碌,丝毫不比陆阀这边清闲。 一直到天色大黑,崔盈之夫妇俩还在崔晏那边,为明天的婚礼做着准备。不过这会儿,府上的事情倒是该忙的都忙完了,围绕着崔宁儿一整天的三姑六婆们终于散去,等明天一早才会再来,给她上头开面,送她出嫁。 此时,崔宁儿的闺房中,只剩下她和苏盈袖两人。 这些天,苏盈袖一直扮作她的侍女,这会儿同样帮她在试穿明天的吉服。 看着镜子里凤冠霞帔、娇艳明媚的崔宁儿,苏盈袖不由笑道:“这么水灵可人的小娘子,又要便宜那臭小子了?咦,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小姐,你就别取笑人家了。”许是大红吉服映照的缘故,崔宁儿俏面通红,不依的扭着身子道:“人家明明是替你成婚来着。” 这时候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崔宁儿这样的门阀子女,更是轮不到自己做主。所以崔宁儿对嫁给陆云并没有什么抵触心理,反而会有一种偷窃了属于自家小姐的幸福的不安。 “不是,你怎么还不明白?陆云要娶的是崔宁儿,不是我苏盈袖。”苏盈袖轻咬下唇,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过了明天,崔宁儿就永远是崔宁儿,再不是苏盈袖的替身了。” 崔宁儿闻言眼圈一红,紧紧攥着苏盈袖的衣袖道:“小姐,你不要我了?” “哪怕是亲姐妹,也总有分开的那一天。”苏盈袖轻轻捉着崔宁儿的手道:“让你替我嫁给那臭小子,已经很委屈你了,明天之后,你就安安心心的当你的陆夫人吧。那臭小子虽然是个危险的家伙,但总体说来还算温柔……” 想到上次见面时,陆云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苏盈袖就鼻头发酸,险些也掉下泪来。 “小姐,你是真的喜欢他吧?”崔宁儿轻声问道。 “是,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假戏真做起来了。”到了这会儿,苏盈袖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情愫了。但她旋即便缓缓摇头道:“可你知道我的身份,我的使命,我是注定不会嫁给任何人的。” 崔宁儿心疼的搂住苏盈袖颤抖的肩头。她太知道苏盈袖的不容易了…… “小姐,你其实没必要把什么都往肩上扛的。” “那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苏盈袖轻轻吐出口浊气,和崔宁儿分开擦擦泪,强打精神正色道:“不过,虽然你未来公公和那臭小子,都十分愿意看到你嫁过去。但我十分担心,明天会不太平。” “小姐是说,那两个女人会搞事情?”崔宁儿心下一紧。 “嗯,她们盯了我们一冬。我好几次故意给她们机会,她们却都不动手,显然是在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提起那阴魂不散的天女和商珞珈,苏盈袖就一阵阵头大如斗。“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她们会在明天的婚礼上动手。不然明天一过,我便鱼归大海,她们再没机会找到我了。” “啊,那小姐还非要……”崔宁儿闻言一阵惊慌,忙劝说苏盈袖道:“小姐,你明天不露面就没事了,我都替你出嫁了,自然也能替你拜堂了。” 苏盈袖歉意的看着崔宁儿,缓慢却坚定的摇摇头道:“有些事,是别人不能代替的。这个堂我一定要自己拜。你就当我是任性,纵容我这一回吧。” “我当然没任何问题了。”崔宁儿生怕苏盈袖误会,忙摆手辩解道:“我是担心她们,会趁机对小姐不利。” “放心,明天婚礼在陆阀的祖祠三畏堂举行,有陆仙、陆信两大宗师坐镇,前来观礼的可能还有数位大宗师,拜堂的时候反而是最安全的。”苏盈袖笑着安慰崔宁儿道:“等拜完堂我立马脚底抹油,绝不耽误你们洞房。” “小姐,你又戏弄我……”崔宁儿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商氏总行顶楼上,商珞珈又在凭栏远眺。 初一的夜晚没有月亮,满天星辉闪耀,却仿佛少了主心骨一般,让人越看越寂寥。 “小姐,婢子有一事不明。”霜霜立在商珞珈身后半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说。”商珞珈还是那样的瘦削,但一双剪水双眸已经恢复了光彩,仿佛那满天的星辉,投影在了她的瞳仁中一般。 “明天的事情,为什么不通知朱先生?”霜霜不解的问道:“如果让夏侯阀知道那禽兽要娶妖女,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好机会。有夏侯阀出手的话,非但那妖女跑不掉,那禽兽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不许你再一口一个禽兽,陆云没有名字吗?”商珞珈早就觉着霜霜对陆云的称呼十分刺耳,借机便挑明出来。 “是。”霜霜嘟着嘴,勉强答应下来。 “其实,若非那妖女实在太过狡猾,我是断不会在明天那样的日子里动手的。”商珞珈像是在对霜霜解释,又像是在自我辩白道:“我只想向妖女报仇,并不想伤及无辜,眼下这种程度已经让我心有忐忑了,要是再给人家趁机打击陆阀的机会,那我岂不成了夏侯霸的帮凶?” “啊,小姐,那禽……陆云对你都做出那种事了,你怎么还替他着想?”霜霜大惑不解。 “这些天我已经想清楚了,他其实也是无辜的,我已经不怪他了。”却听商珞珈幽幽说道。她语气虽淡,却仿佛放下了千钧重担。 “呃……”霜霜被小姐态度的变化,弄的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小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怎么打起退堂鼓了?” “我没打退堂鼓,我只是让你,将陆公子和那妖女区分开来。”商珞珈秀美一蹙,不怒自威道:“明天一切按计划行事,务必将妖女生擒活捉,不让她再祸害旁人!” 这旁人里,除了她自个,自然也包括陆云了。 “婢子明白了。”霜霜觉着,自家小姐的心思太难猜了,凭自己的脑子肯定想不透。索性也不去想了,听命行事就是了。 待到霜霜退下,商珞珈又对着星空出神开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自语道: “他对我做了那种事,我稍微过分点也不要紧……吧?” ------------ 第五百二十六章 大婚 次日,便是陆云大婚当日了。 为了这次婚礼,两阀都是下了血本的。从三畏堂一直到崔坊门口,整个迎亲的路线上,每隔百丈便扎起一座彩楼,彩楼下有两阀的武士守卫,还有两家的管事、族人,备好了一袋袋喜糖、铜钱,准备等迎亲的队伍一到,抛撒给看热闹的洛都百姓。 大半个洛都城为之一空,老百姓扶老携幼,早早就涌到彩楼下,想要抢个有利的位置好看热闹。这可是两阀阀主的联姻,此等盛况大玄已经多年未现了,谁不想亲眼目睹一下?结果天才刚亮,迎亲的道路便被十几万洛都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 幸好京兆府早有预计。之前的京兆尹荀嘉因为去岁灾民拦驾之事已经去职,新上任的京兆尹萧云来唯恐重蹈前任的覆辙,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除了所辖的千余名官差兵丁之外,还从京营借调了两千健卒。几千人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拉带扯,总算勉强给迎亲的队伍清出了一条道来。 卯时中,陆信在三畏堂向陆阀的祖先,供奉了五牲福礼,又让陆云给祖先上了香,报喜过后,便吩咐他道:“出门迎新娘子去吧,早去早回。” “是。”陆云便在满堂宾客的贺喜声中,来到了三畏堂外。 三畏堂前,早就备好了一匹通体雪白,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还有一顶精工细镂、镌刻着陆阀族徽的大红花轿。 见新郎官出来,族人便放起了鞭炮。爆竹声中,迎亲的乐队奏起了喜气洋洋的《百鸟朝凤》曲,穿着簇新的红色号服的八名轿夫,稳稳的抬起了大红花轿。 陆林牵马,陆松拽镫,陆柏扶着陆云上去白马,一行人便吹吹打打,浩浩荡荡行出了陆坊。 “新郎官来了!”一看到迎亲队伍出来,方才还勉强让开去路的百姓,呼啦一下便围上去讨要喜钱,把那些可怜的官兵冲得七摇八晃,找不着北。 幸好陆阀早有准备,族人们爬上彩楼,将一摞摞喜糖铜钱,雨点般抛向道路两旁。 “诸位两边领赏,请给新郎官让条去路,以免误了吉时!” 陆阀管事的今日自然十分客气,也在彩楼上向百姓团团作揖。百姓这才又呼啦一下散开,纷纷弯腰争抢喜糖喜钱。迎亲的队伍赶忙趁机通过这段路。到了下一座彩楼前,又有百姓拦路讨要喜钱,族人们自然如法炮制,不知撒出去多少铜钱喜糖,这才将迎亲队伍送到了崔阀之中。 崔阀那边,也是一早就开始忙活。有那‘五福俱全’的阀中妇人,用五色面纱帮新娘开脸。 开脸之后,女孩子便再不是之前的黄毛丫头,而变成将为人妇的新娘子了。然后,五福夫人们又打散了新娘子做姑娘时的辫子,将她的头发全都盘到头顶,改梳成发髻,并戴上凤头钗,梳妆打扮完毕,出来拜别爹娘长辈,然后便戴上了红盖头,在本家哥哥崔白羽的搀扶下,坐上了迎亲的花轿。 陆云一边应酬着崔晏父子一家,一边留了三分目光在那新娘子身上,可从她戴着盖头出来,一直到她上了花轿,也没认出这新娘子到底是崔宁儿,还是苏盈袖。 见陆云盯着新娘子看个不停,崔白羽不由调笑道:“妹夫别急,回家慢慢看个够。” 陆云白他一眼,收回了心思,向崔晏和崔盈之献了酒,行了大礼,便在崔晏的催促下,领着花轿往回走了。 送亲的崔阀众人中,除了崔白羽这个娘家哥哥之外,还有崔平之这位新娘的叔叔,以及崔阀唯一的大宗师崔定之! 显然,崔阀也在防备着什么——当然,他们防备的不是别人,而是夏侯阀。崔晏自知这桩婚事,让老太师十分窝火,生怕睚眦必报的夏侯霸搞出些什么事端来。是以非但派了崔定之压阵,还让阀中的宗师们一路暗中保护,唯恐送亲路上发生意外。 返程路上,见迎回了新娘子,看热闹的百姓更来劲了,两阀族人花了比来时多一倍的铜钱喜糖,才打发了他们。饶是如此,等陆云领着花轿返回陆坊时,也已经快到午时了。 。 这时候,陆阀已经是宾客盈门了,非但陆坊,敬信坊、从善坊等若干陆阀的地盘上,都已经在大街上,扎起了长长芦棚,好招待上万名各路宾客。 三畏堂中更是高朋满座,虽然几位阀主中,只来了卫阀阀主卫康、裴阀阀主裴邱两位,但谢阀派了大长老谢青,带着谢宣、谢宇前来道贺。夏侯阀派了夏侯雳、夏侯雷兄弟,和夏侯不破做代表前来,也算是周全了礼数,没有做得过火。 初始帝起先曾提过,若是两阀婚事成了,他可以考虑亲自给新人主婚。但这几个月来,夏侯阀已经颜面扫地了,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夏侯阀……而且崔阀显然也不愿意和皇帝走得太近,是以初始帝便没有露面。但也派了杜晦和左延庆,以及羽林卫大将军、大内侍卫统领皇甫丕显,代表皇家前来道贺,还赐了玉如意、金葫芦等十样贺礼,给足了陆阀的面子。 陆信和陆尚在这边招呼着各位阀主、大长老、长老和执事们,那边陆仙也亲自出马,招呼着前来贺喜的各位大宗师。 大宗师们性情疏懒、原本是不会出席这种场合的,但冲着陆仙的面子,当初在地穴共患难过的那几位……除了会随送亲队伍前来的崔定之,和远在辽东的孙元朗外,全都到齐了。 就连素来不踏足陆阀一步的梅钰,都破天荒的到场了,真让陆信大有受宠若惊之感。 正当他满面春风的与贵宾们寒暄时,忽听外面担任的知客陆傍高声唱道:“天师道天女、天师府祭酒赵真人前来道贺。” “哦?”陆信闻言一愣,陆阀广撒请柬,当然少不了给天女和赵玄清各送一份。但后者能来他毫不意外,可前者怎么会忽然赏这个光呢?去岁裴邱七十大寿时,她都不肯赏光,怎么会来参加自己儿子的婚礼? 但他身为一阀之主,当然不会将疑惑写在脸上。陆信瞬间便调整好了情绪,满面笑容的迎了出去。 “天女和赵真人玉趾亲临,鄙阀真是受宠若惊啊。” 便见赵玄清一身杏黄色道袍,笑容可掬的稽首还礼道:“陆阀主哪里话,今天贵阀大喜的日子,贫道岂能不和天女前来沾沾喜气?” “恭喜陆阀主。”一旁的天女依然白衣胜雪、素面朝天,在这满眼大红的喜庆气氛中,显得十分扎眼。但她对陆信的态度十分客气,已经难能可贵了。 “多谢天女赏光,快快里面请。”陆信拱手将两人让进堂中。陆伟也招呼起跟随两人前来的道士,到偏院吃酒。 大部分道士都跟着陆伟去了,只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道士置若罔闻,径直跟着天女和赵玄清进了三畏堂。 ------------ 第五百二十七章 拜堂 陆信也注意到了那年轻道士,目光扫过他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心下却不由暗暗吃惊。 陆信悚然发现,自己居然看不透此人的修为……那说明对方的修为比他只高不低。而且对方还比他年轻十几岁! 见陆信看向自己身后的年轻道士,赵玄清忙笑着解释道:“哦,忘了跟陆阀主介绍,这是贫道的小师弟,名唤百里玄武,正好来京里办事,我便带他来见见世面。” 说着他自来熟的凑到陆信耳边,看着天女和百里玄武,小声道:“也是少下山,没什么规矩,还请陆阀主包涵。” “无妨无妨,原来是太室山来的贵客,待会可要好好敬他一杯。”陆信自然不信赵玄清的鬼话,但他今天身份所限,也不能追根问题,便顺着赵玄清的话,笑请三人入内。 赵玄清和各阀高层都十分稔熟,一进去便和众人打成一片。天女则和她的小师叔两个木偶似的坐在那里……坐在这里的,都是身份高贵的长辈,她不去主动问候,自然也没有人会来主动和天女搭话。不过这倒是正合了天女的心意,要是被迫跟人寒暄,她才会觉着痛苦呢。 可众人虽不和她俩搭话,话题却不知不觉都围绕着她俩展开了。尤其是那头一次在京城露面的百里玄武,更是引起了大宗师们强烈的兴趣。 裴邦瞥一眼那百里玄武,小声调笑谢鼎道:“又一个大宗师,你不去称量一下?” “滚!”谢鼎瞪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裴邦道:“没听他叫百里玄武吗?年轻归年轻,却是张玄一的师弟,我可惹不起。”谢阀的人就有这点好处,从来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到三十岁的天阶大宗师啊!”卫央不禁感叹一声道:“看那天女恐怕再用几年也会晋级,这天师道到底从哪找来,这么多不出世的天才?” “那你该去问张玄一……”梅钰没好气的怼了卫央一句,她的眉宇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丝丝忧虑来。 正月初二时,她与陆云深谈一下午,自然知道了许多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比如崔宁儿其实与太平道大有瓜葛,再比如天女对此也早有察觉。 是以她一看到天女出现,还带了个大宗师助拳,心中便难免忐忑起来,天师道会不会是来砸场子的? 但她转眼一看,陆阀有陆仙这位半步先天,陆信这位大宗师阀主,还有自己这些与陆仙交好的大宗师坐镇,就算张玄一亲至,也得好好掂量一下,搅乱了陆阀婚礼的后果。 恐怕就连杜晦、左延庆这些皇帝的亲信,也不会坐视天师道乱来的吧? 如是想来,梅钰感觉放心不少,她觉得天师道看到这三畏堂中的阵仗,就算有所图谋,也会知难而退的…… 。 这时,陆阀迎亲的队伍,终于冲破层层人墙,进入了陆坊之中。 陆坊里,自然也有本阀的族人子弟,嘻嘻哈哈的拦路讨彩头,但围着轿子的人群何止少了一倍?这让一直保持警惕的崔定之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队伍进了陆坊,夏侯阀就不会捣乱了。 陆云也放松了不少。他同样也认为,如果有人想要打新娘的主意,人多杂乱的迎亲路上,是动手的最佳场所。一旦进了陆坊,周围全都是陆阀的人,对方想要再做什么动作,就难上加难了。 这一路上,陆云都在猜度着轿子里坐的,到底是崔宁儿还是苏盈袖。他甚至将陪嫁的丫鬟全都瞅了个遍,却没发现有任何熟悉的面孔,让陆云感到大惑不解。更可恶的是,那安坐轿中的新娘子,也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暗示。逼得陆云甚至生出了,掀开轿帘直接问问她,你到底姓崔还是姓苏的冲动来。 当然,众目睽睽之下,这种事只能想想作罢了。陆云本来一直担心,半路上会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没顾上细想这个问题。或者说他的潜意识,就一直没想过新娘子会是别人。 但现在已经进了陆坊,马上就要拜堂了,陆云终于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心说难道真要等到洞房花烛夜,掀开盖头才知道,自己到底娶了哪一个吗? 虽然陆云不太相信,苏盈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嫁给自己。可他心里偏偏一直期盼着,和自己入洞房的新娘子会是苏盈袖。陆云在此刻之前,甚至都没想象过,万一掀开盖头是崔宁儿,自己该如何去面对? ‘该如何去面对呢?’陆云看一眼越来越近的三畏堂大门,竟生出想要逃跑的念头来。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准备好,去面对苏盈袖之外的另一个女人…… 但看看身后不远处的崔定之,陆云打消了逃婚的念头,只能先硬着头皮拜了堂再说了。 。 这时,三畏堂外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煮粥似的响个不停。锣鼓声、喝彩声也声势震天,族人们全都涌到了三畏堂门口,满心欢喜的看着新娘下了花轿。 这时,崔白羽将一根红绸递到新娘手中,又将红绸一端递给了陆云。陆云便缓缓牵着新娘走向祠堂门口,踏过火盆后,进去了三畏堂。 三畏堂,祖宗像前,早已摆好了拜天地用的长案,上设香烛粮斗。粮斗内装有五谷杂粮、花生、红枣等,上面帖着双喜字。 看到一对新人进来祠堂,宾客们都涌到院中观礼,天女和赵玄清也跟着出来。 人群中,天女定定看向戴着红盖头的新娘须臾,便朝赵玄清微微点了点头。 赵玄清马上朝人群外打了个手势,一个小道士便挤出人群,跑出了三畏堂。 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两位新人身上。梅钰更是眼里只有自己的外甥,泪花都快噙出眼眶了,哪还顾得上理会天师道的小动作? 便听担任司仪的陆仪高唱一声道: “行庙见礼,奏乐!” 陆修燃烛、陆侠焚香、陆伟点燃爆竹,乐队奏起喜乐。 喜乐声中,陆阀这边的五福妇人,引着新郎新娘在香案前立定。 “新郎新娘皆跪。”陆仪高唱一声,陆云便和新娘跪在了香案前。 “上香!” 陆云接过陆修点好的香,毕恭毕敬插进香炉中。 “二上香!” 陆云又上了一炷香。 “三上香!”陆仪又高唱一声,待到三炷香上完,就该新人拜天地了。 就在陆云刚接过第三炷香,还没插入香炉时,忽听门外一声大喝道。 “且慢!” ------------ 第五百二十八章 突变 三畏堂中,婚礼正式开始,只待陆云上了第三柱香,一对新人便要拜天地了。 就在这时,三畏堂大门口,却忽然响起一声大喝: “且慢,这婚结不得!” 原本喜气洋洋的婚礼现场,忽然像被泼了盆冷水般,一下就冷了场。 陆侠恼火的瞪了一眼陆伟,怪他光顾着放鞭炮看热闹,却把来捣乱的外人放进了婚礼现场。 陆伟无辜的指了指那来人,意思是,我哪想到会是他啊! 原来,喊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声的,乃是新任京兆尹萧云来。京兆府今天为婚礼安保出人出力,萧府尹更是跑前跑后,十分尽心。任谁也想不到,这位婚礼秩序的保护者,会忽然调转枪头,亲手破坏起婚礼来了? 只见穿着三品绯袍的萧大人,一脸严肃的走进三畏堂中。此时三畏堂中的宾客皆贵不可言, 自然不会把个小小的京兆尹放在眼里。但一来,这是陆阀的祖祠,轮不着旁人置喙;二来想看陆阀热闹的大有人在,自然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任由萧府尹走到了陆信面前。 “萧大人何出此言?”陆信强忍着怒意,目光微寒的看着萧云来。 “下官拜见陆阀主,”萧云来被这满院子权贵盯住,其实已经腿肚子打转,后背全是白毛汗,强撑着向陆信行礼如仪后,方结结巴巴道:“下官刚刚得到密报,因为事关重大,不得不打断婚礼,禀报陆阀主。” “什么事?”陆信皱眉问道,心中却已经明了,这萧云来根本就是个点炮的。 “我得到的密报说,新娘是太平道妖女所扮!”萧云来知道,自己这下是把陆阀得罪死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把心一横,指着新娘子高声朝众人道:“她就是太平道圣女苏盈袖!” “哗……”满堂哗然,来宾们全都惊呆了。 跪在案前的陆云也惊呆了,他转头看向红盖头下的新娘子,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真的吗?” 新娘子没说话,却将攥在手中的一枚碧玉佩,亮给陆云看见。陆云脑子嗡的一声,心中狂呼道:‘她居然真敢来!她居然真来了……’ 陆云的一颗心激动的砰砰直跳,紧张之外居然更多的是欣喜之情。 。 那厢间,陆阀的长辈们已经怒不可遏了。这里是陆阀的宗祠三畏堂!今天结婚的可是阀主家!小小一个京兆尹居然敢如此羞辱陆阀,是可忍,孰不可忍?! 依然担任大执事的陆修,指着萧云来呵斥道:“大胆狗才,这是什么地方,区区京兆尹也敢撒野?!还不给我速速退下!” 便有两名族人上前,想要将这位京城父母官给拖出三畏堂去。 这时候,萧云来却反倒不怕了,一扭身子,甩开两个陆阀武士的手,拿出自己京兆尹的御赐腰牌,高声道:“本官代天子守牧京城,难道这陆坊不是京城之地吗?只要是京城之地,我这个京兆尹就有权过问!” 各阀视自己的坊为独立王国,但终究只是潜规则而已,拿到台面上说时总是未免无力。让这萧府尹一番义正言辞的抢白,陆阀众人居然一时无言反驳。 萧府尹也不敢再刺激对方了,真将陆阀惹火了。把他打了也就打了,初始帝也不会替他做主的。所以他马上又放软态度,对陆信和陆修连连作揖道: “何况,本官也是为了贵阀好啊。陆阀主和陆大人试想,若是堂堂陆大公子结婚娶了个妖女,这往后还怎么见人?还怎么再为朝廷效力啊?” “你放屁!”这下,轮到崔阀的人跳脚了,崔平之一把揪住萧云来的领子,声色俱厉的骂道:“敢说我侄女是妖女,我看你这个京兆尹是当到头了!!” 崔平之也是气急败坏了,举手就要扇萧云来耳光。他可是地阶宗师的修为,这下含恨一巴掌打实了,非让萧云来的脑袋,变成烂西瓜不成。 “且慢。”赵玄清却不知何时到了崔平之身旁,伸手格挡住他这一击。 “赵真人,你什么意思?”崔平之虽然在气头上,却也知道天师道得罪不起。强压着怒火放开了萧云来。 “崔大人稍安勿躁,我天师道有防备太平道渗透中原的责任。既然事关太平道妖女,贫道也就不得不插手了。”赵玄清语气虽然客气,但说出的话来却不容置疑,根本没把陆崔两阀放在眼里。 “赵真人,你要听信这鸟官胡言乱语?毁我侄女的清名吗?”这时,崔定之站了出来。天阶大宗师的威压,赵玄清的面色有些苍白。 但旋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赵玄清身后,对上了崔定之。 赵玄清顿觉压力尽去,他也没想到这些门阀的大宗师会如此嚣张,居然敢向身为天师道代表的自己示威。想到这,赵真人心中暗呼侥幸:‘幸亏为了保险起见,叫来了小师弟,不然老道今天就要丢脸了。’ “京兆尹乃朝廷命官,想来空穴来风,未必有因。不如让我们天师道查验一番,若查明他所言非实,也算还你家女儿清白。”赵玄清有了倚仗,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腔调。 “呵呵,真是有意思……”陆仙远远站在数丈外,忽然轻笑一声道:“就是张玄一亲至,也不敢在我三畏堂造次。” 说着他淡淡瞥了一眼百里玄武道:“就凭你,算什么东西?” 陆仙并没有任何动用一丝真元,但百里玄武和他一对视,心中那高涨的自信便如沸汤泼雪般,一下子就残缺不全了。 他竟连带着就乱了气息,哪还顾得上和崔定之用气势对峙? “不错,我崔家的女儿,哪有在拜堂前,被人掀起盖头的道理!”崔定之却不想就这么放过百里玄武,趁他气息未稳,向前一步。“就凭你,算个什么东西?” 百里玄武登时如遭重锤,接连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这时,陆修、陆伟、崔平之等人见状,便从旁高声嚷嚷起来,要将闹事的人撵出三畏堂! 让执事们一带头,三畏堂内外的陆阀族人,马上齐声怒吼。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愤怒的吼声,要将屋顶掀翻一般。 ------------ 第五百二十九章 嫁鸡随鸡 “众人肃静,有请天师令!” 眼见要被愤怒的陆阀族人撵出三畏堂,赵玄清只好拿出了杀手锏。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桃木令牌,上头篆刻着朱红色的四个大字——‘天师号令’! 背后还有高祖皇帝亲笔所题的八个小字——‘言出法随,懔遵毋违’! “见天师令如天师亲临,我看谁敢造次?!”赵玄清高高举起那面天师令牌,刹那间满堂皆寂,再没人敢对天师道出言不逊了。 那可是高祖皇帝感念张天师对大玄的高功大德,特意亲笔题写,颁发给张玄一的天师令牌! 按照高祖皇帝的旨意,只要天师道的人出示这块令牌,满朝文武、各阀高层都要受其节制。 当然,这种祖上传下的唬人玩意儿,各阀都有一些。随着时过境迁,已经没人再当回事儿了。但唯独这块天师令,非但没有随着岁月褪去光环,反而变得份量愈重了! 因为这块天师令背后,是由不二真人张玄一来背书的。去岁,因着柏柳庄玉玺一事,初始帝和夏侯霸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发生火并,张玄一一道天师令下,便逼得双方不得不偃旗息鼓,捏着鼻子忍了下来。天师令的威力之强,居然可以让皇帝和夏侯阀都如此忌惮,更遑论其他各阀了。 去年冬天,张玄一只身北上太平城,一招击败已是半步先天的孙元朗。这位不二真人在大玄君臣、各大门阀心中,彻底化作神一样的存在,就更加没人敢藐视这块令牌了…… 在天师令牌的加持之下,就连赵玄清这个充满烟火气的老道士,似乎也变得威武不可侵犯起来。 “陆阀主,崔大人,老道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若有可能今天是绝对不会打扰两家的喜事的。但贫道还是那句话,空穴来风、非是无因。我天师道有监察太平道妖人的重任,那所谓圣女苏盈袖是太平道的二号人物,孙元朗的接班人。我师兄去岁远赴太平城,一掌击败孙元朗,逼得他不敢南下一步。但显然,妖道贼心不死,居然派了他的继承人混入京城,冒充崔阀小姐,要和陆阀阀主之子成亲,怕是有惊天的图谋,本教实在无法坐视不理啊。” 赵玄清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还将张玄一搬出来压人,暗示今日的行动乃张玄一授意,这就让陆、崔两阀的人一时间难以再说‘不’了。 见终于压住了这些门阀的气焰,赵玄清又放缓了语气道:“当然,也不能排除,新娘子是崔家小姐,萧府尹弄错了这种可能。所以在没有弄清其身份之前,我天师道是不会有损贵阀颜面,和崔小姐清誉的。” 顿一顿,赵玄清一指旁边的天女道:“我天师道天女乃掌教真人亲传弟子,身份贵不可言,任何魑魅魍魉都逃不过她的剑心慧眼。请陆阀主准备一间静室,由天女带着新娘子入内一辨,便可还崔家小姐清誉,亦不损二阀名声,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陆信看看崔平之,还没拜堂之前,新娘子依然是崔家的人。 崔平之又看看崔定之,兄弟俩低头嘀咕几句,都觉着验一下也好,省得日后说不清、道不明,反而害了自家侄女。 崔平之便向陆信点了点头,陆信刚要开口,忽听外头响起了云板声。 担任司仪的陆仪下意识高唱一声:“吉时已到……” “这……”众人一下傻了眼,看向还跪在长案前的那对新人,这才想起两人还要拜天地呢。 成婚这天,吉时只有一个,一旦错过,是不能另选时间拜堂的。 但眼下这种微妙的情况下,到底还要不要拜堂?却都是谁也吃不准的。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陆信,这主意得由陆阀阀主来拿。 崔阀众人更是神情紧张的看着陆信,唯恐他会借故推迟拜堂,那就等于这婚便结不成了。 陆信略一沉吟,拿定主意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拜堂,等拜完堂再慢慢论吧。” 崔阀众人不由松了口气,看向陆信的目光中满满都是感激。陆信完全可以推迟拜堂,撇清陆阀的关系,看天女查验的结果再说。但陆信却没有选择独善其身,而是摆出要和崔阀共进退的架势,这自然让崔阀大为感动了。 既然陆阀愿意往身上揽事儿,赵玄清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让到了一边。 众人的目光这才转回到一对新人身上,但同之前满是艳羡、祝福的眼神不同,这会儿众人的眼中都充满了同情、疑惑、悲愤、不安,乃至幸灾乐祸了…… 陆云却根本不理会旁人的目光,从方才开始,他的一颗心便欢喜的要炸开了一般。众人只见他那张俊俏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欣喜的笑容。 “一拜天地!”陆仪高唱声中,新郎新娘向长案跪拜行礼。 “苏盈袖,你真的是苏盈袖,不是崔宁儿?”俯下身时,陆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身旁的新娘子。 “真的是我……”新娘子无奈的小声回答一句,那种促狭调皮的语气,却是谁也模仿不来的。“这下相公信了吧?” “你真的来了……”陆云这下确信无疑了,盖头下就是苏盈袖,不是旁人。 “二拜高堂!”陆仪又高唱一声。 一对新人便向高坐在长案旁的陆信和陆夫人跪拜行礼。 “你肯定知道天师道会埋伏你,”陆云又借着跪拜的机会,问跪在一旁的苏盈袖道:“怎么还自投罗网?” “因为我不来,相公会失望的……”苏盈袖笑语吟吟,丝毫听不出深处绝境的慌乱来。 “那你自己呢?”陆云反问道。 “傻瓜,还用问吗?”苏盈袖娇嗔一句,陆云的心都化掉了。 “夫妻对拜。”陆仪高唱第三声。 两人便在喜娘的协助下相对而跪,陆云深深看着苏盈袖,仿佛要将她头戴盖头,身穿大红吉服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中一般。 “那你想好怎么逃走了吗?”两人缓缓对拜,头对着头时,陆云又低声问道。 “我什么都没想,就想跟你成亲了。”却听苏盈袖语调幽怨道:“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你看着办吧。” ------------ 第五百三十章 获救 “唉,还真是麻烦啊……”听苏盈袖把事情全都推到自己身上,陆云无奈的叹息一声。 “礼毕!”只听陆仪再次高唱一声。 新郎、新娘便缓缓直起身子,天女也迈步上前,只待喜娘扶起新娘,便要带她去验明正身…… 孰料此时,异变陡生! 只见从三畏堂正堂屋顶上,忽然飞下数枚鸡蛋大小的弹丸,还嗤嗤冒着烟雾! “好歹人!”离着最近的梅钰冷喝一声,拂袖射出片片寒梅,转眼就和那几枚弹丸撞在一起。 嘭嘭数声闷响,弹丸在半空中尽数爆开,漫天的黄色的浓烟瞬间笼罩住三畏堂前院,众人登时目不视物,纷纷闭目掩鼻,剧烈咳嗽起来。 当那几枚弹丸发出破空声时,天女便情知不好,立即施展身法,想要擒住苏盈袖。 但苏盈袖何等机警?她和天女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双腿一弹便跃向半空。 这时烟雾弥漫开来,将苏盈袖笼罩其中,天女伸手去抓时,却只抓到了苏盈袖落下的红盖头。 “你跑不了!”一声低吼从天女身后响起,百里玄武后发先至,越过了天女的头顶,伸手就要去抓半空中的苏盈袖。虽然目不能视物,但他已经通过气机锁定了苏盈袖! 却听又是一阵破空声响起,一样更大的暗器呼啸飞来,恰好挡在百里玄武和苏盈袖中间。 百里玄武定睛一看,那所谓暗器竟是个木人雕像,便挥手一道气剑,想将其劈成两半。 “不准坏我祖宗雕像!”陆仙发现那木雕,乃是供奉在三畏堂中最高处的,陆阀始祖半身雕像。不由焦急的大喝一声,弹指一道紫色剑气后发先至,堪堪挡住了百里玄武的一击。 百里玄武投鼠忌器,也不敢再对那木雕动手了。只好在半空中陀螺似的转了一圈躲开雕像。就这么一耽搁,等他再想去追苏盈袖时,却见一条黑影从屋顶跃下,堪堪接住了正要下落的苏盈袖,然后毫不减速的飞向三畏堂的院墙。 “大宗师!”百里玄武心下骇然,一面全速追赶,一面朝院中诸位大宗师咆哮道:“太平道护法现身,诸位大宗师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陆仙却毫不理会,双手接住了落下的雕像,便再没有出手的兴趣了。 卫央刚想追上去,却被梅钰拉了一把,他马上伸个懒腰,干笑道:“抽筋了,抽筋了,爱莫能助。” 裴阀的叔侄二人也同样无动于衷,他们可是跟太平道已经暗中结盟了,虽然不会出手帮苏盈袖,却也不会管这个闲事的。 至于杜晦和左延庆两位老公公,心向着陆云,自然也不愿趟这浑水。 谢鼎倒是很想去看热闹,可见别人都不动弹,他要是巴巴追出去,岂不显得很不体面?只好按捺住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最后,跟着追去的只有陆信和崔定之两位当事人。 两位大宗师纵身跃出祠堂,向前急速奔行百丈,便看到百里玄武立于陆坊门楼之上,茫然极目远眺。 一看他这架势,陆信和崔定之便知道,百里玄武把人追丢了。 两人飘然落在百里玄武身侧,陆信明知故问道:“妖女被什么人救走了?” “没看清脸,但想来不会是孙元朗,那就只有太平道左右护法中的一个了。”百里玄武恨恨说道,他被当做天师道的秘密武器,一直自视甚高。谁承想头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就接连吃了大亏。 “看来他们也是早有防备,都说太平道诡计多端,今天终于见识了。”陆信轻叹一声,又一脸严肃道:“想不到,太平道潜伏如此之深,这次若非天师道,我们两阀都要着了他们的道。” “是啊,想不到太平道居然丧心病狂,胆敢冒充本阀嫡女!”崔定之虽然是不理俗务的大宗师,却也知道这事儿关系到崔阀的名誉,自然也有样学样的撇清道:“也不知真正的宁儿现在哪里,是死是活?” 说到这,崔定之一副忧心如焚的神情,竟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朝百里玄武和陆信一抱拳道:“救人要紧,容后再议,先告辞了。” 说完便他纵身跃下了城头,朝着崔阀疾奔而去,显然是要向崔晏禀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陆信则和百里玄武返回了三畏堂。这时候,院子里已经烟雾散尽,但方才的混乱中,院中的陈设摆件都被踩踏的不成样子,还全都落上一层黄色的烟灰,哪还有半分婚礼的样子? 赵玄清的头发上也沾了不少烟灰,灰头土脸的模样颇为滑稽。但他顾不上整理自己的仪容,第一时间就对陆云展开了盘问。 “陆大公子,你对妖女苏盈袖假扮新娘之事,是否知情?”赵玄清定定看着陆云。 陆云倒是依然一尘不染,神情委顿的摇摇头道:“敢问道长,如果你事先知道,自己的新娘是太平道妖女,还会去跟她拜堂吗?” “贫道自然是不会的,但谁知道陆大公子和那妖女从前,有没有什么瓜葛?”赵玄清意有所指道:“听说你当初为了崔家小姐,拒绝了夏侯阀的婚事,如此反常的决定,是不是受到了妖女的要挟?” “道长此言差矣,我当初拒绝夏侯家小姐,是因为我不愿娶一个陷害过自己的恶毒女子。”陆云淡淡说道:“家师乃半步先天,家父也是阀主大宗师,这天下谁能要挟到本公子?” “那就是你主动与她合谋喽?”赵玄清饶有深意的问道。 “道长为何要认定,我堂堂钦点圣品,陆阀阀主之子,竟会勾结太平道妖女?我莫非得了失心疯不成?”陆云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院中众人闻言,不由纷纷点头。确实,陆大公子连夏侯阀的橄榄枝都会拒绝,怎么会把区区太平道放在眼里呢? 在这些门阀子弟看来,跟高高在上的天师道不同,远在关外苦寒之地的太平道,就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陆云没有任何理由去跟他们合作。 “那她为何会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要嫁给你?”赵玄清目光一凛,像是要看穿陆云的肺腑一般。 ------------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一问三不知 “那她为何会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要嫁给你?” 面对着赵玄清的诛心之问,陆云却一脸的无辜,像是快要哭了似的。 “我也想知道,妖女为何盯上我了?还请赵真人抓到她,帮我问个明白好不好?” “呃……”赵玄清盯着陆云半晌,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回头看了看一旁的天女,见天女轻轻摇了摇头。 “唉……”赵玄清不由暗叹一声,他其实早知道,今日没法带走陆云,只能当场诈这后生几句,看看能不能逼着陆云撒谎。陆云一旦撒谎,绝对逃不过天女的眼睛…… 但似乎天女的剑心慧眼,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来。赵玄清只好放过了陆云,刚想再询问一下崔平之等崔阀众人,便见百里玄武和陆信回来了。 “没追上?”见百里玄武两手空空,一脸铁青,赵玄清就知道他失手了。 “是啊,对方布置的十分巧妙,又有天阶大宗师作接应,我们追赶出去时,已经不见了对方的人影。”陆信替百里玄武回答一句,然后看向陆修问道:“损失如何。” “禀阀主,前院有些混乱,但祠堂中完好,先祖神像也已经安放回去了。”陆修忙沉声答道。 “万幸万幸。”陆信松了口气道:“若是先祖神像有什么闪失,我这个阀主就罪莫大焉了。” 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就见陆侃快步进来,禀报道:“其禀阀主,崔大人,崔家小姐找到了。” “哦,在哪?”陆信和崔平之齐声问道。 “就在来时花轿中,我们搜查花轿时,发现她被人弄晕后塞在了轿座底下。”陆侃一招手,便有陆阀的仆妇将仅穿着白色中单、仍不省人事的崔宁儿背了进来。 “宁儿……”陆瑛惊呼一声,赶紧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崔宁儿身上。 “先将崔小姐送进静室中,请大夫给她诊治。”陆信挥了挥手,既然拜堂的不是崔宁儿,他当然还要称呼对方为‘崔家小姐’了。 陆瑛便将崔宁儿背进了静室中,天女也跟着走进去,捏住崔宁儿纤细的手腕探查起她的脉息来。 “没有中毒,只是被点了穴。”天女松开手腕,疾点数下之后,又手按崔宁儿后心,为她推宫活血。 盏茶功夫,崔宁儿悠悠转醒,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陆瑛和天女,轻声问道:“我这是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陆瑛便将之前的事情,言简意赅讲给崔宁儿知道。 崔宁儿听完先是错愕,然后便忍不住抽泣起来。“怎么会这样,让我往后如何见人啊?” “崔小姐。”天女也不避讳陆瑛,轻声问崔宁儿道:“你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我……”崔宁儿费劲的回忆了片刻,怯生生答道:“我当时坐在花轿里,忽然从座板下钻出一个女子来,我还没回过神,便被她制住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是说,你完全不认识对方?”天女定定看着崔宁儿。 “是。”崔宁儿点点头。 “你的贴身侍女去哪了?”天女却仿佛能看穿崔宁儿一般,一语切中了要害。 “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崔宁儿被问得心下一慌,忙低头道:“不在陪嫁的队伍里吗?” “不在。”天女淡淡说道:“崔小姐,你应该记得,去年冬天我就去找过你一次,那次你的贴身侍女表现的便很反常。崔小姐还是实话实说吧,免得牵连到你父母,还有你们崔阀。” “呜呜,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崔宁儿知道说多错多,捂着脸哭泣起来,不再回答。 “天女,还是缓缓再问吧,这丫头刚遭大难,这会儿脑筋还不清爽呢。”陆瑛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从旁轻声劝道。 “唉,好吧……”天女也拿哭起的崔宁儿没什么办法,只好先转身出去了。 。 等天女从静室出来,宾客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有崔阀和陆阀的人还在等待调查的结果。 看着那蒙尘的大红喜字,天女神情一黯,走到赵玄清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时,一名崔阀执事快速走进院中,也对崔平之耳语起来,显然是带来了崔晏的指示。 “没问出什么来?”听了天女的话,赵玄清难掩失望之色,今日他大动干戈,自然希望能有所收获,这样方方面面才交代的过去。 “崔小姐的情绪很不稳定,现在问不出个所以然。”天女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这……”赵玄清有些焦躁的搓搓手,忽然瞥见灰头土脸的萧云来。老道士便将皮球踢了过去:“萧府尹,你怎么看?” “这……”萧云来略一沉吟,吞吞吐吐道:“此案错综复杂,还需仔细调查,才能真相大白。” “这还有什么好调查的?”崔平之怒喝道:“分明是妖女想要扮成我侄女捣乱两阀的婚礼,这么简单的嫁祸之法,萧府尹还看不明白吗?” 萧府尹是寒族出身,与各大门阀没有什么太深的瓜葛,这并不奇怪,因为京兆尹这种敏感职位,向来都是初始帝钦点各阀之外的人选来担任。但初始帝能看到并选择萧云来,商家是暗中出了大力的。所以他才会接受商珞珈的请托,硬着头皮来点这个炮。 他虽然要按照商珞珈的吩咐,搅黄了这门亲事,但也不敢将崔阀往死里得罪,不然非但这京兆尹干不下去,将来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念至此,萧云来愈发谦卑道:“崔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下官也觉着真相很可能就是这样。”顿一顿,他用商量的语气对崔定之道:“不过此案已经闹大了,肯定要惊动圣上和老太师的,下官也不能仅凭猜测就把案子结了。还得好生调查一番再做定论。” 崔平之久在官场,焉能听不出来萧云来的话外之意,显然这位京兆尹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念头,还不敢彻底把崔阀得罪死了。 “那你尽快吧,必须要还我侄女清白,听明白了吗?”崔平之没好气的哼一声,提出了崔阀的最低要求。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萧云来已经达成目的,巴不得能和崔阀讲和,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 第五百三十二章 善后 “赵真人以为如何?”得到萧云来的保证,崔平之又看向赵玄清。 赵玄清洞若观火,他本指望着萧云来这位强项令,能继续扛一下这些该死的门阀。但谁承想,这厮居然见风使舵,当着自己的面跟崔阀媾和了。也不知方才的骨气哪里去了?这不是明摆着坑了自己吗? 但他久在京城,知道这些寒族官员对门阀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尤其是崔阀还掌握着天下文官的命运,萧云来会见好就收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到这,赵玄清意兴阑珊的掸了掸道袍上的烟灰道:“我天师道不过是协助,拿主意的还是京兆府。既然萧大人这么说了,老道也没意见。” “多谢赵真人体谅。”萧云来忙感激的抱拳。 赵玄清却哼地一声,理都不理他。 崔平之见状心下稍定,又对陆信歉意的笑笑道:“陆阀主,出了这种事,看来咱们这婚,今天是结不成了。” 陆信知道,这肯定是崔晏的意思。以堂堂老令公的智慧,当然知道眼下应该暂时偃旗息鼓,等过一阵子风平浪静再说。 这也符合陆信的心思,但他不能主动提出来,不然就太打崔阀的脸了。显然,自己之前与崔阀共进退的态度,已经通过崔定之之口,传到了崔晏耳中。老令君才会投桃报李,主动要将孙女接回去。 想到这,陆信感激的点点头道:“崔小姐身体要紧,早一天晚一天成婚,不打紧的。” “好,那我们就来日方长了。”崔平之拱拱手,便让人另抬了一顶轿子,将崔宁儿扶上轿去。带着送亲的队伍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萧云来知道自己在陆阀也不受欢迎,也尴尬的跟陆信打个招呼,便带着手下官差脚底抹油了。 见正主都离开了,赵玄清和天女及一干天师道人等便也跟着走了。 三畏堂前,只剩下陆阀众人在那里面面相觑。精心准备的一场婚礼,却变成了这样的一场闹剧,谁心里也不好过。 陆向更是难过的直抹泪道:“我孙子招谁惹谁了,怎么干什么都这么不顺当呢?” 陆信朝陆瑛递个眼色,让她先扶着老太爷回去休息。然后他对一干阀中高层以及子弟叹口气道:“今日因为犬子的私事,让诸位受累了。” “应该的,应该的……”众人忙笑着应声道:“还请阀主不要难过,大公子年轻着呢,这点挫折算不得什么。” “多谢诸位良言。”陆信点点头,挥挥手道:“今天都累了,先散了吧。明天歇一天,后日再议事。” “是。”众人一起向阀主行礼,想要再安慰陆云几句,却已不见了他的踪影,只好权且退下。 。 洛都城外东南数里,有一片郁郁沉沉的古柏林,相传乃埋葬三国时蜀将关羽首级之地,故名关林。 忽然,林间树梢上,出现了一个瘦小的人影。那人还背着个身穿大红吉服的新娘子,居然丝毫不受影响,猿猴似的在树梢枝头上灵巧跳跃着。 那新娘子虽然头发散乱,却难掩倾国倾城之姿,不是苏盈袖又是何人?她俯身在这救了自己的不速之客背后,到这会儿还如坠梦里。 她当然知道救自己的不是太平道的人。事实上,自从孙元朗闭死关之后,她已经和太平城失去联系很久了。而且有陆仙在场,这世上除了张玄一,再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三畏堂的屋顶上。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此人是陆云请来的帮手。苏盈袖没想到,那臭小子在陆信之后,居然又变出了一位大宗师。难道他真有秘法可以制造大宗师不成? 想到这,苏盈袖却幸福的笑了,觉着自己这番冒险真的值了。 当然值得了。回味起和陆云在剑拔弩张之下拜堂的情形,她都要开心的笑出声了,真觉得自己就是立时死去,也没什么遗憾了。 “小丫头,别发花痴了,累死你爷爷我了。”一个稚嫩却又老气横秋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盈袖的胡思乱想。 苏盈袖这才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密林深处,被对方放在了一个坟包上。 她抬头看着坐在一旁捶着背的那人,见他明明满头乌发,皮肤细嫩,声音更是如孩童一般,却有大宗师的实力,觉着自己真是见了鬼。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你爷爷捶捶背。”那人竟掏出个酒葫芦来,咕嘟嘟的灌起酒来。 “呃,前辈……”苏盈袖当然不会像寻常人那样大惊小怪。她知道,对方既然有天阶大宗师的实力,那就肯定不是小孩子,应该是练了某种功法,才导致返老还童的。所以她笑吟吟的朝那人道个万福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就是不报答老夫了?”那孩童般的大宗师自然是皇甫照了,他居然已经修复了筋脉,恢复了天阶大宗师的实力,只是容貌和声音似乎还是十几岁的样子。“你跟那臭小子一样可恶,怪不得能凑一对,原来是王八看绿豆啊。” “那晚辈也是绿豆呢。”苏盈袖果然异于常人,闻言非但不生气,反而喜滋滋的回了一句。 “嘿嘿……哦?”皇甫照刚想继续取笑,忽然回过神来——若是苏盈袖是绿豆,那陆云岂不是成了王八?自己这个叔爷爷不也成了老王八?气得他把酒都咳嗽出来了。“你才是王八,你师父孙元朗是老王八。” “晚辈可什么都没说,都是前辈自己说的啊。”苏盈袖眨眨眼,忽然笑道:“原来前辈是陆阀长辈啊。” 皇甫照又是一惊,才意识到方才自个的反应,透露了自己和陆云的关系。虽然苏盈袖没有猜对他的身份,却也让皇甫照吓出一身冷汗,忙捂住自己的嘴,闷声道:“不聊了,再聊下去,连祖宗八代都被你套出来了。” 他便纵身一跃,上去三丈高的枝头,低头对那苏盈袖道:“小丫头,你好自为之吧,咱走也。” 说完,皇甫照的身影便消失在密林中,只留苏盈袖一人在坟前发呆。 ------------ 第五百三十三章 输赢 此时乃残冬时节,林中冰消雪融,但仍是一片萧瑟。一株株树龄百年以上的柏树遮天蔽日,蜿蜒盘虬的朝天生长着,每一棵都形态各异,有的像巨龙盘柱,有的像妖魔乱舞,有的像仙人指路,一阵寒风吹过,林间便发出诡异的呜咽声,十分恐怖,大白天都没人敢进这林子。 若是有人看到,一个身穿大红吉服的绝色新娘子,抱着膝盖坐在坟头旁发呆,估计会直接吓晕过去的…… 但这样的环境,正适合苏盈袖一个人好好检讨一下过往,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苏盈袖反思自己这次的冒险,其实是很不理智的。 按说,在被天女盯上,又坑了商珞珈之后,她应该向往常那样,在第一时间从崔阀消失,换一个身份重新来过。但也不知是自信过了头,还是太过感情用事的缘故,她居然一直在崔阀待到今天,还执意去跟陆云拜堂,现在看来,真是有够不知死活的。 苏盈袖捧着脑袋,郁闷的直摇头,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如此执念,非要陆云一生一次的拜堂对象必须是自己才行。她分明没打算嫁给那小子的,却如此画蛇添足,导致被对手抓住了七寸,虽然最后侥幸脱身,但那真的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陆云身上,只要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自己,或者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自己都非得死在这一场中不可。 其实,当时百里玄武一现身时,她便已经绝望了。她知道天师道这次是有备而来,任凭陆云聪明绝顶,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拯救自己了。 幸亏,陆云还藏了个谁也不知道的大宗师在手,再加上陆仙暗中相助,这才出其不意的打破了天师道的围堵,让她逃出生天。 虽然苏盈袖侥幸逃脱,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局是输给了商珞珈。那女人看她看的实在太准了,甚至比苏盈袖还要更加了解她自己。商珞珈认定了她一定亲自和陆云拜堂,自然可以守株待兔,等着她自投罗网了。 而且商珞珈还没有亲自露面,只是借力打力,便利用天师道完成了对她的驱逐。虽然没有抓到苏盈袖,但破坏了她和陆云的婚事,也让崔阀和陆阀的联姻被无限搁置,商珞珈便达到了她的目地。 反观自己,非但被识破身份落荒而逃,也没有促成崔阀和陆阀的联姻,现在失去了崔阀的掩护,连在京城的落脚地都没了。真如孤魂野鬼一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苏盈袖纵有宏图大志,如今却寸步难行,她不得不先暂时离开洛都,去寻些帮手助力再作计较。 整理好思绪,苏盈袖从霞帔上抽下一根红丝线,穿过那枚碧玉佩。然后她将玉佩贴身戴在颈间,深深望一眼远处暮色中的洛都城墙,紧咬银牙道:“商珞珈,我还会回来的。” 说完,苏盈袖便在密林中寻了条通道,朝着南边的汝阳县行去——当初为了躲避天师道和商家的联手清剿,她命在洛都的手下全都撤到了那边去。 。 洛都城,北市中,商氏总行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护卫们开始打扫卫生,准备上门板打烊了。 “阿嚏……”顶楼上,正在看账本的商珞珈,忽然打了个喷嚏。 “小姐,你是不是着凉了,赶紧请郎中来看看吧。”霜霜忙关切问道。 “我没事,估计是有人在骂我吧。”商珞珈轻轻合上账册,俏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道:“那妖女这会儿,应该是在逃命的路上吧。” “可惜没要了她的命。”霜霜有些郁闷道:“这祸害一天不除,早晚还会蹦出来害人的。” “已经足够了,至少一段时间内,她不敢在洛都露头了。足够我……”商珞珈说着脸一红,咽下了后半句话。 “足够小姐干什么?”霜霜不解问道。 “足够我出这口恶气了。”商珞珈轻咳一声,将尴尬掩饰过去,又语调一沉,肃声叮嘱小侍女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谋划的,连我爹也不能告诉,记住了吗?” “记住了。”霜霜忙乖巧的点头。但她听商珞珈提起商赟,不由又满心担忧道:“小姐,老爷随时都可能来京里了,那件事怕是瞒不下去了……” “不用担心,我自有主张。”商珞珈并不像往常那样,只要提起父亲要来京里这件事,就变得愁眉不展。她似乎心里已经有了章程,是以不再慌乱了。 霜霜正想趁着小姐高兴,劝她多吃点东西补补身子时,却听商氏总行的总管事商德茂,在楼梯口禀报道:“禀报大小姐,梅阀梅大小姐求见。” “梅若华,她来做什么?”霜霜吃惊的问道。 “见了面就知道,她所来为何了。”商珞珈双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道:“有请吧。” “是。”商德茂应一声,便快步下楼,亲自去请那梅若华了。 。 梅若华立在商氏总行门前,等待着通禀的结果。 只见她俏生生立在那里,紧咬着下唇,目光中满是自责之色。 梅阀除了梅钰之外,无人参加陆云的婚礼,她也是下午时分才听说,婚礼上发生的那些事的。 片刻的错愕之后,梅若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她作为醉三秋那晚的半个当事人,深知陆云之所以坚持要娶崔宁儿,跟那晚他上了崔宁儿的马车,有莫大的关系。 但梅若华当时,分明看到马车上还有第二个的女子,而且并非是崔宁儿的侍女。她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发现那女子很可能是商家大小姐商珞珈,只是此事牵涉到商大小姐的声誉,所以梅若华没有当场告诉陆云,而是准备回头拜访一下商氏总行,弄清楚原委之后再做决定。 可谁知当晚,祖母和姑姑把她叫去,说了一番没头没脑羞人的话,就想要把她卖给陆云一般。这让梅若华羞涩难当,哪还好意思去管陆云的事儿? 后来她也就把这件事搁下了,直到今天陆云的婚礼上,发生了那等耸人听闻的大事。梅若华才猛然意识到,醉三秋那晚围绕在陆云身边发生的那些事,正是导致今日之变的昨日之因。 梅若华不禁追悔莫及,她觉得如果自己坚持去找商珞珈问明白,或许就可以帮陆云避免今天的灾难了…… ------------ 第五百三十四章 真相浮现 梅若华认为陆云今天的遭遇,她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发誓一定要帮他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捣鬼。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商珞珈。 原本梅若华以为,商珞珈这几个月深居简出、闭门谢客,自己要费一番周折才能见到她。谁知没等了多久,一个自称是商氏总行管事的男子,便毕恭毕敬的请她上了楼。 梅若华还是头一次来商珞珈这儿,自然也被顶楼的空中花园吓了一跳。虽然梅阀也是钟鸣鼎食,但她还是被商家无比奢侈的生活惊呆了。 直到跟着那个叫霜霜的侍女,来到花园中的暖亭前,梅若华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赶忙定定神,举目往暖亭中看去。 便见商珞珈穿着一袭略显宽大的衣裙,正坐在亭中烹茶。 看到梅若华出现,商珞珈露出欣喜的神情,招招手请她快来身边坐。 “梅家姐姐好久不见,快来尝尝今年的新茶。” 梅若华朝商珞珈笑笑,在她对面坐定,问道:“这才刚出正月,就是江南的春茶也没这么早吧?” “这是儋州茶,品相虽然不如江南的茶叶,但占了个早字,今年的新茶总比往年的陈茶要讨人喜欢。”商珞珈意有所指的笑笑,给梅若华斟了一杯清茶道:“梅姐姐尝尝,能不能喝的惯?” 梅若华自然也没试过,这种清汤清茶的喝法,不由有些奇怪。端起茶盏嗅一下,顿觉清香扑鼻,神情为之一振。她又轻呷了一口,没有平日喝得茶汤中大枣肉桂的浓香,反而微微发苦,但唇齿间别有一番清韵在回味。 “嗯,别具一格,十分雅致。”梅若华仔细品味一番,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太好了,梅姐姐果然是同道中人,我这泡法多数人是喝不惯的。除你之外,只有陆大公子一个人说好而已。”商珞珈面露欣喜,状若无意道。 “……”听商珞珈句句带着机锋,梅若华感觉她不是想跟自己兜圈子的态度,便放下茶盏,直入正题道:“我此次前来,一是许久不见妹妹,特来探望一番;二是有一件事,一直想找机会问问妹妹,但总是见不着面,只好贸然登门了。” “姐姐客气了,有什么问题你只管问就是了。”商珞珈淡淡一笑,坐正了身子。 “好,去年大比之后,我们三十二个士子在醉三秋聚会,后来陆大公子醉了,我送他出了酒楼,正碰上崔家小姐崔宁儿,她主动接过了送陆大公子回家的任务,将他扶上了马车。”说到这,梅若华定定看着商珞珈,一字一句问道:“车帘掀开时,我分明看到一个紫裙女子也在车上,请问商大小姐,那紫裙女子是不是你?” “姐姐何出此言?”商珞珈好奇问道:“黑灯瞎火的,为什么猜是我?” “因为我在马车后的随从中,看到了你的贴身丫鬟……”梅若华一指端着茶点进来的霜霜道:“之前大比时,你都带着她去观战,因此我有些印象。” “果然是纸里包不住火。”商珞珈轻叹一声,幽幽说道:“我宁愿用所有的财富,换取那马车上的女子不是自己。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那人确实是我没错。” 霜霜闻言心下大骇,将茶点搁在桌上时,双手颤抖的厉害。她不知自家小姐,为何要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给没有深交的梅若华听。 梅若华看一眼那快要哭出来的侍女,目光移向商珞珈,正色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商珞珈凄然一笑,点点头道:“这件事我憋在心里好几个月了,都快要把我逼疯了,今天就讲给姐姐听来解个闷吧。” “妹妹请讲。”梅若华坐正了身子,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和崔宁儿,是在大比时混熟的,我没想到和她无冤无仇,她会那样加害于我。”梅若华脸上浮现出锥心刻骨的痛苦表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她永远不想再回忆的夜晚。“出事的那天晚上,她来这里约我,说要去醉三秋凑个热闹。和各阀的精英子弟交好,本就是我这个商家继承人的分内之事,所以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又盛情邀请我,和她同坐一辆马车,说这样可以方便聊天,我不想拂了她的意,便毫无防备的上了她的马车。” “谁知刚到醉三秋门口,便撞见姐姐扶着陆云从巷子里出来。”商珞珈饶有深意的看一眼梅若华,她直觉面前这个女子,对陆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当时的情况很不妥,被我无意中撞见了……”梅若华忙红着脸解释一句。“妹妹也是知道的,我能进阶,全靠他帮了大忙,所以我没法放着不管他。” 商珞珈点点头表示明白,又接着道:“当时我是想装作没看见的,以免姐姐尴尬,但崔宁儿却蹦下车去,直接就把人给接到马车上来了。车是崔宁儿的,陆云又是她远房表哥,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帮着她照顾陆云,她又说要找个地方给陆云醒酒,我也同意了。” 见梅若华露出疑惑的神情,显然是不明白,她这样精明的商家大小姐,怎么会被崔宁儿乖乖牵着鼻子走呢? 商珞珈幽幽一叹道:“后来回想起来,我当时已是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了,显然一上车就着了崔宁儿的道。” “听说太平道有一种迷药,无色无味,可以操弄人心,妹妹难道是遇到了此物?”梅若华心中一动,忙问道。 “不错,正是太平道的不传之秘——五行傀儡散。”商珞珈又是幽幽一叹,她身为商家大小姐,身上有许多避毒的宝物,寻常的迷药和毒药非但都对她无效,反而会立即引起她的警觉。但这五行傀儡散实在太过罕见,以商家之能都搞不清它是什么成分,又是如何炼制出来的。自然也无法预防了…… “她还真是下血本啊。”梅若华也是倒吸口冷气,她听祖母说过,这‘五行傀儡散’的方子,已经随着寇仙之之死失传了,太平道纵然有些存货,却也没法再配制了。 “谁说不是呢?人家有心算无心,我焉有不入彀的道理?”商珞珈不由自主咬紧牙关,一张俏脸上恨意涌现。 ------------ 第五百三十五章 父子大宗师 陆阀竹林中,陆云正跪在陆仙面前,小心翼翼的听师父大发雷霆。 “你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陆仙气得胡子直翘,恨不得一掌把这不肖的孽徒拍成肉饼。“为了个妖女,差点把我陆阀和崔阀,还有你自己都搭进去了,这值得吗?” “师父……”陆云赔着小心解释道:“徒儿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大胆,竟敢真来和我拜堂。我还以为,自己娶得是崔宁儿呢。心说这样两阀结亲,同进共退,也是极好的,便没将苏盈袖的事儿,提前告诉师父。” “我信你才有鬼哩。”陆仙气呼呼的撇过去头,哼一声道:“每次都是先斩后奏,我看你心里,根本没我这个师父。” “徒儿万万不敢,师父是顶顶重要的。”陆云和陆仙相处日久,早就摸清了师父的脾气。堂堂半步先天,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怕自己惹事儿,反倒有时候会像小孩子似的闹脾气。也许,这就是返璞归真吧? 所以陆云也把师父当成小孩子来哄:“这世上再没有比师父更重要的人了。” “你少在这儿花言巧语,”陆仙果然心中受用,却依然板着脸,瞪一眼陆云道:“我看你现在,就是有了小爷爷,就用不着你师父了。” “哪有哪有,今天不是师父大展神威,我小爷爷岂能从那百里玄武手中,将苏盈袖救走?”陆云忙讨好笑道:“有师傅坐镇,徒儿心里才会无所畏惧啊。” “这还像句人话……”陆仙终于消了气。 他刚要让陆云起来,却听一个尖利的童声骂道:“屁的人话,明明是狗放屁,不不,是放狗屁。” 陆云只觉眼前一花,左边耳朵便被皇甫照揪起来了。 “疼疼疼……” “臭小子,枉我给你费心尽力救媳妇,居然敢背着老夫编排你爷爷。”皇甫照气得直跳脚道:“什么叫没有你师父,我就打不过那小道士?老夫不过是怕施展出功夫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我儿子还在场呢,你知道吗?” “啊,小爷爷还有儿子?”陆云闻言吃了一惊。 “去你的。”皇甫照一脚踹在陆云屁股上,身子一拧坐在了陆仙身边,摸出葫芦灌了口酒道:“老夫也不是天生就这副没卵毛的模样,我当年也曾是七尺的汉子,有王妃滕妾,有儿子有什么稀奇的?我还有孙子呢!” “是……”陆云脑海中,快速掠过贵宾名单上,皇甫阀的那五六位代表,排除掉年龄不合适的几个,便只剩下两位可能的人选。“羽林卫指挥使皇甫康,还是的大内侍卫统领皇甫丕显?” “皇甫康一把年纪了才是个地阶,老夫会有那么不中用的儿子?”皇甫照抿一口酒,一脸骄傲道。 “那就是皇甫丕显了?”陆云不由眼前一亮,他现在有左延庆相助,已经不是刚进京时那般,两眼一抹黑了。自然知道在紫微宫中保护初始帝的大宗师,除了杜晦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大内侍卫统领皇甫丕显。 按照左延庆的情报,皇甫丕显是皇甫家仅存的大宗师了,在初始帝的授意下,当初缉事府编纂天阶榜时,没有将他的大名放在榜上。这些年来,皇甫丕显除了在宫中当值也是深居简出,从不参与官场应酬,所以京中百姓几乎无人知晓他的大名。 这次初始帝派皇甫丕显作为皇甫阀的代表,参加陆云的婚礼,可谓给足了陆阀的面子。 不过陆云虽然知道了皇甫丕显的存在,却一直没兴趣与他接触。在陆云看来,忠于自己父亲的族人,都已经在报恩寺之变后,被夏侯阀和初始帝联手屠戮殆尽了。现在还活跃在朝堂的皇甫阀族人,都是初始帝的走狗而已,遑论贴身保护他的大内侍卫统领了? 那肯定是初始帝最信任的心腹了…… 所以当陆云听说,皇甫丕显是皇甫照的儿子时,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 竹林中,见皇甫照点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陆云开心的直搓手道: “真是没想到,小爷爷一家乃是父子大宗师,这下我真是如虎添翼了。” “你别高兴太早。”皇甫照却摇摇头,泼了盆冷水道:“就算我出面,那小子也未必会背叛皇甫彧的。” “啊,为什么?”陆云不解问道。 “一来,他俩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二来,老夫当年醉心武学,到处寻访高手比武,结果他母亲生病去世时我都不在洛都,所以从十五岁起,那臭小子就没跟老夫说过一句话。”皇甫照汗颜的挠挠头道:“我这不称职的爹,也没法在他面前,摆出当父亲的权威来。” “就你现在这熊样,管他叫爹还差不多。”陆仙瞥一眼小童模样的皇甫照道:“信不信皇甫丕显会打你屁股?” “滚一边去,人家在说伤心事儿呢。”皇甫照瞪一眼陆仙道:“你这种老光棍,是不会明白当爹的心的。” “哼,我有徒弟就够了,用不着再生儿子。”陆仙却满不在意。 “呃,师父,小爷爷,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见两人又开始拌嘴,陆云不得不赶紧喊停,不然他俩非得吵到天黑不可。 “哦,说正事儿,正事儿……”皇甫照挠挠头道:“你师父有一点没说错,我现在这鬼样子,根本没脸见他,所以你还是别打他的主意了吧。” “知道了,我不会让小爷爷为难的。”陆云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知道皇甫照说的前两个理由,恐怕只是借口。他不想帮忙的真正原因,很可能就是他觉着自己没脸见皇甫丕显。 横竖暂时用不着皇甫丕显,陆云便先按下此节,又问起苏盈袖的状况来。 “放心吧,我把那丫头送出洛都了。”皇甫照嘿嘿一笑,满脸同情的看着陆云道:“不过那丫头鬼精透顶,你小子真和她在一起的话,将来怕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谁说我徒弟要娶太平道妖女了?”陆仙板着脸道:“她那是一厢情愿,我这关就甭想过。” “你个老处男知道什么?”皇甫照闻言大摇其头道:“我倒觉着她和我乖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娶了她让太平道为我所用的话,我乖孙大业可成。” “你放屁,我徒儿堂堂大玄太子,岂能跟太平道搅在一起?” “我大哥还不是靠天师道发迹的?天师道、太平道有什么区别吗,成王败寇而已?” 两个老家伙一言不合又掐了起来,这次陆云劝都劝不住了。 ------------ 第五百三十六章 出人命也 华灯初上,商氏总行中灯火通明。 顶楼花园暖亭中,梅若华手捧着茶杯,神情凝重的倾听着商珞珈的讲述。 这还是商珞珈头一次,对人提及自己那晚的遭遇。当她说完自己在太平道客栈中,遭受的惨痛经历后,整个人已是泪湿衣襟,泣不成声了。 “我万万没想到,人心居然险恶若斯。崔宁儿和我无冤无仇,居然眼都不眨的把我推进火坑中,事后她却李代桃僵,以受害者的身份,逼着陆公子推掉了夏侯阀的婚事,不得不和她成亲。”商珞珈哭得两眼红肿、满目悲愤的看向梅若华道:“梅家姐姐,你说一个女孩子家,还能遇到比这更悲惨的事吗?” “不能了……”梅若华不由自主的摇摇头,至少在她的认知中,商珞珈的遭遇足以称得上惨绝人寰了。大体了解了前情后,她轻声发问道:“你知道崔宁儿冒充你逼迫陆云成亲后,为何不马上去找他说清楚?” “我和陆公子虽然也算熟识,但并没有什么儿女情长可言。”商珞珈苦笑着看一眼梅若华道:“再说梅姐姐,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女孩子家遭了那样的事情,怎么有脸去跟人开口?恨不得全天下都不知道,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啊……” 梅若华恍然点头。确实,虽然这年代风气开化,但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是非常在乎名节的,如果未婚女子遭了强bao,非但受害者会遭到无情的冷落,还会令整个宗族蒙羞。 “崔宁儿正是利用受害者不敢声张的心理,才会肆无忌惮的鸠占鹊巢?” “不错,她这条恶毒的美女蛇,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将我和陆公子全都算计进去了。”商珞珈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我堂堂商家大小姐,受此奇耻大辱,岂能不查清她的底细?” “嗯,任谁都会怀疑她的身份的。一个不谙世事的门阀女子,没本事干出这些事。”梅若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结果一调查发现,天师道的天女也在监视着她。”商珞珈讲述到这里,便将事实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悄悄加工了一番。但她的讲述高明,就算梅若华去和天女对质,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和天女一交流,才知道崔宁儿很可能是太平道圣女苏盈袖所扮。” “妖女竟然这么早,就潜伏到崔家了?”梅若华虽然已经知道,苏盈袖假扮崔宁儿之事,却没想到此事这么早就发生了。但转念一想,却又合情合理,也只有苏盈袖那种诡计多端,行事肆无忌惮的太平道妖女,才会干出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吧。 “不错,甚至可能更早。”商珞珈点点头。 “既然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一直不动手呢?”梅若华秀眉一蹙,问到了点子上。 “天女已经追踪了她近一年,也去崔府上试探过,却始终无法抓到妖女的现行,甚至连她确实存在的证据都找不到。”商珞珈叹了口气,解释道:“所以一切只是推测而已,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是天师道也不能贸然到崔阀去抓人。” “这样啊……”梅若华微微点头,接受了商珞珈的解释。 “所以我们只能守株待兔,严密监视着升平坊,等待妖女下一次行动时再动手。”商珞珈又叹息一声道:“但妖女警觉异常,似乎感受了危险的气息,居然整个冬天都猫在崔宁儿家中出来,是以我们也一直没找到动手的机会,直到崔宁儿和陆公子的婚期传来。”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冒险和陆公子拜堂?”前面的若干问题,都不如这一问让梅若华感兴趣。 “这个么……”商珞珈瞥一眼梅若华的脸,看到她一脸着紧的样子,心中了然了三分。便没有用对天女的解释,而是换了个说法道:“我们起先也不敢确定,但这终究是个机会,于是天女便请动了两位师叔一起到陆阀观礼。梅姐姐应该听说过,天女自幼练就剑心慧眼,就算新娘子戴着红盖头,她也能凭直觉判断,那是不是苏盈袖本人。” “所以是天女看到新娘子之后,发现她就是苏盈袖,这才发动的?”梅若华将信将疑的问一句。 “正是如此。”商珞珈点点头道:“其实我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那妖女居然胆大包天,真敢在婚礼上露面,天女找了她一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顿一顿,商珞珈万分遗憾道:“可惜居然有人接应妖女,结果功亏一篑……” 这其实也是商珞珈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花了极大的代价买通了太平城的人,探听到孙元朗闭死关,右护法下落不明,而左护法光顾着在太平城弄权,绝对不会忽然南下来救援苏盈袖的。 正是判断苏盈袖不会有大宗师相助,商珞珈才会笃定可以在婚礼上将其一举成擒。谁想到居然凭空又蹦出来个大宗师,将苏盈袖从天师道手中救走,这让商珞珈感到无比蹊跷,万分遗憾…… 。 梅若华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指责商珞珈什么。看看窗外已是繁星满天,她便收住话头道:“如今妖女已经落荒而逃,妹妹也算报了仇,往后应该早日走出来,恢复正常的生活。” “我会尽力的。”商珞珈神情凄婉点点头。 梅若华深深看一眼商珞珈,既然对方不希望让人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她当然也不能跟陆云多嘴了。便站起身来,告辞道:“打搅了……” “我送姐姐……”商珞珈手撑着几案勉强站起身来,忽然一阵头晕眼花,身子便摇晃起来。 梅若华赶忙闪身到了她跟前,双手扶住商珞珈时,她整个人呆住了。 只见商珞珈身子歪在她的怀里,宽大的衣裙便贴在了身上,再也遮掩不住她小腹微微隆起的曲线了。 梅若华呆呆看着商珞珈的小腹,半晌方结结巴巴问道:“这是……他的?” 商珞珈哇的一声,抱着梅若华放声痛哭起来。 ------------ 第五百三十七章 自找麻烦 梅若华下楼时,两脚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整个人如坠梦里,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商氏总行的。 一直回到家里,躺在榻上。她才渐渐冷静下来,闭目回想起自己发现的惊人一幕来…… 商珞珈居然怀了陆云的孩子! 梅若华只要一闭眼,耳边就会回响起商珞珈那肝肠寸断的哭泣声…… 。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商氏总行五楼上。 商珞珈伏在梅若华怀中泣不成声。 “姐姐,我命好苦啊,怎么失了身又怀上了孩子,这让我往后怎么活啊?” 梅若华只好轻轻拍着商珞珈的后背,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哭了,你这个月份情绪不能激动的。”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姐姐啊……”商珞珈抬起头,两眼红肿成桃子。“家里已经察觉到我不对劲了,家父近日就会到京里来看我,让他看到我给商家蒙羞,我怕是要活不成了……” “那你先找地方躲躲?”梅若华哪有什么章程,胡乱提议道。 “我能去哪?”商珞珈摇摇头道:“我一上车就吐个不停,怕是没出洛都就先一命呜呼了……”顿一顿,她又哀声道:“再说我商家御下极严,除了贴身的丫鬟之外,谁也不会帮我向父亲遮盖此事的。” “那怎么办?”梅若华是个热心肠,不知不觉便替商珞珈急的团团转。 “我是想好了,就这样等着父亲吧,大不了一死了之就是,省得活着受罪。”商珞珈从梅若华怀中挣扎起来,以袖抹泪道:“谁让我交友不慎,不明不白就失身给了陆公子呢?” “对了……”梅若华闻言眼前一亮,脱口道:“找陆公子想办法啊,你都怀了他的孩子了,这事儿就该他来担当!” “我,我怎么开得了这个口啊?”商珞珈闻言又是一阵泪水涟涟道:“他又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事,难道要我不知廉耻的亲口讲给他不成,那样还不如直接把我杀了呢。” “我替你告诉他去!”梅若华也是被商珞珈哭得烦了,下意识自告奋勇道。 “真的吗?”商珞珈马上止住悲声,偷眼去瞧梅若华,然后才又摇头连连道:“这种事,我怎么好麻烦姐姐呢?” “谁让我赶上了呢?”梅若华话已出口,当然不能自食其言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总不能看着你一尸两命吧?” “那妹妹就先谢过姐姐的大恩大德了。”商珞珈盈盈下拜,向梅若华施以大礼。 “你身子不方便,不要乱动了。”梅若华赶紧扶住商珞珈…… 。 梅坊,梅若华房中。 “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是帮陆云去查明真相的啊……” 梅若华双手捂着脸,裹在被子里的娇躯,郁闷的扭成了一团。 “怎么稀里糊涂的,就给他找了这么个大麻烦呢?” 梅若华当时头脑一热,主动提出帮商珞珈告诉陆云真相。但现在却十分后悔,她知道陆云因为和崔宁儿婚事,现在肯定一脑门子官司,自己再去给他一记重锤,都不知陆云能不能顶得住了。 但已经答应人家的事儿,又不能不办。梅若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得找个时间早点告诉陆云,要是再让自己一耽搁,又出了什么变故,那可就罪莫大焉了。 ‘唉。真是自找麻烦啊……”一想到面对陆云时,又得好一番尴尬,梅若华就把脑袋缩进被子里,不愿露出来。 。 陆云在竹林中,一直陪着师父和皇甫照聊到半夜,才被陆仙放回家去睡觉。 夜凉如水。 陆云走出竹林,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他不禁有些牵挂起苏盈袖来,也不知她现在哪里,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根据缉事府得到的消息,太平城出了很大的变故,苏盈袖似乎已经被太平道放弃。虽然明知道那妖女诡计多端、祸害千年,但只要一想到年前她靠在自己怀中,那彷徨柔弱的样子,陆云就还是忍不住担心起她的安危来。 又想到她居然敢冒着天大的危险,也要来跟自己拜堂,陆云就忍不住嘴角直翘,暗道:‘原来妖女平日里那些花言巧语,竟也藏着几分真心呢。’ 只是这次让天师道一搅合,苏盈袖可谓满盘皆输,真不知她又会想什么法子,翻过这一盘来? 正在胡思乱想间,陆云忽然心中一动,抬头便见远处陆坊的坊墙上,俏生生立着个人影,白衣胜雪,飘飘欲仙。 “唉,就知道躲不了这一场……”陆云轻轻叹了口气,运起身法,几个起纵便上了坊墙,和天女分别立在两个箭跺上,看着头顶的同一片星空。 “你为什么要包庇她?”天女也不看陆云,将一样事物丢向他。 陆云探手一捞,发现竟是一片红盖头。嘴上却习惯性的装傻道:“我包庇谁了?” “当然是苏盈袖了,不是陆公子出手相助,她能逃脱我师叔的手掌?”天女收回目光,有些气恼的看着陆云道:“我一直将公子当朋友,你却从来不肯对我说一句实话。” 陆云一时无言以对。他知道再好的谋划都有刻意的痕迹,何况他故意放走苏盈袖的手段并不高明,只要事后稍一推敲,明眼人都能看出些端倪来。 比如说,陆仙堂堂半步先天,对气机的察觉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就算大宗师也不可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摸到三畏堂的屋顶上。当然,陆仙可以解释说,因为当时在场大宗师太多,气机混乱一时不察。但他堂堂陆阀副宗主,被人家在三畏堂砸了场子,却只顾着接住祖先的雕像,也不去追赶元凶。他分明是非但故意纵容太平道的人救走妖女,而且还帮着拦住了百里玄武。 这也是陆云早就料到的地方,但他根本不能强求师父配合着演戏,只好任由陆仙自由发挥。反正也没人,敢将这些猜测拿到台面上跟陆仙对质,他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 其实各阀私底下哪有干净的?从夏侯阀到裴阀哪个没跟太平道做过交易?只要不被抓到现行,天师道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 第五百三十八章 糊弄过去 坊墙上,微风温柔的拂动着两人的衣袂。星光洒在天女的身上,映照的她整个人愈发圣洁, 仿若谪落凡间的仙子一般,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 “我也很想和天女当朋友,但人活在这世上,总有许多情非得已的地方。”陆云苦笑一声,到了这会儿,再欺骗天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何况,如果天女真要找她麻烦的话,白日里在婚礼现场就不会帮着他遮掩了。 “果然,陆公子和苏盈袖早就勾结在一起。”天女不由有些伤心道:“可笑我还总是把你往好处想。” “勾结这个词,我是不认的。除了苏盈袖之外,太平道的人我也一个不认识。也许她对我有什么图谋,但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所以天女大可放心了。”陆云摇摇头,他知道,自己不给天女吃个定心丸是不行了。 天女深深看着陆云,发现他这次没有对自己撒谎,心里不禁轻松了许多。她虽然包庇了陆云,但内心十分矛盾,师父从小就教育她要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她很清楚如果陆云和太平道瓜葛太深的话,自己早晚要对他拔剑相向的。 也不知是陆云救过她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天女就是不愿看到和他拔剑相向的一幕…… 现在她发现陆云没说谎,那就是他真的和太平道没什么关系了。天女刚要卸下心中沉重的包袱,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道:“那你怎么会料到,今天会发生这些事呢?” 陆云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其实在大年初一之前,我都一直不知道,苏盈袖有可能会代替崔宁儿和我拜堂成亲。” “原来是我提醒了你……”天女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却谈不上有多后悔道:“当时我觉得,作为朋友应该提醒你一句。就像今日在三畏堂前,我觉得不该把你撒谎的事情告诉师叔一样,有时候我明明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 “张真人有你这样的弟子,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陆云微笑看着天女,张玄一的亲传弟子,果然异于常人。 “那谁知道呢。”天女展颜一笑,满天星辰都仿佛失去了光辉一般。 陆云也是看的一呆,好一会儿才开怀大笑道:“不管你是谁的徒弟,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你对家师有敌意?”天女却神情一黯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感觉到了,但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你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我还年轻,张玄一也是人,一切皆有可能。”陆云自然不会轻言放弃。 “所有的习武之人都这样想,但将来有一天,你真见过我师父,这念头就会幻灭的。”天女摇摇头,不想跟陆云争辩什么,便朝他淡淡一笑道:“多谢你陪我说话,我走了。” 说完,天女便纵身跃下了坊墙,几个起落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陆云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这小丫头还是好糊弄。所谓的剑心慧眼,不过是一种高明的望气之术,通过观察一个人气机的微妙变化,来窥视他的内心而已。如果对方确实没撒谎,那剑心慧眼当然就看不异常了。 可这世上有种谎话,却每一句都是实话,只是组合起来后,却变成了谎言…… 陆云只是客观描述了他和苏盈袖以及太平道的关系,天女信以为真后,便不再怀疑陆云。当然也就没机会了解到,他和苏盈袖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私人情感。 确实,现在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但陆云可没保证,未来也不会发生什么啊…… 。 等陆云回到敬信坊的家,已经是二更天了。 听着正屋里传来陆向呼噜声,陆云蹑手蹑脚进去自己的房间,便发现陆瑛趴在他的书桌前睡着了。 陆云走过去摘下披风,披在陆瑛肩上。 “啊,你可算回来了。”陆瑛却一下子就醒过来,显然睡得极浅。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道:“还没吃饭吧,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在师父那吃过了。”陆云忙拉住陆瑛,小声歉意道:“害阿姐白白忙活了一个月。” “我倒是不打紧,爷爷这次可难过坏了,回来就一直喝一直喝,最后醉过去还在哭呢。”陆瑛话虽如此,眼圈却微微发肿,显然也是哭过的。“不过你才是当事人,我们难过难过也就罢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我,想不开……”陆云一愣。 “啊,你没有想不开?”陆瑛也是一愣,然后歉意的讪讪笑道:“我都想象到,你要出家当和尚的地步了。” “阿姐,你想象力太丰富了。”陆云无奈的翻翻白眼道:“我就是出家也要当道士的。” “道士也不行,总之你不能出家,听明白了吗?”陆瑛却不依不饶。 “我什么时候说要出家了?不都全是你想象的吗?”陆云推着陆瑛的肩膀,将她送出房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去睡吧。” “我不是担心你吗?” “不用担心我。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娶不着媳妇了。”陆云苦笑着把陆瑛哄回房间,然后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折腾这一天,他也有些乏了,草草洗刷一下便往床上一躺。 但真躺下了却根本睡不着,他只要一闭眼,就是白日里和苏盈袖拜堂的画面。那实在是平生最刺激最甜蜜也是最荒唐的一刻了…… 想到这里,陆云又从怀里掏出那片大红盖头,轻轻一嗅,上头还有苏盈袖留下的淡淡香味。 “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陆云看了那绣着金线的盖头半晌,方喃喃说了一句。 然后他掀开被褥,打开了床下的暗格。暗格中藏货着实不少,有他的夜行衣、短刃、祖母给的宝石、还有各种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一串已经风干了的糖葫芦。 陆云将那红盖头小心折好,紧挨着糖葫芦放在暗格中,然后把床铺恢复原样,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好早点睡着。 ------------ 第五百三十九章 若华来访 梅坊。 梅若华原本打算,先让陆云缓上几天再去找他说事儿不迟。 可第二天中午,便有下人禀报说,商大小姐派人给她送了两斤茶叶,说是看她喜欢,让人送点过来给她尝尝鲜。 梅若华无奈的收下了。 谁知第三天中午,下人又禀报说,商大小姐又让人给她送来了江南的胭脂水粉…… 这让梅芳菲几个好生羡慕。梅胜男把玩那价值不菲纯银胭脂盒,对梅若华笑道:“大姐什么时候跟商大小姐关系这么好了?” “就是就是,我要是也有个阔气的朋友多好啊。”梅芳菲悠然神往道。 “唉,你们知道什么?”梅若华却一脸苦笑道:“这些礼物可烫手得很,是商大小姐催命的阎王帖啊。”显然,她一天不去找陆云,商珞珈就会送一天礼物,而且会越来越贵重,一直到她不好意思不去为止。 “什么意思?”几个妹子听得一头雾水。 “不该自己知道的事儿,不要瞎打听。”梅若华语重心长的告诫三人一句,便起身去拿自己的锥帽。 “阿姐要去哪?”三人看她又要出门,不禁大感好奇道:“最近老是神神秘秘的,出门都不让我们跟着。” “不该你们知道的事儿,不要瞎打听。”梅若华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便独自出门找陆云传话去了。 “大姐什么意思?”看着她的背影,梅芳菲三人面面相觑。 “大概是拿人家手短的意思吧……”梅灵萱小声猜测道。 。 站在敬信坊门口,梅若华有些怵头,她长这么大,还没进过陆阀的地盘呢。 正踯躅间,恰好碰见陆瑛从陆坊回来。虽然婚礼泡汤了,但陆信一家搬去阀主院却是不会改变的。是以这些天,陆瑛带着下人将家里的物事陆续搬过去,再安顿安顿,每天过午才能回来。 “咦,这不是梅姑娘吗?”陆瑛自然是认识梅若华的,主动和她打起招呼。 “啊,是陆家姐姐啊。”梅若华见到陆瑛,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忙迎了上去和她见礼。 “这是要去找谁家小姐?”陆瑛看出她不太愿意踏足坊内,便热心问道:“我让人帮你把她叫出来。” “我找……陆云。”梅若华红着脸说一句。 “哦?”陆瑛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马上热情的攀住梅若华的胳膊道:“嗨,我当要找谁呢。他正好在家,我带你找他去。” 梅若华知道陆瑛可能是误会了,赶忙辩解道:“我是受人之托,有事找他。” “明白明白,我没乱想,你也别紧张哈。”陆瑛却先入为主,只当她是害羞了。便不容分说,拉着梅若华回了家。 “阿弟,阿弟,你看谁来了?”一进后院,陆瑛便高声嚷嚷起来。 陆云正在陪着陆向坐在廊下下棋,这几天老头子心情郁卒,几乎害病一般。是以陆云没有到处乱跑,专门在家哄着老爷子开心。 眼下已是二月,过午时日头温暖,回廊上已经下了窗户。是以两人一眼就看到跟在陆瑛身后的梅若华。 “咦?”陆云轻咦一声,丢下棋子迎了出去。 “梅姐姐,你怎么来了,快屋里请。”陆云知道梅若华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便请她进自己的房间。 梅若华先朝陆向恭敬行了晚辈之礼,然后道声罪,这才跟着陆云去了。 陆向的目光一直盯着梅若华,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陆云门口,这才朝陆瑛招招手。 “什么情况?”陆向小声问陆瑛道。 “我也不知道,门口碰见的。”陆瑛也对梅若华大感兴趣。 “莫非知道你弟弟的婚事黄了,坐不住了?”陆向猜测道。 “爷爷你说什么呢?她可是梅家的女公子啊。”陆瑛嘴上反驳一句,心里却不禁比较起来。这梅若华可是地阶宗师啊,跟弟弟何其般配。若是能当她陆家的儿媳,自然比起身份不明的崔宁儿来,要好上千百倍。 “梅阀怎么了?那老婆子不是答应,陆林和她家小丫头的婚事了?有一就有二,我看不如把婚事一起办了多好?”陆向是被前几日的事情打击惨了,陆阀也不可能再为陆云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了,他现在就指望着,孙儿赶紧找个合适的人,越快成婚越好了。 其实陆瑛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她不像陆向这样八字没一撇,就先幻想着抱孙子了。忙嘱咐陆向道:“爷爷,待会人家出来,你可别乱说话,吓坏了梅家姑娘,以后不来了怎么办?” “那是自然,我保准一声不吭。”陆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乖巧的像只惊弓之鸟。 殊不知,陆云房间里的对话,跟他们想象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 陆云房间中,看着他端上来的清茶,梅若华心中酸酸的暗叹一声:‘商大小姐果然没骗人,他俩爱好是一样的。’ “这是从商大小姐那学来的泡法,不知梅姐姐能不能喝得惯。”陆云倒不隐瞒。 “说起商大小姐。”见陆云提到正主,也省了梅若华再兜圈了。她看着茶盏中升起的袅袅白烟,轻声道:“我弄清楚了,那天在马车上的紫裙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她。” “呃……”陆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梅若华所说的那天,是指他之前提过的醉三秋那晚。反应过来之后,他却更加吃惊了。“什么,是商珞珈?” “不错……”梅若华深吸口气,也不看陆云的脸色,便将了解到的情况,一股脑讲给他知道。 “……”陆云听完,如泥塑般呆坐了整整盏茶功夫,方痛苦的闭上双眼。 他面上还算平静,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陆云简直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气疯掉了! 苏盈袖啊苏盈袖,你到底是何居心?枉我还以为你对我真情一片,宁肯与全世界为敌,也要保你周全。你却连那种事情都会弄虚作假,还有半点真心没有!! 人一生起气来,就会失去理智,就会忘掉那些美好的东西,只盯着自己被辜负、被欺骗、被愚弄的那一点。然后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一直到整个世界全都被负面情绪所占据。 陆云现在就是这样…… ------------ 第五百四十章 匪夷所思 回溯陆云和苏盈袖,从柏柳庄不打不相识开始的点点滴滴,不得不承认他起先一直对这位太平道圣女充满了戒备,任其如何挑dou,都不为所动。 两人关系虽然在地穴共患难时开始转变,但陆云依然没有放下对她的戒心,感情自然也无从谈起。是醉三秋那晚,陆云相信自己夺去了苏盈袖的清白,认为必须要为她负责后,才会试着放下戒心,开始接受苏盈袖的感情。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发不可收拾,愿意为她干任何事的蠢劲儿…… 毋庸讳言,苏盈袖就是陆云的初恋,能让背负血海深仇的陆云,放下一切不管不顾的,这就是初恋的魔力,人一生只有一次而已。 但陆云没想到,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居然会如此短暂。以至于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样去爱一个人,就已经被深深的伤害了。 他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那是初恋破裂的悲鸣…… 。 陆云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泪水不由自主的汩汩直流。 看他肝肠寸断的样子,梅若华也十分难受,终于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陆云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吁……”陆云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一旁,忙长吁一口气,将百种情绪压下心头,歉意的对梅若华:“我有些失态了。” “不用介意,换了谁都一样,甚至会更难过。”梅若华像个善解人意的大姐姐一样,轻声开导着陆云。两人聊了一会儿,陆云感觉心中没那么堵得慌了,才苦笑一声道:“怪不得,我上次去见商大小姐,她的丫鬟像要吃了我一样。我还奇怪,自己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商大小姐的事儿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按说,我该马上去登门请罪,任她处罚。”说到这,他有些苦恼道:“但商大小姐上次不提,只怕是不想让人知道此事……”言罢,陆云忽然又是一愣,忙问梅若华道:“她为何会告诉你呢?” “唉,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梅若华同情的看着陆云,幽幽说道:“那晚之后,商家妹妹怀了你的孩子……” “啊……”陆云嘴巴张得老大,再次呆若木鸡。 听说了之前的事情他还能勉强思考,但得知这件事之后,陆云就彻底的懵了。 别说思考对策了,他连思考本身都做不到了,整个人傻了一样坐在那里,连梅若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阿弟,阿弟……”还是陆瑛送走了梅若华,左等右等不见陆云出来,终于忍不住进屋瞧瞧时,才发现了陆云的异样。 陆瑛在陆云眼前好一个挥手,陆云才动了动眼珠,茫然应声道:“阿姐……” “你这是怎么了?”陆瑛是又心疼又好奇道:“梅家姑娘跟你说什么了?把你刺激成这样?” “没事,我就是累了……”陆云说着缓缓起身,走到榻边直挺挺躺下,掀起被子盖住了头。 “马上就天黑了,吃了饭再睡啊。”陆瑛想掀开被子,却怎么也掀不动。 她在床前圈了陆云一箩筐的话,却见他依然无动于衷,只好叹息一声道:“那你好好睡一觉吧,等睡醒了咱们再聊。” 然后陆瑛轻手轻脚的出去,关上了房门。 。 陆云一直睡了两天两夜,直到陆瑛实在忍不住去陆坊把陆信找了回来。 陆信对陆云的事情,自然比陆瑛了解的多得多,知道他少年老成,心似海深。就连婚事泡汤都没打击到他,怎么见了个梅若华,就跟丢了魂似的。 显然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 陆信回家后,先把陆向请来做法的道士撵走,然后再把陆瑛请来的大夫打发走,最后让他俩也先离开陆云的房间,他要单独和陆云谈谈。 陆云还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才两天不吃不喝,面颊便陷了下去,眼圈也有些发黑,竟是陆信从没见过的颓唐。 陆信先唤了几声‘云儿’,见陆云依然没有反应,他便改了称呼,沉声道: “殿下……” 陆云眼皮忽然一跳,下意识的警觉起身,这才发现是陆信在唤自己。 “父亲……”陆云干涩的一笑,便又要放躺,却被陆信一把拉住。 陆信左手扶着陆云,右手并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处。 一股冷冽的真气透过陆云的印堂穴,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清明不少。 印堂穴主宁心安神,陆信以天阶大宗师的功力驱动,效果自然立竿见影,一下就让陆云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摆脱出来。 “啊……”陆云使劲摇摇头,自己都奇怪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 “现在殿下可以说一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陆信便拉过一个锦墩,坐在陆云对面。 “我……”陆云迟疑一下,神情又委顿下去道:“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有什么不能说的?”陆信哈哈一笑,豪气顿生道:“以我们今时今日的实力,殿下就是要去杀张玄一,我也能给你拉起一支队伍来,三天后就上太室山归隐峰,找那老牛鼻子一战!” “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自己的事。”陆云闻言一阵苦笑,但终究被陆信的豪气感染,觉着自己有些钻牛角尖了。 “殿下身系大业,你自己的私事也是大事。”陆信正色道:“应该向我们这些追随殿下的臣子言明。” “唉,好吧……”陆信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陆云也就不好再闷着不说了,整理了好一会儿思绪,才吞吞吐吐将苏盈袖干得好事,讲给陆信知道。 “啊……”陆信闻言,自然也是呆若木鸡良久,方苦笑问道:“那商大小姐真的怀了殿下的种?” “虽然我还没亲眼见过,但应该没错。”陆云艰难的点点头,堂堂商大小姐岂会拿如此羞耻的事情开玩笑? “真是闻所未闻,真是匪夷所思。”陆信这才明白,陆云为何会变成丢了魂似的样子——一个女人设计让他和另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然后骗取了他的感情。现在,另一个女人也怀了孕,这换成谁都接受不了,更何况陆云才十八岁啊…… ------------ 第五百四十一章 见商珞珈 “我想了两天,也想不明白,苏盈袖为什么要这么做。”陆云痛苦的抓着头发,满脸困惑道:“这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既然如此,她为何又要冒险来跟我拜堂?莫非她失心疯了不成?” “估计你只有当面问她,才能知道答案了。”陆信也是一脸不解,陆云这个当事人都猜不透的事情,他自然也无从猜起了。 “对,当面问她!”陆云霍然起身,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找她!” “她都已经不在洛都了,你上哪去找她?”陆信一把拉住陆云,正色道:“殿下,你现在应该找的人是商珞珈,不是苏盈袖!” “商珞珈……”陆云登时定住了身形,满嘴苦涩道:“我哪还有脸去见她啊。” “殿下将来是要肩负社稷的,难道连这点担当都拿不出来?”陆信的声音,如晨钟暮鼓般,重重敲击着陆云的心房。 “无论怎样,你都必须马上去见她一面,负荆请罪也好,任她打骂也罢,这都是你该承担的责任!男子汉大丈夫,别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唯独责任这一条,绝不能逃避!” “父亲说得对,我不该逃避。”陆云默默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但我说到就得做到,可我又能答应她什么呢?”眼下,和崔阀的婚事到底如此收场,还没有定论。在此之前,陆云怎么给商珞珈一个确定的承诺?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略一迟疑,陆云还是实话实说道:“虽然我恨死那妖女了,但我还是舍不得她,在没把她忘掉之前,我没法给另一个人承诺。” “哈哈哈哈,原来殿下是为了这种事烦恼啊。”陆信终于弄清楚最困扰陆云的地方在哪里。不由放声大笑起来道:“古往今来哪位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只要将来殿下成就大业,这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这,太无耻了吧?”陆云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还有这种解决办法。 “我只是跟殿下说,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并不是鼓励殿下纵情花丛。”陆信沉声道:“殿下,难道你忘了自己的使命吗?” “替父皇母后报仇,须臾不敢忘!”陆云忙凛然答道,说完不禁汗流浃背,给了自己两记耳光道:“这两天我都在干什么?我怎么如此轻易就消沉下去?” “殿下不必自责,人无完人,是人便有迷茫的时候,早日走出来,重归正道便是。”见陆云幡然悔悟,陆信也放下心来,语气轻松的笑道:“其实商家家大业大,论起财力还要强过我们这些门阀,殿下若能抱得美人归,说不定还能把商家绑上我们的船上来呢。” 说着他两眼放光道:“我陆阀、梅阀、缉事府,再加上商家,这已经可以跟夏侯阀一较高下了。” 想到这,陆信紧紧抓着陆云的胳膊道:“殿下,为了大业,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父亲别光想好事儿,商家可不是单纯的生意人。他们早早就在谋篇布局,怕是所图甚大。”陆云不禁苦笑,怎么一转眼,就好像成了自己要图谋人家家业一般? “他商赟图谋再大?能有我们大?”陆信却浑不在意。说着话,他将床前几上的一个茶盏,丢进了旁边的水碗中。转眼间,那茶盏便没入了碗中,碗里的水面却只是升高了一些而已。 “只要没有我们大,殿下就能把他的野心,变成帮你成就大业的助力!” 。 深夜,新月如钩。 商氏总行顶楼上一片静谧,只有花园凉亭旁的暖阁中,还亮着灯。 外间的霜霜早已沉沉睡去,里间的商珞珈却披着外衣,靠在床头做着女红。 两天前,梅若华便传信来,说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讲给陆云听了。但商珞珈等了整整两天,也没见着陆云上门来,这让她心凉了大半截,觉着自己可能看错了他,那姓陆的根本不敢承担责任…… 见该做不该做的自己都做了,对方却连面都不肯露,商珞珈反倒坚强起来,白日里该吃吃、该喝喝,商家的买卖一点没落下,让提着一颗心的霜霜放心了不少。 只是到了晚上,商珞珈就睡不着了。一想到要独自面对父亲的怒火,家里人的嘲讽和鄙夷,商珞珈就心烦意乱,根本合不上眼,只能拿出针线簸箩,接着过年时用来打发时间的针线活做起来。 “嘶……”商珞珈手一颤,针尖扎到了手指上。一滴鲜红的血珠子,在白嫩的指尖上打着旋,商大小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掉下来。 “哎……” 她正哭的伤心,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啊?”商珞珈悚然抬头,便见自己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神情略显憔悴的男子,不是陆云又是哪个? “你……”商珞珈刚要出声,便听外间传来霜霜迷迷糊糊的声音: “小姐,怎么了?” “没事,睡你的吧。”商珞珈吩咐一声,转头抹掉了泪水,却也不再回头看陆云。 陆云是来负荆请罪的,态度自然十分端正。他扫一眼商珞珈手边的女红,乃是一件小小的婴儿衣服,一颗心就更是软得不能再软了。 他走到商珞珈跟前,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来做什么?”商珞珈强撑着不掉下泪来,却掩饰不住那浓重的鼻音道:“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梅家姐姐都告诉我了,”陆云叹息一声,缓缓伸出双手,按住商珞珈微微颤抖的肩头,将她的娇躯轻轻扳了过来,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苍白的脸道:“知道是我害了你后,我两天两夜没合眼,委实不知该怎么面对你。” “都是那妖女干的好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商珞珈心中委屈汹涌而出,眼泪噼里啪啦滴到陆云手上,她却还咬着下唇嘴硬道:“一切都是我倒霉,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将来孩子生出来,跟我姓商就是了,也不会是没名没分的野种的……” 她越是这样,陆云就越是愧疚难当,终于也跟着噼里啪啦掉下泪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切有我,我会对你们娘俩负责的。” “谁要你管了!”商珞珈却哭得更厉害了,两手使劲推着陆云,想要将她推开。也不管外头霜霜会听到动静了…… ------------ 第五百四十二章 承诺 外间的霜霜方才就醒了,本想起身去看个究竟,但听到那声‘对不起,我来晚了。’她一下就明白,是自家小姐日盼夜盼的罪魁祸首来了。 霜霜当然不会去打扰两人,后来听到商珞珈的哭声越来越大,她赶忙披衣起身,去守住楼梯口。 果然,睡在楼下的商德茂也听到了动静,带着几个护卫匆匆上楼。幸好被霜霜及时拦了下来。 “姑娘,小姐怎么了?” “没事儿,小姐想家了,你们快下去吧。”霜霜双手拦住几人的去路,唯恐他们撞见小姐的私会。 “这哭声也太惨了吧……”商氏总行护卫头领商紫泉有地阶巅峰的实力,在楼梯口凝神运功,把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有窥探小姐的功夫,还是把总行的护卫做好吧!”霜霜没好气的瞪一眼商紫泉道:“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知道养你们有什么用!” “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商紫泉闻言一愣,他可是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天阶大宗师要来没办法,可天阶以下谁能不惊动他,就上去这顶楼呢? 商紫泉的判断也不能算错,只是陆云和天女的功法实在太过玄妙,寻常地阶根本无法想象而已…… “少说两句吧。”商德茂拉一把商紫泉,朝霜霜笑道:“姑娘好生劝着大小姐,我们先下去了。” “去吧。”看着他们下楼去了,霜霜这才轻吁口气。 。 楼下,走得稍微远些了,商紫泉示意手下各归其位,然后神秘兮兮的对商德茂耳语道:“总管,我方才分明听到,大小姐房里,还有个男人的声音。” “别瞎说,你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到。”商德茂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每天都要向商珞珈请示汇报,大小姐这都反常几个月了,他要是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总管也就别干了。 事实上,年前商德茂便将商珞珈的情况,悄悄密报给了商赟。商赟之所以拖了这么久还不来洛都,不过是给商珞珈时间,希望女儿能把事情处理妥当了再见面。不然徒增尴尬不说,还会出现不可预计的后果。 商德茂深体家主之意,自然一直全力帮着商珞珈隐瞒此事,当然不会让商紫泉胡说八道了。 “哦哦,明白了,我没听到,更没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商紫泉忙拍了自己嘴巴一下,绝口不再提此事。 。 暖阁中。 任凭商珞珈如何推搡,陆云都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不放开。后来担心这样会伤到商珞珈,他索性长臂一揽,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商珞珈登时僵住不动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快放开我。” “不放。”陆云打定主意不放手。 “挤到孩子了……”商珞珈声如蚊鸣。 “啊,是这样啊。”陆云赶紧松开手,像是捧着最贵重的瓷器一般,将商珞珈扶到榻边坐下。 但这样一闹,商珞珈积蓄数月的情绪,也发泄的差不多了。她红着眼圈,侧身坐在榻边,手挽着还未完工的婴儿衣服,小声问道:“你想了两天,想出什么章程了?” “我也没有太好的主意,但就一条,不会让你们娘俩再受一点委屈了。”陆云忙沉声道:“我准备先去一趟亳州,向你父亲负荆请罪。” “你准备怎么跟他说?”商珞珈紧咬着下唇,幽幽问道。 “当然是实话实说。”陆云不假思索道。 “那怎么可以呢?那样对我们都没好处。”商珞珈气得跺脚道:“你平日里的机灵劲儿都哪去了?” “我,我……”陆云苦笑着挠挠头道:“我要是真机灵,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啊。” “唉,呆子……”商珞珈轻叹一声,也不敢看陆云,红着脸教他道:“为了咱们……孩子的名声计,你只能说,我们是两情相悦,情不自禁就,就偷尝了……” 商珞珈声音越来越小,后头几个字根本听不清,但陆云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样对他来说,非但可以保住名声,也不至于被商赟太过为难,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了。 见都到这种时候了,商珞珈还在为自己考虑,陆云不由感动莫名,满心歉意道:“但这样,你就要受令尊责难了?” “那也比被人同情强。”商珞珈幽幽一叹,自嘲的笑笑道:“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么不公平,我又有什么办法?” “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保护好你……们娘俩的。”看着小腹微隆的商珞珈,陆云心中生出强烈的责任感。“明天我就去亳州。” “不用了,你现在去也见不到人。”却听商珞珈柔声道:“我会给父亲写信,请他近日来京一趟,到时候提前告诉你就是。” “那也好,我这阵子都不离开洛都。”陆云点点头。 说完正事儿,两人便陷入了相顾无言的尴尬中。他们原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合作伙伴而已,却阴差阳错间,一下子便被推到如此密切的关系中,别说陆云了,就连商珞珈也一样感到很不适应,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和他相处。 陆云觉着既然说要承担责任,那就该尽好自己的义务,把之前亏欠商珞珈的尽可能补偿回来。他便不着急离开,也在榻边坐定,没话找话道:“听说怀孕是件很辛苦的事,你这几个月很难过吧?” “嗯。”终于听到孩子他爸的嘘寒问暖,商珞珈伤痕累累的一颗心,终于有被滋润的感觉。她紧咬着下唇,满满都是委屈的点点头道:“一开始是不想吃饭,后来想吃饭了,却吃什么吐什么。” “那现在呢?”想到她因为自己的原因,默默承受了这么多痛苦,陆云心中倍感歉疚。 “现在稍微好点了。”商珞珈小声道。 “那你可得多吃饭,我看你都瘦脱形了。” “知道了,不为了我自己,为了……肚里的孩子,我也得强迫自己多吃点。”商珞珈点点头,细声细气道:“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我看你精神也不太好。” ------------ 第五百四十三章 裴阀变化 商氏总行,顶楼暖阁中。 “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陆云笑笑道:“你顾好自己就行了,我会常来看你的。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带来给你?” “我家里什么都有,你只要……”商珞珈抬起头,有些羞涩的看着陆云道:“人能常来就行……” “那是自然了。”陆云忙表态道:“我一有空就来找你,来到你烦为止。” “怎么会烦呢?”商珞珈声如蚊鸣的说一句,又觉着这话太羞涩,忙自辩道:“我整天闷在楼上,除了霜霜不见外人,巴不得有人来跟我说个话呢。” “好,就这么说定了。”陆云挠挠头,看看窗外月已西沉,才猛然发现已经是四更天了。他忙站起身道:“熬夜对身体不好,你还是早点睡吧,以后夜里也不要做针线活了。” “嗯,我都听你的。”商大小姐乖巧的点点头,扶着榻沿站起身,想要送送陆云。 陆云忙扶住她道:“你不要动了,我这就走了。” 他朝商珞珈笑笑,转身刚要走,却听身后传来她微弱的喃喃声:“你不跟孩子……打个招呼再走?” “呃,好……”陆云转回身来,看着商珞珈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商珞珈见他竟然举起胳膊,朝着自己的肚子挥了挥手,登时被陆云笨拙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 “傻样……”商珞珈红着脸伸出手,握住了陆云的手腕,然后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陆云的手臂变得僵硬无比,手掌却一点力量都不敢用,唯恐伤到她腹中的胎儿。好一会儿,他才渐渐习惯了这种忽如其来的亲密,试着摩挲了商珞珈的肚皮几下,奇怪问道:“怎么没反应?” “这才几个月啊。”商珞珈白了他一眼,将陆云的手打开。 “嘿嘿,是我太心急了。”陆云虽然一脸尴尬,但这一小小的亲密接触,似乎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他说话的语气也随意了一些。“那我下回再摸摸看。” “快走你的吧……”商珞珈红着脸将陆云撵出了暖阁。她却没告诉陆云,想要从外头就感受到胎儿的活动,起码得再等两三个月呢。 等到陆云离开,商珞珈如释重负的坐回榻边,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她的脸上挂着喜悦至极的笑容,眼里却泪水涟涟…… 霜霜听到陆云离开好一会儿,才悄悄掀开帘子进来内间,便见自家小姐坐在那里又哭又笑。可把小侍女吓了一跳。 “小姐,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再也没事儿了……”商珞珈含笑看着霜霜,紧紧拉着她的手道:“最难熬的日子过去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哪天不是新的一天啊?”霜霜不明所以的嘀咕一声,但看到小姐心病尽去的样子,她一直揪着的一颗心,可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 打那天开始,陆云隔三差五便会去陪商珞珈说说话,也会经常带些小礼物之类哄她开心。有共同的孩子做基础,两人的关系自然迅速恢复正常,然后渐渐的亲密起来。 商珞珈终于走出了阴霾,饮食起居都恢复正常,身子骨一天天变得丰润起来。但商赟却在接到商珞珈的信之后,竟推迟了前来洛都的时间,反而去巡视他在江南的生意去了。这一来二去起码得两三个月,也不知商大老板打得什么主意。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三月,春回大地,洛河上冰消雪融,碧波粼粼。河边垂柳丝丝,在春风中随风荡漾。西苑的碧桃、紫薇灼灼其华,商旅行人全都换穿了轻薄的衣衫,洛都城内外一片生机勃勃。 洛都城东三门中的建业门前车水马龙,等待入城的车马排起了长队,见首不见尾。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马上骑士挥舞着马鞭,驱赶挡道的客商。“让开,快让开!” 人群一阵骚乱,还是被硬生生清出一条通道来。那些骑士便簇拥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径直驶入建业门中。 见这队车马无需检查便长驱直入,有那在城外等了一两个时辰的客商,不禁愤愤质问道:“官府为什么不检查他们?” “兄弟,你是头一回进京吧?”有那见怪不怪的商人,指着远处那马车上醒目的火红徽章道:“那上头的字,你总认识吧?” “裴?那是裴阀的马车?”客商有些明白过来。“怪不得,京营都是他们家的,守城的官兵谁敢拦他们的马车?”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之前的商人压低声音道:“看那徽章,分明是裴阀执事的马车。而且车上肯定还坐着重要的人物,不然天子脚下,就是堂堂裴阀执事也不会这么嚣张的。” “哦……”客商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不禁幻想起,要是自己也能坐在那马车上招摇过市一回,就是少活十年也愿意。“不知上头坐的是何方神圣?” “那就不知道了……”商人白他一眼道:“你只管往大里猜就是。” 。 裴阀的队伍进了城,护送的军队便自行离去,剩下十余名护卫,保护着那辆引起不小骚动的马车,在洛都城中不疾不徐的转悠起来。 马车上,明明已经到了家门口,却不能立即回去的裴御寇,心情未免有些焦躁。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已经离家快两个月了。 过完年不久,朝廷便批准了裴阀关于裴都和裴郊对调的请奏。裴阀素来雷厉风行,裴都第二天便走马上任京营大帅,而裴郊也没过几天便北上幽州,去接任他空下来的镇北大将军一职。 裴御寇也陪着父亲一同去了幽州,帮裴郊处理一些杂乱的交接事宜。在幽州一待就是月余,裴御寇这才了解到,裴阀已经与太平道勾结甚深了。 陪着裴郊巡视边墙时,裴御寇悚然发现,镇北军已经尽数撤到了镇北关以南,在边墙以北的百里防区内,业已见不到大玄的一兵一卒了。 ------------ 第五百四十四章 龙儿南下 半个月前,镇北关城头上。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海风吹得城头的旗帜呼呼作响。 但除了那一根根旗杆之外,城头上居然空空如也,巡城的兵丁不知都去了哪里。 似乎镇北关的官兵们,已经懈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今天可是大帅裴郊前来巡视的日子,他们却连出来做做样子都懒得做,就这么任由裴郊和裴御寇父子两人,在空荡荡的城头上漫步。 “父亲,都说小叔治军严明,战无不胜。”见周遭没人,裴御寇终于忍不住又发起了牢骚,他指着镇北关上下道:“但我这一路所见,他这位大玄战神实在是名不副实啊!非但镇北关外的兵营哨所全都废弃不说。就连这天下第一雄关的边墙上,如今的守军也不到定额的半数,还多是老弱病残之辈……而且懈怠到了极点,居然连父亲在时,他们都敢不上来站岗守城!” “是为父吩咐他们,今晚全都回营休息,不靠近城墙半步的。”裴郊神秘的笑笑,道出了今晚只有父子俩在城楼上的原因。 “啊?”裴御寇吃惊的张大嘴巴,不知父亲是发了哪门子疯。 仿佛还嫌儿子嘴长得不够大,裴郊又告诉他几桩机密道:“其实从去年冬天开始,本阀原本驻守在边墙一线的十万虎狼之师,便已经陆续撤到了居庸关一带,现在留下的军队,大都是临时征来的民夫,还有被淘汰掉的老弱病残。” “难道我们要放弃镇北关?!”裴御寇眼睛瞪得溜圆。 “你猜对了。”裴郊目光移向城外漆黑一片的大地,对儿子幽幽说道:“今晚是他们送东西过来的时间,只要一见到东西,我就会将镇北关移交给他们,带着剩下的人马返回居庸关,然后集中本阀二十万大军,在幽州、涿州一带加紧训练,伺机而动。” “啊?!”裴御寇得扶着箭跺才能稳住颤抖的身体。他当然知道本阀和太平道在进行某种交易,却万万没想到,裴阀居然会将大玄的北大门,拱手让给太平道!这是不折不扣的谋反啊! 裴御寇被严重的后果,吓得浑身发抖却汗如浆下,好半晌才勉强能开口道:“父亲,朝廷知道了怎么办?” “这是我们裴阀的地盘,只要我们不想让人知道,消息就不会传到洛都去。”裴郊却不以为意道:“而且我们会留下一万套军装,让接管镇北关的太平道军队,换穿上大玄的服色。还会留下十几名文武官员,帮他们一起掩盖镇北关易主的真相。这样就算朝廷有官员来镇北关,也察觉不出异常来的。” “父亲考虑的周全不错,但就怕纸里包不住火,这么大的动静,早晚会被朝廷和各阀侦知的。”裴御寇闻言依然忧心忡忡道。 “哼!古往今来,哪个不是甘冒奇险,方能成就大业?”裴郊对儿子畏首畏尾的样子十分不满,冷哼一声道:“舍得一身剐,才能把皇帝拉下马!若我裴阀都是你这样的窝囊废,也就没有今日的地位,更别奢望将来能再进一步了!” “父亲误会了。”见裴郊动了真怒,裴御寇知道大局已定、不可更改了,也只有横下一条心,跟着父亲一条道走到黑了。一念至此,他马上改口道:“孩儿只是觉着越是大事,越要思虑周全,谋定后动,方为上策。” “这还像人话。”裴郊神情稍霁道:“但这些事,新老两位阀主已经定下大计,我等只管依命行事便可。” “那孩儿的任务是?”裴御寇闻弦歌而知雅意。 “来了。”裴郊和儿子说话时,目光一直注视着城外,看到远处点点火光越来越近,才对裴御寇交了底道:“为父之所以要带你北上,并非要你帮忙,而是帮你谋了个好差事。” “哦?”裴御寇眼前一亮,忙问道:“什么好差事?” “待会儿,太平道的太一,将携带玉玺上城,但并不交给为父,而是会直接送去洛都给阀主。”裴郊低声吩咐儿子道:“你的任务,就是护送太一和玉玺南下,保证人和东西都平平安安送到我铁血堂中。” “明白。”裴御寇忙点头应声。 “根据可靠情报,现在太平城已经变了天,孙元朗和右护法生死不知,太平道由太一和左护法当家,而将来的道宗,非那太一莫属。”裴郊之所以要带裴御寇北上,就是不想看到他在未来,被阀中彻底边缘化,所以想替他拿到一张重要的王牌。 只听裴郊低声对裴御寇道:“听说那太一,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孩子,你这一路上,尽量把他哄开心,不难让他到了阀里多说你几句好话。再加上为父镇守幽燕,这样以后阀中和太平道交涉的任务非你莫属,你也就不用担心将来,不会被阀主重用了。”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让父亲操碎了心。”裴御寇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确实,从裴都回京,甫一下马便拿他立威开始,裴御寇就整日活在阴霾之中,担心将来在阀中无立足之地。 现在,父亲用心良苦的帮他又铺好了路——太平道非但有精兵十万,在大玄各州郡还有教众不知几何,只要那道宗登高一呼,大玄就会遍地狼烟。是以裴阀要夺去天下,非但要和太平道解除敌对状态,而且还得保持密切合作,才能与强大的夏侯阀相抗衡。 这种情况下,谁充任太平道的联络人,都会毫无争议的成为裴阀的核心人物,无论是眼下与闻机密,还是将来论功行赏,绝对都少不了他的一份! 裴御寇怎么不万分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巴结一下那位年轻的太一? 当太一和裴郊见面,验过玉玺之后。裴御寇便怀着殷切的心情,带领五百精兵,护送着太一和玉玺一路南下…… 虽然行程保密,不能惊动官府,但这并不妨碍裴御寇使出浑身解数,用最高的规格来款待这位太平道未来的道宗。真叫个解衣推食、殷勤备至。 ------------ 第五百四十五章 物是人非 那太一自然就是龙儿,他这一路上从幽州南下,渡过了此生最为风光的一段时间。 虽然如今在太平城,他已是高高在上,无人敢违逆的存在,但太平城上下苦捱过了寒冬,然后又发愁如何度过春荒,他就是想享受下人生,都没那个条件。 但从镇北关南下后,就是另一番光景了。那位裴阀的执事为他安排了豪华的马车,一路上,数百名铁骑在前开路,十几辆满载各种奢侈用度的马车紧紧跟随。每到一处落脚歇息时,便有百味珍馐、琼浆玉液任其享受,还有美貌可人的侍女无微不至的服侍,让他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 这让在太平城过惯苦哈哈日子的龙儿,满足的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永远都到不了洛都城才好。 但裴御寇还肩负着保护他和玉玺的重任,哪敢在路上耽搁?也就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抵达了洛都城下。 看到洛都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龙儿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仇人还在城内作威作福,终于紧绷起了松弛的心弦,依依不舍的脱下了华贵柔软的丝绸衣衫,换上太平道的麻布粗袍,木钗芒鞋。 进城之后,他向裴御寇提出,想先在洛都城中转一圈,再去裴坊见裴都。来到洛都城也就没什么危险了,裴御寇自然不会拂了这土包子的意,陪着他乘车在洛都城的大街小巷转悠起来。 “这是铜驼大街。” 裴御寇指着窗外一条西傍洛河,桃柳成行,高楼瓦屋的宽阔大街介绍道:“现在是一年里最美的光景,桃花点点,蝴蝶翩翩,莺鸣烟柳,燕剪碧浪,美不胜收。但太一一定要傍晚时再来看一次,到时候家家炊烟袅袅上升,犹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便是大名鼎鼎的洛都八景之一的‘铜驼暮雨’。” 龙儿看着窗外红绿相间的美景,听着裴御寇如数家珍的介绍,目瞪口呆之余,却又暗暗沮丧道:‘这些风景我竟然完全不记得了,跟个外地人有什么区别?’ 他原本的打算自然是衣锦还乡当故地重游,谁知离开洛都时实在太过年幼,对京城的大街小巷毫无记忆,完全像个异乡人初来乍到一般,心里哪还有什么好滋味可言? 想到这,龙儿不禁兴趣缺缺,车窗外的美景再也无法吸引他的目光。 “去趟敬信坊便回吧。” “哦?”裴御寇闻言一愣,奇怪问道:“太一在陆阀还有熟人?” “呵呵……”龙儿不知从何提起,便打了个哈哈道:“我想瞧瞧陆大公子到底何方神圣,居然能让本教圣女动了凡心?” “哈哈,你说得是这事儿。”裴御寇恍然笑道:“确实,那场婚礼之后,京里人都说陆大公子是绝世美男,贵教的圣女连命都不顾,也要替人和他拜堂呢。” “哼!”龙儿却神色一冷,略有些僵硬的面皮上满是憎恨道:“他居然敢打圣女的主意,我要他生不如死!” 裴御寇这一路上,已经习惯了龙儿的喜怒无常。见状心中了然道:‘原来这土包子喜欢苏盈袖。’ 虽然裴御寇也不喜欢陆云,可心里还是说了句公道话道:‘不过我要是苏盈袖,选一百遍也是陆云,而不会选这个土包子的。’ 当然,裴御寇也只是腹诽几句,面上还要奉承龙儿少年英雄、盖世无双,再把陆云贬得一无是处,说什么‘萤火之光安能与皓月争辉’之类。 一路拍着马屁,裴御寇带着龙儿来到了敬信坊。他记得进门头一家就是陆信府上,谁知放眼看去,却见府上大门紧锁,门前的牌匾楹联业已摘走。 “打听一下,发生什么事了?”裴御寇看一眼车外的长随。 那长随赶忙去寻了个陆阀的族人,不一会儿便问明情况回来禀报道:“没发生什么事,不过是他们一家搬倒陆坊阀主院居住了。” “原来如此……”裴御寇了然的点点头,陆信去年除夕就任阀主,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月,搬去阀主院也是合情合理的。 谁知,这个平平常常的消息,却让马车内的龙儿几乎要失控了。 “好,好得很,这父子俩都好得很……”龙儿咬牙切齿的瞪着那紧闭的大门,整个人都要被熊熊的妒火烧化了一般。 ‘这一切本该都是我的,我才应该是陆阀的阀主之子,半步先天的徒弟!’ ‘你们在这里享受人间极乐,我却遭受烈火焚身之苦,重新植皮之痛!就是下油锅、上刀山,也及不上那蚀骨销魂的痛苦之万一!’ ‘我在太平城抱冰卧雪,孤苦无依,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蒸蒸日上!还有没有天理可言?!’ ‘天理不存,我要自己夺回失去的一切,让你们这些害我一生的罪人,全都下地狱去吧!’ 龙儿面目狰狞,双手将车栏握得咯吱作响,让裴御寇不由担心起,马车的顶棚会被他弄塌下来。 裴御寇不知龙儿又发了什么疯,赶忙让人将马车驶出了敬信坊。 “陆坊是陆阀的宗族要地,咱们不能随便进去闲逛,还是先去裴坊见过本阀阀主吧……” 。 裴坊,铁血堂。 祠堂外裴阀武士戒备森严,甚至触动了裴御仇这位天阶大宗师,来防止有外人窥探祠堂内发生的事情。 祠堂中一片肃穆,裴阀新任阀主裴都独坐上位,前任阀主裴邱坐在他左手边。一身布衣道袍的龙儿,与裴邱东西昭穆而坐。除这三人外,铁血堂中便再无一个人影了…… 此刻龙儿已经恢复了理智。他可承受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自然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坚忍。方才受到的刺激,只会让他愈加坚定自己的信念,毫不动摇的执行自己的计划而已。 裴都看着龙儿,淡淡一笑道:“一别数月,太一风采依旧,路上辛苦了。” “无妨。”龙儿看着坐在阀主位子上的裴都,嘶声道:“还没恭喜大帅荣登贵阀阀主之位呢,就让本座以此物为贺吧。” 说着,他将随身携带的那个檀木匣,先搁在自己面前,然后轻轻推向裴都。 裴都瞥一眼那木匣,伸手一运功,便要将其吸入掌中。 “且慢!”龙儿目光一凛,伸手按住了木匣。 ------------ 第五百四十六章 条件 铁血堂中,见龙儿按住木匣,裴都不禁眉头一皱,带着金戈铁马之势的威压,呼啸着笼罩住了龙儿。 天阶大宗师都能以气势迫人,统领千军万马、鏖战沙场多年的裴都更是深谙此道。他释放出的威压要比寻常大宗师强上数倍,甚至可以直接让人魂飞胆丧,毙命当场! 被裴都气机锁定,龙儿哪能承受的了?登时便弯下腰去,一张脸苍白如纸,他却仍死撑着按住那木匣,就是不松手。 “本阀为表示诚意,已先行交出了镇北关,莫非太一还想耍什么花样不成?”只听裴都声如金石的质问道。 “阀主误会了,本教绝对遵守承诺,不会有任何变化的……”龙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断断续续道:“只是我有个……小小的私人请求。” “说吧。”裴都收回了气机。 龙儿顿感压力尽去,大口喘着粗气,悚然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湿透了。这还是他头一次感受大宗师的威压,哪还敢再跟裴都拿乔? 喘匀了气,他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请贵阀,为我杀一个人。” “什么人?”裴都问道。 “陆云!”龙儿咬牙道出了那个名字。 “陆云?”裴都和裴邱对视一眼。 裴邱不由笑道:“这怕是不好办,就连夏侯阀都奈何不了那小子,本阀就是答应了太一,也不敢保证能办到。” “他不过区区地阶,有那么难杀吗?”龙儿眉头一挑,不信裴邱的话。 “他本身没什么,随便一个大宗师出手,就能要他的性命。”裴邱苦笑道:“但他父亲是一阀之主,还是天阶大宗师。更要命的是,他师父陆仙已晋级半步先天,俨然就是张玄一之下的第二人了。偏生这两人又对他溺爱至极,陆仙更是放下话来,谁敢动他徒弟一指头,他就让谁家破人亡,这谁顶得住啊?” “我兄长没有骗你,太一既然对陆云有深仇大恨,应该一直关注他吧?”裴都点点头道:“自然当知去岁他与夏侯阀的龃龉。事情明明是那小子惹出来的,可夏侯阀在没有办法之后,居然选择了刺杀陆信,也不愿去动他这个罪魁祸首。” “当初张玄一挑战令师时,太一应该也亲眼目睹过,半步先天的可怕吧?”裴邱看一眼龙儿,又接着劝道:“没有天大的好处,还是不要去招惹另外一个半步先天了。” 龙儿万万没想到,凶横跋扈的裴阀也有不愿惹的人。看这两个老家伙对陆仙那副畏之如虎的架势,他就知道自己没法指望裴阀动手了。便退而求其次道:“我没说要贵阀动手,你们只需要为我提供便利,协助我杀掉他就行。事后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账也不会算到你们头上。” “这样啊……”裴都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裴阀不是主谋,陆仙也不可能来跟他们拼命的。想到这,他便点头应承道:“好吧,我答应你了。回头我会命本阀观风、武卫两位执事,尽可能配合太一的行动,直到你成功为止。这下总可以了吧?” “多谢阀主襄助。”龙儿虽然不太满意,但这个结果他也能接受。便伸手轻轻一推,那檀木匣稳稳的飞到了裴都面前。 裴都打开木匣,拿出那枚传国玉玺,托在手中运功片刻,对裴邱点头道:“是上次那枚。” 说完,他便将玉玺递到了裴邱手中。 裴邱接过来,随意的看了一眼,便将其拢入袖中道:“阀主认为是真的,那便是真的了。” 见兄长收好了玉玺,裴都便咳嗽一声道:“来人。” 候在外头的裴御寇,闻声赶忙推开门,进趋上前,躬身行礼道:“阀主,有何吩咐。” “这段时间,”裴都看看龙儿道:“太一将以客卿的身份在本阀暂居,你负责安排一下,给予最高规格的接待。” “是。”裴御寇应一声,又对龙儿恭请道:“请太一跟我来。” 这本就是双方协议的一部分,在交割玉玺之后,龙儿便留在裴阀,一来作为两家的联络人,方便随时协调决策。二是监督裴阀履行协议的状况。最后,也有留在裴阀做人质的意思…… 龙儿当然不会拒绝,他向堂上二人稽首行礼后,便跟着裴御寇下去了。 。 待堂中没了旁人,裴邱便迫不及待从袖中摸出玉玺,爱不释手的端详起来。 “这就是秦始皇的传国玉玺啊?六朝四十九帝之后,终于传到我裴家手中了。”裴邱满脸狂热的看着裴都道:“儿啊,你就是第五十帝!” 听了裴邱口不择言的称呼,裴都眉头跳了一跳,冷声道:“父亲慎言。” “啊,是我得意忘形了,”裴邱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居然在祖先祠堂中胡言乱语,真是彻底昏了头。“这玉玺实在是天下第一魔力之物啊……” “父亲还是找机会,将其献给皇帝陛下吧。”裴都却丝毫没有被玉玺影响到判断,依然冷酷如冰道。 “啊?那怎么可以呢?”裴邱紧紧抱住玉玺,像怕被人夺去一般。大摇其头道:“此乃天赐之物,攸关天命气运,岂能拱手让人?” “汉末,孙文台也是这样想,得了玉玺仓促南奔,却连刘景升都打不过,让他手下的黄祖取了性命。”裴都轻叹一声,耐心解释道:“后来袁公路也是这样想,居然妄自称帝,结果被天下共击之,临死前连口蜂蜜水都喝不上……” 裴邱闻言不说话了,他当了这么多年阀主,岂能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通?不过是利令智昏罢了…… 寻思了好一会儿,他放下了手中的玉玺,默默点头道:“是啊,玉玺虽好,还需有制霸天下的实力相称。给夏侯阀得了此物,才是天命气运。给本阀得了,只是个招祸的玩意儿罢了……” “父亲能这样想就是再好不过了。”裴都微微颔首,沉声道:“本阀之前跟夏侯阀太久,只有献出此物,才能获取皇甫彧的信任。而皇甫彧只有得到此物和本阀的效忠,才会有跟夏侯阀决战的勇气。所以本阀想要赢下所有,就要先学会舍弃!幽燕是这样,玉玺也是这样……” “阀主不用教育我了。”裴邱欣慰的看着裴都道:“你说的对,是我老糊涂了。明明说了全都听你的,怎么又替你拿起主意来了?”说着,他将玉玺放回木匣,扣好盖板道:“过一阵子,我就去面圣!” ------------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太师之怒 初始十一年这个年头,注定精彩至极。这边裴邱还没来得及面圣,那边天师道忽然下了一道天师符,大体是说‘四位皇子乃社稷之本,谁也不能伤害,否则就是与天师道为敌。’云云,虽然名义上保护的是所有皇子,但夏侯霸的三个外孙根本不用天师道操心,所以瞎子都能看出来,得利的还是大皇子。 听到这个消息,夏侯霸又一次摔了杯子。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太师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中书省的正堂中。“老牛鼻子专心对付太平道就足够了,什么时候也开始插手朝廷的事情了?!” 夏侯不破弯下腰,将碎瓷片小心拾起来,以免在堂中来回踱步的老太师,伤到了脚丫子。 “侄儿刚从天师府回来,好容易才撬开赵玄清的嘴。”夏侯不破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低声禀报道:“据赵真人透露说,这道法旨与陆云有很大干系。” “陆云,怎么又是他?”夏侯霸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脑仁疼。这世上能让他头疼的人没几个,陆云就是其中一个,这小子几次三番打夏侯阀的脸,夏侯霸却碍于种种原因,只能任他蹦跶。 现在老太师都开始后悔起,当初为何不给陆云个官职,也好把他支出洛都,省得他在京里搅风搅雨了。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两家已经彻底撕破面皮,初始帝又护着那小子,夏侯霸就是以中书省的名义下令,那小子也不会当回事儿的。 为免自取其辱,是以老太师尽量不去招惹陆云。幸而陆云过年之后,似乎受了婚事的打击,已经好久没有搞事情了。听说他倒是经常往商氏总行跑,似乎已经准备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老太师才不管陆云喜欢谁呢,他巴不得那小子沉迷温柔乡,大家相安无事才好呢。 可这才消停了几天,这小子怎么又出手搞事情了? “据说他过年时,曾带着大皇子去给赵真人和天女拜年,当场提出要让天师道为大皇子的安全背书。”夏侯不破虽然武功不行,但办事能力却是夏侯四杰中最出色的。一番套话,他就把赵玄清的肚子掏了个一干二净。“起先,赵玄清自然是不同意的,但那小子巧舌如簧,偷梁换柱,把老道士绕了进去……” 夏侯不破便将陆云那套,‘保皇子就是保国本,保国本就是保大玄’的理论,讲给老太师知道。末了又补充道:“陆云还拿出陆信的手书,让赵真人不得不正式禀报太室山。他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下文,没想到这才过去两个月,徐玄机就降下了天师符……” “徐玄机虽然不成器,却也不是好相与的。”夏侯霸对天师道当代掌教的评价并不高。不过这也是难免的,有张玄一高山仰止在前,继任者再努力也只能在他阴影中起舞。 何况徐玄机本身实力也不够硬,他虽然是天阶大宗师,却在洛水河畔被孙元朗一掌击败。这才有了后来张玄一只身北上太平城,同样一掌击败孙元朗的事情发生。堂堂掌教真人,居然还要前任掌门出手帮他讨回场子,无能至此,还有何颜面可言? 不过再怎么无能,徐玄机也是天师道的掌门,怎么可能被个毛小子牵着鼻子走呢? “徐玄机并不是被陆云牵着鼻子走,”夏侯不破却早已勘破其中玄机道:“陆云只是提醒了他而已,让他找到了一条不同于师兄的路。” “此话怎讲?”夏侯霸有些不明所以。 “徐玄机一直活在张玄一的阴影下,洛河之败后,他更是被天师道上下轻视,甚至有年轻一辈的弟子私下说,他不该再觍颜占据掌教之位,应该把位置让给百里玄武。”夏侯不破远在洛都,却对太室山上的门派间隙洞若观火,似乎光靠和赵真人攀谈,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这种情况下,摆在徐真人面前的头等大事,便是重树威信,稳住自己的掌教之位。”夏侯不破继续分析道:“既然没法在武道上重新证明自己,他就必须另辟蹊径来显示一下自己的手段,好赢得教中的信任……报恩寺之变后,张玄一便几乎不理俗务,天师道对洛都的影响也日渐式微。但去岁柏柳庄之后,徐玄机降下天师符,平息了本阀和皇帝的争端,让太室山上下士气为之一振。” “是以经陆云提醒后,已经尝到甜头的徐玄机,想要故技重施。让天师道在皇嗣问题上,拿到相当份量的话语权,也就不足为奇了。”夏侯不破有些佩服的摇摇头道:“侄儿估计,陆云就是算准了徐玄机的心理,才会提出那个看似过分的要求。” “哦?那小子在天师道又没有眼线,怎么会对徐玄机的心理,把握的如此准确?”夏侯霸郁郁的皱着眉头,他不想相信夏侯不破的话,却又没法反驳。 “可能,这就是天才吧。”夏侯不破苦笑着站起身道:“大殿下能有这样的帮手,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哼!大势所趋,区区陆云也不过螳臂当车而已!”夏侯霸撂下一句狠话,坐回长案苦思片刻后,却又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道:“你回去知会一下朱先生,暂时不要去动皇甫轩了。” 天师道这道法旨下得也是巧,就在数日前,朱秀衣已经奉命拟定了除掉皇甫轩的计划,只等阀主批准后就付诸行动。 夏侯霸正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直接杀掉皇甫轩?这样固然可以一了百了,但后患也着实不少。很可能会掀开各阀间互相暗杀的序幕,到时候夏侯阀也一样没有安生日子过。 这下不用再烦恼了,有天师道给皇甫轩的安全背书,刺杀变成了高风险、低回报的愚蠢之举,当然不用再考虑了…… “诶,这老牛鼻子,又坏我好事……”虽然是徐玄机下的天师符,夏侯霸却把这笔账又算到了张玄一头上。“莫非他一天不死,就要阻碍老夫一天不成?” ------------ 第五百四十八章 忽悠皇帝 中书省正堂内。 “伯父不必忧虑。”夏侯不破轻声安慰夏侯霸道:“阴谋不行,我们还可以阳谋图之,一样可以将二皇子扶上位,把大皇子撵出京城。咱们从头到尾全按规矩来,天师道就是想插手都没机会。” “你的意思是?”夏侯霸有些明白了,两眼重新放出光彩的看着侄儿。 “朝廷的归朝廷,真人的归真人,天师道终究没法把手伸这么长。”夏侯不破凑到夏侯霸耳边,低声细语起来。 夏侯霸闻言不由点头连连,拢须赞道:“嗯,这样的效果好像更好,那就听你的,耐心点,慢慢来……”说着他拍拍夏侯不破瘦削的肩膀道:“你将此事思虑周全,待有章程后,便由你全权负责吧。” “是。”夏侯不破躬身应声,心中不禁暗叹一声:‘整整一年了……’ 柏柳庄的失败实在太过惨痛,虽然夏侯霸没有处罚他,但也将夏侯不破闲散投掷了一年之久。这才在夏侯不破的努力下,重新获得了夏侯霸的重用。 “对了,你再替老夫斟酌一下,给那陆家的小子寻个什么样的差事,既能让他接受,又能把他困住,别让他整天闲着没事儿,跟大皇子搅在一起生事。”夏侯霸又吩咐一句。 “是,侄儿尽快给他寻个合适的官职。”夏侯不破应一声,心中未免苦笑,当初拖着不给陆云官职,现在却又要主动安排,这都是什么事儿? 。 长乐殿中,此时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好好,你这合纵连横的本事,不输苏秦张仪啊。真是神来一笔,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初始帝一边和陆云下棋,一边满面笑容的夸赞道:“寡人终于敢放手,给老大争取点东西了。” 陆云也有一段日子没进宫了,这次是初始帝得知了徐玄机颁下的天师符,压不住内心的喜悦,马上让杜晦亲自将他请进宫来,要好好的夸奖他一番。 “陛下才是谋篇布局的棋手,小臣不过是冲锋陷阵的棋子而已。”陆云脸上却丝毫不见骄矜之色,对初始帝反而愈加恭谨谦卑。显然,今春以来发生的诸多变故,让他又成熟了不少。 对他这种懂事儿的表现,初始帝自然喜欢的不得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陆云,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他没想到自己当初布下的一粒闲子,如今居然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 “可惜寡人就是没适龄的公主,不然非要招你做驸马不可!”初始帝头一次觉着,不赏赐陆云些什么,实在是过意不去。“既然和崔阀的婚事告吹,不如寡人从宗室中替你寻一贤良淑德的郡主如何?” “谢陛下厚爱,不过为臣一听婚事二字,就头大如斗,”陆云自然是敬谢不敏,无论从哪方面论,他都不会接受初始帝的提议的。“还请陛下饶过小臣,让我过几天清净日子吧。” “缓缓也好……”初始帝这话,也是随口一提。他自然知道,陆云的婚事如今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线团。他和崔宁儿的婚到底还结不结?到现在两阀也没拿出个说法来。初始帝当然不想因为自己的随意之举,惹到崔阀不快。 想到这,初始帝便打住话头道:“寡人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倒是你和崔家小姐的婚事,必须要慎重对待,不管最后结还是分,都不能搞坏了和崔阀的关系。” “是,为臣晓得。”陆云面上应一声,心中却暗暗苦笑,现在又出了个必须负责的商珞珈,和崔阀的关系怎么可能搞不坏? 就在前日,崔白羽还特意过来,转达崔平之对他的不满——让他在崔宁儿的案子还没消停前,少往商氏总行跑。 ‘都是那妖女造的孽,我又能怎么办呢?’陆云心中无奈苦笑,和皇帝下着棋就走了神。 。 长乐殿中。 初始帝唤了陆云,陆云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向皇帝请罪。 “陛下,为臣罪该万死,居然走神了……” “看来你是不想跟崔家小姐继续了。”初始帝心情大好,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君前失仪,反而还调笑道:“听老左说,你最近往商氏总行跑得挺勤,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左公公真是的,没什么好跟陛下说的了。”陆云讪笑着嘟囔一声,却不否认初始帝的猜测。 “哦?难道你真看上商家小姐了?”初始帝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猜着了。便摆了摆手道:“你不要昏了头,以你如今的身份,怎么能娶八家之外的女子呢?商家再有钱,也配不上你的。” 初始帝这话,陆云自然不爱听,便直接将他的注意力,从自己的私事上移开了。 “对了陛下,臣还有一件机密大事要禀报。” “说吧,这里没外人。”初始帝当然更关心自己的大事了,闻言马上摆摆手,让杜晦去门口守住。 “过年时,为了族兄的婚事,我拜访过梅坊一趟,设法见了梅老太君。”陆云一句话,就引起了初始帝的强烈兴趣。 “哦?那你可没少吃苦头。”初始帝不由笑道:“那老婆子跟你,还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为臣本来也以为会这样,但想着两阀总不能永不通婚,便想去激一激梅老太君。”便听陆云信口开河道:“但没想到的是,老太太居然十分通情达理,说总不能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就让小辈们永不来往。” “你可别上当,梅家女不嫁陆家郎,当初就是她定下的规矩。”初始帝闻言笑道:“现在却又装起好人来了,只怕是另有所图。” “陛下圣明,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陆云忙送上一定高帽,然后沉声道:“为臣当时也疑惑不解,后来才弄明白,说到底,当年的仇恨,只是老太君和家父之间的个人恩怨,却闹得两阀不相往来,就连梅阀内部也是颇有怨言。现在,她见我主动上门,便也向家父释放了善意,表示希望缓和两阀的关系。” “这些当阀主的,哪个不是精于算计?现在看到你父亲晋级大宗师,又成了陆阀的阀主,梅怡当然觉着再僵持下去,吃亏的只有梅阀而已。”初始帝一脸理所当然道:“不过,怎么没听说两阀关系缓和的消息,难道有什么变化不成?” ------------ 第五百四十九章 升官 长乐殿大门紧闭,杜晦守门,君臣密议。 “变化倒没有,是因为这件事,必须要陛下定夺。”听了初始帝的疑问,陆云忙压低声音道。 “你们两阀的事情,寡人不好掺合的。”初始帝幽幽说道。虽然这是事实,但堂堂皇帝陛下亲口说出这种话,也真有够羞耻的。 “但这并非只是陆阀和梅阀之间的事情。”陆云却淡淡一笑道:“梅老太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是想通过与本阀和解,向陛下传递一个信号……” “你是说,她是想通过与你父子和解,向寡人释放归附的信号?”初始帝难以置信的问道。 “一问之下,结果她就是这个意思。为臣起先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老太君既然连和家父的恩怨都能放下,和陛下之间那点隔阂又算得了什么?”陆云向初始帝解释道:“老太君对如今的局面洞若观火,知道陛下和夏侯阀必有一战。如果梅阀还是现在这样对谁都充满敌意,那么将来不管哪一方获胜,都会将她们彻底铲除。” “嗯……”初始帝默默点头,他不知道夏侯霸是怎么想的,但他的心思被陆云说中了。 “所以梅阀必须要摒弃前嫌,选择一方效忠,这样才能保全全族于将来。”陆云说着,看一眼似信非信的初始帝道:“在夏侯阀和陛下之间,她们选择效忠吾皇。” 说着陆云从袖中摸出一份文书,双手奉给初始帝道:“这是梅老太君让微臣转呈陛下的奏疏,请陛下御览定夺。” 初始帝接过那奏疏打开一看,只见上头确实是梅怡亲笔所书,还加盖了她的私印。奏疏中大致是说,因为前尘旧事,陛下不信任梅阀,梅阀也没有积极的证明对陛下的忠诚,这既是她这个臣子的失职,也是她对梅阀的辜负。这些年,阀中上下忠君爱国的人越来越多,对她的非议也越来越大,她也终于幡然悔悟,愿意誓死效忠皇帝、协助他澄清玉宇,虽死无悔云云。 “好,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啊!”初始帝将那奏疏仔细看了几遍,终于按捺不住,站起来激动的来回踱步,对守在门口的杜晦兴奋道:“寡人还以为那老太婆要偏执到死呢,看来她还没蠢到家,到底是醒悟了。” “这都是陛下这些年仁德之至,令万民归心的结果啊。”杜晦笑着恭维初始帝道:“梅老太君终于看明白,陛下才是真正的仁君了,当然会诚心归附了。” “老公公所言极是。”陆云忙附和道:“为臣也听老太君说,如果让夏侯霸得了天下,定将万民受苦,各阀遭殃,上上下下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只有陛下,才能让各阀和百姓,都过上安生日子啊。” “她还算有点见识。”初始帝笑得合不拢嘴。虽然这好消息来得有些突兀,但他并不怀疑梅怡的居心。这些年他自然早就看出来,那老太太对夏侯霸把持朝政深恶痛绝,是绝对不会跟夏侯阀讲和的。所以在他看来,有了陆阀做示范,她和梅阀应该能明白,像他们这样的弱势门阀,只有效忠自己一途。 只是碍于种种旧日恩怨,老太婆拉不下这个脸罢了。 在攸关本阀存亡的大问题面前,区区脸面算得了什么?是以他完全不怀疑梅怡会欺骗自己,因为欺骗他,没有任何好处。 “没想到,你小子悄没声,又办成了这件大事!”初始帝亲密的按着陆云的肩膀,吐沫星子都要溅到他脸上了。“寡人说你是苏秦张仪都委屈了,你就是寡人的张子房啊!” “陛下谬赞,小臣惶恐。”陆云强忍着不适,摆出一副惶恐的神情道:“若说天师道的事情,小臣还出了一点点力气的话。在梅阀这件事上,微臣只是个传声筒罢了,如何答复对方,全需陛下定夺。” “唉,太过谦虚也没什么意思?寡人还能跟你个臣下抢功不成?”初始帝话虽如此,却受用非常。略一沉吟,终于破天荒的头一次,跟陆云来了点实际的。 “你几次三番立下大功,寡人再不赏赐,就要被人说刻薄寡恩了。”初始帝按着陆云的肩头,沉声说道:“原本是打算让你先从文官做起的。无奈那老匹夫一直按着不让你出头。这样也好,就来寡人身边当个护卫副统领吧,你不会觉着委屈吧?” “这……”陆云马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来,御前护卫副统领,是正四品官职,说起来不算太高,却非皇帝最铁杆的心腹不能用。现在皇甫彧要任命陆云担任此职,自然表明他现在毫无疑问的,将陆云当成心腹重臣了…… “为臣何德何能?竟蒙陛下如此错爱?”陆云忙感激涕零的跪下。“为臣惶恐,不敢领命……” “寡人金口一开,岂能收回成命?”初始帝很满意陆云的反应,温和笑着宽慰他道:“再说这四品官的俸禄可不好拿,往后你要宿值禁内,常伴寡人左右,遇到行刺的还得替寡人挡刀子呢。” “为臣定当兢兢业业侍奉陛下,谁要伤害陛下,必先踏过为臣的尸体!”陆云原本的计划,就是一步步获得初始帝的信任,混入他的决策核心中去。现在他已经获得了初始帝完全的信任,皇甫彧连自身安危都托付给他,那距离陆云彻底支配他的那天,就越来越近了。 陆云忙大表忠心,欣喜的接下了皇帝的差事。 “好,年轻人就该当仁不让。”见陆云答应了,初始帝高兴的转身吩咐杜晦道:“待会儿把皇甫丕显叫来,寡人亲自对他交代一番。” “是。”杜晦轻声应下。 “好了,你先回去吧,把家里的事情交代一下,过不了几天就有旨意到了。”初始帝心里都欢喜炸了,哪还能坐得住继续下棋?便将手中的棋子丢进了棋盒中。 “是,为臣告退。”陆云便躬身退了下去。他知道,虽然已经完全获得了初始帝的信任,但短时间内想要与闻机密、参与决策,还需要自己日后再加把劲。 杜晦亲手打开殿门,放他出去。 ------------ 第五百五十章 任重道远 等到陆云一走,杜晦又关上了沉重的殿门,然后走到棋秤前收拾起残局来。 初始帝惬意的往玉凭几上一靠,悠然笑道:“这幸福来得太突然,寡人到现在还像在做梦一样呀。” “正可谓时来天地皆同力,陛下天命所归,好消息自然纷沓而至了。”杜晦笑着应道。 “你就光哄寡人开心。”初始帝笑骂一声,对杜晦道:“你说,梅阀对寡人有几分真心?” “陛下自有判断,老奴不敢置喙。”杜晦笑着摇摇头道:“不过梅阀这十来年江河日下,日子确实是各阀中最难过的。” “那是自然了……”初始帝笑笑道:“下三阀虽然都不受老匹夫待见,但陆阀和卫阀好歹还有寡人照拂一二。梅阀却两边都不讨好,日子能好过就怪了。” “这人啊,穷极就会思变。也不知梅老太君是不是这样想的。”杜晦轻声道。 “寡人决定相信她一回,”初始帝拿起梅怡的那封效忠书道:“横竖是用她来对付老匹夫,不用担心她会反水。” “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杜晦闻言神情一凛,他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初始帝最最信任的一个,知道皇帝所有的想法。 “决心吗……”当着杜晦的面,初始帝也不用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略一沉吟后,他有些苦恼的泄气道:“感觉还差一点。”说着他屈指给杜晦算道:“现在下三阀已经效忠,加上我皇甫家,说起来是四对四,可根本就不是那四家的对手啊。” “不是说崔阀有可能会中立吗?”杜晦轻声提醒道。 “算得时候,要往最坏处打算。”初始帝却谨慎道:“这可是攸关社稷的大事,一个不慎大玄就要易主的。” “陛下所虑甚是。”杜晦深以为然道:“崔老令君那只老狐狸,不到最后谁也不敢说,他会站哪一边的。” “是啊,好比十一年前。”初始帝悠然回忆道:“当时谁都以为,崔阀会支持我皇兄。但老狐狸审时度势,在最后关头派出了阀中大宗师,加入了刺杀我皇兄的队伍。所以别看他们也是满口仁义道德,但跟陆阀那些死脑筋不一样,崔阀并不信这一套,他们还是会等到最后,看清了谁会是赢家才下注的。” “所以能不能得到崔阀的支持,还得看咱们自己的实力。”杜晦总结道:“这么说来,还真不能把他们考虑进去。” “正是如此。”初始帝坐直了身子,恢复了忧心忡忡的模样道:“实话跟你说吧,越是到了要下决心的时候,寡人就越是害怕,总觉着胜算不够。” 说着,初始帝长长叹了口气道:“归根结底,还是寡人手中的兵太少,夏侯阀和裴阀手里有镇北军、安西军还有京营禁军,加起来足足有七十万。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是把崔阀和谢阀都拉过来,寡人也依然没什么信心……” “唉,是呀。归根结底,真要是打起来,还是得靠军队的。”杜晦自然也陪着皇帝一起愁眉苦脸起来。但这事儿,初始帝也怨不得别人,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想当年,高祖皇帝虽然将权柄与七阀分享,却丝毫没有放松对军权的掌控。无论是抗击胡虏的安西军,还是防御太平道的镇北军中,都遍布皇甫阀的子弟。安西军的最高统帅——安西大将军更是由皇甫家的名将皇甫杰担任。 至于京城的禁军,更是由皇帝直接掌握,岂容外姓觊觎? 在那种情形下,各阀根本不敢违逆高祖皇帝的意志,哪会像今天这般骄横跋扈、目无君上? 说来也是皇甫家合该遭此劫难,报恩寺之变前,安西大将军皇甫杰病逝,帅印由副帅夏侯雳暂掌。而乾明皇帝也因为对兄弟毫无提防,犯了和赵武灵王类似的错误——他草率的将禁军交给皇甫彧代掌,他自己好专心搞他的变法。 谁知道皇甫彧狼子野心,居然勾结夏侯阀谋逆篡位。谁知报恩寺之变成功后,夏侯阀却马上变了脸,在裴阀的全力配合下,以剪除乾明帝余党的名义,对皇甫家在军中的将领展开了无差别的大清洗。 当皇甫彧回过味来,试图阻止时,却早已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了。京营中,那座用皇甫家将领头颅堆起来的京观,清晰的向世人彰示着,一切已经不可挽回。皇甫家在大玄军中的将领已经被清洗殆尽,从此以后,大玄军队就是夏侯阀和裴阀的天下了。 面对着两阀犹在滴血的屠刀,皇甫彧畏惧了,不得不按照两阀的意思,将京营交给裴阀和夏侯阀共掌,又任命夏侯雳接掌安西大将军印……从那天起,篡位成功的喜悦荡然无存,皇甫彧便活在了无边的恐惧中…… 十余年过去了,恶劣的情况依然没有太多改善。眼下大玄听从初始帝调遣的,只有多出自皇甫家子弟部曲的羽林军区区数万人而已…… 仅凭这点军队,让他怎么跟夏侯阀摊牌? 一念至此,初始帝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便像被泼了盆冷水似的迅速熄灭了。 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的靠坐在玉凭几上,仰面长叹一声道:“看来,还是任重道远啊……” 。 那厢间,陆云出了紫微宫却没回家,而是习惯性的拐去了北市中。 商氏总行的护卫们,已经十分熟悉这位经常上门的陆大公子了。也不用通禀,便马上让开去路,恭请陆大公子入内。 既然决定对商珞珈负责,陆云自然不会再偷偷摸摸,做那梁上君子的行径,每次都是光明正大的上门。当他上去二楼时,正碰见商德茂在一群管事的簇拥下准备下楼。看到陆云来了,商德茂马上挥挥手,让那些管事下去等自己。然后满脸堆笑的给陆云带路道:“陆大公子又来看我家大小姐?” “是啊,总管事。”陆云拾阶而上,神态自若的对商德茂道:“你这么忙,用不着每次都亲自引路。” “要的要的。”商德茂的笑容十分有亲和力。“能趁机跟陆大公子多近乎一下,是多大的福气啊。” ------------ 第五百五十一章 温柔 商氏总行,顶楼花园,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连屋顶都开了一溜天窗。阳光洒满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各色名贵的鲜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小鸟啾啾唱歌不听,流水潺潺叮咚作响。 春风吹拂着凉亭的纱幔,晃动的纱幔让端坐亭中的丽人,显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陆云走到亭旁,掀开纱幔一角,便见商珞珈端坐在堆满了账册的几前,右手持着湖笔在纸上勾勾点点、左手在算盘上飞快的拨动。她是那么的专注,连陆云进了凉亭都没发现。 那噼里啪啦的珠算声特别容易让人出神。陆云站在那里看着商珞珈,不知不觉便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来。 虽然这一个月来,他隔三差五就来看望商珞珈,每次都会认真的和她交谈。但每当他试图放开心防,想要从心底接纳商珞珈时,那个妖女的身影便会忽然蹦到他的心头。 ‘相公,你不要奴家了吗?’ ‘相公,这么快你就把我忘记了,还真是红艳深情、青衫薄幸呢……’ ‘相公,我们可是刚拜过天地的啊……’ 苏盈袖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让陆云根本进入不了状态,无法和商珞珈真正的开始这段感情。 这让陆云对商珞珈心中更加歉疚了…… 正在胡思乱想时,商珞珈忽然秀眉微蹙,搁下笔,右手搭在左肩上轻轻按揉起来。她抬头想要寻找霜霜,却看到陆云站在那里。 “来多久了?”商珞珈柔柔一笑,轻声道:“也不吭声。” “刚来一会儿,看你在忙,就没打扰。”陆云笑笑道:“你要多休息,不宜太过劳累。” “哎,没办法的。”商珞珈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苦笑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嘛,家里的摊子铺得太大,需要决定的事情实在太多。总管事已经尽量帮我减负了。” “你这是手臂劳累过度引起的酸疼,按一按肩贞穴会缓解。”陆云指了指自己的肩头。 “我不会按呢。”商珞珈微微嘟起嘴,似是撒娇道。 “那我帮你。”陆云说着走向近前。 “嗯。”商珞珈俏面微红的低下头。 只见陆云伸出一指,飞快在她肩头一点。商珞珈便觉肩头一阵热流涌过,陆云已经收回手,退了两步。 “活动一下看看。”陆云轻声问道。 商珞珈便试着活动下左臂,发现肩胛骨依然暖洋洋的,手臂重新活动自如,再没有任何不适之感。 “还真灵呢……”商珞珈崇拜的看着陆云,笑容中却藏着几分酸涩。按摩变成了点穴,这跟她的期待差距有些大呢。 商珞珈何其聪慧敏锐?自然早就察觉到她和陆云之间礼貌温柔,相敬如宾,却少了正常情侣应有的柔情蜜意。虽然她告诉自己,有些东西强求不得,但既然要长相厮守下去,商珞珈当然不甘心一直这样平淡下去。 她也想像普通女孩子那样,被人宠爱被人呵护,被人捧在手心里。但商珞珈也知道,陆云能做到目前这种地步,已经无可指摘了。再不知进退的撒娇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慢慢来吧……’商珞珈将心中的遗憾,藏得一点不漏。脸上又恢复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道:“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早知道这样,我上午就不安排这么多事情了。” “我也是临时起意才过来的。” 陆云一般都是下午未时一过才来,申时末刻坊门关闭前便离去,这样对他来说也是最省事的。但今天还不到午时陆云就上门,让商珞珈惊喜之余,却也多了几分不解? “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陆云点点头,有些歉意道:“今日入宫觐见,陛下命我为大内侍卫副统领,过几天就要上任了。” “啊……”商珞珈闻言难过道:“那往后是不是要经常在宫中宿值?” “应该是的。”看到商珞珈难过,陆云心下不忍道:“往后怕是不能随时来看你了。但只要一下值,我就会过来的。若是你父亲到了京城,你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会告假的……” “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女人了?”商珞珈却展颜一笑道:“大比结束快半年了,陆郎却被老太师一直晾在那里,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难过的。现在终于有个好的去处,妾身只会为陆郎高兴,怎么拖你后腿呢?” “你总是这样深明大义,让我惭愧难当。”陆云感激的对商珞珈道。 “那陆郎中午就不要回去了,让妾身略设薄酒为陆郎庆贺一下吧。”商珞珈扶着几案站起身,宽松的衣裙也无法将她的腹部完全掩盖了。 “听你的。”陆云点点头。 。 许是抱着浓浓歉意的缘故,他特意陪了商珞珈大半天,两人在空中花园里品着香茗聊着天,比之前每一次都聊得深入和融洽,时间不知不觉就流逝而去…… 当他回到陆坊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一路上,族人们恭敬的向他问安行礼,陆云也客气的寒暄还礼,好一会儿才回到阀主院中。 刚进院,他就瞧见了大皇子的马车,不由一阵头疼。 “哎呀,我的亲兄弟啊,你可算回来了。”果然,皇甫轩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鞋都顾不上穿,便从客堂跑到了院中,拉着陆云的手就不撒开。“我等了你整整大半天了……” “松开手,我要脱鞋!”陆云只好硬甩掉皇甫轩的手,弯腰坐在廊前的台阶上,脱掉了自己的鞋履。 “兄弟,听说你要去宫里当差啦?”皇甫轩从旁可怜巴巴道。 “把话说清楚点,我可不是入宫去当太监。”陆云站起身,直翻白眼道:“我是去当御前护卫的。” “那不都一样嘛……”皇甫轩小狗似的跟在陆云身后,带着哭腔道:“你成了陛下身边的人,往后咱们俩就得避嫌了。” 不管皇帝之前怎么吩咐的,现在陆云的身份变化为皇帝的近侍,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之前那样,和皇甫轩过从甚密了。不然,说不定哪一天就犯了皇帝的忌讳,会给两人带来杀身之祸的…… ------------ 第五百五十二章 奈何不得 阀主院中,陆云回到自己的房间,皇甫轩也巴巴跟着进来。 “兄弟,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这是陛下的任命,我还能抗旨不成?”陆云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什么事儿能难得倒你啊?你要是不想去,肯定有法子的。”皇甫轩苦着脸央求道:“兄弟,你就行行好吧,不能把我划船送到河中央,你就自己先跳船跑了呀……” “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陆云有些郁闷的拿起茶壶,想倒杯水润润嗓。“眼下,我留在你什么已经意义不大了。” 皇甫轩忙殷勤的接过水壶,亲手给陆云倒水道:“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我陪在你身边,是担心夏侯阀的人会铤而走险,现在有天师道为你的安全背书,再没人会对你暗下毒手了,你说把我留在身边还有什么意义呢?”陆云呷一口,发现是凉水,随手倒在了茶盘中。 皇甫轩当然没有给他换热水的自觉,抱着个水壶坐在他旁边,自顾自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没你帮我出主意,我拿什么跟那三个家伙斗?” “用不着你去斗,当好你的缩头乌龟就行了。”陆云将残酷的真相讲给大皇子听道:“接下来的斗争中,你和你三位弟弟只是摆在棋盘上的棋子而已。这局棋该怎么走,不用你们操心,只要知道最后是谁胜谁负就足够了……” 这话有够伤自尊,但陆云知道,对大皇子却是最大的安慰。 “真的吗?”果然,皇甫轩心神大定,尤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陆云道:“真的不用我去判断,去决定,我只要当好提线木偶就可以了?” “没错,你只要记住一条,不要给你父皇惹麻烦,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陆云颔首道。 “这绝对没问题,我从明天开始,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他们挑衅,我也会唾面自干的。”皇甫轩把胸脯拍得山响,这是他过去二十年来最擅长的事情。 “陛下也是看到了这一点,知道我留在你身边也没用了,才会把我调到宫中的。”便听陆云接着道:“我到了陛下身边,才能更好的为和夏侯阀斗争进献绵薄之力。而且当初毕竟是陛下让殿下和我多亲近的,所以我偶尔向殿下透个风,帮你出个主意,想必陛下也不会在意的。”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皇甫轩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就怕遇上事没个帮着拿主意的。” “往后,殿下要学着自己拿主意了,不是要紧的事儿不要问我。”陆云有些要甩锅的意味道。 “唉,好吧,我试试看……”皇甫轩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可话没说完,语气又软了下来,巴巴看着陆云道:“真遇上事儿,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不会的。”陆云无奈的甩开他又要握上来的手。 。 那厢间,夏侯坊中。 夏侯不破费了老大的心思,终于为陆云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差事——‘三山五岳祭祀官’。 顾名思义,这是个替皇帝祭祀三山五岳的官职,清贵之极又毫无实际权力。更妙的是,虽然是京官,一年却有大半时间,要在全国各地奔波。真是既符合陆云的身份,又附和夏侯霸的要求,除此之外,别无他想了。 然而当他兴冲冲向伯父禀明自己的想法后,却见夏侯霸依然阴沉着脸,也不吭声。 “伯父,这官职有什么不妥吗?”夏侯不破小心翼翼的问道。 “妥是很妥,但用不着了。”夏侯霸冷哼一声道:“皇甫彧已经先一步封他为大内侍卫副统领了,他不再是中书省能管辖的了。”大内侍卫的挑选有内侍省完成,侍卫统领则由皇帝亲自任用,出中旨直接下达给尚书省照办即可,完全不用经过中书省,老太师自然也无从置喙了。 “哦,又是这么巧?”夏侯不破有些遗憾道:“那小子到了皇帝身边,怕是要搅风搅雨的。” “难道我堂堂夏侯阀,就奈何不了那小子了?”夏侯霸心头一阵烦躁,恨不得摔桌子砸碗来泄愤了。 “当然奈何得了,只是太不划算,不是明智之举而已。”夏侯不破忙轻声劝解道,虽然他这话和夏侯霸没什么区别,但听起来就顺耳多了。 “伯父,我们不要被一只蚊子打乱了步点。”便听夏侯不破又说道:“蚊子咬人确实会疼,被叮在脸上也确实不好看。但其实都无关紧要,并不会影响大局的。眼下本阀当务之急,是将二殿下推上太子宝座,只要达成这一步,剩下的事情都可迎刃而解。到那时,别说陆云了,就是皇甫彧也是难逃一死!” “嗯……”夏侯霸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重重点头道:“那就先让那小子蹦跶两天吧,等到时候一起收拾!” 。 陆阀,阀主院,等送走了皇甫轩,都已经过了饭点。陆向早就吃过晚饭,喝了点小酒去睡觉去了。 看到大殿下离去。陆瑛端着给陆云的饭菜进了他的房间。 “我说这皇甫轩也太没眼力劲了,不让吃饭了还。” “体谅一下可怜的孩子吧,”陆云洗干净手,也不用筷子,便直接拿起一片炸得金黄的金钱虾饼,咔嚓一口咬下去,含含糊糊道:“他不来找我这趟,不知得喝多少钟乳酒压惊。” “嗯,看出他慌了神。”陆瑛深以为然的笑道:“刚吃了午饭他就来了,在家里等了你整整一个下午。”说到这儿,她却话锋一转,朝陆云挤挤眼问道:“对了,你一下午去哪了?又去找商大小姐了?” “这个虾饼真好吃……”陆云又拿起一片,塞到了陆瑛嘴里。“阿姐也尝尝看。” “别打岔,我已经吃过饭了。”陆瑛吐掉口中的虾饼,弹了陆云脑门一下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就算不娶宁儿了,也该考虑梅大小姐嘛,怎么让个商大小姐勾了魂去?” “什么这大小姐,那大小姐,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云翻翻白眼,就是不跟陆瑛往正题上论。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婚事会是个什么结果,就是想跟陆瑛说也没法说。 ------------ 第五百五十三章 老相识 陆云嘴巴紧的很,任陆瑛怎么旁敲侧击,都没法从他口中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眼看到了睡觉的时候,她只好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放过了陆云。 初始帝的动作很快,陆云在家里待了不到两天,这日上午时分,便见杜晦在数名大内侍卫的护送下,前来府上传旨了。 “敕封陆云为羽林中郎将,通判千牛卫事,掌供奉侍卫,以贰大将军及诸曹之务,即日奉诏上任,不得延误。钦此。” 杜晦宣旨之后,将皇帝的诏书并中郎将印信牙牌等一应事务,交到了陆云手中。几名大内侍卫又捧上了陆云的官袍兵刃、朝靴甲胄等物,自有下人代他收下。 “老公公请入内奉茶。”陆云客气的邀请杜晦到厅中稍坐。 “不了,咱家还得回去复命呢。”杜晦摆摆手道。 “哎,不差这一会儿,”陆云却挽着杜晦的手,亲热的套着近乎道:“往后还要公公多加照拂呢。我对宫里的事情一无所知,还得烦请您老提点一二呢。” “唉,那好吧。”杜晦这才不再推辞,跟着陆云进了客厅。上来香茗后,老公公打开了话匣子,向陆云介绍起紫微宫的禁卫状况来。 羽林卫负责守卫宫掖、随扈御驾,但没有旨意并不能踏足紫微宫一步。在紫微宫内宿卫侍从,负责保护皇帝安全的乃是千牛卫,所谓‘大内侍卫’不过是千牛卫的俗称而已。 千牛卫虽然规模极小,只有区区两千人而已。可地位却在羽林卫之上,皆以皇甫阀子弟部曲中,忠心不二、武艺高强之辈充任。其统领曰千牛卫大将军,往往还兼任羽林卫大将军,乃整个禁卫系统的首领。 千牛卫大将军之下,便是千牛卫中郎将,中郎将之下又有十二千牛备身,每一千牛备身率领百余名千牛卫士,轮班分区、日夜值守禁宫。皇帝上朝之日,千牛卫士便穿金盔金甲,而侍列于御座之左右,故而又叫‘御前侍卫’。 简单的介绍完毕,杜晦呷一口茶水,若有所指道:“其实以公子的聪明才智,在宫里当差根本不用劳神,统共那么两千来人……那些千牛备身都是一帮头脑简单的武夫,公子没必要花心思在他们身上。” “晚辈晓得了。”陆云自然能听出,杜晦的意思是,千牛备身都皇甫家的核心子弟,根本不是他能拉拢得了的。所以应该收起那些小心思,诚心诚意、尽职尽责即可。 但陆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好容易才打进千牛卫中,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拉拢收买皇甫家子弟的机会?所以他只是随口应一声,便换了个问题道:“那请问公公,那后宫的安全,需要千牛卫负责吗?” “当然了。”杜晦淡淡道:“但是绝对不可以在后宫中单独行走,不然咱家也保不住你。” “我记下了。”陆云忙重重点头。他知道杜晦这话有两重意思,一个是千牛卫都乃正常男子,在后妃宫女云集的后宫中,千万要避嫌。另一个则是皇后这位后宫之主,跟他可是有仇的,陆云要当心落到她手里。 杜晦确实不能在宫外逗留,又叮嘱了陆云几句,他便再度起身告辞。 陆云赶忙抢上前去,伸手将杜晦从坐垫上扶起。 杜晦只觉手中多了张纸片,仅凭那独一无二的柔韧触感,他就能感觉出,那是出自商家‘聚全信’的存票。而那聚全信门槛极高,最小面额的存单,也有足足一千贯之多。 老太监也不推辞,心领神会的握了握陆云的手,脸上的笑容凭空多了几分真诚道:“公子放心,咱家在皇甫大人那里,还能说上几句话,不会让你太难受的。” “多谢老公公维护,往后下官就靠着陛下和你老人家了。”陆云一脸感激的笑道,心中却是一阵苦闷。听老太监的意思,那皇甫丕显八成对自己有看法,这花了两千贯钱买来的消息,肯定错不了。 “只是我和皇甫大人素未平生,不知他对我的恶感从何而来?”送老太监出来时,陆云小声问道。 “那就要问你自己喽。”老太监似乎跟初始帝混得太久,也不自觉的喜欢卖关子,云山雾罩就是不把话跟他说透。 。 陆云一头雾水的将杜晦的轿子送出阀主院,那名带队的千牛备身却留了下来。 待到没了旁人,那人朝陆云挤眼笑笑道:“将军可还记得下官?” “少来这套。”陆云白他一眼,一拳捶在那人胸口道:“这才多久不见,我就不认识你个皇甫珪了?” 去岁大比,皇甫家也有四名子弟参加,其中一个就是眼前这位身穿千牛卫官服的皇甫珪。当时他的名次二十五名,比梅灵萱还低了一名,确实有些不太起眼。所以他才会担心,只在一起喝过一次酒的陆云,会记不得自己。 “嘿嘿,这不是担心你贵人多忘事嘛。”皇甫珪一脸亲热的对陆云道:“当初老太师压着你的任命,我们这些同年都很愤慨,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居然成了我的顶头上司,这可真是缘分啊。” 皇甫珪在大比中被评为上下三品,按制应该授于七品官。千牛卫中没有大头兵,普通的千牛卫士便是七品官。这才半年时间,皇甫珪便已经越过了七品的千牛卫士、六品的备身左右,被提拔为正五品的千牛备身,升迁速度之快,就是夏侯荣光和崔白羽都比不上。 也怪不得皇甫家的子弟,都视进入千牛卫为仕途起步的上上之选。 “嗯,我也没想到,会成了千牛卫的一员。”陆云拍了拍皇甫珪的肩膀道:“我不会挡了你们的路吧?” “怎么会呢?我们是求之不得啊。”皇甫珪忙大摇其头道:“我们四个都在千牛卫,前日听说你要来,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这下我们的日子可要好过些了。” “这话什么意思?”陆云闻言一愣道:“难道你们从前的日子,很不好过吗?” “嘿……”皇甫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苦着脸道:“大人来日见了大将军,就知道日子有多不好过了。”说着他递给陆云一个沉甸甸的绸袋,又朝陆云拱拱手道:“这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请大人念在同年之谊的份上,日后千万不要跟大将军同流合污啊……” 陆云有些懵了。 ------------ 第五百五十四章 走马上任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千牛卫前来迎接中郎将大人上任。 “请大人上马!” 陆云见皇甫珪亲自牵着一匹大白马,旁边还立着另一个老相识皇甫珂。皇甫珂在大比中排名倒数第三,如今穿着六品的官袍,是千牛卫中二十四名备身左右中的一位。 “你们太客气了,我自己去就行了。”陆云苦笑一声,也不用锦墩,踩着马镫便翻身上了马背。“搞得这样,总让我觉得,你们是要把我拖出去卖了。” “怎么敢,怎么敢呢?”皇甫珪一边牵着马往紫微宫行去,一边从旁笑道:“兄弟们还都指望着大人罩着我们呢。” “我看你们是想拿我顶缸吧。”陆云骑在马上,对另一旁的皇甫珂笑道:“你说是吧?” “嘿嘿,怎么会呢……”皇甫珂想尽量摆出憨厚的表情,可惜怎么装也不像,反倒像在奸笑一般。 陆云正和两人谈笑间,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如芒在背,他霍得转过头去,便见一条人影倏然缩进了远处的巷子里。 “有情况,去看看!”千牛卫负责保卫皇帝,警惕性自然极高。皇甫珪马上拔出削铁如泥的千牛刀,摆开架势守在陆云马前。同时沉声对皇甫珂下令。 “明白!”皇甫珂马上带着几名千牛卫,朝着那人影闪现的巷口飞奔而去。 盏茶功夫,皇甫珂等人却又去而复返,颓然复命道:“歹人已经不见踪影,我们人手太少,无法搜寻。” “大人,要不要知会京兆府?”皇甫珪沉声提议道:“请他们协助缉拿?”这里是宫外,不是千牛卫负责的紫微宫,他们也只能向官府求助。 “算了吧。”陆云却摇摇头道:“都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让京兆府怎么帮忙?” “那,就这样算了?”皇甫珪不确定的问道。 “算了吧,想打我主意的人多了,没必要风声鹤唳。”陆云淡淡说一句,便双腿一夹马腹,继续向前行去。 有件事陆云没有告诉两人,那就是方才刹那间,他已经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一张还算英俊却略有些僵硬的青年男子面孔,陆云可以保证,自己之前从没见过此人。但让他感到不解的是,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却满是刻骨的仇恨和嫉妒,仿佛自己抢夺了他所有一切那般。 陆云不知道,这股恨意从何而来,他只能默默将对方的长相记在心里,回头请左老公公或者商大小姐帮着调查一番,看看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 。 待到陆云一行人走远,那条人影忽然从巷子里的黑暗中钻了出来。原来他根本没有逃走,而是用一种奇妙的障眼法,避开了皇甫珂等人的搜寻。 那人自然是龙儿了。他入京后有了全新的身份,还担任了裴阀的客卿,但在杀掉陆云之前,他心里根本就容不下别的事情。 但龙儿行事极为谨慎,否则这么多年来,他也不能一直把孙元朗骗的死死的。为免打草惊蛇,龙儿并没有贸然去窥探陆阀,也没让裴阀的人跟踪陆云,结果一直等到今天,他才趁着陆云出门上任的空档,想要远远的看一眼这夺去自己一切的仇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本来以龙儿修炼的《太平经》秘法,是不会被陆云发现他的踪迹的。但当他终于看到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四品千牛中郎将官服,在一干千牛卫前呼后拥下招摇过市的陆云时,那满心的怨念和嫉恨,一下子就忍不住爆发出来。 他甚至觉着,就连陆云那张完美无瑕的俊脸,也本该属于自己一般…… 结果一个不留神,气机泄露出来,立马就引起了陆云的警觉。虽然陆云没有追上来,龙儿心里清楚,对方已经记住了自己这张脸…… “怪不得连夏侯阀都奈何不了他,这小子果然机警过人。”龙儿不由暗自惊醒,心道:‘看来必须要更加小心行事。’ 正沉吟间,忽然又一条黑影出现在龙儿身后,单膝跪地禀报道:“太一,发现本道洛都分坛刚刚留下的标记。” “去看看!”龙儿闻言一喜,他让手下人寻遍洛都,终于找到了消失已久的自己人。 。 那厢间,陆云在皇甫兄弟的带领下,从左掖门进了紫微宫。 守卫宫门的羽林卫士兵和千牛卫十分稔熟,验过他们的腰牌后,也不盘问,便直接放行了。 “虽说大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但终究都是一位大将军当家,还有些同袍之谊。”皇甫珪笑着向陆云介绍道:“往后大人和他们熟悉了,连腰牌都不用出示。” 一进紫微宫,陆云便自觉的下了马,自有千牛卫士将他的马牵去马厩,不用中郎将大人费心。 陆云则在皇甫珪和皇甫珂的陪伴下,来到了位于重光门内的千牛卫衙门报道。 皇甫玑和皇甫琅两位千牛备身,早就领着一干千牛备身和备身左右,等在衙门口迎接陆云了。 “末将等拜见中郎将大人。”一见陆云到来,众将忙单膝跪地行礼。“恭迎中郎将大人!” “诸位快快请起。”陆云满面春风的快走几步,一手扶起了皇甫玑,一手扶起了皇甫琅道:“兄弟我初来乍到,当不起诸位高接远迎。” “呵呵,大人不用谦虚,这些弟兄们早就想一睹大人的风采了。”皇甫玑压低声音笑道:“若不是昨晚要当值,他们早就闹着一起去接大人了。” “是啊,一想到古往今来唯一的圣品官人,要成为咱们的上峰,弟兄们就激动的睡不着觉啊。”几位年长的千牛备身也一起吹捧陆云道。“往后兄弟们就全倚仗大人了。” “区区恶名,何足挂齿?”陆云却暗自警惕,这帮家伙将自己捧得这么高,怕是另有所图吧? 说话间,他与诸位同僚寒暄着进了衙门。此时快到卯时三刻,一宿没合眼的千牛卫士却仍齐刷刷聚在院中。见陆云进来,众人纷纷向他恭敬行礼,人的名、树的影,陆大公子的名声摆在这儿,就足以镇住这些眼高于顶的千牛卫了。 陆云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这些千牛卫都是在特意等候自己的。果然,不多时一通鼓响,众千牛卫立马肃然列队,偌大的衙门广场上很快便针落可闻。 ------------ 第五百五十五章 皇甫丕显 陆云也按照皇甫玑的提醒,在十二千牛备身之前站定。 他刚站稳身子,便听身后皇甫玑对自己耳语道:“兄弟可要收住脾气,别第一天就跟大将军顶上了。” “嗯。”陆云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再问话,便听一声高唱道:“大将军到!” “恭迎大将军!”满院子千牛卫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衣兵刃摩擦的哗哗声,如风吹过茂密的树林一般。 陆云也赶忙跟着单膝跪地,偷眼瞧去时,便看到在婚礼上见过一次的皇甫丕显,在数名长史、录事参军、兵曹参军、胄曹参军等属官的簇拥下,昂首阔步出现在众将士面前。 皇甫丕显个不高,五官还依稀能看出皇甫照的影子,但他肃然立在月台上,不用刻意去激发大宗师的威压,仅凭那千牛卫大将军的身份,就足以震慑全场了。 皇甫丕显那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站在领班位置的陆云身上。 然后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看着陆云。 陆云被盯得心里直发毛,却也无可奈何。他虽然之前没当过兵,却也临时突击了大玄的军法,记得住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十七禁五十四斩’,知道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夹起尾巴作人的妙。不然让这皇甫大将军寻到个由头,不说被推出去斩了,就是被一顿杀威棒,也是不划算的紧。 是以陆云一直乖巧的低着头,任皇甫丕显怎么盯,都不抬头和他对视。 皇甫丕显就是在等着陆云抬头,只要这小子一抬头和自己对视,马上就可以扣他一顶藐视上官的大帽子。可陆云好似知道他怎么想的一般,偏偏就是不抬头。 皇甫大人也不能让这么多人一直干跪着,好一会儿只好冷声道:“都平身吧。” “谢大将军。”众人起身站定,见皇甫丕显还在冷冷看着陆云,不由都替这位年轻的中郎将捏一把汗。 片刻后,皇甫丕显这才收回目光,对众将淡淡道:“大名鼎鼎的大玄第一公子,就不用为大伙儿介绍了吧?” “呵呵,是……”众将察言观色,不敢多说半句。 “既然都认识了,就省得再废话了。”皇甫丕显说完,居然连陆云的官职都不介绍,更遑论他日后的分工了。便开始按部就班的询问各千牛备身,昨夜各处的防务情况,他询问的十分仔细,皇甫玑等人回答稍有不慎,便会招致他劈头盖脸的训斥。 训斥还是轻的,但凡昨夜有违规的千牛卫士,当场就要脱掉裤子、军棍伺候。而且让陆云难以置信的是,就连他们的直属上官,那些六品的备身左右,甚至五品的千牛备身,都要一起连坐受罚。 当他看到就连堂堂皇甫阀四大公子之一的皇甫琅,居然也因为下属的缘故,吃了整整十板子之后。陆云这才明白,为何千牛卫上下,都会对这位大将军畏之如虎了。 那真是太残暴了…… 等到所有人都受罚完毕,皇甫丕显又开始交办今日的一应差事。 “皇甫珪,你带本部人马今日值阁,分三班应卯,不得疏忽。” “遵命!”皇甫珪马上高声领命,神情严肃的样子,与之前判若两人。 “朱玉臣,你今日带人值寝,务必小心仔细,夜里与皇甫端华的人汇合后,分两班执寝,今夜以你为主,端华副之。” “是!”被点到名的两位千牛备身,忙齐声应下。 “皇甫玑,你负责值后……” 皇甫玑今早才下值,屁股又刚开过花,听到大将军还不放过自己,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但他并不敢流露丝毫不满,还得赶忙大声应道:“遵命……” 只是他那变了调的声音里,似乎透着丝丝杜鹃泣血的悲怆之意…… 等到将今日防务安排完毕,皇甫丕显这才冷冷问一声:“还有没有其他的事?” “启禀大将军,末将有一事不明。”陆云忙学着旁人的调调,出班问道。 “讲。”皇甫丕显面无表情的哼一声。 “方才听闻各位同僚都领了差事,不知末将可有差遣?”陆云轻声问道。 却听皇甫丕显不咸不淡道:“宫里规矩多,中郎将初来乍到,还是先熟悉一阵子再上手吧。” 这话自然挑不出毛病,陆云无奈的应声退回了班次。 “散了吧。”皇甫丕显还要去羽林卫衙门布置,没空跟这帮家伙磨嘴皮子。 “恭送大将军!”众将士如蒙大赦,高声恭送。 可待皇甫丕显一走远,千牛卫衙门院中登时哀嚎声四起。 “哎呦,我的腚啊……” “你叫什么叫,老子才倒霉呢,什么错也没有,跟着你吃了十棍……” “我们最倒霉了,不光挨了棍子,今天还得继续上值。老天啊,非要活活熬死不可……” 那些今天遭殃的将士苦不堪言,另一半逃过一劫的将士,则是一脸侥幸。虽然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倒霉,但至少今天能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须臾,不当值的将士尽数散去,今日要上值的千牛卫,则在上官面前高声应卯后,便全副武装的列队出去巡逻了。 皇甫珂今日夜里上值,此事正好空闲,便带着陆云到给他安排的值房中稍歇。 这间值房虽然不太大,但家具被褥等一应用度俱全,可见他们是用过心思的。 “都是新换的,大人放心用就行。要是不习惯,我再让他们换一批。”皇甫珂走到桌前,给陆云倒了杯水。 “没那么多讲究……”陆云摇摇头,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道:“没想到,大将军治军如此严厉。” “唉,谁说不是呢?人家别阀的大宗师都是不理俗务,恨不得连话都不说。”皇甫珂也是见了鬼似的大倒苦水起来:“我们皇甫家这位大宗师可倒好,整天把心思都用在料理我等身上。除了今日这样的分内事外,他还经常把我们拉到圆璧城中玩命的训练,每次都得扒层皮才行,也不知哪来的恶趣味。” 听了皇甫珂的话,陆云却对这位严厉的大宗师,忽然生出了些好感来。 ------------ 第五百五十六章 裴邱献玺 皇甫珂毕竟还是嫩了,难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但陆云却能从皇甫丕显的行为中,品出些滋味来——这位大宗师是在磨砺皇甫家的骨干,增益其所不能,以免一欸天下有事,皇甫阀没有可用之才。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这个年代,各阀仅在自己的封地中,便可以随随便便征召起十几二十万的军队来。但如果没有各级军官做骨干,这些乌合之众很难真正形成战斗力,人数再多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所以各阀都十分重视栽培各自子弟部曲,就是为了一旦有事能马上以他们为骨干,组建起一支强大的军队来,这甚至攸关胜败。 但十一年前的大变中,皇甫家的将领被尽数屠戮,自此人才凋零、元气大伤,一直被认为是羸弱不堪、毫无未来的了。就连陆云对他们也没抱多大希望,但今天看到皇甫丕显身为大宗师,却还在不遗余力的磨砺着宗室子弟。 陆云忽然觉得,说不定皇甫家还有一丝希望呢。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好好观察一下千牛卫和羽林卫的状况,然后和他们打成一片,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 陆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从当天开始,他便住在了值房中,日夜陪着千牛备身巡逻宫禁,抽空还将衙门的长史参军等人叫到跟前,详细询问千牛卫的印发、勾稽、勋阶、考课、禄俸、甲仗等事,又对照着账7册,将府库中的各项物资兵甲,以及御仗之物全都清点盘查一番。 结果让陆云倒吸口冷气,府库中的物资兵甲非但没有缺损,反而数倍于账面记载,可以瞬间武装万人以上。这还只是千牛卫的府库,羽林卫那边是什么情形,似乎也可想而知了。 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皇甫丕显倒也没有阻拦,只是让人盯紧了这位专爱惹是生非的陆大公子,以防他惹事生非。 。 不知不觉到了四月,这天陆云又陪着皇甫珪,率队在宫中巡逻。 “大人来了半个月,那真是兢兢业业,可大将军还不给你派差使,”左右没外人,皇甫珪说话也很是随便。“兄弟们真替你鸣不平。” “少说两句吧,让大将军听去,一个非议上官,二十军棍。一个当值喧哗,又是二十军棍……”陆云手握着千牛刀的刀柄,昂首阔步走在队伍一旁。 “不怕,我这腚都被打出老茧了……”皇甫珪嘴硬道:“不过兄弟们都在猜,大人什么时候会忍不了大将军?” “我有什么忍不了的?反正他又没权力打我屁股。”陆云淡淡一笑道:“你们想让我顶缸,怕是要失望了。” “大人,你不能这样啊……”皇甫珪苦着脸道:“兄弟们盼星星、盼月亮才把你盼来。可你这位混世的魔王,怎么一入宫就成了小绵羊?” “那说明你们之前误会我了。”陆云一边笑着答一句,一边转头四处扫视。 忽然,他看到一个紫袍老者,在小黄门的引领下,从长乐门进来,正往长乐殿行去。 “那不是汾阳郡王吗?”皇甫珪张望着远处,待老者进去长乐殿的大门,才一脸奇怪道:“这不朝不会的,他单独觐见干什么?” “当然是有事了,当好你的差吧。”陆云心中一动,约莫猜到裴邱应该是为了裴阀阀主易位之事而来。 去年冬天,京中便有传闻,裴邱要将阀主位子让给幺弟裴都。今春以来,裴阀的一系列动作,也印证了这一传闻。如今,裴郊已经坐稳了镇北大将军的位子,裴都也彻底掌握了京营,在裴阀之中更是已经直接发号施令数月之久。现在裴邱提出让裴都接班,可谓水到渠成,不会引起任何动荡。 单从这一点看,裴阀就比陆阀强太多了。 。 长乐殿中,陆云猜得没错,至少猜对了一半…… 只见白发苍苍的裴邱,跪在初始帝御前,语气诚恳道:“为臣老病久矣,数年前便深感力不从心,只是陛下几番慰留,这才勉强坚持到如今。但今年,老臣的身体和精力更加不济,若是还强撑下去,只会误了陛下的大事。年前,陆尚已然致仕,老臣想来陛下当一视同仁,不会再强留老臣了吧?” 说着他深深跪附下去,以额触地道:“恳请陛下恩准老臣告老还乡,归隐泉下,以度残年。” “唉,老郡王啊,你就舍得丢下寡人不管?”初始帝虽然巴不得裴邱早点滚蛋,却也只能按照套路慰留道:“大玄离不开老郡王,寡人说什么也不能放你走。你要是觉着力不从心,那寡人可免了你的常朝,平日可在家休养,有大事时再进宫与寡人商议,你看这样好不好哇?” “陛下对老臣恩重如山,老臣虽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啊……”裴邱感动的热泪盈眶,从怀中缓缓摸出一样事物,高高举过头顶,嘶声道:“唯有以此物敬献陛下,以表我裴家对陛下与大玄的忠心不二!” “哦……”见汾阳郡王居然不按套路来,初始帝不由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示意杜晦呈上此物。 杜晦赶忙拿个托盘过去。裴邱便神色郑重,慎之又慎的将那黄绸包裹的物什,缓缓搁在托盘之上。 他这般作态倒是勾起了初始帝的兴致,心说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居然让裴邱如此小心? 这时,杜晦双膝跪地,将托盘呈到了初始帝面前。 初始帝呵呵一笑道:“寡人是不是该净个手,再打开此物啊?” “还是陛下考虑周全。”只听裴邱沉声说道。 “哦?”初始帝伸手摸在那东西上,隔着层黄绸也能感受到那是一方玉质的印玺。皇甫彧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马上收回手,沉声吩咐杜晦道:“屏退左右,关上殿门……”顿一顿,初始帝又补充一句道:“再打盆水来,寡人要净手。” “是。”杜晦马上照办。不一会儿,大殿中只剩下初始帝和裴邱两个,杜晦在门口守门。 初始帝洗干净手,轻轻扯开了黄绸的一角。 一方纽交五龙的蓝田玉玺便蓦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 第五百五十七章 愿共天下 当那黄绸彻底滑落,那方代表着无上皇权的传国玉玺,便呈现在初始帝的眼前。 初始帝瞪大眼睛,大气不喘的盯着那玉玺,只见其六面四寸,用蓝田白玉雕琢而成,上纽交五龙,以大篆雕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其中一角有缺,以黄金补之。整个玉玺泛着幽幽的光泽,一看就经过悠长的岁月洗礼,被无数人把玩鉴赏过…… “这,这难道是……”初始帝指着那方玉玺,难以置信的看向裴邱,喃喃问道:“传国玉玺?” “不错,正是太平道得自柏柳庄的传国玉玺!”裴邱点点头,沉声表功道:“我裴阀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替陛下夺回了此镇国之宝!” “这……”初始帝双手捧起那枚沉甸甸的玉玺,一边仔细打量着上头的虫鸟篆字,一边不可思议的问道:“不是说,此物当初在洛河边,被孙元朗亲手震碎了吗?” “呵呵,陛下有所不知,那孙元朗狡诈无比,当日他只身入我洛都,岂会考虑不到有身陷重围之险?自然不会将真正的玉玺带在身边。”裴邱笑着解释道:“那日被他毁掉的,不过是太平道伪造的赝品罢了。” “那这一枚,能保证是正品吗?”初始帝逐寸逐寸的审视着那玉玺,见其与大内典籍的记载没有丝毫出入,却仍不放心的问道:“孙元朗既然能伪造一枚,那就能伪造第二枚。” “本阀岂会将赝品呈给陛下?我们已经专门找了前朝的尚宝监宦官验过,确定是真正的传国玉玺,才会献给陛下的!”见初始帝婆婆妈妈、疑神疑鬼,裴邱心中颇为不悦,语气不由硬了两分道:“我裴阀愿为此玉玺担保,如果有假,任凭陛下处置……” “唉,老郡王这话就过了。”初始帝猛然惊醒,比起裴阀的态度来,这玉玺又算得了什么呢?它不过就是一块玉罢了!哪能比得上裴阀的千军万马实在?想到这,他马上将玉玺搁下,起身走到御阶下,双手扶起裴邱,未曾开口先哽咽道:“真是吹尽黄沙始见金,老郡王对寡人的忠心,比这块玉玺可要贵重千百倍呐!” “陛下……”裴邱也是眼圈一红,抹泪表白道:“老臣这些年,一直迫于那人的淫威,不敢和陛下走得太近,也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陛下却依然不计前嫌,待我恩深义重,封臣为大玄第一个异姓,老臣就是块石头,也被陛下焐热了。” 说着他竟嚎啕大哭起来道:“我眼看就要入土的人了,要是再不幡然悔悟,为陛下做点事情,将来九泉之下,哪有脸去见高祖皇帝啊?” 初始帝闻言也悲恸不已,君臣抱头痛哭一场,这才擦干眼泪,重新落座。 初始帝看看桌上的玉玺,轻声问裴邱道:“老王爷,如果让那人知道你将此物献给寡人,怕是对贵阀大大的不利吧?” “传国玉玺只能属于陛下,其余人等谁敢觊觎神器,就是谋逆!”裴邱却毫不犹豫的斩钉截铁道:“当年夏侯阀在柏柳庄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大逆不道了!他们若因此事对我裴阀出手,我裴阀绝不退让!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二十万将士甘洒热血,誓为大玄除此国贼!” “哎呀……”听裴邱一口一个‘国贼’,初始帝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立时疼得‘哎呦’一声,却龙颜大悦道:“寡人果然不是在做梦,老王爷,寡人,我,晚辈,真是不知该如何说好了,我的心情,实在是,太,太激动了……” 初始帝激动的语无伦次,裴邱看在眼里,笑在心里,面上却十分冷静的向皇帝剖析自己的心境道:“如今朝局毋庸讳言,太师谋逆就在旦夕。老臣与继任裴都并阀中诸位皆忧心忡忡,都认为若此国贼侥幸成功,则大玄不保,各阀亦不保,尤其是我裴阀统帅大军,必不容于此贼,与其届时孤立无援,以寡敌众。不如早日奋起,团结各阀于陛下麾下,与国贼杀个你死我活,如此,纵败亦忠骨留香!” 初始帝闻言频频点头,赞不绝口道:“好,好,老王爷说的太好了!有老王爷和裴元帅这样的忠臣良将,就说明我大玄气数不绝,寡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说着他激动的一拍案道:“寡人这就可以明确告诉老王爷,吾乃天授君主,岂会惧怕区区乱臣贼子?现在有了贵阀的支持,寡人如虎添翼,剪灭叛逆就在一念之间!” “陛下有此雄心,真是大玄之幸,百姓之福,也是各阀的福气啊!”裴邱仿佛也被初始帝的豪气感染,马上拍着胸脯道:“请陛下但在禁中安坐,且看裴阀为陛下诛杀夏侯霸,血洗夏侯阀!” “这……”初始帝心里咯噔一声,他倒不是不相信裴邱说这话的决心,他只是想起十一年前,夏侯霸似乎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殿下但在府中等候,且看夏侯阀为你夺回皇位……’ 那次的结果不用再说,难道这次又要重复一遍吗? 想到这,初始帝满脸感激的拍了拍裴邱的手背道:“老王爷有这份心就足够了,但毋庸讳言,贼人势大,远强于贵阀,如果我们不谋定而后动,想出个周全的法子来,贸然行动的话,怕是会以卵击石的。” 说着他爱惜的看着裴邱道:“贵阀是寡人的主心骨、顶梁柱,若是白白牺牲掉,寡人就彻底不是贼人的对手了。” “还是陛下考虑的周全,鄙阀都听陛下安排。”裴邱本来就没打算当这个出头鸟。来前裴都早就料到了,有夏侯阀的前车之鉴,初始帝这次必然不会重蹈覆辙,斗倒一个夏侯霸,又起来一个裴都?只会让皇帝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所以,裴都让裴邱尽管大胆表态,这样非但可以彻底打消初始帝的疑虑,而且还不用担心坐蜡。 “好,很好,非常好。”初始帝心情大好,使劲握住裴邱的手道:“老王爷不用着急,裴阀忠心可鉴,寡人绝不怀疑。你且回去告诉裴元帅,只管等候寡人的吩咐行事。待事成之后,我皇甫家愿与裴家共天下!” “啊呀陛下,万万使不得啊……”裴邱满脸惶恐的伏地道:“还请陛下收回此话,鄙阀万万不敢有此妄念。” ------------ 第五百五十八章 谁为渔翁 ‘皇甫与裴阀共天下’这句鬼话,无论初始帝还是裴邱,都是不会相信的。是以假假的推让了一番,双方就揭过此节,又商定了日后联络的方法,以及初步的准备方案等等,眼看天色不早,老王爷便行礼告退了。 初始帝破天荒的将老王爷送到了长乐门大门口,一直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远处,却仍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老杜,你说这老家伙,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初始帝背着手,看着灰暗的天空,幽幽说道:“寡人怎么到现在,还如坠梦中呢?” “陛下尚且如此,老奴更是云里雾里,”杜晦不禁苦笑道:“若说前阵子,梅老太太主动投效还有点真实的话,这裴老头忽然改弦更张,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裴阀将二十万镇北军经营的水泼不进,还起码控制了一半京营禁军,再加上他们在山陕河北一带的部曲,恐怕能凑出足足五十万的大军来。论兵力他们仅次于夏侯阀,精锐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可以和夏侯阀掰一掰手腕。 拥有这样恐怖实力的裴阀,怎么会主动献出玉玺,向皇帝投效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琢磨的,”初始帝收回目光,脸上尽是揶揄的冷笑道:“裴阀姿态放的越低,就说明他们所图越大。换做我是裴邱或者裴都,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怕是不会甘心挤掉夏侯阀当老二吧?” “陛下是说?”杜晦闻言毛骨悚然。 初始帝冷着脸点点头,一边转身往长乐殿走,一边低声道:“如果寡人没猜错,恐怕他们和夏侯阀怀着同样的心思,只是他们实力比夏侯阀弱太多,所以不敢硬来,想要智取。” “陛下是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连杜晦都听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嗯,八成是这样。”初始帝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他将双手拢入袖中,声音激动的变了调:“但无论如何,对寡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至少在寡人和夏侯霸分出胜负以前,他们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这等于夏侯霸又被砍掉了一只手臂,寡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大可放手一搏了!” 说着他拢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攥在一起,咬牙切齿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做渔翁还未可知呢!” 回到长乐殿,初始帝让杜晦关好殿门,这才从怀里小心取出那枚玉玺,捧在掌中仔细端详起来。虽然当着裴邱的面,好像不在意这玩意儿的真假了,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哪有不想要真玉玺的皇帝?就连堂堂高祖那样英明神武的君主,都因为没有传国玉玺而郁郁寡欢多年。更何况得位不正、如履薄冰的初始帝? “你说,这玉玺到底是真是假?”初始帝这话,已经问了杜晦好几遍。 “陛下是真龙天子,应该最有发言权。陛下觉着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杜晦也反复回答了好几遍。 “寡人觉着是真的……”初始帝话说一半,又患得患失起来道:“可我又担心万一看走了眼,岂不贻笑大方?” “对了陛下。”杜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禀报道:“左延庆曾经在西秦宫中担任侍卫官,代表西秦朝觐过乾朝皇帝,说不定他曾在金陵见过玉玺呢。” “对,寡人也听过这茬!”初始帝猛然一拍大腿道:“去,把他给我喊来。” “是。”杜晦赶忙出去长乐殿,见宫人都被自己支开了,殿外只有巡逻的千牛卫,便沉声问道:“今天谁当班?” “回大总管,陆大人和皇甫珪大人当值。”一名千牛卫士低声答道。 “去把陆云叫来。”杜晦便吩咐一声。 不一会儿,陆云快步来到殿前,向杜晦抱拳行礼。 “大总管有何吩咐?” “陛下要见左老公公,你去上清观走一趟吧。”杜晦说着,将一面金牌递给了陆云。 “是。”陆云忙双手接过金牌,躬身退后,转身快步而去。 。 盏茶功夫,陆云骑马赶到了紫微城西的上清宫。比起上次来时满目萧条的景象,此时绿荫掩映、花团锦簇之下的朱墙黄瓦,看上去要生动太多了。 陆云飞身下马,快步进去上清宫,向西配殿奔行而去。 左延庆仿佛已经心有感觉,早已立在配殿下等他。 “拜见左老公公。”陆云金牌在手,不能行礼。 “陛下召见?”左延庆微微皱眉,嘟囔一声道:“都这么晚了。” “晚辈伺候老公公更衣。”陆云收起金牌,赔笑上前。 “岂敢劳你大驾?”左延庆白他一眼道:“在这儿等着吧。” “为公公效劳是晚辈的荣幸。”陆云却腆着脸跟上来。虽然这老公公阴阳怪气,但却已经是他最倚仗的帮手……之一了。自从让陆云进宫见过老太后后,他便通过保叔将宝贵的情报,源源不断的输送给陆云。这才让陆云能屡屡未卜先知,有备自然无患。 “你又犯什么坏水?”左延庆目光微垂,示意此处安全得很,陆云但说无妨。 “老公公知道,陛下唤你所为何事?”陆云便站住脚,沉声道。 “你整天在皇帝身边,却反过来问我,是不是有点可笑了?”左延庆揶揄一句。 “唉,我只是给他看家护院而已,还捞不着与闻机密。”陆云苦笑一声道:“好比今天,他把大门一关,又让杜晦守在门口。我虽然就在殿外,可哪敢窥伺?” “你没窥伺就对了,别看杜晦身体老迈残缺,但功力丝毫不减当年。”左延庆淡淡道:“殿外三丈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应。” “幸好……”陆云不禁出了身冷汗,幸亏他初来乍到,还不敢贸然行事,不然被老太监抓了包,可就前功尽弃了。 “一点提示都没有?”左延庆警告过陆云,便沉声问道。 “当然有了。”陆云忙点头道:“今日午后,我带队巡逻时,看到汾阳郡王只身入宫觐见,不一会儿,宫人便被驱赶出来,千牛卫设好岗哨,殿门也全都关上了。一直到天快黑,陛下才亲自将他送出来,和杜晦在回去的路上激动的说了好些话,一进长乐殿门又关上了……” “哦……”左延庆眉头一挑,忽然笑道:“原来如此。” ------------ 第五百五十九章 北方消息 去往紫微宫的马车上,陆云追问左延庆。 “难道公公猜出真相了?” “只要情报充分,这世上就没有猜不透的事情。”左延庆抱着他的大黑猫,枯瘦的手拢过又长又密的猫毛,反派风范十足。“你之所以猜不透,是因为有些事还不了解。” “那你就说呀。”陆云苦笑道:“这么近的路程,眨眼就到。” “呵呵……”左延庆这才不卖关子了,桀桀笑道:“告诉你一件事,如今幽燕的镇北关,已经不在朝廷手中了。” “那是自然,镇北关一直是裴阀的。”陆云理所当然道。 “从上月起,也不在裴阀手中了,”左延庆幽幽说道:“你猜,会在谁手里?” “啊……”陆云一阵毛骨悚然,难以置信道:“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不错,太平道。”左延庆微微颔首,又问一句道:“你说,太平道得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让裴阀将镇北关拱手相让?” “传国玉玺……”陆云一拍脑袋,什么都明白了。“看来是遇上同行了!” “哦?”左延庆闻言瞥一眼陆云道:“此话怎讲?” 陆云很清楚,自己的事情可以瞒着任何人,唯独不能对左延庆有所隐瞒。否则会影响到他的判断,让他忽略掉可能对自己有用的情报。 于是,他便简单的将玉玺的事情讲给左延庆听。 左延庆也是恍然大悟道:“我就觉着柏柳庄之后,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原来是你小子在里头捣鬼。”说着他挑起大拇指道:“行啊小子,能把这么多大宗师玩弄于股掌,咱家头一回相信,你说不定能成事儿呢。” “感情你老以前,都对我没信心啊?”陆云一脸受伤。 “我该有信心吗?”老太监冷笑一声。 “确实不该。”陆云颓然一笑,转回正题道:“孙元朗自始至终,就没拿到过真正的玉玺,所以他给裴阀的,也是个赝品而已。” “首先,据可靠情报,孙元朗已经下落不明,此事并非他的手笔。”左延庆却道:“其次,太平道的人也不单单靠一枚玉玺换来的镇北关。” 顿一顿,老太监目光森然道:“他们一纸合约解放了二十万裴阀大军,未来两家还会联手作战,对上夏侯阀也胜负难料。” “原来裴阀的野心,一点也不比夏侯阀小……”陆云闻言一阵阵后怕,他之前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初始帝和夏侯阀身上,差点忘了猛虎身边还卧着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呢! “这是好事,下场的人越多,局面也就越乱。局面越乱,你才有可能浑水摸鱼啊。”左延庆感到马车明显慢了下来,知道马上就到紫微宫了。便长话短说道:“情况就是这些,决定还得你来做。” 陆云缓缓点头。心念电转间,已将这惊人的消息消化了七七八八。确实,左延庆说的没错,裴阀加入进来,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少裴阀不会与夏侯阀合流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那么剩下的就是决定,是让裴阀跟夏侯阀狗咬狗,还是初始帝和夏侯阀狗咬狗了。 如此重大的决定,一时间哪能仓促做出。听到外头羽林卫的盘问声,陆云便压低声音对左延庆道:“先不管其它,待会儿见了皇帝,你就说玉玺是真的。” “嗯,咱家也是这样想的,陛下和裴阀刚刚建立起的信任,可经不起任何摧残的。”左延庆笑着点点头,待马车进去紫微宫,他才接着轻声道:“对了,不用担心夏侯阀会知道镇北关的事,这消息裴阀封锁的极好,咱家也是从太平城那边才得到的风声。” “这样啊……”陆云点点头,却有些奇怪的问道:“听说太平道的教徒都十分忠心,老公公居然能买通他们,还真是深不可测呢。” “错了,不过是昔日种下的善缘罢了。”左延庆却摇摇头道:“当年我西秦国主,很是钦佩太平道在域外独守华夏衣冠的壮举,非但数次拨给粮草兵甲支援,还派了数千甲士出关助战。后来我西秦取消国号,归于玄朝,不少将士便留在太平城没有回来。” 所以这消息,是左延庆私人了解到的,并非是缉事府侦查得到的……事实上,朝廷也好各阀也罢,目光都拘泥在中原之地和对各阀领地的刺探上,几乎没人会关注远在关外的太平城。 须臾,马车在内宫正门长乐门前停下,陆云扶着左延庆下车。两人便不再说话,默默来到长乐殿前,陆云通禀一声,杜晦马上打开了殿门,放左延庆进去。 临近大殿前,左延庆松开手,他怀里的黑猫便无声无息落在地上,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殿门缓缓关闭,陆云在殿前月台下站定,带着手下的千牛卫密切警戒。 。 长乐殿中。 左延庆告声罪,双手小心捧起来那枚玉玺,凑在灯光下仔细观察半晌。方对巴巴看着他的初始帝道: “没错,正是老奴在金陵见到过的那枚。” “哦?真的吗?”初始帝下意识反问一句。 “真的,陛下请看。”左延庆指着那镶嵌黄金的接口处道:“这里在灯光下,能看到许多细细的纹路,正是当年西魏太后摔过后的痕迹。工匠可以将崩掉的一角修补上,却去不掉摔裂的纹路。” 便听左延庆信口开河道:“当时老奴多了个心眼,特意数过上头,一共是三长六短,九条大的纹路。这是再高明的工匠,也仿制不出来的。” “哦?”初始帝一把夺过了玉玺,招手让杜晦将宫灯持到跟前。他便凑着灯光,细数起那接缝处的纹路来。“一,二,三……七、八、九……” “还真是三长六短,九条纹路呢!”初始帝欣喜若狂,激动的差点蹦起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左延庆忙跪地道贺,心说那能对不上吗?我刚刚才数过的。“这传国玉玺便是陛下天命所归的明证了!” “恭喜陛下……”杜晦也跟着跪了下去。 “哈哈哈,吼吼吼……”长乐殿中响彻初始帝得意忘形的笑声,那笑声甚至连殿外的陆云,都听得一清二楚。 ------------ 第五百六十章 龙儿出手 长乐殿中,灯火通明。 初始帝坐在御榻上,紧紧怀抱着玉玺,不解的问左延庆道:“老左,你说裴阀是怎么,从太平道手中搞到这宝贝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左延庆缓缓摇头道:“缉事府在幽燕一代力量薄弱,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传回来。但听说裴阀的新任阀主裴都,已经在数年前突破了天阶,恐怕是他趁着孙元朗失踪,亲自出手从太平道手中抢回来的。” “嗯……”初始帝想想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这已经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了。然后他又问左延庆,如何看裴阀的动机,得到的答案也跟他的判断大致一样。 初始帝这才安下心来,吩咐左延庆从即日起加强对裴阀的监视,并负责与裴阀的秘密联络。 “寡人乏了,你也回去吧。”交代完正事儿,初始帝打个哈欠,摆手让左延庆退下。 待左老公公告退后,杜晦便服侍着初始帝就寝。结果他看到皇甫彧洗脚时抱着玉玺,洗脸时抱着玉玺,就连钻进被窝之后,也还抱着玉玺不撒手…… “陛下,这宝贝还是交给老奴妥善保管吧,不然晚上睡觉会硌人的。”杜晦好心提醒道。 “不不不,先让寡人抱着睡两晚,过过瘾再说。”初始帝却把头摇成拨浪鼓。 “是。”杜晦点点头,想要吹熄宫灯,却又被初始帝阻止了。 “别吹灯,我看不见宝贝了。” “是。”杜晦无奈的点点头,便悄然退下了。 寝宫中便只剩下初始帝一人。 “哎呀,真是天下之宝啊。”只见他头靠着迎枕,手捧着玉玺,满脸迷醉道:“这宝贝我父皇没捞着,皇兄也没捞着,却让寡人得到了,可见寡人就是天命,天命便是寡人啊……” 每隔盏茶功夫,他必会抱起玉玺在灯下陶醉一番。稍稍打盹便会悚然惊醒,两手乱摸,非得摸到了玉玺才会安心……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初始帝硬是一宿没合眼。 。 安业坊位于洛都城南,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处。 哪怕此时深更半夜,坊中依然灯火通明、喧闹不止,到处都是耍钱开赌喝花酒卖私货的去处。一个城市总是要有这样的阴暗之地,好让不法之徒宣泄旺盛的精力。为此京兆府也是默许的,只要店家将税缴足,不要搞出大乱子来,官差是不会踏足这里的。 久而久之,安业坊变成了洛都城中藏污纳垢的地方,在这里什么样的人你都能找到。 二更时分,一群穿一身黑色长袍,头戴着斗笠,背负长剑的男子,走进了安业坊中。 嗅到这些人身上,那洗不掉的淡淡血腥味,街上那些赌坊妓寮的伙计,全都避而远之,根本不敢对他们招揽生意。 各家店铺的护卫保镖,有意无意间亮出了家伙,警告这些人不要乱来。 好在,他们的目标并非这些店铺,一行人很快穿过前街,拐入了北曲的后巷之中。 前街上,方才稍有压抑的人声迅速恢复了喧腾。伙计们继续奋力招揽生意,保镖们也各自收起了兵刃,根本没人去打听,这些不速之客到底来自哪里,要去何处? 在这安业坊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不妨碍到大家赚钱,没人会多管闲事的。 。 比起乱糟糟的前街,后巷要安静许多。 一名头前带路的武士,回身向首领禀报道:“太一,就是那里。” 这天下只有一个太一,那就是太平道的龙儿,他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冷眼看着前方那个简陋的小院,见有烛光从窗户透出。 龙儿一挥手,那些武士便倏然散去。下一刻,他们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那座小院。 小院的堂屋中,有断断续续的诵经声传出。 “天地开辟、淳风稍远,皇平气隐,灾厉横流……上皇之后,三五以来,兵疫水火,更互竞兴,皆由亿兆,心邪形伪,破坏五德,争任六情,肆凶逞暴,更相侵凌,尊卑长少,贵贱乱离,致二仪失序,七曜违经,三才变异,妖讹纷纶……’ 那些包围小院的太平道教徒,自然能毫不费力的听出,这是《太平经》里的内容了。但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随着太一又一次挥手,他们便猛然打破堂屋的门窗冲了进去。 屋里头,几名身穿靛蓝粗布道袍,以布巾包头的男子,正领着一屋子男女老幼在诵经。忽然见门窗破碎,许多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手持着明晃晃的兵刃冲了进来。 众人全都惊呆了,有些妇孺还吓得尖叫起来。 “不许出声!”一名黑衣人随手砍倒一名妇人,低喝一声威胁道:“谁敢乱来一刀砍死!” 这时,那几个包头男子忽然从宽大的道袍下,取出了各自的兵刃,一齐朝着门口冲去,想要杀出重围。 几人却被一名黑衣人一拳轰飞了兵刃,齐刷刷吐血倒地。 “太一卫……”一名教徒忽然认出了来人,想要挣扎起来,却丝毫动弹不得。 这时,黑衣人忽然躬身让开一条道路,龙儿便施施然走了进来。 这下,但凡是从太平城出来的教徒,都认出他的身份了。 “太一……为何要自相残杀?”几个教徒悲愤怒视着龙儿,他们抛家舍业冒着天大的风险来洛都潜伏,没想到不但要被天师道追杀,还要被自己人迫害。 “不听上命,视同谋反。”龙儿瞥着那些半死不活的教徒,眼中丝毫不见半分怜悯道:“自去年冬天起,你们收到过多少封太平城的命令,可遵照执行过一次?” “这……”剩下的三位教徒一阵语塞,还有人硬着头皮道:“我们听从圣女调遣,难道有错吗?” “当然有错了……”龙儿嘴角挂起一抹狞笑,抽出身边护卫的佩刀,挥手便将那人拦腰斩成两段。“不听本座的命令,就是死罪!” 那些被发展来听经的善男信女,看到此等恐怖的一幕,全都惊恐万状,不少人开始呕吐,甚至失禁。 龙儿捂住鼻子,一指那三个教徒,退出了堂屋。 手下人心领神会,便将三人死狗似的拖了出来。 ------------ 第五百六十一章 传信圣女 龙儿深吸几口清冽的空气,感觉舒服多了,这才幽幽问跪在身后的那三人道: “我只问一遍,圣女在哪里?” “你休想……”一个教徒满脸怒气的吆喝起来。可话没说完,便被太一卫一刀砍掉了脑袋。 龙儿又把目光移向另一名教徒。 “这,这……”那教徒稍有犹豫,结果又被一刀了账。 还剩最后一名教徒,直接被太一的凶残吓尿了裤子,还没等龙儿把目光转过来,便哀嚎起来道:“我说,我全都说。” “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都告诉我。”龙儿点点头,马上有太一卫搬了把胡凳过来,请太一坐下。 “小人是洛阳分坛的一名香主,年前圣女惹恼了商大小姐,结果商家将咱们在洛都的底细,全都捅给了天师道。一个月不到,咱们在京里的据点被扫掉了一半,剩下的人手奉了天女之命,先到汝阳暂避。” “怪不得……”龙儿微微颔首,这些天他让人寻遍了洛都城,才找到这么一处不像样子的据点。“那圣女呢?” “圣女暂时留在了京里,今年二月忽然也到了汝阳,便不再回京。”那香主赶忙回答道:“但她始终没有放下洛都。上个月,圣女说风声差不多过了,便让我们分头潜回京城,暗中联络信众,争取早日重建分坛。” “原来如此。”龙儿站起身来,他终于明白为何在洛都城找不到圣女了。 龙儿走过去,睥睨着那香主道:“你叫什么名字,祖籍哪里?” “小人马六,生在太平城,家住北三大街东七巷。”那香主赶忙详细回答一番,企图套个近乎让太一放自己一马。 “很好。”龙儿满意的微微颔首道:“你帮我个忙,明天就去汝阳告诉圣女,就说太一召见,三天之内不露面的话,休怪我辣手无情,你们所有人在太平城的家属,全都死路一条!” “一定一定,小人现在就出发。”马六知道,太一说得出、做得到,赶忙磕头领命,手脚并用的窜出了小院。 “太一,屋里那些人呢?”一名太一卫低声问道。 “留着有什么用?”龙儿比划个砍头的手势,堂屋中便响起了连串的惨叫声。 “走。”龙儿不喜欢血腥气,掏出帕子捂住鼻子,便往院外走去。 。 这天,陆云在宫中和皇甫珪带队巡逻,经过长乐门时,正好碰见陆信穿着簇新的二品官袍,拿腰牌给守门的千牛卫验看。 “你们不长眼啊,”皇甫珪自然认得陆阀主,见状训斥那些千牛卫道:“这位陆尚书,是咱们将军的父亲。” “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部堂了。”千牛卫士赶忙跪地将腰牌奉还。 陆信一团和气的接过腰牌,系在革带上。 皇甫珪向他行礼后,便识趣的带着众千牛卫离去。他知道陆云父子已经多日未见,肯定有话要说。 “父亲,是陛下召见?”陆云慢悠悠的头前带路。 “嗯,是昨天派人传的口谕,说是让我今日觐见。”陆信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身姿笔挺、目光锐利的陆云,赞许道:“不错,比在家里时英武多了。” “嘿嘿,都是被大将军硬逼出来的。”陆云苦笑一声道:“隔一天就会操练一次,别的还好说,唯独那仪容军姿,实在太熬人了,那是一丝一毫都不能走样。” “哈哈哈,知道当官不容易了吧。”陆信拍拍陆云的肩膀,话锋一转道:“但也不至于半个多月都不回家一趟,你爷爷和姐姐整天念叨,问我你到底什么时候回。” “过两天,过两天。”陆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看你不光是忠于职守吧?”陆信揶揄一句道:“是不是还在躲着某人?” “唉,什么都瞒不过父亲。”陆云颓然点点头道:“我还是觉着见面别扭,在宫里未尝没有躲清静的念头。” “嗯,确实,换成谁都会头大如斗。”陆信感同身受的点点头道:“但逃避也不是办法,你总得面对。” “等见过商赟再说吧。”其实陆云一开始,和商珞珈相处还没感觉有多别扭,是商赟迟迟不肯现身,才让他感到事情有些变味。在没有确定商赟的想法之前,陆云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商珞珈相处下去。 “嗯,也好。”陆信颔首道:“商老板这个人我接触过,不是你想的那样市侩,大商言德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是么?”陆云闻言微微一愣。他以为商赟迟迟不来,是想等到孩子月份再大些,快要瓜熟蒂落时,再来洛都处理此事。到时候,他先让人将此事大肆渲染一番,然后再跟陆阀谈判。陆阀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时间,只能任他勒索了。 “不用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等见了面你自然会有判断。”陆信眼看到了殿门口,嘱咐陆云一句道:“记得回家,去看看商大小姐,不要冷落了她。” “是。”陆云点点头,目送着陆信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进了长乐殿。 。 长乐殿中,初始帝已经渡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儿,但精气神明显和之前大有不同了。 “哈哈哈,陆卿家快快起来吧,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只见他龙行虎步来到御前,亲手扶起跪地的陆信。 “谢陛下。”陆信直起身来,躬身问道:“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旨意?” “你这位礼部尚书,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整天忙自家的事情。”初始帝坐回御座,打趣一句道:“人都说礼部清贵,贵没看出来,但清闲是真看出来了。” “为臣惭愧,请陛下降罪。”陆信忙再度躬身请罪。初始帝一点都没说错,今春上任以来,他几乎连礼部衙门都不去,一心一意的在阀中推行他的改革。有道是‘万事开头难’,偌大的陆阀百弊丛生,千头万绪都等着他去理清,陆信实在分不出精力,跑去礼部务虚了。 他还以为,自己当这个礼部尚书本该如此呢。但听初始帝的意思,似乎还想让自己干点别的。 ------------ 第五百六十二章 冠礼之谋 长乐殿中。 见陆信伏身请罪,初始帝摆手笑道:“爱卿误会了,这里又没外人,寡人怎么跟你计较区区小节呢?你大刀阔斧整顿陆阀,还不是为了更好的替寡人出力?” “多谢陛下体谅,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陆信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不用你肝脑涂地,只要你帮寡人个忙便可。”初始帝呵呵笑着。 “请陛下只管吩咐。”陆信心中一凛,观其行、听其音,就知道肯定没好事儿。 “唉,说来真是丢死人了……”初始帝走到近前,直接坐在一尺高的御阶上,满脸忧色的看着陆信道:“昔日高祖钦定,皇子十六而冠,加冠之后便可开府封王,成家立业了。寡人便是十六岁行的冠礼,然后封王开府,十七岁成亲,次年便生了大皇子。” 说到这,初始帝哽咽了,这绝非是在演戏,而是真真切切感到了奇耻大辱。 “但寡人的长子皇甫轩,过几天就满二十一岁了。却一直连冠礼都没加。之前的礼部尚书卫庆,也是他亲舅舅,几次三番上书,想要为他行冠礼,却都被中书省以种种理由驳回。结果整整五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加冠。不加冠礼,就没法开府封王,更别说成婚了。到现在他还以皇子的身份住在百子院中,那可是给没成年的娃娃住的地方啊……” 初始帝说到这,再也忍不住悲声大放,当着陆信的面痛哭失声道:“陆卿家饱读诗书,你说说古往今来,有没有寡人这般窝囊的皇帝,有没有他们那样欺君罔上的臣子?” “陛下请息怒,为臣知道您的意思了。”陆信义愤填膺道:“大殿下加冠乃天经地义之事,任何人横加阻拦都是大逆不道!他们无论用什么理由阻拦,都是站不住脚的,为臣明日早朝便再度上书,请为大殿下加冠!” “嗯,卿家素来忠义,必不会让寡人失望。”初始帝赞许的看着陆信道:“但老匹夫和他的党羽定然会横加阻挠,不知卿家有何对策?” “这……”陆信略一沉吟道:“急切间为臣也想不周全,还请陛下给点时间,再将您的中郎将借臣一用。” “陆云,你找他干什么?”初始帝一愣。 “陛下有所不知,为臣这个犬子虽然年纪不大,考虑事情却比谁都周全。这些年,为臣已经习惯了遇事不决便和他商量,而且往往最后都是他替为臣拿主意。”陆信知道陆云的目的,是尽早打入初始帝的决策圈,当然要趁机将其吹捧一番,好让皇甫彧入彀。 “哦?真的吗?”初始帝一脸不信的看着陆信,堂堂陆阀阀主难道是儿子的傀儡不成?陆云才多大?还不到二十岁呢。 但转念一想,这世上哪个做父亲的会承认自己不如儿子?陆信身为一阀之主,更要顾及自身的威信,现在却坦然承认陆云是他的谋主,恐怕是真的服了陆云才会说出这种话。 再想到陆信一年前,还是个远在江南的区区郡尉,短短一年功夫便火速蹿升为大理寺右丞、陆阀执事、中书侍郎、礼部尚书,甚至当上了一阀之主。这期间他先利用了夏侯阀往上爬,然后又和夏侯阀决裂,还击败了夏侯阀派来刺杀的大宗师,这一系列让人炫目的操作,其实就是他赢得陆阀拥护的关键所在。 如果这些决策,都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所做的,那自己当初对陆云‘朕之子房’的夸奖,似乎一点都为过呢! “卿家真是胸怀坦荡啊,陆云有你这样的父亲何其幸哉?” 初始帝赞叹一声,不由动了心思。 他身边实在是太缺乏谋主了,主要是他本人太过聪明,一般的谋士要么根本不入他的法眼,要么无法赢得他的信任。结果遇到事情,只能跟两个老太监合计。 再看人家夏侯阀,阀中英才辈出,夏侯不破号称‘智多星’,尚且还聘请了一大票客卿。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神机军师’朱秀衣。夏侯霸遇到事情,有这些谋士帮着一起参详,当然能招招见血,占尽上风了。 这种窘况在过去还勉强可以应付,但马上就要向夏侯阀宣战了,初始帝愈发痛感身边没人出谋划策的弱点,可能会最终导致自己的失败。 有道是一人计短、三人计长。他皇甫彧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 听陆信如此大力推举陆云,初始帝不由怦然心动,对陆信笑道:“你也不用回去商量了,陆云就在外头守着,让他进来一起合计便是。” “这不合规矩吧?”陆信迟疑道。 “都是寡人一句话的事儿。”初始帝却一挥手,吩咐杜晦道:“把那小子叫进来。” “是。”杜晦恭声应下。 。 须臾,陆云昂首挺胸进了长乐殿,单膝跪地道:“为臣拜见陛下,敢问有何旨意?” “放松一下,皇甫丕显不在这里。”初始帝笑着招招手,示意陆云上前说话道:“方才你父亲将你好一个夸赞,说得你好像是张良再世,孔明重生一般。” “呃,父亲怎么扯到我身上了?”陆云不禁苦笑。 “就当是为父王婆卖瓜吧。”陆信也苦笑一声,对陆云道:“陛下要问计于你,你可不要让为父丢脸。” “尽量吧,我可不敢保证。”陆云呵呵一笑。 “好。”初始帝微微颔首,便将方才和陆信的对话简单重复一遍,方定定看着陆云道:“你可有方法能玉成此事?” “这个嘛……”陆云略一沉吟,忽然展颜笑道:“很简单。只要家父上书,老太师这次最多只是象征性的阻拦一下,便会顺水推舟同意了。” “哦?之前五次都被他驳回,你怎么敢保证,他这次会良心发现?”初始帝显然是不信的,心里还难免生出些,陆信言过其实的腹诽来。 “道理也很简单。”陆云微笑看着初始帝,他就是要在智商上碾压对方,给皇甫彧造成一种陆云比自己还高明的印象。这样日后初始帝才会对他言听计从,才能被他拐进死路上去。 ------------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天命所归 长乐殿中。 “陛下只记得大皇子生日,却忘了四皇子的生辰,也在本月。”只听陆云智珠在握道:“陛下只记得大皇子尚未加冠,却忘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也都没有加冠。而且二皇子也已经十九岁了……” “你的意思是……”初始帝何其精明,闻言便明白了七八分道:“倘若那老匹夫想要将他的外孙立为皇嗣,八成会顺水推舟同意为老大加冠,但也会提出让他三个外孙一起加冠?” “是,陛下英明。”陆云颔首道:“如果老太师想让二皇子继皇嗣,那首先就得为他加冠。而这时大皇子就成了他的障碍,毕竟长幼有序,兄长尚且没加冠,又哪能轮得到做弟弟的?” “不错。”初始帝赞许的点点头,又问道:“但三年前,皇甫轸便到了加冠的年龄,但老匹夫一直不往这上头论。你怎么敢保证,老匹夫今年会改变想法?” “原因是之前,他们不想走这个弯路。如果当初在柏柳庄得到了传国玉玺,夏侯阀哪还用借助皇嗣来达到目的?”陆云淡淡一笑道:“但现在,玉玺的事情已经大白天下,就是最后落到夏侯阀手里,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了。那么,如果夏侯阀还想用最小代价夺取社稷的话,让二皇子成为皇嗣,就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嗯……”初始帝深以为然道:“莽、操之流都是这样行事的,老匹夫处处以先祖为典范,肯定也跳不出这个窠臼。”说着他心头涌起一阵惊惧,毛骨悚然道:“我就说老匹夫最近怎么消停了,原来怀揣着这样的毒计啊!”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初始帝的意思——一旦逼着朝廷将二皇子立为太子,夏侯阀马上就会设法让初始帝不明不白的暴毙的! 是以夏侯阀近来偃旗息鼓,根本就不是变老实了,而是在酝酿暗中弑君的大阴谋。 想到这,初始帝汗如浆下,感激的看着陆云,直呼侥幸道:“寡人只顾着自己出招,却疏忽了对手的阴招,幸亏有寡人的小诸葛提醒,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陛下谬赞了,小臣不过是旁观者清而已。”陆云忙谦逊笑道:“陛下虽是当局者,但用不了多久,也一样会想明白了的。” “哎,你不要老给寡人灌迷魂汤。现在这种危局下,寡人需要的是有人泼冷水,说实话,才能避免行差踏错。”初始帝走到陆云面前,手搭在他肩膀上笑道:“往后,你要多在寡人身边出谋划策,可千万别光捡好话说。” 陆信也从旁对陆云沉声道:“陛下如此看重你,可不是想让你当弄臣的,你要当谋臣,当忠臣!听清楚了吗?” “小臣谨记陛下和父亲的教诲,必定言无不尽。”陆云赶忙表态道。 “好,极好。”初始帝转身坐回了御榻,沉吟许久方又道:“若小陆卿家推测没错的话,那加冠礼之后,夏侯阀一系列的动作,就势不可挡了。” 说着他看向陆云和陆信,问道:“那你们说,寡人是不是应该先将冠礼之事,缓上一缓呢?” 陆信神情严肃的看着初始帝,心里却暗叹一声:‘都说皇甫彧谋深似海、无法捉摸。没想到却被陆云看了个通透。’ 自从去岁伴驾避暑宫开始,陆云数次应召入宫与皇帝对弈。一年下来,他都在暗中观察着这位皇叔的言行举止,已经基本摸清了此人的心思。他告诉陆信,皇甫彧此人多谋多疑,容易举棋不定。但其性格绝非保守,反而十分冒进——报恩寺之变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上次冒险中大获成功,无疑会让他在面临危机时,不自觉的便会再次选择冒险。只是冒的风险实在太大,让他又进入了举棋不定的状态。所以陆云才要到初始帝身边,不断的施加影响,帮皇甫彧下定决心,好送他走上不归路…… 见初始帝果然又犹豫了,陆信自然知道该怎么表态。 “陛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不提冠礼,夏侯阀一样可以主动提出,到时候主动权在他们,我们就被动了。”陆信抱拳沉声道:“不如陛下略作姿态,和为臣配合着演一场戏,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中方为上策。” “嗯。”初始帝点点头,又问陆云道:“小陆卿家怎么看?” “为臣同意家父的看法,此战在所难免,而且至少在洛都城内,夏侯阀并不占多大优势。有我陆阀、卫阀和梅阀的支持,陛下想除掉夏侯霸不算难事。” 说到这,陆云却话锋一转道:“但是,门阀之所以是门阀,并非因一人而兴。我们绝对没有办法将夏侯阀的精英一网打尽,剩下的人一样可以调动他们的军队。再加上裴阀的兵马相助,我们根本没有胜算的……” “呵呵,寡人以为你在担心什么呢?”初始帝用一种故作平淡的语气道:“不用担心裴阀,他们就算不支持寡人,也不会支持夏侯阀的。” “哦?”陆云心中嘹亮却面带猪相,故作愣怔的问道:“陛下何出此言?裴阀可一直是夏侯阀的左膀右臂啊。” “哈哈哈哈!”看到陆云一脸的迷糊,初始帝感觉畅快无比,他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到御案前,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了一个沉重的金匣子。然后从中托出一物,展示给陆信父子看。 “你们瞧瞧,这是什么?”初始帝得意洋洋的瞥一眼两人。 “这是……”陆云一脸难以置信,就像见了鬼一般。 陆信也忙配合着表演开来,结结巴巴道:“难道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 “哈哈不错,算你们有眼力。”初始帝惬意的点点头,便赶紧将玉玺放回了金匣中,重新上好了锁。这才回头对依然满脸震惊的陆家父子道:“没想到,老匹夫苦寻不到的玉玺,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寡人手中吧?” “哎呀,真是天命所归啊!”陆信赶忙伏地道贺,陆云也跟着大吹法螺起来。 ------------ 第五百六十四章 双簧戏 长乐殿中,陆云的阿谀声回荡不绝。 “果然玉玺通灵,只会属于真命天子,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夏侯阀覆灭之日不远矣……” 说这话时,陆云的肚子都要笑爆了。心说要是让皇甫彧知道这玩意儿连赝品都算不上,不过是赝品的赝品,会不会还这么宝贝? “不过这玉玺跟裴阀有什么关系?”陆云又明知故问道:“难道是裴阀献给陛下的不成?” “果然聪明。”初始帝得意的颔首道:“此神器乃裴阀得自太平道之手,前几日裴邱乞骸骨时,将其敬献于寡人。” “这么说,裴阀已经秘密拨乱反正了?”陆信一脸激动道:“若真如此,陛下大事可成!” “是啊,这下陛下得一力助,夏侯霸失一臂膀,这一进一出间,双方已然势均力敌,胜负全看各自的计谋了。”陆云也神情振奋的鼓噪起来,父子俩一唱一和,誓要将初始帝忽悠到底。 “唉,也不要高兴太早,裴阀此举未尝没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念头。”初始帝摇摇头,习惯性的担心道。 “陛下所虑周全,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裴阀突然进献玉玺,八成有他们自己的小算盘。”陆云先吹捧一句,然后话锋一转道:“但这并不重要,只要他们和夏侯阀离心离德,我们就有把握各个击破。他裴邱想渔翁得利,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错,跟寡人想到一块去了!”人就是这样,发现别人和自己有同样看法后,就会没来由的信心大增,初始帝也不免俗,便当即拍板道:“那寡人就先出一手,然后慢慢和老匹夫周旋!” “陛下英明!”陆云父子齐声应命。 。 从宫中回到陆坊,陆信便命人研墨铺纸,提笔开始草拟奏本。这对他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但夏侯霸是否会真如陆云所料一般应对,其实就连陆信也没什么底。 毕竟老太师可做的选择太多,谁知道那块云彩会下雨? 但转天就是早朝,陆信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日春和景明,初始帝的金台帷幄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夏侯霸率领百官向皇帝行礼后,便听老太监杜晦高唱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百官便望向站在朝班前列的七位重臣,按惯例当由他们先说话。而七人中,自然当由老太师先声夺人了。 夏侯霸清清嗓子,刚要迈步出班。 “臣礼部尚书陆信,有本要奏!”七人中排在末尾的陆信,却抢先一步站在御阶前。 “嗯?”夏侯霸不由眉头一挑,没想到有人敢抢自己的风头。但陆信已经站出去了,还能把他拉回来不成? 老太师只好闷哼一声,站回了班次。 “讲。”初始帝微微颔首,事不关己一般。 “启奏陛下,今皇长子年已二十有一,无论是遵循周礼,皇子年十三行冠礼。还是按本朝《大玄礼制》,皇子十六行冠礼,大皇子都已经愆期多年,此事即违祖制,亦违职责,为臣身为礼部尚书,当为皇长子请命,请陛下切莫再行耽搁,否则非但令社稷不安,难对青史,亦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陆信双手高举起奏本,杜晦快速步下御阶,接过奏章来奉给初始帝。 殿前广场上,百官见状忍不住一阵交头接耳。 “又来了……” “哎呀,这都是第几回了?” “是啊,有什么用呢?” “陆大人就是想替大殿下争,好歹通通气啊,他一个人有什么用?” “就算通了气,你敢帮腔吗?” 这时‘啪’的一声响鞭炸开,百官嗡嗡声乍停。 “肃静!君前不得失仪!”负责纠察风纪的御史台官员沉声喝道。 文武官员们虽然不敢再嘀咕,但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知道今天有好戏上演了。 夏侯阀一系的官员,都望向老太师,却见夏侯霸老神在在,根本没有要发飙的意思。事实上,昨日陆信一被招进宫,夏侯霸就得到了消息。虽然没料到,他居然隔夜就仓促上本,但老太师也不是毫无对策。 他要先欣赏一番这对君臣的双簧再说。 。 金台帷幄上。 初始帝拿着陆信连夜写就的奏章,漫不经心扫视一眼道:“卿家返京不久,不知道你的数位前任,皆因此事去职。”说着他将奏章往面前的案上一搁,身子往宝座上一靠道:“难道你想做下一位吗?” “男子成年加冠,天经地义,遑论皇子乎?”陆信昂首挺胸,义正言辞道:“皇长子不能加冠,便不能开府别居,不能娶妻生子,连个普通百姓都不如,臣不知是何等丧心病狂之辈,居然一味阻挠此天经地义之事?!” 说着,他转过身来,目光凛然的扫过百官,大宗师的威压无形散开,一众文武皆噤若寒蝉,有那不会武功的文官,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今天,陆某就是拼着获罪御前,也要为大皇子讨个公道!” “陆信,你过分了!”夏侯不伤马上站出来,放出气势抵消了陆信的威压。 “居然敢在朝堂上炫耀武力,有你这样的大宗师吗?!” “在朝堂上炫耀武力的不是本官,而是另外某些人。”陆信收回了威压,淡淡一笑道:“不然为何数任礼部尚书,赌上他们的仕途,却连为皇长子加冠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你少在这儿含血喷人。”见陆信就差指名道姓的骂夏侯阀欺君罔上了,夏侯不伤气得火冒三丈道:“之前暂缓为皇长子加冠,是朝廷的公议,陛下尚且没有反对,你在这儿充什么铁骨忠臣,莫非满朝都是逆贼不成?” “哈哈哈,这可不是我说的……”陆信指了指夏侯不伤,转身对初始帝行礼道:“臣以为,皇长子冠礼之事,当由作父皇的一言决之,无需交付公议!”说着他提高声调道:“臣泣血恳请陛下金口专断!” “这……”初始帝右臂靠在凭几上,右手支着腮帮子,幽幽说道:“寡人也觉着,着实有些对不住老大呢……”说着他看向夏侯霸道:“老太师,你的意思呢?” ------------ 第五百六十五章 四子并封 夏侯霸早没了看戏的心情,他没想到区区一个陆信,当上阀主之后居然如此锋芒毕露。竟敢嚣张的鼓吹让初始帝乾纲独断。过去十一年来,就没人敢在朝堂上提过这种事! 老太师岂能容许开这样的口子?就是一点苗头也不允许出现! 正当他酝酿着要反击之时,初始帝却主动将皮球踢了过来。虽然是老套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把戏,但确实让老太师反而不好发作了。 夏侯霸只好强压着怒气道:“老臣的意思是,还是要集思广益,看看百官是怎么说的?” 夏侯一系的官员闻言,不待初始帝发话,便竞相站出了朝班,轮番发炮开了。 “陆尚书身为礼部,却君前失仪,粗鲁蛮横,这种人怎配议论朝廷礼制?” “之前扫把星掠过洛都,钦天监曾言,大殿下要年满两旬方可出宫开府,否则便有杀身之祸,太师是为了保护大殿下啊!陆大人不明就里,不要乱做好人,反害了大殿下的性命。” “就是就是,三年很快便过去了,陆部堂急个什么劲儿?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不成?!” 指责之声铺天盖地而来,眼看就要将陆信淹没。但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陆阀的官员们岂会坐视阀主被围攻? 陆修马上出班喝道:“所谓扫把星之说一派胡言,扫把星素来主战祸、天灾,什么时候会跟皇子扯上关系!钦天监尸位素餐、胡乱攀咬,非得好好查查,是谁指使他们,睁着眼说瞎话的?!” “不错!”陆仪也马上跳出来,引经据典一番后道:“皇子冠礼乃国之吉事,怎会引来什么灾祸?持此等说法之人,实在是包藏祸心!” 非但陆阀的官员纷纷跳出来,以卫庆为首的一帮卫阀官员,还有宗室的散兵游勇们,自然也要为大皇子争一争了。 “陆大人真让下官惭愧,”卫庆走到陆信身边,一脸激动道:“当初我就没有你这份决心,把本该自己解决的问题留给了大人,实在是失职之际!” 说着他高声对百官表态道:“今天我卫庆就是死,也要替大皇子争到这个冠礼!”那张文雅白净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显然也是发了狠的。 虽然卫阀的人都被陆信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是大皇子的舅族,为大皇子争名分这种事,怎么能让陆阀的人抢了先呢? 广场上的对骂声达到了奇妙的平衡,双方都扯着嗓子高喊,却谁也压不倒谁。 这毕竟是公开讨论,不看你官职大小、武功高低,所有在场官员都能发言。夏侯阀和谢阀的官员虽然都占据要害位置,可比嗓门真未必胜得过,整天在冷衙门里闲扯淡的陆、卫两阀官员。 至于裴阀都是武官,斗嘴皮子只能靠边站。崔阀这边倒是人多势众,而且嘴皮子也利索,但目前处境有些尴尬,索性两不相帮。至于梅阀的官员,更是不会趟这浑水,站在那里冷眼旁观,不鼓掌喝彩就不错了。 那吵架声比南市中的叫卖声都喧腾,就连小黄门连抽了十几响净鞭都没人听得到。 初始帝也不喊停,靠坐在御榻上,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激动难耐起来,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不用自己去直面夏侯阀的狼群战术。现在他终于也有了自己的狼群,朝堂上不再是孤立无援了! 。 金殿前,两边的官员足足吵了一个时辰,各个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好多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待朝堂上渐渐恢复了平静,老太师这才轻咳一声道:“看来此事仍争议不小啊。” “那就等他们休息过来继续争!”陆信马上针锋相对道:“今天不辩出个子丑寅卯,谁也不准下朝!” “陆信,你说了算吗?”夏侯霸黑着脸看向陆信道:“陛下难道不需要休息吗?” “寡人不要紧的。”初始帝在宝座上换个舒服的姿势道:“来人,给众卿家上罗汉果泡金桔水。” “呃……”夏侯霸本就没打算反对加冠,他只是在反对提出此事的陆信而已。见这君臣俩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老太师也就不想再争这口气了。 “不用再讨论了……”百官只听老太师悒悒道:“老臣也觉着,大殿下到了该加冠礼的年纪。” “啊,太师……”夏侯一系的官员全都愣住了,没想到老太师居然改弦更张,他们争了半天岂不是白费口舌了? “太师早说嘛……”初始帝心中暗叫一声,果然让那小子猜对了,夏侯霸真的不打算反对了。“也省得这番口舌之争了。” 说完他看一眼陆信道:“陆大人以后不要疑神疑鬼,太师是忠的,快跟老太师道个歉,下朝后便为皇甫轩准备冠礼吧。” “陛下此言差矣。”夏侯不伤却忽然插话道:“礼部不该是只为大皇子准备冠礼,还应该为二皇子、三皇子一起准备冠礼。他二人也早就愆期,只是受兄长所累,才都耽误了冠礼。对了,四皇子也马上就满十六岁了,索性四位殿下一起加冠,也算我大玄一桩佳话了。” 初始帝闻言心中又是一动,暗道:‘莫非那小子在夏侯阀有眼线不成,居然把夏侯阀的对策猜的丝毫不差……’ “陆大人意下如何?”初始帝看向陆信。 “臣以为不妥……”陆信却还是绷着脸,要将反对进行到底道:“所谓长幼有序……” “你……”见陆信还不知收敛,夏侯不伤又要跳脚。 “算了吧,陆大人。”崔晏苦笑着摆摆手,只好站出来调停道:“争来争去天都要黑了,这要耽误多少正事儿?我看四子并封挺好的,这事儿全权交给礼部去办可好?” 崔晏的意思很明白,陆信你也别争什么长幼有序了。夏侯阀也别插手冠礼的事儿了。双方各退一步,天下太平吧。 “下官自然听老令君的。”尚书令发话,陆信这个礼部尚书,于情于理都不能再固执己见了。 “老夫没意见。”夏侯霸也一挥手,不再纠缠此事。 ------------ 第五百六十六章 如期而至 洛都城西南十五里,有一条北面秦岭的幽谷。 谷中林深叶茂、景色秀丽。至此盛春时节,更是鲜花锦簇、落英缤纷。 各色花瓣飘落在谷中清潭上,引得无数金灿灿的鱼儿争相露头啄食。 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粗布道袍的年轻男子,手持着根鱼竿,悠闲的坐在水潭旁边一块凸起的大石上。 虽然潭中鱼儿数不胜数,却始终没有一条咬钩的。 男子也不急,稳稳持着鱼竿,微微闭着双目,仿佛在假寐一般。 忽然,一阵香风吹过,将无数花瓣卷落。男子轻轻往上推了推斗笠,便见一个身穿黑裙,面罩黑纱的女子,立在了水潭对面。 “两天半,”男子摘下了斗笠,正是那太一龙儿。看到朝思暮想的苏盈袖,他不由眼前一亮,强抑住激动的心情,嘶声笑道:“师妹果然准时。” “师兄好雅兴,不过钓鱼的水平不敢恭维啊。”来者嫣然一笑,便令满谷的鲜花黯然失色,自然是二月二之后便销声匿迹的苏盈袖。 “呵呵呵,”龙儿闻言一抖手,将鱼竿提了起来,只见鱼线末端拴着根直钩而已。“我这是愿者上钩。” 苏盈袖闻言似笑非笑道:“师兄找我来,不会只是看你装腔作势的吧?” “师妹,我们两年不见,生分了不少啊。”龙儿将鱼竿随手一丢,站起身来,沿着水潭边,朝着苏盈袖缓缓走去。 “我们好像从来都没什么交情吧。”苏盈袖也轻移莲步,同样沿着水潭缓缓行走,和龙儿一直保持着隔潭相对的状态,看上去十分滑稽。 见苏盈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龙儿不由一阵怒气上涌,遂冷声问道:“师妹何必畏我如虎?” “师兄充其量不过是只小猫而已。”苏盈袖淡淡一笑道:“只是我讨厌小猫小狗黏人罢了。” “你……”龙儿这二年来,还没被人如此羞辱过,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五官扭曲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不起,我滴酒不沾。”苏盈袖本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原则,是一句话都不饶人。 “你如此忤逆于我,就不担心那些教徒的家属了?”只听龙儿狞笑道:“只要我一声令下,最多半个月,他们就全都人头落地!” “师兄,这师妹就不明白了,我身为本教圣女,到底干犯了哪条教规,居然要连累到教众被处死?”苏盈袖掸一掸落在肩上的花瓣,语调渐渐透出寒意。 “就凭你抗旨不遵!”龙儿冷声道:“这半年来,本座下了多少道教旨,命你立即返回太平城,你却都置若罔闻,这不是叛教是什么?!” “原来师兄是为了这个生气啊。”苏盈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哼,知道就好!”龙儿狞笑道:“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然有话说了。本圣女随心所欲惯了,连我师父都管不了我。”苏盈袖掩口一笑,眼中满是轻蔑的看着龙儿道:“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发号施令?” “你,你不要搞不清状况,现在是哪个掌握局势!”龙儿被气得险些失足落入水潭中。他指着苏盈袖厉声道:“实话告诉你吧,师父练功走火入魔,已经成了活死人。右护法胆敢违抗本座,被左护法擒住,下了降龙大狱!现在本教上下,都听我这个太一的了!”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师父的具体状况,尽管真假难辨,还是让她心中咯噔一声。 “哈哈,知道害怕了吧?”龙儿的神态愈发癫狂,朝苏盈袖招招手道:“你若是识相,便赶紧过来跪拜本太一,我非但可以大度的宽宥你,还可封你为太一夫人,与你共掌教权,同享荣华富贵!” “哎呦喂,听起来好让人心动哦。”苏盈袖眨眨眼,将对孙元朗的担忧压在心底,娇声笑道:“不过我听说,你不是已经和高丽的劳什子公主成婚了吗?若是跟我成亲,你老婆怎么办,能休了她?” “这……”龙儿感到一阵心虚,忙把手一挥,蛮横道:“这你不用管,我自有主张!现在本座就问你一句,到底从不从我?” “别做白日梦了,我就是嫁鸡嫁狗,也不会嫁给你的。”苏盈袖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落在肩上的秀发。 “你……”龙儿向来自视极高,却被苏盈袖如此轻视,心中自然怒火熊熊,恨不得将这不识抬举的女子当场撕碎。他正要发作,却忽然转怒为笑道:“看来传言是真的,师妹真的和那姓陆的小子有了一腿。” “师兄又猜错了,我不过是在利用那姓陆的小子。”苏盈袖却摇摇头,一副你真是白痴的神情。 “利用他,还需要冒着生命危险跟他拜堂吗?”龙儿嗤笑一声,显然是不信的。 “关外有句土话,‘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我不这样怎么能赢得他的信任?又怎么从他那里得到真正的玉玺?”却听苏盈袖淡淡说道。 “真玉玺?不是已经被师父弄碎了吗?”龙儿闻言一愣。 “你傻啊,师父都能想到假造一块了,那小子怕是做了七八块赝品在手里。把他逼急了,他能分得人手一块你信不信?”苏盈袖笑嘻嘻道:“若是我把这消息透露出去,你说裴阀还会不会把你当成座上宾?” “你不说这话,我还能放你一马。”龙儿狞笑一声,挥了下手。“至于你和那小子的关系,等我再把他抓住,好好炮制一番,自然能问个明白!” 那晚的黑衣太一卫便从四面八方现出身形,将苏盈袖团团围住。 “玉玺的秘密不能泄露,师妹,对不住了!”龙儿又挥了下手,太一卫便一拥而上,就要将苏盈袖拿下。 却见苏盈袖一个美轮美奂的原地转身,无数银针如天女散花般朝着周遭激射而去。 冲在前头的太一卫猝不及防,惨叫着倒在地上,一个个的脸都被射成了马蜂窝。 “师兄,劝你还是冷静一下吧。”苏盈袖一边说着,双手又各扣住一把银针。 “你跑不了的!”龙儿冷哼一声,一副猫捉耗子的神情。 便听一声哨响,四面山坡上涌现出无数手持兵刃的黑衣人,将整个山谷围了个水泄不通。 ------------ 第五百六十七章 智商较量 山谷中,苏盈袖被围了个严严实实,插翅难飞。 “师兄的太一卫,只有区区三十六人。”苏盈袖手指托着下巴,一脸奇怪的寻思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莫非是跟裴阀借的兵马?那可不妙了,师兄,千万别让他们靠近呀。” 听到苏盈袖话里有服软的意思,龙儿愈发得意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师兄怎么总是听不懂人话呢?”苏盈袖却哂笑一声道:“我的意思是,若是让他们靠近了,听到了你是乾明太子的消息,你说他们会不会把你砍成细细碎碎的肉馅呢?” “你……”龙儿面色一变,赶忙抬手示意,让那些裴阀的人马不要靠近。 “臭丫头,你敢威胁我?!”龙儿双目赤红的瞪着苏盈袖。那些太一卫见状,加紧了对苏盈袖的围追堵截。 “我就是威胁你,还用问吗?”苏盈袖的轻身功夫乃孙元朗亲传,远胜寻常地阶,就是当初天女也摸不到她的衣角,遑论这些太一卫了。 只见她如穿花蝴蝶般,在太一卫的围追堵截中,身姿优美的辗转腾挪,还有余力跟龙儿耍嘴皮子道:“对了,忘告诉师兄了,师妹来之前,已经将你的真实身世写成了十封信,命我手下教徒送往十个地方,只要七天后没收到我平安的消息,他们就会将密信送给八阀、天师道以及幽燕的当家人,你猜到时候会怎样?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当你的太一?怕是连太监都要当不成了吧?” “你,你……”龙儿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暴跳如雷,却真真切切被戳中了软肋。 初始帝也好,天师道也罢,还有裴阀夏侯阀谢阀乃至崔阀,都是当年报恩寺之变中弑君谋逆的一方。若是让他们知道,乾明太子还在人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剪除,永绝后患的。 龙儿被孙元朗发现后,就是因为他误认为是乾明太子,这才奇货可居将他带回太平城收养。所以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乾明太子。 他确实可以否认自己的身份,告诉天下人陆云才是真正的乾明太子。但那样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因为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太一的身份也好,左护法的支持也好,高丽公主也罢,全都是因为这个身份。 所以龙儿还得继续扮演乾明太子的身份,那就不得不接受苏盈袖的威胁了。 龙儿心里这个憋屈啊,心说老子明明不是那厮,却要担那厮的因果。凭什么总是好事让他占尽,倒霉的却都是我? 。 “住手,都退下吧。”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后,理智战胜了冲动,龙儿无力的挥挥手,让太一卫连同裴阀的人一并退下。 “师兄放心,你是本教最大的底牌,只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师妹帮你隐藏身份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拆穿你呢?”苏盈袖说着,朝龙儿挥手作别道:“那么师兄,咱们下次见喽。” 说完她身形一展,几个纵身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贱人……”龙儿被气得咬牙切齿,只好将满腔的怒火朝着水潭发泄。他连挥数掌,将潭水击起了丈许高,连带着水潭里的鱼儿也跟着遭了殃,噼里啪啦落在潭边。 等到水花落定,幽谷中恢复了静谧,太一卫连带着裴阀的人马都已不知所踪。 龙儿黑着脸对着水潭,好半晌才顺过气来。 不知何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悄然立在了他的背后。那人身穿黑袍,戴着兜帽,正是那日陪龙儿上镇北关的高丽御剑大师朴正英。 “姑爷,方才为何不让我出手?”朴正英的大玄官话,一如既往的生硬无比。“擒下这小妞,好好炮制一番,一样能阻止你的身份被外泄。” “呵呵呵,连朴大师也以为,本座真被那小妮子耍得团团转了?”龙儿却一脸得意的笑了。“告诉你吧,这小妮子如今根本无足轻重,本座对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龙儿话虽如此,但最后一句却说的咬牙切齿,丝毫没有说服力。 “那姑爷为何要大费周折的找她?”朴正英一脸不解。 “我不过是要向她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不过如此而已。”龙儿淡淡一笑道:“那小妮子知道,我母后是被陆信烧死的,而陆信正是她小情人陆云的父亲,所以她一定会担心我,要对陆云那下手的。” “姑爷不正是,一心想要干掉那陆云吗?”朴正英这阵子,听龙儿说陆云的名字,已经耳朵都要起茧了。 “所以我才不让你出手的,这样苏盈袖见我对她都无可奈何,自然会低估了我们的实力。”只听龙儿幽幽说道:“这样就算她提醒陆云,那小子也不会把我当回事儿的。他可有地阶巅峰的实力,怎么可能因为担心我这种人,向大宗师寻求保护,抑或缩在宫里不敢出头呢?” “这叫引蛇出洞?”朴正英想起一个成语。 “差不多吧。”龙儿白一眼乱用词儿的朴正英,又冷声道:“好了,戏演完了,回去吧。” “好。”朴正英点点头,重新隐入黑暗中,保护着龙儿离开了山谷。 。 这时候,苏盈袖已经到了数里外的山坡下。 在那里,有十几名太平道教徒在焦急的等候她,为首的正是崔盈之和崔夫人两口子。 看到苏盈袖安然无恙返回,教徒们齐齐松了口气,跪地迎接圣女大驾。 “都快起来吧,我们如今是落难之人,不必拘礼。”苏盈袖亲手扶起崔盈之夫妇,不由歉意道:“还劳烦二位专程从洛都过来,真是过意不去。” “圣女太见外了。”崔盈之笑笑道:“若是让宁儿知道,圣女遇到危险我们不帮忙的话,怕是要在家里造反的。” 苏盈袖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众教徒暂且退后。 这才拉着崔夫人的手,关切问道:“宁儿近况如何?官司了了吗?” “圣女放心,就算是天师道,也不会真和崔阀较真的。当时又没抓到现行,很快就不了了之了。”崔夫人安慰苏盈袖道。 ------------ 第五百六十八章 争风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苏盈袖拍拍胸口,又问一句道:“不过,崔晏那里,怕是不好蒙混过关吧?” “什么都瞒不过圣女。”崔夫人闻言苦笑一声道:“老阀主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已经猜到我们一家可能加入了圣教,本来说好了过了年,让盈之进尚书省,现在也不提了。他便一直闲在家里……” “你跟圣女说这些干什么?”崔盈之嗔怪的看一眼崔夫人道:“阀里的事她又管不了,徒惹烦恼。” “无妨,听你们诉诉苦也是好的。”苏盈袖笑笑,神情却有些黯淡。 “圣女在担心太平城的状况?”崔夫人轻声问道。 “嗯,听那厮说,我师父走火入魔,右护法也被下了狱,不知道是真是假?”苏盈袖紧咬着下唇,目光飘向遥远的北方。 “太平城肯定是出了状况,否则以道宗的本事,断不会让这些人乱来的。”崔盈之也忧心忡忡道:“既然圣女担心,不如让属下先行北上,探探风声再说?” “你可以长时间离开洛都吗?”苏盈袖有些意动。 “圣女放心,现在没人管我,再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切以圣教为重吧。”崔盈之拿定主意道:“安排好洛都的事情,我尽快就启程。” “那就有劳了。”苏盈袖感激的向崔盈之点点头道:“这边那小子可能要对陆云出手,我得盯紧一点。” “需要向陆公子通个气吗?”崔夫人轻声问道。 “不必了。”苏盈袖摇摇头,目光闪烁片刻道:“此事我自有计较……” “是。”崔夫人应一声,刚准备和丈夫告退,却忽然站住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只管说,我都禁得住。”苏盈袖明察秋毫。 “是这样的,听说前段日子,陆公子时常去商氏总行,据说和商大小姐走得很近。”崔夫人看着苏盈袖的脸色,小声禀报道:“八成他已经知道,我们做的好事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苏盈袖状若不以为意的笑笑,心中却酸涩异常道:“这一局勉强算她平手,但笑到最后的,一定是我。” 。 数日后,商氏总行,楼顶花园。 ‘阿嚏……’商珞珈没来由连打两个喷嚏。 “楼顶风大,不要总开着窗。”陆云赶忙将窗户关上,又给商珞珈斟了杯热茶。 今天还是他当差以来头一次出宫,自然要来探视一下商大小姐。 “不要紧,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可能是有人在骂我吧。”商珞珈手捧着茶盏,俏皮的说道:“还以为你躲进宫里再不出来了呢。” “我不是才刚上任吗?大将军治军严厉,没法才刚去就告假。”陆云有些苍白的解释道:“千牛卫一月一休,确实对不住你。” “我没事的,忙你的就好。”商珞珈勉强笑笑,口是心非道。 “这三天我每天都来陪你,这总可以了吧?”陆云忙表态道。 “你不用总跟我这样客气……”商珞珈说着,忽然‘哎呦’一声,弯腰皱眉。 “怎么了?”陆云赶忙扶住她,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 “他踢我……”商珞珈声如蚊蚋。 “哦?”陆云闻言吃惊道:“已经会踢人了?” “不信你摸摸……”商珞珈一脸娇羞道,说完不待陆云回答,便拿起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小腹上。 “……”陆云用心感受着胎儿的动静,良久才察觉到若有若无的一丝跳动。 “还真的会动了呢。”陆云不禁欣喜的抬起头,却看见商珞珈已经泪流满面了。 “怎么哭了?”陆云有些手足无措。 “没,没怎么……”商珞珈摇摇头,泪水却如泉涌一般。 陆云忙掏出帕子,小心的给商珞珈擦拭着泪水。 “别哭了,都是我不好,这段时间冷落了你……” “是这段时间吗?”商珞珈泪眼迷蒙的看着陆云,梨花带雨,分外楚楚可怜。 “是,是很长时间了……”陆云的心被哭软了,深感歉疚道:“我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和你相处……” “那你要跟我说啊,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啊。一直躲着我,见了面也不跟我说心里话,只会让我们更加疏远的。”商珞珈伤心的伏在陆云怀中,哭声渐低道:“我知道,你一直是用愧疚的心态来对待我,其实大可不必……其实我从一见面就喜欢上了你,你会不会觉着安心一点呢?” “啊?”陆云回想起两人初见时,那些真真假假的交谈,却依然懵懵懂懂。 “啊什么啊,不是喜欢的话,我怎么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商珞珈仰起头,目光灼灼的望着陆云,泣不成声道:“不是喜欢的话,我又怎会留着你的孩子呢?” “……”陆云心中的柔软被商珞珈的话准确击中了,他只有紧紧抱着她,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让我好好整理下思绪,我保证很快会用真心对你的……” “嗯,不着急,你慢慢想,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哪也不去。”商珞珈柔柔说道。 “用不着那么久,给我两天时间就够了。”陆云一咬牙,斩钉截铁道:“当断不断,算什么男子汉!” 。 那厢间,白马寺观音堂中,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下,陆夫人虔诚跪在蒲团上,一遍遍的诵读着《地藏经》,超度亡子的灵魂。 “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父子至亲,歧路各别,纵然相逢,无肯代受……” 从出了十五那天起,她便住进了这白马寺。对外说是要给陆云祈福,但家里人都知道,她所说的陆云其实另有其人,并非当时准备成婚的那个…… 陆夫人发下宏愿,要为自己的儿子诵读九九八十一天《地藏经》。中间因为参加陆云的婚礼,耽误了两天,是以拖到今天才是大圆满之日。 “世尊,现在未来一切众生,若天若人,若男若女,但念得一佛名号,功德无量,何况多名……” 叮的一声罄响,陆夫人终于完成了宏愿,可以返回洛都了。 正当她准备向观音大士上香道别时,却听一声嘶哑的呼唤。 “母亲……” ------------ 第五百六十九章 龙儿见母 “母亲……” 听到那声呼唤,陆夫人不由呆住了,还以为自己思念过度,出现幻听了呢。 她愣愣跪在观音像前,却真真切切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从帷幔后走出来。 “你是何人?不要靠近,休得无礼。”陆夫人心中慌乱,面上威严道:“我乃陆阀阀主夫人,你要是再敢靠近,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来……”说着,她就要开口唤外面的护卫。 对方却身形一闪,欺到了她的近前,同时点中了她的哑穴。 “呜、呜……”陆夫人拼命挣扎,却已经无济于事了。 “母亲,你不要激动,我是陆云啊。”来人也是一脸激动,双手按着她的肩头,试图让陆夫人平静下来。 陆夫人瞪大眼,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只见其五官还算俊美,但拼在一起却透着说不出的别扭,面皮更是十分僵硬,就像整张贴上去的一般。 她虽然对陆云没有半分好感,却也不得不承认,论起相貌来,这小子给陆云提鞋都不配。 但当来人解开衣领,从颈间掏出一枚被火熏过的金锁时,陆夫人一下子不动了。 她呆呆看着那金锁,以为早就流干的泪水,刷得一下,汩汩而出。 那样式,那图案,还有上头‘长命百岁’的四个字样,都是她亲手一笔笔画出来,交给金匠打造的。这世上只有这独一无二的一块,不知在她梦里出现过多少次啊…… 来人自然是龙儿,见陆夫人不会再喊人,他便抬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母亲,你认出这金锁了吧?这是你给我亲手戴上的,说可以保佑我遇难成祥,长命百岁。”龙儿也罕见的掉下泪来,对陆夫人哭诉道:“就是有了这块长命锁的保佑,我才没有被火烧死,然后侥幸让人救了这条命……” “你真的……是我儿?”陆夫人终于回过神来,仔仔细细看着龙儿的样貌,却没法从他的眉目间,找到哪怕一丝熟悉的样子。“那为什么,我一点也认不出来了?” “因为我被凤凰观的那场大火,烧坏了全身的皮肤,事后虽然被人用秘法换了面皮,但原本的样子却回不来了。”龙儿说着,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前早已愈合的大片烧伤、十多年过去了,却依然触目惊心。 看到那身烧伤,陆夫人便像是回到了十一年前的落凤坡,凤凰观的那场大火。 她颤抖着伸出手,仔细摸索着龙儿的烧伤,最终在他肋下的一片完好皮肤上,发现了一块青色的胎记。 “我儿啊……”陆夫人终于不再怀疑,一把抱住龙儿放声大哭起来。“哎呀,原来你真的还活着啊……” “母亲,是我啊……”龙儿也悲声大作,和母亲抱头痛哭起来。 陆夫人这一哭,可谓惊天动地,外头的陆阀护卫自然能听得到。但他们在白马寺保护陆夫人这段时间,时不时能听到她干嚎,早已见怪不怪,便自觉的拉远点距离,这样对大家都好。 。 观音殿中。 陆夫人哭了半晌,终于止住悲声,让儿子跪在观音像前。 “这是为娘日夜祷告,心诚则灵,才能和我儿重逢。”陆夫人赶紧点着了线香,毕恭毕敬的插在香炉中,然后也跪在观音像前。 “我儿,快跟为娘一起,给观音大士磕头,感谢她的大恩大德。” 龙儿是太平道的太一,按说道家子弟不会拜佛家菩萨。但他显然没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儿,便毫不犹豫的按照陆夫人所言,给观音大士磕了头、上了香。 做完这一切,陆夫人才拉着儿子手,母子俩依偎而坐,问起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她听到龙儿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全身烧伤的痛苦,等到伤口好容易愈合后,还要接受比烧伤痛苦无数倍的换皮之苦;自幼便在辽东苦寒之地抱冰卧雪,被师父当成牲口虐待,又要经受身边人无时无刻的轻蔑嘲讽时,陆夫人自然肝肠寸断,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都是你那狠心的爹爹害的,才让我儿吃了这么多苦啊。”陆夫人心碎的捧着龙儿的脸,从他下颚、耳后、发梢处,还能看到一条细长的疤痕,那就是换皮术留下的痕迹。“我跟他势不两立,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不,母亲错了。父亲不过是被乾明皇帝洗脑的愚忠而已,”龙儿却摇摇头,攥着母亲的手道:“真正害我们一家的罪魁祸首是皇甫承!” “他……”陆夫人一愣道:“他那时还是个孩子啊?” “不是他的出现,父亲又怎会让我给乾明皇后陪葬?不是他的存在,祖父、父亲、姐姐又怎会全都把我忘记?”只听龙儿嘶声低吼道:“不是他的存在,我怎会有家不能回?有祖不能归?还要和母亲在这荒山野岭中偷偷相认呢?!” “是……”陆夫人本来就对陆云没什么好感,如今亲子失而复得,自然是说什么她信什么了。“都怪他,他害我们一家,自己倒是便宜占尽,风头抢尽。如今又当上千牛卫中郎将,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 “这些本该……都是我的,”龙儿虽然早知道这些情况,但听母亲亲口说出,还是嫉妒的他五内俱焚。“都是我的!” “是,本该都是我儿的,如今却被鸠占鹊巢……”陆夫人自然和亲生儿子同仇敌忾。 “母亲,我要把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龙儿咬牙切齿道。 “应该的!你打算怎么做?母亲都支持你!”陆夫人重重点头。 “我要他死!”龙儿极易扭曲的面目,变得狰狞可怖道:“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安心,才能开心,才能舒心,才能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啊……”陆夫人闻言心下一惊,有些清醒过来道:“儿啊,你千万别乱来啊。那小子本身武功高强不说,还有个溺爱他的师父陆仙,就是你父亲……”顿一顿,陆夫人还是实话实说道:“真要是你们两个起了冲突,他也一定会帮那小子的……” “所以母亲要帮我啊!”龙儿却满脸泪水的哀求道:“我失去了一切,只剩母亲了。我之所以坚持到今天,就是为了回到母亲身边!你不帮我把他杀了,我怎么回到你身边?” ------------ 第五百七十章 事有诡异 天师府,静室中四壁空空,只有一个蒲团一炉檀香,天女一袭白裙,长发如瀑,一如既往的在蒲团上闭目打坐。 自从二月二之后,天师道便失去了苏盈袖的踪迹,商家也不再配合他们寻找太平道的线索,一时间没了头绪,最近一两个月来,她基本上都是在这间静室中度过的。 但这对天女来说,并不是什么难熬的事情。她在太室山归隐峰上,也是常年无人说话,一个人默默打坐修炼而已。只是有时候修炼间隙,她会偶然生出一丝,想要下山去看看这世界的念头。 可真的下山之后,来到这滚滚红尘之后,她又觉着还是山上清净——这洛都城的人心,实在是复杂的很。人人都带着伪善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有时候就连她的剑心慧眼也看不透人心险恶。 好比那商大小姐,之前言之凿凿说要跟自己合作除掉圣女,那时候她的心意,是经得起剑心慧眼审视的。可搅黄了陆云的婚礼之后,她便停止了与自己的合作,只想着怎么和陆大公子百年好合去了…… 天女虽然说过,为了抓住苏盈袖,不在乎被人利用。可真知道自己被商珞珈利用后,她还是感到丝丝难过,久久难以释怀。她真想赶紧回到太室山那种单纯的环境中,不用再面对这些人世间的尔虞我诈。 只是师父命她杀掉圣女之前,都要在山下修行,天女只好无奈的留在这天师府里…… 刚刚搬运完一个周天,天女便听到静室外响起脚步声。 “天女,发现妖女的踪迹了。”赵玄清轻轻敲了敲静室的门。 “在哪里?”天女马上起身,打开了静室的门。 “有弟子侦察得知,太平道最近在龙门一带活动频繁。”赵玄清将一张纸片递给天女道:“便前往查看,结果发现是苏盈袖带着些教徒,在洞窟中出出进进,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我去看看。”天女扫一眼纸片上的地点,便探手拿起了自己的宝剑,像往常那样负在背上。 见天女说走就走,赵玄清忙追上去道:“天女别着急,我已命人加紧探查了。待有更确切的情报传来,再集合人手,将她一举成擒不迟。” “师叔放心,我只是去探查探查,不会贸然出手的。”天女却不容分说,也不走大门,便纵身飞跃过天师府高高的朱墙,消失在赵玄清的视线中。 “哎呀,这丫头,真是个急性子。”赵玄清无奈的跺跺脚,忙唤过道童吩咐道:“让下面人打起精神,一旦有天女的消息,马上来报。” “是。” 。 陆坊,阀主院,今天晚饭开的特别早。 陆云难得回家,陆瑛自然亲自下厨,张罗了一大桌好菜来犒劳弟弟。 桌上都是陆云爱吃的菜,当着爷爷和阿姐的面,他也不用摆中郎将的架子,毫无形象的大快朵颐起来。 “多吃点,看你小子都瘦了。”陆向还在一旁,不断给陆云夹菜。“宫里的伙食这么差吗?” “也不算差,只是吃惯了阿姐烧的菜,吃什么都没滋味。”陆云一边大口嚼着肉丸子,一边含糊说道。 这话可把陆瑛高兴坏了,马上主动道:“要不往后,我给你做饭送宫里去?” “噗……”陆云差点一口饭喷出来,苦笑连连道:“阿姐,你要让千牛卫的人笑话死我?往后还怎么服众?” “哪有那么严重?”陆瑛噘着嘴道:“听说陆松去工地督工的时候,每次都有七八名下人跟随,为他搭起遮阳的帐篷,伺候他一应饮食用度,也没听人说什么啊。” 陆云知道,这是士族子弟的常态,也没什么好指责陆松的。他只能挠头解释道:“可能是我们大将军比较严格吧,反正千牛卫都没人伺候。” “这就对了!”陆向已经喝得微醺,闻言重重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道:“当年高祖带着我们打天下的时候,将士们吃糠咽菜、抱冰卧雪,一年到头都洗不上个澡。这才立国多少年,一个个都变的如此娇气,要是胡虏打回来,还怎么保家卫国?” 陆云和陆瑛无奈对视一眼,知道爷爷这话匣子一打开,非得等醉倒在地才能合上了…… 正听老爷子絮叨间,忽然外头响起一阵嘈杂的车马声。 “夫人回府了。”便有侍女快步进来禀报。 “哦?”陆云无奈放下手中饭碗,与陆瑛起身到院中相迎。虽然知道陆夫人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但既然同在一个屋檐下,该做事情的还是不能太懈怠。 。 “母亲终于回来了,这次礼佛的时间可真长。”陆云站在马车旁,看着陆瑛搀扶着陆夫人下来马车。 “我发下宏愿,要祈福九九八十一天,因为你婚礼耽误了两日,今天才算圆满。”陆夫人似乎心情不错,对陆云露出了难得的好脸。 “母亲受累了,还没用过晚饭吧?”陆瑛试探着问道:“是跟我们凑合一餐,还是让人送去东院?” “和你们随便吃一点吧。”陆夫人淡淡说道。 “啊,太好了,我赶紧让人重做一桌。”陆瑛闻言大喜过望,马上下去忙活开了。 陆云陪着陆夫人向堂屋走去。 “你父亲在家吗?”陆夫人轻声问道。 “父亲在衙门忙着四位殿下的冠礼,已经接连数日没着家了。”陆云忙答道:“估计得忙完了冠礼才能好些。” “这样啊。”陆夫人点点头,心下不由一松,她看看陆云,迟疑一下问道:“你呢?明天有事吗?” “孩儿有三天假,明天无事。”陆云盘算着只要上值前去见一趟商珞珈就行了,便摇了摇头。 “好。”陆夫人道:“那你明天陪我出趟门。” “呃……好。”陆云一愣,问道:“去哪?” “待会儿就知道了。”陆夫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进去堂屋,向陆向行礼。 若是按照往常的性子,她一回家便会躲进佛堂,根本不会跟陆向照面。 陆向虽然恼火她一出门就是数月不归,但看陆夫人难得向自己示好,自然伸手不打笑脸人,便也和气道:“媳妇还没吃呢吧?坐下一起随便用点。” “是。”陆夫人应一声,便在陆向下首坐定。 ------------ 第五百七十一章 陆母之请 如今陆信已是一阀之主,府中下人自然多了数倍不止。不过盏茶功夫,便又张罗好一桌饭菜,重新开席了。 为了照顾陆夫人的口味,陆瑛还特意叫上了桌素斋。一家四口便围坐在桌前,接着用饭。 陆瑛端着饭碗,不时偷瞄母亲一眼,心里既吃惊又欢喜,这还是除了有客人在场之外,母亲头一回跟家里人同桌吃饭呢。 但一桌人默默吃饭,却再没了之前的欢乐气氛。陆云三人没一个敢开口说话的,唯恐一句话不妥,惹到喜怒不定的陆夫人。 待到下人上茶。一餐饭就在颇为怪异的气氛下结束了。陆向暗松口气,偷偷将酒壶藏到袖中,准备回房再喝点好睡觉。 但他刚要起身,却见陆夫人搁下了茶盏,显然有话要说。 “父亲,这几个月在白马寺静修,我反省良多。” “哦?”陆向重新坐定,看着儿媳道:“你反省什么了?” “往常我沉迷素日旧怨不可自拔,非但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还连累家人也跟着一起难受。”陆夫人歉意的看看陆瑛,又把目光落在了陆云身上。 陆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用胳膊肘捅了捅陆云,小声道:“你快拧我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梦啊?” “哎呀呀,你早就该这么想了!”陆向闻言大喜过望,使劲拍着桌子道:“你知道这一年来,家里的日子过得,别提有多别扭了!” “是我太执念了,这次有菩萨开解,总算是走出来了。”陆夫人低眉顺目的道歉说:“之前的事情,是儿媳的不对,还请父亲海涵。” “唉,你能恢复正常,那就比什么都好!”陆向老怀甚慰道:“咱们这一家,如今是红红火火,好日子就得好好过,整天闹别扭,不好好过日子,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父亲教训的是,以后都不会了。”陆夫人似是诚心诚意改弦更张,态度十分的端正。 “太好了,”陆瑛开心的扑到母亲怀里,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母亲,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吗?” “唉,受苦了孩子。”陆夫人摸摸陆瑛的头,又看向陆云道:“你也是,云儿。” 一声‘云儿’叫得陆云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强忍着心头的不适,勉强点头笑道:“母亲哪里话,过往孩儿不懂事,也请母亲多海涵。”他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主动发问道:“方才母亲说,要让我陪你出去一趟,不知所为何事?” 陆瑛也仰头看着陆夫人。 “哦,是这样,我昔年曾发下宏愿,如果你父亲能当上陆阀阀主,便去白马寺做九九八十一天法事,还要为观音菩萨重塑金身。”便听陆夫人神情郑重的回答道:“在白马寺时,我连夜梦到,龙门石窟里的一尊观音像,应该就是菩萨在指示我还愿的地方了。” “这样啊……”陆云微微颔首道:“母亲是让我陪你去还愿?” “这种事,本来应该让你父亲陪我亲去的,但你不是说他忙吗?那就你和我先去勘察一番,看看需要多少花费,等金身塑成后,再让你父亲去上香吧……”陆夫人话说的十分到位,加之她刚刚主动表态要和解,此情此景,由不得陆云不答应。 “行,没问题!”不待陆云开口,陆向先替他应下道:“就让陆云替他爸走一趟吧,这一年来陆信确实鸿运当头,也应该谢谢神明保佑了。” “我也去、我也去。”陆瑛也踊跃举手道:“长这么大,我还没去龙门看看大佛呢。” “你不许去,这次是办正事的。”陆夫人断然摇头,顿一顿又看一眼陆云道:“而且我还和云儿要好好谈一谈。” “哦……”陆瑛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高兴,却忘了陆夫人和陆云之间,还有很重的心结要解。她马上乖巧的点点头道:“那我下次去吧。” “好,就这么定了。”说完该说的话,陆夫人便马上起身道:“明天一早出发,抓紧赶路,天黑前应该能回来。” “是。”陆云起身应声。 。 入夜,陆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他有些想不通,陆夫人为何会突然转性。难道阀主夫人的魅力真这么大,能让她放下这十几年来的宿怨?不过回想下陆夫人回京后,似乎也渐渐变得虚荣起来,她会有这种转变应该是迟早的事情。 但为什么要让自己陪她去龙门呢? 这是陆云最不理解的一点。就算她为了当好阀主夫人,真打算和自己捐弃前嫌。也没必要这么快就让自己陪她出远门吧?这一路上不别扭吗? 可思来想去,陆云也想不出陆夫人,对自己会有什么危害来。他只好先将这些疑问押回心底,又寻思起商珞珈的事来。 自己有意无意的疏远,已经深深伤害了商大小姐。怎么说她也是无辜的受害者,怎么说也是自己把她害成这样的,怎么说自己也是她腹中孩儿的父亲,于情于理都应该放下其它心思,一心一意好好对她,这样才是对两人和未出世孩子最好的选择。 但没见到苏盈袖,亲口问问她之前,陆云总是无法就这样割舍掉,对她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可一直这样纠结下去,显然对商珞珈十分不公平,也不利于孕妇安胎。难道自己一年见不到苏盈袖,就要冷落商珞珈和孩子一年?十年见不到苏盈袖,就要冷落她们十年?若是此生都见不到呢? “唉……”陆云长长一叹,知道自己到了必须要做决定的时候。可哪怕只是在心中对苏盈袖举起了刀,这一刀却怎么也挥不下去。 “妖女,你害得我好苦啊……” 陆云痛苦的闭上眼,像一只蚯蚓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 夙夜无眠,一直到听见鸡叫,他才猛然坐起身来,重重一捶榻板,艰难的对自己道:“不管了不管了,不要小妖女了,以后见到也当不认识罢了。” 说完,他直挺挺往榻上一躺,两眼都仿佛失去了光彩。 ------------ 第五百七十二章 龙门变故 翌日一早,陆夫人便在陆云的陪伴下,从定鼎门离开了洛都城。 龙门石窟位于伊水两岸的峭壁上,距离洛都城不过十余里。陆云骑马、陆夫人乘车,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龙门山下。 背上水囊,带上陆夫人的香烛祭品,又让随从看好马匹车辆,陆云便陪陆夫人沿着崎岖的石阶,往开在峭壁上的诸多佛洞行去。 此时刚刚日上三竿,火红的太阳照耀在伊水河面上,泛起万千金色的粼光。 陆夫人体力很差,用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在陆云的搀扶下,勉强上到半山腰。这里便到处都是石窟佛洞了,成千上万尊样式古朴的石雕佛像,面带怜悯的垂首注视着,这对心思各异的母子俩。 “母亲稍歇一会儿吧。”陆云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满头大汗的陆夫人。 “不用,等到了观音洞一起歇。”陆夫人嘴唇发白开裂,却不接陆云递上的水囊。 陆云只好自己喝了一口,将水囊重新别在腰间。 “就在前头不远了。”陆夫人手搭凉棚,张望片刻,待稍稍缓过劲儿来,便双手撑着膝盖,咬牙继续向上攀登。 陆云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以防她万一脚下打滑,坠下山崖,自己就有口莫辩了。 又向上行了顿饭功夫,终于到了陆夫人口中的观音洞。在高祖灭佛以前,这里原本有座寺庙,如今建筑已经稀疏拆毁,只留一个黑黢黢的洞窟,突兀的呈现在两人面前。 “就是这里了,我小时候来过的。”陆夫人看着洞口的残垣断壁,不无伤感道:“当时有山门大殿,甚至还有钟楼,十分壮观。” “以父亲如今的地位,母亲就是重修这观音寺,天师道也不会多说什么的。”陆云微笑说道。他虽然对陆夫人痴迷礼佛,颇不以为然。却对天师道‘除我之外、皆属异类’的霸道做派更加反感。 陆夫人闻言十分意动,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道:“先进去看看,里头怎么样吧。” 陆云往洞中一看,此时上午时分,阳光照进洞中,连里头的菩萨像都能看清。便没有点起火把,跟在陆夫人后头进了满是蛛网和灰尘的观音洞中。 进去后,陆云解下包袱,拿出两柄笤帚,和陆夫人分头打扫起,这个起码十几年没人踏足的洞窟。 他用方巾扎着口鼻,打量着洞窟中的情形。只见这洞窟是利用天然的石灰岩溶洞,开凿出来的,窟顶有莲花藻井,地面呈马蹄形,空间有三丈见方,正西面窟壁上,有一尊丈许高的雕像。 随着清扫的进行,那位手提宝瓶的观音菩萨,显出了表情文静,仪态从容的真面目。 。 顿饭功夫后,简单的打扫结束了。 陆云又在地上铺了块黄布,把带来的烛台、祭品摆放在观音脚下的石供台上,然后晃动火折子,点着了一对宝烛,将其插在烛台上。 做完这一切,陆云便悄然退到一旁,看陆夫人焚香祷告。其实,他本打算出去等着,却被陆夫人叫住,说待会儿他也要给菩萨磕头,陆云只好也在洞窟中等待。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陆夫人礼佛。果然是虔诚无比,熟练至极。只见她捧香三拜之后,把线香插在香炉中,然后退后跪在黄布上,念念有词开来。 陆云饱读诗书,虽然没有刻意去听,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大约能听出,她念得是《大乘三聚忏悔经》。 陆云不由眉头微皱,今天不是来随喜还愿的吗?怎么念起忏悔经来了?说难听点,这不是驴唇不对马嘴吗? 不过他也只求赶紧应付完了了账,当然不会管这闲事儿了。 正胡思乱想间,陆云忽听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猛然回头,便见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陌生男子,站在了观音洞门口。 ‘太大意了……’陆云不禁暗骂自己一声,他若是保持警惕,天阶以下,无人能悄然靠近他十丈以内。但那男子却一直走到洞口才被他发现,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尊驾是?”陆云下意识迈出一步,挡在陆夫人和那不速之客中间。 “小姓陆,单名一个云字。”那人声音嘶哑,声带就像被锉刀挫过一般,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哦?”陆云心下一凛,面上仍故作轻松道:“这么巧,咱们同名同姓呢。” “不,你是假陆云,我才是真正的陆云!”那人自然是龙儿了,他处心积虑哄陆夫人,将陆云骗到此处,自然早已设下天罗地网了。 现在他已是瓮中捉鳖、胜券在握,当然要好生玩弄一番自己的猎物,才能稍解这十一年来日夜啃噬心头的冲天怨念。 “哦,原来如此。”陆云恍然大悟。这下一切都明白了,陆夫人昨晚的惺惺作态,根本不是为了和解,而是想把自己诓到这洞里来。 想到这,他面无表情的瞥一眼陆夫人道:“原来你儿子没死,恭喜恭喜了。” 陆夫人心虚的退后两步,不敢跟陆云对视,她朝龙儿叫嚷道:“还废话什么,赶紧动手吧……” “急什么?”龙儿此时达到目的,对陆夫人也没了之前的好声气。他缓缓走到陆云身前,一拳打向陆云的小腹。“这些年他欠我的账,我要连本带利全都讨回来!” 陆云想要运功格挡,却悚然发现全身真元像睡着了一般,无论他如何驱动,都不能提起丝毫力气。 ‘嘭’的一声,陆云小腹结结实实吃了龙儿一拳,登时抱着肚子跪倒在地。 “哈哈哈……”龙儿这才张狂的狞笑道:“堂堂大玄第一公子,怎么连我这无名小卒的一拳,都挡不住了?” 陆云猛然抬头,看向香炉中仍在燃烧的线香,他知道,肯定是这东西出了问题。 蜡烛是他从家拿来的,自然不会有问题。那就只剩下陆夫人带来的线香了。 方才点香时,陆云其实下意识的探查过,但没有嗅到任何异常的味道,便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却还是中了招…… “这是太平道秘传的无影香,难道你那姘头没有提醒过你吗?”看到陆云望向那线香,龙儿张狂的捧腹大笑,又一脚踢在他的身上。 ------------ 第五百七十三章 大宗师至 观音洞中,回荡着拳脚入肉的闷响声,还有龙儿那怨毒的嘶吼声。 “皇甫承,你现在过的极好啊,身为陆阀阀主的公子,得中古往今来第一圣品,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当上千牛卫中郎将!还跟崔家小姐、商家小姐,以及太平道的圣女勾勾搭搭,好不快活!这天下还有比你活得更逍遥的吗?没了!” “这一切本该都是我的,我才应该是陆阀的阀主之子,半步先天的徒弟!皇帝钦点的圣品!大内侍卫统领!还有那些名门贵女都本该是我的!” “可是因为你的出现!我那该死的父亲一念之间,就让我非但无法享受这些人间极乐,还得遭受烈火焚身之苦,重新植皮之痛!你知道将刚刚长好的新皮,一寸寸重新揭掉是何等痛苦吗?就是凌迟处死,都不及其万一!’ 龙儿又一次怨念的例数起,自己曾遭受过的那些苦难来。但哪次不及这次癫狂,更不及这次来得痛快! 他一边痛打着陆云,一边疯狂的咆哮道:“我在太平城抱冰卧雪,孤苦无依的时候,你们一家人却其乐融融,欢天喜地!根本没有人记得,那个被迫为你牺牲的孩子!凭什么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尽了,却把所有的痛苦让我一个人承受,贼老天,还有没有天理可言?!’ “云儿,母亲可一时一刻也没忘记过你的。”陆夫人看着人形野兽般的儿子,怯生生道。 “你住口!你那不过是事后愧疚而已!”龙儿却一掌将陆夫人推倒在地,毫不客气的詈骂道:“你要是真有心,当初就该保护好我,不让那男人拿我去换皇子!” “我怎么没拦啊?可我又不会武功,根本拦不住他啊……”听到儿子的亲口指责,陆夫人面如土色,几乎要崩溃当场。 “拦不住是吧?那你可以杀了他啊,你当时杀了他,那男人就没必要牺牲我了!”龙儿却根本不听她解释,仿佛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般,毫无道理的指责陆夫人道:“就算当时你没想到,这十多年间,难道你没机会杀了这孽障替我报仇吗?” “我,我……”陆夫人哑口无言,摇摇欲坠。 “你根本就已经忘了自己的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白马寺是干什么的!”龙儿好像不把她逼死誓不罢休一般,继续疯狂的指责道:“你是打算用几场狗屁法事,消除心里的不安,然后就把我抛之脑后,回去好好当你的阀主夫人,将军之母的!” “不,不是这样的……”陆夫人喃喃说道,无力的瘫倒在地。 “哈哈哈哈,被我说中了吧!”龙儿一手捂着头顶,弯腰癫狂大笑道:“你们所有人都对不起我,你们所有人都罪孽深重,今天我就在这菩萨面前,先跟你们俩算清这笔账!让你们这些害我一生的罪人,全都生不如死!’ 说完,龙儿手中便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他拎着那柄匕首,走到陆云身前蹲下,揪着头发将陆云拎起来,打量着那张俊俏到过分的白净面庞。 “原本,你该像我一样毁容的。十一年前让你逃脱了,今天就给你一并补上。”龙儿狞笑着用刀在陆云脸上比划一通道:“我要削掉你的鼻子、挖掉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耳朵,抽掉的舌头,然后在你全身刻一部金刚经!” “那也比你现在的样子,好看一百倍。”却听陆云冷笑一声,根本无所畏惧。 “还敢嘴硬!”龙儿气极反笑道:“看我先割掉你的舌头!不对,那样就没法听你哀嚎了。那就先挖掉你一只眼睛,看你还怎么神气!” 说着他一刀刺向陆云的左眼! 千钧一发间,就见陆云一个头槌,不偏不倚撞在了他的鼻梁上。 “哎呦!”一声闷哼,龙儿被撞的仰面趔趄,那一刀早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该死,你敢撞我的鼻子!”龙儿的鼻子被撞到,并没有像寻常人那样出血断掉,而是鼻梁诡异的歪到一边,看上去十分滑稽。 “这是我在高丽花了多少钱,才做好的,你知道吗?” “怕什么?你不是高丽王的女婿吗?他还能再跟你要钱不成?” 陆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吐一口血沫,活动下生疼的筋骨。 “你,你怎么能动弹了?”龙儿见鬼似的看着陆云,居然连愤怒都忘记了。 “药效过了呗,笨蛋,谁让你那么多话?”陆云一脚踢向龙儿腹部。: 龙儿赶忙收摄心神,运功格挡,他也有地阶的实力,心说硬拼下来还不知谁赢谁输呢? 但他这种毫无实战经验的地阶初段,焉能与被困在地阶多年的陆云相提并论? 天击九式之长风破浪! 龙儿根本抵挡不住陆云的含恨一击,整个人保持着格挡的动作,被硬生生踢飞一丈远,狠狠撞在了石壁上。 龙儿人还没落地,陆云已经施展一中步,到了他的近前,眨眼之间便挥出几十拳,拳拳到肉! “啊……”龙儿这才惨叫着落地,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要碎了。 看着陆云又欺上近前,龙儿连滚带爬往洞口逃去,却被陆云一招画地为牢,死死锁在了当场。 龙儿终于绷不住了,没命大喊道: “大师,快救命啊!” “姑爷,某家来了!” 一道黑色的剑气,从洞外闪电般飞射而来。 “大宗师!” 陆云心下一凛,忙身形一闪,躲过了那道凌厉的剑气。 噗地一声,剑气射中石壁,留下一个酒盅大小的窟窿。 一条黑色的人影随即而至,立在了龙儿身侧,挥手解开他的穴道。 见帮手到场,龙儿再度得意起来。 “哈哈哈,没想到,你的姘头没告诉你吧,这才是我的杀招哩!” 陆云听得一头雾水,皱眉看着那个陌生的大宗师。 在见识了大宗师的恐怖之后,他十分注意搜集大宗师的情报,还特意请左延庆帮忙调查过。根据缉事府的资料显示,如今在世有天阶实力的一共三十人。每个都是有名有姓,根脚清楚的大人物。 但眼前这个宽脸细目的高大汉子,却明显不在其中…… ------------ 第五百七十四章 陷入重围 龙门山上,观音洞中。 有了天阶大宗师撑腰,龙儿重新嚣张起来。 “你小子不是挺厉害吗?和天阶大宗师过两招如何?” “三招之内,杀不死你,我就立即离开。”朴正英操着生硬的汉话,轻蔑的看着陆云。 “原来是个高丽棒子……”陆云不屑一顾的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淡淡说道:“不就是天阶大宗师吗?好像谁没有一样。” 话音未落,那朴正英便觉背后一阵通体生寒,赶忙拎起龙儿,闪身躲开了洞口。 刹那间,轰的一声,烟尘四起。 就见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如炮弹般,轰然砸在了他俩方才所立的地方。 待尘埃落地,那大石上多了个手持酒葫芦的矮小身影。 看他稚嫩的面容,老气横秋的仪态,自然是皇甫照无疑了。他现在以保护陆云的安全为第一要务,当然不放心让陆云只身离京了。 “哪来的棒子,也敢在我大玄撒野?莫非活腻歪了不成?” 皇甫照睥睨着朴正英,只是那霸气的话语,用他的娃娃音说出来,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朴正英像见鬼似的看着皇甫照,结结巴巴道:“小孩,你从娘肚子里就开始练功吗?” “放屁,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皇甫照最讨厌别人唤自己‘小孩’了,气得他暴跳如雷道:“吃你爷爷一招!” 说话间,皇甫照一招沧海横流攻向朴正英。他当然有自己的招式,但为了掩饰身份,便用陆仙的招式对敌。 龙儿只觉置身于汪洋大海的惊涛骇浪中一般,根本提不起一丝抵抗的念头来,他赶忙躲到朴正英的身后,这才感到压力稍减。 朴正英却扎下马步、双足生根,就像海中顽强的礁石一般,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好功夫,棒子有两下!”皇甫照毕竟经脉刚刚恢复不久,知道自己暂时没法和真正的大宗师硬拼,便朝陆云传音一句道:‘洞外有埋伏,擒下那小子做人质!’ 说完,皇甫照闪身往洞口而去,挑衅那朴正英道:“这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棒子敢随我出来打个痛快?” “怕你不成?!”方才那一击,朴正英已经称量出,对方的实力比自己稍弱一线。他久在高丽那种小地方,平素根本没机会和旗鼓相当的高手过招。 此刻自然见猎心喜,马上紧追了出去。 “大师,你别丢下我啊。”龙儿见状惊叫起来,伸手想去拉那朴正英的衣袖,可哪能拉的着? 。 观音洞内。 龙儿眼睁睁看着两位大宗师,消失的无影无踪,便想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可陆云哪能放虎归山?就算不杀了他,也要先将这个巨大的隐患,抓起来再作计较。 只见陆云纵身一跃,后发先至,挡住了龙儿的去路。 龙儿见状惨叫一声,急退数步,躲到了陆夫人身边,竟想拿她做挡箭牌。 陆云投鼠忌器,收回了追击的招式。 “母亲,他要杀我!”龙儿忽然一把推在陆夫人背后,陆夫人便踉跄着扑向前方。 见她就要一头撞在皇甫照丢进来的大石上,陆云心下不忍,伸手扶住了陆夫人,卸掉了那股巨大的力道。 陆云扶着她站住,刚要放开手,却忽然发现,自己被她紧紧抱住了手臂。 “快走,云儿快走啊……”陆夫人死死缠住陆云,朝着龙儿大喊起来。 龙儿本就是打得这种算盘,哪用得着她来提醒? 只见他在陆云接住陆夫人的瞬间,便如火烧屁股的猴子般,越过两人朝洞口逃去。 “哪里走!”陆云想起皇甫照的提醒,心下一阵焦急,伸手就想推开陆夫人。 可陆夫人一个柔弱女子,不知从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力气?她死死抱住陆云的手臂,居然让他无法甩脱。 “你放手啊!”陆云气得大叫,只好用没被缠住的右手,连点陆夫人背后数处要穴。 陆夫人这才无力的松开了陆云,却仍奋力支着脖子,一直看到龙儿安全逃出洞口,这才放心的歪倒在地上。 。 陆云赶紧追了出去,但让陆夫人这一耽搁,还是被龙儿抢先逃出了洞口。 “放箭,快放箭,射死他!” 龙儿顾不上自己也会射到的危险,刚逃出洞口,就迫不及待朝着藏身暗处的弓弩手下令。 那些弓弩手,都清一水手持着军中制式的劲弩。听到命令便毫不犹豫一起扣动扳机,无数弩箭带着凄厉的破风声,朝着洞口激射而去。 陆云这时正好冲到洞口,见状一个铁板桥,堪堪躲开了射来的弩箭。 但下一波弩箭又激射而来,根本不给他突围的机会! 无奈之下,陆云只好就势一滚,夺回了观音洞中。 听着弓弩撞击石壁和地面,发出雨点般密集的声音,陆云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突围不出这个山洞了。 想到这,他恼火的瞪一眼瘫在地上的陆夫人,恨不得拿她做挡箭牌冲出去。 陆夫人这才露出畏惧的神情,方才的勇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拿你做挡箭牌,你却还帮他!”陆云当然只是想想作罢,他还做不出那种残忍的事情来。 “这是我欠他的。”陆夫人依然嘴硬道:“母子连心的感觉,你是不会懂的。” “我看你的好儿子,也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陆云看看外头的箭雨丝毫不减,忍不住揶揄起来道。 “你胡说,云儿不会伤害我的!”陆夫人一脸不信,当然心里也是不信的。 可她话音未落,便听外头响起龙儿那辨识度极高的破锣嗓子道: “放毒烟,熏死里头的人!” 陆夫人如遭雷击,石化当场。 陆云顾不上和陆夫人斗嘴了,忙将她拎到石像后,拿起地上的黄巾,用清水浇透,然后缠住了陆夫人的口鼻。 做这些时,他还不忘沉声叮嘱道:“这个洞窟呈马蹄形,此处不易进风。你切记口鼻紧贴地面,不要挣脱湿巾。我设法引开敌人,你或许还能逃得一命……” ------------ 第五百七十五章 绝处 观音洞外原本是座庙宇,后来寺庙被拆除后,洞口外便只剩数道残垣断壁,那些太一卫便倚靠在断墙后,朝着洞口不断射箭。 别看龙儿叫嚣着陆云利用自己的身份如何如何,但他如今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冒充太子得来的呢?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杀了陆云之后,也不能取而代之,回到陆阀享受荣华富贵了。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让陆夫人和陆云连同自己的秘密,一起葬身在这石窟中。 “放毒烟,熏死里头的人!” 马上有十余名太一卫,收起了劲弩换上弓箭。他们用火把点燃绑在箭支上的发烟筒后,便纷纷将其射进洞中。 顷刻间,红色的浓烟弥漫开来,转眼就充斥整个观音洞中。 “继续放箭,不要让他逃出来!”龙儿挥舞着宝剑,厉声指挥手下,继续朝洞中射击。 。 观音洞内,陆云安顿好了陆夫人,回头准备突围时,便见那些发烟筒噼里啪啦落在洞中,红色的浓烟顿时四处弥漫。 他赶忙一边用打湿的汗巾掩住口鼻,一边飞脚将那些发烟筒踢出洞去。这样一来可以减少洞内的毒烟,二来也可以利用烟雾为自己突围作掩护。 洞中已是目不见物,毒烟刺激的他双眼泪水直流,陆云索性闭上眼,将真元凝聚于双耳之上,仔细倾听着箭矢射来的方位和节奏。 “三、二、一!!”陆云心中默默倒数,待数到一时,他便毫不犹豫将皇极洞玄功提升到极限,身子化作一道流光,贴着地面朝洞外飞扑而出。 这时候,大半太一卫刚完成一轮射击,正手忙脚乱的重新上弦拉弓。和普通弓箭比起来,劲弩射击精度准、力度大,易于上手,唯一的缺陷就在于重新上弦需要的时间长,发射间隔自然逊于弓箭。 这些太一卫的使命是保护太一,早习惯了使用劲弩,疏于使用弓箭。陆云便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空档期,从观音洞中飞掠而出。 在烟雾的掩护下,直到他冲出洞口三丈远,才被太一卫发现。而此时,陆云距离那些太一卫,已经只有四五丈不到了。 “射击,快射死他!”看着全身被淡金色光芒笼罩的陆云,闪电般冲出了洞口,龙儿大惊失色,忙用宝剑指着他,嘶声咆哮道:“别让他靠近我!” 刚刚换好弩箭的太一卫,慌忙从四面八方朝陆云扣动扳机。 生死瞬间,陆云全身的元气疯狂运转,速度远超平时数倍,辗转腾挪间,连挑带打,便悉数躲开了射来的弩箭…… ‘这哪还是地阶宗师啊?’看到陆云天神下凡般的表现,太一卫们心中惊骇莫名。暗道莫非此人已经突破到天阶大宗师了不成? 但他们都是太平道从小培养起来的死士,哪怕是面对着真正的大宗师,也不会退缩的! “跟他拼了!”太一卫的首领咆哮一声,丢掉了手中的弩弓,反手抽出背后双刀,越过断墙便朝陆云扑去! “拼了!”一众太一卫也跟着首领蜂拥而出,与陆云展开了肉搏战! 那太一卫首领乃是地阶巅峰的实力,孙元朗亲自挑选出来保护太一的高手。只见他双刀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寒冰,那是他外放的真气附在兵刃上的效果! 他有信心凭着自己这双横扫关外多年、罕逢敌手的寒冰刀,把陆云留下来! “吃我一招冰封千里!”太一卫首领高高跃起,双刀以泰山压顶之势,朝陆云头顶狠狠劈去。凛冽的寒冰真气透出的双刀足足数尺长,就要将陆云冰冻在当场! 面对着对手倾尽全力的一击,陆云却毫不退缩,将全身元气凝聚在双手。只见笼罩他双手的淡金色真气瞬间变成了有如实质的金黄色! 陆云双脚迈出一中步,堪堪避开了对手的刀锋,同时双手并指为掌,结结实实砍在寒冰刀的刀背上! “削金断玉!” 只听轰的一声,金黄色的真气和寒冰真气猛然撞击在一起,掀起的气浪把想扑上来偷袭的太一卫,悉数掀翻在地! 远处的龙儿却看的真切,只见自己护卫头领的双刀,被陆云仅凭一双肉掌,齐刷刷削成了四段! 两截断掉的刀刃深深插入地面,地上结出一圈圈白色的冰霜。 那护卫统领全身气血翻腾,双臂已然血管爆裂,鲜血淋漓而下。显然在方才这记硬拼中,一下子就失去了战斗力。 护卫头领面若死灰的看着陆云,等待他将自己击毙当场。 但等了几息功夫,却不见陆云动作。 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护卫统领先是一愣,旋即狂喜道:“是无影香,无影香起效果了!” 说完,他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但太一卫们已经听明白了,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兵刃冲了上来,就要将陆云乱刀分尸! “对,就是这样,趁他病要他命!”龙儿得意的蹦上断壁,跳脚瞪眼紧盯着陆云,他要亲眼看到这厮被剁成肉酱的一幕。 。 那护卫头领眼光毒辣,一点都没看错,陆云确实是无影香发作了。 之前,他借助皇极洞玄功的玄妙之处,将体内的无影香毒暂时压制在祖窍之中,暂时封闭了祖窍。仅凭着经脉中现存的元气,陆云也依然可以将龙儿揍得鼻青脸肿。 但后来发生的变故太多,陆云被龙儿的人用劲弩和毒烟死死困在观音洞中。他只有将功力提升到极限,才有可能从绝境中突围。但陆云一时忘记了,自己功力提升到极限,是要靠储存在祖窍中的恐怖元气的。 在他无意识打开祖窍的同时,封存其中的无影香之毒,自然随着元气运转,迅速遍布他的全身。当陆云和那地阶巅峰的护卫头领硬拼一记后,便彻底毒发了…… 此刻陆云经脉中奔腾着元气,却丝毫不受他的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太一卫的兵刃,朝自己身上招呼而来。 “吾命休矣……”陆云苦涩一笑,没想到自己没死在最困难的时候,没死在最危险的敌人手中,却死在了局面大为好转的时刻,死在了微不足道的宵小手下…… ------------ 第五百七十六章 逢生 “吾命休矣……” 就在陆云绝望认命的一刻,忽听周遭惨叫连连,只见那些攻向他的太一卫,纷纷中招倒地! 陆云忙抬头看去,便见一袭白影穿梭在太一卫中间,手中长剑如虹,每一击都会带走一个太一卫的性命。 “天女……”待看清来人,陆云心下一松,知道自己得救了。 转眼之间,天女便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陆云身边,一边出剑击退靠近的太一卫,一边沉声道:“你还能走道吗?” “应该还可以。”陆云苦笑一声,勉强抱拳道:“多谢天女相救。” “跟紧了我!”天女一咬牙,手中长剑陡然爆出剑芒,将挡在面前的太一卫,兵刃尽数斫断! 叮叮当当,断掉的兵刃尽数落地,太一卫哪敢用身体去迎接天女的宝剑?只好纷纷后退。 天女也不冒进,稳扎稳打,带着陆云向石阶处突围。 陆云跟在天女身后,小声问道:“上次在龙门时,你中的就是这种毒吧?” 天女居然在百忙之中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怎么不继续嘴硬了呢?不是说那天你不在场吗? 陆云装作没看见的,厚着脸皮问道:“现在你可知解毒之法?” “这种毒无药可解,只有等效果过去,最多半天之后,便可复原如初。”天女不再回头,专心迎敌。 “这样啊,那只能靠你了。”陆云无奈的叹口气。 天女带着陆云杀到石阶处丈许近远时,残存的太一卫似乎也失去了抵抗意志,连滚带爬撤下了石阶。 山崖平台上暂时只剩二人,连那龙儿也不知去了哪里。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陆云眉头紧皱,感觉事情不会如此善了。 “走不了了。”天女却叹了口气,收起兵刃。说完她脚尖一挑,将地上的一块破砖踢下了石阶。 石阶下瞬间弓弦响作一团,箭雨如蝗,激射上石阶而来,擦着两人的头皮飞了过去。 天女擎起宝剑,让陆云看剑身上的倒影。 雪亮的宝剑光可鉴人,将下山石阶上的情形丝毫不差的映在陆云眼前。 只见密密麻麻数百名黑巾蒙面的黑袍武士,手持着刀枪弓弩,各式武器,将唯一的去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天女调整下宝剑的角度,又将上山石阶的情形照给陆云看,同样有数百名黑衣武士守住了唯一上去的路。 显然,只要两人一离开平台,无论上下,都会招致致命的箭雨。 “方才我就看见,你被他们包围了。”天女收回长剑,神情平静的看着陆云道:“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如此轻易就着了道?” “唉,别提了,今天可是撞了鬼了。”陆云苦笑一声,一脸惭愧的看着天女道:“倒是天女,你明知道进来就出不去,干嘛还要来救我?” “因为你救过我,所以我也要救你一回。”天女认真的看着陆云道:“如果见死不救,我会不安心的。” “这下你倒是安心了。”陆云又是感激又是歉疚道:“可咱们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是连你也搭上,这笔买卖岂不折本至极?” 他知道,对方出动如此数量的兵马,肯定早已对龙门一带清过场了。跟着自己前来的从人也好,天师道的眼线也罢,只怕都已经遭了毒手。 “先恢复下体力再说吧。”天女似乎永远都不会七情上面,说话时依然神态平静。说完,她便盘膝坐在地上调息恢复起来。 “唉……”陆云眼下无法运功,只好靠坐在石壁上,一边等待药效过去,一边上下打量着周遭的情形。 显然,龙儿会在这里动手,是事先精心挑选过的。这观音洞开在半山峭壁上,上不着天,下不接地,只有一条石阶路可以上下。现在敌人守住了上下两端的通道,想要离开这里,就只有往下跳一途了。 可这里距离地面足足几十丈高,天阶大宗师或许可以一试,以陆云和天女的功力,却只有摔成肉饼一种可能了。 ‘唉,要是有妖女的鲁班翼,或许可以逃出生天……’陆云下意识想到了苏盈袖,马上啐了自己一口,暗骂道:‘我怎么又想起那妖女了,那狗屁龙儿也是太平道的高层,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呢?’ 他正胡思乱想间,忽然见天女睁开双眼。 天女侧耳一听,沉声对陆云道:“他们从上头攻下来了。” 陆云中毒之后,暂时与普通人无异,自然听不到上头的动静。只好就着天女的宝剑去看,果然发现大队黑衣武士手持着精钢盾牌、长短兵刃,蹑手蹑脚摸了下来。 “他们长短结合、攻守兼备、互为犄角,排出的是军中阵法。”陆云一边观察着敌人的动静,一边轻声对天女道:“待会儿你当心被他们缠住,剑法再高一时也很难脱身。” 天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小声对陆云道:“师父曾经对我说过,不要轻易与军队正面交锋,他们训练的阵法,可以极大克制个人的武功。” “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陆云看到敌军一队接一队的沿着石阶下来,足足能组成几十队的样子。这还只是上头的人马,下头还有只多不少的敌兵,也在蠢蠢欲动。 天女就是有三头六臂,又能击退几队敌兵?恐怕活活累死也杀不出去的…… 做出判断之后,陆云转回头来,对天女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跳崖了。” “我跳过一次没死。”天女深深看一眼陆云道:“但那次是有你接住了。”说着她看一眼石阶旁陡峭的山壁道:“这次,又有谁能接住我们呢?” “不接也未尝会死。”陆云神色郑重的看着天女道:“待会儿我先跳,你再紧跟着跳下去,先用我缓冲掉下落的冲劲儿,等你落地时调整好的方位,再用我的尸体垫背,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 “那我救你还有什么意义?”天女断然摇头道。 “才知道没意义啊?”陆云白她一眼道:“下次当好人前,要想清楚后果。” ------------ 第五百七十七章 妖女来救 观音洞外,已成绝地。 一队队敌兵组成一个个攻守兼备的阵势,沿着石阶缓缓攻了下来,距离平台不过数丈近远了。 下头的敌兵也仰攻上来,却都拿着盾牌和长矛,以阻止两人向下突围为要。 夹击之势已成,眼看就要合拢了。 陆云却还在苦苦说服天女道:“你想,我现在武功全失,落下去必死无疑,你何苦要给我陪葬呢?为什么不废物利用一下,逃生之后帮我报仇也好呀。” “这……”天女脸上头一次露出为难的神情,虽然陆云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她就是总觉着无法接受。 敌人可不会等她做决定。 此时敌兵的前锋已经来到平台,扎好阵势,掩护后面的部队下来。 这时候,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敌兵不再小心翼翼动作。顷刻间,平台上充斥着兵刃和盾牌的碰撞声,甲页和头盔的摩擦声,令人心惊胆寒。 “没时间了,我先跳了!”陆云一咬牙,趁着天女走神,抢先冲出了平台。 幸好,敌兵已经涌到近前,后头的士兵看到他也没法朝他射击了。不然以陆云眼下的速度,恐怕还没跳出平台,就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快跟上,不要让我白死了……” 陆云回头朝着天女高喊一声,便在敌兵的惊呼声中,纵身跃出了平台! 天女见状眼圈一红,泪珠滚滚,知道自己没法再犹豫了,也只好闪身跃下了平台。 那些敌兵慌忙想要阻拦,却哪还能拦得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直直坠下悬崖。 “跳得好,跳的好哇!”龙儿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扶着栏杆往下张望,看着陆云和天女一起跳崖,他是又喜又妒! “娘的,临死还有美女给你陪葬,把你俩摔成肉饼也不错!” 。 半空中,陆云迟迟没感觉到背后的冲力,勉力抬头看向天女,不知她为何还不用自己做缓冲? 却见她微笑着摇摇头。她面上那温柔美丽的笑容,配上此刻半空中衣袂飘飘的样子,和刻在石壁上的飞天女神,似乎别无二致。 ‘哎……’陆云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这个迂腐的女孩子,宁肯死也不会做出违背她原则的事情。 ‘那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了。’陆云余光瞥见,自己距离地面,已经不过区区数丈。他苦笑着闭上了眼,等待死亡降临的一刻。 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陆云能感受自己冲向地面的巨大力量,就算是他功力还在,也难逃一死了…… 轰的一声,落地的一刻终于到来,陆云却只觉身子被猛地一弹,居然又反弹起了两丈多高。 难道这就是死后灵魂出窍吗?陆云茫然睁开眼,却看见地上不知何时,弹出了一张巨大的渔网。 那渔网下,是十几根粗大的竹竿交错扎成的架子,将渔网紧紧绷住。陆云和天女落在上头,渔网和竹竿被冲击的都变了形,却也卸掉了两人下坠的巨大冲力,将他俩高高抛向半空。 天女可不像陆云那样丧失了功力,当她被反弹起来,便已经调整好了姿势,再度下落时,便抓住了陆云的腰带。身子一拧,带着他稳稳落在渔网旁的地面上,另一手抽出宝剑,弹开敌军从上头射下来的箭矢。 。 半山石阶上,龙儿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原本空空如也的地面上,居然凭空多出一张大网,堪堪接住了陆云两个。 “射死他们!”顾不上多想,他连忙咆哮起来道:“跳下去,追上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在龙儿的推搡下,黑衣武士们大着胆子跳向那张大网,也都被稳稳接住,在上头弹了几下,便东倒西歪的落在地上。 那厢间,箭雨如冰雹般从高处砸下,劲道何止增强了一倍?天女虽然自个可以逃出敌人的射程,但有陆云这个累赘,她只能全神贯注挑开射来的箭支,缓慢的靠向山壁。 她头脑十分清醒,知道到了山根下上头就射不着了,然后再设法脱身。 但当天女带着陆云突围到山根下时,那些跳下来的黑衣武士,也撒丫子追了上来。远处,还有在外围警戒的敌兵,看到半山腰上的信号,赶忙收束队形,形成了一道包围圈,向这边缓缓围拢过来。 天女正要心一横,杀出一条血路去。却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左近一个洞窟中响起。 “这边来……” “妖女……”陆云一听那声音,便打了个激灵。循声望去时,只见苏盈袖正在洞口朝他俩招手。 “圣女?”天女秀眉一挑,本能的警惕起来。却见陆云已经朝着苏盈袖跑去,她只好摇摇头,挥剑斩断了刺来的两柄长矛,也快步跟了过去。 这时,陆云已经冲进洞中,劈头就问道:“是你张的网?” “闲言少叙,先脱险再说。”苏盈袖深深看一眼陆云,便将目光移向了跟进洞来的天女。 天女嘴唇翕动一下,闻言把话头硬生生咽了回去。 两人便跟着苏盈袖,摸黑走向洞窟深处。没想到这洞窟中居然有一条自然生成的蜿蜒通道。三人从通道尽头跳下去,却又进了一个规模更大的溶洞中。 苏盈袖掏出一枚夜明珠,蒙蒙的毫光照亮了石灰岩的洞壁。陆云只见这山洞有八九尺高,内里弯弯绕绕、岔道无数,根本不知通向何处。 “相公,这像不像我们在邙山下发现的那条密道?”苏盈袖眨着眼睛,含情脉脉看着陆云。“会不会也有上次一样的奇遇呢?” 陆云虽然心里恼火,不想答话,闻言却忍不住面皮发烫,显然想起了上次在邙山地穴中,和苏盈袖的那些亲密勾当。 “拜托你注意下场合。”天女轻咳一声,冷冷看着苏盈袖道:“追兵马上就下来了。” 洞窟里回声很大,就连陆云都能听到头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跟我来。”苏盈袖不跟天女斗嘴,手擎着明珠头前探路,陆云跟在中间,天女自觉断后。 三人就这样在溶洞中七拐八绕,前进了数百丈,却依然看不到出口在哪。 ------------ 第五百七十八章 被困山腹 溶洞中,圣女带着两人转了半天,依然找不到出口。 “你到底知不知道出口在哪?”天女忍不住问道,后头的敌兵始终紧追不舍,给人极大的心理压力。 “我这不在找吗?”苏盈袖一脸你好烦的样子。 “啊,感情你不知道出口在哪啊?”陆云闻言险些一头撞在石壁上,他见苏盈袖在洞口招手,满以为她有逃生的通道,才会巴巴的跟在她后面,钻了这么久的老鼠洞。 “人家也是第一次进来,还以为会像上次那样有出口呢。”苏盈袖委屈巴巴道:“冒着危险好心救你,一见面就凶人家。” “你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会信了。”陆云却再也不吃她这一套,一边向前走,一边数落苏盈袖道:“外头那张网是怎么回事儿?你得用多少人才能挖那么大个坑,藏那么张网?有这功夫就不能提前跟我示警一声吗?” “你这人,救你还救出埋怨来了呢。”圣女泫然欲泣道:“天女评评理,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天女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二位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等平安脱险后咱们再慢慢算账。” “哼……”苏盈袖撇撇嘴,气哼哼的继续头前带路。 三人又向前行了十余丈,转过一个巨大的石笋后,忽然和大群打着火把的黑袍武士撞了个头碰头。 “啊!”黑袍武士们也是吓了一跳,愣住了。 “见鬼……”还是苏盈袖反应快,丢出一枚烟雾弹,拉着陆云扭头就跑。天女挥剑砍翻了面前数人,便也跟着原路撤退。 “杀呀!”黑袍武士也回过神来,冲出烟雾紧追不舍。 天女和圣女一左一右拉着陆云,刚刚退到一处岔路口,就见另一股追兵也从来路杀了过来。 “这里走!”苏盈袖慌不择路的一指唯一没有敌人的岔道,三人便毫无选择的奔了进去。 谁知沿着笔直的甬道跑出不到百丈,三人又再次停了下来。 一堵光滑的石壁,挡住了三人的去路,这居然是条死胡同…… “完了完了,”陆云拍了拍额头,苦笑不已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还不如一开始就让那厮杀掉算了,这又搭上了一个。” “唉……”天女也忍不住失望的轻叹一声,这种绝处逢生又遇绝境的遭际,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相公应该往好处想,堂堂天师道天女,太平道圣女,两位倾国倾城的大美女,陪你一起共赴黄泉,这种好事你该觉着死了也值呢。”苏盈袖却颇为变态,这时候居然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听着追兵汇集到一处,已经塞满了那条笔直的甬道。 “哈哈,逃不掉了吧?”气喘吁吁的黑袍武士,也看到了那堵挡路的石壁。 “跑不了就打吧!”天女将略微潮湿的秀发重新扎好,平静的看一眼陆云道:“没法护着你了,抱歉。” “该说抱歉的是我。”陆云摇摇头,他始终对天女充满了敌意和算计,但天女却一直对他坦荡友善,让陆云感到无比愧疚。“如有来生,我会好好跟你做一次朋友的……” “行了,别酸了。”正在诀别的二人,忽听苏盈袖幽幽说道。 两人循声一看,她已经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据说马上要地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苏盈袖说着,双手捂住了耳朵。 陆云眼尖,猛然看到苏盈袖脚下,一条长长的引线正呲呲窜着火花。 “快躲起来!”陆云惊叫一声,忙拉着天女朝苏盈袖藏身的地方逃去。 两人刚刚躲进那块大石下,便见眼前白光,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三人齐齐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顿觉两耳嗡嗡作响,眼前依然天旋地转。 一股甘冽的泉水轻轻流淌进他的口中,滋润了陆云干燥欲裂的喉咙,让他渐渐的稳定了心神。 借着桔黄色的烛光,陆云发现自己平躺地上,头靠在苏盈袖的腿上,她正在拿个水囊,专注的喂自己喝水。 在烛光中,苏盈袖那祸国殃民的娇艳面孔,少了几丝锐利,多了几分温柔,看的陆云有些痴了。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我怎么又梦见你了。”陆云伸手想要摸一下她的面颊,伸到一半却定住了。 因为他的余光瞥见,天女盘膝坐在一块大石头,正定定看着自己和苏盈袖。 陆云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喃喃道:“原来不是在做梦啊。” “相公,我真的很想你……”苏盈袖却柔柔的握住了他的手,将其贴在自己面颊上。 “所以你就故意把我们困在这里?好跟他长相厮守?”天女的挖苦声再度响起,她就是再单纯,也能看出自己和陆云,被这太平道妖女彻底耍了。 “是啊,我本打算和相公长相厮守的,谁让有第三者插足呢?”苏盈袖知道没法再演下去了,郁闷的瞪了天女一眼。 陆云趁势坐起身来,定睛看看周遭的情形,只见来时的甬道已经彻底坍塌,也不知里面的人逃出去多少? 眼下,虽然没了被追杀的危险,但唯一的通道彻底封死了,三人被困在石壁前三丈见方的,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空间内。 “吁……”陆云长吁一口气,起身无奈看着苏盈袖道:“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别人都叫你妖女,是一点错都没有。” “奴家的苦心,相公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苏盈袖却不以为意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相公还不运功试试,看看你的功力复原了吗?” “哦?”陆云闻言,顾不上其它,赶忙默运真气,一掌凌空劈出,劲风猛然吹灭了远处石壁上的蜡烛。 果然已经彻底恢复,陆云不禁欣喜道:“不是说没解药吗?” “那我刚才喂你吃的是什么?”苏盈袖笑吟吟道:“要是没有解药,在观音洞中时,龙儿为何不受影响?” 陆云一想也是,忍不住看了天女一眼,天女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 ------------ 第五百七十九章 龙儿出逃 山腹中的爆炸是如此恐怖,似乎整个龙门山上的万佛都跟着颤抖起来。 当龙儿狼狈的率先逃出洞口时,已是满身灰尘,没了人模样。 看着三三两两裴阀武士跟着出来洞口,龙儿先是一阵暴跳如雷,大声咒骂着苏盈袖吃里扒外。但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知道这次是自己画蛇添足了——原本龙儿是指望着借苏盈袖之口麻痹陆云,让他不带大宗师来龙门。结果苏盈袖很明显,根本没跟陆云通气,反而将计就计,险些让他葬身龙门。 但骂着骂着,龙儿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他发现已经好一段时间,没人从洞里逃出来了。 看看东倒西歪在洞口一两百号裴阀武士,龙儿心中猛地一紧。他是最后才跟着进洞的,自然知道进去了起码一千人,怎么才出来这么两个? 龙儿赶忙用脚踢起几名裴阀武士,勒令他们赶紧进洞查看。 顿饭功夫,那几名武士哭丧着出来,指着龙儿破口大骂起来:“王八蛋,你害死了我们多少兄弟?我们跟你没完!” 洞外的那些裴阀武士,闻言哗的一声全都站起来,纷纷震惊的询问道:“你们说什么?难道里头没活人了吗?” “塌了,都塌了,一个活人都没见着啊……”进洞查看的武士放声大哭起来。他们都是同宗同族、甚至很多人都是父子兄弟,一下被坑杀这么多人,自然悲痛万分了。 “都是你!”红了眼裴阀武士,急需找个出气筒,来宣泄心中的悲愤。他们团团围住了龙儿,疾声詈骂道:“陆云跟我们无冤无仇,都是你没事找事,才害我们死了这么多人!” “还我兄弟的命来!” “给我儿偿命!” 愤怒的裴阀武士挥舞着拳脚,就要群殴龙儿。 龙儿赶忙拼命抵抗,他虽然有地阶的修为,但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哪能将四面八方的拳脚尽数挡住? 眨眼之间,他便吃了无数拳头,挨了不知多少记黑脚,眼看就要被打倒在地,踩成肉泥了。 这时,裴阀武士头顶忽然响起一声长啸,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无数道凌厉的剑气打翻了一片。 “姑爷,怎么回事?” 朴正英脸上挂着彩,袍子也破了好几处,显然和皇甫照打得极为过瘾。若非听到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他非得再激战数千招才会罢休。 龙儿全身都是拳印脚印,在朴正英的搀扶下站起来,疼得呲牙咧嘴道:“疯狗咬人了,先避一避再说。” 他虽然被打得七荤八素,脑袋却一点不糊涂,知道这些铁卫是裴阀,秘密训练多年的精锐力量,准备在发动大事时打头阵所用。统共就那么两千人,让自己稀里糊涂就折损了将近一半?这下哪还了得?不赶紧跑路等着裴都找他算账不成? “好。”朴正英点点头,便将龙儿往腋下一夹,纵身跃过人群,眨眼便到了数丈远的几匹战马旁。 他手一推,龙儿便飞到了马背上,稳稳马鞍落座。 朴正英也骑上一匹骏马,和龙儿沿着伊水疾驰而去。看两人的方向,居然连洛都都不回了…… 。 那厢间,裴阀武士追赶不及,也不敢追赶天阶大宗师,便垂头丧气的收拾好残局,丧家犬一般离去了。 待场中没了旁人,皇甫照才现出身形,一脸难以置信的挠挠头道:“这搞得什么鬼?” 说完,便赶紧身化流光,进洞去寻找陆云。 不一会儿,皇甫照用更快的速度从洞中蹿出来,一面朝着洛都疾驰,一面如丧考妣的大喊道: “坏了、坏了、坏了、坏了、坏了……” 。 龙门山山腹地穴中,陆云、天女和圣女三人身处困境,难以逃脱。 “所以说呀,世人多无知,不能体会智者的深意。”苏盈袖哪会放过重新掌握主动的机会?一边款款走到石壁旁,将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一边对二人意味深长道:“有时候,你觉着别人是在害你,其实是在帮你来着。有时候,你觉着别人是在帮你,其实是害了你来着。” 陆云闻言一愣,觉着苏盈袖是在说商珞珈的事。虽然她确实没干好事,但自己如果能借机和商家建立稳固的关系,不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吗? 天女则以为,苏盈袖是说自己以为是在帮陆云,却搅黄了他的婚事,破坏了陆阀与崔阀的联盟一般。 “那你现在,到底是想做坏事还是好事呢?”当着天女的面,陆云也不好质问她商珞珈的事,便板着脸将话题转回了现实。 “不错,你设计将我三人困在这洞窟中,到底有何图谋?”天女也站起身来,提着宝剑走向苏盈袖道:“敢说一句假话,我让你横死当场!” “你就是不动手,咱们仨也会被困死在这儿的。”苏盈袖丝毫不怕天女的威胁,一脸无所谓道:“还是省省力气,大家想想办法找出路吧。” “不错,你肯定知道怎么出去!”天女忽然眼前一亮道:“没有人会变态到,主动将自己困死的。” “我师父没了,家也不能回,爱人也不理解我,自己不想活了不成啊?”苏盈袖撇撇嘴,反正就是不认账。 “你看住她,我来找找,肯定有出路的!”天女看一眼陆云,便挥剑朝蜡烛一斩。蜡烛应声断为两截,上头半截稳稳停在剑刃上,烛光只是微微一跳,便又恢复了正常。 天女便用剑挑着蜡烛,在洞中仔细探查起来。 。 那厢间,陆云看着好整以暇坐在那里的苏盈袖,忽然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哦?横竖闲来无事,相公不如说说看,咱们是否真的心有灵犀?”苏盈袖抱着膝盖坐在石头上,一脸娇憨道。 “醉三秋那晚不过是你的预演,”陆云愤懑的瞪着苏盈袖,咬牙切齿道:“今天才是你筹谋已久的正戏上演!” “相公棒棒的!”苏盈袖闻言欣喜鼓掌,双手竖起大拇指道:“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啊!” “你,你这个变态……”陆云面色发红,恨不得一把掐死这妖女。 ------------ 第五百八十章 妖女图谋 洞穴中,陆云恼怒的质问着圣女。 “这么说,天女也是你故意引到龙门来的?” “又让相公猜着了。”苏盈袖看着还在秉烛到处寻找出口的天女,小声道:“这丫头就是个直筒子,只要一听到我在龙门出现,巴巴的就会跟过来的。”说着她用肩膀轻轻碰一下陆云,挤眉弄眼道:“比商大小姐还漂亮呢……” “这次你休想得逞!”陆云一阵咬牙切齿,准备好好跟苏盈袖算一下新仇旧账。 却听远处传来天女惊喜的呼声。 “有门哩。” 陆云闻声,狠狠瞪一眼苏盈袖,便赶紧过去查看。 便见天女将一块大石推开,石壁上便露出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小石门。 之前,大石挡住了这扇门,陆云和天女又心神不定,故而到现在才发现。 “赶紧出去,我们着了妖女的道!”陆云看一眼天女剑尖的蜡烛,扬手一道劲风将其熄灭。 “咦?”天女不解的咦了一声,便见陆云晃着了火折子。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陆云一边仔细查看那扇石门,一边神情严峻道:“你运功试试……” 天女不明就里的暗运内力,忽然俏面一红,身子微微一颤道:“怎么会这样?” “蜡烛是加了料的。”陆云神情悒悒的查看着石门,心说只能指望着赶紧出去,再找解救之法。 可苏盈袖如此处心积虑布置的这一局,又怎么为他俩留下如此简单的出口?陆云聪明绝顶,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透,显然已经如那晚的商珞珈一般中招了却仍不自觉。 陆云强打精神,在那石门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发现上头刻着八个小字。 ‘不入天阶、终成枯骨。’ “不入天阶,终成枯骨,什么意思?”天女喃喃不解,那双明澈如深潭的眸子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打开门不就知道了吗?”苏盈袖笑盈盈的站在两人身后。 “先拿下她再说!”陆云低吼一声,回手便是一招画地为牢,朝苏盈袖笼罩过去。 “相公,不要乱来嘛,你的目标是她啊。”苏盈袖咯咯一笑,轻盈的一闪身,便躲开了陆云屡试不爽的‘画地为牢’,躲到了天女身后。 天女虽然有些晕头转向,却下意识的一回手,长剑从下向上朝着苏盈袖撩去。这是张玄一传授她败中取胜的绝招,却被苏盈袖一下就握住了持剑的手。下一瞬,天女手中长剑已经被苏盈袖夺了过去。 苏盈袖还有余暇用左手在天女背后轻轻一推,便将她推到了陆云怀中。 “相公,好生享用吧……” 陆云下意识扶住天女,两人接触的瞬间,身体便触电般麻了一半。 陆云赶忙咬破舌尖,勉力保持一丝清明,用极大的毅力才将天女推开。 “别不好意思嘛……”苏盈袖却又把天女推了回来。“放心,奴家大度的很,不会吃醋的。” “你休想!”陆云这次没有推开天女,而是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一番折腾下来,天女也勉强恢复了一点清明,她手扶着石壁尽量远离陆云。哪还不知道苏盈袖打的是什么算盘? “二位就不要再扭捏了吧。”苏盈袖轻叹一声,指着石门上的字道:“上头说得很清楚,只有二位晋级天阶,咱们才有可能从这洞中出去,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天阶,是想进就进的吗?”天女额头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闻言凄然一笑。跟陆云一样,她也被卡在地阶巅峰多年,不得寸进了。 “不错,万万人中才有一位大宗师,而且得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方能晋级。”苏盈袖丢下宝剑,捡起地上的蜡烛重新点燃道:“按说是难比登天的,但对二位来说,眼下就有个易如反掌、快活无比的办法,可以送你们直上天阶。” 那蜡烛一点着,陆云便屏住呼吸,唯恐再吸进一点去,彻底无法自控。 “什么办法?”天女却仍不明就里的问道。 “二位曾经交过手,应该对对方,有很特殊的感觉吧?”苏盈袖将蜡烛托在手中微微摇晃,好让药效尽快散发。 天女诚实的点点头,她对去年那次和陆云交战的体验,记忆犹新,却一直大惑不解。也因此才会不自觉的对陆云总是网开一面…… “这是为什么呢?”苏盈袖不紧不慢的为二人答疑解惑道:“因为说来也巧,二位一个修的是《太上忘情道》,一个修炼的是《皇极洞玄功》,哦不,应该说是《太上洞玄功》,我师父说,这两门功法同出一源,本应男女同修,待修炼到大成后便可阴阳调和,问道先天,却因为天师道和太平道分裂为二,再无此种可能。” “所以说,我真是为你们二位操碎心了。”苏盈袖一脸舔犊之情的看着陆云和天女,厚颜无耻道:“自从知道你们俩都练了这种邪门功法后,可把我急坏了。要是没人帮忙撮合,你们非但终生无法晋级天阶,恐怕二十出头就要英年早逝了。唉,天可怜见,我这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今天就是你们二位大圆满的好日子了。” 说完,苏盈袖伸手按下石壁上,一块很不显眼凸起,那石门便轧轧敞开了。 陆云和天女都听呆了,两人不由自主的顺着苏盈袖所指,往石门里一看,只见里头红烛高照,设着牙床铺着锦被,更可恶的是,居然还贴着大红的‘囍’字。 “怎么样,我对二位真心体贴吧?知道你们都是体面人,连洞房都为你们准备好了。”苏盈袖嫣然一笑,闪身便到了两人身后。 天女羞愤欲死,劈掌就朝苏盈袖攻去,陆云也低吼一声,朝苏盈袖踢出一脚。 两人早就着了她的道,此时头晕目眩,身不由己,哪还是苏盈袖的对手? “还是省着点力气待会儿用吧。” 只见她轻描淡写便制住了两人,然后双手一推,就将陆云和天女相继推进了石室中。 然后她也跟着进了石室,随手掩上了石门。 ------------ 第五百八十一章 问鼎天阶 龙门山下,不知过了多久。 蜡烛早就熄灭,洞窟中却多了三个不断变幻的紫色光团,照耀的洞室中紫气氤氲。 仔细看时,那居然是陆云、天女和苏盈袖在盘膝打坐,光团乃是浓郁的元气在三人身周缭绕所致。 又过了不知多久,中间一个光团渐渐化为无数光点,没入了陆云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中。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双目中紫芒闪烁,有如实质一般。 此刻,陆云感觉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过往发生的事情眨眼间便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想到过去三天发生的一幕幕,他不禁暗叫荒唐,忙转头朝身边看去。 只见自己左右,天女和苏盈袖都在盘膝打坐,此刻那环绕她们周身的紫色光芒,已经渐渐化为万千光点,没入两人体内。 陆云知道她俩也快醒过来了,慌忙别过头去,飞快的穿好衣衫。 少顷,便听两声惊呼响处,然后便是一阵悉悉索索之声,继而,石室内便针落可闻了。 长时间的尴尬之后,陆云方低声问道:“都穿好了?” “嗯。”天女的声音响起,蕴含着无穷的怒气。 陆云回过头,便见天女已经站起身来,俏面含霜的怒视着苏盈袖道:“妖女,你敢坏我清白,今日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着,她便一掌劈向苏盈袖的颈间。 “姐姐动手就是。”却见苏盈袖坐在那里不闪不避,一副任其宰割的样子道:“只要你能狠下心,只管来杀自己的孪生妹妹。” “你胡说!”天女怒喝一声,却堪堪收住了手。 “姐姐不要自欺欺人了,那时候……你应该有同样感应的。”苏盈袖面色微微一红道。“《抱朴子》上说,这是只有双生子才会产生的神奇现象。” “我不信!”天女断然摇头,却没有否认苏盈袖所说的感应之事。 “若非发现你是我的亲姐妹,我早就杀掉你,夺取你的功力了。”苏盈袖苦涩一笑道:“若非你我是有这样感应的双胞胎,我又怎会连自己也赔进去?” 陆云从旁听得一头雾水,但看天女面上神情变幻的样子,显然是听懂了苏盈袖的机锋。 只见天女低头在那里默思半晌,忽然咬牙抬头,含恨朝着丈许外的石壁猛然拍出一掌,紫色的真气透体而出,轰的一声便在石壁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真气外放!’ 陆云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暗狂叫,她居然成了大宗师,还不到二十岁的大宗师!这是什么情况?! 天女呆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石壁上的掌印,方恨恨问那苏盈袖道:“出口在哪里?” 苏盈袖已经达到目的,自然不会再拿乔,主动站起身,双手运功将牙床挪开,床底便现出一个洞口。 “姐姐从这里下去,就能出去了。出去之后左手边有片松林,我在里头备了几匹马。”苏盈袖乖巧的模样,让人根本没法对她下得去手。 “今天的事,不会这么算了的。”天女丢下一句自己都觉着无力的狠话,又看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云,忽然声如蚊蚋的说了两个字。 “梦梦。” 说完,不待陆云反应过来,便闪身从那洞口离去了。 “她什么意思?”好一会儿,陆云才回过神来,不解的问苏盈袖。 “我姐姐是告诉你她的闺名呢。”苏盈袖掩口娇笑道:“没想到张玄一那老古板,居然会给她起这样幼稚的名字。” “不要转移话题!”没了天女在场,陆云终于能放开了。他活动着手脚逼近苏盈袖,一副要跟她新仇旧账一起算的架势。 “你这个妖女,几次三番害我不浅,你说我该怎么收拾你?” “相公说话时,要摸着自己的良心啊。”却见苏盈袖一脸委屈道:“这世上若是害人可以把人害成天阶,那天下人怕是排着队让我害了。” “什么,天阶?”陆云不由愣怔在那里道:“你是说,我也像天女一样晋级了?” “相公心里其实早有答案了,只是不敢相信罢了。”苏盈袖淡淡一笑道:“运功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云马上定息凝神,搬运周天,顿觉全身经脉畅通无阻,内里奔腾的元气何止从前十倍? 显然,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打通了奇经八脉、十二正经! 陆云心中一动,暗运真力到十成十,猛然朝着面前的石壁击出一掌,果然只觉雄浑的真力透体而出,再无丝毫之前的憋闷之感! 只见紫光一闪,轰的一声,尘埃落定后,石壁上又多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更让他惊喜的是,之前每每全力运功,便会如影随形的反噬之痛,也没有再如期而至。 陆云此刻只觉四肢百骸,周身经脉,都前所未有的舒畅,前所未有的通泰!很显然,那困扰他多年的痼疾,终于烟消云散了! 满腔的喜悦蓬勃而出,瞬间将他心中的抑郁洗刷的一干二净,陆云终于忍不住一蹦三尺高,使劲挥着拳头高喊道:“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晋级了!” 但这样实在无法宣泄他内心的狂喜,陆云竟得意忘形的使劲抱住了苏盈袖,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两口,哈哈大笑道:“谢谢你,谢谢你啊!” 苏盈袖还从没见陆云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呢,她宠溺的看着陆云,也跟着开心的笑着。 “是啊,太好了呢,我们终于可以白头偕老了呢……” “呃……”陆云闻言,全身沸腾的血顿时就冷却了一半,他赶忙松开苏盈袖,咳嗽一声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吗?不行,一码归一码,该交代的还得老实交代!” “啊,还要交代啊。”苏盈袖苦着脸,踢着脚耍赖道:“人家为你立了这么大功劳,就是将功折罪也不能追究了。” “不行,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的真心!”陆云却断然摇头,神态坚决道:“你不让我看到真心,我同样无法真心对你!” “那……好吧……”苏盈袖这才委委屈屈的点点头道:“你问就是了。” ------------ 第五百八十二章 道破真相 龙门石窟中,陆云在‘审问’苏盈袖。 “你保证回答的都是真话?”虽然她回答的干脆,陆云却依然不放心,苏盈袖在这方面实在是毫无信用可言。“我只想听实话,再骗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那,好吧……”见陆云动了真怒,苏盈袖只好老老实实坐定,规规矩矩点头道:“你问吧,我保证说实话。” “先说,你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陆云咬牙切齿道。他一直在暗中影响着许多人的命运,自己的命运却似乎一直被这妖女影响着,弄不清楚这些问题,他晚上睡觉都不安生。 “这还用问?”苏盈袖撇撇嘴道:“人家布局了好久,才从柏柳庄把玉玺弄到手,你却拿块破石头骗我,本姑娘何曾吃过这种亏?我当时就下定决心,非要让你连本带利赔给我不可。” “后来,在进京路上,你假扮崔宁儿和我接近,就已经怀疑到我了?”陆云又问道。 “这还用说吗?”回忆起当初,两人同船进京时的一幕幕,苏盈袖不由露出甜甜的笑容,歪头想靠在陆云肩膀上,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推开了。 “坐好了说话!” 苏盈袖委屈的撇撇嘴,只好继续说道:“本教在江南发展的要远好于中原,在军中有很多教徒,是以那晚公爹围攻柏柳庄时的异常,很快就传到了我耳中。我当时在全力以赴的寻找玉玺,得到这条情报自然不会放过。” “而且那抢我玉玺的人,分明就是个初出江湖的雏儿。”说着她又一脸欢喜的看着陆云道:“一调查,就发现公爹正好有个十七岁的麒麟儿呢。你说我能不亲自找到你调查一番吗?” “谁是雏儿……”陆云郁闷的小声嘟囔一句,但回想那晚自己确实处处落了下风,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趁着苏盈袖一时大意,掉包了玉玺。 发现自己情绪不对,陆云忙轻咳一声,转回正题道:“那你发现我什么破绽了?” “嗯,发现了呢。”苏盈袖一脸迷醉的看着陆云道:“不知道那掩饰不住的才华,在多少人中也会一眼把你认出来的俊俏模样,算不算破绽呢?” “咳咳,好好说话!”陆云红着脸吼一句,心里却觉得颇为受用。 。 “相公其实不用太难过,你掩饰的功夫十分到家,人家也一直没能确定,就是你抢了我的玉玺呢。”苏盈袖这才微笑对陆云道:“是后来我师父去你家中问话,你才不打自招了。” “什么不打自招?”陆云黑着脸道:“他拿我一家人的性命威胁,我还能继续隐瞒不成?” “后来,咱们在地穴中同生死、共患难,我对你开始有了变化。”渐渐的,也不用陆云追问了,苏盈袖便主动坦白道:“在地穴中,你始终比我棋高一着,却始终对我网开一面,还在那么多大宗师面前站出来替我说话。相公虽然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但正是你这些无意之举,给你加分很多呦。” 随着苏盈袖的话,陆云的思绪也飘到了邙山地穴中,那些不见天日的时光。又何止是苏盈袖?他也是在那段日子的相处中,渐渐放下了对她的敌意和戒备。 “在突出地穴后,师父告诉我,你所练的是我太平道被夺走的太上洞玄功,而天女所练的,乃是与之成双成对的‘太上忘情道’。”又听苏盈袖继续道:“师傅告诉我,只要修炼这两门功法的人合二为一,再用我道家的秘法修炼,便可阴阳交融,将体内的真气化为先天元气。在这运功的过程中,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也会被一一打通,让两人同时晋级天阶。” 陆云这才明白,原来从那么早开始,苏盈袖就在处心积虑为今日之事谋划了。他自然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那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人家,人家……”苏盈袖红着脸道:“人家让师父传了我一门功法,可以趁着你们阴阳交融的时候,将你们的先天元气引入自己体内,然后加入你们的循环,跟着一起把全身经脉打通……” “原来是这样……”陆云终于明白了苏盈袖的真实目的,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失落,忿忿瞪着她道:“你果然是在利用我!” “是,我承认我利用了你,但你也不能否认,我从一开始就真心实意的喜欢你。”苏盈袖坦诚心迹道:“不然,我也不会把自己……也送给你的。” “有你这样真心实意喜欢的吗?”陆云气得直跳脚道:“真喜欢我,醉三秋那晚你为何拿商珞珈顶缸?!” “因为那不是合适的时机,时机合适了,人家还不是一样便宜了你。”苏盈袖轻咬着下唇,幽怨的看着陆云道:“你以为我愿意你身边多个心机女啊?还不是为了帮相公拿下商家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拿下商家?”这同样是陆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相公身负国仇家恨,没有商家这样的大财阀支持,拿什么去对付那些门阀?”却听苏盈袖石破天惊的说道。 陆云闻言面色大变,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冷声问苏盈袖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嗯。”苏盈袖乖巧的点点头,丝毫不在意陆云此刻冷若冰霜的样子,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轻抚着陆云的后背道:“背负着这么大的秘密,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陆云轻轻靠在苏盈袖颈间,低声问她道:“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真的可以。”苏盈袖轻轻的拍打着陆云的后背,就像哄着婴儿的母亲一般,在他耳边低声道:“从今往后,所有的事情我和你一起背负,再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了。” 陆云长长叹了口气,僵住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罢了,如果注定要被你这个妖女欺骗,我也认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还要跟你一起白头偕老,生一堆胖娃娃呢。哪有女人会坑孩子他爹呢?”苏盈袖轻声安慰着陆云,眼里满满都是柔情。 ------------ 第五百八十三章 真心实意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两人相拥良久,陆云方轻声问道。 “刚刚。”却听苏盈袖小声说道。 “什么?!”陆云一下放开苏盈袖,瞪大眼指着她道:“你是说,听到我和那龙儿在观音洞的对话,才知道我真实身份的?” “相公说笑了,那观音洞外有两位大宗师守着,我就是再想靠近也没那个本事呀。”苏盈袖却摇头否认。 “那你是?”陆云一愣。 “是刚才你的反应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对的。”苏盈袖笑语吟吟道:“当局者迷的傻相公呀,当我知道你练的是皇极洞玄功后,就产生了这种猜测啊。” 陆云何其聪慧,闻言便反应过来。不错,只要苏盈袖知道,当时《皇极洞玄功》落在了陆信手中,那么从自己一家的蛛丝马迹中,便不难察觉出丝丝异样来。 “进京路上我就觉着奇怪,哪有亲妈会对自己的儿子那般冷淡?换了人家有相公这般聪明乖巧、一表人才的好儿子,天天挂在嘴上炫耀还来不及呢,陆夫人却从来不跟崔夫人说你的事,就是崔夫人将话题引到你身上,她都会马上就岔开,就像是跟你有深仇大恨一般呢。” 果然,苏盈袖是从陆夫人身上怀疑开的。 陆云无奈的点点头,认可了她这层猜测。 便听苏盈袖接着道:“怀着这层疑惑,我又试探陆瑛姐,结果大姑姐对你六岁以后的事情如数家珍,而六岁前那一段却讳莫如深。我掐指一算,那一年,正好是公爹带着你们一家离京,在落凤坡遇到乾明皇后的时候。便很难不让人去猜想,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仅凭这个,怕是还不足以推断出我的身份来吧?”陆云仔细寻思片刻,方缓缓摇头。 “相公,别忘了我那个可怜没人爱的师兄啊。”苏盈袖笑笑道:“我师父以为他是太子来着,将他从落凤坡的废墟中救回,他便也以太子的身份自居。我小时候还没怎么怀疑,可长大了之后多了心眼,便有意无意问他宫里生活的样子,他却有时候说是这样,有时候说是那样,甚至还拿从书上看到的内容来糊弄我。” “也可能是他当时太小,记不清啊?”陆云反问一句。 “好吧,就算他记不清。如果他真的是乾明太子,为何天天把找你报仇挂在嘴上,却从来不提那些乱臣贼子呢?”苏盈袖歪着头看向陆云道:“难道不是夏侯霸和皇甫彧更可恶吗?” 陆云终于默默点头道:“所以当你知道,皇极洞玄功落在家父手中后,就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对呢。”苏盈袖开心的抚掌道:“只要假设相公是真正的太子,那人家所有的疑问,就全都解开了哦。你为什么会对夏侯雷下手?为什么会夜探柏柳庄?为什么公爹那么听你的话?为什么你在高祖宝库中的反应,会那样异常?” 说着,苏盈袖缓缓抬起头,深深看着陆云道:“还有,你为何两次都说对我感同身受?一个高门大户中长大的世家公子,是不可能看懂我的苦衷……” 说着她伸出手,轻抚着陆云的面庞,柔情似水道:“只有同样背负着使命的苦人儿,才会真的懂我那份负罪感。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对相公生出一种,不妨让你一起分担,不妨和你一起分担的心思,才真正爱上相公的。” 陆云轻轻握住了苏盈袖的手,长叹一声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一点也不假。我到此刻才明白你的真心。” “之前醉三秋那次也好,这次那龙儿要杀你也罢,我确实是知情不报,将计就计了。”苏盈袖一副认打认罚的小意模样道:“所有事情我都坦白了,还请相公随意处罚吧。人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是把我打死了,也只怨我命不好。” “又来了,明知道我不会的。”陆云伸手刮了苏盈袖的鼻头一下,佯嗔道:“下回再瞒着我干坏事,看我不打你屁股。” “讨厌了。”陆云这边一主动,苏盈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拍开他的手道:“也不知外头是个什么情形了?” “肯定已经找疯了,说不定已经碰见你姐姐了。”陆云这才想起正事儿了,赶紧站起身道:“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别让人堵在洞口了。” “也是。”苏盈袖站起身来,留恋的看一眼这间小小的石室道:“这时我当初进京时,在洛都城外的一处落脚点,没想到,居然成了咱们三个的洞房。” “……”陆云终究没有苏盈袖这么厚脸皮,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说天女是你孪生姐姐,我看她也没否认,你们长得也不像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谁说孪生姐妹就一定一个样的?相公孤陋寡闻了而已。”却听苏盈袖声如蚊蚋道:“至于我和姐姐如何确定彼此是双生姐妹的,日久天长,相公早晚会明白的。” 陆云听得一头雾水,但看苏盈袖不胜娇羞的样子,知道这话题可能不适合跟自己细说,便也不再纠缠道:“真是说书人都编不出这样的巧合来,想不到天师道的天女和太平道的圣女,这对注定要你死我活的冤家,居然是双生姐妹。” “我那时也震惊无比,本来的计划是,待我俩晋级之后,便将她直接废掉了事,可发现了她和我的关系后,如何下得了这个手?”苏盈袖和陆云轻声说着话,手拉手下了地洞。 两人拉着手,走在漆黑一片的地洞中。他们没有任何照明,视线却丝毫不受影响。天阶大宗师有诸般妙处,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罢了。 “我不信什么巧合,只怕你俩的身世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大秘密。”陆云轻言细语的说着,丝毫不急于走完这段路。 “嗯,我打算出去后,稍微巩固下境界,然后便回太平城一探究竟。”苏盈袖点点头,目光变得坚定无比道:“如果师父还活着,我一定会问个明白的。” “你什么时候去?我陪你一起。”陆云不假思索的说道。 ------------ 第五百八十四章 终于脱困 裴阀铁血堂中,气氛凝重无比。 新任阀主裴都正铁青着脸,听取观风执事裴御难的禀报。 “陆阀已经把龙门山封锁了个水泄不通,我们的眼线很难渗透进去。”裴御难哭丧着脸道:“从事发到现在已经七天了,那些没回来的子弟,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肯定还有活着的!”武卫执事裴御灾急的直跳脚道:“回来的人说,听见洞里头有求救声的!”说着,他忍不住满眼泪水道:“阀主,那可都是咱们裴阀的精锐子弟,我足足练了小十年,才让他们每一个都有黄阶以上的实力呀……” “是啊阀主,若是不管他们的死活,会伤了族人的心的,也会让我们的士气大大受挫。”另外几位执事也纷纷附和。 虽然裴邦、裴御仇这两位举足轻重的大宗师没有开口,但裴都知道,他们对自己也是有怨怼的。 “我们以什么名义去救援?你们想过没有?”但裴都依然不为所动,冷声反问众人道:“再者,红了眼的陆阀已经派了三五千部曲,在龙门山设好了营垒拒马,难道你们看不出,这时候谁敢凑上去,他们就会和谁拼命吗?” “那也不能放着他们不管!我们裴阀的人只能死在战场上,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送了命!”裴御灾通红着双眼顶撞裴都道。裴都毕竟久在北疆,又刚刚接掌阀主之位,这些老资历的执事平时规规矩矩,但逮到机会就绝对不会跟他客气。 “就是,陆阀那帮怂包有什么好怕的?”见大有对阀主群起而攻之的架势,裴御寇也忍不住小声煽火道:“咱们带五百精骑一冲,他们还不马上就鸟兽散了?” “裴御寇!”裴都可算等到他开口了,马上指名道姓的厉喝道:“我让你时刻看紧了那劳什子太一,现在他人去哪了?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我,你……”裴御寇登时没了气焰,心中大骂裴都欺软怕硬,专捡一个柿子捏,捏软了还要往烂里捏。 “说!”裴都重重拍案道。 “那天他动手前,说我太显眼,万一被认出来就暴露本阀了,便不让我跟着。”裴御寇只好老实回答道:“我寻思着他有个大宗师当保镖,还有我们的一千跟着打下手,杀个毫无防备的陆云,还不易如反掌。结果我就留在了京里……” “废物!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看紧了他,反而留在京里偷懒?简直罪不可恕!”其实裴都也没觉着裴御寇有什么错,但现在他既需要有人背锅,又需要杀鸡儆猴,结果只能再委屈一下这位大侄子了。 裴御寇被吓得一哆嗦,忙求助的看向自己的三叔和裴御仇,父亲不在,只能指望他俩帮着说说话了。 两人却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没人和他对视。 “他现在人呢?”又听裴都厉声问道。 “那天事发后,他和朴正英夺路而逃,就再也没回来过。”裴御寇带着哭腔答道。 “去把他给我带回来!”裴都咆哮一声,将裴御寇撵出了铁血堂。 “找不回来,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是……”裴御寇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 铁血堂中终于安静下来。 看裴都毫不留情的发落完了裴御寇,裴御难也好,裴御灾也罢,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叫嚣了。 裴都这才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对众人道: “这么多族人无辜蒙难,本座身为阀主,是最心痛的一个。但眼下,确实无法开展营救行动,不然就要跟陆阀全面开战了。你们不要用老眼光看陆阀,现在当家的是陆信和那帮喊打喊杀的少壮派,现在陆信的独子折在龙门山,他们要是还不拼命的话?还有什么脸再喊陆阀振兴?” 众人闻言默默点头,裴阀的人都是火爆性子,裴都确实是其中的异数,也难怪会被老阀主选中。 “放在往常,战就战吧,裴阀怕过谁?但今年能一样吗?我裴阀已经下了多大的注?你们都忘了吗?!”说到后来,裴都语气再次习惯性的严厉起来,大宗师的威压让裴御难等人大气都不敢喘。 “我们已经将镇北关和整个幽燕都让出去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诸位!”裴都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战争已经开始,牺牲在所难免,无意义的牺牲,也同样不可避免。早点习惯这种残酷吧,还不习惯的,就滚出铁血堂,不要连累了整个裴阀!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包括裴邦在内,所有人齐声应命。 “去吧,安抚好族人们,死者会按战死,得到阀中优抚的。”裴都冷着脸挥了下手。 。 “你什么时候去?我陪你一起。”陆云不假思索的说道。 “你能放心的下洛都城这边吗?”苏盈袖期待的看着陆云,她当然希望陆云,陪自己去闯那龙潭虎穴了。 “我更放心不下你。”却听陆云轻声说道。 “嗯……”苏盈袖幸福的抱住陆云的手臂,踮脚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道:“这句话是满分呢。” 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不知不觉便也走到山洞口。 只见洞门是关闭的,显然天女离去时,还细心的为两人关上了门。 陆云轻轻推开石门,刺目的阳光便照射进来。两人略微调整一下状态,便相继出了山洞。 山洞外是一片低矮的密林,不远处就能看到苏盈袖所说的那片松树林。此时外头一片静悄悄,两人找到了正在吃草的马匹。 “对了,那日救我的前辈,根本不是陆阀的长辈,而是姓皇甫吧?”苏盈袖忽然想到一事,掩口笑道。 “何出此言?”事到如今,陆云已经没有瞒着她的必要,只是略有奇怪,这妖女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还用说?他要是陆阀的长辈,能把陆阀祖先的神像扔出来吗?”苏盈袖笑嘻嘻道:“那天我又看见他了,他跟朴正英打得时候,用的根本不是陆阀的功夫。”说着她模仿一下皇甫照的招式道:“这一招应该叫红日镇山河吧?听说是皇甫照老前辈的绝招呢。” “好吧,算你猜着了。”陆云无奈的点点头,看着苏盈袖翻身上马,不放心的叮嘱道:“也不知道那太一现在何处,你一切小心。” “放心啦,我现在是堂堂天阶大宗师。”圣女骄傲的昂起头道:“就算打不过那棒子,我还是能跑得了的。” “嗯。”陆云点点头,心说这女人奸猾似鬼,还不到地阶就能把大宗师耍得团团转,如今也进了天阶,恐怕连张玄一都奈何不了她了吧? 目送着苏盈袖消失在密林中,陆云轻轻一跃便飞起两丈多高。 他人在半空手搭凉棚一看,果然是在龙门山背面。再往远处眺望时,便见山顶有一面旗帜在飘扬。得亏陆云现在目力超群,才看清那旗面上分明写着个‘陆’字。 知道那是阀里来寻自己了,他便施展身法,脚踩着树梢,朝山顶飞掠而去。 ------------ 第五百八十五章 圆谎 大宗师可以凌波微步,陆云虽然不是在水上,但借助着山林的树梢,他依然可以在半空中如履平地一般穿梭,几个呼吸间就上到了山顶,稳稳落在一方突出的巨石上。 站在这龙门之巅,俯瞰着脚下滔滔伊水,河谷两岸崖石壁立,陆云心中豪气顿生,紧紧握住双拳,暗暗给自己打气道: ‘多年的痼疾一朝尽去,我已一步登天,成为了可以笑傲天下的大宗师!’ ‘这下,夏侯霸、皇甫彧还有裴阀、谢阀的狗贼们,你们血债血偿的日子,终于要到来了!’ ‘我皇甫承要将失去的,统统全都夺回来!’ 。 距离陆云出事已经整整七天了。七天前,皇甫照将消息传回陆坊后,陆阀立时就炸了锅。陆信亲自点起三千部曲,连夜赶到了龙门山下,将整个龙门山全部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然后各大执事轮番带队,进入坍塌的地洞中进行挖掘营救。又陆陆续续召集了数千民夫,日夜不息的挖山开洞,就是掘地百丈,也要将陆云给挖出来! 这会儿龙门山前,已经变成了大工地,民夫们从洞窟中挑出来的碎石,在洞外堆成了两座小山。还有在挖掘过程中,陆续发现的数百具黑袍武士尸首,也被陆阀下令堆在龙门山前,不许下葬。 据参与过挖掘的民夫们后来回忆说,其实当时在挖掘地道中,发现不少还活着的黑袍武士,那些人只是被落石困在了洞中而已,不少人全须全尾,一点伤都没有。他们声称自己是裴阀的嫡系子弟,希望能得到应有的待遇。 陆阀却将他们毫不留情的通通处死,最后从洞中抬出来的,只有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首而已。 这是对胆敢侵害陆阀者的惩罚! 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陆云啊! 今日乃是四位皇子加冠的日子,陆信不得不暂时回京去主持冠礼,这里便暂由陆修负责。 陆修这七天都没回家,一半时间是泡在洞窟中的,此时已是灰头土脸、满身石粉,他略显疲惫的坐在石头上,接过陆柏递上的水壶,先简单冲了冲手,再轻呷一口,叹息道:“七天了,还没见到人,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不会的,那小子福大命大,多少回逢凶化吉了,这次肯定也不会有事的。”陆柏却坚决摇头道:“再说副宗主不也来看过,说他肯定还活着吗。” 说着,陆柏看向一旁,被陆仙留下来等消息的小童道:“我说的对吧,小弟?” 那小童自然是皇甫照了,若是往常,听陆柏叫他‘小弟’,早就跳脚骂娘了。但这会儿,他连斗嘴的心情都没有,只气哼哼的点了点头。 ‘唉,明知道他已经遭了暗算,我怎么还那么孟浪呢?’ 皇甫照心里那个懊悔啊,要不是他想试试自己功力恢复了几成,和那高丽棒子另找地方比武,陆云也不会落到生死不明的地步。要是把乾明皇帝唯一的根给折在这里,估计他大哥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正懊丧间,皇甫照忽然心中一动,忙抬头看去,便见那山顶巨石上,立着个衣袂飘飘的年轻人。 “快看那是谁?!”皇甫照兴奋的乱蹦乱跳,使劲拍打着陆柏的脑袋,指着山顶尖叫起来。 陆柏抱着头,顺着小童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陆云从山顶,飞快的疾驰下来。 “啊!陆云!”陆柏惊喜的大喊一声,便迎着陆云下山的方向狂奔了上去。 “真是陆云!”陆修等人也看见了陆云,大喜过望的跟着迎上去。 转眼间,众人便将陆云团团围住,陆松、陆林、陆柏紧紧抱着他大呼小叫,生恐他又不翼而飞了一般。 陆修和几位执事,也是大大松了口气。他们知道这个儿子在阀主心中的地位,要是陆云回不来,估计阀主会疯掉的。 “万幸万幸,佛祖保佑!”陆修双手合十,向石壁上的万佛深深行了一礼。 “又让诸位伯伯费心了。”陆云很不好意思的朝众人深施一礼,从他进京以来,都不知道多少回让这些长辈跟着提心吊胆了。 “无妨无妨,又不是你的错,人平安回来就好。”陆修扶住陆云,又沉声吩咐一名子弟道:“赶紧回京,向阀主报平安。” “是啊,阀主挂念着你小子,恐怕连帽子都会给四位殿下戴错了。”陆伟从旁打趣道。 “哦,今天是冠礼的日子?”陆云闻言一愣,掐指一算道:“我这都七天了?” “哈哈哈,你小子都过糊涂了。”众人一阵哄笑。 “好了,人都找回来了,咱们还在这里废话什么,赶紧回家都好好歇歇去。”陆修摆摆手,驱散了众人,又让营造执事陆何,留下来收尾。他则带着陆云上了自己的马车。 上车前,陆云看一眼皇甫照,朝他微微点头,让小祖宗放心。 皇甫照现在是小童的身份,自然不能上去和陆云搭话,和陆云对视一眼,他欣慰之余,却忽然愣住了。 皇甫照悚然发现,自己竟看不穿陆云的境界了。 待他回过神,想要好好打量陆云一番时,那小子却已弯腰上了陆修的马车。 。 马车缓缓驶向洛都城,陆修已经洗过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恍若隔世的看着陆云道:“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来,我们大伙是怎么过来的。” “是我又连累诸位长辈了。”陆云再次诚挚道歉。 “只要人没事,那都是小事。”陆修摆摆手,坐直了身子道:“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那日母亲命我陪她来龙门上香,结果在观音洞遇到了大队的刺客。”关系到自己身份的秘密,陆云当然没法实话实说,只好将来路上打好的腹稿,讲给陆修听:“危险之际,我引开了刺客,从山上跳下来,谁知却被一张大网接住,然后有个蒙面人带我逃进了那个山洞里,眼看走投无路,他引爆了埋好的炸药,山洞塌方,把追兵全都埋在了里头。” ------------ 第五百八十六章 龙颜大悦 马车上,陆修在听陆云讲述事发经过。 “后来呢?”陆修轻声发问道。 “爆炸后,我就被震晕过去了。等我醒来,那人就已经不见了。”陆云便回答道:“然后我在山洞中兜兜转转,直到今天才找到出来的洞口,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山背面。” “嗯。” 陆修是勘察过现场的,感觉陆云没说假话,却总觉着还有一部分真相,被他隐藏了。但陆云不说,他也不方便究根问底,轻叹一声道:“你也许不知道吧,行刺你的是裴阀的人。” “啊?”陆云一脸震惊道:“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行刺于我?” “我审问过抓到的活口,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说是在帮什么人的忙。”陆修字斟句酌道:“似乎他们也是被人利用了而已。事后裴阀也没有声张,甚至没派人查看一眼,显然是准备吃这个哑巴亏了。这种情况下,阀主和副宗主也不好马上兴师问罪,让我们先找到你,再作计较。” 陆云点点头,又低声问道:“那……我母亲呢?现在如何?” “万幸,阀主夫人没有受伤,只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当天就被送回阀中修养了。”陆修迟疑一下,决定还是告诉陆云道:“昨天听人说,她已经在莲花庵落发为尼了,估计是因为你的事而内疚,你回去后,说不定事情就有转机了。” “唉……”陆云心里跟明镜似的,陆夫人出家根本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亲生儿子要杀她。这个可怜的女人,半生都在为儿子祈福,却等来这样一个结果,换成谁都一样承受不住。 如此想来,他对陆夫人的怨念似乎冲淡了不少,定定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陆修知道,这次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很可能跟陆夫人脱不了关系,但这是阀主的家事,不是他这个外人可以置喙的,便也不再絮言。 龙门距离洛都不过十余里,马车半个时辰便驶入了定鼎门。 。 虽然陆云遇险的事情,在京中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但这几日洛都官民关注的焦点,却是四位皇子的冠礼。 大皇子殿下皇甫轩,已经整整二十一岁,就是普通老百姓,在这个年纪也早就生儿育女,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却一直被拖着不能加冠,二十多了还是个孩子……这自然早就引起市井议论纷纷,老百姓对这位有娘等于没娘的可怜皇子,都充满了同情,自然少不了暗骂几句老太师太霸道,连个孩子都要欺负。 是以今年,四位皇子一起加冠的消息传来,老百姓都感到十分高兴。虽然觉着这样似乎还是对大皇子有些不公平,但寻常百姓哪能体悟到其中的玄机?只将其当成一件国朝盛事自发的庆贺起来。 加冠前一个月,钦天监定下了良辰吉时,工部为四位殿下准备了衮冕诸服,翰林院撰了祝文,中书省承制,礼部具体操办,命某官为宾,某官为赞,自然无须赘述。 两天前,宗正司遣官告天地宗庙。昨夜,礼部设御座香案于建元殿,设罍洗于东阶,设皇太子冠席于殿上东南,设醴席于西阶上,张帷幄于东序内,设褥席于帷中,又张帷于序外。一应陈设方位、仪仗旗鼓皆严格按周礼布置,没有丝毫差错。 今日辰时仪式开始,三声鼓响后,四位殿下在礼部尚书的引导下,依次来到御座前向皇帝行礼,然后降至东阶,接受文武百官行礼后,韶乐大作,繁杂的加冠仪式正式开始。罍洗、搢笏、盥帨、出笏、加冠……每一步都要奏乐,祝辞,冗长无比却又不能出丝毫差池。 这对今日的陆信来说,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他的独子被埋在龙门山下生死未卜,妻子又出家为尼,还要思考接下来,如何对裴阀展开报复,他的心思怎么可能还留在这紫微宫中?早就飞到天边去了。 幸好卫庆知道他这种情况,主动站在他旁边,小声提醒着陆信下一步该做什么,这才没有让他出了丑? 。 夏侯霸一身冠服,坐在观礼位上,一脸幸灾乐祸。虽然陆信这厮在冠礼上做了小动作,让四位皇子按长幼轮流加冠,而不是之前所说的一同加冠、用这样下作的方式来彰显长幼有别,突出大皇子的位置,让老太师很不爽。 可只要一看到陆信那张强打精神的脸,他就乐不可支。谁能料到,自己都无可奈何的那个祸害小子,居然就让裴阀的人给埋在龙门山下了呢?虽然赔上了好几百裴阀精锐,但那又不是夏侯阀的人,老太师自然喜闻乐见。 “好,好哇。”老太师拢着胡须开心的合不拢嘴。 “老太师今天很高兴啊?”初始帝瞥一眼夏侯霸,心里不爽至极。他刚刚准备倚重的好苗子生死未卜,而且动手的居然是声称投效的裴阀!知道这件事后,气得他已经好几晚没睡好觉了。 “老夫这几个外孙,真是个顶个的出众。”夏侯霸随口敷衍着初始帝,意有所指道:“陛下后继有人,我大玄未来一片光明,老臣自然开心的不得了。” 初始帝气得双拳紧握,却又发作不得,只好恨恨瞥了一眼,代表裴阀前来观礼的裴邱。 裴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忍气吞声,黑着脸一言不发。 就在此时,忽然有小黄门飞奔而至,凑到皇帝耳边轻声禀报一句。 “哦?”初始帝闻言龙颜大悦,忙不放心的确认道:“真的吗?” “真的。”小黄门轻声道:“马车已经回京了,一根汗毛都没伤。” “好!”初始帝陡然提高了声调,得意的瞥一眼夏侯霸。 夏侯霸不明就里的问道:“陛下,又是高兴什么呢?” “自然跟老太师一样的,大玄后继有人,寡人今天是真高兴啊。”初始帝原样奉还老太师一句,又故意对那小黄门道:“去跟陆尚书说一声,他儿子平安归来,一根儿毛都没伤到,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给寡人的儿子主持冠礼。” “什么?”夏侯霸两眼瞪得溜圆,心中郁闷的大喊一声:‘怎么又让那小子逃过一劫?’ 想到这,他也狠狠的瞪了裴邱一眼,暗骂裴阀不中用,居然搭上这么多人命,都奈何不了那姓陆的小子。 ‘怎么都拿老子当起了出气筒?我裴阀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把个汾阳郡王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就掀桌子走人了。 ------------ 第五百八十七章 祖孙练招 陆云赶回洛都时,已经是过午时分,大殿下的加冠礼自然是赶不上了,他便径直回了陆坊,先去小竹林见过师父再说。 当他进去小竹林时,便见陆仙含笑站在竹林中,显然已经感应到了他的到来。 “师父。”虽然距上次见面还不到十天,陆云却生出恍若隔世之感,忙上前跪地行礼。“又让师父挂念了。” “好好,平安回来就好。”陆仙欣慰的微微颔首,他未婚无子,早已将这顽劣的徒儿,视若己出一般。“要是你有半分闪失,我就生劈了皇甫照那厮。” “不关小爷爷的事。”陆云闻言苦笑道:“是我一时不察,着了人家的道。” “先别说这个……”陆仙仔细打量着,忽然轻咦一声,闪身便到了他近前,探手搭住陆云的脉门。 陆云自然不会反抗,乖乖任由师父探查。 “咦……哦?呀!你竟然痼疾尽去,而且还晋级了天阶?”只见陆仙的脸神色变幻,先是惊讶,然后是欢喜,接着变成了迷惑,最后才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把那天女睡了不成?” “呃,师父……”陆云尴尬的老脸通红道:“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们不过是共同进步罢了。” “哈哈哈,那有什么好难为情的!”陆仙兴奋的手舞足蹈,比他自己晋级半步先天还要高兴道:“我陆仙的徒弟,睡了张玄一的徒弟,此等风光之事,我要让天下皆知!” “师父,你可千万别大嘴巴啊。”陆云知道,自己这个师父是说到做到,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赶忙苦劝道:“天女于我有恩,不是她相救,我就死在观音洞了,后来却是我连累了她,咱们要是还闹得满城风雨,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唔……”陆仙露出失望的神情,却还尤有不甘道:“好容易有机会压老牛鼻子一头,就这么错过了?” “师父,区区虚名不重要的,徒儿还是留着这种底牌,等最关键的时刻,给他们个惊喜吧。”陆云淡淡一笑道。 “好吧,就听你的。”陆仙通情达理的点点头,又面色一寒,杀气四溢道:“但另一件事,就必须听为师的了。当初我曾广而告之,谁敢动我徒儿,为师便跟他不死不休!” 说着他冷声问陆云道:“告诉为师,是谁谋害于你?我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么……”陆云苦涩一笑,对陆仙道:“师父,这事儿,你老还是别掺合了。我现在也是天阶大宗师了,再让师傅替我出头,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说的什么混账话?”陆仙不乐意听了,瞪陆云一眼道:“你就是问道先天,也依然是我徒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是啊,师父永远是我师父。”陆云忙陪笑道:“只是这事儿有点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得先禀告过父亲,让他来做决定。” “哼,阀主很了不起吗?”陆仙不爽的哼一声,以他对自己徒弟的了解,知道陆云必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强求道:“你们赶紧商量,不要让我等太久。” “是,师父。”陆云忙应一声。 “乖孙儿……” 这时,皇甫照的声音在竹林外响起。话音未落,娃娃样的老妖怪便飞扑到了陆云近前,想要一把将他揽到怀中。 陆云却身形一闪,皇甫照居然扑了个空。 “咦?”皇甫照不由一愣,抓耳挠腮道:“老夫果然没猜错,你小子居然晋级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陆云微笑着拉开架势道:“不过境界还不稳固,小爷爷请手下留情。” “哈哈,好小子,膨胀了!”皇甫照闻言哈哈大笑道:“这是要跟老夫比划比划啊。” 话没说完,他便一拳打出一团炽热的红色真气,击向陆云的胸口。 “吃我一招红日镇山河!” “来得好!”陆云双手反扣,一团紫色真气转眼便将皇甫照的红色真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天击九式第八式——星月无光! 这是陆云之前不敢想象的招式。 “吓,真的晋级天阶了呢。”皇甫照虽然已经知道,但亲眼看见这刚刚十八岁的小子,轻易将自己的绝招化解掉,还是吃了一惊。 趁着他这一愣怔,陆云已经欺到近前,双手五指收于掌心,拇指压住食指、中指,捏出天雷诀的印结! 正是他当初在西湖上,击败夏侯不败时所用的天雷诀!但现在他已是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的天阶大宗师,全身元气充盈,毫无滞涩堵塞,比当初何止强了十倍? 效果自然也天壤之别! 只见陆云仿佛雷神附体一般,周身风雷滚滚,无数紫色的闪电便从他指尖射出! “无上三天!”陆云一声暴喝,那细小的紫色闪电,登时汇聚成一条手臂粗的紫色电蛇,带着斩妖除魔的无上之威,重重朝皇甫照劈去! “你小子来真的啊?”皇甫照左躲右闪,可那闪电却像是有灵性一般穷追不舍,他只好无奈的运起全身功力,硬拼了一记。 轰的一声巨响,两人各退一步,皇甫照甩动着微微发麻的手臂,呲牙咧嘴道:“”过瘾,真过瘾。” “那就再来!”陆云转瞬间调整了气息,双手法诀变换,指尖跳跃的电芒便化为厚重的黄色闪电! “地雷决!”随着陆云一声暴喝,那道黄色闪电便朝皇甫照呼啸而去。 “又来?”皇甫照哀鸣一声,他两手还麻着呢,让他怎么体面的接下这招?只好大叫一声,将真气注入右脚,一个漂亮的回旋踢,踢出一团半月形的霸道真气,轰然撞在那道黄色闪电上。 “云雷诀!” 皇甫照人还没落地,便听陆云又爆喝一声,第三道乳白色的闪电朝着他劈过来。 “臭小子,一点不知道尊老!”皇甫照人在半空,招式用老,哪还有法格挡这一击?只听他怪叫一声,身子陀螺似的打着旋,朝一旁竹林躲去。 那道白色闪电也如影随行,紧跟着皇甫照射进了竹林中。 ‘砰’地一声,闪电将一棵碗口粗的毛竹拦腰炸断,树长高的大竹子朝着陆仙砸了过去。 “都住手!”陆仙心疼的接住自己的‘竹兄’,朝两人大骂道:“要打去别处打,不准在我这儿动手!” ------------ 第五百八十八章 真相残酷 陆仙在竹林中格竹多年,对这里的每一棵竹子都充满了感情,见两人再打斗下去,非要把整片竹林都毁了不可,他赶忙出声叫停。 “奶奶个熊。”皇甫照从竹丛中骂骂咧咧的爬出来,郁闷的摘掉头上的竹叶道:““臭小子说动手就动手,伤到你爷爷我怎么办?” 这话怎么听都像在骂人,可偏偏貌若小童的皇甫照,确实是陆云的叔爷爷,他也只能苦笑听着了。 “嘿嘿,小爷爷武功高强,就是站着让我打,孙儿也伤不到你的。”陆云忙陪着笑,给皇甫照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你不是最爱和人切磋吗?我徒弟招呼你两招又怎么了?”陆仙冷笑看着皇甫照的狼狈样子,尤不解恨道:“这次幸亏我徒儿平安归来,不然我也饶不了你。” “瞧你这个小心眼,都半步先天了,怎么还这么记仇?”皇甫照没好气的白一眼陆仙道:“你去扎一头就回来了,我可是一直在龙门山找了这小子七八天,我比你担心多了好吗?” “哼!”陆仙却还不饶人道:“连个高丽棒子都收拾不了,我看你那红日镇山河的名号,还是不要再提了。”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子可是刚造出一个天阶大宗师来,还不得容我恢复上一年半载?”皇甫照郁闷的撇撇嘴,解下酒葫芦咕嘟咕嘟灌起酒来。 他受损的经脉虽然已经恢复,但毕竟全身功力全都传给了陆信,对元气损耗十分之大,短时间内确实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不然也不至于被陆云逼得如此狼狈。 “不过这小子有点猛啊。”喝下两口小酒,皇甫照又重新得意起来道:“这才刚刚晋级,战力居然比那棒子还要凶猛。” “那是当然,皇极洞玄功修炼的乃是先天元气,一旦打通了全身经脉,体内无时无刻不在产生元气,当然不是寻常天阶可以匹敌的。”陆仙赞许的看一眼陆云,话锋一转道:“但你现在境界还不稳定,回去后要勤加修炼,不要轻易与人动手,否则会影响你将来的。” “是。”陆云轻声应下,有这样一位见识高明的师父,实在是他最大的幸运。 。 陆云在竹林中,听陆仙讲解天阶的种种修炼事项,不知不觉便到了天黑。 想起还没跟阿姐和爷爷报平安,他这才赶紧起身告辞回家去了。 回到家,陆信已经从宫中回来了,和陆向、陆瑛一起等着他回家呢。 “阿弟!”陆瑛候在门口,一看到陆云便快步迎上来,拉着他上看下看,见他安然无恙后才松了一大口气,抹泪道:“怎么会搞成这样,可把我担心坏了。” “唉,没办法,谁让爹爹现在是一阀之主呢?陆阀的仇家自然惦记上,我这个阀主之子了。”陆云故作轻松的安慰陆瑛道:“阿姐放心吧,以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乖孙能安全回来就好,”陆向也在陆信的搀扶下迎出来,老爷子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走道都不利索了。说完他又狠狠瞪一眼陆信道:“你以后多派点高手保护我孙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爹我也不活了。” “是,儿子记住了。”陆信苦笑着点点头,哪敢跟情绪激动的老爷子说半个不字? 一家人进去堂屋,屋里早就摆好了晚饭。陆瑛特意张罗了一桌好菜,给陆云接风压惊。却找不到了往常的欢快气氛,四人全都小心翼翼的说着话……虽然他们心照不宣的避开了陆夫人这个话题,可她在陆云生死未卜之时突然出家,还是给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默默吃完了晚饭,陆瑛终究还是忍不住央求陆信道:“阿爹,既然小弟平安归来,你是不是也可以去劝劝母亲,让她不要出家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陆信却黑着脸站起身,看一眼陆云道:“你跟我来。” “是。”陆云应一声,起身时小声安慰陆瑛一句道:“我会想办法劝劝父亲的。” “嗯。”陆瑛点点头,便默默收拾起碗筷来。 。 书房中。 等陆云推门进来,便见陆信背手立在书架前,盯着架上的书出神。 “父亲。”陆云轻轻唤一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信幽幽问一句,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一般。“我问你母亲,她一个字也不说。” “哎……”陆云长长叹了口气,倍觉难以启齿。 “看来真的是这样,”陆信也同样长长叹了口气,转身通红着眼对陆云道:“我看她的反应,就猜到这次刺杀跟她有关。”说着他郁郁的低下头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念念不忘向你报仇……这才会被人利用了吧?” “父亲只猜对了一半,”这时陆云终于拿定了主意,那个秘密于情于理都要告诉陆信,不然日后会有大麻烦的。想到这,他终于抬起头,迎着陆信的目光道:“父亲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 “嗯。”陆信点点头,在书桌后缓缓坐定。“你说吧,为父经历了这么多,还有什么扛不住的?” “要杀我的人,是陆云。”只听陆云轻声说道。 “什么?”陆信一愣,指着陆云道:“你自己要杀自己?” “我说的是另一个,或者说是真正的陆云。”只听陆云幽幽说道:“就是父亲用来换我脱险的那个可怜孩子……” “什么?!”陆信猛然站了起来,一张脸由白到红,由红到青,一阵天旋地转道:“他,还活着?” “是。”陆云心中暗叹一声,点点头道:“当日他被孙元朗所救,孙元朗误将他当成了我,便收养了他,又传他武功,如今他已是太平道的太一了。” “天哪!他竟然还活着!”陆信噗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瘫倒在地。 “父亲。”陆云赶忙扶住晕厥过去的陆信,见他面如金纸,赶忙手搭在他脉门上一探,悚然发现陆信全身真气不受控制的在他体内乱窜,竟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坏了!”陆云抱住陆信便冲了出去。 ------------ 第五百八十九章 冤孽 竹林中,皇甫照正躺在竹椅上,一边惬意的喝着小酒,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 他忽然坐起身来,皱眉看向竹林入口,须臾,便见陆云风驰电掣冲了进来。 “怎么回来了?”皇甫照奇怪的问一句,才发现陆信还在陆云背上,看那样子已是不省人事。 陆云顾不上搭话,径直冲进了堂屋,焦急对盘膝打坐的陆仙道: “师父,快救救我父亲!他要走火入魔了。” 陆仙已经睁开双眼,示意陆云将陆信放在自己身前。探查陆信的脉门后,他沉吟半晌,对陆云道:“把外头那个也叫进来。” 。 整整一夜过去,天大亮时,陆信放缓缓睁开眼。 便见陆仙、陆云和皇甫照三人,呈三才阵型将他围在中间,正源源不断输送功力给他。 “好了。”这时,陆仙轻喝一声,陆云和皇甫照这才一齐撤手,两人疲惫不堪的直喘粗气。 陆仙却未见丝毫疲态,只轻拍一下陆信的两侧肩贞穴,插在他身上的一百零八根银针便尽数脱体而出。 “运功试试看?”陆仙说着探手拿起茶针的带子,一个引字诀,便将一百零八根银针,整整齐齐悉数收入带中。 陆信赶忙默运真气一个周天,轻声答道:“已经没事了。” “这次是你运气好,但凡陆云还没晋级天阶,你这个大宗师就保不住了。”陆仙淡淡说道:“阀主往后还是要多用功,毕竟不是自己修炼来的功力,更要加倍努力才能稳住境界。” “明白了。”陆信闻言不禁汗颜,但忽然想起陆云的话,又是一阵心痛难耐。 “父亲既然没事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这时陆云调息完毕,知道陆信此时没法和人正常交流,便过去搀扶陆信。 “也好,回头再来跟副宗主道谢。”陆信便在陆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去吧。”陆仙点点头,也不起身送客。 皇甫照看着父子两人离去,凑到陆仙身边道:“我怎么感觉陆信怪怪的,难道龙门山上,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人家的家事,就不要窥探了。”陆仙撵苍蝇似的挥挥手,不让皇甫照在自己屋里呆。 “这话说的,我和乖孙才是一家好吗?”皇甫照嘟囔一声,出去堂屋,回他的躺椅上补觉去了。 。 父子两人离开了竹林,却没有马上回家。 “陪为父走走吧。”陆信看一眼陆云,陆云自然无不应允。 两人便沿着三畏堂的院墙,漫无目标的默默行了良久。阀中人看到阀主父子好容易在一起散步,自然也识趣的没有上来打扰。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进了三畏堂。 此乃陆阀重地、闲人免进,静悄悄针落可闻,只有一排排列代祖宗的牌位,在香烟缭绕中,静静的注视着父子俩。 寻思了这么久,陆信心里终于有了章程,他和陆云并肩站定,轻声问道: “你将经过详细的讲与为父听。” 听到‘为父’两个字,陆云便明白了陆信的态度,他眼圈微红的点点头,便将在龙门石窟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陆信。只是略去了和天女、圣女的那一段。 听完陆云的讲述,陆信长长一叹道:“唉,冤孽啊……” “是,昨日种种、皆成前因。”陆云点点头,轻声道:“我们都受困于此,无法解脱。” “你我终生都无法解脱,也不该寻求解脱。”陆信毕竟是陆信,当他再看向陆云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道:“你母亲……权且这样称呼她……既然已经落发为尼,说明她真的知道错了。可否就这样放过她算了?” “父亲多虑了,我从来没想过怪罪母亲。”陆云轻声答道:“当初的事情毋庸置疑,是父亲和我对不起她,对不起龙儿,正如父亲所说,我们应该背负这道枷锁,而不该寻求解脱。” “是的,现在不是赎罪的时候,也难求心安。”陆信欣慰的看着陆云,龙儿虽然是他的骨肉,但眼前这个少年,才是他倾尽所有心血教养出来的儿子。“这一路注定满是荆棘,但我们仍要负重前行,就是要赎罪也得等到胜利之后再说。” “明白了。”陆云点点头,他已经听懂了陆信的话。他们已经背负着无数人的命运,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有丝毫动摇,更不能停下来不在前进。 成大事者本就是铁石心肠,温柔待人者,是无法摆脱命运枷锁的…… “你能明白为父的心意就好。”陆信微微颔首,又略带忧虑道:“只是那孩子知道你的身份,对你来说总是一个威胁,还是不要放任他在外头乱来的好。” “父亲也无需太担心,”陆云当然想把龙儿抓起来,关到自己成就大业为止。但他总不能跟陆信说,对,我就要把你亲儿子抓起来吧?反而还得安慰陆信几句道:“龙儿在太平道的一切,也全都倚赖我的身份。如今他得罪了裴阀,更加不敢再失去在太平道的地位了。我想只要不把他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反而会替我保守这个秘密的。” “唉,但愿如此吧……”其实陆信对龙儿满心负疚,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会忍心再去伤害他?听陆云这样说,陆信略感安慰的点点头,又沉声嘱咐陆云道:““此事仅限你我父子知道,就连你姐姐也不能透露。” “那是自然。”陆云点点头,陆瑛那样善良爱操心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亲弟弟还活在世上,不知又要多掉多少泪。 “那么这件事,如何向阀中交代?”陆信又问陆云一句。这次他兴师动众,闹出这么大动静,当然不能连个说法都没有,就这么无声无息掀篇了。 “听大伯说,那些武士是裴阀的人?”陆云轻声问道。 “不错!恐怕这是那小子交给他们玉玺的条件之一!”陆信忍不住一阵咬牙道:“裴都真是心狠手辣,明知道你是皇甫彧的心腹,却一点都不手软。” “他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陆云想起苏盈袖干的好事,不禁摇头苦笑道:“谁又能想到,已经败退的圣女会将上万斤的炸药,一股脑塞进龙门山下呢?” ------------ 第五百九十章 太师背锅 三畏堂中。 “这炸药是哪来的?”陆信闻言十分好奇,根据陆云转述苏盈袖的话,从她见到龙儿到事发只有几天而已,在如今各阀严密管控军用物资的情况下,几天时间根本无法弄到那么多的炸药。 “我问过她,她说从地穴出来后,就一直让人暗中收集火药开了。”陆云不禁苦笑道:“她准备等此间事了,便炸开高祖疑冢,将宝库中的物资运回辽东去。” “这……”陆信闻言瞠目结舌,没想到那太平道妖女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半晌他才迟疑问道:“她怎么把这种事都告诉你了?” “咳咳……”陆云一阵面红耳赤,在洞中发生的那些事,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好一会儿才干咳一声道:“总之,她应该可以信任了,过些日子,我会跟她去太平城一趟,看看孙元朗到底是什么情况。” “什么?你要去太平城?”陆信大惊失色道:“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可不要只身返现啊。” “哈哈,父亲忘了我师父,是怎么说我的了?”陆云微微一笑道。 “我光顾着想心事儿,没顾上听陆仙说话。他好像说你……””陆信略一寻思,一拍脑袋道: “哦,对了,他说你进入天阶了……” 说完,陆信石化当场,张大嘴巴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的已是天阶?” 便见陆云一缕真气弹指而出,将一只正在嗡嗡飞行的苍蝇,击成了齑粉。 “你真的已是天阶了!”陆信重复一遍方才的话,这次却换成了肯定句。他震惊无比的抓住陆云的肩膀,激动的低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呃,这个……”之前是陆仙一下就猜到,陆云没法抵赖,现在陆信不明就里,陆云自然不能让他知道,那些羞人的事情了。便轻咳一声,反问道:“我就问父亲一句,凭我现在的实力,能不能北上?” “大宗师,自然是天下大可去得。”见他不愿明说,陆信自然也就不在追问了。“就算碰上张玄一,想逃命还是能逃得掉的……吧?” 说到最后,陆信的语气却不自信起来。毕竟那位张真人,可是一掌击败半步先天的存在,似乎已经超出常人理解的范畴了。 “只要不碰上张玄一,应该没问题。”陆云便顺着陆信的话微笑道:“何况,要想成就大业,张玄一这关,早晚是要过的,畏之变色怎么行?” “那倒是。”陆信深以为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但切记小心行事,不可轻敌,永远以保全自己为要。” “明白了。”听着陆信临别老母般的谆谆教导,陆云只有苦笑点头而已。“不过父亲,你不是说,要给阀中一个交代吗?” 陆信这才想起正事儿来,忙轻咳一声道:“你继续说……之前说到哪了?” “我问父亲,那些人是裴阀武士?”陆云提醒陆信道。 “嗯,是。”陆信点头道:“陆侃问了口供,还秘密留了人证,并未将其全都处死。”说着他看一眼陆云道:“你若是想要报仇,我明天就去告御状。” “没用的,别管裴阀真投靠还是假投靠,皇甫彧都会把他们当成宝贝的,顶多不疼不痒的罚酒三杯,反而显得我们无能。”陆云却断然摇头道:“这笔账,我迟早会跟他们算的,但不是现在。眼下,还是让老太师背起这口大黑锅,更合情合理一些。” “那是自然,我一听说你出事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夏侯霸下了黑手。”陆信不由笑道:“一开始那些武士说自己是裴阀的,我还以为是嫁祸呢。” “这个说法不错,那就是嫁祸了。”陆云轻轻拊掌道:“是夏侯阀对我耿耿于怀,下黑手嫁祸裴阀,想要一箭双雕,就这么跟大伙儿说吧。” “好,这样会让大伙儿更加同仇敌忾的。”陆信同意了陆云的说法。 。 夏侯坊,凌云堂。 夏侯霸从宫中回来后,便一直黑着个脸,直到夏侯不破将朱秀衣请来后,他才神色稍霁。 “主公是否又为陆云的事情动怒?”朱秀衣轻摇着羽扇问道。 “唉,那小子又逃过一劫,老夫当然不爽,”夏侯霸郁闷的啐一口道:“但老夫还不至于,整天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一般见识,我气得是裴邱那老货,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不提前跟我通气,下朝也不过来主动解释,直接上车就回去了。” “裴阀此举确实蹊跷的很,学生一时也不敢断定,他们为何会突然对那小子下手。”便听朱秀衣缓缓道:“毕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裴阀完全没必要去惹那小子的。” “会不会,还是跟玉玺有关?”夏侯雳想到一种可能道:“据说那小子和太平道圣女纠缠不清,那苏盈袖本就是代表太平道,和各阀交易玉玺的代表。是不是裴阀被那妖女惹毛了,想要拿下那小子,逼苏盈袖就范?结果被人家将计就计,一股脑全埋到洞里了。” 却见朱秀衣和夏侯不破,不由自主同时摇头,显然不同意夏侯雳的说法。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夏侯雳老脸一红道。 “二叔说的有道理,只是有一点,裴阀若势在必得,却别说两大宗师了,就连个领队的执事都没有。裴阀不至于如此托大吧?那可是连我们都头疼的小子啊。”夏侯不破微笑解释一句,还不忘给夏侯雳台阶下。 “也是,”夏侯雳赶忙点点头,不再贻笑大方道:“左思右想都透着古怪,想不通,想不通。” “不破说的没错,裴阀虽然派出去的人不少,却没有真正的头面人物带队,那么是谁在指挥裴阀的这些人?”朱秀衣看问题,自然比所有人都深得多。“裴阀的举动,更像是在配合什么人,做一些外围的工作,却不慎被殃及了池鱼而已。” “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裴阀针对那小子,而是另有其人?”夏侯霸闻言心头一寒,一下就顾不上去寻思陆云了,老太师全部心思都被裴阀的事情占据了。 ------------ 第五百九十一章 杀心又起 凌云堂中。 听了朱秀衣和不破的推测,夏侯霸愈加奇怪道:“谁能使唤得动裴阀?连老夫都没法让他们的部曲听我调遣。” “这就是要深挖的地方,”朱秀衣缓缓道:“要将裴阀这段时间,接触过的所有人,下达过的一切命令,进行过的任何行动,全都仔细过一遍,肯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好,此事便交给先生了。”夏侯霸吩咐朱秀衣道:“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其实老夫从来不担心皇甫彧,但裴阀手握重兵不说,京营也大半在他们手中,若是有了二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学生会尽快查明,到底是谁和裴阀在勾勾搭搭。”朱秀衣领命之后,又提议道:“主公不妨趁机敲打一下裴阀,看看他们是何反应?”顿一顿,他又忍不住笑道:“这次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不从他们身上挖块肉下来,实在对不起那位老王爷。” “呵呵,哈哈,嘿嘿……”听到朱秀衣对裴邱的称呼,老太师面现一抹狰狞的笑容道:“老东西不知好歹,真以为被封了个劳什子郡王,就能压老夫一头了?我非得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不可!” “伯父。”夏侯不破闻言,却忍不住眉头紧蹙,只好出声提醒道:“眼下对裴阀下手的话,会不会打乱了我们的布置?”顿一顿,他加重语气道:“按照制定好的计划,今日加冠之后,下次早朝,我们就会做出反击,扭转过被动局面来……这种时候,还是让裴阀理亏心虚一点,更方便咱们行事吧。” “唔,老夫怎么把这茬忘了?”老太师拍拍脑壳道:“看着皇甫彧那得意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怕是中了那厮的离间计来着。” 朱秀衣闻言略有些尴尬的笑笑,没有说话。 “先生不要多心,老夫没有说你的意思,你先好生收集裴阀的情报,待有个结论了,咱们再动手也不迟。”夏侯霸忙安慰朱秀衣一句。 “主公多虑了,三爷说的对,事有轻重缓急,我这边的事确实可以缓缓。”朱秀衣一脸从善如流,心中却对夏侯不破暗暗起了杀机。 他在夏侯阀潜伏这么多年,出谋划策不知几凡,才好容易获得了夏侯霸的信任。但这个夏侯四杰中的痨病鬼,却总是让他心怀忌惮,无法全力施为。好容易借着柏柳庄的事,让他消停了大半年,没想到夏侯霸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最相信他的侄儿。而不是自己这个他口中的先生! “好。”夏侯霸自然不知道朱秀衣的心思,自顾自的拍板道:“那就先办正事,三天后朝会上,老夫要皇甫彧下不来台!” “是。”夏侯阀众人齐声应命。 。 三天后,便是五月初一大朝会的日子。 到了这个季节,天亮的已经很早了。尚书令崔晏在儿子的陪同下上马车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 看着院中花木葱葱,各种鸟儿鸣鸣啾啾,崔晏心情大好道:“唔,今天好像是个不错的日子。” “父亲何出此言?”崔平之扶着崔晏在马车上坐好。因为兄长忽然不告而辞的事情,老父亲已经郁郁寡欢多日了,见他难得高兴,崔平之自然要凑个趣道:“莫非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出门就知道了。”崔晏却卖了个关子。 崔平之只好耐着性子,下令马车出发。 护卫簇拥着崔阀阀主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崔坊大门,前头引路的执事赶忙敲了敲车厢壁,小声禀报道:“阀主,老太师的马车停在了前面。” “呵呵,这是在等我哩。”崔晏朝儿子笑笑道:“走,咱们去会会他,不好让老太师等久了。” “父亲说的好事,就是指这个?”崔平之一边扶着他下车,一边小声问道。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崔晏笑着下了马车。 夏侯阀的车队那边,夏侯不害忙挥手示意护卫让开,他则翻身下马,赶紧跑两步,迎上了老令君。 “我家阀主心血来潮,忽然想跟老令君同乘一车,故而命我等在此等候。”夏侯不害向崔晏躬身施礼道。 “吼吼吼,荣幸荣幸,我说今早怎么有喜鹊叫个不停。”崔晏满面笑容的走到夏侯霸的马车前。 车门打开,夏侯霸朝他伸出大手道:“你没看错了,不是老鸹在叫?” “哎呦,老眼昏花,看错了也说不准。”崔晏呵呵一笑,借着夏侯霸的手,上了他的马车。 两队人马便汇合成一队,浩浩荡荡簇拥着两位阀主向紫微宫行去。 。 马车上,夏侯霸满脸感慨的看着崔晏道:“老东西,有小半年没跟我说话了吧?” “哎呀,惹了太师,自知理亏,没脸往上凑啊。”崔晏笑呵呵的回一句,半真不假。 “这就是你最讨人嫌的地方!”夏侯霸也半真半假的指了指崔晏道:“甭管有多大的过节,你去我那坐坐,说开了不就还是好兄弟?干嘛要一直装聋作哑?难道真打算跟我到死都不来往?” “那会老裴头做寿,我不是主动跟太师说话来着吗?”崔晏撇撇嘴道:“可让太师好一个削,我不就再没那个胆量往前凑了吗?” “你让我再削一会儿,消了气不就好了吗?”夏侯霸笑道。 “哎呦,感情就差一哆嗦了?”崔晏一拍大腿道:“亏了,亏大了。”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夏侯霸哂笑一声,点了点崔晏道:“我看你就是墙头草两边倒,不想再跟我一起拼一把了。” “哎呀,老了老了,老哥哥啊。”崔晏一脸苦笑道:“咱们当初那八个人,高祖早薨,如今老裴头和老陆头都回家种地去了,我又能苟延残喘几天?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想蹦跶了。” “那,你的族人怎么办?”夏侯霸紧盯着崔晏,想从他脸上看出这话的真假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崔家也不想去揽这些事了。”只见崔晏一本正经道:“还是省下心思来好好读书吧,不管谁治理天下,总是少不了读书人的!” ------------ 第五百九十二章 四王并封 夏侯阀马车中。 听着崔晏貌似闲谈,实则在表明崔阀立场的言语,夏侯霸将信将疑的点点头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一点力都不想出,光想着摘桃子了。” “哎呀,老太师啊,话不能这么说。人要有自知之明,我们崔家都是读书人,没刀也没兵,想出力都没地方使啊。”崔晏闻言苦笑道。 “读书人出力的地方在朝堂,怎会没有用武之地?”夏侯霸目光炯炯的看着崔晏道:“比如今天,就是你老崔出力的时候了!” “哦?”崔晏不由呵呵笑道:“老太师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知道你不会没事儿找我闲聊的。” “话别说那么绝对,之前说的都是老夫的肺腑之言,并非在糊弄你。”夏侯霸沉声道:“只是老夫接下来要做的事,关系重大,不得不先跟你老倌儿通通气,以免你再跟我耍脾气,坏了正事就不美了。” “明白了。可这眼看就要到应天门了,这么仓促之间,我又怎么配合老太师呢?”崔晏淡淡笑道。 “很简单,闭上你的嘴!”夏侯霸眼中厉芒一闪道:“管好你的人,不要给我捣乱!” “就这么简单?”崔晏对夏侯霸的威逼视而不见,依然云淡风轻的笑道:“那我照做了,有什么好处呢?” “日后咱们自然还可以,一起愉快的玩耍。”夏侯霸脸上又恢复了笑容道:““老东西,够便宜你了吧?” “呵呵呵……”崔晏笑眯眯的点点头道:“老太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识抬举,岂不对不起老太师的一番美意?” “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你!”夏侯霸白他一眼。 “咱们说好了不算旧账的啊。”崔晏连忙摆手讨饶。 “好,不算,不算。”夏侯霸放声大笑起来。 。 笑得是如此开心,甚至透出了隔音极好的马车,传到了应天门外,那些等候上朝的官员耳中。 “老太师这是跟谁聊得这么欢?” “看来今天心情不错啊……” 官员们不由窃窃私语起来,他们都在冠礼上见过,夏侯霸那张乌漆墨黑的脸。 四位殿下虽然相隔片刻加冠,但大殿下终究是第一个正式成年的皇子。这是连夏侯阀都没法更改的事实了。 所以,那一局显然是陛下赢了。所有人都知道,以老太师睚眦必报的性格,必不会善罢甘休的。是以他们方才都在议论纷纷,老太师下面该如何出招? 这时,夏侯阀的马车停下,老太师和老令君携手走了下来。这都来到百官面前,两人还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哎呀,老太师和老令君和好了……”文武百官一下子惊呆了。他们之前或多或少下调了对夏侯阀的评价,很大原因都是因为崔阀主动和夏侯阀保持了距离。朝中官员半数以上都隶属于尚书省,自然把老令君看的极重。自然要掂量下老令君为何会这样做了,是不是有什么不看好夏侯阀的理由? 现在,两人无疑重归于好,官员们自然疑心尽去。暗道:‘‘看来自己是想多了,老令君还是支持老太师的,只是之前价码没谈拢而已……’ 却不知,他们的老令君此刻是有苦说不出。 方才一下车,夏侯霸便紧紧攥着崔晏的手不放开,都把他手背上捏出白印来了。 崔晏又不能当面甩手,只能任由夏侯霸这么攥着自己,乖乖当他展示夏侯阀凝聚力的道具。 ‘唉,老东西哪能只让我占便宜不出力?让他也占点便宜算了……’崔晏很快无奈的认命了,便也不再挣脱,还朝着行礼的官员们不断点头示意。 。 那厢间,卫康捅了捅陆信,人都涌到了夏侯霸和崔晏那边,这两位弱势阀主身边,显得格外冷清。 “你老亲家被绑架了。”卫康小声道。 “半推半就罢了。”陆信含笑答道。 “还不是你家公子惹的祸?要是乖乖娶了崔家小姐,哪还有这一出?”卫康笑骂一声。 “你当以老令君的脸皮,我儿子娶了她孙女,就不会来这一出了?”陆信摇摇头,却是不信的。 “确实。”卫康不由笑道:“那只老狐狸,什么都干得出来。” “看来,崔家已经彻底定下了方略,我们以后不用再抱幻想了。”陆信轻叹一声,他上次能和夏侯阀怼个平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百官以为,崔阀和陆阀已经结盟。现在老太师这手釜底抽薪一出,谁还看不出方向来? “是啊,这下再想浑水摸鱼是不可能了。”卫康看看身边陆信,忽然生出些凄凉之感来。 。 果然,朝会一开始,夏侯阀一系的官员便倾巢出动,纷纷上书言说,四位皇子既已经加冠,应该按照祖制封王就藩了。 这么多人起哄架秧子,初始帝也不能装聋作哑,只好看一眼夏侯霸道:“老太师意下如何?” “启禀陛下,皇子加冠后,便该出宫开府,封王就藩,这是历朝历代的规制。”夏侯霸瞥一眼陆信,又将目光定格在初始帝身上道:“从前,因为种种原因,诸位殿下加冠迁延日久。我中书省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故而在冠礼后,本衙马上拟定了四位殿下的封号,希望可以将浪费的时间补回来。”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奏本,也不先请陛下御览,便自顾自的当众念道:“拟封大皇子为蜀王;封二皇子为秦王,三皇子为雍王。四皇子为周王。不知陛下对老臣所拟意下如何?” 夏侯霸说话时,一双虎目半开半阖,像是盯着猎物一般看着初始帝,毫不掩饰咄咄逼人的架势。 初始帝料到夏侯霸会有反击,但没想到反击来的这么快,这么猛,这么绝!把大皇子封到蜀中去边缘化,却把三个外孙封在他的地盘上,他想搞什么?这是要跟自己掀桌子不成? 皇甫彧气炸了肺,偏又发作不得。因为夏侯霸明显是在挑衅,他要是中了招,还不知有什么后手在等着自己呢。 他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陆信。 ------------ 第五百九十三章 国本之争 夏侯霸提议封大皇子为蜀王,二皇子为秦王,三皇子为雍王,四皇子为周王,自然是包藏祸心的。 秦、雍、周三王封地都在关中,而关中乃是夏侯霸的封地,还有三十万抵御胡虏的安西军,如今也被夏侯阀牢牢掌控在手中。三位殿下到了关中,自然就成了夏侯霸的筹码,日后议立太子时,皇帝若不让老太师的外孙为储君,安西军是断不会答应的。长安乃大玄西京,与洛都近在咫尺,届时三位殿下在几十万安西军的簇拥下东出潼关,转眼就能振动山河,让大玄易色! 而大皇子却被封到了僻远的蜀中,非但自此远离了洛都政治中心,而且直接在关中的威胁之下。一旦天下有变,夏侯霸便可派遣一支轻骑,直接杀去益州,便能将这位不成器的大殿下擒于马下。 老太师端得是好算计,但初始帝怎么可能答应呢?他要是答应了,还不如直接把位子让给老太师来的省心呢。 无奈之下,初始帝求助的看向了陆信。 陆信只好出班沉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哦,陆卿家不妨说说看?”初始帝忙道。 “以臣所见,中书省的方案大大不妥。”陆信冷眼看着夏侯霸道:“老太师议题四王并封,然后一起就藩,那京里岂不没了皇子留守?这是取乱之道!” “一派胡言,陛下春秋正盛,陆尚书不要杞人忧天。”夏侯霸虽然已料到,陆信会用这法子来延缓皇子出京,但还是黑着脸道:“不把诸位殿下放出去历练一番,陛下如何能挑出贤能的太子人选?” “老太师此言,更是取乱之道!”陆信硬邦邦的反驳道:“自古都是立长不立贤,何况诸位殿下?在京中同样可以历练的。” “我看你这个礼部尚书,也真是草包的可以。”谢洵同样早就被夏侯霸暗授机宜,如果对方将话题转移到国本上,就由他来出面主攻。于是,谢洵马上跳出来帮着老太师硬怼陆信道:“要立也是立嫡长子,不是庶长子!这都搞不清楚,你还好意思大言不惭。” “真正搞不清楚的,怕是谢相公吧?”都到了这种时候,卫康也顾不上什么避嫌了,自然要跳出来替自己的外孙争一争道:“我大玄只有嫡长子,哪有什么庶长子?” “你瞎说八道,我大玄的皇后姓夏侯,”老太师要顾及体面,这些事情由夏侯家以外的人来说更合适。便见谢洵几乎要跳脚道。“大皇子的母亲却姓卫,他不是庶长子是什么?” “胡说,大殿下的母亲,我的女儿乃是高祖皇帝为陛下三媒六聘,亲娶的正妻!”只见卫康红着眼,近似咆哮道:“我闺女是大红花轿抬进陛下潜邸的,在高祖皇帝和老太后面前拜的天地!” 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十几年,今天终于有机会在这朝堂之上,当着初始帝和夏侯霸的面宣泄一番了。 初始帝不禁面有愧色,这倒不全是演出来的。 夏侯霸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但他确实没法和卫康争竞,毕竟他女儿是一顶小轿送进平王府的,既没有大操大办,也没有拜过天地。而且当时太后厌恶平王停妻再娶,根本没有在婚事上露面。 虽然后来,他闺女当上了皇后,夏侯霸特意操办了一场超规格的封后大典,来弥补当年的遗憾,但改变不了初始帝第一任正妻另有其人的事实。 。 “陛下,臣请治卫康妖言惑众之罪!”没想到卫康居然拿出这种荒唐的理由,谢洵自然要替太师暴跳如雷,马上要求初始帝当场表态。“他这是颠倒黑白,往皇后身上泼脏水,诋毁陛下当年的作为,此乃大不敬之罪,臣请斩此獠以正视听!” “谢卿家,我大玄朝堂素来言者无罪,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初始帝摆摆手,换做往常,他自然会恼火卫康旧事重提,但时移世易,他正需要卫康来给大皇子争取名分,自然要唾面自干了。 “不过这个事儿,确实要弄明白。陆卿家,你是礼部尚书,怎么看这件事?” 初始帝轻飘飘化解掉了谢洵的力道,又将皮球传给了陆信。 “启禀陛下,毋庸置疑,夏侯皇后才是我大玄的皇后,卫娘娘只是陛下潜邸时的王妃,后来因故出家,已经不能算是陛下的正妻了。” 陆信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模样,先理清了皇帝的大老婆问题。 夏侯霸却依然冷着脸,他就不信陆信能忽然转了性。 果然,便听陆信话锋一转道:“但大殿下出生时,父亲乃平王殿下,母亲乃平王正妃,当然是陛下的嫡长子,这一点,有高祖皇帝实录为证,亦有高祖亲颁的立世子诏书为证。” 说着他看一眼百官道:“谁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大殿下,就是陛下的嫡长子!” 百官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陆信居然真能帮大皇子占住理。虽然慑于夏侯阀的威势,他们不敢多嘴,但心里头已经接受了陆信的说法——大殿下,就是嫡长子。 初始帝听得也微微点头,陆信是认真做过功课的,搬出高祖来给大皇子说话,足以抗衡夏侯霸一方了。 眼见着就要被陆信翻盘,夏侯不伤怎么可能再保持沉默? “错,大错特错!”夏侯不伤朝陆信厉声喝道:“过往的事情都已经一笔勾销了,大皇子的世子身份,也随着卫氏被废而同时作废了。如今只有皇后所出才是嫡子,皇甫轩就是个没有争议的庶子!” “拿来啊。”陆信朝夏侯不伤伸出手。 “拿什么啊?”夏侯不伤一愣。 “你说卫娘娘被废,那废王妃的诏书在哪?”便听陆信冷笑道:“你说大殿下的世子身份被废,那废世子的诏书在哪?” “这……”夏侯不伤不由语塞,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他哪里拿的出来? “夏侯相公身为辅国,却毫无证据的信口开河,对卫娘娘和大殿下的名声,造成严重的损害。是不是该向陛下请罪?”陆信淡淡一笑,逼得夏侯不伤面红耳赤。 ------------ 第五百九十四章 脚踏两船 十几年前,皇甫彧停妻再娶时,他还没有篡位登基,自然做很多事情都处处受限制。好比他想休掉卫氏,必须要有乾明皇帝或者太后下旨才能办得到。而太后对他休掉高祖指定的发妻,另娶夏侯氏十分不满,乾明皇帝以孝顺闻名,自然也不会违逆母后,帮弟弟下这个旨。 无奈之下,皇甫彧只能逼着卫氏出家,先把夏侯氏娶进门再说。等到他当了皇帝,替夏侯氏正了名分,也不知是遗忘了还是有意为之,也没有再特意下旨,理清卫氏的事情。结果连带着大皇子的名分,全都成了历史遗留问题。 对此,夏侯阀并非没有注意到,只是此乃皇帝家事,在皇子未成年前,他们也只能听之任之…… 果然,初始帝根本就不是遗忘了当年的事情,而是要将这笔陈年旧账留待今日,和夏侯阀细细的算一算。 结果夏侯不伤被陆信挤兑的无言以对,但更不可能向皇帝谢罪,那样丢了自家脸面还在其次,岂不是坐实了大皇子嫡长子的名分了? 是以他只能面红脖子粗的硬挺着,尴尬的装起了哑巴。 初始帝是乐见大舅子出丑的,一边惬意的摸着下巴,一边欣赏着夏侯不伤的窘状。 “好了,陛下面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夏侯霸只好站出来替儿子解围道:“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暂且退下,把各自的意见写成奏本,明发百官,看看群臣的公论如何?” “可以……”初始帝这才微微颔首,逼得夏侯霸承认嫡长子有争议,这场反击战就算是达到目的了。见再吵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便点点头道:“封王就藩之事也一并暂缓吧,不如等到理清楚谁是国本,再作计较,老太师意下如何?” “陛下英明……”夏侯霸低下头,咬牙切齿道。 “寡人乏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初始帝恹恹的挥了挥手。 “退朝。”杜晦高唱一声,百官齐声恭送陛下。 。 崔平之扶着崔晏,从应天门出来时,只见老太师黑着脸,和谢洵等人急匆匆上了马车,显然有大事要议论。 “还以为老太师会招呼父亲一起呢。”崔平之搀扶崔晏上了马车。 “怎么会呢?早晨我们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这次崔阀不掺合,将来也不参与分赃就是了。”崔晏神态平静的看着夏侯霸的马车渐渐远去。 “看来,父亲是真不看好老太师啊。”崔平之品着父亲话中的意味,很显然,如果看好夏侯阀的前景,崔阀肯定要跟着出力,避免日后被边缘化。 “哼哼,”崔晏不由冷笑道:“今天老太师气势汹汹而来,为求全胜而归,还特意先叮嘱我闭上嘴。我倒是照办了,可结果呢?还不是被人家顶了个狗啃泥?” “是啊,没想到这陆信真能打,颇有几分舌战群儒的味道。”崔平之不由赞赏道:“他居然从故纸堆里翻出了老黄历,硬是帮大皇子占住了理。” “没看出来吗?这都是陛下计划好的,恐怕当年一直拖着不去处理卫娘娘的事情,就是等着今天呢。”崔晏事不关己的洒然一笑道:“陛下这局棋,已经布局良久,老太师已然入彀,就看他如何翻盘了。” “那么说父亲看好陛下?”崔平之闻言神情一动。 “同样不看好。”崔晏缓缓道:“陛下先天不足,硬实力上差太师太多,所以他这是在冒险。赢了有可能彻底翻盘,但输了呢,便会失去一切。我们没必要跟着他押上身家去赌这一把,在旁边老实看戏就好。” “如果陛下赢了,陆阀怕是会替代我们崔家的。”崔平之道出心中隐忧。在七阀之中,陆阀和崔阀最像,也存在彼此替代的可能。如今是崔阀上位,陆阀靠边站。但将来如果让陆阀上去了,崔阀就得靠边站了。 “陆阀的气运到了,如旭日东升一般,你看那陆信陆云父子,一年内遇险多少次?哪次不是逢凶化吉?这就是他们走大运的明证。”崔晏不由苦笑道:“本来老夫想沾沾他们的运势,可人算不如天算,居然让太平道的妖女搅黄了,可见这一局,气运不在我阀,咱们若是硬来,只怕会成了人家盘中美餐的。” “那要是……我是说万一皇帝赢了,我们就眼看着陆阀取代本阀?”崔平之心有不甘道。 “真取代了也不怕,你看陆阀蛰伏这么多年,也没损失什么嘛,还不是照样时机一到就翻身?” 崔晏云淡风轻道:“还是那句话,不管谁坐了江山,都需要读书人治理天下的。我们崔阀丢不了诗书传家的传统,就不怕没有再起的机会。” “是。”见父亲已经打定了主意,崔平之只好接受现实道:“我会跟阀中子弟一一谈心,让他们收起性子多读书,少在外面惹是生非了。” “嗯,有点未来阀主的样子了。”崔晏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将来的崔家后人,会感谢我父子今日的决定的。” “是。”崔平之这才颇受振奋的点头道:“父亲深谋远虑,泽被后人,孩儿还要好好学习。” “另外,日后咱们父子要分分工。老夫豁上老脸,和夏侯霸虚与委蛇。你要和陆信多多来往,不妨说些对我保持中立不满的话。将来若真是皇上赢了,为父自然会承担责任引咎下台,你便可以陆信盟友的身份,为本阀多谋些利益了。” 崔晏谆谆教导着儿子。 “怪不得,”崔平之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父亲一直不肯松口宁儿的婚事,原来是要吊着这根线。” “不错。”崔晏有些无奈的苦笑道:“结不成亲家也不能成仇家,现在是宁可让陆家负我,不能让我崔家负了陆家。” “只是这样,就苦了大哥一家。”崔平之忍不住小声说道。 “老夫对他的事睁一眼闭一眼,他也得投桃报李才行。”崔晏有些无奈的叹息道:“看着吧,你大哥那边总算也是一根线,谁知道最后哪头能钓上鱼?” ------------ 第五百九十五章 商赟有请 五月初一的大朝会,以讨论诸位皇子封王就藩开始,后来却演变成了谁是嫡长的争论。 陆阀,卫阀,自然是支持大皇子,夏侯阀、谢阀则支持二皇子,裴阀崔阀和梅阀虽然没表态,但朝堂的争论已经够热闹的了。 初始帝还尤嫌不够,又同意了老太师所请,让两边各上奏本,交由中央地方百官公议。这下事情似乎要无限期拖延下去了,但无论是初始帝,还是老太师,似乎都没有要速战速决的想法,看来这个即将到来的夏天,就要在各阀百官无休止的争吵声中渡过了。 。 陆坊阀主院中。 听陆信说完朝会的情形,陆云无所谓的伸个懒腰道:“这样也好,我可以趁机去趟太平城。” “你得跟陛下当面告假才行,”陆信苦笑道:“现在陛下可是十分倚重你,今天又问起,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宫当值呢。” “哎呀,过几天吧,人家受了惊吓,精神还没复原呢。”陆云撇撇嘴,颇为郁闷道:“谁愿意整天给他站岗?有那功夫,还不如好好在家修炼,稳固一下境界呢。” “这话倒是实话,去了宫里你就没法练功了。”陆信点头道。 父子俩正在说着话,忽见府上管事进来,恭声禀报道:“老爷,少爷,商氏总行大总管求见。” “商德茂,他来干什么?”陆信一愣,打趣陆云一句道:“不会是替商大小姐,来请你的吧?” 陆云苦笑着摇摇头道:“不可能的。” “请他进来吧。”陆信笑着吩咐一声。 “是。” 管家应一声下去,不一会儿便将精明强干的商德茂领了进来。 商德茂一进来,马上毕恭毕敬大礼参拜陆信。 “小人商德茂,拜见陆阀主,给阀主大人请安了!” “商大总管不必客气,上次承了你的情,一直还没机会道声谢呢。”陆信和颜悦色的请商德茂起身就坐,又让人看茶。去岁他被夏侯阀用赈灾的事情算计,幸亏商家及时低价卖给他两百万石粮食,才给陆信解了围。当时代表商家和他交割的,正是这位商大总管。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商德茂客气的接过茶盏,搁在面前主动道明来意。“今日小人是奉了家主之命,来请令公子过府一叙的。”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份烫金的请柬,双手奉给了陆信。 陆信接过来瞥一眼,然后随手递给陆云道:“你有没有时间?” “今天下午?”陆云看一下上头的时间,不禁暗道,这商大老板还真是蛮强势呢,之前把自己晾在那里几个月都不管,现在却忽然来到洛都,当天就要见到自己。 不过想到自己做过的好事,似乎换了哪位父亲,都不会跟自己客气吧? “正好有空。”陆云合上请柬道:“只是不知这金钱山庄在何处?” “在洛都城外,小人会为公子引路的。”商德茂轻声道。 “那成吧。”陆云双手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道:“天不早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陆信看着陆云嘴上说的干脆,肢体语言却透着不情愿,不禁暗暗想笑。面上却还要一本正经的嘱咐道:“去了向商大老板带个好,对商老板要执晚辈礼。” “是。”陆云轻声应一句,便跟着出去,上了商德茂的马车。 。 商家的马车从定鼎门驶离了洛都城,沿着笔直宽阔的官道一路向南,大半个时辰后过了龙门山。 陆云一直注视着远处的山峦,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毋庸讳言,他直到见着商德茂,才猛然想起自己跟商大小姐的三日之约,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九天,自己非但爽约了,而且回来后也忘了向她报个平安。 ‘实在是太对不起人家了……’陆云不由暗叹一声,他本打算和苏盈袖彻底划清界限,一心一意跟商珞珈过日子。可谁知道龙门山一行,事情居然变成了这样子,非但那妖女甩不脱了,还又搭进去个天女,这让他怎么跟商大小姐交代?怎么去见那商赟? 陆云一阵阵的头疼,苦恼的揉着太阳穴。 “陆大公子身体不舒服吗?”商德茂坐在他的对面。 “好了老商,你就别明知故问了。”陆云翻翻白眼道:“赶紧给我透个底,别让我在商老板太丢脸。” “小人也不知道,家主为何要见大公子。”商德茂一本正经道:“我们家主是听到你在龙门山遇险后,才日夜兼程赶来洛都的。但刚过了伊河就听到公子已经脱险,便没有立即进京,而是住在了城外别院。昨天,我家大小姐已经赶过去跟家主见面了,今天却又叫公子过去,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商德茂口口声声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将所有能透露的信息,全都告诉了陆云。 “哦,这样啊……”陆云感激的朝商德茂笑道:“老商够意思,我能过去这一关,忘不了你的情。” “公子说笑了,这是应该的。”商德茂卖完小姐卖家主,三头讨好三头吃,怪不得能当上大总管。 。 说话间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商德茂告诉陆云,金钱山庄到了。 陆云掀开车帘,便见一座依着山势而建的宏大别墅,霍然映入眼帘。他之前也去过谢敏、陆俭之流的别院,当时还对这些世家子弟的豪阔生活很是赞叹。但跟眼前这座金钱山庄比起来,那些什么清和园之流,就跟农夫的茅屋没什么区别了…… 只见那别墅方圆足有十里,自上而下,百余处亭台楼榭掩映在奇花异草、珍木怪石之间。此时夕阳返照,整个山庄都披上了金色霞衣,悠扬的舞乐声在空中回荡,好一派人间仙境景象。 “公子这边请。”商德茂引着陆云,沿着青石铺就的蜿蜒山路来到了山庄门前。 十余名人高马大的商家护卫,为来客推开了那两扇各嵌着一十八枚碗口大金钱的沉重楠木大门,一个泛着万点金光的湖泊,便映入了陆云的眼帘。 ------------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天阶实力 陆云只见那偌大的湖泊足有百丈大小,湖边铺着雕饰精美的汉白玉护栏,湖中荷叶连连、锦鳞游泳。此时初夏,已有小荷初露尖尖角。 他一边欣赏着湖畔的美景,一边跟着商德茂沿着湖边的步道,来到了一处凉亭之中。 “大公子请在此稍候,小人这就去请老爷过来。”商德茂朝陆云微不可查的递个眼色,便快步退下了。 陆云知道马上有好戏上演了,他却毫不惊慌,负手立在湖畔,看着一双戏水的鸳鸯似乎出了神。 忽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得那双鸳鸯扑棱着飞了起来。 陆云仿佛被扫了兴致一般,不悦的回头一看,只见四面八方各条小径,都已经被商家的护卫堵了个严实。 “哦?”陆云轻笑一声,对那些横眉冷对的武士道:“不要误会,我是商老板的贵客。” “贼子少来,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不清楚?”便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一个身高八尺的虬髯汉子,高举着一双熟铜锤,朝陆云劈头了砸过来。 “今天要你小子连本带利一起还!”又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响起,话音未落,一柄细长的宝剑,带着凛冽的罡气,朝陆云背后刺来。 与此同时,左右各跳出一个和尚来,一个拿着降魔杵,一个擎着方便铲,四人一起围攻陆云! 陆云脸上露出郑重的神情,以他如今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四位都已臻地阶巅峰,这商老板分明是要一击便将他拿下。 却见他身子纹丝不动,眼看着就要刀兵加身了!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间,四人的兵刃狠狠撞在了一起,他们却同时瞪大眼了,陆云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这就是商家的待客之道吗?”陆云的声音在凉亭上响起。 四人抬头看去,便见他已傲然立在亭上,正睥睨着他们道:“念尔等无知,还不速速退去,再敢造次,就让你们一起去湖里洗个痛快澡。” “小辈安敢张狂?!”没想到陆云如此狂妄,那虬髯大汉气愤的爆喝一声,飞身跃上凉亭,挥舞着铜锤想要将陆云逼落下来。 知道点子扎手,三个同伴哪敢让他自己上阵,也同时高高跃起,从不同方向策应大汉。 “那自然是我有狂妄的本钱!”却听陆云冷笑一声,眨眼间飞出一脚,居然后发先至,砰地一声击中了那虬髯大汉的胸口。 大汉像个沙包一般,被陆云这扎扎实实的一脚,踢飞出去十几丈远,笔直的落进了湖中央。 另外三个同伴大惊失色,还顾不上叫喊,就见陆云双手一推,一股沛然莫名的劲风横扫出去,便将那两个和尚也击落湖中。 剩下一个女子花容失色,哪还不知自己远非陆云的对手? 陆云的一掌已经拍到她近前,见状心一软,手一挥,那女子便踉跄着落在地上,没有落水出丑。 “多谢公子。”女子红着脸向陆云道声谢,也不管还在水里扑腾的同伴,便飞也似地逃走了。 “哈哈哈,陆大公子真是好功夫。”商赟的声音在高处的平台上传来,那张和气生财的胖脸上,此刻却满满都是怒火。他挥挥手,示意虾兵蟹将们退下,然后才要吃人一般瞪着陆云道: “你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说着,他爆喝一声道:“老桓,给我拿下他!” “哈哈哈,这算我们为你办得第二件事了。”便听一声雄浑的长笑,乾朝元帅桓道济神兵天降,一脚朝着陆云头顶便猛踏下来。 “陆云小儿,尝尝老夫的马踏千军!” 那一脚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势,如泰山压顶一般,将陆云笼罩其中。 这可是天阶大宗师出手哇,那三个地阶宗师全都顾不上上岸,瞪大眼睛漂在水中,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一幕。 “那小子输定了,没有地阶宗师能顶住这一脚的!” 虬髯大汉狂呼道。 “不错,天地相隔悬殊,根本没有侥幸。”两位僧人也一起点头。 但下一刻,三人却险些惊掉了下巴! 只见陆云不避不闪,双拳紧扣,一个举火燎天式便迎上了桓道济这马踏千军的一脚。 便听轰得一声巨响,两团真气在半空中爆开,将那凉亭上的瓦片尽数掀落水中。 噼里啪啦的瓦片落水声中,三个地阶宗师全都呛了好几口水。 “咳咳,我看到了什么?” “那小子怎么能抵挡住桓元帅的绝招?莫非元帅放水不成?” “放水?放屁!你没看到方才两人真气透体而出吗?那小子分明,分明是大宗师啊……” “怎么可能?他才多大啊?到二十岁吗?” “十九都不到啊。” “那不是比张玄一还恐怖的存在?” 三位地阶宗师惊骇的快要晕厥过去,方才他们居然敢朝天阶大宗师出手,能毫发无伤仅仅是湿了身,简直是超级无敌幸运儿啊! 。 平台上,商赟人在高处看的更加清楚。方才陆云打出那招举火燎天时,分明有一团紫色的真气透体而出,抵消掉了桓道济的金戈铁马之气! 真气透体而出,自然是千真万确的大宗师! 商赟惊得半天合不拢嘴,看着两位大宗师在湖面上激战不休,数丈高的水花不断暴起,一时都忘了喊停。 他本是打算先给陆云个下马威,让这胡作非为的小子,知道商家不是好欺负的。然后再摆出未来岳父的威严与慷慨,逼那小子签订城下之盟。可谁能料到那小子居然有天阶的修为,算无遗策的商老板,自然也失了算。 呆滞了好半天,他猛然回过神来,跺脚喊停道:“别打了别打了,把老夫的荷花池都打坏了。” 那边桓道济本来就是应付差事,闻言马上一招逼退了陆云,转眼退到了平台上。 “怎么,不用擒下他了?” “你能擒的下吗?”商赟白他一眼。 “那得加钱。”许是近墨者黑,和商赟在一起混久了,堂堂桓元帅居然也一副市侩模样。 商赟嘴角一哆嗦道:“怎么说也是我不成器的女婿,略施薄惩也就算了,还跟他玩真的吗?” ------------ 第五百九十七章 翁婿斗嘴 陆云见桓道济收了手,便也缓缓落在荷花池旁。 方才这番短暂的交手,他居然有些气血翻腾,而且这还是在桓道济未尽全力的情况下。显然自己就算晋级了天阶,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陆云可听说,当初桓道济和周煌联手,都被夏侯不灭打得直吐血,最后落荒而逃。 而实力比夏侯不灭只强不弱的孙元朗,居然在张玄一手下走不了一个回合。 真是不到天边,不知道天高地厚。 略一调息,陆云便压下了翻腾的气血,神态如常的迈步跃上台阶,笑着朝商赟躬身施礼道:“侄儿拜见商伯父,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嘿嘿,彼此彼此。”商赟本来还想跟陆云摆长辈的架子,但见识了陆云的实力后,他哪还好意思继续摆谱? 这天下,还没有人能跟天阶大宗师摆谱呢。 商赟上下打量着陆云那年轻的过分的面庞,不由暗叹一声,真是人中龙凤,配我女儿一点都不亏。 “贤侄真的只有十八岁,真的已成大宗师?”商老板还是忍不住问道。 “侥幸而已。”陆云点了点头,他也在端详着商赟,实在不知道这位肥头大耳的商老板,是怎么生出商珞珈那样如花似玉的女儿来的。 “嘿,嘿……”商赟肥胖的腮帮子一阵剧烈抖动,他的脸色接连数变,最终还是板起脸道:“即便你真的已晋天阶,但我闺女的账也不能不算!” “伯父多虑了,小侄既然敢来,就没想过要推卸责任。”陆云深吸口气,正色说道。 “那好,回去跟你爹说,三媒六聘,八抬花轿,赶紧娶我女儿过门!”商赟把手一挥,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道。 “这……”陆云不禁微微皱眉,一时难以回答。 “怎么?敢做不敢当?”商赟张牙舞爪的朝陆云怒吼道:“她怀了你的种,你就得娶她!” “伯父,我自然会娶珞珈过门的,但得禀明了家父,和崔阀退了婚之后再做计较。”陆云一脸诚恳的解释道。 “我也没说明天就过门,但总的有个期限啊!”商赟一指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气不打一处来道:“我闺女的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能再拖下去吗?” 说着他好像真动了肝火,指着陆云大骂道:“你小子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就这一个宝贝闺女,从小到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这些年我在她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就指望她能执掌家业,把我商家发扬光大。这下倒好,就让你个小兔崽子给糟蹋了!” “你知道我看见闺女大着肚子的样子,我的心都碎成渣渣了!”商赟说着泪水横流道:“我原本打算倾尽家产也要跟你拼命的,可谁知道女生外向,她不答应我伤你。我就这一个闺女,只能把天大的家业便宜你,你要不赶紧让你爹把狗屁崔家的婚事退了,再来上门提亲,你还算人吗?” 陆云算是见识了商大老板的厉害,只能听他连哭带叫,自己是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不禁头大如斗,心说还不如再跟桓道济打一场来的轻松。 他险些就要被忽悠的点了头,但忽然想起还有苏盈袖那茬,天女的事情也必须有个交代,他这时候哪敢答应商赟的要求? “伯父稍安勿躁,有些事我确实办不到,咱们还得从长计议。”陆云平生第一次,生出理屈词穷之感。 “你是史上最年轻大宗师,得天地造化,夺百年气运之人,自然可以为所欲为,有什么做不到的?!”商赟却不听他解释,非得逼着陆云当场表态,把事情敲死不可。 陆云却脸红不语。 商赟何等精明之人,一看他的神情就明白过来了。 “莫非你和那妖女也?” 陆云心说,何止一个太平道妖女?还有个天师道的天女呢? “你,你果然……”商赟瞬间明白了陆云的苦衷,在跟孙元朗掰扯苏盈袖的事情前,他要是敢先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估计孙元朗会带着他的左右护法、十八杀将杀上门来的。 “那也不能让妖女骑在我女儿脖子上。”但明白归明白,商赟知道现在可不是跟太平道客气的时候。“我闺女必须是正妻……” 话音未落,便听一旁的树丛中,传来霜霜的惊呼声。 “小姐,你怎么了?” 陆云和商赟闻声,刷得一下便越过花树丛,只见霜霜怀中的商珞珈,已经晕厥过去。 “怎么回事?”商赟一面询问霜霜,一面给陆云个眼色。 陆云便了解的上前,从霜霜怀中接过了商珞珈,小心抱在身前。 “小姐听说老爷在难为姑爷,便急忙忙赶过来,却听到你们俩方才的话,就一下子晕过去了。” “都是你干的好事!”商赟狠狠瞪一眼陆云。“在妻子怀孕时,还在外面拈花惹草!” “你不问我怎么会说?”陆云郁闷的白一眼商赟,他已经了然了要将商珞珈和商赟分开对待。若是将对商珞珈的歉疚之情,代入到和商赟的交谈中,自己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你不说也干了。”商赟见陆云和自己顶嘴,却没流露出什么不快的神情。 陆云还要反嘴,忽然感觉肋下微微一痛,却是被商珞珈捏住了肉皮。 知道她是在装晕,陆云赶忙不再吭声,任由商赟数落自己。 少顷,商赟带着两人来到不远处的一座绣楼,那是商珞珈在山庄中的住处。 看着陆云将商珞珈小心放在床榻上,商赟板着脸道:“你在这儿照顾好我女儿,老夫去找大夫过来。” 霜霜想要留在楼中照顾小姐,却被商赟一把拽了出去。 。 绣楼中,便只剩陆云和商珞珈两人。 父亲一走,商珞珈便睁开了眼,略带幽怨的看着陆云。 “方才多谢你解围,”陆云对着商赟还能硬挺,但只要被商珞珈这双会说话的眼睛盯上,他就一阵阵心虚气短。“不然我非要被你爹逼得跳湖不成。” “骗子……”商珞珈别过头去,不看陆云。“这已经过去多少个三天了?” ------------ 第五百九十八章 又见珞珈 绣楼中,陆云叹息一声,握住了商珞珈的手道:“你听我解释。” 商珞珈虽不回头,却也没抽出手。意思是,说吧,我听着呢。 陆云便将在龙门山发生的事情,全都原原本本讲给商珞珈听。 商珞珈听到龙儿的事情,就再也躺不住了,挣扎着坐起身来,吃惊的看着陆云道:“你说他和你母亲串通谋害于你?你母亲怎么会帮一个外人来害自己的儿子?” “唉,因为龙儿才是她的亲生儿子。”陆云神情一黯道:“而我,是陆大人当初用龙儿换回的那个孩子。” 商珞珈惊呆了,漠然良久方涩声问道:“你,是说,你是……乾明太子?” “不错,我原名叫皇甫承。”陆云点了点头。 “怪不得。”商珞珈震惊片刻,便很快恢复了平静道:“怪不得那妖女几次三番纠缠于你,还玩了醉三秋那一出,看来是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之前她也只是猜测而已,是观音洞发生的事情,才让她确定了我的身份。”陆云苦笑一声,诚恳的看着商珞珈道:“既然她已经知道了,我觉着就不能再对你隐瞒了。” 商珞珈闻言心中一甜,软软靠在陆云肩上道:“你应该早跟我说的,我可以多帮你做很多事情的。” “唉,如果她不知道,我也会一直瞒着你的。”陆云叹息一声道:“我的身世干系太大了,一旦泄露出去,不知会连累多少人。” “你不说,一样会连累我的。”商珞珈伸出青葱般的手指,不让陆云再说下去道:“我们现在还能分得开吗?” “分不开了。”陆云点点头,看着商珞珈隆起的小腹,一脸歉疚道:“我并非有意骗你,真的打算用三天时间和过去告别,然后和你重新开始。可谁知第二天就被陆夫人骗去了龙门山,发生了那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其实第二天傍晚,我就知道你出事了。”商珞珈紧紧抱着陆云,一阵阵后怕道:“当时我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答复我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平安归来,陪我一起看着孩子出生,就足够了。” “珞珈……”陆云也紧紧抱着商珞珈,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感动的无以复加。 “再叫我一声,我很爱听。”商珞珈声如蚊蚋道。 “珞珈……”陆云便又唤了一声道。 “嗯。”商珞珈开心的使劲点点头道:“夫君。” “唉……”陆云应了一句。 “好了,你可以把后面的事情讲给我听了。”商珞珈满足的离开了陆云,挤出一抹笑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接受了。” “好,我跟你说。”陆云深吸口气,便将天女出手相救,被裴阀包围,两人走投无路跳崖,却绝处逢生被圣女所救。谁知圣女又把他俩带进了圈套中,然后重演醉三秋那晚的故事,讲给商珞珈听。 把个商珞珈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方喃喃道:“原来妖女图谋如此之大,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我确实比不过她。” 陆云却闻言一愣,他本以为商珞珈会吃天女和圣女的醋,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对妖女的手段自叹不如。他发现这女子的脑回路之清奇,似乎仅在苏盈袖之下…… 想到日后少不了要这两个女人的夹缝中求生存,陆云就一阵阵脑仁作痛。 商珞珈何等聪明?了然了陆云的身份后,岂会在天女和圣女的事情上多做纠缠?稍稍平复下激荡的心情,她便替陆云操心开了。 “想必夫君和皇甫彧虚与委蛇,目的定然是为先帝和先皇后复仇了。” “不错。”陆云自然不会再隐瞒心迹,咬牙道:“此仇不报,不当人子!” “嗯,那是自然的。我也会全力助夫君一臂之力的。”商珞珈举起粉拳,同仇敌忾的愤愤道:“还有天师道、夏侯阀、谢阀、裴阀、崔阀,这些仇人一个也跑不了!” 但她动作稍大,便感到一阵腰痛,疼得她秀眉紧蹙。 “你还是好好安胎要紧。”陆云忙扶着商珞珈重新躺好道:“报仇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 “我可以不操心,但夫君想要报仇……”商珞珈拉着陆云的手,轻声劝道:“我商家是绝好的助力,你可否同意,我将你的身世告诉父亲?” “我既然告诉你了,你自行判断便可。”陆云一脸信任的看着商珞珈。 “今晚,留下来吧。”商珞珈羞涩的说一句。 “呃,好。”陆云一愣,赶忙点头应道。 “你别乱想哦,我是让你隔壁,不,别的楼上睡。”商珞珈涨红了脸,急忙解释道:“我可不是那样的女人。” “我什么都没想啊。”陆云一脸委屈。 “讨厌!”商珞珈拿起枕头,丢向陆云。 。 和商珞珈说完话,已经是半夜了,也没见到商赟请的大夫在哪里。 陆云在霜霜的安排下,晚上睡在了山庄的上房之中,自然又见识了一番商家的豪阔。 一夜无话,第二天陆云起床后,在下人服侍下洗漱穿戴整齐。 “老爷在观云榭等姑爷一起用早饭。”不知不觉中,下人们对陆云的称呼全都换了。 陆云便跟着引路的侍女,来到了半山腰上的观云榭中。初夏空气湿润,山间云雾缭绕,站在榭中向外看去,仿佛人在云端一般。 陆云不得不再次感叹一声:‘有钱真好。’ “贤婿昨晚睡得可好?”这时,他耳边响起了商赟亲热无比的声音。 见商赟一张肥脸笑成大包子,两眼放光的紧盯着自己,仿佛是在看一个大元宝一般。陆云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咳咳,伯父还是痛快开价吧,你这样我连早饭都吃不下。”陆云见观云榭没旁人,索性也不跟这奸商磨嘴皮子了。 “哎呀,贤婿这话就见外了。”商赟招呼着陆云在桌旁坐下,亲手给他盛了碗粥道:“一家人哪用说两家话?我就是开了价,日后不都是你的了吗?还费那功夫干什么?” “呃,伯父就不怕血本无归了?”陆云端着粥碗,轻轻吹着热气。他知道,主动权已经回到自己手中了。 ------------ 第五百九十九章 秀衣底细 半山腰上云卷云舒,观云榭中翁婿的谈话渐渐入巷。 “伯父就不怕血本无归了?”陆云端着粥碗,轻轻吹着热气,却不往嘴里送。 “怕,当然怕。跟贤婿做的这桩买卖,一旦事败就是人头滚滚,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商赟大口大口的吃着早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道:“可我商赟这辈子,都在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我押上所有,赢了就翻天覆地,输了就去他娘。” “商家富可敌国,伯父何苦还这么拼呢?”陆云轻声问道。 “为了弥补我爹的遗憾。当年你爷爷在长安起兵伊始,我商家便大力资助。但商人嘛,总是想着和气生财、八面玲珑,不愿意公开与东齐决裂。结果直到八大家联手定关中,十万大军出潼关时,才正式加入了大玄的阵营。” 提起当年的事情,商赟仍忍不住扼腕叹息道:“就是比那七家稍微晚了这一步,结果是一步赶不上,步步不赶趟。最后大玄定鼎、论功行赏,我父亲只捞了个侯爵,商家也没有跻身顶级士族的行列,为此家父郁郁而终。” “我曾在他灵前发过誓,一定要在我这一辈,让商家跻身大玄的顶级门阀,把那些仗着资历和关系庸庸碌碌的废物,统统踩在脚底下!”说着他重重一拍桌子道:“贤婿,你可要给我这个机会啊。” “这个么……”陆云搁下粥碗,慢条斯理的剥着鸡蛋。仿佛丝毫没有被商赟的慷慨陈词打动一般。“机会不是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的。” “呃,贤婿怎么比老夫还像奸商?”商赟幽怨的看着陆云道:“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呗,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先问伯父几个问题吧。”陆云将鸡蛋剥好,却递到了商赟手中,微笑道:“伯父请用。” “哎,谢谢。你问吧。”商赟哭笑不得的接过鸡蛋,一口吞了下去。 “你是寒社的人?”便听陆云幽幽问道。 商赟闻言寒毛直竖,呃的一声,被鸡蛋卡住了喉咙,差点没噎死。 陆云赶忙一掌拍在他背上,帮商赟硬生生将鸡蛋吞了下去。噎得商赟翻着白眼,眼泪直流。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苦笑一声道:“没想到贤婿连寒社都知道?” “这个名字很稀奇吗?”陆云反问道。 “这十年,已经没大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商赟一脸萧索的笑道:“不是贤婿问起,我都快忘记了。” “伯父到现在,还跟我睁着眼说瞎话,那这生意没法谈了。”陆云作势要起身。 “哎呀呀,贤婿莫急,我说我快忘记了,又没说彻底忘记了。”商赟赶忙拉着陆云回到座位。 “伯父再跟我兜圈子,咱们就不谈了。”陆云板着脸道:“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伯父时间金贵,还是不要浪费在我身上吧。” “好好好,别生气,年轻人哪来这么大火气?”商赟苦笑着点点头道:“贤婿问我,是不是寒社的人,我只能回答,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陆云皱眉问道。 “说是,是因为我确实曾是寒社的一员,而且是主要出资人。”商赟这才打开了话匣子道:“当初家父郁郁而终,我不甘心被七大门阀骑在头顶上,就积极寻找可以利用的力量。那时候,寒社进入了我的视线,他们联合庶族有识之士,推翻士族统治的理念,十分对我胃口,于是我慷慨解囊,帮他们发展壮大,自己也渐渐成了寒社的核心人物。” “那伯父为何又说不是呢?”陆云轻声问道。 “哈哈哈……”商赟伸出带着粗大宝石戒指的胖手,一指脚下这仅次于避暑宫的恢宏山庄,豪气道:“你觉着我商家,跟寒字有半文钱关系吗?我们和寒社的人,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报恩寺你参与了没有?”陆云状若不经意的又问了一句道:“据我所知,寒社对我父亲的死,要负很大责任。” “不错,报恩寺之变确实是寒社的人策划的,但我绝对不知情,更没有参与。”商赟脸上没了市侩气,神情郑重的对陆云道:“高广宁应该是殿下处置的吧?” “嗯。他跟我说了很多事情。”陆云双手不由自主的攥起,显然内心绝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高广宁是我派去先帝身边的,但我可以商家满门的性命向殿下保证,我送他到先帝身边,是为了推动陛下重新丈量田亩、普查全国户口,来动摇门阀士族的根基,消除他们的特权。”提起陈年旧事,商赟双目含泪,肥厚的嘴唇不断翕动道: “先帝的这些举措,对我商家大有好处,我怎么可能去害先帝呢?是寒社中混入另外的野心家,利用了寒社的力量,将陛下引上绝路的。” “那日与我父皇面谈的,真不是你?”陆云却不为所动,冷冷盯着商赟。 “不是我,是朱秀衣,他是东齐的五皇子。在东齐覆灭前便处心积虑混入大玄,非但得到了夏侯阀的重用,还加入了我们寒社。起先,包括老夫在内,都被他的神机妙算深深折服,遂对他言听计从。他便一手利用我们的信任,一手挑动夏侯阀,最终导致了报恩寺之变。” 提起朱秀衣,商赟一阵咬牙切齿道:“这厮就是害死先帝的罪魁祸首,如今还潜伏在夏侯霸身边,目的依然是搅乱大玄,让各阀自相残杀,他好有机会复辟东齐!” “朱秀衣?”陆云闻言目瞪口呆,他对夏侯阀的那位神机军师自然耳熟能详,却没想到那厮居然包藏着此等恐怖的祸心。 但结合夏侯阀这几年来失常的举动,似乎夏侯霸身边确实隐藏着,这么一个别有用心之人,在不着痕迹的误导着夏侯阀。让那条大船不知不觉中,已经驶入了浅滩…… “伯父话虽如此,却依然和那朱秀衣保持着合作吧?”陆云知道了朱秀衣的身份,自然也就猜到,邙山地穴那次,夏侯阀根本不是出现了疏忽,才会被桓道济和周煌利用。而是朱秀衣和寒社在暗中捣鬼,妄图将各阀的大宗师,尽数埋葬在邙山下。 ------------ 第六百章 歃血为盟 观云榭中。 昨日桓道济就在商赟身边,商赟自然无法狡辩,便两手一摊道:“不错,我虽然恨死他了,但并没有和他彻底撕破脸,因为那对我商家没有任何好处。” “嗯,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陆云对商家这种毫无节操的生意人,也无法有更高的要求了。 “邙山地穴那次,也是因为他的谋划,符合商家的利益,所以我才会跟他合作了一次。”商赟颇有些郁闷的看一眼陆云道:“可那时我不知,气运已在殿下身上,否则怎会去做那注定赔本的买卖?” “这么说,只要利益足够,你可以跟任何人合作了?”陆云目光有些不善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只要有人能给更高的价码,你也可以出卖我呢?” “哈哈哈,贤婿大可放心,这天下已经没有人,能给出比你更高的价码了。”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陆云面前单膝跪地道:“臣商赟和商家全族,誓死效忠殿下,愿助殿下复仇雪恨,重登大宝,辅佐殿下带我大玄重回盛世!” 陆云拿起茶杯,轻轻一抹指尖,一点鲜血便滴入了茶水中,然后将茶杯递给了商赟。 商赟也划破手指,滴了血进水中,然后双手奉给陆云。 陆云呷一口混着两人鲜血的茶水,递还给商赟。 商赟双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茶盏摔得粉碎。 这便算是完成了,歃血为盟的仪式。 “商家不负我,我必不负商家。”陆云沉声宣誓一句,伸手扶起了商赟。 “嘿嘿贤婿放心,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商赟就一个宝贝闺女,总要为她着想的。”商赟站起身来,浑身轻松的笑道:“我们商家的实力,远非表面上这么简单,殿下有了我们的帮助,就连夏侯阀也不用担心了。” “伯父好像还有三个儿子吧?”陆云摸着微微扎手的下巴,似乎已到了要长胡子的年纪。“听说在江南好像还有五儿三女,口口声声说只有珞珈一个宝贝女儿,是不是不太合适?” “咳咳……”商赟没想到,陆云把自己调查的这么清楚,忙赔笑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珞珈乃我正妻所出,生了珞珈之后,没几天她便去世了。我之后一直没再续弦,那些孩子都是小老婆生的,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陆云哪能信他的鬼话,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道:“伯父总让人感觉不太靠谱,既然我们已经歃血为盟,那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表示一下诚意了?” “哎呀,贤婿要钱还是要人,都好说,都好说。”商赟哆嗦着嘴唇,知道要被狠狠宰一刀了。 “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只要朱秀衣的人头。”只听陆云冷声说道。 “呃……”商赟咽口唾沫道:“朱秀衣阴险狡诈,天下无双……当然,那是贤婿出现之前。不过商家想要对付他,怕是有心无力。” 说着他劝说陆云道:“而且留着此人,还能继续祸乱夏侯阀。杀了他,反而会让老太师变得清醒起来。” “不行,此人的目的是让大玄陷入无尽的内耗,最后民不聊生,揭竿而起,他才有机会潜回江南,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陆云却断然摇头道:“为此朱秀衣是不会坐视任何一方取得胜利的。一旦他看到我们占据了上风,朱秀衣会毫不犹豫的再次帮助夏侯阀,和我们为敌的。” “嗯,殿下确实比老夫高明。”商赟深以为然道:“我被朱秀衣蒙蔽了,纵观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正如殿下所说,是希望天下大乱的,而不是我们希望的拨乱反正。” “纵使在某一阶段,我们和他暂时利害一致,但敌人终究是敌人,早晚有互相捅刀子的一天。”陆云淡淡道:“我想,朱秀衣肯定希望,第一刀是他捅出来的。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在他认为双方还有合作空间的时候,给他致命的一击!” 说着,他重重一挥手道:“这样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以免他影响到我们将来的行动!” “殿下的意思是……”以商赟的聪明才智,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动手的日子快到了?” “嗯,不远了。”陆云站起身,走到榭旁凭栏远眺,此时红日初升,云消雾散,隐约能看到远处洛都城的影子。 商赟跟着走到陆云身边,轻声道:“这么快就动手,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们是在行险,当然要在所有人察觉之前就动手了。”陆云也不看商赟,淡淡说道:“一旦被人察觉到丝毫,就只有失败一途了。” “好吧,既然殿下已经决定了,那老夫就豁出去这两百来斤,舍命陪君子了。”商赟咬牙切齿道。 。 陆云没让商赟相送,从观云榭去跟商珞珈告别。 待他一走,桓道济便从外头进来了。他对两人的交谈十分好奇,但陆云已是天阶大宗师,桓道济也没办法偷听,只能巴巴过来直接问商赟了。 看一眼桌上,陆云那份早餐几乎丝毫未动,桓道济不由笑道:“你这女婿胃口挺小,只吃了一个蛋。” “那是他剥给我的。”商赟嘿然笑道:“这小子谨慎的很,生怕我会下毒哩。” “你又不是干不出来。”桓道济坐在陆云的位子,大嚼大咽起来道:“你怎么如此看重这小子?别说是因为你爱屋及乌。” “你懂什么?”商赟自然不会跟这个出自南朝的大宗师明言,便故作神秘道:“气运,他才十八岁啊!你见过十八岁的大宗师吗?我商家和他在一起,能分润到大气运。” “气运?嘿嘿……”桓道济有些感慨的摇摇头,他们这些亡国之臣,是最相信气运之说的。何况陆云竟然能打破张玄一的记录,成就世上最年轻大宗师。毫无疑问,陆云必将铸就一段辉煌灿烂的历史,商赟在他身上投资,肯定会大赚特赚的。 “不过你可得把你的气运看紧了,我这种人都听说,这小子的桃花可旺的紧。” 但桓道济还是忍不住揶揄商赟一句。 “不用你瞎操心!”商赟腮帮子一阵哆嗦,显然被戳到了痛处。 ------------ 第六百零一章 北上之行 绣楼中,商珞珈坐卧不安,直到看见陆云回来,她才松了口气。 “我父亲没有为难你吧?”商珞珈不顾大腹便便,赶忙迎了上来。 “怎么会呢,伯父和气的很,我还给他剥了鸡蛋吃呢。”陆云笑眯眯的扶着商珞珈在软榻上坐定,然后便不顾形象的拿起几上的茶点,大口吃起来。 “慢点吃。”商珞珈赶紧给陆云倒杯茶,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知道方才翁婿俩互相提防、一番斗法下来,陆云根本一口早饭都没吃。 想到这,她忽然小声问道:“你就不怕我爹把你卖了?” “我相信你的判断。”陆云一边吃喝,一边随口说道。 可就是这随口一句,让商珞珈甜到了心里。头一次觉着,稀里糊涂跟了陆云,自己也不算太亏。 陆云狼吞虎咽吃完点心,接过商珞珈的手帕擦擦嘴道:“这里风景不错,你不妨在这儿安胎吧,既然伯父都到了京里,生意上的事儿,你就少操点心吧。” “嗯。”商珞珈乖巧的点点头道:“确实,到了这个月份,干什么都力不从心,喘气都成问题呢。” “那就这么定了吧。”陆云笑着握住商珞珈的手道:“正好我也要出趟远门,你在京里也见不着面。” “你要去哪?”商珞珈的手,明显一僵。“太平城吗?” “嗯。”陆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还不如有一说一呢。“孙元朗生死未卜,妖女要回去一探,我有点不放心她……” 听陆云跟自己坦白,而不是找借口骗自己,商珞珈心里好过了不少,可一想到他跟妖女一路上耳鬓厮磨,同生共死,肯定感情又要升温。她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道:“还有两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呢……” “你放心,我一定会赶回来,看着咱们的孩子降世的。”陆云给她擦擦泪,举手发誓道:“哪怕太平城天塌下来,一到了时候我就会回来,绝不拖延!”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商珞珈红着眼圈,摇了摇头道:“大事要紧,不能让太平道落到别人手里,尤其是那太一。真要是没忙完,你可别说走就走,我和孩子总会在这里等着你的。” “珞珈,你真是太通情达理了。”陆云感动的捧住商珞珈的面颊,在她唇间轻轻一吻道:“此生,我必不负你。” “嗯。”商珞珈乖巧的伏在陆云怀中,泪珠却止不住的滚滚直流。也不知因为离愁别绪,还是因为自己,终于走进这人的心里了…… 。 陆云又陪了商珞珈大半天,过午时分才回到洛都。 第二天,他便入宫向初始帝告假,说自己要去太平城一趟,大概要离京两个月。 虽然眼下针对立储的僵局,应该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初始帝还是感觉有陆云在身边更安心。毕竟自从那日君前奏对之后,他已将陆云视为了可以商量机密的心腹,还指望陆云给自己出谋划策呢。 “陛下,如今太平道群龙无首,正是个将其收为我用的天赐良机。”陆云早就想好了说辞道:“倘若能让太平道归附陛下,非但可以大大提升我方实力,而且有他们背后盯着,裴阀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哈哈,你小子,记仇的很嘛。”初始帝闻言不禁失笑。 龙门事件后,他曾与裴都和陆信分别谈过话,希望他们要顾全大局,不要自相残杀。初始帝对两人的态度十分满意,尤其是陆信,表示这次可以不再追究,让事态没有恶化下去。 现在陆云提出要去太平城,在初始帝看来,自然是陆阀不放心裴阀,要给自己加个保险。这在初始帝看来是无可厚非的自保之举。当然,如果真如陆云所言,能将太平道收为己用,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早就受够了天师道的颐指气使,巴不得有人能和他们分庭抗礼呢。 “那就准你所奏,但一定要注意保密,切不可让天师道听到什么风声。”初始帝不放心的叮嘱道:“不然可就麻烦了。” “为臣知道分寸。”陆云沉声应下。君臣又仔细推敲了一番,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出现的变数,待到初始帝心中有底了,陆云才告退出来。 回家后,又和陆向和陆瑛好一个解释,才让两人相信他有公干要离京两月,并无任何危险。爷爷和阿姐这才放心让他走人。 。 两天后,陆云混在商家北行的队伍中,悄悄出了洛都城。 此时,陆云头戴折角皂巾,身穿青色儒衫,一副游学书生的打扮,身边跟着个背着竹书箱的总角书童,混在商队中并不显眼。 世道不太平,出远门的人们跟商队同行自然安全得多,陆云就看到同行的队伍中,有好几个跟自己一样打扮的书生。 一行人走到傍晌,已经出城十几里了,毒辣辣的日头烤的道旁草木蜷曲,商队的牲口直吐舌头。 商队头领见状,便吆喝一声道:“到前头林子里歇脚,等过午暑气消退些再赶路。” 伙计们早就热得满身臭汗,闻命如蒙大赦,马上驱赶着牲口进了树林,寻找浓荫乘凉。 跟着商队的旅人们也只好一起进了林子,各寻去处喝水吃干粮,自不消提。 陆云也和那书童,寻了处僻静的阴凉,坐下来歇脚。 书童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背上偌大的书箱接下来,伸手就去摸里头的酒葫芦。 他自然是皇甫照所扮的了,这一路上为了不让人生疑,皇甫照一口酒都没捞着喝,肚里的酒虫早就造反了。 陆云白他一眼道:“出来时咱可说好的,天黑了才能喝酒。” “哎呀,乖孙……哦不,少爷。”皇甫照苦着脸道:“我这又热又渴的,哪还能忍得住啊?” “这就先忍不住了?你还是回洛都去吧,竹林里又凉快,又没人限制你吃酒。”陆云却板着张脸,他可是知道这厮喝完酒便会呼呼大睡,难道要自己背着他赶路不成? “不喝就不喝呗。”皇甫照苦着个脸收回了手,郁闷的嘟囔道:“老子出来是为了放松的,还要受你个小兔崽子管。” “你说什么?”陆云板下脸道:“不是说不放心我,为了保护我才非要跟着出来的吗?” “嘿嘿,都有都有,两方面原因嘛。”皇甫照还真怕陆云让自己回去,他都在小竹林憋了十年了,好容易有机会出来透透气,说什么也不愿回去的。 ------------ 第六百零二章 大妇的自觉 陆云出门前,自然要去跟师父告别。他已经是大宗师了,天下大可去得,陆仙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皇甫照却缠上陆云,非要跟他一起上路,还美其名曰说什么乖孙乃千金之子,出门怎么能没个保镖兼书童呢?自己一个人可以顶两个用,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陆云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好让原定随自己北上的保叔,留在洛都帮自己看家。自然又是惹得保叔好大不快,可不论从哪方面论,他都抢不过皇甫照,只好委委屈屈的留了下来。 虽说皇甫照武功高,但陆云是宁愿带着唠唠叨叨的保叔,也不愿带这个货真价实的小祖宗上路。出发前两人约法三章,说得好好的,这才刚上路半天,皇甫照就先有不服约束的迹象了。 两人正在斗嘴间,忽听一声清脆的娇笑道:“这家伙脑筋死板,前辈还是喝水吧。” 便见同样书生打扮的苏盈袖,拄着根一人多高的毛竹,笑吟吟的从树后走出,将一个水囊递给了皇甫照。 “可要省着点喝哦。”苏盈袖背着陆云朝皇甫照眨了眨眼。 皇甫照懂了,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接过水囊喝了一口,不由神情一振,嘴上偏还要嘟囔道:“水有什么好喝的,寡淡无味。” 说完,却又紧喝了两口。 陆云焉能看不出这水囊里装得是酒,却也不好再点破了。便听之任之问苏盈袖道:“你等多久了?” “也就半天而已。”见到陆云,苏盈袖似乎颇为雀跃道:“还以为兄台要爽约呢。” “贤弟……多虑了,我说话自然算话。”陆云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称呼方式,他有些奇怪的看着苏盈袖手中的那根粗竹竿,不解问道:“你拿这个干什么?” “你猜呢?”苏盈袖眨眨眼,卖起了关子。 陆云却好像猜到什么,小声道:“你可真大胆,怎么不叫我一起?” “不是怕打扰你和商大小姐的二人世界吗?”苏盈袖朝他扮个鬼脸,一指树林深处,几匹骏马若隐若现。“咱们就加紧赶路吧,还跟着商队磨蹭什么?” “好吧。”陆云被说得心虚,也不跟商队打招呼,便一手拿起书箱,一手拉起抱着酒囊的皇甫照,跟着苏盈袖朝马匹走去。 “我来,我来,我可没喝酒……”皇甫照伸手去抢书箱,却被陆云白了一眼道:“你管好自己就行。” 少顷,三人骑马出了树林,沿着大道扬长而去。 有商队的活计听到动静,拿起家伙想要查看究竟,却被头领一脚踢在屁股上。 “少管闲事,吃你的瓜吧。” 。 三人都是大宗师,在马背上疾驰时,就像普通人步行一般。该说话说话,该喝酒喝酒,丝毫不受影响。 苏盈袖伏在马背上,只给陆云看半张脸,那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笑眯眯的成了弯月。 “听说,商赟请你去金钱山庄做客了?” “你这都知道?”陆云大奇道:“不是说太平道在京里,已经没有眼线了吗?” “我就是知道。”苏盈袖笑的更灿烂了,陆云却分明感到丝丝危险的气息。“你们翁婿谈得可好?那奸商作价多少,把闺女卖给你的?” “少来这套,还不都是你害的。”陆云翻个白眼,掩饰下心虚。 “相公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要不是妾身的好计策,你能把商家和娇滴滴商小姐搞到手?”苏盈袖撇撇嘴,隔着老远用脚尖去踢陆云的腿。 “那你好人做到底,教教我该如何收场吧?”陆云探手捏住苏盈袖的脚尖,不让她乱动弹。 “讨厌……” “咳咳,有老人家在场啊,稍微注意一下分寸。”身后传来皇甫照的干咳声。“你们俩现在可是男装,别让人家误会咯。” 陆云老脸一红,赶忙松开手,苏盈袖却大大方方回过头,看着仰面躺在马背上的皇甫照。 “老前辈真的已是花甲之年?” “那还有假?老夫今年六十有二了。”皇甫照语气沧桑的望着天空的流云,只是看他那张吹弹得破的小脸,说他是十六都嫌大了。 “前辈用的什么保养圣法,能不能教教我?”苏盈袖无比羡慕的看着皇甫照道:“我好把这小子迷到老。” “嘿嘿,丫头啊,你可不知道这要遭多大的罪啊。”皇甫照手支着脑袋,苦笑着答道:“那小子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全靠喝酒呗。”陆云没好气的白一眼皇甫照,这老酒鬼已经喝光了苏盈袖给他带的酒,又换上了自己的酒葫芦。 “你当我愿意喝酒吗?我这是病,得靠酒来治……”皇甫照话没说完,躺在马背上呼呼大睡起来。任那马匹如何颠簸,他都丝毫不受影响。 “唉,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他白天喝酒了吧?”陆云一阵抓狂。 “呃,知道了……”苏盈袖不好意思的朝陆云摆摆手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你还没说,我该如何收场呢?”陆云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苏盈袖能给自己解开这个结。 “这有何难?”苏盈袖噗嗤一笑道:“我家宁儿本来就不愿嫁给你,你回去把婚退了就是。横竖崔阀和你家有仇,你还能真和他们结盟不成?” “但有可能,自然不愿。”陆云神情郑重的寻思道:“但退婚之事还需慎重,将崔阀推到夏侯阀那边就麻烦了。” “不打紧的,你父子处处跟夏侯阀作对,崔晏老儿早就头大如斗了。这时候陆阀主动提出退婚,他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记恨你父子呢?”苏盈袖旁观者清,将七阀的关系看得明明白白。 “那你真要我娶珞珈?”陆云定定看着苏盈袖,试探问道。 “娶啊,不然我费这劲儿干什么?”苏盈袖却不动声色道。 “哦……”陆云有些失落的点下头,他没想到苏盈袖会是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 “相公是想让我吃醋呢?”苏盈袖忽然纵身飞到他的马背上,靠在陆云怀中道:“但我想,作为大妇要学着有容人之德呢。你想啊,将来你若是当了皇帝,三宫六院是少不了的,我要是整天拈酸吃醋,那还要不要活了?” “呵呵……”陆云揽着苏盈袖的纤腰,闻言不由失笑道:“谁说你是大妇来着?我觉着珞珈可比你端庄多了呢。” “是啊,我知道自己有失稳重,整天就知道撒娇卖萌。”苏盈袖却丝毫不以为意,惬意靠在陆云怀中,眯着眼像是要睡着了一般道:“可相公别忘了,人家还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呢。” ------------ 第六百零三章 天女也来了 “呃……”陆云闻言不禁语塞,当初苏盈袖的三个条件,确实还剩一个没兑现。但之前两个都有些儿戏,他也就没太在意,孰料却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夫君别紧张嘛,人家又没说一定要当皇后来着。”苏盈袖却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舒舒服服靠在陆云怀里,眯着眼道:“你好好哄着我,说不准我就会发扬风格,不跟那女人去争了呢。” “唉……”陆云无奈的长叹一声,无论是商珞珈还是苏盈袖,他统统都斗不过,这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苏盈袖没在陆云怀里眯多久,三人一行便到了孟津渡口。 滔滔黄河在孟津水流变缓,宽阔的水面上芦苇接天、水禽云集,好一副中原水乡景象。 “哇好美啊。”苏盈袖精神一振,翻身下马,伸手折一节清脆的芦苇,戏弄着水边觅食的白鹤道:“等秋凉了,一定要再来一趟。” “为什么要秋凉呢?”皇甫照不知何时醒了,从马背醉醺醺的跳到河滩上,抓起了两只扑棱乱飞的水鸭子道:“今晚有口福了,烤鸭子吃。” “唉……”陆云对这位焚琴煮鹤的小祖宗没辙,只能装作没听到,看着河面上的船只越来越近。才发现那不是一艘普通的渡船,而是可以远航旅行的客船。 “因为啊,这芦苇又叫蒹葭。”苏盈袖笑吟吟的指着那艘客船,语调优美的吟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随着她的吟诵声,便见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裙女子,俏立于客船甲板之上,衣袂随风舞动,既像那诗经上所描绘的绝世佳人,又如飘若游龙的出水洛神一般。 “咦,那不是张玄一的女徒弟?”皇甫照吃惊的松开了手中的鸭子。“她怎么在这里?” “是你通知天女的?”见到天女,陆云先是一楞,旋即看向苏盈袖。 “这你可猜错了,是她主动找到我,说想同行的。”苏盈袖笑嘻嘻的朝着天女招招手,向陆云挤眉弄眼道:“这个惊喜开心不?” “惊吓还差不多。”陆云白她一眼道:“我小爷爷的秘密,可不能随便透露出去。” “那就说他是我太平道的供奉呗。”苏盈袖显然早就想好了说辞。 “你是处心积虑的扯大旗、作虎皮!”陆云一眼就看穿了苏盈袖的图谋。显然亲姐妹也无法消除门户之见,苏盈袖不想让太平道在天女面前,显得太寒酸,所以想让皇甫照冒充她们的人。 “相公啊,男人有时候糊涂一点才可爱呢。”苏盈袖噘着嘴道:“这句话得分很低哦。” “嘿嘿……”陆云笑笑没说话。 这时,客船到了河边,自有船夫伙计搭好了船板,帮着将马匹牵引上船。 三人施施然径直上了船。 天女朝苏盈袖点了点头,待看向陆云时,视线却有些不自然的飘向别处。 陆云也有些尴尬的挠挠头,他想跟天女主动打招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叫‘天女’显得生分,叫‘梦梦’又实在叫不出口。他憋了半天,才挤出三个字道: “你来了。” “嗯。”天女深吸口气,终于大大方方的看向陆云道:“我要找孙元朗问清自己的身世。” “嗯。”陆云点点头,心里却十分高兴,天女对身世产生疑问,却不回去找张玄一问个明白,而要舍近求远冒险去太平城找个生死未卜的孙元朗。 这说明她对自己的师门有了疑虑,不再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师傅了。 苏盈袖亲热挽起天女的手臂,调笑陆云道:“姐姐是来找我的,不是找你的,心里是不是有点难过啊?” “不要乱讲。”天女微微皱眉,抽出自己的手臂,和苏盈袖保持距离道:“龙门山的账还没跟你算清,不要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你们俩怎么这么像,都要跟我算账?”苏盈袖装作伤心的样子,对躺在甲板上假寐的皇甫照道:“前辈,你说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怎么都不记我的好,光跟我记仇呢。” “那说明你做人有问题,小丫头别烦我,老夫要睡觉。”皇甫照眼都不睁,翻个身便打起鼾来。 天女早就注意到书童模样的皇甫照了,她知道以陆云和苏盈袖的性格,不可能带个累赘一起上路。现在听苏盈袖居然唤这小童‘前辈’,她不由恍然道:“原来就是这位前辈,在二月二那天救了你?” “是呀,就只有你们天师道有底牌,不许我们太平道也藏着个把大宗师吗?”苏盈袖一脸得意的看着皇甫照,唯恐这小祖宗戳破自己的谎言。 “酒,美酒,要很多很多的美酒……”皇甫照睡梦里喃喃自语,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好,美酒管够,谁不让你喝,我跟他拼了。”苏盈袖自然满口答应,威胁的瞪一眼陆云。 陆云撇撇嘴没说话,帮着苏盈袖把谎圆了过去。 。 客船缓缓驶离了孟津渡,然后沿着黄河顺流而下,一天便是两三百里,比骑马又快又省力。 这艘船是天女包下的,除了水手,整条船上就他们四位。皇甫照十分识趣,除了吃饭喝酒就关在屋里呼呼大睡,让那些水手无不羡慕,这小书童也实在太得东家的溺爱了。 陆云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苏盈袖整天缠着天女扯东扯西,他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天女面皮又薄,一看到陆云就往屋里躲,弄的陆云十分尴尬,索性也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就这样过了五天五夜。 五天后船到了黄河入海口所处的滨州渤海县。 四人准备在县城下船,在此稍作休整,再找条海船北上,这样可以绕过镇北关,直达太平城。 但他们刚靠码头,便有大队的官兵涌上船来,带队的一名校尉粗暴的下令道:“这条船被镇北军征用了,船夫和水手立即到甲板集合,其余无关人等立即下船!” 话音未落,几名士兵就挥舞着长枪驱赶陆云四人,想把他们撵下船去。 ------------ 第六百零四章 旅途遭遇 陆云四个本来就是要下船的,可让这帮士兵一咋呼,不由都有些生气。 陆云和二女还好些,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不想跟这些大头兵计较。可皇甫照脾气暴躁,又喝得醉醺醺,哪能受得了这份鸟气?一挥手,便将那些士兵全都扔到河里泡水去了。 “大胆,居然敢袭击官军!”那校尉见状气得直跳脚道:“这是造反!把他们给我统统拿下!” 大队士兵操着兵刃冲向了陆云四人,根本不用旁人出手,皇甫照稍稍活动下拳脚,便又将这些士兵扔到了河里。 “正好坐船坐的腰疼,活动下筋骨真舒服。”皇甫照意犹未尽的伸展双臂,笑眯眯的看着那校尉道:“你应该禁打点吧?快一起上啊。” 那校尉两股战战的看着这还没长开小书童,知道遇到高人了,哪敢再捋他的虎须? “你等着,我马上喊人来收拾你们!”那校尉也不管下了饺子的手下,丢下句狠话便逃之夭夭了。 码头上,看热闹的百姓,见整日里欺压百姓的镇北军,终于踢到了铁板。不由七嘴八舌的叫好开了。 也有老成持重之辈,担心的提醒他们道:“后生,你们惹大祸了,还不快走?等着大队官军把码头围了,就想跑也跑不了了。” “怕他们个球!”皇甫照满不在乎道:“再多大头兵,也不是老子的对手。” “消停一下吧。”陆云郁闷的白他一眼道:“不是说好了要低调行事吗?你在这儿大闹一番,赶明儿就传到京里去。” “好吧,便宜他们了。”皇甫照撇撇嘴,不再弄性尚气。 四人便快速下了船,消失在熙熙攘攘的码头上。 很快,大队镇北军开到,军官的高喊声响彻半个县城:“封锁码头,一个都不准跑掉!” 。 虽然没被官军堵在码头,但让皇甫照这一闹,四人也不敢住客栈了,只好随便找了间废弃的民居凑活一晚。 等到天色擦黑,陆云和苏盈袖准备到街上打探下风声,顺便搞点吃的祭一下五脏庙。 皇甫照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也不嚷嚷着找酒喝了,和天女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等着两人回来。 结果直到半夜,外头彻底消停了,两人才折返回来。 “怎么才回来?都要饿死了。”皇甫照一边抱怨着,一边接住陆云丢过来的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只烧鸡,几斤切好的猪头肉,还有几个大白面馍馍。 “不错不错,好饭不怕晚。”皇甫照马上有了笑模样,不客气的撕一条鸡腿,猛咬一口道:“好吃好吃。”却又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道:“只是有菜没酒,可惜可惜。” 话音未落,苏盈袖丢个了酒葫芦给他。 “小地方没什么好酒,老前辈凑合着喝吧。” “有就行,不讲究。”皇甫照如获至宝,抱着酒葫芦,抓着只烧鸡,闪到一边自顾自吃喝去了。 陆云递个馍馍给天女,天女道声谢接过来,掰开就着清水小口小口吃起来,却是不碰荤菜一下。陆云挠挠头,看一眼苏盈袖,意思是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是茹素的? 苏盈袖幸灾乐祸的朝陆云眯眼笑笑,意思是,谁让你那么粗心来着? “姐姐,这饭菜是他找的,我去忙别的了。”苏盈袖将陆云卖个干净。 “不打紧,我时常这样吃饭。”天女摇头笑笑道:“已经很让陆公子费心了。” “客气了。”陆云瞪一眼苏盈袖,将一条鸡腿塞到她口中道:“人家天女,你是圣女,怎么差别这么大?” “我们太平道可没那个条件讲究。”苏盈袖津津有味的吃着鸡腿道:“我连熊瞎子都吃过,这才哪到哪?” “这没什么好得意的。”陆云笑骂一声,三人便安静的吃起饭来。 。 “有什么收获?”吃喝完毕,天女轻声问道。 “我们俩分头行动的,先说我这边吧。”陆云盘膝坐在火堆旁,神情有些严峻道:“按说这渤海县城只有水军步卒各两千,用来防范太平道的偷袭。但我探查了一下县城内外的军营,驻军居然超过一万之数,十分反常。” “难道近来有太平道从海路来袭?他们是来支援的?”天女说话时看着苏盈袖。 “你还真能猜,我去了水军码头,看到好些从辽东开过来的海船。”苏盈袖淡淡道:“船上的水手都是我太平道装束,将成船的铁石、皮革还有木炭,运到码头上。然后将粮食、布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搬回船上去。” “什么?太平道不是来打仗的?”天女闻言一愣道:“镇北军和太平道不是死敌吗?怎么做起生意来了?” “别说你了,这景象我也没见过。”苏盈袖一脸匪夷所思道:“我在辽东那些年,镇北军的裴都厉行海禁,不许片板下海,那是一粒粮食也不会给我们的。” “显然,裴阀已经和太平道,或者说太一左护法那些人达成了协议。”陆云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刁斗声,轻声说道:“这些军队并非是用来防范太平道,而是转运物资的。” “转运物资为什么不用民夫?”天女奇怪问道。 “如果是为朝廷办事,自然可以征调民夫。但若是不想让朝廷知道,还是用自己人更放心。”苏盈袖轻笑一声道:“我在海船上偷听到几个教徒的对话,听他们说,现在连镇北关都已经在本教手中了,也不知道是吹牛还是撒谎。” “那有区别吗?”陆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点头,这跟左延庆的情报完全吻合。 “如果他们没吹牛的话,那么本教和裴阀肯定已经达成了秘密协议。”圣女眉头紧拧,难掩忧色道:“而且这片海域其实不在本教手中,也不受大玄控制,而是被高丽人的水师把持着。龙儿八成已经和高丽人也谈好了条件,这是我师父绝对不会同意的事情,看来他老人家,怕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她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太平城去。 ------------ 第六百零五章 猜测 翌日四更时分万籁俱寂,只有海潮轻拍着码头的礁石,发出的哗哗水声。 尽管堆满物资的码头火把照天、守备森严,但对天阶大宗师来说,丝毫构不成障碍。 寻一处火光稍稍黯淡的空隙,四人便直接从守卫头顶凌空飞跃而过。 “咦?”一个士兵听到衣袂的破风声,抬头四处搜寻,却什么都没看到。 “咦什么咦?大惊小怪的。”兵头呵斥道。 “好像听到有什么动静?”那士兵挠挠头道:“可什么都没看见。” “是风刮旗声吧?”兵头瞪他一眼道:“别一惊一乍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还有谁能插着翅膀飞过去不成?” “唉,是我听岔了。”士兵哪敢再多事,赶忙乖乖闭嘴。 。 陆云四人飞跃过守卫,相继在旗杆上轻轻一点,便又跃出数丈远,无声无息落在一条三层高的海船上。 海船上,有太平道教徒在守夜,还有一帮水手在吃酒耍钱,呜路哇啦的声音十分聒噪。 “怎么一句也听不懂?”皇甫照歪头细听一会儿。 “他们说的是高丽话。”苏盈袖轻声解释道:“这些海船都是高丽人的,我太平城没有这么大的船。” “你们跟棒子关系不错嘛。”皇甫照撇撇嘴,他可是大玄开国皇帝的亲弟弟,自然看不惯这种勾结番邦的行径。 “前辈误会了,高丽人一直有侵吞辽东的野心,自然视我太平道如眼中钉、肉中刺。”苏盈袖罕见的义正言辞道:“这两百年间,本教共抗击高丽入侵三十八次,战死的兄弟累计超过四十万,因为高丽入侵而冻死饿死的教众,更是超过百万!累累血债、罄竹难书,几乎家家户户都跟高丽人有血海深仇,我们怎会和他们媾和?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甫照闻言也神情一肃,低头道歉道:“是老夫孟浪了,高祖曾言,太平道都是我华夏的铁血男儿……” 话没说完,便见苏盈袖一阵苦笑。原来这位大大咧咧惯了的小祖宗,已经露馅了。 好在天女似乎注意力都在辽阔无垠的海面上,并没察觉到皇甫照的破绽。 “现在的状况,肯定是左护法和龙儿捣的鬼。”苏盈袖紧咬银牙,强抑住心中的浓浓忧虑,小声对三人道:“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这个季节洋流和风向都有利于北上,两天就能到辽东。” “好。”三人都是头一回出海,自然全听苏盈袖的安排了。 四人便悄然潜入船舱内。舱内堆满货物,随处都可以藏人,但天女和苏盈袖都受不了船舱中弥漫不去的腥臭味,又费了好一阵子,才在堆放布匹的舱室中,找到了稍微干爽通风的藏身地。 皇甫照舒舒服服的往布堆上一趟,伸手就想去摸腰间的酒葫芦,却被陆云抢先摘走道:“你喝了酒,呼噜打得震天响,非把全船的人都惊动了。” “不喝就不喝呗……”皇甫照刚惹过祸,自然没脸再跟陆云争竞,郁闷的转过身,蒙头大睡去了。 “我出去一趟。”天女忽然轻声对陆云说道。 “嗯。”陆云点点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待天女离开,陆云便见苏盈袖落寞的坐在舱室一角,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什么。 陆云走过去,与她并肩坐下,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苏盈袖抬头看一眼陆云,没有天女在场,她也不用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把头靠在他肩上,微微颤抖道:“还不知太平城,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了呢。” “放心吧,”陆云轻轻揽住苏盈袖的肩头,低声安慰道:“太平道不会有事的,就是有事,凭我们几个也能扭转乾坤的。” “嗯。”和爱人单独相处时,苏盈袖也不复平日里的女强人模样,柔柔弱弱的分外惹人怜惜。 “你说,要是我师父真不在了怎么办?”越靠近太平城,她就越抑制不住深埋心底的忧虑,微微带着鼻音道。 “还没到地方,任何猜测都只是白费精神。”陆云轻轻拍打着苏盈袖的后背,哄孩子一样的宽慰道:“退一万步说,真到了那一步,不是还有我吗?我不但会帮你收拾好眼前的局面,还会一直帮着你,太平道的教徒带回关内去,让他们和大玄百姓一起,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嗯,我全听相公的。”苏盈袖重重点头,陆云的肩膀让她安心无比,陆云的话更是让她无比安心,她像小猫一样蜷缩在陆云怀里,沉沉的睡去了。 见苏盈袖和皇甫照都睡着了,陆云也有些倦意,但他觉着至少应该有个人保持着清醒,便默默搬运周天,让自己的灵觉笼罩住整条船。 其实,这一船水手护卫武功最高的也不过才黄阶而已,陆云根本用不着如此小心。但他刚刚晋级,还没有养成大宗师的狂妄心态,仍保持着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 灵觉一展开,整条船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便尽在他的监控之中。陆云先在船舱中扫了一圈,确认没有高手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甲板上。 这时,他在船的桅杆上,察觉到一股令自己倍感亲切的真力,陆云先是一愣,旋即哑然失笑,那自然是天女无疑了。可她为何要跑到那么高的桅杆上站着?这跟她素来娴静的举止,似乎颇不搭调吧? 天女自然也察觉到陆云的探查,有些不好意思的跃下了桅杆。 不一会儿,她悄然进了舱室,略略羞涩的对陆云解释道:“我看《逍遥游》上说,北冥有鱼。想来这里就是北冥了,所以好奇的看了看。” “哦,找到鲲了吗?”陆云一本正经的问道。 “没有。”天女失望的摇摇头道:“可能站的还不够高,也许等出海后再……” 话没说完,她忽然看到陆云忍俊不禁的表情,才知道这厮在戏弄自己。天女不由羞红了脸,跺脚转身道:“不理你了!” 陆云正笑得合不拢嘴,忽觉肋下一痛,却是皮肉被苏盈袖捏住了。 ‘怎么老是拧这儿啊?’陆云心中惨呼一声,低头再看苏盈袖时,她却还是一副酣睡模样,仿佛是别人动的手一般。 ‘不是说不吃醋吗?’陆云心中不由苦笑:‘看来女人的话是不能信的,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 第六百零六章 到达 两天后,陆云四人跟着海船在辽东靠岸。在这里,太平道的教徒会将物资转运到河船上,然后沿大凌河逆流而上,送去五十里外的太平城。 陆云他们却没有再上河船,一来河船太小,难以藏身,二来这点距离对大宗师来说,步行比坐船还要快上许多。 于是四人悄无声息离开了简陋的码头,先往西行了十余里,然后疾行北上四十里,过午时便到了太平城南的大岭山附近。 与冬日里银装素裹,万里冰封的景象截然不同,站在大岭山上眺望太平城周边,满眼皆是郁郁葱葱的景象。阡陌相交的农田中,许多百姓在忙碌,还有渔人在河上捕鱼,樵夫在林中砍树。还有牛车、骡车载着货物驶过乡道,好一派农忙景象。 “这就是我的家啊,两年了,我终于回来了……”苏盈袖张开双臂,深吸着大凌河平原湿润的空气,欢喜的对陆云和天女三人介绍道:“欢迎来太平城。” 看着山下忙碌的景象,天女也是一愣怔,这场面跟她们天师道宣传的,太平道乃魔教,太平道教徒都是不思劳作、只知杀戮抢夺之魔鬼的说法,似乎大相径庭。 “怎么样,道听途说不如眼见为实吧?我没骗姐姐吧?这太平城的教徒跟大玄百姓,没有任何区别吧?”苏盈袖得意的看着天女。 “还不能这么快下结论,等我观察几天再跟你辩论。”天女心中多年养成的信念,自然不会轻易动摇。 带着心中的疑问,她跟在三人后头下了山。 。 山脚下,便是大片大片的农田,陆云四人原本准备直接穿过农庄,到太平城下再做打算。 谁知他们刚走到山林边,在前头带路的苏盈袖忽然站住了。 陆云三人不明就里的跟着站住脚,还没问苏盈袖怎么回事儿,便听一声粗暴的吆喝声。 “老东西,不许偷懒!” 然后便是刺耳的皮鞭声,老人的惨叫声,还有小孩子的哭喊声。 “不要打我爷爷……” “臭小子,不老实干活连你一起打!” 陆云奇怪的循声望去,便见林边地头上,一个太平道的士兵正挥舞着鞭子,狠命的抽打着一个老农。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孩扑在老农身上,显然是想保护老人。可太平道士兵根本不手软,皮鞭连着小孩一起抽打。 “混账!”天女秀眉一蹙,就要出手相救。 却被陆云和苏盈袖同时拉住。 “你们拦着我干什么?”天女古道热肠,当初第一次见陆云时便拔剑相助,自然更看不得老人和孩子受欺负。 “你看那边。”陆云低声提醒天女。 顺着陆云所指,天女才看到远处大片农田上,到处都是拿着鞭子的太平道士兵,在监视着百姓劳作。而那些劳作的百姓,竟都是老弱妇孺,年纪大的有六七十,年纪小的只有七八岁,居然还有大腹便便的孕妇,也被逼着蹲在田里拔草。 更让天女无法接受的是,那些劳作的百姓,居然被士兵用绳索拴住,五六人连成一串,显然是防止他们逃跑的。 那些太平道的士兵各个凶神恶煞,百姓稍有懈怠,便轻则痛骂一番,重则拳打脚踢,田间地头上詈骂声、皮鞭声连绵不绝。 “这就是你说的太平道教徒亲如一家?”天女怒气勃发,冷冷看着苏盈袖道:“那你对家的理解,怕是有什么偏差!” 虽然怒不可遏,但她被两人拦了一下,还是稍稍清醒过来,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摸清太平城的状况再做打算,贸然出手救人,只会打草惊蛇。 “不,原先绝对不是这样的,至少两年前,我离开时不是这样的。”苏盈袖面色惨白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打击道:“在我的记忆里,太平道没有兵民之分,也没有高低贵贱,有了活计,大伙儿都是抢着干的,就连我师父和两位护法,农忙时也会带头插秧的……” “演戏而已,什么人道乐土,果然是骗人的。”天女却是一个字也不信了,她千里迢迢而来,却看到这样的景象,自然失望至极。 “好了,少说两句吧。”皇甫照看看天女,没想到这斯斯文文的闺女,火气居然不小。“来都来了,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吧。” “不错,我相信盈袖说的话,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陆云这时候,自然站在苏盈袖这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盈袖感激的看一眼陆云,却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平静的对天女道:“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把事情弄清楚,若到时候你还是一样的看法,我也不再强求,非要你认我这个妹妹了。” 天女也觉着自己有点过火,低声道歉道:“是我过激了。” 苏盈袖却不再理她,目光透过田间地头,落在了不远处的河岸边。 “我等不到天黑了。” 那里有妇女在为太平道士兵浆洗军装。 。 片刻后,四人穿上了偷来的太平道军装,大摇大摆排着队,来到通往太平城的土路上。 一路上经过了不少村落和农田,所见皆是一样的情形。凶神恶煞的太平道士兵,监视着老弱妇孺劳作,也不知青壮都去了哪里? 很快,四人到了太平城南门外,又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只见城门上高悬着无数的狰狞人头,密密麻麻排得老长,一眼望不到边。 城墙下,则是一排排血迹斑斑的木头笼子,里头塞满了衣衫褴褛的教徒,都是十五六往上的青壮年,也不知在里头关了多久,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四人硬下心肠,正要寻路翻墙入城,却听着有人在高声大喊。 “准备行刑!” 话音未落,就见几十个刽子手押着十几个戴着脚镣的教徒,来到了正对着城门楼的行刑台上。 然后刽子手将教徒按在地上,也没有什么宣判,也没有多余的程序,直接挥刀便斩下了那十几个教徒的头颅。 十几股鲜血喷涌而出,陆云只觉眼前尽是血红。 他敏锐的发现,城门楼上,有人在手舞足蹈,似乎乐不可支。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也跟天女生出了一样的看法,这里就是人间地狱,有魔鬼在起舞。 ------------ 第六百零七章 形势不妙 太平城外,行刑台上,人头滚滚落地。 一名穿着黑色军装,脚穿鹿皮靴,头戴尖锥帽的太一卫军官,睥睨着那些面带悲愤之色的教徒,冷声道:“再提醒你们这群冥顽不灵之辈一遍,现在道宗已经羽化,我太平教由太一掌教。再有谁胆敢反对太一继位,非议高丽盟友,不忘圣女之流者,统统以叛教论处,杀无赦!” 说完,他将一颗滚到跟前的头颅,随意一脚踢到了那排木笼前。 不少教徒脸上悲愤之色更重,但也有人露出了恐惧退缩的神态。 “想清楚了就赶紧出来,在效忠簿上按手印。”太一卫军官踢踏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缓缓走过木笼前,对里面的囚徒冷声宣讲道:“有想活的抓紧时间,过了后日的继位大典,太一一个都不会饶恕了!” “我,我想活!”笼中,终于有人被恐惧压垮,朝他举起了手。 “我也不想死……”见有人带头,心生怯意者纷纷跟着举手。 “统统放出来。”太一卫军官得意的一笑,示意手下打开笼门。又故意说给那些顽固分子听道:“带他们去吃顿饱饭,大鱼大肉管够,然后发一身军装,编入监工队!” “呸,软骨头!” “叛徒!” “圣女回来饶不了你们……” 低沉的唾骂声,在木笼中此起彼伏。那些软骨头低着头充耳不闻,被放出了木笼。 笼门轰然关上,军官冷冷看着里头的死硬分子道:“我明天再问最后一遍,你们有本事就硬到底!” 。 太平城南门城门楼上,在那里观看杀人的不是别人,竟是之前在龙门山差点害死陆云的太一龙儿。 只见他头戴紫金冠,身穿绣着盘龙的赭黄袍,一脸兴奋的看着人头落地的场面。虽然这些天不知已经看了多少遍,却怎么看也看不厌。 龙儿端着金质的酒爵,在城楼上手舞足蹈的大笑道:“好好,杀得好,敢不归顺本座的,通通死路一条!有多少杀多少,一个都不放过!” 左护法和朴正英分立他身后左右。 朴正英是高丽人,巴不得龙儿把太平道都杀光了,再没人能阻拦他们夺取辽东才好。自然好整以暇的在那里看戏。 左护法竟也笑着伸出大拇指,称赞龙儿道:“太一真是霸气。成大事者,就得拿出这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来。” “你老倌就是不行,这大半年的时间还没压下反对声?我回来这才几天,哪还有人敢说个不字?”龙儿得意的展开双手,指着脚下那蒜瓣子似的长长一串人头道: “本座不介意再来这么一串。” “唉,老朽老矣,只能给太一打打下手了。”左护法眼中的轻蔑之色一闪而过,面上却愈发恭谨道:“能带本教返回幽燕,重振声威的,只有太一一人而已!”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的啦。”龙儿脚踏着箭跺,顾盼自雄道:“幽燕算得了什么?本座早晚有一天,会将整个大玄踩在脚下的!” “太一威武!太一万岁!”城上城下的太一卫,闻声一起高高举起手中兵刃,山呼海啸起来。 。 陆云四人躲在一个草垛后,看着在城头上耀武扬威的龙儿,低声向一旁的皇甫照发问道:他身边最多两个大宗师,咱们有四个,能不能一拥而上,擒贼先擒王?” “你当我们都是神仙啊?”论起对天阶的了解来,陆云三个绑一起,也不如皇甫照一个。只见他翻翻白眼,指着五丈高的城墙道:“从咱们现身,到上去城墙这段时间,足够对方的大宗师将那太一带下城头了。到时候这城上城下,上万大军一包围,咱们就只有落荒而逃的份了。” “啊,还以为成了大宗师,就可以单枪匹马、横扫千军了呢。”陆云不禁有些失望。 “真要是这样,各阀还养什么军队,光让大宗师上阵不就得了?还省得整天为军资粮秣发愁。”皇甫照一本正经的教导三人道:“天阶大宗师之所以如此让人忌惮,一是不管被多少人包围,想逃总是能逃得掉的。能留下大宗师的,只有大宗师。二是大宗师凭着高绝的轻功和恐怖的力量,一旦决意刺杀一个人,这个人就很难逃得掉,哪怕有大宗师保护也一样,毕竟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陆云闻言点点头,他回忆起皇甫照营救苏盈袖那次,以及之前诸多大宗师的传奇事迹,无一不是悄悄潜伏,猝然一击,随即远遁,从不以寡敌众,身陷重围。 哪怕张玄一那次,被视为大宗师威慑巅峰的立威太平城,虽然被天师道大肆吹嘘为‘不二真人独闯敌营,以一敌万震慑宵小’,听起来好似神仙一般。 但其实那次张玄一并非传闻中的大摇大摆杀进太平城,而是一路秘密北上,潜入城内,利用太平道教徒专注听孙元朗讲法,上到了三清殿顶,这才摆足了架势现身挑衅,逼得孙元朗不得不上到殿顶和他单打独斗。 张玄一实力稳胜孙元朗,却一上来就用了超出境界的混元指,一是为了立威,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要震慑住左右护法和太平道的数万教徒,不然这些人一拥而上,堂堂天下第一人,也一样顶不住。 。 “我也觉得不能蛮干。”天女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三人都看向苏盈袖。 却见苏盈袖皱眉良久,方缓缓道:“不知道我师父的情况,不能贸然动手,不然就算拿下太一,太平道也毁了。” 陆云和苏盈袖心意相通,自然明白她的忧虑。看那太一和左护法,已经得到了军队的支持,基本上控制住了太平城的局面。就算是四人突然出手,幸运的将龙儿一举成擒,但有左护法和朴正英在,他们依然可以指挥军队进行反扑。到时候,支持天女的教徒必定要和反叛军展开血战,胜败先不谈,太平道将不可避免的走向分裂衰败。 “那你师父要是已经嗝屁了怎么办?”看着龙儿已经转过身,就要下去城门楼,皇甫照忽然问道。 “师父若是不在了,更要谨慎从事。夺回太平城固然重要,但将损失降到最小更重要。”苏盈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三人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太任性,但现在只能依靠你们,请你们帮帮我吧。” “好。”陆云还没开口,天女先毫不犹豫点头道:“这个忙我帮了。” 陆云闻言不禁失笑,这天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嘴硬心软呢。 他的意见自然不用问,皇甫照则以陆云的马首是瞻,是以天女一点头,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 第六百零八章 道宗消息 四人便在城外猫到天黑,一直等二更时分,才趁着守卫换班,飞跃过东面的城墙,潜入了太平城中。 太平城中宵禁森严,大街小巷上除了巡夜的士兵,再不见一个人影。这倒方便了陆云四人行动,大宗师夜间目力不受影响,轻而易举的就可以避开守卫,在偌大的太平城中穿梭自如。 陆云三人初来乍到,自然要跟着苏盈袖,她往哪走,大伙儿就往哪走。三人跟着她在巷子里兜兜转转,也不知苏盈袖要领他们去哪? “小丫头,你不会迷路了吧?”皇甫照未免有些担心起来。 “我从小在这儿长大的。”苏盈袖白了皇甫照一眼,这一路上皇甫照酗酒坏事的德性,早就将她心目中前辈高人的形象,毁的一干二净了。 “那你要带我们去哪啊?”皇甫照小声问道。 “找到了!”却听苏盈袖惊喜的低呼一声,三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便见前方墙面上,被人用木炭画了个简陋的小人。若非苏盈袖提醒,就连陆云也会认为,那是个孩童的涂鸦之作,不会放在心上的。 苏盈袖逆着孩童手指的方向,带三人来到对面的巷子里,又寻到了一只涂鸦的小鸡,同样是逆着鸡喙的方向,继续向前行进,如实好一番周折,终于来到一户人家门前,终于找到了约定的记号,她便径直翻身进了院子。 。 看看院中的格局,苏盈袖轻轻敲了敲东屋的窗棂。 不一会儿,里头也响起两声轻微的敲击声,似乎是用筷子在敲碗。 “是我。”苏盈袖应一声,屋门终于敞开了,露出崔夫人的面孔。 “快进来。”崔夫人闪身让开去路,请圣女四人进了屋。 屋里头还有个人,只见他用厚厚的帘子遮严了门窗,这才点着一盏油灯。 昏黄的光线中,崔盈之和崔夫人朝圣女下拜。 “属下恭迎圣女。”夫妻俩一齐小声道。 “快起来吧,实在是辛苦二位了。”苏盈袖看着这两位养尊处优的士族夫妻,如今都已清减不少。两人穿着太平道教徒的粗布衣衫,用粗布巾包着头,哪还有半分高贵的模样? 崔盈之夫妇起身后,才顾得上打量其他人。一看到天女,两人马上去拿藏在被窝下的兵刃,崔夫人悚然问道:“天女怎么来了?” “你们别紧张,”苏盈袖忙摆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含糊的解释一句道:“她是我请来助拳的,不会对我们不利的。” “我此行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天师道。”天女也勉为其难的解释了一句。 “原来这样。”崔盈之夫妇讪讪放下了兵刃,虽然还是无法理解圣女和天女这对死敌,为何会转眼成了同伴?但夫妻俩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自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问东问西。 夫妻俩又见过了陆云和皇甫照,崔盈之便让妻子去搞点吃食回来给四人果腹,自己则留在房中,准备向圣女禀报打探到的消息。 崔盈之看看天女和皇甫照,不知该讲到什么程度。 “知无不言即可,他们都是我信得过的。”苏盈袖吩咐崔盈之道。 “启禀圣女,我们是一个月前来的太平城。当时的情况,还没有眼下这么糟糕,教众的兄弟姐妹还没有被限制自由,我们不太费劲便跟着人群混进城内,找到了圣女的奶娘刘嬷嬷。看了圣女的信,刘嬷嬷把我们安顿在她家中,还帮我们到三清观打探消息。” “我干娘打听到了什么?她现在怎么样了?”苏盈袖忙追问道。 “据刘嬷嬷当时所说,她打听到道宗仍在老地方闭关,右护法说是去高丽给高丽王贺寿去了。可我一查发现,右护法年前就出发了,这都半年过去了还杳无音讯,就知道他肯定是出事了。” 崔盈之说到这,神情明显一黯道:“刘嬷嬷本来打算,继续帮我们打探打探,看看能不能见上道宗一面。结果进了三清观就没再出来,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太一从洛都回来了。不由分说就杀了刘嬷嬷,将她的脑袋悬挂在三清观的大门上……” “啊……”苏盈袖低低的惨呼一声,面色苍白如纸,泪水忍不住汩汩而下。 “唉,是我们无用,害了她老人家,圣女请节哀。”崔盈之神情黯然的起身请罪。 苏盈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想。她接过天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泪,对崔盈之哽咽道:“你继续说吧,我听着呢……” “太一后来又命人查抄了刘嬷嬷的家,幸好她儿子提前一步知道消息,让我俩转移了。”崔盈之满心愧疚道:“这里是刘嬷嬷家的老宅,我们逃出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昼伏夜出,四处打探消息。就这半个月时间,惊人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了出来!” “先是三清观敲了丧钟,宣布道宗被张玄一打伤后重伤难愈,羽化登仙了!” 苏盈袖又是一阵摇摇欲坠,虽然早就有这心理准备,但亲耳听自己人说出这噩耗来,还是让她如遭雷击。 “我师父的遗蜕,你可曾见过?” “十天前,三清观曾举行过瞻仰仪式,我混在教徒中想要确认一下,但距离太远,人又太多,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棺椁里的遗蜕,模样确实是道宗的模样,别的就不敢说了……” 崔盈之知道孙元朗和苏盈袖情同父女,唯恐苏盈袖连遭打击,承受不住,故而不敢把话说死。 但这也足够打击的苏盈袖五内俱焚了,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昏倒在了陆云怀中。陆云赶忙伸手抵在她后心上,运功为苏盈袖调理紊乱的气息。 须臾,陆云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因为他发现,苏盈袖的状况十分糟糕。非但经脉中的真气濒临枯竭,而且本源都有难以为继的迹象。 不亲自探查他都无法想象,堂堂天阶大宗师,居然会虚弱到这种程度! 陆云拼命的催动着体内元气补充给苏盈袖,却依然无法弥补她巨大的亏空。只好向天女求助道:“助我一臂之力!” ------------ 第六百零九章 圣女风范 太平城民居中。 “好。”天女点点头,也盘膝坐在陆云身旁,手掌抵在苏盈袖背后,将自己的元气也输送给苏盈袖。 崔盈之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狂叫道:“这不乱来吗?哪有两个人同时给一个人输送真元的?三种异种真气搅在一起,还不把圣女的经脉都爆掉?” 但他老成持重,看到圣女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便忍着没有出声,想等等看再说。 “圣女……”这时,崔夫人端着吃食,掀门帘进来,见状低呼一声,就想上前施救。 却被皇甫照伸手拦住道:“小丫头,别捣乱。” “小孩,你叫谁呢?”崔夫人心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数了,挥手想要拨开皇甫照。 出手后,她就有些后悔,自己情急之下没注意控制力道,堂堂地阶宗师的随手一击,一个孩子怎么能承受得住? 谁知崔夫人打出的力量仿佛泥牛入海一般,皇甫照非但纹丝不动,还若无其事的探手接住她丢开托盘,稳稳的托在手中,连一滴汤水都没洒出来。 “别浪费了吃食!”皇甫照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虽然对大宗师来说,丝毫没有影响。但他一样会觉着饿啊。 崔夫人愣在当场,她焉能不知这小童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能接住她这一击并不困难,但像他这样毫无痕迹的便化解掉,似乎只有天阶大宗师能办得到…… 。 崔盈之夫妇被这小童显现出来的功力惊呆了。 皇甫照也被崔夫人端来的饭菜惊呆了。只见托盘上搁着一碗乌漆墨黑的高粱饼子,一碗漂着榆钱的清水汤,还有个浅碟里,摆了几条指头大小的鱼干儿…… “哎呀,这些玩意儿哪能咽得下去?” 他都后悔伸手接住托盘了,刚才应该摔碎了拉倒。 “这位……贵客还请海涵。”方才见礼时,崔盈之以为皇甫照是陆云的书童,也没问过人家名号,这会儿就显得尴尬了。“这已经是拙荆费尽心思张罗出来的了。” “啊,这么说,你们平时吃的比这还差?”见两人苦笑着点头,皇甫照目瞪口呆,他当年就是邙山坟地里,捡人家供品吃的时候,也比这个强上百倍! 皇甫照实在无法想象,这一对地阶宗师会混得这么惨。 崔盈之见圣女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便也放下心来,像皇甫照解释道:“还是那句话,原先不是这样的。从半月前开始,太一军挨家挨户搜刮粮食,一粒米也不准教徒私藏。然后便实行配给制,一人一天只给三两高粱米,二两干榆钱。就这点小鱼干,还是我夜里偷偷出城,到大凌河里摸回来的,不然连点荤腥都见不着。” “那你们就这么老实?”皇甫照有些似信非信道:“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城里,一点吃食都弄不到?” “一来怕暴露行迹,二来太平城粮食都是凭人头供给的,我们又不在名册上,就这点吃食也是刘嬷嬷家里硬省下来的。要是拿了别人的,他们就要饿肚子了。都是亲如一家的兄弟姐妹,我夫妻怎么能忍心?”便听崔夫人轻声解释道。 皇甫照有些服气的竖起大拇指,两位世家儿女能虔诚到这一步,也真是让他开眼了。 。 等到圣女悠悠转醒,便见外头天光大亮,屋里只剩下陆云和天女两个。两人为她输完元气后,都感到有些疲惫,便在她身旁打坐调息。崔盈之夫妇和皇甫照则到外头说话,以免打扰三人休息。 苏盈袖稍稍恢复了精神,立马想到太平城的危局,猛然坐起身来。 “你也太乱来了。”听到她的动静,天女睁开眼,目光复杂的看着苏盈袖。然后将她重新按回炕上躺好。 “今日若非我俩在场,若非我三人的元气……同根同源。”天女的俏面略一发红,又生气的数落起苏盈袖道:“你今天就算不走火入魔,也要废掉一半的功力不可!” “没那么严重吧?”苏盈袖吐吐舌头,天女的这种指责,她不讨厌。 陆云也听到动静,却没有做声,他不想打扰这对姐妹交流。 “怎么没那么严重?”天女气呼呼的数落着苏盈袖道:“你本来就是取巧突破,根基就不稳,分润的元气也是极少,偏你又不好生稳固境界,整日心神不宁,忧虑不已,又奔波这一路下来,再悲伤过度,就是铁打的金刚也承受不住啊。” “谁让你是我姐姐来着……”苏盈袖小声嘟囔一句,她本来的计划是将天女的元气尽数吸为己用,不够再搞陆云一点,这样应该就能解决根基不稳的问题。可偏生当时发现了天女是她的孪生姐妹,圣女狠不下那个心,便只吸取了最低限度元气。 加之她去岁以来,就一直为太平道的事情牵肠挂肚,又得知孙元朗去世,教众兄弟深陷水火,急火攻心之下,失去了对体内元气的掌控……那毕竟不是她修炼出来的,短时间内还无法像陆云和天女那样随心所欲。 天女自然是听懂了苏盈袖的话外之意,瞪她一眼道:“怎么,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不用不用,你别吃了我就行。”苏盈袖小模小样的赔着笑。 陆云听得暗暗偷笑,心说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谁都奈何不得的小妖女,偏生遇上自个亲姐后,就百样心机施展不得了。 “你幸灾乐祸什么?”苏盈袖一脚踢在陆云身上,嗔道:“也不帮帮人家?” 陆云心说,‘我帮谁的是啊?’可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好讪笑装傻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听到。” “哼,你就装吧。”这一打浑,苏盈袖的情绪平复了不少,盘膝坐起身道:“方才是我失控了,还是我们进城前说的话,不管我师父在不在,咱们都要扭转过太平城的局面来!” “不错,这才是圣女风范。”陆云忙赞道。 “你不准出手,有我们三个就够了。”天女对苏盈袖下了命令。 “看情况吧……好好,我尽量不出手。”苏盈袖本来还想混过去,却见天女瞪着自己,只好举手投降。 ------------ 第六百一十章 降龙大狱 圣女恢复了正常,又将就着用过早饭,便让崔盈之继续介绍情况。 “太一回来后,便在左护法的支持下,将太一卫改称太一军,命十六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四肢健全的男教徒,都要编入军中,对他个人宣誓效忠。” “倒行逆施!”苏盈袖闻言又是一阵柳眉倒竖,太平道全民皆兵不假,但军队从来只忠于本教,而不会向某人宣誓效忠。就连孙元朗,一旦卸任道宗,便不能再对太平军发号施令了。 太一此举,无疑是要将太平道变成他个人的私产,把太平城变成他的独立王国! “这样违背教义的大逆之举,本教上下岂会答应?”苏盈袖痛心疾首道。 “当然不答应了,圣女进城时没看到,城墙上挂着的那上千颗人头吗?”崔盈之泪水盈眶道:“之前没跟圣女细说,太一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两万高丽兵,太一凭着这两万人马和左护法的支持,得以在太平城大开杀戒,把所有反对他的人杀的杀、抓的抓,已经没人敢公开反对他了。” “不过才两万高丽兵?加上左护法手里那点兵,应该也不够看吧?”苏盈袖难以置信道:“邢叔叔、季伯伯他们手底下都有上万人马,难道会束手就擒?” 苏盈袖说的这些人,是太平道负责练兵带兵的将领,号称十八杀将,直接听命于道宗孙元朗。 十八杀将中,起码有一半是孙元朗亲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就算别人不反太一,他们团结起来,也有大几万的兵力,足以震慑龙儿不敢胡作非为了。 “唉,这又是另一个惊人的事情了。”崔盈之现在提起那事,还满脸震撼道:“开春后,裴阀的镇北军便悉数南撤到居庸关一线布防,将镇北关移交给了本教。这消息自然让全教上下欢欣鼓舞,各位杀将踊跃相应道宗的号令,率领各自的部下南出镇北关,化整为零到各州县经营地方去了,指望着一朝起事就能席卷燕云十六州。” “现在想来,这根本就不是道宗的旨意,而是左护法和龙儿假传圣旨,调虎离山罢了。他们趁着诸位杀将率军南下,已将他们留在太平城的妻儿老小扣为人质,刑将军、季将军他们投鼠忌器,岂敢轻举妄动?” 崔盈之叹息一声道:“前番瞻仰道宗遗容时,有七位杀将奉诏而回,被直接投入了降龙大狱,他们的部队也被左护法派人去接管了……” 陆云三人听得是毛骨悚然,没想到短短半个月时间,龙儿居然搞出这么大动静来。看来还真是小瞧这家伙的心计了呢。 “步步为营、环环相扣,这是左护法的计谋,就凭那个脑子烧坏掉的草包,还想不出这些损招来。”苏盈袖却不屑的冷哼一声道:“他不过是被左护法推出来当傀儡罢了,将来一旦时机成熟,就是左护法干掉他平息民愤,在众望所归中取而代之的时候了!” 。 降龙大狱,乃是太平道用来关押罪大恶极者的天牢。建筑在三清观的后山腹地的山洞中。 洞内有天然的地热,充满硫磺味道的热气一年四季喷涌不息,山洞里又不通风,一年到头都闷热无比,常人进去一个时辰就要中暑。犯人被扔进这里根本无需用刑,没一时三刻就会乖乖招供,人都说就是神龙也扛不住里头的酷热,得乖乖低头认栽,故而起了这么个名字。 在大狱最深处,温度更是陡然上升了一大截,手臂粗的精钢栅栏围成的牢房内外,到处是热气腾腾,人在里头就像身处蒸笼一般,感觉不用多久就能熟透了。 而那位太平道右护法公冶天府,已经被关在这牢中,整整半年了。饶是他有天阶的修为,如今也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羸弱不堪了。 牢房外,左护法澹台北斗将一袋冰块丢进了牢中。 “来,消消暑。” 公冶天府赶忙捡起来,一边拼命往嘴里塞,一边抓一把冰块在身上涂抹开来。 澹台北斗看着右护法尊严全无的样子,啧啧有声的摇头道:“老弟,你看看你现在,还有点大宗师的体统吗?我看着都替你难受啊……” “呵呵……”用了冰块,公冶天府稍稍恢复了些精神道:“还不是你个王八蛋害的?” 半年前,澹台北斗假传道宗旨意,让公冶天府到降龙大狱中提审犯人。他一时不察,遭到了澹台北斗和朴正英的联手偷袭,被封住了气海,投入这降龙大狱中最酷热的牢房内。 更卑劣的是,澹台北斗每日给公冶天府提供的冰块中,都是兑了无影香的。公冶天府要是不用,就会被活活蒸熟。只要用了,就又无法恢复功力。也不知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整整半年了居然还没被折磨死。 “天地良心啊,老弟。”澹台北斗闻言叫起了撞天屈道:“我一没伤你,二没废你功力,三没让人折磨你。在这降龙大狱里住了半年了,你还能有力气骂我,这就足以说明我对你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胜一筹了!” “那你放我出去呗。”公冶天府靠坐在石壁上,揶揄道:“那才叫真够兄弟呢。” “那有何难?”澹台北斗闻言笑道:“只要你发誓效忠太一,我马上就放你出去。” “哈哈哈……”公冶天府指着左护法笑了。“你个老小子,到现在还跟我这儿装孙子,你能瞧得上那个废物?装得再像也骗不了我的!” “嘿嘿……”澹台北斗被点破了心机,却仍老脸不红道:“要不我怎么得关你一阵呢,不然让你从旁盯着,我怕是什么事儿都干不成。” “现在不怕了?”公冶天府闻言眉头一挑。 “我该做的事儿,都做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澹台北斗得意的大笑道:“道宗已经羽化成仙,十八杀将已经有一半效忠于我,剩下的也有家眷在我手中,谅他们不敢造次。只待后日太一继位,尊我为太上长老,我便会亲率十万太一军南出镇北关,将那些胆敢不服号令的叛逆尽数剪除,然后夺回幽燕故地。我看到那时,还有谁敢说我澹台北斗不如孙元朗?” ------------ 第六百一十一章 营救计划 降龙大狱最深处的牢房中。 “都黄土埋到脖颈了,你还放不下当年的恩怨?”公冶天府无可奈何的看着左护法道:“好吧,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归降于你。” 澹台北斗闻言狂喜,他知道自己远比不了孙元朗,想要牢牢掌控太平道,离不开右护法的帮助。这才会耐着性子磨了他大半年,又苦口婆心劝了他好几回,否则早就让他活活热死在这降龙大狱中了。 眼见右护法终于肯松口,怎能不让左护法欣喜若狂? “说,什么条件?就是摘天上的月亮,我也答应你!” “不用那么麻烦,你让我亲眼看看道宗的遗蜕就行。”却听右护法幽幽说道。 “呃……”左护法闻言一愣怔,旋即阴下脸道:“都已经烧成灰了,你怎么见?” “哈哈哈,你不是说道宗羽化升天了吗?怎么又改火化了?”公冶天府却揶揄左护法道:“我太平道还没听说过,有火化升天这一说呢!” 道士死亡,叫做羽化,所谓‘羽化登仙’也。无论太平道也好,天师道也罢,乃至整个大玄,自古都有‘侍死如侍生’的观念,死者讲究身体完整的入土为安,将其遗体火化焚烧为灰烬,是对逝者的大不敬。堂堂太平道道宗,功勋卓著的孙元朗,死后当然是不该被火化的。 事实上,就因为火化孙元朗的事情,引起了教徒极大的反弹,那些被关在城外木笼中的教徒,就是因为此事才遭殃的。 “这是道宗的遗旨,我们也只能照办。”澹台北斗涨红了脸嘴硬一句,又有些恼火道:“你这可不是想要归顺的态度。” “哈哈哈……”右护法却狂笑起来道:“我就知道你老小子在耍诈,那烧掉的肯定是个假货!说道宗死在你手上,却是打死我也不信的。你要是有那个能耐,当年你就是道宗了,哪还会轮到孙元朗后来居上!” “你!你!”澹台北斗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脚将带来的冰桶踢翻在地,狞笑着对右护法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混账东西,你就等着熟透了吧!” “好,等我到了九泉之下,保准跟师父告你一状。”右护法却一脸无所谓道:“你就等着我们变成厉鬼来找你吧。” “你就嘴硬到死吧!”澹台北斗知道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收服不了右护法,气呼呼的转身而去,朝着远处的看守怒吼道:“谁也不准给他水喝!听见了没有?!” 。 太平城民居中,天色已经大亮,城中开始渐渐喧闹起来。 苏盈袖侧耳听了一会儿,奇怪问道:“怎么感觉太平城,比从前还热闹?” “启禀圣女,明日便是太一的继位大典了,龙儿要求一改往日厉行节俭的作风,下令大操大办,务必隆重,决不能让他在外宾面前丢了脸。”崔夫人忙解释道。 “还有外宾?”陆云闻言不禁失笑,他愈发佩服起那小子了,这才几天时间,就搞出这么大阵仗。 “嗨,大公子有所不知,都是跟着高丽人的部队来的,有百济人还有倭人,说是外国使节,但看那装束仪态,怕都是些亡命江湖之徒罢了。”崔盈之失笑道:“我看八成是他花钱雇来充场面的。” “嗯,还真是爱面子。”陆云笑笑,把话头拉回正题道:“不过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好。”圣女点点头,沉声道:“我方才仔细寻思了一番,咱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营救右护法。” “本教规矩,左护法主外,右护法主内。右护法老成持重,是位忠厚长者,素来深得家师信任,故而被委以总领太平城的重任。从我记事儿起,他就在管理着太平城的大事小情,在教徒中积累的威望,其实不亚于家师。” “所以哪怕他老人家已经功力全失,但只要能救出他来,我们就能靠他的威信来跟龙儿斗一斗了!”圣女将悲痛彷徨埋入心底,重新打起斗志,对众人分说道:“之前,龙儿曾亲口跟我说过,右护法被废去武功,下了降龙大狱,我认为这一点上,他说的是实话。右护法根本没有出使高丽,而是被左护法和那个高丽大宗师联手制住,下了盘龙大狱!” “这都过了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杀他?”皇甫照盘膝坐在胡凳上,拔掉酒葫芦的塞子,深深嗅一口,便赶紧塞上塞子,唯恐里头的酒会跑掉一般。他的酒葫芦还剩个底儿,更悲剧的是,来到太平城才想起来,太平道是禁酒的!这下可要了老头的命,只能把剩下的酒当成续命的仙液,闻一闻过过瘾就罢了。 “应该没有,我方才说过,本教左护法主外,右护法主内。”圣女又恢复了往日的智珠在握道:“况且我师父也一直不太信任左护法,几乎每次南下都带他同行,就是为了防止他趁着自己外出,在太平城里搞事情。所以这些年来,左护法根本没树立起足够的威信来,而且他始终念念不忘幽燕,根本也没耐心再慢慢经营太平城了。所以收服右护法,对澹台北斗来说,是必须要做的一步,但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杀掉右护法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就是了。”皇甫照一捶胡凳,蹦起来道:“赶紧了事赶紧回去,这破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降龙大狱我熟得很,凭我们的力量救出右护法并不难。”苏盈袖一抬手,示意皇甫照稍安勿躁道:“难的是救出他之后怎么办?” “不错,不管我们用什么法子,一旦救出右护法,必然很快就会满城大乱。”崔盈之深以为然道:“届时,我们该何去何从?是带着右护法先离开太平城,还是继续潜伏下来,等待时机?” “不能离开太平城!”苏盈袖却断然道:“明天我要破坏大典,不能让龙儿的美梦得逞!” “要想用最小代价解决此事,明天确实是最后的机会了。”陆云点点头道:“一旦让龙儿继位成功,他又有太一军和高丽军的拥护,我们想把局面翻过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救右护法,再诛龙儿!”苏盈袖拿定了主意,沉声下令道:“我们这就分头行动,去打探消息,诸位也好踩踩点,我们天黑行动!” ------------ 第六百零一十二章 行动之前 今日的太平城忙乱无比,大街上,太一军士兵指挥着教徒们洒水净街,黄土垫道,张灯结彩,设好香案烛台。 三清观中更是成了个大工地,数百名工匠在殿前广场忙忙碌碌的扎着高台。一旁的士兵不断挥舞皮鞭,焦急的催促。“快点,不许偷懒!” “明天就是大典了,怎么连台子都没扎好?”前来视察的龙儿,看到这一幕不由火冒三丈。 “太一息怒,这台子三天前其实已经搭好,”左护法忙轻声解释道:“但不知何故,昨日忽然坍塌,又临时赶工重建,这才手忙脚乱。” “不知何故?分明有人故意捣乱吧?”龙儿闻言一阵咬牙,狞笑道:“看来这太平城中,很多人是口服心不服啊!” “这也是难免的,不过教徒都是墙头草,等太一继位道宗,还有谁敢不服?”左护法开解太一道。 “哼,到时候一样会有不服的。”龙儿拔出腰间宝剑,在空中乱砍几下,发泄胸中的无明业火道:“只有杀、杀,不断的杀,杀得他们都吓破了胆,才没人敢跟我捣乱!” 说着,他朝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工匠,嘶声高喊道:“你们听着,天黑之前还不能完工,就统统杀掉,一个都别想活!” 工匠们赶忙瑟瑟发抖的磕头应声,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扎起了台子,速度明显比方才快了一截。 “你看这帮贱种!就得让他们知道害怕才行。”龙儿得意的收起宝剑,转身离去时,还不忘小声吩咐护卫道:“记住,大典一结束,就把这些工匠全杀了。” “是……啊?”太一卫应一声,楞了。 “啊什么啊?他们中间混了奸细,还要本座一个一个的甄别吗?”龙儿瞪了那手下一眼道:“当然是有杀错,没放过了。” “遵命!”那太一卫悚然行礼应下,心中却忍不住哀叹道:‘依着太一这个杀法,早晚把太平城的人杀光了不可。’ 左护法冷眼看着,龙儿越是倒行逆施,他就越容易取而代之,自然要听之任之了。 。 太平城中的忙乱,给了陆云他们打探消息的便利,天黑前,所有人顺利的返回了崔盈之的暂住地。 “怎么样,都有什么收获?”陆云问众人一声,见众人都点头,他便对苏盈袖道:“从你开始说吧。” “嗯。”苏盈袖应一声道:“我去了降龙大狱,发现戒备十分森严,大牢门口设了两道精钢打造的闸门,进出时开一道关一道,根本没有潜入的可能。” “没有个通气口什么的吗?”皇甫照问道:“老夫的缩骨功可不是吹的,碗口大小的洞都能钻过去。” “那是本教关押要犯的地方,怎么可能有洞给你钻呢?”苏盈袖摇摇头,朝皇甫照笑道:“不过前辈会缩骨功,实在是太好了。这样我就有办法把你送进去了。” “哦,快说快说?”皇甫照一听跟自急忙催促道:“莫非你认识看守?” “怎么可能,狱卒已经都换成左护法的人了,我一个也不认识。”只听苏盈袖笑道:“不过我倒是看见那个往牢里送饭的,是我原先侍女的老爹。” “你是说?让我冒充送饭的混进去?”皇甫照问道。 “不是,牢里热气熏天,易容术转眼就会穿帮,老前辈根本没法假扮旁人。”苏盈袖狡黠一笑道:“不过你可以冒充饭菜混进去。” “啊?你要把我剁碎了?那可拼不起来了。”皇甫照大骇。 。 苏盈袖说完了营救右护法的事情,便轮到天女说话了。 “我按你们的要求,去探查三清观后的湖心小岛。”天女言简意赅的汇报情况道:“发现岛上戒备森严,起码有两百黄阶精锐驻扎在那里……而且,那个高丽人也住在里头,我怕被他发现,不敢上岛探查。我说完了。” “有意思。”陆云闻言展颜笑道:“不是说孙教主已经羽化登仙了?干嘛还要派重兵把守?难道太平道还有守护上任道宗遗址的传统?” “别瞎说。”苏盈袖佯嗔薄怒的白了陆云一眼,显然天女的发现让她心情大好。“人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往地里一埋就拉倒了。我们太平道连活人都顾不过来,怎么会在死者身上浪费精力?” “有古怪,有古怪。”就连皇甫照也看出端倪道:“大宗师都喜欢离群索居,因为到了天阶,会无时无刻感应到旁人散发的气场,让人不得安生。你想,两百多人在边上,那高丽棒子根本放松不下来,所以他肯定是在看守什么重要东西,而不是单单住在那里。” “难道道宗还活着?”听了他们的推论,崔盈之歉意的看一眼圣女,难以置信道:“我不是有意诅咒道宗,但龙儿和左护法做出这种事,怎么可能还留他活口呢?” “等我们上岛一探,自然就知详情了。”苏盈袖强抑住心中的激动,看向陆云道:“陆公子有什么收获?” 听苏盈袖一本正经的喊自己‘陆公子’,陆云有些不习惯的摸了摸鼻子,才沉声道:“我已经摸清了三清观的布防。” “虽然明天戒备森严,而且吸取张玄一那次的教训,就连三清殿上都设了弓弩手。”陆云说着掏出份手绘的草图,指着上头画的标识道:“但有意思的是,继位的高台看样子至少超过三丈多高,这就给了我们从外头直接跳上去的机会。” “外头?”崔夫人闻言有些愣怔道:“公子指哪里的外头?” “三清观的院墙外。”陆云这次说的十分准确了。 “啊?”崔夫人却彻底糊涂了,顾不上礼节便脱口质问道:“公子,那院墙也有一丈高不说,上头还有兵丁在把守。”说着她一指陆云画的示意图道:“公子这儿也标出来了,最近的一处院墙,距离高台也有十丈远,就是天阶大宗师也不可能凭空飞渡啊!” “是啊大公子,”崔盈之也从旁劝道:“咱们还是脚踏实地一点,看看今晚能不能混进三清观,藏到那台子底下。” “那怎么能行?圣女王者归来,怎么可以从地下钻出来?”陆云却断然摇头道:“必须要比张玄一还拉风,才能震慑住那帮宵小!” ------------ 第六百一十三章 都是天阶 太平城民居内。 “所以我们要从天而降,配合圣女将逆贼一举成擒,这样才能树立起她老人家的光辉形象啊!”只听陆云眉飞色舞的说道。 “什么?!”崔盈之夫妇的声音,险些将房顶掀翻。 “别瞎说。”苏盈袖白了陆云一眼,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她焉能看不出,自从来到太平城之后,陆云便刻意处处以她为主,一心维护她的权威。真是得夫如此,女亦何求? “就是……”崔夫人忙点头附和,却听苏盈袖又紧接着说道。 “人家哪有那么老?” “呃……”夫妻俩登时石化,感情圣女说陆云瞎说,是指的‘老人家’三个字。那就是说,从天而降不是瞎说了? “那你来负责想办法吧。”天女也从旁对陆云下达指令,显然她也觉着这个方案还挺不错。 “嘿嘿,过瘾过瘾,这个可以顶一下酒瘾。”皇甫照也兴奋的直拍手:“别的事儿都好说,这么好玩的事儿不带我一个,我可不答应。” ‘疯了疯了,都疯了……’崔盈之夫妇失神的对视一眼,感觉有些崩溃。 “那就这么定了。”两人愣神间,苏盈袖等人已经迅速商定了行动方略,做最后的布置开了。 “今夜对方肯定严加防范,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今晚养精蓄锐,明早四更出发,拂晓就位,我跟老前辈去降龙大狱救右护法,陆公子和天女去湖心小岛探查情况,不管收获如何,都在在卯时撤回到这里集合,然后咱们合兵一处,直捣三清殿!” 苏盈袖说着一拍桌子,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好!”陆云三人齐声应道。 “什么,还要分兵?”见这四人孟浪若斯,也太不拿太一左护法那帮人当回事儿了。崔盈之终于忍不住出声质疑道:“我们拢共就这六个人,还要分兵?被各个击破怎么办?” 说着他朝圣女深深抱拳道:“对方有两位大宗师,十余位地阶宗师,还有数不清的太一军、高丽军,圣女请三思而后行啊!” “我们这不已经认真探查过,才制定了计划吗?”苏盈袖却笑着崔盈之道:“若非我拉着,他们还没进城就准备擒贼先擒王了。” “啊……”崔盈之夫妇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他两位巅峰地阶宗师,在这太平城中一个月来战战兢兢,担心被发现抓住还来不及,从来就没有生出过,要主动出击的念头。 怎么这四位一来,就浑不把太平城的强敌当回事儿了?莫非疯病会传染不成? “恕我直言,诸位哪来的自信?”刹那间,崔盈之忘记尊卑礼节,失声质问四人道:“就算这位前辈是天阶大宗师,仅凭他一个也不够看啊!” “谁说就我一个大宗师?”皇甫照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指着陆云、苏盈袖和天女道:“他们都是!” “什么?!”崔盈之夫妇再度石化,崔盈之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开玩笑的吧?” 崔夫人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猛然抬头看向圣女道:“圣女将那件事办成了?” 看到天女面色不善,苏盈袖忙朝崔夫人挤挤眼,让她千万别说下去。 “总之,你们只要知道,面前有四位大宗师就足够了。”陆云也尴尬的接过话头,沉声对崔盈之夫妇道:“请尊夫妇分头接应,我们四人行事便可!” “是……”崔盈之夫妇强压住心头的震惊,木然应声听命。 。 会后,陆云带着皇甫照和崔盈之出去,为明日的行动做准备,宵禁前才返回了据点。 一夜无话,到了四更天,陆云四人便分头出发。 看着他们踏着月色、绝尘而去,崔盈之夫妇暗叹一声,真是后生可畏。便忙收起感怀,也分头摸向那湖心小筑和降龙大狱,准备接应两边人马撤退。 话分两头,先说陆云和天女轻松绕过三清观的守卫,潜入到那个水汽氤氲的小湖边。 “朴正英还在岛上。”天女的灵觉比陆云还敏锐三分,她站在湖边向湖心岛感应片刻,便轻声说道。 “时间有的是,还是等一下吧。”陆云闻言收束功力,彻底隐藏住自己的气机。“孙元朗还不知在不在里头,咱们没必要打草惊蛇。” 天女点点头,便跃上一棵低矮的柳树,闭目盘膝调息起来。 地上潮湿,又找不到其它可以打坐的地方,陆云只好蹲在树下,有些无聊的伸手撩了把湖水,竟十分温热。显然,这处小湖与降龙大狱地脉相通,湖水终年被地热加温,已经成了温泉湖。 “想不到,太平城还有这种好地方。”陆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回头一定要冬天来一次,好好泡泡汤。” 说完,他觉着这话有些孟浪,偷眼眼向天女,希望她全神打坐,不要理睬自己。 却看到她睁着那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瞬的看着湖心小岛。 “你说孙元朗现在是死是活?”只听天女幽幽问道,这还是那件事之后,她头一次跟陆云主动说话呢。 “我感觉他还活着。”陆云轻声答道:“不过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嗯。”天女点点头,轻叹一声道:“倘若他真的不在人世了,那我和苏盈袖的身世,岂不永远都无法弄清了?” “呃……你可以去问张玄一啊。”陆云有些奇怪道:“之前就想问你,你为何宁肯远赴太平城,也不回太室山寻找答案?” “师父不会告诉我的,他要说的话,也不会瞒到今天了。”天女怅然的下了柳树,抱着膝盖蜷坐在陆云身边道:“其实我在归隐峰上,一年和师父最多说过十句话。” “啊?那他怎么教你武功?”陆云不由一愣,他无法想象天女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起先是玄武师叔负责教我,后来就全靠我个人领悟了。”天女双目中的孤独清晰可见道:“我原来还想着借请教师父的机会,和他说几句话,可师父每次都是冷漠的看着我,直到看得我彻底气馁,自己退出去。” ------------ 第六百一十四章 探狱 湖畔树下,陆云和天女轻声谈着心。 “老牛鼻子有够变态。”陆云不禁愤慨道:“既然这样,干嘛还要收你为徒?” “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天女苦涩一笑,低着头道:“所以我只能来问孙教主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陆云轻声问道:“孙教主告诉你,你和盈袖就是亲姐妹,而且是出身太平道的亲姐妹,你想好怎么面对了吗?” “我已经想过所有的可能,也包括这一种。”天女没有直接回答陆云的问题,而是目光柔和看着他道:“我现在能确定的是,如果那妖女是我妹妹,我会很高兴的。因为我终于不是孤单一个人了……但天师道是不会允许我跟她相认的。” 天女寻思良久,方道:“我想等我得到答案后,就回山去问问师父,到那时他应该会给我一个解释了。” “然后呢?”陆云追问道。 “然后……”天女的眼中头一次出现茫然的神色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得到时候才知道吧。”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陆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天女了,只好有些苍白的宽慰道。 “我和天师道的事情,不用你插手。”天女摇摇头,顿一顿,又声如蚊蚋道:“你能偶尔陪我像这样聊聊天,就足够了。” “这当然没问题了。”陆云只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忙满口答应道:“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奉陪。” “嗯。”天女点点头,忽然手指压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 陆云马上和她一起,俯身在湖畔草丛边,听着远处水雾中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那座唯一通往湖心岛的小桥上,走来一队高丽士兵,为首的正是那朴正英。他们正用高丽语说着什么,后来还发出一阵惊喜的笑声,陆云却是听不懂的。 走下桥时,朴正英四下扫视一圈,并未发现陆云两人。 然后他便带队朝着三清殿方向走去。 等朴正英走远了,天女便伏在陆云耳边,轻声说道:“方才有人向朴正英抱怨,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捧太一的臭脚。朴正英回答说,太一会在一个月内将太平城移交给高丽。” “这小子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陆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才当家几天,就把太平道两百年的基业给卖了?我看列代道宗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别说风凉话了。”天女被逗笑了,白一眼陆云,从藏身处站了起来。 “嘿嘿……”陆云看到天女笑,便觉得十分高兴,也跟着笑了笑。然后两人便再不说话,纵身飞跃上桥头,朝着湖心岛直扑而去。 。 此时天蒙蒙亮,一个伙夫打扮的太平道教徒,挑着沉重的担子颤巍巍上了后山,来到深处山腹中的降龙大狱外。 降龙大狱外,是一处依山而建的营房。监狱大门就在房内,还有几十名黄阶精锐在营房中驻守。看到伙夫上来,营门外站岗的士兵欢喜道:“老闷瓜,你今天来的够准时的?” 另一个站岗的也吞着口水问道:“可饿死爷们了,今早吃什么?” “今天可是太一继位的大日子,当然不敢懈怠了。”那伙夫搁下扁担,指着一个偌大的饭笼道:“你们也跟着沾沾喜气吧,都有口福了。” “哦?真的?”虽然太平道的粮草优先供给军队,但伙食也就勉强混个半饱,这帮士兵过了年就没见过荤腥。听那伙夫这样说,营房里的士兵呼啦一声涌了出来,围上那饭笼就开干! “我的天,没看错吧,居然有烧鸡!还有酱肘子!” 三月不知肉味的士兵们,一打开笼盖就惊呆了。看到那满满一笼的大鱼大肉、白面馍馍,士兵们流着口水楞了一瞬,便七手八脚争抢起来。 “别抢别抢,等我分……”军官还想维持一下秩序,却转眼就见笼中的美食快要被瓜分一空,这下他也急了眼,加入争抢的行列中。“你们给我留点,别都吃光了……” “别抢别抢,都够吃的。”那‘老闷瓜’含笑看着这帮如狼似虎的后生道:“实在不够吃,这不还有一桶吗?” “你那是给人吃的吗?猪都嫌不顺口。”一个士兵抱着烧鸡白一眼老闷瓜。 “你们不吃,里头的那帮饿鬼可不嫌弃。”老闷瓜拍了拍那个腰上挂着钥匙的军官道:“快开门,我送进去还得赶紧下山,准备中午的宴会呢。” “日,还有宴会?”士兵们羡慕不已,然后便继续大吃起来。 那军官嘴里塞满了食物,一手拿着根鸡腿一手拿个馍。他用脚尖拨开饭桶的盖子,一股泔水味熏得他连连后退。远远瞥一眼桶里稀得发亮的野菜粥,他便赶紧摆摆手,示意老闷瓜将盖子盖好。 老闷瓜知道,这就算检查完了,便盖上桶盖,吃力的提着那口大桶,跟在军官身后,走向营房内的那道闸门。 军官拿出钥匙打开闸门,放老闷瓜进去。待将外头这道闸门锁好后,他才朝里头喊话道:“送饭的来了,开门!” 不一会儿,里头的闸门缓缓敞开。一个只穿着裤衩的守卫,没精打采的探出头来。降龙大狱里闷热如蒸笼,谁也不愿在里头当值,守卫们每天抽签选出两个倒霉蛋,分上下两班在里头值守。 这会儿,这位倒霉蛋已经在里头熬了一宿,哪还有个人样?他一面将老闷瓜放进去,一面伸着鼻子猛嗅起来。 “什么味这么香?” 这才发现外头军官的手上,居然捏着根肥美的鸡腿。 “哎呦我去……”那护卫一下来了精神,伸手想去够那根鸡腿,但隔着两道闸门,他哪能够得着? “有好吃的不叫我?你们还是不是人啊?” “等下了哨再吃吧。”军官打个哈哈就不见了。 别说下哨了,这会儿那笼吃食就被抢得一干二净了。 护卫拍打着闸门,绝望的样子像是也成了囚犯一般。 “别叫了,给你们留着呢。”老闷瓜将一个油纸包递给了那护卫。 护卫打开一看,是一个油光光的大酱肘子。 “哎呀,老闷瓜,真他妈够意思!”那护卫高兴的,恨不得亲一口老闷瓜,也顾不上跟他一起送饭了,抱着肘子就在那啃起来。 ------------ 第六百一十五章 公冶天府 降龙大狱内,老闷瓜拎着沉重的木桶来到一间间牢房外,拿起汤勺敲敲牢房的栅门道。 “开饭了,开饭了。” 马上便有一个个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犯人,拿着破碗烂盆凑到栅门边。 “接住了,洒了就没得吃了!”老闷瓜吩咐一句,便挨个给他们打起粥来。 “今天是太一继位的好日子,管你们这些逆贼一顿饱饭。”老闷瓜话虽如此,也不过每人多给了一勺而已。 犯人们饿还在其次,主要是渴得厉害,抱着碗便刺溜刺溜喝起粥来。 却有个大骨架的虬髯汉子,瞄一眼那碗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野菜粥,顿时不爽道: “老闷瓜,我可听到了,外面的守卫们有鱼有肉,怎么我们还要吃这种猪食?” “就是,他们有酱肘子,起码也得给咱们来个馍吃啊……”隔壁牢房的一个红脸汉子,已经把粥喝完了,又盯上虬髯汉子那碗道:“老邢,你不喝别浪费,给我吧。” “也分我一碗。”右边牢房的黑脸汉子也伸出碗,看着虬髯汉子将粥倒给那红脸汉子道:“老季,你也是堂堂杀将,就这点出息?要个馍就够了?我们也要吃鸡腿!” “你们想屁吃呢。”老闷瓜一边继续给犯人打饭,一边啐道:“别忘了,你们都犯了大罪,能留条命不错了。” “嘿嘿,你个老闷瓜懂什么?”虬髯汉子却笑道:“犯罪的不是我们,是今天要篡位的那人。” “跟我说这个没用,要我说,你们就是关进来时间短了,再过个十天八天,要是还有劲儿说话,那才真叫好汉。” 老闷瓜一边说着,一边提着空了大半的木桶,走向了降龙大狱最深处。 虬髯汉子看着周遭牢房中,那些瘦骨嶙峋的囚犯,吃饭粥便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和思考的能力。 他不禁心有戚戚,有些后悔方才把粥分给旁人了。 。 说话间,老闷瓜来到了大狱最深处,右护法的牢房前。他这才抬起头,朝着四周看了看。 见左近无人,老闷瓜这才敲了粥桶三下,然后便远远逃开了。 下一刻,那粥桶从底部裂开,然后化为无数碎片,一个蜷缩如婴儿的童子,从桶底的暗格钻了出来。 噼里啪啦一阵骨头响声,那童子迎风便长,成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材。 “哎呀,可憋死老子了。”童子自然是皇甫照了,他活动着全身的筋骨,一脸痛苦道:“臭丫头出的馊主意,让我老人家差点断了气。” 牢房内,右护法被外面的异象,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对那老气横秋的少年道:“这位小友,你的声音怎么好像我一个故人?” “故你妈个头,公冶小儿,忘了你皇甫爷爷了?”皇甫照一边在精钢打造的栅门上到处摸索,一边碎嘴道:“看来当年在幽州,我踹你腚上那一脚,还是不够狠啊。” 当年皇甫照在高祖麾下,公冶天府跟随寇仙之,两人曾并肩作战多年,也曾在幽州反目成仇,厮杀拼命过。但终究皇甫照还是念着昔日的同袍之情,故意放走了身陷重围的公冶天府。也正是因为有过往的交情在,他才甘愿接受苏盈袖的安排,以堂堂大宗师之尊,藏在饭桶里混入大牢救人。 “你,你是皇甫照那个龟孙?日你先人。”右护法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道:“你怎么变成这个吊样子了?” “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皇甫照就不爱跟人论这件事,把脸一黑道:“你这熊样也好不到哪去,堂堂大宗师,像条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 “好好,咱们大哥别说二哥。”右护法知道,跟这厮聒噪开来,到天黑也说不清楚,赶忙打住道:“你先放我出去再说。” “你先叫声爷爷再说。”皇甫照皱着眉,随口说道。 “不用找了,钥匙在澹台北斗手里。”右护法也从狂喜中冷静下来,有些沮丧道:“这门是精钢打造的,你当年鼎盛时期还差不多,现在这副模样,就麻烦了。”他虽然中了无影香,可眼力还在,自然能看出皇甫照如今的实力,不足当年的一半。 “不用给我在这儿泼冷水,你快喊,喊了我就放你出来。”皇甫照却嘿嘿一笑道:“要是我办不到,老子还你十声便是。” “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占老子便宜!”右护法气哼哼的瞪了皇甫照一眼,然后便闷声道:“爷爷。” “哎,乖孙儿,快出来吧。”皇甫照脆生生的应一句,然后便听喀嚓一声,竟直接就拉开了牢门。 “呃,你是怎么办到的?”右护法没想到,这厮居然如此轻易就打开了牢门。走出来定睛一看时,才发现那锁芯位置已经碎掉,上头还蒙了一层白霜。那寒气是如此凛冽,在这最闷热的牢房深处,都能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他经验丰富无比,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常年受热的铁锁被寒冰真气一裹,热胀冷缩间便脆成了麻花一般,以天阶大宗师的手力轻轻一扭,自然就开了。 “嘿嘿,老子确实功力不如当年,但现在我有脑子呢。”皇甫照得意洋洋的甩掉手上的薄冰。 “你不是红日镇山河吗?什么时候玩起冰了?”两人一边往外走,右护法一边问皇甫照道。 “唉,说来话长,就不说了吧。”皇甫照苦笑一声,不想再提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这自然是《荣枯神功》的妙用了,一枯一荣间,体内的真元属性逆转,自然由火变成了冰。如今他已经神功大成,甚至可以做到冰火齐出。但当初遭的那些罪,还会让他经常从噩梦中惊醒呢。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之前牢房边,那虬髯汉子一看到公冶天府,马上弹起身来,冲到栅门前,低呼道:“右护法,末将是刑一刀啊!” “哦,老邢,你也被关进来了?”右护法在大牢深处单独关押,根本听不到外头的动静。 “右护法,还有我,季无病!”红脸汉子也激动的跟上了。 ------------ 第六百一十六章 孙元朗之声 “我,还有我!”其余的犯人也像看到救星一般,朝着公冶天府大喊起来。 公冶天府此时手无缚鸡之力,走道都成问题。 他叹口气,求助的看向皇甫照道:“兄台,这都是本教的忠臣义士,还请高抬贵手……” “这个嘛,太费力了。”皇甫照摇摇头,抱手不肯答应。 “我自有重谢来着……”公冶天府对皇甫照耳语几句,听得老酒鬼两眼放光。 “真的?你真的有?你们太平道不是禁……”皇甫照一阵抓心挠肺,唯恐他是忽悠自己呢。 “嘘……”公冶天府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道:“我是高层嘛,总有些特权的。都是当年从幽燕撤回时,带的皇宫珍藏……”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咱们过命的交情,我就是累瘫累死,也在所不辞!”皇甫照马上运起全身功力,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破门救人。 两人这般折腾,那不远处的看守却毫无动静,竟然躺在地上睡着了。 。 湖心小岛上戒备森严,草庐内外更是有几十名身穿黑衣的太一卫,如临大敌一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却没人发现陆云和天女已经俯身在草庐顶上。 陆云朝天女比划个手势,示意她守住桥头,自己出手收拾掉这些护卫。这会儿已经是天光大亮,远处三清殿方向已经鼓乐齐鸣,也不用担心会打草惊蛇了。 天女点点头,便仗剑冲下了草庐。 草庐下,两名黄阶护卫还没反应过来,便无声无息中剑倒地。天女又婉若惊鸿般扑向了另外几名守卫。 陆云知道,天女是会错了意,只好暗叹一声,起身在房顶一点,便一个大鹏展翅,落在了四丈外的桥头上。 桥头上那几名护卫正在闲聊,见有人从天而降,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刚想出声示警。却被陆云一招画地为牢,同时将几人封住了穴道。 那几名护卫便如木偶一般,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断有同伴逃到桥头,然后又被陆云制住了。 十息不到,草庐内外的惨叫声便戛然而止,天女提着滴血的宝剑从雾气中走出来。 “没有逃跑的吧?”天女轻轻一抖宝剑,甩掉串串血珠,然后回剑入鞘。 陆云摇摇头,与天女并肩走进草庐,一路上看到横七竖八倒毙的太一卫护卫,皆是一击致命。 他不由暗暗胆寒,还以为天女是个善茬呢,没想到比苏盈袖和商珞珈还狠…… 陆云不禁有些头大,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胡思乱想间,两人走进了草庐中,见里头陈设十分简单,一个蒲团一张矮榻,一个小几一个衣架,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 天女将蒲团床榻全都移开,却什么都没发现,不禁有些失望。 “人不在这儿?” “没人看这么严干什么?”陆云仔细打量着屋里,寻找着可疑的蛛丝马迹。“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说完,他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木质的地板,最后目光落在原先摆放蒲团的位置道:“这几块地板是新铺的。” 说着陆云伸手一按,那几块成色略新的地板,便被他的内力震成了齑粉。 “咦?”天女手一挥,将木屑吹得一干二净,露出一方黑黝黝的粗糙物事。 陆云扣了扣那物事,听到金属的闷响声。 “这是用铁水浇注而成的铁板,听声音,少说一尺厚。”陆云皱着眉头,索性将所有的木地板尽数掀开,底下竟然全都是铁板。 只是别处的铁板年深日久,已经被潮气腐蚀的锈迹斑斑了。唯有他起先发现的这一片,生锈的痕迹要轻很多,用手轻轻一抹,便露出了生铁的本来面目。 陆云退后几步,端详一下眼前的这块铁板,原来是个门的形状。 。 降龙大狱。 当皇甫照和公冶天府,带着营救出的一干囚犯来到牢门口时,便见双层铁闸已经洞开。看守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苏盈袖笑盈盈的立在人从中,已经等候多时了。 “啊,是圣女!”走在最前头的刑将军,惊喜的大呼一声,赶忙上前跪拜行礼。 “圣女啊,你终于回来了……”被囚禁的铁杆教徒们,一个个喜极而泣,纷纷跪在苏盈袖的身前,哭得像个孩子。 “大家快请起,是盈袖回来晚了。”苏盈袖虚扶一下众人,走到公冶天府面前,深深一福道:“护法安好,实在是本教大幸,只是不知我师父,到底是死是活?” 。 湖心小筑中。 “看来这应该是一间生铁浇注的密室。”陆云摸着发青的下巴猜测道:“我们一开始找到的,是原先门的位置。” “你是说,他们把孙元朗囚禁在里头,然后用铁水把门封死?”天女顺着陆云的意思说道:“如此大费周章,为何不把他杀掉呢?” “若是孙元朗自己进去的,这就不奇怪了。”陆云蹲在那原本有门的位置到处摸索,也找不到任何发力的缝隙。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间,便听当的一声脆响,却是天女将元气注入她的天女剑内,重重斫在了铁板之上。 天女剑乃天师道神兵,本就削铁如泥,又有大宗师的元气附着,一剑便砍进去寸许! 陆云瞠目结舌的看着天女一剑接一剑,火星四溅,硬生生将那厚厚的铁门斫出了一个大口子! 他又一次意识到,成为大宗师之后,对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去认知了。 直到看见天女额头沁出汗珠,陆云才回过神来,对她道:“你歇会儿,我接着来。” 天女也是累坏了,点点头,按住微微颤抖的右臂,将已经砍出许多细小崩口的宝剑,递给了陆云。 陆云接过宝剑,顺着天女砍出的缺口,运足元气,一下下砍斫起来。他的真元本就比天女充沛,又占着男子天生力大的优势,进度自然要天女快的多。 当他硬生生将浇在铁门上的生铁板砍成两段后,那柄削铁如泥的天女剑,也猝然断为了数截。 陆云举着半截断剑,歉意的朝天女笑笑。 “身外之物不打紧,但现在怎么办?”天女已经恢复了力气,却没了主意。 “看我的!”只见陆云丢掉断剑,将双手插入斫出的缝隙中,十指紧抠住生铁板,双臂运足十成十的功力,爆喝一声道: “开!” 便听吱呀一下金属摩擦的刺耳声中,陆云竟硬生生将那面附在铁门上的生铁板扯了下来。 陆云发力过猛,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不由自主的痉挛起来。 天女掏出手帕,给陆云擦擦汗,另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将元气送入他体内,为陆云补充着损耗过度的内力。 “幸好他们浇注之前,没有除掉原先厚厚的锈迹。”陆云看着那粘在生铁板内侧的大片大片锈迹,长舒口气道:“不然我们根本没办法。” “是谁在外头聒噪,敢扰本座清修?” 陆云话音未落,便听地下传来孙元朗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 第六百一十七章 能屈能伸 湖心小筑内。 “是谁在外头聒噪,敢扰本座清修?”孙元朗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地底铁室中传来。 “什么人?”天女没和孙元朗打过交道,闻声望向了陆云。 “哪有什么人?你是斫铁声听多了,幻听了吧?”陆云却朝她挤挤眼道:“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咱们赶紧去和他们汇合吧。” “可是……”天女看一眼那铁门,已经猜到了下头是什么人?她自然被陆云搞糊涂了,大家千里迢迢而来,不就是为了营救孙元朗吗?现在人就在下头,为何陆云却要视若无睹呢? 不过她来太平城本就是帮忙的,自然处处以陆云为主,见陆云朝自己使眼色,便带着满腹的疑窦,跟他退出了小筑。 “臭小子,我听出你是谁来了!你,你公报私仇!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 地底下,听到两人离去的脚步声,孙元朗终于装不下去了,使劲拍打着铁门道:“贤侄,贤侄别走,放贫道出去先,万事好商量啊!” 天女万没想到,令天下人闻风色变的孙大教主,居然还有如此知情识趣的一面。她不由忍俊不禁,忙捂着嘴唯恐笑出声来。 “哎呀,这里也没有的话,看来孙大教主是凶多吉少了。”陆云站在草庐外,故意吓唬里头的孙元朗道:“不如我们将这草庐推掉,雕一方万钧石碑立在这铁门之上,来缅怀孙大教主的丰功伟绩吧!” 底下的孙元朗一听,登时哭笑不得,心说:‘那样老子别想出去了不说,还成了驮碑的王八,岂不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堂堂孙大教主心思通明,知道陆云是在跟他秋后算账。当初他在敬信坊劫持陆信一家,逼着陆云交出了玉玺,又将这小子丢在坑里弃之不管。没想到一年之后,竟轮到这小子对自己弃之不管了,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想到这,孙元朗收起全部的火气、傲气和霸气,只剩低声下气的央求起来道:“陆小哥,陆公子,当初是本座,不,是贫道鬼迷心窍,对你一家多有冒犯,还请小哥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高抬贵手放我出来吧,贫道必有重谢,绝不食言……” 孙元朗不愧为当世奇男子,以堂堂太平道道宗之尊,却能屈能伸,好话说尽,实在是能常人所不能。可任凭他好话说尽,外头的陆云却一个字也不应声。 好半晌,口干舌燥的孙教主才停下来,耳朵贴着铁壁仔细听去,才发现小岛上已经一个人都没了。 原来那小子真的走远了。 “唔呀呀气死本座了!”孙元朗一拳捶在铁壁上,颓然坐倒在地。他却不怨陆云见死不救,只恨自己被困太久,甫一见到脱困的可能,便耐不住性子,提前亮明了身份。 应该等到铁门也被打开,出去再说话的! 。 且不提追悔莫及的孙教主,单说苏盈袖和皇甫照,从降龙大狱中救出了右护法和一干教众,便径直下了后山。 山脚下,崔盈之从草丛里现出身影,见营救成功,自然喜不自胜。 “有没有走露风声?”苏盈袖一边向三清观走去,一边低声问他。 “圣女放心,今天大部分人都在三清观观礼,余下小队巡山的人马,已经被属下收拾了。”崔盈之忙沉声应道。 “好。”苏盈袖点点头,又问道:“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消息。”崔盈之摇摇头。 圣女闻言秀眉微蹙,压下心头的担忧道:“你带行动不便的兄弟们,先找地方躲藏起来,一切以安全为重。我和其余人先去汇合地点等他们。” “是!”崔盈之自从知道圣女等人的实力后,便彻底不再瞎担心了。 众人便分头行动,崔盈之带着十几个半死不活的教徒留在后山上,圣女和皇甫照则带着右护法、刑将军、季将军等人,悄悄摸到了三清观左近的一处空宅中。 “呃,这不是我家吗?”看着皇甫照推开虚掩的院门,公冶天府不禁一愣。 “紧挨着三清观,又家里没人的宅子,不就你家一处吗?”皇甫照白他一眼道:“怎么,怪我没事先打招呼?老子也得见得着你才行啊。” “不是,不是,你随便用。”右护法苦笑着摆摆手道:“我光棍一根,人不在家就不在。” 说话间,众人来到后院中,便见一具用十余根毛竹搭建成的,简易投石机模样的装置,占据了大半的院落。 “这是?”右护法不由一愣道:“你们准备砲轰三清观?” “你只猜对了一半,我们不是砲轰,我们用的是人弹。”皇甫照得意洋洋道。 “人弹?”右护法闻言错愕片刻,方恍然失笑道:“那我还真想也试一试呢,可惜功力一时半会儿恢复不来。”如此简单粗暴的飞越方法,也只有大宗师能办得到。换成旁人,定然会摔成肉泥的。 “放心,待会儿我带你飞,”皇甫照举手拍拍右护法的肩膀,一脸坏笑道:“你说该是抱着你,还是搂着你呢?” “我宁肯自己摔成肉饼!”公冶天府不寒而栗,推开了恶趣味的皇甫照。、 正低声胡扯间,忽然圣女一抬手,两人马上不做声了。 少顷,便见陆云和天女联袂而至,飘然落在院中。 见两人按时前来会合,苏盈袖先是心下一松,旋即又心中一紧的问道:“没,有我师父的消息?” 陆云摇摇头,走到苏盈袖面前,低声对她说道:“找遍了岛上也没见到人。盈袖,现在指望不上孙教主了,你要将太平道扛在肩上!” 见陆云一本正经的说着瞎话,天女嘴唇微微翕动,但想起这厮回来路上的叮咛,她只好将头别到一旁,不忍看已经泫然欲泣的苏盈袖。 “圣女,节哀吧。”右护法闻言长叹一声道:“听澹台北斗说,道宗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本以为他是在诓我,但既然湖心小筑没人,看来道宗真的凶多吉少了。”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三清观中,传来一声声颤动人心的钟响。那是继位典礼正式开始的讯号…… “没时间犹豫了,圣女!”刑将军、季将军等人跪地恳请道:“请圣女为百万太平教徒计,勇担大任,力挽狂澜吧!” 苏盈袖看着场中众人,她知道自己不能任由悲伤淹没,必须要鼓起全部的勇气,将太平道带回正轨! ------------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太平犬子 三清观内外旌旗飘扬,身穿簇新黑色武士袍的太一军,手持着长枪、画戟、华盖、罗伞等仪仗用具,在连夜扎好的高台前肃然林立。 高台下,最前面是前来观礼的‘各国来宾’,来宾后面,才是乌泱泱的太平道教众。观中数万教众一片死气沉沉,他们无精打采的挥舞着手中的小旗,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喜色。与那些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外宾’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钟声响过九遍,仪式正式开始。 五百人规模的乐班奏起悠扬的韶乐,教徒们听得一头雾水,这跟他们熟悉的肃穆道音,实在是大相径庭。 那些观礼的来宾中,有高丽王廷的使者,闻声不禁对一旁的同伴道:“太平道奏起朝廷的音乐,看来太一毫不掩饰他的野心啊。” “沐猴而冠,不伦不类。”一旁的使者也毫不掩饰对太一的鄙夷,操着谁也听不懂的高丽话道:“要不是为了接收太平城,谁愿意在这儿陪他演猴戏?” 说着,他厌恶的瞥一眼身旁张牙舞爪的扶桑海盗、琉球野人,和那些人拉开些距离,讥讽道:“瞧瞧,他都请了些什么人?这些下三滥蛮夷也配站在我们身边?” “唉,仓促间,太一上哪去找什么扶桑、琉球的使节?再说人家也未必搭理他。”正使也是满心厌恶这种滥竽充数的安排,但他总要顾全些大局才是。“太一糊弄教徒,我们糊弄太一,大家不过各取所求,赶紧把戏演完就是。” “嗯……”看到太一的身影出现在三清殿门口,副手神情郁郁的点点头,不再抱怨。 。 不管这场仪式有多简陋,在旁人眼里有多可笑,但在龙儿看来,这就是自己人生迄今为止,最辉煌最重要的一刻。 此时此刻,千万教徒都匍匐在他面前,不敢仰视。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放眼望去,只见左右金戈辉煌、旌旗蔽日,太一卫士兵狂热的呼喊着他的尊号,那些对他心怀不满者瑟缩成一团,再没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将正式成为百万太平道教徒的唯一领袖,可以肆意对教徒生杀予夺!从这一刻起,他将彻底告别昔日的噩梦,完完全全以太一的身份矗立于天地之间,挥军南下,攻城略地,成就丰功伟业! 高台上,左护法一身杏黄道袍,欠身恭请太一来到高台中央。 待龙儿站定后,他便带领三清观中所有人,一起向龙儿五体投地,高呼:“道宗万岁!” 龙儿激动的难以自抑,他紧抿着铁青的嘴唇,目光炯炯的望着黑压压的人群,缓缓除下了头上的紫金冠,双手捧起檀木几上那顶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缓缓戴在了头上。 当他系上平天冠的丝绦时,左护法也带人为龙儿,换上了绣有日月北斗和八卦纹样的赭黄道袍。系上九龙蹀躞带,悬上代表道宗权威的七星宝剑……事实上,太平道最高领袖是称为教主的,但太平令和九节杖随寇仙之湮灭后,孙元朗继位时便不以教主自居,而是逊称为道宗,改以七星宝剑为信物。 龙儿野心勃勃举行继位大典,自然不会满足于区区道宗,他甚至连教主也不放在眼里,他要为要自己上更加荣耀的尊号! 一阵密过一阵的鼓声中,一面两丈长的赭黄大旗,缓缓升到了旗杆顶端,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旗面上绣着四个斗大的金字: “太平天子?”高丽副使倒吸口冷气,没想到这龙儿好大的野心啊。 “不,你看仔细了。”高丽正使却摇摇头,神情严峻的说一声。 “太平……犬子?”高丽副使定睛一看那随风飘扬的大旗,不由目瞪口呆。只见那旗面上不知被何人动了手脚,‘天’字最上面一横,只剩下右侧的一小段,便如‘大’字上多了一点,可不正是个‘犬’字吗? 太平教徒们也发现了这一异样,虽不敢哄堂大笑,却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再不复之前的臣服模样。 高台上的太一和左护法等人,却是最后发现异状的。龙儿迟迟等不到众人山呼‘太平天子万岁’,不由有些奇怪,看看一旁的左护法,左护法也同样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出了状况。 还是朴正英眼尖,看到台下的自家使节指向那大旗,这才抬头一看,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他赶忙对太一耳语几句,龙儿闻言勃然变色,抬头望向大旗,果然看到了那‘太平天子’的尊号,变成了‘太平犬子’,他登时七窍生烟,暴跳如雷,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凶狠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众教徒,嘶声咆哮道:“是谁干的?给我站出来,敢做就要敢当!不然你会把所有准备典礼的人,统统都害死的!” 人群中一阵骚动,他们自然知道这位太一别的不行,杀人可是从来不眨眼的。 无数昨日里参与筹备的教徒,赶忙跪地哭喊求饶起来。 “太一饶命啊,我们可没那个胆啊……” “这旗子今天早晨还好好的呢……” 一时间求饶声四起,将典礼的庄重气氛破坏殆尽。 “天子,吉时已到,还是先祭拜天地再说吧。”左护法一面挥挥手,示意手下赶紧将那大旗降下,一面小声劝说龙儿,不要因小失大。 龙儿铁青着脸,面色变了数变,还是强忍着怒火点了点头。 几名太一卫赶忙七手八脚解下绳索,想将那面耻辱的旗帜给降下来,却听嗖的一声,一支长箭破空而至,将那面旗子钉在了旗杆上! “哈哈哈!”与此同时,一声豪迈无比的大笑在众人头顶炸响。“犬子休要猖狂,你家老子回来了!” 包括龙儿和左护法在内,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五条人影如飞龙在天般从高空飞射而至! 那些守备在三清观宫墙上的护卫,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一箭没发就眼睁睁看着那五人,掠过无数教徒的头顶,稳稳落在了高台之上。 ------------ 第六百一十九章 情势逆转 那五名不速之客以石破天惊的姿态,飞跃过高高的宫墙,落在了十几丈远的高台之上。 待龙儿定睛一看,发现这五人自己居然都认识——右护法,圣女,陆云这三个死对头外,还有在龙门保护陆云的那位天阶大宗师,以及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天师道天女! 左护法虽然不认识陆云和天女,也和朴正英在第一时间将龙儿护在了身后,目光闪烁的看着被圣女营救出来的右护法,知道降龙大狱已经被他们攻破了。 高台下,一众教徒也认出了圣女和右护法,一时间激动的情难自禁,纷纷哭喊起来:“啊,圣女!你可算回来了!” “右护法,你老人家这半年去哪儿了!我们都快被折腾死了!” 苏盈袖看一眼右护法,公冶天府便朗声对众教徒道:“诸位,本座与道宗受了奸人的陷害,幸得圣女犯险相救,这才侥幸捡回一条老命!”说着他伸手指向龙儿和澹台北斗道:“设计陷害本座与道宗的,正是这两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 众教徒闻言一片哗然,龙儿和左护法这半年来的倒行逆施,让他们根本不怀疑,右护法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们捶胸顿足,指着高台痛苦怒骂起两人来,借机宣泄着数月来积郁的愤怒与恐惧。 “禽兽,畜生,败类!” “贼子杀我父兄,夺我家财,我与贼子势不两立!” “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肉!” 听到众教徒的詈骂声,如潮水般从四周袭来,太一有些惊慌,将身子缩在左护法的背后,小声道:“护法,咱们怎么办?” “那个孩子是大宗师。”朴正英也神情严峻的提醒左护法一句。左护法虽然惊讶居然有如此低龄的大宗师,但并不感到多惊慌。因为能将右护法营救出来,就说明对方肯定有大宗师相助了! “太一莫慌,圣女和右护法与我俩平级,奈何不了我们!”澹台北斗强自镇定道:“公冶天府的功力还没恢复,他们不过一个大宗师,我们二对一占据优势。” “而且这些军队都是听我们的!”说着他又一指已经包围了高台的那些黑压压的太一军道:“请太一作壁上观,老夫和朴大师来对付他们。” “好,好,都拜托护法和大师了。”龙儿说着想要退下高台,却又觉着自己身为太平天子,还没动手就被人吓落台去,实在太没面子了。便硬着头皮退到阶梯口道:“本座给二位压阵。” 此时朴正英眼中却只有皇甫照一人了,他满脸欣喜的活动着筋骨,一步步朝皇甫照走去道:“上次在洛都未分胜负,深以为憾,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再战一局的机会,这次可要不死不休!” 说着他抽出了腰间的宝剑,却只见剑柄不见剑身! “剑名承影,请赐教!” 朴正英一挥剑柄,宝剑便如蛟似电铿锵作响,朝皇甫照面门直刺过去! 高丽人都知道,朴大师有一柄只见剑影、不见剑身的神兵利器,乃是他趁着中原大乱,从北齐朝廷中抢夺而去的华夏名剑——承影! 上次在龙门交战时,朴正英并没有带这柄赖以成名的宝剑,现在他承影在手,实力大增,根本不把皇甫照放在眼里! “来得好!” 皇甫照怪叫一声,身形化作数道虚影,却怎么也躲不开这无形一剑的追击! 他只好一咬牙,运起全身功力,一手红日燎原,一手冰封千里! 炽热和冰冷两股截然相反的真气从他双手喷涌而出,旋即纠缠在一起,似乎冰中有火,火中有冰,竟有几分混元一击的意味在里头! 皇甫照虽然功力大不如前,但经过几番向死而生后,意境反而还要高于陆仙一筹,怕是比起张玄一也不遑多让。 朴正英不敢托大,赶忙将分成数股的剑意合一,全身功力凝聚在承影剑锋上! 随着他功力的灌入,那柄无形之剑终于现出了琉璃般的三尺剑身!看的一旁的天女眼前一亮。 轰的一声巨响,两位大宗师全力以赴拼在一起! 两人激起的劲风猛烈席卷高台,吹得龙儿险些站立不稳,一头栽将下去。 左护法忙伸手拉住龙儿,目光却紧盯着仍在不断提高功力的朴正英和皇甫照。 他自然能看出,还是朴正英的功力更胜一筹,如此拼将下去,皇甫照必败无疑。只是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胜负罢了。 不过左护法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至少对方唯一能用的大宗师已经无法再捣乱,剩下这三只小猫和一只病猫,还不是任他蹂躏? 他正想着是该先拿下圣女,还是先拿下右护法时,却见那白面后生闪身到了互拼真元的两位大宗师身边,似乎有要助拳的打算。 虽然没见过陆云,但他还是从圣女对这后生的神态上,隐约猜出了此子的身份。 左护法不由露出讥讽的笑容,真是不自量力!大宗师间的较量岂是普通人能插手的?哪怕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地阶宗师,若是敢贸然出手,也一样会被两人交错纠缠的真气,给绞杀当场不可! 谁知下一刻,让左护法目瞪口呆的画面出现了! 只见陆云伸向两人的手臂上,忽然笼罩在一团紫色的光芒之中。朴正英和皇甫照纠缠纷乱的真气,能将脚下高台削得破烂不堪,却无法撼动那团紫色真气分毫! “坏了……”左护法心头大骇,悚然惊叫一声,想也不想便扑向陆云。他要围魏救赵,阻止陆云去伤害朴正英! “晚了!”却见眼前青光一闪,一根拐杖朝着左护法的脑门敲来! 左护法不用看,也知道是圣女偷袭自己,他一甩手中的银丝拂尘,卷向那根拐杖! 拂尘以柔克刚,乃是棍棒类兵器的克星。左护法只觉手中略略一沉,便知道拂尘已经卷住了拐杖,他便猛一发力,想要将那拐杖连带苏盈袖,一并卷到台下去! 谁知他一挥之下,那拐杖居然纹丝不动!连带着左护法的身形也慢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陆云,缓缓一拳击向了朴正英的胸口! ------------ 第六百二十章 擒贼擒王 按理说,当众与对手比拼内力是大忌,哪怕是大宗师也不例外。但朴正英仗着自己实力稳压皇甫照一头,又有大宗师从旁掠阵,自认万无一失,便选择了这种速战速决的唯一法门。 当他看到那上个月明明还是地阶的小子,居然丝毫不惧两位大宗师纠缠的真气,直接出拳向自己袭来时,才悚然意识到,自己是托大了。 这小子不怕大宗师的真气,只有一种可能——他也是天阶大宗师来着! 朴正英心下一慌,便想撤剑躲闪,可他的承影剑被皇甫照那两团截然相反的真气死死缠上,就像被磁铁吸附住一般,任凭朴正英如何发力,可别说收剑了,就连握剑的手都无法松开!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以他对皇甫照功力的了解,这厮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对自己这样死死锁住自己…… 朴正英这才发现,原来那天女不知何时,出现在皇甫照身后,单手搭在他的肩头,将功力源源不断输送给皇甫照! 看到那天女身周缭绕的紫气,朴正英心下大骇,竟然又一个大宗师?! 这下只能指望澹台北斗了…… 他却绝望的发现,澹台北斗被那圣女死死缠住,居然无法再靠近自己半步? 难道圣女也成了大宗师?他们到底有多少大宗师啊? 朴正英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陆云那轻飘飘的一拳,击中了自己的心口。 大中至拳!以陆云天阶的实力打出来,自然可以破掉天阶的功力! 顷刻间,朴正英的护体真气便消弭殆尽。他那柄承影剑也如沸汤泼雪般消散于无形…… 没了护身真气的保护,他的血肉之躯如何能承受皇甫照和天女两位大宗师的全力一击? 两股近乎要融合为一体的异种真气,化作一团毫光,不偏不倚击中了朴正英的胸口。 他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被击落下了高台! 当啷一声,承影剑落在了高台地板上,陆云脚尖一挑,将承影送去天女面前。 “还你的。” 天女抄手接住那柄有影无形的宝剑,竟朝陆云投去甜甜一笑,十分开心他能明了自己的心思。 。 高台下。 “大师!” 高丽使节居然也有地阶巅峰的水准,看到朴正英从高台上坠下,赶忙纵身跃起,双手接住了不省人事的高丽国宝! 谁知下一刻,那使节便被那股恐怖的冲力直接硬生生拍在了地上! “大使!”副使赶忙和一干高丽军队簇拥过去,就见朴正英胸口深陷、昏迷不醒。待众人小心将他抬起时,再看给他当了肉垫的正使,已经被压扁气绝了…… 朴正英可是被两位大宗师合力打下台来的,正使纵有地阶巅峰的实力,也无异于螳臂当车,自然落了个身遭横死的结局。 。 高台上,澹台北斗也知道苏盈袖已经晋级天阶,哪里还敢托大?赶忙放弃了救援,准备专心对付圣女。 可当他看清圣女手中的青色拐杖时,却不禁楞在当场! 只见那似竹非竹,似玉非玉的弯头拐杖,虽像竹子一样分为九节,却分明沉重百倍,坚固无比,仿佛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膜拜…… 澹台北斗是寇仙之的开山大弟子,自然认得这根先师随身携带、从不离手的本教圣物——据说是大贤良师张角亲手铸就的九节杖! “九节杖?你从哪里得来的?!”澹台北斗忍不住失声叫道。 “既然认得此物,还不跪拜本教主?!”圣女重重一杵手中九节杖,长发在风中猎猎飘扬,真如天神下凡一般。 高台下,教徒们早就看到那根样式醒目的拐杖,纷纷猜测起来,现在听到澹台北斗喊出此物的名字,果然就是太平道遗失多年的圣物九节杖! 三清观内登时万众沸腾了!教徒们疯狂的朝着高台上膜拜起来。就连不少太一军,也丢下手中的兵器,跟着跪地磕起头来。 这些自幼背诵太平道教义的教徒,对经书上宣扬的‘大贤良师持九节杖为符祝,拯救苍生万民’的传说,自然深信不疑。一看到那根代表着历代教主救苦救难的九节杖,他们哪里敢生出半分不敬? 一看到那根九节杖,龙儿就知道大事不妙。他瞥见陆云三人联手干掉了朴正英后,又将澹台北斗包围起来,哪还敢在高台上逗留? 他也不管左护法还在高台上头,赶忙一面朝台下跑去,一面大喊道:“放箭放箭,射死他们!” 太一军士兵竟露出犹豫的神色,有人想要举起弓弩,却被一旁的同伴死死按住。 也有那些跟着龙儿坏事做绝的太一军。知道投降也没好结果,便把心一横,分出人手挡住了碍事的同袍,其余人朝着高台扣动了扳机。 可这高台足有三丈,弓弩从下往上射去,又怎么可能伤得了大宗师? 高台上,圣女、天女、皇甫照三人,呈品字形围住澹台北斗,毫不理睬那些蚊子叮咬一般的箭矢,她们仅凭护体真气就能挡住这些强弩之末。 “持有九节杖者,便是我太平道的教主,你敢对教主动手,杀无赦!” 高台下,占绝大多数的太平道教徒们愤怒了,围攻起那些胆敢攻击圣女的太一军来!当然也有好些没敢动手的太一军也被殃及池鱼,场面一时间极度混乱。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龙儿,悄悄从高台上下来,想要趁乱溜走。 “太平犬子,给我留下。” 可他哪能逃得出陆云的手掌心?事实上,陆云此次北上太平城,有大半的缘故都是因为此人。 是以他一下台陆云就马上跟了下来,说话间已经到了龙儿身后,一招画地为牢便将他锁定当场。 “你别逼我,不然大家一起死!”龙儿原本就不是陆云的对手,何况现在陆云已经晋升天阶。恼羞成怒之下,他竟要当场揭露出陆云和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不是大玄太子皇甫承……” 话音未落,龙儿只觉颈间一痛,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陆云强抑住满腔的杀意收回手,提起委顿余地的龙儿,纵身跃上了高台。 ------------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大局已定 有道是‘有心算无心,不备怎防备’? 陆云以四位大宗师精心设局,让对手严重低估了己方的实力,先以皇甫照为饵,引诱朴正英出手。然后天女为皇甫照输送真气,解决了皇甫照空有境界,内力不足的缺憾,一下子全方位压制住了朴正英。 然后圣女抵挡住澹台北斗,由陆云以大中至拳对朴正英完成了破功一击,最后集合天女和皇甫照的力量,将朴正英彻底废掉。 击败朴正英后,敌方只剩澹台北斗一个大宗师,圣女、天女、皇甫照又组成三才阵,再度以众凌寡,将这位机关算尽的左护法死死困在高台上! 左护法披头散发的挥舞着手中的拂尘,使出全身本事做困兽之斗,可他年事已高,功力本就不如朴正英,又如何能摆脱三位大宗师的围攻? 三人之中,以圣女主攻,天女和皇甫照为辅,两人一面分散着左护法的注意力,一面防止他趁机逃脱。 苏盈袖却不用考虑那么多,她双手挥舞着跟自己手臂差不多粗细的九节杖,运起全身功力,疾风暴雨般朝着左护法,劈头盖脸的砸去! 左护法的拂尘被天女的承影剑死死缠住,想要躲闪却又被皇甫照挡住去路,他只能以护体真气来硬接圣女一记记打铁似的攻击…… 每硬接一下,他都感到剧痛无比,一下接一下挨下来,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敲碎了一般。 偏生那苏盈袖一边打,还一边厉声喝骂道: “你这又蠢又坏的野心家,没本事胜过我师父,就玩阴招、耍阴谋,背后捅刀子!”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你是把我太平道往绝路上推!怪不得人家裴阀敢把镇北关交给你,因为人家知道只要你和龙儿两个蠢货当家,他们想要夺回镇北关就易如反掌!” “老匹夫,就凭你这蠢猪一样的行径,还想取代我师父?白日梦都轮不到你来做!” “你说你怎么这么恶毒?为什么净干这些亲者痛、仇者快的恶行?就不怕那些被你冤杀的教徒,晚上找你索命吗?!” 左护法被骂的七窍生烟,终于忍不住开口想要分辩。 “臭丫头,你少在这口出狂言,老夫……” 可他这一分神不要紧,就没察觉到陆云已经去而复返。 只见陆云无声无息贴近到澹台北斗的背后,一击大中至拳故技重施,无声无息打在了左护法的后心上。 “噢……”澹台北斗噢的一声,便觉自己像个被刺破的尿泡般,全身真气狂泻而出,顷刻间就丧失了战力。 砰地一声,圣女一记九节杖敲在他肩膀上,将左护法重重拍在地上。 已经摇摇欲坠的高台,哪还能禁得住这一下?轰的一声,台面破了个大洞,已经昏迷的左护法坠落下去。 顾不上去查看左护法的生死,圣女走到高台边,朝着厮杀乱成一团的教徒和太一卫,运足功力厉喝一声道:“本座只诛首恶,不问从人,太一军受太一和左护法蛊惑,现在放下武器,可既往不咎!” 陆云等人也运起功力一起喊道:“所有人都住手!” 四位大宗师包含真气的喊声在三清观广场上盘旋回荡,震得众教徒耳膜生疼,头晕眼花。 那些太一军本就惶恐难当,闻听圣女赦免,哪里还有丝毫抵抗的意志?赶忙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教徒们却是压抑太久,一时间不肯罢手,想要将这些为虎作伥的家伙活活打死,以泄心头之恨。 圣女见状,指着簇拥着朴正英想要离开的一大票高丽人,高声道:“他们才是真正的帮凶,把这些高丽人给我拿下,便是大功一件!” 教徒们果然瞬间转移了目标,将那些高丽军队团团围住,七手八脚狂殴起来,就连那些被雇来充门面的扶桑人、琉球人也没有幸免。 可怜堂堂一代御剑大师朴正英,没有死在三位大宗师的夹击之下,却在昏迷中被愤怒的太平道教徒给活活打死了。也不知那位给他垫背的正使大人,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觉着冤得慌? 。 三清殿前广场上。 混乱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那些高丽人、扶桑人被打得死的死、昏得昏,已经没有能站起来的了。 教徒们也终于平复了情绪,在右护法的指挥下,开始打扫起乱成一团的广场来。 这时,刑将军和季将军也带着忠于圣女和右护法的军队,涌入了三清观中,先把投降的太一军看押起来,然后两人来到高台下沉声禀报: “启禀教主,末将等人已经接管了城防,关闭四门,围困住了各处的太一军还有高丽军队!”刑将军面上带着伤,声音却如洪钟般响亮道:“是否要立即展开清剿,还请教主示下!” 苏盈袖已经习惯了‘教主’的称呼,闻言轻叹一声道:“这都是龙儿和澹台北斗做的孽,大部分太一军都是被蒙骗而已。这半年来,我们太平道流的血已经太多了,传我旨意,只要他们放下武器投降,本座可以给他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遵命!”刑将军和季将军领命而去。 眼见苏盈袖已经控制住局面,陆云、天女和皇甫照自然不会再喧宾夺主,三人退到了三清殿殿中,一面看守着龙儿和左护法,一面看着苏盈袖井井有条的发号施令。 “这丫头,天生就是该当教主的材料。”皇甫照赞许的点点头,想要伸手捋一捋胡须,却才想起自己还不如陆云的毛多。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长出来? 他不禁挫败的暗叹一声道:“有这么个好徒弟接班,孙元朗那厮也可以瞑目了。” “呵呵,这话说早了……”却听陆云幽幽说道:“孙元郎可还健在呢。” “什么?你不是说他死了吗?”皇甫照闻言目瞪口呆。 “我可没说过啊。”陆云两手一摊,一脸无辜道:“我只说没见到他人,可没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你没见着人,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皇甫照一愣。 “我听到他说话了啊。”陆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听着声音洪亮的很,应该没事。” ------------ 第六百二十二章 孽畜住嘴 “什么,我师父还活着?” 入夜,终于忙碌完毕的苏盈袖,也听到了孙元朗还健在的消息。 她凤目圆睁,狠狠瞪一眼陆云,目光又落在天女身上道:“姐姐,你从来不骗人的……” “抱歉,我们在探查湖心小筑时,确实发现了一个地底铁室,里头传出个男子的声音,而且那人还认识陆公子……”天女歉意的低下头道:“我想那应该就是你师父吧。” “姐姐,你也帮他一起骗我?”苏盈袖闻言气得直跺脚,终于顾不上教主的矜持,一把拧住陆云的耳朵道:“臭小子,你安的坏心眼,可把我害惨了!” 苏盈袖绝顶聪明,焉能不知陆云为何要隐瞒孙元朗还活着的消息?再联想到这厮一开始就抢着要和天女去湖心小筑。还振振有词的劝自己说,右护法在降龙大狱是确切的消息,孙元朗在不在湖心小筑却还两说,她应该先抓住确定的东西,把右护法救出来再说…… 苏盈袖哪还能不明白?这厮根本就是处心积虑想要造成如今的局面,让自己当上这个教主,骑虎难下! “疼疼!”陆云忙连带苏盈袖的手,按住自己的耳朵,打死不认账道:“你别冤枉好人,我当时是考虑到当时来不及营救孙教主,左右他在铁室内安全的很,不如先帮你解决了龙儿这边,再去营救他老人家不迟。” “你少狡辩了……”苏盈袖被他当众按住手,一阵羞得脸红。回到这太平城后,她便矜持了许多,仿佛回了娘家的少妇,羞于和陆云过分亲密一般。“那你至少跟我说实话啊。” “不是怕你分心吗?”陆云见状,自然变本加厉,手指轻轻挠着苏盈袖柔若无骨的小手。 不知不觉,苏盈袖便气焰顿消,声如蚊蚋道:“先救了师父再跟你算账。” 。 一行人便打着火把,带着工匠浩浩荡荡开往湖心小筑。 看到那被陆云和天女,硬生生用剑斫出来的铁门,苏盈袖马上扑上去,拍打着那扇被焊死的铁门道: “师父,你老人家在里面吗?师父,师父……” 这次孙元朗却是学乖了,任凭外头人如何呼唤,他都一声不吭。 “我师父怎么不回话?莫非又出了变故?”苏盈袖泫然欲泣,显然关心则乱。 “你放心,孙教主怕是吃一堑,长一智。”天女心中暗笑孙元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忙轻声安慰苏盈袖道:“先让工匠把铁门凿开再说。” 苏盈袖点点头,右护法便示意那几个工匠拿着凿子锤子,叮叮当当的对付起那扇铁门来。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匠们使用趁手的工具,对付这扇被焊死的铁门,并不比两位大宗师蛮干起来慢多少。而且人多力量大,十几名工匠轮番上阵,用了一个时辰,就将整扇铁门的接缝处清凿干净了。 只听轰得一声巨响,整扇铁门被一股发自地底的沛然真气猛然击飞。工匠们被震翻在地,茫然看着那铁门飞出了草庐,半晌才听到远远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声。 下一瞬,一条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身影从洞口中飞跃而出。还没等众人看清他的样子,那人便伸手去抓陆云的肩膀! “孙教主就是这样报答救命之恩的?”陆云笑着一侧身,探手去抓孙元朗的手臂。他约摸着这位大教主在铁室中关了半年,十成的功力怕是不剩半成。此时不讨回当年的场子,还等孙元朗复原了再来踢铁板不成? 但没想到的是,孙元朗的手臂居然诡异无比的从他眼前消失,陆云这一握便握了个空。 继而,孙元朗的那只手,又以不可能角度,抓向了陆云的左肩! 陆云这下不敢托大,肩头一沉,一招黑虎掏心,大中至拳伺候! 孙元朗见点子扎手,便不再缠斗,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臭小子,你等着!” 好一会儿,孙元朗的声音才从那屋顶的破洞中传来…… 。 小筑中。 陆云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打空的一拳,他能感受到孙元朗的虚弱。至少在此刻,自己功力上是碾压孙元朗的,可为什么却连发两招,全都落了空? 那种让人难受至极的感觉,就像两人不在同一空间中一般…… “这就是半步先天的境界。”天女见状,轻声对陆云道:“方才孙教主出来,我恍然仿佛看到师父一般。” “那是我师父吗?”苏盈袖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右护法。 同样是被困半年,右护法虽然气色极差,却还没脱形,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可刚才从洞里蹦出来的那个又干又瘦的人,跟圣女印象中丰神俊朗、身姿挺拔的师父,完完全全是两个样子。 “呃,我也没看清……”右护法揉了揉眼道:“不过听声音,好像是道宗的没错……” “唉,他老人家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苏盈袖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但旋即想到师父能蹦出来,还能朝陆云动手,说明他没什么大碍。苏盈袖便止住了悲伤,朝陆云递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说话。 两人来到湖面的九曲桥上,见没了旁人,苏盈袖才狠狠瞪一眼陆云道:“都是你干的好事,这下我怎么跟师父交代?又怎么跟教徒交代?” “什么叫我干的好事?”陆云挠挠下巴,一脸无辜道:“九节杖是我拿给你的吗?” “喂……”苏盈袖气得用小拳拳捶着陆云胸口道:“你早发现人家去取九节杖了吧?” “不然哩,你为何不马上回来?还要在洛都耽搁做啥?”陆云笑嘻嘻的拥住苏盈袖道:“一路上还背着那么粗的一根竹竿子,你相公我就是瞎子傻子,也能猜出来你去干什么了。” “讨厌,有时候装傻才可爱啊……”苏盈袖气呼呼的将陆云的两面腮帮子拧成包子,借着氤氲的水汽掩护,她也终于放开了。 “你是怎么回去地穴的?有没有遇到危险?”陆云忙捉住苏盈袖的手。“为什么不叫我陪你一起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哼,现在说这些晚了,想要人家放过你,可没那么容易……”苏盈袖话虽如此,却乖巧的靠在了陆云怀中,双目含情的仰头望着他。 苏盈袖后面的话带着颤音,比这湖上的水汽还要湿润,陆云一下子就把持不住,低头想要去啄…… 却听耳旁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暴喝! “孽畜,住嘴!” ------------ 第六百二十三章 君子有所不为 湖心小桥上,陆云正待与苏盈袖亲密,便听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 那一声暴喝也不知蕴含着何等愤怒?居然将湖面上飘荡的雾气都驱散了不少。 苏盈袖忙不好意思的和陆云分开,循声迎了上去,跪在地上哭泣道:“师父,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老人家了呢。” 孙元朗从雾气中现出身形,不再是之前衣衫褴褛的打扮。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道袍,还洗干净了头发和脸,终于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风采。 只是那枯瘦的面容,深陷的眼窝,还有花白了大半的头发,无不在诉说着之前半年,孙大教主曾遭受过何等的苦难。 重见苏盈袖,孙元朗也生出恍若隔世之感,板着的脸柔和了不少,刚要伸手将徒儿扶起来,忽然瞥见陆云还在恬不知耻的站在那里。孙大教主登时又气不打一处来,骂苏盈袖道:“你这孽徒请的好帮手,为师在铁室中嗓子都喊破了,这孽畜愣是充耳不闻,我看他心思大大的坏了,往后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师父……”苏盈袖不由苦笑,她知道孙元朗可是很记仇的。 “孙真人这话有些不切实际了。你老人家也看到了,多少个工匠,丁丁当当了多久?才把那扇铁门凿开?小侄和天女两人又没有趁手的家伙,能将外头那层铁板斫开,已经是极限了。”陆云却不慌不忙的腆着脸解释道: “后来,连削铁如泥的天女剑都断成几截了,我们总不能用手去硬挖铁板吧?” “嗯嗯,”苏盈袖忙点头附和道:“有道理,师父,人家不是不救你,是没那个能力。” “少在这儿强词夺理。”孙元朗却不吃这一套,拂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子打得什么好主意!他一是为了报复,二是想让你来当这个教主!” 孙元朗瞥一眼苏盈袖手中那根九节杖,连她一起骂道:“好你个臭丫头,人说女生外向一点都不假!原来当初你俩口中,那在地穴开凿通道的高人,就是你师祖寇真人啊!” “师父说得对。”苏盈袖乖乖的双手捧起九节杖,递给孙元朗道:“徒儿知道错了,这个可以将功赎罪了吧?” “哼!”孙元朗伸手一吸,便将那九节杖稳稳握在手中。体会一下那非金非玉的独特触感,他又挥手将其丢给了苏盈袖道:“为师早就说过,谁找回九节杖,谁就是我太平道下任教主,难不成我孙元朗会跟自己的徒弟食言不成?” 显然,方才孙元朗并非只是去沐浴更衣,他还顺带了解了眼下太平城的情形。 “师父容禀,徒儿当时不知师父尚在人世,为了阻止龙儿和左护法的阴谋,才迫不得已拿出九节杖来发号施令。”苏盈袖忙重新举起九节杖道:“徒儿年纪轻轻,还需磨练,太平道一日也离不开师父啊。” “这,是你的真心话?”孙元朗目光闪烁的看着苏盈袖。 “是。”苏盈袖重重点头。 孙元朗又将目光移向陆云,骄傲笑道:“小子,算计落空了吧?我徒儿可不是你能带坏的。” “真人教徒有方,晚辈深有体会。”陆云苦笑一声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太平道内部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没资格插手。这次来也只是帮忙而已,如今可以功成身退,真是再好不过。” “哦?”孙元朗闻言,像是头一次见到他一般,重新打量陆云一番道:“小子,一年不见,像换了个人一样。” 在孙元朗看来,之前的陆云虽然表面温和,内里却像一柄锋利无比、宁折不弯的剑,这样的性格早晚会伤人害己,并不为孙元朗所喜。但现在的陆云,似乎已变得伸屈自如、随心所欲了,这让孙元朗不禁刮目相看,这样的年轻人,才能担当大任啊。 “真人也变了不少。”陆云也微笑的拱拱手道:“至少能跟晚辈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嘿,你们这次对太平道有大恩,贫道还没无耻到不认账的地步。”孙元朗摆摆手,又看看小筑中晃动的人影道:“请陆公子和你的几位同伴,先去稍事休息,待贫道料理完了教中事务,再好好款待诸位。” “孙教主请便。”陆云微笑点头,这是应有之意。 “盈袖,你先安排贵客在汤池别院住下,然后带那两个业障到三清殿。”孙元朗说完,转身消失在雾气中。 。 孙元朗一走,苏盈袖便拄着九节杖站起来。 “你师父对你倒是真不错。”陆云瞥一眼她手中的九节杖道:“还以为他会收了这玩意儿呢。” “我师父心高气傲,说出去的话从不反悔。”苏盈袖摸索着九节杖,并不意外道:“这次人家被相公赶鸭子上架,也不知是福是祸。” “你不是一直想带太平城的几十万百姓远离苦难吗?”陆云微笑看着苏盈袖道:“我觉得,这种事假他人之手,总是无法称心如意,还是自己亲自发号施令的好。” “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苏盈袖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问陆云道:“我帮你料理了那个祸根?” “算了吧。”陆云摇摇头,他知道苏盈袖指的是龙儿。“要是真想杀他,白天我就把他击毙当场了。” “留着他总是个隐患。”苏盈袖秀眉一挑。 “只是暂时的而已。”陆云却不以为意道:“我想很快,他就威胁不到我了。” “哦?”苏盈袖目光一闪道:“莫非,你的身份很快要大白天下了?” “嗯,很快了。”陆云点点头,手扶着小桥的栏杆,目光深深的看着南方道:“我等了十一年,终于快等到这一天了。” “不过,少一个人知道,总是更保险一点。”苏盈袖轻声说道。 “不要伤他性命。”如今的陆云,已经和苏盈袖心意相通,不用明说,便知道她的想法。“不然我没法跟陆大人和阿姐交代……” “唉,相公的心还是太软。”苏盈袖轻叹一声,展颜笑道:“不过也正是这样,奴家才会爱上你呢。” “这不叫心软。”陆云却摇摇头道:“这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要成大事,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陆大人对相公的影响,实在太大了。’苏盈袖看着陆云俊脸的侧脸,心中难免生出些,对自己不太有利的预感来。 ------------ 第六百二十四章 道宗发威 三清殿中灯火通明,孙元朗站在三清像前,圣女和右护法分列左右,刑将军、季将军等人立于阶下。 “贫道重见天日,真是让二位失望了。” 孙元朗背负双手,冷笑看着跪在面前的龙儿和澹台北斗。 两人都被反剪双手、五花大绑,龙儿嘴上还被苏盈袖塞了块破布。 “孙元朗,不过成王败寇而已!”事已至此,澹台北斗自然不会怂到求饶,他满眼怨毒的怒视着孙元朗,嘶声詈骂道:“何况你也没资格在这里审问我等!当年你对师父做的好事,才是害我太平道丢失幽燕,回到这塞北苦难之地,忍饥挨饿十几年的罪魁祸首!” “这些年来,老夫没有一天不恨你入骨!”澹台北斗的咆哮声,响彻整个三清殿道:“为什么那群教徒都瞎了眼,把你这个野心家当成救世主?不,他们都是你的同谋,是你们这些人一起害死师父,害我太平道落到如今这个田地的!” “我澹台北斗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给师父报仇,是为了重新夺回幽燕,是为了太平道的万古基业!”我虽败犹荣,我无怨无悔,只恨没能除掉你这个贼子!”澹台北斗涨红了脸,说到最后,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孙元朗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显然是被澹台北斗戳中了痛处。 “闭嘴!”刑将军飞起一脚,将澹台北斗踹翻在地,骂道:“你个狼子野心的东西,明明就是为了抢班夺权,不惜杀戮自家兄弟,还他妈说得这么好听,真恶心!” “就是,当年的事情,道宗不过是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并非是背叛寇前教主的!”季将军一口浓痰吐在左护法脸上,也怒骂道:“七日之内,连丢十六州的人是你!身为主帅,带头逃回关外的也是你!你这个就会推诿于人的废物,真让你掌了大权,才是我太平道的末日呢!” 澹台北斗被骂的体无完肤,声嘶力竭的反驳道: “你们胡说,不是这样子的,老夫才是我师父最好的继承人,我才是带领本教收复幽燕的教主……” “醒醒吧,老兄。”一直不说话的公冶天府,终于听不下去了,叹口气道:“一切都是道宗的谋划,你不过是个执行者而已。承认你我的才具远逊于道宗,就那么困难吗?” “我,我……”澹台北斗一下被击中了要害,瞠目结舌好半晌,方挺着脖子嘴硬道:“我哪里比他差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孙元朗长叹一声,叫停了这些无意义的口舌之争道:“当年先教主身陨洛都城,主要责任在我,这一点本座从未推卸过。” 说着,他瞥一眼面现得意之色的澹台北斗道:“所以本座在危难之际,被推举出来领导教众时早已言明,我不会染指教主宝座,只以道宗的身份暂摄教中事务。待本教度过难关后,我自会另选高明,退位让贤的。” “这话,本座一天都没忘记过。你澹台北斗也好,他龙儿也罢,要是真有那个能耐,我自然会把你们送上教主宝座的!””孙元朗声如金石,斩钉截铁道:“你们没那个能耐,还觊觎教主宝座,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害人害己!” 说着孙元朗把手一挥道:“将这二人废去武功,关进降龙大狱!” “是!”公冶天府身为右护法,执掌刑罚是他的分内之事,闻命面沉似水的走下台阶。 眼看孙元朗真要动手了,龙儿眼中终于露出无尽的恐惧之色,他呜呜叫着想要说些什么。可苏盈袖已经吩咐过,不得让他胡言乱语,自然没人给他摘下口中破布了。 公冶天府走到了龙儿身前,叹息一声道:“这样对你,其实未尝不是件好事。” 说着他右手运功,青朦朦的真气便透体而出,显然功力已经恢复了一些。 公冶天府一掌拍在了龙儿的丹田气海之上,龙儿登时委顿余地。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丹田气海彻底破碎,再也无法凝聚一丝真气了…… 龙儿反剪双手趴在地上,眼泪和着鼻涕流淌下来,他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再也不用做什么清秋大梦了…… 公冶天府又走到澹台北斗身前,他双手重新泛起青光,将全身真气运转到极限。想要废掉一位大宗师,可不是轻易能办到的。 “师弟,你真要对我下手?”澹台北斗抬起头,一脸哀求的看着他道:“我们在一起几十年了,到临了我也没舍得对你下毒手啊。” “师兄,昨日之因,结今日之果。既然做出那等事,你就该有承受这结果的觉悟。”公冶天府面现不忍之色,好半天才把心一横,闭眼一掌拍向了澹台北斗的丹田。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只见澹台北斗趁着公冶天府闭眼,抢先一个头槌结结实实撞在他的胸口!原来他已经冲开了苏盈袖点的穴道,恢复了功力! 公冶天府心情激荡之下,一着不慎便被澹台北斗撞翻在地,口吐鲜血…… 澹台北斗一招得手,不做停留,运功震碎了身上的绳索,全力朝着殿门口奔逃而去! 谁知当他冲到殿门口时,却悚然发现,孙元朗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居然拦在了自己面前。 仓促间不及细想,澹台北斗忙运功一拳击出,黑色的真气化作一条恶龙扑向孙元朗,却如泥牛入海一般不见了踪影。 “咦!”这超出他认知的诡异一幕,惊得澹台北斗毛骨悚然。 他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孙元朗右手一挥,那条消失的黑龙便以凌厉数倍的威能,轰然击中了澹台北斗的胸口。 澹台北斗口喷鲜血,横飞出去足足十丈远,落在了三清像的脚下。 只见他胸口深深塌陷,口鼻流血不止,显然是活不成了。 “恭喜道宗神功大成!贺喜道宗大功告成!”殿中众人见状大喜过望,齐刷刷单膝跪下,向孙元朗道贺。 孙元朗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意兴阑珊的挥挥手道:“把这里打扫干净,你们也先去歇着吧……” :。: ------------ 第六百二十五章 被困之因 去岁孙元朗中了张玄一的混元指,本以为只要调息一段时间,功力便可复原。但他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却依然无法回到半步先天的境界,更别提看到那层五彩斑斓的膜了。 孙元朗天纵奇才,自然能想明白,自己中了张玄一的毒计。那厮当时看似只是对他略施薄惩,只想立威而已,但其实包藏祸心,将超出孙元朗境界的一缕混元真气留在了他的经脉中,彻底堵上了那道通往先天的门径。 若不将那缕真气炼化,或者逼出体外,孙元朗此生便无法再重回半步先天的境界了。这是任何一个体悟过半步先天之玄妙的人,都绝对无法接受的。何况心高气傲,一直不服张玄一的孙元朗了? 在试遍了各种方法都无济于事后,孙元朗终于痛下决心闭死关。他让人在湖心小筑地下,修筑了一个生铁打造的密室,准备将自己关在里头。 那铁室空间十分狭小,只有丈许见方,密不透风、内不见光,寻常人被关进去,用不了几天就会疯掉。但能成就天阶大宗师者,无不是毅力超群之辈,孙元朗更是非寻常大宗师可比。他只带了足够的干粮和清水,便让人从外头将门锁死,发誓不重回半步先天,绝不走出铁室一步! 孙元朗天纵奇才,用这看似胡来的法子不破不立,自然有他的道理在里头。 无论是天师道,还是太平道,只要是道家修行,都讲究一个‘复归于婴儿’,简而言之,就是回到婴儿的状态。因为婴儿在母亲腹中时的状态,就是修行者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先天之境! 道家认为,假若人们能够同胎儿一样结聚精气以致柔和,实现精炁神不耗散,便可以获得如永恒大道一般不灭不亡之体——即所谓的先天之境! 但人一旦来到世上,就不可能再恢复到胎儿的状态。后天之人,如何踏足先天之境?这也是自古以来困扰着修行者最大的难题了。 孙元朗想到的办法,就是在湖底铸一铁室,把自己囚在其中,模拟胎儿的状态。身在铁室中,就如胎儿在母体内一般,目不能视物,足不能出户,周遭归复混沌。身在其中,时间和空间概念消失了,世间所有的纷扰也消失了,他所能关注的只有自己本身而已。 在这样的环境中,五官都失去了作用,身体的感觉却放大了无数倍,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内循环,真元在经脉中运行。全身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无不如掌中观纹一般,感受的清清楚楚。 在这铁室中,他终于头一次捕捉到了那缕隐藏在自己体内的混元真气。完成了最困难的一步后,摆在孙元朗面前的选择多了起来,他既可以选择内将其逼出体外,彻底恢复境界,也可以选择慢慢将其炼化,以混元真气为引,提升自己的境界。 当然,前者耗时短,风险小。后者耗时长,风险大,不过一旦成功,收益也是巨大的! 孙元朗毫无悬念的选择了后者,却没料到这条路比他预想的还要艰辛。他在不见天日的铁室中苦苦打熬了整整两个月,依然无法炼化那一缕可恶的混元真气! 就在孙元朗快要被日复一日的黑暗、孤独、憋闷、挫败折磨疯掉,终于忍不住要出关时,澹台北斗出手了,他带着工匠将烧融的铁水浇在了铁室门上,想要把孙元朗活活封死在铁室中。 孙元朗彻底没了出去的指望,绝望之下,他反而抛掉了最后的顾忌,真正的进入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境界! 他不再奢望用自己的真气去同化张玄一的混元真气,准备改为将体内全部的真气倾泻一空,只留那一缕混元真气在自己体内游走。孙元朗此时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自己体内只有混元真气,那混元真气就是自己的真气了!体内同样没有异种真气,自然也就没有谁给谁捣乱,谁炼化谁的麻烦了! 这法子说起来简单,可对于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真气,自丹田气海滋生的大宗师来说,却不啻于痴人说梦。哪怕是对真气掌控已妙到毫巅的孙元朗,起先时也无法做到。但他已经身处绝地,不做它想,只将全部念头都凝聚于这一件事上,日复一日,水滴石穿。 终于,七七四十九天后,随着孙元朗身体日渐羸弱,丹田中滋生的真气已经不足起先的十分之一。相反,他的精神却在这日复一日的艰苦淬炼中,进入了无喜无忧、无望无念的婴儿境界。此消彼长间,孙元朗终于可以做到随心所欲的,将自身真气一点不剩的全部排出体外。 此时,他终于达到了丹田内空空如也,经脉中只存一缕的境地。那一缕便是张玄一打入他体内的混元真气。这缕混元真气,原本是混在他自身庞大真气中捣乱的奸细,但此刻,却成了他体内经脉的主人。真气没有思维,自然便将孙元朗的身体,当成了自己的本源,开始如他所愿的那样在他体内循环周天开来! 每一个周天循环下来,孙元朗体内的混元真气都会强大一分!孙元朗欣喜若狂的发现,自己的丹田开始滋生出纯正的混元真气,原本的普通真气却产生的越来越少了…… 又是七七四十九天,孙元朗已经完全可以掌控体内的混元真气,并彻底压制住普通真气的滋生。此时他终于信心十足,只要假以时日,自己的丹田中可以只有混元真气一种真气产生,不会再滋生其它的杂质了! 到那时,就是自己问道先天时候了! 张玄一做梦也想不到,他包藏祸心的一指,却让自己因祸得福,终于摸到了通天的路径! 虽然不知道张玄一已经到了哪一步,但想必那厮也在同一条路上苦苦攀登吧?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大概也莫过于此了! 不过孙元朗的兴奋劲儿没持续多久,便被残酷的现实泼了一头冷水。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断水断粮了…… ------------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两个女儿 原本孙元朗只打算最多闭关一百天,所以也就储存了这么多的水和干粮。 幸亏他长时间进入婴儿状态,好一阵子不吃不喝,不过也只坚持到五个月时,便彻底断水断粮了。 摇晃着空空如也的水坛子,孙元朗一阵哭笑不得,半步先天同样需要吃喝。只有进入传说中的先天之境,才能餐风饮露,吸天地之灵气而生。难道自己要成为第一个被饿死渴死的半步先天吗? 这下修炼不再重要,如何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孙元朗摸索遍了铁室,终于发现一处潮湿的角落,应该是铁室接缝不严,有地下水渗透进来。 孙真人如获至宝,将身上的道袍撕成一缕一缕,塞在那一潮湿的角落里。每当口渴难耐之时,他便拿起一缕布条,使劲挤出点滴水珠,滋润下火烧火燎的喉咙。 别看这点水不起眼,但孙元朗就靠着这点水又整整坚持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他消耗完了全身所有的能量,感觉快要饿死的时候,听到了外头一下接一下的砍斫声! 那刺耳的金属交击声,在孙元朗耳中却如仙乐般动听。 孙元朗的眼泪刷得一下就淌了下来,他知道这绝对不是澹台北斗那伙人,而是来营救自己的! 想到这,孙元朗赶忙将所有的布条都拎起来,挤出了好一股水流,痛痛快快喝了一大口,然后振奋精神,搬运调息,准备以最好的状态迎接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 三清殿后殿中。 桌上摆满了各样美食佳肴。孙元朗一边啃着酱肘子,一边呼呼喝着白米粥,还不忘了劝一旁的苏盈袖道:“盈袖,你也别客气,反正不吃也浪费。” 苏盈袖不禁苦笑,不过师父也没说错。这些大鱼大肉都是龙儿命人搜刮而来,准备用在典礼后的宴会上的。现在宴会开不成,食物自然也不能浪费。她已经命人将还没来得及烹饪的鸡鸭鱼肉,用盐腌渍之后储存起来,剩下的已经做熟了的,则分发给饥肠辘辘的教徒们,让他们都尝尝鲜。 自然,她也为陆云他们留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苏盈袖本想请师父同去的,但孙元朗考虑到自己饿了太久,吃相定然不佳,为免在天女面前失了太平道的体面,决定还是先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再说,改日再宴请陆云等人。 等苏盈袖那边结束了宴会,过来向师父复命时,就见孙元朗还在抱着大肘子吃得满嘴油光,哪还有半分真人气度? “师父,你饿了那么久,还是不要一次吃这么多,小心撑坏了。”苏盈袖看着桌上已经堆了十几个空盘子,不由有些担心。 “放心,师父我已经不是普通人了。”孙元朗得意洋洋道:“食物吃下肚中,便直接将其炼化为混元真气,就是再吃一头牛也撑不到的。” “啊!”苏盈袖闻言欣喜道:“混元真气?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先天之气吗?师父难道已经进入先天之境了?” “嘿……”孙元朗手掌略一发力,将粗大的猪骨震断成两截,然后刺溜刺溜的吸着骨髓。看他那一脸享受的样子,似乎并不只是为了恢复功力那么简单。 “先天之境,先天之境,原先是缥缈无望,现在是可望不可及。”将猪骨髓吸得一点不剩,孙元朗才恋恋不舍的丢下猪骨,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擦手道:“听起来好像是又近了一步,但其实还是一样遥遥无期。” “那就是还没达到了……”苏盈袖小声道。 “不要这么失望嘛!”孙元朗白了她一眼道:“要对你师父有信心,至少现在再对上张玄一,我绝对不会被他一招击败了!” “那师父能接他几招?”苏盈袖复又欣喜问道。 “十招以上。”孙元朗到了如今的境界,便如陆仙一般,可以间或感悟到一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讯息。好比此刻,他没有跟张玄一再较量过,却十分笃定自己仍不是那厮的对手,但已经可以招架一番了…… 这种感觉虚无缥缈,却又无比真实,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心血来潮’吧。 。 孙元朗又吃喝了一阵,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皮,对苏盈袖道:“不说为师了,还是说说你这个丫头吧。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跟我说,等到夺取了天女和陆云的功力,就把他俩杀掉吗?” 说着他打个饱嗝,揶揄的看着苏盈袖道:“你不舍得杀那臭小子我可以理解,毕竟女生外向嘛,可为什么连天女也不杀,还把她带来太平城?” “师父,计划赶不上变化啊。”苏盈袖苦笑着叹口气,沉吟半晌方缓缓道:“因为我发现,天女很可能是我的孪生姐妹……” “什么?!”孙元朗霍然起身,混元真气不受控制的透体而出,将周遭丈许范围内桌椅陈设绞为了齑粉。 幸亏苏盈袖已是天阶,有真气护体丝毫不伤,不然也免不了皮开肉绽之苦…… “师父……”苏盈袖哭笑不得的看着,一身道袍复又化为布条的孙元朗,不知他干嘛这么激动? “你不是在骗我吧?说的是真的吗?”孙元朗的气息却极为不稳定,一把按在苏盈袖的肩头上,满脸迫切的问道:“你有证据吗?!” 虽然师父亲若父女,苏盈袖却没法将闺房之事讲给孙元朗听,只好含糊道:“我们俩心灵相通,她能感受到我的感受,我也能感受到她的感受,一切都跟道藏中记载的别无二致。” “啊……”孙元朗放开了苏盈袖,颓然坐在胡凳上,双手使劲插入发际,良久才抬起头来,喜极而泣道:“芸妹,莫非是你在天之灵保佑,让我们一家人得以重逢?!” 说着他噗通跪在地上,朝着三清像使劲磕头道: “道祖保佑,道祖保佑啊。幸亏我的两个女儿没有自相残杀,不然就中了那老贼的奸计!” 孙元朗每一下都磕头都用尽全力,将地面厚厚的石板都磕得粉碎…… 一旁的苏盈袖也惊的目瞪口呆,半晌方喃喃问道:“师父,你,你说谁是你的女儿?” ------------ 第六百二十七章 陈年旧事 新月如钩,一片银霜照大地。 三清殿后殿中,苏盈袖呆呆的看着孙元朗,半晌方迟疑问道: “师父,你,你说谁是你的女儿?” 孙元朗毕竟是在地底绝境中死里逃生过的,心志之坚韧,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只欣喜若狂了片刻,便稳定住心神,直直跪在三清像前,为道祖上了一炷香,然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做完这一切,他才轻声问苏盈袖道:“你从小就问我,自己为什么姓苏?亲生父母又在哪里?” “是……”苏盈袖重重点头,只觉心都快跳出胸膛里。 “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听听吧。”孙元朗的声音飘到了殿门外。 少顷,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袭白衣、长发披肩的天女,飘然入内。 借着殿中的烛光,孙元朗仔细端详着天女,半晌方含泪道:“真像,和你母亲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的母亲是谁?”天女问出了盘旋在心中十几载的疑问,这也是她北上的主要目的。 “她名叫苏芸,乃是天师道的上任天女,张玄一的师妹。”孙元朗目光里尽是缅怀之色,虽然看着天女,眼里却全是另一个人。“也是我的爱人,盈袖和你的母亲,你们俩都是我和芸妹的亲生女儿。” 说着孙元朗看向苏盈袖道:“我之所以让你姓苏,就是为了纪念你的母亲。” 这答案和苏盈袖料想的别无二致。事实上,她从小就听到身边有传言,说自己是孙元朗女儿。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孙元朗从小到大,对她都极为宠溺。所以苏盈袖要比天女的反应小上许多,只颤声问道:“我们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现在哪里?” 天女已经摇摇欲坠,面色苍白的说不出话来。她自幼被张玄一反复灌输,太平道是天师道的生死大敌,孙元朗是必须除之而后快的混世魔王。现在混世魔王成了亲生父亲,养育她长大的师父到底是何居心?一个个斗大的疑问冲击着天女的心房,让她一时间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苏盈袖扶住天女,暗度真气帮她稳住心神,待天女缓过劲来,孙元朗才缓缓打开了话匣子。 “为父虽然狡诈无状,但绝对不会欺骗自己的女儿。苏芸确实是我的爱人,但我认识她时,她除了是上任天女外,还有一层身份,那就是张玄一的妻子……” “啊!”苏盈袖和天女同时惊呼一声,没想到孙元朗和张玄一还有这层纠葛。 孙元朗也不管两人的反应,旁若无人的回忆道: “当年天下大乱,皇甫烈起兵。太平道和天师道都汇聚于他的旗下,协力助他恢复华夏衣冠。我那时刚二十出头,还只是本教的一名杀将,跟着师父和张玄一、徐玄机等人并肩奋战多年。也就是那时,我结识了芸儿。” “那时她虽与张玄一成婚多年,却依然和你如今一样的打扮,就像从天上谪落凡间的仙子一般,让人情不自禁的被她深深吸引,却又不敢亵渎。虽然明知她是有夫之妇,可我还是难以自制的去关注她,利用一切机会接近她。但那时我并没有要破坏她的家庭,玷污她的名声的打算,因为当你真正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的。” 孙元朗的脸上,一会儿挂着甜蜜的微笑,一会儿又满是辛酸的讥讽道: “可渐渐的我才发现,她并不快乐。后来又千方百计打听到,原来张玄一那厮既贪恋芸儿的美色,不愿将她拱手让人。却又一心问道,怕失元阳,居然和她成婚多年也不圆房。这个自私到极点的道门领袖,居然残忍的让芸儿守活寡,让她日日夜夜备受煎熬!” “我看出了芸儿表面平静下的苦闷,便变着法子讨她欢喜。当时我并没有多想,毕竟在那征战天下的岁月里,谁知道哪一刻自己便会马革裹尸?所以我只是想着,能在活着的时候,多看到她的笑脸就足够了。芸儿比我想的还要更多,她拘于自己的身份,一直没有越过雷池半步。” 孙元朗的目光柔情似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那时我们都还太年轻,不知道感情这东西根本不受人的控制,你越是压抑,它就越是强烈到可以焚毁一切理智和世俗的条条框框。终于,数年征战到了尽头,皇甫烈统一天下、定鼎洛都,我们两教也到了各回山门的前夕。” “眼看就要各奔东西,此生怕是再难相见,我和芸儿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走到了一起……然后她跟着张玄一回了太室山,我也和师父回了幽州。这是我平生最大的憾事,也是我迟迟没法突破的心魔……如果知道后来的事,我一定不会放你母亲回去。” 说到这,孙元朗重重捶着自己的胸口,眼中泪花闪烁。 。 苏盈袖和天女目瞪口呆的听着孙元朗的讲述,前者忽然醒悟道:“算起时间来,好像在那不久之后,师祖就被害了。” “不错。”孙元朗点点头,定了定心神道:“不错。当时皇甫烈大封功臣,也将天师道封为国教,却独独漏了我们太平道,完全将昔日承诺抛之脑后。师父写信与他交涉,他便花言巧语哄骗我师父入京,说当初的承诺都会兑现,只是需要我师父亲自入京接受册封。” “当时我们都劝师父,皇甫烈不怀好意,不要犯险入京。但师父但为了本教利益,名正言顺的确立幽燕归属,最终还是决意以身涉险。但为了保险起见,他特命我陈兵二十万于黄河以北,以备不测。” 孙元朗叹息一声,说到这里,他脸上已经没了甜蜜之色,只剩无尽的痛楚与悔恨。 “谁知师父动身不久,我便收到了芸儿的飞鸽传书,才知道她居然身怀六甲,已被张玄一囚禁了!我那时方寸大乱,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心里只想着赶紧救出芸儿,便贸然将指挥权交给公冶天府,自己只身赶赴太室山……” ------------ 第六百二十八章 生世之谜终解 月已西沉,太平城沉浸于黎明前的黑暗中,只有三清观后殿中还亮着灯。 殿外,陆云宿夜未眠,一直立在通往殿门的石阶上,夜露将他的袍子打湿也不在乎…… 他知道殿中在进行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对话,而且苏盈袖和天女必然被卷在其中。也不知两人能不能承受得了?让他怎能睡得着?索性便站在这里等她们出来。 殿中,只听孙元朗继续向苏盈袖和天女讲述道: “等我赶到山门时,发现太室山已经乱成一团。我抓住一个小道士审问一番,才知道原来芸儿趁着张玄一进京,逃出了太室山。我发了疯的到处寻找,终于发现了她留下印记,然后顺着印记又一路寻找,结果只找到襁褓中的盈袖。” 孙元朗垂泪看着苏盈袖道:“我抱着你继续上路,再去寻找你母亲时,却得知她已经被从洛都返回的张玄一,擒回太室山去了。” “当时我就想上山和张玄一拼命,哪怕救不出芸儿,也要和她死在一起!”孙元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已经哭成了泪人道:“可那时盈袖已经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不活?我又怎能眼睁睁看自己和芸儿的骨血夭折不管?只好先去找大夫救活了盈袖……” “等我把盈袖安顿好,再去太室山时,正碰上了天师道为芸儿举行葬礼,他们宣称芸儿难产已经去世,并将她的遗蜕火化!”孙元朗重重一拳捶在地板上,击碎了大片的石板,咬牙切齿道:“芸儿乃天阶大宗师,怎么可能难产而死?分明是被张玄一杀害的!他们为了掩饰真相,居然敢把她的遗蜕烧成灰,结果我连芸儿的遗容都没见上一面,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 等到孙元朗平复下来,天女才涩声问道:“那我又是怎么,落到天师道手中的?” “当时芸儿在信中没有明说,我并不知道她怀的是双胞胎。”孙元朗歉疚的看着天女道:“所以我也没想到,被张玄一同时抓回去的,居然还有我和她的另一个女儿……” “想来,我能找到盈袖,也是那厮故意将她留给我。这样他来抚养你长大,给你洗脑、教你武功,然后待你们姐妹成年后,让你们骨肉相残。”说着他怨毒无比的长叹一声道:“等到大错铸成,不可挽回后,他才会把真相告诉我,让我余生都在痛苦中度过……” “怪不得,怪不得。”说到这,孙元朗狰狞笑道:怪不得之前他来太平城,只击败我却不杀我呢!原来是因为好戏还没登台,怎么会允许我这个主角退场呢?” 孙元朗的猜测,把天女听得毛骨悚然。她本能想要反驳,说他是在臆想,自己的师父根本不是那样恶毒的人。 可只要一想到,从小到大,张玄一对她的冷漠,乃至偶然流露出的厌恶之情,她就哑口无言。更别说,当时张玄一派她下山,给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击杀苏盈袖! 张玄一是唯一知道一切真相之人,孙元朗会如此猜测,完全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天女本以为,当自己知道真相后,便可以心无挂碍的修行问道。孰料此时心头却像被压上了一块万钧巨石,让她无法思考,甚至艰于呼吸…… 看着她面色有异,苏盈袖知道不能再让天女受刺激了,赶忙转个话题问孙元朗道:“这么说师祖之死,不是师父……父亲出卖他了?” 苏盈袖一声‘父亲’险些没让孙元朗掉下泪来,他傲然道:“可笑!为父乃师父全力栽培的接班人,太平道危难之际,岂会做那等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但也确实因我中计被调虎离山,导致大军群龙无首,非但没有起到震慑京师的作用,让你师祖惨遭毒手,还被朝廷趁机偷袭,一败涂地,直接丢了幽燕。”说着,孙元朗低下头,颓然叹气道:我是太平道的罪人,对不起你师祖,更对不起死伤的万千教众。” “同样,我也对不起芸儿和你们姐妹俩,任我做什么都无法赎罪。”孙元朗泪流满面的看着苏盈袖和天女道:“你们可以不认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但一定不能忘记自己的母亲。芸儿是最伟大的母亲,她到死都在保护着你们……” “我们都会记得的。” 苏盈袖擦掉眼中的泪水,扶着摇摇欲坠的天女离开了后殿。她知道,今晚的谈话几乎将天女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天女现在最需要是时间,来消化这些惊人的消息,来一点点重新捏合自己的世界。 。 殿门一响,陆云便猛然抬头。看到苏盈袖扶着天女走出来,他赶忙快步迎上前。 “这是怎么了?”走到近前,陆云发现两人脸色都不对。尤其是天女,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没有半分血色,眼中更满是孤苦无助,仿佛心中心中所有的信仰和坚持,都被统统彻底摧毁了一般。 “先什么都别问,好好陪陪我姐姐吧。”苏盈袖深深看一眼陆云,示意他替自己扶住天女道:“我先回去睡了,回头再跟你细说。” 她此刻虽然极需要爱人的温暖,但知道自己的姐姐更加需要,便毅然忍痛割爱,丢下两人自行回去舔舐伤口去了…… 陆云轻叹一声,目送着苏盈袖离去,方低头握住了天女冰凉的小手,不知这样的安慰,会不会有些过火? “抱紧我好吗?”谁知却听天女声如蚊蚋道:“我好冷,我好累……” “嗯。”陆云点点头,手一抄,将她打横抱在怀中,然后用披风一裹,飞身越上墙头,离开了三清观。 天女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她也不问陆云要去哪,只将螓首缩在陆云怀中,使劲揪住他的衣襟,尽量让身体和他贴得更近,仿佛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一般。 陆云只听天女在自己怀中喃喃自语道: “小时候,我经常梦见能飞上天,见到自己的母亲。后来听说,问道先天后,人就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练功就特别特别刻苦,只想着快点到那一天……” 说着说着,天女没了声音。 陆云低头看时,才发现她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那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泪珠,让人心疼万分。 ------------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天女心事 太室山。 天女一袭白裙,背负宝剑,飞速攀上归隐峰。 归隐峰上,张玄一盘膝枯坐夕照石,没有睁眼便已知来人的身份。 “你已经取了太平道妖女的首级?” 张玄一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单膝跪地的天女耳边响起。 “是!” 天女沉声应一句,取下背上的木匣,打开后,起身缓缓上前。 看到匣中的人头,张玄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你可知道苏盈袖和你什么关系?” “徒儿不知。”天女摇摇头。 张玄一笑了,笑声凄厉如夜枭,又像是受伤的老鸹。 “她是你的亲生妹妹,哈哈哈,老夫养你育你十九年,等得就是这一天……” 张玄一仰天长笑,指着满天的阴云厉声道:“苏芸,你看到了吧,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他整个人状若癫狂,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也没有了防备。 天女等得就是这一刻,藏在袖中的天女剑倏然电射而出! 张玄一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穿透了胸膛…… “你,你这孽徒,敢对为师出手?!”张玄一摸一把胸口的鲜血,难以置信的看着天女。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天女一咬银牙,发力想要抽出宝剑! 却悚然发现,那剑像是长在了张玄一身上一般,任她使出全部的力气,都无法拔动分毫。 “哈哈哈哈,孽徒没想到吧,为师已经问道先天了!”张玄一狂笑着一把揪住天女的脖子,将她高高举起。“这世上已经没人可以伤到我了!” “孽徒受死吧!” 话音未落,张玄一便甩手将天女丢下了归隐峰下的万丈悬崖…… 。 “啊!” 一声惊叫,天女满头大汗的坐起身来。 “你做噩梦了吗?” 听到陆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天女这才茫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并非在太室山上,而是身处太平城的一间精舍内。 再看陆云,原本应该趴在榻边的,此时被她惊醒,正一脸关切看着自己。 “嗯……”天女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将汗水浸透的额发撩到耳边,喃喃道:“我梦见自己去行刺师父了。” “啊,是吗?”陆云闻言一愣,他还不知道昨夜对话的内容。 “是。”天女不想说太多,看看脸上被压出红印子的陆云,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忙松开手,声如蚊鸣道:“你昨晚守了我一夜?” “呃,是。”陆云微笑着点点头。“你昨晚的样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谢谢你,我好多了。”天女小声道:“你快去休息吧。” “好。”陆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天女。心说让她一个人静静也好,便起身给天女倒了杯水,看着她喝下去,又嘱咐她别多想、好好休息,这才关门出去了。 陆云一走,天女便颓然倒在了榻上,看着头顶的罗帐,满眼都是迷茫。 。 陆云出来时,外头天刚蒙蒙亮。其实天女只睡了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被接连的噩梦惊醒了。 陆云很想去找苏盈袖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估计这会儿她还没醒,便回屋准备先眯瞪一会儿,等天亮再说。 谁知一推开门,他便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看到帐中隐约露出的一蓬秀发,陆云不禁会心一笑,反手插上了门闩…… 日上三竿,苏盈袖慵懒的倚在陆云怀里,如释重负道:“人家感觉好多了呢……” “我却是胆战心惊。”陆云苦笑不已,苏盈袖已经将事情的经过,断断续续讲给他听,陆云才知道,原来孙元朗不仅是苏盈袖的师父,还是她和天女的亲生父亲,自然未免担心会被老岳丈捉奸在床了。 “我不管,好汉做事好汉当。”苏盈袖伸出白葱般的手指,在陆云胸前画着圈圈道:“我们的事情,由你来告诉我父亲,人家女孩子面皮薄,可是说不出口的。” 陆云闻言不禁腹诽,你要是面皮薄,那天下就没有脸皮厚的了。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况且男人该有的担当,陆云自然会承担。 “好,奉你的命,我这就去跟老丈人摊牌。”陆云从温柔乡中,挣扎着坐起身来,暗道这种事确实会消磨人的意志,不过想要戒掉,似乎又不可能。 “嗯,你们放开了谈,别把三清观拆了就成。”苏盈袖缩进被窝中,打个大大的哈欠道:“人家要补个觉了,希望醒来会有好消息。” 陆云知道,苏盈袖素来心大,便也不再理她,洗漱穿戴整齐,就去三清殿寻孙元朗了。 。 三清殿后殿大门紧闭,刑将军亲自带人在殿外值守,不许人靠近一步。 但殿中的某种气味实在太过浓烈,让守卫的士卒们都有些上头了。 “将军,这是什么味啊,怎么这么香啊?”一名士兵使劲抽着鼻子,小声问刑将军道:“不会是传说中的酒吧?” “胡说!道宗和右护法素来带头遵守教规,怎么可能喝酒呢!”刑将军涨红了脸,使劲咽了口唾沫,压下肚里的酒虫。 “不对,肯定是酒……”另一名士兵断然道:“我喝……不,我看人喝过,闻着就是这味。” “不许瞎说!那是药酒的味道,道宗在给右护法疗伤呢!”刑将军睁眼说瞎话道:“推宫活血会用到药酒的,明白了吗?” “是,明白了。”太平道士兵们齐声应下。 “今天的事情,事关教中高层健康状况,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不然唯你们是问!”刑将军狠狠一瞪眼,训斥众人道:“都闭上嘴,好好站岗!” “是。”士兵们终于被吓唬住,没人敢多嘴了。 刑将军暗暗擦擦额头的冷汗,其实这些小崽子一点没猜错,从昨天半夜开始,道宗大人就喊来右护法,还有那位童颜大宗师,三人便在殿中推杯换盏,一直喝到这会儿还没消停。 若是让教徒们看到,万众敬仰的道宗大人和右护法,居然带头违反教规,不知道要多失望…… 是以刑将军亲自带人,将后殿保护起来,不让人靠近一步。 ------------ 第六百三十章 岳父发飙 三清殿后殿中酒气冲天。 孙元朗、皇甫照和公冶天府三人在那里推杯换盏,从昨天半夜一直喝到这会儿。 “老孙,这真是你二十年来头一次喝酒?”皇甫照一脸满足的抱着酒坛子,醉醺醺对孙元朗道:“当年你可是喝得最凶的一个,寇真人把你捆起来吊着打,都拦不住你偷酒喝……” 孙元朗一碗接一碗的灌着酒,也不用混元真气去化解,此时自然满脸通红,醉态可掬。 “那是年轻不懂事,我当上道宗以后,不以身作则如何服众?嗝……” 说着他打了个大大的酒嗝,让这番话的说服力瞬间大打折扣。 “道宗说得对,道宗不容易……”公冶天府已经醉过去了,蜷在桌子底下还不忘应和孙元朗。“我们太平道的高层,都是好样的……” “这话唯独你不能说。”皇甫照拍了拍酒坛子道:“好家伙,藏了一地窖的酒,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偷运进来的?” “嘿嘿,不知道了吧?”公冶天府得意洋洋的一举手道:“我自己酿的……” 说完,便鼾声如雷,彻底睡了过去。 “来,咱们继续喝,一醉方休。”孙元朗又摇摇晃晃打开一坛酒,拍了几下才拍开泥封,给皇甫照倒酒时,更是洒了一地。 “哎,你稳着点……”看到浪费酒水,可把皇甫照心疼坏了,他赶忙夺过酒坛子,替孙元朗斟酒道:“我说老孙,喝了多少次酒都没见你这样过,看来你是真想醉一回啊。” “是啊,一醉解千愁,能消万古忧啊。”孙元朗端起酒碗,仰头就灌。 “你他妈愁个屁啊,应该高兴才是。”皇甫照哈哈大笑道:“他妈的,没想到,你小子居然给张玄一戴了绿帽!真是给我们这帮老兄弟长脸了啊!” “你少来这套,我付出的代价可太惨重了。”孙元朗捂着脸,带着哭腔道:“芸儿被杀了,师父遇害了,十几万教众死伤还丢了幽燕,让剩下的人在这苦寒之地熬了二十年,我是千古罪人啊……” “行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你就是把自己切成八段,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了。”皇甫照叹息着拍了拍孙元朗的肩膀,那个年代的人,谁没有一箩筐的后悔事?他也不例外。 “不过张玄一那厮,也太恶毒了,居然想让你的两个女儿骨肉相残,真是下作至极!” “不错,他就是个下贱的畜生!还整天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真他妈恶心!”孙元朗重重一拍桌案,气极反笑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的一双宝贝女儿竟然自行相认,还都成了大宗师,来太平城救我这个亲身父亲,这是何等圆满的结果啊!” 说着他站起身来,笑得前仰后合道:“张玄一啊张玄一,我多谢你替我养了二十年的好女儿!” “嘿,又得意开了。”皇甫照蹲在长凳上,一边抿着酒,一边揶揄笑道。 “怎么了,老道就是得意!”孙元朗酒意上涌,得意洋洋的瞥着皇甫照道:“有本事,你也生一对这样倾国倾城、聪明绝顶,武功高绝的女儿啊?” “老子没那本事,我生的女儿都又蠢又丑。”皇甫照撇撇嘴,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也别得意,就算你闺女天仙一般,还不都成了我家乖孙的媳妇儿?” “你胡说什么!”孙元朗顿觉心如刀割,捂着胸口指着皇甫照道:“我可没答应把闺女嫁给那臭小子!” 他虽然没问过苏盈袖、天女和陆云的关系,但孙元朗看到三人都晋级大宗师,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别忘了,当初‘皇极洞玄功‘和‘太上忘情道’的秘密,以及如何晋级的法门,还是他亲口告诉苏盈袖的! 可当时,孙元朗是让苏盈袖设法以两人为炉鼎,待一步登天后便杀掉天女和陆云,从没想过会是现在这种三人行的局面啊…… 虽然苏盈袖没有对天女动手,让他庆幸万分,可只要一想到自己两个女儿都便宜陆云,恨得他差点就要走火入魔! 说起来,他今日破戒饮酒寻一醉,想起和苏芸往事还在其次,更主要是心疼自己好容易种出的两个白菜,都被一头猪给拱了! 。 后殿中。 皇甫照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得孙元朗暴跳如雷。 “那癞蛤蟆休想吃我家的天鹅肉!” 皇甫照一听就不乐意了,心说我家陆云乃大玄太子,人中龙凤!我还嫌你家闺女配不上陆云呢!也就是买一送一才勉强不反对! 怎么搁你这儿,我们太子就成了癞蛤蟆? 皇甫照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闻言当场就反唇相讥开了。 “嘿嘿,老孙,这事儿可由不得你!” “怎么由不得?我是她们老子,父母之命大过天!”孙元朗吹胡子瞪眼。 “哈哈,那是你一厢情愿啊。你俩闺女早就是我皇甫家的人,你越是否认就越会暴露出你的虚弱本质!”皇甫照眨眨眼,气死人不偿命道: “远的不说,就说昨晚吧。知道你大闺女从这儿出去后,是怎么回房的吗?是被我家乖孙抱回去的。” “你,你,你!”孙元朗的境界现在和陆仙相当,三清观内外的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他的神识。哪还用皇甫照来提醒?昨晚发生的那些事儿,他早就一清二楚了! “你给我住嘴!”孙元朗抡起酒坛子,作势要打皇甫照。 皇甫照却还不知死活的怪笑道:“再说你二闺女,虽然是自己走回去的,可根本没回她的闺房,而是去我乖孙的房中等他回来……” “你给我去死!”孙元朗终于爆发了,运足劲力将酒坛子丢向皇甫照。 “啊,来真的?”皇甫照怪叫一声,哪敢伸手去接?赶忙抬手打出一团寒冰真气,将那酒坛击了个粉碎! 漫天冰花四散,皇甫照仓皇而逃。 “不来了,不来了,有人耍酒疯了!” “你给我站住!”孙元朗踉跄着脚步追到门口。 皇甫照一脚踢开殿门,正要逃窜出去时,却见陆云站在了门外,也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乖孙快逃,你老岳父发飙了!” ------------ 第六百三十一章 翁婿摊牌 三清殿门口。 陆云其实才刚来,求见孙元朗时却被刑将军拦住了。 “陆公子实在抱歉,我家道宗正在为右护法疗伤,还请公子晚些时候再来吧。”刑将军一脸歉意,却纹丝不动挡在门口。虽然对方是太平道的恩人,但事关本教形象,他还是不敢大意的。 陆云是来跟老丈人摊牌的,自不欲和刑将军发生冲突。 “好吧,那我晚点再来。” 谁知他刚要转身离去,就听到殿中传来孙元朗怒气冲天的吼叫声。 “你给我去死!” 接着便响起皇甫照凄厉的喊叫声。 这下陆云哪能按捺得住?闪身就越过了刑将军来到殿门前。 他伸手刚要推门,殿门却先猛地敞开,皇甫照抱头鼠窜出来,险些和陆云撞了个满怀。 “公子,你不能进去……”这时,刑将军才追过来,却看到自家道宗披头散发,满脸怒气的追了出来。 隔了这么远,刑将军都能闻到孙元朗身上浓重的酒气,这下他也顾不得阻拦陆云了,忙高声下令道:“闭眼!都闭上眼!” 太平道士兵虽然心里好奇的要死,但令行禁止还是要遵守的,只好乖乖的装起了瞎子。 “道宗,请千万冷静啊!”刑将军只当孙元朗喝大了在耍酒疯,赶忙上前苦劝道:“三清道祖看着呢,多少弟兄都看着呢……” “嗯……”孙元朗也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大大不妥了,只好强压下心头恶气,运起混元真气,将体内的酒液尽数划去。他的大脑这才恢复了清醒,对刑将军下令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没事儿了。” “是。”刑将军见孙元朗恢复了正常,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赶紧整队离去。 这时,皇甫照也早已逃之夭夭了。只有陆云不得不留在那里,一个人面对孙元朗的黑脸。 孙元朗狠狠剜一眼陆云道:“你跟我进来。” “是。”陆云应一声,便要跟着孙元朗进殿。 孙元朗转身看见,殿内杯盘狼藉,满地碎酒坛,还有个公冶天府死狗的似的趴在桌下呼呼大睡。孙元朗不禁老脸一红,顺手关上殿门,出来道。 “你跟我走。” “好。”陆云自然是一副乖乖小绵羊的模样,跟在孙元朗的身后。 。 孙元朗选择的会谈地点,居然是三清殿正殿。这间大殿在太平道的地位,相当于建元殿之于大玄。 孙大教主就是要让陆云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就过关! 两人在三清道祖的神像前东西昭穆而坐。 孙元朗久久不语,只用那双和苏盈袖十分相似的凤目,冷冷扫视着陆云上下。 根本用不着苏盈袖透露,孙元朗见到皇甫照就能猜出,陆云才是真正的乾明太子了! 红日镇山河可是堂堂大玄的亲王,开国皇帝的亲弟弟,怎么可能给个门阀的子弟当保镖?别说陆云只是阀主之子了,就是陆信也没那个资格。 孙元朗是看过十一年前凤凰观大火的,虽然他到场时间稍晚了些,但对此中内情却比旁人要清楚得多。他马上就猜出来陆云的真实身份,而自己当成乾明太子养了十一年的那个龙儿,显然是个冒充的假货! 一想到自己白养了个假货十几年,还险些被那白眼狼害了性命,孙元朗就又是一阵气不打一出来,把账统统都算到了陆云头上。 陆云被孙元朗看的有些发毛,但对方不开口他也只能且捱着。 大殿中的气氛近乎凝滞,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孙元朗才打破沉默道: “你有什么打算?” “未来还不明朗,暂时没什么打算。”陆云顶着孙元朗要吃人的眼神,轻言细语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这是什么话?!”孙元朗长身而起,虎着脸怒视陆云道:“我闺女……俩闺女让你占了这么大便宜,你还想跟我在这打马虎眼?是不是不想出这个太平城了?” “孙教主误会了,我与盈袖情投意合,任何人也无法将我俩分开。”陆云不理会孙元朗的威逼,依然冷静说道:“至于天女,我还不知她的心意,但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绝对不会负她。” “少在这避重就轻,你知道贫道要的是什么!”孙元朗重重一拍地板,冷喝一声道:“若非知道你乾明太子的身份,就凭你做的那些事,贫道早就一掌毙了你,还会跟你在这聒噪?!” “那就恕难从命了。”陆云当然知道,孙元朗装腔作势,所图不过是个皇后的名分。只有替自己女儿争取到一国之母的尊位,他才甘心将苏盈袖和太平道拱手让给陆云。 但陆云几乎没有犹豫,就断了孙元朗的念想。 “你再说一遍?!”孙元朗闻言勃然大怒,须发无风飘动,混元真气在他指尖鼓荡,那凌厉的杀意绝非伪装出来的。 只听他咬牙切齿道:“你是要始乱终弃吗?如此负心薄情之人,贫道断不会留你在世上!” 陆云若非已晋级天阶,根本无法承受孙元朗的威压。他略略放出真元,抵消了孙元朗对他造成的影响,一脸坦诚的看着对方,不卑不亢道:“我此生最爱的女人就是苏盈袖,但立后这事一来太远,二来与爱情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孙元朗像是要吃人一样。 “同样是一门婚事,寻常百姓叫结婚,门阀之间却叫联姻。”陆云适应了孙元朗的威压,愈发从容淡定道:“门阀间的联姻,从来不止是男欢女爱那么简单,甚至都不考虑新郎和新娘是否情投意合。” “至于和什么有关,想来也不用我跟孙教主废话了吧。” 说着,他也直起身子,毫不避让的和孙元朗对视道:“所以孙教主不必拿盈袖来压我,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谁想要登上未来的后位,请拿出自己的表现来!谁能助我大仇得报,谁能助我身登大宝,谁能助我平定宇内,谁能助我长治久安,谁就是未来的后族!” “你!”孙元朗血红着双眼,死死盯着陆云,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 第六百三十二章 签订盟约 三清殿中。 陆云和孙元朗顶牛似的对视了足足盏茶功夫,后者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跟你那缺德爷爷,他娘的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混蛋王八蛋!” “多谢伯父谬赞。”陆云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想来小侄若是让伯父吓唬住,轻易就改弦更张,伯父才会真的看不起小侄吧?” “哼哼,谁知道呢。”孙元朗拢着胡须,目光复杂的看着陆云。他此刻是既遗憾又欣慰,遗憾的没法借着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为自己女儿和太平道争取到最大利益。但也确实如陆云所说,如果他如此轻易就被自己左右,孙元朗又会因此瞧不起陆云,甚至不相信陆云能夺回属于他的皇位。 听到陆云那耳熟能详的论调,孙元朗不禁回想起当初,高祖皇帝是如何把寇仙之忽悠到死的。想到这,孙大教主不由暗叹一声,心说:‘难道我太平道要在你祖孙身上,栽两个跟头?’ “好吧,就算如你所说,现在谈什么皇后还太远,你至少要将正妻的位子留给盈袖吧?”但孙元朗岂会如此轻易放过陆云?图谋后位不成,便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在未来后位的角逐中,占个先手再说。 “这个,怕是也难办到。”陆云不禁苦笑。 “你放心,我不是让你现在就娶盈袖,这当然是不现实的。何况你愿意,老道也不愿意,我还得留着闺女在身边陪我几年呢。”孙元朗一摆手,目光炯炯的望着陆云道:“我只是让你给我一个承诺,你若是连这个都不能答应,那老道就是泥捏的性子,也压不住火了!” “好吧,我也不能太不给伯父面子,更不能伤盈袖的心。”陆云重重点头,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道:“我可以答应,将正妻之位留给盈袖!” “好!给我签字画押!”孙元朗一拍大腿,变戏法似的拿出来纸笔还有一盒印泥,显然是早有准备。“你们皇甫家说话向来不算数,没有白纸黑字红手印,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伯父别急嘛……”陆云哭笑不得的看着孙元朗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怎么,你还有什么屁要放?”孙元朗斜睥着陆云,直觉有些不妙。 “小侄的意思是,我可以正妻之位相许,但太平道也要对我有所承诺才行。”只听陆云一字一顿道:“不然,伯父杀了小侄也无济于事。” “什么承诺?”孙元朗有些不耐烦道:“怎么跟你爷爷一样难缠?你才多大啊,就跟个老油条似的?” “承蒙夸奖。”陆云淡淡一笑道:“我希望太平道能听从我的安排,待我起事后,接受朝廷的改编,成为大玄国家的军队。” 太平道不同于商家,他们割据辽东两百年,拥有十万训练有素的太平军,而且眼下还控制了镇北关,正在迅速向幽燕渗透。一旦天下有变,几乎无人可以阻挡他们控制那片天下形胜之地,本钱可谓雄厚之极,自然不是眼下的陆云可以随意拿捏的。 所以陆云提出的条件,并不算太过分。毕竟当年寇仙之就是这样答应皇甫烈的。 但就算孙元朗同意接受改编,太平道的军队也依然只有太平道的将领能指挥得动。大家利益一致时可以同仇敌忾,一旦利益有冲突,自然白刃不相饶。 但孙元朗观一叶而知秋,从陆云的话里品出了他的立场,并非只是要利用太平道夺回皇位那么简单。否则陆云根本不会只同意正妻,不同意皇后…… 。 “听殿下的意思是,”孙元朗目光闪烁的看着陆云,嘶声问道:“还是希望走你父亲削藩的老路了?” “不错。”陆云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道:“我父皇没有做错。大玄不该有门阀和藩镇,要想长治久安,让所有人都过上太平日子,就必须大一统,那也是你们追求的人道乐土。” “嘿嘿,就怕你想到做不到。”孙元朗语带讥讽道。 “事在人为。”陆云却斩钉截铁的沉声道:“总之,我视门阀和藩镇为天下大害,必除之而后快!” “好志气!”孙元朗一拍大腿,半真半假的称赞道:“你若是能说到做到,那老道也承诺你,待到各阀放弃兵权之日,我太平道也乐意放下武装,安心做你大玄的子民。” “这是你们应得的。”陆云微笑点点头道:“太平道有孙教主这样高瞻远瞩的领袖在,真是百万教众之福,也是我华夏百姓之福。” “呵呵,老道自然明白,所谓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孙元朗略带自得的笑道:“十年前我就想明白了,换了谁当皇帝,都不会容许有人割据幽燕,拥兵自重的。所以当初你祖父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本教,只是家师被蒙蔽了而已。” “不错,幽燕不在朝廷手中,皇帝睡觉都不安稳,早不动手,晚也会动手,绝不会让人扼住喉咙的。”陆云点点头,沉声道:“所以今天必须把话谈开了,我们才能消除心结,精诚合作。” “嗯。”孙元朗缓缓点头,忽然又问道:“将来事成之后,你准备怎么处置天师道?” “消除他们的特权,佛释道一视同仁,当然这话对贵教同样有效。”陆云不假思索的说道。显然,来见孙元朗之前,他便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看来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你心里都已经盘算清楚了。好,很好,老道开始对你有点信心了。”孙元朗将手中的白绢弹向陆云道:“拟约吧。” “好。”陆云便提起笔来,不假思索的在白绢上拟定了盟约,一式两份,然后率先签字画押。 孙元朗仔细看过后,见与双方商定的无异,便郑重的在上头签字画押。 立约完毕,孙元朗把笔一丢,哈哈大笑道:“那老道就拭目以待,殿下的龙兴之日了!” “不会让教主等太久的。”陆云将属于自己的一份盟约收入袖中,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他来太平城的所有任务,全都完成了。 ------------ 第六百三十三章 暂时离别 三天后,太平城基本恢复了秩序。这天一早,三清观敲响了集结的钟声。 教徒们闻声从四面八方涌进观中,看到端坐高台之上的道宗孙元朗,他们不禁热泪盈眶,都生出恍若隔世之感来。 “拜见道宗!”黑压压的人群、数万教众顶礼膜拜着他们的精神支柱,这些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身影、这个声音,似乎只要有孙元朗在,天就塌不下来,多大的困难也能挺过去。 孙元朗穿一身隆重的鹤氅,头戴五岳冠,手持金丝拂尘,神态庄重的向教徒宣讲起《太平经》来。 孙元朗在台上口吐仙音,教徒们在台下听的如痴如醉,泪雨滂沱。仿佛过去的半年,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现在终于到了梦醒时分,生活可以回到从前了。 但有些事情,注定永远回不来了,比如在过去半年里他们被戕害的亲人…… 这些事,总要有人负责的。 讲经完毕,孙元朗向教徒们宣布了对龙儿和澹台北斗一党的处罚,然后万分歉疚的自我检讨一番,将过去半年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最后宣布自即日起辞去道宗之位,由圣女苏盈袖继任教主! 教徒们虽然对孙元朗万分不舍,但这次太平道遭此大难,全靠圣女力挽狂澜,解救万众于水火,还拯救出了孙元朗。在场教徒中,大半是亲眼目睹过,继位大典那日,圣女如天神下凡般的英姿,在她拿出九节杖,制服一干妖魔鬼怪后,教徒们便已经将它当成了太平道的教主,所以对孙元朗这一决定,大家总体还是十分拥护的。 非常时期,一切从简。苏盈袖也不举行什么继位大典了,直接上台接受了孙元朗的禅让,便算是正式继任为太平道的新一任教主。 让龙儿和澹台北斗折腾了半年,太平道大伤元气、百废待兴。苏盈袖甫一上任,便忙的团团乱转,就算有孙元朗和公冶天府全力协助,她一时半会也抽不开身,陪陆云返回洛都了。 苏盈袖当然希望陆云能留下来,多陪自己些日子了。但她十分清楚如今洛都城中的局势瞬息万变,陆云那么紧要的关头,抽出时间陪自己北上,已是何等难能可贵了。 如今太平城大局已定,陆云归心似箭,苏盈袖自然不会强留他。两天后,便和孙元朗送他和天女南下了。 父女俩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送出太平城八十里,这才勒住了马缰……当然,孙元朗不是来送陆云的,而是为了送天女才会如此依依不舍。 。 知道到了分别之际,众人都识趣的躲到一边,让陆云和苏盈袖能单独说会儿话。 苏盈袖靠在陆云怀中,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胳膊,一脸幽怨的样子,哪有半分太平道教主的威仪? “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反正有我爹和护法在,太平城也出不了乱子。”这一个月来,两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感情自然一日千里,倒比从洛都城出发时,还要浓厚许多。 陆云拢着苏盈袖被山风吹乱的秀发,笑道:“说什么傻话呢,你这个大教主屁股还没坐热,就跟着男人跑路,让太平道上下怎么看你?” “我不管,我就是不放心你。”苏盈袖踢腾着双脚,终于说了实话道:“洛都城还有勾人的狐狸精呢,你这么着急赶回去,是不是怕耽误了看她生孩子呀。” “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不是你给我找的营生吗?”陆云气不打一处来的拍一下苏盈袖的屁股道:“再说了,珞珈才七个月,哪有这么快就生?” “哦……”苏盈袖自知理亏,忙转移话题道:“商珞珈我不管,可我姐姐你得照顾好,不能冷落了她。要是让她受了委屈,我可跟你没完。” “你这也太双重标准了。”陆云苦笑着刮一下她挺翘的琼鼻,看一眼在远处和孙元朗说话的天女,小声道:“这些天,你可把你姐姐害惨了……” “讨厌!”苏盈袖使劲拧一把陆云,慌忙起身捂嘴他的嘴,不让他胡言乱语下去。 。 远处,孙元朗和天女立在一块山石上。 孙元朗满脸的小意,近似央求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我这个父亲,我也不强求你接受,我只是请你再仔细考虑考虑,还是留在太平城吧。” 天女看着枭雄一世的孙元朗,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不禁鼻头微酸,忙转头看向远处。 这些天,孙元朗处处小心翼翼的讨好她,天女自然看在眼里,心中也颇受感动。但她确实仍深感迷茫,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更不知该怎么和孙元朗、苏盈袖相处。在弄清楚这些事之前,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否则永远无法摆脱心魔的羁绊,要浑浑噩噩下去了。 想到这,天女深吸口气,回头对孙元朗道:“真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经从太平城得到了答案,自然就该回去了。” “回去实在太危险了!”孙元朗就像个普通的父亲一样,替女儿提心吊胆道:“你来太平城的事情,瞒不过张玄一的。若是让他察觉到,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对你下毒手的!” “我会多加小心的。”天女看似温和,却主意极正,根本没有动摇。 “哎,真是跟你娘一个脾气……”孙元朗急的一跺脚,咬牙道:“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南下,好歹也能护你周全。” “不必了,盈袖刚刚继位,还需真人多加辅佐,不要因为我一个人,就置百万教众于不顾。”天女断然摇头。 “呃……”孙元朗无言以对,表情难过极了。他知道天女必不同意自己同行,何况自己暂时也确实走不开。 没法子,孙元朗又一跺脚,朝着远处卿卿我我的陆云喊道:“臭小子,给我滚过来!” 陆云一脸无奈的和苏盈袖分开,然后不情不愿走了过来。 “你不是吹牛说,你手头大宗师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吗?”孙元朗对着陆云,就没了半分好脾气。 “也不是吹牛。”陆云苦笑一声。 ------------ 第六百三十四章 镇北关现状 陆云确实没有吹牛。如今站在他这边的大宗师,有陆仙、陆信、皇甫照,再加上梅钰、左延庆轻轻松松超过五个,这还不算商赟那一挂……要是再加上太平道这一票人,单就大宗师的战力而言,天下已经无人能出他之右了。夏侯阀和谢阀、裴阀联合起来也不能…… 这是陆云最大的本钱,也是孙元朗相信他能火中取栗的根本原因。 “既然有那么多帮手,那你可能向我保证,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保我闺女周全?” “我自会全力以赴……”陆云重重点头,可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天女断然拒绝道: “这不是陆公子的职责,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还能跟我上太室山不成?” “什么?闺女你要上太室山,那可万万使不得啊!”孙元朗闻言大惊,恨不得拿条绳子,把天女捆回太平城去。 “这段因果早晚要了结的,”天女沉声道:“我不会贸然回山的,但请真人也不要过于干涉我的自由!” 天阶大宗师自有天阶大宗师的骄傲,天女怎么可能接受旁人无时无刻的保护呢? “唉……”见再执念下去,天女就要和自己闹翻,孙元朗只好作罢道:“总之你们千万小心,就算要跟张玄一算账,也别急在这一时,等我料理完这边的事情,第一时间便会南下和你们汇合。” “我记住了!”天女点点头,深深看一眼孙元朗,小声道:“真人也保重。” 一句话,又差点把孙元朗的眼泪勾下来。 天女又和苏盈袖道了别,三人这才在父女俩恋恋不舍的目光下,纵马向南而去。 孙元朗和苏盈袖站在山头上,一直看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才下山回城去了。 。 陆云他们北上太平城时,一路都是走水路,十来天时间就到了辽东。时间上,要比骑马节省一倍不止。 但返程时,他们却不敢走水路了。龙儿继位大典那天,高丽国唯一的大宗师朴正英殒命太平城,还有一万多高丽士兵尽数成了阶下囚,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高丽王抓狂的样子。 这些天,太平道的船只根本就不敢出海,以免遭到高丽的水师疯狂报复。是以陆云三人只能舍近求远,从陆路返回关内了。 幸好有苏盈袖相赠的六匹辽东骏马,三人日夜兼程,马歇人不歇,两天后便到了镇北关城下。 陆云勒住马缰,远远看到那座大玄第一雄关城门紧闭,城头上大玄和裴阀的旌旗飘扬,守城的士兵也穿着大玄的服色,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但当他们略有些紧张的策马来到城下时,便见城门缓缓敞开,一身裴阀铁甲的季将军,笑嘻嘻的迎了出来。 “三位贵客一路辛苦,末将久候了,快随我到城中歇息。”季将军亲自挽着陆云的马缰,将三人引入城中。 虽然早知道镇北关已经易主,但陆云三人还是难以遏制的涌起荒谬之感。这裴阀真是大手笔,也不怕将来收不了场? 但陆云面上依然春风和煦,跟季将军谈笑风生的打着趣,将城内布防尽收眼底。 。 季将军安排三人在驿馆中住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要极力讨好三人一番,自然在驿馆中摆下最丰盛的酒宴,用内地罕见的各式海鲜来招待贵宾。 可惜三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早早就向季将军道了乏。季将军也不是没眼力劲儿的,赶忙结束了酒宴,送三人回去住处。 进了上房将门一关,三人脸色都不好看。他们都以大玄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自然难以接受今天看到的一切了。 “裴邱这个瘪犊子,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皇甫照这些天跟公冶天府混在一起,学了一嘴的辽东土话,骂骂咧咧道:“他这是在叛国!裴阀比夏侯阀还要可恶!” 天女也默默点头道:“我看这镇北关,已经变成大玄的锁喉关了,将来想夺回来,只怕难比登天。” “嗯……”陆云也郁闷的叹一口气,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其实他之所以会对孙元朗做出让步,双方签订的协议也以意向为主——只要陆云做不到他承诺的事情,那张盟约就是擦屁股都嫌脏的废物。其中最要命的原因,就是镇北关已经在人家手中,十几万太平教徒业已陆续潜入幽燕。 所以陆云必须要将太平道绑上自己的战车,避免太平道成为大玄的致命威胁。既然有求于人,自然就要委曲求全了……否则陆云是不会跟孙元朗达成任何协议的。 “这都是裴阀做的孽,早晚要跟他们算清这笔账!”陆云一阵咬牙切齿,终于忍不住拍案道:“他们宁肯付出这么大代价,也要解放二十万镇北军,看来铁了心要虎口夺食,染指我大玄的江山了!” “他做梦!”皇甫照跳脚道:“等我回去就把他们的丑事捅出去,让天下共击这帮卖国贼!” “别,千万别。”陆云摆摆手道:“那样除了出口气,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夏侯阀提前警觉,到时候局面就完全失控了。” “嘿,我就是嘴上痛快痛快,主意都是你来拿。”皇甫照撇撇嘴,从怀里摸出酒葫芦,朝两人呲牙一笑道:“不打扰你们了,老子找地方喝酒去了。” 说完,他便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屋里只剩下陆云和天女,气氛变得略有尴尬。 天女有些局促的站起身,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看着她惶惑不安的样子,陆云感到十分歉疚。从龙门山那件事之后,他印象中那坚毅果决、英姿飒飒的天女便不见了。忧郁、局促、悲伤、迷茫……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如今将天女彻底包围,让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陆云知道,不能再旁观下去了,他压下纷乱的念头,起身打开屋门,回头对天女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嗯。”这也正是天女期望的。 两人便跃墙出了驿馆,悄然来到关城之上。这镇北关中没有大宗师坐镇,两人只要不太放肆,就没有人能发现他们的行踪。 ------------ 第六百三十五章 千里奔行 两人避开了守卫,沿着高耸的城墙一路向东,来到了寂静无人的望海楼中。 站在楼中俯身下望,只见飞涛如雪、海波如墨。极目远眺,漫天星光洒落在海面上,天上的银河也倒映下来,在海波间若隐若现。天女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海天奇观,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有些痴了。 陆云便静静的立在一旁,看着天女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 忽然,他发现天女的面颊上,多了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陆云忍不住掏出手帕,轻轻为她擦拭起来。 在这令人迷醉的夜色中,天女似乎也放开了矜持,她将螓首轻轻靠在陆云肩上,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面颊上滑动。 “在太室山的时候,最能让我放松的,就是独自坐在归隐峰上,仰望满天的星星。”只听天女喃喃道:“那一刻,你会感觉天好近,人间很远,似乎所有的烦心事都无足轻重了。” “你在那时候,就已经满腹心事了吗?”陆云下意识想伸手揽住天女的纤腰,却又感觉有些唐突,便放下手,规规矩矩说话道:“之前见你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还以为你万事不萦怀呢。” “怎么会呢?人家也有烦心事的……”天女回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陆云道:“从小我就十分苦闷,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不喜欢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是到底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每天都被这些问题困扰着,晚上都睡不好觉呢。” “哈哈,这样说的话,你现在应该感到放松了许多吧?”陆云闻言笑道:“困扰你的四个问题,已经三个有了答案。” “嗯。”天女微微颔首道:“确实,我已经知道师父为什么不喜欢我了,也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了。” “真好。”陆云伸手向天,似乎要摘下颗星星送给天女一般。“你思考的这些问题,也曾困扰过我。后来是父亲告诉我,人一生只要搞清楚这三个问题,就不会迷茫了。” “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天女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不由笑道:“这么说,我之所以迷茫,是因为还参不透第三个问题喽?” “嗯。”陆云放弃了举手摘星,改为伸手向海面上一吸,手中便多了一捧清澈的海水。“我们要到哪里去,想清楚了就不迷茫了。” 陆云示意天女捧起手,将手中的海水送到了她手上。天女低头一看,只见星光倒映之下,似乎满天星斗都在自己手中一般。 天女定定望着手中良久,那星光又反映在她的眸子里,让她已经黯淡许久的双眼,渐渐有了神采。 忽然,她如释重负的笑了,那笑容灿烂无比,甚至令满天星辉黯然无光。 “多谢你开导,我似乎有些想通了呢。” 天女说着,留恋的看一眼手中光灿灿的海水,然后抬手将其撒向了大海。那一捧海水化作万千水珠,每一颗都映出整个世界,但很快坠入海中,便倏然不见了。 天女看了海面良久,回头朝陆云微笑道:“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她虽然在对自己笑,陆云却感觉空落落的,似乎某样宝贵的东西,在渐渐远离自己一般。 不过他很快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喜爱不是占有,是让她找到最快乐的人生路。 两人便自然而然的牵着手,轻言细语的一路聊着天,离开了孤悬大海的望海楼…… 。 第二天,三人便谢绝了季将军的盛情挽留,离开了镇北关继续上路。 一路无话,五天后,三人到了涿州,便见到处都有镇北军的驻地,裴阀的关卡也越来越密集,对南来北往的行人盘查也越来越严,动辄就以奸细的罪名抓捕起来。 为免节外生枝,他们会等到天黑摸过裴阀的关卡,然后再寻觅马匹南下,这下行进的速度自然大受影响,三天过去了,还没过海河地界。 “这样不行啊。”见每日行不到五十里,这日晚间歇脚时,皇甫照有些焦躁道:“等回到洛都时,都得秋凉了。” “裴阀做贼心虚,唯恐走漏了风声,截断南北交通。”陆云苦笑道:“我们不想打草惊蛇,就必须得小心行事。” “实在不行,咱们就弃了马匹,直接奔回洛都吧。”天女忽然提议。 “哦,好主意。”皇甫照马上同意。 “你能吃得消吗?”陆云看向天女,其实他早就归心似箭,只是不忍让天女陪自己受罪,才没有提出这个法子。 皇甫照闻言抢着道:“老子当年给大军报信,就是靠自己两条腿,三天三夜奔出六百里。你们这些娃娃年轻力壮的,有什么吃不消的?” “前辈说的是。”天女也微笑道:“这也是一种极好的修炼,习武之人岂能养尊处优?” “好,那咱们就弃马步行!”陆云长身而起,将马背上的行囊背在身上,踩灭了火堆道:“出发!” 说完一个箭步,人已在十丈之外。 “走喽!”皇甫照怪笑一声,连蹦带跳的跟在陆云后头。 天女捂嘴一笑,也施展身法,如小鹿般轻盈的跟了上去。 斜月星光之下,三位大宗师狂奔在无边的旷野上…… 三人昼伏夜行,数日后,便到了千里之外的洛都城下。 经过如此的长途跋涉,三人依然气息悠长,丝毫不见疲态,只是难免风尘仆仆,看上去不太体面。 “哈哈哈,过瘾过瘾!”皇甫照仰头喝光最后一口酒,将已经磨损不堪的酒葫芦丢出老远。 陆云也和天女相视一笑,这一路狂奔下来,什么都不用想,两人的心情反而都舒畅了不少。 “你准备去哪?”陆云轻声问道。 “我想好了,回天师府。”天女不假思索的答道。 “哦?小丫头,你还打算回去啊?”皇甫照不解问道:“天师道对你可以说是敌营了。” “现在他们还没对我起疑心,我不回去反而会惹人生疑。”便听天女道:“我打算先回去呆一阵子,然后以寻找圣女为由出外游历。” “这样也算稳妥。”陆云点点头,深深看一眼天女道:“随时联系。” “随时联系。”天女也深深看一眼陆云,三人便分头入城去了。 ------------ 第六百三十六章 朝局崩坏 陆云和皇甫照回到陆坊时,隐约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识扫了过来,那自然是陆仙察觉到有大宗师靠近,自然而然产生的反应。 但当陆仙察觉到是他俩之后,那股神识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小爷爷先回去吧,跟我师傅说声,这么晚了我就不去打扰了,赶明再去给他请安。”陆云轻飘飘落在坊墙上,这时候已是三更天,万籁俱寂,只有巡夜的陆阀士兵在列队走过。 “好说好说。”皇甫照点点头,纵身朝着竹林而去,陆云也回去阀主院。 一回去,陆信就察觉到他的气息,披衣迎了出来。 “父亲,我回来了。”陆云笑着向陆信行礼。 “好好,回来就好。”陆信略显激动的看着陆云,一个多月不见,当父亲的有多担忧自不必提。 他仔细打量着陆云风尘仆仆的样子,忙道:“快去洗刷一下,好好歇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好。”陆云应一声。这么晚了他也不叫下人起床,直接从井里打一桶水回屋,彻彻底底擦洗一番,然后将剩余的水从头到脚浇了个痛快。 陆信帮陆云准备好了毛巾和干净的衣衫,说是明天再说,他却忍不住在那里问东问西开了。 陆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向陆信讲述北上的经历。 听说天女和苏盈袖竟然都是孙元朗的女儿,陆信惊得半晌合不拢嘴。他心里也如皇甫照一般,大赞孙元朗牛逼,只是当着陆云的面,这些话是断然说不出口的。 好一会儿,陆信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笑问道:“这样的话,孙元朗怕是不会轻易饶过你吧?” “唉,谁说不是呢。”陆云苦笑着从搁在桌上的包袱里,摸出那份盟约给陆信看道:“不签这玩意儿,他都不放我出太平城。” “哦?”陆信接过白绢,就着灯光仔细一看,不由笑道:“还成,没太难为你。看来老孙是怕逼你太甚,将来你难为他俩闺女。” “嘿嘿,谁难为谁还不一定呢。”陆云穿戴整齐,走到几边坐定,给自己倒杯水道:“眼下能谈成这样,我也没法要求更多了。将来怎么样不说,至少在对付张玄一这件事上,我不担心他不出力。” “哈哈,那是自然,于公于私他都会和张玄一拼命的。”陆信将盟书小心的折好,递还给陆云,又问道:“一路上可留意过裴阀的动向?” “特意从镇北关一路南下,就是为了看看裴阀的动静。”陆云点点头,肃容道:“镇北关确确实实落在太平道手中,现在是一个姓季的杀将在那里坐镇,城中有两万太平军枕戈待旦,谁也别想轻易再夺回去。” “那是自然,镇北关可是幽燕门户,易守难攻。扼住了镇北关,退可保辽东周全,进可取幽燕诸州!”陆信脸色也很不好看道:“这么重要的雄关,裴阀居然拱手让给太平道,真是丧心病狂!” “是啊,他们所图甚大!”陆云深以为然道:“从镇北关一路南下,自涿州、莫州、瀛洲都有大量南下的镇北军驻扎。我和小爷爷偷偷探过军营,只见他们日夜操练,枕戈待旦,分明一副随时开拔的架势。” “嘿嘿,这就是占据幽燕的好处。”陆信干笑一声道:“只要一声令下,二十万大军从瀛洲南下,十天之内便可渡过黄河,兵临洛都城下!” “这么大的动静,夏侯阀难道一点没察觉吗?”陆云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每年春天,镇北军主力都会南下就食,秋收时才会返回前线,多少年来一直如此,若不知道镇北关已经易主,我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陆信解释一句,又沉声道:“而且近来京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老太师也顾不上别处了。” “哦?快要撕破脸了?”陆云好奇问道。 “差不多吧,你走后又争竞了一个多月,老太师似乎失去耐性,直接上书拥戴二皇子为太子,这下裴阀谢阀也赶紧上书附和,表示非立二皇子不可,否则社稷不安。那日在朝堂上,老太师还逼老令君当场表态,崔晏没法子,只能表示附议……” “虽然我们陆阀和卫阀也马上表态拥护大皇子,但敌众我寡、势不如人,局面十分崩坏。”陆信略显疲惫的长叹一声,显然近来的国本之争让他十分伤神。“现在,咱们这边全靠陛下拖延着不肯表态,才能勉强维持下去,但夏侯霸已经亲自授意各州郡长官,准备让这些地方大员再来一波攻势,据说这次连军方的将领也会掺和进来,陛下的压力太大了,也不知能顶到什么时候……” “嘿嘿……”仅听陆信的讲述,陆云就能想象到皇甫彧焦头烂额的样子,不由开心的笑了。“老太师果然雷厉风行,真希望他们斗得更激烈一点。” “别幸灾乐祸了,皇帝一天问我三回,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都快把我烦死了。”陆信白了陆云一眼道:“明天赶紧进宫去,给我们的皇帝陛下吃颗定心丸吧。” “遵命。”陆云笑着点点头。 “你早点休息吧。”听到外头鸡叫,陆信终于放过了陆云。但他走到门口时,却又站住了,迟疑半晌无法开口。 “父亲放心,我没有伤他性命,只是让孙教主先关他一段时间,等大势底定之后,就可以还他自由,让他认祖归宗……”陆云轻声说道。 “多谢殿下……”陆信点点头,心中大石落了地。 。 翌日一早,陆瑛看到陆云回来,自然惊喜万分,缠着他问东问西。姐弟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快到中午了。 陆瑛正要亲自下厨,去给陆云整治一桌好菜,却听管家禀报道:“宫里马公公来了。” “真是的,就不能让人先歇歇啊。”陆瑛一听就不乐意了。 “阿姐别生气,陛下肯定是有急事找我,我去去就回。”陆云笑着安慰陆瑛道:“赶不上午饭,就一起吃晚饭嘛。” “唉,你快去快回啊。”陆瑛这才闷闷不乐的放了人。 待陆云穿戴整齐出来,便见马太监已经在前厅中急的团团转了。 “哎呀,陆将军,你可真呆得住啊,陛下知道你回来了,一早就在那盼着呢。”马太监半是责怪半是讨好道:“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只好让咱家来请你了。陆将军这份圣眷,真是咱大玄朝独一份呢!” “呵呵,公公说笑了,都是为陛下办差而已。”陆云干笑一声,便上了马太监的马车,一起赶赴紫微宫。 :。: ------------ 第六百三十七章 大玄福星 长乐殿中,听到陆云求见,初始帝马上宣进。 “为臣拜见陛下。”陆云进殿后,马上大礼参拜。 “起来吧。”初始帝一摆手,让陆云平身。 “谢陛下。”陆云谢恩起身,偷眼去瞧初始帝,发现他鬓角明显花白了大片,眼袋也重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气色极差。显然最近一段日子饱受煎熬。 初始帝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人救出来了吗?和他们谈妥了吗?” “回陛下,为臣已经协助圣女救出孙真人,重新夺回了太平教的领导权。”陆云轻声答道:“目前,太一、左护法等首恶已经伏法,孙真人将掌教之位让与圣女,自己退居太上长老之位。” 陆云自然不会告诉初始帝,其实孙元朗是苏盈袖的亲爹,爷俩谁当教主,其实差别都不大。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哦,这么说,你已经掌握了太平教?”初始帝知道陆云和圣女的暧昧关系,听说圣女继位,自然大喜过望,这是他这段时间来,听到唯一的好消息。 “微臣不敢说这个大话。”陆云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杜晦道:“这是太平道新任教主苏盈袖,呈给陛下的亲笔书。” 杜晦接过信来检查一番,这才奉给了初始帝。 初始帝看着信纸上那娟秀的字迹,不禁笑逐颜开道:“好好,苏教主还是深明大义的,只要他们愿意效忠于寡人,寡人自然不会亏待他们的。” 信上的内容,自然是陆云和苏盈袖商量着写出来的。上面极言太平道如何如何不易,百万教徒人心思归。并用谦卑的语气请求初始帝,如果皇帝能允许他们回大玄境内居住,并保护他们不受天师道迫害,太平道上下愿意誓死效忠初始帝,十万大军任凭他驱策。 反正都是些骗人的鬼话,自然专捡好听的来说了…… 初始帝被哄得开心极了,像是吃了槟榔顺气丸一般,只觉好久没有这般神清气爽,真恨不得搂着陆云使劲亲上两口! 他将信纸递给杜晦,哈哈大笑道:“寡人常说,这小子是寡人的福将!现在看来,岂止是福将?简直是我大玄的福星啊!只要他出手,就没有搞不定的事情,这下寡人的心,可放回肚子里了!” “陛下说的是,小陆大人智勇双全、吉星高照,真乃国士也。”任凭杜晦如何保守,也不得不对陆云佩服的四体投地道:“这下陛下非但又多一强援,而且还不用担心裴阀会三心二意了。” “哈哈哈,寡人最开心的就是这一点啊!”初始帝高兴的走下月台,拍打着陆云的后背道:“寡人之所以迟迟不敢发动,就是顾虑着裴阀的投效有几分可信。现在有了太平道钉在他们背后,寡人终于不担心,裴阀会阳奉阴违了!” “陛下深谋远虑、智珠在握,裴阀已经跳不出陛下的手掌心了!”陆云的马屁滚滚而来。 “好好好,既然如此,你看下一步,是不是可以按计划发动了?”初始帝巴巴看着陆云道。 “正当其时!”陆云重重点头道。 “那好,这些日子就辛苦你,多多替寡人穿针引线,务必不要让寡人弄巧成拙。”初始帝郑重其事道:“兹事体大,攸关我大玄国运,不能有半点差错。” “遵命。”陆云深深一揖,慨然领命。 。 陆云从长乐殿出来,本打算回千牛卫衙门看看,但一想到可能会碰到皇甫丕显,他就心里打怵。略一迟疑,便准备出宫回家,改天再去衙门。 谁知越是不想见谁,就越是躲不开谁,刚走到应天门前,陆云就看到皇甫丕显手搭着千牛刀,立在宫门洞中,影子拉得老长,脸比他的影子还长。 陆云暗叫一声倒霉,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抱拳见礼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中郎将大人……”皇甫丕显看着陆云,皮笑肉不笑道:“真是稀客啊,怎么,忘了自己衙门门往哪开了?” “大将军容禀,末将的假期还有半个月,并未到回衙销假的时候。”陆云无奈赔笑道。 “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上任不到一个月,就请两个月的假。人回来了也不去衙门,千牛卫有你这样当差的吗?”皇甫丕显黑下脸来,冷哼一声道:“我看陆公子还是辞了这份差事,回家好好歇着吧,省得把你身上的纨绔风气传染给千牛卫!” “大将军言重了,都是给皇上办差,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有人在紫微宫看家,就得有人在外头跑腿!”陆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子,见皇甫丕显越说越难听,便也没了好声气道:“大将军若是看着末将不顺眼,启奏陛下将我撤掉就是,在这里跟末将发火也无济于事。” “你……”皇甫丕显在禁军中说一不二,何曾被人这样硬邦邦的顶撞过?闻言自然火气上涌,城门洞中登时弥漫着大宗师的威压! 守门的羽林卫士兵登时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陆云却面不改色的冷笑一声道:“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啊,有本事朝夏侯阀使去,在这里跟自己人发狠算什么本事?” “你!好好好……”皇甫丕显见陆云居然丝毫不受自己的影响,不由暗暗头大。说白了,他和陆云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看不惯这小子恃宠而骄,或者说看不惯初始帝整天把他挂在嘴边,所以想给陆云点颜色看看罢了。 但陆云居然不买他的账,而且连他的威压也不怕,他总不能真的以大欺小,出手教训陆云吗?那样岂不是令陆阀与陛下离心?如今皇甫家风雨飘摇,正是用人之际,皇甫丕显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哼……”皇甫丕显闷哼一声,收起了外放的气势,看都不看陆云一眼,便径直走远了。 “恭送大将军。”陆云出了口恶气,又恢复了温和的面容,躬身目送皇甫大将军离去。心中未免腹诽一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厮跟皇甫照一样,都是属炸毛驴的,就是欠收拾。 :。: ------------ 第六百三十八章 太师寿辰 六月十八日,是大玄太师夏侯霸六十八岁寿辰的日子。 虽不是整寿,但老太师这个生日,对夏侯阀一党来说,有极其重大的意义。他们有意借着这次寿辰,给二皇子和夏侯阀造势,营造出一种无可匹敌的盛况来,压迫帝党分崩离析,彻底放弃抵抗。 是以,提前三天,夏侯阀一方便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起来,他们将洛都城的大街小巷、不分南北全都装饰一新,除了旌旗鲜花、彩楼飘带之外,还每隔一里地便设一处流水席。京中百姓只要进来喊一声‘太师万寿无疆’,就可以随便敞开了吃。 这三天以来,洛都城的平民百姓几乎没有一家开火,都在夏侯阀的流水席上过日子,一个个吃得肚皮溜圆,油光满面,自然满城都是对老太师的感恩戴德之声。 “老太师真是仁义啊……” “是啊,一定要长命百岁……” “老太师健康长寿,就是我们小老百姓的福气啊……” 陆信坐在马车上,隔着车厢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百姓们的称颂声。 “夏侯阀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他不禁朝坐在对面的大长老陆冋笑道:“三天流水席摆出去,花费最少百万贯。” “确实是大手笔啊,但效果也出奇的好。”陆冋嘿然笑道:“果然钱能通神,更能邀买人心。这会儿要是皇上和老太师发生冲突,民意怕是不会站在皇上这边。” “没错,看来老太师也有些急了,不想再无限期的拖下去了。”陆信轻声说道。 “呵呵,看来这场好戏在所难免了,咱们拭目以待吧。”陆冋点了点头。 “没错。” 陆信眼中寒芒一闪,双手拢入袖中。两阀如今已势成水火,陆修等人都劝他不要亲自前来贺寿,让他们做个代表就能交代过去。但陆信忙活了这么久,岂能不亲眼目睹好戏开锣的这一刻? 两人说话间,马车便慢了下来。 陆冋挑起车帘往外一看,只见距离夏侯坊坊门还有三四里地。宽阔的大街便已经被前来贺寿的车水马龙,堵塞了个水泄不通。这还是京兆府派人极力维持交通的结果,否则一辆车都别想过去。 那盛况,比去岁裴邱寿辰时,还要热闹了一倍不止。 。 此时,夏侯坊内已经被前来贺寿的人潮淹没了。 好在夏侯阀早有预料,昨日便提前演练过一番,此时还能勉强做到忙而不乱。他们将前来贺寿的宾客按照关系远近、地位尊卑分别引向各处院中……他们把整个夏侯坊都利用起来,分别设了几十处宴席,来招待今日的宾客。每一处宴会点都安排了足够的下人,摆满了茶水果盘点心,还贴心的搭好了遮阳棚,来为宾客抵挡灼人的烈日。 更夸张的是,每个凉棚中,都摆着成缸的冰块,任由宾客取用,仅此一项花费,就高达十几万贯! 在夏侯阀如此精心细致的准备下,宾客虽多却并不烦乱。人们在夏侯阀族人的引导下入戏后,便一边享受着下人们周到的侍奉,品尝着可口的冰鲜,心平气静的闲聊着,一派和乐气氛。 凌云堂中,也是一派和和气气。各阀的高层似乎忘却了朝堂上的剑拔弩张,丝毫没有受到连月来国本之争的影响,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亲热的就像一家人一样。 “老卫,咱们可有日子没坐到一起了。”谢洵亲热的拍着卫康的胳膊。“今天可不能轻易放你回去。” “就是,”崔晏也笑道:“好容易凑到一起,待会儿要好好喝一杯。” “你们两个老货别搞错,今天可是老太师的寿辰。”卫康笑眯眯道:“咱们不要喧宾夺主哦。” “唉,你们喝好了,老夫就高兴。”夏侯霸拢着胡须,一脸和煦的笑容,又对裴都和陆信道:“你们俩也放开点,怎么舒服怎么来。” 陆信算是晚辈,裴都也十几年没回洛都了,两人坐在那里确实有些格格不入,闻言都笑着点点头。 各位阀主、大长老、大宗师们吃着茶聊着天,时间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觉便日近正午。 外头的宾客们虽然吃喝不愁,却也暗暗称奇,不知老太师为何迟迟不开席? 有那心思通明的宾客小声道:“八成是在等贵客吧。” “还有什么贵客能让老太师久等?”众人不解问道。 “陛下啊。” “陛下,陛下会来?”好多人闻言一愣,按说,皇帝一般是不会到臣子家给臣子贺寿的。 “当然了,你们忘了去岁冬里,陛下去裴阀贺寿了?” “哦,对了,对了!陛下确实给裴老太尉贺过寿,还破例封他为汾阳郡王。”众人恍然大悟道:“前有车、后有辙,陛下确实不能厚此薄彼。” “当然不能了,而且当时陛下还亲口允诺,要在太师寿辰之日给他封王,加九锡,升大冢宰呢!” “对对对,确实有这回事儿。最近光看着争国本,都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儿了。”宾客们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兴奋的议论纷纷道:“陛下不会一气之下,不登门了吧?” “嘿嘿,那可就给老太师发飙的口实了。”不少唯恐天下不乱的宾客,冷笑连连道:“到时候就有好戏看喽。” “哎,这种戏码还是不要上演的好,一个不小心,全洛都都要跟着担惊受怕。”也有那胆小怕事之辈,腿肚子不自觉转筋道:“大家和和气气、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天真……”自有那明白人毫不留情,戳穿了他们的幻想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大乱在所难免喽。” 说着那人狠狠啃了一口冰镇西州蜜瓜,口中汁水四溅道:“大伙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吧!” 宾客们猜的没错,夏侯霸等的就是初始帝。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初始帝要是不来,就算等到天黑,他都不会开席的。 甚至在他内心深处,还隐隐期待着初始帝能不露面,这说明皇甫彧怂了、怕了,这样的对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一鼓作气将其击败、改朝换代就是了! 正在宾客们窃窃私语之际,便听大门外传来一声高唱。 “陛下驾到!” ------------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大冢宰 “陛下驾到!”一声高唱传来,整个凌云堂内外,陷入了一片寂静。 朱秀衣伸手捅了捅愣神的老太师,夏侯霸才如梦方醒的起身大笑道:“哦,哈哈,没想到,陛下还真给老夫面子。诸位快随老夫迎驾吧……” “我就说吧,陛下一定会来的。”谢洵忙谄媚的附和道:“愚弟提前恭喜老太师加官进爵了。” “唉,陛下怎么想的还不知道呢,老谢不要乱讲。”夏侯霸笑眯眯的往外走着,却险些被门槛绊到,显然内心绝不像表面上这么平静。 一众国公侯爷、文武重臣,簇拥着夏侯霸来到了凌云堂门外,便见上千名千牛卫、羽林卫簇拥着金黄色的銮驾,已经到了近前。 “臣等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夏侯霸忙领着众人下拜。 銮驾缓缓停下,初始帝在杜晦的搀扶下,走下了御辇,身后除了皇甫丕显,还跟着身穿金甲的陆云。 “老太师和诸位爱卿快快平身,寡人是来向老泰山贺寿的。”初始帝神情和蔼,伸手扶起夏侯霸道:“老太师寿比南山啊。” “呵呵多谢陛下,老臣受宠若惊。”夏侯霸淡淡一笑,恭请初始帝进了凌云堂。 进去堂中,初始帝在正位上稳稳坐定,杜晦和皇甫丕显分立他左右。陆云则在祠堂外,指挥着千牛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戒备,把个夏侯坊当成了龙潭虎穴一般。 待到众人落座,夏侯雳恭声请示,是否可以开席。夏侯霸自然向初始帝投去询问的目光。 “哎,不着急。”初始帝却摆摆手道:“寡人此次前来,一是向老太师祝寿,二是履行当初的承诺。” 说着他朝杜晦挥了下手。 凌云堂内登时针落可闻,包括夏侯霸在内,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皇帝的旨意。 只见杜晦走到皇帝身前,展开一卷黄绫,朗声诵读起来。 “朕闻先王并建明德,胙之以土,分之以民,崇其宠章,备其礼物,所以蕃卫王室,左右厥世也……” 旨意佶屈聱牙,晦涩难懂,大意是宣扬了夏侯霸的功绩,拍了他的马屁,夸他辅佐高祖平定天下,功勋卓著、德高望重,上敬皇帝、教化百姓,功劳在伊尹,周公之上。所以趁着你过生日的时候,朕加封你为武威郡王,进大冢宰,并赐你车马、衣服、虎贲、乐器、纳陛、朱户、弓矢、铗钺、柜鬯九种礼器,也就是所谓的九锡。 待到宣旨完毕,杜晦笑眯眯的将黄绫递给夏侯霸道:“老郡王,还不快领旨谢恩?” “哦,陛下……”虽然并不意外,但真到了初始帝兑现许诺的这一刻,夏侯霸还是感觉如坠梦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跪地拒绝道:“陛下隆恩,老臣铭感五内,然则老臣功小德薄,忝宠已过。进爵加官,非臣所宜。九锡大礼,臣所不称,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啊。” “唉,老太师此言差矣,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初始帝笑吟吟的看看堂下众人道:“诸位公卿快帮着一起劝劝老太师,不要让他再推辞了。” “是啊,老太师,不要推辞了,这都是陛下的一片美意,你老人家受之无愧!”谢洵马上率先大吹法螺,众阀主也纷纷劝说起来。夏侯霸假假的推辞再三,这才装作不情不愿,谢恩接旨了。 “好。”初始帝早就被他这番明明心里很想要,嘴上却说不的惺惺作态,腻味的直犯恶心。见夏侯霸终于接了旨,马上如蒙大赦的起身,高高举起皇甫丕显奉上的金杯道: “来,诸位,我们一起祝贺大冢宰老郡王长命千岁,千千岁!” “大冢宰老郡王长命千岁千千岁!”众公卿也跟着举杯共饮。 喝完这杯酒,初始帝便没有再坐下,微笑着向外走去道:“寡人在这里,诸位也喝不痛快,就不给大伙儿添堵了。” “陛下,怎么也得将就用过午膳再回宫吧。”夏侯霸忙盛情挽留。 初始帝就算心里不腻味,也不敢吃夏侯阀的一粒米,便坚决谢绝了夏侯霸的挽留,在杜晦等人的扈从下出了凌云堂。 临上銮驾前,初始帝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夏侯霸道:“老郡王,你空下的中书令,就让不伤来接吧,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这……”夏侯霸早就盘算的清清楚楚了。按说,中书令是三公之首,应该由崔晏来接任才是,但大冢宰一出,中书令就成了摆设,让崔晏来接任的话,无疑是明升暗降,会彻底破坏掉和崔阀刚刚修复的关系。自然也不能让谢洵来接任,所以让他自己的儿子来当,倒也是十分妥当的安排。 夏侯霸便又故作推辞一阵,便让夏侯不伤上前领旨谢恩。 “谢陛下隆恩。”能升任中书令,位列三公,夏侯不伤也是很开心的,自然谢恩不迭。 一众宾客见状无不艳羡万分,没想到夏侯霸空出来的中书令,居然又落到他儿子头上。虽然夏侯不伤已经出将入相多年,但这么年轻就位列三公,实在让人眼红之极。 “平身吧,你上任后的头等大事,就是好好制定大冢宰的一应规章制度,要早点报上来。”初始帝吩咐一声,便坐上銮驾,浩浩荡荡回宫去了。 待到众人送走了皇帝,回去重新落座,夏侯雳赶忙敲响了开席的云板。 数千夏侯阀奴仆马上鱼贯而出,用大托盘端上了山珍海味,各色珍馐。宾客们纷纷举起美酒,敬祝大冢宰老郡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然后便热火朝天的吃喝起来。 凌云堂中的气氛也热烈极了。 各位阀主、大长老、大宗师纷纷向夏侯霸敬酒,祝贺他寿辰加封、双喜临门。夏侯霸也是心情大好,来者不拒,整整打了一圈下来,已是红光满面。 向大冢宰敬完酒,众位贵客又向新任中书令夏侯不伤展开了进攻。夏侯不伤是在场大多数人的晚辈,他们对他,自然不会像对夏侯霸那样客气,默契的展开车轮大战,非要把他灌个烂醉如泥,才好稍减心中的妒意。 一时间,祠堂中喧闹无比、十分热闹。 ------------ 第六百四十章 太过顺利 凌云堂中,旁人围着夏侯不伤敬酒,夏侯霸却紧紧拉着裴都的手,半醉半醒道:“你兄长为了给你让位,都回晋州老家养老去了,可不能辜负你兄长的一番苦心哦。” “大冢宰放心,该怎么做兄长都交代过,愚弟明白该怎么做。”裴都似乎也有些醉意,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裴邱很好,非常好。你也要像你兄长那样,始终和夏侯阀共进退。”夏侯霸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饶是裴都身为大宗师,都觉得有些疼了。 他连忙表态道:“裴阀誓死追随大冢宰,永远追随夏侯阀。” “好,很好,只要你说到做到,老夫必然不会亏待裴阀的。”夏侯霸得到了想听的答案,这才松开手,转向下一个目标。 裴都暗暗啐一口,将被攥出了白印的右手,缩回袖中好生擦拭。 这边裴都离了虎口,那边崔晏又落入了魔掌。 “老崔,老夫没举荐你当中书令,你可不要闹情绪哦?”夏侯霸故技重施,使劲攥住了崔晏的手。 他知道自己当上大冢宰,最不高兴就是崔阀和裴阀了,所以才需要一一敲打一番。 崔晏可没有裴都的武功,疼得他呲牙咧嘴,说话都带着颤音。 “怎么,会呢,老夫知道那是老郡王对我的爱护。何况老夫本就是唯老郡王的马首是瞻,心里只有高兴啊。” “你说的是真心话?”夏侯霸睥睨着老令君。 “比真金还真。”崔晏苦笑道。 “哈哈好,赶明你做寿时,老夫帮你也整个世袭罔替的王爷当当。”夏侯霸这才松开了崔晏的手。 “哎呦,那感情好……”崔晏揉着手腕子,忙不迭道谢。 。 归程的銮驾上,初始帝又看到了来时的景象——大街上到处都设着流水席,老百姓只顾着吃喝,甚至顾不上来参拜难得出宫的皇帝陛下。 这让初始帝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阴声对杜晦道:“这就是那老匹夫,故意做给寡人看的。” “有可能。”杜晦叹息一声道:“不过陛下看不到的地方,夏侯阀也一样设了流水席。他们为了笼络人心,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看来就是寡人不动手,他们也不会等太久了。”初始帝眸子的阴翳愈发浓重,让杜晦将陆云喊进来。 “陛下。”陆云躬身施礼。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皇甫彧的目光依然望着那些热热闹闹的流水席。“寡人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你身上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陛下放心,为臣已经安排妥当了,老匹夫绝对不会料到,大冢宰是我们给他挖的坑。”陆云的语气无比坚定道。 “嗯,那就看你们的了。”初始帝厌烦的闭上眼,不想再看那些碍眼的愚民。 。 凌云堂的宾客一直到天黑才散尽。夏侯霸召集阀中一众骨干,到书房中议事。 一众阀中高层都很兴奋,按捺不住的嚷嚷着:“大势底定,大势底定!” 似乎夏侯霸当上大冢宰,夏侯霸便胜局已定,只等收割皇位了一般。 也难怪这些人会如此高兴,实在是大冢宰一职太过重要了!比那劳什子郡王加九锡重要一百倍都不止…… 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个大冢宰给了夏侯阀梦寐以求的名分! 之前夏侯霸任中书令,虽然也是说一不二,一手遮天,但仍然拘泥于三省六部的框架,只不过门下省现在形同虚设,没法制衡中书省下达政令,才会让他得以大权独揽。 但夏侯霸如今当上了大冢宰,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满朝文武都归他节制,大小朝政皆由他来决定。所以六部将来要直接向他汇报,崔晏这个尚书令自然就被架空了。 夏侯霸甚至可以名正言顺的,将裴阀的那二十万镇北军,调到内地来分散处置,消化掉这一心腹大患…… “哈哈哈,这下看姓崔的姓裴的,还怎么跟咱们阳奉阴违?”夏侯雷笑开了花道:“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这些年要不是他们总有自己个的想法,咱们早就大事已成了!” “不错,今天寿宴上,看那两位阀主的表情,实在精彩至极啊。”夏侯雳也难得的和夏侯雷保持一致道:“希望他们能认清形势,以后乖乖听命,这样还能有口汤喝。” 说着,他望一眼夏侯不伤,笑道:“不伤,你这位中书令怎么看?” “二位叔叔说的是,我也开心至极,”夏侯不伤敛住笑,略一迟疑道:“可是这事儿实在太顺利了,让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大哥说的有道理。”夏侯不破也有同样的担忧,但他顾虑夏侯不伤会觉着自己多嘴,便一直忍着没说,现在见大哥自己开了口,他便也没了顾忌道:“皇帝这一手,似乎是在将我们,推向裴阀和崔阀对立面。将来大伯行使大冢宰的职权,少不了和他们发生冲突。” “嘿,那都是早晚的事儿。”夏侯雳闻声冷笑道:“等到咱们坐了江山,一样不会让他们蹦跶下去的!” “但发生在将来的事情,被移到了眼下,怕是会影响到各阀的团结,给皇帝可乘之机。”夏侯不破皱眉道:“只怕皇帝也是这样的打算。” “唔。”书房中的众人,都被夏侯不破说得冷静下来,夏侯霸望向朱秀衣道:“先生怎么看?” “几位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这些担忧并不致命,也不会对我们的大计有多大影响。”朱秀衣轻摇羽扇,淡淡笑道:“以学生愚见,皇帝之所以抛出大冢宰这个诱惑,是想换主公在国本之事上让步。” “哦,此话怎讲?”夏侯雷一愣道:“大哥当上大冢宰,更没道理给他让步了。” “你懂什么。”夏侯霸却啐一口道:“先生说的对,皇甫彧今天做足姿态,老夫确实不好逼他太甚了。别忘了,老夫这个大冢宰可是大玄头一回设立,他要是从中作梗,老夫怕是三年两年都没法上任。” “哦,明白了,”夏侯雳恍然道:“这是交换。” ------------ 第六百四十一章 稳妥计划 夏侯坊,凌云堂中。 “不错,就是交换。”朱秀衣轻摇羽扇,笑道:“皇帝想用这个大冢宰,换取他皇甫家皇位不失。” “他做梦呢。”夏侯雳闻言啐道:“也不擦擦眼看看如今这天下,到底谁主风云?还想跟我们玩虚君实相那一套,就他也配吗?” “就是,真要是上了皇甫彧的套,咱们的大业,又得无限期拖下去了!”夏侯雷也嚷嚷道:“大哥,将来的事儿,谁能说清楚?咱们还是要把握当下,一鼓作气啊!” “唔……”夏侯霸微微颔首,他也觉得两个兄弟的话有道理,但自己和儿子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领旨谢恩了。现在想要反悔,脸上实在挂不住。便习惯性的看向朱秀衣道:“先生,你意下如何?” “以学生愚见,倒不妨权且敷衍一下吧。皇帝已经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了,若我们还咄咄逼人,难免会引起天下人的不满。”朱秀衣却有不同看法道:“这皇位已然是本阀的囊中之物,咱们当然要选一种最稳妥,最体面的方式拿到手了。” “嗯……”夏侯霸点点头,去岁年末时定下的计划,本就是徐徐图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掀桌子。如今形势大好,似乎更没有跟初始帝撕破脸的必要了。想到这,他便沉声道: “先生说的是。老夫也确实需要时间,收拾一下不听话的下三阀。成为大冢宰,名正言顺总领三省,统掌文武大权,正是个好机会。”夏侯霸沉吟片刻道:“就是裴阀和崔阀,也该提前好好收拾一下,这样等我们发动的时候,才不会遇到什么阻力,将来也不用再分锅吃饭了……” 夏侯霸一直十分清楚,将来坐稳江山后的头等大事,就是剪除门阀的权柄,让他们再也威胁不到夏侯阀的皇权。这与当初乾明皇帝要做的事如出一辙,所以无论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做一样的事。 夏侯霸迟迟没有发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层顾虑。如果和裴阀崔阀等强势门阀联合夺取天下,固然易如反掌。可在江山易主的过程中,这些门阀的势力必将水涨船高。夏侯阀立国还要再酬功,到时候又要分出大块的权柄、土地、人口,那几家还不知膨胀成什么样。 到时候想收拾他们,怕是又要山河破碎,血流成河了。而且万一自己死后,子孙不成器,这万里江山最终谁主浮沉,还说不准呢…… 正因如此,夏侯霸才会显得如此犹疑迟缓——他希望能靠夏侯阀自己的力量,最多加上个谢阀,就完成改朝换代,这样才会得到最有利的局面。可这样一来,各阀就不再是帮手而是对手了,夏侯阀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实在是没那个底气单干啊! 这就是初始帝的高明之处,他已经把夏侯霸琢磨到骨子里了,所以去岁就抛出大冢宰这个大饼来稳住夏侯霸。他知道,大冢宰之位正是夏侯霸梦寐以求的,收拾各阀的利器。老匹夫怎么可能不上钩? 果然不出所料,夏侯霸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暂时同意初始帝的条件,以暂不立太子来交换大冢宰之位! 。 尚书省,左仆射值房中。 夏侯不伤找来二皇子,向他转述阀中的决定,皇甫轸登时如丧考妣。 “怎么会这样呢,舅舅?” 素来温文尔雅的二殿下,这下再也没法演下去了,他霍然站起来,满脸愤怒道:“不是说好了,让我来当太子的吗?!” 自从数月前,外公和他谈过话之后,皇甫轸就一直等着自己被立为储君的这一天。他等啊等,早就等得心急如焚,满嘴燎泡了,谁知最后却等来这样一个结果。这让他一时间如何接受。 “你别激动。”夏侯不伤一边收拾着自己的私密物品,一边安慰着外甥道:“我没说不让你当这个太子啊?只是说,希望你顾一下大局,等你外公坐稳了大冢宰的位子,再拥戴你上位而已。”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皇甫轸一脸焦躁的踱着步。 “不会太久的。”夏侯不伤端详着手中宝光灿灿的血玉兔,将其小心收入匣中。 “那总得有个具体期限吧?”皇甫轸追问道:“半年?过年前能成吗?” “够呛。”夏侯不伤将装好的匣子,一个个整齐的摆在书案上,准备待会儿一并装箱。他已经接到了正式任命,明天就要去中书省坐堂了。 “什么?!”皇甫轸双手撑在书案上,气愤无比的问道:“难道要等到明年?” “明年也够呛……”夏侯不伤只顾着欣赏自己的珍藏,也没注意到皇甫轸已经快要爆发了。还在那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你外公上任伊始,也不好马上就朝盟友开刀,总得徐徐图之。最快也得两三年工夫,才能将各阀的权柄收回。要是不顺利,三五年也说不定,不过那时,大局已定,谁也翻不过点了,有什么好急……” 话没说完,便听哗啦一声,怒不可遏的皇甫轸冲动之下,居然将他摆在桌上的匣子,一把全都扫到地上。 “三五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夏侯不伤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收集多年的珍玩纷纷落地。他愣了一下才惊呼一声,展开身法想要去捞,却已经来不及了…… 结果他只抓住一个匣子,就眼睁睁看着其余的木匣摔落地上,里头那些易碎的瓷器珍玩,咔嚓咔嚓碎了一地…… “孽畜,你要干什么?!”夏侯不伤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匣子震了粉碎! 皇甫轸哪能承受的了天阶大宗师的威压?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又惊又怕,却还嘴硬道:“谁让你不跟我好好说话的?” “你!”夏侯不伤抬手要打,却又不想在自己大喜的日子节外生枝,便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冷着脸斜睥皇甫轸道:“你小子别打错了算盘!你他娘的等不及,可还有两个弟弟愿意等呢!” “给我滚!” 说完他一把将皇甫轸拎起来,恶狠狠的丢出门去。 ------------ 第六百四十二章 缓立嗣君 翌日早朝,初始帝从金台帷幄上往下看,没有在朝班中发现夏侯霸的身影。 这是因为夏侯霸已经卸任了中书令,却还没上任大冢宰,一时没有差事,自然不必上朝了。当然,这也跟初始帝委任他儿子接掌中书令有关。若是换了别人接班,夏侯霸一定会等到自己走马上任那天,才会交出中书令大印的。 无论如何,十多年来头一次在上朝时没看到夏侯霸,初始帝感觉天也蓝了,风也柔了,满朝文武也顺眼多了,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来寡人不是抗拒上朝,只是不想见到那老匹夫……”初始帝小声对一旁的杜晦笑道。 “呵呵……”杜晦干笑两声,没法接话。御阶下,新任中书令大人还在侃侃而谈呢。 夏侯不伤在那引经据典,根据前朝旧历,来给他老子定下大冢宰职权。大冢宰乃西秦东齐为权臣专设的官职,大玄之前从未有过设置,自然一应待遇权限都需要从头拟定了。 “前朝依《周礼》置六官,设天官府,以大冢宰卿为主官,统领百官、执掌国政,文武之事,皆决于大冢宰……”夏侯不伤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白了就是一个意思,往后这朝廷的大事小情都归他爹管了。 除了夏侯阀一系的官员,听得聚精会神,朝堂百官全都神情涣散,哈欠连连。就连裴阀和崔阀的人也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们本来自成一派,就连中书省都管不着,但往后陟罚臧否,都要直接由夏侯阀决定,心里哪能痛快? 只是两阀的高层这两天耳提面命,让他们乖乖听话,不要多嘴,这些人才捏着鼻子,当起了木头人。 但初始帝心情好啊,耐心听夏侯不伤絮叨完了,才笑眯眯道:“中书令这功课做得认真啊,看来接老郡王的班,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陛下过奖了。”夏侯不伤谦虚一笑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你又不是不知道,寡人素来不理琐碎。这些事原来就是你父亲代劳,你也不用事事请示,回去跟中书省的人,赶紧商议出个章程来,拿来寡人用印就是。” 初始帝却无所谓的笑道:“不要让你老父亲等太久,他会误会寡人的。” “陛下说笑了,家父对陛下铭感五内,每日都教诲我们要忠君爱国,勤于王事呢。”见初始帝没有作梗的意思,夏侯不伤自然也报以几句漂亮话。 “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上任后中书省的头等大事,就是为大冢宰拟定章程!”初始帝拍了板,结束这一冗长的话题。 夏侯不伤心满意足退回朝班,陆信便出列道: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讲。”初始帝微微颔首。 百官也来了精神,伸长耳朵听陆信要说什么,富有战斗精神的陆尚书,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 “之前为国本之事,朝野议论纷纷,百官反目成仇,已经极大的影响了朝廷的正常运转。”便听陆信沉声提议道:“为臣斗胆恳请陛下,宣布暂时缓立嗣君,并给诸位皇子历练的机会,这样过去几年,孰优孰劣,自有公论,再议国本之事时,也就没这么大争论了。” “唔……”这本就是初始帝的意思,皇甫彧自然不会反对自己,他将目光投向了夏侯不伤道:“中书令意下如何?” “陆尚书此言老成持重,臣没有意见。”夏侯不伤简单利索的答道。方才初始帝没有作梗,他自然也要默契的投桃报李了。 “既然中书令也没意见,那寡人也就从善如流了。”初始帝摆摆手道:“这次国本之事争论这么大,正说明寡人的几个儿子还很不成器,没有一个能服众啊。方才陆尚书说的对,他们确实需要历练。” 说着初始帝看向崔晏道:“这件事就拜托老令君了,给他们在六部安排个位子,好好历练几年再说吧。” “臣遵旨。”崔晏自然无可无不可。 没有预想中的争执,也没有人试图拖延,扰动朝堂数月的国本之争,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被搁置起来。让想看热闹的官员感到十分失望。 各部又奏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情,杜晦便宣布退朝了。 。 回到长乐殿,初始帝便喊陆云过来陪自己下棋。 陆云已经回洛都一个月,自然早就销了假,恢复到宿值禁中的枯燥生活了。 “今天下快棋,不要长考了。” 初始帝兴致勃勃的招呼着陆云落座,便迫不及待的在天元位子上落了子。 “遵命!”陆云笑着应一声,也随手落下一枚黑棋。 两人便你来我往、落子如飞,让一旁观战的杜晦都看花了眼。 仅仅顿饭功夫,这局棋便分出了胜负,初始帝大胜。 “哈哈哈,过瘾啊过瘾!”初始帝将棋子往棋盒一丢,惬意的伸个懒腰道:“寡人好久都没这么放松了。” “陛下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杜晦一边麻利的收拾着棋子,一边笑道。 “是啊,寡人好久没睡个囫囵觉了。”初始帝翘着脚,靠坐在软榻上,双手枕在脑后道:“今晚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睡一觉了。” 说着他闭上眼,喃喃道:“实在不行,就别多事了,让老匹夫当他的大冢宰算了……” “陛下此言是在开玩笑吧?”陆云惊觉初始帝又要习惯性的缩头,马上正色说道:“这个大冢宰名为辅臣,实乃副皇帝、假皇帝!只要给他一两年时间,大玄就要易主,假皇帝就要变成真皇帝了!” “呵呵,寡人信口一说而已。”初始帝被陆云说得不好意思了,坐起身挠挠头道:“你不要当真嘛。” “这个念头,我们当臣子的可以有,但陛下绝对不能有。”陆云沉声道:“夏侯霸要取代的是陛下,我们这些门阀子弟,大不了弃官不出,他也奈何不了我们。但陛下能把天下让给他吗?就算陛下真的主动让出天下,他能容许陛下在世上苟活吗?陛下之所以抛出大冢宰来诱敌,不就是为了破釜沉舟,断自己的后路吗?此时若因一时的媾和,而生出苟且的念头,不正是自掘坟墓、自取灭亡吗?!” 陆云一番话,说得初始帝汗如雨下,忙起身向他抱拳行礼道:“多亏了卿家当头棒喝,寡人险些误了大事。” ------------ 第六百四十三章 上演好戏 从长乐殿出来,陆云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没想到初始帝竟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候首鼠两端,若非自己整天在他身边,可以随时劝谏纠正,就要坏了自己的大计。 ‘只要过去这一节,你就是想缩也缩不了了!’陆云深深望一眼长乐殿,暗暗道:‘所以,眼下这一节,千万别给我掉链子……’ 想到这,他再也没法在宫里安坐,也没向皇甫丕显请假,便径直出宫去了。 。 夏侯不伤回到中书省,马上召集官员加班加点,按照最高规格为夏侯霸议定了职权,定下总百揆、揽文武事,内外大小任决之等一系列僭越之权。 当晚,夏侯霸就看到了中书省草拟的制书。 就着明亮的灯光,夏侯不伤将制书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给夏侯霸听。 “这里‘都督中外诸军事’,怕是还不够啊。”夏侯霸听到一半,抬手示意夏侯不伤,将制书递给一旁的朱秀衣道:“既然总统外内诸军,就该再加一条假黄钺。” “主公说的是,假黄钺才能先斩后奏,否则那些裴阀的将领还是会阳奉阴违的,总不能把他们都换掉吧?”朱秀衣点点头,深以为然。 “加上这条。”夏侯霸便吩咐道。 “是。”朱秀衣应一声,提起笔来,直接在制书上修改起来。 然后夏侯霸让夏侯不伤继续诵读,不一会儿又打断道: “大冢宰府设于明德门内,不妥不妥,老夫不能在紫微宫开府。” “父亲容禀,这样一来可以确立大冢宰至高的地位,二来,可以方便我们监视三省六部;三者,咱们还可以名正言顺的派遣护卫入宫宿值,可谓一举三得。”夏侯不伤忙解释道。 “短视,老夫开大冢宰府,其实就是另立朝廷。”夏侯霸却断言摇头道:“还跟皇甫彧挤在一起做什么?我看还是远远的分开来,让三省六部的官员都搬到大冢宰府议事吧。” “那除了朔望两朝,紫微宫岂不是门可罗雀了?”夏侯雷终于逮到机会,抖个机灵道:“长此以往,宫里的皇帝怕是要被遗忘了吧。”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夏侯霸拍板道:“就这么定了,大冢宰府开在……”他故作沉吟片刻,忽然展颜笑道:“就开在我夏侯坊如何?” “哈哈,那百官岂不就成了我们的家臣了?”夏侯雳也兴奋的直拍手道:“原先兄长决定和皇帝妥协,我还有点想不通,现在才品出这招的妙处来!” “哈哈哈,是啊。”何止是夏侯雳?夏侯阀众人都兴奋无比,仿佛看到朝廷百官、各阀高层每日来夏侯阀点卯当差的画面了。这他娘的跟当皇帝有什么区别? “哎呀,还是父亲老辣,这开府的地方一换,局面马上天翻地覆。”夏侯不伤忙大赞一句,又有些担心道:“不过这样一来,各阀怕是要有意见的。” “习惯就好了,早晚要习惯的。”夏侯不败自从年前被陆信打伤之后,已经久未露面,如今到了阀中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他也终于忍不住,重新蹦了出来。 “唔,好歹是以皇帝的名义颁布的,他们就算心里不痛快,面上也没法跟老夫对着干。”夏侯霸点头道:“就是要让他们习惯来我夏侯阀听命,日久天长改朝换代水到渠成。” “是。”夏侯不伤便接过笔,修改了这一条。 接下来,夏侯霸又修改了好几处字眼,一直磨到半夜终于心满意足。 老郡王疲惫的伸个懒腰,问一旁的夏侯雳道:“让人看好日子了吗?” “吴申说,七月初八是有利于本阀的黄道吉日,阀主在这天上任,大吉。”夏侯雳忙将一张花了重金请来的黄纸,呈给夏侯霸看。 夏侯霸接过来端详片刻道:“还有半个月呢……不过准备妥当点也没坏处,就这么定了吧。”说着他将黄纸递给夏侯不伤道:“就定这个日子吧,明天把修改好的制书直接送去长乐殿,看着皇帝用了印后,就交给尚书省颁行吧。” “是。”夏侯不伤小心收好了制书和黄纸,众人又商量了些有的没的,直到三更天才散去。 。 这边夏侯阀忙到三更天才消停,那边陆云也是一直到半夜才回家。 “怎么样,都安排妥当了?”陆信还没睡下,一直在等陆云回来。 “安排妥当了,明天就看好戏吧。”陆云笑道:“可惜没法看到夏侯霸到时的表情,想来一定精彩至极。” “那是当然,老太师万万料想不到,会半路杀出只拦路虎来。”陆信笑着站起身道:“明日一过,大战就算正式开幕,双方只有不死不休了。” “父亲不用着急,离咱们登场还有一段时间,安心看戏就是。”陆云将陆信送出房门道:“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往后父亲怕是连囫囵觉都没得睡了。” “嘿嘿,现在也没囫囵觉睡啊,阀里那么多事,怎么都处理不完呢。”陆信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说道。 “父亲还是要学会放权的,不然将来怎么肩负更大的责任?”陆云饶有深意的说笑一句。 “哈哈,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用替我担心。”陆信朝陆云挥了挥胳膊道:“为父身子硬朗得很!” 。 第二天一大早,夏侯不伤便赶到中书省,让当班的舍人按照昨晚修改的草稿,重新拟了制书。 当他拿着墨迹未干的制书来到长乐殿时,初始帝还没起床呢。 “劳烦杜公公通禀一声,本官有要事求见。”夏侯不伤朝迎出来的杜晦拱了拱手。 “哎呀中书令大人,你来的也太早了。陛下难得睡个好觉,咱家可不敢打扰呢。”杜晦一脸为难道:“要不你将奏本留下,等陛下起床后,咱家第一时间就拿给他。” “不必了。”夏侯不伤摇摇头道:“我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那中书令请偏殿吃茶,谁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能起?”杜晦客气的相邀道。 “多谢。”夏侯不伤只好跟杜晦进了偏殿,耐着性子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见到了初始帝。 :。: ------------ 第六百四十四章 门下封驳 长乐殿中,睡了个饱的初始帝,一边用着早膳,一边翻看着中书省草拟的诏书。 获准陪皇帝一起用膳的夏侯不伤,坐在皇甫彧下首,却是食不下咽的。倒不是他在皇帝面前放不开,而是担心修改后的制书太过僭越,会惹得皇帝发怒,到时候背锅的还是自己。 是以,夏侯不伤一直小心翼翼的偷眼瞧着初始帝。只见他神色还算正常,一直慢条斯理的喝着粥,似乎并未将诏书的内容放在心上。 初始帝似乎有意吊着夏侯不伤,直到早膳用完,才合上手中的诏书,交给杜晦道:“用印吧!” “是。”杜晦便接过制书来到御案前,当着夏侯不伤的面,在上头用了皇帝印玺。 看着杜晦将盖好印章的制书,放进金匣中,夏侯不伤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便不再盘桓,直接谢恩出去。 虽然按照规制,以皇帝名义颁布的诏旨,还要经过门下省审核,但不过走个形式而已。因为自初始帝登基这十几年来,门下省如同虚设,就从没行使过手中的封驳之权。 夏侯不伤暗暗盘算着,差不多下午时分制书就能流转回中书省,这样还能赶在天黑前下发给尚书省,应该误不了父亲交办的差事…… 殊不知他前脚一走,初始帝后脚就变颜变色,直接掀翻了餐桌! “老匹夫!王八蛋!我日你先人十八代!”长乐殿中,回荡着初始帝的咆哮声。 “给你加了九锡还不够,居然还想假黄钺?怎么不干脆规定大冢宰称孤道寡、摄政践祚,让寡人禅位算了!” 所谓‘黄钺’,就是以黄金为饰的斧子,为帝王所专用。假黄钺就是以黄钺借给大臣,让他代表皇帝行使征伐之权之意,前朝地位最高的大臣统兵出征时,常加此称号。如果这位权臣既加九锡,又假黄钺,只能说明他已经权倾天下,废立都在其一念之间了。 更让皇甫彧感到不可饶恕的,夏侯霸居然还想把大冢宰府设在夏侯坊中!那样百官该去哪里奏事?大玄的权力中心还是不是紫微宫? 他们分明是要另立朝廷啊! “陛下息怒。”杜晦忙拿出帕子,给初始帝擦拭袖口的油渍道:“都是演戏而已,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寡人是在演戏,可他们却是在当真!”初始帝暴跳如雷道:“陆云说的一点都没错,老匹夫根本没打算和寡人共享天下,他就是要取寡人而代之!我还以为他会给寡人留点面子呢,没想到他居然要吃干抹净,把寡人直接丢到垃圾堆里!” “陛下能借此事看清他们的肺腑,也是值得的。”杜晦轻声安慰道。 “不错,不能再有一丝幻想了!”初始帝咬牙切齿道:“寡人誓要与夏侯老贼拼个鱼死网破!” 说着他一拂袖,指着御案上的金匣,厉声道:“马上给我送去门下省,按计划行事!” 直到此刻,初始帝才最终下定了决心…… “是!”杜晦赶忙抱起金匣,亲自送出去。 看着杜晦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初始帝一屁股坐在御阶上,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却说夏侯霸昨晚半夜躺下,却困意全无。只要一闭上眼,就是自己穿着黄袍,在建元殿接受百官朝拜的画面。这可是他盼了一辈子的夙愿,糟老头子哪能受得了这个?结果躺在榻上一会儿嘿嘿直笑,一会儿手舞足蹈,一直折腾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下。 没睡多久他便惊醒过来,问外头伺候的下人道:“什么时辰了?” “回阀主,还不到辰时。”下人忙轻声禀报道。 “这么早?”夏侯霸瞪大两眼,倍觉今日万分难熬。勉强在榻上又躺了半个时辰,他便再也按捺不住,让人伺候起床,走到前院中来回散步。 “主公是在等大爷的消息吗?”朱秀衣摇着羽扇出现在夏侯霸面前。 “嘿,让先生见笑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夏侯霸不好意思的摆摆手道:“没想到老夫经了这么多风雨,居然还会沉不住气。” “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旁人,怕是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朱秀衣笑着说道:“毕竟今天的事情一成,咱们就大局已定了。” “是啊,苦心经营十几年,终于等到这一天,真是如梦又似幻啊。”夏侯霸抚着虬髯,满脸感慨道:“先祖武帝的权势,也莫过于此吧。” “是的。”朱秀衣看着夏侯霸满眼的血丝,不禁暗笑道,老东西是睡眠不足,看东西花眼吧?还如梦又似幻,难道不知道下一句是‘皆为泡影观’吗? 夏侯霸一直等啊等,等到临近午时,夏侯不伤传来消息说,皇帝已经用了印,送去门下省存档了。知道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老王爷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中午时和朱秀衣还有两个兄弟一起小酌了几杯,然后借着酒意补觉去了。 临睡前,他还故作姿态的吩咐夏侯雳道:“不管什么事,等老夫睡醒了再说。”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大哥放心睡吧。”夏侯雳笑道:“就是杜晦来宣达制书,我也绝不把你吵醒。” “唉,那还是要叫我的。”夏侯霸把被单往身上一盖,意态洒然道:“咱们得了里子,面子还是要给人家的。” “哈哈哈……”夏侯雳被逗得哈哈大笑道:“大哥快歇息吧,再说话就睡不着了。” “嗯。”夏侯霸点点头,闭上眼很快便打起了鼾声。 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夏侯霸醒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外头天色已经擦黑了。 “娘的,我不过说说罢了,还真不叫我起来?”夏侯霸嘟囔一句定定神,忽然听到门外有窃窃私语之声。 他便起身下地,赤着脚走到门口,就见夏侯雳、夏侯雷、朱秀衣等人,正在那里小声议论着什么。昏暗的天光下,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怎么了?莫非出了什么变故?”夏侯霸心里咯噔一声,失声问道:“莫非皇甫彧反悔了不成?” “大哥,门下省封驳了制书……”夏侯雳哭丧着脸回答道。 :。: ------------ 第六百四十五章 梅怡出手 夏侯不伤自用过午饭后,便在中书衙门里等着门下省把制书送过来。 可谁知左等等不到,右等等不来,一直到了未时将过,他终于忍不住,派一名中书舍人到门下省去问个究竟。 门下省和中书省门对门设在大内之中,那名舍人连去带回没用盏茶功夫,就将一封门下省的回执带了回来。 “启禀中书令大人……”舍人战战兢兢的将回执奉上道:“制书被封驳了……” “封驳?”夏侯不伤愣怔了半晌,才回忆起这个词语的意思。这么多年来门下省一直只管将诏令存档而已,他都已经忘了他们还有这项权力了。 他一把拿过那张封驳回执,看着上头鲜红的门下省大印,夏侯不伤怒从心头起,略一运功,将其化为灰烬,闪身便冲出了中书省。 。 眨眼间,夏侯不伤便来到门下省门前。几个看门的士兵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他一掌劈得老远。 “今天是谁主事,给本官出来!”夏侯不伤气势汹汹的走进门下省,双目喷火的怒视着那些给事中们,他今天说不得要杀鸡儆猴,让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知道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让我瞧瞧到底是哪位好汉,居然敢封驳大冢宰的制书?” 夏侯不伤的咆哮声,响彻门下省院中,也惊动了正堂里的人物。 “是老身封驳的制书,你能拿我怎么样?” 吱呀一声,门下省正堂的大门敞开,满头银发的梅怡身穿一品朝服,手拄着龙头拐杖,从内里缓缓走了出来。 “我……”夏侯不伤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万万没想到,已经十几年不进门下省的梅怡,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 “你!”震惊之下,他竟语塞了。 梅钰跟在梅怡身边,冷冷看着夏侯不伤,讥讽道:“你什么你,看到长辈不知道行礼啊?” “哼!”夏侯不伤当然不会上梅钰的套,拂袖冷声道:“现在说的是公事,你一个无业游民也敢在门下省叫嚣?” “白痴,本官乃门下省左拾遗,怎么不能在这里说话,反倒是你这个中书令,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居然敢打伤门下省的护卫,真是无法无天了!”梅钰冷笑一声,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呃……”夏侯不伤又是一愣,在他印象里,梅钰根本一天朝都没上过,都记不得她是什么时候当的官了。 “行了,对堂堂中书令还是要客气一点的。”梅怡抬抬手,不让梅钰继续挤兑夏侯不伤,自己却又缓缓问道:“回执已经给了中书令,难道你不识字吗?” “你,你们……”夏侯不伤差点被这两个女人活活气死,好半晌才顺过气来,摆摆手道:“我不跟你们斗嘴,只问梅阀主一句,你凭什么封驳我的制书?” “老身是门下侍中,审查诏旨,驳正违失乃职责所在。”梅怡淡淡答道。 “但是你十一年前就告老辞官了!”夏侯不伤这会儿已经回忆起那段前尘旧事了。他清楚的记得,报恩寺之变后,梅怡便不再上朝,更不去门下省理事。虽然这二年,她偶尔也会到朝堂上露露脸,但也只是为了保护梅阀的人免受欺负,可从来没有管过门下省一天啊。 以至于,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门下省已经没有长官多年,早就形同虚设了…… “那是你记错了,老身从来没上书请辞过,皇帝也没下旨免过我的官职。”说着她亮出门下侍中的大印道:“这大印一天在老身手上,这门下省就还是我说了算!” “老太君既然已经多年不管正事。”见梅怡老太婆很不好惹,夏侯不伤只好耐着性子道:“为何封驳关于大冢宰职权的拟诏?这不是多此一举,给梅阀平添麻烦吗?” “你不用威胁老身,老身这些年被你老子威胁的还少吗?也没见梅阀就家破人亡了。”梅怡冷笑连连道:“至于我为什么封驳拟诏,回执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要是没看清,老身就再给你念一遍——” 说着她一字一顿道:“不妥,有非人臣之权,发回重议!” “有什么不妥?”夏侯不伤早看过那十二个字,闻言愤怒的反击道:“当年西秦、东齐都是这样为大冢宰赋权,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有非人臣之权了?” “那些狄夷岂能与我华夏正统相提并论?”梅怡冷笑一声道:“要是他们没错的话,又怎会自取灭亡?” “陛下已经用过印,你瞎操心什么?!”夏侯不伤脸色越来越黑。 “君不密则失国,我门下省就是替皇帝驳正违失的。”梅怡年轻时便牙尖嘴利,不然当年高祖也不会让她当这个专门提意见的门下侍中。 “乱命谬旨休想过我这关!” “你,你……”夏侯不伤险些被梅怡气晕过去,他知道自己说到黑,也不是梅怡的对手。只好铁青着脸拂袖道:“你们给我等着,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说完,他扭头就走,一刻也不停留。 。 夏侯坊,阀主院中。 “大哥,门下省封驳了制书……”只听夏侯雳小声说道。 夏侯霸闻言愣怔在那里,半晌才掏了掏耳朵道:“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大哥,你没听错,门下省把大冢宰的制书给驳回了。”夏侯雳硬着头皮又说一遍。 “怎么可能呢?门下省还有活人吗?”夏侯霸一脸见了鬼道:“不就是几个小小的给事中在抄抄写写吗?谁给他们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坏老夫的大事?莫非是皇帝在捣鬼?” “这事儿还真怪不到皇帝头上……”夏侯雳咽口唾沫道:“是梅怡那老婆子横插一杠,坏了我们的大事。” “梅怡?那老娘们不是撂了挑子十几年了吗?她怎么又蹦出来了?”夏侯霸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跺脚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有没有个明白人?” “主公息怒,大爷已经在门下省和梅怡交涉了。”朱秀衣忙安抚夏侯霸道:“这会儿他也差不多该回府了。” 说话间,便看到夏侯不伤深一脚浅一脚从外头回来,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 第六百四十六章 打赌 凌云堂中。 听完了夏侯不伤的讲述,夏侯霸第一反应就是初始帝在暗中作梗,但转念一想,他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乾明皇后之死,梅怡一直对初始帝这个始作俑者深恶痛绝,是断无理由与他合作的。 当然,梅怡同样憎恨着亲手杀害乾明皇后的夏侯阀,难道是她为了一泄当年之恨,才会横插一杠的? “八成是这样子……”夏侯雳愤愤道:“那老娘们咬人的狗不叫,怕是憋了多少年,就在等着这一天呢。” “不太像,”夏侯不破却缓缓摇头道:“十几年来,她也不是没碰到过报复的机会,却都没有任何动作,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蹦出来了?莫非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不成?” “先生以为呢?”夏侯霸看向朱秀衣。 “三爷说的有道理。”朱秀衣摇着羽扇寻思片刻,方道:“如果梅怡真的与皇帝合谋,那么从去岁裴邱寿辰起,他们就已经处心积虑布局对付主公了。”说着却又摇摇头道:“但正如主公所说,梅怡是最不可能与皇帝合作的那个人。这到底是她不想看到我们和皇帝媾和,故意挑起事端,引发冲突,还是有别的原因,还需要仔细调查才知道。” “哼,调查归调查,但这件事,老夫必须马上做出反应,否则我夏侯阀的威望将毁于一旦!”夏侯霸黑着脸重重拍着几案道:“老夫这就去找皇甫彧,看看他到底怎么说!” “主公去试探一下皇帝的口风,不失为一招妙棋。”朱秀衣起身应和道:“如果他没有与梅怡合谋,应该会主动向梅怡施压。如果他与梅怡合谋,则会隔岸观火甚至是拉偏架……” “嗯,老夫这就去看看他怎么说。”夏侯霸一阵咬牙切齿道:“更衣,我要进宫!” 。 紫微城灯火通明,羽林卫和千牛卫弓上弦、刀在鞘,进入战斗准备。初始帝甚至命令皇甫丕显将守城的弩炮擂木从库中运上了城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听说梅怡封驳了制书,气走夏侯不伤之后,初始帝就又是亢奋又是心惊肉跳。亢奋的是,终于有人替自己收拾夏侯老匹夫了,担心的自然是自己做了初一,就要防着人家做十五。虽然有梅怡这块挡箭牌,初始帝不太担心夏侯霸会归咎于自己,但也必须要防备夏侯阀狗急跳墙,会把板子落在自己屁股上。 是以他唤来了皇甫丕显和皇甫康,命两人将戒备等级提升到最高,今晚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许开宫门!吩咐完了初始帝还是不放心,又在杜晦的陪同下,连夜巡视起宫城的城防来,还惺惺作态的给将士们打气,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等到初始帝离开,皇甫丕显又嘱咐了守卫城门的皇甫康几句,便带队巡逻去了。 走在宫城的东城墙上,眺望着远处夏侯坊辉煌的灯光,皇甫丕显忽然对身后道:“打个赌,今晚夏侯霸会不会来?” 能随意跟大将军答话的,就只有陆云这位中郎将了,他摸了摸鼻子问道:“大将军是要跟末将打赌吗?” “还能有谁?”皇甫丕显哼一声道:“你不是小诸葛智多星吗?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吹出来的。” “好吧,反正闲来无事,我就瞎猜一番吧。”陆云淡淡一笑,和皇甫丕显并肩而立道:“我赌夏侯霸今晚不会来。” “为什么?”皇甫丕显看一眼陆云,其实他也是一样的看法。 “很简单,如果夏侯霸将今日的事情归咎于陛下,就要防备着宫里有埋伏,不做万全的准备,他哪敢贸然入宫?”陆云微笑答道:“如果他认为不是陛下所为,就更没必要半夜来找陛下对质了,那样只会让挑起事端的人看笑话。” “哼……”皇甫丕显不置可否的哼一声,又看了夏侯坊半晌,方冷冷道:“你不就是那个挑起事端的人吗?” 陆云闻言心中一颤,却面不改色道:“大将军,东西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末将小鼻子小眼小模样,没有那么大能耐。” “有没有能耐你自己心里清楚。”皇甫丕显转过身来,定定看着陆云道:“但别以为旁人都是瞎子,没有你从中牵线,梅阀怎么会和陛下合流?” “大将军本末倒置了。”陆云心下一松,明白皇甫丕显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根据蛛丝马迹瞎猜而已。“是梅阀举步维艰,自度再孤立下去就要走上绝路了,才在陛下和夏侯阀之间做出了选择。末将不过是恰逢其会,当了个传声筒而已。” “哼,谅你也没那个本事。”皇甫丕显似乎信了陆云的说辞,神情明显一松,又警告一句道:“总之你不要仗着小聪明乱来,我皇甫家已经禁不起折腾了,一步都不能走错……” “末将谨记大将军的教诲。”陆云闻言心中一喜,从皇甫丕显的话里,能听出他对初始帝的隐隐不满。看来此人正如其老爹所言,在乎的始终是皇甫家的生死存亡,并非愚忠于皇甫彧…… 如是想来,这位总是找他麻烦的宗室大宗师,忽然看上去顺眼多了。 。 凌云堂中,夏侯霸命人更衣,就要连夜出门面圣。 “伯父且慢。”却听夏侯不破赶忙阻拦道:“此时宫门早已落锁,那皇甫丕显可不是好相与的,只怕休想让他夜开宫门。”顿一顿,夏侯不破小声道:“再者,他就是开了宫门,我们也不能贸然进去啊……” “嗯……”夏侯霸闻言打了个激灵,夜里宫中的情形无从得知,万一皇甫彧就等着自己贸然上门怎么办? “是啊父亲,再急也不差这一晚上,明日一早进宫也没差。”夏侯不伤忙劝道。 “唉……”有道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让几个晚辈一劝,夏侯霸也就打消了连夜叩阍的念头。 这一晚上他是辗转反侧,又没合眼。经过这一夜,夏侯霸心中的怒火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彻底压不住了。 鸡叫头遍他就起床让人伺候着梳洗,看着镜子里自己满嘴燎泡、眼窝深陷的样子,夏侯霸一掌劈碎了铜镜,连早饭都没吃就上了马车,找初始帝理论去了。 ------------ 第六百四十七章 以退为进 紫微宫中,上万禁军枕戈待旦,戒备一宿,却只是虚惊一场。 见东方天光大亮,皇甫丕显知道不会再有变故,便让城头上熬了一宿的羽林卫,撤回营中休息去了。 看着羽林卫士兵列队走下城头,皇甫丕显瞥一眼旁边的陆云道:“让你蒙着了,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呵呵,不要别的,只要大将军日后对末将亲切些,末将就感激不尽了。”陆云笑着答道。 皇甫丕显闻言楞一下,旋即板着脸道:“哼,本帅对谁都一个样,休想我对你网开一面。” “能一视同仁我也知足了!”陆云笑道。 “我尽量吧。”皇甫丕显丢下一句话,便转身也下了城楼,高声下令道:“开宫门!” 这会儿其实还不到开宫门的时间,但昨夜备战时,皇甫丕显命皇甫康放下了应天门内千斤闸,这玩意儿落下来简单,要升起来可不容易。需要上百名军士一起转动扭盘,才能将那名为千斤,实则万钧的精铁巨闸一点点升起来。 足足顿饭功夫,羽林卫才将千斤闸复位。这时,宫中响起了景阳钟声,羽林卫又赶紧缓缓打开了宫门。 陆云一直立在应天门城楼上,望着笔直向下的通天道。紫微宫坐落在全城最高处,他又站在最高的城门楼上俯瞰下去,自然将整条通天道一览无余。 当他看到夏侯霸的马车出现在通天道上,缓缓向上爬行时,陆云不禁露出了饶有意味的笑容,他真想掀开车帘好好看看,夏侯霸如今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当初他借着给陆林提亲的机会,与自己的外婆梅怡相认,却一直没有让梅阀加入战斗,等的就是这足以搅动天下的一刻! 初始帝精心谋划铲除夏侯霸,却不知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谁又能想到?从此刻到未来,洛都城将要上演的惊心动魄、腥风血雨的一幕幕,居然都是出自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之手! 冷冷看着夏侯霸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陆云也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 初始帝昨晚也没睡好,天快亮时心里才安妥些,刚想再眯瞪一会儿补个觉,便被杜晦喊了起来。 “陛下,夏侯霸来了。”杜晦敢挡夏侯不伤的驾,却不敢拦着夏侯霸。 “唉,难为他能等到天亮再来。”初始帝活动着发沉的肩膀,恹恹起身道:“更衣吧。” 当初始帝出现在御书房中时,只见夏侯霸铁青着脸,焦躁的来回踱着步。 “老郡王这么早,吃过了吗?”初始帝故作轻松的笑着寒暄道:“不如陪寡人一起用膳,咱们边吃边聊?” “不必了!”夏侯霸已经没了客套的耐心,站住脚冷冷看着初始帝,质问道:“昨天的事情,怎么说?” 见夏侯霸对自己完全失去了尊敬,初始帝心里一阵腻味,便一撩黄袍下襟,在御榻上坐下道:“昨天的事情多了,老郡王说的是哪件?” “哼,还能是哪件?自然是梅怡封驳大冢宰制书的事了!”夏侯霸双目凶光毕露,向前一步,死死盯着初始帝道:“这么大的事情,陛下还在装糊涂,莫非真是你授意的不成?” 初始帝的上身不自觉的往后仰去。意识到自己的胆怯后,他赶忙直起腰,板下脸道:“这是什么话,梅怡视寡人如仇雌,我能指使得动她?” “既然如此,请陛下立即下旨,罢免梅怡,以正视听!”夏侯霸却不依不饶,口中的唾沫都快喷到皇帝脸上去了。 “老郡王息怒,”初始帝以袖掩面,以防被夏侯霸喷到脸上,放缓了语气道:“这件事上,寡人绝对和老郡王站在一边,不会任由梅老太婆挑拨我们的关系的。” “哼,这还差不多。”夏侯霸这才退后两步,和初始帝拉远了距离道:“也不是老臣脾气暴躁,实在是如今朝中百官都在看老夫的笑话,若不立即拨乱反正,此事将让我夏侯阀威信扫地。”说着他又是一阵咬牙切齿道:“这是本阀绝对不能接受的!” “是是是,寡人能体量老泰山的难处……”初始帝本来确实抱了隔岸观火的心思,可真对上怒不可遏的夏侯霸,他就不由自主软趴趴下来。“老泰山也不要想的太严重,夏侯阀威信如山,不是区区一个梅怡能动摇的。” “那是自然!”夏侯霸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语气却愈发不客气道:“但我夏侯阀的尊严不容挑衅,请陛下现在下旨,今天就撤了那疯婆子的官职!” “好好好,寡人这就下旨。”初始帝像是怕了夏侯霸,起身对杜晦道:“伺候寡人亲笔拟旨。” “是。”杜晦应一声,御书房中笔墨都是现成常备的,杜晦眨眼就铺好了黄纸,提起笔来等候皇帝口述。 “侍中梅怡玩忽职守多年,以国家公器泄一己私愤,着立即革去官职,回家听后发落。钦此。” 初始帝说完,杜晦也写完了,请夏侯霸过目之后,初始帝就让杜晦用印送去门下省。 “这下老泰山不再怀疑寡人了吧?”初始帝摊着手,满脸无奈的看着夏侯霸。 “嘿……”夏侯霸也有些汗颜,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确实过火了。便侧着身朝皇帝一拱手道:“是老臣失态了,请陛下责罚。” “唉,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解释清楚了不就成了?”初始帝摆摆手道:“老郡王和寡人一起用早膳?” “不叨扰陛下了,老臣告退。”就像初始帝不敢吃夏侯阀的饭,夏侯霸也同样不敢沾皇宫中的一滴水、一粒米。 “行吧,那寡人就不留你了。”初始帝点点头,将夏侯霸送出了殿门。 待到转过身时,皇甫彧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无比,他拢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气得发抖。自古以来的君王,有几个会被臣下如此羞辱?那几个跟他一样倒霉的家伙,也全都是亡国之君! “真是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了……”初始帝咬牙切齿,哆哆嗦嗦自言自语道。 “陛下,请用早膳吧。”一个不看眼色的小太监过来恭声相请。 “吃个屁!寡人怎么吃得下去?!”初始帝狠狠一脚,踹在那小太监心窝上。可怜的小太监闷哼一声,飞出殿门之外,眼看活不成了。 :。: ------------ 第六百四十八章 气晕过去 夏侯霸出了内宫,却没立即离开紫微城。他让夏侯不伤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大刀金马坐在中书省门口,抱着胳膊看向对面的门下省衙门。 他要亲眼看着梅怡滚蛋才能消了心中的恶气。 谁知左等右等,只等到杜晦垂头丧气的从门下省出来。 “怎么回事?”夏侯霸让人将杜晦喊过来。 “哎呀,别提了,那老婆子疯了。”杜晦哭丧着脸道:“居然连陛下撤换她的旨意,也敢封驳回来。” “什么?”夏侯霸不由目瞪口呆,看看杜晦手中盖着门下省大印的回执,又看看一旁的夏侯不伤,感觉自己脑袋彻底浆糊了。“还可以这样玩?” “那老婆子说,门下省有驳正诏敕的职责,一切乱命都可以封驳。”杜晦将那回执递给夏侯霸道:“理由老王爷自己看吧。” 夏侯霸怒哼一声,接过那张回执扫了一眼,险些被上头的内容气晕过去。 梅怡居然以‘怀疑陛下受权臣胁迫,旨非本意’为由,封驳了初始帝的诏旨。 “权臣胁迫,权臣胁迫……”夏侯霸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只觉一阵阵血往上涌。 所谓权臣胁迫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却不能明说啊。这会极大的损害夏侯阀在百姓心中的形象的! 而且更要命的是,因为门下省有封驳之权,所以和御史台一样有谏议之责,现在侍中指责权臣胁迫皇帝,按流程说夏侯霸就该立即上表请罪,等候皇帝处置了! 不然就是默认了门下省的指控。夏侯阀不想名声崩坏,就只有立即造反一途了。那夏侯霸苦心孤诣的多年经营,不就成了笑话? 这些年来梅怡一直装死罢工,夏侯霸乐见无人制衡中书省,便也一直没有动念头换人来当这个侍中。于是日久天长,彻底麻痹大意,完全忽略了梅怡和门下省的存在,这下猝然遭到对方狙击,夏侯霸才发现自己还奈何不了门下省! 因为门下省设置当初,就是为了钳制中书省,以防权臣控制中书、乱命祸国的!自然可以处处限制中书,却不会被中书限制…… ‘实在是太失策了……’夏侯霸郁闷直想吐血。他有心去找梅怡理论,但结果可想而知,无非就是再被打一次脸。再像个被欺负了的孩子一样去找初始帝,他实在丢不起那人啊! 饶是夏侯霸老谋深算如斯,一时间也想不到可以应对的法子。又让火辣辣的太阳一晒,他竟然急火攻心,气晕了过去。 “啊,父亲!”夏侯不伤赶忙一把抱住夏侯霸,高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说着他抱住老父亲,急匆匆进了中书省。临进衙门时,夏侯不伤忽然站住脚,回头冷冷看着杜晦道:“我父亲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夏侯阀必让洛都城血流成河!” 杜晦打了个寒噤,不禁暗暗叫苦,心说陛下这把,恐怕是玩脱了…… 。 太医急匆匆被招至中书省,给老郡王把了脉,又下了针,这才松了口气,对夏侯不伤禀报道:“万幸,老王爷只是急火攻心,被痰迷了心窍,待会儿化掉那口痰,应该就能醒过来。” “嗯,你出去候着吧。”夏侯不伤将太医撵出去。 待他关上值房的门,回头再看老父时,便见夏侯霸已经睁开了眼。 “气煞我也……”老郡王长出一口浊气道:“老夫一生笑傲大玄,没想到临了临了却栽了这么大跟头。” 夏侯不伤才意识到,原来老父亲是装昏的。 “父亲不用太上火,梅怡不过跳梁小丑而已,她跳的再欢实也改变不了什么。”夏侯不伤忙轻声安慰老父,给夏侯霸奉上一杯参汤。 “唉,话不是这么说的……”夏侯霸虽然是装晕,但也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他不掀桌子造反,明面上还是得按照朝堂的规矩来。他要是不晕过去,难道要上书请罪不成?还是直接掀桌子造反? 老太师兵强马壮却被梅怡一步将死,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先回家吧。”夏侯霸实在没力气去想这些烦心事了,吩咐儿子一声道:“你就对外宣称老夫昏迷了,倒要看看他们接下去怎么演?” “父亲,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了?我夏侯阀的脸面往哪里搁啊?”夏侯不伤闻言闷声道。 “老夫昏了,你们又没昏过去!”夏侯霸将茶盅掼在地上摔个粉碎道:“你们老子爹吃了这么大亏,你们阀主被人家气得昏死过去,你们就干看着什么都不干吗?!” “父亲,我明白了!”夏侯不伤恍然大悟,忙沉声表态道:“你老人家只管在家安歇,看我们如何给你老出气?!” “嗯……”夏侯霸这才闭上眼,把那些糟心事抛之脑后,呼呼大睡起来。 夏侯不伤又在屋里捱了盏茶功夫,夏侯雷和夏侯不灭便闻讯赶来了。 “大哥醒了没?”一叫开门,夏侯雷便满脸焦急的问夏侯不伤道:“怎么会被气晕过去呢?” 夏侯不伤神色凝重的摇摇头,示意两人进屋说话。 不一会儿,夏侯不伤便出来,让人准备了一抬大轿,然后他和夏侯不灭亲手将昏迷不醒的夏侯霸抬上轿子,然后三人和一干夏侯阀的官员、中书省的护卫林林总总百余人,护送着大轿朝应天门而去。 应天门内外早已是剑拔弩张。一接到夏侯霸晕厥的消息,夏侯雷夏侯雳等人马上召集部曲,直奔紫微宫而来。 同样的,皇甫丕显本来就高度警惕,一听说夏侯霸昏迷,马上就将刚撤下的羽林卫重新拉了上来。若不是他阻拦及时,方才进去的,就不只是夏侯雷和夏侯不灭两个人了。 皇甫丕显手搭着千牛刀,冷冷看着宫门外的数千夏侯阀部曲,咆哮道:“你们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城头的羽林卫闻声拉开长弓,箭指着应天门外的那些夏侯阀部曲。 “退!退!退!” 城门洞中的羽林卫,列成数排,平举着长戟,迈着整齐的步伐一步步向前,想要将夏侯阀部曲向外驱赶。 “进!进!进!” 夏侯阀的部曲都红了眼,在夏侯雳的指挥下,前头全身盔甲的士兵高举着盾牌,后头士兵将大枪架在盾牌上,不退反进! 叮叮当当,长戟与大枪的交击声响彻城门洞,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 第六百四十九章 生死一念间 “都住手!” 眼看两方人马就要动起手来,一声大喝从羽林卫的后方响起。 那一声吼蕴含了无上真力,声浪席卷之下,城门洞中的士兵不禁头晕目眩,东倒西歪。 夏侯阀这边,夏侯雳闻声马上约束队伍,显然知道这一声是出自何人之口。 皇甫丕显站在城门楼上,也已经看到夏侯不伤等人护送着一台大轿,从中书省方向来到了应天门下,方才喊那一嗓子的正是夏侯不伤。 “中书令好亮的嗓门。”皇甫丕显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夏侯不伤一行人,冷声质问道:“贵阀大军冲击应天门,是要造反不成?” “皇甫丕显,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夏侯不伤仰头厉喝道:“我父亲现在昏迷不醒,生死不知,赶紧让出去路,要是耽搁他老人的病情,我让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中书令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当这紫微宫是南北市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皇甫丕显却不为所动,一边和夏侯不伤对峙,余光却一直瞄着正北面的长乐门方向。 。 自夏侯霸昏迷的消息传来,初始帝便登上了长乐门城楼上,密切的关注着事态的变化。 此时,只见他满脸的纠结,双手扶着箭跺,身体不由自主的抖动着。如果离的够近,能听到他口中在无意识的念叨着:‘做,不做,做,不做……’ 身后杜晦穿一件银丝软甲,手持柄又细又长的宝剑,一脸凝重的立在初始帝左侧。 初始帝右侧,却是一身甲胄的千牛卫中郎将陆云,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千牛刀,低声从旁怂恿道:“陛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请速下决断!” 初始帝点了点头,虽然谁也没想到,夏侯霸会突然晕死过去,但正如陆云所言,这是斩首夏侯阀高层的黄金机会! 昨晚,他的羽林卫和千牛卫便以战备状态枕戈待旦,如今弩炮、檑木尚未撤下城头,上万军士弓上弦、甲在身,只要初始帝一发信号,皇甫丕显便会马上落下应天门的千斤闸,将夏侯霸一行人困在应天门内。 届时,上万羽林卫、千牛卫从四面八方掩杀过去,就算夏侯霸有夏侯不伤、夏侯不灭两名大宗师保护,也难逃死路一条。别忘了,初始帝这边,也有皇甫丕显和杜晦两名大宗师,就算打不过夏侯兄弟,阻拦他们带着昏死的夏侯霸逃出宫去,还是能够做到的。 所以陆云一直在怂恿初始帝当机立断,管他夏侯霸真晕还是假晕,干他娘的就是!就连一贯保守的皇甫丕显都动了心,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错过了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但初始帝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他一边擦着额头不断沁出的汗珠,一边万分纠结道:“杀了夏侯霸固然可喜,可夏侯阀手里还有十万京营,三十万安西军,再加上部曲私兵,足有五十万大军,到时候疯狂反扑回来,我们如何能抵挡得住啊?” “哎,陛下,车到山前必有路!夏侯霸和他的接班人,还有夏侯阀第一高手若是死在这一场,夏侯阀肯定要乱上一阵,分崩离析都有可能。再说裴阀手里不是还有十万京营?加上咱们的禁军,足以掌控洛都局面了!” 陆云却是巴不得初始帝能贸然出手。虽然他也没准备好,但各阀更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局面越乱,对他这种弱小一方来说,就越有火中取栗的机会。 “唉,不行不行,还是太凶险了。”初始帝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连连摇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寡人还有很多事没安排好,一旦动手,接下来的局面实难预料,还是等寡人做好了准备再说吧……” “陛下……”陆云不由一脸悲愤道:“放虎归山,必遭反噬啊!夏侯阀接下来的报复,绝对是我们承受不起的!” 按照原先的计划,梅怡行使封驳之权,破坏夏侯霸大冢宰的美梦,以此重新树立门下省权威,来限制中书省的权力。 更妙的是,梅阀和初始帝有仇,所以夏侯阀也没法把账算到初始帝头上。初始帝还能装模作样的当个仲裁者,让夏侯阀有火没地方发。 这样一来,夏侯霸暂时没法上朝,朝堂上的主动权便回到了初始帝手中。虽然夏侯不伤还当着中书令,但初始帝根本不怕他,他根本没有夏侯霸那恐怖的威慑力和影响力,各阀阀主也不会对他惟命是从的…… 但夏侯霸这一昏迷,打破了初始帝的如意算盘。可想而知,接下来夏侯霸的弟弟、儿子、侄子,这帮如狼似虎的家伙,肯定要拿这件事做文章,逼初始帝对梅阀下手。初始帝若是护着梅阀,就暴露了自己始作俑者的身份,夏侯阀可以名正言顺的展开报复。 他若是对梅阀下手……那何苦要折腾这一番?当初痛痛快快让夏侯霸当他的大冢宰就是? 再者,初始帝不保护投靠他的梅阀也就罢了,还要对梅怡下手的话,让陆阀、卫阀还有暗中投效的裴阀怎么看?谁还会跟他一条道走到黑?没了这四阀的支持,他拿什么跟夏侯阀去斗? 所以在陆云看来,哪怕抛弃自己的立场,站在初始帝的位置上,此时一旦退缩,将后患无穷,很可能会被夏侯阀逼得无路可走…… 。 可陆云掰开揉碎了劝说,可初始帝就是没那个胆量动夏侯霸,最终他还是无力的摆了摆手,嘶声吩咐杜晦道:“发信号,放行。” “是。”杜晦马上举起手中一面蓝旗,朝着应天门方向挥了三下。 对面的皇甫丕显看到长乐门城楼上举起的蓝旗,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之感,狠狠啐一口道:“放行!” 应天门城楼下,已经结好了层层阵势的羽林卫,闻命呼啦一声,潮水般散向两边,让出了一条通道来。 “快走。”夏侯不伤等人,早将心提到嗓子眼,他们焉能不知自己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也顾不上跟皇甫丕显打嘴炮了,赶紧一边全神戒备,一边催促着武士把大轿抬出应天门去。 ------------ 第六百五十章 裴都的布置 当轿子回到夏侯阀的阵中,夏侯阀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一来,阀中虽然人才济济,却还没有可以替代夏侯霸的领袖人物,二来事发仓促,阀中没有任何准备——部曲集结需要时间;传信到安西军需要时间;分散在几千里防线上的安西军再集结起来更需要时间。直接开干的话,局面必然乱成一团,谁心里都没底儿。 夏侯雳率领数千部曲,将夏侯霸的大轿团团护在中央,小心翼翼朝夏侯坊而回。 路上,在京营担任斥候校尉的夏侯荣光,率领两千轻骑前来支援。 “启禀大长老,二叔已经紧急集合队伍,命我率领斥候营先来支援!”夏侯荣光似乎已经走出了阴霾,重新变得杀气腾腾、锐不可当。 “暂时先按兵不动吧。”夏侯霸昏迷,夏侯雳这个大长老就是话事人。他吩咐荣光一声,目光落在了远处,那里,又有一彪人马杀到了。 五千铁甲兵迈着让人胆颤的整齐步伐,从天津桥方向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竟然是裴阀阀主、京营主帅、骠骑大将军裴都! 看到夏侯阀的人簇拥着大轿下坡而来,裴都赶忙双脚一夹马腹,在裴御仇的陪伴下迎了上来。 “大长老,本座闻讯来迟,大冢宰可安好?”裴都骑在马上,朝夏侯雳一行人抱了抱拳。 “有劳裴阀主亲至,我夏侯阀不会忘了贵阀的人情。”夏侯雳也抱拳还礼道:“至于我大哥,唉……” “既如此,那就赶紧送大冢宰回府好生医治。”裴都瞥一眼夏侯荣光带来的两千精骑,沉声下令道:“夏侯校尉,你率斥候营护送大冢宰回府,一定不要出岔子。” 夏侯荣光心里一阵腻味,虽然裴都这个骠骑大将军名义上是京营总管,但东大营的一半人马,从来只听夏侯不败的号令,裴都这话看似多此一举,却暗含着不满之意。 “末将遵命。”夏侯荣光甭管心里怎么想,只能乖乖低头听命。 这时候,谢洵也带着谢阀的数千部曲赶来了。谢老阀主满头大汗的伏在马背上,朝夏侯雳大声道:“梅怡那老婆娘在哪里,老夫要宰了她,替老王爷出气!” 这厮惯会说漂亮话,梅怡现在就在皇城,借他三个胆儿,他敢去闯宫吗? 夏侯雳自然也满口道谢,眼看着人越聚越多,将个宽阔的朱雀大街塞了个水泄不通。他赶忙朝众人拱拱手道:“多谢诸位的好意,今日事发突然,本阀还未有对策,眼下只想赶紧救治阀主再说。” 说完,他又撂下句狠话道:“不过诸位请放心,今天的事情,夏侯阀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我家阀主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得,就要让某些人血债血偿!到时候,还请各位助我夏侯阀一臂之力!” “那是当然……”谢洵马上高声道:“夏侯阀的仇人就是我们谢阀的仇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但凭贵阀吩咐。”裴都也沉声应道。 两阀人马便让开去路,先请夏侯阀的人马护送着大轿回去。 。 等到夏侯阀的人马远去,裴都便带着铁甲军缓缓开回了营地。 一进去中军大帐,武卫执事裴御灾便沉声道:“禀报阀主,铁甲军自接到命令,到过天津桥,统共用了半个时辰又一刻钟。” “太慢了!”裴都在帅位上坐定,一脸不满道:“必须要赶在斥候营之前,控制住天津桥。”说着他看一眼观风执事裴御难,问道:“你看如何改进,才能确保这一点?” 裴御难一直等着各方的风吹草动,自然也包括夏侯荣光的动作,便沉声禀报道:“回阀主,东大营虽然距离紫微城较远,但斥候营轻骑的速度远快于铁甲军,我们要么出动骑兵,要么将铁甲军暗中移防,才能确保阀主的要求。” “骑兵我有别的用处,移防也不可能,动静太大了。”裴都略一沉吟,断然否决了裴御难的提议,冷声吩咐裴御灾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在两个月内,将时间缩短到半个时辰以内,否则军法从事!” “明白!”裴御灾硬着头皮接下了差事。 “嗯……”裴都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今日你们都看明白了吧?不是我要坑皇帝,他实在是只缩头乌龟,根本不值得我们效忠!” “是。”两人服气的低下了头,出发前裴都便下了命令,如果初始帝敢跟夏侯霸火并,便立即打出奉旨讨逆的旗号,攻击紫微宫外的夏侯阀部曲,然后联合禁军一道围剿夏侯阀,逼迫东大营的夏侯阀军队缴械。 但初始帝却白白浪费了如此宝贵的机会,彻底坚定了裴阀众人取而代之的心思。 “敢问阀主,接下来局面会走向何方?我们又该如何应对?”裴御灾忙诚心问道。 “接下来,有皇甫彧的苦头吃了。”裴都冷冷一笑道:“夏侯阀的所有注意力都会放在他身上,正好方便我们行事。”说着他目光投向身后悬挂的大玄北方地图道:“我会立即下令二哥那边,彻底放弃居庸关防线,将部队化整为零,逐渐南撤,同时为大军渡河做好准备。” 说着他长身而起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那一天,就要到来了!” 。 却说夏侯阀众人护送着夏侯霸的大轿回到了夏侯坊中,又安排部曲加强戒备,东大营随时准备出击,然后一众核心人物便急匆匆赶往阀主院,探看夏侯霸的生死。 等他们看到老阀主安然无恙坐在榻上时,众人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原来这是大哥演得一出戏,”夏侯雳长出了口气,满脸庆幸道:“真是天佑本阀,幸亏大哥平安无事。” “就是,大哥干嘛装晕?可把咱们都快吓尿裤子了。”夏侯雷一脸不解的问道。 “不这样,老夫怎能勘破皇帝和各阀的真实想法?”夏侯霸当然不承认,他当时被挤兑的急火攻心,真的晕了过去。面不改色的对众人道:“这下不光老夫,全天下都看出来,他皇甫彧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怂包,我看谁还信他能战胜本阀?” ------------ 第六百五十一章 假戏真做 夏侯坊,阀主院内。 一众夏侯阀高层听了夏侯霸的话,皆倍感振奋道:“是啊,这么大的优势他都不敢动手,真是让人瞧不起!” “不错,他要是真敢对老夫下手,老夫还要敬他是条汉子。”夏侯霸心里也是一阵后怕,他知道自己赌得这一把,着实孟浪了。若是初始帝不管不顾,先下手为强,自己还真是凶多吉少。 不过,这世上没有如果,人们从来只问结果。现在结果是他赌赢了,初始帝根本不敢对他下手,夏侯霸彻底扭转了不利的局面,自然可以说什么都是对的了。 “主公这一招够险,够绝!”朱秀衣苦笑着摇动羽扇道:“不过还好主公赌赢了,接下来咱们就该收割胜利果实了,让皇帝悔青肠子去吧。” “哈哈哈……”众人都是一阵大笑。昨晚他们还如丧考妣,觉得往后的日子要难过了。谁知一天时间便扭转了乾坤,主动权又回到了夏侯阀这边。 “不要笑,老夫还昏迷着呢。”夏侯霸绷着脸,强忍着笑道:“现在就该你们这班孝子贤孙表演的时候了,放开了手脚使劲闹去吧,不把洛都城闹翻了天,不要回来见我!” “明白!”夏侯阀众人像打了鸡血一般,全都亢奋起来。便在夏侯霸榻前商量着该如何分头行事,把洛都闹个天翻地覆,一直讨论到天黑才散去。 。 别人都分到了差事,夏侯雷却什么都没捞着,闷闷不乐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二老爷留步。”却听朱秀衣在身后唤了他一声。 “先生。”夏侯雷赶忙站住脚,毕恭毕敬的朝朱秀衣拱了拱手。 “二老爷怎么不太高兴啊?方才在后头喊你几声都没应我。”朱秀衣和夏侯雷这半年走得很近,两人一边并肩往前走,一边随意的说着话。 “唉,方才没听见先生喊,不然哪会装哑巴?”夏侯雷恹恹的叹口气道:“我是心里堵得慌,今天那么危险的时候,带人进宫救大哥的是我,老三却不敢冒这个险。可大哥却还是让他暂时当家,我心里能痛快吗?” “哎,三老爷今天表现确实不如二老爷,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阀主还是习惯信任三老爷啊。”朱秀衣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我也以为二老爷的好日子到了,现在看来,还得再熬一段光景。” “哎……”夏侯雷郁卒的走进自家大门,看一眼人去房空的东跨院道:“我都这把年纪了,熬就熬吧。可是荣升那孩子,被发配到潼关去半年多,也不知何时才能重返洛都了。” 说着他看看朱秀衣道:“先生,要不我让荣升趁这个机会回来算了,反正阀里上下要闹起来,他也是阀主的孙子,没道理不能也回来闹一闹吧?” “二老爷此言差矣,”朱秀衣却摇摇头,淡淡笑道:“荣升离开洛都不是坏事,你现在要做的,是帮他尽快成为潼关守将,这个位置现在不起眼,但只要一起大事,便立即掌握全族生死。到时候才是他大展拳脚的一刻!” “这样啊……”夏侯雷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已经习惯了对朱秀衣言听计从,便点点头道:“好,我听先生的。” “这就对了。”朱秀衣满意的点点头道:“荣升瞎掺合京里的事,只会让那些人愈发看他不爽,还是在外头闷声发大财吧。” 两人又聊了几句,朱秀衣谢绝了夏侯雷的邀请,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 和夏侯雷一分开,朱秀衣的脸色便阴沉下来。 今日夏侯霸没跟他商量,就来了这么一出,着实打翻了朱秀衣的如意算盘。在他的计划中,夏侯阀应该与初始帝斗得死去活来,然后将各阀一点点扯进去,全都元气大伤。把个大玄朝闹得山河破碎,千里白骨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但夏侯霸这一招险棋走下去,却让他辛辛苦苦才搞坏的局面,一下子又变得明朗起来。初始帝那怂货彻底暴露了虚弱本质,夏侯阀哪还会把他放在眼里?根本就不用朱秀衣这个狗头军师出主意,夏侯阀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朱秀衣已经看到了初始帝的悲惨结局,夏侯阀的胜利似乎无可阻挡了。这让隐姓埋名十几年的乾朝五殿下如何甘心? 他虽然方才还在挑拨夏侯雷,可那都是不知何时才能用得上闲棋,根本改变不了眼下的局面。 不过,一想到陆阀那个神奇的小子,他又生出一丝希望来。虽然自己碍于身份做不了什么,但那对父子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认输吧? 还有裴阀的铁甲军,来的也太快了一点。要是再快一些,岂不正好将夏侯荣光的精骑挡在天津桥外? 朱秀衣仔细复盘今日发生的种种,忽然从蛛丝马迹中,又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气息。 ‘不错,裴都要是真着急救援,为何不跟荣光一样带骑兵前来?’朱秀衣越想越觉着,裴阀的动机十分不纯。‘看来想要浑水摸鱼的不止我一个,远远还没到胜负已分的时候呢。’ 想到这,朱秀衣重新振作起来,不疾不徐的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待转过一个拐角时,遇到了一队巡夜的护卫,领头的军官沉声问道。 “什么人?” “是我。”朱秀衣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回答道:“老牛,又是你当值啊?” “原来是朱先生啊。”那护卫常在他家附近巡逻,自然跟朱秀衣早已熟识。“巷子黑,小的送先生回府。” “有劳了。”朱秀衣没有推辞,这样的场景并非头一次上演了。 那军官便吩咐一声手下继续巡逻,自个则打着灯笼,轻车熟路的在前头开道。 快走到家门口时,朱秀衣忽然轻声问那军官道:“你家里人最近北边跑得勤吗?” “这,最近北面不太平,商旅往来的少了,我家也没什么生意。”军官便小声答道。 “那怎么行,越是这种时候,去一趟赚的钱就越多。”朱秀衣看似在指点那军官家里的生意,实则下了命令道:“把本钱都押上,去镇北关收老山参,我看那边未必有传的那么邪乎,难道镇北军都是摆设不成?” “好,我跟家里说,先生的话肯定没错。”那军官感激的使劲点头。 ------------ 第六百五十二章 陆阀的准备 夏侯霸这一昏迷不醒,整个洛都城一夜无眠,各阀都在紧急商议着,该如何应对这一突发状况。 陆阀自然也不例外。 三畏堂中,阀主陆信端坐在正位上,诸位执事和长老会成员分列左右,陆云也在末位列席。 “此次的事件虽看似与我们陆阀无关,但要谨防夏侯阀趁机扩大报复对象。”只听大执事陆修沉声道:“再者,如果夏侯阀对梅阀报复太过激烈,我们说不得也要替她们分担些压力,不然被夏侯阀各个击破,最终孤立无援的还是我们自己。” “大哥说的对,梅阀接下来的压力肯定很大。”陆侃点点头,说着却话锋一转道:“但以观风院今日的研判来看,夏侯阀对梅阀的惩戒,可能更大程度上是象征性的。梅阀实力虽弱,但与各阀联姻最广,谁家没有一大票梅阀的女婿?” 陆侃说到这,祠堂中响起一阵轻笑,在场这近二十位陆阀高层中,就不乏娶了梅阀女子为妻的。 “就算他夏侯阀,也有好些与梅阀沾亲带故的,在夏侯霸生死未明的情况下,他们虽然不会替梅阀说话,但绝对不会支持无限度的报复下去。”只听陆侃接着道:“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对夏侯阀来说,打击梅阀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梅老太太已经带着她的娘子龟缩了十年,你再打击她,她也不过是重新缩回乌龟壳而已,还真的要派大军攻打梅坊不成?” “那应该不会吧……”众人闻言纷纷摇头道:“那跟造反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直接造反呢。” 不少人说着看向了甘陪末座的陆云,显然是想到了去年为了救他,陆阀差点攻打谢坊的那桩事。 “那次跟这次不一样的,大伙儿是为了去救人……”陆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小声分辩道:“再说也没打起来不是?” “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陆信一摆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到陆侃身上。“你的意思是,观风院判断,夏侯阀揪着梅阀不放,得不到什么实际好处。所以他们会……”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陆侃点点头,沉声道:“他们很快就会将矛头转回皇帝身上,因为那样才符合夏侯阀的根本利益,这一点跟皇帝是不是幕后主使没有任何关系,就算真的不是,他们也会认为是的。” “嗯。”众人纷纷点头,显然都认可陆侃的判断。 “唉,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长老陆冋也不禁感慨道:“昨天咱们还为陛下的手段击节叫好,没想到今天,就让老太师轻易的翻过来了。” “夏侯霸这一晕,晕的实在太是时候了。”便听陆侠沉声道:“我看他八成是装出来的。” “就算他是装的,夏侯阀那帮人也会当成真的,借机搞事情的。”陆仪冷笑道:“如果诸位分析的不错,皇帝这下有难了。” “要密切注意安西军的动向。”陆信吩咐陆侃一句。 “是。”陆侃点头应下,虽然陆阀的封地不在关中,但在长安城中依然遍布亲朋故旧,打探安西军的动静要比打探镇北军方便许多。 “诸位。”然后陆信清了清嗓子,一众陆阀高层便坐直了身子,安静等待阀主训话。 “原本虽然我们认定天下将要大乱,但目前的局面应该还能维持几年。可今年以来,形势急转直下,夏侯阀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准备在一两年内彻底解决问题。”陆信神情严峻道:“如果说今年就会爆发战争,我一点也不会惊讶。” 众人悚然点头,阀主的判断让他们再一次意识到,陆阀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我们必须要珍惜每一天,使出浑身的劲儿,只争朝夕了!”陆信说着看向陆修道:“大哥,湖广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回阀主,这半年来我们一刻也没闲着,已经先后向湖广派出五千余名族人,按照阀主制定的计划,多头并进的推行。” 陆修比起半年前清减了不少,原本养尊处优的脸上,如今已满是风霜之色。仅仅这半年时间,他就在湖广和洛都之间往返了十次之多,几乎七成以上的时间都在外头跑。 “截止本月底,我们已经在湖广募兵八万,陆伟和几位长老在日夜操练他们,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形成战斗力了。” 如今各阀的扩军备战已是公开化、白热化,陆阀自然不用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招兵买马也无所谓了。 “兵器、甲胄、粮秣呢?”陆信又追问道。 “我们的矿工日夜不停,铁匠坊、兵甲铺、染织坊都扩产了十倍,半年时间已经打造出钢刀五万把、长枪三万柄,黄桦弓两万张,箭矢三十万支,另有铁甲五千副,皮甲两万副,藤甲五万件,军服五万套……” 陆修回答起来如数家珍,听得一众陆阀高层目瞪口呆,没想到本阀居然有如此强大的战争潜力。 “还很不够啊。”陆信却依然满面忧色道:“藤甲在湖广好用,但到了北方就大打折扣不说,还有可能会被火攻。暂时停下藤甲的生产,全力以赴生产铁甲和皮甲。” “兵器弓弩箭支也远远不够,必须要日夜加快生产。”顿一顿,他看看众人道:“诸位,我的意思是,将《免赋加恩令》从军队推行到整个湖广,只要是为本阀备战服务的,都可以享受同等优待。” “嘶……”一众陆阀高层纷纷倒吸冷气,无不惊讶于阀主的魄力。 所谓《免赋加恩令》乃是陆信推出的各项改革中,最核心也是最得领地民众拥护的一条。其内容林林总总几十条,简单说来就是三条—— 一、家中有青壮年加入陆阀军队者,一人可免三人徭役,五亩田赋。两人则免全家徭役、全部田赋。 二、凡训练刻苦,作战勇猛者皆可记功积分,将士凭积分可兑换银钱、粮食、鱼肉、毛皮、布匹乃至田地各式各样的赏赐,而且赏赐十分丰厚。 三、为陆阀战死者,给予家中优恤,除了赏赐田地钱粮外,还赐予‘义士’称号,入祀忠义堂,全家继续免租税徭役二十载! ------------ 第六百五十三章 深谋远虑 《免赋加恩令》乃是陆云和陆信反复商量,推敲出来的大杀器。其根本便是门阀放弃对领地的部分利益,以换取最大限度的凝聚人心、激发出部曲的战斗力。 当初,陆信一提出《免赋加恩令》的方案,就遭到了一片反对声。阀中上下都认为,这样会让阀中收入锐减,影响到陆阀子弟的利益。但陆信趁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在诸位执事和长老会的支持下将法令颁行了下去。 而且为了减小阻力,他还耍了个滑头。在颁布《免赋加恩令》前宣布,只在陆阀的部曲军队中施行此项法令。因为年初时,陆阀的部曲军队统共只有两万来人,在族人们看来影响不大,这才终于压下了反对声。 可京里的族人们万万没想到,《免赋加恩令》的威力是如此的恐怖,一经发布,湖广百姓便踊跃参军。仅仅半年时间,陆阀在湖广的军队就从一万人扩编到八万人。就这还是因为陆阀军队原本的底子实在太薄,合格的军官和熟练的老兵严重不足,短时间内扩充到八万已经是极限,再多就只会适得其反,影响战斗力了。 所以还有同样数量的青壮无法参军,一个个如丧考妣、伤心欲绝,只能服从阀中安排到矿山、兵甲铁匠铺等处劳作。 现在,陆信又要将《免赋加恩令》扩大到这些人身上,可想而知,他们会被鼓舞出多大的干劲来? 但这样一来,湖广的田赋收入就要断绝了…… 陆阀的封地虽然是各阀中最大的一片,但湖广地广人稀,人口只有区区三十万户不到。如果对八万军队,十几万工匠都免税加恩的话,整个封地的百姓几乎家家户户不用再交税服役,陆阀说不得还得倒贴一大笔赏赐进去。 如果陆信当初直接提出这个方案,估计就连陆修等人都不会支持他。 可眼下的情况不一样了,陆阀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尽快的强大起来,势必在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中被人家消灭吞噬掉。所以不计成本的扩军备战就成了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案了。 果然,一众陆阀高层对陆信的提议毫无疑义,《免赋加恩令》惠及整个湖广便成了定局。 陆信又和众高层仔细推敲了颁行的细节,一直到下半夜才散会。 “诸位回去后,要利用近来的局面,向我陆阀的子弟掰开揉碎了讲,非常时期壮士断腕,是为了我陆阀全族的存亡。”最后,陆信仍不放心的叮嘱众高层道:“让他们不要光盯着自己那点例钱月粮不算完,我陆阀要是倒了,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完蛋吧。” “阀主放心!”陆仪笑着拍了拍胸脯道:“咱们陆阀的儿郎自幼饱读圣贤书,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我就不信他们在听说湖广领民的事迹后,还能安心当他们的笼袖骄民?” “呵呵,是啊阀主,咱们陆阀的老少爷们也是有血性的,”陆冋也颔首笑道:“正好趁着夏侯阀乱来,我们也让各坊都组建起护卫队,加紧操练起来,将来会有大用。” “可以。”陆信其实十分清楚门阀子弟们的纨绔操行,不过这种话绝对不能从他口中说出。相反,他还要鼓励大长老道:“伯父,这件事就劳烦长老会各位了,放手去做吧。” “好,我们豁上这把老骨头,也要帮阀里把队伍拉起来。”陆冋等人站起身来鼓舞精神,开了大半宿的会,也真难为这些老人家了。 “诸位请回去抓紧歇息吧。”陆信笑着将众人送出三畏堂道:“再耽误一会儿,天就亮了。” “是……”众人便纷纷向阀主行礼告退。 。 目送着一众高层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陆信才回头朝陆云笑道:“你看,手段和时机多重要哇。” “是啊……”陆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放在半年前,他根本不敢想象这道掘了门阀根基的《免赋加恩令》,居然会在陆阀如此顺利的推行了下去。 是的,他和陆信拟定这《免赋加恩令》,目的并非只在提高陆阀的战斗力那么简单,他们还有更深远、更宏大的图谋—— 《免赋加恩令》将使陆阀的战斗力脱胎换骨,使陆阀在短时间内具备和上三阀抗衡的实力——这样一来,各阀为了在未来的战争中增强自己的实力,肯定有人会效仿陆阀的改革。而率先改革成功的一方将获得极大的提升,又会继续逼着所有的门阀都推行类似的改革。 这样不管将来谁夺了天下,都无法再维系现在这种门阀对领民的控制和压榨了。一旦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统治基础,门阀自然也将渐渐消亡。固然还会再有大家族继续呼风唤雨,却再也不会回到如今这种让人窒息的特权时代了。 从前陆信问过陆云,将来复仇成功后有什么打算?这就是陆云给陆信的答案。 而陆信又为陆云设计出了最可行的路线图,并借着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真希望夏侯阀能多给我们一点时间,”陆云轻叹一声,这是他头一次不希望夏侯霸和初始帝太快决裂。“至少等新政在湖广那边推行开来,让我们的战斗力再上一个台阶再说。” 显然,这次夏侯霸出人意料的应对,也让陆云认真的反省起来,自己是不是有些急功近利了? “凡事岂能尽如人意?”陆信将手搭在陆云肩膀上,仰头看着璀璨的星空道:“对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我们不可能做到算无遗策的。随机应变也是很重要的能力。” “嗯。”陆云点点头道:“这样想来,皇甫彧昨天没动手也好,我们可以准备的再充分一点,将来的把握也更大一点。” “是。”陆信深深看向陆云,语重心长道:“你可不是孤身一人了,现在有多少力量站在你身后?多少人将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你?不能光想着冒险复仇,要始终考虑全局啊。” “嗯。”陆云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道:“父亲,哪天有空去一趟金钱山庄吧?” “呃……”陆信闻言一愣,旋即失笑道:“那是当然了。最近实在太忙,都把这件事给忘记了,是不是快到日子?” “下个月就临盆了。”陆云别过头去,羞臊的避开了陆信的目光。 ------------ 第六百五十四章 抢手 第二天,夏侯阀果然炸了锅。 小辈们倾巢而出,将个梅坊围了个水泄不通,高声叫骂着让梅怡出来向他们谢罪。 梅怡昨晚就严令梅阀各坊关门闭户,不准族人外出,梅坊自然也不例外。 此刻梅坊大门紧闭,坊墙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部曲,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虽然外头的夏侯阀子弟只是在叫骂,并没有攻击梅坊的举动,但单单那些刺耳的污言秽语,就足以让梅阀的女孩子们气炸肺了。 “真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梅胜男性子最烈,当啷一声拔出宝剑,指着坊墙下厉喝道:“光在外头叫嚣个屁?有本事攻上来,大家手底下见真章?!” “你有本事下来啊,哥哥们好好疼疼你。”夏侯阀的小崽子们早就得到吩咐,只许叫骂不许动真格的。闻声怪笑连连道:“男人婆,还犹豫什么?这辈子你都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儿了!” “呸,门阀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尽了!”梅胜男气得火冒三丈,若不是被梅灵萱等人死死拉着,她真要跳下去和那些狗杂种拼命了。 “来呀,快活呀,反正……”夏侯阀的小崽子们干骂梅怡有什么意思?自然要调戏一下梅阀水灵灵的姑娘们了。 一阵阵放肆的笑声,臊得梅芳菲涨红了脸,她原本对夏侯荣达还有些好感,这下是彻底断了念想,咬碎银牙道:“我梅阀和你们夏侯阀势不两立!” 梅若华却没有出现在坊墙之上,而是守在上善堂的大门外。 之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祖母明明恨极了初始帝,为何会不惜引火烧身,也要帮他对付夏侯霸?一旁坐山观虎斗,不是更符合梅阀的利益吗? 但半个时辰前,她向祖母禀报坊外的异动时,竟惊讶的发现,自年初二贸然上门那次之后,时隔半载陆云又一次出现在上善堂中,正与祖母和梅钰姑姑密谈着什么。 这让她隐约察觉到,似乎在大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些事在默默的谋划着、发生着…… ‘搞清楚这一点,比去坊墙上骂人重要多了……’梅若华如是告诉自己,便决心守在这儿,等陆云出来问个明白。 。 上善堂中,陆云满脸歉意的看着梅怡道: “都是孙儿害的梅阀受此羞辱,真是对不起外婆。”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呢?”梅怡满脸慈爱的拉着陆云的手,笑眯眯道:“你不知道外婆这两天多痛快,把个夏侯霸老匹夫直接气晕过去,真是解我心头大恨啊!” “可惜没把他直接气死……”梅钰也从旁笑嘻嘻道:“还得感谢灵宝出这个主意,不然天下人还真以为我们梅阀是摆设来着。” “痛快是痛快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梅怡目光炯炯的看着陆云。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应该跟夏侯霸父子缠斗一段时间,现在情况有变,自然要问一问主谋的打算了。 “我仔细想过了,外婆这边,暂时避其锋芒就好。”陆云今天过来,就是要给梅怡吃定心丸的。“接下来的局面将发生剧烈变化,夏侯阀很可能对皇帝动粗,所以别看他们在外头骂的凶,反而还不会对梅阀动真格的。” “嗯,老身也是这么看的。”梅怡赞许的点点头,叹息一声道:“恐怕这次夏侯阀会下定决心,对皇帝动手的。这比预想的摊牌时间要早,对我们怕是不太有利。”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自打皇甫彧去岁突袭养寿园,在裴邱寿宴上画了大饼之后,一切都是注定的了。”陆云却不以为意道:“再说这样也好,会让皇甫彧更加依靠我们,才好让他按照我们的心意行事。” 对陆云的计划来说,如何影响皇甫彧是最大的难点。因为初始帝狡诈多疑、优柔嬗变。绝对不会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哪怕他现在十分信任陆云,也不可能对陆云言听计从。所以陆云的计划必须要完全符合初始帝的心意,才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入彀。 所以很显然,皇帝的选择越少,陆云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看来……”梅怡看一眼梅钰道:“我们也该再加把劲了。” “嗯,”梅钰点点头道:“过两天,我就把芳菲她们派出去,督促一下各州郡的进度。” 梅阀的动作与陆阀几乎同步,自从新年之后,梅怡便按照陆云的计划,选派精干子弟,分赴江淮封地各处,推行类似于《免赋加恩令》的法令。 她们本来就一直奉行韬光养晦的策略,多年来在寿州、庐州、和州、宣州等地苦心屯田,封地内三十万壮丁兵农合一,平时耕种土地,农闲时间则进行军事训练,多年积累下来,底子要比陆阀厚实许多。是以免赋加恩的法令一推行开来,梅阀马上就能拉出整整十万大军,只是受限于土地狭小,产出有限,养活不了这么庞大的军队而已。 当梅怡向陆云坦承梅阀的困难时,却见陆云笑了。 “军粮不成问题,开饷也不成问题,甚至武器兵甲也都不成问题,外婆只管全力扩军就成,我是多多益善。” “你小子……”梅怡闻言哑然失笑,她自然知道陆云的底气从何而来。“看来商老板这个便宜岳父,你是认定了喽?” “唉,”陆云满脸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罢了,看在商大小姐要给我孙儿添丁加口的份上,外婆也不计较他姓商的高攀了。”梅怡笑吟吟的瞥一眼梅钰道:“不过……” “不过正妻之位,可得让你外婆帮你把关。”梅钰便摆出小姨的权威,把手按在陆云肩膀上。 “呃……”陆云额头见汗,神情愈发尴尬。 “怎么,莫非陆信那厮,已将正妻之位许给商家了?”梅钰敏锐的察觉到陆云的异样。 “这……倒是没许给商家。”陆云吞吞吐吐道:“不过北上太平城时,被孙元朗逼着做了笔买卖,其中就有这一项。” “嘿……”梅钰使劲揉着陆云的脑袋,笑骂道:“臭小子还挺抢手!” :。: ------------ 第六百五十五章 正妻之位 上善堂中。 “他是把正妻之位许给谁了?”梅怡有些不解的问道。 “还能是谁?太平道圣女苏盈袖呗。”梅钰笑着替陆云解释道:“之前在邙山地窟那次,我就感觉两人有些纠缠不清,那小妖女还不顾死活要跟灵宝拜堂。我家灵宝果然魅力十足啊,连太平道圣女的魂儿,都能一并勾了去。” “我当是谁呢?”梅怡闻言不以为意的笑道:“乖孙要换太平道的支持,给个正妻也是应当应分的。不过将来乖孙荣登大宝,皇后之位可不能让她家染指,不然这江山都要坐不稳当的。” 说到后半截,梅怡语气加重,满是警醒之意。 “皇后什么的还远着呢。孙儿也跟孙教主有言在先,将来的事要看各家的贡献,以及是否有利于大玄的长治久安,并不会被私人感情所左右。”陆云忙正色答道。 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话也让外婆和小姨没法说下去了。 原本,梅钰和梅怡想以长辈的身份,半真半假撮合一下他和梅若华,若是这孩子面皮薄,直接说定下来那就最好不过了。但显然,老二位的算盘要落空了,陆云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办事却已是滴水不漏,就算不知道她们要说什么,也不会留下空子给人钻的。 梅怡和梅钰对视几眼,放弃了贸然开口的打算。 。 谈完了正事儿,梅怡和梅钰便拉着陆云问长问短开了,问他什么时候和商大小姐纠缠在一起的?孩子下月什么时候出生?是准备在出生前办了婚礼还是出生后再说? 陆云平生最怕这种三姑六婆的问题,可又享受着外婆和小姨殷殷的关怀,只好痛并快乐着的坐在那里,有问有答道: “是去年来京后认识的,当时为了寻找被陆俭私藏的库银,我去商氏总行求她帮忙,后来一来二去就熟络了……”陆云自然不会透露苏盈袖干得那些好事,赶忙跳到了下一个话题上。“大概是下月下旬出生吧,陆大人和商老板已经见过面了,商量着还是不要仓促成婚,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这样也好,眼下这节骨眼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梅怡笑着点头道:“跟崔阀的婚约也没必要解除,这样两阀总有一份联系在,将来也好相见。我看崔老头也没说要跟陆阀退婚,估计那老狐狸也是一样的想法。” “哎呦娘唉,你把灵宝当成什么了?这都安排几门婚事了?”梅钰哭笑不得道。 “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连三宫六院都没凑齐,这才哪到哪?”梅怡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对陆云道:“乖孙,听外婆一句金玉良言,这女人啊,你娶一个也是麻烦,娶十个反而没那么麻烦了。” “这是虱子多了不咬吗?”陆云苦笑着应声道。 “哈哈哈哈,差不多,差不多。” 。 梅怡和梅钰开心的笑声,传到上善堂外,听得梅若华心里直犯嘀咕。 又过了不知多久,陆云才从上善堂脱身,梅钰亲自送出门来,又吩咐梅若华一声道:“替我送送陆公子。” “是。”梅若华低头应声,余光却瞥见梅钰眼中满是慈爱的目光,似乎看自己都没这么亲切过。 “姑姑请回,小侄改日再来拜访。”当着梅若华的面,陆云改了对梅钰的称呼。 “嗯,去吧。”梅钰一直看着陆云的身影消失在祠堂门口,才依依不舍的转回。 一回堂屋,她便对梅怡笑道:“若华那丫头,一直在外头等着呢。” “唉,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保守了。”梅怡轻叹一声道:“我看指望她自己,八辈子也成不了。” “不过咱们还是别瞎操心了,灵宝鬼精鬼精的,还能不知道咱们是什么心思?”梅钰一点也不希望,陆云会对她这个小姨有看法。“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你这话不对,当外婆小姨的,天经地义要替他操心的,”梅怡却摆摆手道:“不能让他脑子一热,上了歪门邪路的套,那样你我对得起你姐姐在天之灵不?” “唉,你看着办吧。”梅钰没辙了,毕竟当家作主的还是梅怡。 。 今日梅阀的男女老幼,全都汇集到坊墙附近,大街上反倒冷冷清清,没什么人了。 陆云和梅若华在街上走了一段时间,都有些尴尬的不知如何开口……商珞珈有孕的事情,还是梅若华告诉陆云的,这才让陆大公子早早就要品尝到为人父的滋味。对两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这话题实在无法启齿。 好半晌,还是梅若华声如蚊蚋道:“对不起。” “啊?”陆云一愣。 “我不该多事的。”梅若华小声道:“肯定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吧。” “咳,我当什么事呢……”陆云失笑道:“珞珈的事情多亏了你,不然我还要蒙在鼓里,让她一个人难过呢。”说着他轻叹一声道:“不是你,谁能想到醉三秋那晚,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呢?” “对不起,”梅若华又道了声歉。“那晚我不该把你交给崔宁儿……不,苏盈袖的。” “梅姐姐真是太爱自责了,这件事就更加与你无关了。”陆云苦笑看着梅若华道:“那妖女诡计多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你就是把我送回家,她也能想办法把我偷出来的。” “噗……”梅若华被逗得扑哧一笑,忙掩住嘴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喝酒?”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陆云苦着脸道:“我以后绝对滴酒不沾。” “也没必要那么绝对,凡事多留个心眼就是了。”梅若华轻言细语的说一句,然后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香囊道:“拿着。” “什么?”陆云接过来。 “不是给你的。”梅若华赶忙辩解一句,伸手将香囊的丝绦解开,里面便露出个精致的金锁来。 “这是送给宝宝的。估计暂时不方便去看喜,你就转交给商家小姐吧。”梅若华说着话低下头,也不看陆云。 “那就多谢了。”陆云将香囊收好,朝着梅若华笑笑道:“我发现你还挺喜欢操心的。” “去你的。”梅若华佯怒瞥一眼陆云,跺脚道:“还不都是因你而起!” ------------ 第六百五十六章 画个大饼 在夏侯霸昏迷期间,各阀阀主无不派人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几位党附于夏侯阀的阀主还亲自登门探视老王爷。 裴都是第三天来夏侯坊的。在他之前,崔晏和谢洵已经前来探视过了,不过并没有什么消息从两人口中传出去。两位阀主那讳莫如深的样子,倒是佐证了夏侯霸病情加重、已经快要不行的谣传。 但当裴都穿过层层帷幔,进入夏侯霸的病房时,却见老王爷一身短衣、赤着双脚盘膝坐在竹席上,正大口大口啃着西瓜。 看到裴都走进来,夏侯霸一挥沾满汁水的大手道:“来,一同吃瓜,刚从井里捞上来。” “呃……”裴都不由愣怔当场,好一会儿方道:“老哥吃就是。” “嘿嘿……”夏侯霸吭哧吭哧将一块西瓜啃干净,然后将瓜皮随意往院中一丢,拿起帕子胡乱擦了擦嘴,又一边擦手一边对裴都笑道:“怎么,被老夫的样子吓到了?” “怎么会呢?看到兄长安然无恙,愚弟高兴还来不及呢。”裴都忙摇摇头。 “哈哈哈,老夫前天就醒了,那些人想看我的笑话,却是白日做梦!”夏侯霸冷笑一声,长身而起道:“你来的正好,不来老夫也会喊你过来。” “不知兄长有何吩咐?”裴都忙欠身问道。 “这次有人给我夏侯阀好大的难堪,若是不还以颜色,以后天下岂不要轻看了我夏侯阀?”夏侯霸目光灼灼的看着裴都道:“军中将士懈怠日久,老夫意欲举行夏操,贤弟意下如何啊?” “这……”裴都不禁又是一愣。他只听说过春操、秋操,却还没听说过有夏天大规模操练军队的玩法。本着一名将领的操守,他低声道:“天气实在太热了,将士们会大量中暑的。王爷看能不能稍缓一段时间,等稍微凉快点再说?” “哎,有道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现在正是砥砺精兵的最佳时节。”夏侯霸却不容置疑道:“难道敌人会因为天热就不入侵了?娇娇气气,还怎么打仗?” “王爷教训的是,末将受教了。”裴都知道推辞不得,忙改了口风问道:“王爷决定什么日子操演?” “明天你就宣布下去,七月初一正式开始。”夏侯霸不假思索的说道,显然早就打定了主意。 “时间这么急……”裴都不由一阵头大,今天已经是六月二十四,距离夏侯霸规定的时间仅仅六天,二十万京营将士的动员、集结、补给、布置都是大问题。“王爷可是给末将出了个大难题。” 夏侯霸走到裴都身前,重重握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道:“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老夫等不了那么久,我连十天都不相等!” “你可是堂堂大玄第一名将,这点事情还能难得倒你?”夏侯霸说完松开手,给裴都戴了顶高帽,却又不容置疑道:“不管遇到天大的麻烦,都必须给我克服掉。七月初一那天,皇帝陛下会亲临观操的!” “啊?”裴都嘴巴张得老大,结结巴巴问道:“陛下什么时候下得旨意?” “他还没下旨意,是老夫替他决定的。”夏侯霸淡淡一笑,霸气四射道:“他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是这样啊……”裴都心下了然,比划了个砍头的手势道:“王爷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嘿嘿……”夏侯霸拢着花白的虬髯,不置可否的冷笑道:“你先布置下去,等事到临头老夫自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是。”裴都心里暗骂,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匹夫还不跟我说实话。面上却规规矩矩道:“末将尽力而为便是。” “嗯。”夏侯霸点点头,手抚着裴都的后背,一脸亲切道:“贤弟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老夫把话撂这儿,将来若是我夏侯阀有成就大业的一天,你裴阀就是头号功臣,可取代我夏侯阀今日的地位。” “啊,王爷厚爱若斯,愚弟和裴阀安能不肝脑涂地,以图报效?”裴都闻言感激涕零,激动的样子十分真挚。 “哈哈哈,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夏侯霸朗声大笑道:“只要你我两阀齐心协力,取这天下易如反掌?何苦再受那皇甫小儿的鸟气?” “不敢与王爷并称,裴阀甘为副车,任凭驱策。”裴都神态愈发恭谦起来。 “好好,去吧。”夏侯霸欣慰的点了点头。 “是。”裴都应一声,刚要出去时,却想起什么似的站住脚,问道:“陛下那边,王爷亲自去说?” “哎,老夫还昏迷着呢,怎么去说?”夏侯霸淡淡笑道:“不伤现在也悲愤难耐,不愿与皇帝朝面,我看还是劳烦贤弟亲自走一趟,跟皇帝知会一声吧。” “遵命。”裴都沉声应下。 。 从夏侯坊出来,裴都便命马车直奔紫微宫而去。 马车上,观风执事裴御难听了阀主的讲述,不由失笑道:“老匹夫真会画大饼,将来真让他坐了天下,岂会再容忍有人效仿他夏侯阀只手遮天?” “这话听听就罢了,不过是老匹夫稳住我们的空话而已。”裴都端坐在马车上,神态自若的冷笑着,跟在夏侯霸面前的局促谦卑判若两人。 “他这回,到底是玩真的,还是虚张声势?”裴御难不禁皱眉问道。 “真真假假吧。”裴都智珠在握道:“倘若皇帝被他这么一吓,乖乖缴械投降,他自然没必要打打杀杀。但要是皇帝还硬着头皮扛到底,我看这回老匹夫是真要下狠手了。” “很有可能。”裴御难点点头,一脸忧色道:“听说夏侯阀已经传令关中的部曲集结开拔,估计月底就能出潼关了。” “仓促间虽然不会动员全部的力量,但五万人马总是凑的出来的。这还是没有动用安西军的结果。”顿一顿,他又叹息道:“夏侯阀的实力实在太强了,也难怪总想撇开咱们。” “是啊,不然他们哪来的这么大胃口,竟想独吞天下。”裴都冷笑一声道:“可惜有本帅在,偏不让他们如愿!” (//) :。: ------------ 第六百五十七章 图穷匕见 “大帅,是否让镇北军全速南移?”马车上,裴御难建议道。 “不可。”裴都却断然摇头道:“镇北军的动向必须要保持秘密,一旦被夏侯阀提前察觉,我们的算计就要落空了。”说着他眉头一皱道:“听闻太平道高层有变,那个蠢货太一已经被孙元朗废了,这对我们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孙元朗已经派人向二伯传话说,我们两家的协议不受影响,可以继续合作。”裴御难忙提醒阀主道。 “本帅担心的是将来,孙元朗那厮竟然没死,日后想要克复幽燕,可困难多了。”裴都吐出一口浊气道:“算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下这阶段,和聪明人合作总比跟蠢货一起要强得多。” 说着,他看向外头巍峨的应天门,叹息一声道:“跟孙元朗传个话,让太平道在幽燕起事吧。” “是。”裴御难沉声应下,这本就是双方协议的一部分。 二十万镇北军全都离开驻地,大规模南下,是绝对瞒不过夏侯阀的眼线的。所以必须要太平道配合起事,造成幽燕遍地烽火,镇北军节节败退的假象。然后裴郊才好趁乱集结大军,出其不意挥师南下。 当然,太平道也就趁机占据了幽燕,双方各取所需,自然合作愉快了。 “不过,夏侯霸要求七月初一就发动,这么短的时间,我们恐怕没法完成调动吧?”裴御难略一盘算,不由有些担心的问道。 “放心,七月初一不会有事发生的。”裴都一脸笃定道:“以皇帝的怂样观之,他绝对不会有那个胆子,出现在夏操演武场上的。” 。 长乐殿中。 “什么?” 听了裴都的禀报,初始帝惊骇良久方喃喃道:“他终于忍不住要弑君自立了吗?” “微臣不敢妄揣,得到他授意的第一时间便赶来禀报陛下了。”裴都在初始帝面前站的笔直,一副忠勇名将的架势。 “裴卿家,你是京营主帅,可否趁着夏操,替寡人除掉夏侯霸?”初始帝病急乱投医的问道。 “家兄已经向陛下表明过裴阀的态度,本阀誓要替陛下除此国贼!”裴都先唱了句高调,旋即却又叹气道:“但是夏侯霸装病在家,那日势必不会露面,末将有心杀贼,也没有机会啊。” “再者,末将虽然是京营统帅不假,但只有西大营的十万京军听我调遣,至于东大营的十万人马,却只听夏侯不败的。”说着他又郁郁道:“虽然夏侯霸一直保密,但夏操的地点必然是在东大营中。而且末将还听闻,夏侯阀在关中的部曲已经集结,正在向潼关开拔……那些所谓的部曲,其实都是从安西军精锐中抽选出来的,五万人马足以抵上为臣手中的十万京军了。” 京营军队拱卫洛都,十几年不曾出战,战斗力自然无法与常年在边疆作战的边军相比。 “你的意思是,敌强我弱之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初始帝目光闪烁的看着裴都。 “不!”裴都却掷地有声道:“末将的意思是,我们趁着夏侯阀的部队还没出关,应该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攻陷夏侯坊!” 说着他单膝跪地道:“如果陛下决心放手一搏,裴阀甘为先驱,粉身碎骨也不牵连陛下!” “这……”初始帝不由意动,但他再孟浪,也不可能当场就拍板决定。便赶忙双手扶起裴都,眼眶湿润道:“卿家的一片忠心寡人铭感五内,只是兹事体大,且容我斟酌一晚,明日再作决断。” “是!”裴都也没指望初始帝能当场拍板,便专捡漂亮话道:“那末将回去,便密令将士枕戈待旦,一欸陛下有令,便立即为大玄诛灭国贼!” “好,好,非常好。”初始帝满意的点点头,亲自将裴都送到了殿门口。 陆云就在殿外值守,裴都一走,初始帝便招手让他进来说话。 。 长乐殿中。 初始帝向陆云简单讲了讲方才的事情,旋即苦恼的问道:“你说,寡人该怎么答复他?若是不同意,难免寒了忠臣的心。可这种事,能贸然同意吗?” “当然不能贸然同意了。”只听陆云淡淡说道:“陛下不是早就决定,这次不再假他人之手了吗?” “哦,却是寡人忘记了。”初始帝才猛然想起,之前陆云为他推演局势时,曾斩钉截铁的分析说,日后诛灭国贼必须以陛下为主,若是假他人之手,不论成败,都对皇帝大大不利。 “如果裴阀输了,夏侯霸肯定要血洗紫微宫,以泄心头之恨,绝不会凭裴都一句话,就不牵连到陛下的。”只听陆云又一次分析道:“倘若裴阀赢了,最乐观的情况是他们变成另一个夏侯阀,但也极有可能,他们会一鼓作气攻入紫微宫,毕其功于一役。” “嗯……”初始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同样的亏,寡人吃一次就够了。确实不能重蹈覆辙啊。”说着他长长叹息一声道:“早知如此,寡人那日就听你的,对老匹夫下手了!” “陛下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只听陆云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过了眼下这关,为我们争取时间。” “如何能过去这关?”初始帝自嘲的笑笑道:“今日早朝时你也看到了,六七成的官员无故缺席,扬言说不罢免梅怡,他们就要集体辞官。这是那老匹夫在向寡人示威呢,这次他可不会轻易罢手的。” “是不是可以请张真人出面调停?”陆云轻声建议道。 “哦?”初始帝眼前一亮道:“还真是个法子。”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寡人和张真人素无交情,只怕他不会偏袒寡人的。” “陛下放心,天师道乃大玄国教,而陛下既是大玄。”陆云却劝说道:“大是大非面前,相信张真人会拎得清的。” “唉,只能如此了……”初始帝看一眼杜晦道:“老杜,你去一趟天师府,请赵真人明日入宫一叙,让他给寡人传个话。” “遵命。”杜晦轻声应道。 ------------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天女又至 翌日过午时分,陆云正在书房中听取保叔的汇报。 当初为了安抚不能北上的保叔,陆云便安排他秘密在邙山寻找高祖宝库的具体位置。 在保叔看来这自然是被委以重任,果真没有半句怨言,便一头扎进邙山深处,寻寻觅觅去了。 “这段时间,属下跑遍了整个邙山,终于根据老太后提供的地图,找到了宝库的入口。”将近两个月下来,保叔人黑了、也瘦了,看上去就像个干瘪老头一般。“正如殿下猜测的那样,就在高祖陛下的一处疑冢中。” 说着他的手指落在了手绘的邙山地图上,指了指上面标出的具体位置。 “入口就在这苍龙岭中,属下挖开了疑冢,亲眼看到了宝库大门。”保叔满脸兴奋的说着,却又忽然沮丧道:“但那宝库被数百万钧封墓石死死堵住,单凭咱们手下那点人,怕是打不开的。”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办法了。”陆云笑着安慰保叔一句道:“叔,你辛苦了,下去好好歇歇吧。” “我不累,浑身是劲儿。”保叔拍了拍胸脯,昂然道:“最近感觉年轻了十岁呢。” “咳……”陆云无奈的轻咳一声道:“我有客人。” “哦?我怎么没听到?”保叔一愣,旋即才想起陆云已经是天阶大宗师了,不由哀怨道:“老不中用了,不给殿下添麻烦了。” “叔,你这是什么话?我在这世上还有比你更亲的人吗?”陆云笑着安慰保叔道:“看着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该高兴才对。” “嗯嗯,说得好,当浮一大白。”保叔不由笑着出了房门。 。 少顷,陆云打开了窗户,一条白色的人影便闪身进了书房。 回洛都以来,这还是陆云头一次见到天女,不由欣喜道:“正想找机会去看看你,没想到你却先来了。” “你就专门哄人吧,刚哄完老头,又来诓我。”天女微笑着白他一眼,将近一个月没看到陆云,她十分欣喜,一时都忘了此行的目的。 陆云拉着她的手,在几案旁坐下,端详着天女道:“看你气色好了不少,我就放心了。” “我还能总钻牛角尖不成?那不辜负了你一番开导。”天女任他握着手,和陆云说笑了几句,方想起正事道:“对了,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啊?原来不是专门来看我的?”陆云一脸失望。 “别闹。”天女抽出手来,正色对陆云道:“今早赵玄清入宫,回来说皇帝让他传话给我……师父,请他下山调停和夏侯霸的争端。” “原来是这事啊……”陆云满不在乎的伸个懒腰道:“这是我帮皇甫彧出的主意。” “啊?”天女吃惊的看着陆云道:“你疯了吗?别人躲那瘟神还来不及,你却要主动招惹他!” “我可是答应过孙元朗,要保护好你的。”陆云支着下巴,笑眯眯看着天女那倾国倾城的玉容道:“思来想去,比起冒险上太室山寻他晦气,还是请君入瓮来的保险些。” “我跟你说过,他的境界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范畴,就算你如今晋级天阶大宗师,依然无法触摸到他的境界。”天女又是感动又是郁闷道:“听我一句,赶紧离开洛都吧。陆伯伯晋级的事情,已经引起了天师道的注意,这次他进京,一定会来陆阀一探究竟的。” “就等着他上门呢。”陆云却眉头一挑,自信笑道:“有我师父坐镇,还有我父子俩,再加上几个助拳大宗师,就不信打不过他。” “唉……”天女见陆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叹口气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陪着你,要死死在一起吧。” “有你这句话,我就死而无憾了。”陆云开心的笑着,又要去抓天女的手,却被天女躲了过去。 “你怎么这么喜欢占人便宜,好好说话不行吗?” “好吧。”陆云讪讪的收回手,正色对天女道:“这次动手的目的,是称一称张玄一的斤两,看看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他干掉。能把他击败当然最好,留不下他也绝对不会强求。” 说着他轻声问一句道:“你能对张玄一出剑吗?” “我不知道……”天女自然不会说谎,茫然摇摇头道:“只能到时候看了。” “这种状态会害死你的。”陆云怜惜的看着天女道:“再者,张玄一的境界比我师父都高,怕是一眼就能看出你已经晋级,到时候让他洞悉一切,反而对我们不利。” “嗯……”天女点点头,知道陆云说的没错。便轻声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办?” “你可以趁机回一趟太室山,看看能不能查到自己的身世。”陆云提议道:“总不能听孙元朗的一面之词,就深信不疑了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天女很高兴陆云能替自己考虑,笑吟吟的颔首道:“那我就听你的,在师父抵京之前离开洛都,回太室山一趟。” “嗯。”陆云点点头,又拉住了天女的小手道:“现在,我就有点舍不得你了。” “你就瞎说吧。”天女笑着想抽出手,这次陆云却攥得紧紧的,她只好任他握着手。 两人又轻言细语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到天黑天女才离去。 。 洛都城东大营一片热火朝天。沙场上烟尘滚滚,喊杀声四起! 自从夏侯霸下达了夏操的命令,夏侯不败便立即组织麾下军队,连日操练起来。 他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满意的看着台下的十万大军分成若干阵营,分别演练着军阵队列,骑兵突击,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等军事演习项目。然后对前来视察的裴都傲然道:“大帅,虽然比不了西大营的兵,但还看过去吧?” “副帅谦虚了,你亲自带了这么多年的兵,可谓虎狼之师了。”裴都心头寒意凛然,暗道:‘看来夏侯阀这次是要来真的了,也不知皇甫彧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怎么还没动静?’ 回京后,裴都才从前来传话的小宦官口中得知,太室山那边已经回话给皇帝,张真人同意出面调停,已经在回信的同时下山了,不日便可抵达洛都。 裴都这才知道,原来初始帝又缩了…… 消息传来的同时,天女也出了天师府,悄然离开了洛都。 陆云也向初始帝告了假,整天猫在陆仙的竹林中,为张玄一的到来做着准备。 ------------ 第六百五十九章 玄一临都 清晨时分,城门一开,赵玄清便带着一百多名道士,骑着高头大马、手持着绣着太极的杏黄旗的,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出了洛都南门定鼎门。 队伍向南行了十里,赵玄清便指挥着小道士们在朝阳下整齐列队,恭候张玄一的大驾光临。 不多时,便见大道远处,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身材修长的老道士,踏着朝阳悠然作歌而来。 “六一合和相须成,黄金鲜光入华池。名曰金液生羽衣,千变万化无不宜……” 只听那歌声从极远处传来,却清晰洪亮如在耳边一般,令小道士们如闻仙音,迷醉不已。 那老道看似走得四平八稳,却行的极快,小道士们还没回过神来,他便已经到了近前。 “不二真人驾到,还不快随我接驾。”赵玄清赶忙拔腿迎了上去,五体投地道: “拜见师兄!” 见赵真人如此,那些从没见过张玄一的小道士,也赶忙齐刷刷跟着跪地喝道: “拜见真人!” 张玄一青巾白袍、长须秀目,手携拂尘,腰悬金葫,从太室山一路行来,却足不沾灰、面无风尘,真如神仙中人一般。 “师弟久违了。”看着这么大的阵仗,张玄一微微皱眉,显然不喜如此排场。 “师兄见谅。”赵玄清虽然武功不济,心思却通透无比,马上恭声解释道:“京里各阀都在翘首以待师兄入京,咱们该有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张玄一百无禁忌,自然不会拘泥,便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赵玄清又主动替天女解释道:“天女前日说发现了太平道妖女的踪迹,便离京去探查了,是以没能亲迎师兄。” “真是令人失望。”张玄一眉头微蹙,似乎对天女有所不满。 这时,北面定鼎门方向烟尘大起,一支金光灿灿的队伍迎着朝阳开了过来。 “是羽林卫。”赵玄清对张玄一小声禀报道:“应该是陛下派来迎接师兄的。” “嗯。”张玄一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又见一支队伍从远处的长夏门方向赶奔过来。 赵玄清手搭凉棚看一眼那支队伍,又道:“是夏侯阀的部曲,看来夏侯霸也得到消息了。” “你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住他。”张玄一淡淡一笑道:“来就来吧,反正两边都要见的。” 。 说话间,两帮人马都到了近前。 羽林卫这边,代表初始帝前来迎接张玄一的,乃是羽林卫大将军皇甫丕显,和皇长子皇甫轩。 夏侯阀那边,代表夏侯霸前来迎接的,乃是中书令夏侯不伤,和他三弟夏侯不破。 两帮人狭路相逢互不相让,将个宽阔的官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末将皇甫丕显,奉陛下命,携皇长子前来恭迎真人!” 皇甫丕显和皇甫轩翻身下马,来到张玄一面前见礼。 “晚辈夏侯不伤,不破,前来迎接张真人。舍下已备好薄酒,请真人务必赏光。”夏侯不伤兄弟也凑了上来。 张玄一微微颔首,他和皇甫烈、夏侯霸平辈相交,这几人都算他的晚辈,自然不用多做客套。 “多谢诸位好意,老道还是先回天师府稍作休整,然后明日入宫拜会陛下,后天再去探望老太师。” 说完,他便坐上了赵玄清抬来的大轿,在小道士们的簇拥下,朝着被堵塞的大道而去。 两边人哪敢挡道,赶忙乖乖的让到道两边,以免挡了天师的去路。 皇甫丕显虽然没请到张玄一,但听他说会先去见皇帝,便像斗赢的公鸡一般,昂然翻身上马,带着皇甫轩打道回府了。 夏侯不伤脸色有些难看,望着远去的人群啐一口道:“牛鼻子横插一杠,莫非又要坏我们大事不成?” “那也未必。”夏侯不破轻咳两声,摇头道:“张玄一又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之辈。之前阻拦咱们,不过是不希望天下大乱,影响了他天师道的利益。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要想继续天下太平,就得改弦更张了!” “那他为何先去见皇甫彧?”夏侯不伤脸色稍霁。 “那不是正常嘛,怎么说皇甫彧也是皇帝来着。再说先听听皇帝怎么说,才好跟父亲讨价还价不是?他要是反过来,先去见父亲,再去见皇帝,我还真会担心呢。”夏侯不破说了一通话,又咳嗽一阵。 “回去吧。”夏侯不伤还是很信服这个兄弟的,闻言心下大定,也翻身上马。 。 张玄一进京的消息传来,纷纷乱乱的洛都城中,居然诡异的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张真人表明他的立场,在弄清楚这点之前,大伙儿都心照不宣的偃旗息鼓了。 唯有陆坊的那片四季常绿的竹林,充满了磨刀霍霍的躁动气氛。 “师父,张玄一来了。”陆云跪坐在陆仙面前。 “嗯,知道了。”陆仙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师父,都这时候了,就给个准信吧。你到底能不能打过他?”陆云巴巴望着陆仙道。 “这要打过才知道。”陆仙面无表情道:“上次交手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十三年过去了,谁知道他现在什么水平。” “他什么水平?”皇甫照躺在一张竹席上,一边仰头灌着酒,一边嘿嘿笑道:“当然是一掌干翻孙元朗的水平了。你是没见着孙元朗被他逼成什么样,把自己关在个铁屋子里,差点成了野人。” “喝你的酒吧。”陆仙终于忍不住,白一眼皇甫照,然后对陆云道:“这次我先上,你们谁都不许插手,不然我就跟你们翻脸,听见了没有?” 这几天陆云一直就是在劝说陆仙,不要老想着跟张玄一单打独斗,要充分发挥主场优势、人数优势,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那老牛鼻子。 无奈陆仙根本没法接受他毫无节操的方案。不过想来也是,陆仙十三年来几乎足不出户,不就是为了胜过张玄一吗?这种强大的执念岂是陆云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唉,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乖孙咱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皇甫照撇撇嘴,没心没肺的继续吃他的酒去了。 陆云无可奈何的看着陆仙,既然说服不了师父,就只能主动调整方案了。 ------------ 第六百六十章 皇帝哭诉 陆坊竹林中。 陆云本打算集合陆仙、陆信、皇甫照、梅钰、卫央,还有他自己,整整五位大宗师,还有一位半步先天。群起而攻之,就不信赢不了区区一个张玄一! 可陆仙的固执让陆云不得不调整自己的方案了。 “小爷爷,既然我师父执意要和张玄一单挑,我看到时候你就不要现身了吧。”陆云便对皇甫照道:“没必要冒险让张玄一把你认出来。” “嗯,我听你的,咱不像你师父这么不听话。”皇甫照毕竟是遭过大难的,在邙山坟墓里死去活来几个月,早就磨掉了他大宗师的傲气。 “我小姨和卫央也不用出面了。”陆云又减掉两个名额道:“不过你们只是不露面,但离得不要太远,万一局面不可收拾,你们要随时准备出手。” “好,没问题。”皇甫照从善如流,说完看一眼陆云道:“不过乖孙啊,你小子最好也别在场,那老鬼境界玄乎的很,万一看出你的根脚来,咱们岂不又失了一张王牌?” “那不行,我必须直面他一次,才能真正体会到他有多厉害。”陆云却摇头道:“要除掉张玄一,这一步必不可少。” “不错,被他看出来又如何?”沉默片刻的陆仙,却再度开口道:“武道一途只有锐意进取,岂能未战先怯?你就把这次和张玄一会面,当成晋级后的第一次考验吧。” “是。”陆云恭声受教。陆仙很少帮他做决定,可但凡陆仙做出的决定,他从来不会违背。 。 翌日。 紫微宫,长乐殿中。 初始帝难得的在寝宫中穿上章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以最隆重的姿态迎接张真人的到来。 “贫道张玄一拜见陛下。” 张玄一微微欠身,打个稽首,便算是见了礼。 “哎呀张真人不必多礼。”初始帝哪会挑张玄一礼数不周?他都恨不得倒过来给张玄一行礼了。 “快请真人上座。” 初始帝吩咐一声,杜晦便将两个蒲团分别摆在了御阶下的地板上。 张玄一道声谢,轻撩一下道袍下摆,坐在了东边的一个蒲团上。 初始帝竟没有回御座,而是坐在了另一个蒲团上,与张玄一东西昭穆而坐。 张玄一不动声色的看着初始帝这番做作,没有任何表示。 见张玄一毫不推辞,生受了自己的礼遇,初始帝心下略宽,暗道:‘张真人应该是要帮我的。’便将这一年来的遭遇,哭诉给张真人来听。 “去岁夏侯霸瞒着寡人,派高手去柏柳庄抢夺传国玉玺,就已经充分暴露了他们谋朝篡位的狼子野心!只是真人下了天师符,寡人才忍气吞声,不跟他计较这一节的。” “谁知他非但不思悔改,居然又设计在邙山坑害宗师和各阀的大宗师,差点就将十几位大宗师全都埋在地底下啊!”初始帝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道:“这件事之后,他们消停了一段时间,转过年来却变本加厉,完全肆无忌惮了。先是在国本一事上执意废长立幼,鼓动朝臣拥立夏侯霸的外孙来当太子。后来又要当大权独揽的大冢宰,被门下省稍稍封驳一下,便暴跳如雷,指着寡人的鼻子大骂,口水都喷到寡人脸上了……” “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羞辱君王的臣子?只有他和他老祖宗魏武,才能干出这种事来……” 说到屈辱之处,初始帝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一面接过杜晦递上来的帕子,一面哽咽道:“寡人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好出中旨欲罢免梅怡的侍中官职,谁知那老太婆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把寡人的旨意封驳了,还说寡人下的是受贼子胁迫的乱命。这下被撕掉了伪装的夏侯霸,再也不用装下去了,他直接命令京营举行夏操,又调五万部曲出关来洛都助阵,还让寡人去观操。这哪里是什么夏操啊?分明是要弑君篡位!” 张玄一耐着性子,听初始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心里却一阵阵泛起了腻味。他很不喜欢初始帝这副软弱的样子。 在张玄一看来,皇甫彧既然坐上了龙椅,那么管好国家和大臣就是他的本分,如今却求自己一个方外之人来替他做主,实在太无人主之风了。 想到这,张玄一不禁再度后悔起来,当初为何要跟那帮人合谋,干掉乾明皇帝?真是自作自受! 天师道和大玄是有血盟存在的,大玄承认天师道为国教,天师道也有义务保护皇甫烈的子孙坐稳皇帝宝座。是以他可以坐视皇室内乱,甚至出手插一杠,却不能看着外姓人夺了大玄的江山。 那样天师道颜面扫地,他这个不二真人也变成不三不四了。 所以,他也只能替初始帝出这个头了…… 。 长乐殿中。 张玄一耐着性子听完了初始帝的哭诉,方得以缓缓问道: “那么陛下召老道前来,到底有何诉求?” “自然是请真人出面调停,让夏侯阀不要咄咄逼人。”初始帝叹息一声道:“相信真人也不愿看到,和高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转眼就二世而亡了吧?” “唔。”张玄一不置可否的应一声,便缓缓起身道:“陛下的意思贫道了解了,明日贫道去探视一下老太师,先看看他怎么说,然后再跟陛下商量对策。” “全靠真人周旋了。”初始帝忙跟着起身,毕恭毕敬的将张玄一送出大殿,又破天荒的一直送到应天门才转回。 其实张玄一再尊贵,初始帝将他送到长乐门便算是最高礼遇了。他却又执意将张玄一送出应天门,不过是想制造一种张玄一和自己相谈甚欢的假象,来迷惑一下夏侯霸等人。 但往长乐门走的归途上,初始帝却难过的要哭出声来了。皇帝当到他这个份上,跟汉献帝也没什么两样了。 “唉,皇兄啊皇兄,你现在肯定要笑死我了吧?”初始帝仰头看天,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心里是真后悔啊,当初就不该被夏侯霸蛊惑着谋逆,结果害人害己,如今已是求当太平王爷而不得,只能低声下气求一苟延残喘了。 ------------ 第六百六十一章 威胁与合谋 张真人果乃信人也,进宫次日便来到夏侯坊登门拜访。 有道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夏侯霸自然不好再继续装晕,便改为卧床不起,在药味浓重的寝室中会见张玄一。 两人寒暄几句,张玄一还没谈及来意,夏侯霸便先哭诉起来。 “真人啊,老夫这病,就是被皇帝和身边那班弄臣活活气出来的啊……所谓大冢宰之争,责任根本不在老夫哇。那是去岁,裴邱寿辰时,皇帝主动提出来的,老夫可从没逼他给我加官进爵啊!” “今年老夫过生日,皇帝又旧事重提,再度说要让我当那劳什子大冢宰,有道是君命难违,老夫明知道他没安好心,也不得不答应下来。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分解一下老夫手中的权柄,可谁知道,皇帝居然联合梅怡,要将老夫直接架空!” “真人哇,老夫如今是看的很清楚了,皇帝根本就是不容我夏侯家啊。他真是忘恩负义、薄情寡幸啊,当年若不是老夫拼死相助,他能登上皇帝宝座?早做了他皇兄的刀下鬼了。这些年来,老夫和夏侯家的子弟为了大玄兢兢业业、殚精极虑,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皇帝不思报答也就罢了,怎么能把我夏侯阀往绝路上逼呢?” 说到伤心处,夏侯霸呜呜痛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比初始帝演得还要真切。就像真他妈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这次老朽张罗着夏操也是迫于无奈哇,蝼蚁尚且惜命,我夏侯阀上下十几万老少,总不能洗净了脖子等着人屠戮吧?就算真人这次压下去,以皇帝对我夏侯阀的猜忌,将来难保又起什么心思?真人就算能保得了我们一时,还能保得了我们一世不成?” 张玄一耐着性子听完这番絮絮叨叨,明白了夏侯霸的意思——这次既然彻底撕破了脸皮,那么无论如何,夏侯阀都不会再退让了,必须要获得足够的利益才罢休。 “唯独这点老太师不必担心,就算老道不在了,我天师道依然会以维护大玄稳定为己任的。”张玄一却似乎不为所动,对夏侯霸淡淡说道:“如果谁威胁到大玄的稳定,就是老道和天师道的敌人。” “这……老夫当然知道。”虽然张玄一这话说的如闲聊一般,夏侯霸却听的心头突突直跳。他明白,这是张玄一赤裸裸的威胁! 最让夏侯霸郁闷的是,张玄一的威胁乃实质性的威慑,而绝非虚言恫吓而已。 因为他是不二真人张玄一,他是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所有的大宗师都必须仰望的存在。 就连凶名赫赫的孙元朗,都能在他自己的老巢中,被张玄一一掌击败,十万太平道教徒万马齐喑,夏侯霸哪还有勇气去挑战张玄一的权威? 。 在张玄一的注视下,夏侯霸沉默了好半晌,方颓然叹息一声道:“老夫也没说要大玄变色,我夏侯阀不过是求个自保而已。” “嗯。”张玄一这才满意的收回了目光,他知道夏侯霸屈服了。但张玄一并没有替初始帝乘胜追击的意思,反而主动释放善意道:“老道素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老太师深明大义,那我天师道也可以向太师保证,之前陛下答应你的,都会不打折扣的兑现。” “啊,是吗?”夏侯霸惊喜的望向张玄一,万没想到不二真人如此慷慨大方,虽然慷他人之慨。 “不过夏侯阀必须要向天下人发下毒誓,保证世世代代忠于皇甫家,倘若谋朝篡位,则天下共击之!”只听张玄一一字一顿的说道。 夏侯霸何等英雄?闻言略一沉吟,便有样学样道:“可以,不过真人和皇帝也必须保证,我夏侯阀世世代代为大冢宰,并且世世代代的嗣君,都要有我夏侯阀的血脉!” “老道可以替皇帝答应你,但还有一条,世世代代的嗣君必须得到我天师道的认可,否则不得加冕称帝。”张玄一虽号称方外之人,玩起政治交易来却炉火纯青,一样是当世顶尖的高手。 “这……”夏侯霸这下顾不上装病了,掀开被子下床,赤脚在地板上来回踱步,显然张玄一的条件让他委实难决。但他又很清楚,不管是什么条件,必须要在此刻谈妥,否则出了这个门,张玄一都一概不会再认了。 张玄一的养气功夫天下无双,他微闭双目也不催促夏侯霸,似乎入定了一般。 好半晌,夏侯霸忽然站住脚,定定看着张玄一道:“老夫可以答应真人,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老夫嫡孙夏侯荣光人中之龙,与真人的爱徒可谓天生一对,老夫想斗胆向真人求婚,请以天女许配给我家荣光,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张玄一微微一愣,嘴角揶揄的笑容一闪而逝,然后便颔首道:“可以。” “真人可还有什么条件?”夏侯霸定定看着张玄一。 “没有了。”张玄一摇摇头。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夏侯霸心下大定,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跟真人说话真是无比的痛快,老夫感觉自己病全都好了似的!” 说着他便高声吩咐安排酒席,要隆重宴请张玄一。 “不必了。”张玄一已经辟谷多年,只以泉水、坚果、草药为食,自然敬谢不敏。 “唉,那就不勉强真人了。”夏侯霸一脸惋惜的送张玄一走出寝室。 来到院中时,他忽然貌似随口问了一句。 “对了,真人不是一直在寻找《太上洞玄功》吗?” 所谓《太上洞玄功》,既是《皇极洞玄功》,同一门功法两个叫法而已。 “嗯,不错。”张玄一瞥一眼夏侯霸道:“老太师有什么线索?” “真人应该听说过,去岁年根,陆信忽然晋级天阶的消息吧?”夏侯霸压低声音道:“陆信那厮三十六岁才晋级地阶,习武资质也绝非顶尖,怎么会突然晋级呢?” “太师的意思是,他得到了《太上洞玄功》?”张玄一不动声色的问道。 “八成是这样的,他可是当初逼乾明皇后自焚的那个人,洞玄功在他手上也不奇怪。”夏侯霸阴测测说道。 便见张玄一默默点头道:“老道本就打算去陆坊拜访一趟的。” “真人千万小心,那陆仙可是今非昔比啊。”夏侯霸不怀好意的挑唆道。 “呵呵……”张玄一斜睥一眼夏侯霸,没有说话。 :。: ------------ 第六百六十二章 天女回山 张玄一回到天师府时,已是过午时分。 赵玄清早就备好了新鲜的泉水,和用茯苓、黄精、何首乌、枸杞子、天门冬等名贵药材炮制的丹丸数枚。 他亲自伺候着师兄净面洗手后,又服侍张玄一就着泉水服下那几枚丹丸。 然后张玄一闭目搬运一周天,将药力完全炼化后,方缓缓睁开眼。 赵玄清只见张玄一明明就坐在自己眼前,却让他有一种‘人在此处、亦不在此’的缥缈之感,好像伸手去触碰张玄一,一定会落空一般。 “师兄真乃神仙中人也。”赵玄清虽是玄字辈里,武功最差劲的一个,但头脑之精明、见识之广博,绝非太室山那班老道可比,否则也不会被张玄一派来洛都坐镇。 “我心里这么多牵绊,如何做的了神仙啊。”张玄一接过赵玄清奉上的泉水,轻呷一口道:“这两日在洛都烦躁的很,快点了却此间事,早日离开这红尘之地才是正经。” “真是难为师兄了,要跟那帮蝇营狗苟的权贵周旋。”赵玄清叹了口气,又问道:“不知今日和夏侯霸谈得怎样?” “正要说来,请你帮忙参详。”张玄一对初始帝和夏侯霸丝毫不假辞色,对身边的道士们却和蔼的紧。他便喝着泉水,将与夏侯霸达成的协议,简单扼要讲给赵玄清听。 赵玄清听得十分仔细,听完又认真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方低声道:“这样一来,皇权彻底旁落,怕是会被任意废立的。”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废立之权不在夏侯阀,也不在洛都城,而是在我太室山。”张玄一微闭双目,用最轻柔的口气,说着最霸道的话语。 “我在一天,这件事就不会有变化。将来等我问道先天,新帝受箓方能登基,将成万世不易之法,你们只需萧规曹随便能保我天师道千年道统。” “我天师道大兴,全靠师兄一己之力啊!”赵玄清感动的热泪盈眶,诚心实意道。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张玄一淡淡应一句,又吩咐一声道:“我已经同意了天女和夏侯荣光的婚事,你可以着手准备了。” “啊?是吗?”赵玄清不由吃了一惊,他虽然整天怂恿着天女和京中才俊来往,却从没想过在天师道有崇高地位的天女,会真的嫁给那些污浊不堪的门阀子弟。 “天女素来一心问道,只怕一时会想不通啊。” “这是夏侯阀的条件,不和本教联姻,他怎么会甘心让出废立之权?”张玄一面无表情道:“天师道上下都当以本教利益为重,天女也不例外。” “这……是。”赵玄清有心替天女挡一挡,可他师兄素来说一不二,能向他解释一句已经是极限了。赵玄清哪敢再絮言? “马上传令召她回山,我会亲自对她分说的。”张玄一说完闭上了眼。 “是。”赵玄清赶忙应一声,悄然掩门而出。 。 夜色笼罩太室山,陡峭的山道上漆黑一片,空寂无人。 忽然,山道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手中没有任何照明之物,却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不一时便来到了天师道的山门前,这才收住了脚步。 “什么人?”山门前的守山道士,这才发现有不速之客,赶忙大喝一声。 十几名道士举着刀枪弓箭,提着灯笼围了上来。 待看清来人时,他们却赶忙惊喜的跪地,七嘴八舌道:“原来是天女回来了,见过天女!” 鬼知道天女在天师道小道士们心里,是多么崇高和圣洁的存在,甚至比张玄一还要重要…… “嗯。”天女点点头道:“我回来了。” “快快禀报掌教真人,天女回来了!”马上有小道士沿着汉白玉的石阶,穿过层层楼门,朝着那座高高在上的大殿奔去。 西汉年间,天师道便在太室山上开设道场,但规模远不及今日十一。乃是张玄一协助高祖一统大玄,天师道获封国教后,才在太室山上大兴土木,役使民夫工匠达二十余万人,花费高达千万贯,用了整整八年时间,最终才建成了如今遍布太室山的八宫、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的庞大建筑群。 尤其是那座冶铜为殿,并饰以黄金的三清大殿,白日里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十几里外都能看万丈金光闪耀于太室山顶,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夸耀着天师道的辉煌一般。 此时天黑,三清殿内外依然灯火通明,徐玄机和百里玄武,正对着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发愁。 “掌教,这真是师兄的意思?”百里玄武一脸不解的问道。 “玄清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师兄法旨的。”徐玄机点了点头。 “师兄为什么要答应夏侯霸那厮的要求?难道别人怕夏侯阀,我们天师道还怕他不成?”百里玄武有一种自家珍宝被人夺走的感觉。 其实不只是他,徐玄机、赵玄清也都有同样的感觉。 张玄一不会将自己的奇耻大辱弄的人尽皆知,故而就连徐玄机等人都不知道,苏芸和孙元朗的事情。而且为了天师道的体面,他们都有意无意忽略了当初的疑点,选择相信张玄一的说法——苏芸师姐是因为怀孕时动了胎气,走火入魔而死的。 所以在他们看来,张玄一是因为苏芸之死,而对天女一直十分冷淡。虽然碍于张玄一的态度,他们也不会太过宠溺天女,却总是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一份舔犊之情在里头的。 现在,张玄一却不跟他们商量一句,就要将天女嫁给夏侯荣光,他们自然心里不痛快了。 徐玄机知道,这种肮脏的政治联姻,是没法跟这个武痴解释清楚的。便含糊道:“师兄自有他的打算,再说夏侯阀乃天下第一门阀,夏侯荣光又是夏侯霸的嫡子嫡孙,配我们天女也勉强说得过去……” “屁……”百里玄武不以为然的啐一口道:“那小子居然投机取巧接受灌顶,更可笑的是作了弊还输给别人,他已经废了。” 在百里玄武眼中,不能练到天阶的武人,就是废了…… 正说话间,便听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小道士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道: “启禀掌教,天女回来了!” “哦?”徐玄机闻言一愣,他还正发愁该去哪里把天女找回来,没想到天女自己就先回来了。 “师兄真是神机妙算,已臻天人了。”百里玄武敬畏看一眼手中的信纸,不敢再置喙张玄一的决定。 ------------ 第六百六十三章 碎心真相 三清殿中。 “拜见掌教,拜见师叔。”天女恭声向两位长辈行礼。 “好好。”徐玄机拢须颔首,慈祥的打量着天女,见她再不复下山前的青涩和锋芒,仿佛长剑入鞘,令人看不出深浅。 “一年没见,成熟了不少,看来这番历练收获不少啊。” “是……”天女低着头应一声。 虽然大宗师看不出她的根脚,但两位长辈对她实在太过熟悉,和他们待久了难免会露马脚。天女便轻声道:“我先去拜见师父了。” “不巧,你师父去洛都了,你来的路上竟然没碰到。”徐玄机缓缓说道。 “我先去了一趟偃师,查找妖女的行踪,故而和师父错过了。”天女搬出想好的说辞道。 “是这样啊。”徐玄机点点头道:“无妨,师兄最多几日便会转回了,你正好可以在山上休息一下,这一年来苦了你了。” “是。”天女应一声,便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徐玄机迟疑一下,方点头道:“去吧。” 天女便向二位长辈告辞,回归隐峰去了。 待她一走,百里玄武便问徐玄机道:“掌教,你怎么没说?” “急在这一时吗?”徐玄机轻叹一声道:“现在跟天女说,今晚她怕是睡不着了,还是等她休息好了,慢慢告诉她吧。” “唉,还是掌教想的周到。”百里玄武心里感觉舒服不少。 “而且,你有没有感觉,这丫头不太一样了?”只听徐玄机幽幽说道。 “嘶……”让徐玄机一提醒,百里玄武不由一激灵道:“是有点不一样了,之前从没有这种看不透的感觉。” “嗯,看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徐玄机缓缓点头道:“恐怕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会吧,天女的一举一动,赵师兄不是都有禀报吗?”百里玄武却不想怀疑天女。 “赵玄清又不能一天到晚跟在她后面,好比上个月,她出门那一趟,谁知道到底干什么去了。”徐玄机沉声吩咐一句道:“这几天,你多上点心,在师兄回来前,千万不要出岔子。” “行吧。”百里玄武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天师道教规森严,掌教真人的命令违抗不得。 。 那边,天女将徐玄机和百里玄武应付过去,便来到三清殿后陡峭的山壁前,踩着嵌在山壁上的一排木桩,飞身上到了云气缭绕的归隐峰。 小小的归隐峰上只有几间草庐,与天女下山前没什么两样。 天女没回自己的房间,径直进了张玄一那间草庐。 天女习惯性的除履进屋,只见木地板上纤尘不染,香炉里烟火灭绝,蒲团上空空如也,除此之外,只有堆在墙上太极图下的几摞经书了。 天女感觉有些紧张,尽管张玄一不在,踏足他的房间,却依然给天女造成极大的压力。 她深吸口气,平复下略显慌乱的心神,这才走到太极图下,翻看起那些经书来。 上头的基本都是《阴符》、《黄庭》之类的道家经典,天女仔细翻检一遍,见一无所获便将其搁到一旁,拿起了最底下那本张玄一亲笔手写的册子。 天女知道,这上头记载了张玄一多年来,修炼的感悟和心得教训。如果流传出去,势必引起各阀大宗师的疯狂争抢。 不过天女找这本手册,并不是要偷窥张玄一的修炼心得……她知道张玄一醉心悟道,一意突破,绝不肯在修炼之外分神,更不会将心思透露给任何人。所以只有寄希望于这本记载他修行心得的册子,看看上头有没有关于自己母女的只言片语。 翻看没几页,她便发现了异常。只见原本如行云流水、风骨洒落的字迹,忽然变得潦草狰狞起来。 只见册上写道:‘丁酉日,搬运周天至后丑时,忽心魔再度来袭,距上次不过一月有余。八年前之事历历在目,吾仿若亲见贱妇与孙贼苟合于行军帐中,其形容丑陋,令人作呕,余怒发冲冠,险些走火入魔……’ 天女呆呆的看着那近若疯狂的笔迹,完全无法与仙风道骨的张玄一联系起来。好一会儿,她又翻到了另外一页,同样是笔记忽然变得潦草狰狞,同样是有关于自己父母的记录。 ‘今日心意难平,不敢运功。因听闻孙贼立一圣女,名曰苏盈袖,想来乃他与贱妇孽种之一。孙贼万料不到,他与贱妇仍有一女在世,吾将其养育长大、教其武功,亦立为天女。待其成年之后,命其与亲妹骨肉相残,无论谁生谁死,必可令孙贼尝到吾当年彻骨之痛,岂不快哉?’ 天女心碎的看着张玄一的笔记,豆大的泪珠不自觉滑落,滴在那册子上,浸花了张玄一的笔迹。 她赶忙抹掉泪,继续翻看下去,终于又找到了一段凌乱的记录。 ‘辛亥日,本欲授孽种武艺,悚然见其模样长开,与贱妇少时别无二致。遥想当年,师妹初上山门,惊鸿一瞥,永生难忘……本欲成就神仙眷侣,同登先天之境。孰料孙贼施展妖法、蛊惑师妹,使其忘却夫妻恩义,沦为可恶贱妇!虽将其废去武功、断掉全身经脉、斩头分尸、挫骨扬灰,亦难消吾心头之恨……一念至此,险些一掌毙了孽种。噫,意难平、心难定,何日斩三尸?’ 从手册上的只言片语中,天女知道母亲死前惨遭张玄一疯狂的折磨,她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掌劈碎了张玄一的蒲团,然后抱头痛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忽见外头天光大亮,天女才止住哭声,将那册子收入怀中,便准备下山去寻张玄一报仇。 谁知才刚下了归隐峰,就正碰见百里玄武提着个食盒,似乎准备给她送早饭。 “天女,这么早就……”百里玄武说着话,陡然发现天女双眼红肿,面带令人胆寒的杀气。 “怎么了?”他忙关切问道。 “没事,我随便走走。”天女想要敷衍一下蒙混过去。 “还是回归隐峰吧,掌教师兄待会儿要上去找你。”百里玄武身形一闪,拦住了天女的去路。 ------------ 第六百六十四章 闯下山 太室山上,归隐峰下。 百里玄武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拦住了天女的去路。 “师叔这是干什么?”天女不禁柳眉一竖,冷冷看着百里玄武道:“莫非要限制我的自由?” “唉,天女别怪师叔,都是掌教真人吩咐的。”百里玄武苦笑一声道:“回去吧,别让小师叔难做了。” “我要是不呢?”天女冷笑一声。 “那师叔就得把你抓上去了。”百里玄武知道天女的脾气,搁下了食盒,挽了挽袖子,伸手便朝天女的肩膀抓去。 却见天女身形一闪、手臂一抖,百里玄武便觉腋下一凉,半截衣袖飘然滑落在地。 他这才看清,天女手中竟多了一把无形有影的长剑,剑尖正指着自己的心口。 百里玄武不敢动弹了,他很清楚,只要自己稍一反抗,那剑锋便会刺入自己的心脏。护体真气根本阻挡不住这样的神兵利器…… 虽然主要是因为百里玄武自己大意了,但他可是年纪轻轻就晋级大宗师的天纵之才,怎么可能一招就被天女制住? 百里玄武不禁愣怔在那里。等他回过神时,便见天女已经远在十几丈外了,他知道天女是手下留情了,不然自己就算不死,也要断条手臂的。百里玄武哪还有脸去追击?摇摇头,苦笑一声,朝三清殿走去。 。 三清殿前,徐玄机一手持杏黄旗,一手持荡魔剑,肃立在汉白玉台阶上。 台阶下,一百零八名天师道道士正在大坪上演练周天星辰大阵。 忽见掌教真人手中杏黄旗一挥,一百零八名道士马上北转,一百零八支长剑正好挡住了天女的去路。 “天女还是请回吧。”徐玄机面无表情的看着天女道:“这会儿悬崖勒马,本座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原来师叔早就打定主意要软禁我了。”天女冷冷看着那一百零八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天女不要误会,本座并无为难你的意思。是你师父说,这段时间要让你留在山上。”徐玄机苦口婆心劝说道:“回去吧,不要让这些爱戴你的人失望。” 天女这才从那些闪着寒光的宝剑后,看到了一张张疑惑不解的脸。 “我已经受够了天师道的虚伪,从今天起,我便不再是天师道的人了!” 片刻迟疑后,天女的目光便恢复了坚定,只听她掷地有声的说一句,然后便拔出了承影宝剑,义无反顾的闯入了剑阵中! “唉……” 眼见三清殿前就要血流成河,徐玄机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挥动了手中的杏黄旗。 道士们看到信号,如蒙大赦,赶忙纷纷收剑后撤,让出了一条去路。 天女也不回头,径直下山扬长而去。 “散了吧。”徐玄机颓然挥了挥旗子,一百零八名道士便潮水般退去。 这时,只剩一只袖子的百里玄武,终于走到了徐玄机身边,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坪上没有一滴血迹。他才笑道:“原来掌教也狠不下心啊。” “我只是不愿三清殿前血流成河而已。”徐玄机板着脸,不承认。“你既然拦不住天女,就说明师兄的预感没错,她已经晋级天阶了。” “嘿嘿,你就嘴硬吧。”百里玄武笑道:“周天星辰大阵乃是本教镇教大阵,就算是天阶大宗师也能困住。”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徐玄机白他一眼道:“师兄只是让我告诉天女,不要离开太室山,至于听不听是她的事,我就管不着了。” “对对,所以我也管不着。”百里玄武忙点头附和,说完又萧索的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师兄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徒弟?” “唉,谁知道呢?”徐玄机拂袖转身进殿道:“师兄自己会处理好的。” “好吧。”百里玄武抻着脖子向山下眺望,只见天女已经化成了一个白点,远远的消失在了蜿蜒的山路上。 。 洛都紫微城。 当陆云走进长乐殿时,被里头的情形吓了一跳。 只见殿中的陈设被砸得稀烂,初始帝披头散发坐在满地都是碎瓷片、破书页的月台上,正大口大口喝着烈酒。 “陛下,别喝了,你喝得已经太多了……”满面忧色的杜晦从旁劝道。 “你别管我!”初始帝伸脚去踹杜晦,陆云才发现他只穿了一只袜子,另一只不知哪去了。 “就让寡人醉死算了,反正我也活不成了,呜呜,我日你祖宗啊张玄一,寡人是让你来帮忙的,不是让你把我论斤卖给夏侯霸的……” 初始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次可不是装出来的了。 杜晦束手无策,看到陆云进来,就像来了救星一般,赶忙招手示意他过来道。 “陛下,陆云来了。” “哦?”初始帝抬头看向陆云,动作夸张的朝他招招手道:“过来,陪寡人一起喝。” “臣不会喝酒。”陆云站在初始帝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丑态百出的皇帝。 “怎么,连你也不听寡人的了?”初始帝朝陆云掷出酒壶,虽然没砸到人,但酒液洒了他一身。 “不知陛下因何故如此失态?”陆云不理耍酒疯的皇帝,转头看向杜晦。 “唉……”杜晦苦着脸道:“早些时候,赵玄清进宫给张玄一传话,带来了天师道和夏侯阀达成的协议,让陛下过目。”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被撕成碎片的纸张道:“陛下看完之后,就怒了。” 陆云便弯腰捡起那些碎纸片,将其拼在一起,看了一遍上头的内容,大体有三条: ‘一,夏侯阀保证世世代代忠于皇室,绝不会谋朝篡位。 二,皇帝保证夏侯阀世世代代为大冢宰,总理文武国政。 三,初始帝之后的嗣君,世世代代都必须要有夏侯阀的血脉,然后在太室山上清宫按照道家的仪式接受符箓,方可继位为君。’ 陆云看完,将那碎片震为齑粉,气极反笑道:“我还从未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徒!” “是吧……”杜晦深以为然的叹了口气道:“本以为张真人会主持公道,没想到他居然一屁股坐到夏侯霸身边,和他狼狈为奸起来。你说陛下能不上火吗?” “都是你!”初始帝忽然站起身来,指着陆云大骂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不然这里头哪有张玄一什么事?!” ------------ 第六百六十五章 响亮的耳光 长乐殿中。 醉醺醺的初始帝,居然将矛头对准了陆云,朝他咆哮道: “都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乱出主意,说什么请张真人下山调解!寡人怎么会昏了头,信你的鬼话,这下好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要是不答应,你信不信他张玄一能押着我去观操?!” 他也是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拿陆云当起了出气筒,说到怒不可遏处,初始帝居然双手掐住了陆云的脖子,咬牙切齿道: “你说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啊?” 就在杜晦担心陆云会被初始帝掐死的当口,他却悚然看见,陆云出手了…… 只见陆云擒住了初始帝的双手!他两只手如铁钳有力,竟硬生生将初始帝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掰开了。 “唉,你……”初始帝惊呆了。 “唉唉……”杜晦也惊呆了,一时间居然忘了上去救驾,只在那里跺脚嚷嚷道:“你疯了么陆云,快松开陛下!” “疯了的不是我……”陆云松开了初始帝的手。 “你敢对寡人动手……”初始帝刚一获得自由,便一掌闪向陆云的面颊。“寡人废了你!” 只听‘啪’一声脆响,倒在地上的却是初始帝! 杜晦在旁看的真切,原来是陆云出手更快,在初始帝动手前,便先抬手一巴掌,将皇帝打翻在地! 这下初始帝彻底醒了酒,他侧身伏在月台上,捂着火辣辣的面颊,双目怨毒的盯着陆云。 “好,好,好……”初始帝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仿佛快要爆炸了。他虽然连遭夏侯霸和张玄一的羞辱,但却没有被人动过一指头。而且打他的还是最信任的侍卫,初始帝实在是羞恼到了极点! “陛下可曾清醒了?”陆云这才缓缓半跪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初始帝。 “呃……”初始帝一愣,他还以为陆云要造反来了,但听这口气又不像。 “孽障,你怎么对陛下动手?”杜晦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闪身要拿下陆云。 “罪臣冒犯陛下龙体,自知罪该万死,但请陛下先听我把话说完!” 却听陆云掷地有声的说道。 杜晦戛然收住了身形,等着初始帝的意思。 “讲!”初始帝手撑着月台坐起身来,冷冷看着陆云道。 “为臣方才见陛下已经要被恐惧所摧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斗胆冒犯龙颜,激起陛下的愤怒之心!”只听陆云正气凛然道: “陛下仁爱睿智,实乃千年难遇的太平天子,可偏偏我大玄如今乱臣贼子当道,需要陛下施展雷霆手段,方能扫清妖氛,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 “然则臣在陛下身边多时,见陛下当断不断,一步步将局势败坏若斯,心下急躁万分,不得已才故意提议请张玄一下山调停,断了陛下最后的指望!” “哦?”初始帝听得一愣一愣,顾不得追究陆云的犯上之罪,只顾着追问道:“你是说,早就料到张玄一不会帮寡人了?” “张玄一从来都是只考虑天师道的利益,他要是真的忠君爱国,十一年前就不会参与报恩寺之变。”陆云好似什么都看开了,完全没有任何顾忌的直言不讳道:“当年,他能为了天师道的利益,向乾明皇帝出手,如今他自然也能为了天师道,出卖陛下的利益!这是谁都能看到事情,只有陛下还当局者迷,心存侥幸!” “那你为何还要故意让寡人,受此奇耻大辱?!”初始帝陡然发觉,这件事比打自己一耳光还过分,他要吃人一样狠狠瞪着陆云道:“莫非你是夏侯霸的奸细不成!” “为臣无数次说过,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陆云却义正言辞道:“我与老贼势不两立,怎么会是夏侯霸的奸细?!” “那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初始帝都要被陆云搞糊涂了。 “这是那日在长乐门城楼上,下定的决心。当时陛下如果当机立断,局面再乱也不会败坏如斯。”便听陆云沉声说道:“在那一刻,为臣终于看到了陛下唯一的缺点,便决心以区区之身,换陛下破釜沉舟的决心!” “请张玄一来调解,是为了彻底断掉陛下的幻想。让陛下清醒的认识到,在绝境中谁也指望不得,只有靠自己才能绝处逢生!” “打陛下这一耳光,是为了让陛下警醒到,再不痛下决心,大玄的江山就要易主,祖宗的社稷就要崩塌。到时候,陛下何止被打耳光那么简单?穿着女人的裙子给夏侯霸跳舞也是有可能的……” “你住口,寡人绝对不会容忍那一天出现的!”初始帝猛然拔出悬在墙上的天子剑,架在陆云的脖子上,怒吼道:“寡人就先斩了你,再去跟老匹夫拼命!” 却见陆云面无惧色,慷慨陈词道:“只要能换得陛下警醒,罪臣万死不辞……” 说完他两眼一闭,引颈就戮。 “陛下三思啊……”杜晦见状,忍不住从旁劝道:“这孩子虽是个莽撞人,但心还是忠的啊……” “哼!”初始帝自然不会真砍了陆云。他还指望着陆阀、梅阀、太平道帮自己翻盘呢。陆云这个居中联络的关键人物,自然是死不得的。至少在初始帝翻盘之前,是绝对不会杀他的。 一念至此,初始帝只好咽下这口恶气,将宝剑丢在陆云面前,板着脸冷声道:“寡人还分得清谁是忠臣谁是奸臣,将人头权且寄在你项上,留待日后将功折罪吧!” “按说为臣不该偷生!可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怎敢弃君而去?将来功成之日,陆云必定以死谢罪!”陆云说着举剑斩断一缕头发,立下了毒誓。 初始帝面色这才好看多了,缓缓坐在月台上,冷声问道:“既然局面是你搞出来的,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到底有什么应对的法子,就别藏着掖着了。” “是!”陆云重重点头,面现兴奋之色,似乎为终于说服了皇帝而雀跃。 只听他沉声说道:“为臣有一计,可除夏侯霸!” “哦?”初始帝眼前一亮道:“说来听听!” :。: ------------ 第六百六十六章 拳打天子 临近天黑,陆云才离开了长乐殿。 初始帝摸着依旧火辣辣的面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端来药箱的杜晦道: “这孩子到底图什么?难道这世上还真有纯臣不成?” “如果有,也确实只会出在陆阀。”杜晦拿药棉蘸着跌打药,轻轻给初始帝擦脸道:“整天读圣贤书,难免会出几个傻子。” “嘶……”初始帝倒吸着冷气道:“难道真是读书读傻了?也不像啊,这小子插上毛比猴还精。我看他是料定了寡人不会杀他,才故意来这一出的。” “哎,也许吧,但当时陛下确实太消沉了,也不能否认这一巴掌的效果啊。”杜晦心说,别说陆云了,方才连我都想抽你两巴掌了。 “这小子若不是纯臣,就是大奸大恶之辈,将来假以时日,我看要比夏侯霸还可怕。”初始帝眼中凶光一闪,喃喃说道:“将来大势底定,留不得他。”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杜晦给初始帝上完了药,弯腰开始收拾起狼藉的地面来。 初始帝悚然发现,就连杜晦对自己的态度,都变得越来越随意了。他这才相信了陆云所说的,自己的权威已经崩坏到不可想象的地步了,再不破釜沉舟搏一把,说不定真要穿着裙子给夏侯霸跳舞了…… 。 那厢间,陆云出了长乐殿,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今日,他总算是了了一桩夙愿,狠狠打了皇甫彧的耳光,却让那厮发作不得,自然别提心里有多痛快了。 其实陆云今天说的都是实话,他就是要用张玄一来逼初始帝下定决心。可是还有很多办法,能帮皇帝战胜恐惧,完全没必要来这一耳光。纯属因为他想打皇甫彧而已,就是这么简单。 打之前陆云就已经盘算清楚了,这一耳光打了也白打,皇甫彧绝对不会报复自己的。至少在他扳倒夏侯霸之前,不管自己给他天大的委屈,他也都会忍下去的。要是初始帝不能忍,当初在长乐门城楼上,他早就下旨干掉夏侯霸了,怎么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看清了皇帝的虚弱本质,陆云当然想打就打,根本没有心里负担。至于将来成功之后,初始帝会不会报复自己,陆云怎么可能会留他到那一天呢? 事实上,陆云设下的陷阱,目标绝非只有夏侯霸一个,他要将自己的所有敌人,全都一网打尽! “将军大人,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巡夜的千牛备身皇甫珂,看到陆云满脸笑容,不禁好奇问道。 “哦?有吗?”陆云摸摸面颊道:“你看到我笑了吗?我会那么不严肃吗?” “大人绝对没笑,是我看错了。”皇甫珂赶忙改了口,身后的千牛卫也纷纷点头附和:“没笑没笑,绝对没笑。” “哈哈哈,一群滑头,好好巡你们的夜吧。”陆云一挥手,笑道:“我回去吩咐伙房,晚上给你们整点犒赏。” “多谢大人……”一众千牛卫登时笑逐颜开。这位中郎将大人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非但爱兵如子,对将士们嘘寒问暖,谁家里有困难他都会全力帮忙解决。甚至还时不时自掏腰包,从御膳房采购些鸡鸭鱼肉给兄弟打牙祭,这样的上司实在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尤其是跟御下严苛的皇甫丕显一比,中郎将大人简直就是万家生佛的活菩萨! 不到几个月时间,陆云就赢得了千牛卫将士们的一致爱戴。 。 第二天,初始帝便让杜晦请张玄一进宫。 在已经收拾一新的长乐殿中,初始帝身穿素袍,也不戴冠帽,只将头发简单挽了个发髻,用簪子簪在头顶。看上去更像是个道士而非皇帝了…… 看到初始帝这样子,张玄一就知道他怂了,便也不再打击皇甫彧,和颜悦色对他说道: “文本是夏侯阀拟的,老道也是昨日才看到,措辞确实有些不当。不过陛下放心,我天师道和皇甫家是有血盟的,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站在皇家这一边的。” 顿一顿,他又轻声说道:“至于新君受箓这一条,目的也仅仅是为了宣示大宣皇帝受命于天,是为了彰示陛下儿孙的正统地位啊。” “唉,多谢真人的一片苦心……”初始帝神情恹恹的摆了摆手,示意张玄一不要再絮言了。“寡人基本同意这几条,只是有一点。” “陛下请讲。”张玄一微微颔首,汤水不漏道。 “请真人告诉老太师,寡人打算将大皇子封为楚王,让他足以自保。”初始帝把姿态放得极低,用近似央求的语气对张玄一道:“楚地远离中原,地广人稀几乎未开化,完全无法威胁到朝廷,寡人的这点要求总不过分吧。” “不过分。”张玄一毕竟整天打着不干涉朝政的旗号。看到把个堂堂皇帝陛下给逼成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便替夏侯霸拍板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陛下还有什么要求?” “没了。”初始帝叹息一声道:“寡人也年近半百,应该知道天命了。”说着他起身朝张玄一拱拱手道:“我欲拜在真人门下,跟随真人修道,如何?” “陛下说笑了。”张玄一闻言虽然颇为心动,但老道士精明的紧。虽然收皇帝为徒,可极大的提振天师道声威。但这时候他怎么会跟初始帝扯上关系?有道是打了徒弟、惹到师傅,一个弄不好,往后就是天师道替皇帝跟夏侯霸斗了。 这买卖风险太大,张玄一家大业大,没必要冒这个险,便敷衍笑道:“大玄暂时还离不开陛下,如果将来陛下安排好了储君,还是一心问道的话,老道会亲来洛都,迎接陛下上太室山的。” “真人可不要食言啊……”初始帝满脸失望,叹息道:“那寡人就再熬个几年,只要别中道崩殂了就好。” “陛下放心,我天师道说了保陛下周全,就一定会做到的!”张玄一斩钉截铁道:“谁敢动陛下,老道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 “唉,多谢了……”初始帝拱拱手,弓腰坐回了御榻道:“回头寡人就吩咐尚书省准备勒碑立誓,到时候还烦请真人主持……” “这……”张玄一本想此件事了立即回山,但皇帝这要求也不好推辞。转念一想,正好自己在京里还有事要办,便点头答应下来。 “就依陛下。” ------------ 第六百六十七章 张玄一来了 两天后,从潼关方向传来喜讯,夏侯阀的五万部曲在关城内驻扎下来,并没有要出关的迹象。 尽管城外的大军仍在紧锣密鼓的操演,但这消息还是让紧张到不行的洛都城百姓,大大松了口气。 当天下午人们才知道,原来是在不二真人的斡旋下,皇帝终于和夏侯阀达成了谅解,这让洛都城中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围在梅坊的那些夏侯阀子弟撤走了,各阀对自家子弟的禁足令也取消了,于是洛都城中恢复了往日的喧闹,人们争相来到天师府,在三清殿前烧香礼拜,感谢不二真人又一次拯救了大玄。 人们还听说,如今不二真人就在府上,要等到主持了勒碑仪式后才会回太室山,是以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洛都子民围在天师府外,指望着能有幸瞻仰一下不二真人的玉容。当然,若是能得他赐下些许仙露符箓就更好了…… 殊不知,他们念兹在兹的张真人,此刻并不在天师府上,而是悄然光临了陆坊那片四季常青的小竹林。 。 竹林外,几位执事神情紧张的候在那里,不知等待本阀的是福是祸。 “唉,真是要了命了……”陆仪唉声叹气,探头看看竹林里的情形,却除了浓密的修竹,什么都看不见。“张真人进京之后,只去了宫里和夏侯阀,怎么会突然来咱们这儿。” “真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从来不会有好事。”陆傍也是一脸愁苦道:“我看这回也不例外。” “奶奶的!”陆侠一阵咬牙切齿道:“他要真敢在咱们陆坊撒野,豁上几百条人命,也要把他留在这里!” “二哥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陆仪赶忙做个噤声的手势,仿佛竹林中的张玄一,是有千里眼、顺风耳的神仙一般。 “唉,瞧你这熊样……”陆侠啐了陆仪一口,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人的名树的影,不二真人这几十年积下来的威压,实在令人胆寒…… 。 竹林中,陆仙和张玄一昭穆而坐,陆阀阀主陆信甘陪末座,陆云则专门向初始帝告了假,替皇甫照当起了端茶倒水的小童。 出乎外面陆阀众人预料的是,张玄一和陆仙竟然交谈甚欢。 “贤弟,我们有十来年没见面了吧?”张玄一满面春风,笑容沁人心脾,与在长乐殿那个冷酷无情的道长判若两人。 “十三年了。”陆仙也是一脸感慨,知道张玄一要来,他难得的换了身干净的道袍,还将散乱的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简直比过年祭祖还正式……话说,他过年祭祖时压根都没露面。 “竟然已经整整十三年了?”张玄一接过陆云奉上的竹杯,状若随意的瞥了他一眼,陆云便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似乎被看透了肺腑一般。 好在张玄一似乎也没在意这个小童,继续跟陆仙叙旧道:“记得当时你上太室山时,贤弟才三十来岁吧?当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 “嘿嘿,可惜我不该好高骛远,非想一步登天,结果在你手下只撑了三招。”陆仙苦笑着提起往事,目光却依旧明亮无比,显然早就走出了失败的阴影。“要是晚上十年,我相信起码能撑到三十招之外。” “听说老弟从太室山回来后,便不再理会族中俗务,整日隐居在这竹林之中,十年磨一剑。又在邙山地窟中得了天大的机缘,想必早已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张玄一含笑看着陆仙道:“我在太室山中,都听到你半步先天的名头了。” “哼哼,幸亏我下了地窟,不然憋在这竹林中一辈子,都窥不到一丝门径的。”陆仙忽然面现怒气,指着张玄一骂道:“你说,你个老牛鼻子是不是故意把我往沟里带?什么狗屁天地至理?大道归一,害我整整浪费了十二年时间!这世上哪有什么放之四海的大道啊!” 张玄一愣了一会儿,才记起是当初自己获胜后,陆仙向自己求教,该如何才能达到他的程度。 张玄一便告诉陆仙,应该抛下一切去追寻大道,只要悟道,就可以尽知天下万事万物,明阴阳造化,轻易突破先天和后天的桎梏。 “你居然在这上头花了十二年?”回忆起原委后,张玄一不由吃惊的看着陆仙道:“还真是个死脑筋呢,不过老道也是用了几年时间,才明白想要靠顿悟问道是不可能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陆仙几欲抓狂,鬼知道他那些年一个人对着竹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哪知道你回来就钻了牛角尖啊?”张玄一一脸无辜摊手道:“好在你现在已经是半步先天了,也没必要老揪着往事不放了吧?” “哈哈哈,好吧,过去的事就不提了。”陆仙长笑两声,终于放下了旧怨,对张玄一笑道:“那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何事?莫非要跟我切磋?” “看情况吧。”张玄一淡淡一笑,目光移向沉默坐在下首的陆信道:“我是为了《皇极洞玄功》而来,想必陆阀主也知道,那本功法本就是我道家的东西吧?” “是。”陆信拥有《皇极洞玄功》,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便痛快点头道:“《皇极洞玄功》确实在我手中,但据我所知,它的前身名叫《太上洞玄功》,记载在太平道经典《太平经》的癸卷上吧。” “陆阀主有所不知,《太平经》本就是我道家道藏中的一部,天师道如今总领天下道教,自然无论是《太平经》也好,还是上头记载的《洞玄功》也罢,都该归我天师道所有了。” 一说到利益所在,张真人便不复仙风道骨,又露出了那副霸道不讲理的嘴脸。 “哈哈哈……”陆信放声大笑道:“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某家能得到《皇极洞玄功》实乃天定,张真人张口就据为己有,怕是不能服众吧?” “老道向来如此,陆阀主不服,尽可划出道来。”张玄一一副吃定了陆信的架势,他忽然伸手朝陆云抓去道: “非但《皇极洞玄功》我要,令公子也得跟我回太室山一趟!” ------------ 第六百六十八章 半步先天之争 竹林中。 “非但《皇极洞玄功》我要,令公子也得跟我回太室山一趟!” 张玄一忽然变脸,伸手朝陆云抓去! 陆云忙施展一中步,身形连闪间,却始终无法摆脱张玄一大手的笼罩。 张玄一目露讶异之色,没料到以自己的身手,对付一个仅有地阶的小辈,居然没有手到擒来? 他便不假思索的提升功力,一招擒龙爪重新抓向陆云! 龙吟虎啸之声中,五道罡气化为青色的巨爪,朝着陆云擒了过来! “五岳压顶!” 陆云咆哮一声,将全身功力凝聚于右手,雄浑的真气化作五座紫色的巨峰,轰的一声压在了巨爪之上! 两道真气轰然相撞,爆发出耀目的光芒,轰鸣声中,陆云倒飞出去,接连撞断了十余根毛竹,才勉强双手撑地稳住了身形。 烟尘散去,张玄一毫发无伤,就连身上的道袍都没有丝毫破损。他的脸上却写满了浓浓的震惊,死死盯着陆云道:“你居然成了大宗师?!” “大宗师很稀奇吗?”陆云吃力的站起身来,随意拍拍身上的泥土道:“在场哪位不是大宗师?” “这下更留你不得了!”张玄一双目杀机迸现,身形一闪就要再向陆云出手! “牛鼻子,你也太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吧?” 却听陆仙冷哼一声,拿起竹盏,将杯中水朝张玄一泼去! 水珠在半空中凝结为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冰珠,笼罩张玄一的全身。 这些冰珠看似不起眼,但每一粒中都蕴含着陆仙的无上真元,威力十分恐怖,就算是张玄一也不敢硬接。 “哈哈哈,手下败将何足言勇?”张玄一长笑一声,大袖一挥,一道凌厉的气浪便将那些冰珠尽数席卷倒飞出去。 陆仙的冰珠被张玄一的罡风卷到竹林中,方轰然爆开!无数碗口粗的毛竹被拦腰炸断,碧绿的竹叶混着泥土的碎屑漫天飞舞! 陆信趁机闪到陆云身旁,两人定睛看那爆炸的中心,竟然出现了一个三尺深的大坑、。 父子俩不禁暗暗咋舌,这才知道大宗师和半步先天的差距,并不比天阶与地阶之间小太多。 陆云心说,看来自己方才能硬扛一下张玄一,全是占了对方没摸底细,未尽全力的便宜。 要是老牛鼻子全力一击,估计自己现在就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 听到里头的两声巨响,看到竹竿被轰然炸上天空,竹林外众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不了那么多了,包围这里!”陆侠一咬牙,下令道。 马上有人传令下去,早就在三畏堂中集结待命的两千名陆阀精锐武士,飞速赶赴竹林,按照事先的安排,手持着强弓劲弩,在四面八方摆出阵势。 陆侠正在紧张的指挥着布阵,忽听一旁陆仪发出了惊异的叫声。 “咦……”陆仪使劲拍着陆侠的肩膀,见了鬼似的指着竹林上空道:“你看,你快看!” 陆侠举目望去,只见竹林上空乌云密布,风雷滚滚,似乎马上就有大雨要落下。 可再看竹林之外的天空,却依然响晴薄日,哪有丝毫要下雨的迹象? “我的天……”陆侠不禁倒吸口冷气,他这才知道,竹林中的对决,已经引动了天地之变,这哪里还是外头这些寻常武士能掺合的? 想到这,陆侠颓然挥了挥手,示意武士们远远退后,以免被误伤。 。 夏侯阀,凌云堂前。 摩罗大师和朱秀衣同时感受到那股恐怖的气机,两人飞身跃上院墙,远眺着陆坊上空那片乌云。 “莫非有人跨入先天之境了?居然能引动天变?”摩罗大师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不是,这是张玄一和陆仙共同引发的。”朱秀衣神情严峻道:“看来这两位当世前二的高手,已经到了我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最好他们能两败俱伤!”夏侯霸也走到院中,咬牙切齿的看着那团阴云。张玄一也好,陆仙也罢,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要不是这两个怪物压着,他早就让皇甫彧和陆信父子去见阎王了! “难,陆仙的功力虽然不如张玄一,但要强于孙元朗。”朱秀衣紧攥着手中新换的羽扇,面沉似水道:“何况他先下了帖子才上门,陆阀不可能不做准备的!” “唉,天地间为何要生出这种怪物?”夏侯霸一阵沮丧。 这时在潜心修炼的夏侯不灭也感应到气机出来查看。 看到夏侯不灭,夏侯霸心中稍感安慰,至少夏侯阀也有一个怪物。 问明情况后,夏侯不灭不禁跃跃欲试,纵身飞上坊墙道:“我去看看!” 那可是两位当世最强的武者之间的较量,只要是对武学有追求的人便无法抗拒观战的欲望,何况是夏侯不灭这种只差一层窗户纸的武痴? 那厢间,裴阀、谢阀、崔阀的大宗师也纷纷出动,朝着陆坊飞奔而去。 。 竹林中,阴云已经浓郁的马上就要落下雨滴,紫色的闪电在云中酝酿,不时有轰鸣声隐隐作响。 陆仙真气外放,在右手中凝聚成一柄三尺长的光剑。他不断攀升着战意,不断提升着真气,手中那柄光剑也越发有如实质! 张玄一并不着急出招,他两手负在身后,面带期待的微笑,欣然看着将状态调整到巅峰的陆仙。 “久等了!”陆仙终于举起了光剑,剑刃直指张玄一。 “希望不要让老道失望。”张玄一依然双手负在背后,脸上笑容依旧,目光却渐渐严肃起来。 一道闪电如蛛网般在阴云中炸开,无数雨滴倏然落下。 “试试便知!”陆仙爆喝一声,那把凝聚了天地间浩然正气的光剑,朝着张玄一猛然一挥! 那光剑便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瞬间便化作六十四柄,从四面八方朝着张玄一合击过去! 陆仙的全身真元,尽数倾注于那六十四柄光剑之上!每一柄都是实招,每一招的威力都不亚于大宗师的全力一击! 陆信和陆云父子赶忙远远退到竹林边缘,两双眼睛却目不转瞬的紧盯着场中的每一分变化。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啊! ------------ 第六百六十九章 真人也会怕 刹那间,张玄一全身便被无数光剑笼罩,他却不惊反喜,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没想到贤弟已经精进若思。好一个太极化两仪,两仪生四象啊!” “那老道就还你一招,两仪归太极!” 说话间,便见他全身道袍鼓荡,猎猎狂响间,那些掉落在张玄一身周的雨滴,被张玄一的气机所牵引,飞速的旋转起来。 竹林中,风雨大作,狂风吹得竹枝劈啪作响,飘落下的雨水却被张玄一尽数吸到身前,化作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那漩涡将张玄一笼罩其中,陆仙的光剑非但不能寸进,反而大有被漩涡一同吸收的迹象。 陆仙将全身真元化作光剑,自然不能被张玄一所夺。只见他不慌不乱的操纵着光剑,六十四柄光剑便如六十四个高手一般,以不同的招式与张玄一周旋。张玄一的漩涡再猛也夺不去他一柄光剑。 渐渐的,陆仙沉浸入天人合一的境界,过去、现在、未来似乎同在此刻,前后左右上下,仿佛皆应乎于中。他终于在得到‘浩然剑’称号的十四年后,达到了剑道的极致,只要再进一步,就可以踏破天人之限,问道先天了! 这时,张玄一发现陆仙竟要,利用自己给他的压力趁机提升,他焉能让陆仙如愿? “看我破你天人合一!” 张玄一断喝一声,由守转攻。萦绕他身周的漩涡,陡然化作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张口便吞掉了两柄光剑! “万剑归一!” 陆仙面色一寒,手捏剑诀,余下的光剑马上朝一起汇聚而去。却仍在这短短一瞬间,又被张玄一的阴阳鱼吞噬掉了四柄…… 光剑重新归一,陆仙仗剑迎上了张玄一。忽然天空一道闪电落下,陆仙光剑陡然暴涨数丈,将那滚滚天雷引下! “不信这个也能吃得下!” 陆仙狂吼一声,光剑脱手而出,带着碗口粗的耀目闪电,朝张玄一轰鸣而去! 这时,夏侯不灭等人也赶到了陆坊,正好看到陆仙引动天雷,轰向张玄一的那破天一剑。 所有人都惊得魂不附体,呆呆看着那雷电环绕着光剑,化作一条金龙扑向张玄一。张玄一终于不敢再托大了,他马上抬起背负的双手,一手托住一条阴阳鱼,那黑白两色登时化作一团似乎可以将一切都吞噬进去的混沌,迎上了那条带着天地之威的金龙! 出乎众人预料的是,这两股惊天动地的力道相撞后,却没有任何声响发出。人们只看到变成了张玄一身周变成了黑白色,下一刻,才以他为中心,爆发出了恐怖的冲击波,眨眼间三座茅屋,一圈篱笆便毁于一旦。乃至整片竹林也如倒伏的麦田般,被齐刷刷斩了头去。 陆信和陆云赶忙分别护住几位执事,帮他们抵挡住这恐怖的冲击。陆阀的武士们虽然已经退出好远,却依然还是被吹得东倒西歪,乱成一团…… 再看那战场中央,陆仙单膝跪在地上,依然无法起身。这一招‘天雷引’虽然是取巧,却也远远超出半步先天的能力范畴,他已经脱力无法再战了…… 而张玄一只是道袍破损,尤其是两个袖子已经变成了一缕一缕的布条。但他依然稳稳站在那里,右手托举着一个晦明晦暗的光团。 “还是不对……”张玄一郁郁的叹息一声,略一运功,便将那光团打入天空的阴云中。轰的一声巨响在半空炸开,登时云收雨歇,阳光重新洒落。居然还有道彩虹悬挂在被摧毁的竹林之上。 陆云本来的计划是,一旦陆仙不敌,马上便一拥而上,围攻张玄一。可张玄一明明可以要了陆仙的命,却将那致命的一招打了空炮,这分明是放了陆仙一马。当着那么多外阀大宗师的面,陆云等人又怎么好意思动手呢? 何况,估计五个大宗师绑一起,依然不是张玄一的对手…… 好在张玄一似乎已经尽兴,他悠然的重新背起手,看着陆仙道:“看在贤弟的面子上,皇极洞玄功我天师道可以让给贵阀。” “你会这么好?”陆仙也终于站起身来,但贼去楼空,仍然有些虚脱,一时半会儿没法再动手了。 “呵呵,贫道只要陆大公子随我回太室山一趟。”张玄一的目光移到陆云身上,淡淡说道:“贫道可以保证陆公子的安全,只要他随我在归隐峰静修五载,便可重获自由。” “你做梦去吧。”陆仙直翻白眼道:“我自己的徒弟自己教,用不着真人代劳。” “老道没跟你商量。”张玄一缓缓走向陆云,赤裸裸的威胁道:“陆公子不想大好修为毁于一旦吧?” “张真人也不想身死道消在这儿吧?”陆云却毫不畏惧的迎上张玄一的目光。 “哦,呵呵?”张玄一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指了指已经现出身形的梅钰、卫央,还有那个小道童道:“这就是陆公子的指望不成?” “不,我从来不靠别人。”陆云却冷笑一声,指了指张玄一脚下道:“我只靠自己!” 张玄一低头一看,只见被翻起的土地下,露出一个个紧挨在一起的木桶。 “这是?”张玄一不由一愣。 “知道真人要来拜访,怎能不提前做点准备?”陆云说着话,抬起了手。 便见十几个举着火把的武士,从竹林周遭拿起了早就埋好的一根根引线。 “这竹林里我埋了十万斤炸药,待会儿要是打不过你,就引爆炸药,倒看看天下第一高手,能不能毫发无伤的出现在明天的典礼上。” 陆云冷笑着打了个响指,便见一个武士点着了其中一根引线。 引线呲呲冒着烟,转眼没入地下。 张玄一只觉脚下猛地一颤,便下意识高高飞身而去。 就听轰的一声巨响,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竟真的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地上的泥土掀起十几丈高。 “哈哈哈哈……”陆云却纹丝不动站在那里,平举着双手朝张玄一放声大笑道:“原来真人也会害怕!” ------------ 第六百七十章 七杀星现 陆云一个响指,果然让张玄一脚下爆炸。而陆云距离爆炸点不过丈许远,他却动都没动,反而张狂大笑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各阀大宗师,不禁涌起同一个念头——疯子! “来呀,张真人,与我师徒父子再打过啊!”陆云朝着张玄一招招手,那疯癫的样子,让人毫不怀疑他同归于尽的决心。 张玄一人在半空,叹息一声道:“老夫果然没猜错,你就是七杀!” 说完他身形一折,飞向竹林边缘。。 看到张玄一跳出战团,陆云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他哪来的十万斤炸药?方才那一炸若是吓不到老牛鼻子,根本就不会再有第二响了。 “好吧,老道今天冒失了。”张玄一稳稳落地,将一张巴掌大小的金符弹向陆信。 “天师道正式邀请公子上太室山一叙,咱们不见不散。” 说完,他便飘然离去。 陆仙接住那张沉甸甸的天师符,脸色十分难看。 。 张玄一一走,陆信马上便下令清场,将一干闲杂人等请出陆坊去。 见没了热闹看,夏侯不灭等人也径直离去,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样的场面在以往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大宗师虽然眼高于顶,但对各阀的阀主和大宗师,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数的。 现在双方的斗争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自然也没必要再假客套了…… 梅钰和卫央也装作来看热闹的,跟着几位大宗师一起走了。 不一会儿,场中只剩下陆云、陆信、陆仙和皇甫照四人。 见陆仙身形微微摇晃,陆云赶忙扶住陆仙,关切问道:“师父,你受内伤了?” “不要紧,只是脱力了而已,调息几人便可复原。”陆仙摇摇头,郁闷的叹息一声道:“没想到,和老牛鼻子的差距还是这么大。” “哎呀你就知足吧,同样是半步先天,孙元朗一招都没扛住。”皇甫照笑着安慰陆仙道:“好歹你跟他打的有声有色,还把老牛鼻子打成了老乞丐。” “是啊,兄长能和张玄一过了这么多招,足以令天下人敬畏了。”陆信也诚心实意道:“说明这十三年,兄长还是缩小了和张玄一的差距的。” “你错了,”陆仙却意兴阑珊的摇摇头道:“太平城那次,张玄一是存心立威,所以让孙元朗一招败北。而这次他似乎是想借我突破,才会任由我发挥出全部实力的。” “师父,你是说,我们加起来,也不是张玄一的对手?”陆云被泼了盆冷水。他看了陆仙和张玄一的对决,本以为两人虽有差距,但已经到了可以一战的地步。这样再加上孙元朗,还有一票大宗师群殴的话,总可以干掉张玄一的。 “那也未必,老牛鼻子还不是神,总有战胜他的办法的。”陆仙却摇摇头,脸上丝毫不见气馁道:“大不了再多找些人,一起干他就是。” “师父没灰心就好。”陆云闻言神情一振,他知道自己还是眼力不够,真正能评估张玄一的,只有和张玄一距离最近的陆仙、孙元朗二人。孙元朗是煮熟的鸭子嘴硬,说的狠话不足为信,但陆仙既然这么说,那就真的还有希望了。 。 天师府。 看到张玄一衣衫褴褛归来,赵玄清大吃一惊。 “啊呀师兄,你这是怎么搞的?” 赵玄清赶忙将张玄一让进静室中,又来拿崭新的道袍。 “我和陆仙切磋了几招。”张玄一一边换上新道袍,一边随意说道。 “难道陆仙的武功已经这么高了?”赵玄清不由咋舌,自从太平城一战之后,在他和广大天师道教徒心中,这大玄就没有人能动张玄一一根汗毛了。 “他的武功确实很高,要远超过去年的孙元朗。”张玄一在蒲团上端坐,接过赵玄清奉上的泉水,轻呷几口,压了压心头的烦躁道:“他居然能引动天雷,以人力混合天地之威与我作战,可以说已经彻底摸到了那扇门。” 赵玄清想起两人交战时,那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的情形,不禁暗暗咋舌,心说这哪是人与人之间的战斗?分明是两个神仙在打架啊。 “不过还没达到我期望的程度。”却听张玄一幽幽一叹道:“但他引动的是天雷,只能勾起地火。没法助我那一臂之力,推开那扇门。” 说话间,他杯中的泉水竟沸腾起来。但张玄一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常,他这才彻底化解掉陆仙那一击,对自己造成的影响。 赵玄清不由恍然道:“师兄是说,你想通过和他比试,来尝试突破天人之境?” “是这个思路。”张玄一缓缓点头道:“我等了陆仙十三年,他终于没有让我失望。可惜这条路又是错的。” “又是错的?”赵玄清都替张玄一难过开了。他知道自家师兄一直苦苦摸索正确的道路,无奈先驱者没有任何依凭,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张玄一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失败的尝试了…… “不过不要紧,成与不成,都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张玄一却丝毫不见气馁,反而满眼期冀道:“他们要想战胜我,也只剩最后一条路了,这次可千万别让老道失望啊!” “原来一切都在师兄的掌握之中。”赵玄清闻言心神大定。“师兄智珠在握,必可大功告成!” “谈不上什么智珠在握,不过是凭着窥到的那一丝天机,勉强谋划而已。”张玄一说着轻吸了口气道:“而且要跟应天而生之人夺一份气运,胜负成败实难料定。” “啊?谁是应天而生之人?”赵玄清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道:“师兄指的是杀破狼?” “不错,今日我见到了七杀。”张玄一淡淡说道。 “是谁?”赵玄清倒吸口冷气。 “陆信之子陆云。”张玄一平静的道出一个名字。 “陆云?他不过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子,也当得起师兄这么高的评价?”赵玄清难以置信。他和陆云也接触过几次,对这位所谓的陆大公子印象还算深刻,但也仅限于狡诈多端、少年老成之类。断不会将此子当成七杀来戒备的! 七杀可是搅乱天下之贼,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 第六百七十一章 陆阀威名 天师府,静室中。 赵玄清虽然对师兄佩服的五体投地,却仍然难以相信,陆云居然是杀破狼之首——七杀星的事实! “如果我告诉你,他已经是天阶大宗师了呢?”只听张玄一一字一顿道。 “怎么可能?”赵玄清像被蛰到屁股一般,蹦起来叫道:“以师兄前无古人的天纵之才,尚且要二十多岁才能晋级天阶!那小子十八还是十九?怎么可能比师兄还厉害呢?!” “前无古人不代表后无来者。”张玄一也是颇为郁郁,强笑一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嘛。再说那小子练的可是我道家的至高宝典——太上洞玄功!” “啊!原来陆信不光自己练了,还给他儿子练了。”赵玄清闻言吞了口水,这太上洞玄功实在太逆天了,自己怎么没那好运练上一练呢? 张玄一神色阴沉的点了点头。他没有告诉赵玄清,陆信不可能修炼《太上洞玄功》,因为这是一门童子功,必须要在成年之前修炼,而且越早越好。陆信得到洞玄功时,已经年近三十,就是练到死他也突破不了的。 而且哪怕陆云从小练起,只练《太上洞玄功》也是没有用的,他必须要与修炼了《太上忘情道》的女子合修,方能一举打破桎梏,双双成就天阶大宗师! 而这世上,唯一一个修炼了《太上忘情道》的,就是张玄一的弟子天女。所以张玄一一发现陆云已经晋级天阶,就猜到了他和天女已经有了孽缘。这让张玄一如何说得出口? “他既是七杀,师兄为何没把他带回来?”赵玄清又不解问道。 “我本想将他擒上山,让陆仙集合一票大宗师同上太室山,好助我突破。”张玄一略带苦笑道:“不过那小子非但成了大宗师,手段更是了得,老道一时也奈何不得他。” “那就这么放过他了?”赵玄清难以置信的问道,他不记得天师道,有放过谁的先例呢。 “我留了张天师符。”张玄一淡淡说道:“邀请他上山一叙。” “他……会乖乖去吗?”赵玄清头一次有些吃不准。毕竟天师符之所以威慑天下,是因为有师兄和天师道背书。现在师兄亲自下场都无功而返,对方还会怕区区一张金纸不成? “只要你两位师弟能将天女留在太室山,就不愁他不去。”张玄一自信的说道。 “哦,对了师兄,就在你去陆坊的时候。”赵玄清闻言硬着头皮禀报道:“收到掌教真人的传书,说天女已经晋级天阶,他和师弟阻拦不住,只能由她下山去了。” “是么?”张玄一闻言却不惊反喜,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磕动片刻,方展颜笑道:“老道之前还不信留不住她,现在看来,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赵玄清听得一头雾水,又轻声道:“掌教请示师兄,是否要下令追捕天女?” “不必了,这次老道也要顺天而行一回。”却听张玄一高深莫测的一笑道:“希望他们千万不要辜负老道的一片苦心。” 赵玄清愈发糊涂了,却也不敢再问。 。 因为草庐和竹林都毁于一旦,需要时间修复旧观,陆信便请陆仙先到阀主院暂住。 陆仙自然无可无不可,便听从陆信的安排,来到了阀主院的西跨院中。 简单的收拾一番,吃了点东西果腹,陆信父子和陆仙又在西院中,琢磨起那块天师符来。 “去还是不去?”陆信看着陆云道。 “当然不去了。”陆云捏了捏那枚天师符,不由咋舌道:“居然是纯金的,天师道还真财大气粗。” “不去的话,天师道不会就此罢休的。”陆信皱眉道:“大玄立国以来,还没人能忤逆过他们呢。”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硬茬子。”陆云却冷笑一声,将那枚天师符攥成了一团。“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就不怕他们的恫吓!” “不错。”陆仙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就是为师让你直面张玄一的结果,不亲自和他碰一碰,就永远没法摆脱对他的恐惧。” “是啊,你小子居然能扛他一招毫发无伤,比你那便宜老丈人可强多了。”皇甫照捧腹大笑道:“等姓孙的来京,我可得好好笑话笑话他。” 说起便宜老丈人来,陆仙瞥一眼陆云,破天荒的问了一句家常道:“你马上要当爹了吧?” 虽然这个年代十七八岁当爹实属正常,但未婚先有子,总是没那么体面的。 陆云羞赧的点点头道:“就在这几天了,此间事了,我就会去金钱山庄候着了。” “为师和你一起吧,反正我的住处毁了,正好可以去散散心。”陆仙语气平淡的说道。 陆云却心中一暖,知道师父是不放心,怕张玄一会再对自己下手。只是陆仙一贯心热面冷,从不会好好说话。 “那感情好,父亲也不好出面,有个长辈同去,商老板那里也好交代。”陆云大喜道:“再说那地方也确实环境优雅,正适合师父修行。” “我也同去。”皇甫照嗖一下蹦道陆云面前,口水直流道:“早听说天下的美酒不在皇帝御窖中,而是藏在金钱山庄,我这回可要好好过过酒瘾。” “喝喝,你就知道喝,别给你孙子丢脸。”陆仙瞪了皇甫照一眼。 “我是你的小童,要丢也是丢你的脸。”皇甫照却厚颜无耻道:“跟我乖孙有什么关系。” “我的脸你也不能丢!” 见陆仙和皇甫照又开始了日常吵嘴,陆信便和陆云悄然退了出来。 父子俩来到前院时,被乌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 只见陆侠、陆冋、陆仪、陆同等在京的阀中高层,依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这下,看谁还敢再瞧不起咱们陆阀!”大长老涨红了脸。 “就是,就是?放眼七阀八大家,谁有本事让说一不二的张玄一无功而返?!”素来稳重的陆侠唾沫横飞。 “副宗主居然能借用天地之威,除了张玄一已经无敌于世了!”陆傍依然满脸震撼道:“我陆阀子弟,日后可以在洛都横着走了。” “阀主父子也是威武无敌!”陆仪也大肆吹捧道:“什么时候有人敢威胁张玄一来着?大公子就敢,偏偏还真把他吓跑了!” “要是张真人知道,地里就埋了那么几桶炸药,会不会气得走火入魔啊?”陆侃怪笑连连。 陆云父子微笑看着这些失态的阀中高层,并不打算出声打断。陆阀已经沉沦太久,太需要这样的激情,来一扫那浓浓的颓丧之气了。 ------------ 第六百七十二章 勒碑 正如陆云威胁张玄一的那样,次日便是勒碑大典。张玄一作为见证人,自然不能冒任何受伤的风险。别说万一被爆炸伤到胳膊伤到腿,就是不小心擦破脸,都会影响到天师道对皇帝和夏侯阀的威信力。 无法想象,鼻青脸肿的张真人,怎么在这决定大玄国运的大典上装逼? 张玄一不想因小失大,才是他接受陆云威胁的真正原因。 。 第二天,大典如期在天师府中举行。 夏侯霸也不装晕了,一早便在一众侄子的护卫下,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了天师府中。 赵玄清将老太师请到三清殿中歇息。 不一会儿,被天师道邀请前来观礼的各阀阀主也陆续而至。 看到夏侯霸居然先到了,谢洵、裴都等人赶忙上前告罪。 “无妨,今日我们身份不同,你们是前来观礼的贵宾,老夫自当先来迎候。”夏侯霸满面春风,声如洪钟,哪有一丝大病初愈的模样? “哎呀,我等真是受宠若惊。”谢洵马屁拍得山响道:“我就说那老太婆怎么能斗得过大冢宰?这下看她还有什么咒念?” “是啊,今天定下来,往后就再无杂音了。”裴都也沉声表态道。 众人吹捧声中,夏侯霸的目光却移向了殿门口。 只见梅怡拄着龙头杖,在梅钰的陪同下,缓缓走进了大殿。 “呵呵。”夏侯霸得意的看着梅怡,冷笑一声道:“侍中这下服了吧?” “哈哈哈,”却听梅怡也冷笑一声,对夏侯霸针锋相对道:“老身不是来观礼,而是代表门下省,宣布这次勒碑并不合法的,门下省绝不认可!” “你不认可有什么用?”谢洵闻言嘲讽道:“这是陛下和太师的盟约,你门下省想掺合也掺合不上!” “所以不合法。”梅怡淡淡说道:“按照我大玄律例,陛下所有诏旨,都要由门下省审核存档。你们这次勒碑,既未经过门下审核,亦没有任何存档,所以不具备任何效力。” 说完,也不待夏侯霸反驳,她便在梅钰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 三清殿中。 让梅怡这一搅合,原本兴高采烈的气氛,便被破坏殆尽。 夏侯霸绷着个脸坐回位子上,盘算着当上大冢宰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梅怡,不所有姓梅的官员,全都赶出朝堂去! “那老婆子疯了,大冢宰别跟她一般见识。”谢洵忙安慰夏侯霸道:“估计是知道自己快完蛋,最后来恶心大冢宰的。” “是啊大冢宰,不要被个疯婆子坏了心情。”崔晏也微笑着劝说道:“大喜的日子别板着脸,来,笑一个。” “哼,哼哼……”夏侯霸干笑两声,才渐渐压住火气,放声大笑起来道:“好男不跟女斗,老夫岂会跟她一般见识?” 这时,外头传来禀报声,初始帝的銮驾到了。 “来的真是巧,跟那婆娘前后脚,就像商量好似的,说没有串通我是不信的。”谢洵在旁煽风点火。 “哈哈哈,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夏侯霸大笑站起身道:“诸位,咱们同去接驾吧。” “请,请。” 诸位阀主便簇拥着夏侯霸出了大殿。经过三清殿前的广场时,众人便见一块足足丈许高的巨大石碑,被一块偌大销金黄幔遮住,这就是工部夜以继日赶制出来的誓碑了。 一众阀主虽然早就大体知晓了三家的盟约,却依然对碑上的内容十分好奇,恨不得这就掀开看看。 张玄一也在赵玄清的陪同下,出来迎接初始帝的圣驾。 看着众人毕恭毕敬出迎的场面,銮舆上的初始帝却满心都是凄凉。 被臣子逼到这个份上的皇帝,除了汉献帝就是自己了。莫非将来的谥号,不会也是个‘献’字吧? ‘寡人绝对不接受这样的谥号,绝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想到这,初始帝一颗心愈发坚定起来,等他从銮舆上下来时,脸上却挂起了无精打采的神情。 众人看到初始帝也吓了一跳,只见皇帝气色灰败,须发花白。才几天不见,就像老了十岁不止。 “臣等参见陛下。” “免礼吧。”初始帝声音微弱,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佝偻着腰走过众人。 阀主们不禁面面相觑,心说看来皇甫彧被这沉重的打击摧毁了…… 张玄一却面无表情,将皇帝和夏侯霸请进观中,便按部就班的主持起了典礼。 仪式十分简单,很快便走完前缀,来到了正戏。 在张玄一的见证下,初始帝和夏侯霸一起拉动金黄色的绳索,扯下了那张盖住石碑的销金黄幔。 用整块汉白玉石雕成的石碑上,镌刻着数行整齐的金字。内容与众阀主探听到的别无二致,甚至连措辞都没有变化,但在场众人还是生出目眩神迷之感。这种对皇权赤裸裸的亵渎,放在从前,他们想都不敢想,在大玄却实实在在发生了,而且还被堂而皇之刻在碑上,由皇帝亲自揭幕,真是丧心病狂至极啊! “哎呦……” 谢洵使劲拧了自己一把,疼得呲牙咧嘴,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不由笑开了花。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作为跟随夏侯阀最紧密的铁狗腿,谢阀这次肯定要大赚一笔了…… ‘至少,应该能取代崔阀了吧?’谢洵咽了口唾沫,用余光瞥了一眼崔晏,心里美滋滋道:‘这尚书令该我来当了。’ 揭幕之后,初始帝勉强跟张玄一和夏侯霸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径直摆驾回宫去了。 。 銮舆上,初始帝双目定定望着前方,忍不住眼泪直流。他苍老疲惫的样子,并非全部都是装出来的,至少那花白的头发,都是这几日才生出来的。 “陛下不要太难过,越王卧薪尝胆,齐王受胯下之辱,古来能成大事者,老天爷都要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啊……”杜晦心疼的从旁劝道。 “老杜你不用劝了,在那块碑立起来的时候,寡人就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了。”初始帝双目一片血红,咬牙切齿道:“但我死之前,也要拉着夏侯霸那些人陪葬,不然我死不瞑目!” ------------ 第六百七十三章 瓜熟蒂落 陆云并未陪同初始帝前往天师府,他昨天便向皇帝告了假,今天一早便和陆仙、皇甫照乘车前往洛都城外的金钱山庄。 马车过了龙门山不久,便看到一座依着山势而建的宏大别墅,瞧着那掩映在绿树白雾中的亭台楼阁,皇甫照有些傻眼道:“这商家,真他妈有钱!乖孙,你可是赚到了。” “说的我徒弟好像入赘一样。”陆仙不爽的白了皇甫照一眼,也探头望向金钱山庄,却同样赞叹了一声:“确实有钱。” “那不如竹林恢复之前,师父就在这儿静修吧。”陆云笑道。 “这里山水好是好,但铜臭味太重,不是修行的地方。”陆仙却断然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好吧。”陆云也知道陆仙放心不下陆阀,便不再多说话。 那边,商赟已经接到陆仙会作为陆阀长辈前来的消息,早早就在桓道济和周煌的陪同下,在山庄门口恭候了。 马车一停下,商赟便快步上前,掀开轿帘亲热道:“亲家亲至,蓬荜生辉啊。” 陆仙被这过分热情的大胖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瞪眼。好在及时想起对方是陆云的便宜老丈人,这才干咳一声,挤出一丝笑容道:“亲家好,不用客气,我自己能下车。” 商赟讪讪的让到一边,陆仙三人便相继下了马车。 陆云自然乖乖的向商赟行礼。 “拜见老泰山。” “呵呵,好好,快进去吧,珞珈一天问八遍,可算把你盼来了。”商赟可不敢像陆云那样,在陆云面前充大头,他是准备以谄媚取胜的。 那边,陆仙却端详起了周煌和桓道济两个,没想到商赟身边,居然有两位大宗师做保镖,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周煌和桓道济不禁心里打鼓,唯恐陆仙认出他俩的身份,跟他们算当初邙山地窟那笔账。 商赟消息何其灵通?京城昨日发生事情,天没黑就传到了金钱山庄,否则商赟也不会如此巴结陆仙。 周、桓二人都是饱经磨难之人,早就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思,何况他们联手都打不过夏侯不灭,又怎么可能是陆仙的对手? 幸好陆云并没有向陆仙道破的意思,而陆仙也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脾气,见他们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他便也将两人当成空气了。 。 商赟将众人迎进山庄,自会给陆仙和皇甫照最盛情的款待,用不着陆云操心。 陆云便快步赶到商珞珈的绣楼,就见她在霜霜的搀扶下于院中吃力的踱步。 一看到陆云,霜霜松了口气道:“姑爷,你可算来了。” 商珞珈闻言惊喜抬头,朝陆云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你去吧。”陆云是怕这小侍女的,便替霜霜扶住了商珞珈。 “别让小姐累着,别让她出汗,别让她被风吹到……”小侍女不放心的嘱咐了一通,才识趣的消失了。 陆云便扶着商珞珈继续缓缓踱步。 “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稳婆说,日子已经到了,让我能走就多走走,好生产。”商珞珈扶着腰,叹了口气道:“本来我还没什么,让她们说来说去,说得心里没底了。” 这年代,女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陆云自然能理解商珞珈的担心,便柔声安慰道:“你也是练过武的,总要比寻常人保险些。”说着笑道:“再说师父也来了,真有什么问题他就出手了,保你们周全。” “是么?师父来了?快带我去拜见一下。”商珞珈便想去见陆仙。 “你还是歇着吧,师父不是拘泥之人,真要见他我把他喊来就是,”陆云笑着拉住商珞珈道:“再说你这样也没法磕头啊。” “讨厌。”商珞珈娇嗔一声,轻轻拧一把陆云道:“那你可得跟师父说明白啊。” “好好好,没问题。”陆云自然满口答应。 这一天,陆云便寸步不离的陪在商珞珈身边,夜里睡觉时都没离开。 也许是陆云终于及时赶到,让商珞珈终于放松下来,当天夜里就临盆了。 当时陆云正在打坐,便听到商珞珈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他忙睁眼一看,发现她已是满头大汗,嘴唇发白。 “怎么了?”陆云急忙问道。 “可能是,要生了……”商珞珈吃力的答道。 “是吗?霜霜快去喊人,珞珈要分娩了!”陆云忙大喝一声。 这一声就像敲响了战鼓一般,马上惊醒了在楼下和衣而睡的女大夫、稳婆、丫鬟一大票人。 转眼间,一行人便端着药碗、热水、毛巾等一应物什快速鱼贯而入。 女大夫给商珞珈一查看,马上对陆云道:“请姑爷回避吧,小姐确实要生了!” “我在这儿不碍事儿的。”陆云却是放心不下,看到商珞珈在那里痛苦不堪的样子,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心里,是有她的。 婆子们却不容分说,七手八脚将他推出屋外,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不一会儿,商赟和陆仙、皇甫照等人都闻讯赶来。 “怎么,生了吗?”商赟急得满头大汗,一张胖脸不停哆嗦,再没了平日里的精明算计劲儿。 “刚刚喊肚子疼不久,听大夫说是要生了。”陆云忙答道。 “哎呀呀,你怎么不在里头守着啊?”商赟关心则乱道。 “她们把我撵出来了啊?”陆云无奈的一摊手。 “唉,真是,真是,真是急死人了。”听着里头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声,商赟郁闷的直跺脚。 “你最好别着急,头一胎大都得生上小半天。”皇甫照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商赟道。 “你个小崽子懂个屁!”商赟只当皇甫照是陆仙的童子,情急之下也不注意措辞了。 “你,好好,我小崽子,我不懂。”皇甫照气得鼻子都歪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口接一口的喝起酒来。商家的藏酒名不虚传,皇甫照喝起来却索然无味。倒不是跟商赟置气,而是他也心里着急。里头可是他大哥的第一个重孙辈,陆云的第一个孩子呢。 还真让皇甫照说着了,众人一直捱到次日天光大亮,才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 ------------ 第六百七十四章 得女七七 金钱山庄,绣楼外。 “生了生了!” 听到婴儿的啼哭,煎熬了半日的陆云和商赟同时蹦了起来。 两人又焦急的在门外候了盏茶功夫,终于等到房门打开,稳婆出来道喜道:“恭喜老爷,母女平安。” “啊……”商赟明显一愣怔,难掩失落之色。 陆云却大喜过望,再也不顾阻拦,倏然钻进了产房之中。 床榻上,商珞珈面色苍白,头缠白巾,虚脱的躺在那里。身边还有个小小的娃娃闭眼在襁褓中,好像是睡着了。 看到陆云进来,商珞珈眼泪扑扑簌簌便淌下来。 陆云赶忙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谢天谢地,你能平平安安。” 商珞珈闻言一阵哽咽,道:“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生孩子真是太辛苦了,往后我会加倍对你好的。”陆云说着在榻边坐下,看向那襁褓中的婴儿道:“她刚才不是在哭?怎么又睡着了?” “姑爷这就不懂了吧?”稳婆一边收拾着满地的狼藉,一边笑道:“生孩子生孩子,生得那个人累,孩子也一样累啊。” “哦,原来如此。”陆云恍然道。 “姑爷再仔细瞧瞧,待会儿要将小小姐送隔壁喂奶了。”大户人家都是乳母喂养,没有亲自喂奶的习惯。 “嗯。”陆云便使劲盯着那婴儿看了好一会儿,只见她眉目还皱在一起,小脸也红红的,着实谈不上好看。可陆云却只觉说不出的喜爱,他忽然意识到,这世上终于有人和自己血脉相连了。 想到这,陆云不禁热泪盈眶,怎么忍也止不住。只好转过去头,默默的擦泪。 商珞珈原本暗自惴惴,见状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她心思多细密啊?岂能不担心陆云嘴上不说,心里会嫌弃这孩子不是他想要的,又不是男孩之类?但见陆云泪洒当场,商珞珈知道,自己这份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了。这是个心肠很软的男人…… “夫君,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商珞珈小声提醒道:“总要先有个闺名唤着。” “哦,那是那是……”陆云闻言心下汗颜,自己这阵子想了很多很多,却唯独忘了这件事。他便赶紧开动脑筋,寻思起合适的名字来。 “叫什么好呢?子佩如何?青青子佩、悠悠我思……”陆云一边踱步一边琢磨,说完却自我否定道:“小孩子叫这名,不顺口。” 便又寻思道:“令仪呢?”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商珞珈轻声说道:“很合适作大名呢。” “有点像男孩的名字……”陆云便否决了这个名字。 结果他思来想去,起了十几个名字,却都不满意。一直到天黑都没想好孩子该叫什么。 商珞珈终于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夫君,今天是七月初七呢。” “哦?”陆云闻言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不如就叫她七七吧,好叫好记又活泼,还有特殊的意义。” “当然是听夫君的了。”商珞珈笑眯眯的点点头,伸手逗弄着吃饱喝足又继续呼呼大睡的小婴儿道:“你以后就叫七七了,七七要乖哦……” 陆云看着眼前的母女俩,觉得自己一颗心,从没像现在这样安妥满足过。 。 陆云又在金钱山庄,陪了七七母女俩七八天,直到假期最后一天才准备回京。 他先是好生安慰了依依不舍的商珞珈一番,又亲了亲襁褓中的七七,这才狠下心离开绣楼,来到观云榭与商赟辞别。 商赟已经调整好心情,何况陆云如此疼爱七七,也让他心下大定,脸上自然又堆满了亲热的笑容。 “贤婿只管回京,这里有老夫看顾,保准不会出任何岔子的。”商赟拍着胸脯对陆云保证道。 “有老泰山在,小婿没什么好担心的。”陆云笑笑,给商赟端了杯茶。 商赟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茶盏,轻轻抿一口,笑容愈发真挚道:“这几日没有打扰贤婿,你可知京里已经变天了。” “虽未耳闻,却也能猜到七八分。”陆云轻轻一叹,天师府那块碑一立起来,皇权就倒下了,这是瞎子都能看到的结果。 “不错,就在前日,授予大冢宰职权的制书终于下来,将三省、三军的权力尽收大冢宰府,梅侍中当天便挂冠而去,梅阀一系的官员也集体辞官了。” 商赟叹息的道:“如今这朝堂彻底变成夏侯霸的一言堂了,下一步应该就是立储了,然后估计皇帝就该离奇驾崩了。” “应该是这个套路,皇甫彧也该彻底没有幻想了。”陆云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动着杯中浮沫道:“估计回京后,他便会跟我谈动手的事情了。” “那感情好,殿下苦心谋划这么久,等得不就是这一刻吗?”商赟激动的直搓手道:“有什么用得着商家的,殿下只管吩咐就是。” “还是那件事,我要在发动之前,先除掉朱秀衣。”只听陆云沉声说道:“我反复想过,此人的目的是乱中取利,而不是纯粹为了搅乱天下而已,故而他虽然会故意给夏侯阀树敌,却绝对不会坐视夏侯霸被我们提前除掉。” “嗯,这事儿我也想过了。确实,夏侯霸是他的恩主,是夏侯阀最信任他的人。”商赟点头赞同道:“如果夏侯霸死了,他非但要承担谋划不利的责任,还会失去夏侯阀的信任。以他区区南朝余孽的身份,如果没了夏侯阀这张大旗,他拿什么包在身上当虎皮?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们注定是敌人。” “既然如此,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了。”陆云轻轻一拳捶在桌上道:“趁着他毫无防备,出其不意,胜算最大!” “明白了,我这就安排下去,用不了几天他就要倒大霉了。”商赟显然已经推敲过无数遍关节,微一皱眉道:“只是要除掉他,单凭我商家恐怕力有不逮。” “我不是在推辞,实在是担心万一失手,坏了殿下的大事。”他唯恐陆云误会,忙又解释道:“朱秀衣此人狡诈多端,我知道他还有自己的一条线,只猜测应该是跟白猿社有关,但他们牵扯有多深,就不得而知了。” “嗯。”陆云却不以为意道:“你只要将他撵出夏侯阀,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就成。” “好。”商赟干脆应下。 ------------ 第六百七十五章 图穷匕见惊天谋 陆云当天回的洛都,连家门都没进,便被陆信拉着进宫见驾去了。 路上,陆信先问了问商珞珈和七七的情况,又告诉陆云,今日大冢宰府已经下达了第一条钧令,命礼部按照协议内容,准备为大皇子安排封王事宜。夏侯霸还特别交代,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封王就藩的全部流程。如果一个月内,皇甫轩还没离京,就撤了陆信这个礼部尚书。 马车摇摇晃晃,陆云也跟着微微摇头,听完陆信又好气又好笑的讲述,他不由哂笑道:“大冢宰真是好威风,看来父亲也没法再跟他硬扛了。” “扛不动啦。原先他是中书令,管不着尚书省的事儿,我自然可以不怕他。可现在人家是大冢宰了,百官去留一言决之,就连梅侍中都没法抗衡,我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又怎么是他的对手呢?”陆信自嘲的笑笑道。 “父亲正好可以去办那件事了。”陆云轻声说道。 “唔,我找机会跟皇帝提一提。”陆云虽然没明说,陆信却知道他说的是高祖宝库的事。 “看来我那位皇叔,终于忍不住了。”陆云透过车帘,看向高高在上的紫微宫。 “嗯。”陆信点头道:“立储之事马上就会提上日程,现在大殿下已经出局,剩下的立哪个都无所谓了。也没什么好争执的了,很快就会定下来。” 说着他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立储大典一举行,咱们的陛下就该担心他自己的性命了。” 。 父子俩一进长乐殿,便明显感觉到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初始帝坐在皇帝宝座上,专心的用块鹿皮擦拭着手中的天子剑,两人进来他也置若罔闻。 陆信父子知道,皇帝着急唤他们入宫,肯定是有大事要宣布,便耐心候在阶下。 果然,片刻后皇甫丕显和左延庆也陆续进殿。 见人来齐了,杜晦关上殿门。 初始帝这才站起身来,凛冽的目光扫过阶下五人,一剑将御案斩为两段! 对四人沉声宣布道:“寡人已经下定决心,诛杀夏侯霸,除此国贼!” “为臣终于等到陛下这句话了。”陆云闻言喜极而泣道:“臣愿甘为先驱,为陛下取老匹夫项上人头!” 陆信、皇甫丕显、左延庆和杜晦也分别表态,愿以死为陛下解忧! “嗯。”初始帝满意的点点头,沉声道:“寡人和小陆卿家之前聊过大体的方略,但具体怎么动手,还需要诸位仔细的推敲,此事攸关大玄的生死存亡,各位务必万分谨慎,不能出一丝差池!” “是!”五人齐声应道。 “众卿家,寡人的祖宗社稷就交在你们手里了,此事不成,则我等共赴黄泉。若是成功,则诸位皆是我皇甫家的恩人,只要大玄在一天,就与诸位共享荣华富贵!” 初始帝动情的说一句,然后便带着众人走到了御书房中。 书房里,摆着个偌大的洛都城模型,这是当年高祖建筑洛阳城时的小样,一直封存在内库之中。 “陆云,你先为他们介绍一下咱们计划,再让诸位畅所欲言。”初始帝拄着天子剑立在模型前,目光森然的看着紫微宫的位置。 “是……”陆云应一声,便向众人沉声解说道:“从去岁起,陛下就已经布置对夏侯霸的杀局了。国本之争也好,大冢宰事件也罢,都是陛下虚虚实实的疑兵之计,目的是让夏侯霸相信,陛下已经彻底没有办法,只能任他摆布了。” 众人默默点头,都知道陆云这话不可尽信,大半其实还是在给初始帝脸上贴金。 “如今,盟约誓碑已经立在了天师府,夏侯霸也实封大冢宰,梅侍中辞官,我父亲也要很快离开朝堂了。”陆云沉声说道:“夏侯霸此时可谓志得意满、风光无限,我们就是要在他以为最不可能的时候……” 陆云说着重重一挥手道:“给他致命的一击!” “具体什么时候?”左延庆神情阴沉的问道。 “立储大典上。”陆云沉声说道:“整个洛都城,紫微宫是唯一具备动手条件的地方。而夏侯霸将大冢宰府设在夏侯坊内,就是想尽可能的避免入宫。能同时满足夏侯霸入宫,和大规模人员调动这两个条件的,只有立储大典那天。” “立储大典?”杜晦不禁吃惊的看一眼初始帝。 “呵呵,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立他外孙当太子又如何?”初始帝却不在意的冷笑一声道:“寡人这两日就下旨,让夏侯霸喜欢哪个外孙就立哪个。” “老太师肯定是不会拒绝的。”左延庆眉头紧锁,提出疑问道:“但到时候老匹夫携各位阀主,公顷百官一同入宫,我们如何动手啊?” “确实,到时候可能会不可收拾的局面。”皇甫丕显赞同道。 “简单,再加上一条,大典上,太子要同时向皇帝和大冢宰跪拜,保准夏侯霸早早就来宫里等着。”陆云却早已想好全部关节,不慌不忙的说道。 “好主意,小陆大人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左延庆问抚掌赞道:“这样夏侯霸的身份就从观礼者,变成了仪式的参与者,必须要提前入宫准备。这样届时会少很多的麻烦。” “可以,反正都是不会发生的事情,只要能赚夏侯霸提前入宫,就是让他坐寡人的龙椅又如何?”初始帝这次是彻底豁出去了。 “陛下,如果这样下旨,只怕夏侯霸觉得占得便宜太大,反而会起疑心。”陆信又见机说道。 “唔,有道理。”初始帝闻言重重点头道:“老匹夫生性多疑,寡人若不提任何要求,他反而会怀疑其中有诈的。”说着略一迟疑道:“那寡人该提什么要求呢?” “事情不能太小,但也体现出陛下已经心灰意冷,只为自己将来的去处做打算。”陆云便出谋划策道。 “嗯,不如便让为臣担任山陵使,为陛下修皇陵去吧。”陆信和陆云不着痕迹的一唱一和道。 ------------ 第六百七十六章 朱秀衣的底细 长乐殿、御书房中。 “这个主意不错。”听了陆信父子的提议,初始帝眼前一亮道:“既能体现出,寡人已经彻底放弃和他争斗,只求后事安生。又可以将陆卿家调出洛都,彻底让夏侯霸放心。” “这笔买卖看似公平,但夏侯霸既赚了面子又赚了里子,应该会答应的。”左延庆自然也从旁帮腔道。 在场最聪明的四个人都说好,杜晦和皇甫丕显自然也不会反对了。 “那寡人近日便下旨知会夏侯霸此事。”初始帝拍板道。 “陛下,在除掉一个人之前,还不能图穷匕见。”陆云却忽然泼了盆冷水。 “哦?你指的是谁?”初始帝目光一凛。 “夏侯霸的军师朱秀衣聪明过人,多智近妖。此人不除,只怕咱们的谋划还是会被看穿。”便听陆云幽幽说道。 “哎呀,寡人怎么把他给忘了!”初始帝重重一拍额头,深以为然道:“此獠当得起陆云如此看重,当初报恩寺之变,他就是幕后的谋主。区区一个寒族书生,却将整个大玄掀了个底朝天。更可怕的是,事后却没几个知道他的存在……” “启奏陛下,此人虽然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人联络,但缉事府这些年从没放松对他的追查。已经大概查明此人的底细。”左延庆便按照陆云事先提供的情报,点出了朱秀衣的身份:“他应该是东齐的余孽,二十多年前便潜伏到夏侯霸身边……” “什么?他一个东齐的皇子,怎么会帮大玄攻下乾朝?他应该帮着乾朝抵抗大玄才是啊?” 初始帝闻言难以置信。他知道朱秀衣是在乾朝覆灭之前,就成为了夏侯霸的谋士,协助他攻破南朝时立下了大功——尤其是用离间计将南朝一柱桓道济下狱,彻底扫清了大玄军队南下的最后障碍,自然得到了夏侯霸的信任。 “当时南朝虽还凭着长江天堑苟延残喘,但有识之士都能看出,他们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了。以朱秀衣的智慧,自然不会上一条行将沉没的破船。相反,他以桓道济为投名状,彻底赢得夏侯霸的信任,并非不可想象。”左延庆幽幽说道:“当然这都是从蛛丝马迹推测而来,苦于没有实证,故而还未禀报陛下。” “现在说也不晚!”初始帝兴奋的一拍桌案道:“管他真的假的,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夏侯霸,以那老匹夫的操心,定然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陛下真是神秘妙算啊!”陆云马上奉上马屁。虽然这本就是他的谋划,不过是为了避嫌,才借着左延庆之口,引到初始帝说出来罢了。 被蒙在鼓里的初始帝自然龙颜大悦,很为自己的灵光一闪而自得。 “就算夏侯霸一时不杀他,却也决计不会再听他的了。而且到时候夏侯阀肯定要大乱一场,正好便于我们暗中准备。果然是君以此兴、必以此亡,让夏侯霸和朱秀衣也尝尝离间计的厉害吧!”说着他沉声吩咐左延庆和陆信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两个负责,要尽快除掉朱秀衣这个祸害!” “遵旨!”两人齐声应道。 。 夏侯坊。 新建的大冢宰府还未破土动工,夏侯霸暂时在自己的阀主院中办公。 朝廷三省三军各衙门全都派了佐贰官,常驻夏侯坊随时听候大冢宰的差遣。从第一天开始,前来办事的、送礼的、观风的、跑腿的官员、士族子弟便把个偌大的夏侯坊塞了个满满当当,大街上从早到晚堵得水泄不通,就连凌云堂前的大坪上都挤满了车马轿子。这么多牲口一起在祠堂外拉屎拉尿,天又闷热难当,自然是臭气熏天。远远的在阀主院中都能闻到那股不好的味道,也不知凌云堂中的夏侯阀列祖列宗有没有被臭晕过去。 夏侯霸却不反感那股异味,他觉得这是人气,是夏侯阀崛起的象征。故而否决了夏侯雳关于禁止官员各阀子弟骑马乘车入坊的提议。 “就是要造成这样的场面。”夏侯霸一边在那里奋笔疾书,一边对夏侯雳说道:“这样外头那些人,才知道什么叫炙手可热、什么叫大势所归!” “那,好吧。”夏侯雳苦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甜甜的。这些天,他这位夏侯阀的大长老也着实风光无限,求他办事的人踏破了门槛,送来的礼物堆满了库房。他手中的权势已经完全超过了其他阀的阀主,就算崔晏那个尚书令,也没法跟他相提并论了。 其实何止夏侯雳?整个夏侯阀都沉浸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巨大幸福中。就连那些无权无势的族人,也开始钻营着谋个一官半职,好从中分一杯羹,更别说那些原本就有差事、有官帽的夏侯阀族人了,直接都成了各自的衙门里的红人,长官哄着,同僚捧着、下头孝敬着,这日子那叫一个妙不可言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夏侯霸终于当上了大冢宰啊! 老太师本人,更是焕发了第二春,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卯时不到便准时坐在签押房中,听取文武大臣的汇报。一天从白忙到黑,三更天才歇息,连午饭和晚饭都在签押房中解决。 就算忙成这样,他依然精神抖擞,思维敏捷,丝毫感觉不到疲劳。大约,权力就是最好的仙丹妙药吧…… 。 今日,夏侯霸又忙到未时,才暂时搁下手头的公务,抽空吃了口饭。 可夏侯霸的脑子依然停不下来,一边吃着饭,还一边跟夏侯不破商量着。 “裴郊禀报说,今年春荒严重,潜伏在幽燕的太平道教徒趁机起事,十六州里有十二个都在闹叛乱……”夏侯霸一边大口嚼着肉糜卷饼,一边皱眉问道:“他说地方官府已经弹压不住,必须调动镇北军弹压,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今春以来,幽燕的消息便几乎断绝,到底是地方官害怕不敢上报,还是有人阻隔消息?这都不好说……”夏侯不破本想说,应该派员担任戡乱使,前去幽燕将情况彻底调查清楚再做定夺,可话说到一半,他却剧烈咳嗽起来,一时上气不接下气。 ------------ 第六百七十七章 密信揭底 夏侯霸当上大冢宰之后,夏侯不破依然担任他的长史。这位夏侯阀的小诸葛本就有宿疾,又接连忙了这么多天,自然吃不消了。 “不破,你回去歇着吧,下午让朱先生过来也一样。”夏侯霸微微皱眉,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含混道。 “老毛病了,不打紧的。”夏侯不破用帕子擦擦嘴,看一眼上头的血丝,便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强打精神道:“倒是伯父,这些天一直宵衣旰食、日理万机,还是要多加休息,来日方长啊。” “先忙过这一阵再说。”夏侯霸却断然道:“打铁要趁热,趁着各阀还没想出敷衍的法子,先把该抓的权抓到手,该立的规矩立起来,捏住他们的脖子,往后再慢慢料理不就简单了吗?” “伯父说的是……”夏侯不破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见夏侯不败从外头快步进来。 “不败,你不是在军营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夏侯霸奇怪的看着夏侯不败。 “启禀伯父,侄儿收到一封密信,事关重大,不得不赶紧回来禀报。”夏侯不败神情凝重的将一个信封递到夏侯霸的面前。 。 阀主院,签押房中。 夏侯霸看完夏侯不败带回的密信,整个人陷入呆滞中,再不复之前的亢奋模样。 沉默了盏茶功夫,夏侯霸才将那封信递给夏侯不破,又示意夏侯不败将签押房的门关好。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送信的人抓住了吗?”夏侯霸沉声问夏侯不败。 “是有人送到军营门口的,等我命人去抓时,早已经不见踪影了。”夏侯不败摇摇头。 这时,夏侯不破看了那封信,压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这,这是真……是假?朱先生怎么会是东齐的五皇子呢?” “嘿,我也是吓了一大跳。”夏侯不败同样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朱秀衣可是夏侯阀的大军师,多少年来夏侯霸都对他言听计从,几乎夏侯阀所有的方针大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此人若是包藏祸心的奸细的话,夏侯阀势必陷入长时间的混乱!光是审查和朱秀衣接触过的人,被朱秀衣建议任用提拔过的人;审视以往所有的决策、行动,是否被误导、被利用、被蒙蔽……就不知要耗费多长时间,多少的人力物力了! “我这就和不灭去把他请来,伯父一审便知!”夏侯不败转身就要出去。 “站住!”夏侯霸却黑着脸叫住了夏侯不败。“这种事能公开查吗?” “是啊,若是直接拿朱秀衣问话,阀里怕是要人人自危的。”夏侯不破咳嗽两声,向夏侯不败解释道。 “欸……”夏侯不败这才郁闷的站住脚。其实他未必不知道此事不能声张,只是正如夏侯不破所言,阀里几乎所有人都讨好过朱秀衣,就连他这位大宗师也不例外……搞砸了对陆信的刺杀之后,夏侯不败好一个贿赂朱秀衣,才得以免于处罚,继续掌管东大营。 他之所以急着喊打喊杀,无非就是撇清自己的干系而已。 但此时,夏侯霸根本不会注意这些枝节末梢,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回忆和朱秀衣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检讨着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可他一直想到天黑,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只觉着朱秀衣这些年出的主意,虽然没有当初南征时离间南朝君臣,十一年前谋划报恩寺之变那样神秘妙算、鬼神莫测,但也中规中矩,从没出什么大的差池。 这不,他还是帮自己稳稳的坐上了大冢宰之位,彻底压制了初始帝一党,最终的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了。古往今来的谋士中,张良、郭嘉也不过如此,自己还能再强求朱秀衣什么呢? ‘莫非是初始帝一党不甘失败,故意放假消息来扰乱夏侯阀的军心?’夏侯霸自然难免作此猜想,可是那信上的内容极为翔实,将前东齐五皇子高进,如何一步步化身朱秀衣,又如何一步步取得夏侯霸的信任,一步步利用夏侯阀来达到他祸乱天下的目地,讲述的十分真实可信,如目见耳闻。 信上甚至还记载了不少,是夏侯霸单独对朱秀衣说过的话,一看就知道是知情者所述,绝非是捏造出来的。 冥思苦想到这会儿,夏侯霸依然拿不出章程,只好求助的看向夏侯不破道:“不破,你可有法子?” “伯父,我想来想去,此事就算是有人栽赃,我们也得彻查清楚,还朱先生一个清白不是?”夏侯不破咳嗽几声,说出了自己的主张道:“所以彻查是必然的,但一不能大张旗鼓,二不能让朱秀衣有所察觉。” “那是当然。”夏侯霸阴着脸点了点头。朱秀衣可不止是谋士那么简单,他还是天阶大宗师。这种既能打、又狡猾的角色,稍风吹草动,就会逃之夭夭。此人可知道夏侯阀的秘密,断不能让他逃离夏侯坊的! “是以侄儿建议,咱们是不是试探他一下。”夏侯不破压低声音,向夏侯霸提议道:“明天一早,本阀议事时,伯父不妨问问他,咱们日后该如何与皇帝相处,如果他说留着皇帝慢慢来,那就应该不是奸细。相反,他要是怂恿伯父速杀皇帝,那就八成是心怀鬼胎的奸细了……” “此话怎讲?”夏侯霸皱眉问道。 “因为,对我夏侯阀来说,现在稳稳的收割权力,聚拢人心才是上策。杀一个已经彻底成了摆设的皇帝,反而会惹出一身骚来。”便听夏侯不破沉声道:“但这种虚君实相的局面,非但有利于我夏侯阀,还有利于大玄的稳定,甚至十年二十年时间,都不会再出乱子了。他要是乱臣贼子,怎么能等得了这么久?” “不错。”夏侯霸眼前一亮,拍着夏侯不破的肩膀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就按照你说的办,咱们明天试试他,便知道到底是忠是奸!” “夜长梦多,等不到明天了!”夏侯霸素来雷厉风行,一旦拿定主意,是一刻也不愿拖延,便沉声吩咐夏侯不败道:“你让人通知到凌云堂开会,然后把不伤、不灭都叫到这儿来……” “是。”夏侯不败重重点头,知道到了关键时刻,阀主还是只相信自家人。 “去吧,千万不要走露风声!”夏侯霸目光一凛,咬牙切齿道:“若那厮真是包藏祸心的奸细,老夫生吞活剐了他!” ------------ 第六百七十八章 假问真试 半个时辰后,夏侯雳、夏侯雷、朱秀衣、摩罗大师四人应召而来,却见凌云堂中只有夏侯不破一个。 “唉,阀主不是要议事吗,怎么没见人?”夏侯雳奇怪的问一声。 “哦,伯父抱怨忙不过来,把大哥、二哥、四弟叫过去,说要给他们加加担子。”夏侯不破轻咳两声道。 “哈哈,连不灭都跑不了了?”夏侯雷闻言心头火热,暗道连夏侯不灭那个武痴都要当官的话,那自己也该好事临头了。 “不灭不干啊,这小子,连老夫的话都不听。”夏侯霸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众人闻声赶忙起身相迎。 “拜见阀主。” 便见夏侯霸在三个子侄的簇拥下,满面春风的出现在凌云堂中。 “都坐吧。”夏侯霸在首位上坐下,对众人笑道:“不过旁人就正好跟不灭相反了,都挤破脑袋想从老夫这求个一官半职。” 众人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夏侯雷却心中暗骂,老不死又在打我的脸。 “这几天,老夫明显察觉到,阀中气氛十分浮躁,好像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大功告成,到大秤分金、小秤分银的时候了。”夏侯霸一脸语重心长道:“紫微宫里还坐着皇帝,洛都城各阀心思各异,估计除了谢阀哪个都不开心。我们就这样盲目乐观,自己先光想着捞钱、想着升官,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的啊,诸位!” 见老阀主语气加重,众人全都大气不敢喘,低头乖乖听训。 “这么晚把你们叫来,一是为了稳一稳你们的心思。”看气氛有些凝重,夏侯霸才笑笑道:“响鼓不用重锤,你们应该已经清醒了吧?” “是是,阀主教训的是,我们这几日确实是有些昏头了。”夏侯雳忙表态道:“现在是如冷水浇头,彻底清醒了。” “清醒了,清醒了。”夏侯雷也赶紧附和。 “那咱们就进行下一项,好好商量一下,咱们接下来路,该怎么走才踏实。”夏侯霸脸上依然挂着笑,丝毫看不出他心中的波澜。“老夫思来想去,无非就是两件事,一,怎么和皇帝相处。二,怎么和各阀相处。后一个问题太大,说到天亮也说不完,诸位不妨先放在心里,好好想想,回头咱们再合计。” “今晚咱们就说一件事,往后该如何与紫微宫那位相处?”说完,夏侯霸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一众夏侯家的兄弟子侄却纷纷低下头。 这问题实在太要命了,一旦回答的不合阀主心意,可就得不偿失了。如今可是不犯错就有肉吃的光景,大伙儿自然都聪明的当起了扎嘴葫芦。 “怎么都不说话?要官的时候嘴巴不都挺溜道吗?”夏侯霸有些不悦,直接点将道:“老二,你先说。” “呃,我,我……”夏侯雷登时瞠目结舌,大哥什么时候问过自己的意见啊? 说他是草包有点过分,可论起才智武功,夏侯雷都是这凌云堂中垫底的存在,他哪敢胡言乱语坏了自己的前程? “大大哥,这问题我还没想好,不,不如,先问问朱先生的意思……”不过夏侯雷也有急智,知道朱秀衣最有主意,而且夏侯霸也会对其言听计从,便将皮球踢给了朱秀衣。心说:‘等朱先生说完了,我再依葫芦画瓢,总不会出错了吧?’ “就知道推三阻四,”夏侯霸佯作不悦,但其实他让夏侯雷发言,就是为了将问题引向朱秀衣。“那先生就替老二说说吧。” “是。”朱秀衣点点头,轻摇羽扇道:“以学生愚见,我夏侯阀如今的权势,可比汉朝的梁阀了。” 夏侯阀众人闻言,不禁神情一震。 他们自然知道,朱秀衣所谓的梁阀,乃是东汉外戚梁家。梁氏一门前后九人封侯,出了三位皇后,六位贵人,两位大将军。女人拥有食邑称君的有七人,娶公主的三人,其余任卿、将、尹、校的共五十七人。其权势滔天,比起今日之夏侯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梁阀的结局,却是被灭族…… 凌云堂中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夏侯阀众人侧耳倾听朱秀衣的分析。 “历史就是用来帮我们防微杜渐的,再看梁阀的兴亡,可谓成也梁冀、败也梁冀。顺帝崩,他立了冲帝,冲帝崩他立了质帝。后来更是因为质帝对他不满,直接毒杀了质帝,又令立了桓帝,结果桓帝与他虚与委蛇,放松了梁大将军的警觉,成年后便在宦官的帮助下,突然袭击杀死了梁冀,灭他全族老少两万余口,朝堂为之一空。还抄获三千万贯,免了天下百姓一般的租税,结果天下人无不称快,无人替梁阀讨还公道……” 听了朱秀衣的讲述,夏侯阀众人都有些喘不过起来。当年的梁阀,和如今的夏侯阀实在太太像了,未来他们会不会重蹈覆辙?所有人都心里没底。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夏侯霸神情严峻的问道,仿佛也被朱秀衣的话唬住了。 “主公请谨记,皇帝终究是皇帝,拥有天下大义,若是以为当上大冢宰就心满意足,或者因为区区一块誓碑便心慈手软,日后必然会给全族招祸!”只听朱秀衣斩钉截铁道:“这件事不会因为,皇帝流着夏侯阀的血而有丝毫改变的。梁冀难道不是外戚吗?” “先生的意思是,皇帝留不得喽?”夏侯霸定定看着朱秀衣。 “虽然皇帝已经貌似认命,但不过是迫于形势而已。只要一有机会,他一定会反咬咱们一口的!”朱秀衣素来喜欢让夏侯霸自己说结论,这样一来显得主公英明,二来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自己的责任也轻些。但见夏侯霸这回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也只好挑明道: “只有死皇帝才真正没有威胁,只有阀主亲自坐在那个位子上,我夏侯阀才会真正拥有大义名分!” “那,先生是想让老夫,直接取代皇甫彧?”夏侯霸目光灼灼的看着朱秀衣。 “这样当然最好,但也未免操之过急,还是让主公的外孙,过渡一下的好。”根据以往的经验,朱秀衣知道夏侯霸已经被自己说服了。 ------------ 第六百七十九章 抓奸细 夏侯阀凌云堂中。 夏侯霸闻言不由一愣,没想到朱秀衣会这样回答。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夏侯不破,那意思是,人家好想也没太着急啊? 便听夏侯不破沉声问朱秀衣道:“那应该在立储之后动手?还是动手之后拥立呢?” “自然是拥立之功远胜于前者了,而且这样立起来的皇帝会更听话,将来说不定可以直接禅让,不用再流血了呢。” 朱秀衣认为这是在讨论具体细节了,自然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便沉声答道:“另外,才刚刚勒碑立誓没多久,皇帝肯定认为我们短时间内不会威胁到他,这就给了我们动手的便利。只要我们做的机密,不让人抓了现行,张玄一又能奈主公若何?” “唔,若是能悄悄的除掉皇帝,自然再好不过。”夏侯霸颇为意动,摸索着钢针似的虬髯道:“不过皇甫彧那厮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肯定会加倍戒备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他,可没那么容易。” 说着他看一眼朱秀衣道:“不过既然主意是先生出的,想必已经有可行的计划了吧?” 朱秀衣点点头道:“大概有个想法,还需要再寻思寻思,再跟阀主禀报。” “唔,一定要保持机密。”夏侯霸又嘱咐道:“老夫已经授意谢洵他们推动立储,留给你的时间很紧了。” “太师放心。”朱秀衣却信心十足道:“最多十天足够。” “好。”夏侯霸满意的颔首,也不再问其他人意见,疲惫的打了个哈欠道:“今天晚了,就到这儿吧。”说着他看了摩罗一眼道:“大师,老夫腰酸背痛,劳烦帮我调理一下。” “是。”摩罗应一声。 “阀主好生歇息吧。”众人都知道夏侯霸近来日夜操劳,自然没人奇怪。 。 那厢间,从凌云堂出来,朱秀衣和夏侯雷依然同路而行。 夏侯雷一路都在抱怨夏侯霸,不给自己面子。朱秀衣自然看似安慰,实则挑拨了一通。待到夏侯雷一肚子邪火进了家门,他才独自向自己的住处行去。 行过一个拐角时,又遇到了那带队巡夜的军官。 “先生又这么晚回去啊。”军官摆摆手,示意手下继续巡夜,打着灯笼替朱秀衣引路。 “又麻烦老牛了。”朱秀衣十分客气。 “先生哪里的话,上次您说去北边能发财,小人便让家里跑了趟幽州,果然大赚了一票。”军官主动提起了上次的话题,脸上写满喜悦,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一般。 “哦,是吗?”朱秀衣闻言,也来了兴致。“真有辽东老山参?快跟我说说?” “是啊,幽燕那边的人参又多又便宜,都是刚从辽东挖回来的老山参,这消息在咱们这边还没人知道,所以小人家里就大赚了一票。”军官喜气洋洋的答话道:“先生猜的一点没错。镇北军根本不管,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参贩子!” “哦,是这样啊……”朱秀衣眼中难掩震撼之色,他没想到,裴阀居然这么大胆子,敢跟太平道勾结在一起! 这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他需要好生消化一下,便对那军官道:“不要光想着自己赚钱,便消息告诉表叔,多些人一起去幽燕,趁着咱们这边还没人知道,能多贩回点人参就多赚点。” “好好,咱听先生的。”军官明白了自己的任务,这时也到了朱秀衣的住处,他便站住脚,恭声道:“先生请进屋吧。” “唔。”朱秀衣不再絮言,进去院中关上大门。 那军官便打着灯笼转身去寻自己的队伍,谁知刚走出两条巷子,就只觉脑后一痛,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那军官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内,有几个人在对面低声说着话。 等他看清那几人时,登时魂飞魄散,下意识想要咬破藏在后槽牙中的毒丸时,却一口咬了空…… “你是在找这个?”夏侯霸摊开手掌,露出一枚用鱼鳔包裹的小小毒丸。 那军官又想咬舌自尽,却被摩罗大师一把捏住了下颚。军官见自己死不了,便知道活罪难逃了,定然要经历比死亡还恐怖的酷刑折磨,不由自主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却听摩罗用柔和的声韵念起了经文,军官虽然听不懂梵文,却也渐渐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头脑迷迷糊糊,忘却了恐惧,两眼发直的看着前方。 “阀主可以问了。”摩罗轻声告诉夏侯霸,他用密宗大法催眠了此人。“不过要快点,此人随时会崩溃而亡的。” “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嘴里藏着毒丸?”为了避免惊醒对方,夏侯霸用平静的语气发问。 “我叫牛大发,世世代代都是夏侯阀的部曲。十年前,我就开始替朱先生偷偷送信了……”那叫牛大发的军官,便毫不隐瞒的缓缓答道:“毒丸是朱先生给我的,让我一旦身份败露便用来自尽。” “朱秀衣让你给谁送信?”夏侯霸气得浑身发抖,强抑住怒气问道:“你们怎么联系?” “我也不知道给谁送信,只是每次把朱先生说的话写在纸上,等下值回家后,藏在乙字巷最深处的第七块砖下,过几天再去丙字巷最深处的第八块砖拿回信,找机会再念给朱先生听。” 便听牛大发答道:“这十年来,我从没见过收信人,也不敢窥探。” “废物。”夏侯霸啐一口,耐着性子问道:“那送出去的信都是什么内容?” “很多,都是看似家长里短,实际上是朱先生要传递的重要情报。”牛大发露出痛苦的神情,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好一会儿方接着答道:“朱先生命我阅后即焚,所以也没留任何信件。内容的话,太远的记不清了,还能记住最远的一次是十个月前,对方让我给他带话说……军师之前给出的点子,让家里大发了一笔,连从南方投奔来的两个亲戚,都彻底服气了。” “十个月前?”夏侯霸茫然看向夏侯不破。 夏侯不破却剧烈的咳嗽起来道:“那正是邙山地窟事发之时,我就说单凭周煌、桓道济两个南朝余孽,不可能把我夏侯阀坑那么惨!” ------------ 第六百八十章 逃之夭夭 夏侯阀,朱秀衣家中。 朱秀衣才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脱下靴子,外头便响起敲门声。 侍女去打开门,进来的竟然是夏侯不败和夏侯不灭兄弟俩。 “二位可是稀客。”朱秀衣心中奇怪,笑着招呼两人落座道:“不知有何贵干?” “先生说笑了,我们是来求教的。”夏侯不败看看夏侯不灭,两人便一左一右坐在竹席上。 “可是为阀主找你们的事?”朱秀衣也在主位上坐下来,侍女给三人奉上香茗。 “不错,伯父想让不灭到京营当差,让我去安西军中主事。”却见夏侯不败一脸难色,小声道:“不灭不想管事儿。我经营东大营多年,也顺了手,不想去接那烂摊子。” “是这样啊……”朱秀衣恍然道:“阀主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如今洛都大局已定,不需要所有人都挤在洛都,去长安那边整一整安西军,对本阀是个很大的提升。” “可是安西军久在边陲苦寒之地,桀骜难驯。唉,这种时候大家都吃肉的时候,谁愿意去啃那硬骨头……”见夏侯不灭泥偶似的坐在那里,夏侯不败只好自顾自的长吁短叹起来。 。 审讯室中。 听了夏侯不破的分析,夏侯霸恍然大悟,显然那两个南方来的亲戚,就是指周煌和桓道济了! 但他还有最后的一丝侥幸,强忍着爆发的冲动,听那牛大发继续说道:“又说周表叔还有点心病,近来火气大得很。问朱先生有没有方子?朱先生说,他这是肝气郁结,眼雾不明。当用半夏、合欢泡酒冲服,保管药到病除。” “周表叔自然是周煌了,他的心病便是被朝廷抓走的族人,那些人正是在朱秀衣的授意下,全都发配到了岭南为奴去了。”夏侯不破咳嗽连连道:“至于朱秀衣说他肝气郁结、眼雾不明,意思是他见不到家人难以安心,因此开出了‘半夏、合欢’的方子,便是让人送周煌与家人团聚一段时间……” “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夏侯霸终于确信无疑,再也忍不住勃发的怒气,一掌将牛大发的脑袋劈碎,咆哮下令道:“把朱秀衣抓来见我!” “是。”摩罗大师便和夏侯不伤应一声,闪身出了审讯室。 。 那厢间。 朱秀衣耐着性子听夏侯不败絮叨完,又帮他出了几个主意,可夏侯不败却都不满意,非要他再想想办法不可。 朱秀衣有些奇怪,感觉此人今日有些反常。再看夏侯不灭,也同样不太对劲,这位夏侯阀的武痴素来不肯浪费一点时间,怎么会乖乖在这里,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呢? 心中正疑惑间,他抬头看了眼屋外,忽见远处升起一盏气死风灯,朱秀衣便不动声色的站起身。 “先生要去哪?”夏侯不败下意识跟着起身,觉着有些突兀,又扶了朱秀衣一把。 “哦,茶水喝多了,要方便方便。”朱秀衣笑笑道。 “正好,我也要出恭。”夏侯不败便也捂着肚子。 “那就同去。”朱秀衣哈哈一笑,又看一眼夏侯不灭道:“四爷要不要一起啊?” “我就不了。”夏侯不灭尴尬的别过头去,堂堂大宗师,如此言行实在是羞耻难耐。 朱秀衣便与夏侯不败一起到了后院,走到茅厕门口时,他便笑道:“二爷先来吧。” “一起一起。”夏侯不败的任务,是在不惊动朱秀衣的前提下,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一刻。 “里头就一个坑。”朱秀衣掀开了帘子,里头确实只有一人如厕的空间。 “唉……”夏侯不败总不能说,咱俩共用一坑吧?只好先进去茅厕,装模作样的掏出家伙放了点水,却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外头的朱秀衣身上。 须臾,他便提着裤带出来道:“该先生了。” “我可上大号。”朱秀衣扬了扬手中的草纸,有些羞赧的看一眼夏侯不败。 “没事,我等先生。”夏侯不败却执意不肯先回去。 朱秀衣只好无奈进去茅厕,享受大宗师为自己站岗放哨的殊荣。 夏侯不败心里也是荒谬至极,听到茅厕中传来朱秀衣的吭哧之声,他不禁暗道:‘我他妈是在干嘛?放眼天下的大宗师,有我这么下贱的吗?’ 想到这,夏侯不败稍稍站远了一些,耐着性子等朱秀衣出来。 。 与此同时,夏侯不伤和摩罗已经飞扑到了朱秀衣家门口。 两人不待敲门,直接越墙而入。 堂屋中,夏侯不灭听到动静,闪身出来便看到二人。 “朱秀衣呢?!”夏侯不伤沉声问道。 “跟我哥一起上茅房去了。”夏侯不灭指了指后院方向。 “哎呀,蠢货!”夏侯不伤一拍大腿,就知道事情不妙,径直冲入堂屋,撞碎了红木的屏风,直冲后院而去。 后院中,夏侯不败闻声转头,就看到夏侯不伤炮弹似的落在自己面前。 “朱秀衣呢?!”夏侯不伤又问一遍。 “里头出恭呢。”夏侯不败指了指茅房,吃惊的看着夏侯不伤。 夏侯不伤点点头,示意夏侯不败和跟过来的不灭、摩罗,与自己从四面包围了那座小小的茅房。 然后不灭一记大手印轰出,将那砖石砌成的茅房,直接夷为平地。 四人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唯恐走了朱秀衣! 可等到尘埃落定,他们也没看到一个人影。 夏侯不伤挥袖将茅坑边的水缸掀飞,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有地道……”夏侯不败见状,简直要晕厥过去,他已经能预见到,阀主的板子,又要落在自己屁股上了。 “还不去追!”夏侯不伤瞪一眼夏侯不败,这厮自从去岁刺杀陆信失败后,就像鬼迷了心窍一般,愈发驽钝可憎。 夏侯不败当然知道,这厮是让自己替他趟雷。可他还想将功折罪呢,哪能说一个不字?赶忙纵身跳进了洞去。 夏侯不灭也跟了下去,不伤对摩罗道:“大师也去吧,找到出口立即发射烟花,我这就去召集精骑,从地面支援你们。” “好。”摩罗也纵身跳下了密道。 ------------ 第六百八十一章 狡兔三窟 朱秀衣是如何发现情况不妙的? 其实很简单,他并非只有一条线和外面联络。除了跟商赟联系的牛大发外,朱秀衣还有另一条暗线,跟他自己的亲信联络。而且朱秀衣更加信任后者,除了让后者送信之外,还命其暗中监视牛大发,以防这厮反水。 所以,摩罗抓捕牛大发的场景,被他另一个暗线看了个正着。那人便按照事先的约定,在远离朱秀衣家的一处屋顶,升起了一盏气死风灯。 他要是靠近了点灯,必定被包围朱秀衣家的夏侯阀武士抓个正着。可离着那么远,悄无声息升起灯,根本不会引人注目。 朱秀衣坐在堂屋中,透过房门正好能看到那盏灯,便知道牛大发暴露了。他瞬间就明白夏侯兄弟是来看住自己的! 论武功,朱秀衣根本不是这兄弟俩的对手,但论起智慧来,兄弟俩绑在一起也玩不过他。朱秀衣从容的一个屎尿遁,便钻进了事先挖好的地道中! 朱秀衣潜伏在夏侯阀近二十年,自然早做了最坏的打算,给自己准备逃生的通道。他特意将住宅选在夏侯阀的边缘地带,就是为了缩短地道的距离,方便随时出逃! 。 一进地道,朱秀衣便全速奔行,他怎么说也是货真价实的大宗师,十几息功夫便通过了百余丈的地道,从夏侯坊外的一处排水沟钻了出来。 重见天日后,朱秀衣顾不上喘口气,略显狼狈的抹一把脸上的污泥。辨明方向后,他便朝着南边再度全速而去,几个兔起鹘落,来到了洛河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片刻后,夏侯不败、不灭和摩罗也相继钻出了地道,三人循着地上沾着污泥脚印一路南寻,不一忽儿也追到了洛河边。 三人对着宽阔的河面呆住了,这深更半夜的,哪里还有朱秀衣的影子? 又过了一会儿,夏侯霸和夏侯不伤带着精骑,牵着细犬追寻摩罗发出的信号而至。 善于追捕的细犬对着河面狂吠,却根本不知该往哪追? “我这就传令京兆尹,大索全城!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厮找出来!”夏侯不伤咬牙切齿道。 “算了。”夏侯霸却意兴阑珊的摇摇头,命令众人收兵。一来,朱秀衣何许人也?这么多大宗师都没抓住他,还指望那些官差能有用?二来,他夏侯阀也丢不起那人,还是封锁朱秀衣的消息,暗中查办吧…… 。 那厢间,朱秀衣在洛南丧家之犬般游荡了许久,确定彻底没有追兵后,他才胡乱找了身衣裳换上,又简单易了容,四更天时摸到了位于西市的四海当铺外。 ‘笃笃笃,笃笃笃笃……’朱秀衣按照约定好的信号,敲响了当铺的铺板。 不一会儿,一块铺板卸下,一个年幼的学徒放他进去。那学徒还警惕的朝外头看看,见没有人尾随,才重新上了铺板。 “这位爷是哪个堂口的?怎么这么晚来做生意?”学徒说着,双手比划了个古怪的手势。 “天字第一号。”朱秀衣双手扣在一起,两根拇指一起指天。 “啊,原来是大老爷来了。”学徒赶忙跪地行礼。 “你家掌柜呢?”朱秀衣神情阴沉的看着那学徒。 “在后头,小的这就去喊他。”学徒忙殷勤道:“不光掌柜的在,大老板也在。” “是吗?给我找个房间,让你大老板来见我。”朱秀衣不想见旁人,便低声吩咐一句。 显然,他这位大老爷,在白猿社体系中地位十分崇高,那学徒不假思索的应一声,先将朱秀衣带到了后院的一间上房中,这才禀报上去。 不一会儿,一个带着青铜猿猴面具,身穿黑色长袍的高大男子便飘然进了房中。 白猿社主人,轩辕问天,居然就在洛都城中。 待看到朱秀衣后,轩辕问天先是一愣,旋即单膝跪地,颤声道:“末将拜见殿下!” 音如金属交错,闻之不似人声,却依然能从中听出他的激动。 世人都以为,白猿社是个亡命江湖的杀手组织。但其实不然,历史上曾经赫赫有名的那个白猿社,早已随时代变迁,香火断绝了。现今这个白猿社,乃是一百多年前,由东齐建立起来,负责暗杀、情报的秘密组织。而轩辕问天原本乃东齐大将军,东齐灭国后,他便带着残党借白猿社掩护活动,支持五皇子朱秀衣的复国大业。 二十余年来,轩辕问天尚能初心不改,但他当初的手下已经死的死、亡的亡,如今白猿社中,又有几人还记得东齐? “将军请起。”朱秀衣看到轩辕问天,终于长长松了口气,颓然在交椅上坐下,双目无神的喃喃道:“二十年之功,毁于一旦了……” “什么?”轩辕问天吃惊道:“殿下暴露了?” “嗯。”朱秀衣痛苦的闭上眼,感觉自己心都碎了。这二十年来,他卧薪尝胆,与灭国死敌虚与委蛇,牺牲了尊严自由,消耗了青春光阴,眼看终于要到收获的时节了,却千里之堤、一日溃灭,前功尽弃不说,自己还如丧家之犬般逃窜。一念至此,他怎能不痛心疾首? “怎么可能呢?殿下多年来一直隐藏的极好,如今知道殿下身份的人,除了属下,就只有商老板了……”轩辕问天说着,倒吸冷气道:“难道是他?” “八成就是那死胖子背叛了我……”朱秀衣恨得咬牙切齿,一把捏碎了交椅的扶手。“这厮见钱眼看,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就会毫不犹豫的背叛我们。” “听说他女儿和陆信的儿子未婚先有子,莫非是那父子摆平了商赟?”轩辕问天不可思议的问道:“可陆阀怎么能出得起这个价?”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之前听说他闺女和那姓陆的小子走得近,我还没当回事,觉着区区陆阀给不出我们的价码,那死胖子就还是最可靠的。”朱秀衣拍拍手中的木屑,双目中尽是迷茫道:“早晚那拿下那死胖子,抽筋剥皮也要问个明白。” “末将这就集合人手,去血洗金钱山庄!”轩辕问天愤然请缨。 “不可。”朱秀衣却摆摆手,恢复了冷静道:“这时候,商赟怕是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在等着我们,还是暂时按兵不动吧。” ------------ 第六百八十二章 含恨一掌 四海当铺,上房中。 轩辕问天听了朱秀衣的话,打消了去找商赟晦气的念头,沉声问:“殿下,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先离开洛都这个是非之地?” “不,先在这里静观其变。”朱秀衣却断然摇头道:“我原本就认定,初始帝应该不会真的就此罢休。又听说裴阀和太平道搅在了一起,现在商家又突然对我出手,再联想到梅阀突然狙击大冢宰之事。我猜想,那些惧怕夏侯霸的人,已经联合起来,在酝酿一个针对他和夏侯阀的隐秘杀局!” 轩辕问天不由吃惊道:“果真如此?那夏侯霸会不会中计?” “老匹夫如今志得意满,若是我在身边劝他,还有可能避过此劫。但对方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我赶出夏侯阀,明显就是不想让我多嘴。”朱秀衣阴沉的脸色,渐渐变得兴奋起来道:“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我还从没遇到过,过瘾,真是过瘾啊!” “那咱们该怎么办?”轩辕问天又问道:“像十一年前那样吗?” “这次跟那次不一样,上次乾明帝身边没有这样的一个厉害角色,不然我怎么能轻易把他骗的团团转?”朱秀衣却摇摇头道:“这次的布局肯定不是出自皇甫彧之手,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真是太不应该了。” 轩辕问天却似乎,对十一年前的事情更感兴趣,便又道:“殿下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当年您是怎么挑动乾明帝和夏侯阀火并的,如今咱们就依然可以如法炮制!” “当年的事情,可是太有意思了……”朱秀衣落魄而来,也希望多提一提当年之勇,省得让臣下轻看了自己。便得意一笑道:“你可能不太清楚,当时夏侯霸其实是处在下风的。毕竟乾明帝占着大义的名分,宗室又高手辈出、强盛无比,统领着安西军、京营禁军、还有羽林卫,再加上他宗室的军队,足足六七十万大军。他还跟太平道秘密结盟,真要是让他完成布置,七阀联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夏侯霸当时根本没胆量跟乾明帝硬撼,甚至几次流露出要告老归乡的怯意。是我不许他这样做,帮他制定了一条以弱胜强的路线图,这厮才决定试试看的。”提及往事,朱秀衣又一阵心如刀绞,恨恨道:“我先和摩罗大师偷偷潜入长安,在夏侯雳的协助下,用秘药毒死了皇甫杰,造成他胸痹发作而亡的假象。帮夏侯雳成功接掌了安西军的帅印。” “同时,夏侯霸也按照我的安排,全力拉拢京营主帅皇甫彧。可皇甫彧那厮优柔寡断,一直首鼠两端,不肯下定决心。我便散布乾明皇后与皇甫彧有染的谣言,刺激乾明帝与平王反目,然后恫吓平王说,不论此事真假,皇帝都不会饶了他的,那厮这才吓得去找夏侯霸,同意休妻再娶,与夏侯阀结盟举事。” “呵呵……”十几年前的真相,原来是如此的残酷荒谬,轩辕问天笑了,只是那破锣嗓子发出的笑声,比哭还难听。 “然后我又秘密入宫,去见乾明帝,向他告密说,夏侯阀已经调兵进京,马上就要发动政变,让平王取而代之!因为我是夏侯霸的大军师,乾明帝自然深信不疑……”便听朱秀衣接着道。 “难道乾明帝就不怀疑殿下在骗他?”轩辕问天难以置信的问道。 “因为我告诉他,自己是寒社的人,他认为自己的改革定当受到所有庶族的拥护,所以就轻易相信了我。”朱秀衣淡淡一笑道:“然后我劝他先下手为强,那厮竟然也信了。虽然没告诉我他准备怎么做,但我一听说他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祭奠高祖的原配孝文太后,就知道乾明皇帝是准备借着这个机会,以身作饵,在报恩寺干掉夏侯霸等人了!” 又听朱秀衣轻叹一声道:“后头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不用我再多说……” 轩辕问天点点头,便接着朱秀衣的话头嘶声说道: “后来,为了避免走漏消息,乾明帝召集了自己最信任的一干宗室,以及孙元朗和高广宁几个看上去绝对不会背叛的臣子,准备只动用羽林卫和千牛卫,包围报恩寺。夏侯霸对此了若指掌,乾明帝无疑自寻死路。” “不错。”朱秀衣点点头,只当他是在以史为鉴。 “结果事变当天早晨,白猿社劫持了那高广宁的家眷劫持,威胁他调动报恩寺外的羽林卫,然后张玄一和一众大宗师秘密潜入报恩寺,击败了忠于乾明帝的五名大宗师,赶跑了孙元朗,逼迫乾明皇帝写诏书逊位,乾明帝宁死不从,自刎当场……” 说到最后,轩辕问天的哽咽之声再也隐藏不住了。 “你!”朱秀衣闻声一阵毛骨悚然,死死盯着轩辕问天,厉声道:“摘下你的面具!” 那轩辕问天便顺从的摘下了猿猴面具,露出一张年轻俊美、挂满眼泪的脸。 “你是……陆云?”朱秀衣惊骇欲绝,不假思索的抬手一掌劈向对方的面门! 那轩辕问天居然是陆云所扮,他不用任何招数,只将满腹的悲愤、冲天的怒气,十几年的隐忍,和着全身的真元化作含恨一掌击出! 轰的一声巨响,两人的手掌重重撞在一起,只见紫光大盛间,朱秀衣便惨叫一声,横飞而出! 人在半空,朱秀衣只觉半边身子麻痹,右臂软塌塌没有一丝力气,似乎断成了几截。他也不及细想为何陆云会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只知道自己肯定不是陆云的对手了。 朱秀衣脑海中,便只剩下一个字,逃! 他便借着这股巨大的冲力,将全身真气凝聚在后背,轰的一声将身后砖墙撞出个大洞。 跃过那堵墙的瞬间,朱秀衣用余光瞥见,陆云纹丝不动站在那里,似乎没有任何要追赶的意思。 ‘不好!’朱秀衣心下一慌,涌起不详的预感。 “大老爷哪儿去啊?”便听身后响起那学徒戏谑的笑声。 朱秀衣还来不及变换身形,就被那学徒飞起一脚,像踢皮球似的,从墙洞中踢了回去! ------------ 第六百八十三章 贪狼陨灭 四海当铺,破了个大洞的上房中。 朱秀衣还没逃出去,就被外头的皇甫照一脚踢回。 陆云自然毫不客气,一个漂亮的回身踢,将去而复返的朱秀衣又踢了出去! 朱秀衣人在半空,心慌如麻,知道对方竟有两个大宗师,自己想逃也难了……他方才虽然狼狈,却全身真气护体,方才那小学徒若非天阶大宗师,一脚下去腿就断了,根本不可能把自己当球踢。 危机时刻,他再也顾不上后果,拼命发动从摩罗大师那里学到的秘术,全身真气陡然暴涨一倍,不可思议的改变了飞行的方向,硬生生折向窗口飞去。 哗啦一声,朱秀衣又撞破了窗户,可万万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个大宗师在等着他! 桓道济从天而降,一脚马踏千军,不偏不倚,正中朱秀衣的腰眼! 朱秀衣猝不及防,被重重拍在了地上…… “朱秀衣,当年你离间我大乾君臣,害我十几万将士群龙无首,枉死江畔的账,今天咱们要好好算算了!” 桓道济却不罢休,一脚接一脚的踢中了朱秀衣。朱秀衣口中狂喷鲜血不止,硬拼着受伤才终于闪出个空当,纵身想要朝院墙扑去。 谁知院墙上,早有一条身影等在那里。 看到朱秀衣过来,那人便纵身跃下院头,右臂肌肉暴起,状如龟背,一拳重重砸向朱秀衣! 又一个大宗师,朱秀衣心中哀鸣一声,被硬生生砸回了院中。 “朱秀衣,还有我柏柳庄的人命账,今天也一并要跟你算清!” 那周煌用一记破除万邪的灵龟神拳挡住朱秀衣的去路,又欺身跟进,左手五指并拢,掌背鼓起,腕节里勾,化作一条水汽缠绕的玄蛇,闪电般的缠住了朱秀衣的右脚。 “去你的吧!”周煌将朱秀衣的身体在头上猛转了几圈,然后狠狠丢向了另一边墙头。 “朱秀衣,还我姐姐的清誉!”只听一声女子的怒喝,自然是梅钰候在那里。 只见她双手一扬,无数红梅化作无坚不摧的利刃含恨而出。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噗嗤声中,朱秀衣的护体真气彻底破碎,周身被创上百处,成了血刺猬! 看到卫央站在房顶上还没出手,朱秀衣终于彻底认命了,对方为了对付他,居然出动了整整六位大宗师…… 砰地一声,朱秀衣如红色的破麻袋一般,重重摔在陆云脚下,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朱先生,被人算计的滋味如何啊?”陆云低头睥睨着朱秀衣,心中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你,难道是你在背后……捣鬼?”朱秀衣此刻全身多处骨折,筋脉尽数爆裂,丹田空空如也,本该立时昏迷过去。他却强撑着不肯闭眼,不弄清楚自己到底败在谁的手中,他死不瞑目! “不错,就是我。”陆云淡淡一笑,满足了朱秀衣的好奇心。 “咳咳……”朱秀衣吐出两口污血,仰面失笑道:“我以为已经很高看你小子了,没想到还是走了眼。谁能想到,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能把天下英雄耍得团团转呢……” “你不是英雄,你只是个卑鄙的小人,见不得光的阴沟里的老鼠!”陆云却踏碎了朱秀衣最后的尊严,他缓缓蹲在朱秀衣身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道:“另外,我也不是陆云,我是你瞧不起的乾明帝之子,我叫皇甫承……” “啊!”朱秀衣双目圆睁,心念电转间,终于明白了一切。 陆云的手刀也插入了朱秀衣的胸膛,将他的心脏直接掏了出来! 他发誓要用仇人的心肝,来祭奠父母的在天之灵,说到就必须做到! 。 太室山,归隐峰。 张玄一正在与二位师弟打坐冥想,忽然心血来潮,起身走出草庐,仰望满天繁星,半晌方幽幽叹息道:“贪狼陨灭了……” 侍立在张玄一身后的徐玄机,闻言震撼道:“难道杀破狼的格局破了吗?” “破是破了,但那七杀光芒更盛,已经隐隐有掩盖紫微之势了。”张玄一微闭双目,默默推算道:“他应是七杀夺了贪狼的气运罢,若其再夺了破军的气运,怕是紫微便要易主了。” “如果七杀真如师兄所言,是那陆阀的小子,他又怎么可能入主中天呢?”徐玄机难以置信的问道。 “天象如此,老道也只能窥见一二罢了。”张玄一轻叹一声,同样不解的摇摇头。 “师兄,那小子对天师符置若罔闻。”徐玄机咬牙道:“要不要我带人下山将他除掉?” “不必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张玄一却没有同意徐玄机的提议,仰头望了会儿星空,便转身回草庐继续打坐去了。 “又是随他去吧?”一旁的百里玄武也是一头雾水道:“之前天女的事情,师兄也说随她去吧。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师兄神机妙算,自有主张,你我听着就是。”徐玄机苦笑一声,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实在不是堂堂天师道掌教真人该有的。 。 洛都城,天亮前,一把大火将四海当铺烧成了白地,前来助拳的大宗师,也都各回各家了。 陆云和皇甫照用朱秀衣的首级和心肝,拜祭了乾明皇帝皇后,便也回了陆坊。 阀主院中,虽然知道陆云身边高手云集,但陆信还是担心的一晚上没合眼。 见两人回来他才放下心来,问道:“得手了吗?” “嗯。”陆云点点头,微笑道:“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陆信闻言一愣,仔细看陆云时,才发现一直萦绕在他眉宇间的戾气,以及彻底不见了。 “真是太好了。”陆信知道,陆云已经彻底从昔日的恩怨中走出来,再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了。他能在发动前夕完成这次转变,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轩辕问天呢,还活着吗?”皇甫照从旁笑问道。 “唉,别提了,副宗主将他抓回来,本想逼问一番,没想到那厮居然烈性得很,自断心脉而亡了。”陆信苦笑一声道:“不过他杀了那么多人,也算死有余辜了。” ------------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夏侯内乱 原来这次的行动,非但六位大宗师齐出,连陆仙都亲自出手了,朱秀衣和轩辕问天实在是败得不冤…… 那封信是左延庆按照陆云的意思,吩咐人投递到东大营的。夏侯不败冲出大营,急匆匆赶回夏侯坊的那一刻,陆云就知道夏侯霸不会让隐患过夜的。 另一边,商赟早按照陆云的指示,找借口将轩辕问天约到了四海当铺见面。轩辕问天不知是计,赶来京城相见,被陆仙守了个正着。猝不及防之下,堂堂天下第一刺客,连一招都没出就被擒下了。 六位大宗师肃清了四海当铺,陆云也学着当初夏侯不败的样子,戴上轩辕问天的面具,穿上他的袍子,还垫高了靴子,在当铺里守株待兔,等朱秀衣逃出夏侯坊后来自投罗网。 商赟告诉陆云,朱秀衣平素深居简出,轻易不离开夏侯坊。而轩辕问天迫于与各阀的协议,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是不会踏足洛都的……这也是朱秀衣平素主要跟商赟联系的原因。 所以,朱秀衣和轩辕问天,这二十年间,最多只见过三面而已。而且最近的一次,还是十一年前,两人共同杀入报恩寺那次。因此陆云大可放心冒充,不用担心朱秀衣会把他认出来。 果然,半夜里,朱秀衣仓皇而至。其实从他进门的那一刻,结果就已经注定了。朱秀衣在大宗师中,武功只能算是一般,怎么可能从六大宗师联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 陆云之所以还要假扮轩辕问天,跟他虚与委蛇,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通过朱秀衣探听一下,夏侯阀对局面的判断如何。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听他亲口说出,当年是如何谋害自己的父母,将大玄推入深渊的。 果然如商赟所料,饶是朱秀衣智计百出,一时间也没猜到,堂堂白猿社居然被人一锅端,轩辕问天这位大宗师,竟也被人李代桃僵,结果把什么都说了出来,彻底的解开了陆云的疑惑——他就是报恩寺之变,幕后最大的黑手! 。 夏侯坊。 天一亮,三省三军的官员们,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当差,可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坊门敞开。 这时,代表尚书省前来听命的谢洵,也乘车到了夏侯坊外。见大街上已经被车马堵了个水泄不通,却还是没人给开门,他便命众人让开去路,亲自到坊门外喊里头的人上墙说话。 好一会儿,夏侯阀的一名执事夏侯不语上到城头,看着外头的人群,神情不善的呵斥道: “瞎嚷嚷什么?” “请问,今日为何还不开坊门啊?”谢洵却丝毫不以为意,对一名夏侯阀的执事,也保持着逆来顺受的低姿态。 “阀中有事,今天不开门,明天再等消息吧。”夏侯不语不耐烦的挥挥手,便转身下了坊墙,似乎里头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在等着他一般。 坊门外,百官不禁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 “瞎说,昨天就不对劲了。听说后晌开始,一直到天黑,大冢宰签押房的门,就没开过。好些去办事的同僚都看到过……” “是。我也看到了,确实关着门。” “难道是大冢宰,因劳成疾了……” “别胡说!”见百官越说越不像话,谢洵吹胡子瞪眼的呵斥道:“你们是活腻了吗?居然敢妄议大冢宰!再胡说一句,通通抓起来!” 对这位前倨后恭的谢相公,百官是很不以为然的。一个个听得直撇嘴,不过多事之秋,自保为上,谁也不敢再废话,不一会儿便作鸟兽散了。 谢洵却顾不上理会那些官员的不敬,在谢宣的搀扶下,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 一上车,他便道出了心声。 “老六,我这心里怎么直打鼓?莫非老太师真如他们所说,不行了?那老夫这些年的曲意逢迎,不全都白费了?” “阀主且安心,夏侯阀拦的是普通官员,不会对我们也封锁消息的。”谢宣忙安慰谢洵道:“咱们只管回去,天黑前一定有夏侯阀的人来解释的。” “好吧,但愿千万别出事……”谢洵这才稍稍安心。他们谢阀不像崔阀也不像裴阀,没有人家独树一帜的本钱,只能紧跟夏侯霸的步伐,跟着喝两口肉汤,这就是谢阀的生存之道。 所以他是真心实意希望夏侯阀无事的,因为谢阀的命运已经和夏侯阀连在一起了…… 。 夏侯坊,凌云堂中。 “你给我说!和姓朱的到底有什么勾当?!” 夏侯霸挥舞着皮鞭,劈头盖脸的抽打着夏侯雷。 夏侯雷赤着上身,跪在祠堂中,全身已是皮开肉绽。却仍嘴硬道: “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是夏侯阀的子孙,怎么会跟他吃里扒外呢?” “你还敢嘴硬!”一旁的夏侯雳煽风点火道:“当初荣升和荣光的矛盾,就是他教唆你家的!你们整天勾搭在一起,私底下好成了一家,昨天大伙都看到,你们散了会还聊了一路呢!” “我,我和他聊天怎么了?”夏侯雷委屈的瞪着祠堂中的众人道:“你们谁没讨好过他?没去他家里送东送西的!” 说着他一指立在一旁的夏侯不败,骂起夏侯雳道:“你儿子昨天故意放走了那朱秀衣,怎么不问他的罪,反而把我父子往死里打?!” 祠堂外,夏侯不害和一众与朱秀衣过从甚密的嫌疑人,也都被五花大绑捆在院中,遭受族人的毒打审讯。 “冤枉啊,我只是求他办点事,根本不知道他是奸细……” “我才冤枉呢,我不过是和他住隔壁,难道也有罪吗?” “我跟他钓过一次鱼而已……” 那些嫌疑人大声喊冤,族人们唯恐引火上身,哪个敢包庇?反而打得更狠了…… “说实话,不然打死你们!” 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夏侯阀上下人人自危。 但谁都知道,朱秀衣这二十年来,对夏侯阀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想要肃清他的余毒,绝非一日之功! 漫长的猜疑和动乱,还在等着夏侯阀上下呢。 :。: ------------ 第六百八十五章 惊天实力 虽然除掉了朱秀衣,却也不好马上进行下一步,怎么也得缓冲几天,让夏侯霸稳稳心神,才好再给他个甜枣吃。不然恐怕大冢宰都品不出滋味来…… 陆云在宫里当了几天差,这日下值回家时,却见皇甫照和陆瑛都坐在自己小院门外。 看到陆云回来,皇甫照朝他挤眉弄眼,比划了个舞剑的手势。 陆瑛则朝陆云竖起了大拇指。 “一边玩去。”陆云哪还不明白谁来了,臊着脸把两人撵走,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便见天女白裙如雪、长发如瀑,正静静立在一丛白萼玉簪花前,似是在赏花,又像是在出神。 陆云轻轻走到她身边,与天女并肩而立,轻声道。 “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嗯,我回来了。”天女点点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陆云站在身边,她一直乱糟糟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找到答案了吗?”陆云柔声问道。 “嗯。”天女又点下头,从袖中掏出那本张玄一的笔记,递给了陆云。 陆云便接过来,快速浏览一番,合上后啐一口道:“变态!” 说着他又长叹一声道:“万万没想到,仙风道骨的张真人,居然还有如此禽兽的一面。”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为了母亲,也为我自己!”天女终于转过头,目不转瞬的看着陆云道:“我知道,你们在谋划着对付他,也算我一个!” “好,这个仇,我们一起报。”陆云重重点头,应了下来。说完却苦笑一声道:“你走后,他来过陆坊,还跟我师父打了一架。” “听说了。”有人分担,天女似乎轻松了不少。“听说你师父三招之后才败北,可见比孙真人要强不少。”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陆云苦笑一声道:“他两个加一起,也不是张玄一的对手。” “再加上我们呢?”天女追问道。 “这不是简单的人数相加,如果差距太大,人再多也留不下他。”陆云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又重翻起那本册子。 天女好奇的凑到一旁,不知陆云在找什么。 “找到了!”不一会儿,陆云停下手,指着册子上的那一页道:“你看这!” 顺着陆云所指,天女看到那一页,记载了张玄一与寇仙之交战后的一些心得教训。 彼时的寇仙之,就是今日的张玄一啊! 。 阀主院,陆仙房间中。 陆仙皱眉看着那本册子,陆云和天女分坐两旁,大气敢不喘,唯恐干扰了陆仙的思路。 仔仔细细看完了那本册子,陆仙方合上眼,沉思半晌,忽然失笑道:“原来老牛鼻子,走过的弯路比我多多了,也不知他整天得意个什么!” “师父,咱们先说正事儿行不?”陆云苦笑着提醒陆仙道。 “正事儿?”陆仙一愣,才恍然响起陆云和天女过来,是请教击败张玄一的法门的。“原本还说不好,但看了这本册子,我敢说,他一直没有斩杀心魔,只是将其压制住而已。不斩三尸,他就还是凡胎肉骨,咱们就有法子击败他!” “是不是可以借鉴,当初击败寇仙之的法子?”陆云又追问道。 “应该可以,当初寇仙之也是无敌于天下,故而敢只身入洛都!孰料,却被张玄一和几个老流氓围殴,这才失手被擒的。”陆仙给出肯定的回答,然后便瞥一眼躺在地板上喝酒的皇甫照道:“他就是当年的老流氓之一,你们干嘛不问问正主?” “嘿嘿。”皇甫照得意的蹦起来道:“老子就等着你们问呢。” “那请小爷爷不吝赐教。”陆云便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 “好说好说,当年在报恩寺,老牛鼻子差点废了老子,不报这一箭之仇,我怎么能安心闭眼?”皇甫照先絮絮叨叨了好一通,在众人抓狂之前,才进入正题道: “按常理说,寇仙之就算打不过我们六个联手,但他真想逃的话,谁也拦不住他。但我们靠一种神奇的阵法,将他牢牢困在阵中,合六个人之力硬生生耗光了他的真元……” “而且人家当时还中了毒。”陆仙不屑的哼一声,以多欺少本就是不该,还无耻的下毒,实在让人瞧不起。 “唉,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是你们求教我的时候。”皇甫照白了陆仙一眼:“再插嘴老子就不说了。” “小爷爷快别卖关子了,说完了我请你喝御酒。”陆云无奈,只好拿出了杀手锏。 “这是你说的啊!”皇甫照登时来了精神,干脆利索道:“我们用的阵法,名唤‘毁天灭地十二天干大阵’,具体从哪得来的我也说不好,不过硬是厉害的紧!当初我们才六个人,只发挥出大阵三成的威力,就能将寇仙之生擒下来。要是咱们能凑齐十二名大宗师,还愁搞不定张玄一不成?” “十二名大宗师,咱们有那么多人吗?”天女闻言,忍不住小声问道。全天下,有大宗师实力的武者,如今已不到三十个。再扣掉敌对一方的,还能剩几个?陆云又怎么能把那些桀骜不驯的大宗师,凑到一起来? “先数数看再说。”陆云却朝天女笑笑,然后便板着指头数起来道:“我师父、我父亲、小爷爷还有我,你,咱们家就有五个!” 见陆云比划着巴掌,就把自己算进他家去了,天女俏面一红,却也没有反驳。 “然后是孙真人、盈袖、右护法,太平道就是三个。再加上我小姨、还有她跟班,这又是两个。”陆云十个手指用完,却还没数完道:“再加上商家那两个,不就是凑起十二个来了。这还没算左老公公呢。” “还有我儿子呢,老子肯定能把他拉过来!”皇甫照跳脚说道。 “这就十四个了,居然还能分出人手,抵挡住徐玄机和百里玄武,可谓天数如此。”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就连陆仙也惊呆了。 天女更是张着小嘴,半晌合不拢。她怎么也想不到,天下大宗师,竟然半数都在陆云旗下了! 陆云的表情却平静的很,没有这份实力,他凭什么谋划这样一个惊天大局?难道是为了给那些门阀白白做嫁衣不成? ------------ 第六百八十六章 连招出手 陆坊,陆仙房中。 点完了数,众人都很振奋,直到他们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呃,小爷爷,你还记得那阵法怎么操演吗?”陆云忐忑的问皇甫照。 “呃,那么复杂的东西,我就用了一次,上哪记去?”皇甫照两手一摊。 “那在哪里能找到这份阵图?”陆仙问道。 “我大哥临死前,一股脑放进宝库中了。”皇甫照说着看看陆云道:“对了,小妖女不是进去逛过,还把九节杖拿出来了吗?” “那也不保证,她能看到那份阵图。”陆云皱眉道:“还得指望我父亲借修皇陵的机会,把宝库打开找找再说。” “这样倒是稳妥。”陆仙点点头,反正又不是明天就要杀张玄一,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嗯嗯。”皇甫照也来了劲儿,如数家珍的介绍道:“那里头还有东齐的灭神弩、西蜀的诸葛连弩、西魏的猛火车,以及南朝的震天雷……足足能装备几万人呢!” “就是打得这个算盘。”陆云点点头,心情大好。 。 紫微宫,长乐殿。 “啊哈哈哈哈……” 听了左延庆的禀报,初始帝毫无形象的捧腹大笑起来。 “老匹夫这下脸丢到姥姥家了,言听计从了二十年的谋主,居然是东齐的皇子!” “是啊。”左延庆心中冷笑,面上却附和道:“陛下神机妙算,非但斩断了夏侯霸一条胳膊,还让夏侯阀内乱丛生,无暇他顾。下一步该如进行,还请陛下示下。” “当然是按照计划行事了!”初始帝斗志高昂,一扫多年来的颓丧之气,快步走到御案前,将早就写好的一份旨意,连同一本奏疏,冷笑递给了杜晦道: “送去夏侯坊,好生温暖一下大冢宰受伤的心。” 。 夏侯坊的坊门,自然不会关闭太久,翌日便重新敞开。 大冢宰府又恢复了日常办公,只是任谁都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十分诡异,原本趾高气扬的夏侯阀族人,如今一个个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声气都低了三分,也不知到底是遭了什么难。 签押房中,夏侯霸也没了前几日的精气神,他将大部分公务交给夏侯不破在外间处理,自己则坐在内间,和夏侯雳低声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哥,这次仅洛都,就抓了夏侯雷等三百余名嫌疑人。”夏侯雳轻声禀报道:“地方上,还有安西军那边,是不是也该筛一筛,过一下了?” “唔……”夏侯霸眉头拧成了个米字,紧咬着嘴唇不吭声。若是依着他的脾气,肯定是有杀错,无放过的。但正如夏侯不破苦苦相劝的那样,波及的范围太广,会让夏侯阀上下离心离德的! 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是不敢冒这个风险。可要是不管,谁知道还有多少奸细潜伏在阀中? 真是左右为难,委实难决啊! 夏侯霸只觉头疼欲裂,揉着太阳穴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外头夏侯不破进来禀报道:“大冢宰,杜公公来了。” “哦,他来干什么?看老夫笑话吗?”夏侯霸明知道不可能是这样,还是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声,这才振作精神,让人把杜晦带进来。 。 签押房中,读完了初始帝的手谕,和那份自己数月前所上的奏疏。夏侯霸沉吟片刻,举着那本奏疏,目光闪烁的看着杜晦道:“这道请立二皇子为储君的本子,陛下留中不发了几个月,现在忽然就准了,这是什么意思?” “一来,这是誓碑上约定好的,陛下不过是履约而已。二来,”杜晦压低声音,弓着腰道:“陛下很担心,大冢宰会怀疑朱秀衣的事,是他在捣鬼。” “难道不是吗?”夏侯霸不置可否的瞥着杜晦。 “当然不是了,这次不过又是上次高广宁之事的重演!”杜晦本就生了个老实相,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比旁人可信的多。“陛下已经将什么都交给大冢宰,只求保全宗庙而已,又何苦做这种惹祸上身之事呢?” “哼,谅他也不敢!”夏侯霸冷哼一声,他不是没怀疑过,是不是初始帝在捣鬼。但这个念头很快便被否定了。一来,夏侯霸也觉着,初始帝已经失去所有本钱,这样做只会激怒自己,加快他的灭亡而已。 二来,就是朱秀衣之事的后遗症了。当时朱秀衣言之凿凿说初始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转眼就被证实是包藏祸心的奸细。夏侯霸便不会再信他所说的一个字,自然也包括他关于初始帝这个论断了。 夏侯霸既然认定此事跟初始帝无关,自然也就信了杜晦的话。他搁下那本奏疏,又指了指拿道手谕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陛下春秋正盛,急着修什么皇陵啊?” “还请大冢宰通融,陛下就这么一个心愿了。”杜晦一脸心酸道:“他说,不看着自己的陵修好了,实在是夜不能寐啊。” “唉……”夏侯霸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初始帝同意立储的条件。 在这个年代的眼中,死亡是生命的另一个形态,因此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十分重视自己的墓地棺椁、身后陪葬等……既是所谓‘事死如事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不信你看那魏武帝掘开的那些两汉王陵,哪个里头不是堆满金银珠宝,富可敌国? 所以初始帝在身前无望的情况下,开始张罗自己的身后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而且,按照规制,礼部尚书要兼任山陵使,正好可以将陆信踢到邙山去,省得他在洛都碍眼。 唯一的问题是,修皇陵要花大钱啊,没个大几百贯是根本搞不掂的。夏侯霸如今以大玄主人翁自居,当然要盘算一下,朝廷能不能拿出这笔钱,拿出来之后,会不会影响下半年的开支? 见夏侯霸迟迟不语,杜晦方小声道: “陛下的意思是,如果大冢宰同意的话,将来立储大典上,可命太子同时向陛下和大冢宰跪拜……” “哦?”夏侯霸闻言眼前一亮,他哪能抵挡住这份诱惑? ------------ 第六百八十七章 孙元朗南下 如果夏侯霸在立储大典,和皇帝一样接受太子的跪拜。那就等于从法理上承认了,他是地位在嗣君之上的假皇帝了。 毫无疑问,这会让夏侯阀分享到大义的名分,将来或摄或篡,阻力都会小上很多。效果可比立块碑强多了。 再说,在这节骨眼上,还能大大提振下萎靡的士气,夏侯霸焉能抵挡住这份诱惑? “好,老夫答应了,若是朝廷钱不够,余下的夏侯阀替陛下出了!”夏侯霸当即拍板,仿佛怕对方反悔似的。 杜晦圆满完成任务,自然千恩万谢而去。 等他一走,夏侯霸便冷笑道:“皇甫彧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我看再来几次,就要把他老爷子打下的江山,拱手卖给我们夏侯阀了。” “难道他真已经认命了?”夏侯不破话没说完,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算了,你去歇着吧,剩下的交给老夫。”夏侯霸又恢复了精气神,大手一挥,让夏侯不破退下。 夏侯不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他自己都没思路,只好先告退出去。 。 镇北关城头上,太平道已经不再掩饰,拔掉了大玄和裴阀的旗帜,插满了太平道的旌旗。 苏盈袖在孙元朗和公冶天府的陪同下,定定看着大军扬起的烟尘一路南去。那是刑将军亲自带队的两万太平道精卒,他们的目标将是居庸关。一旦从裴阀手中接管了居庸关,幽燕十六州就彻底失去了屏障,裴阀再想反悔也没用了。 “幽燕,幽燕……”孙元朗眼眶微红,轻轻拍着公冶天府的肩膀道:“我们终于又杀回来了。” “是啊。”公冶天府早已老泪纵横,哽咽道:“没想到能活着见到这一天。” “不错,咱们将来九泉之下,终于跟师父有交代了。”孙元朗说完,对苏盈袖笑笑道:“人老了就是这样,让教主见笑了。” 为了巩固苏盈袖在教中的权威,只要当着第三个人,孙元朗一定会规规矩矩以属下自居。 “父亲哪的话,这是我们这代人的梦想啊。”苏盈袖开心的笑道:“今年冬天,终于不用冻死人了吧?” “那当然了,如今幽燕十六州,我们已经占了十三个州,只是碍着协议,还没占领城池罢了。”孙元朗豪气顿发道:“只要洛都那边一发动,不出一个月,幽燕全境便可克复。到时候,这里就是我们的人道乐土了!” “陆公子已经回去两个多月了,洛都那边可有消息?”公冶天府轻声问道。 “前日刚收到他的信,已经顺利的干掉了朱秀衣和轩辕问天,下一步就是图穷匕见了。”只听苏盈袖沉声说道。 “哦,这样啊。”公冶天府惊喜道:“陆公子真是说到做到,没想到这么快就替我们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朱秀衣乃是东齐的皇子,幽燕则是东齐故地,白猿社在此地经营多年。虽然论根脚无法与太平道相比,但终究是个大麻烦。是以陆云和孙元朗达成的协议中,便有一条是,他负责除掉朱秀衣和轩辕问天,以免太平道骨干遭受白猿社的暗杀。 既然两名首领已死,白猿社群龙无首,自然也就不足为惧了。 “嘿嘿,你当他是白帮忙啊?不除掉朱秀衣,他什么算计都行不通。”孙元朗却一针见血道:“而且我们也不是白占便宜,这就得赶紧去洛都听他差遣了。” “这就出发?”公冶天府有些吃惊。 “嗯,陆云说,立储大典已经定在九月初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苏盈袖点了点头。 现在已经是八月初,三人赶到洛都就得用十天时间,还得有时间合练阵法,确实必须马上出发了。 “我唯一担心的是,咱们都去了洛都,幽燕这边怎么办?”苏盈袖微微蹙眉,她如今是一教之主,自然不能完全由着性子来,要避免当年寇仙之的悲剧重演。 “放心吧教主,人吃一堑、总要长一智的。”孙元朗宽解她道:“我吸取当年教训,一直在重点培养本教的将领。十二杀将虽然武功只有地阶,但带兵打仗却都能独当一面,不会因为主帅不在就没法作战的。” “可咱们要是长时间回不来,终究会乱套的。”公冶天府小声说道。 “嘿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咱们三个要不在他眼前,那小子岂能放心得下我们太平道?”孙元朗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把心放回肚子吧,我闺女不会瞎了眼的。” “不错,我知道他的志向,他要把大玄变成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的美好国度,那不就是我们的人道乐土吗?” 听父亲这样说陆云,苏盈袖再也掩饰不住,眼里浓浓的思念之情。她一颗心,已经飞到了遥远的洛都城…… 。 长乐殿中,皇甫轩正在哭哭啼啼向初始帝辞行。 有司早就安排好了他就藩的一切,但皇甫轩打心底里不愿离京,一直拖到期限最后一天,在在礼部的催促下,进宫陛辞。 “呜呜,父皇,儿臣这一去,山高水长,怕是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皇甫轩抱着初始帝的腿,哭得涕泪横流。 “儿臣舍不得父皇啊,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就让儿臣再陪父皇过最后一个团圆节吧。” “别哭了!”初始帝见杜晦屏退了左右,终于忍不住,扬手给了皇甫轩一耳光。 “呃……”皇甫轩捂着腮帮子,委屈巴巴的看着初始帝,那意思是,怎么临别了还给我来这一下?我不是你最爱的儿子吗? “不准出声,给我仔细听好了!”却见初始帝压低声音,疾言厉色道:“寡人让你就藩,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已!” “啊?”皇甫轩愣在那里。自从陆云离开他之后,大殿下便不再与闻机密,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你过来。”初始帝招呼皇甫轩,来到御案前,展开了一份地图。“这地图你可认识?” “认识,这是我皇甫家的采邑所在。”皇甫轩也不是一肚子草包,自然能认出地图上标出的汴州、许州、汝州、蔡州等地,乃是高祖留给皇甫宗室的采邑之地。也就是相当于各阀的封地。 ------------ 第六百八十八章 皇帝后手 当初皇甫烈之所以将河南之地,留给宗室采邑。一来因为此地人口繁茂、经济发达。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距离洛都不过两百里,一欸京城有变,进可组织部曲火速勤王,退可接应天子转战淮西,实乃高祖为不肖子孙苦心谋划的福地。 只见初始帝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道:“你今日上路,三天后就必须赶到许都城。” “啊,那有两百里呢……”皇甫轩闻言苦着脸道:“马车哪有那么快?” “你给我骑马!”初始帝气得一拳捶在御案上,低声怒喝道:“这都什么关头了?你还不给我瞪起眼来?!你老子我要跟夏侯老匹夫拼命了,你知道吗?!” “啊……”皇甫轩闻言两腿一软,若非杜晦及时扶住,他险些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老二不是马上就要当太子了吗?看他高兴的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怎么父皇又要跟夏侯霸拼命了?” “那都是在麻痹他们,你明白了吧?!”初始帝攥着皇甫轩的肩膀,捏的他生疼道:“寡人是高祖的子孙,大玄的皇帝,就是死,也不会向乱臣贼子屈服的!” “明白了,父皇!”皇甫轩果然瞪起眼来,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真激动起来了。 但这会儿,初始帝也只能指望这个儿子了,便又拿出一道密旨,一块皇甫阀的宗主令。他将两样东西慎之又慎的交给皇甫轩道:“将这两样物件贴身藏好,进了许都城,你就秘密召集宗室各支,出示令牌、宣读圣旨,命他们加紧准备,于三十日夜里起兵勤王!同时,命所有骑兵星夜兼程赶来洛都,接应寡人撤离,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皇甫轩赶忙大声应道。 初始帝又使劲攥住皇甫轩的肩膀,面目狰狞道:“一天都不准耽误,晚一天我们就全完蛋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皇甫轩赶忙又应一声。 千叮咛、万嘱咐完了,初始帝这才流露出几分温情,拉起跪在地上的儿子,柔声道:“寡人若是遭遇不测,你便登基为帝,一定要保住我大玄的江山社稷啊……” “是,父皇千万要保重啊。”皇甫轩哭成了泪人。 “去吧。”初始帝也感觉鼻子发酸,挥挥手,让杜晦将皇甫轩扶出去。 等到杜晦送走了皇甫轩,去而复返,便见初始帝依然立在那地图前。 只听皇帝像是对他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道。 “寡人这些年节衣缩食,剩下的每一个铜板,全都花在他们身上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千万不要让寡人失望……” 。 陆云候在长乐殿外,他要率领千牛卫代表初始帝,送皇甫轩出城二十里。 皇甫轩刚止住悲声,一看到他,又哭得稀里哗啦,任陆云怎么劝都没用。 陆云扶着皇甫轩往外走,还没到长乐门,就听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从长春宫方向传来。 “这是谁哭得这么伤心呦?” 不用看,皇甫轩就知道,是他那三个该死的弟弟,来给自己添堵了。 方才开腔的是皇甫辁。 “哎呦,这不咱们楚王殿下吗?”这会儿答话的却是皇甫轼了。 皇甫轸如今马上就要当太子了,自然要自重身份,只稍稍靠后站在那里,看笑话而已。 “参见楚王殿下。”老三和老四装模作样朝皇甫轩拱了拱手,怪腔怪调道:“殿下千岁千千岁。” “哼,不用幸灾乐祸,你们就藩的日子也不远了。”皇甫轩黑下脸,倒是就此止住了眼泪。 “哈哈,我们不一样,不一样的。”皇甫轼得意洋洋道:“你是灰溜溜被撵走的,我们可是赢家来着。” “切……”皇甫轩正不知该怎么怼回去,却听陆云冷笑了一声。 听到这声冷笑,皇甫轼和皇甫辁便不由打了哆嗦。两人却旋即瞪着陆云道:“你小子别犯愣,你爹都已经被发配去修皇陵了,搞清楚你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就是,你现在可不是原先无官无职了,你现在是朝廷命官了。敢动我们一根手指头,我就让外公把你调到安西军去……” 皇甫辁话没说完,就见陆云忽然扬起手来。 “真敢打?”吓得他和皇甫轼赶忙抱头。 却见陆云只是摸了一把头皮。 周遭的千牛卫,被这兄弟俩的怂样逗得捧腹大笑。他们已经被陆云面授机宜,知道自己以后要跟着大殿下走了,自然不会再给这几个小崽子面子。 “你们反了天了!”皇甫轼被陆云瞧不起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些小小的千牛卫,也敢取笑自己,登时暴跳如雷。“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别给你父皇丢人了。”陆云扬手作势故技重施。 皇甫轼下意识想躲,却又死挺着仰着头,以免再中计。 谁知陆云这次没有耍诈,而是结结实实一个嘴巴子,将三皇子打翻在地。 “你还敢打?”四皇子兔子似的,蹿到二皇子身后,难以置信的看着陆云。现在皇帝和他爹都怂了,怎么这小子还不知死活? “搞清楚点,要当太子的,又不是你们。”陆云不屑的啐一口,瞥一眼皇甫轸道:“何况,就算当了太子,我也未必不敢教训。” 皇甫轸顿觉脸上无光,狠狠瞪一眼陆云道:“让你再嚣张几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放马过来就是……”陆云不以为意的笑笑,拉着皇甫轩出了长乐门。 。 让三个混蛋这一闹,皇甫轩倒是平静了不少。陆云将他一路送出洛都城,来到城东二十里铺,才勒住马,对千牛备身皇甫珂道:“保护好殿下,我等你们回来。” “大人保重!”皇甫珂朝陆云重重一抱拳,他知道等着陆云的,将是一场生死难料的苦战。 “好了,殿下出发吧。”陆云便朝皇甫轩挥了挥手,因为过几天就要再见面,也没必要喝什么饯行酒了。 “兄弟,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啊,一看情势不好,就赶紧撒丫子过来找我。”皇甫轩对陆云倒是真情实意,使劲朝他挥手道:“我等着你啊。” 陆云点点头,目送着三步一回头的皇甫轩渐渐远去,这才拨马返回了洛都城。 只见残阳如血,笼罩着整个洛都城…… ------------ 第六百八十九章 大战在即 陆云送走皇甫轩时,已是夕阳西下,再想赶回洛都城已经来不及了。他便拨马往西南而去,准备到金钱山庄过一夜,也好在大事发动之前,看看已经满月的七七。 谁知他刚过龙门山,便见一辆马车孤零零停在路边,似乎还有令人心碎的古琴声,从车厢里传来。 这时天色已黑,大道上行人绝迹,此等景象自然有些诡异。 不过这节骨眼上,陆云没兴趣管闲事,策马就要越过马车,继续前进。 谁知却听车厢里,一个女子如泣如诉的歌唱道: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道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陆云闻声勒住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等那女子一唱完,他便纵身飞到车厢前,掀开帘子惊喜道:“盈袖!你怎么在这儿!” 马车里,坐在七弦琴前的,果然是祸国殃民的苏盈袖,只见她撇撇小嘴,一脸幽怨道:“是啊,奴家就不该在这儿,碍着相公去见大小情人……” 话没说完,她便被陆云一把抱住了,压在了车厢中…… 。 直到星斗满天,陆云才心满意足的拥着苏盈袖从车厢里出来。 “你这人,人家好歹也是一教之主来着……”苏盈袖眼含媚色,柔若无骨的倚在陆云怀中,佯嗔道:“怎么二话不说就硬来?” “你不喜欢吗?”陆云哦了一声道:“那下次我先请示教主。” “讨厌,人家是喜欢的。”苏盈袖捏了一把陆云,夫妻间羞人的情话自不消提。两人腻歪了好一阵子,才进入正题。 “你怎么找来的?” “我们三个到陆坊去找你,听说你出城送大皇子去了。约莫下时间,就知道你肯定没打算回城。”苏盈袖酸酸说道:“是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今晚要去山庄过夜啊?” “好浓的醋味啊。”陆云无奈的笑笑道:“还不是拜你所赐?” “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知道我没坑你了吧?”苏盈袖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商珞珈有了孩子,让她生出些许的危机感而已。 不过她也知道,一场押上所有人的一切的豪赌,就在半月之后了。此时必须要保持专注严肃,才能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决战。稍稍调笑了两句,她便正色问道:“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你们一到,人就齐了。”陆云闻言苦着脸道:“可我父亲那边,找遍了宝库也没寻到那张阵图。” “哦,公爹肯定寻不到的。”只见苏盈袖笑眯眯的从袖中,摸出一张羊皮卷道:“因为我上次进去,就顺手牵羊出来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啊?”陆云接过羊皮卷,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如假包换的‘毁天灭地十二天干大阵’阵法图。 “你也没问我啊。”苏盈袖坐在车辕上,两脚来回轻轻踢踏。不管她怎么提醒自己要紧张,一回到陆云身边,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小女儿态。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陆云将羊皮卷往怀中一塞,抱着苏盈袖便跳上马背,朝洛都城奔去。 大宗师真想入城,洛都城的城墙也拦不住的。 。 过了八月节,洛都城一夜入秋,金凤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飘香、满城金黄。躲了一夏天暑热的公子王孙,开始呼朋引伴、设宴游玩。老百姓也秋收完毕,得以享受一段入冬前的好时光。 整个洛都城一片悠闲,王公百姓们谁也想象不到,一场大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洛阳城北四十里,黄河孟津北渡口。 码头上,所有的民船都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上百艘宽阔的平底船。 上千名穿着老百姓服色的士兵,用铁锁链将平底船首尾相连,叮叮当当的干的热火朝天。 几名挎着宝剑的将领,簇拥着一个员外打扮的老者,在码头上巡视着。 “启禀大帅,孟津两岸方圆十里都被肃清,已经没有任何活物了。”一名将领沉声禀报道。 那老员外居然是镇北军的大帅裴郊! “嗯,加强戒备,绝对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裴郊神色平静,心中却焦灼万分。二十万大军皆已就位,仅在他身后数里的芦苇荡中,便潜伏着五万前锋。 裴阀已经率先押上了赌注,在开盅之前,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浮桥什么时候能架完?”裴郊又问道。 “天黑前,四座浮桥应该都能搭完。”负责舟桥的将领忙答道。 “应该?”裴郊严厉的瞪着那将领道:“我让你们演练了半年,现在就跟我说应该?要是天黑前,完不成,我砍了你的脑袋!” “末将这就去盯着,天黑前一定完成任务。”那将领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连滚带爬跑向河边,用平底船搭建浮桥的部下。 “都给我使出吃奶的劲儿,天黑前完不成,全都死路一条!” 裴郊皱皱眉,又看向从洛都赶来联络的裴御寇,沉声吩咐道:“你回去告诉阀主,大军天一黑就渡河,天亮前渡河完毕,前锋营明日午时前,一定赶到洛都城!” “好,父亲小心。”让裴都磨砺了大半年,裴御寇也比从前沉稳多了,点点头马上跳上一条快船渡河而去。 一直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河对岸,裴郊才收回目光,继续巡视起来。到了这会儿,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各人尽好各人的本分,剩下的听天由命了。 。 裴御寇回到洛都时,城门已经关闭,但他根本就不是要进城,而是直接拨马就去了西大营。 西大营中,裴都今夜犒赏三军,大鱼大肉管饱,但唯独不许吃酒。 军械库中,裴阀的部曲将成捆的刀枪箭矢搬了出来,堆在库房外等候吃饱喝足的士兵前来领取。 外头将士们大快朵颐,但中军大帐中,一众裴阀首脑却神情严峻,对着摆在中央的洛都城的模型,听裴都沉声布置明日的任务。 ------------ 第六百九十章 各有准备 西大营,中军帐中。 听完裴御寇的汇报,裴都沉思片刻,拿木棍指着洛都城的模型,接着对众将道: “诸位,明日皇城大门一关,夏侯阀肯定要倾巢出动进攻紫微城。届时,我们先按照预先演练的那样,跟在夏侯阀背后救援,不要露了马脚。以洛阳宫的高墙坚城,还有城内的羽林卫,抵挡夏侯阀半天不成问题。” 他目光炯炯的扫过众将,所有人都挺直腰杆,战意凛然!论起打仗来,裴阀还没怕过谁! “明日的关键,是这三个地方!天津桥、徽安门和安喜门!”裴都一边指着所说的地点,一边继续沉声道:“后两处是大军入城的必经之路,前者则是通往紫微宫的咽喉之处,只要遏住了这三个地方,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是!”一众裴阀将领,闻言两眼放光,仿佛看到了胜利在向他们招手一般。 “明日城门一开,铁甲军马上赶赴天津桥,在桥头给我死死据守。夏侯阀的军队可以通过天津桥,但天津桥必须一直在我们手中,听明白了吗?!” “明白,誓死守住桥头!”负责铁甲军的将领忙高声应道。 “你们二人,各带一万兵马,趁乱摸向这两处城门,”裴都又看向裴御难和另一名将领道:“辰时一过便立即夺取城门!到那时,我们就在也没法掩藏自己的意图了,必将遭到夏侯阀猛烈的反扑,所以要先下手为强,不管届时皇帝是死是活,我们都立即拿出圣旨,奉旨讨逆!在夺取城门的同时,铁甲军也立即封锁天津桥,将夏侯阀的军队一拦为二。北面的部队任由他们去攻打紫微宫,我们集中全部力量,对付南面的夏侯阀军队。” “是!”被点到名字的将领,纷纷高声领命。 “诸位千万不要轻敌!夏侯阀为防万一,已经将潼关的五万部曲,分批秘密调入东大营中,所以明天在镇北军抵达之前,兵力处于劣势的是我们,诸位一定要咬牙挺住,等到我大军入城,便是我们杀光夏侯阀,拿下洛都城的时候了!” “是!”众将齐声应命。 “还有什么问题吗?”裴都下达完了命令,将木棍往模型上一丢。 “阀主,我有个问题。”便听裴御寇问道:“万一明天,皇帝没死怎么办?我们如何?” 裴都淡淡道:“我给他算了一卦,肯定活不过明天。” 众人了然的望向,唯独没有被分派任务的骑兵将领和两位大宗师。显然,他们就是裴都专为初始帝准备的…… 。 洛都城中,夏侯阀同样在开会。但气氛却比裴阀那边要欢喜许多。 今晚夏侯霸召集他们来凌云堂,是为了明天大典做妥当安排。可这帮家伙却丝毫紧张感都没有,夏侯霸都坐在那里了,他们还在你一嘴我一言的聒噪着。 “哈哈哈,明天可有好戏看喽。阀主跟皇帝同时接受太子朝拜,真是太给本阀长脸了!” “就是,现在洛都城都说,如今大玄有两个皇帝,紫微宫那个真皇帝不管事,凌云堂这个假皇帝,才是真正的当家人。” “假皇帝真难听,我看等到皇甫轸当上太子,就赶紧挤兑皇甫彧逊位得了。然后让那小子禅位给阀主,让阀主当个名副其实的真皇帝……” 众人兴奋的议论了半晌,才渐渐意识到,老阀主却一直不吭声呢。 他们赶紧去看夏侯霸,果然见他紧绷着一张黑脸,就像要吃人一样。 凌云堂中马上针落可闻。 “都说够了没有?”夏侯霸这才冷声问道。 没人敢回话,夏侯雳以下所有人,都乖乖的低下了头。 “你们要是一直这样子,老夫看夏侯阀,距离完蛋也不远了!”夏侯霸愤怒的呵斥道:“知道什么叫行百里者半九十吗?此言末路之难也!越是到了最后关头,越要给我稳下心来、瞪起眼来,不准有丝毫差池,听明白了吗?!” “是!”夏侯阀众人赶忙齐声受教。 “哼!”夏侯霸冷哼一声,这才开始下令道:“不败。” “在!”夏侯不败忙直起腰来,直视着阀主。 “你连夜出城回营,命大军枕戈待旦,明日天一亮就给我开出东大营,随时准备入城!” “是!”夏侯不败忙沉声应下。 “三弟!”夏侯霸又看向夏侯雳道:“你也一同出城,率领本阀的五万部曲,先于不败的部下入城!” “是!”夏侯雳忙应下。 “不语!”夏侯霸又看向夏侯不语道:“我任命你为东城守将,回头便立即带两千部曲接管建春门和通安门,明日早开城门,接应大军入城!” “老夫离开夏侯坊之后,你要给我控制住天津桥,”说着他看向夏侯雳道:“只要天津桥在我们手里,天塌下来都不怕!” “是!”夏侯雳重重点头,知道自己的担子最重。 “先生,这样安排……”夏侯霸下意识想问朱秀衣的意见,话到一半,才想起来那人已经畏罪潜逃了,他不由悒悒的叹了口气道:“不破,你说说吧……” “伯父,不破病得很重,今晚没有叫他。”只听夏侯不败答道。 “唉……”夏侯霸闻言心里不太得劲,自己最倚仗的两个谋士,怎么说不在都不在了?不过他思来想去,这样安排都万无一失,便也没有让人去把夏侯不破从病床上抬过来。 “大哥是不是有些不详的预感?”待到散会后,夏侯雳才小声问夏侯霸道。 “说不上来,也许是今年一直高歌猛进,有些不习惯吧。”夏侯霸摇摇头,自嘲笑道:“人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果然是这样。” “小心驶得万年船,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夏侯雳忙轻声安慰道:“再说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时节了。” “嗯。”夏侯霸点点头,拍了拍夏侯雳的肩膀道:“过去明天,就真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我和全族的安危都靠你了,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明白,大哥放心吧。”夏侯雳重重点头。 ------------ 第六百九十一章 奉旨讨逆 洛都城外五十里,孟津渡口,无数火把将河面上四条浮桥,照的亮如白昼。 无数镇北军将士,从藏身的芦苇丛中现出身形,列队通过浮桥,在黄河南岸重新列队。 裴郊已经换回了大将军的明光铠,手握着宝剑立在孟津渡上,神情严肃的看着渡河的大军。 。 洛都东南八十里外,竟也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正打着火把,小心通过一段崎岖的山路。 凑近了看他们甲胄之下的军袍,全都是一水的杏黄色,显然便是初始帝寄予厚望的宗室部曲组成的大军。 “殿下,我们必须再加快速度啊,不然就要失期了。”一名须发皆白的宗师长老,身穿着老旧的盔甲,腰杆挺直的骑在马背上,焦急的看着率领他们的皇甫轩。 皇甫轩伏在马背上,有气无力的摇摇头。“孤实在是撑不住了,咱们还是先歇一会儿,等天亮再出发吧。” “殿下,咱们等得,陛下可等不得啊!”那长老名叫皇甫勋,乃是当年跟着高祖打天下的老将,告老还乡多年后,一直在许都训练部曲。危难之际他重新披挂上阵,却被皇甫轩这熊样,急得直揪胡子道:“这里到洛都还有整整八十里,今晚过不了嵩山,咱们明天天黑都到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实在扛不住了……”皇甫轩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一口气急行军近两百里,他大腿内侧已经血肉模糊。从小到大,皇甫轩哪遭过这份罪?“要不你们先走?孤等着后头的步卒一起?” “救援陛下要紧,实在不行,就听殿下的吧!”担任皇甫轩卫队长的皇甫珂,主动请缨道:“我来给大军带路!” “好主意,去吧……”皇甫轩喝一口钟乳酒,闭目趴在马背上不再说话。 “唉,好吧……”皇甫勋知道必须做出决断了,便点头同意了。 。 邙山深处,皇陵工地。 扮作修陵民夫的五万陆阀部曲,全都脱掉了破烂的布衫,正在换穿从高祖宝库中取出精良装备。 东齐的灭神弩、西蜀的诸葛连弩、西魏的猛火车,以及南朝的震天雷……无数被高祖封存的神兵利器,小山般堆放在陆阀的子弟兵面前,等待他们取用。 陆伟和几名陆阀的将领,站在山坡上,神情严峻的看着远处的洛都城。此时已是四更天,城中一片漆黑,只有紫微宫中灯火辉煌。 。 月已西沉,紫微宫中依旧灯火通明一片忙碌,因为今天是立储大典的日子。 从昨晚开始,负责今日典礼的宫人们,便通宵达旦的忙碌起来。到这会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担任今日大典典礼使的,正是中书令夏侯不伤,他在担任副使的羽林卫指挥使皇甫康的陪同下,仔细检查了设于建元殿前的御座和金台帷幄,又看了钦天监设的定时鼓,尚宝司设的宝案,教坊司设的中和韶乐,一面是为了确认千头百绪没有差池,二则是要排除隐患,保证夏侯霸的安全。 待到巡视完毕,已是天色微熹,皇甫康轻声问道:“大人,是否可以请大冢宰前来了?” “嗯。”夏侯不伤又寻思了一遍,感觉万无一失了,便命人提前打开宫门,去请大冢宰前来彩排大典。 应天门提前半个时辰敞开,全身甲胄的羽林卫,整齐列队而出,手持旌旗肃立于通天道两侧。 。 夏侯坊,夏侯霸早已穿戴整齐,坐上了特制的马车。那马车除了装饰豪华之外,还显得格外沉重,足足四匹高头大马才能拉动。 收到夏侯不伤的报信,他便在夏侯不灭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坊门,夏侯恩等十余名夏侯阀宗师,也穿着甲胄,领着五百命夏侯阀重甲卫兵,紧紧将马车护在中央。 大街上,已经全是夏侯阀的部曲了,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通往紫微宫的道路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此时天光刚亮,夏侯霸拉开车窗,看着外头严阵以待的夏侯阀儿郎,心里感到安妥不少。 “占领天津桥了吗?”看到紫微宫时,夏侯霸低声问车窗外的夏侯恩道。 “回阀主,大长老已经率军入城,正朝天津桥赶去。”夏侯恩忙沉声答道。 “嗯……”夏侯霸点点头,不再说话。 。 长乐殿中,杜晦为初始帝套上两层护身的软甲,然后才罩上龙袍。 初始帝目不转瞬的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今日实在是平生最壮烈的时刻,不论结局是成是败,他都可以一吐十余年来积累的块垒了。 “陛下,”陆云悄然进殿,在初始帝身畔低声禀报道:“夏侯霸已经出发了,一炷香后就会进应天门。” “嗯。”初始帝铁青的脸上肌肉紧绷,重重点了点头。 “为臣要和左公公汇合了,请陛下万事小心。”陆云朝初始帝一抱拳,准备转身离去。 “陆仙怎么没来?”却听初始帝问道。 “哦。”陆云赶忙解释道:“回陛下,我师父心血来潮,预感张玄一可能会出现,他已经出城去阻拦,就算拦不住,也要拖他一两个时辰。” “张!玄!一!”初始帝一阵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十处响锣,九处有他!” “陛下不必多虑,只要杀了夏侯霸,也就不用担心张玄一了。”陆云忙沉声安慰道:“他总不能要陛下杀人偿命吧?” “不错,他跟我可是有血盟的……”杜晦也匆忙说道。 初始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待陆云退下后,杜晦便手持宝剑,跟随皇帝出了长乐殿。 当初始帝登上长乐门城楼,第一缕阳光也照耀在紫微宫的琉璃瓦上。 初始帝手搭凉棚,只见一片金光灿烂中,五百重甲卫士护卫着夏侯霸的车驾,缓缓驶入了应天门。 当夏侯霸的马车驶出城门洞时,便听轰得一声巨响,应天门的千斤闸轰然落下! 应天门城门楼上,响起了皇甫丕显炸雷般的吼声: “奉旨讨逆,诛尽夏侯逆贼!” ------------ 明天就大结局了,三年走来,有很多话想要和大家说。 一时间心绪难宁,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等明天写完后,再跟大家好好唠唠吧。 ------------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天翻地覆 应天门内,当夏侯霸的车驾缓缓进入皇城,千斤闸轰然落下。将他的后队直接挡在城外。 “奉旨讨逆,一个不留!”无数羽林卫将士怒吼声中,城门楼上箭如雨下,朝着猝不及防的夏侯阀车队倾泻而去。 “退,快退!”在城门洞迎接夏侯霸的夏侯不伤目眦欲裂,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住阀主的性命! 箭雨射在夏侯霸的马车上,转眼就将四匹骏马射成了刺猬,可箭支射在车厢上时,却只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声,甚至还有火花飞溅。原来这马车的车厢,居然是精钢打造的! 夏侯阀的重甲武士,不顾雨点般的箭矢,拼命推着马车,想将夏侯霸推进城门洞中。 可谁知,城头上居然开始倾泻滚石檑木,这下马车再坚固也顶不住啊! 轰的一声巨响,一段包铁的巨木重重砸在了车厢顶上,这下伤痕累累的车厢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四分五裂破碎开来! “阀主!”夏侯阀众人纷纷惊呼起来,却见夏侯不灭架着夏侯霸,在车厢破碎的一瞬间飞射而出! 夏侯霸已经脱掉了身上的蟒袍,露出了里头的金甲。在夏侯不灭的保护下,他稳稳立在距离应天门数丈远的地方,为一众夏侯阀儿郎高声打气道: “皇甫彧背信弃义,欲灭我夏侯阀满门!孩儿们,夏侯阀百万老少生死就在今朝,豁出命去杀出升天!” 城门楼上的羽林卫,纷纷将箭矢瞄准了夏侯霸,可有夏侯不灭在,那些纷飞的箭雨,根本近不了夏侯霸的身。 眨眼间,夏侯霸脚下已经堆起了尺许高的断箭。只见他劈手捞住一支,被夏侯不灭弹飞的羽箭,双手猛地折断箭杆,朝着夏侯阀的儿郎咆哮道: “天要亡我我不亡,天不亡我我亡天!给我杀上城头去!” “天要亡我我不亡,天不亡我我亡天!” 夏侯阀的重甲武士们,登时有了主心骨,一个血脉贲张的吼叫着,悍不畏死的朝着城门楼两侧的楼梯,发起了冲锋。 “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上来!”皇甫丕显手中千牛刀一挥,手持长戟的羽林卫将士,便前赴后继的列队迎敌,将仰攻的夏侯阀重甲武士,死死压制在楼梯口处。 长乐门城楼上,初始帝也拔出了天子剑,指着应天门方向咆哮道:“皇甫家的儿郎们,诛夏侯霸者封万户侯,享万世太平!跟随寡人除此国贼!” 说完,长乐门城门洞开,无数千牛卫、羽林卫将士蜂拥而出,潮水般涌向应天门! 。 紫微宫外,被拦在外头的夏侯阀部曲,第一时间便将一枚红色的烟花发射升空。 看到那团红色信号,刚刚控制住天津桥的夏侯雳,登时魂不附体,忙嘶声咆哮道:“阀主遇袭,全速前进,攻打紫微宫!” 说完,他便一马当先,沿着通天道朝应天门奔去。 夏侯阀的部曲也知道生死关头到了,纷纷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紫微宫狂奔不已。 这让远远看热闹的裴都松了口气,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城门一开,铁甲军便全速向天津桥推进。可谁想到夏侯阀居然提前开了东边的城门,结果让夏侯雳抢先控住了天津桥。 幸好裴都不放心,跟着铁甲军一同进城,见势不好,马上命部队停止前进,就地掩藏。 他正心焦如焚,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提前发动,夺取天津桥时,便见那烟花炸开,夏侯阀的部曲登时乱了套,夏侯雳这个主将居然第一个冲出去,根本顾不上天津桥了。 裴都哪能放过这等良机,笑着从藏身的巷子里走出来,挥挥手道:“走,咱们去替夏侯阀守桥去。” 五千铁甲军轰然开出小巷,上了朱雀大道。 。 东门外,夏侯不败和夏侯荣光骑在马上,身后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在就地待命。 “让朱秀衣的事情一闹,你爷爷有点小心过度了。”夏侯不败的神态,还是很轻松的。他嚼着一根草茎,随意的对夏侯荣光笑道:“五万部曲入城,吓都能把皇甫彧吓尿裤子,哪还用得着咱们?” 话没说完,便见建春门城楼方向,一枚红色的烟花炸开。那是城楼上夏侯不语,看到紫微宫示警,向他们发的信号。 “坏了!”夏侯不败吐掉口中的草茎,一指夏侯荣光道:“赶紧带斥候营头前开路!” “是!”夏侯荣光马上转身策马,厉声下令道:“斥候营,跟我出发!” “全军整队,准备进城!”夏侯不败又对他的传令官咆哮下令。 绵延数里的十万大军轰然起身,分两队向建春门、通安门浩浩荡荡开去。 。 紫微宫,应天门内,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眼见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敌军,夏侯不伤也顾不上自己的安危,率领夏侯恩等十余名宗师,身先士卒,朝着城头猛攻上去! 可皇甫丕显也不是吃素的,他多年来坚持不懈的训练严苛、治军严明,在此刻得到了回报。羽林卫将士倒下一队,马上又有一队补上,始终保持阵型不乱,死战不退! 眼见着长乐门方向,已经有大军掩杀而出,再不夺下城楼,就要腹背受敌了。夏侯霸猛地推了一把夏侯不灭道:“不要管老夫,去帮他们攻上城头!” 夏侯不灭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低喝一声:‘阀主保重!’ 话音未落,他已经纵身飞跃而起,脚踩了一下夏侯阀武士的肩膀,人便已经飞身冲到了最前线! “挡我者死!” 身在半空,夏侯不灭便已双手结印,打出了他赖以成名的双轮印! 两轮耀目的大日,带着龙象嘶吼之声,轰然砸在了楼梯之上。 砰地一声,十余名的羽林卫将士下饺子似的,惨叫着跌落城下。 后头的羽林卫将士也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纷纷掀翻在地。等他们狼狈起身,刚要上前补上防线时,夏侯不伤已经落在他清出的空地上,只见他一记记大手印击出,每一招都会将数名羽林卫掀落城下,不一会儿带着夏侯不灭等人前进了数丈,眼看就要攻上城头了。 .最后的高潮了,加油,一鼓作气!!! ------------ 第六百九十三章 死局难破 “夏侯小儿休要猖狂!”皇甫丕显见状,从城门楼上纵身越下,一招力劈华山,千牛刀飞劈夏侯不灭! “不过尔尔!”夏侯不灭冷哼一声,一招大轮金刚印对上了皇甫丕显。 “那就再加我一个!”左延庆不知从何处冒出,手持一柄八尺金枪,直取夏侯不灭的咽喉! “哼!”夏侯不灭一声闷哼,左手挥出内缚印,将那无坚不摧的枪尖死死缠住。 三位大宗师纠缠的气场,让普通士兵根本无法靠近周遭数丈范围,哪怕是宗师也大受影响,十成的力道发挥不出一半。 见皇甫丕显和左延庆使出平生所学,死死缠住了夏侯不灭。陆信不声不响靠近了战团,一招大中至拳无声无息击出,想要偷袭夏侯不灭! “堂堂一阀之主,居然搞偷袭,你还要不要脸!” 夏侯不伤见状,赶忙加入战团,替夏侯不灭挡住了陆信。 “两军对垒,各凭手段而已!”陆信不以为意的说一声,使出天地正法,与夏侯不伤战在一处。 楼梯上,五位大宗师气场全开的缠斗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只能靠边站了。 。 那厢间,初始帝已经来到了建元殿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瞰着眼前的战局。 战场的焦点自然是在楼梯上厮杀的五位大宗师。他只见陆信和夏侯不伤打得有来有往,一时倒也难分胜负……两人毕竟心思都不在武功上,打起来也是半斤八两。 倒是夏侯不灭那边,居然一人力战皇甫丕显和左延庆,还稳稳占了上风。尽管皇甫丕显年轻力沉、左延庆枪法诡异无端,却依然扛不住夏侯不灭那一记接一记,潮水般绵绵不绝的大手印。 见两人已是苦苦支撑,似乎随时可能会败下阵来,初始帝咬牙吩咐道:“老杜,你去帮忙!” “是,陛下小心!”杜晦领命,仗剑而出,他的身法之快,远超一般大宗师,鬼魅般几个闪越,便到了城门楼下。夏侯阀武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踩着脑袋,上了楼梯中段。 杜晦一加入战团,左延庆和皇甫丕显马上心领神会,三人组成三才阵,也不跟夏侯不灭硬拼,只将他死死困在原地。 夏侯不灭左冲右突,一时间竟也无可奈何。 。 初始帝等得就是这一刻,见夏侯阀的两位大宗师都被死死缠住,马上一挥天子剑,指挥千牛卫和羽林卫朝夏侯霸包围而去。 夏侯霸此时状况十分危急,前面迟迟无法攻下应天门城楼,后头千牛卫、羽林卫大军杀到。见已是腹背受敌,他只好命重甲护卫依托金水桥就地结阵,抵挡住汹涌而来的敌人! 武功高强的千牛卫,挥舞着明晃晃的千牛刀冲在最前头,对上了夏侯阀的重甲护卫。千牛卫一方虽然人多势众、骁勇无匹,但金水桥仅有两丈宽而已,百余名重甲护卫死死结阵扼守桥头、死战不退,千牛卫一时间也无法破阵。 夏侯霸见阵脚勉强稳住,心下稍定,正打算眺望一下远处宫墙,看看外头的援军攻进来没有。却听身后自家儿郎惨叫连连,惊呼不已! 夏侯霸猝然回首,只见一名千牛卫军官纵身飞入己方阵中,手中千牛刀上下翻飞,居然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眨眼间,那名军官便将夏侯阀的防线,撕开了个大豁口,身后千牛卫紧跟着杀上桥来。 四名贴身保护夏侯霸的夏侯阀宗师,见状将阀主护在身后。 “龙象合一!”为首的夏侯阀宗师爆喝一声,其余三人心领神会,立即排成一行,手掌抵住前面人的后背,全身真气不要钱的拼命灌输出去! 四人的真元合为一体,向那名千牛卫军官轰去,威力已经不亚于大宗师一击! 却见那军官将千牛刀一横,同时双手一挥,卷起汹涌的真气,怒涛般迎向了那四名宗师的龙象合一! 那四名夏侯阀宗师,顿觉置身于海啸之中,下盘站立不稳,根本兴不起抵御之心,那龙象合一的一击,也在惊涛骇浪中消失不见了…… 正是天击九式第七式沧海横流! 四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对方手中的千牛刀斩下了头颅。 四位夏侯阀宗师的脑袋落地同时,那千牛卫军官也稳稳落在夏侯霸的面前,不是陆云又是哪个?! “是你,你怎么会是大宗师?!”夏侯霸自然认得这姓陆的小子,却万万没想到,陆云居然有秒杀四位宗师的实力。 “老匹夫,纳命来!”陆云已经杀红了眼,想也不想,一刀朝夏侯霸劈去! “休要伤我阀主!”又有两名夏侯阀宗师闪身赶到,拼死替夏侯霸抵挡住了陆云这一击。 “阀主快跑!” 夏侯霸便连滚带爬的逃下金水桥,朝着应天门跑去,想要跟两个子侄汇合。 可这时,初始帝已经指挥着羽林卫,拦在了应天门和夏侯霸中间。 千余名羽林卫士兵,组成一条防线,举起弩弓朝着夏侯霸射击,将他逼回金水桥去。 夏侯霸左闪右躲,狼狈万状,还是难免身中数箭,要不是穿了宝甲,他已经受伤当场了。 那厢间,陆云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拦路的两名夏侯阀宗师。余下的重甲护卫见状,不再理会那些千牛卫,飞蛾扑火般朝着陆云扑去,想要尽可能的拖住他! 可他们哪里是天阶大宗师的对手?陆云全力施为之下,手中千牛刀暴起尺许长的刀芒,砍瓜切菜般便将那些护卫连人带甲劈成了两半! 。 应天门楼梯上,被三个大宗师死死缠住的夏侯不灭,余光瞥见阀主命在旦夕,这下再也顾不上会影响将来的修为,悍然发动了摩罗大师所授的秘法!全身真气登时暴涨一倍。只听他声如洪钟的暴喝道: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他每喝一个字,打出一记手印。临字对应不动根本印!兵字对应大轮金刚印!斗字对应外狮子印!者字对应内狮子印!皆字对应外缚印!阵字对应内缚印!列字对应智拳印!前字对应日轮印! 行字对应宝瓶印! 在密宗秘法的支撑下,他终于九印齐出,超越了大宗师的境界! 九道手印发出的漫天红光凝聚成了炽热的白点,倏然没入了杜晦体内,老太监露出惊恐的神情,张嘴想要说话,却已经发不出声! 轰的一声巨响,他的肋骨尽碎,胸部被从里头炸开个大洞,破碎的五脏六腑喷涌而出…… ------------ 第六百九十四章 枭雄末路 夏侯不灭拼着严重的后遗症,终于打出九印齐出,将兢兢业业的老太监杜晦击毙当场。 三才阵破,皇甫丕显和左延庆哪里还拦得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破阵而去的夏侯不灭,跳下城头,突破羽林卫的防线。 皇甫丕显想要追击,却被左延庆用枪杆拦住了。 “不要追!” “你什么意思?”皇甫丕显不由瞪眼。 左延庆枪尖一指夏侯不伤,断然道:“先合力杀了他再说!” “也好!”皇甫丕显心说也是,先干掉个弱的,然后合力对付夏侯不灭才是正办。 那边,见夏侯不灭破阵而出,夏侯不伤也无心恋战,双手两记日轮印同时轰出! 陆信赶忙双手化圆成方,硬接住这一招,脚下却难免被逼退了几步。 夏侯不伤趁机想要跳下楼梯,却见一杆金枪横空而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哪里走!”左延庆杀到了。 夏侯不伤又想从另一边逃走,却见一柄雪亮的千牛刀拦腰劈了过来,皇甫丕显彻底封锁了他逃跑的去路。 夏侯不伤只好退回陆信面前,被三才阵死死围住! 他的武功可远远比不上夏侯不灭,一对一对付个陆信都没多大胜算,更别说又加上两个远胜陆信的大宗师了! 眨眼间,夏侯不伤的肩膀便中了一枪,大腿便挨了一刀,登时半身浴血。 正痛不欲生间,夏侯不伤忽觉胸口一震,全身真元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消失不见。 他悚然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还是中了陆信的那招大中至拳…… “卑、鄙……” 夏侯不伤口喷鲜血,勉强吐出两个字,便被皇甫丕显一刀砍下了头颅! 。 那厢间,夏侯不灭已经突破了羽林卫的防线,准备救援夏侯霸! “不要管我!”却听老阀主爆喝一声,指着建元殿前的初始帝道:“擒贼先擒王!” “那阀主……”夏侯不灭迟疑一下。 他看到,这时陆云已经杀光了所有的护卫,夏侯霸身边再没有旁人保护了。 “就看你能不能赶在老夫死前,把皇甫彧拿下了!”夏侯霸说着,扯下身上沉重的甲胄,还有碍事的软甲,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 “老夫和这小贼拼了!” 见伯父心意已决,夏侯不灭嚎叫一声,再度纵身而起,飞跃过千牛卫的头顶,朝着皇甫彧飞扑而去! “护驾护驾!” 保护皇甫彧的千牛卫忙结阵阻拦,可哪里是豁出命去的夏侯不灭的对手?如破布娃娃般被成片打飞出去…… 幸好他们人数实在太多,马上又有数不清的千牛卫涌上,就是螳臂当车,也要蚁多咬死象! 见夏侯不灭被千牛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一时半会突破不上来,初始帝才将心放回了肚里,去看那边陆云和夏侯霸的打斗。 。 金水桥畔,看到眼前只剩夏侯霸一人,陆云把手一摆,本要一拥而上的千牛卫便停下脚步,围成个大圈,让如天神下凡的中郎将大人,单独收拾大冢宰。 夏侯霸全身真气鼓荡,须发皆张,虬结的肌肉再度膨胀。他当年也是叱咤天下的大宗师,如今虽年迈体衰,却也还有一战之力! “小子,你为何要死心塌地帮那昏君?!” 夏侯霸爆喝一声,一记龙象大手印轰然而出! “我不是在帮他,只为我自己!” 陆云挥手一记翻云覆雨,便将夏侯霸的含恨一击化为了无形。 夏侯霸瞳孔猛缩,没想到双方实力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 愣神间,陆云已欺身近前。夏侯霸想退,却被他一招画地为牢,死死锁在当场。 “你这个背主弃义、遗臭万年的老匹夫!这一拳,是替我父亲打你的!” 下一刻,陆云却不再用精妙的招式,只是一记重拳结结实实轰在了夏侯霸的面门上! “这一拳,是替我母亲打你的!” 说着,他又是一击上勾拳,狠狠击碎了夏侯霸的下巴,夏侯霸身体不由自主向上飞去。脑子里却荒谬的闪过一个念头,要说替陆信揍我,还能说得过去。可我什么时候招惹过陆夫人来着? “这一脚,是替我奶奶踹你的!” 陆云一记神龙摆尾,踢中了半空中夏侯霸的腹部。 “这一拳,是替我保叔全家还你的!” 夏侯霸吐血横飞出去,陆云却后发先至,双手扣成金刚杵,狠狠将他从半空捶向了地面! 夏侯霸轰然摔在地上,一身老骨头已经断了不知多少,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建元殿前,看到这一幕,初始帝大喜过望,忙高声对陆云下令道:“活捉他!” 夏侯霸闻声吐出一口污血,呵呵冷笑道:“想屁吃呢,我在黄泉路上最多等你半天!……” 他焉能再受被生擒之辱,让初始帝用来威胁自己的族人? 这时,陆云一记手刀劈下,刚想取夏侯霸性命。却见他两眼闪出妖冶的红光,身体也像个气球般膨胀起来。 “一起死吧!”夏侯霸忽然从地上跃起,朝着陆云扑了过来。 陆云心下陡生警兆,不假思索一招沧海横流击出,将皮球似的夏侯霸直接吹飞出丈许远! 便听轰的一声巨响,夏侯霸爆成团团血雨! 几名千牛卫躲闪不及,被夏侯霸横飞的骨头击中倒地,重伤不起…… 。 那厢间,夏侯不灭听到夏侯霸的惨叫声,彻底陷入了疯狂,只见他双目赤红,全身红光缭绕,再度九印齐出,将挡路的千牛卫直接轰为了齑粉! 一招得手,他便闪电般冲到了建元殿前,挥手打爆了几名地阶侍卫,直取站在丹陛上的初始帝! 初始帝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已积蓄了全身的功力,手中天子剑一挥,居然同出九剑,且剑剑不离夏侯不灭的要害! 在夏侯阀的情报中,初始帝练了皇极洞玄功、被卡在地阶巅峰多年,已经没法再突破了。但这蕴含天地之威的九剑,分明是大宗师才能打出来的! 夏侯不灭大吃一惊,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双手猛然再度结印,第三次九印齐出,将初始帝的九道剑光尽数击碎。 见自己蓄谋已久的绝招都奈何不了夏侯不灭,初始帝赶忙拔腿就逃。夏侯不灭正待追赶,忽然心中一凛,侧身闪向一旁。 轰的一声,一柄金枪插入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枪柄都没入丹陛整整一半…… ------------ 第六百九十五章 武痴毙命 夏侯不灭正待追杀初始帝,左延庆、皇甫丕显和陆信联袂杀到了。 左延庆也不去拔枪,提着杜晦的宝剑,朝着夏侯不灭攻去。 皇甫丕显和陆信也分攻他的左右! 三人想要再用三才阵困住夏侯不灭,可夏侯不灭哪会再让他们得逞?日轮印一扫,逼退陆信两步,就想从破绽中逃出,却见陆信身旁闪出一人,再度挡住了他的去路。 夏侯不灭想也不想,一记宝瓶印开路! 却见对方双拳紧扣,轰然击出,隐隐有风雷滚滚!硬接住了他这记宝瓶印! 原来是陆云也赶到了,所用的却是天击九式第九式天地同寿! 碰的一声巨响,周遭的千牛卫纷纷倒地,只有五位大宗师还立在当场。 不过陆云连退五步,而夏侯不灭却稳稳站在那里,高下立判。 可这不是比武,而是生死相搏。夏侯不灭没有突围出去,立时便陷入了另外三人的包围中。三才阵再度将夏侯不灭死死缠住。 “给我争取时间!”陆云大喝一声,双脚一弹,便跃上了建元殿的殿檐,然后他又是一跃,便足足离地二十丈高了。 陆云这才看准了下头的夏侯不灭,开始一招接一招的将天击九式尽数打出! 画地为牢!削金断玉!长风破浪! 卧虎藏龙!翻云覆雨!五岳压顶! 沧海横流!星月无光!天地同寿! 等到陆云打出最后一招,半空中风卷云动,细小的闪电环绕他的全身,已然引动了丝丝天地之力! 这时,夏侯不灭才发现,陆云如一颗炮弹般,从他头顶狠狠砸了下来。 看着陆云双手中闪烁着电花的那团紫芒,夏侯不灭心中陡然缩成一团,顾不上理会身边三人,也纵身跃起,九印齐出! 萦绕夏侯不灭周身的红光,化为一个炽热的白点,与陆云手中那团紫芒撞在了一起。 下一个,没有爆炸声响起,天地间却仿佛变成了黑白色。旋即,十几丈内的千牛卫,全都被恐怖的冲击波掀翻在地。就连陆信三个也不得不运功抵挡,才能稳住身形。 陆云和夏侯不灭同时落地。 陆云一口鲜血喷出,显然受了内伤。 夏侯不灭保持着直立的姿势,面目狰狞的怒视着陆云,却再也动弹不得。 他本就用的激发潜能的秘法,连续九印齐出,已是油尽灯枯…… 左延庆一剑刺透了夏侯不灭的后心,所有人终于齐齐松了口气。这位夏侯阀的武痴实在是太可怕了,若非今日这种以众凌寡的偷袭,想要取他性命,简直是痴人说梦。 “哈哈哈哈!”初始帝大笑着去而复返,一剑斩下了夏侯不灭的头颅,拎在手中高高举起。 “万岁,万岁,万岁!”一众羽林卫和千牛卫山呼海啸起来。 。 紫微宫中血流成河,紫微宫外战况同样激烈。 那烟花炸开的第一时间,夏侯雳便带领部曲赶到应天门外,对紫微宫发起了猛攻。 可紫微宫建在高处,宫墙高达五丈,且射楼女墙俱全,极为易守难攻。皇甫康率领着两万羽林卫分处把守,完全不给夏侯阀任何机会。 看着辛苦蚁附上城头的子弟兵,被守城的羽林卫用弓箭、檑木、滚油轻易的打下城头,眨眼间就死伤过千,夏侯雳急得目眦欲裂。 一旁副将劝道:“大长老,我们没有攻城的器械,这样徒手往上爬,只是送死而已。” “住口!阀主还在里头,就是用尸体堆,也要给我堆上城头去!”夏侯雳暴跳如雷,拔刀要亲自攻城,幸好被亲兵死死拉住。 其实夏侯雳心里也很清楚,必须要等到夏侯不败率领东大营的兵前来,攻城才能有胜算。现在所有的牺牲,其实都是徒劳的…… 但有些血,是必须要流的,他怎敢坐视阀主一行在里头惨遭屠戮,自己却按兵不动呢? 夏侯雳一面催促着将士们加紧攻城,一面频频回头朝天津桥方向望去,焦急的等待着夏侯不败的大军赶来。 其实夏侯荣光的斥候营,早就到了天津桥前,却被裴阀的铁甲军给拦住了。 “你们赶紧给我让开!”夏侯荣光挥舞着鞭子,啪啪抽打在裴阀士兵的铁甲上。 裴阀士兵却置若罔闻,一丛密密麻麻的木桩似的,钉在天津桥头。 “你们的长官在哪里?让裴都来见我?!”夏侯荣光的轻骑兵,根本奈何不得这些光铁甲就有一百多斤的重装步兵。 “再不让开,格杀勿论!”见还是无人应声,急了眼的夏侯荣光,刷得抽出了马刀! “让开!” 两千斥候轻骑也齐刷刷抽出兵刃! 两军眼看就要火并当场,才听铁甲军将领吆喝一声:“让开去路。” 哗哗的甲页摩擦声中,铁甲军终于闪到桥两边,让开了一条去路。 天津桥足有五丈宽,铁甲军让出去路后,却依然占据着桥两侧各两丈宽的地带。 夏侯荣光一面命急速过桥,一面皱眉看着犹不肯让出天津桥的铁甲军。 “天津桥本阀自会把守,给我统统撤下去!” 铁甲军却岿然不动,这次任他如何叫嚣,也不会再退步了。 “夏侯校尉息怒,”只听那铁甲军将领抱拳道:“大帅命令我等替夏侯阀把守天津桥,并没有命令我们,将桥面的防务交出。” “欸……”夏侯荣光明知此中必有蹊跷,却也无暇细想,更无暇跟他斗嘴,只好狠狠一夹马腹,朝着紫微宫奔去。 顿饭功夫,夏侯不败终于带着攻城部队赶到了,铁甲军依然只让去路,不让防务。 夏侯不败知道,族人们还等着自己去攻城呢,便低声吩咐副将,待自己和攻城部队过去后,不惜一切代价,抢下天津桥。在他看来,十万大军跟在后头,根本不用担心这点人马能断他的后路。 紫微城下,夏侯阀的部曲已经死伤过万,鲜血涂满了城墙下缘,满地都是摔死、烧死、被箭射死的夏侯阀子弟尸首。夏侯雳彻底红了眼,居然真的下令用尸体来堆起高台,让士兵站在上头朝宫墙上射箭。 这根本就无济于事,徒增悲壮而已…… 幸好这时,夏侯不败率领攻城部队终于赶到了。 ------------ 第六百九十六章 局面失控 紫微城的血战,早就惊动了整个洛都城,百姓全都躲进家中,各坊紧闭坊门,组织坊丁上墙戒备。 各阀更是打开了武器库,将所有男丁武装起来。妇孺老人也都在阀中组织下,拉土填坑,将坊门堵死;往坊墙上运送箭矢、檑木,皆是如临大敌的架势。 但绝大多数人都是懵的,完全搞不懂,皇帝和夏侯阀这半年来不是已经讲和了吗?怎么会突然火并起来?他们甚至搞不清,到底是皇帝要杀夏侯霸,还是夏侯霸要杀皇帝? 在搞清楚状况前,自然还是先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看看风向再说。 谢阀、崔阀赶紧派人出去打探究竟。陆阀、梅阀和卫阀自然提前就得到消息,但眼下,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需有条不紊的组织部曲上坊墙自卫,保护各自族人即可。 。 太室山上,一只从北面飞来的信鸽,落在了徐玄机手中。 徐玄机接下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倒出里头的信纸一看,登时面色大变,赶忙飞身欲上归隐峰。 却见张玄一已经翩然而下,站在自己的面前。 “师兄,玄清来信说,初始帝和夏侯阀火并开了!”徐玄机失声叫道,这简直是在打天师道和张玄一的脸啊! 张玄一脸上却毫无波澜。便听跟在他身后的百里玄武道: “师兄方才就是算到洛都城有变,这才让我跟他下山的。” “我也跟着一起吧。”徐玄机取下自己的宝剑。 张玄一点点头,没有拒绝,带着两人飞速下山,却没有走通往洛都的官道,而是取小路向东北方向而去。 “怎么不去洛阳?”徐玄机奇怪问道。 “昨晚见紫微东移,皇甫彧那狗才八成会逃出京城,先救下他再说吧。”张玄一话语中带着对初始帝的不满。 可风驰电掣间,徐玄机却看到张玄一的脸上,分明挂着淡淡的兴奋,也不知在期待什么? 。 紫微城外,一具具云梯架起,搭在了城墙上。 全身被甲的京营士兵们,高举着盾牌,沿着云梯蜂拥而上。 又有夏侯阀将士推着数辆攻城车,朝拦路的千斤闸重重撞去,每一下都撞得城头颤抖起来。 一具具床子弩也架设起来,将挂着火油袋的巨箭射向了城头,城门楼上燃起熊熊大火,不时有羽林卫士兵惨叫着坠落城下。 守城的皇甫康压力陡增,再不复之前从容镇定的模样。 “顶住,给我顶住!预备队,给我堵上那个缺口!督战队,谁敢后退一步格杀勿论!” 皇甫康缩在城门楼中,朝着外头声嘶力竭的大吼着。 数万夏侯阀军队沿着几十架云梯同时攻城,羽林卫左支右绌已是不易。更糟糕的是,之前夏侯雳派人用血肉之躯攻城时,皇甫康没有提醒手下节省守城器械。方才是滚石檑木热油俱下,一波带走了上万夏侯阀部曲,可现在等对方真正的攻城部队杀上来时,他们手头能用的器械,可就捉襟见肘了。 “怎么回事?” 这时,初始帝在陆云等人的簇拥下,冒着漫天的箭雨,也上了城头。 说话间,他从望孔往城外一看,被外头的场景吓了一跳。 只见足足十多万夏侯阀军队,密密麻麻如蚁群一般,顺着几十架云梯,疯狂的从城墙各处攀爬而上。 城外,一具具攻城弩、投石器,将巨箭石块、燃烧的火油弹冰雹般砸向城头。羽林卫将士死伤惨重,有几处城头已告失守了…… “陛下,我们还是准备不足,滚石檑木火油都用完了……”皇甫康带着哭腔道:“现在,只能拿人命填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裴阀,怎么还按兵不动?!”初始帝咆哮一声。 按照计划,初始帝这边在宫中一发动,裴都就该率领大军勤王,将夏侯阀的军队挡在紫微宫外!现在,他都已经将宫里的夏侯阀众人杀了个精光,却依然没看到裴阀的大军在哪里?! 初始帝死死盯着远处的天津桥上,只见裴阀的铁甲军分列两侧,毫不阻拦夏侯阀的军队通过,倒像是给他们站岗一般。 “陛下,看来裴阀是打算隔岸观火了。”陆信神情严峻的说道。 “我就知道他们靠不住!”初始帝狠狠一跺脚,转身就下了城楼。 “陛下,我们去哪?”陆云等人赶忙跟上。 “走,立即走!”初始帝压低声音,对围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位大宗师道:“让羽林卫替我们拖一阵子,咱们好脱身。” “去哪?”陆信又问道。 “跟着走就是!”初始帝快步向长乐门走去,也不跟任何羽林卫打招呼,低声对几人道:“离开洛都城再说。” “陛下,我不能离开洛都。”陆信一脸为难道:“我身为阀主,不能抛弃族人……” 初始帝天子剑一指陆信,红着眼厉喝道:“朕命你护驾,不从就是死罪!” 陆信只好低头不语。 。 紫微城升起的滚滚浓烟,方圆几十里都能看到。 邙山南坡,五万陆阀部曲早已准备妥当,蓄势待发了。 陆伟强自镇定的看着洛都城方向,一颗心已经揪成了一团。 这是,便见一条人影飞快奔来,却是观风执事陆侃。 “斥候发现镇北军了,二十万大军绵延十余里,前锋马上就要到安喜门了。” “这下,裴阀终于要动手了吧?”陆伟紧咬着嘴唇道:“让他们好好打吧,打得越惨越好……” 。 紫微宫在洛都城的西北一角,非但地势最高,而且是独立于洛都城的存在,从紫微宫北面的玄武门,便可直接离开洛都城。 前头应天门激战正酣,后面初始帝已经带着陆云等一众大宗师,赶到了玄武门内。 玄武门内,数千轻骑早已在皇甫珪、皇甫琅和皇甫玑三人的率领下,等候多时了。 看到初始帝等人满头大汗赶来,皇甫玑赶紧牵过战马,请皇帝上马。 陆云、左延庆、陆信、皇甫丕显四人也分别上马。 “出城!”初始帝回头看一眼金碧辉煌的紫微宫,咬牙切齿道:“寡人还会杀回来的!” 玄武门缓缓敞开,数千轻骑便簇拥着初始帝鱼贯而出,朝东疾奔而去。 ------------ 第六百九十七章 李代桃僵 洛都城东。 数千精骑簇拥着初始帝一行,向东疾驰而去。 还没行出二里,忽见前头一面大旗迎风飘展。 旗面上,斗大的‘裴’字在烈日下耀武扬威。 战旗下,裴邦、裴御仇两位大宗师面沉似水的骑在马背上。 两位大宗师身后,足足上万骑兵列成数队,一眼望不到边。 眼见大军拦路,打头阵的皇甫玑忙勒住马缰,厉声道:“你裴阀不在城中与夏侯阀对战,跑到城外来做什么?!” “正要迎陛下到我西大营中避难。”裴邦淡淡一笑,也不跟他废话,手中令旗一挥,万余裴阀骑兵便从两翼包抄过来。烟尘腾空间,数千骑兵已成裴阀囊中之物! “杀出去,冲出重围!”皇甫玑一挺长枪,率众杀入敌阵。一时间,战场上刀光剑影、人嘶马叫、血流成河。不时有惨叫着坠马的士兵,被铁蹄踏得肠穿肚烂,头颅破碎,场面极为血腥! 皇甫玑作战勇猛,带着手下左冲右突,眼看好容易就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却忽见眼前金光一闪,他眼前的世界便旋转起来。 半空中,皇甫玑忽然看见自己的身体仍在马背上,却已经失去了头颅…… 皇甫玑的脑袋甫一落地,便被马蹄踏了个粉碎。 骑在马上的,正是裴阀的大宗师裴御仇。裴御仇一招金戈铁马,秒杀了皇甫家的骑兵将领,却不再理会那些四散奔逃的小卒。 那些人,自有外围的骑兵收拾。就算他们能侥幸逃脱,也会一头撞上不远处去二十万镇北军,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裴御仇便直扑那穿着黄袍之人而去。 羽林骑兵们见状,赶忙簇拥着皇帝转向而逃。 裴御仇一面追击,一面朝阵中的陆信喊话道:“陆阀主,我三十万大军已经入城。识相的,立即交出皇帝,不然本阀定要血洗陆阀!” 那陆信却只顾着闷头逃命,根本不答话。 “挡住他们!” 这时,裴邦带着一队骑兵,从斜刺里杀出,直接冲进了羽林轻骑的中军。 裴阀的武功最适合在沙场对敌,有裴邦这位大宗师,全力施展气吞山河诀头前开路,羽林轻骑根本就挡不住!很快便如沸汤泼雪般,被冲得七零八落。 裴邦、裴御仇趁机完成了合围,将初始帝、陆信父子还有皇甫丕显、左延庆等人团团围在中间。 “陆信,你既然要死,那就痛痛快快跟我打一场,不要丢大宗师的脸!”裴御仇一招‘烽火连城’,劈向离他最近的陆信。 对方毕竟是大宗师,他嘴上轻蔑,手上却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谁知这一拳,就像打在豆腐上一样,居然直接将那‘陆信’,拦腰轰成了两截…… 裴御仇不禁目瞪口呆,不知是自己太厉害,还是陆阀的大宗师实在太水? “这是个假货!中计了!”裴邦却旁观者清,纵身飞到初始帝面前,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将他擒到手中。一看,果然是个穿着龙袍的普通士兵…… 再看那陆云、皇甫丕显、左延庆,也全都假货,没一个是本人! 这些士兵故意弄得满脸烟熏火燎,跟皇帝等人换穿了衣服,就简单骗过了裴阀的人。 “诶,王八蛋!”裴邦气恼之下,将那些西贝货尽数格杀。 “走了皇帝,这下如何跟阀主交代?”裴御仇愁眉苦脸的望着远方,这茫茫大地,追都不知道往哪追了? “管不了那么多,先进京杀人吧!”裴邦一咬牙,沉声道:“只要打败了夏侯阀,还怕个逃跑的皇帝不成?” “也是。”裴御仇点点头,便和裴邦收拢队伍,朝安喜门而去。 。 洛都城中,裴阀和夏侯阀终于开战了。 战端的起源仍是在天津桥。 当夏侯阀的攻城部队全部通过后,夏侯不语便按照夏侯不败的吩咐,想将铁甲军撵下天津桥,控制住大军的退路。 谁知铁甲军寸步不让,双方很快便拳脚相加起来。 “还客气什么?干死他们!”忽听一声暴喝,在众人耳边炸响。 铁甲军终于等到了命令,马上便拔出了兵刃,率先向仍把他们当成联军的夏侯阀士兵砍去。 “你们要造反吗?!”眼看着猝不及防的将士们被砍得落花流水,夏侯不语惊叫起来。 话音未落,便只觉有人按住了自己的头颅,夏侯不语转动眼球,看到那人竟然是裴都。 “本阀是奉旨讨逆!” 裴都淡淡一笑,将夏侯不语的脑袋直接拧了下来,高高举起,对两军将士沉声道:“奉陛下密旨,诛杀夏侯阀,清君侧!” “杀夏侯!清君侧!” 铁甲军登时士气大振,趁着敌军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之际,将夏侯阀的军队,全都撵下了天津桥。 随着铁甲军在天津桥上,布下一道道铜墙铁壁,夏侯阀的十几万大军,被从中间截成两段了。 洛河南畔的六七万大军登时急了眼,马上想要组织人手,夺回天津桥。 可裴都哪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只见无数裴阀大军从四面八方的大街小巷中涌出,将他们团团围困在河边一段三四里的街道上。 眼见无路可退,夏侯阀的将士们也只能背水一战了。他们在军官的指挥下,背对着河面结好阵势,拼命抵挡着裴阀军队的猛烈进攻! 双方说起来都是京营将士,同袍相残起来却毫不手软。转眼间,街道上血流成河,连洛河都被染成了红色…… 。 洛河北畔,看到裴阀突然将自家军队截成两段,疯狂围攻对岸的部队。眼看就要攻下应天门的夏侯阀部队惊呆了。 “奶奶的,我日裴都的祖宗!”夏侯不败咆哮一声,就要带兵回身救援。 “不可!”夏侯雳却一把拉住他,指着紫微城城头道:“马上就要攻下来了,我们可以救阀主了……” “爹,醒醒吧,这都两个时辰了,阀主都不知死几遍了!”夏侯不败给了他老子一耳光,指着南边正在苦苦支撑的军队道:“那些人还活着,他们才是我们的本钱!” “唉……”挨了儿子这一下,夏侯雳一下子醒过来。不顾夏侯荣光要吃人的目光,他终于下令道:“停止攻城,夺回天津桥……” ------------ 第六百九十八章 图穷匕见 夏侯阀彻底乱成一锅粥。 跟关门自保的其余各阀不同,夏侯坊坊门大开,只要是男子,哪怕五六十岁的老头子,都纷纷披挂上阵,朝着紫微宫方向赶去增援。 夏侯坊中,所有能用的兵力,都已经抽调一空,自然也没人再管被软禁在家的夏侯雷父子了。 夏侯雷打开院门往外一看,见外头果然鸡飞狗跳,没有一个看守了。 “好机会,赶紧趁乱逃走。”夏侯雷背上收拾好的细软,向夏侯不害招手。 夏侯不害也背着包袱,提着兵刃,却有些不忍道:“爹,还是先去帮阀中靖难吧,这样自然就没人怀疑我们了。” “你糊涂,他们半天没打下紫微城,阀主还有不伤、不灭,肯定已经归西了!”夏侯雷指着正当午的日头,跳脚道:“你现在能去干什么?” “爷爷说得对。”夏侯荣升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二十万镇北军已经从安喜门入城了,我们还在这里等死吗?” “荣升,你怎么回来了?”夏侯不害又惊又喜的看着儿子。 “我听说你们被抓起来,就偷偷跑回来,想看看有没有办法救你们。”只听夏侯荣升道。 “好孙儿,爷爷没白疼你。”夏侯雷拉着孙子就往外头,有了孙子,他也就不管儿子了。 夏侯不害赶忙紧紧跟上,问夏侯荣升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你通知大长老了没有?” “蠢货,不就是他们害我父子差点送命吗?你还管他们死活?”夏侯雷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不开窍的呆货。 “那咱们去哪?”夏侯不害追问道。 “速速随我西去,潼关那边还不知道洛都的情况,我们正好趁机接手。” “不错,三十万西军才是夏侯阀复兴的希望!”夏侯雷也神情一振,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 正说话间,三人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却是正在养病的夏侯不破,拄着拐出来查看情势,却正好撞见了他们三个。 “咦,荣升你怎么回来了?”夏侯不破咳嗽两声,奇怪的看着夏侯荣升。 “哦,三叔,我是回来报信的,二十万镇北军,从北门入城了!”夏侯荣升面色如常的迎上去。 “什么?!”夏侯不破一阵天旋地转,夏侯荣升赶忙将他扶住。 “快扶我去找大长老……”夏侯不破紧紧抓着夏侯荣升的手,忽然只觉肋下一凉。他低头一看,便见一把匕首,已经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你……”夏侯不破口喷鲜血,话没出口便断了气。夏侯雷帮着孙儿,将夏侯不破的尸首丢进了道旁的排水渠。祖孙俩这才若无其事出来。 夏侯不害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老子,觉着这两个人已经疯了。 “三叔太聪明了,有他在我们很难掌握安西军……”夏侯荣升丢下一句,便当先而去。 “走!咱们爷们受了三代鸟气,合该咱们得片新天地了!”夏侯雷看一眼发呆的儿子,紧跟孙儿而去。 夏侯不害如坠梦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也赶紧追了上去。 。 天色渐晚,山峦如黛。 陆云、陆信、左延庆和皇甫丕显,以及数十名千牛卫,保护着身穿老百姓衣服的初始帝,一口气向西逃了二十里,又折向南边二十里,这才远远绕到洛都南边。 初始帝不敢稍作停留,又催促众人继续赶路,一直到天黑进了山,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几匹战马支撑不住,口吐白沫倒地。 陆云便沉声请示道:“陛下,还是休息一下再上路吧。不然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初始帝回望洛都方向,只见暮色中火光四起。 陆信也从旁劝道:“陛下,今夜城中大乱,夏侯阀和裴阀激战正酣,没人顾得上我们。” “唉,好吧,找个地方落脚……” 初始帝这才终于同意。 “我去。”陆云便纵马先行一步,给初始帝打前站去了。 不一会儿,陆云便去而复返,笑道:“陛下真是洪福齐天,前头不远就有个道观,里头道士有有米有面有柴禾,正好可以让陛下休息。” 初始帝闻言神情一振,九月的山里,夜间已经很冷了。他又逃了一天粒米未进,哪能禁得住这份诱惑? 便欣然道:“前头带路。” 不一会儿,陆云便将初始帝引到了他口中那座道观前,里头果然亮着灯。几个道士打着灯笼,瑟瑟发抖的在门口迎接。 “我带人外围警戒。”陆信主动请缨,便带走了大半的护卫。 余下人簇拥着皇帝进了三清殿,皇甫丕显又带人在殿外值守。 不一会儿,护卫们生起火来,道士们奉上干粮和茶水。初始帝在左延庆的侍奉下,洗干净脸和手,坐在火堆旁的毡毯上,大口大口的就着咸菜吃杂粮饼子,感觉比御膳还要可口。 虽然落荒而逃至此,可谓狼狈不堪,初始帝心情却很不错,猛吃了几口,感觉不那么饿了,便对从旁侍奉的陆云和左延庆道:“你们放心,楚王已经带着我皇甫阀十万大军北上勤王了,这会儿差不多就在伊川等着我们了。” “是啊。”左延庆点点头道:“陛下真是神机妙算。” “和他们汇合之后,咱们就杀回洛都去。到时候裴阀和夏侯阀已经两败俱伤,最后还是咱们渔翁得利。”初始帝得意的一笑,边吃边说,结果被一口粗粮饼子噎住了。 噎得他直翻白眼,伸手向两人要水。 谁知陆云和左延庆却无动于衷,任由初始帝被噎得鼻涕都下来了。 初始帝好容易才缓过劲来,使劲拍打着胸口,狠狠瞪着两个人道:“你们都瞎吗?要噎死寡人不成?” “那样也算陛下的福分了,”却听陆云淡淡一笑道。 “你说什么?”初始帝登时炸了毛,他用余光一扫,却悚然发现,整个大殿只剩他跟陆云两个,左延庆和那些护卫,都已不见了踪影。 “人呢?都去哪了?!”初始帝想去摸自己的天子剑,却也摸了个空,他不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陛下是大宗师,怎么会察觉不到外头的情形呢?”陆云猫戏耗子似的打量着初始帝道。 :。: ------------ 第六百九十九章 凤凰观中惩元凶 道观中。 初始帝被陆云看的发毛,再也不顾皇帝的体面,大声叫嚷起来道:“来人,快来人,皇甫丕显!” 虚掩的殿门,吱呀一声开了,皇甫丕显从外头进来,身后还跟了个小道童。 “你死哪去了?”初始帝狠狠瞪一眼皇甫丕显,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陆云却看向皇甫丕显身后的那个小道童。 “皇祖母安全了吗?” 便听道童笑答道:“我和仙儿办事你还不放心?老太后已经在陆坊安顿好了。” “你们在鬼扯什么?陆云,你是被山鬼魇着了吗?”初始帝一头雾水的骂道:“什么皇祖母,皇祖母也是你能叫的吗?” “我当然可以叫了,皇叔。”陆云又是微微一笑,揶揄看着初始帝。 “越说越不像话了!” 初始帝终于按捺不住火气了,指着皇甫丕显喝道:“给我把这疯小子先拿下来。” “抱歉陛下,恕为臣不能奉命……”皇甫丕显苦着脸,没有动弹。 “怎么,连你也要反寡人吗?我们可是同族的兄弟啊!”初始帝色厉内荏的喊叫起来,他还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做梦…… “对不起陛下,这是家严的命令……”只听皇甫丕显汗颜的指着那小道童道:“父命难违啊。” “你说什么?!”初始帝呆呆看着那十几岁的小道童,难以置信道:“他是皇甫照?” “不错,老子就是皇甫照。”小道童冷笑一声,一脚踢在皇甫丕显屁股上,骂骂咧咧道:“逆子,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是他对不起我们,对不起皇甫家!不是他勾结外人,谋朝篡位,我们皇甫家会死那些人吗?会落到这般田地吗?还有你老子我,会变成这个德性吗?再敢叫他一句陛下,我他妈踹死你!” “爹,我错了,我错了。”皇甫丕显原本和皇甫照的关系并不好,可他以为死了十一年的爹,如今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尽管样子有些一言难尽,但他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自然任打任骂了。 听到皇甫照那熟悉的语气,初始帝一阵阵毛骨悚然,见鬼一样的看着他道:“你真是皇甫照?你竟然没死?” “你没死我怎么能闭眼?”皇甫照冷笑一声道:“不光我没死,我大玄的太子殿下也没死!” 初始帝不由怒道:“胡说,寡人还没册封太子呢!”今天才是立储大典的日子,还没开始就战成一团,自然也没有册封太子了。 皇甫照却嗤笑一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册封太子?我说的是我大玄乾明太子!” 初始帝又是一炸毛,失声问道:“谁?” 便见皇甫照父子在朝陆云行跪拜大礼,口称:“为臣拜见太子殿下!” 初始帝登时魂不附体,指着陆云道:“你,你,怎么会是皇甫承呢?” “不错我就是皇甫承,处心积虑到你身边,就是为了报仇雪恨的。” 只见陆云亲手扶起皇甫照父子,缓缓走到皇甫彧面前道: “其实这一年来,我有一百零三次机会,可以把你杀掉,但是我都忍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初始帝不由自主的问道。 “因为我要在这里,在我母亲的葬身之地,亲手杀了你这个国贼逆臣,祭奠母后!” 陆云说着,将一块扣在地上的匾额踢翻过来。那是他提前赶过来,藏起的道观牌匾。 初始帝定金一看,只见那牌匾上,刻着三个金黄色的大字——凤凰观! “凤凰观?这里是落凤坡?!”初始帝惊叫一声,拔腿想逃,却被陆云后发先至,一招画地为牢便锁在当场。 “你不是大宗师吗?怎么让人家一招就制住了?” 皇甫照见状揶揄皇甫彧道:“狗屁天阶吹牛逼,你练的是皇极洞玄功,孤阳不长,怎么可能突破到天阶?今天强行提升内力,受了内伤了吧?” 初始帝面色涨红,皇甫照说的一点没错。他白日里能抵挡住夏侯不灭那一招,完全靠强行提升内力所致。就像陆云当初那样,一旦强行提升功力,必将遭到反噬! 但今日战事如此之紧,哪有时间给他调息恢复?初始帝一直强压着内伤,到这会儿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好吧,当初是我鬼迷心窍,不该干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贤侄,现在皇甫家又到了存亡之秋,你可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啊。”他回头看向陆云,露出央求的目光道: “大不了朕传位给你,我们共御外辱!” 皇甫照却啪的一个耳光,将皇甫彧打翻在地,啐道:“皇位本就是我乖孙的,还用你传?!” 初始帝见状,只好拿出了杀手锏——他把玉玺攥在手中,作势要往地上掼道:“杀了我。你们也别想得到传国玉玺!” “哦,这东西我也有一块。” 陆云见状,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方玉玺,竟与初始帝手中的一模一样。 但仔细一看,两方玉玺还是有所不同的。陆云手中那方,在火光下宝光满室,初始帝手中的那方就黯然失色多了,不用说也知道真假了。 “我这是才真的!你那是假的!”初始帝瞪大眼不愿承认。 “你那是假的,我骗你的。”左延庆收拾干净了护卫,和陆信从外头进来。“也不想想,要是真的话,裴阀能舍得给你?” 左延庆一句诛心之言,打碎了初始帝最后的依凭,他颓然松手,任那方玉玺滚落在地…… “请问殿下,此獠如何处置?”陆信抱拳向陆云问道。 “废了他的武功,先看管起来吧。”陆云淡淡吩咐一句,要是由着性子,他当然想活剐了皇甫彧。但既然有志天下,当然不能用私刑,要按照大玄的律法来处置皇甫彧。 “妥。”皇甫照点点头,其实他也不想看到陆云再和皇甫彧叔侄相残,这些年来,皇甫家流的血,实在太多了…… 他便一掌拍碎了皇甫彧的气海,皇甫彧登时委顿余地,日后连个女人也打不过了…… ------------ 第七百章 十二天阶斗一人 此时,张玄一在徐玄机和百里玄武的陪伴下,也来到了落凤坡。 站在凤凰观外的小山上,张玄一仰头看一眼满天星斗,只见七杀星大放光明,照耀北极中天而紫微星彻底看不见了…… 张玄一面沉如水,低头望向凤凰观的点点火光,叹息道:“还是来迟一步。” 徐玄机吃惊道:“初始帝被杀了?” 张玄一摇摇头,道:“还活着。但气运已经不在他,彻底被七杀所夺。” 徐玄机闻言迟疑道:“那……师兄,七杀岂不就成了紫微?我们岂不是要逆天而行?” 张玄一淡淡一笑道:“修行到我这步,本就是妄图逆天改命。这一关过去,我就可以问道先天了。” 说着,他大步下山,朝着凤凰观行去。 “我陪师兄闯这龙潭虎穴。”百里玄武神情一凛,紧紧跟了上去。 “唉……”徐玄机叹息一声,也跟了上去。 。 转眼,三人进了凤凰观。 张玄一一眼就看到陆云,手持玉玺,端坐在三清像前。 在陆云的左边,立了陆仙、陆信、梅钰、卫央、周煌、桓道济,六名大宗师。 陆云的右边,立了孙元朗、皇甫照、公冶天府、皇甫丕显、左延庆、天女,又是六名大宗师。 陆云身侧,还站着个苏盈袖。 加上陆云,就是整整一十四名大宗师! “我的天哪……”跟着进来的徐玄机,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心中无力的哀叹道:“师兄猜得没错,对方果然是大气运啊……” 在澹台北斗、朱秀衣、轩辕问天、夏侯不灭、夏侯不伤、杜晦相继身陨之后,天下大宗师,陆云已占一半有余! 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 张玄一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稳稳立在那里,视满殿大宗师如草芥。 皇甫照大喝一声:“张玄一,看见大玄皇帝还不行礼!” 张玄一露出恍然的神情,对陆云道:“原来你是皇甫承,当初没死在这里啊。” 陆云点点头,沉声道:“不错,我就是皇甫承。张真人,事到如今,还请顺应天意,不要逆天而为了。” 张玄一却放声大笑道:“哈哈哈,恰恰相反,老道今天就是来借此机缘破茧的!” “不是当初,我故意让天女拿走了那本册子,你能想到那‘毁天灭地十二天干大阵’?”说着他目光在一十四名大宗师脸上缓缓扫过道:“不知是哪十二位下阵赐教?” 众大宗师都知道废话没用了,便齐刷刷望向陆云。 “结阵!”陆云便站起身来,将玉玺交给了苏盈袖。 陆云第一个走到了院中,众人也相继出来,围着张玄一结成了毁天灭地十二天干大阵! 陆仙和孙元朗一左一右充当阵眼。 陆云陆信、皇甫照、皇甫丕显、左延庆立在陆仙身后,结成乾阵! 公冶天府、周煌、桓道济、梅钰、卫央立在孙元朗身后,结成坤阵! “果然是如假包换的天干大阵。”张玄一不由见猎心喜道:“当年对付寇仙之时,只结成了天阵,一直深以为憾,如今终于可以一窥全貌了。” “师兄小心啊,这阵法可不是闹着玩的……”徐玄机脸色煞白,当初他虽然没入阵对付寇仙之,却是在一旁看的真切,焉能不知这阵法之恐怖?紧紧半套阵法,就将上任天下第一人镇压下来,何况如今威力全开? “掌教,我们一起上,帮师兄对付他们!”百里玄武咬牙就要跟着入阵。 却被天女和苏盈袖挡住了。 “你……”百里玄武刚要开口呵斥。 却听张玄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下令道:“你们只许旁观,不得出手!” 顿一顿,张玄一又下令道:“此战老道若是身陨,天师道便关闭山门,不问世事,不许与朝廷作对,听见了没有?” “师兄,是……”徐玄机面露痛苦之色,却也不敢不答应。一方面因为张玄一说一不二,二者,张玄一若是输了,天师道拿什么跟这一大帮子大宗师去斗? “说完了没有,还打不打?”孙元朗不耐烦的催促一声,不能跟张玄一单打独斗,他已经很遗憾了,哪有耐心听他罗里吧嗦? “哈哈,不要急,贫道来也。” 张玄一大笑着欣然入阵。 知道这一战,非得把方圆百丈都夷为平地不可,徐玄机和百里玄武赶紧退后。 天女和苏盈袖也赶紧退后,一面防备着徐玄机和百里玄武突然出手,一面紧张的注视着场中的惊世对决。 。 一十二名天阶大宗师,结阵对决当世第一人,实乃前无古人的一局! 张玄一入阵后,闭目将全身功力运转到巅峰,这才睁开眼,对十二人道:“久等了,开始吧。” “好!” 陆仙和孙元朗一起大喝一声,接受身后各自五人的传功,两人登时功力暴涨数倍,也不用什么招数,只双手一推,便有万千炫目的气剑飞射向张玄一! 每一剑都是开碑裂石的威力,眨眼就将他身后的凤凰观化为平地。 张玄一的状况更是糟糕,他被十二位大宗师的气机死死锁定,根本无法辗转腾挪,只能不断催发全身真气对轰抵御那万千气剑! 轰鸣声响彻山谷,惊得夜宿的鸟兽四散奔逃。 天空中乌云盘旋,不一会儿便掩盖了漫天的繁星。闪电一道接一道劈下,被陆仙和孙元朗尽数引向了张玄一。 这是何等恐怖的景象啊,无数的气剑、混杂着闪电笼罩着张玄一的四周,眨眼间,变成个光球,以张玄一为中心爆炸开了,炸出个丈许深,五丈宽的大圆坑…… 百里玄武和天女姐妹都是头一次见到这恐怖的阵法,完全无法想象,这竟是人力所为!更无法想象,凭肉体凡躯,又该如何抵挡的住? 就是天阶大宗师,眨眼间也要被轰成齑粉了吧! 哪怕是张玄一也同样要支撑不住了,只见爆炸过后,他已是衣衫褴褛,鼻青脸肿,单膝跪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么短的时间,他便已经如当初的寇仙之那样,被活活耗光真元脱力了。 皇甫照见状怪叫一声道:“牛鼻子脱力了,趁他病要他命!” ------------ 第七百零一章 张玄一问道先天 落凤坡上,已是寸草不生,原先凤凰观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五丈宽的巨坑。 张玄一吃力的从巨坑中爬出来,站在那里摇摇晃晃,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下一般。 “师兄!”徐玄机和百里玄武再也忍不住,想要出手相救。 天女和苏盈袖都不知该不该阻拦了…… 张玄一却摆了摆手,显然仍不许他们插手。 皇甫照见状怪叫一声道:“牛鼻子脱力了,趁他病要他命!” 陆仙、孙元朗却神情无比肃穆的看着张玄一,仿佛面前站的不是人,而是神,是仙一般! “天地合击!” 两人大喝一声,同时催动全力,将万千气剑合为一黑一白两股巨剑,朝着张玄一胸口激射而去。 张玄一抬头一笑,双手抱虚画太极。他明明身上已经没有一丝真元了,但那太极却产生了极大的吸力,眨眼便将两股巨剑尽数收入其中! 再看张玄一手中太极,已成一片混沌之色。 张玄一低头看着那片混沌,欣喜若狂的放声长笑道:“这就是道,吾得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的笑声直冲霄汉,刹那间天地无声,云收雷歇,重又星光灿烂。 陆仙呆呆看着那团混沌,艳羡道:原来道真的存在,那到底什么是道?” 只见张玄一缓缓起身,像是捧着最珍贵的至宝一样,微笑举起那团混沌道:“道可道,非常道。” 孙元朗不由怒哼一声:“故弄玄虚!” 可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羡慕嫉妒恨。 “我虽不能说,但可以诸位道友见识一番。”张玄一又是微微一笑,唱起道歌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歌声中,他手中的混沌随意赋形,似乎整个宇宙都在他手中一般。 众人只见眼前白光闪过,居然看到三个张玄一同时出现在面前。 陆仙和孙元朗赶忙拼命再出一击,却被两个张玄一分别挡住,第三个张玄一刹那间就瞬移到大阵之中,竟然又化出三个张玄一,三人举手投足便破了这天下无敌的大阵! 十二位大宗师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便悉数被打翻在地,虽然受伤轻重不一,却都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他们终于明白了,张玄一终于勘破那一步,问道先天了! 但张玄一破阵之后,没有再出手,又重新化为一人。 “好一招一气化三清。”陆仙放松的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笑问张玄一道:“方才你那招至少可以杀掉我们一半的人,为什么不下手?” “是啊,为什么?”张玄一神秘的微微一笑,身体居然变成了半透明,飘在半空之中,服侍着地面的山川河岳、蝼蚁苍生,哈哈大笑着作歌唱道: “吾今获轻举,修行立功尔。 三界尽稽首,从容紫宫里。 停驾虚无中,人生若流水……” 那仙音缥缈的道歌声中,张玄一化作万千金光,将这黑夜照的如白昼一般。 “朝闻道,夕死可矣……” 虚空中只留下他的声音,再没有张玄一这个人了。 所有人都呆呆坐在那里,看着天色重新漆黑。星月再度闪耀,可眼前这世界,似乎再也不是原先那样了…… “师兄啊……” 徐玄机的哭声,将众人从张玄一带来的震撼中拉了回来。 只见他哭得极为伤心,这位天师道掌教真人,真想把张玄一抓回来问问,你到底是成仙了还是羽化了?还会不会再回来了? 孙元朗忽然冷笑道:“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厮就算成仙了,也不忘算计我们!”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在场的大宗师们却全都了然点头。 是啊。在亲眼目睹了张玄一得道的过程后,谁还对世间的名利纷争再有一点兴趣?全都深深生出一种此间索然无味,一心想赶紧了结眼前因果,好专心问道的念头。 好一阵子,众人才暂时压下那股异样的情绪,都将目光投向了陆云。 “陛下,这两人如何处置?”皇甫丕显也不再纠结,昔日下属忽然变成自家主公的别扭感,指着两个道士沉声问道。 虽然徐玄机和百里玄武还毫发无伤,但十四个大宗师,一人一脚也能把两人踩扁了。 “张真人最后放我们一马,就是为了让我放他天师道一马。”陆云缓缓走到徐玄机面前,沉声道:“我以大玄天子的名义宣布,天师道不再是国教,太平道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天师道,从此宗教的归宗教,皇帝的归皇帝。” 陆云说这话时,苏盈袖没有反对,孙元朗也没有说话,公冶天府更是像局外人一般,连一点表情变化都欠奉,显然双方早已达成了协议。 说完,陆云面无表情的看着徐玄机道:“如果你愿意接受,就向朕行跪拜礼吧。” “大玄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贫道愿意服从陛下的安排。”徐玄机马上五体投地,跪在陆云脚下。就连他身后的百里玄武,也没了继续争斗的念头,跟着跪了下来…… 张玄一得道,非但影响了陆云一方,同样也深深影响了他们。 两名道士表示臣服后,便立即返回太室山,按照张玄一的吩咐,关闭山门,不问世事,自不必再赘述。 陆云的目光又落在卫央身上。 “陛下。”卫央双膝跪地,五体投地道:“卫阀发誓效忠陛下,只求能放大皇子……哦不,皇甫轩一条生路。” “朕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罪责在我皇叔,皇兄无罪。”陆云点了点头,同意了卫央所请。 然后,他看向洛都城方向,对众位大宗师道:“我知道诸位已经无心恋战,但所谓有始必有终,还请诸位为天下百姓计,助我一臂之力吧。” “那是自然,陛下放心。”众位大宗师纷纷笑着点头。 “好,那我们就按照计划,走吧。” 陆云回头看一眼,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凤凰观,便纵身消失在微明的天光之中。 诸位大宗师也紧随其后,朝洛都城飞奔而去。 ------------ 第七百零二章 大仇终得报 洛都城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街。到处都是被点燃的民居,大火映照着洛河上飘满的死尸…… 夏侯阀和裴阀的激战,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双方皆是死伤惨重,胜利的天平终究还是倒向了人数占优、且抢占先机的裴阀。 到了下半夜,裴阀已经将夏侯阀的军队彻底分割包围,死死困在洛河洛河两岸,方圆不足五里的狭小区域呢。只是裴都不想损失太大,才下令放缓了攻击的节奏,尽量用弓箭来消耗夏侯阀的人命…… 这下,用不着那么多军队了,裴阀又腾出手来,血洗了夏侯坊,并包围了陆阀、梅阀、卫阀、谢阀、崔阀,命他们在天亮前投降,不然同样鸡犬不留。 至此,裴都终于长长松了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虽然没有抓到初始帝,但裴阀已经完美的完成了预定的计划,胜利已在囊中,再没有任何悬念了。 在一众裴阀将领的谀词如潮中,裴都走向中军帐道:“本帅要睡一觉,希望醒来后,你们能告诉我,洛都城彻底姓裴了。” “大帅只管安睡,我等必不让大帅失望!”众将声如山响,顺风仗谁不会打?落水狗谁不会揍?世上就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事了…… 裴都走进帐中,看一眼桌上的洛都城模型,淡淡一笑,自言自语道:“明晚,就要在长乐殿睡觉了。” 真叫一个志得意满。 说完,他便躺在行军床上,安然睡去。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就连外头的兵荒马乱之声,都不能打扰到他分毫。 他正在梦里登基为帝,接受群臣山呼海啸叩拜之时,忽然感到有人走进了营帐。 裴都想也不想,便甩出了袖箭。 便听叮得一声,他这才睁眼起身,却见那不速之客竟是陆仙。 只见陆仙两指夹着那柄袖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大人在看个孩子胡闹一般。 “陆副宗主,你要想清楚后果,若是伤了本帅,你陆阀一个不活!”裴都知道自己不是陆仙的对手,便出言恫吓道。 “好大的口气啊。”孙元朗也掀开帘子走进来,笑着指了指还搞不清状况的裴都道:“你小子睡得可真够踏实,你裴阀大军都已经逃出洛都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春秋大梦。” 说着他将中军帐的帘子一撕,外头刺眼的亮光登时照射进来。 裴都眯起眼,朝外一看,登时魂飞魄散,只见裴邦、裴御仇、裴御难、裴御寇,都被五花大绑着,一字排开跪在外头。 “这绝对是做梦。”裴都想要拧自己大腿一把,却被孙元朗一掌拍在了丹田气海上。 “老道帮你醒一醒……” 裴都只觉腹部被人掏空了一般,登时剧痛无比,昏迷之前,他这才知道,自己确实没在做梦…… 。 裴都这一觉确实错过了太多的精彩。 在这段时间里,非但陆云在十三名大宗师的追随下返回洛都,陆阀藏在邙山的五万大军,也接到信号赶来了。还有商家的船队,将整整十五万陆阀、梅阀还有商家自己的军队,直接运进了洛都城中。 那边,裴阀和夏侯阀的军队激战了一天一夜,全都疲惫不堪,已是强弩之末。这边,二十万生力军养精蓄锐,如猛虎下山,本就是强弱分明了! 更要命的是,陆云这边,还有整整十四位大宗师!这仗还怎么打? 十余名大宗师组成的小队,完全无视千军万马,在众目睽睽之下,相继将裴阀的一众将领生擒活捉。军队失去主帅,可不止失去指挥那么简单,士气和勇气也瞬间跌落到低谷。裴阀军队哪能抵挡得住下山猛虎般的三家联军,登时兵败如山倒,仓皇向北逃窜。 一小撮夏侯阀军队,也趁乱夺路而逃,跟着夏侯不败朝西赶去。 这时皇甫勋和皇甫珂也带着皇甫阀的两万骑兵,赶到了洛都城外。 陆云早有安排。让皇甫照和皇甫丕显去招降皇甫家的部队。 皇甫勋是皇甫照的堂弟,皇甫珂也早就被陆云收服,再者,还有老太后背书,皇甫阀的军队自然毫无悬念的,向新君宣誓效忠,马上被编为羽林卫,进入一片狼藉的紫微宫收拾局面。 。 而陆云,则在其余几位大宗师的保护下,去追杀夏侯不败。 别人他可以宽恕,唯独这个亲手逼死自己母亲的刽子手,必须死! 而且,必须由他亲手杀死! 那厢间,夏侯不败如丧家之犬一路奔逃,眼看到了潼关,只要过去潼关,就可以凭借险关据守。再收拢安西军,重新出关报仇! 夏侯不败疲惫的摆摆手,让手下人赶紧去叫门。 谁知关城紧闭,上头无人应声。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还不是夏侯阀的子弟?!”夏侯不败暴跳如雷,朝着关城上怒吼起来。 “哼,正是因为我们是夏侯家的子弟,才不会给你们开门!” 关城上,传来夏侯雷的声音,他指着城下的夏侯不败,对左右将领大声道: “就是他们父子害得我夏侯阀被屠戮殆尽,又害死了阀主一家三代,不许给他们开门!” 城头上的夏侯阀将士闻言怒骂起来,他们的家眷都在洛都城中,显然也已是凶多吉少了。 听了夏侯雷的话,他们自然将怨气对准了夏侯不败,非但不开城门,反而拿箭向城下射去。 “你们……”夏侯不败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挥剑拨开几支射来的箭矢,拨转马头准备另寻去路。 却悚然看到,几条身影拦在了他的来路上。 “陆云?”夏侯不败先是冷笑一声,待看清陆云身后的那些人,却笑不出来了。 只见陆信、公冶天府、梅钰、卫央、周煌、桓道济,还有左延庆,整整七位大宗师,立在陆云身后。 其实他就是孤陋寡闻了,若是知道陆云和站在他身后的天女、苏盈袖,也都是大宗师的话,估计直接就吓尿裤子了。 周煌、桓道济双目喷火的盯着夏侯不败,却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陆云拨马来到夏侯不败面前,冷冷看着他道: “十二年前,你追杀我母子时,没想到今天会被我追杀吧?” 夏侯不败闻言一愣,旋即恍然道:“原来你是皇甫承这个孽种!当初怎么就没把你烧死呢?” “那是因为,老天爷要留我取你性命!”陆云冷笑一声,纵身跃起,直扑夏侯不败! “成王败寇,要取我性命,你得够本事才行!” 夏侯不败冷笑一声,他打不过七大宗师联手,还打不过个区区陆云? 他稳稳坐在马背上,一击日轮印朝陆云攻去! 却被陆云一拳打散了红日!陆云旋即又一掌击出,数道光剑射向夏侯不败。 “天阶?!”夏侯不败惊叫一声,飞身而起。他的战马却被光剑射穿,倒在血泊之中。 “天阶有什么稀奇的?!我这里都是天阶!” 陆云长笑一声,豪气干云的再度向夏侯不败攻去! 两人便在潼关下,一招接一招的打斗起来,一时间烟尘四起,声震山谷。 潼关城上,夏侯荣升目瞪口呆的看着陆云。 他原本总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和陆云打一场,否则胜负还在两可间。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夜郎自大了。 “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夏侯荣光痛苦的闭上眼,心中被朱秀衣苦心激起的锐气,忽然就消弭无形了…… 。 关城下,战斗没有持续太久。 按说两人功力不相上下,甚至夏侯不败还要强上一些。 但高手对决,比的就是气势。陆云旭日东升,天下尽在掌握,正是豪情万丈,真元蓬勃不息之境! 夏侯不败却已是丧家之犬、败军之将,还有什么不败可言? 不出百招,他便被陆云用天击九式打倒在地,还想起身时,大中至拳又打了上来…… 这下夏侯不败再也无力反抗了。 陆云便在潼关城下,一拳一拳的爆锤夏侯不败,将积郁十二年的怨毒郁卒尽数宣泄出来! 看着被打成肉泥的夏侯不败,陆云终于彻底放下了过往,可以用王道心态,平和的处理眼前事了。 他站起身来,接过苏盈袖递上的帕子,擦干双手的血迹,抬头看着关城上,朗声宣布道: “朕乃高祖皇帝嫡孙,乾明皇帝所立太子,大玄皇帝皇甫承!如今首恶已除,既往不咎。一年内反正的官兵统统免罪,否则等御驾亲征,踏破潼关时,就只有血流成河了!” 说完,陆云在一众大宗师的簇拥下,缓缓策马远去。 城头夏侯雷等人面色苍白,刚才那一刻,他们差点就要开城投降了…… ------------ 第七百零三章 尾声 经过数日的混乱之后,洛都城恢复了平静。 九月初八这天,陆云正是告奠太庙、恢复本名,在建元殿登基为帝,并宣布次年改元长乐。 同日下旨大赦天下,并宣布立苏盈袖为后,商珞珈为皇贵妃。封陆瑛为长公主,陆信为中书令,崔晏为尚书令,梅钰为侍中、皇甫照为太尉、商赟为司空,其余官员照旧,并不清算各阀。 次日,陆云又下诏书,公布初始帝的罪名,将其从皇族玉牒除名,幽禁终生。又封皇甫轩为忠王,参赞国政。 京中夏侯阀几乎被裴阀杀光,裴阀也跑得一干二净,谢阀也跑了一半,但也有谢波、谢澜这样不想追随夏侯阀的留了下来。 。 裴邱在太原收拢残兵,数度上表请求和谈,长乐皇帝却拒不接受。次年亲率十万大军北征,留陆信统率三十万大军陈兵潼关外,以防夏侯阀出兵。太平教二十万大军改编为禁军,从幽燕共击山西,年底太原城破,裴邱率全族投降。 长乐二年,大玄三路伐雍,年底攻陷长安,伪帝夏侯荣升自焚,大玄重归一统。 越明年,陆信、崔晏、谢洵、梅钰、卫康相继告老卸任,长乐皇帝大权独揽,重新统计户口、改革田亩、废三省,除九品官人法,开科举取士。 长乐十三年,玄武门上,陆云和苏盈袖、商珞珈看新科进士游街,开怀长笑道:“天下英雄入我彀也!” 苏盈袖忽然对陆云道:“姐姐好像要突破了,我们去送送吧。” 陆云闻言,便和苏盈袖赶往邙山天女宫。 天女虽然没嫁给陆云,但禁不住苏盈袖央求,并未远离洛阳,陆云便为了她修了这处道场。 两人赶到时,看到飘飘欲仙的天女,正是张玄一那日的状况。 苏盈袖忍不住垂泪道:“姐姐,突破有什么好的?到底是飞升了还是兵解了,到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天女微微一笑道:“那并不重要。我们修道之人,不就是为了知道,‘道’是什么吗?” 张玄一那句:‘朝闻道、夕死可矣。’果然将几乎所有的大宗师,都引向了那一条道…… 自从十年前那一战后,孙元朗、陆仙等人已经陆续问道,他们毫无例外的都选择了突破,然后消失在世间。 现在,轮到天女了…… 天女深深看一眼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 她先微笑着拥抱了苏盈袖,然后亲了陆云一口,陆云一把抱住她,两人深深的接吻。 天女便在他怀中化作万千金光,消失在这寰宇之中。 陆云怅然若失的看着金光散去,轻叹一声道:“后会无期……” 苏盈袖和陆云离开已经空无一人的天女宫,走在山道上,她忽然惶恐的抱住陆云的肩膀道:“你可不要这样消失。这是我第三个要求。” 陆云点点头,笑着亲了亲苏盈袖道:“放心我不会走这条路的,放不下的太多太多,比如说你。” “这还差不多,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苏盈袖这才放心的笑了。 两人相拥看着夕阳返照,直到黑暗降临,笼罩这大地一切的形状。 【全书完】 ------------ 后记 从2016年十二月开始,到2019年十二月结束,整整三年,总算给这本《长乐歌》画了个不完美的句号。 但句号,总比逗号强,和尚终于放下这桩纠缠多年的心事。 毋庸讳言,这是和尚写作生涯中,最困难的一段日子。回想三年前,开书时的状态就不太对,当时心意不平,郁郁难安,便想写本杀伐果断的书,借以一吐胸中块垒。于是临时改变了题材,仓促构思了这本书。结果题材偏门冷僻,且开篇就爆了大雷,大家的反应自然可想而知。 和尚写作十年,一路顺风顺水,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虽然我知道,这是绝大多数作者,都必须经历的一种考验,但毋庸讳言,那段时间和尚的情绪低落极了。在大家的不解和讨伐声中,和尚硬着头皮写下去,希望能把剧情调整到,让大家重新喜欢的样子。 但就在曙光初现之时,和尚的腰突然出了问题,不得不暂时停笔,休息了好一段时间。中间又发生了好多事情,让我长时间的远离了心爱的写作。这些事,在八月份重新开始写作的时候,我就专门说过了,在此不再赘述。 断尾续植后,用了差不多半个月才重新找回了感觉。然后就一口气写到了最后,到了大结局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功力,感觉又能再战江湖了。 但不可否认,这个结尾好生仓促,不能让人满意。年初重新规划大纲时,我曾认真想过,是否要再写个两百万字左右?可经过反复推敲,我认为不可以了。原因有三: 首先,故事本身有问题,陆云开篇就是地阶巅峰,再上一步就是天阶了。而他的同龄人,绝大部分连地阶都没入,和他相差云泥。这就让我们的主角没有成长性,也就先天缺失了大家喜闻乐见的、那些有获得感的情节。我已经压了他两年,总不能复更还继续压制他,不让他升级。 但他一升级,马上就是天阶大宗师,跟各阀阀主大长老平起平坐。原先构想的那些小伙伴,也没法再跟他一起快乐的玩耍了。强行混在一起,只会徒增尴尬,让大家也看的难受。这是我当初的疏忽,在这个阶段已经无法扭转了。 其次,这本书从开篇就点名了,是个少年复仇的故事。我从没想过,让陆云征战天下,描写他的帝王生涯。就像《琅琊榜》写完梅长苏复仇就结束一样,当初始帝、夏侯霸、张玄一都谢幕,陆云从小心心念念的敌人也就消失了。再写下去,也不过是强行加戏的鸡肋而已。 第三,写作是需要燃料的,只有你能从写作中找到快乐,才会有持续不断的激情支撑写作。但这样一本先天不足,中道断魂的书,强行接续已经非常的煎熬了。再写个两百万字,恐怕会把你们心爱的和尚写成药渣…… 综上所述,我当时就定下了,再写七十万字就完本的计划。到今天正好七十万字,正好完本。 但无论如何,我都对亲爱的读者们感到万分抱歉。尤其是你们这些对我不离不弃,等我一年又一年的可爱读者们。和尚万分愧对你们,又无法荆请罪于诸君阶下,唯有用最精彩的新书来向诸君赎罪了。 呃,接下来说一下新书。 新书已经构思了许久。汲取本书的惨痛教训,这次绝对不能再仓促行事,事实上,两个月前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了,光开头就写废了四五个。最终在编辑大大的关爱下,选定了大家即将看到的这个。 本书让大家糟心这么久,新书自然要以十倍的快乐补偿大家。 所以从一开始,和尚就决定了重新回到真实历史。 所以从一开始,和尚就决定了,情节要轻松愉快,人物要鲜活灵动,让大家开开心心每一天。 所以从一开始,和尚就决定了要拿出最高的水平,心无旁骛的全力写作,咱们看看最终能做到什么程度! 对了,新书在今年12月10日发布,也就是四天后哦~~~~ 让我们拭目以待。 ------------ 新书《小阁老》开张了,大家移步支持一下啊! 明朝隆万年间的,轻松愉快的剧情,鲜明活泼的人物!!新书需要多多支持,大家踊跃收藏、投票和评论啊!!!!!!!!!! ------------ 2023年,和尚新书《父可敌国》开张了,请大家移步支持一下啊! 开局半个碗,江山全靠打——那是我爹。 史上最稳太子——那是我哥。 史上唯一造反成功的藩王,征北大将军,Happy forever——那还是我哥。 史上唯一被藩王造反成功的皇帝,朕只给你演示一遍,飞龙骑脸怎么输——那是我大侄子。 史上最……最胖皇帝?三百斤的大胖子,能有什么坏心眼——那还是我大侄子。 什么?我是谁?我是老六啊。 敬请欣赏长篇古装宫廷爆笑家庭伦理剧——‘老朱家各个是奇葩’之‘我的父亲才没那么可怕’! 美其名曰《父可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