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 初冬。 凌晨。 万物集团办公大厦的顶层。 站在99层高楼的天台,放眼望去,城市灯火灿烂,远天星辰渺渺。 男子吐出的烟雾,在瞬间里被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吹散,融进周身的黑暗。他拉开领带,解掉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任由寒风灌满胸怀。 他迷醉于这种迎风而立的感觉,因为他觉得,风就是势,迎风就是迎势,就能纳势入胸怀。 就在刚刚,他亲自为三位大老板,汇报了万物集团对长生资本的吞并计划,极为少见的却也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三位老板非常一致地通过方案。 随同方案一起递上去的,还有自己的辞职信,他们会同意的,因为吞并计划的具体执行,方案里也都说的十分详细,自己带出来的几个人,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舞台就留给他们吧。 而更远的事情,快则半年,慢则一年,长生资本破裂、消亡,而汲取其血肉的万物集团,将成为国内最大的资本集团,同时进入国际一流财团的队列,拥有与老牌跨国资本集团叫板的实力! 这些,自己便不参与了吧! 回忆起自己这十几年的拼搏,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不断地自我学习、提高,凭着天赋与努力,终于站在了现在这个位置——国内最大投资集团万物资本的首席分析师兼执行总裁!手底下掌握着一批业内最顶尖的资本操盘手。 老板自然是赏识与信任他的,因为万物资本以前只不过是一个国内二流财团而已,之所有现在的成就,他甚至是起了决定作用的。 这条路还未到终点,他有资格也有能力,只要他留下来继续,他将成为资本领域一个时代的缔造者! 但他已经不想走下去了,这些年,他越来越厌恶自己所做的工作,这些厌恶让他感到疲累。当然,这些情绪他可以克服,他一向自制力很强,但还有一个原因他克服不了或者不愿去克服。 他的妻子。 那个一边抱怨他工作太拼命,一边霸道地占着他所有空闲时间的妻子,他们才刚刚结婚,她比他小了八岁,但是这些并不妨碍他们的感情。想到这里,他嘴角扬起弧度。 此刻,她应该正在睡梦中,他这样想着。 “回家!”短暂而坚定的命令出口,扔掉半截香烟,他转身大步走向电梯,身后,新来没多久的司机王普紧紧跟上。 豪华商务车使出集团大门,开往郊外别墅区。 半个小时就能看到她了,眯一下吧。 … 某个时间,爆裂的音乐响起,浓烈的酒味弥漫。 惊醒的男子弹起身体,向驾驶位看去,驾驶者猛的一脚油门,他又重重地跌靠到椅背。 “怎么样,爽吗?要不要来一口?” 回头向他望来的新司机满脸疯狂,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抓着忘记是谁送给他,但却本应放在后备箱的名酒。 瓶盖早已打开,酒也已经下了小半。 他嗑药了? 酒驾? 飙车? 几个念头瞬间从男子脑海闪过,这个虽然刚来不久,但平日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司机怎么了? 精神病发作? 不对!短暂的对视,王普眼中有恶意!有疯狂!却并无迷惑。 呵!看来是有预谋的了! 冷静!冷静!需要冷静!他将身体在座椅上靠实,靠稳,双手抹了一把脸,问道: “你想要什么,钱?不是问题,要多少?,咱们慢慢谈!” 他尽量放缓语调,不去刺激王普。 “钱?哈哈…哈哈哈…”王普先是大笑,然后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着牙:“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们一样,只知道钱吗?你可还记得王家嘴?” “王家嘴?王家嘴…”他口中喃喃自语,开始搜索脑海中的记忆,“是新区的商业综合体”。这是他数年前执行的一个地产投资方案,那里如今已经成为新区的商业地标。 “不错,曾经的城郊村,现在数十里繁华,这么成功的投资计划,赚了不少吧?” 夸赞的话语充满嘲讽。 “王普…王家嘴…你是那里拆迁户?呵,强拆的事情与我无关,不是我执行的,利润的大头也不在我这里,你知道的,我也只是个打工的,你受了什么委屈,可以跟我说,我尽力帮你摆平。”他语气平静,大脑飞速转动。 “哈哈,与你无关?”王普猛灌两口酒,“没有你的主意,没有你的蛊惑,会有那么多人扑到这些事上面?” “哈哈,蛊惑?”揉了揉额头,知道事情已经难有转圜的余地。“帮你的是谁?老板?还是肖远、唐明生他们中的哪个?” 老板其实是三个家族,如果要抹掉自己,肯定是已经达成一致了,难道自己十几年的尽心尽力也不能换取安然身退? 肖远、唐明是自己手下,他们都有不错的能力,自己也全心地栽培他们。但自己毕竟也算是挡在他们面前的绊脚石,有自己在,他们的光芒将永远被自己遮盖!自己决定辞职,也透露过这个意思,但是他们会信吗? 王普愣了一下,转而大笑:“哈哈,你果然聪明,既然这么聪明,那你到了底下慢慢猜吧!”。 王普一边说着,一边扬起酒瓶,把剩下的酒浇在身上,狠烈而果决,这个人太聪明了,再说下去,他也怕自己被蛊惑。 油门踩到最大的时候,王普将酒瓶丢到副驾,接下来只需要双手转动方向,让车子狠狠撞向路边围栏,冲出环城路高架,二人都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王普想起家人,老婆和孩子已经收到了足够花一辈子的钱,父亲,你安息吧! 在王普分神的瞬间,后座的男子猛然暴起,上半身越过驾驶座椅背,双手如铁钳般抓住王普双手,左手抓右手,右手抓左手,交叉从王普脖子位置向后狠勒。 车子还在这段较直的长路上飞驰,凌晨的环城路也基本没什么车辆。 王普也没有想到平时十分文气的男子有这么勇猛的一面,身躯扭动,奋力挣扎,右脚仍然死死踩住油门,报定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有限的空间限制了发挥,男子额角血管暴起,双手拼命用力,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路面,只希望能在弯道来临之前勒死疯狂的驾驶者,然后停下车子。 半站着的姿势使他根本无法看到正前方的道路,但凭借路面的变化,记忆中的弯道已经快要来临,他猛然张开手臂,侧向发力,头却偏下去,照着王普侧颈血管,狠狠咬去! “啊——” 惨烈的嚎叫,然而死亡的血腥一定程度激发了王普的力量,猛烈的挣扎之下,男子不得不暂时松口,紧接着脸上挨了一记头锤,血腥冲破鼻腔,喷涌出来。 “啊!”低沉短喝声后,他再次咬住王普侧颈!同时双腿从两侧跨过驾驶座,狠狠的踩蹬下去,断绝了王普想要抬腿拨动方向盘的企图! …… 碰的一声巨响,车子撞上水泥护栏,整个车头都陷了进去,紧接着翻滚出几十米外,碎玻璃、不知名的零件散落一地,汽油渐渐报废的车身下流出,一切暂时归于寂静。 半分钟之后,一两黑色无牌车辆急刹停在报废的旁,却没有人下车。 “哎,真是惨啊。” 伴随着轻轻的叹息,一道火光从来车的驾驶位窗口飞出,缓缓落在已然报废的豪华商务车边。 哄燃声起,黑色无牌车在火焰窜起的时候,扬长而去! ------------ 序卷 风起 第1章 大有若无 解风居之所以叫做解风居,是因为它的主人杜清自号解风人。 位于原州城西这一人一仆一院,于天下,名声不显,于原西,却是无人不敬。原西路虽是边镇之地,但就算最粗鲁的将军,见到杜清,也变的像拘谨的学生。 只因杜清是西王最为依仗的谋士,更被西王引以为知己,而西王,在原西人心中,既是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崇敬的神,就像是原西的天。 但月余前,上元节,东风夜放,灯火阑珊之时,这天… 塌了! 西王全家于苍青县祭祖归来的路上遇刺,西王身死,王妃绝地自刎相殉,世子失踪! 此后,哀伤成为这片地区的共有情绪,除了哀伤之外,平民百姓有的多是惶恐,但像杜清这种原西柱石般的人物,感受更多的是压力,无穷无尽的压力。 就像是一座房子地基动摇,将要坍塌时,梁柱所受到的压力! 夜已晚,解风居的书阁仍然亮着灯,杜清仍在忙碌。他十七岁出山,十八岁跟随西王,至今十三年。原西是西王的心血,又何尝不是他的心血,西王出事,无论为知遇之恩,还是为原西,很多事,他都义不容辞。 不多时,院子里唯一的老仆进来,轻声说道:“爷,郡主请见!” 杜清抬起头,愣了一下,郡主怎么来了? 稍稍疑惑之后,他放下笔,整理衣衫,出去迎接郡主,郡主以礼相敬,来见他也先让仆人通传,他纵是天大的才华,也不会去做什么狂士。 解风居门前火把明灭,王府护卫已经将解风居团团护住,郡主一身麻衣,正望着门匾上的字出神。 这位郡主自小娴静,颇具灵性,眼界却是极高,西王对这唯一的妹妹也极为宠爱,以至于已经二十出头了,仍未许人,在这个年代,算是老姑娘了。如今西王遇刺,这事恐怕还得继续耽搁下去。 杜清上前,长揖一礼:“郡主驾到,杜清有失远迎!” “先生不必客气。”陈子容伸手虚扶,杜清起身,将郡主请进。 进了厅中,郡主随行女侍自觉留在门外,二人分主客对几跪坐,杜清用铁钳拨动炉中的炭火,让它烧的更旺之后,架起茶壶,将茶煮上,方才开口: “这茶还需些火候,郡主有事?” “深夜到访,打扰先生了,自王兄去后,开儿失踪,我一届女流,既要追剿凶手,又要肃清内部,安定人心,这一切大小事务,多赖先生相助,才可以顺利进行。” 杜清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女子,上元一夜之间,她从一个被兄嫂宠爱、呵护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坚强、隐忍的女王,真应了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他低下眸去,忍住到了嘴边的哀叹,一边机械地地进行着茶艺,一边开口:“郡主无需客气,杜清虽然自幼随师父在外,但也从未忘记自己是原州人,何况王爷对杜清恩遇甚厚,于公于私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事情,好在如今郭将军击退北旗兵马,内外局面总算是暂时稳了下来。” 然后将沏好的茶水递了过去:“主忧臣辱,郡主要问的事情,我也已经仔细思考过,只是我的观点,或者说现实情况,难以让郡主满意。” 陈子容神色变黯:“请先生教我!” 杜清伸手请茶,待陈子容饮过之后,方才开口: “当前第一要务,是要寻回世子殿下,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关键是原西军不能入关,一旦强行入关,那就是在皇帝的脸上扇了一把掌,皇帝绝对不会再容忍原西,如此一来,原西大难将至。所以,寻回世子这件事情,只能尽量多派出我们能够动用的江湖力量,至于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既然王妃临死前,决意要将世子送出去,只希望王妃有妥善的安排!” 陈子容默默点头,杜清继续说到: “至于为王爷报仇一事,我也希望郡主能暂时放下。一来王爷之死,虽然矛头直指北旗,但这其中,未必没有其他势力插手,如今一切没有完全弄清楚,妄议报仇,只怕会中了幕后之人的算计;二来原西毕竟底蕴不足,大兴复仇之举,必然将仅存的生机断送。” 杜清说着,陈子容被勾起仇恨,双拳紧握,许久之后方才平息:“先生的意思,我能明白,兄嫂遇刺,我虽然悲愤,但也绝不会鲁莽行事。先生请继续。” “郡主能隐忍最好,还有一件紧要的事,便是关于原西军,当下最不能乱的,便是原西军,原西军是王爷一手打造,是原西,也是王府立身之根基。王爷虽然有意废除了陈家军的称号,但军中上下对于王府的忠心坚定不移。只是郡主虽是王爷的妹妹,但不通兵事,自然无法掌控原西军,而世子年仅十二,暂时也是无法统领原西军的,所以,郡主需得尽快选出一人,以陈家家主的名义支持他暂代原西大将军,直至世子长大成人。” 事实上,世子与这等乱局之中失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杜清又怎么忍心挑明话题。 “先生以为谁可以担此重任?” “郭正刚郭将军,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陈子容皱眉:“为何?我虽不通兵事,但王兄在时,我常听他夸军中将领,却也不止郭将军一人。” “郭将军虽不是出自陈家军嫡系,但却是王爷结义兄弟,战功卓越,威望也足够。另外封彪、乐毅、折伯望、吕青云、陈古等人,打仗是不错,但都只是将才,难以为帅。而郭将军除了打仗之外,在王爷的熏陶下,常读兵书、史书,若遇大事,维有他可以定局!此次与危乱之中调兵遣将,击退北旗,足可说明一切”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尽快找郭将军谈议,也会对其他几位将军陈述厉害,请他们全力支持郭将军。” 杜清轻叹一口气,“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是原西百姓之福。如此以来,我原西便可将权力交替之时的内耗降到最低,也可以将王爷之死所带来的不利降到最低,只需稳固局面,等世子长大,则后续可期!” 陈子容沉浸与兄嫂之死的悲伤中,情绪不高,但此刻却也表现出身为陈家人的骄傲:“我虽然一届女流,但毕竟受兄嫂耳濡目染,如今又有先生相助,理当从善如流。只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先生能答应。” “郡主请讲!” 陈子容离席,敛衽一礼: “我想请先生为开儿卜一卦。” 杜清沉默许久,方才应声: “好!不过我需要沐浴熏香之后才能起卦,这一卦演算,也需要很长时间,郡主可先回去休息,只需留下一人,让其转达便可!” “有劳先生,那我先回王府候着。”言罢,又对门口的一个丫鬟说到:“青桃,你在这里候着。” “是,郡主。” 青桃躬身应下,杜清将郡主送至门口,对方又留下一队护卫在外等候杏儿,这才离去。 杜清回到书阁,家仆紧随:“爷,老先生虽然传了您《易经》之术,但也提出训诫:天意难测,如非万不得已,不可妄问天意,要折福气的。您也常说,行事只需问心,何问其他。十多年来,不见您起过一卦,为何要答应郡主?” “阿福,撇开陈家恩义不谈,世子安危也关系着原西的安危,能窥得一线天机,我也好早做应对。行了,你帮我准备热水,然后去前面照看好青桃姑娘。” 阿福知道自家爷脾气,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改的,只能放弃劝告,去准备好了热水,又在静室里备好熏香以及占卜所用物件,才去了前面,陪杏儿闲谈几句。 杜清平复心绪,沐浴之后,焚香静坐一刻多钟,等到心思完全空明,才拿起准备多年,却第一次使用的蓍草茎,按照《系辞》所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於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的方法进行繁杂的推算。 春夜静谧,灯火流转。 近一个时辰之后,杜清才再次来到前厅,对着等的已经开始着急的杏儿说到:“杏儿姑娘,久等了。”说着,将写着卦辞的纸递给对方。 青桃接过纸张,低声念了一遍:“大有上九,辞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品读一番,然后雀跃地问道:“是很好的意思,是吧,杜先生?”作为郡主的贴身丫鬟,青桃自然能够识文断字。 阿福想说什么,被杜清制止,笑道:“不错,青桃姑娘,是吉卦,赶快给郡主送回去吧,请郡主好好休息。” “是呢,我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郡主,让她好好睡一觉,不要再为世子殿下担心了!”说着就要往外冲去,跑出了门才醒悟过来,自己太过失礼,红着脸回头对杜清万福一礼:“谢谢先生了!” 杜清轻叹一声,看着杏儿转身跑开,阿福再也忍不住开口:“爷,为何…?” “你想问为何要欺骗郡主?”阿福的话没敢问出口,杜清自己接了下去, “福叔你觉得,如实告知郡主便好么?火天大有本就是晴天丽日,蒸蒸日上之象,偏偏又是上九,位于大有之最,那便是有之极致,不能再有。世子父母身死,家族遭变,哪一点能对的上“大有”?只怕要应在物极必反之意,大有若无,世子,将休!” 阿福悚然一惊,他虽然受自家先生影响,感觉到了此卦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却也没想到竟是物极必反,大吉变大凶! “说白了,一向宠爱郡主的西王夫妇遇刺身死,郡主已经悲伤难言,能够撑着出来主事,也全凭着对家族的责任,世子还活着便是那一线牵挂和希望,倘若让郡主知道世子身死,断了这一线牵挂,郡主怕得像断了线的木偶,立时倒下去。” 杜清说完之后,也生出一股无名怒气,他大步跨出门去,抬手指天:“西王何其雄才大德,竟让他身死族灭,你瞎了眼啊!” 然而依旧如墨的夜色说明,上天根本没有理会他这个小角色的叫骂。 许久之后,阿福才试探着问道:“那爷,准备如何应对?” 杜清发泄之后,整理好情绪: “备车,我要去拜见郭将军!” ------------ 序卷 风起 第2章 山神庙 陈子健从迷迷糊糊中醒过来,首先看到的是残破的屋顶,阳光从大大小小的缝隙中斜射进来,穿过蛛网,浮尘在光影中掠动,顶部的神佛彩绘被风雨侵蚀的乱七八糟,反而更像恶鬼邪神。 逐渐清醒的大脑恢复了对身体的感受和支配,浑身酸痛,努力坐起身来四顾,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破旧的小神庙里,庙里供着一个状貌凶煞的神像,底座篆刻的繁体字迹已经模糊,隐约是“暘山山神”四个字,而他之前就睡在铺了干草的供台上。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车速已经有所降低,但在那种情况下,他一心想要弄死王普,然后控制车子,车速降了多少,却没有具体的概念,最终,剧烈的碰撞,自己应该被甩砸在挡风玻璃上了。 没死! 但,不应该在医院吗?这又是什么地方? 淡淡的中药味萦绕,他坐起身来,搓了一下脸,却猛然怔住,举着双手在眼前看了又看,然后用手一点一点摸着自己脸颊,头发,以及身上套着的极不合时宜的衣衫。 搞什么?身体损伤太多,大面积移植替换?自己这是昏睡了多久? 片刻之后,他使自己镇静下来,无论什么情况,至少自己还活着,恶意的谋杀已经发生,应对事情的前提,是把事情弄清! 简单地活动腿脚,他准备起身弄清现在的情况。 吱~呀 正当他对着供台前奇怪的鞋子发愣时,破旧的门被推开,一个面容阴鸷,衣着奇怪的老头,端着一只陶碗,走了进来。 “少主,你醒了!” 老头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快速跨过来,去搀扶趿拉着鞋子,准备站起来的少主。 什么鬼?拍戏?不合理啊? 他看了一眼奇怪的老头,蹬上奇怪的鞋子,往门口走去。从微末到巅峰,十几年的经历已经养成足够的威势,一个眼神之间,展现出的气势让老头行动为之一顿。 他现在就一个念头,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刚走到门口,回过神的老头身影一闪,后发先至,左手抓住他的手臂,右手仍然稳稳端着陶碗。 “少主,你重伤初醒,不宜走动,外面风大,先喝药吧。”老头眼巴巴望着他。 他不想与这奇怪的老头纠缠,脚下用力,想要挣脱老头。 然而没想到老头力大惊人,自己一挣之下毫无松动,无奈,他回头,看着老头。 “你是谁?为什么拦着我?” “少主,你…老奴陈重啊”,自称陈重的老头眼怀希冀地望着他。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我要出去看看!” 眼神坚定,语气淡漠! 老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但好像也不敢违拗他的意思,慢慢松开他,然后随他一起,走了出去。 破庙建在山腰,入眼是一片荒凉的、连绵不绝的山岭,一条小路经过山神庙前,一边通往山的深处,一边向山下延伸。 近处的植物已经吐出淡淡的绿牙,远山仍以灰色为主调,偶尔有一片暗沉的绿色,是常青的植物。这大约是某个温带山岭的初春,时间是早晨十点多十一点的样子。 初春啊!怎么会是初春?阳光洒落下来,他微微颤抖着,那是来自心底的寒意。 “少主,先进去喝药吧,你身上有伤,吹不得这早春的山风!”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强自镇定,但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飘。 “少主,你别吓老奴,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先进去喝药,老奴慢慢给你说……” 一个小时后,陈重出去热药,顺便准备食物,陈子健坐在供台上,手扶着额头,无言叹息! 这不是做梦,自己对于古代没有具体的认知,想象不出古代的样子,潜意识没有印象,所以也不可能是被人催眠,就算是电影里演的造梦也说不过去,这样的梦境对造梦者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他就这样,从生活了三十余年的地球,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对于现在的身份也已经大致弄清楚了,他叫陈开,十二岁,是西王陈宗盛的独子,而他的父母也就是西王夫妇,已于一个月前的上元节时在原州苍青县祖祠遇刺身亡,而他,作为幸存者被忠心的老仆带着,流亡江湖。 尽管在陈子健看来,这个故事显得离奇而又荒谬,但目前,他不得不暂时接受这个身份,在他具有引导性的交谈中,为了帮他寻回记忆的老仆吐露了很多信息。 国号大夏,年号咸兴,现在是咸兴三年,此夏并非中国历史上位于商、周之前的夏,夏家以宗姓为国号,而今在位的乃是夏朝的第四任皇帝,夏高宗夏文振。 二人目前所在的地方乃是梁州的东部,陈开知道中国古代有以州县为行政区划单位的朝代,却不清楚梁州在哪里,只是根据气候和地形,大致推测应该在偏西的大山区。 西王镇守原西路,统领原西现有六州军政,王府设在原州城。根据陈重的描述,原西路应该位于后世的甘肃宁夏一带,原本下辖十二州,皆是大汉领土,新汉末年战乱时,被北旗和大逻瓜分占据。 大夏自承新汉,陈宗胜也是因为收复原西六州被封王,是大夏朝唯一异姓王,也是唯一有封地、有实权的王爵。只是原西十二州只收复一半,还有六州仍被他国占领。 拥有这样的身份和背景,却在被刺之后流落江湖,不回王府,难免让人奇怪,理由陈重说的很细碎,但陈开大致总结了比较核心的四点:一是王妃命令;二是谋刺一方实力很强,王府未必安全;三是谋刺事件暴露出王府有潜伏极深的内奸;四是一把手身死,原西路政权动荡,尽管大部分人忠心可用,但貌似二把手有问题。 其实让陈开看来,王府不安全,江湖也更加乱,因为追杀他们的并不止谋刺的一方,西王夫妇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开后,据说整个大夏朝中西部江湖都动了起来,只因西王还未封王前,曾奉命剿杀江湖黑道、绿林匪盗势力,陈宗胜研究训练小杀武阵,让军中健卒可通过配合力敌江湖习武高手,整个中西部江湖势力差不多被陈宗胜率精兵杀了半边天。 但自古以来江湖黑白哪里能够分得清楚,或者说江湖哪里有黑白之分,所谓的剿黑除恶也不过是皇帝对武林势力、对习武者的一次清洗和削弱,陈宗胜作为执行人,自然也因此与江湖结下滔天怨仇。 但陈宗胜毕竟也不傻,他在剿杀江湖势力的时候,借着行动也为很多人报仇、牟利,以此施恩,所以最近围绕着这主仆二人活动的其实大致可以分为两股四方势力。 一股要杀之而后快,一股要救人于水火! 要杀的又分为谋刺者和江湖旧怨两方,要救的则分为王府及其下政权一系和江湖旧恩两方。这样的局面才导致了陈重可以护着陈开,逃亡近一个月任然顽强存活。 只是人心隔肚皮,二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碰到的会是哪一方,也许口呼救人者等走近了便会给你一刀,据陈重所述,在三天前,另一名护卫陈轻便是因此而死,严格来说,陈开本人也已因此死了。 “少主,药热好了,你先喝药!喝完我给你盛稀饭”,陈重满脸慈爱将热好的药递来。 陈开接过,一口喝掉,陈重接过碗,出去盛饭,经历过过无数谈判和磋商的他,自然能从神态里判断出陈重说话的真假,何况陈重身手迅捷,端着药碗走路,药水居然纹丝不动!之前谈话中他也自承有相当高深的武艺,如果他要图谋什么,又何须借助药物食物。 陈子健已经大致清楚,这个世界是真的有武功这种东西的,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跟着眼前这位老仆,谁知道如果他单独离开会不会被某个小喽啰灭掉,至少陈重对他,或者说对陈开,并没有恶意。 “少主,现在形势危难,不比在王府的时候,只有稀粥,你将就一下,”也许是因为原来的陈开是个娇惯的人,也许是觉得自己没有尽好仆人的责任,陈重尽可能的语气委婉,“并且,咱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一夜又半天,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换个地方,所以吃完饭咱们就得赶快走,暴露了就麻烦了。” 陈子健点头不语,二人开始喝粥。 饭后,陈重收拾了东西,其实也就一个小包袱,一把大刀。 陈重小心低掩去了活动的痕迹,造成小庙近期从没有来过人的迹象,然后蹲下身子,示意陈开爬上去,好背着他走。 不知道是因为基因还是营养的问题,陈开虽然才十二岁,但已经接有大约一米五六的身高。他看着披散着花白头发的老头,拒绝了他背自己:“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没事的,少主,老奴习武之人,你上来,我背着你走。” “不必了,我伤已经好了,跟着你走就行。”陈子健再次拒绝,陈重无奈。 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山神庙,其实陈子健不知道的是,陈重背着他,会走的更快一些,陈重也只以自家少主伤了头,得了失魂症,暂时不再与他亲近。 ------------ 序卷 风起 第3章 天外楼(上) 初春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意,但在阳光下的林子里,偶尔能看到松鼠在树干上跳窜追逐。 陈子健没有心情欣赏这山情野趣,他跟在陈重后面,尽量保持速度,不得不说,这具身体的体质很不错,走了两个多小时,陈开仍没感觉到疲累。 另一边,二人离开不久,一行人来到了山神庙。六人皆是一身灰衣短打,斗笠垂巾遮面,腰畔挂剑。 “搜!”为首的人一挥手,其余人便迅速散开。 “头儿,没发现!” “没发现!”… 小庙不大,五人很快把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但是都没有任何发现。 为首的人,蹲在路边,没有答话,有人凑上去,却看到那路边略显蓬松的地上,小半个浅浅的痕迹,显然是不惯走山路的人,踩歪了一脚印出来的。 这里地处荒山野岭,行人不多,就算有过路的行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山神庙也是很好歇脚地方,为什么反而庙里什么痕迹都没有,这里却有小半个脚印?头领沉着脸: “重新搜,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是!”众人再次散开,不久之后,一些东西被发现。 “报——”一个属喊着“头儿,这边发现生火的痕迹,被掩埋伪装处理过,从灰烬判断,应该是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 领头人过去,仅仅看了一眼,便迅速下令:“追!” … 一路上,陈子健也借着现在的身份,针对性的问些问题,每个问题的思维跳跃性也很大,但陈重大都会慈和而耐心地回答。 某个时间,走在前方的陈重忽然停了下来,环顾四周,那一瞬间,陈开恍惚间感觉山风停滞,而寒意渐浓。 下一刻,咻的一声,后方林子林中,响箭拖着红色的烟雾直飞上天空,陈重抓起迷惑中的陈开向前飞奔,三名头戴斗笠的灰衣剑客从林子冲出,紧紧咬了上去。 几个呼吸之后,主仆二人拐过一个转角,陈重猛然停了下来,对陈子健说道: “少主莫慌,他们自知难以与我相敌,这才发信号招呼同伴,一旦人多,老奴恐怕难以护少主周全,我必须先解决了这几个人,少主你去那边石头后等我!” 陈重一边说一边取下肩上的小包袱,交给陈子健。 刚才的奔逃中陈子健已经自知是老人的累赘,便收起纷乱心思,走到十几米外的大石头后面,掩起身来向这边偷看。然后,他第一次见识了类似于影视剧、小说里提到的武艺。 山路的拐角是由一块数米高的凸出岩石造成的,等到陈开藏好,陈重屈膝一跃,便跳上巨石的一处凹槽,躬身潜伏。 追来的三人显然也不是愣头青,临近转角的时候已经减下速度,同时拔剑在手,一前两后成品字形慢慢推进过来。视线转过拐角,并没有任何异常,就在三人松神的一瞬间,凛冽的刀光自上方落下,鲜血飙出,为首一人软软倒下。 另外两人明显也是久经杀阵的角色,反应过来之后不退反近,对方一刀从高处劈下,刀势已尽,变招之间必有空隙,自己二人趁势攻上,就算不能杀他,也可以迫使对方防守,拖到同伴前来。 两柄剑宛若毒蛇,以刁钻角度刺向陈重腰眼,铛的一声,宛若金石相击,陈重就势一个翻滚横刀隔开双剑。 二人也是久经厮杀的老江湖,知道与对手武艺有很大的差距,逃,一定会死,因此不敢回身,而是十分默契地借着对方刀上传来的力道手腕翻转,双剑向上画圆之后再次向下刺去。 然而这一剑最终也没有刺下去,陈重右手持刀格挡之后,一个旋转起身,两个刺客只觉腰腹一凉,浑身的力道便被抽走,看着右手持刀左手持剑的陈重,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剑,只能带着浓浓的不甘,倒了下去。 躲在石头后的陈子健也没有看清楚,他只见陈重从上斜扑而下,砍翻当先的一人,然就势一个翻滚,再站起来的时候,对面的两人就倒了下去。 陈子健难以归纳自己繁杂的情绪,超越常识的武艺让他为之惊叹,血腥厮杀的场面摆让他感觉难受,最重要的是曾经身居高位,能力出众,遇到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现在,犹如那最后一晚,无能为力的局面让他心有恐慌。 而接下来的情况,似乎仍朝着不好的方向跌落。 两名刺客倒下之后,另外三名已经出现在路的尽头,领头的人显然不是之前的杂鱼货色,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直到陈重面前三五米处,方才停下。 陈重眯起眼睛,扔下长剑,改为双手握刀,横与胸前,刀尖仍有鲜血滴下。 领头的人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尸体,狭长的眼睛透过斗笠边沿看向陈重,淡漠开口道: “天外楼,地字号,谷雨,有人出两千两黄金,要西王府世子殿下人头,陈重,我知道你,二十几天逃亡,你也已是强弩之末,你若离去,我不拦你。” “嘿嘿,区区两千两,太小家子气,我西王府出金两千零一两,要买想买我家少主人头的人的头,你如果愿意,带着他的头就可以去西王府领赏了,至于定金,我西王府的声誉就是定金!如何?” 谷雨并未生气,反而耐心地解释到:“当然可以,但是天外楼有天外楼的规矩,要买谁的头,你得说清楚,然后去楼里挂单,两千零一两自然比两千两更让人心动!” 此话出口,陈重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个档口,金钱对对方没有什么诱惑力。 “钱财虽好,但要凭本事拿,也得有命花!”陈重冷冷地说道,心里却快速思索着对策,从气息上来看,这谷雨与自己武功应是不相上下,如果对方一人,他自然不虚,然而现在对方还有两名二流高手,放在平时这种货色不值得他上心,但现在却不一样,少主面对二流高手,也只能束手待毙,想要护卫少主周全,必须同时对付三个人,一时有些踌躇。 而谷雨显然也不准备再浪费时间,把事情拖下去,他低声对同伴说道:“我拖住陈重,你们找机会先完成任务!” 话音未落,谷雨剑已出手,坚决而无情! 陈重悍然迎上! 另外两名杀手的武艺与陈重和谷雨差了一个境界,因此,陈重和谷雨未漏出胜败迹象之前,他们也无法参与进去,只能退后几步,想找机会绕过去杀陈开,然而陈重刀势大开大合,封住整条道路,丝毫不给他们捡漏的机会。 猫在石头后边的陈开根本无法看清两个人的招式,甚至很多时候连打斗二人的身影都不能分辨,只听乒乒乓乓的刀剑交击声不绝于耳,刀风剑气卷起的枯叶漫天飞舞。 谷雨凭借轻灵的剑法,想要将陈重引开,但陈重丝毫不为所动,一旦谷雨远离道路,陈重便退回路中间,谷雨不得不再次挥剑而上。 两次之后他也放弃了引开陈重的想法,只以轻灵密集的攻击消耗对方内力,对方为了封路,一直这样大开大合的打法,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这种情况,败就是死! 几十招之后,陈重的刀势已经有收缩的迹象,这是内力不继的征兆,一名杀手按捺不住,试探性地贴近几步,顿时一道刀光如匹练向他斩去,幸好他持防守之势,直接举剑格挡,当的一声,他退后三步才卸去剑上传来的力道,虎口发麻。不过陈重也因为递出这一刀被谷雨逼得险象环生。 陈子健不会武功,但也大概看出来,这样下去恐怕不妙,然而他没有任何办法,他甚至都不敢走出石头,既怕杀手有高明的暗器,又怕引得陈重分神。 另外两名杀手显然发现了突破口,互相对视一眼,另外一名开始试探着往前走,他并不是要越过战场,只是抱着防守姿态引诱陈重出招,好给谷雨找到破绽,尽快结束任务,当然,如果能顺利穿过战场自然更好。 如愿以偿地,一道刀光斩来,他格挡后退,陈重的形势又险一分。 然而情况还在继续恶化,另一名杀手已经再度逼了上来,谷雨的进攻也更加密集了。 杀手走近,陈重被逼的没有机会出招! 一步、两步、三步… 陈重已经完全被谷雨的攻势压迫住! 四步、五步... 还是没有机会分神! 六步、七步... 刺客嘴角已经开始上扬,只要再跨出一步,他便可以冲着躲在石头后的目标而去,这个时候陈重再回头追他,谷雨也会要了陈重的命。 然而某一刻,陈重直接放弃谷雨,双手握刀直刺而来,走到侧方的杀手慌忙之间往上挥剑格挡,想要挑开陈重的长刀。 陈重侧后方,谷雨的剑也如跗骨之蛆刺向陈重肋下。 另一名二流杀手向战团逼来,想要趁机在这位最近名声极燥的王府护卫身上留下伤口,或者直接刺死! ------------ 序卷 风起 第4章 天外楼(下) 电光火石之间,陈重双手握刀变为左手单握,借着二流杀手举剑格挡的力道,画着圆弧挥向后方谷雨,同时借惯性旋身一脚踢在二流刺客心口,这全力的一脚直接把近处二流杀手踢向跃跃上前的另外一名杀手。 被踢出的杀手显然已经活不了了,跃跃上前的杀手也将被飞来的同伴身体延缓攻势,显然,陈重在生死之间的小小算计为逃亡的主仆二人迎来了更多的生机。 谷雨的剑本可顺势刺进陈重肋下,然而陈重反手挥刀也已至眼前,如果他不变招,只能同归于尽! 这一瞬间,谷雨想到,自己只是杀手,不是死士,他执行任务是为了赏金,如果他换掉陈重,另一名属下自然能够顺利完成任务,但自己也将永远地与这个世界告别,即使再厚的抚恤,又怎敌活着的诱惑,关键是,活着自己一样能完成任务,这是他的自信。 转念之间,他改刺为挥,只在陈重肩后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却也避开了陈重换命的招式。 陈重闷哼一声,不为所动,脚下发力,紧随飞出的尸体扑向另一名杀手,另一名杀手下意识地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想要接住同伴,陈重已然后发先至,旋转着身体横挥一刀,直接斩断尸体,用余力在活着的杀手胸前砍出深深的一刀,顾不得有没有杀死对方,迅速旋身回的刀再次对上谷雨的长剑。 凌厉的一刀由于尸体的卸力,并没有立即杀死另外一名杀手,陈重转身后,他竭尽最后的力气,着举起剑,用尽全力朝陈重背心刺了一剑,陈重身躯微微踉跄了一下,好在对方临死的一剑并不精准,刺在了肩胛骨边缘,只造成了小小的皮外伤。 看来老天对自己不薄,对方无论是稍准一分,亦或稍多使出一分力气,自己就要愧对王爷和王妃厚恩了。 而那名被踢中心口的杀手装在拐角巨石上,滚了两圈,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 陈重也在飞扑斩杀第二名杀手的时候,后背上又被谷雨添一道伤口! 谷雨的剑,太快了! 来不及感受伤势深浅,他只能咬牙抵挡谷雨的攻势,然而谷雨见两位随从已死,反而放慢的攻势,显然要借着之前两剑的伤势耗死陈重,尽管陈重紧守心神,想要稳住局面,但谷雨知道,眼前的对手,已经是自己剑气风雨中摇曳的枯树,随时会被吹走最后一点生机! 谷雨的剑极快,不懂武艺的陈开甚至看不出陈重已经受伤,只看到陈重一对三还解决两个,反而慢慢放下些心来。 “何必呢,陈重,你我虽然武艺相当,或许全胜时期我也不是你对手,但现在呢,你逃亡二十多天,强弩之末,如今已经身受重伤,本来你还有机会活命,但是啊,你不珍惜。” 谷雨一边出招,一边进行心理攻势,期望早些结束,陈重只是咬牙硬撑,听到谷雨的话,陈子健才明白,局面糟糕到什么程度,然而他一时间却已经不再恐惧,也不再关注打斗的两人,而是在想,如果自己现在死了,是不是有可能回归原来的世界,他的尸体呢,不知道是冻在太平间还是已经火化...... 十几招之后,陈重左臂再添新伤! 又几招,左腿被开了口子! 再一次破绽,谷雨长剑刺向陈重心口,然而陈重不躲不闪,挥刀砍向谷雨手臂,谷雨自觉胜券在握,一向精于算计的他当然不愿意再用胳膊去换命,抽剑准备变招。 然而陈重斩向谷雨手臂的一招却是虚招,谷雨想要变招,他已经先一步变招,刀锋滑向对方咽喉,谷雨大惊,想要再次刺向对方心口,迫使对方后退,陈重左手直接空手握住剑锋,瞬息之间鲜血随着指缝溢出,但谷雨的剑却再也刺不进去了,陈重握的坚决,被划破喉咙的谷雨力道已经越来越小。 “呵...咳...你...你...”谷雨还想要说些什么,又好像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重果决回刀,一刀捅进对方肚子,用力搅动,“你太惜命,就不是做杀手的料!” 噗通一声,打断了陈子健的思考,扭头看过去,才发现倒地的是谷雨,而陈重拄刀而立,正在想他望过来。 陈子健连忙跑了过去,才看清陈重满身是血,而谷雨虽然瞪大了眼睛,但显然已经没有气息了,只是喉咙的伤口还在流血。陈开伸手想要去扶陈重,陈重开口拒绝: “少主不可,老奴体内尚有对方残余剑气,等我稍稍化解,就带你离开,刚那烟火令虽然只是天外楼的联络方式,但如果近处有其他人,难免被引过来,这里不安全。” “我帮你止血!或者,你告诉我该怎么做!”陈开情急之心不言而喻。 “少主…无需如此,包袱…包袱的白瓷瓶里是疗内伤的药,少主帮我拿一颗,我运转内力,便可缓住伤口出血”,陈重一边说话,一边大口喘息。 “好,你先别说太多话!”陈子健找到伤药,喂给陈重,问道:“这些要不要清理一下”,他指的是尸体和打斗的痕迹。 “不必了,少主,这么大动静,清理不干净,稍等片刻,咱们就可以离开了!” 对于陈子健来说,或许是陈重武功太好,或许是伤药疗效太好,又或者陈重伤势本就不重,不到一刻钟时间,陈重已经可以行走,二人开始继续逃亡。 沿着小路走了半个多小时,陈重便拉着陈开离开小路,像山野走去,最终,在太阳快要落的时候,找到了一处山洞,准备在山洞中过夜。 压下一路来的各种思绪,陈子健开始主动做事情,他打开包袱,里面有干饼和肉条,陈重走的时候没带早上熬粥用的陶罐,却带了那两只陶碗,他在不远处找到了山泉,接了两碗回来,二人开始简陋的晚餐。 “陈...重爷爷,我帮你看看伤吧,有没有外伤药,我帮你上些药包扎一下。”如果放在以往,他称对方叔叔最为合适,但如今,作为十岁出头的少年,只好是称爷爷,尽管稍稍有些别扭,好在西王夫妇在世时候,对家中下人本就宽厚,陈开原来也是称陈重为爷爷。 “少主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行。”陈重笑着应承,自觉不该让陈开服侍他。 “我来吧,你背上也有伤,不方便,你先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把伤口清理干净。” 陈重不在坚持,他的衣服多处被划烂,又沾染了大片血迹,已经穿不成了,不过好在他提前给二人各备了一套衣服,准备乔装用。 仔细查看一遍,陈子健才发现陈重身上的伤势极为严重,共五处大伤,背后的两处,伤口都很长,后肩上的一剑甚至深可见骨,左手手掌掌心和四指皆被划开,相比之下,右臂和左腿上的伤反而成了小伤。 有外敷的伤药,但是没有绷带,也没用干净的毛巾,陈开便将包袱里原本给自己准备的衣服撕成若干长条,留下一块当毛巾,往山泉处来回清洗,帮陈重擦身上的血迹,由于怕感染,伤口近处,陈开不敢擦洗,只能期望陈重自身的免疫和自愈能力,千万不要感染。 不久之后,陈子健开始给伤口抹药,陈重便给他讲起天外楼和今天遇到的杀手。 “这天外楼是近几年才兴起来的杀手组织,没人知道楼主是谁,不过王爷曾说,这天外楼很可能是某些大家族或者大人物与大商贾联合起来搞的,天外楼有天、地、玄、黄四个阶层构成,其中天、地是已经培养好,可以接活的杀手,玄是正在培育的杀手,黄是对外联络情报机构。 天字号杀手有四位,据说都已经入了无惑境,以四季春、夏、秋、冬,地字号杀手二十四位,代号分别是二十四节气,都是一品高手,也就是通俗的一流高手,但这些杀手并无排名,所以他们为了打出自己的名号,接到更多活,执行任务之时都会自报代号。 天字号一般极少出任务,一是因为贵,动辄万两黄金,二是因为他们可以拒绝任务,而地字号不得拒绝任务,不过天外楼安排任务时肯定已经有了详细的调查,不至于让宗师出手对付一品高手,也不至于让一品高手去对付宗师或者有宗师保护的人。 谷雨论境界与我都算一品,何况还有五名二品随侍,他们想要谋害少主,本来胜算极大,但是遇到了我,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哈哈!” “为什么?陈爷爷不是说那谷雨与您武艺相当么?” “他虽然境界与我想同,但是他不敢拼命!武学一道,并非境界为王,尤其是境界相当的时候,经验、气势、心境都是组成实力的关键部分,他见我受伤,便不愿与我换命,我又卖他两处伤,他便以伤换命也不愿意了,与我对敌,若是不先把命摆上来,他又怎么配活着!” 陈重故作豪迈与轻松,陈子健却感慨不已,因为陈重的命却是为他而拼,想来如果那细雨多些胆魄,不吝于牺牲一只手换掉齐名的高手,反而能够无伤完成自己的任务,只是那样的话,以眼前这个老人的脾气,估计永远闭不上眼。 夜降临,寒冷袭来,陈开帮陈重上好药后,并不包扎,也不让陈重穿衣,而是出去找了干木材,然后用衣服遮住洞口,点起火来,如此以来,洞里暖和,陈重舒服一些,也有利于伤口愈合,而洞口的衣服也遮住了火光,不容易被人发现。 “闲来无事,陈爷爷不妨给我讲讲大夏、王府和江湖的事情吧” “好,少主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我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尽快恢复记忆”,陈子健说这指指自己脑袋。 不久之后,随着主仆之间的交流,陈开慢慢勾勒起这个世界的框架。 ------------ 序卷 风起 第5章 庙堂不高 陈子健不着痕迹地引导聊天的话题,在陈重的讲述下,这个世界的模样大致显现。 从地理特征来看,这里大概是地球,是华夏大地,不同地域和一些标志性山河都从陈重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从历史进程来看,这里与华夏历史的发展有相同的地方,远古的神话传说,诸子百家,甚至整个魏晋以前的历史朝代,关键人物都大致相同。 但这里的历史与华夏史又有很大的出入,这个出入大概从魏晋后期开始。陈子健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平行世界。 五胡乱华之后,一位自称大汉刘氏后人的刘坚,再次统一中原和南方地区,建立政权,恢复大汉国号,史称新汉,也有称其后汉的。新汉统一数代之后,在华夏文华底蕴的加持下,除东北、草原、高原之地以外,所有的国土都已全部回归新汉统治,甚至包括西域。 但如同每一个封建王朝的宿命,新汉王朝国祚绵延近两百年后,严重的土地兼并和苛捐杂税导致大量农民起义,境内烽烟四起。数十年战乱之后,曾为新汉大将的夏国伊在中原豪族的支持下统一后汉绝大部分领域,以宗姓为国号,建立大夏,与东北大燕、草原大旗、高原大逻四分天下。 大夏建国三十四年,而今传位至第四代皇帝。然而新汉末年数十年战乱中,西域失去控制,分裂之后,形成成若干以城为单位城邦政权,大旗、大燕、大逻趁机侵略汉人边境,占领新汉北部大片疆域。如今,受地理因素和政权实力的影响,大逻侵占土地大部分被收复,但大旗、大燕仍有十数州在手,未被收复。 陈开所在的陈家早先是原州苍青县的小族,家中有地,也利用地理区位的优势做些生意,战乱起后,很快整个原西路被大旗占据,国乱家破,陈开的爷爷陈元亮流落中原,最后从军。 颇有军事天赋的陈元亮凭借战功不断升迁,甚至为时任新汉辅国大将军夏国伊欣赏,夏国伊统一中原和南方,在大夏建立后,封陈元亮为四品怀化中郎将,陈家算是借着改朝换代完成了一次进阶,从边地小族一跃成为将门,也抵的上三流世家了。 自古可马上打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大夏皇帝传至第二代时,开始侧重文治,重用文士。所剩不多的流匪、边乱等地成为武将博取富贵的最后机会,但也都被朝中有背景的大族出身的武将瓜分。陈家起于微末,出身太低,别说吃肉,连汤也喝不上,无奈之下,陈开的父亲陈宗盛捡了最难啃也最没有油水的骨头,被大旗占据的原西路地区。 谁也想不到被排挤在外的陈宗盛竟然真的能从大旗铁蹄下拿回失地,一州、两州、三洲…数年磨砺,在收复原西六州的时候,陈家军已经发展成为大夏边军中实力最强、战绩最显赫的军队,陈宗盛荣升辅国大将军,封侯爵。此后陈宗盛暂停进军步伐,在谋士杜清辅佐下,开始治理、发展地方经济。 当然,这也不足以让大夏皇室封陈宗盛为王还保留兵权,据陈子健分析,能让皇室以封王的代价来稳住陈宗盛的是两件事。 一件是产业。陈宗盛收回原西六州之后,大力发展畜牧业,甘凉农耕产出并不丰盛,却很适合长牧草,大夏勤于农耕,大旗除了几个大城市,边镇地区过的仍是天然游牧生活,都没想过在原西路地区种植牧草,利用牧草养战马、耕牛、肉羊;战马和耕牛是中原地区极为需要却又极为匮乏的战略物资,肉羊可以补充粮食储备; 第二件事是商业。天下初平,各国处于紧张而又微妙的状态,大夏的粮食、铁器,大旗的毛皮,大逻的盐,都需要互相交易,原西地处三国交界,陈宗盛依托强悍的军事力量,做起跨国贸易来,这些买卖都带有垄断性质,利润自然丰厚。 通过商业反哺农业,原西由贫瘠之地变成战略要地,陈宗盛也因此变的炙手可热起来,甚至大旗和大逻都派人来拉拢他,但都被陈宗盛拒绝了,眼见陈宗盛虎势已成,大夏皇室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刺激他,原西今非昔比,也由不得皇室不重视,因此,皇帝封陈宗盛为西王,但只荫三代。 封王后的陈宗盛也向大夏皇帝表示忠诚之心,主动请大夏天子委任原西地方官,开始缴纳赋税,勤勤恳恳守边安民,并无反心,除了拒绝大夏皇帝赐婚。不过陈开想来,边关之地,实权王爷,地方官去了也只能做做样子,撑撑门面,事情应该是管不了的,说白了就是互相作一作表面工作。 陈宗盛拒绝了大旗和大逻的拉拢以后,两国并不是没想过封锁甘凉,但这个时候的国家,百姓家国意识、民族意识并不高,皇帝与大族之间也更像是合作,并不是绝对的统领,不是万众一心,也不是众志成城,有利益的事情,你不去做,自然有别人去做,上边不去做,下边自然有人去做,又怎么禁的完呢! 此外,大夏建国后,看似一片祥和,欣欣向荣之象,实际内部问题也不少,皇室建立统一政权乃至后来收复失地,中原大族、江湖势力都出力不少,而当时夏国伊也承诺共富贵,许了这些人不少好处,如今各地大族、江湖势力对大夏朝堂和地方影响力也极大,皇室自然想要加强对政治的掌控,因而才引出了陈宗盛未封王前,以铁蹄乱江湖的事情,但是由于立场、利益纠葛,效果并不明显。 这种情况下,大夏朝堂不敢把陈宗盛逼的太急,而中原,甚至南方的大族也都在利益的驱使下,与西王府做起了生意,这中间利益的盘根错节,也使得西王陈家的地位更加稳固。 大致了解到这个世界以及自己的情况后,陈子健问起当下的事情:“既然西…父王…曾得罪过大量江湖势力,我们在外并不安全,为何不回王府,父王留下的势力,已不可控了吗?” “唉!”陈重叹息默然,良久之后才开口。 “老奴只是王府护卫,不敢置喙军政之事,但老奴认为,原西军乃是王爷一手打造,军中上下当然忠心可用,这也是原西存续的根本,大家的利益都是绑在一起的,没有王府,他们一群泥腿子出身的家伙也没有出路,没有他们,王府也难!然而王爷已薨,内里出了奸细,想来如今郡主、钱总管、杜先生、封将军他们已经开始进行清理,王妃临走前也交代我,局面未定,不可贸然回到原西。有些人,王爷在时,自然可以镇住,但王爷已去,按大夏律,少主你也得年满十六方可继承王爵,未有名分之前…” “未有名分之前,我一个毛头小子,不仅难以服人,恐怕反而会激起一些人的逆反之心,”陈子健接下陈重不好说出口的话,“例如我那位郭叔叔,陈爷爷你不是说外边已经在传,父王遇刺,郭叔叔也脱不了干系吗?” “郭将军的身份能力,由不得老奴评断,但王爷在时,对郭将军极为亲近和信任的” 二人所说的郭正刚乃是西王一手提拔的结义兄弟,大夏正三品的忠武将军,曾经与西王陈宗胜有救命之恩。其人将才稍逊西王,收复原西的过程中,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西王已死,无论威望还是能力,他都是原西军方最有实力的一个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陈爷爷估计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陈子健主动了解这么多东西完全是出于一种习惯和做事方法,前世他身为最顶尖的投资分析师,所做的任何一笔投资、任何一个开发项目,都以大量的数据和信息为基础,进行各种分析和评估之后,才会形成方案,所以他始终认为,信息是做任何事情的保障。 “少主,老奴之所以带着你逃亡,其实是依照王妃意思,在等一个人,这个人若来了,一切问题便都不是问题了!” ------------ 序卷 风起 第6章 江湖未远 “这么厉害?他很能打?”陈子健来了兴趣。 陈重对于能打这词有些无语,“十分厉害,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名动天下,那时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龄。据说他十九岁入一品,二十一入宗师,二十四岁时,便已稳固无惑之境,是江湖数百年来,年级最轻,也是进境最快的宗师。 几年时间,他凭借一把黑鱼刀挑战无数前辈人物,以技论道,最终被誉刀圣。要知道,江湖兵刃,大多以剑为尊,用刀的多是草莽和军阵中人,他是最有希望以刀问鼎通象之境,成就千百年来第一个通象境刀客殊荣的人。 自他之后,江湖上以他为榜样甚至模仿他的年轻人不计其数,许多大族甚至皇室子弟都想要拜其为师。他的兵器——黑鱼刀,也是天外神石所铸,是真正的神异宝刀。 真见禅师曾与其坐而论道,更是称他是数百年来,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可叹老奴蹉跎数十载岁月,也不过是个一品” “重爷爷谦虚了,我想重爷爷的武功放在江湖上,也是十分厉害的。不过我们王府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刀圣他便可以吗?” “少主有所不知,这位人物十年前便已是无惑之境,以他惊艳之才,恐怕如今已经踏足通象,当今出世之人,除去他,通象境仅有四位,武艺到了这等境界,皇帝都要恭敬以待。无论你富可敌国还是权倾天下,都不得不小心应对。” “原来如此,那他为何会帮我们?” 陈重略作回忆,道出了其中缘由: “当年这位刀圣的夫人患了极其难治的眼疾,曾来西王府求医问药,而整个原西路最有名的几位医师皆受我西王府供奉,不过当时老奴随王爷在边界演兵,只是最后见过一面” “王妃感念他爱妻之情,不仅召集府内几大医师为其夫人诊断,还以重酬之诺传召原西山野奇人前来相助,此二人夫妇在府中逗留月余,奈何其夫人所患之症委实奇怪,集甘凉医术最顶尖的数十人会诊月余仍然没有办法,他才带着夫人离开。” “不过离开时王妃将府中药库珍藏的几味具有明目功效的珍奇药材送给了他们夫妇,王妃本想让他收少主为徒,但少主当时只有两岁,无法习武。他也看出王妃心思,便承诺,将来少主长大些,方便的话他就收为徒弟,教授武艺,如果不方便,也可以收为记名弟子,另外王府若有难,他若知晓,也会尽力帮忙!” “那他如今在哪里?” “无人知晓,他成名之后,拒绝了各方势力的拉拢,隐退下去,世人都猜测他准备潜心修武,以证离尘。不过,此次我西王府之难,应当已经惊动天下,他如果知道,必然在赶来的路上。可怜王爷雄才大略,王妃菩萨心肠,如今皆为小人所害!” 说到往事,反而勾起了陈重心中的悲伤和愤怒,“不过少主放心,只要宗师不出手,老奴定能护得少主周全,刀圣就算不来,等局势稍稍稳定,老奴也能护少主回府!” 陈子健默然,十年的时间,会不会来,能不能赶上,在他看来,希望不大。另一方面,西王府或者说原西路恐怕短时间内很难稳定下来,甚至分崩离析也不是不可能,谋刺西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方既然下了大本钱,目标恐怕本就不是西王,而是原西,怎么会没有后续手段? 就算西王只是死于江湖仇杀,西王死了,肥肉摆在眼前,不仅内部,外方盯着的人恐怕也已经下手了。但是这些想法陈开暂时没法和陈重说,便扯开话题:“另外进入通象境的四人是谁?这武功境界又是怎么回事?” “另外四人我大夏有两位,分别是少林真字辈长老真见大师,太白山前任掌教通元道长,大旗一位——神拳门掌门马空拳,大逻一位——圣教教主禄无忌。” “至于武学境界,只是针对高手和宗师而言,登堂入室方有三品四境的说法,高手有三品,从低到高分别是三品、二品、一品,俗称末流、二流、一流,也有叫低品、中品、高品的; 宗师则分为四个境界,最基础是无惑:到了这个境界,对于各自派系的武功认知至极,再无疑惑; 往上一层是通象,入此境者,武道心意通达,据说可借力自然万象; 再上一层是入渊:指的是意念可以遁入虚空,可凭意念感知虚空世界,也正是此时方能感受到世界像是无尽深渊,深不可测,所以称作入渊; 最高一层则是离尘:指的是可以破碎虚空,游离尘世。而每一个境界又有大小成之说,不过都已算不上严格考究的标准。老奴止步一品多年,也就是个一品大成,对宗师之道,也都是听别人所传,不一定准确。” “离尘?离尘.......”陈子健喃喃自语,陷入思考。 “少主,怎么了?” “哦,没事,重爷爷,大夏皇帝为什么不派两位两位通相境高手去刺杀其他国家皇帝或者将军之类的重要人物?毕竟我们有两位,应该更厉害些” “哈哈,不知少主为何有这种想法,武艺到了那等境界,皇帝也只能礼遇,拉拢,使唤是肯定使唤不动的,江湖上流传着一个古老的说法,只有斩断一切俗缘,方可一窥虚空,进而找到离尘之路,就是说如果武艺想要达到入渊,甚至离尘,必须远离俗世,潜心修炼。 所以,进入通相的武人,极少有人再主动参与俗世,甚至主动斩缺俗缘,真见禅师与通元道长,都已不问世事多年。另外,在老奴想来,进入通相之后,如果不是领先太多,要想杀人恐怕也不容易。” “哦,原来只是吉祥物啊”,陈子健喃喃到。 “少主,什么...吉祥物?” “没什么,那些高手能厉害到什么程度?比如,陈爷爷你能打多少普通人,而无惑境又能对付多少个一品高手?” “这武道品级境界之分其实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框架,并没有那么准确,正如老奴先前所说,实际对敌时,经验、心境、运气等很多因素都会影响战斗。若是对敌经验不足的无惑境宗师,想来老奴也是很有机会杀他一杀;至于二流高手,搏命的情况下,老奴也能敌上小几十个,再多了,就只能杀一阵,然后跑掉;普通人这个没试过,估计杀到内力耗尽还能在杀一些吧,不过若是军阵之中,遇上懂得配合精锐军队,或者陷入军阵包围,也就能敌上百十人。” “那这么说来,精锐军队也大都是由二三流高手组成的?” “不是,习武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军中也有高手,但大多是有一把力气的普通人,但是他们经历战阵厮杀,往往都有悍不畏死的气势,另外军卒之间都是统一训练,久在一起生活,配合上也要好些,很容易组织起战术、阵法,例如我们陈家军的小杀武镇,只需数名悍勇之卒配合,寻常三流高手也杀得,若是有武艺在身的精锐,一二流高手也讨不到好,只是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太少!” “原来如此!” “宗师的事情,老奴也不是很清楚,但一般来说,极少有低阶围杀高阶的情况,不实用,大多情况,如果双方出现冲突,一方有无惑宗师,另一方如果也有的话,就会是宗师之间的对决,如果另一方没有,就只能服软。” “数年前倒是发生过一件事,当时南海某个海盗首领,仗着无惑大成的武艺糟蹋了琼州越剑门门主的女儿,越剑门一个二流门派,没有宗师坐镇,却是满门刚烈之士,没人咽的下这口气。门主集合十几位一品,又倾尽钱财请了天外楼五位一品杀手,然后先用计将那海盗头领骗至死地,二十几位拼的最后只剩下两位,才杀死那海盗,活着的两位也是重伤。然后那股海盗的二头领上位,率几位一品,灭了越剑门满门!” “我明白了,重爷爷,那刀圣能排到第几啊?” “刀圣来王府时,老奴倒是见过一面,只觉深不可测,但要说在这天下能排第几,却也是不好说的,这世上,据说存在已经入渊或者为证离尘,与世隔绝,专心潜修的世外高人。但要说这出世的人里,除了四位已经证实进入通象境界的宗师,刀圣应该算是当世第一人。因为他在十年前与真见禅师和通元道长论道时,都是一招平的结果。” “什么意思?” “要知道真见禅师已过花甲之龄,通元道长更是年逾古稀,二人进入通象之境至少已有二十年,内力之深厚,怕是难以想象,刀圣自己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但为了印证武道,便约定,只比一招,结果都是平局。” “平局,会不会两位大宗师惜才,放水了?” 陈重当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终正着脸色:“少主以后切不敢在外人面前开这样的玩笑,真见禅师和通元道长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十分尊崇,平局是他们亲口承认的,何况就算不是平局,他们只需实话实说便可,刀圣能有那样的成就,也不需要他人谬赞。” “嗯,我知道了。”陈子健没想到这些人如此看重名誉,不过也难怪他,毕竟他处的那个年代,名声、人设这些东西,大都假的不能再假。所以他对大众化的信息总是怀疑,习惯性地想要推敲信息的真实性。 又聊了一阵,时间不早了,陈子健对陈重说到:“重爷爷,你身上有伤,早点休息吧,我出去透个气。” “我陪少主一起”说着陈重准备起身。 “不用了重爷爷,你好好养伤,我就在洞口透个气,不往远走。” “那...好吧,少主你有事就叫老奴,老奴就在这里打坐调息。” 走出山洞,找了个石头坐下,陈开仰望星空。 尽管他能够从一个穷小子爬到社会高层,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非凡,依旧被现在的情况冲击的不轻,千年之后与现在,曾经最耀眼的是满城灯火,现在却是满天繁星,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实?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庙堂、江湖,这些曾经极为遥远的东西,因为陈开这个身份,一切都好似到了眼前! 想着想着,陈开眼里开始流出迷茫,直到某个倩影进入脑海,他的眸子才重新变得坚定! 江湖也好,庙堂也罢,与我何干!自己必须回归,离尘,也许就是机会!但是想来离尘绝没有那么容易达到,自己必须从长计议。 为了方便做事,陈子健决定接受陈开这个身份,从现在起,自己就是陈开。 ------------ 序卷 风起 第7章 道左相逢 第二天醒来时,陈开发现陈重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精神也十分饱满,不禁感叹这个时代的人体质是真的好,进而无聊地思考关于武功的问题。 为什么他那个时代没有真正高深的武功?武学文明衰退还是其他原因? 由于没有足够的信息,自然是没能出个所以然来,二人吃了些东西,再次开始转移。 据陈重所说,往东一些的金州有一大族,姓沈,乃是山南路一带最大的豪族,与西王府有大宗生意来往,关系不错,二人要先到金州,在图后续。 陈重自然不敢贸然去找沈家帮忙,而是要找到王府在这边生意上的负责人,通过他,联络陈开的姑姑——郡主陈子容,如果那位刀圣再不来,兄弟陈轻已死,他也只能护送少主回王府,王府最好能派出最忠诚最精锐的军卒来接应,只是朝廷上头那些人,想来是不会轻易放陈家军入关的。 唉! 二人摸索着向官道走去,准备找个镇子或者县城乔装掩饰一番,然后顺着官道前往金州。 按陈重的意思,二人逃亡近一个月时间,跨越千里之地,如今已经远离原西,加上谋刺西王,对方损失也十分巨大,如今对方可用的人手绝不会太多,最近以来的情况也说明,对方追杀的已经日渐乏力。 毕竟比起逃亡,围捕、堵截至少要动用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人力。 江湖上与西王府有旧怨,闻风想要落井下石的人,没有系统的情报和组织,也认不得陈开,只需要乔装掩饰一番,很容易对付过去。 陈开没有逃亡的经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很有限,而且绝大数信息也只是从陈重嘴里得来的二手信息,无法解决眼下的危机,也只好将一切交给陈重,好在两天相处下来,陈开也大致明白,陈重不但忠心无虞,能力方面,也很值得肯定。 快中午的时候,二人到达了一个叫做青羊县的小县城,在县城里买下一辆马车,然后准备了几套衣物,几天的食物,少量的清水,一些拜寿的礼物,乔装成从梁州往金州去给宗族长辈祝寿的少爷和仆人,然后赶着马车,施施然地出了青羊县城,沿着官道,往东而去。 “驾”陈重坐在马车前头,故作悠闲地赶着马车,他仔细地洁了面,洗掉了风尘之色,将原本杂乱而倔强的胡子刮掉了一部分,颌下的一绺也梳成整齐的山羊须,原本凌乱的头发也梳理整齐,扎在一起,买了一个平民用的幞头戴上,身上也穿的是在平民中常见的袍子,俨然一副管家、掌柜的模样,他坐在车架上,神态看似悠闲,实则全神戒备,那把长刀就绑在车架下,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而陈开一副富贵人家翩翩少年郎装束,坐在车厢里,隔着帘子和陈重聊着天。 “重爷爷,我们这样乔装,就算躲过了想要落井下石的江湖恶客,那位刀圣,若寻上来,岂不也容易错过?” “少主多虑了,以刀圣的境界,光凭气息,我们便躲不过他的眼睛,另外,我们逃亡,在局内,追杀者其实也在局内,但刀圣却身处局外,想要找到我们,并不难,从昨天下午起,要找到我们,就更简单了。” “为什么?” “因为谷雨的任务失败了。天外楼出现以来,从来没有未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他们会评估任务难度,然后派出自认为有很高胜率的组合或者个人去完成任务,如果任务失败,按照他们的规矩,任务评估难度自动进入更高一级,然后重新执行,如此反复,直到任务完成。” “从没半途而废过?” “从没有!”陈重郑重道,“不过少主不必多虑,他们之所以从没有完不成的任务,并不是因为真的有多强大,很大原因也是因为他们对任务的评估相当准确,完不成的任务,他们也不会接。哼!若放在以前,他们绝对没胆子接任何有关西王府的任务!四个无惑,敢来原西,我们能让他们一个都回不去!” 说到愤懑处,陈重声音变得激动,过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继续解释到: “昨日他们低估了老奴,谷雨任务失败,他们很快会派出比谷雨更厉害的杀手过来,天外楼毕竟不比那些江湖乱匪,玄字部在训杀手和黄字部联络人成立了专门的情报部门,我们很难瞒过他们,用不了多久,天外楼的杀手就能找到我们!” “天外楼的杀手找到我们的时候,刀圣也就找到了我们”,陈开已经明白。 “少主英明,天外楼的杀手虽然能找到我们,却需要动用很多人力,用的人越多,就能越快找到我们。他们自己也越容易暴露,一旦露出水面,就算是他们最厉害的杀手来,也不可能瞒得过刀圣的眼睛!何况,他们应该不知道刀圣与我西王府的渊源,如果知道,这帮唯利是图的家伙绝对不敢参与到这事情中来!” “若是那刀圣没来呢?” 陈开只是就事论事,毕竟在他想来,十年前的交情,就算以最大的善意揣测人心,那么世事呢,世事有多少意外?或者刀圣已经不在人世,或者刀圣没有得到消息,或者......如何保证呢?听到此问,陈重也沉默了,不过仅仅片刻,就有坚定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少主放心,就算刀圣没来,老奴也定会护得少主周全,至少也会护送少主安全回到王府!” 陈开感动于陈重的忠诚,也疑惑于陈重的自信,唯独没有听出那并不高昂的语调里似乎有决绝的味道。 世事总是充满意外,二人还在担心天外楼的时候,却先碰上了另外的麻烦。下午的时候,缓缓前行的马车碰上了迎面而来的一小拨江湖人。 这条官道是梁州链接金州的唯一通道,此时商贸繁荣,所以道上往来行人,并不少见,西王之子逃亡到这一片的消息散开后,道上的江湖人便也多了起来,二人之前便碰到了两拨,也都大大方方地交错而过,并未发生纠缠,但是眼下这一波,却好像有些难。 迎面走来的一共是五人,经验丰富的陈重一看便知其中有三个人武艺已经达到一品的水准,为首的是一位形状猥琐的道人,远远地看向陈重时,眼中有精光闪过,然后他停下脚步,展开了握在手中一副卷轴,他身后的几人已经凑了上去。 陈重的心在往下沉,他知道,那道人手里所持的卷轴上,十有八九是少主和自己的画像,对方应该还没有完全确定是自己,但躲过去的可能并不大,掉头当然是不可能的,也来不及了,强闯的话,自己当然没问题,但恐怕会让少主陷入险境。 “吁~”转念之间,陈重轻勒缰绳,马车开始减速,他本是坐在车架上,现在已经微微蹲起身来,左手下探,伸向车架下的长刀,右手则伸进胸前的衣襟,摸向已经放在那里的白色瓷瓶。 “少主当心些,有不长眼的渣渣送死来了!” 陈开一惊,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去,两方距离渐近,猥琐道人神色中疑惑更重,他一边比照手中画像,一边走向官道中央,相隔十步,马车停下。 双方沉默着互相打量,除了猥琐道人,另外两名达到一品境界的是一名持重剑的高大剑客和一名面貌粗陋的刀客,余下两名持刀者也到了二品的水准。 短暂的沉默后,一直紧盯陈重的猥琐道人笑了起来:“哈哈哈,贫道枯木,原在巴山潜修,听闻昔年危害江湖的陈乱魔余孽在此,特来斩妖除魔,为诸位江湖朋友,讨个公道!” “山间野狗,从未听闻!”陈重冷然斥之。 枯木道人脸上一热,看向马车,目光闪烁,终究没有敢直接发作,第一个冲上来。 那粗陋刀客抢身上前:“兀那陈家老狗听着,我乃黑风山震天虎,今儿个特地为十多年前死去的数千兄弟报仇,车里要是陈宗盛的杂种,绑了他来受死,爷爷留你个全尸!” “哼!黑风山?想必你当年是踩了狗屎,捡了一条狗命,但是啊,却不知道珍惜,”陈重话语中,鄙视更甚,转而看向那名剑客,问到:“你呢?又是哪路杂鱼,想报仇还是想出名?” “你可记得铁剑门?”剑客一边解下背上那半尺宽,寸余厚的巨剑,一边反问。 “呵呵,好像有点印象,川北铁剑门欺压百姓,横行无忌,那个叫铁什么侠的狗头,就是被我亲手斩下,你要是想为他报仇,为什么还不动手!” 枯木道人眼中一亮,据他收到的消息,王府世子的护卫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实际悍勇无匹,同境难敌,并且对方似乎有些有恃无恐,马车里不知道是不是有埋伏,而今他先挑衅铁剑门傻大个,正好可以先让这叫做铁传义的傻大个先去试下对方深浅,毕竟他来杀人,只是求个名声,若是出点意外,岂不是亏大了。 同一时间,震天虎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表面义愤填膺地前来报仇,其实为的也是名望,黑风山被打散后,经过十余年发展,又形成若干股乱匪,他只是其中之一的统领。而今他虽然实力不错,想要统一服众,仍有难度,但若是杀了陈乱魔唯一的儿子,那时声望,想要一统黑风山群盗,岂不易如反掌,但若不小心为此付出太大代价,自然是得不偿失。 “好!”果然,那叫做铁传义的剑客不负枯木道人和震天虎所愿,暴怒大喝,铁剑呛声出鞘! ------------ 序卷 风起 第8章 恩仇不休 铁剑门曾经在川北一带有很大名声,铁传侠就是铁剑门末代门主,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在了,铁剑门被尚未封王的陈宗盛率兵剿灭,满门上下被杀的血流成河,还有不少被抓回去充军了。铁传侠是掌门,也是铁传义的师兄,铁传义要杀陈宗盛的儿子报仇,理所应当! 被叫作铁传义的剑客出手时,站在前面的震天虎感到剑风刮过耳侧,他想转过头去,见识一下这位铁剑门灭门案中幸存下来之后,将重剑术练至一品的汉子,更想在事成之后拉拢对方上山。 毕竟他与自己都是从那乱魔的掀起的江湖浩劫中幸存下来的人,应该惺惺相惜才对,然后对方的实力就会成为他统一黑风山,乃至统领西南绿林的绝大助力。 然而脖子有些不听使唤,转不过去,紧接着,他便发现自己飞了起来,然后跌落,跌在那马车前,他感觉自己跌进了泥里,黄土埋上脖子,而那陈家老狗,就那样高高地、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他瞪大眼睛想要看清些什么,却被黑暗吞噬。 失去了头颅的震天虎还站着,鲜血从颈间飙出,重剑的剑锋已经借着斩落震天虎头颅的威势滑向枯木道人。 枯木道人仓促间用佛尘拨开剑锋,退出数步,摆出防守姿态,而另外两名随行者也反应过来,一边退,一边紧盯着忽然间反水斩首震天虎的剑客,“你…你…”。 他们是震天虎的手下,现在铁传义忽然杀了他们大当家,按理,他们应质问铁传义,并冲上去为大当家报仇,但现在他们却啜喏着向后退去。 “呵呵,铁传义,你什么时候开始给人当狗了,你主人是谁?朝廷,还是西王府?你忘了铁剑门为谁所灭,你师兄铁传侠为谁所杀了吗!”枯木道人眼睛转着,一边戒备众人,一边厉声质问魁梧的剑客。 混江湖的,可以贪利,可以图名,杀人抢掠也可以做,无非是博个恶名,凶名。但投靠朝廷公门,背叛师门帮派,却是万人唾弃,所以,铁传义的行为确实让枯木稍有疑惑,他只希望铁传义与震天虎有私仇,那么他仍然有机会拿下世子的人头,不虚此行。 而下一刻,枯木道人知道今天再也没有机会了。 “铁传义已经死了”,剑客语调淡漠。 “不可能,铁剑门已灭,铁传义若是死了,还有谁能把铁剑练至一品!” “你真是太笨了。”接话的却是陈重,“昔年有铁剑三杰,既然本该活着的死了,那本该死了的自然有可能活着” “铁剑三杰,本该死的人?...哈哈哈…原来如此,没想到居然是你——铁传雄,铁传侠和铁传义居然没弄死你,这么废的,难怪铁剑门轻而易举就被灭了门。”枯木道人反应过来,继而转向震天虎的两个手下,“你们不去给你们大当家报仇,还等什么?” 当铁传雄注意力转向震天虎两个手下的瞬间,枯木道人竟运足内力,逃向远方,待铁传雄反应过来,却已经追赶不急,他看向陈重,他知道陈重若是出手,二人合力,对方应该是走不掉的,但陈重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铁传雄无奈,出手解决了震天虎的两个手下,才回到马车前,在十步外停下,拱手一礼,说道: “见过三爷,四爷的事情,铁某也听说了,无论三爷信不信铁某,铁某都只是为还当年恩情而来,西王当年替铁某报仇雪恨,铁某无时敢忘!” “不必,当年杀铁传侠及铁剑门一帮为非作歹的门人,抹去铁剑门,本就是王爷要做之事,你适逢其会,得以报仇,也有你自己的运道和本事,如今你已帮我杀掉震天虎,从此,恩仇两清,至于当年没死的铁剑门门人,他们既已加入陈家军,就生是陈家军的人,死是陈家军的鬼,你也莫要妄想!” “三爷误会了,铁某虽不聪明,却也并非愚笨莽撞之辈,当年铁剑门作恶,朝堂要打压江湖,势必杀鸡警猴,铁剑门本是满门必死之局,部分师兄弟能被王爷收入陈家军,是他们的福气。如今形势,也不便多言,惟愿世子殿下和三爷平安!那枯木道人,也绝不可能再去给二位添什么麻烦!” 言罢,铁传雄再次拱手施礼,而后转身,沿着枯木道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驾”,陈重扬鞭,马车也加速朝前始去。 车厢里的陈开也送了一口气,然后跟陈重问起这铁传雄的事情,才知道,这铁剑门也算实力不错的江湖帮派,往上几代,据说还出过宗师级的高手,后来逐渐没落。 “铁传雄本是铁传侠和铁传义的师兄,三人并称为什么劳什子铁剑三杰,但除了这铁传雄,另外两个都是腌臜货色,铁传侠为了掌门之位,勾结铁传义要杀铁传雄,铁传雄重伤脱逃,他妻子儿子却没逃脱,之后铁传侠又逼死自己师父,清除异己,最终如愿以偿成为铁剑门掌门人。 后来王爷兵临川北,要对付铁剑门时,潜藏的铁传雄便找了上来,王爷顺便帮了他一手,把铁传侠交给他亲手杀了,铁传义本来逃掉了,当时时间紧,王爷所练小杀武镇毕竟还是太少了,所以没让人追索。看样子,后来应该也被铁传雄找到杀了。 铁剑门是王爷所灭,铁传雄本又该是铁剑门传承者,所以王爷最后并没有收留他,而是放他离去,反正他在世人眼中本就是已死之人,想不到他竟会在这时候前来报恩!” “毕竟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希望它能顺利干掉那个叫枯木的,人长得丑,名字也起的难听!” “哈哈,应该是个道号,不过少主说的对,确实难听!” 驾!蹄声渐促,马车奔向远方! 一个多时辰以后后,太阳落了下去,暮色逐渐笼罩过来。 陈重仍然赶着马车前行,下午急着赶路,过了一个县城之后,再没有找到能够住宿的城镇,不过他并不着急,如果完全黑下来,还到不了下一个城镇,便找一个林子露宿,反正有马车,车里也有御寒的衣物,比起住山洞,要好上许多了。 “驾”...“驾”...踢踏踢踏… 骑士的吆喝,凌乱但却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响起,有人追来了! 陈重知道马车肯定跑不过快马,索性慢慢减速停车,数匹快马从路边的野地里绕过,几个呼吸间,就将将马车围了起来。 陈开紧张起来。 陈重将长刀抓在手里,越上车顶,环视四周,眼神戒备,以保证无人能在他眼下偷袭马车里的少主。 追兵有十几人,全都是黑色长袍罩身,黑巾蒙面,武器也都是造型相同的剑,一群人,竟然除了高低不同,其他的完全一样,甚至连男女胖瘦都难辨。 这身装束,与谋刺西王的那群人,一模一样! 陈重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马车前方的一个黑衣人身上,叹了口气; “呵,宗师啊,真看得起老子!”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手伸进衣襟,抚摸着白瓷瓶。 “陈重,别白费心机了,我知道你身上有降龙丸,这里除我之外,还有两人虽未到宗师,实力却也与你相当,你就算有降龙丸,也没有任何机会!”嘶哑的声音明显经过刻意伪装。 “那你为什么不上来试一试?” “陈宗胜已死,陈开一个毛头小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主人说了,只要你交出那两样东西,可以放你们离去!” “哈哈哈,什么好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见识一下,”接话的却不是陈重。 那声音响起时,人还在远处,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身影已经从路旁的林间掠出,落在路旁,强横的气势迫开黑衣人的包围,包围被挤出一片空缺,紧接着又有数名斗笠垂巾遮面的身影紧跟而来,补上缺口,一边围住马车,一边也与与黑衣人互相戒备。 天外楼!又是一名宗师!外带四位一品! 陈重的心在往下沉,这个情况,天外楼肯定不单单是为了少主和自己的性命而来! 这些人鼻子这么灵的吗?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马车里,陈开也透过缝隙看着外面这些人,面无表情,无喜无怒。 “桀桀...天外楼!你们最近是不是吃的太饱了!来的是秋还是冬?”黑衣首领看向杀手首领,依旧掩饰着自己本来的声音。 “哈哈,老家伙有两下子,看样子你认得春和夏了,哼!天外楼天字号杀手——冬,奉命来取三样东西”,杀手冬目光扫向四周: “一为——陈开人头!” 陈重冷然盯着代号为冬的杀手。 “二为——西王令!” 黑衣首领眼皮子跳了跳。 “三为——原西大将军印!” 三句话落下,满场俱静! ------------ 序卷 风起 第9章 夜临,局乱 鸦雀无声,满场寂静! 杀手冬的语调猖狂,但他有狂的资本。他不似谷雨优柔,他是真正严酷的凛冬,虽然他还未到不惑大成,但他已经杀过不惑大成,何况这次任务,他还带了四名一品随侍,所以在场的另外两方,他都不放在眼里。 皱着眉头的黑衣首领打破了沉默: “人头你带走,另外两样归我!” “不可能。”简单的陈述句。 “唉!”黑衣首领长叹一口气,摸出一个白色瓷瓶,“已经二月间了,你既然叫做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因为无论多么凛冽的寒冬,都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默默消逝!你说是吧,陈重?” 陈重看着黑衣首领摸出白色瓷瓶的时候,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降龙丸!你怎么会有降龙丸?…我知道了,是陈文!” “不错,是陈文为主人献上的降龙丸,为了确保任务顺利完成,主人赐下五颗,老夫所剩时日本就不多,所以也不在乎生死了!” 陈重感觉手脚冰凉,本以为只有自己有降龙丸,作为最后的依仗,却算漏了陈文这个反叛者!怎么办?难道真的天要灭陈家,亡原西? 黑衣首领的注意力暂时离开陈重,看向脸色铁青的杀手冬。 “如何,冬?你斩杀过不惑大成又如何,这五颗降龙丸下去,我至少会提升三成功力,或许能在死之前感受一下通象的实力,此生无憾了,哈哈...” 杀手冬心里快速思考着对策,按照规矩,任务已出,要么死,要么完成任务,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某个瞬间,沙哑的奸笑戛然而止! 凌厉的剑意笼罩了这片空间,有人影出现在路的尽头。 下一瞬,他已经到了近处,包围圈被再次切开! 来人剑眉星目,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腰间别着一柄长剑,整个人写意如画。 “李白衣!你也要参与此事?”开口的是黑衣首领,他居然一口叫破了来者身份:谪仙剑客李白衣,江湖中最年轻的剑道宗师,五年前,年仅二十五时,便已步入宗师,如今已然接近不惑大成之境。 马车顶上,陈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已然不能力敌,或许可以挑拨他们,然后带少主突围,该怎么做呢? 陈重环顾各方,努力思考时,那边李白衣已经开了口: “西王当年兵过楚地,舍弟无知,略有冒犯,但西王竟让部下砍掉了他整条左臂,所以我今天的要求也不多,只是要世子殿下赔一条左臂即可。” “这个好说,无论你要他身上那个部位,我是不会跟你争的!”黑衣首领话语轻松,神色却依旧戒备,只因世子的左臂,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就好像大家一起进了宝库,数件绝世宝物摆在眼前,你却说只要那展示宝物的展架,甚至只是对展架上的那朵雕花情有独钟,你让他如何相信? “不错,天外楼虽然从不做赔本的生意,但我以个人名义,将世子殿下左臂送给谪仙剑就是。”杀手冬开口,已有阻止李白衣出手的意思,你不就是要个左臂吗,一边看着,我等会送给你。 李白衣皱眉,接话的却是陈重。 “哈哈,一帮跳梁小丑,我家王爷在时,尔等可有一人有胆量跨进原西半步,真是笑死我了!天外楼算什么东西,想要找我西王府的事的有钱人也不在少数,之前怎么没见你们敢接任何一个有关我西王府的任务?还有你们一群宵小,怎么?如今你们阴谋已经得逞,仍然脸都不敢露,连闻腥而来的那些江湖野狗都不如!更有你李白衣,哼哼,你弟弟咎由自取,你李家之前连提都不敢提报仇的事情,现在来耍威风?” 陈重猛然开口,言辞犀利,意图让局面更乱,再这样下去,几方肯定会互相妥协,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场内都是老江湖,并没中陈重的激将之法,陈重在几人眼中,已无足轻重,至少暂时是没有人在意他,都在想着怎么解决利益冲突。 三方中,李白衣表现出来的诉求是最简单的,黑衣首领和杀手冬都不想李白衣对陈开出手,但却幻想着如何诱使李白衣,出手对付另外一方,只要事成,就算李白衣提再提出额外的要求,也有周旋的余地。然而,陈重话音刚落,李白衣却慢慢开口了: “李白衣剑心岂可受污,世子殿下你听好了,我本欲不惑大成之后,亲赴原西找令尊为舍弟雪恨,然而令尊已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西王与世子都是一脉单传,我若今日不来,只怕就没有机会再为舍弟雪恨。 但我也不屑与宵小为伍,李白衣绝不是他们可以驱使利用的。令尊当年令人砍下舍弟左臂,但仍然留了他一条性命,将他送回李家。如今,我也取你左臂,保你不死,送你回原西王府!也可以问剑心而无愧了!世子殿下,请吧。” “真是装的一手好逼”,陈重听见自家少主在轿子里嘀咕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然后帘子掀起,陈开跳下车来,陈重也赶忙越下车顶,张开双手,护在陈开身前。 看过来的李白衣也皱了皱眉,以他的功力,自然听到了世子的那句嘀咕,虽然不明白意思,但从语气来看,恐怕也不是什么夸奖的好话。 “重爷爷你让开,我也来装个逼!” 陈重虽然听不懂后半句,前半句确实听得明白的,他本不想退去,然而少主的语气神态竟让他无法拒绝,他稍稍往侧后方退了一步。 瞬间,除了陈重,所有的目光都射向陈开,尤其是杀手冬,整个人像是盯住猎物的毒蛇,但没有人贸然出手,陈重虽然往侧后退了一步,但他所站的位置,起手便可护住陈开全身每一寸地方! 陈开扫视全场,眼光掠过全场,这个世界的武功真的是很神奇,他虽然不能描述清楚,但却能从这些人的交锋之中感受的到,也许是所谓气机、气场让他感到十分烦躁、不舒服,想要发泄,所以他出来了。 其实,之所以出来也是没有办法,他听得出,局势十分糟糕,陈重的武艺也难以护得了自己周全,这几波人虽然目标都是自己,但目的或者说利益也有明显的冲突,所以他索性站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陈开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一袭白衣身上,“你好,李白衣。” 曾经作为一个世界级财团的顶梁柱式的人物,当他身上的气势自然流露,只是一个神态,一句简单的问候,淡然自若,原本肃杀的气氛被带向某些未知的方向。 陈重欣然,王爷虽去,自家少主却已经捡起了那份属于陈家人的气势,他红着眼眶扫视四周,神态也更显睥睨。 李白衣被这种奇怪而又直白的问候方式唬的一愣,但还是随即拱手道:“见过世子!” 他一身白衣,行止洒脱,言谈有礼,对身为世子的陈开敬而不卑。 陈开从陈重的口中知道,真正的江湖高手,大都是重然诺,讲规矩,现在在场三方,貌似也只有李白衣懂礼讲规矩,也只能先以李白衣为突破口了。 “父王已去,你要为令弟报断臂之仇,这便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你李白衣有你李白衣的骄傲,我陈开,也有西王府储王的骄傲!当年,父王势强,你们李家隐忍;如今,你们李家势大,我可以忍气吞声赔令弟一条手臂。” “少主不可!”陈开话未说完,陈重已经替他断然否决。 陈开并没有去理会陈重,只是继续看着李白衣: “但是! 一来我陈开萌父王荫,乃是大夏储王,不可为尔等所辱! 二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王母妃去后,陈开为人子,还未能灵前尽孝,母妃以性命助我脱逃,如若以残缺之身而归,不如就此死在这里! 所以,这条手臂,不能现在由你来拿,我回到祖祠,祭拜父王母妃以后,自会亲自赔你一条手臂! 当然,前提是你得护我回到原西,这样以来,你既可以为令弟报仇,问心无愧,我也可以保证陈家军和大夏朝堂也不会再寻李家麻烦!如若不然,你便收起你所谓的剑心,与这些野狗一起,或者紧随其后,看能不能从我身上拿到任何东西!” 坚定的话语落下,满场寂静,陈开凭借着自己所认知的传统文化,以情、礼为切口,以李白衣的傲气为引,同时借西王府和大夏朝堂打压江湖之势,暗示威胁,以期能够将李白衣拉进同一战线。 刚开始陈开只是尽力揣摩,表演着父母双亡的世子殿下,到后来,也许是激发这具身体的感应,他已不自觉湿了眼角。 只要到了原西,以他现在身份可以调用的资源,他有信心可以解决李白衣的麻烦,自切手臂自然也是不可能的,自己只说赔对方一只手臂,可没说赔自己的,到时候只需调动可用的资源,再利用自己在机械上超越时代的认知,用钱砸出一只精巧的假肢应该是可以的。 但这些只是最理想的情况,李白衣尚未答应,黑衣头领和杀手冬也沉默交换眼神。 陈开趁着短暂的沉默,附至陈重耳边,轻声说道:“若李白衣不答应,你立刻带着东西突围,东西在,我才有活着的可能!” 陈重红着眼睛,还想说什么,被陈开挥手打住。 局面已经十分明了,就算东西在,也很难作为价码,让他这个“世子”活下去。他只是想着自己本就死过一次,如果事不可为,至少尽量能身边这位老人能够活着,以这个老人的忠心而言,要他弃自己逃走,也许只有以所谓的西王令和大将军印为借口。 随后陈开以眼神看向李白衣,意思很明显:你到底要怎么选。 李白衣昂首而立,不觉间,剑意罩向黑衣头领和杀手冬,骄傲如他,确实做出了陈开期望的选择。 陈重摸出白瓷瓶,抬手灌向嘴里。 黑衣首领已经先一步吞下降龙丸,与杀手冬一起,两人右手在同一瞬间握向剑柄。 一众黑衣人和杀手后退、围合,双方极有默契地将陈开、陈重、黑衣首领、杀手冬、李白衣围在中间。 太阳像是个调皮而又胆小的孩子,趴在山头偷偷看了一眼,缩了回去,好像被吓得再也不敢出来了。 ------------ 序卷 风起 第10章 黑鱼再现 呛地一声! 太阳完全掉下山的那一刻,三柄剑同时出鞘,李白衣、黑衣首领、杀手冬三人拔剑,然后化作飞箭,瞬间交织在一起。 金铁交击,又是当地一声,各自的利刃转瞬被弹开,三道身影如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踏踏踏地蹬地声响起,三人落地后,各自退了几步,方才卸去力道! 诡异的寂静,出手的是三人,而互相一击之后,场中,却有四人,陈开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最后飘然落下的那道身影。 那人一袭青衫,左手握着一柄奇怪的刀,连柄带鞘,皆是漆黑如墨。 他落地之时,已经还刀入鞘,但在场的,黑衣首领、杀手冬、李白衣三人已经看到了那柄刀的真正面目:那是一柄通体漆黑如墨的刀。 黑鱼刀! 刀圣凡进的成名兵刃! 黑鱼出,万兵伏! 来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刀客右肩居然还挎着一个小箱子,若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看都像一个游方郎中多过像一个刀客。 落下后,他对李白衣等人熟视无睹,而是向陈开这边走来。 陈重压抑着激动,对着这位年龄比自己还小的男子拱手行礼:“见过凡先生!”然后又对陈开介绍:“少主,这位便是当世刀圣——凡先生!” 陈开从看到凡进的第一眼,就已经有所猜测,刺客他学着陈重,拱手施礼:“见过凡先生” 凡进看着陈开,赞到:“不错,聪慧,亦有胆魄,以后你就是我凡进的徒弟,你师娘与王妃虽相处时日不多,却也感情颇笃,你与为师,不必见外,你师娘听说了你的事,也很挂念你!” “拜见师父”,陈开再次拱手,并鞠了一躬,只是并未下跪磕头,关于凡进所说陈年旧事,他不知道其中细节,也不敢随意接话。 凡进点点头,当下情形,也没有怪陈开礼仪简略,转向陈重,感慨道:“可惜了,你多年积累,本有望一窥宗师之境,厚积薄发之下,至少也能看一眼无惑大成,但你用过降龙丸,尽管只是极少,于武道一途,恐怕再也难进一步,若是不想早死,这降龙丸便再也不要沾了。” 陈重弯腰拾起刚才在瞬间被凡进用泥块打落在地的白瓷瓶,再次拱手:“谢过凡先生挂怀,但陈某十几年前便该已经死了,至于武艺,若不是王爷,也不会有这身武艺,可惜陈某无能,未能保护好王爷,如今也只期望能在有生之年护得少主周全!” “嗯,我明白,我既然来了,事情就该了结了!” 凡进说着,解下小箱子,陈重连忙接住,然后凡进回到场中,黑衣首领死死盯着凡进手上的刀。就在刚刚,那柄刀出鞘了一瞬,凡进只对他出了一招,甚至不算一招,只像是随意挥出的一道,刀并没有砍中他,然而刀气已经斩断了他的心脉,他之所以还没有死去,并不是因为降龙丸激发了他生命的潜力,而是因为: 那刀,太快了,快到刀气斩过,心脉已断但仍看似无伤! 这种力量,这就是通象吗? “呵呵,居然是你!为什么?你已经近十年不在江湖走动,何况你当年虽然势头极盛,但从未接受任何人拉拢,一直很规矩,从不参与世家大族纷争,为什么?” 凡进看了一眼手里的长刀,淡漠开口:“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想为便为之,你不配我多说什么!能驱使你如狗,想来你的主子也很不简单,你用降龙丸激发功力,护住心脉,可以活三日,三日内回去,告诉你主子,我与西王有旧,这事,我插手了。” 黑衣首领深深地看了陈开一眼,居然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离去。 其他的黑衣人受不住这种无形的威压,拔剑冲来,一阵叮当乱响,冲过来的,都倒了下去,只有一人还站着。 “呵,大雕手,我不管你背后是北旗皇室还是其他势力,回去告诉你主子,如果他不能请马空拳当他的保镖,就不要在来惹我徒弟!你知道的,你如果不把话传到,你主子还会派你族人来送死,所以,临死前,做点好事,去吧!” 幸存的北旗刺客早已经受不住这种压抑,夺路狂奔而去。 凡进转向杀手冬,春寒料峭,冬的额头却布满汗珠。 “你功力低些,也没有降龙丸,坚持一天应该没什么问题,好在你路程也近,回去告诉你们楼主,撤了有关我徒弟的所有任务,你虽然任务失败了,但他们不会怪你的,所以也不会牵连你还在世的家人,你知道的。去吧!至于你们”凡进看向其他杀手,“看在都是大夏人的份上,给你们一个自己动手的机会” 几人相视一笑,“我等武艺虽不堪,但若能临死前能见识一下…” “好。”凡进打断了对方,话音未落,他已经闪电般出手,如幽灵般绕过几名杀手的身边,当他再回到原来的位置,扑通、扑通…几声,几名杀手全部倒下。 杀手冬一言未发,终是上马离去。 李白衣向凡进拱手,“见过刀圣前辈!恭喜前辈收下得意门徒,前辈踏足通象,也是江湖之大喜!晚辈能有幸一观前辈出手,感激不尽”!尽管江湖上有好事者把他与曾经的凡进相提并论,但他知道,无论当下还是年轻的时候,这位刀圣都强过自己太多,尤其是刚才那一招之间。 自己全力一剑,对着那黑衣首领而去,那人虽然服了激发生机和功力的药物,暂时达到了不惑境巅峰,但毕竟是伪境,自己那就算杀不了那人,也能留下伤口。 凡进自林间掠入战局,其实只需要解决杀手冬便可以了,然而他先是霸道地接下自己那一剑,方才拔刀伤人,这里面固然有不愿让他参与进来的意思,所以自己收招之后,也就再未出手。 李白衣更难明白这其中的难度,除此之外竟然做到了斩断心脉而令人不死!世人多事推测刀圣已入通象,却不知何时进入通象或者处于通象境的那个层次,但先后出手的几下,已让他大有所得,因此他也心服口服地放低自己的姿态。 凡进受了他一礼,开口到:“我现在已算不得什么江湖人了,何况通象,我也不过是侥幸摸到门槛,倒是你,今天这个仇肯定是报不了了,”凡进略带戏谑地看着李白衣。 “晚辈明白,今日报不了,总有来日,前辈虽然收世子为弟子,但世子毕竟是世子,他不可能一直活在前辈的庇护下,西王身死,很多因果都要落在世子身上,前辈不可能什么都替他挡下。退一步讲,就算前辈要替世子挡下晚辈,晚辈今日不敌前辈,不代表明日、后日、来日仍不敌前辈,就算晚辈一直无法跟上前辈脚步,前辈也总有老去的一天,晚辈毕竟年轻!” “年轻不一定代表长寿,若你先身死呢?” “如果晚辈身死,这账也就该散了。” “有道理,但你何必如此执着,我听闻当年的事情,也是因为你胞弟太过莽撞,企图驳一驳西王面子,好在江湖上邀买人心,西王军令在身,自然不能轻饶他!” “前辈看低了李白衣,我并非执着,只是做想做之事,我也想小弟能想明白其中道理,然则他想不明白,经那一事后,整日里郁郁不乐,对西王耿耿于怀,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只是希望报仇后能让他开心起来,我李白衣若是学了一身武艺,连身边亲人也帮助不了,我要这身武艺为何?若是某天,小弟忽然想开了,不在因当年之事不快乐,我自然也不会再追着世子要报仇。” 凡进拍了拍李白衣肩膀,“恩,想的通透,江湖虽式微,你却是个好苗子!” 李白衣正准备感谢前辈一番夸奖,却听凡进继续说道:“你帮我个忙,我跟西王见过两面,与西王府也有些交情,可惜西王为奸小所害,北旗肯定是参与者,这些大都是北旗那边的人”,说着他一指那些死去黑衣人,继续道:“你安排一下,帮我把他们的头颅送去西王府,聊慰陈家军哀情和西王在天之灵!” “前辈不去原西?” “不去。” “前辈心思,晚辈不敢妄自揣测,但西王为大夏收复原西,镇守西北门户,晚辈也是十分钦佩的,前辈所托,晚辈一定着人办好!” “恩,那我先走了”说这走向马车,陈重此时已经查探了所有尸体,并没有什么线索,除了有一些北旗的特征,并没有具体的发现。 陈开一直带着好奇的目光观察着凡进做事,见凡进过来,便迎上两步。 凡进很容易让人亲近,他轻揽着陈开,一边说着你两岁时我还抱过你的事情,一边准备上马车,那边李白衣却跟了上来。 “晚辈有一事不明,想请前辈解惑!” “说说看。” “前辈武道一途可谓学究天人,也知江湖式微,为何不开宗立派。不说我大夏通元道长和真见禅师,北旗马空拳也创神拳门,大逻禄无忌更是创立国教!前辈为何不肯将一身所学发扬天下,惠及江湖,惠及后人?” 凡进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只化为一句:“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也许会明白!” 说完便带着陈开进了马车,然后告诉陈重,往前十几里就有个县城,趁着天色未完全黑下来,赶到县城投宿。 陈重坐上车架,一扬马鞭:“驾”,马车轻快地向前奔去。 李白衣站在夜色中看着远去的马车,十年江湖,黑鱼再现,但或许只有他知道,这一现,如若昙花,因为刀圣并没有重出江湖的意思。 也好,既然刀圣不愿,那么有些事情,便由自己来完成! ------------ 序卷 风起 第11章 旬安小安 也许是因为态度,也许是因为性格,凡进虽身为一代刀圣,但并未给人以距离感。 另一边,陈开也对这个在自己领域里达到巅峰成就的人物也十分有亲近感,他虽然口称师父,但心里更多地把凡进放在朋友的角色,对方的年龄也就不到四十,比起自己的真实年龄,也大不了几岁,算得上是同龄人。 二人也都是各自领域里凤毛麟角式的人物,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当然准确来说暂时只是陈开惺惺单惜,因为凡进眼里,陈开只是个聪慧的世子而已。 鉴于这种情况,陈开也没有太过刻意掩饰自己的言行举止,他不是专业的演员,曾经的经历中养成的言谈举止习惯也大都已经难以磨灭,比起刻意的掩饰,他更想让周围的人慢慢来习惯。 陈开问到降龙丸的事情时,凡进才知道陈开“受伤失忆”了,居然当场检查起陈开脑后的伤口,还给他把了脉,搞得陈开有些紧张,既然武功这么厉害,会不会看出他不是本来的陈开?于是他指着药箱开玩笑:“师父莫非真的是弃武从医,退出江湖,开始济世救人了?” 想以此来缓解自己的情绪,心里想着,万一被发现,也只能大方承认,自己占着世子的身体,他们也许不会为难自己。 “哈哈,自古医武本就不分家,为师研究医术已有十年了,不过这失魂之症确实复杂,好在你伤势已经痊愈,并无不妥,也许过上一段时间,记忆就会慢慢恢复,医经上便有这样的记载。” 一番话让陈开放下心来,之后凡进才给陈开讲起降龙丸,原来这竟是西王府的“特产”。 “这药乃是出自你西王府供奉——‘鬼道人’独孤意之手,能够短时间内刺激生机,催升内力,服用之后,可得降龙伏虎之力,所以叫作降龙丸。但天行有道,此药逆道而行,服用之后,内里喷薄而发,步入所谓的伪境,跌落之后,武艺境界上便再难进一步,还会损伤生机,缩短寿命,用量越大,对人的危害也就越大,最甚者,则会直接爆体而亡。这药效果奇特,成量及少,听说鬼道人除了自己留校少量备用,都献给了西王。你若有心习武,这东西是万万碰不得!” 二人的交流并没有掩饰,陈重听到后也接话到:“不错,降龙丸十分珍惜,钱总管也只给我们六卫先后分配过五粒,我们都从来没有用过。谁也没想到陈文会是奸细,他在事前偷了老五的药,不过他为了逃命,该是用了一些。老大、老六形势危急时,当场就全服了,才给我和老四带少主突围的机会,老四在路上替我挡了一刀,药,没来得及用,也都在我这里,如今还剩下九颗。” 或许觉得不该在少主面前这个样子,有邀功的嫌疑,陈重转移了话题:“少主需谨记凡先生所言,这东西是真沾不得!” “我明白,只是可惜!重爷爷你为了我,失去问道宗师的机会!” 陈重赶忙说:“少主无需挂怀,老奴已是风中残烛,本就没几年活头,对于宗师什么的,也没兴趣,只愿少主平平安安,重振王府荣耀!”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说完便“驾”地一声喝,扬鞭打马,显然是不想给人安慰他的机会。 陈开沉默无言,没有就此事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又问起宗师的一些事情。 问这个,主要出于两方面的思考,一来他想要回归原来的世界,离尘是他目前知道的,唯一有可能与穿越相关的线索;二来曾经也算是高层里玩过了,借着商业,政治圈也见识不少,所以如今这个世子的身份对他来说,除了做事方便些,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无论是钱还是权,都未必比得上后世一流财团的掌舵人。但是这等真实的江湖、武功可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东西,他也因此十分上心。 聊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凡进所说的目的地——旬安县县城。 旬安县隶属金州,也是联通金梁两州的重要节点,县城建立在一处河漫滩平原上,是人类文明发祥过程中逐水而聚的典型表现。 问过之后,陈开才知道绕城而过的河流叫汉水,也叫沧浪水,就是后世的汉江。 县城不大,却相当繁华,这也得利于大夏商业的繁荣发展。如今有凡进在,陈开和陈重都放松下来,三人找到县城最好的客栈——悦椿楼,陈重直接要了最高档的一个雅致小院,小院有好几间客房,本是专门招待豪商大族和地方官员所用。 陈开觉得有些浪费了,他是吃过苦的人,日常中能力之内,倒是并不勤俭克制太多,唯独不喜浪费。但陈重仍然觉得不符合世子殿下和刀圣的身份,以往他随西王出行,都只是担任护卫角色,西王衣食住行,都有专人安排,而今世子身边并无随从,他也就简单粗暴地干起这些事情。 凡进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住这种高档客栈和住普通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 三人安顿好之后,陈重吩咐小二,点名要一桌最好的酒菜。 陈重面容阴鸷,对外人也不收敛那身久经厮杀养成的狠厉之气,话语严肃,吓得小二战战兢兢,陈开便打趣道:“重爷爷也不怕吓得那小哥一会儿端不稳盘子,打翻了咱们的饭菜”。 陈重还不习惯自家少主这样的玩笑,只是呵呵干笑两句,看向陈开时,阴鸷和狠厉的气息却化为恭敬和慈爱,互相交织。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直逃亡,只吃过陈重提前准备的饼和肉干,还有一碗稀饭,并没有好好吃过正经饭菜,因此满怀食欲地等着饭菜。 等到饭菜摆上桌,卖相还不错,内容也丰富,有鱼有肉有菜,陈重见酒菜都准备妥当,说到:“少主、凡先生慢用,我去前边吃”,说完,便准备去客栈大厅自己吃。 在他想来逃亡时,事急从权,可以将就,但现在已经安全,自己只是家仆身份,又有少主人的师父在场,当然不能同桌吃饭。 陈开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讲究礼法规矩的时代,他连忙抢过几步,拉住陈重:“重爷爷,一起吃!”陈重这两天舍命保他,让他很受触动,他不可能因为这些无聊的礼法和规矩疏远陈重。 陈重为难:“这...” “重爷爷难道对我只有忠和敬,没有关爱吗?还是陈开是冷漠的,让人难以亲近的人?” 陈重还想说些什么,毕竟少主人的师父在场,早已坐下的凡进已经看出他的想法,先开了口:“行了,一起吃吧,你们城里人就是比我这山野粗汉规矩多。” 好在西王生前也是一个不拘于俗礼的人,军营中也长与大家同吃共眠,陈重也比较适应,凡进也发了话,他便不再矫情,坐了下来,大块朵颐起来。 倒是陈开,越吃越郁闷,原因却是这饭菜看着还行,吃起来却极为寡淡,开始因为确实饿了,还能吃几口,后来却是越吃越难吃,无奈只能疯狂扒饭。倒不是因为陈开嘴刁,而是这个时代,调料匮乏,烹饪手法也未能凝练出较高的水准,食物做的粗糙,吃不习惯。 凡进看着胃口也不大,倒是爱喝几口小酒,陈重年纪最大,却是食欲最好吃的最豪放的,一边吃一边也陪着凡进喝几杯。陈开也讨了一杯,想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美酒,结果自然是很失望,一股酸涩味,还有没过滤干净的浮渣,他实在不知道这二位怎么喝的这么享受。 凡进知道二人逃亡近一个月时间,一边吃饭,一边做出了在这里休息两天的安排,让二人只管安心调养。 饭后不久,陈开让小二准备了热水,开始泡澡,凡进则亲自帮陈重查看了伤势,换了药。 晚上,凡进独住一间,陈重却睡在陈开房间的外间,尽管刀圣就在隔壁,他仍然严谨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对此,陈开倒是没有在多说什么,反正,外间本来就备有床铺,应该是供服侍主人的丫鬟睡的。 陈开虽然才来两天,但这具身体确实切切实实跟陈重一样,经历了二十几天的逃亡。刚来的这两天,还完全处在紧张的情绪中,没有感觉。如今总算安全,疲累之感袭来,二人早早睡下。 ------------ 序卷 风起 第12章 去而复返的铁传雄 第二天早晨刚起床,陈开还在用嫩柳枝蘸盐沫子刷牙,小二战战兢兢地跑来报告:“外面一位叫作铁传雄的汉子求见贵人” “铁传雄,他怎么找来了”,陈开看向陈重,陈重也遥遥头,陈开又看了看坐在院子里喝茶的凡进,才对小二说道:“让他进来吧。” 再次见到铁传雄,陈开才知道,今天的小二依旧战战兢兢,满脸恐慌,并不是被陈重吓得,而是被铁传雄吓得。 高大魁梧的汉子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带着一身浓郁的血腥气,左边的袖子空荡荡地扎在腰间,整个左臂已被人齐根砍去,尽管看似经过简单的包扎,渗出的血水仍然湿了半身衣衫。 凡进飞快地起身上前,连点铁传雄身上几处穴道,铁传雄表情也终于自然了一些,看向凡进,眼中有着狂热,尽管年纪相仿,仍是恭敬地开口:“多谢刀圣前辈”,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认出了凡进。 这年头,公门人对于江湖很多事,都讲究民不举官不纠,甚至民举了,官亦不管。所以城西十几里处虽然死了那么多人,随便查探一下就知道与陈开几人有关,也没有人找几个人的麻烦。铁传雄也才能满身血腥还找来客栈,店家自然也不敢报官惹恼这凶徒,关键是报了官也没用。 铁传雄仅剩的右手提着巨剑,剑柄上却栓着个圆滚滚的包袱,有液体渗出,将原本灰色的布料染黑。 “世子殿下见谅,铁某难以全礼”他扬了扬剑,那包袱跟着晃动:“这里是枯木的人头,殿下可以一验。” 陈开胃里一阵翻滚,连忙打住: “不必了,枯木想用我的命成就他自己名声,死有余辜,铁大侠既然帮我杀了他,算我欠铁大侠一个人情,铁大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先提出来听听。” 陈开并不清楚西王灭铁剑门的细节,但这铁传雄若是仅仅为了报恩,杀了震天虎也就算了,就算要多尽些心,再杀掉枯木,也没什么,但却没必要把枯木的人头带过来。 看他之前行事,也不像爱显摆的张扬个性,早上来了,也是先求见,再进门,礼数周到,所以陈开猜测,铁传雄应该有所请求,便让他先提出来,至于答不答应,那就再说嘛。 铁传雄讶异地看了陈开一眼:“世子殿下过誉了,铁某如何称得上大侠。铁剑门不幸,被我那两个不肖师弟带上歪路,但这其中,或多或少也是因为铁某无能,所以,铁剑门被灭,铁某虽然痛心,但也不敢怨天尤人!只是家师曾待铁某恩重如山,更是把独生女儿嫁给了铁某,可恨铁某无能护住亲人安危!” 铁传雄仰起头,吸了口气,继续道: “如今恩仇已了,铁某确实有一个请求,望世子应允!” “你先说来听听,若是方便,我会答应你。”陈开不会傻到对方还没说就满口应下,尽管他还是比较欣赏这个铁传雄,但老实说,已经拜了刀圣为师,枯木他并不在乎,铁传雄要是挟恩义提出过分的要求,他不会答应,也不能答应。 “铁某恳求世子殿下归还铁剑门剑谱,师父的毕生心愿便是将铁剑门发扬光大,铁某希望将师父遗愿传承下去!” “你想重建铁剑门?”陈开问到。 “是!铁某想要传承师父遗志,不过请世子殿下放心,铁某一定慎之再慎,规矩行事,绝不让铁剑门重蹈覆辙!” 铁建雄慷慨激昂,陈重却凑到陈开耳边,轻声道:“铁剑虽不十分高明,但势大力沉,适用于军阵,军中已有将士在练!” 陈开皱眉思索,陈重虽然没左右他决断的意思,却也已经说明事情厉害关系,既然原西军中也需要,而他的身份,也让他必须优先考虑西王府的利益。何况,陈开虽然对江湖好奇,但潜意识里,还是认为,军人的社会地位,要比江湖豪客高上许多。 铁传雄一见这情形,直接跪了下去:“恳请世子殿下成全!” 陈开从没跪过活人,这也是第一次受人跪礼,赶忙往前,要扶起铁传雄,陈重已经抢先一步,拉起了人,在他眼中,少主何许身份,铁传雄一介江湖客,岂能让少主去扶。 世子要扶自己,铁传雄自是不敢托大,只能随着陈重起身。 陈开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铁剑势大力沉,适用于战士军阵砍杀,如今原西军中将士也有人在练,他们都是为国镇守边疆的好男儿,令师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这...” 陈开挥手,打断了铁传祥:“不过我挺欣赏你,不如这样,我让西王府抄录一分剑谱之后,把原本归还给你;然后你既然要重建铁剑门,想必也要不少花费,我也让王府资助你一些,当做我的一点感谢;原属铁剑门门人的军士,到了退役的年龄,也可以离开原西,回到铁剑门。我给你出具手书,你养好伤之后,带着书信去原西,找...” 陈开不知道找谁,看向陈重。 “找郡主殿下!”陈重替陈开接口到。 “对,找郡...我姑姑就行,也可以顺道去军中见见往日相熟的同门,你意下如何?” “多谢世子殿下!”铁传雄一边说,一边又要跪下磕头,陈重可能是怕陈开又要去扶,直接在铁传雄跪下之前拉住了他。 倒也不是铁传雄没有男儿气,相反他确实是很有担当的人物,但一来西王府与他有大恩,二来无论是当年的西王,还是如今的世子,气度都让他折服,加之本身对方身份就极为高贵,所以自然而然地行了跪礼。 至于西王府抄录剑谱,他不是敝帚自珍的人,也就并不在意,反倒还同意他见自己同门,还要资助自己,且不说自己接不接受资助,至少这份心思也让人温暖。 另一边,凡进看着陈开的处理也是连连点头,赞赏之意毫不掩饰。 眼见事情定下,陈重带着铁传雄去安排房间,让他住下养伤,陈开准备让小二给铁传雄叫郎中时却被凡进拒绝了。 “你这是瞧不起为师的医术啊?” “怎么会呢,师父,您可是刀圣!” 凡进微微恍惚,“其实,为师更希望自己是医圣!” 陈开怔住,师父的话里竟有叹气的味道?他想要问些什么,又不好开口。凡进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进了自己屋子。 片刻之后,一代刀圣取了药箱走向铁传雄的房间,陈开看着像模像样的师父,心里却嘀咕着:您老去给铁传雄疗伤,他定然受宠若惊,激动之下岂不是要失血更多,这是去救人吗? 腹诽归腹诽,却不能光看着,陈开吩咐小二准备热水,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想要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医术,顺便搭搭手帮忙。 陈开猜中开始,却没有猜中结局。 铁传雄看到刀圣为自己治伤,还有世子殿下打下手,确实十分激动,但也就激动了那么几秒钟,就被凡进点晕过去。 这个时代的医术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看来就是很普通的传统中医。凡进的箱子里也没有什么神奇的宝贝,就是一套银针,几样形状不一的小型刀具,还有几样常用的药膏、药粉。 凡进也没有使出什么高深的手法,就是对断臂伤口进行简单的清洗和止血处理,最后进行包扎,还有一句“如果不引发破伤风,就不会有大问题”。 陈开知道破伤风就是伤口感染,看来青霉素什么的还没有被发现,不过看凡进的神态,发生破伤风的概率不是很高,倒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环境还是人得体质不同。 他奇怪的是其他的问题:“我记得那猥琐道士用的是佛尘,怎么会斩断铁传雄的手臂呢?” 凡进用看看着陈开…陈开有些无语,师父摆明了一副看笨蛋的眼神,明显再说,你这样的人,要是去混江湖,肯定死的很快。 后来他才知道,内功高到一定境界,片叶飞花也如利刃。虽然枯木没到这个层次,但他在佛尘柄中藏了一柄短小细剑,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逼得铁传雄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才杀了枯木。 陈重在一旁听着,之后还专门给他讲了诸如拐杖中藏兵刃,腰间藏软剑、软鞭,甚至袖剑,鞋底藏短匕什么的,举不胜举。 ------------ 序卷 风起 第13章 文火老汤 早餐时间,餐桌上,正大快朵颐的陈重忽然停下来,看着陈开,问到:“少主是不是觉得饭菜不合口,我让他们重新弄去?” “...啊…哦,没事,我不怎么饿,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哦”,陈重将信将疑,一边凡进也挑了挑眉,牙缝里蹦出俩字:“娇惯!” 陈开呵呵应付一下,倒也没掩饰自己对食物的不喜,又扒拉几口白饭便放下碗筷,菜做的不好不说,早上先是人头后是断臂的,能有胃口才怪呢。 饭后,几人要了一壶茶,没坐多久,小二便带来了凡进和陈重要找的人——旬安城最出色的包打听。 那人一副说书人打扮,面相虽然普通,一双眼睛却是转的勤快,略一沉吟便认准了陈开是主事人,对着陈开谄媚地弯腰拱手:“小人曹三,江湖朋友抬爱,夸俺一声‘百事通’,不知贵人想知道些什么?” 陈开看了看凡进,见师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到:“我们想知道自上元节以后,所有关于西王府的事情!” “没问题,”尽管院子里没有外人,曹三还是压低声音:“不瞒小贵人,我这今儿早刚收到一条关于西王世子的紧要消息,无论几位是寻仇还是帮忙,这条消息可万万不能错过!” 曹三一边说,还一边挤眉弄眼的比划,显然最近找他打听这类消息的人不少。 “你且说来听听”,陈开想试试这所谓的包打听的水平,曹三一脸为难地搓搓手,陈重不等少主发话,摸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元宝,放在桌上。 曹三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拿,陈重又忽然回手,将银子扣在手下。 “我家少主不缺钱,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问你的事情,知道就如实回答,不知道也关系,但你若敢胡编乱造、弄虚作假,哼哼!”陈重说着亮开了手,那银元宝已经整个钳进了梨花木桌子里。 曹三看着这一手,脸皮子抖了几下,这年头,把银子拍进桌子其实算不得什么惊人本事,但陈重却是按进去的,并且银子完好,不曾变形,桌子也未曾开裂,恐怕整个旬安县,或许是整个金州,都找不出这样的高手,何况对方还只是一个下人! 曹三连忙收起油滑姿态:“小人明白,小人虽靠着下九流的行当混口饭,规矩却是知道的!” 陈重手往桌子上一按,“拿着吧”,银元宝弹了起来! 曹三赶忙伸手接住,也不拖沓,拱了拱手便开始说到:“据我的线人打探到的消息,昨晚的时候,就在旬安县城往西二十里处,有...” “慢着”,陈开打断了曹三,他现在的身份不容他在这些事上吊耳郎当,他自己也急需要尽快掌握情况,“昨晚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从上元节开始,捡重点一条一条地说,不要加入自己的想法和猜测。” “是”,曹三理了理思路,再次开口: “正月十五上元节,西王一家从原州城回苍青县祖祠祭祖,遭到遇刺杀,由于内奸的策应,西王和王妃身死,世子失踪,后来消息证实世子被西王账前六卫中的两卫带着往东逃了,如今就在金梁二州这一片地方...” 曹三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这几位的神情,揣摩着对方想知道的消息,三人也偶尔问起些事情,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知道。 春风暖阳下,旬安县城热闹非凡,天上一朵巨大的白云缓缓飘动,一会儿像是牛,一会儿化作狗。 一个多时辰之后,曹三满怀着收货的喜悦离开, 屋子里,陈开皱眉沉思,三人沉默着,都没什么说话。 之后,陈开又让身为当事者陈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然后找小二要来纸笔,开始拼凑整个事件和自己所处的局势。 随着归纳,陈开也确认了,虽然精神记忆不在了,但身体肌肉记忆仍然保存着,笔画流畅,字迹工整,显然经过刻苦的练习。 之前的言谈行止间,也能感觉到自己充满力量感,那时他便已经怀疑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仍在,体质极好相必也是因为从小磨炼。 陈开一边写,一边也向凡进和陈重询问些事情,陈重不识字,凡进却是识字的,他凑过来看着陈开书写的内容,却发现陈开是横着书写的。 正月十五晚间:苍青县祖祠,父王母妃遇刺; 备注:敌方刺客近百人,无惑境宗师三人,一品高手约三十人,无一人低于二品;父王率帐前六卫陈武、陈文、陈重、陈轻、陈卓、陈平,其中陈平半步宗师,其余皆是一品大成,另有随行亲卫五百,祖祠陵卫二百,其中陈文,亲卫队副队长,亲卫约十数人反叛。 父王身死;母妃为引开追兵陷入绝境后自刎;陈武、陈平为护西王当场战死;陈卓及亲卫队长率数名亲卫竭力保护西王夫妇遗体,原州城卫赶到时已体无完肤,生死不详;陈重、陈轻受王妃之命带世子突围逃亡;陈文反叛后重伤逃走;五百亲卫及二百陵卫十不存一;刺客幸存暂时逃走者约十人,包括一名不惑境宗师,其余皆死,未有俘虏,可谓自杀式袭击! 正月十五,下午,北旗犯边; 备注:北旗征南将军宇成干基亲率大军二十万,兵分多路,进攻原西北部防线,军情传至原州,西王遇刺,郭二叔动用战时临机决断之权,调动原西兵马,与北旗军交锋,以杰出军事才能,化解北旗军攻势,仅三日迫令宇成干基退兵。 正月十六,王府开始追查凶手,肃清内奸; 备注:在西王府怒气之下,原西路的江湖人士遭到大面积抓捕、审讯,追索在逃刺客七人,包括那名不惑境宗师,同时整个原西路开始肃清内奸,追查凶手,大量线索指向北旗和与西王府有仇的江湖乱匪。 正月十八,宇成干基退兵。 正月十九,郭二叔与姑姑因为原西兵马统率权出现争执,原西高层将领也因此分为两派,互相难以说服,僵持不下。 正月二十,姑姑在父王账下第一谋士杜清的说服下,以原西大局为重,欲将原西兵马暂交郭二叔统领; 备注:虽然大将军印丢失,但原西军忠心可用,只要郡主支持,郭正刚也有威望,可暂时领兵,正在此时,传出郭正刚参与谋刺西王,意图夺权的言论!郡主虽不信,却也不敢再支持郭正刚。 正月二十一,大夏咸兴皇帝得知西王死讯,恸哭半宿,停朝三日以示哀荣,追谥武靖王,着刑部成立缉凶司,专司追查西王遇刺一案,另封郭正刚为代原西大将军,统领原西军马,但原西军中无人理会。 正月二十二,更多地留言开始传播,大逻圣教,关内路韦家,川蜀路刘家,都有参与谋刺事件,各方都企图趁机插手原西。 正月二十五,秦州南部,有刺客冒充西王府一方,以江湖寻仇刺客首级为饵,骗取陈重信任后,突然发难,已经受伤的陈轻帮陈重档下一刀后身死,陈重杀掉刺客,继续逃亡。 正月二十七,郭正刚探得宇成干基退兵后却并未解散兵马,再次向郡主要求支持他暂代原西军统领,郡主以王兄余威敦促几位忠心高层加强防御,却未答应郭二叔要求。 二月初,此后各种留言愈演愈烈,尽管以西王府为首的原西各层都尽力压制留言,保持节奏,但越来越多的问题在出现,留言甚至已经渗入底层军卒中,军心已有波动迹象。 陈开梳理完,停下了笔,这是目前所能知道的讯息,最新的消息也是发生在十多天以前的事情,如今是什么情况,大家也都不知道。 陈开本着等价交换的原则,虽然对原西这些人和事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毕竟自己占了人家世子的身体,还是想想,尽量帮人做些什么吧,也算是给自己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要不然,原西一旦大乱,西王府再出各种不能控制的问题,自己肯定也不得清净。 幕后谋刺者的实力很大,按师父凡进的说法,三名不惑,三十名一品,这是江湖一流世家或者帮派的实力,有这样实力的帮派大族其实也不算少,但是却想不到谁会举全派、全族的实力去刺杀西王,还动用了陈文、亲卫副队长这个级别的钉子。 一时想不通,陈开换了思路,从反向去推,假设西王府失去在原西的统治,谁最有可能获取巨大利益,大到超过一个一流的江湖门派所能带来的收益?然而陈开所知的信息有限,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理解也不够深,没能得出准确的结论。 刺杀、犯边、散播留言、各方势力趁乱企图插手,西王死去,整个原西如同老汤在锅,被文火慢慢熬着。 既然找不到煲汤的人,那么,怎样才能不让这锅即将熬好的汤被别人瓜分? 陈开暂时没想好改怎么解决,便请教土著,他看向师父,问到:“师父怎么看,或者打算怎么做?” “哎,为师虽然武功高,医术好,却不懂军政之事,你要问我怎么办,可比让我去北旗把马空拳打一顿还要为难。” …陈开满脸黑线。 “不过,为师的打算可以说与你听听,为师需要尽快回去,所以你也需要尽早决断,你是随为师学艺,还是准备回原西!” “师父不愿去原西?” “不是不愿,是不能,为师若是去了原西,肯定有人会说为师假清高,企图染指原西!原西也难免有人反应过激,如此一来,只怕会让原西局面更加混乱” “不会的”,陈开尚未答话,陈重却先开了口,“凡先生若是去了原西,不光王府,原西所有人都会欢迎的!” “我若是做客,肯定都会欢迎,我若是久住,可就难说了”,凡进挥手打断想要辩驳的陈重:“不必说了,我不去原西,也因为还有其他事情。” 凡进只说有其他事情,并不明说什么事,陈开也不好问,就换了个问题: “师父若不去,再有人刺杀徒儿怎么办” “不会的,你要相信为师的威慑力,过不了多久,我收你为徒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之后,就不会有宗师以上的高手再去找你麻烦了,要知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们不敢的。 最主要的是,我不像西王府,我是光脚的,没有人会傻牺牲全族来动我这个没有二两油水的闲人。 无论用钱、用利,能够使动宗师的家族也不会用全家的命来换你一条命,也没听你爹做下让人不惜死全家也要报仇的事情。 至于宗师以下的,王府都能解决。你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回原西还是随为师学艺,尽快做决定。趁着天气好,为师要出去逛逛。” 说完,凡进直接走了,陈重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陈开走到前厅酒楼,在二楼阳台找了个位置,点了一壶茶,望向外间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繁华。 原西情势虽然危急,但只要当下没崩盘,其实也有解决的办法,但是自己呢?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 序卷 风起 第14章 各自的路 时间流逝,街上行人渐稀,直到天光变暗,灯火升起,外出的凡进也已归来,陈开仍然坐在凉夜中,好似入定一般,望向远处。 外出不知道干什么的凡进也在入夜的时候归来,陈重本想提醒自家少主,也到了晚饭的时间,凡进挥手制止了他,过去在自己徒弟边上坐下,自斟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也如徒弟一般,看着层层渐远的屋檐和檐隙间的星星点点。 良久之后,陈开的声音响起: “我想跟随师父学习武艺!” “为何?” 为了回归,陈开坚信,无论是科学也罢,神迹也好,自己既然能来,也应当有回去的办法。而目前所知的情况,只有离尘——破碎虚空,游离尘世! 或许是回归的唯一路径,尽管只是江湖传说一样缥缈的东西,但陈开相信,传说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这极有可能是自己回去的方式。 他以前过的并不差,钱财、地位、名声、爱情,他都有,而今呢?穿越到这个世界,就算是一个世子身份又如何,无非是住在老古董的建筑里,吃着寡淡的食物,面对这一群毫无乐趣的人和事,甚至连普通百姓都能享受的手机、电脑、网络、汽车都没有,治安环境还糟糕透顶,随时可能gameover! 权力?莫搞笑了,自己作为国际财团的顶梁柱,能够调动的人力和钱财岂是一个落魄世子能比的? 趣味?太阳底下哪有什么新鲜事情,以前出于职业需要,他研究过经济史,但是不论古今,满篇所述无论冠以多么堂皇的理由,本质无非吃人二字。 当然,这一切都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很想她! 她知道自己“死去”的消息,一定十分难过,一想到那双温柔灵动的眼睛里,此刻或许溢满泪水,他便心如刀绞! 走的时候是初冬,来到这里是初春,错乱的时间给了他希望,武艺修炼至离尘或许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后,但自己一定有机会回到曾经临死前的时候,一定有机会的! 这些事情暂时没办法跟师父说,师父对他好都是出于承诺,出于对西王府的回报,这时候告诉他,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陈开,就算对方能够相信,又心怀大善,不干掉自己,想来也不会再教自己武艺,失去这样一位当世武道巅峰的名师,自己恐怕很难再有机会达到离尘。 “为了报仇!”陈开思索之后,坚定回答。 身负血仇,奋发图强,老套的情节,却也是当下最合理的情节,他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陈重欣慰的眼神! “唉”,凡进先是长叹一口气,片刻之后才说到:“既然你不愿意说,为师不会追问。其实我这两天也一直奇怪,你对你父母的死,好像...怎么说呢,也不是说不悲怆,你在李白衣面前说的那些话,说明你还是极为在意你父母、在意西王府,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陈开心中紧张起来,宗师的第六感这么敏锐吗,但他经历过大场面也不少,当下沉声问到: “师父以为徒儿应当悲伤恸哭,或者每日每时咬牙切齿?” 陈重有些着急,刀圣武道地位超然,这也本是一个重礼的时代,陈开本不该对自己的师父如此说话,但凡进偏偏对这些俗礼嗤之以鼻,对陈开也好像格外宽容。 “算了,心性坚韧终究是好事,就拿你要学武艺这件事,你只说要做,却不问能不能做到。 你并不是好高骛远的人,显然你心里已经思考过这些问题,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既然如此,那你打算如何处理原西的事情,你父亲一生的心血,你莫不是就要这样不管了?” “不会的,其实这件事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 “哦?”凡进饶有兴致。 “父王虽然不在了,但若有人想从外围攻破原西,短时间也不可能,因为原西军是父王一手打造,父王虽死,我陈家尚在,目前,军中大部分将士仍然忠诚可用,这个时候其实外部压力越大,大家越是齐心协力,原西越是稳固。宇成干基大概是看透了这一点,才退兵,要用留言挑起纷争,造成信任危机,想让原西不攻自破!” “原西最大的问题也不是外部压力,而是内部凝聚力的丧失,起了别样心思的将士也并非不忠,更可能是迷茫。跟着父王,他们什么都不怕,可父王一去,他们自然会担心自己的未来,如今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美好的期望,在加上一个稳定平衡的机制,便可原西短期无虞。” 陈重看着少主侃侃而谈,心中越发欣慰,只当这一切都是王爷王妃教导的功劳,凡进却暗自思忖,自己徒弟身上的气质,太过令人惊讶。他见过陈开的母亲——西王妃,那是一个言谈举止令人折服的贵女,也见过陈开的父亲——西王,那是一个睿智而坦率的大将,或许也真的只有这样的人中龙凤,才能生出,培养出陈开这样的后人。 “期望其实已经有了,师父名震天下,几乎是当世神仙般的人物,作为西王府陈家的继承人,我虽然年幼,却能被师父收为徒弟,也算的上是攀高枝,他们也该对我、对西王府的未来有信心。 至于机制,我想让重爷爷将西王令和大将军印送回原西,将西王令交给姑姑,由姑姑出面代掌原西政事,再有杜先生他们从中辅佐,可保内事无虑。大将军印则交给郭叔叔,由他名正言顺地掌管原西兵马,让几位高层将领全力配合,则可保外事无虑。 将士骁勇,内政者不敢叛;内政者善经营,掌管粮草军饷,则将士亦不敢叛,彼此合作而又互相制约,再有师父的名头威慑着,数年内,虽做不到繁荣扩张,却也不至于为人所乘。原西数百里地,只经过几年的治理,根基肯定不是十分坚固,若是操作得当,也可以趁未来几年时间,进一步将基础打得更加坚实!” 一席话说完,陈重已经激动地连说几个好,原先就常听王府几位先生夸赞少主,少主果真是麒麟儿! 凡进却默默喝着凉茶,目露隐忧神色。 “师父觉得有不妥?”毕竟是根据有限信息和认知想出的办法,陈开也不敢托大。 凡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不妥,而是太妥了!《易经》有言:物极必反。为师虽不在江湖走动,但阅人无数,你以少年之恣,便如此聪慧,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不过这都是应该背负的东西,你能解决原西的隐忧,想来应该是好事。算了,先吃饭吧,既然情况紧急,我一会儿帮老陈再看看伤,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出发吧。” 陈重本因凡进说陈开物极必反有些不高兴,不过倒也没多说什么,如今凡进又主动帮他疗伤,心下感激,便想通了,凡先生是极好的人,说什么话也是为了少主好。 三人回到房间吃饭,铁传雄那边却是陈重下午已经让小二送了饭菜,吃过了,如今在打坐调息。 晚上,陈开本要等陈重睡下后再想些事情,却见陈重坐在床边,并未打算离去,便说道:“重爷爷最近辛苦,也早些休息吧。” 陈重则满含慈爱地给他掖了掖被角,说道:“少主先睡吧,老奴不累,想来老奴明天就要与少主分开,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就想多看看少主” 话音温柔,随后仰了仰头,过了一阵才又开口,“少主以后随凡先生学艺,可能要吃些苦的,不过少主自幼聪慧,体格也强健,早已被王爷王妃打下基础。就是王爷王妃已去,老奴也要离开,以后的路,要少主一个人去走了……” 说道最后,语气充满慈爱,声音也越来越低下去。 陈开感觉很不舒服,他能感受到陈重强行抑制着情绪,仰起头应该也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流泪。 曾经三十几年,除了少数几个人,他一向将感情看得淡漠,却也最受不得别人对他太好,尽管这情感不是针对他来的,但却是他直面的感受,实在是让他有些…有些焦躁。 于是他便说道:“重爷爷,你不必亲自送令牌和印信回去的,我会找其他人去送,镖局、或者铁传雄也行,反正幕后那些人都不知道,你跟我一起走!” 陈重笑着道:“老奴也想跟着服侍少主,但这西王令和大将军印,是咱们西王府的象征,万万不可疏忽,王妃亲自把它们交到我手里,如今我也必须亲自它先放回原西,只等着少主长大了,好再拿回手里。 少主不用担心,老奴再怎么不中用,那也是一品大成的高手,放在江湖上也是可以开宗立派的人物,这些个宵小啊,要不了老奴的命,等老奴把东西放回去,便去找少主” 听了这些话,陈开也只得默然,他知道,虽然只是送两样东西回去,但估计凶险不亚于逃亡,因为这东西吸引力太大! 西王令是西王地位和意志的象征,原西大将军印,代表着原西军事的最高权力!若是平时,这两样东西虽然重要,却起不了决定作用,但如今,西王新薨,原西正值权力变动之时,这两样东西便显得至关重要!天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些东西。 另一方面,如今原西一把手没了,局面混乱可想而知,怀璧入局,就算东西送到,又如何全身而退?不退,那些想找世子和刀圣的人恐怕不会对他一个老仆客气! 偏偏师父不去西王府,要不然,自己就能一边学武,一边动用西王府的资源,查探离尘或者其它能够让他回归的消息。 占了这具身体,这名叫陈重的老伯他是想管一管,但是他目前却也没这个能力,他不能代替老人去送东西,他也无法劝动老人不去送东西。 毕竟,他有他的牵挂要去追寻,老人以西王府仆人身份为傲,也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 人各有路,道不相同! 这是人生无奈的一种,也是很多人都明白的道理,陈开自然也懂,只是,懂,并不意味着可以坦然面对。 ------------ 序卷 风起 第15章 亲人 第二天一大早,陈开就来到铁传雄房间。 阻止了对方起身行礼,将一封信和一个包袱放在桌上,然后看着铁传雄: “你重伤未愈,但我就要随师父离开,我们往东走,会路过金州,马车会把你捎到陈记货栈,我会吩咐陈家在这边的负责人,让他安排人手护送你到原西,然后你把信和包袱当面交给我姑姑,就可以了。记住,包袱不能打开,也不能丢,丢了包袱,就没有剑谱了!” 铁传雄看着信和包袱,又望向陈开,他完全可以自己正大光明地去原西,世子却要来这么一手,这其中摆明了有问题,但为了剑谱,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陈开也不掩饰:“这一路或许九死一生,我能做的不多,就是动用所有陈家在金州这一片的所有力量,力求护你周全。 如果你能活着把包袱送到西王府,两样好处: 第一,军中四十以上原属铁剑门的老兵,只要他们愿意,我便准许提前退役,交给你,但人数应该也不多; 第二,你重建铁剑门的所有花费都由西王府资助,并且与新铁剑门进行商业上的合作,给你们光明正大挣钱的机会! 你若不幸死在路上,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他日我回到原西,会将精通铁剑术的战士专门成立一营,番号铁剑营,长官只设副营,正营是令师——铁永诚,并且,永不更换! 你如果答应,这买卖就成了,若不答应,原来的承诺仍...” “我答应!”没等陈开说完,铁传雄已经斩钉截铁地开了口,这生意他没办法拒绝! “世子殿下仁义,这生意,铁某稳赚不赔,为何不做?” 铁传雄的反应比陈开想象中要更激动: “只是殿下若还有交代,恳请尽快,铁某有些迫不及待,还望殿下见谅!” 见如此情形,陈开也直奔主题,说出自己的安排。 “好,一路之上,你要大袍罩身,斗笠遮面,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就连保护你的人也不行!你可以命令他们,但是你要知道他们之中也可能有奸细,这些需要你自己去把握。你的任务,只是带着包袱活着到西王府!至于走什么路线,遇敌之后,是打是逃,都由你决定,另外......” 陈开条理清晰地交代着细节和要求,一墙之隔的廊上,陈重抬头望天,不时地吸一口气,用力眨眨眼睛,防止自己留下泪来。 他早上起来之后,找了小二帮忙采购东西,回到房间,却没有看见陈开,便找了过来,恰巧听见大部分对话。 等到陈开快要出来时,陈重才赶忙去前面查看让小二帮忙买的好马和马车。 陈开目前的武艺,自然没有发现陈重,他交代完铁传雄,又直接去了凡进的房间。 进去之后,叫了声师父,眼睛便开始四处乱瞟,最终停在了桌上,那里放着一个药箱,一把刀——通体漆黑如墨的刀! “嘿嘿,你小子打什么鬼主意,这刀是由我偶然得到的一块鱼形陨铁所铸,所以我叫它黑鱼刀,它看似轻巧,实则势大力沉,削铁如泥,没有三品以上的实力,根本用不了,而要完全发挥它的威力,最少也得专修刀道一品大成!” 说完,戏谑地看了一眼陈开,很明显是你小子太弱鸡,就莫要打它主意了。 陈开不为所动,沉吟到:“我听说真正的高手都是手中无刀,心中有刀!师父都已经是通象境界宗师了,可以心意通达,借力自然万象,我还以为师父已经不需要武器,烧火棍和名刀名剑在师父手里也应该是一个样子!” 凡进直接免疫了陈开的嘲讽技能。 “这把黑鱼多年来一直不曾离我身边,起初我的成就也有它一半的功劳,后来随着为师武艺的不断精进,确实早在数年前便已不需要武器。为师带它在身边也只是作为对走过的路留一个念想!” “额,既然师父这么厉害,估计当今天下,没什么人值得师父拔刀,不如把此刀借徒儿一用?”既然巧取不行,陈开也只好厚着脸皮硬上。 “给你也行,但你现在还用不上。” “师父未曾赐下,怎知徒儿用不上。” 凡进眼睛转了转,“那行,拿去吧。”说着一挥手,将刀扔了过来。 陈开连忙伸手去接,刀刚入手,便觉得势沉力猛,他连忙屈膝沉身,想要抱住,却直接被冲了个屁股蹲,好在双手抱稳了黑鱼刀,没被砸伤。 陈开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这刀这么奇特,他厚着脸皮地爬了起来,将刀竖在地上,双手握住刀柄,“呛”地拔出一部分,仔细观察了一番,不过他并不是理工科出身,也完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这材料甚是奇特。 密度极高不说,寻常刀具,无论刀身什么颜色,刃口打磨的地方一定是青白色,而这黑鱼刀竟连刀刃都是黑色的! 或许真是某种奇特的陨石材料,另外师父带着它这么久,并没什么出现类似于辐射引起的疾病,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放射性物质,倒是可以放心使用。 “谢谢师父了,嘿嘿,不过很快还你的”,说话之间,陈开已经扛着刀走了,留下凡进满脸黑线! … 陈重回到院子里时,便透过门看到屋子里的陈开在揪自己头发,连忙走了进去,才发现,他正拿着头发,在往黑鱼刀刃上扔头发,扔上去,便“噗”地吹一口,见到陈重进来,还连忙招手: “重爷爷快来看,真的是吹毛断发呀,厉害!” “少主,你咋拿了凡先生的刀?” “恩,师父给我了,当然,只是暂时的,这刀真的很利!” “好,好,好啊!哈哈..”陈重兴奋不已,这刀是刀圣的成名兵刃,刀圣才收下少主,就赐下此刀,这是要把少主当传人栽培的,哈哈,刀圣弟子和刀圣传人,那可是天差地别。 接着他又说起一些旧事:“少主忘了,你前两年原来收藏的那把无心也是吹发可断。不过要说来,这黑鱼刀看起来确实更加神异,传闻黑鱼刀能够灌入内力,如果功力足够深厚,便是未达宗师,也能催发刀气!” “哦?”陈开感兴趣起来,把刀放平,拍拍刀柄:“重爷爷,你来试试?” “这...” “没事,现在我说了算。” 陈重虽然矜持,但还是抵不过习武之人对于宝刀名剑的向往,拿起刀来,仔细观摩一番,退后几步,然后运起内力,对着墙角的屏风轻轻挥出一刀。 陈开感觉到一股浑厚的气势一闪而逝,“啧啧,厉害啊,”说着他走了过去,摸着被划开的屏风,心中想到:难道这个世界不归牛顿管吗?又是轻功,又是内力,完全脱离了物理的轨迹? 不过他当下没有去深究这些的意思,看着陈重已经准备将刀放回去,便说到: “不用了重爷爷,这刀我用不了,本就是给你借的,不过你最好找个东西包起来,遇敌之后再拿出来,不然麻烦估计也多。” “少主,这...” “没事的,我已经跟师傅说好了。若如师父所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也罢,资历越深越讲规矩也罢,您带着黑鱼刀,只要小心些,个别毛贼动不了您,真正能动您的就未必敢动您!你只需要将东西送回,便来找我,我再把刀还给师父,我相信,没人敢动您!” 陈重还想要拒绝,陈开直接挥手不让他张口,继续说到: “我们所知道的原西的情况也是十天以前的事情,如今您赶回去,再快也得十来天,如果原西局势已变,事不可为,想来令牌与兵符也就没多大用处了,您便丢出它们,吸引各方注意,然后尽量接了姑姑来找我,只要放下那烫手的山芋,凭借黑鱼刀的震慑,有很大的机会可以保证你与姑姑平安归来。倘若事仍可为,您便将声势闹得大些,找一个人多的场合,然后按之前所说,将令牌交给姑姑,将大将军印,交给郭叔叔,然后及早抽身,来找我。” “少主是未来的西王,原西之地的共主,不该如此怜惜老奴!”陈重感动,固有的观念还是让他认为,自家少主当是英雄豪杰,如此怜惜一个老仆,是“小家子气”了。 “重爷爷,父王母妃已去,你以性命护我,就是我的亲人,当然,轻爷爷他们也是,只是逝者已矣,您当平平安安,不让我再受丧亲之痛。” 陈重双眼泛红,他本已报了必死之心,只求将东西送回王府,如今看到少主如此待他,他又悠然生出一股豪迈: “少主放心,老奴一定将东西送到,然后去找少主,继续伺候少主!” “好了,咱们去吃饭吧,吃完饭便出发。” 饭桌上,拿着黑鱼刀的陈重想要跟凡进解释,凡进却没让他开口,只说刀已经给了陈开,怎么用与他无关。 辰时末,陈开和凡进走出悦椿楼大门,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之后,一身宽大衣袍,斗笠遮面的铁传雄也紧跟着上去,车夫扬鞭,马车分开人流,往驶去,出了东门后,骤然加速,沿着官道直奔金州而去。 当许多人的视线被马车引开的时候,悦椿楼后门外,一个背后绑着长长的粗布包袱的江湖汉子,上马向西而去。 ------------ 序卷 风起 第16章 饵落 钱正今年二十七岁,走出沈家大宅,以往端方平和的谦谦君子,如今满脸沉郁。 他是西王府总管钱通的长子,自从上元节西王夫妇遇刺,世子失踪的消息传来,他就再也没了笑容。 这十几天以来,他按照父亲的意思,一面发动这里可用的力量打探、寻找世子,一面开始将这边刚刚有起色的生意转手。 钱家本是小门户,新汉末年,族人都在战乱中死亡,钱通虽然幸运地活了下来,一点微薄的家业却没能守住,被乱兵侵占,无奈之下的钱通卖身为陈家为仆,凭借着一股机灵劲从小厮混成管事,最后成为陈家管家,伺候了陈元亮、陈宗胜两代家主,也在陈元亮的操持下,娶了一个身世清白的陈家丫鬟,如此才有了钱正,以及钱正的弟弟钱德,妹妹钱莹儿。 陈宗胜入主原西之后,军费、粮食缺口甚大,而朝廷的粮饷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很难到位,便在谋士杜清的谋划下,开始自力经营原西,发展商贸,但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被北旗侵占破坏,流匪横行,原西的商业也只能往东顺着秦关路通往河南路。 几年前,原西局势暂稳,西王不甘于被秦关路韦家卡着钱粮命脉,大总管钱通和谋士杜清定下了由秦州翻越秦岭,打通原西与汉水的连接,沿汉水往东再拓展一条商路的计划。 计划虽好,但西王麾下,大多仍是将才,善文事者少,善商事者更寥寥无几,钱通虽然能力不俗,但他需要坐镇原西,盯着秦关路。 年轻一辈中,深得其父之风的钱正便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如今几年时间,他已经搭上了汉水一带最有实力的商贾大族——沈家,也已经在梁州、金州甚至荆襄一带打开商路。 但如今,西王薨,原西情势复杂,钱正必须放弃好不容易操持起来的局面,先回原西,因为西王府现在更需要他。好在经过自己的努力,与沈家的大宗青盐生意没有受到影响,这一点,沈家家主刚刚已经给他了承诺。 出了沈家没走多远,负责货栈那边的一个伙计却找了过来,递给他一个玉佩,说到:“钱掌柜,武护卫让我来找你,说是王府来了人,找您呢。” 钱正抓过小厮递来的玉佩,脸色一凝,来不及不细看,当先提起袍子下摆,往回跑去,身后伙计连忙面带疑惑地跟上。 一口气跑回货栈,钱正没有去管停在院子里的马车,直接冲进大堂,便看到一个挺拔的少年身影站在大堂里,似在看墙上的书画,而另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坐在那里喝着茶。 他不自觉松了口气,然后强自镇定下来,招了招手,对伺候的伙计说到:“小何,你出去。让武大爷武二爷来守在院外!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 伙计应声离去,钱正回身,关上房门,一撩下摆,跪了下去:“属下钱正,见过世子殿下,殿下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陈开在钱正进门的时候,便已经回身大量了一番,此刻赶忙伸手去扶。 “钱大哥不必如此”,陈重已经告诉他,眼前这位钱正的父亲,西王府大总管钱通,虽然只是陈家仆役,但西王曾言,若是钱通出身大族,入朝为官,恐怕就没有户部尚书韦应光什么事了! 陈开一向尊重有本事的人,口称钱大哥,钱正倒是受宠若惊,他起身来,将玉佩还给陈开,这里只有他和两位武护卫见过世子,其他人都不知道陈开身份。 钱正看了一眼凡进,世子为刀圣凡进所救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世子会来了金州! 陈开倒是主动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师父。” 钱正不是江湖人,也不清楚凡进与西王府的渊源,刀圣的名头却是知道的,当下便拱手久仰,然后向陈开问到: “上苍保佑,殿下果然平安无事,几天前郡主便送来消息,说已请杜先生起卦,窥得殿下弘运在身,必定无碍,让我等加紧寻找,不知殿下是怎么来了金州?” “钱大哥,此事说来话长,当下我如今要随师父学艺,好为父王母妃报仇,暂时不回原西了,但是重爷爷受了些伤,需要尽快护送他回王府。” “三爷受伤了,那他人呢?我让人去请郎中!” “不必了,重爷爷只是轻伤,就在马车上修养,但必须马上送他回王府!” “这么急?属下这两天也要回回去,要不然属下尽快把事情处理完,明天陪三爷一起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同在王府做事,由于父亲钱通的关系,钱正与叔伯辈的老人也都熟悉,平时处的也融洽,自然地关心起来。 “不可,重爷爷有任务在身,这一路估计不平静,需要人护卫,你不会武艺,也帮不上什么忙。王府在这边有多少高手可用?” 钱正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事情不简单,对着陈开汇报:“这里生意打开后,王府派了两位一品,五位二品坐镇,还有一些退下来的军卒充当护院。王爷出事以来,这里一些小地主、小帮派蠢蠢欲动,不过沈家在与我王府青盐生意上受益颇多,沈家没发话,这些小虾米也不敢真跳!所以如果殿下觉得有必要,可以将这些护卫力量都安排进去。” 陈开心中盘算着,按照师父所说,他能威慑的是大家族、大帮派、江湖高手这些高端势力,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绿林匪盗,亡命之徒的眼睛里只有眼前的名利仇恨,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规矩约束的。 两名一品,有些少啊,一来他虽以铁传雄为饵,心里还是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位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去死,二来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重视,才能让那些将那些馋猫的目光紧紧吸引住,让陈重更加安全地回到西王府。 “金州有没有实力强,并且信誉可靠的镖局?”陈开只能以曾经了解过的影视剧和文学作品来揣测。 “镖局没有,车马行有,但是不值一提。倒是有一个漕帮,在汉水上名声极大,帮中据说有几位一品坐镇,也接走镖护送一类的买卖,信誉也不错。至于天外楼,他们狗胆包天,居然在我们西王府身上动心思,来日定当要他们好看!” 钱正最后一句话里,有提醒说明的意思,天外楼打了西王府的注意,这是侮辱,金州或许能找到天外楼的联络据点,但西王府岂能再花钱请他们办事! 哎,这个时代的人都有些轴啊,陈开心下想着,面上附和: “钱大哥说的在理,天外楼这个仇,将来是一定要报的。但现在,还请钱大哥赶快去联系漕帮,尽可能地请动所有一品以上能请动的高手,不要在乎价钱!另外,我们自己这边,你再抽一位一品随行护送!”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正准备出门,凡进却开了口:“你找个人去通知金刀门门主,就说这事是受小瀛洲故人所托,请他帮忙,不过,我在这里的事情,就不要说了。” 陈开向师父望去,只见自己师父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用太感动,快快弄完,为师也赶着回去。” “嗯,钱大哥,按师父吩咐的去办吧。” 钱正带着武大去找漕帮,让武二去联系金刀门,只留了小何在这里伺候陈开二人。 小半个时辰后,院子里陆陆续续有人集合,先是武二带着两位背金刀的刀客,之后是武大带着三位持不同兵器的江湖人,后来,又来一位,却是独行客。 钱正最后回来,进了屋子,向陈开汇报情况:“殿下,时间太紧,漕帮接了活,但当下在金州这边只能出动三人。属下去沈家试了一下,大家族的高手都是宝贝,没借到。属下又去找包打听,联系了一位本地的独行侠,声誉没问题。加上金刀门过来的两位,一个六位,都是一品!” “嗯,马、食物、水备好了吗?” “都已备好。” “行,咱们出去。”陈开说着,往外走去,钱正紧随。 站到门前的石阶上,院子里众人都忘了过来,陈开一拱手:“在下陈开!” 这货栈西王府陈家的产业,来的几人都知道,尽管对少年的身份有所猜测,如今听到他开口承认,也微微有些惊讶。 “西王府陈开。”陈开重复了一遍,“我知道诸位都是江湖豪杰,你们今天来到这里,有人为情义,有人为钱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事,你们的任务很凶险,甚至会丢掉性命,如果有人不愿意,现在可以离开,我不计较。” 陈开的语调不高,这话里却没有多少情面,甚至有些轻辱的意思,但没人敢给陈开甩脸色,他们知道,眼前这位,不仅仅是西王世子,更是刀圣的弟子,目前看来,还是唯一的弟子。 “钱掌柜已经大概把事情给我等说了,我等既然来了,自然知道这是卖命的买卖,世子殿下有吩咐,直说就是!”开口的漕帮的一位高手。 “不错,世子殿下便请吩咐,掌门也命我师兄弟二人全力相帮!”金刀客也拱手应和。 “独某也是为财而来,钱掌柜的价钱很好,我自然会很卖命!”那独行侠也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好,走的是江湖,交的是朋友,各位只要尽心办成了这事,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我陈开也会予各位方便,但若是有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么他自己、他的家人、同门,一切跟他有关系的人,都要遭殃的!” 顿了顿,陈开继续说到:“诸位要做的事,我也只有一点要求,一路上必须听从我的人安排,他的话,就是命令!如今快马、干粮、清水都已经备好,诸位,请了!” 钱正附在武大耳边交代几句,武大当先向陈开拱了拱手,上了马车,一扬马鞭,马车出了院子,向西奔去,其余人也都拱手上马,追着马车离去。 陈开看着这一切,心里虽然担心陈重,不过这闯江湖的感觉也让他稍稍有些兴奋。 “饵已经放了,咱们也走吧。”师父拍了拍他肩膀,跨上备好的马,慢悠悠地向前晃。 “钱大哥,此事以后,你还是暂时在此等待府里的接应吧,保重,走咯!”陈开上马,打马越过凡进向前奔去。 钱正追上几步,陈开却已经走远,便默默念叨: 殿下,保重了! ------------ 序卷 风起 第17章 云起 入夜之后,陈记货栈街口的小摊贩收了车子,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回家家,进了小院,他如往常一样,小心地将推车安放在院角,然后收拾了剩余的食材往厨房走去。 只是当他走到厨房门口,却并没有进去,就站在那里,看着厨房里的一幕: 糟妻瘫软在在灶前,一个陌生男人正一手端碗,一手拿筷,从锅里捞面,本该是妻子给他煮的面。 “你是谁?” 没有愤怒,没有慌张,小贩就那样淡淡地地望着里面的一切。 不速之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灶头的盐和醋,开始调面,调好之后,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小贩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直到将碗底的汤汁也一口喝掉,来人才咂咂嘴吧:“南方的面,总是软软的,不如西北的面筋道。” “西北有恶虎横卧,想要吃那里的面,可不容易!”小贩说着,轻轻弯腰将手中的食材放到地上,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身上的市井烟火气已经一扫而空,一品高手的气息展露出来。 “恶虎已然归天,刺虎行动已经告一段落,现在需要抽筋扒骨,贩夫。” “哪位?”贩夫保持着警惕 “拽尾” “捂眼呢,我只对捂眼负责!” “捂眼,抱头,捉手,拦腰,提刀,还有牵线都已经英勇就义,与恶虎同归于尽了。” 拽尾说着,亮出一块玉佩:“现在我是最高指挥者!” 看到玉佩的时候,贩夫终于放下心来,“贩夫拜见档头,请档头吩咐!” “先说你知道的情况!” “凡进带着陈开往东去了,看起来并没有去原西的意思,钱正则去躲在了沈家,另外他们集合六位一品,看情形是护送陈重和那两样东往原西去了。” “你没有被凡进发现吧?” “没有,我接到缠丝的消息,便终止了一切行动,你来之前,我只是一个在货栈边上卖茶水干饼的小贩,这点消息,货栈边上十个人里有八个都看到了,我也是一直捱到正常收摊时间,才回来。” “你做的很好,缠丝和他的七只“狗鼻子”都已经被凡进杀了!” 贩夫身子一震,感觉背后发凉。 缠丝和他的“狗鼻子”不以武艺见长,但是隐匿追踪之术却是可是比六扇门里最老练的捕头更胜一筹,而且他们一向谨慎,每次行动都留有后手,这么轻易就被杀了,还是一个不漏地全杀了! “你不必紧张,我们不需要招惹凡进,也不需要对付沈家,只需要把陈重和那两样东西留下!” “我需要怎么做?” “留下一半的人守着钱正,带上另一半的人跟我去追索陈重,另外,向野狗们发出消息,以仇恨激之,以重金赏之,务必让他们全力堵截陈重!” “是否去天外楼挂急单?” “没用了,刀圣出手后,天外楼已经将所有和恶虎相关的单子都封了,钱已经双倍退还!人手不够,我也不要陈重人头和那两样东西,我只要陈重和那两样东西回不到原西,这是任务!” 拽尾一边说着,一边往出走去,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灶前瘫软的妇人。 “起钉了,处理了吧,一刻钟之后,带你的人到西门外等我!” “是。” 说着,贩夫掌心滑出一根细如牛毛的毫针,面无表情地弹进糟妻的胸膛,了结这个嫁他三年,还一心想要给他生儿子得村姑。 不久之后,一线杂乱的暗涌自金州向西,飞速卷去! 而线的另一头,还处在暂时的平静之中,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自那日占卜出世子很可能已经不幸的卦象后,杜清已经在西王府和鸡两关之间来回跑了三趟,现在这是第四趟了。 倒不是军情有多紧急,而是西王府传续已断的情况下,如何在这个关键时候实现权力的平顺交接,确实太难了,最主要的还是世子的事,他不能也不敢直接跟郡主摊牌。 自己受西王知遇之恩,即便世子也不在了,但是郡主还在,自己首先要保证西王府的安全,另外要让曾经忠于西王的一系将领诚心接受郭正刚的指挥,还要确保郭正刚不会排除异己,过河拆桥… 而今北旗宇成大军退而不散,原西内部却是流言四起,在这阳谋之下,一切都在朝着最坏的方向走去。 皱眉沉思的杜清在不觉间已经到了鸡两关大营,被恭敬第接进帅账。 名为郭正刚的端方男子并未着甲,只着内衣,批了袍子,自西王遇刺以来,他一直眉头紧锁,眼睛通红,此刻正对着大夏疆域图沉思。 “郭将军”杜清拱手唤了一声。 “杜参赞,坐吧。”郭正刚回身吩咐亲卫:“去给杜参赞拿些热汤来。” “郡主还好吧?” 杜清点了点头,“郡主虽是女儿身,但心性刚强,已经开始着手王府内外事务,只是早先有些忧思过度,身子还很虚弱。只是如今流言愈传愈烈,你我又走的如此之近,我的话她也不怎么信了。” “她一向被大哥大嫂保护的很好,如今初经大难,内里还出了奸细,奸小挑拨之下,一时难以厘清厉害也情有可原。” “此乃阳谋,但无论阴谋阳谋,不外乎利用人心猜忌,破之不难。我今次来,首先有一件事情想跟郭将军确认一下。”杜清看着郭正刚的眼睛。 郭正刚略带疑惑地回望:“你说。” “这几天杜某一直在回想王爷遇刺的事情,想来想去,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想不通!” “什么疑点?” “时间!为什么对方选择这个时候对王爷出手?我站在北旗的角度,站在那些世家大族的角度,站在绿林匪盗的角度…想遍了所有有能力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他们都没有选择这个时候动手的最好理由,包括郭将军你。” “然后呢?”郭正刚垂下眼眸。 “后来我就梳理了王爷近几年做的所有事情,七尺男儿,大德君子,不惜自污名声,谨言慎行,就是为了不引起别人重视,不激化矛盾,好让原西之地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能够平稳过渡,这中间只有一件事,是最不合理,但却是王爷最坚持的,那就是——郭将军,郭将军的根底知道的人或许没有几个,但我却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也一直不明白,王爷为什么如此栽培,重用你,单是救命之恩,不至于此吧?” 郭正刚救过西王,而后西王与郭正刚结拜为异姓兄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郭正刚就那样静静坐着:“你相信我弑兄夺权吗?” “如果信,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我自己也常想,自己何德何能,受大哥如此器重,” 郭正刚似是陷入回忆,声音轻了许多。 “后来当我学到的越来越多,站的也越来越高的时候,我大概明白了一些,因为我有用兵的天赋,直到大哥遇害之后,看着那些因为愤怒而失去冷静的兵将,我才真正明白,除了大哥之外,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守住原西,那这个人就是我!” “你有这份魄力,足见王爷识人之能,那么我想问的是” 杜清顿了顿,换了轻松一点的口吻: “除夕夜,王爷屏退所有人,与你单独饮酒至凌晨,是不是和你说了新政的事?” “新政?”郭正刚眼光如利箭,射向杜清的眼睛。 杜清毫不退缩 “是,我与王爷商议在原西推行几项新政,这件事只有我和王爷知道,他真的没有跟你提起?” “什么样的新政,这件事和大哥被害有关系?” “内容是什么,既然王爷没和郭将军说,那郭将军不必操心了,我只告诉你,如果这件事走漏了,那么即便没有证据,我也知道谁是幕后主谋!” “那就要问问你自己了,我会着人追查这件事情。”郭正刚平静说到:“如果是你不慎走漏的消息,那你就下去赔大哥吧。” “此事不曾见著文字,此刻之前也未附六耳,杜某自然无愧亦不惧!” “最好如此!” “既然郭将军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么有件事我也可以告诉郭将军了” “何事?” “我曾与数日前,应郡主之请,为世子殿下卜了一挂。”杜清叹了口气,“卦象极凶,世子可能已经去了。” “开儿的事,我之前有怀疑,加上你这两天跑来跑去,我,已经猜到了。”说着他闭上眼睛。 一时无话,二人对坐默哀。 许久之后,郭正刚终于再度开口:“杜先生既已坦言,想来对原西当下事情已有对策,我们不妨进入正题吧。” 杜清点点头,喝了口热汤提神,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开始说了起来。 凌晨,二人终于商讨完毕,郭正刚让亲兵安排杜清去休息,临出账门,杜清又回身问了句:“过几日便是王爷尾七,又逢清明,不知道郭将军这里抽不抽的开身前去祭奠王爷?” “如果宇成大军没什么动作,我会回去祭奠大哥。” “如此甚好!”说吧走出帐门,轻叹一声,摇摇头跟随亲兵离去。 账内,郭正刚对着偌大的地图,趴跪下去,将脸埋进双掌,指间有泪无声滑落。 ------------ 序卷 风起 第18章 暗流(上) 原西路东部门户,秦峪关,自从西王遇害的当夜,守将贺成在加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封闭了关门。 最初还有商人前去找贺成求情放行,但是往日里总是笑眯眯很好说话,甚至还爱贪点小便宜的贺将军,忽然间变成了凶神,但凡求放行的,无论进出,直接拿下,关在牢里,日日重刑强审。 月余时间,不小心审死了的已经好几个,放出来的却没有一个!来往商客只能在愤怒和恐惧中退去,昔日人来人往的商道如鬼蜮一般,如今除了一队队巡逻值守的兵卒,只剩下呜咽的风声。 三月初二这天,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骑士直冲关门而来,在守卫的警告声中,勒马停在十步开外,然后向守卫扔出一块令牌。 “立刻开门,叫贺成来见我!” 队长抓住令牌瞅了瞅,狐疑地看了一眼骑士,吩咐城上守将开了门,然后朝副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继续巡视,你带他到将军节堂,我去寻将军。” 副手带着骑士穿过关墙,瓮城,向驻军官署走去。 二人刚走进节堂的院子,骑士停了下来,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少主说的没错啊,他回想起少主临行前的叮嘱: 重爷爷你此行一路,最危险的不是追杀的刺客,也不是那些江湖杂鱼,而是一些没有拔干净的钉子和自己人的猜疑,所以在你重新踏入原西的那一刻起,一定要低调行事,万分小心,您武艺不俗,最好绕城、绕关而行,回到王府前,也不要和任何人联系! 自己本也想完全听少主的吩咐,但是太担心王府情况了,舍了这条命,也要最快的速度把东西和消息送回去,不敢有丝毫耽搁! 令人牙涩的上弦声响起,这种分量的弓,是原西军为专门对付江湖高手的强弩手所配,每军不过十数人,秦峪关的看来都围聚在院墙之上了。 “接下来重盾兵前压包围” “枪手随后” “善使鞭、链子锤等长兵者掠阵” “大网备用” 陈重一句句地喃喃自语,兵卒像是按着他的指挥,一步步动作着,只是他自己始终未曾动作。 直到杀武阵完全成形,贺成带着副手和几个亲兵进了院门:“你是何人?何来六卫令牌?” “陈重,令牌是王爷所赐!” 贺成皱起眉头:“陈文反叛,六卫令已废,慢慢地解下兵刃,摘下面罩,褪去外袍,如果你真是陈重,我和武副将自然认得!” 陈重解下背上的长布包袱,向前递去,贺成无动于衷,姓武的副将慢慢上前接过,入手的瞬间,他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退回贺成身后,轻轻说到“好沉的一把刀!” 随后陈重解开面罩,退下外袍。 贺成眉头越皱越紧,掩住口鼻,他回身一眼神询问武副将,武副将也嗤鼻摇头。 “你到底是何人?来这里所谓何事?” 如果刚分别几日的陈开在这里,细看之下应该可以认出陈重,但也会大吃一惊! 前几日花白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凌乱地披散着,和班杂的胡须纠缠,嘴唇干裂,双颊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球肿的凸起,上面布满血丝,当他退下外袍后,一股股发酵的汗味涌出。 “我确实是陈重,王爷遇刺时,我和四弟受王妃所托,带少主出逃,七日前,少主被刀圣所救,收为传人。如今少主已随刀圣学艺,我丰命送西王令和大将军印信回来。” 轻轻地一句话,概括了月余逃亡、数十次搏命、六日不眠不休的赶路的所有! “如何证明?” “你可以把那把刀解开看看?” 贺成回身,武副将一把扯开裹着的长布,然后哐当一声,他像是被烫了一下,失手将那柄漆黑如墨的刀杵在地上,然后他抽出半截刀身,做了多余的确认,连刀带鞘递给贺成。 贺成仔细查看一遍,眼里闪过犹豫,终还是抬头问到:“姑且信你,但不能全信你,你所带西王令和大将军印信在何处?” “呵!”陈重再次叹气,然后看向贺成:“关门。” 贺成眯起了眼睛,武副将到贺成耳边说了句话,然后吩咐贺成几个亲兵出了院子,带上门,但是杀武阵的成员还是包围着陈重。 贺成看向陈重,示意他可以说了。 “我说,关门!”陈重强调了一遍。 “门已经关了,放心,杀武阵是受王爷直辖,都是真正的自己人,没有证实你的身份和目的之前,岂能…” 贺成的话没有说完,武副将的尖刀已经刺进他的腰眼。 “你…你…” 武副将没有理会挣扎着不想倒下去的贺成,左手将一枚令牌高举:“西王令在此,解阵,拿下贺成亲卫!” 贺成说的没错,杀武阵是真正的自己人,他们执行各种应急状况,只听令行事。 “见过三护卫。”武副将重新包好黑鱼刀,连同西王令一起还给陈重。 陈重点点头,接过东西,“王爷错待了一些小人,但好在你们还对得起王爷栽培,分得清是非!” “依照规矩,见令者可有三不从:能证明令牌来路不正可不从、悖逆甘凉利益之令可不从、卖主通敌之令可不从。说实话,三护卫若是持令要做其他事我也未必敢听从,但是除个留在面上迷惑人的钉子,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王爷说过,无论“关门”或“开门”,都是贺成的死期。如今‘关门’事起,末将还有很多事要做,三护卫这边还有什么需要?” “走军情急报,我与信兵一起,明上报贺成一事,暗里掩护我回王府,另外今天所有知道此事的人,全部换防软禁,包括杀武阵卒!” “好,我立刻安排,以三护卫的状况,不如先由信兵报信,三护卫略做修整,我在安排…” “不必了,速去安排,另外少主安排了一路疑兵,如果活到这里,你接应安顿下来!” 武副将只得依令下去安排,再坚持的话,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陈重就要回到原州,而此时,陈开跟随凡进,也已经往东走到了光州。 光州,南依大别山,北靠淮河,是淮南黄家的兴发之地,所以也被称为黄国故郡。 经过十多天的赶路,二人打算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说是二人,其实更多地还是照顾陈开的情况。 路途虽然算不上风餐露宿,但高强度的赶路还是让陈开极为疲累,一路上,所骑的马都是只换不歇,加上还未完全习惯饭食的味道,总是勉强吃饱。一进城,他便找了最好的客栈住下,要了饭菜,从金州离开时,钱正备了不少银子,钱是不缺的。 “西王府在权、财二字上,虽然闻名天下,但我记得王妃一向勤俭持家,王爷也是豪而不奢,吃穿用度比起中原大族都算寒碜了,怎么会养出你这么刁的嘴?” 凡进停下筷子,看着对菜盘发愣的陈开,表达了疑惑。 不过他这次倒是误会了陈开,陈开并非娇惯的人,上一世,曾经最难的时候,残羹剩饭都吃过,赶路消耗之下,就算难吃,强迫自己填饱肚子的毅力还是有的,何况这些饭菜只是因为饮食文化积累和沉淀不足,有些粗糙和寡淡而已,算不上恶食。 “没有,我只是在想,重爷爷若是赶得快些,应该也已经回到王府了。”陈开心里确实是在担心陈重,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已经把陈重当做亲人,能让他在感情上,有这种深切的认可的人,前世里都没有几个。 “唉,为师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是在责怪为师没把他送回去呢?” “怎么会呢,师父想多了,您能不远千里来救我,还毫不犹豫地把随身多年的黑鱼刀给了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一路上,多次听师父说起师娘和小师弟,想必师父心中十分挂念,想早点回去,我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牵挂,不是么。” “嗯,你知道就好,陈重选择入你陈家为家奴,这就是他自己该走的路,我也不能代替。吃吧,吃完我再给你推拿一遍,然后好好休息,还有三五天的路呢。” “唔,”陈开一边开始扒饭,一边应了一声。 这几天来,他已经切切实实地体验过内力了,师父怕高强度的骑马赶路对他身体造成损害,所以每晚住下之后,都会运内力帮他温养穴道,尤其是骑马时负担比较重的腰胯部位。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受,有些像自己以前看到过的关于气功的说法,但又有很大差别。 按摩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受到一股热流自师父手上传来,在一些部位游走,有些痛感,但并不强烈,做完之后他甚至连精神也变得放松,觉睡的也十分舒服。 一路上,他也时常问起离尘的事情,在这事情上,自己的师父好像知道的也不多,语焉不详,大多时候只是告诉他,不要好高骛远。 江湖轶事倒是说了一些,但更多的是武艺上的讲解,帮派势力的角逐,那个帮派占据着什么地方,说话比朝廷管用,那家的工夫有什么特点,那个大族可能有隐藏的高手之类的,没有小说里那些行侠仗义,为国为民,大多是互相争权夺利,与政治、商业的斗争没有本质的区别。 陈开在静谧春夜里享受着一代宗师的推拿时,数千里外的原西,暗流开始涌动。 ------------ 序卷 风起 第19章 暗流(下) 夜已深,西王府书房里仍旧亮着灯。 “姑娘,夜深了,休息吧。” 闻言,正看着书卷的陈子容抬起头来,望向头发已经花白的钱通:“钱叔,你先去歇着吧,不用管我。”说完,她再度埋头到文案之中,这些都是西王留下的一些记录,她要尽快都学起来。 “唉…”钱通轻叹口气,郡主是他看着长大的,知道自己劝不住,一边帮着整理桌上凌乱的书卷,一边对着外间唤到:“青桃,我刚让人给郡主熬了稀粥,你去取来。” 青桃应声而去,很快端来了稀粥:“郡主,您休息一下,喝点粥吧,清火的莲子粥哦。” “我不饿,你喝吧!” “可是这是专门跟您准备的,没有放糖霜…”青桃撇着嘴,眼巴巴望着自家郡主。 陈子容放下书卷,没好气地敲了一下青桃的额头:“你呀,都这么大人了,不能只喜欢吃甜的。”说着接过碗,小口喝起来。 青桃放下餐盘,绕到郡主身后,待郡主用完,便揽着郡主肩膀靠在椅背上:“郡主,我帮您按按头。” 郡主不愿扫了青桃心意,便顺从地由她施为,不一会儿,困意涌来,不觉间闭眼睡去。 “郡主,郡主?”青桃轻轻呼唤试探,见自家郡主睡实了,才停下手来,望向钱总管。 “你守在这里,我让人叫吴妈子带姑娘的东西过来,把这里收拾一下,扶姑娘上床好好休息,守好夜,屋子里的火烧的旺些!”安排罢,钱通往外走去。 刚出门,就碰到有家将朝这里跑来,钱通知道这些家将粗莽习惯,当下紧赶两步,抓着家将的手,沉声抢道: “有什么事小声点说,郡主刚睡下!” 哪家将被噎了一下,听了钱通的话,也为自己的习惯感到惭愧,便用手指着自己身后:“秦峪关军情急报!” 钱通心中疑惑,自从王爷去后,郭正刚暂代原西大将军,如今驻扎在前线鸡两关,军情急报不送去那里,送来王府是什么意思? 他带着疑惑看向那个信兵,眼神相遇的一瞬,他顿了一下,沉声道:“知道了,郡主睡着了,我来处理,你去找吴妈子,让他带郡主的日常所用来书房伺候。另外马上就是清明大祭,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是!”家将离去,钱通看向陈重,压下心中急促,向紧邻书房,西王平时商讨军政事务的节堂走去。 “小姐她?”陈重紧跟几步,忍不住问道。 “姑娘他思虑过度,我在她喝的粥里加了安神助眠的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说话间,二人推门进了议事厅,陈重关上门,向前跪下去:“大总管,陈重护卫王爷不力!” 钱通托住陈重双手,跟着跪下,摘下他的帽子,看着眼前这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小兄弟,努力平复下心情,才开口:“三儿啊,怪不得你,要怪也是怪哥哥无能,家里操持几十年,还让出了陈文这样的奸狗!” 西王帐前六卫是家奴,是独立于亲卫队,属于陈家总管钱通安排管理,自他们被收入陈家之时起,从武艺训练到衣食住行,乃至成家,都由钱通负责安排,所以他与陈重等人是极为熟悉和亲切的。 “少主呢,少主如何了?” “少主没事,他已被刀圣收为传人!”问起少主,陈重欣慰了些,接着自己一路护送少主的情况简要说明,然后拿出了黑鱼刀、西王令和大将军印信交给钱通! “也好,如今原西局势不明,少主跟着刀圣才是最安全的。”钱通知晓自家少主的情况后,舒了口气,说道:“你们五个,四儿去了,武大和小六儿也去了,小五当时只剩一口气,如今勉强救回来,也已经武功尽失,双腿俱瘫。” 陈重听得双拳紧握,钱通也闭起眼睛,长出一口气:“但是现在不是愤怒和难过的时候,原西现在外有大军压境,内有流言四起,我也知道这些流言是幕后黑手耍的手段,但情势复杂,难以决断! 目前封彪、陈古、厉长清几人虽然可以依靠,但他们无论能力还是威望不足以压制折、郭二人, 郭正刚虽然得王爷信任和器重,但他毕竟是朝廷的人,朝廷那个烂泥滩子,多少人对王爷怀恨在心,万一后面朝中有人使手段,要郭正刚用王府或者王爷旧部表忠心,谁又能保证他一定顾及王爷恩义?杜先生倒是来劝过姑娘几次,但他也只是为原西计。 难啊!” “少主倒是交代了几句话。”陈重看着钱通着急,说到: “‘很多事情看似有很多选择,但其实只有一个选择,父王遇害,原西的盘子上,王府只能选择伏低做小,除此之外无论是强行做大,还是砸盘子都是白白消耗陈家与所有人的情分,不如主动退一步,留下人情,再待天时地利。’” 钱通沉思片刻:“这真是少主说的?” “是,大总管不知道,经此一事,少主他忽然间长大了!” “好,其实我也能想明白些,但是你我身份,决断难做。姑娘性子要强,王爷已去,倘若基业也守不住,叫她如何能接受!罢了,如今既然有少主的意思,那你先去洗漱休整,等姑娘醒了,再把这些好消息告诉她,我请杜先生过来谈一谈吧!” ... 身为西王府总管,对外,钱通总显得平平无奇,但少有人知道,偌大一个王府,除了内部琐琐碎碎的事,还有在外的生意、交往等,王妃其实是很少亲自过问的,并不是因为王妃要做甩手掌柜,而是钱总管已经里里外外事无巨细地安排的妥妥帖帖,王妃甚至曾与西王开玩笑说,钱总管若放在大夏朝堂之上,至少也是一部长官的大才,王爷却拿他当管家,实在是用牛刀杀鸡。 西王也曾有意安排钱通进入原西文官系统,给他脱去家奴身份,成为掌管民生内政堂堂官身,但钱通执意留在王府,便也只好作罢,最后,王妃则亲口点了钱通的小女儿作为儿子未来侧妃。 杜清来时,钱通刚在茶炉上烧好一壶热水,准备洗茶,他先请杜清在对面坐下,才开始用心沏茶,几道工序之后,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便到了杜清面前。 杜清接过之后,品了一口,钱总管开口了。 “知杜先生好茶,也是世上少有的受过王妃奉茶的人物,老头我这粗浅手法,还望杜先生将就。” 杜清并未看向钱通,只是又品了几口茶,有些漠然地说道:“大总管这茶有些呛口!” “是老头自负忘形了,一点粗浅的手法,竟然期望在杜先生面前显摆。只是如今,王妃登仙,王府空有好茶,而没有懂得沏茶之人,杜先生不如请回,王府那天有了好手艺的沏茶人,再请杜先生前来品茶。” 杜清依旧淡漠的没有理他,而是自己拿起茶壶,又给自己斟满了一倍,一饮而尽,然后说道:“这茶再呛口,也已经喝了,大总管如果有什么事情,也不妨直说,王爷一去,尔等都成了这副德行了吗?”说道最后,居然是怒意勃发。 “好,既然如此,那我请问杜先生,王爷王妃已去,杜先生终将作何打算” “大总管可知我为何主动投诚以示王爷?”杜清反问到。 “杜先生所问,王爷王妃也曾在一次闲谈中问过我,我只道,杜先生乃是地道的凉州人,是学儒的书生出身,而原西多战之地,素来好武轻文,且单说儒士一层,中原与江南素有争锋,却从未有人正眼瞧过边藩之地,所以我以为杜先生想是以己之力,借王爷之势,为西北读书人正名!” “不错,最初我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除此之外,还因为我父亲死于旗莽之手,我想要灭旗以雪父仇,不过这都是早年的想法了,那个少年不轻狂,那个书生不义气?” “哦?那杜先生现在可是心灰意冷,看透世事?” “不,我只是感到王爷是个可怜的人!” “可怜?王爷虽然为小人所刺,但他半生平定西北,异姓封王,你恐怕没资格可怜!” “正是因为王爷雄才大略,功绩赫赫,我才觉得王爷是可怜人,王爷去后,我想了很多,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英雄是这个世界的荣耀,也是这个世界的悲哀! 只因王爷在时,尔等也算一方人杰,各得其用,而王爷去后呢? 互相猜忌、人人自危,王爷之死,尔等皆是罪人,只不过罪不在护卫防范不力,罪在从精神上,过于依赖王爷。 对方也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不遗余力地设计刺杀!” 听了杜清的呵斥,钱通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再度开口,语气轻了许多! “杜先生说的不错,我等确实无能,原西毕竟是王爷一生心血,我会劝郡主,放下兵权,协助郭将军真正统御原西军马,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可以说服郭将军答应,他一系的人本就善战不善治,原西所有政事,仍由西王府做主。” “这是其次,我要杜先生答应我,但为将军府献一谋,也必为西王府进一策!” 钱通盯着杜清,言语缓慢而坚定,不容拒绝! “这不现实,一山不容二虎,平衡乃是取死之道,我不可能一分两手,同时坐大,硬要如此,你也不怕让后来人难堪?” “五年!” 杜清沉默。 “王爷待你如何,王妃甚至亲自为你丰过茶!”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做这种蠢事,西王府顺势而退,原西那一个人会忘了王爷的好?平平安安三代富贵不是问题,何必强撑,不但给自己,也给原西埋下隐患!” “老头我比杜先生痴长一辈岁数,乱世里捡了条命,我只知人心易变,没有实权在手,谈什么平安富贵都是虚的。我不管原西如何,我现在就是一条没有保护好主人的狗,如果还连一点家当都守不住,那我逮谁咬谁!” 杜清看着眼前这个老的开始掉牙却满脸疯狂的老头,没有害怕,只有无尽的悲凉。 “好,我答应你,五年!郡主那里?”终于,他长叹一口气! “郡主休息了,我会和她说的。”见到杜清应下,钱通也恢复了神情 杜清看着老人,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起身离开。 钱通也只当对自己不满,他心头正气,没有挽留。 殊不知杜清差点就说出了“世子已经不在了,你们守这些又有何用”的话。 ------------ 序卷 风起 第20章 转折 天刚刚亮起的时候,陈子容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在自己闺房,回想起昨晚的情况,她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坐起身来,看向趴在床边睡着的青桃,丫头将胳膊枕在脸下,导致小口微张,口水慢慢渗出来,她伸出手去,轻轻地帮她揩了揩下巴。 青桃十五岁,这个年月,贴身丫鬟基本是都是要随着主子一起许给姑爷的,但她自己长成二十出头的老姑娘也没出阁,不忍心耽搁别人,所以先前的丫鬟被她许了人,青桃到她跟前才不到两年。 十五岁的丫头,世界很小,就只有她这个郡主和几个其他的丫鬟婆子,没心没肺的,像极了兄长在世时候的自己,她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丫头,转而又想起那个调皮的侄子,眼底升起坚定的东西。 “啊!郡主你醒了!哎哟….”趴着到底睡的不实,青桃很快醒来,见自家郡主已经坐起身来,自己也连忙起身,本能地伸手去抹嘴,却不知自己的脑袋早已把胳膊压麻了,使不上劲,猛然动作间差点又趴回去。 好在陈子容及时扶住她,抓住她两只胳膊不让乱动,一边帮她轻轻拿捏活血,一边说道:“你呀,以后要么就上床来跟我睡,要么就去外间床上自己睡着,你家郡主又不是瘫子,用得着你守在床边吗。” “不是啊,郡主你最近经常做噩梦,睡得不踏实,我就想在跟前守着,等白天郡主你忙的时候我再去睡,没想到…没想到…” 小丫头嘴角还挂着口水,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挣脱还能行动的右手,总算抹掉了口水,脸已经红的,害臊的快要哭出来了。 “噗嗤…”陈子容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自家郡主笑话自己,她更委屈的眼泪八叉,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家郡主终于开始笑了,便又傻乎乎地跟着笑起来。 “你这丫头呀!”陈子容也吸了吸鼻子,帮她揩去眼泪,“跟个眼泪包子似的,苦也流泪,笑也流泪,赶快自己去洗洗,一会儿吴妈看到,可又要奚落你了。” 丫头想起吴妈子的犀利性格,皱起眉来,纠结一会儿,还是做出自己的决定:“不行!我得先伺候郡主起身!” 陈子容便又笑笑:“行吧,遂了你的意。” 久违的,微微欢快的氛围中,主仆二人开始迎接新的一天。 洗漱过后,用了简单的早膳,钱通已经在外头候着,他打发开青桃,将郡主请到了节堂议事厅。 已经休整半晚的陈重早已起身,跪在那里等候。 陈子容进屋,赶忙扶起陈重,看着对方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重叔,您辛苦了!” 自家老人手她自然是信的过的,看这情形,便已经知道陈开应该无恙,便没有着急询问情况,而是宽慰陈重: “哥哥的事不怪你们,你们都尽力了,是家里亏欠你们!” “不,小姐,我们的命都是王爷给的,只恨自己无能,没有还回王爷一命!幸得王爷王妃在天之灵保佑,老奴护得少主无碍,如今少主已被刀圣收为传人,带在身边学艺……” 陈重一早上就得了钱通嘱咐,收起了悲戚,没有在西王的事情上多说话,只是坚定表达完自己的态度,就赶快主动汇报起少主的情况。 待到陈子容消化了陈开的消息,钱通便又将昨晚与杜清见面的事情禀报,最后说道:“事已至此,钱通善做主张,还望姑娘恕罪。” “我知道钱叔都是为了我好,想来如果不是你们在,原西此次就算顶住北旗压力,三两年间,西王府也就只剩下这个空壳子了。 情势至此,既然开儿也有所明悟,我们便能帮他守一分就帮他守一分吧!只盼着他能早日学成归来,继承哥哥遗志!” “少主聪慧,如今又得世外高人青睐,将来自然会振兴王府家业!只是眼下只能放手一些。 另外三儿带着王爷令牌和军印回来的事,目前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后日便是王爷尾七,正逢清明,郭将军会亲自回来祭拜王爷,其他几位将军想必也都会派亲信前来,我想咱们便在王爷陵前,定下这事,姑娘意下如何?” “钱叔想的周到,如今开儿拜了刀圣为师,又在哥哥陵前,他们俱受哥哥大恩,想来不至于做的太过。” 如此又商议一番具体的细节,钱通本想让陈子容回去接着休息,陈子容却坚持要跟着他将祭祀相关的事宜,一一点检核查,钱通拗不过,只能同意。 陈重则是去看望五卫中除自己外唯一幸存的陈卓。 陈卓比陈重年轻许多,只有三十岁出头,如今他武功全失,躺在轮椅上,满脸灰白之色。唯一让人觉得安慰的地方就是他们五个人,除了陈重,其他人都已成家,并且留下了子女。 生死大难后的相逢,二人都很平静,简单明了地互相通报了情况后,不觉间聊起一些往事。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陈文,为王爷报仇,也为我们兄弟五个雪耻!”陈重向已经残废的兄弟表态,也是在向已经死去的三个兄弟表态。 “我知道。”陈卓看着这个虽然身体健全,却被压迫的比自己更不成人形的兄长,“其实三哥你也不必有什么执念,更无需因为自己活着要向我们交代什么,陈文的事,说到恨,说到难过,我知道三哥你才是最恨、最难过的那个。 兄弟几个里,就你是半道入府,你的一身武功大半是陈文教的,也只有你和陈文没有成家,所以以前你们也是走的最亲近的。” 陈重点头:“他不光教我武功,还教我说忠诚义气,知恩图报,呵!真是讽刺,我只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有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陈卓无言,知道这些事不是靠自己三两句话能够开解,便试图换了轻松的话题:“说到底还是咱兄弟武艺不行啊,小六儿是最有天赋的,也就一只脚迈进宗师境,有损脸面啊。等此间事了,你要去追随少主,肯定也能常跟跟刀圣见面,可要努力一下,讨教点经验,入个宗师回来在小子们面前长长脸!” “宗师是没希望了,我用过降龙丸了,体悟不足,经脉被强行撑开,丹田却催生不出充盈的内力,甚至有枯竭的迹象,只希望能稳住不跌境,再护一程少主,然后杀了陈文。倒是你这个情况,我回头求少主帮忙问一问凡先生,看看有无解法。” 陈卓笑了笑,不置可否,废人重生,就算有万分之一能行的机会,其代价也是可想而知的。 “行了,你先修养着,我去联络暗卫,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陈卓点点头,目送陈重离开。 … 原州北部百里,有东西绵延数十里的横山,状似雄鸡昂首,名雄鸡山。首尾处皆是原西北部关键军事要塞,西王收付原西六州之后,便开始在这两地修建军寨堡垒,构筑军事据点,分别叫做鸡头关和鸡尾关,并称鸡两关。 这里是原西北部抵挡北旗的前线,西王出事后,暂代大将军职位的郭正刚便一直率军驻扎此地,并围绕鸡两关挡住了北旗的第一波攻击。 此刻他正带着亲卫在鸡头关旁边的山上巡视,走到一处矮山的时候,他吩咐亲卫在底下等会,独自上山。 郭正刚除了领兵打仗的本事,更有一品武艺在身,亲卫也只当他是去方便,并没有坚持跟随保护。 当他他攀上了山顶,灌木丛深处,已经早有人在等候。 “何事?” “相爷着我问你,陈宗盛去了这么久,他命你趁机收拢兵权,削弱陈、折两家在原西的影响,彻底掌控原西,你为何迟迟不见动作!” 那人一副猎户装扮,脸庞黝黑,说话间面部肌肉却是一动不动,显然是带了易容的面具。 郭正刚面无表情,甚至看也没看对方,沉思良久方才开口: “你转告相爷,西王虽然已经不在,但他在原西军中影响力非同一般,强行收权只怕容易激起兵变,让北旗趁虚而入。不过好在多日准备,事情已经有些眉目,待我此次借机回到原州,串联一番,可行之时,自会禀报相公!” “郭正刚,我只是个传话的,但是同在相爷手下做事,我得提醒你,相爷最近心情很不好!” “世子那边有没有消息?”郭正刚没理会对方的警告。 “还在搜寻当中,北旗、天外楼、几个大族、江湖绿林各种势力明里暗里地搅合,山南路一度十分混乱,人手敌我难辨,消息真假难分。 只是这两天有一个奇怪的消息,天外楼忽然间封存了所有和西王府有关的单子,关于陈开的消息也猛然间全断了,倒是传言陈重带着西王令和原西大将军印正在往回赶,我们也派了人前去,还没有结果。” 听了来人的话,郭正刚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看来真如杜清所言,陈开已经遭遇不测! 他压下心中的一些情绪,点了点头,示意知道,那人便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郭正刚站在山顶。 他遥望远方,像是要竭力透过层层云雾,看清某些东西。 ------------ 序卷 风起 第21章 西王陵前,人心纷乱 大夏咸兴三年三月初五。 宜:祭祀、安葬、修坟,忌:余事勿取。 今日是清明节,也是西王夫妇薨后的尾七,按照民间的说法,尾七过后,死者将七魄散尽。 苍青县陈家祖陵,现在是王陵,陵前被专门划出的一大片空地上,来来往往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压抑在一片默然之中。 冷风巻过燃烧着的黄纸,带起地上的白钱,呜咽着抛上高空。 这是王府专门划出来,供原西平民缅怀祭祀西王和王妃的一片地方,来的人很多,也很杂,农民,商人,屠户,文士,稚子...什么身份的都有,还有个别身体各有残缺但仪容凌冽者,应该是已经退役的原西军。 无论贫富贵贱,这些人此刻是一样的,因为他们脸上,写着一样的悲伤。 空地往前几十步,是全身披甲肃穆而立的原西军精锐,他们镇守着王陵大门,既挡图谋不轨的活人,也挡山野孤魂的侵扰。 陵内,西王夫妇合葬墓前的祭祀广场上,整整齐齐地站了百十号人。 最前方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头缠白巾,微肿的眼睛还泛着泪花,一身白孝服更显哀婉,正是西王的妹妹,陈开的姑姑,王府郡主——陈子容。 郡主的身后是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将领,西王的义弟,西王之下将才第一,军功也最盛的将军——郭正刚。 再往后则是西王生前最依仗的一众谋士,杜清居首,还有西王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或者亲信,原西各州高层文官...... 今日是尾七,又是西王和王妃死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整个原西除了有防务在身的兵将,都赶来祭祀,几位不能来的将军,都派了亲信副手前来,代替自己祭拜西王和王妃。几州的长官,也都不约而同地给底下的官吏安排了休沐。 如果将视野放开去,我们会发现,百里外的边防线上,也有军卒就地烧着纸钱,表达着对西王的哀思,有的在坞堡里,有的在城头上。 有精锐的北旗斥候潜到近处,看到这些情况后,又赶紧退去,因为他明白,这个时候若是被发现,一定难得好死! 王府大总管钱通招呼着仆人在墓碑前的供台上摆好了美酒、水果、牲畜等祭祀之物。他谨慎依照王爷王妃的脾气,事死如生,所以东西是并不奢华,显然是怕一向节俭的王爷王妃会生气。 祭品陈列完毕,钱通上前,高声唱礼:“参——” 众人齐齐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参礼毕后,钱通再次上前,高唱: “请——” 陈子容走上前去,焚香敬拜,双手捧起黄表祭文,诵到: “维三年三月初五日,妹容携原西诸士谨以三牲薄礼祭兄武靖王之灵前: 呜呼!吾幼失恃,时乱世初定,举家就食中原,父常奔走于外,皆赖汝悉心以养;及少失怙,更惟汝是依;又三年,长嫂入门,亦待吾至亲。 而后兄谋归故里,时旗莽荼毒原西,汝以战阵生死间搏王侯之尊,吾于闺阁嬉闹间获金玉之贵。 适逢及笄,求亲者众,然无论天家贵胄、中原名门,亦或江南巨族,江湖世家,吾言无意,汝皆直言明拒,稍有纠缠者,无不鼻青眼肿,悬于东门,久之,皆谓东门为‘悬蛤门’。” 念到此处,陈子容不觉想起当时情形,梨花带雨的脸上漾起微笑,这在肃穆的场合显然不太合适,但是她不在乎,场中没有人去指摘什么,或许有少数人心里闪过这种念头,但又岂敢表露出来。 微顿之后,陈子容继续诵到: “吾好书,汝聘名士入西席,搜圣著入回燕(回燕楼);吾喜佛,汝请明师(明静师太)解佛理,收圣经填家庙。二十二载间,吾未尝饥寒,不知忧烦。 惟此相弃也,痛不能言! 彼苍者天,果能视乎?何使圣者损,而庸者存,宜瞽也!” 此话一出,场中不少文官变了脸色,自先汉以来,天人合一已经深入文人心中,这样的公开场合骂苍天无眼,是大逆不道! 然而看着前面昂然而立的诸多武将,他们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皇天之恩还没有浩荡到原西来。 陈子容转神扫向场间众人。 “纵天者不公,神者不明,然不日来,吾亦常见人者之忠也,此立者,或未立但就食原西者,皆受汝恩,信其忠也,渴报之心也!” 众人都昂首示意决心,陈子容回身,将黄表点燃,慢慢烧尽。 “请兄嫂安息,妹容在此立誓:必坚守原西,抚养开儿长大,为你们报仇雪恨!” 最后,她跪下奠酒:“伏惟尚飨!” 等到整个请神程序完成,陈子容退到旁边,钱通再次上前唱礼: “献——” 郭正刚走上前去,焚香敬拜之后再退下,众人依次敬拜,有默然沉默者,也有陈情诉事者。 依照礼节,此时祭祀者应有献祭陈于阶前,但西王不喜豪奢浪费,钱通已经提前通知参与祭祀的人,众人仅以敬香代替。 等到最后一人敬完,钱通上前,准备唱“辞”,却有一道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慢!”众人抬头望向开口打断祭礼的人。 陈子容头也未回,只是冷冷地问到:“郭将军有什么迫不及待的事要现在说?” 她是真的生气了,本来她计划等祭礼结束,便好好谈一谈,暂时该放手的东西,她也已经做好放手准备,却没想到对方这么迫不及待! “今日当着大哥陵前,我只想问问诸位,你们所作所为,究竟想让原西该何去何从?” 郭正刚眼底神色晦明难辨,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坚定之气。 钱通想要说些什么,被陈子容挥手阻止。 杜清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郭将军有何高见?”陈子容的声音不带感情。 “原西承平已数年,这要是放在中原或者江南,是好事,可在原西不同,北旗犹如塌侧卧虎,原西军则在平和中一点一点地消磨锐气。如今北旗谋刺大哥,意图染指原西,夺大哥毕生心血,宇成干基二十万大军退而不散,如此嚣张,我只想请郡主及各位将军竭力助我” 郭正钢顿了顿: “郭某要出兵北伐,以十万北旗军的头颅,来祭大哥在天之灵!” 郭正刚的话语神态并没有多少煽动,但原西人的血是火热而激烈的,尤其是原西军,而今天在场的,恰恰又都是原西军的高层,或者能代表高层的亲信副官。 “北伐!为王爷报仇!” “宇成老狗欺人太甚,斩了他!” “不错,王爷待我等如再生父母,王爷为奸人所害,我等岂可苟且偷生,正该先伐旗莽,再踏江湖,杀他个人头滚滚,祭奠王爷在天之灵!” …… 诸多将领群情激昂,陈子容不知所措,身为西王的妹妹,她无法开口阻止这种请求,但她也不能答应,郭正刚的急迫让她犹豫不决。 “郭正刚!你安的什么龌龊心思?” 声若洪钟,西王麾下七虎将之一的前锋将封彪开了口,这位原西军的老人,性格耿直暴烈,身为前锋名将,没有出击的军事行动,他便亲自来祭奠西王。 “你知原西是王爷心血,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原西蠢蠢欲动,你在这个时候要北伐,可是这段时日代原西大将军当的不过瘾?” 封彪说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盯着郭正刚,郭正刚丝毫不虚,呵斥到 “愚蠢!正是因为原西承平太久,才让他们觉得我原西儿郎的刀已经不利索,等我拿回北旗十万头,让他们以后看都不敢再看原西一眼!” “不可,郭将军不可啊,原西承平数年,百业初兴,但底蕴其实不深,你要北伐,就算这一仗赢了,原西也只剩下空壳子了!”封彪还没来得及反驳,原西路最高执政官安抚史于文庆先开了口。 于文庆是皇帝任命的第二任原西路安抚史,通常来说在原西这个地方,大家作为刀口混饭,求个安家活命的武将是不会卖皇帝面子的,因为当初他们用命作战,朝廷却发不出军饷来,所以连带皇帝任命的地方官,他们也都不放在眼里,一个校尉都敢指着知州的鼻子说话。 但于文庆是个例外,因为西王生前,就对这位具有实干才能的安抚使非常敬重,皇帝的面子可以不给,但西王一个眼色,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造次,所以于文庆一开口,场面暂时安静了下来。 郭正刚皱眉。 陈子容看到局面安静下来,盯着郭正钢,缓缓开了口: “郭将军心里真是这样想的?” “郡主为什么一定不肯信我?就因为几句流言?我可曾对不起原西?对不起大哥?”他语调不高,却有一股坦然之气。 “是啊,至少到现在为止,你没有对不起王兄,也没有对不起原西,但是你真的忠于原西,忠于王兄吗?还是忠于...” “郡主!”杜清拱了拱手,低喝着打断了陈子容的话,“郡主,郭将军所言也是我所想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原西就算守成铁桶,只要他们还打着原西的注意,迟早会出问题,不若让郭将军打一场,打怕他们,打散那些人的心思,才能解决问题。有些事,既然王爷在时都未曾提过,郡主何必如此,让外人看了笑话。” 杜清的开口,让陈子容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好,好!”陈子容有些失态,一手指着杜清:“杜清,我知你满腹经纶,想证明自己的才能,证明给关内杜家看,但是王兄王嫂待你何其厚,你...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吗?” 话到最后,已经含了哭腔,身子遥遥晃晃,杜清想要去扶,陈子容甩开杜清,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杜清。 “郡主,你误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原西!”杜清眼中带着痛。 “是啊,你是为了原西,当年你见王兄的第一面就说了,你既为自己,又为原西,就是没说,会为了我陈家,是,你本该如此!” 陈子容甩开杜清时,已经站立不稳,钱通正准备上前搀扶,眼前一花,一名身着灰僧袍的老尼已经先一步扶住了陈子容。 “阿弥陀佛,万事皆空,郡主素有灵性,为何还勘不破!” 老尼法号明静,乃是王妃生前见郡主颇喜佛道,又迟迟没有心上人,专门为郡主从大业寺请来的佛门高人,既是为了主持家庙,为杀戮过剩的王爷祈福,也是为了让素有慧根的陈子容有事可做,不至于因为是“老姑娘”被嘴碎的人传出不好的流言。 老尼一边劝说着,一边为陈子容调理气息。 郭正刚杜清等人合十一礼,表示感谢。 片刻之后,陈子容站直身子,朝明静师太微微侧头说到:“静婆婆,我没事了,”说完之后,他看向郭正刚和杜清等人。 郭正刚耸下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杜清却是与陈子容对视着,眼中没有愧疚,却有难以言明的痛。 “也罢,重叔你出来吧。” ------------ 序卷 风起 第22章 带刀的归人 一位背着长布包袱的老人,从陵侧缓缓转出。 场中眼尖的将领能够一眼看出,那沉稳的略显外八字的别扭步伐,是长时间骑马赶路造成的,当下又刻意控制着行止仪态,所以老人走的很慢。 老人走到陈子容面前两步,对着陈子容拱手:“小姐!” 西王的帐前六卫都是身怀高深武艺的家仆,虽是下人身份,但见了谁都不需低头或者下跪的,这是恩荣,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执行保护的任务,由于常随西王身边,今日在场的人,也基本都认得陈重。 这里面很多人都知道陈重护着陈开逃亡的事,一时围了上来,杜清看了看郡主和钱通的神色,与郭正刚对视一眼,目露疑惑,却一时不好直接发问。 陈重扫了一眼祭祀广场上的人群,又望了望陵内的景象,说到:“我知诸位心有疑惑,且容老奴祭拜过王爷王妃,再谈其他。” 众人侧身给陈重让出通道来。 陈重整理衣袂,用手拢了拢几缕乱发,站直了身体,努力正步走到供案前,对着墓碑,直直跪了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祭拜王爷,动作很慢,细致而很认真! 三叩之后,他轻声祷念:王爷王妃在天有灵,少主已然平安,并且被刀圣收为徒弟,你们暂且安心,少主将来一定会为你们报仇!另外老奴请请你们保佑我尽快找到陈文,我在此发誓,一定亲手杀了陈文这个叛徒,用他的头来祭慰王爷王妃! 默完之后,他重重地叩了一下,站起身来,贴胸摸出一个布帕包裹的物件,展开来,隔着布帕半握者高高举起。 看到陈重所持的物件,在场的人,除了陈子容,明静师太,都齐齐跪了下去。 西王令出,如西王亲临,陈子容无需跪礼,只是对着令牌,双手齐放左胸,右脚后撤脚尖着地,颔首屈膝,行了福礼。 明静师太站在陈子容边上,双手合十,以示恭敬。 “传世子谕令!”一句话出口,场中大部分人都舒了一口气气,世子还在,否则就是传世子遗令了,但紧接着,世子在哪里,为什么不先来祭拜父母,是否是受了重伤等一系列的疑问涌了上来。。 好在陈重接下来代传的谕令很快解答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府内突遭横祸,父王母妃为宵小所害,吾悲愤难言,恨不能以身代之!今幸遇世外高人刀圣前辈,得其搭救!吾已拜其为师,跟随学艺,决心有成之日为父母报仇雪恨!然原西为父母之心血,先人之基业,不敢或忘,特令陈重带回父王令和原西大将军印,请姑母持父王令主持原西政务,安养民生,叔父郭正刚持大将军印统领原西军,绥边保境!原西是陈家根基,亦是尔等立身之本,望诸位文臣武将良谋,紧守本心,不因事急而乱,不让小人趁虚,遇事各司其职,逢歧求同存异,全力共赴!吾在此躬身以谢!’” “谨尊令!”片刻冷场后,郭正刚先沉声开口。 “谨尊令! ”众人附和。 “小姐,起身吧”陈重念完陈开交代的话,将西王令递了过去,陈子容接过,她抓着陈重胳膊,因为郭正刚的急迫,她有些不安。 陈重有些为难,这时钱通走上来,慈爱地拍了拍陈子容手臂,低声道: “姑娘,我们相信王爷和少主吧,不管郭将军是何来历,王爷既然从未避讳此事,必然有他的考虑!” 陈子容沉默,最终她还是在犹豫中放开陈重。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身在局中,事到临头,一直被兄嫂呵护在羽翼的她突遭大变,彷徨、悲伤、焦虑、恐惧...像是层层叠叠的大浪打压过来,想来是谁都很难做到从容进退了。 钱通将她抓着陈重的手收了回来,再次拍拍她的胳膊,无言安慰一番。 陈重走到郭正刚身前,伸手取出大将军印,准备交给郭正刚。 “慢着!”人群中有人大声开了口,并走上前来,却是一名姓吕的副将,七虎将中折伯望的亲信副将。 陈重目光一凝,眯眼看向站出来吕青。 “陈重,我且问你,你护卫王爷不力,该当何罪?王爷遇刺之时,为何携世子外逃,而不是赶快护送世子回原州?而今又只身一人带了王爷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回来,却只说世子为高人所救? 是不是你弄丢了世子,然后假传口令想要逃罪?再者,就算如你所说,世子被刀圣收为徒弟,但世子年幼,这口令是否是你蛊惑世子?如果是,又是受何人指使?倘若说不清楚!我便斩了你来祭王爷!” 一上来便是连翻质问。 折家本是原西首屈一指的望族,祖上一直保持着对原西一带边镇的实际话语权,北旗趁乱想要入主中原时,西路军便是自原西路扫过,而折家首当其冲,在抵挡一阵后,眼见事不可为,保留了一部分族人和家业,撤向中原。 话说回来,陈宗盛当年能领征西军总管,一方面是自身能力,一方面却也是折家下了大本钱相助,打点朝中上下,包括在后来的具体军事行动中,也是既出力又出钱,诚然是陈宗盛最大助力。 尽管后来陈宗盛入主原西以后,折家因为自身的诉求和野心,不可避免地与陈家利益产生冲突,好在西王以强悍的能力和魄力,压服了折家。 而今西王已薨,有些人备受压抑的心又蠢蠢动了起来。 陈重之前专司护卫王爷,没有官职,西王也一向禁止王府内非官身的人干预军政之事,所以,除了亲近者,没有多少人把身为家仆的陈重几人看的太重。 陈子容正待开口,呵斥吕青,只听砰地一声,吕青已经倒飞出去数米,当他踉跄站起来时,口鼻已经溢出鲜血,却仍是悍不畏死: “陈重!你就是打死我又如何,哼!你敢以家奴之身参与军政!”说着他转向陈子容,一拱手:“恳请郡主下令拿下他,以正…” 又是碰地一声,陈重一拳生生地将吕青的话打了回去,这次吕副将没有再自己站起来,陈重走上前,抓着他的衣领,提了起来,凑到他耳边,低沉的话语响起: “吕副将,你需得搞清楚,我打你,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 第一,你不该在王爷陵前说话这么大声,你这是大不敬! 第二,我家小姐都没有说话,你身为一个副将,轮的到你说话! 最后,我陈重的罪,也轮不到你来定,你只需想清楚是谁给你的荣耀,是谁赏你饭吃,明白了吗?” 陈重说完之后一松手,吕副将如烂泥一般摊在地上,只剩一口气在身。 场中有后怕的、瞪眼的、松了口气的,众人表情不一,却没有人在大声出来嚷嚷什么,在场武将大都有技艺在身,但若单纯以武功境界论,除了郭正刚,没有人是陈重对手。 而郭正刚,只是冷眼看着一切,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陈重立威之后,走到陈子容跟前,恭敬说到:“小姐,老奴跋扈了,容老奴处理完少主交代的事情,再领罚。” “重叔无需如此,我明白重叔是为了我好!我身为女子,难以服人,若不是郭正刚心思急迫,我又何意于如此僵持,白白消耗着诸位将军与陈家的情分,放心吧,钱叔会安排人送他去治伤了,折将军也是明是非的人,知道这中间的症结!” “终究是老奴伤的人,老奴会去折将军那里领罚,让他消了这口气!” 这却是坚定的陈述句,说完之后,陈重转向众人,缓缓取下背上的长布包袱,立在地上,然后去解包袱的结扣。 随着布片落下,一柄通体漆黑如墨的长刀显现。 “黑鱼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明静师太,她忍不住凑近几步,眼里充满惊叹。 陈重左手抓着刀身,平举胸前,将刀缓缓抽出数寸,露出同样漆黑如墨的刀身。 短暂的悉索声后,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把名为黑鱼的名刀曾在十年前震动了整个天下,就算不习武,不是江湖人,也知晓它的存在。 黑鱼出,万兵伏! 说的是刀,也是人,绝世的宝刀,绝尘如仙的刀客。 像是回应一部分人心中不确定的猜测,陈重沉声道: “不错,这就是黑鱼刀,刀圣的兵刃,绝世难求的神兵。少主已拜刀圣为师,如今,刀圣也已经将此刀赐给少主!” 他的目光缓缓扫视着众人: “少主知道只是我回来传话,你们不会信,所以让我带了黑鱼刀回来,给你们看!诸位一定要看仔细了,如果怀疑,现在大可提出来!绝世名刀,很多人一生都难求一见,事后,诸位真的不一定有机会再见到它的。” 陈重的话带着明显的威慑的意思,收徒,传刀,尽管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王府和刀圣有交情,或者仅仅真的因为世子殿下资质超绝,被刀圣看上?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已经没人会怀疑,这其中的意义也没人敢轻视,谁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上去怀疑刀的真假。 吕副将前车之鉴,已经让很多人反应了过来,郡主虽是女儿身,受着西王的福荫才能站在他们面前,但绝不是可以随意裹挟左右的人,这时候上去,九成九要被试刀的。 此时,陈子容开口了: “不知郭将军以为如何?” 郭正刚依旧面无表情,“不错,开儿能得刀圣喜爱,一入门便赐下黑鱼刀,大哥大嫂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陈重收起黑鱼,重新包起来绑在背上,走到郭正刚前,从怀中摸出原西大将军印,双手递上: “郭将军,有劳!” “义不容辞!” 郭正刚双手接过大印,捧在手上,对着众人展示一圈,然后举到头顶,大声到: “原西军!” “无敌!” 众将领齐声回应,这一刻,郭正刚终于名正言顺地拿到了原西军的最高指挥权! 陈子容攥紧了西王令。 杜清也呼出一口气,终将心中的疑惑掩埋,只道是命理难测。 看到一切暂时落定,钱正走上供案前,高声唱到: “辞——” 众人齐齐对着深深一躬,由郡主领头,依次离去。 片刻之后,墓前只剩袅袅的烛烟纸火,随风而散。 ------------ 序卷 风起 第23章 时机已到 不久之后,郭正刚回到家中,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书房。 夫人秦氏送来餐饭,也被他呵退,好在秦氏知道他的脾气,便将饭菜又端回厨房热起来,顺便将下人们也都驱散去偏院,以免打扰到老爷,挨了罚。 临近傍晚,郭正刚叫自己的亲卫头子进了书房,指着书桌上以火漆封好的四个信封,神色慎重地安排到: “找四个机灵的兄弟,等我出门后,谨慎乔装改扮,悄悄出府,将这四封信送出去,前三封分别送给马胜,秦续功,折伯望,切记,一定要亲手交付!最后一封送去东边。”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亲卫离开后,郭正刚去了后宅。 “老爷,用膳吧?” “不了,更衣,让老秦备两份礼,我要去拜访卫师和王师,令人去请杜先生与我同往!” “好。”秦氏点了点头,开始安排起来。 卫师,卫启明,原西七虎将之一卫阙的父亲,早年追随陈元亮,陈宗盛西征时,以花甲之龄奋战一线,言传身教,是郭正刚名副其实的老师,陈宗盛入主原西后,便慢慢退了下来。 王师,王根与卫启明资历大抵相仿。 将军百战,少有能够安稳退休的,更别提高寿,这是原西唯二幸存的老一辈高级将领,是福将,虽然已经多年没有领兵,但却是定人心的神针! 卫启明和王根宅邸相邻,郭正刚与杜清汇合一起,先去了卫启明家里,片刻之后,卫启明差人请了王根过府。 撵走下人,亲信把门,四人同坐在偏院茶室里进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的会谈,之后,郭正刚带着两位福将前往西王府求见郡主。 今天西王陵前发生事已经传遍原州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郭将军这是拿了兵符,想要请二位老将背书,给郡主施压,彻底掌控原西军。 看到郭正刚的表现,有人觉得正常,北旗兵临城下,如果不能合情合理地彻底掌控原西军,应战时如何能做到如臂指使?也有人觉得愤懑,王爷生前待他郭正刚不薄,现在尸骨未寒,这也太猴急了些… 不过可以让部分人欣慰的是,郭正刚的想法进展的并不顺利,就在王府前,郡主亲自出来迎了二位老人进去,却是理都没理郭将军和杜先生!之后,又派出下人采买,只言要留二位老人在府上好好住一阵。 本欲携“天子”以令“诸侯,却搞成了送“天子”入虎口! 郭将军铁青着脸回了府! 一个猴急,一个坚决不让,原西安抚使于文庆听到消息后,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迅速联络了几位镇守原州城的武将,先去王府求见郡主,郡主却是借口身体不适,拒不见他,他只好又转头跑到郭正刚府邸,仍旧是碰了一鼻子灰。 无奈之下,他只能赶回府衙,连夜开始写奏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希望郡主和郭将军二位能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陷原西与万劫之不复地。 就在于文庆穷搜胸中所学,想着如何打动郡主和郭将军放下成见时候,原州城北部百里鸡头关,折伯望的驻军大营里,三个着斥候扮相的人被悄悄地接进了他的行帐之中。 着令亲卫退出严加防范四周后,折伯望单膝跪地,行了军礼: “末将参见郡主殿下、郭将军!” “折将军起身吧,您是长辈,不必行此大礼!” “谢郡主,军中首重便是规矩,不可因情而废。不知郡主和郭将军如此做法,所谓何事。” “既为公事,也为私事,折叔,折家与陈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以前我不管事,只是与燕平哥,婉儿姐这些平辈玩的好,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哥哥嫂嫂虽然去了,但是陈家还在!” 陈子容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接着说到: “我今天放下这些有的,或者没有的感情,跟折叔谈一谈原西,谈一谈陈家和折家、以及郭家的事情,我没有哥哥嫂嫂的本事,没有他们的格局、智慧,更不像他们那样有经验,但是我跟他们有一样的心!所以,为了不至于有什么误会,折叔恐怕得跟我交心底。” 折伯望听完之后,并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看向郭正刚。 郭正刚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谈。 “好!既然丫头你这么说了,我也就开门见山,”折伯望语调不高 “我折家的底线是不会向外族低头,无论是旗莽子还是逻蛮子,折家数百年来,在这西北大地上,战死的人不少,我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不比姓陈的和姓郭的少! 如今我折家儿郎依旧可以为原西之地卖命,但是折家不似你陈家和郭家,折家人多,你们知道,我这一辈现今本门就有七房,更不算各自婆家娘家一类直系姻亲,我,任何时候都可卖命,但是王爷在时,能让我养活一大家子人,能看到家族繁荣的希望,你们呢?” “折叔的要求在理,我来之前也大概想过。只要不骄奢淫逸,我能保证的是折家生活殷实,另外王府里属于陈家的进项,我会划出三成,拨给折家,但是有两点必须按我的意思来: 第一,属于军费和政务上的钱,依旧归王府管,你们谁也别抱心思!折叔可以放心的是,除非北旗和逻国不长眼,否则未来几年,军费上的开支会少很多。 第二,你们不要插手生意的经营,确实有堪用的人才,我不吝给任何人成长的机会。 至于折家的繁荣,开儿如今已被刀圣收为传人,等他艺成归来之日,我可以保证,陈家重新抬头的一天,也是折家光大的时候!” “丫头,你太年轻了,传奇故事听得多了,我们不是闯江湖混饭的,也不靠个人武艺,何况,就算是江湖也不光是打打杀杀。”折伯望说着瞥了一眼那一直立于郡主身后的老仆——陈重! 陈重正要说话,却被郡主抬手制止。 “好,折叔既然不愿信,那我也想请教一下,折叔准备怎么繁荣家族?折家现在这个样子,离了陈家的合作扶持,只能找个靠山,但是如果靠人真的能行,折家当年为什么不顺势留在中原。 从离开中原到原西这些年来,我陈家是拿了大头,那是因为哥哥他能行,这些都是该他的,何况这一路,我陈家何曾亏待过折家,就折叔你这一身打仗的本事,有多少是这一路上从陈家老一辈人身上学的?” 折伯望无话可说,一直沉默的郭正刚缓缓从怀里摸出大将军印,放在桌上,开了口: “折伯望,我本可以不来,但我还是来了,因为我们其实没的选择,王爷不在了,要守住原西这片基业,我们必须坦开心扉,家族复兴也不是三两年的事,我们就定五年吧,这五年,你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战事听我的,政事听郡主那边的,五年之后,谁有什么想法,咱们再来谈,谈不拢的话,打也行!” 郭正刚盯着折伯望,对方也毫不退缩地对望而来 “我可以,但是你呢?你的事,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我是一个。” 二人就这样互相盯着,终于,郭正刚接到: “我可以保证,五年之内不向上面复命!” “好,想来郡主和我不配合,你也复不了命,既然如此,那就说你的计划吧。掩人耳目前来,你想做什么?还有你提前送来的那封空白的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些迷惑外人的小把戏而已,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 接下来,你们给自己一系的大小将领交代清楚,一丝不苟地执行我的命令,我要以十万旗莽的头颅,再送大哥一程!” “好,如果此战真能斩杀十万旗莽,以后军营里,我便为你是尊!” 之后,郭正刚又把具体作战计划向折伯望认真交代了一遍,几人才又离去。 出了营门,郡主冷声问道:“你给他的真的是封白纸?” “还有四个字。” “什么字?” “阅后即焚” “哼,我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我哥明知道你的来历,还如此器重你,但我劝你最好清醒点,原西兵权如果交回朝堂,我们所有人和原西这片地,都将万劫不复!” ... 百里外更北的地方,宇成干基看着手中小小的,沾满鲜血的纸条,那上面只有两个字:乱起。 他面无表情,将纸条递给副将。 “好!”副将高兴异常:“我这就去传令聚将?” “不,派出最得力的斥候,仔细探查敌军动向,尤其是郭正刚最亲信的马胜,秦续功所部!” “将军是怀疑此乃诱敌之计?可万一是真的,我们如果错过时机,出现变故?” “按我说的去做,真假我自能判断。” “是!” … 第二天一早,折伯望刚出营门,就看到了背负荆条,赤裸上身跪于大营门外的陈重。 “折将军,你说的对,打打杀杀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是我想,总能出出气的,我今天负荆而来,只请折将军顺了这口气。” 说着,陈重卸下荆条,递给折伯望。 “郡主让你来的?” “老奴自行前来。” “好,那我便替郡主教训你这爱擅自做主的狂奴!”说着抓起一根荆条,猛地抽向陈重后背,啪的一声,顿时皮开肉绽一道梁。 折伯望虽然不是武功大成者,但也算有不俗的武艺在身,几十鞭下去,陈重前胸后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终于,他打的有些累了,方才吩咐两个亲卫:“找辆马车,抬回原州,给吕青看过了再送回王府。” “是!” 当天下午,陈重被抬进吕家,又送回王府之后,原州城终于乱了。 先是一波退役的老兵冲进吕家,把吕家砸的稀巴烂。 接着折家老六立刻率护卫将几个老兵抓了起来狠狠打了一顿,扔到原州府衙,硬逼着府尹把他们关进大牢! 听说郡主气的非要城防校尉拿下折家老六,终是被赶来的于文庆档了下来。 本来城防校尉根本不给于文庆面子,软硬不吃,最后年近五十于文庆坐在折老六家门槛上,看着原州城上聚拢的乌云,泪流不止,哭天抢地,才终于档退了城防校尉。 夜里,宇成干基再次收到讯息,由于今天的原州城比较乱,探子送出了比较详细的讯息,集合斥候探来的军情,已经有七成把握确定原西确实乱了。 “将军,末将觉得,可以行动了!” “等等,再等等…”宇成干基努力平定心神,说着既像指示副将,又像劝说自己的话。 黎明时分,帐中烛火微微一晃,一个黑影出现在宇成干基面前。 “如何?” “我家主人让我转告将军,时机已到!” “好!”宇成干基压抑着激动,吩咐亲兵: “聚将!” 再破原西,钳住大夏西北门户,这泼天的功劳,就要是自己的了! 站在鸡头关上的郭正刚看着已经集合完毕的军队,脑中回想起除夕夜的情形: 微醺之间,西王带他登上回燕楼顶,望向北方:“兄弟啊,伐灵州,行新政,时机到了。” 冷风吹过,他收回心神,看着阵前那一双双渴战的眼睛,沉声道: “时机已到,开拔!” ------------ 序卷 风起 第24章 雨落 凌晨,整个原西依旧笼罩在诡谲的阴云之下。 秦峪关往东,三十里铺,昔日需要三更就起身准备茶点的铺子,此时不见半点灯火,冷风拽着布幡招牌来回甩动,又把破窗欺负的哗哗作响。 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袍汉子踉踉跄跄来到铺前,他伸出仅有的右臂扶住拴马桩,弯下腰大口喘息着,脑袋却不甘地扬起,望向西边。 最后三十里了,可惜啊,到不了了! 他挣扎着最后一点力气,站直了身体,回过头来,看向停在十步外两个追兵,呵呵地低声笑了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但脸上的嘲弄之色已经胜过言语的奚落。 拽尾看着铁传雄,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被对方挑起的怒意:“你不用得意,关于你可能是饵这点,主人早有明示,陈重就算回到原西,也是必死,东西还是会落到我们手里!我的任务,就是吃了你这个饵,以防万一!” 说完,他挥手示意贩夫动手,自己也提气运功,与贩夫一起谨慎地向前压去。 铁传雄缓缓地靠着木桩坐下去,他已经没有力气挥动自己的铁剑了,索性选了最放松的姿态,看着小丑一般畏手畏脚的二人。 身上诸多伤口传来的痛感也提醒着贩夫,眼前这个人的不好对付,他索性停了下来,掌间滑出仅有的一根细针,这是最后的保命底牌,他提气凝力,决定不再保留。 贩夫将出手的瞬间,冷风骤停,强烈的危机感袭来,他正要拧身躲避,却被钳住肩膀,噗地一声,两只强弩同一时间分别扎进他的右胸和小腹,直到这时,他才听到轻微的弦响。 拽尾左手提住贩夫的肩膀,右手轻轻抓住贩夫手腕,将其弥留间翻转向后的手转了回去,把那保命的针送回自己主人的腰眼。 感受着贩夫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他竭力缩在贩夫身后,眼睛看着茶铺二层的破窗户,耳朵去听四周的风吹草动,原西军强弩出手,那么这里至少有一组三人的斥候小队。 然而对方两箭出手之后也陷入了沉寂。 这是互为猎物的博弈时间。 二层破窗后面,两个原西军斥候端着强弓,锁定贩夫尸体后的拽尾。 秦峪关的斥候东放三十里,拽尾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抓着贩夫的尸体,小心地移向路边的灌丛。 破窗后面,年轻斥候轻轻松弦收弓,他想要退到后面,爬上房顶,这样大概率可以越过灌丛,找到拽尾所在,不让对方逃走。 “别动!”年长的伙伴开了口,他仍旧像雕塑一般,用强弓锁定那片灌丛,嘴里发出警告:“这不是小角色,出去我们会死!” 年轻斥候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重新架起强弓。 半柱香之后,拽尾看着仍旧毫无动静的茶铺,只好悄悄溜走。 又过盏茶时间,年长的斥候收了强弓:“你继续盯着!”然后他轻轻下楼,从后面翻窗出去,悄悄摸到已经昏迷铁传雄跟前,将他拖到茶铺后面,查验生死,搜索信物。 一个时辰后,拽尾赶到岐州最西部的望原镇,走进作为临时据点的一间民房。 “如何了?” “回禀主人,确实不是陈重,属下已将他截杀在三十里铺,没有找到东西,只是…” “说!” “只是属下撤退的时候遭遇了原西军斥候,贩夫不幸被原西强弩手射杀。” 阴影中的人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秦峪关的斥候已经东放三十里?多少人?” “可能不止三十里,与我们发生冲突的是两队,共六人,都是带有强弩手的精锐,后来我又碰到一队,觉察情况有异,便赶紧回来向主人报告,属下担心…” “绝无可能!定是原西内部出了什么情况,难怪这两日的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好了,你且下去领赏养伤吧。” “是!” 拽尾退出关门,走了好远,终于长舒一口气,轻轻擦掉额头的细汗。 他不知道的是,他自以为编造的用来掩饰贩夫死因和自己无能的假消息,其实正是秦峪关守军斥候的真实动向,战时戒严! 在拽尾离开三十里铺的同时,数股明里暗里闻腥而来的江湖人马,在惊诧中被原西军斥候斩杀,他们很多到死也没明白,为什么一直委屈示好,从不出秦峪关的原西兵卒,会出现在以东三五十里的山里。 而来迟的一些,则一边暗暗庆幸,一边站在远处对着那片充满杀气的山林,咬牙切齿,无能狂怒! 同样气急败坏的还有宇成干基,他本以为自己是扑向猎物的恶狼,现在却发现自己像一头扎进陷阱的蠢羊! 而那猎物,转过头来,露出比他更尖利的獠牙! 三月初十,仅仅三日时间,郭正刚用八万兵力生生将宇成干基二十万大军的阵型打散,阵前斩敌五万余。 宇成大军数众,但精锐不及原西军。 西王麾下七虎之一的封彪更是悍不畏死率几千骑兵直冲宇成大营,据说吓得宇成腿抖的马都上不去。只是自己被救回来的时候,身上也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军医替他治伤的时候,他竟然坐在床上哭的像个孩子,旁人问起,也只是指着军医骂他手法粗糙,弄疼了自己。 悍不畏死的猛将会疼哭吗?谁知道呢。 又两日,原西军再斩敌三万,至此,宇成大军彻底溃散,他自己率残兵退守灵州。 郭正刚率军困住灵州后,他望着灵州城墙,耳边又想起大哥的声音。 “为帅者,重识重断不重谋,所谓识,就是能够看透过战场,找到本质的东西;所谓断,就是做出当下最恰当的选择,只是这些终要在战场上去领悟,开年之后,北伐灵州便由你为帅,大哥便坐守原西,为你后盾。” 大哥啊,你看到了吗! 身后紧随的折伯望看着这位毫无胜利喜悦的主帅,恍惚间,仿佛看到的曾经的西王。 城墙上的宇成干基也看向郭正刚,他没有失败的沮丧,有的只是来自心底的忧虑。 对面这个人太强了,他只用了最简单的诱敌、断粮、分割的策略,也都是自己有防备的策略,然而他每一步动作的时机已经到了完美的程度。 也只能是完美,因为稍不完美,现在自己就站在原州城下。 整个大旗,不,或许是整个天下,在战场上,没有五倍十倍的兵力,已经没有人能制住他了,只是,怕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只会更信我宇成干基是酒囊饭袋! …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大夏咸兴三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而这一年的不平凡,又都集中在这一年的春天,仔细梳理之后,有人发现,这些不平凡的大事件,归根到底,都由一件事引起。 这件事,就是:大夏西王陈宗盛遇刺。 西王遇刺,独子流亡江湖,原西人心纷乱,这就是起因。 原西这样一块肥肉,发生了这样的事,很多大族势力暗自高兴,企图借此机会,伸手捞上一些油水。毕竟,西王倒牌,原西利益重新划分,他们可以分化、拉拢原西军中将领,培植自己的利益代表人。 在他们看来,陈宗胜虽然封王,也不过是出身寒门的粗鄙之人,与屠夫何异?而他麾下那群泥腿子,应该感激他们这些高门大族的垂怜。 然而他们并没有高兴的太久,因为事情发展的并不“顺利”。 西王死后,原西虽慌,但却未乱,那帮泥腿子甚至抵挡住了北旗二十万大军的进攻,北旗如此没用,反倒是让一部分人恼火,北旗打不进原西,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出兵“援助”,强行出兵是不敢的,过不了秦峪关,就算下血本拔下秦峪关,逼得那帮泥腿子反着帮北旗打自己,可怎么办? 武的不行,那就来文的,既然外边打不进去,那就等他们自己从内部破开,于是,某些看不见的手推动着各种各样的谣言开始满天飞,与西王府有生意的开始挑事,压榨西王府的利益。 他们一边架着文火从边缘慢慢熬炖着原西,一边开始打探寻逃亡的世子殿下,只不过他们的探寻并不是针对世子本人,世子的生死他们甚至根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随世子一起走失的西王令和原西大将军印! 找着找着,就找出了一件震动整个江湖的大事: 昔年的刀圣重出江湖,收了世子为传人,甚至赐下了成名兵刃——黑鱼刀。 随之被证实的是——隐退之前还是大无惑之境的刀圣,已然步入通象,成为大夏第三,当世第五! 据说此事传开的时候,街头巷尾大小酒馆生意骤然间变得极为火爆,无数年轻小辈呼朋唤友数日买醉,只因刀圣已经收了传人,却不是自己,一时江湖酒贵。 企图染指原西的势力也不得不重新开始估量,毕竟打一个寒门世子家产的注意与打一个刀圣弟子家产的注意,完全是两码事,在他们培养出通象境宗师或者说能使动通象境宗师之前,都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心思。 然而,他们收手,并不代表别人也愿意罢休。 先是郭正刚北伐,阵斩八万,将北旗大将宇成干基困在灵州,围点打援,又斩敌数万。一时间,天下皆震惊于原西军的战力和宇成干基的无能! 而后随着战事的胜利,原西内部再一次进行了更彻底的清洗,许多深埋的钉子被拔出,一些和外部家族有勾连的将领被清除,少数情节轻微的也俱被驱逐,之前趁乱动心思的合作方直接断绝了关系,与很多中小层面上的势力,展开合作。 这样的清洗中,自然免不了出现一些意外情况。 甘州知州赵广煜被暴起的细作刺死,负责留守甘州城的也是郭正刚的亲信部将马胜,因愧自杀,只是这大浪下小小的涟漪,并未引得太多注意。 … 三月十六,夜。 连日的紧张氛围渐渐松弛下来,原西路不少人家还挂着白灯笼,只是它们传出的哀丧气息已经变得很淡,甚至不少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世子平安,还被神仙一般的刀圣收为传人,西王府传续还在,那么原西人的希望就还在。 郭将军勇武,连战大捷,阵斩八万旗莽子,已经把宇成干基追的躲到灵州城不敢出来。 如此原西,足以驱散任何彷徨和焦虑。 西王府,郡主的院子里,烛火通明。 钱通替陈子容打开了带有血渍的信封,将褶皱的信纸略微抚平后,才递给陈子容,陈子容一边看,陈重在一旁解释: “此人叫铁传雄,曾受王爷之恩,这次倒是帮了忙。少主担心老奴有失,让他引诱暗中觊觎的敌人,老奴才得以顺利回来。” 陈子容合上信,“我知道了,钱叔,你安排人尽力救治,无论如何,开儿答应他的事情王府都会兑现。” 钱通应声下去安排,陈子容又向陈重问起逃亡中的事,问的很细,陈重也回答的很细。其实早几日,陈重已经详细地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包括陈开受伤失忆,二人现在的对话,大多时候都是在重复已经说过的事情。 陈重身上伤势已经基本痊愈,原西对外战事和对内的清洗也已经告一段落,因此他明天便要离开,去找自家少主,继续追随在身边伺候。 聊了一阵,陈子容说到;“虽然凡先生神仙般的人物,不在乎世俗,但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然后对回来的钱通说到:“钱叔,这些事我不是太懂,你是见过凡先生的,就在库房挑上几样合适的礼物,让重叔一并带去,算是开儿的拜师礼。” “是,属下这就去办,只是”钱通应下之后,转问向陈重:“凡先生十年前来王府,只带着夫人,如今是不是已经有了子嗣,若是有,不知是少爷还是千金,不可漏下或者弄错了。” “这…我也不知道,江湖上也没传出什么消息。”陈重老实回答。 “那就都备上,重叔,你去了之后,开儿那边有什么需求,随时来信” “是!” “开儿聪慧,又明事理,武艺有凡先生教导,也不必担心,但重叔还需多说些兄嫂的事情,礼仪、御下的王道你要多提醒,他是未来的西王,原西的主人,不能只有武艺。” “老奴明白,请小姐放心。” “另外......” 如此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久,郡主才在钱通的劝说下休息,陈重则再次去看望了陈卓,算是临行前的告别。 次日凌晨,一骥快马东出原州,飞驰而去。 迟到了近半月的清明雨也终于洒向原西大地,浇落春风带起的些许尘埃。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25章 无名医馆 咸兴三年三月下旬,经过二十多天的赶路,陈开跟随师父到达了目的地——庐州石牛县。 庐州陈开自然是知道的,就是后世的安徽省会合肥,常年位居改名吐槽榜前三的位置。 他本以为师父这样的高手,应该像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中描述的一样,隐居在深山老林,过着清心寡欲的世外生活,却没想到,师父住在这样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城镇旁。 根据曾经的记忆和师父的描述,陈开推断出这个叫做石牛县的县城大概位于庐州的东部,再往东不远就是大夏江南东路的首府——江宁,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往南也应该很快可以到达长江边。 县城北部有一条河,最早建城的时候,从河里捞出来一只巨大的石牛,因此叫做石牛河,而县治自然叫做石牛县。至今那石牛还摆在县城东门外,陈开路过时远远地看了一眼,感觉像狗多过于像牛,据说逢年过节,还有人给他摆上祭品祈福。 石牛河大概十几米宽,流经县城东北角的位置向南折去,在低洼处留下一片大湖,最后向东南注入长江。 凡进不住城里,而是住在石牛河北岸的虞子村边上,陈开跟着师父从石桥过了河,穿过看起来破乱的虞子村。 不久后,他见到凡进的妻子,他的师娘,唐若惜,也终于证实了自己在路上的猜想,所谓的奇怪眼疾,其实就是近视,高度近视。 在手机、电脑遍地的那个时代,这根本不算病,在这个古朴的年代里出现了近视,倒让陈开有些纳闷儿地想,近视有先天的吗? 想归想,他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手术治疗近视在这个时代就是天方夜谭,至于眼镜,他从旁敲侧击中已经了解到,琉璃尚是奇珍异宝,玻璃肯定还造不出来,就算找到了玻璃,弧度,打磨,抛光未必就有办法解决,既然解决不了,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平添麻烦罢了。 那位略显福态,眯着眼,脸上却漾满了温柔的师娘,在他躬身要行礼的时候便拉住了他,温柔地感慨道:“王妃菩萨心肠,竟也如此福薄,可怜的孩子!” 陈开从未被女性以长辈的姿态亲近过,下意识的便想要躲开,唐若惜只当他是认生,反而轻轻抱了一下他,拍着他的肩膀轻轻说道“莫怕,孩子,会好起来的,那些恶人也终究会有恶报的”,显然凡进已经给他说了一些事情。 随后,她又唤出门边偷偷打量着陈开的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平安,来见过师兄。” 那孩子极为秀气,略显怯生生地拱手弯腰到:“师兄好。” “师弟…师弟好”陈开抬了抬右手,想要招手示意,旋即又尴尬地放下来。 短暂地寒暄后,凡进让唐若惜歇着,自己去准备晚饭,唐若惜也没有争辩,找出女红来,眯着眼睛,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跟凡开聊起自己的往事。 “我小时候啊,也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得亏遇见了师父,听师父说,若不是她,我早让豺狼给吃了。我们住在一个大山里,师父脾气不好,经常凶我,但是我知道她其实也很疼我,因为我出去玩,她总是怕我走丢了,拖着瘸腿也要跟着我……” 实际已经年龄已经过了三十的陈开自然知道这位师娘是想开导他,可是说实话,西王夫妇那样的人杰死了,他感到可惜,但并没有悲伤,只是现在的身份却又让他必须表现出悲伤来,他只好僵硬地以沉默配合着。 倒是那个叫平安的小师弟,既好奇又有些畏惧地在门外偷偷打量着凡开。唐若惜也没有絮絮叨叨地一直说下去,聊了一会儿之后,她随意地起身离开:“我去看你师父弄得怎么样了,平安你陪师兄玩。”说完就离开了,应该是往厨房去了。 陈开尝试着友好地向凡平安微笑了一下,凡平安终究正是好玩的年纪,不久便话多了起来,这孩子看起来相对早熟一些,问题挺多,不过也无非就是“师兄从哪里来?”“原州在哪里?”之类的,陈开不得不回想起上一世小的时候,在孤儿院的一些事情,重新拿出当年的大哥风范,应付着平安小师弟。 “师兄,你的武器是什么?”聊着聊着,凡平安突然问起这个,凡开想起陈重和黑鱼刀,笑了笑,“我没有武器。” “我带你去看我的”说着便拽着凡开往院子里走去,凡开想来,凡进既是用刀名家,想来凡平安的武器也无非是刀一类的,可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小师弟竟然从院子的角落翻出一把弹弓来。 看来小说里什么三岁学艺的说法,也是完全不可信的,自己这位平安小师弟虽然是一代宗师的儿子,可看起来至少和自己那个时代的乡村稚子并无多大区别。 随后在陈开有意的引导下,平安小师弟带他参观了这个他暂时或者很长时间都要待下来的地方。 凡进是以一个郎中的身份,在这里隐居,一边钻研医书典籍,一边也为这一片的人治病,不知道是出于养家糊口的目的,还是济世救人的情怀。 整个院子依山脚而建,连同一大片药田,占地十几亩的样子,院子不大,是个简单的两近院落,凡开来的时候已经走过一遍,外堂应该是药房以及凡进诊治病人的办公场所,内堂则是居住生活的场所。 小小的医馆,既没有牌匾,也没有番号,但从小师弟的语气中,貌似医馆虽然无名,但师父的医术在这一片相当有名。 出门往东几百米外便是石牛县城郊村之一的虞子村,按理来说医馆应该是归属虞子村的,但实际上,看到的人很难把它跟虞子村联系在一起,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与村子的大多数建筑保持了一点距离,更是因为这个朴素的院子给别人的感觉并不是贫穷与落魄,而是暗含了一种让人舒服却又难以言明的韵味。 此时正是黄昏,医馆的地势稍高,能看到寨子里升起的炊烟和逐渐亮起来的灯火,能隐约听见河面上传来的渔歌,韵律并不顺耳,却也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山里零零散散地有猎户归来,大多数的人矛头挂着野鸡、狍子一类,从表情也能看的出来,他们的收获不是很好,有路过医馆的,带着疑惑地多看几眼陈开,倒是与凡平安显得很熟络,还扔给他几个野果子。 凡平安也高兴地喊着叔叔伯伯,很明显,是在向新来的师兄展示自己的人际关系。 远离都市的繁华与喧嚣,结束了奔波的日子,陈开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感觉到心中十分平静,他不像刚来那样紧张和戒备,也不着急去想回归的事情,因为他知道,着急解决不了问题,作为高层管理和团队领导者,镇定早就是刻进骨子里素养,他必须慢下来,从长计议。 “平安,吃饭了,”呼唤声打断了思绪,却并未打破陈开心中的宁静,小师弟一边回应一边拽着他往回走。 回到内堂,陈开发现这里与刚才进来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堂屋中央四方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饭菜,更里边贴墙加放了一张条桌,桌上放着一个牌位,上刻“恩友西王陈宗盛/王妃陈吴式之灵位”,左下角落款是“凡进携妻立,咸兴三年春”,灵位前放着香炉,已经有两束香分插在两侧,两边还摆了果品。 陈开走上前去,也点了香,举起,叩息之后插在香炉中间。 唐若惜递来一杯茶水,说道:“王妃生前精于茶道,王爷据说一直顺从王妃,也是多饮茶,反而不怎么喝酒,身为人子,你敬茶一杯,以后也当晨昏敬香叩首,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凡开颔首,躬身接过茶杯,举过额头,默哀片,慢慢地将茶水呈弧形斟洒在灵位前的地上。 做完这一切,才被唐若惜拉着坐在餐桌上。 根据之前的对比,陈开发现,今天的晚餐在这个时代应该还算精致,白米粥、白面饼,一盘青菜,一盘咸菜,还有一盘不知道是兔肉还什么动物肉。可能是缺乏调料,也可能师父手艺的问题,菜的口味依旧不是很满意,但可以看出至少在用材和做法上,比客栈里细致了很多。一路上,陈开已经看出,师父不贪口腹之欲,亲自下厨,精心搭配,想来还是因为爱惜患眼疾的师娘。 只不过,这吃的好,身体好,好像跟近视也没什么关系。 饭后陈开被安排与平安小师弟同睡一间屋子,熟悉后的平安小师弟一面问着凡开的事情,一面也讲着自己在书院读书的事情,不过终究是小孩子,情绪比较简单,讲来讲去无非就是先生看起来很凶,今天讲了什么,放学和狗子他们去打鸟……倒是陈开却在小师弟的絮絮叨叨中,对这个世界,感到越来越真切。 第二天开始,陈开跟着师父,开始了医馆学徒的生活,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师父虽然并没有刻意给他以课堂的形式教授什么,但在工作中也尽量多说话,然后一边使唤凡开帮忙打杂,从端茶倒水,到写方拿药,再到药田里干农活。 更多的接触中,师父凡进在他心中的形象也更加全面和真实地树立起来。 最大性格特点便是善良和豁达,一个世人仰望的宗师,能够与渔夫猎户同桌交谈,为他们治伤,甚至赠药。那些人的回报方式也很多样,有给铜板的,有给野菜的,有给鸡兔鱼肉的,甚至有一个大婶经常来药田帮忙除草,帮唐若惜洗衣服。 陈开问了小师弟才知道,这位林大婶是寡居的妇人,独自带着儿子,儿子曾经独自跑到山里摔伤了一条腿,要不是师父,那条腿就废了,尽管师父说了免费医治,还赠送不少药材,但自从儿子康复,林大婶便经常过来帮忙,赶都赶不走。 医馆的病人也并不都是穷苦人,附近县城、镇子上的人也有来求医或者请凡进出诊的,这个时候凡进便会收取一些诊金,加上种的几亩药材,偶尔进山打猎,完全能满足这个需求不多的家庭。 很多时候,陈开也很难把这个既像医生又像农民的中年男子和江湖,和刀圣联系起来。 名为师徒,口称师父,但因为差不多的年龄,加上对凡进个人品质的欣赏,陈开更多的仍是带着一种朋友的态度来相处。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26章 学徒的一天 鱼背山,坐落于石牛河北岸,因形似鱼的背鳍而得名,得益于此地温润的气候,山里草木茂盛,是飞禽走兽的乐园,也是虞子村猎户们的福地和战场。 鱼背山东侧,由于地势陡峭,这一片猎物不多见,倘若有早起的虞子村猎户追索猎物到此地,抬头便可看见住在他们村子边上的凡姓郎中,此刻正带着新收的学徒,静静地盘坐在山腰上一块凸出的大岩石上。 雾气环绕,凉风徐来,师徒二人颇有几分神仙中人的味道。 这是陈开跟随师父来到石牛镇的第五天,也应该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十一天。 作为师父的凡进还没有对他进行具体武艺的教授,只是从他来这里的第二天起,便在每天早晨上山时候带着他,在这里静坐一个时辰左右。 仅仅是静坐。 陈开也询问这样修炼的要诀以及目的之类的问题,但凡进只告诉他,放空心思,感受周围的一切就好。 看来要修习高深的武学并不容易,因为陈开每次静坐总是止不住地想事情,偶尔才能完全放空大脑,但是除了感觉到一些舒爽之外,并没有传说中的内力、内气出现。 日头从东山中升起的时候,两人会结束静坐,一起进山采药,陈开对医药并不了解,师父所采的药材,看起来也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大多用来给寨子里的猎户渔夫治外伤。 往往这个时候,凡进也会顺带打上一点野味,对于他能能把石头当子弹一样用,陈开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己也试过,十二岁身体蕴含的力量,相对于自己曾经成年的身体,竟还要强上一些,只是准头就差了很多。 “反应太慢,出手也太慢,发力的技巧也太差。”凡进的语气很淡,但往往批判过后,也会给他讲解,演示具体的技巧,例如扔的时候不能只依靠手臂的力量,身上的其他部位该怎么配合,怎样呼吸之类的。 凡进打野味很随意,但都是小体型的,有时候是野鸡,有时候是兔子,也碰到过狼、野猪、熊这种体格比较大了,但凡进从未对这些大家伙下手。 陈开当然不会觉得是凡进打不过,因为有一次,一只牛犊子般大小的野狼对着他俩跃跃越试,结果凡进就瞪了它一眼,它便夹着尾巴呜咽着退走了。 静坐、采药、打点野味之后,两人一般会在正午前回来,通常这个时候,唐若惜已经准备好了午饭。 吃过午饭,凡进会在前厅坐诊,不知道是不是古人抵抗力太好的原因,还是这个时代的人体质都很好,因为大多数时候,医馆都是门可罗雀,凡进也只是看看医书,配些药材。 一般这个时候,陈开都在处理早上采集到的药材,或蒸或晒,有的还要碾碎,并将已经达成要求的材料收到药柜,仅靠凡进自己采药,肯定是满足不了医馆的需求,所以凡进还自己侍弄着十来亩药田。 陈开也见过一次县城药行的伙计来前来换走一些药材,才知道,师父跟药行也打交道,大多时候,是药行用稀有的药材,换取常用的,以质换量。 有时候他也会翻一翻师父的医书,但没有标点的古文让他看的一知半解,真有兴趣的时候,会请师父讲解一番。 下午,陈开便随凡进一起,干些药田里的活计,师娘有时候会送来茶水,也帮忙做些轻快的农活,但大多会被师父劝在一旁休息。 倒是那个姓林的大婶,不定时的会过来帮忙,并且专挑些翻地、施肥之类的脏活重活来干,看师父的神情,显然早就习以为常,就是笑笑打个招呼,倒是师娘偶尔碰见,会说出“林大姐不要这么客气,这点活自家忙的过来,照顾好狗儿才是要紧事”这样的客气话。 看的出林大婶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来回就是“没事,没事,我不累”这几个推辞语,往往嘴上说着话,手里的活并不慢下来。 师娘拗不过,便也无奈摇头,只是每次林婶走的时候,少不了塞给她一块儿头天专门剩下的野味。 “你林婶也是个可怜人,丈夫本是个猎户,一次进山之后,直到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相熟的邻里一起去帮忙找,最后只找到了一些零碎的衣物,估计是被什么强大的野兽叼走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又不会什么手艺,只能每天进城找找洗洗涮涮的活计,过着吃了上顿想下顿的日子,偏偏前两年,儿子生了疾病,你师父治好了她儿子,也没跟她提诊金的事,又送了些药材给她。此后呀,她便常来咱家帮忙。” 师娘的话还是或多或少的让陈开有些触动,虽然他曾经在孤儿院长大,但基础的温饱还是有的,那个社会,就算有贫富差距悬殊、人情淡漠,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为生活而送命这些事,无论是离他,还是离他那个时代,都算是遥远的事情。 一般下午之前是见不到平安小师弟的,因为他在虞子村头的书院读书,据说是一个因战乱而流落来的落魄秀才开设的,这年头,有实力的家族学的都是家学,自家开学堂,而普通让孩子读得起书的家庭,也会让孩子进当地有些名望的先生开设的学堂。 落魄秀才这种,倒也只能教教穷人子弟,束脩可能是一块肉,也可能是几个馒头、一筐青菜。 小师弟一般都是晚饭前一点的时候放学归来,然后他与师父一家人一起吃晚饭,晚饭后,天还未黑,这段时间,师父陪师娘,对自己是没有什么安排的。 陈开一般会带着小师弟在村子前后瞎转,至少在外人看来是确实是瞎转,然而事实上,陈开是有目的、有计划地转悠,他像是读书一般,一页一页地想要翻开这个世界的面目,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晚上回到房间,他便拿出找师傅要来的纸笔,开始写写画画,思考晚饭后所搜集到的信息,当越来越多的信息开始汇入陈开脑中,陈开笔下,这个世界的格局也逐渐在显露。 而陈开不知道的是,隔壁的晚间,师父师娘也常说起他。 “相公,开儿好歹是王府世子,未来的王爷,虽然您是宗师,又不拘于世俗,也不能总摆师父架子,使唤徒弟净干杂活,何况王妃与我有恩情,您尽心教那孩子武艺,也算是让你的衣钵有个传承。” 凡进一边帮妻子推拿头部穴位,一边回到:“我又不是不教他,何况这孩子资质不错,王府也应该是从小在给他打基础。但是这孩子现在状态不对,他心思有些深沉,只想着如何成为顶级高手,这如何能成,我让他跟着做事,是希望他能尽快熟悉新的环境,接受父母已去的事实,暂时放下仇恨,方能走的更远。 如果此时以仇恨为引子,激励他下苦,习武的效率必然是很好,但终究对他心性会有大害。” “哎,这事哪能说放下就放下,他还只是个孩子。” “那也的他至少想通一些,把这一股子情绪释放出来,你没发现他有些太平静了吗?” “这倒是,你说你好歹是个通象境大宗师,我也算是一品顶尖的高手,平安他习武资质怎么就把么差?” “谁知道呢,不过就江湖传承来看,习武之人,却是一代不如一代。自从八百年前尚有武神王大路离尘后,离尘路就好像断掉了,三百年以前,尚有入渊,而今呢,显世人中不过通象之境,仅有几人?” 顿了顿,凡进继续说道:“常闻天道乃是损有余而补不足,我之际运太盛,与平安并非好事。不过你放心,平安无论将来资质如何,武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保证他平平安安一辈子,唯独与你不公……” “相公,不关你的事,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斩头露角,上天能让我遇到你,我已经十分满足了,如今又有了平安,这病就当是我为我所享的福气付出的代价,这事怪不得你,你不要乱想,我其实一点都不感觉痛苦,真的,看不清又如何,你和平安都在我身边,我不需要看那么远。” 唐若惜一边说,一边翻身坐起来,依偎在凡进胸前”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该是这天地间最逍遥自在的人。” “得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咱们也就别半斤笑八两了,等我…” 唐若惜伸手掩住凡进嘴唇,“也许会有机会的。” 凡进顺势亲吻了一下着唐若惜的手心,“嗯,听你的,你说啥就是啥。” 唐若惜脸色泛红,“老夫老妻了,不正经,唔…” 夜色静谧,声音越来越低,虫鸣蛙唱声中,整个大地开始入眠。 …… 陈开在凌晨醒来,虞子村的烟火气开始活跃,师父已经做好了早饭,干饼、稀粥、咸菜,陈开今天的胃口很好,吃了不少。之后便如往常一样,随师父进山,静坐。 复古的生活刚开始诚然有些新奇感和特别的舒适感,这是纯正的慢节奏、不插电的生活,并非后世资本家们为了旅游和地产而鼓吹出来的空泛概念,也不是一群文青喊着环保和自然而走进山里搭个帐篷、弹两曲吉他的自我意淫。 但仅仅过去十几天,陈开便感觉得整个人空落起来,如果心无牵挂,他会很享受这种感觉,但他仍在不停地思索,如何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原想先等陈重过来,只有等陈重带来一些具体的消息,他才能够有针对性的做出一些规划、计划,现在,他不得不提前找些事情来做,一来不至于让自己闲的发疯,二来预防陈重回不来的情况。 所以今天午后,陈开迅速完成了的农活,向师父提出,去书院看看,顺便接小师弟回来。 “嗯,随便你,逛逛也好,只要不出了石牛县这一片,没什么危险的,去吧!”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27章 书院和老叟 陈开拎着一只兔子,很肥硕的兔子,就是运气不太好,竟然被他不入流的飞蝗石给打死了,如今已被剥皮处理干净。 出了医馆,沿着小路往东南方向走上几分钟就到虞子村头,迎面就可以看到处于整个村子东南角的书院,他前两天走过一次。 绕到对着石牛河的而开的正门处,陈开抬起头,看到正门上挂了一块匾额,上书“正蒙书院”四字,牌匾的边角上有明显被风雨侵蚀的痕迹,昭示着这匾额并不是上好的木材,唯有上面的字迹透出一股庞然大气。 书院的前院由几面矮墙围成,勉强算是个两近的院子,土木墙覆青石板顶,这个时代乡村常见的建筑形式。 “蒙以养正,说的是我们应从小接受教育,走向正确的方向。那么为何要养正?这是因为人和万物皆是由气所化,人的本然之性,即天地之性,无善无不善,只是由于后天环境的蔽障,阻塞而有不善。为了使人为善,就必须通过教育、学习、变化气质,返本为善,从而成为有道德的人……” 平和中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陈开站在墙外,看着院内的情形。 因为春日暖阳,户外十分舒服,今天的课堂被放在院子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学生席地而坐,不过看来最大的也就十来岁。 可以想到,村子里人们的眼光还盯在温饱之上,稍大一点的孩子应该都已经随着父母谋生了,只有这些小家伙,干不了什么活,在家又没事的才被送来学堂,就这应该也是得益于先生便宜。 穿过及胸高的土坯院墙,可以看见那姓张的先生正在授课,老先生高而瘦,洗的发白的青色文士袍子挂在身上直晃荡,斑驳的头发挽了个类似于道士的发髻,一根木簪斜斜地插着,面颊清瘦,却不显落魄之色,反而有一种依然自得的豁达。 陈开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恍惚间他的目光穿越时空,看到了他小时候的家,一个只有十几个孩子和一个老院长的孤儿院,看着老院长清苦的模样,他也曾立志,要让老院长和小伙伴们过上好日子,要让那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为此他在社会爱心人士的资助下开始上学,但一切都没来的及。 老院长离世,没来得及奉养; 事业太忙,小伙伴没来的亲近... 曾经美好的初心,也在复杂的社会中消磨殆尽。 最终,他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他的心开始烦躁,直到他遇见了她,他感觉命运之神对他实在是不错,他与她一起,开始静下心来,开始帮助曾经的小伙伴,开始动用自己的力量,去做有益于社会弱势群体的事情,他的心开始安宁,开始愉悦。 想到这些,他猛然清醒过来,必须要回去! 情绪平静下来的陈开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来错,在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走南闯北的人物并不多见,整个村子这一片,见识最广的,除了师父,应该就只有这个人了,村子里的人大多觉得他是一个落魄秀才,但陈开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小师弟告诉他:“先生有两大房子的书”。 陈开打量那先生的时候,那先生也注意到了他,讲完一段后,便让孩子们在沙地上练习写字,自己向后院走去,并招手示意陈开跟上。 路过前堂时,有孩子侧眼瞄着陈开手里的兔子眨巴眼睛,陈开向小师弟笑了笑,便跟着老先生进了后院,陈开递上兔子,老先生自然地接过,一边将已经剥洗干净,稍稍腌制的兔子挂向屋檐下的挂钩,一边问道: “你就是凡郎中新收的学徒吧,看你行为举止,家教甚笃,不知为何当了学徒。到我这儿来想必也不是为了进学,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小子陈开,倒不是想进学,只是听闻先生见识广博,藏书颇丰,想在医馆学医之余,在先生这里借书一阅,另外小子对各地风物也比较感兴趣,希望闲暇之余,能听先生讲一些。” “是个上进的好苗子,既如此,那你可以每日黄昏前后过来,书呢,就在左边厢房,你自己去看,有些是孤本,千万不可弄坏了。”老人倒是十分慷慨大气。 “多谢老先生了,我一定注意” 当下张厚德去前院考教学生今日学问,让陈开留在了后院自己找书。 老先生确实有两大屋子的藏书,这让陈开感到很高兴,只是没有目录检索让他比较迷茫,并且这个时候的书名并不像后世那么直白,很多书,光看书名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必须简略阅读一番才能搞清楚是不是自己需要的。 也许是借助身体的潜存记忆,能够较好的书写和理解这个时代的文字,加上多出近三十年的先进知识文明,让陈开的阅读理解不至于十分艰难,但直至学书院放课,他也没有找出自己想要的,或者说对自己太有用东西,只好带了两本关于大夏历史方面的书向老先生告辞。 晚饭时,当凡进看到陈开带回来两本书时,也是微微一愣,不过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师娘倒是赞许地夸了他几句,并要求平安要多向师兄学习,顿时小师弟的脸色便苦了起来,八九岁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如何会喜欢安静地坐着学习。 饭后,陈开望了望悬在山头的夕阳,向师父师母知会一声,便再次向学堂走去,只是这一次,小师弟却不愿意跟着他了,拿着自己的弓箭去找同龄的伙伴玩耍。 陈开来的时候,老先生正坐在后院的廊架下,旁边的石台上放了一壶茶,看到他来,也只是示意性地点了点头。 陈开拱拱手,在一旁坐下,自己往面前的空杯子斟了一杯茶,“老先生好雅兴,村子里的人都说先生是落魄文士,逃难过来的,我却看着怎么也不像” “倒是个小机灵鬼,那你说说,我像什么来头。” 幸好天色较晚,没人看的出陈开变黑的脸,不过想想,就算以前世的年龄,自己在老先生面前,也是个晚辈,对那个“小机灵鬼”的称呼便也释然了。 “我看你这老头没准是偷看人家闺女洗澡,被人撵的没地方跑,躲到这穷乡僻壤来避祸了。”陈开看着老人不像是那些古板学究,便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老夫已是知天命之的岁寿,要是还有这等精力,怎么也要大肆宣扬,如何会跑,哈哈,得了,你小子看似简简单单,却处处透着诡异,年级不大,心思不小,家世不差,却跑来当学徒,出身不低,却对一群孩子面露悲悯,甚至敢对我一书院先生开玩笑,不过倒也有趣。” “那行,咱也不饶弯弯了,老头你是谁,我不问,我是谁,也不能告诉你,想必您老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无聊,我们就当交个朋友。” 老先生盯着陈开“你敢跟一个避难人交朋友?你就不怕我对手寻来以后,解决我的时候顺便把你也解决掉?” “这有什么不敢,男子汉大丈夫意气相投,成为朋友,你那仇家不寻来则罢了,一旦他敢寻来,我一定…”陈开顿了一下,看着明显露出感动神色的老头,接着道:“不会管你的” 说完便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夜色下,没人看到陈开湿润的眼角。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他第一次十分开怀,也许是因为这个学堂的情形,有些像曾经的那个孤儿院,而这个老头子,可不就是那个老是被他们气得不轻,却又乐此不疲的院长么,所以他才敢打趣。 “老头,看你好像有几下子,为什么不去教大家族的俊杰,却在这里教一群最底层、也最没有前途的穷小子,到了一定年龄,他们的父母没有能力、也不会让他们继续读书的” “圣人曾言,有教无类,富人家的孩子与穷人家的孩子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清净,另外我在这里,也主要是在整理学问,教他们也只是顺手为之。” 顿了顿,老先生继续说道,“笔墨纸砚,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东西,民生维坚,不知何世可实现先贤所谓的大同,天下稚童皆有所学!” “老头你还挺悲天悯人的,但既然民生维艰,你何不先教他们一些与生活有益的知识?” “读得圣贤书,识得情理法,只要帝王贤明,官吏清正廉洁,他们将来就算安心事农,也可以吃饱穿暖,难道不算与生活有益?” “额!我是说当下,比如说狗子吧,就是苟有财,现在商业还算繁荣,比如说我们教他算术,他学好了就可以去店铺当伙计,这样就能有收入,然后将来他的孩子就能读的起书,如果学的更好,通过两代家世的累积,就基本不会出现饿肚子的情况了?” “哼,商人不事生产,钻营牟利,岂会是长久之道” “虽然国朝如今重士,但若我们只教苟有财圣人之道,不出三五年,他就得跟村子里大多青壮一样,靠一身力气去打猎,到时候别说有财,有的吃就不错了” “哎,门阀可恶,大族携裹政权,不然孩子们若有恒心,学成之后尚有从政一途,哼!”老头说道气氛时,竟一掌拍在石桌上,桌子倒没事,但从脸色可以看出,这手恐怕不好受,但却偏偏不得不忍着疼维持那副装逼的样子,让陈开悄悄乐的不行。 没想到老人性子挺火,陈开连忙劝说几句,又随便聊了一阵,两个不同时代的灵魂,实在是难以互相理解,陈开只能结束这样无效的沟通,进屋点了油灯,开始找书,中午不方便打扰老头子工作,这会便不客气,直接问道: “老头你这里有没有记录江湖逸闻的书籍?或者你会不会武功,知不知道江湖事?知道的话给我讲讲呗” “滚!煌煌圣人之言不读,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哎,老头,看来我不得不给你透露一点情况,我们家是不出世的武学世家……”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28章 新来的铁匠 随着时间的推进,陈开也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他开始主动寻找生活的节奏。 四月初的一天,他甚至借着医馆与城里孙记药房的商务来往,进城逛了一次,买了笔墨纸砚,给师父带回来一壶酒,给师娘和小师弟带了几样糕点,还托城里的木匠做了一块白板和支架,送给张老头当书写板,以烧黑的竹篾为笔,只是这个时代只有毛笔,一直写的是软笔字,因此被张老头批判“不利于孩子对书法的认知”,不过最终倒是用的不亦乐乎。 凡进对于教授他武艺的事情好像总有些漫不经心,陈开心里也知道,就算离尘之境真的可以穿越时空,但要修炼到离尘之境,恐怕不是三五年的事情。 但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知道急不来,还是忍不住着急。 他仅一切可能,套问关于离尘的事情,不止从凡进那里,也从师娘那里,连并不是江湖人的张老头都不放过。 得到的信息并不多,基本都指向四个字:虚无缥缈! 时间像石牛河的流水一般,缓缓走过,贫穷的虞子村并没有因为陈开这个新人的到来有什么大的变化,仍旧按着它固有的规律,日复一日。 直到四月十八,平静被小小地打破了。 虞子村来了一位新的住户。这种事在虞子村其实本也算不得大事。这年头,底层人东流西落太过常见,虞子村大部分人较为固定,但不时有新流落来的,也有因为一些原因离开的。 只是新来的老头吃的却不是打猎和捕鱼这两碗饭,是个打铁的,这就有些新鲜了,很少有吃手艺饭的人到虞子村来,因为村子太穷,没油水。 那是一个面向不怎么和善的老头,据他自己说是燕云人氏,打铁为生,边关多战乱,家里人在战争中死光了,自己逃难而来,在此落脚。 他跟村中宿老沟通之后,拾掇了村子西头一个将要废弃的小院子,箍起了炉子,又从城里购来打铁用的家什。说是会打些菜刀、锄头、鱼叉、矛头、箭头之类的物件,这到很符合村子里住户的需求。 “没办法,逃难的时候一点积蓄差不多花没了,城跟前要租金,这里便宜,打好的东西也可以拿进城去卖。就是吵闹些,会打扰到乡亲们,乡亲们要的东西,只收一半工钱!”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子随着叮叮邦邦的声音在虞子寨开起张来。 也许是逃难的时间太长,导致铁匠的技艺生疏,铺子弄好的第二天,他就一锤敲飞了烧红的铁料,将胳膊烫了长长的一道。这年头穷苦人家受点皮外伤不算什么,挺一挺就自己好了,但是烫伤不同,不治一下,肉会烂掉。 找邻里一打问,才知道村子边上就有个医术高明的郎中,刚好中午这会应该在闲着,铁匠谢过之后,当下拾掇了包袱,抱着一把刀,出门落锁,准备去找郎中。 见邻居奇怪地看着他以回补包裹的刀状物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置办家当把一点积蓄花完了,只好拿东西抵一抵医药钱” 邻居便又告知:“那凡先生可是活菩萨,没有医药钱,暂时欠着或者赊一赊也是可以的” “多谢兄弟,但我初来乍到,不好失了礼。”铁匠说着拱拱手向凡进的医馆寻过去。 陈开从院子里出来,看见陈重的时候,陈重正惶恐地坐在医馆前堂,凡进在往他胳膊上涂药。 挥手阻止了陈重要起身行礼的想法,他赶忙问道:“重爷爷,你来了,这是怎么了?” “嘿嘿,少主,我没事,自己弄得。”再见到陈开,陈重十分高兴,顿了顿,继续说道:“老奴几天前便已经到庐州,担心有人跟踪,所以绕着路乱跑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不妥,才在三天前进了石牛县,小心起见,没敢直接来找少主,又观察了两天,发现没什么问题才来找少主。老奴在住在村子东边弄了个小铁匠铺,如今就住在那里。” 凡进一边帮陈重处理伤口,一边说:“以后不必如此束手束脚,我只是住在这里,不想过问什么江湖事,不是隐居,也不怕麻烦。放心吧,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好了,伤没什么问题,你如果不想早死,就好好静养伤,别在瞎整了!” “是是是,劳烦凡先生了。”陈重赶忙应声。 等到处理的差不多了,陈开才问道:“原西那边什么情况?” 提到原西,陈重收敛了笑容。 他详细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一一禀报陈开。 “…郭将军连战大捷,郡主也借此机会再次对原西做了肃清,我离开时,原西已经重新平静下来,就是战事仍在持续。” 坚持北伐?陈开心中思忖到: 如果说西王令和大将军印未曾回到原西,绝地一击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一场大胜仗可以震慑想要插手原西的势力,稳固局面,但如今,自己已经让陈重送回了这两样关键的东西,加上自己拜了刀圣为师,那些大势力应该已经收缩动作,按说已经不必北伐,足够稳住局面。郭正刚如此坚持,是想要趁世子不在,利用战事磨合掌控整个原西军? 毕竟就目前看来,这场战争是胜利了,但是没有占领城池、资源,甚至也没有大规模俘虏,可见战争收益并不明显,反而可以预见的是,原西几年修养生息攒下的家底,搞不好会被打空。 “重爷爷以为,郭叔叔将如何收场?” “原西军战力比北旗强,郭将军又是王爷常常夸赞的帅才,老奴以为,如果不以城池得失来算的话,完胜肯定是没问题的,攻下灵州或许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灵州地远,易得难守,老奴也说不清楚。” “行,能胜也是好事,我知道了。”陈开不懂兵事,对原西的军权也没有什么兴趣,并且当下这种情况,就算他有心,也无法左右局面,兵权不交给郭正钢,原西迟早要破,只希望那位郡主殿下在日后能多牵制一些,好让自己以后行事不会受到太大掣肘。 “原西无虑,也是原西百姓的福运,其他的事情,等你长大再说吧。行了,你们去后面聊吧。”凡进对其他的事情没有多少兴趣,救下陈开,间接地保下原西,天大的恩情也够还了。 陈开带着陈重进了内堂,陈重看到西王夫妇的灵位,跪上前去磕头上香,陈开将他扶起来,给他倒了茶水,让他重新细细地将整个事情前后说了一遍,不时也插嘴问几句。 事情说的差不多之后,眼看天色将晚,陈重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堆金叶子、银元宝和一封信,还有几块成色极好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财物是小姐让老奴带给少主的,用于日常花销;宝石是让少主孝敬凡先生的拜师礼。钱总管如今正在想办法从生意上搭一条线过来,少主如果还需要什么,可以记下来,等连上线,便让他们准备,信也是小姐给少主的。哦,还有凡先生赐您的刀” 陈重一一交割,最后将包着灰布的黑鱼刀也推了过来。 陈开看着眼前一堆东西,将宝石和那封信拿出来,其他的都重新放回去,对陈重说到:“重爷爷,礼物我一会会送给师父,钱财你拿着就行,我要花的时候去找你拿,你自己该花就大大方方的花,吃好喝好,等我学成武艺,咱们一起回去。黑鱼刀你也先帮我拿着,我现在还用不了,还给师父也是躺着睡大觉,你拿着多少有些用处。” 陈重还想推辞,陈开不给他机会。 “行了重爷爷,不早了,这儿县城很近,你去吃顿好的,然后回去休息。有事没事都可以来找我,师父既然说安全,您也不必太谨慎了,还自己给自己弄伤了,这又何必呢。” 陈重点点头,欲言又止,陈开挥挥手:“我有事也会去找你。” 他只好重新跨起包袱,抱着黑鱼刀,朝着西王夫妇灵位深深鞠了一躬,出门又向凡进道别,这才离去。 陈开将陈重送到门口,他当然知道陈重想说什么,无非是关于郭正刚的事情,很明显,陈重在叙述中,几次甚至想对郭正钢直呼其名,显然他也是不信任郭正刚的,想要提醒自家少主。 等到回到铁匠铺子,陈重正好又碰见那邻居,那人望了望陈重怀里的刀,“看你这大兄弟,还不信我,凡先生多大的善人,哪会轻易要你的东西!” “那是,凡先生真是菩萨般的好人,多谢兄弟了!”说完拱拱手就进了自家院子。 陈重离开后,陈开把几块珍奇的宝石给师父送了过去,凡进倒是大大方方地接了,还不忘腹诽几句王府豪奢。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29章 家书引万续 晚饭之后,陈开没有像往常一般,去张老头那里看书或者闲聊,也没有陪小师弟一起玩耍,而是回到屋子,开始研读姑姑陈子容捎来的家书,企图从中了解更多的信息,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展信之后,娟秀方正的字迹整齐铺开。 “侄开如晤: 仍记得上元节早间分别之时,我还答应你,等你晚上归来,带你去城墙下看你最喜欢的戏法,不曾想,恶事忽至,你我暂离成久别。 如今欣闻你已经被刀圣收为弟子,安好无虞,吾心甚慰。 关于你父王和母妃的事,我不能给你什么安慰,因为他们也是我最亲近人,我的悲伤与你一样,我已哭过不少,但是,你不能哭!因为你是陈家的男儿,你当铭记这仇恨,将来好还给那些人。 除却仇恨,作为陈家唯一的男子,你还要继承陈家的荣耀和责任,你将是原西未来的主人,你要去守护她,也要去管理她。不过你不必恐慌,因为我会帮助你,我也是陈家人,这是陈家人集体的荣耀和责任。 你不必过于彷徨,原西如今局面已定,外虏被击溃,内奸亦肃清,不日,战事即平。 待诸将归来,我意延兄长休养生息之策,静伏三五春秋,待你艺成归来。 然则人心易变,而为上者,首重用之道,现我将原西诸士与你详细道来。 武将之首,便是你义叔郭正刚,此人… … 诸如上,你当铭记于心,以备来日之用。 意长纸短,难毕于此一言,以后我会慢慢说与你更多。 另为人弟子,尊师重道一事,你自幼就做的很好,但凡先生乃世外高人,你要更加恭谨,随时侍奉左右,我自翘首,盼我陈家麒麟儿早日有成归来。 愿我陈家历此劫后,万事顺遂! 姑字示, 咸兴三年三月初。” 看完之后,陈开微微感慨。 信中虽然压抑了对兄嫂遇害的悲戚之情,但字里行间,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些,更多地却是透露出一股坚定之气。对于陈开的训示,看似严厉,但也难掩柔慈的一面。 这位姑姑对于原西局势,说的太好,好似一切都在王府掌控之中,然而陈开自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陈开作为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位姑姑的心意。西王夫妇身死,她一个二十出头的郡主,能借着兄嫂余下的恩泽,管理好王府内外,便已经很不易了,出了王府,到了原西层面上,无论民政还是军事上,她说话,甚至都不一定比十二岁的陈开说话管用,只能借助原西上下对陈家所剩的忠心来维系局面。 但她明显不愿将这份忧虑和无奈太早地传递给自己的侄子,只想独自扛着。 无论如何,原西干弱支强或者说主弱仆强之势,已成。 西王府的事情陈开暂时不想花太多的精力去分析,他需要跳出整个局面,来梳理这些事情。 泡了一壶茶水,走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望向天空,天边夕阳已落,仅余一道亮白,天中已经有星星睁开了眼睛。 思绪漫游。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其实自己心底也明白,回去的可能性很小,但每当他闪出放弃的念头时,脑海中只要一浮现出她的身影,那个无法忘怀的人,瞬间让他重新变得坚定,就算只有一丁点回去的希望,他都要为之努力。 离尘之境是他目前猜想到的唯一可能与穿越时空有关系的东西,探索并达到离尘之境就是他最主要的目标,无论需要十几年还是三五十年,自己都必须要竭尽全力去达成。 从理论上来说,自己于冬天离开,来到这个世界却是春天,这一点或许可以说明,就算不能够原路返回,也能通过通过其他路径到达曾经的世界自己离开的那个时间点。 一定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困在沙漠中的行人看到了远处的湖泊。 回到离尘的问题上来,按照刀圣的说法,已经至少有近千年没有出过离尘境界的武道巅峰人物了,至于几百年前,只剩下些类似于传说的信息,且零落散乱。 许多关键问题要搞清楚,这些问题甚至连刀圣都不知道答案,例如达成离尘是否需要特定条件?达成之后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如何正确利用离尘的力量?… 思来想去,就算持以最乐观的态度,他都没有办法一个人完成这件事,刀圣是很大的一个助力,无论对于自己安全,还是刀圣本身傲人的天赋所携带的一探离尘的可能性。 自己也会尽一切努力去学武,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一支相对专业的队伍,在全天下的范围内搜集关于离尘的相关信息,通过大数据分析的方法,推动整件事情的效率。同时,需要探寻除离尘之外的其他回归方法。 好,目标确定,实现路径也有大致的轮廓,那么接下来就需要具体的执行方案,来保证事情的顺利实施。 还是一分为二。 自己这边,一方面自己需要努力武艺,另一方面要想办法确保凡进会全心全意地教授自己,通过陈开这个身份,利用凡进和西王府的渊源,刀圣已经明确表示会教授自己,但刀圣教自己武艺,与帮助自己达到离尘,仍然是两件事情,这中间还需要斟酌。 辅助手段,大数据机制的建立需要极大的人力和财力,西王府有这样的底蕴和实力,但是自己目前显然动用不了多少,而且西王府本身还存在很多麻烦,虽然有世子的身份在,但卷入这种无聊的麻烦,肯定会极大地影响到自己做事的效率,所以钱和人的问题尽量与西王府撇清关系,只需找个由头弄一批启动资金就可以了,自己可以搞定。 以自己超越时代的认知,能赚钱的方法很多,但是怎样不招麻烦地赚钱就需要考虑很多,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大资本家,但是各地大族对于权和利的垄断不言而喻,商贸看似繁荣,却并不是自由的市场经济,而是很大程度受地方势力控制的小区域繁荣,市场需要你的产品,但掌控着市场的人说个“不”字,你的产品也赚不到钱。 喝完一壶茶,陈开回到房间,天色已晚,不一会,平安师弟也回来了,跟他聊些没有多少营养的无聊话题,他一边回应,一边拿出纸笔,开始工作。 如何快速解决财力问题,他先列出三样关键要素:体制简洁(便于管理人力资源)、回本周期短(来钱快、扩张快)、客群广泛(接触面广,消息来源广)。 然后用穷举法列出行业:物流、娱乐、杂货售卖、餐饮、奢侈品店、住宿…整整列了满满一页,陈开才开始结合这个时代的现实情况进行筛选,时不时划掉一些选项,这中间小师弟有时会打断他,但显然没有让陷入工作模式的他分神能力,不久之后,小师弟可能觉得他太无聊,跑去床上自己玩。 许久之后,陈开笔下的纸上只剩下餐饮和住宿,又思考一段时间,陈开挥笔,划掉住宿,最后把餐饮也划掉,写上更具体的两个字—— 酒楼。 酒楼不是最赚钱的选择,却是最合适,甚至是完美的选择。 第一,相比于这个时代的人,自己对餐饮的认知至少领先了一千多年,自己只需砸出一笔钱,加速将这个时代的菜系推向已知的成功方向,那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自己都将处于领先的地位,赚钱自是极快。 第二,酒楼在市场中不会被打压,尤其是能办好宴会式的酒楼,只要口味、品质有保障,无论商贾、士人、权贵都需要它的存在,谁也不会跟美食过不去,这样一来麻烦相对会少很多。 第三,酒楼的上游会接触菜农、肉贩、杂货商、打杂跑腿的…下游能接触权贵、富商、文士、江湖豪杰…消息面涵盖三教九流。 第四,酒楼的管理模式简单,获利之后可以迅速复制,呈指数扩张,收集消息的效率更高。 第五,自己离开后,这笔产业可以交还给西王府,占了陈开身体,也算是对西王府这些人的回报吧,至于传宗接代,这事不可能,自小缺少亲情,因而他十分看重这些东西,绝不可能将这些事情作为交换,让那姑姑去招赘就是。 第六,… 第七,… … 确定了这个环节之后,陈开才发现,平安师弟已经睡着了,他替师弟掖好被角,然后出去上了茅房,回来之后再次提笔,开始对具体行动计划进行推演。 午夜时分,陈开再次浏览了一遍自己的行动计划,将它收了起来,推开窗子,让凉风吹进来,稍稍缓解疲惫。 迎窗而立,目光透过这已经愈感亲切的小院,落在远处师父师娘的房间,他喃喃自语: 既然决定了,明天就好好谈一谈吧。 本已睡着的凡进在陈开望过来的时候,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皱了皱眉,终究也没有起身,只是转头揽住妻子,重新进入睡眠。 片刻之后,陈开房间油灯熄灭,整个小院融入黑暗。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30章 赌 鱼背山东侧,巨大的凸出岩石上,陈开与凡进如往常一般,在这里静坐。 “昨夜睡的很晚,怎么了?是在想你家里的事情?” 陈开本已经准备说些事情,正在酝酿怎么开口,没想到凡进主动说话了,他便接到: “不错,师父应该也看出来了,原西稳住了,幕后之人的计划和一系列行动并没有发挥出足够的效果,但王府或者说陈家,其实更加艰难。” “不错,先是行刺你们一家,只要除掉你一家,承平近十年的原西,必然很快复乱,只是谋刺一事走掉了你; 然后北旗犯边,这个时间选择本来十分完美,却没想到被郭正刚连同原西诸军合力化解,功亏一篑; 再之后便散播留言,只是由于前两件事没能尽功,这第三件事也就注定收不到理想的效果。 拆开了看,这三件事,只要有一件尽得全功,不但能抹去了你陈家,也能在原西建立新的格局。” “不错,但对方一系列谋略事倍功半,并非策略不当,而是算计疏漏,漏算了陈家遗下的恩荫,关键是漏算了师父” “哦?为师不过走了一趟山南,也仅保下你而已。” “对方先后三次出手,一上手便要杀我全家,最后师父救了我;之后的流言没能产生太好的效果,跟师父收我为徒也有很大的干系,倘若师父不收我为徒,原西大概还是会散,我父王旧部就算再怎么忠心,也无法信服一个孩子会带领好他们,只是这个孩子忽然又变成了绝世宗师的徒弟,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凡进思索着,过了一会才说到: “其实我一直感觉很奇怪,看着你年纪小,但心思却缜密深沉,见事极深,你能很快看透原西之变得本质,最近你看似在闲逛,实际却是极有法度地探索着这一片地方上的情况; 你看似无拘世俗,能与家仆亲近,也敢和为师开玩笑,但我却能感觉到你对世事人心却常常怀着很深的戒备;若说突遭大难,导致你性情大变,为师却是看不出你对家中变故的悲伤,不知道这却是什么道理?” 凡进表达了一直以来放在心里的疑惑,其实他这种疑惑也并不十分强烈,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感觉。 但是他已经看出来,自己这徒弟今天有事跟他说,他就索性直接提了出来。 而陈开在听了凡进的话后,心中所思反而更加畅通,果然,自己又不是什么演员,也不可能保持时时的警惕,而凡进这种本就十分厉害的人物,也不可能一点端倪都发现不了,就算想不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陈开,但猜忌和怀疑总会积累,这是陈开一丁点都不想看的东西。 片刻沉吟,陈开不在犹豫: “因为,我不是陈开!” 语出惊人!这是一场赌博,陈开决定坦白,他压上的可能是自己的性命,要去赌一个回归的可能。 因为,他要的是凡进帮他离尘,而不单单是教他武艺,他要的是一个通力合作者,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师徒关系。 凡进微愣,面露疑惑。 陈开继续:“其实我也在想,我到底是不是陈开。真正的陈开,只剩下身体,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到底谁死了,又到底谁还活着。” 凡进皱起眉头,瞬息之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悚然一声喝到: “夺舍!?” 随着凡进充满惊骇的低喝,一瞬间,陈开四周巨大的压力袭来,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全身陷入泥沼,他想要说话,想要解释,费力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他只看到凡进如临大敌地盯着他,双手虚握成拳,宽大的衣袍被狂风吹得咧咧作。 他如果能动,便将会看到更加奇异的景象,原本平和静谧的山谷瞬间狂风大作,在二人周围卷动,形成巨大的气流旋涡,天空空云雾翻腾,飞禽惊向远方,走兽伏在地上颤抖。 同一时间,早起的陈重像是有所感应,迅速抄起黑鱼刀,跳上屋顶,望向鱼背山,思虑片刻后,却闪身奔向医馆方向。 几个呼吸之后,刚到达医馆,陈重就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奔向鱼背山深处。 “凡夫人?”陈重低声自语,气机探查整个院落,没有发现陈开,便紧随白色身影往山上而去。 等陈重赶到巨石附近,一切已经恢复平静,只看见凡进正在与妻子说话,自家少主正站在一旁。 “咳,我只是与开儿演示一下,没想到动静弄太大了,山里湿气重,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唐若惜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她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却也没有怀疑自己的丈夫,只是轻轻揽抱着脸色还不太正常的陈开,拍拍他的后背,说到: “没事就好,你也是,弄出这么大动静,也不怕吓到孩子。” 陈开稍稍挣开,对唐若惜说到:“没事,师娘,师父太厉害了,我只是太激动了。重爷爷,你怎么也来了?” “凡先生,夫人。”陈重先是对凡进夫妇打过招呼,才对陈开说到:“少主,老奴刚感觉到这边有异常,担心出什么事,所以找过来了。” “嗯,没事,我跟师父在一起习武,不会有事的,你回去把。” “行了,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唐若惜先行离开,陈重看了看凡进和陈开,也离开了,毕竟刀圣传艺,他理应避开。 两人走后,陈开面带疑问看向自己的师父。 凡进说道:“没事,一般人觉察不到,至于你师娘和陈重,本身就是习武之人,又都已经接近宗师境界,所以才会有所感应。 石牛县一地,当下除了他俩也没有一品大成的高手的。我本以为你是某个已经达到入渊境的老不死通过夺舍的手段续命,所以有些紧张,当我发现你在我气机锁定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才想到应该不是这样。” 陈开放下心来,跟凡进坦白沟通是迫不得已,但他绝不愿把自己的来历搞的天下皆知,他也不会狂妄到以为自己多了一千多年的见识就真的可以随便吊打古人,倒是凡进提的夺舍引起了他的兴趣。 “入渊?夺舍续命?按照师父的意思,那岂不是只要到达入渊之境,便可以长生不死了?” “哪有那么容易,夺舍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过,夺舍完全是靠运气,而且成功的可能性极低,如果被夺舍的人精神太强,施展夺舍的人就会灰飞烟灭;如果身体太弱,则会承受不起,结果也只能是一场空。 另外就算被夺舍的人身强神弱,融合过程中也有极高的风险,因此这个说法只是流传,没有人真的见过夺舍重生的人。 这些大多都像离尘一样,是虚无缥缈的说法。你还是接着说你的情况吧,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会认为我是疯子吗?”陈开心有余悸,通象境界竟然恐怖如斯,不过这种超越自己认知的力量,让他觉得回归的希望更大了,而且经过刚那一下,好歹已经建立了良好的沟通或者说谈判的氛围。 陈开早就明白,没有百分之百赚钱的投资,百分之百赚钱的也不叫投资,作为决策者,很多时候要赌,好在这一次,自己赌对了。 “那得看你说出些什么了。”凡进看向陈开,陈开毫不犹豫地与之对视。 “我来自一个另一个世界,我的身体应该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真正的陈开,我不知道算不算死了,我没有他的记忆。”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凡进并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神情,不知道身为医生的他是否已经把陈开列入精神失常人员的范畴。 “地方跟这里十分相似,东边,南边是大海,北部是草原,西北有沙漠、荒原,西南是高原。” 陈开找来一块石头,一边述说,一边勾勒着华夏地图。 “河流、大山都应该也都差不多,也有远古神话,也有诸子百家。只是我们那里的文明要比你们先进很多,我们已经能够造出几百米高的坚固建筑,有能自己奔跑的铁车,有十分厉害的武器,飞机知道吗?会自己飞的机器,坐着它从原西到这里只需要两个时辰左右。” “嗯,有点像疯子了。” “我可以证明,”面对凡进的质疑,陈开并不慌张, “比如说把我们吃的食盐弄得更纯净,我知道沿着原西继续往西可以交易到很多奇珍和香料,甚至还有许多食物的种子,能够让我们吃的更加美味,我知道,只要消毒工作做得好,伤口如果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会好的更快,我知道如何用钱去挣更多的钱,我可以利用工具引导雷电的力量,也可以在寒冷的北方种出南方的作物......” 陈开望着凡进,以充满希冀的眼神望向这位异世的宗师,他并不怕师父不信,他只怕师父以为他怀有恶意,或者因此事对他怀有恶意。 那样,凡进应该会杀了自己,至少也不可能再帮助自己。当然,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高。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凡进开口: “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呢?”凡进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有再继续纠结陈开所说的可信度,而是直指最关键的地方,无论陈开所说是真是假,既然说出来,总有最终的目的。 “回去!,尽快的回到我自己的世界里去!” 箭已离玄,陈开一往无前! “怎么回去?” 提到这个问题,陈开有些落寞:“我不知道,也许离尘是一种方法,需要达到那个境界的人才能知道…” “那太难了,也许和从原西飞到这里一样难。”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竭尽全力的帮助!”陈开以最真诚的眼神看着凡进,看着这个被武道颠覆真见禅师评定为数百年来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 凡进微微垂下眼眸,背转身去,不在面对陈开,“我为什么要帮你?” 终于,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来了,陈开也想过,凡进就算心怀大善,对天方夜谭一般的事物也能接受,但他不为难自己,也未必会帮自己。 这场豪赌中,他想赢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凡进全心竭力的帮助他离尘! 这并不简单,但他的筹码也不简单!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31章 加码(上) “关于师娘的眼疾,我或许有办法” 这段时间的相处,凡进的为人他清楚,凡进看重什么,他当然也知道。 “果真?你说!”凡进,猛然回身,努力保持镇定。 他不在乎陈开说的那些光陆怪离的东西,有没有又如何,无论存不存在,终究与他没有多大干系。但这个问题他却不能不重视,十几年了,他几乎遍访大江南北的所有名医,却没有一个人能治好他妻子的病,如果有办法治好妻子的眼疾,让他做什么他也愿意。 “我们那个世界,这种病十分常见,甚至都不能算病,我们把它叫做近视眼。” “近...视...不错,不错,东西近在眼前便能看清,远了就看不清,甚至看不见。”凡进一向淡然的声音有了波动。 陈开语气缓慢,尽量使用直白的话来说明。 “据我的认知,近视眼大多却是后天行成的,有没有先天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这种病在我们那里至少有两种解决方法,一种是借助工具,一种是通过手术。 嗯,手术就是用十分精巧的器具,打开眼睛内部,进行修复,就像修桌椅房子一样,哪里坏了修哪里。但我不是医生,而且你们现在的技术水平做不出那么精巧的器具,所以只能采取第一种方法,当然第一种方法在你们现在的技术下,也很难实现,但是我知道方向,那么我们可以通过资本,恩,也就是钱财来推动这件事情” “怎么推动?”凡进有些急迫。 “我知道你们这里是有琉璃的,我们要用的就是琉璃,只不过你们现在的琉璃,质量远达不到要求,但这种东西其实没那么珍贵,可以大量烧制出来。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烧出纯净如薄冰一样的琉璃,然后通过处理,进一步加工,做成我们需要的工具,师娘可以借助这种工具,看清楚这个世界。 只是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需要不断地试验,改进方法,但只要我们用大量的钱财砸,成功只是时间问题,而钱财其实算不得什么问题。” “需要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这就像学武一样,你看到我的资质,知道我能够成为宗师,但是你却没有办法让我直接变成宗师;我开始学武艺,如果自行摸索,也许需要三五十年才能达到宗师,但如果你肯指点,也许三五年就可以。 但是据我估计,只要尽力而为,最多十年,一定能做出眼镜,恩,就是帮助师娘看的更加清楚的工具,我们那里叫做眼镜,镜子的镜。” “听起来比离尘要容易一些,或许容易很多,但你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因为,我有办法把你直接变成宗师。”也许是听闻自己妻子眼疾有了希望,凡进的话中已有了笑意。 “真的?”陈开听到能直接成为宗师,自然十分激动,这要省去多少时间啊! “真的,不过你别想了,因为那样的话你你就永远不可能到达离尘了!” 陈开的笑容将在脸上,默然无语,回过味来,却并没有因为凡进小小的戏耍生气,这注定是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自己本不该起投机取巧的心思。 这一系列反应,让凡进有些讪讪,他整理情绪,真诚地看着陈开: “我答应你,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会竭尽全力帮你!但是,他们怎么办?”凡进指的陈开身边的人,或者说是为数不多的亲人。 “不能说,这件事除了师父你和我,谁都不能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所知道的很多事情,师父你不在乎,可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我可不想整天被人惦记着抓去研究脑子。” “至于西王府,西王已死,应该是要没落了,但师父既然与西王府有渊源,我也还要用到世子的身份和西王府的一些力量,我只能尽量让王府和原西的人都过得好一些,就当作为回报吧,与师傅你来说,也算替你还人情。” 以酒楼为载体,搜集情报,建立离尘大数据中心这个一举多得的计划,暂时倒没必要说。 “我也可以答应你,替你保守秘密,但是我如何信你真的能治好近视,毕竟十年,我…十年还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是吗。”无论是凡进的话,还是他说话的语调,都有些不太自然。 陈开狐疑地看了一眼凡进,心中略有疑惑,凡进很快恢复如常,陈开也只当他还未完全信任自己。 “师父若能找来透明的冰块,我就可以证明。” “走!”凡进只说了一个字,便抓着陈开肩膀,向医馆小院飞跃而去。 这是他第一次,进山之后,没有采药,也没有去打野味,就风风火火地回去,到了小院,他丢下陈开,便又离开,弄得唐若惜也莫名其妙。 陈开知道师父大概去找冰块了,他舒舒服服地靠坐在小院里,看着师娘里里外外忙些家务,一边嘀咕师父发神经,一会儿搞出大动静,一会儿有神出鬼没,他时而回应两句,更多的时候是在反思。 这场豪赌行为已经取得初步胜利,这是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陈开所遇到的,最令他开怀的事情。 诚然,这么做是有风险,但决定之前,陈开已经仔细分析过,风险其实并不大。 自己这个师父是一个非常具有人格魅力的高人,他拥有超然而又慈悲的心怀,最重要的是他不贪,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拥有更多,过寻常人眼中更“好”的生活。 一位绝世宗师,被誉为数百年来,最有望问鼎武道巅峰的人,现在却为了妻子,整天与医药打交道,这种人,只要不对陈开产生误会,认为陈开是有害的人,应该很好说通,况且,陈开能够帮他解决最关心的问题。 曾经身为投资分析师,陈开自然知道,做事情都有风险,何况这件事的收益并不是一般的大。 一方面,近千年没出过离尘,可见想要离尘何其困难,所以陈开要的是坦诚无疑的全力帮助。 但凡进之前已经开始对陈开产生好奇和误解,如果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下去,恐怕自己稍微有点奇怪的举动,很容易引起误会,他索性直接将问题前置,改变凡进对自己的感官,建立两人之间的信任。 并且凡进本就是几百年来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物,他所做的行动计划中,甚至有一步,就是动用一切力量将凡进首先推向离尘,毕竟他起步很高,然后凡进作为探路者,把经验传授给自己。 另一方面,倘若自己打算接受这个身份,稀里糊涂地在这里过下去,那只要就这么在这里隐居几年,然后回到原西做个装傻充楞的世子,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现在自己要回去,自己要动用王府的力量,必然也会有很多不寻常的想法和动作要实施,身边待的人也都不是傻子,如果这样还觉得自己能够瞒天过海,无异于掩耳盗铃。 凡进低调的行径和绝世宗师的身份,用来背锅最好不过,能推给他的事都推给他,推不了的自己在想办法掩饰一番,基本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为了自己的目标,有些险,陈开必须冒,好在这次冒险的结果很不错。 不久之后,凡进带着冰块回到医馆。陈开避开师娘,指导师父用手将化成很薄的凹透镜,然后叫来师娘试验,结果是必然的。 凡进看着妻子高兴地拿着冰镜东看看,西瞅瞅,就像老农看着金灿灿的麦田,脸上漾满笑意,眼里装满欢乐。 当妻子问起冰块来历的时候,凡进毫不脸红地说自己去城里罗家的地窖里借来的,又说这个法子也是自己在溪边练功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等到冰镜慢慢变形,化掉,唐若惜依然笑容不减,凡进揽过妻子,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他仍然觉察到了冰镜化去时,妻子那一瞬间的低落。 “冰虽然会化掉,但我想了想,只要找到纯净的琉璃或者宝石,我们做成两个镜子,你带着它们,就能一直看的清楚了。” 唐若惜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搂住自己的丈夫,她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出身,却在西王府这样的土豪窟里,呆了不短的时间,与王妃也极为亲密,但纯净如冰的琉璃或者宝石,闻所未闻,想来要找到这样的宝物,何其困难。 陈开对着你侬我侬的二人撇撇嘴,转身离开,自己这师父说起慌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还自己练功时无意发现的,看他这来去匆匆的模样,那冰块八成也是偷来的。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师父,果然很适合背锅嘛。 傍晚的时候,凡进异于往常地,再次带陈开进山。 鱼背山东侧巨岩,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只不过这次却不同以往的静坐。 “我答应你,会尽力帮你,但你也要尽快做出眼镜来。” 凡进站在岩石边,望向远方,飘然出尘,语调并不强烈,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陈开欣然,事情在向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师父的承诺是可以确信的,但这还不够,单个项目的合作关系其实略显僵硬,也不稳固,只有更多利益和感情的纠葛,甚至成为利益共同体,才能使双方同心协力。 所以,他要主动加码!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32章 加码(下) “我有一个疑问。”陈开挑起新的线头。 “你说!” “师父您身为绝代宗师,为何不将武艺传授给平安小师弟呢,可是因为师娘的眼疾?据我所了解的,近视没有必然的遗传性,何况小师弟的眼睛很正常,只要用眼得当,我没有听说过忽然病变至高度近视的。” “不是,他能不能习武,跟有没有眼疾无关,一木寺有一门闭目禅,便是由一位双眼失明的僧人所创,而那僧人就以盲者的身份达到通象境,据传,其坐化时,已经隐隐摸到了入渊的门槛,所以,眼疾不是关键问题。平安目前眼力如常,即使以后永如常人,我也不能教他武艺!” “不能?为什么?”陈开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还是略显惊讶。 自从他发现师父作为一代宗师,从来不在小师弟面前提武艺的事情,就暗暗揣测,就算年龄不够,但小师弟毕竟已经开始记事,提也不提,总归不太正常,却没想到竟是不能。 “因为资质!” “你一定很奇怪,武道宗师的孩子居然没有学武的资质。其实我也很奇怪,不过这事不光发生在我身上,父母是有名的高手,子女却庸庸碌碌的例子很多。” “为师尚未成名,曾有“狂刀”姬放歌,与刀道一途,二十进三品,三十入无惑,临终之时已是半步通象,其子姬青云,虽有青云之名,却无平步青云的命!年至四十,都没有进入一品行列。” “曾有“软红剑”江水柔,以女子之身问道不惑,其丈夫“青松剑”吴青松比之尚强一线,但他们的儿子吴江却止步三品,再无寸进。” “整个江湖的大势,无论从适合习武的人数还是高手的数量,也一直在不断地减少,八百离尘,三百入渊,而今想窥通象难!个人资质退化,好苗子难求,整个江湖都在没落!” 凡进语调平静,但难掩萧索之意。 “资质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有资质吗?” “一般人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到了通象境界,才能看出端倪。所谓资质,主要指的是人对自己以及事物的感知能力。” “小境的武艺都是从自身发出的力量,通过呼吸、运气来调动自身潜力,这就需要对自身有足够敏锐的感知,才能很好地引导。” “大境的武艺除了自身力量的运用,还可以自身勾连周围的事物,一定程度借用自然万物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到了通象境才能看出一个人有没有资质。” “江湖俗言武艺有三品四境,跨过三品才算的上登堂入室,但就我自己的看法,武功其实只有大小两境, “小境为己身境,即通象之下,只能感悟自身;大境为周身境,即通象以上,能感悟周身自然之象,借力万象。例如这样...” 凡进迎着山风翻转手掌,轻柔地划过弧度,然后向远处无风的山坳处平推出去,顿时那里草木的枝叶呼啦啦地倒向一边。 陈开回味着,“不可思议,像师父发出的气机,引导或者说携裹了风,”也带着询问的眼神望向凡进。 “不错,气机是我内力外发,风是自然之象,你从未正式习武,却都能够感知一二,资质极佳,只要努力并且用对方法,勤学苦练之下,不出意外,入大境只是时间问题,最低也不弱于我。” 凡进肯定了陈开关心的问题,然后继续解答陈开的疑惑。 “平安则不行,他对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敏锐的感知,如果学武,就算最好的情况,也只能成为二三流的高手。” “原来如此!” 已经见惯人事的陈开很快明白了其中症结。 “想来我要是处在师父的位置,也大概会选择不让小师弟习武,父亲是盛名天下的绝世高手,而自己却是平庸之辈,那一定很痛苦,想来姬青云和吴江一定过得不太好。”抽丝剥茧之下,事情的原貌与陈开猜想大致不远,所以他很快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不错,姬放歌死后不久,姬青云全家死于非命,吴江据说疯了之后失踪了,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陈开默然片刻,转移话题问到: “那通象之上呢,我达到那种境界希望大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摸到了通象的门槛,很多事只有到了那一步,做过了才能知道。” “我收你为徒,既是还西王府恩情,也是因为你的资质确实很好,我想给平安结一份香火情,平安是我的孩子,但他习武资质太差,因此我的成就和名声,未来只会成为他的枷锁和灾难,我在的时候,自然能够保他无事,一旦我去了,不管我生前怎样低调,一定会有不少人想从他手里,从你师娘手里,找到关于我在武学成就上的秘密” “尽管这些东西并不存在?” “尽管这些东西并不存在!我没有秘籍,一路走来靠的是运气和努力,但是除了到通象层次的人,谁又会信呢?” 陈开点点头,对方的需求已经确定,那么该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案或者初步构想了。 “既然师弟难以从武,可以从文。” “我可以教他一些这里没有的学问,并且比那些圣人大言有意思的多,有了那些学问,进,可以领天下大潮,退,也可以成就一家之高人,将来师弟长大成人,知道师父是何等高人,有此为傲,他应当不会觉得辱没父亲的声名身份。” “另外我继承你的衣钵,自然也会将麻烦一并继承,我保证,就算我离开,也会确保平安师弟,一世平安!” “好!不论如何,你有这份心也不枉我救你,且安心学吧,不要着急,习武最忌急于求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陈开知道,师父这是多少还对他的能力存疑,以为他说大话,不过他并不为意,迟早他会相信的。 “不过,我倒是也有一个疑问。” “师父请说?”有问题对陈开来说是好事情,至少说明凡进愿意相信一些事情,只要他有心,自己很容易证明,以对方的性格和为人,建立完全坦诚信任的合作关系,相信要不了多少时间。 “你为什么总是以功利的眼光看待事情,做什么事都像是在做交易?” 陈开微笑了起来,望向明媚的天空,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的职业就是做生意。” …… 就这样,陈开开始了了习武之路,每天凌晨,天气晴朗的时候就在巨石上,碰到下雨便在巨石下,凡进给他讲述自己的经验的理解,陈开不断地练习催动内气。 也是这个时候,陈开才知道,这具身体的强壮并不是体质的原因,而是从小训练,早已被打下极为坚实的习武基础,倒让他省了不少事。 现在的他基本不再做任何杂事,每日中午从山里回来,便吃饭,休息,然后便是熟悉兵器,刀、枪、剑、棍、环、钩、剪等各种各样见过没见过的武器,都需要练习和熟悉,让陈开惊讶的是,这些武器居然都是陈重亲自打的,虽然材料有瑕疵,但是工艺确十分精巧。 凡进给他讲这些武器的招式以及应对方法,给他喂招。至此,陈开才知道,什么叫做博学,凡进也承认,自己当初会的本就很多,只是最喜欢刀,才会被称为刀圣,不过自己确实在刀的造诣上最高。 但并不代表其他的就不精,并且万法同宗,不惑之后,有无武器,用什么武器,区别已经不大了,除非像黑鱼刀这样的神异兵器。 师娘偶尔也会在院子里看他们师徒,顺便缝缝补补,做做家务,看向师父的眼神也充满了自豪和崇拜,看像自己也是充满慈爱,闲暇时也听她讲起她在西王府那几个月的事情,倒是让陈开多了一个了解王府的途径。 如果不是亲眼见着师娘凌空飞奔,陈开实在难以将这样一位贤惠善良的妇人与一品高手联系起来。 下午小师弟回来的时候,也会拿出他的弓箭,和陈开“对打”一番。 陈开也借机问过师父,张老头的来历。 凡进告诉他:“应该是个大儒,好像曾经在京里为官,犯了事丢了官,无颜回乡,在这里隐居。具体的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肯定不是江湖人。” “师父住在在这里,其实有心人应该是知道的吧,说不定对西王府发难的幕后人也已经知道我在这里” “当然,我只是居住在这里,不问江湖事,并不是‘隐’,至于幕后之人,能出动那样的手笔,找到这里自然不难” “那我单独出去会不会有人杀我,我知道高手到了这里师父你应该能觉察到,我说的是低手,或者强壮一些的普通人?” “不会,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收你为徒,并放出消息,就表示我替你接下恩怨,你不出师,我没有死,所有的事必须先冲我来,冲你去那就是延祸,坏了规矩,这是所有江湖人都默认的。 每个人都有亲友师徒,谁也不愿意祸及亲友师徒。只是江湖并不友善或者适可而止,我死了,事情就会回到你头上,你死了,深仇大恨就会波及你的亲友。 所以我活着,江湖人不会动你,至于那些不以江湖人自居的人,如果面对的是比自己势力弱的人,自然无所顾忌,但面对我,应该还没有人有胆子冒这个险” “我明白了,还是谁拳头大,谁就厉害么,难道就没有比师父拳头更大的人了吗?” “也许有,但是拳头越大的人其实越讲规矩,何况拳头比为师大一点的人应该有,大很多却没有的!不过你要是出门,带上陈重,最好也不要太远,人除了会死于谋杀,也会死于意外,毕竟你对这个世界还不够熟悉。” “嗯,那是当然!”陈开从善如流。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33章 眼前琐事(上) 过了端午,天气便真正地热了起来,辰时未过,太阳底下已经待不住人了。 陈重一身农夫打扮,站在新院子的树荫下,摇着一把文士折扇,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是得了凡先生许可后,按照自家少主的意思,在医馆旁边重新起的新院子,东西北三间房加上南边一道院墙,整一个口字型,院子已经完工,帮闲的村民往里搬家具。 同样的石头墙,石板顶,按少主给的图盖出来就是不一样,就是太小了,还不到一亩地,这怎么配得上少主身份,不过话说回来,少主啥时候还懂盖房子了?陈重心里泛着嘀咕。 “都手头麻利些,我已经按凡先生吩咐备了酒肉,赶紧干完交了差,你们也好去吃肉喝酒!”主事发了话,又带头卖力,劳动者们被炎热蒸掉的力气顿时又回来不少。 乡下建宅、嫁娶、发丧等一系列大事,全靠邻里相互帮衬,大多都是请一位能拿住事的总管,按照人情关系发派执事,陈开便也入乡随俗,借“凡郎中”的名头建一个独立小院。 “侯老弟,不急这一会,来歇歇。” “好!”那主事听了陈重的话,应了一声,将手上的柜子搬进去放好,这才来到陈重跟前。盖院子这事,一直是陈重出面的,他以为主家有什么吩咐,却没想到陈重递给他一个袋子,入手的时候,他便知道,那是一小袋碎银子,估摸有十几两。 “活儿赶得紧,大家十几天没进山下水,凡先生让把这些给大家伙儿一分,去你家里帮厨做饭的妇人也算。” “陈大哥,这,凡先生太客气了,平时帮大伙儿治个伤看个病的,大伙儿都记在心里,何况这几天虽然干点活儿,也整天好吃的好喝的没少霍霍,平时哪有这好日子呢,工钱不能要!”说着便要把钱袋塞回来。 陈重抬手挡住:“行了,不必推辞,你接着忙,我去跟凡先生说说。”说罢便向医馆走去。 村正拿着银子,望着陈重离开的方向再次吆喝道:“手底下都仔细点,咱们这可是给活菩萨做事呢!” 医馆后院房间里,陈开正在埋头梳理初级的数学和物理知识,看到陈重进来,并没有停下,只是问道: “怎么样了?” “马上就完工了,工钱也给结了,只是不好给的太多,每个人半两” “嗯,这些事你看着来就是了,不知道姑姑派的人快到了没有?” “还没有消息,我回去的时候跟小姐说了石牛县这个地方,钱总管应该也知道,我每日也都去县城看,一会儿再去看看。” “没事,中午正是热的时候,你可以晚点去,有消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少主不必担心,我是习武之人,寒暑难侵,嘿嘿。” 陈开看了看他,发现他衣服穿的规整,没有袒胸露乳,脸上也不见汗,知道他所说属实,但是农夫脑后别个文士折扇这个画风让陈开有些无语,显然是从端午那些游河的士子那里学来的。 见陈开望向自己,陈重才才反应过来,取下扇子,还给陈开。 “没事,你喜欢的话就留着,我也用不上” “不要,我又不通文事,就是瞎玩玩,少主要没啥事,我就去县城了” “嗯。” 正因为不通文事,所以陈重对陈开写的内容也并没有感到奇怪,若是有学识的人看到,陈开少不得要搬出师父搪塞一番。 这一个月时间陈开都在忙碌中度过,除了练功,他测试性地向平安小师弟讲了一点点数学和物理方面的知识,没想到小师弟的很有天赋,也十分感兴趣,为此他开始回忆自己曾经所学,并整理成最初级的教材。 为了做事方便,陈开与凡进商量后要求单独拓建了一个小院子,一方面自己练武总会影响到师父一家人的正常生活,另一方面陈开准备把打造一个实验室,既可以教小师弟,也可以自己进行研究。 毕竟自己那个时代,很多先进的生产力,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眼下最重要的两件事是琉璃厂和酒楼,理论简单,但事总的有人去做,而且是可靠的人,所以在和凡进坦白达成合作意向后,陈开就已经向他那位姑姑去信,要人,要钱。 傍晚的时候,陈重带回了陈开一直等待的人, 略微整理仪容,来人对着陈开长揖行礼:“属下钱正,拜见殿下!” 陈开笑着扶起对方:“钱大哥不必如此,坐吧,先喝口水。” 说着他将泡好的茶水推了过去,然后转头吩咐陈重:“钱大哥怕是还没吃饭,重爷爷去弄些吃的来。” 陈重应声,放下包袱离去,钱正也不扭捏,咕咚咕咚连干两杯茶水。 陈开至此也已经慢慢了解到,这个世界虽然等级森严,但并没有严苛的礼教,家仆家将都自称属下,甚至臣,不兴跪拜,非正式场合,可以同桌议事,因此等钱正喝足,陈开便招呼他坐下。 “原西现在情况如何了?”这不是陈开最关心的问题,却是他最应该第一个问的问题。 “属下也说不上好坏。” 钱正斟酌片刻,方才说到: “不曾想,区区十年,那宇成干基竟老朽的如纸糊泥塑一般,已经被郭将军困在灵州城月余时间,按先生们推测,灵州城如今应该就快断粮了,北旗为防郭将军长驱直入,杀入境内,并没有派大军救援。只是郭将军所率,远驻灵州城下,粮草供给,所耗甚大。” 陈开点点头,长线供给,还要保证安全,粮草损耗肯定是成倍增加的,便问到:“义叔没说他到底意欲何为?” “郭将军说,要北旗交出谋害王爷的凶手,归还灵州,不然他便要将宇成干基和灵州城内数万军民全部困死!” “北旗就这样放弃宇成和灵州吗?” “没有,北旗明面上派使与郭将军谈和,暗地里也派人到王府和折家疏通。”钱正看了看陈开脸色,继续道:“不过这些人都没能进门就被送去了郭将军大营。” “该是如此。也罢,大事便由大人们去操心,你我还是说说小事吧,姑姑可有教诲示下?” 得了话的钱正打开了包袱,漏出里面是厚厚的一堆文稿: “郡主叮嘱,殿下毕竟不是武夫,是将来的西王,要执掌原西,不可只束缚与武道一途。只是凡先生在前,府里也不好再派西席的先生们过来,所以让原西境内各地上了品秩文官武将总结自己的处理军政的心得,另外还有杜先生总结王爷生前处事决断的记录,以及几位先生的劝学文章,这些郡主和几位先生都互相看过,特意送来让世子研习。” “哦~”陈开有些惊讶,倒不为自己即将成为苦孩子,这些文稿看似繁多,实际上以自己和阅读和理解能力,根本不需要研读,只需要读取有用的信息就好了。 但是,谁会想到这么做呢?这件事看似简单,仔细一想却十分有深意,因为这件事至少传递出三个意思: 第一,提醒凡进不要有不合适的想法,陈开毕竟是陈家传续,是西王府世子,是未来原西的主人,而不单单是刀圣的传人。 第二,向陈开表态,自己忠于王府,忠于甘凉。 第三,陈开随凡进学武,三两年必然难以取得成绩,那么时间长了,一旦原西集团里多数人开始习惯没有陈开的日子,那么王府失去实际控制力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借以这种方式,让各地主官时刻想起,原西主人还在,只是随高人学艺,迟早要回来。 当然还有这件事最实际最直白的目的,让世子成为真正了解原西,能够主持原西局面的西王! 这个做法会是自己那姑姑想出来的吗?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可能性不大吧,还是陈重嘴里的名士大才杜清,不过杜清不是和姑姑闹了别扭吗?算了,自己过段时间应该就会知道,因为他如此处心积虑,一定不会放任世子自流,万一世子不学呢,陈开可以想象,自己过段时间就会面临一场考试。 收回思绪,陈开帮钱正添了茶。 “我知道了,辛苦钱大哥,这些东西我会仔细研读,你继续说” “除此之外,郡主这边也没有什么安排,父亲说既然来了这边,就尽量打开一条商路,做点生意,主要目的是建立殿下这里和府里的联系,利润是其次,能把殿下在这里的花销和对凡先生的孝敬挣下就行。” “嗯,我让姑姑派一个会做生意的过来,就是为了在这边弄点产业,孝敬师父。师父有一件事情要做,需要不少钱,对了,会烧窑的工匠带来了吗?” “带来了,从府里的铁铺和瓦窑各抽了一位,都是老手,应该不会误了凡先生的事情。” “好,钱大哥回头把这两个人带给我,这件事师父已经有了安排,钱大哥不必管了。倒是生意这边,需要钱大哥负责,不知钱大哥有什么想法?” “回禀殿下,属下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想法,一来庐州、和州以及往东的江宁、润州一带是五小世家中孙家的地盘,如果我们要做的大些,得先去拜会孙家主事人,这也是规矩。 只要孙家妥了,官面上的事情便比较容易解决,只是以后赚多赚少,都少不了孙家一份买市钱。至于做什么生意,属下初到此地,还需要查探一番,王府主营马、牛、盐等货物在这里怕是不好做,一来需求太小,二来距离太远,难有利润,风险也大。” “钱大哥以为做酒楼如何?” “酒楼?” 陈开点头,他的问话,是有考较的意思。钱正沉吟片刻,才回答道: “恐怕不妥,酒楼虽然不会被地方商贾大族抵制,但需要大量人手,说实话,属下这次过来,带的人也不多,其实人手不算最关键的事,毕竟有钱的话,人可以招。 关键在于这酒楼重在口味,而口味的核心,又在于厨子,这年头,好厨子几乎都倚身豪族大家为仆,招不来,如果放弃口味,去做市井酒馆,赚贩夫走卒的钱,利润微薄,算不上好生意。” 短短几句话,酒楼营生的利弊清晰明了,且都是针对当下实际情况来考虑,还有客群定位和消费档次的概念,陈开不由的暗暗点头。 “嗯,我觉得钱大哥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口味的关键,其实已经解决了。”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34章 眼前琐事(下) “解决了?殿下找到了好厨子?”钱正疑惑。 “算是吧,师父他老人家隐居多年,于吃喝一道颇有些心得。” “殿下,这是否…有些不合适。”钱正正色道。 “哦,钱大哥误会了,师父自然不会改行做厨子,但他老人家愿意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我们栽培几个厨子,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属下明白了。”钱正松了口气,世子殿要是不知天高地厚,让自己的师父去炒菜,那他要是不拦下来,回去他父亲肯定打断他的腿。 “嗯,所以钱大哥这段时间还是探查筹划一下开酒楼的事,第一家就放在石牛县城吧。另外师父静极思动,还有一些其他的研究要拿出来,钱大哥需要找一块地方,建个大作坊。” “是,属下明白了。” 这个时候,陈重回到院子,拎着一包吃食,陈开便接着说道:“钱大哥先吃东西吧,重爷爷,钱大哥最近会忙些生意的事情,最近你就跟着钱大哥吧。” “这…不用的,殿下,我出来的时候,身边也有武师相护”钱正有些受宠若惊,毕竟陈重那是西王生前最为亲信的贴身护卫。 “没事,我跟师父一起,又不会有什么危险,委屈重爷爷一下,反正你呆在村子里也无趣的紧。” “少主说的哪里话。”这里有凡进,陈重还是放心的。 “嗯,钱大哥先吃饭吧,晚上就睡这里,一会我们再聊聊。”陈开怕钱正当着自己面吃东西不自在,准备进屋去,等他吃完了继续聊。 “殿下…”钱正欲言又止。 “说吧,钱大哥,咱们不是外人” “这个…是莹儿让我稍给你的。”钱正递来一个信封,神情略显窘迫,虽说自己妹妹是世子未来的侧妃子之一,但毕竟尚未成礼,而且世子尚小,家仆参与世子情感上的私事,说大了,一个蛊惑攀亲的罪名是跑不掉了,自己父亲也一向忌讳这些事,但自己妹子从母亲那里听到他要来这边追随世子,缠了他好几天,他也不忍心拒绝。 陈开愣了愣,心中有些有些尴尬,但面上还是神色自然地接过。 “知道了,钱大哥先吃饭吧,一会再聊。”说罢,他回到屋里,并没有管那封信,而是坐在椅子上开始思考起来。 短短一会儿沟通,陈开发现,这钱正思维清晰,能够很快抓住事物的关键点,可见其父钱通也不是等闲之辈。 陈宗盛能打下一片白地,将其变成香饽饽,并借此从平身一跃为王,却不知何等样人,能折服这么多人才,自己之前一直以为是带着轻视的眼光看待这个生产力落后的世界,现在看来,得改变一下观念,这个时代的风流人物,自己也不能小看。 等钱正吃好,陈重已经回铁匠铺去了,陈开出来,进一步沟通酒楼和作坊的事情,并借着受伤失去部分记忆的理由,开始套问西王府的事情。 如今,这件事风险已经极小,坦白之后,凡进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给他讲述了西王府,师娘曾经也在西王府待过几个月,也提供了不少信息,加上从陈重哪里了解到的,陈开完全可以做到在不引起钱正丝毫疑虑的情况下,知道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样以来,自己也就算从心行事,做的随意些,也不会引起谁的怀疑,因为除了凡进,他在每个人的眼里,都不是完全失忆的人,没有人会去怀疑,他不是陈开。 事情安排清楚之后,天色已晚,陈开吩咐陈重将钱正送回县城在客栈住下,自己则回房间,看着桌上那封信。 钱莹儿,钱正的妹妹,西王府总管钱通唯一的女儿,今年十一岁,比陈开小一岁。 知道了写信人的身份,信的内容其实大抵也能猜到,抱着学习和了解这个世界的态度,陈开还是认真看完了。 从内容可以看出,陈开与钱莹儿算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关系挺不错,一起的还有郭正钢和一些军中将领的子女,都在王府跟陈开一起念书。 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儿,虽然读书识字,但毕竟思维简单,写不出深邃的东西,叙事的语言逻辑也不严密,不过那份纯真的感情流露,还是微微有些触动到陈开。 第二日,照常练功,一日无语,到得晚间,陈开叫来了平安小师弟,开始做食盐过滤、提纯的物理实验。 这个时代的食盐加工技术十分落后,产量少,色泽杂乱,味道奇怪,咸中带着苦,尽管没有多少专业知识,陈开还是清楚,应该是里边的杂质太多了,甚至一些有毒的元素也没有清理干净。 他利用棉花、丝绸、细沙以及木炭碎屑,做了几类简易的过滤装置,将买到的食盐重新融化、过滤,几次之后,将相对干净许多的浓盐水倒进锅中熬煮,终于得到了雪白而又纯净的食盐,只是数量不到原来的一半,这里面有被剔除的杂质,也有因为简陋工具造成的浪费。 陈开一边做过滤实验,一边给小师弟灌输简单的物理知识,小师弟对实验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成功之后,二人甚至现炒了一盘青菜,口味明显比没提纯的粗盐炒出来的要好上许多。总体来说,食物加工的调料还是太少,辣椒、味精之类的都没有,但只要有心去收集、改进,领先于这个时代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陈开将食盐过滤、提纯的整个过程详细记录下来,放在信中,以师父馈赠的名义送给西王府,食盐倒卖西王府重要的产业之一,这种提纯的食盐短时间内绝对处于垄断地位,怎么利用这个狠狠赚那些富商和世家大族一笔,相信不用陈开教他们。 后续的几天,陈开空闲时间主要用在建窑上,建窑是为了烧出玻璃,凡进对这事显得着急,陈开不敢含糊。 出于安全和保密的需要,炉窑地址选在鱼背山里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王府派来的两位窑工已经带着虞子村招揽的民工开始修建土窑。 这个时代冶铁、烧瓷、砖瓦窑都有了一定的发展,只需要建好炉窑,先用穷举法寻找各类矿石进行烧制,找到能烧出玻璃原材料,然后不停地实验,改进技术,直至达到要求,问题其实并不大。 钱莹儿的信算是一个小小的警钟,自己既然决意为回归奋斗,就不能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牵扯,有哪些麻烦,该怎样去避免或者解决,应该提前摸清楚,所以忙完的时候,他也常拉着陈重闲聊。 “重爷爷,如今我虽然跟随师父学艺,但成就不显,师父在武学上的造诣,我要学来,也不知需要多久,但无论如何,我打算长年跟随师父,直到学有所成,好去报仇!所以原西以及王府,近几年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事情,你帮我想一想,我也好早做打算。” 陈重为自家少主的坚毅感到欣慰,他前后思索一番,才开口: “少主您还小,府里边有小姐在,倒也没什么事一定要你出面,况且诸如处理政事、驭人之道等很多事情,小姐有安排少主在学了。 就是等少主年满十六,行束发之礼后,便要承袭王位,这是头等大事,少主要做好准备。 另外王爷和王妃已为少主定下两门亲事,一是主人王妃钦定的钱总管家的小娘子,为侧妃之一;一是王爷请皇帝赐婚的礼部颜老尚书孙女,是未来的少夫人,少主承袭王位之后,紧接着便要迎娶两位少夫人过门。” 陈开心下想着,果然如此,正妃没定下,怎么会点侧妃。 通常一个人有麻烦的时候,麻烦绝对不是一个一个的来,往往也都是一起来的,目前来看,十六岁之前,自己算是自由自在,到了十六,一下子就是三个麻烦事,还都是不小的麻烦。 “那我如果学艺未成,这些事能不能缓一缓?”陈开试探着问道,随后又补充:“半途而废总归不行,于师父也不好交代!” 陈重沉吟片刻,“这些事都需依律依礼,如果真是这样,到时候少不得要恳求凡先生,让少主回去成了大礼,再回来听教!不过这样的事情,凡先生为师者,理应同意的。” “我明白了,”陈开心下想着,在这个时代,家礼好像重于一切,家族的传续繁衍是放在第一位的,因此世家大族林立,分剥制衡着皇权。也是这样的环境,才让陈宗盛这样的人物能够占据一地,建立军阀式的政权,并延续多年。 “这颜家与我们是何交情,皇帝为何会赐这门婚事?” “这事说来却完全是王爷的意思。这颜家乃是儒学圣人弟子之后,素来以学问和礼仪著称,当年王爷封王觐见时,失了礼仪,颜老尚书当庭痛斥王爷粗蛮,王爷倒也不以为意,只说边鄙之地待惯了,望老尚书见谅,皇帝为了缓和气氛,说不如让老尚书孙女嫁了少主你,给带带风气,王爷也当场答应,促成了这事。” “原来如此,不过这也就是皇帝赐婚,父王应允而已,重爷爷为何说是父王的意思?” “因为王爷那副模样,不过是装出来给那些人看的,对着外人,时常都是粗鄙蛮横行状,甚至被中原大族称为“蛮王”,天下竟无多少人知道,王爷乃是文武双全的翩翩好男儿!” “为何?”陈开疑惑。 陈重默然,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许久,声音飘忽而起: “因为王爷不想于让朝廷和中原大族对原西过于忌惮,不惜自污。另外也因为这个世道,你要是谦谦有礼,通常会被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你若蛮横无理,别人往往会让你三分!”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35章 天边闲云 京都,林府书房。 前相林元长正在写字,已经七十三岁的他依旧精神矍铄,尚有半把的银发梳的一丝不乱,宣纸上的字气势雄浑,“淡泊明”已现,想来最后应该是个“志”。 大毫杵进上好的花岗砚里,搅动,饱蘸,然后轻蹭砚边,柔捋,提笔挥横,看起手果然是“志”字。 只是“士”头刚写完,旁边笼里的鸟儿啾啾忽然叫了两声,林元长停笔皱眉。 季文成径直穿过房门走近:“恩师,崔阚兵败被捉!” 浓墨自毫尖滴下,恰落“士”下正中,林元长轻叹一声,随手将粗毫丢下,砸在宣纸上,满幅皆废。 “可惜!” 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这幅字,还是可惜崔阚兵败。 季文成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因为慌张,犯了恩师作书期间不可打扰的忌讳,赶忙深躬请罪:“恩师恕罪,学生一时情急,扰了恩师。只是恩师精于书法,区区点迹,稍稍修正亦是上好佳幅,因我而废,实在不值!” 林元长气来,怒道:“心”首重重变与通,此墨正中下怀,如何还能变,又如何能有通透意境,难道要我写出一个歪心来?” 马屁拍在马蹄上,季文成只能诺诺请罪。 “罢了,你若如此沉不住气,来日如何能进得御书房?” “恩师教诲的是,只是崔阚此败,皇上问罪,只怕胡世宽要借机按下崔家!” “你准备怎么做?” “学生以为可掀开韦应光贪墨军饷一事...”季文成一边开口,一边偷偷瞟向林元长,“一来搅乱局面,二来逼迫...” “滚!” 林元长猛然抓起粗毫,直接甩到季文成脸上,“废物!” “恩师息怒,恩师息怒!” 季文成一边请罪,一边掩面夺门而逃,檐下回廊,有布衣文士望着季文成无颜奔逃的背影,收了嗤笑,躬身入房。 来人弯腰拾起地上粗毫,云淡风轻地放回笔架,淡然拱手施礼,视手上墨污于无物。 “相爷,何必动怒,崔阚就算败了,也自有人保他,季文成不堪用,等着被相爷用的人如外间池中之鲤,总有堪用的。” “是雉若回来了啊,”林元长没有去管自会有人收拾的凌乱书桌,往后花园走去,招手示意李雉若跟上:“来,陪我走走。” 李雉若赶忙跟上两步,自然地扶上林元长胳膊,却被对方倔强地甩开,他只好笑笑,洒然跟在其后半步。 “唉,老夫不是为崔阚动怒,更不是为一个小小的季文成动怒!” 李雉若正了正眉:“那是?” “赵广煜和马胜已经死了,郭刚让手下动的手。” “什么!”李雉若终于明白林元长为什么有这么大火气,他飞快地理了理事情,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原西军北伐灵州前夜。” “他这是想脱钩跃龙门?” “不知道。”林元长语调无奈:“他杀了马、赵二人,却没有任何解释,我也不敢再让阴奴去找他。” 李雉若讥笑道:“想不到郭茂后人,亦是狼子野心!” “或许是吧,但我总觉此事有些蹊跷,郭刚是一颗明子。当初,陈宗盛开始栽培他时,便将他身边的暗子仔细清理了几遍,只剩下马、赵二人,我们一直以为,他们是成功潜伏下来了,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李雉若皱了皱眉:“相爷怕是因为对郭家的执念有些自欺欺人了,无论如何,他亲手撕了最后两根缰绳,却不肯归厩,就是脱缰野马!呵呵,想不到有人处心积虑杀了陈宗盛,却又出了个郭刚!” “也罢,原西之事已是一团乱麻,且放一放,先就崔阚兵败一事,应对一下胡世宽吧。” “好,我一会儿就知会崔家,这件事情只需要让崔家一口咬定,是为了呼应原西伐灵之战便可,至于郭刚一事,相爷若是有疑虑,我便遣人查找梳理一下线索,原西短时间内咱们不宜再白白牺牲人手了。” “嗯,如此甚好!”林元长舒了舒心中郁气,趁手的人在跟前还是省心:“且去弄吧,你刚从安州回来,事不必太紧。” 李雉若拱手谢过挂怀,径直离去。 第二日,‘大夏河东卫主将崔阚,率十万大军奇袭潞州,兵败被擒’的消息传开。 大夏朝堂不可避免地吵开了锅,大部分的官员都以丧师辱国的罪名弹劾崔阚,少数因为这样那样原因,本想为崔阚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敢开口的,只是皇帝身体不适,中途离朝,甚至连之后御书房的小朝会也没有参加,大臣拟的折子全部留中未发。 又一日,朝会上弹劾崔阚的声音终于小了一些,有人站出来小声为崔阚说话,。 再一日,双方争论的关键点忽然变成了崔阚的合理性,贯以情理法处事的时代,合理性很快变成了合乎情理,最后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崔将军为了呼应原西伐灵,替郭将军减轻压力,才贸然出兵。 与此同时,北旗的使节赶到了大夏京都,先是谴责大夏不顾双方约定,擅自开战,一番酣畅的口水战之后,也终于提出了意料之中的诉求: 郭正刚退兵,北旗送回崔阚。 崔将军为了郭将军出兵,郭将军放弃些功劳换回崔将军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一众朝臣在宰相胡世宽的领衔下,算是同意了北旗义和国书,向皇帝请了给郭正刚的圣旨,内容自然是一番嘉勉,一番斥责,令其退兵。 几日之后,宣旨的太监赶到了灵州城下郭军大营,战战兢兢地将圣旨递交给了郭正刚。 宣旨,开什么玩笑,仗着宫廷近侍身份来原西耀武扬威的,早已和脚下的大地化为一体,他虽然在宫中混的不好,但还是眷恋着这个世界的,好在郭将军虽然脸色难看,终究没为难他,他才送了一口气,下去等答复,当然,他很希望永远不要有答复。 帐中,郭正刚看着桌上的圣旨;账外,将兵们隔空望向郭正刚。 “怎么,你不会真的想领旨吧?”杜清喝了口粗茶,打破了沉默。 “我本叫郭刚,”郭正刚并没有回答杜清的话,而是自顾地说起其他,“前相林元长对我有大恩。” 杜清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不,你不知道,这个‘郭’的意义!”郭正刚眼睛望向虚无。 杜清皱眉片刻,终于灵光迸现:“你是前汉名相郭茂公的后人!?” “几百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郭家先贤。” 杜清收敛清高,郑重道:“我相信不光是我,还有很多人都记得郭公。” “那想必杜参赞也知道,郭家历代,万事以‘忠为首’!” 杜清苦笑,他知道郭正刚是朝廷的人,却没想到他是郭家的人,郭家历来忠君不二,而原西素来对朝廷没什么敬意,私下里不知道多少将士家里藏着曾经准备加在西王身上的龙袍,林元长虽然只是前相,但确实更能代表朝廷和皇帝,来受郭家后人的忠心。 “难怪王爷与你结义之时,为你更名,也只是加了一个正字!” 提起这事,郭正刚耳边似又想起大哥的话:兄弟,你未来注定是赫赫有名的大将,‘郭刚’终究小气了些,大哥给你加一字,叫郭正刚吧。 他笑了笑,纠正杜清:“你错了,大哥也只知道我姓郭,出身前相府。” 杜清愕然,“倒是我狭隘了。” 他讪讪地喝着粗茶,脑子飞速转动着,企图说服郭正刚,许久,终于抓住某些东西,仔细一想,却是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他满脸惊愕地看着郭正刚,微微颤抖着说道: “你杀了马胜和赵广煜,是不是说明,前相林元长就是谋害王爷的人之一?” 郭正刚点头“不止如此,他还通敌卖国。” 声音平静,但掩饰不住疲累之意,曾经的大恩人,谋害他的义兄,还通敌卖国,但是他清楚林元长的能量很大,满朝门生故旧,他没有足够的证据扳倒对方,原西军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入关清君侧。 “原来如此,是你给了林元长假消息,他以为你真要对付西王府,然后转手给宇成干基传了讯息,所以宇成干基才会贸然纵兵深入,也才会败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结合一些蛛丝马迹,杜清也很快在最短的时间理清了这一切,只是想明白的瞬间,也有冷意袭来,郭正刚一直瞒着一切,现在却对他说了,这个时候,郭正刚是有可能杀了他的。 因为这件事情只有泄露一点,原西诸将知道谋害自己王爷的竟然是朝堂上的人,至少要反一大半。 “杜参赞不必误会,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纸终究包不住火,等破了灵州,难免会有见到宇成干基的时候,他若说几句闲话,以杜参赞机智,可能很快也就能推测出来。想来杜参赞也不愿意看到原西复乱,天下烽烟再起?” “那是自然!” “很好,灵州破后,宇成干基无论说什么,都是蛊惑人心的乱言疯语。” 杜清点点头,一时间心虚复杂。 本还想着怎么说服郭正刚不要将此战功亏一篑,为原西埋下凶险,现在倒是不用了说服郭正刚了,却是要和他一起承受这世间至肮脏,至险恶的真相。 不久之后,郭正刚聚将,当着众将面,将圣旨丢进火盆:“明日,破城!” … 原西军将灵州城围困一个多月,眼看就要兵不血刃拿下灵州,却忽然以极大的代价在一日间强行攻破灵州,而后毁城,彻底摧毁北旗南下原西的关键据点,最后带着大量妇孺俘虏班师,只是由于仓促破城,最终还是走掉了宇成干基。 朝堂上,斥责崔阚的声音渐渐被弹劾郭正刚跋扈的声音替代,最后又变成褒奖原西军,在大量的赏赐封许之后,原西军放了一半灵州城妇孺,换回了崔阚,而另一半,则作为威慑北旗南下原西的质子。 整个五月,陈开一直在名为石牛的江南小城中为离尘计划做着琐碎的准备,天下的事,他其实都知道,甚至比别人知道的更详细和具体。 只是这些许多人眼中的大事,对他来说,和偶尔飘在天边的几片闲云一样,无关紧要。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36章 借口与救赎 整个夏季,陈开都在忙碌中度过,酒楼并没有着急开业,他让钱正买下了县城东北边,石牛河岸,最好、最平坦的几十亩地,建了一个大院。外围是高高的围墙,内里是分成区域的大大小小的房子,名字就叫做智造院。 如今智造院建好,所需要的器具也大部分都已经采购齐全,王府里派来的和各处招揽来的各式工匠,已经开始工作,主要是菜品的改进试验,和几样对这个时代算是新奇产品的“研发”。 他每天的时间大部分都用于两件事,练武和指导试验,通常去智造院的时候,他都会带上小师弟,主要结合正在做的事情讲一些简的现代科学知识,当然系统的知识“教导”也是必须的,一来这是约定,二来小师弟对他十分亲近,他也是以这种形式去表达自己关爱。 如果说练武,筹备生意算是一种必要的工作,那么每天下午来正蒙学院找张老头聊聊天,找点书看,就算是陈开目前唯一的业余爱好,而教小师弟则介于两者之间。 老头前一段时间心情不太好,陈开知道和那所谓的天下大事有关,不过二人从未以此作为聊天的话题。 萍水之交,张老头不会向一个孩子聊家国大事,陈开也不会自以为能劝一个老人放下某些执念。 有时候想想也好笑,本该关注的人置身事外,本该无关的人自缚事内。 好在陈开善于求同存异,找到共同需要的一些东西,比如孩子的教育、身边人的疾苦,可以聊的话题,可以铺垫的内容很多。 多次漫谈中,陈开提出来的现代的教学方面的理念终于触动张老头,最后二人约定,每日下午由陈开为这些孩子讲半个时辰的算学。 张老头这样做,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 一则事实确实如陈开所说,虞子村穷,这些孩子最多只能学到十来岁的年级,便要走出书院去谋生,而圣人之学本就不是稚子之学,更不是短短几年可以学来的东西,孩子心智尚未全开的几年的时间,每天多学一个时辰和少学一个时辰,影响其实不大。 二来他已经把陈开认定为某个世家大族的后生,这类大家族往往家学渊源,他以为陈开嘴里的算学和杂学就是家学,很想见识一下陈开的家学。 或许练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陈开对老头有着不知何来的亲近感,而老头心里也是十分喜欢这个孩子。 陈开年级不大,好在这一群学生年级更小,所以他们对陈开这个大孩子先生不仅不抵触,反而亲近。 “所谓算学,就是讲述算的学问,算学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天地万物,无可不算!当然,这需要极高的造诣,或者很多人的努力才可以做到。现在我们先讲算学的基础:数! 最早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利用绳结、石头等物来计数,有了汉字以后,我们便开始用一、二、三…来计数,但汉字计数不够便捷,所以我们要学习另外一种计数文字,来自西方的大食文字,这种文字只有十个,分别是0、1、2…7、8、9” 陈开的老师生涯随着他用炭笔在白板上写下十个阿拉伯数字开始,很难想象,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平时动辄呵斥下属毫不留情的一个人,却对孩子有着常人无比的耐心。 张老头端了一把破旧的躺椅,倚在课堂外的屋檐下,半睡半醒。 放学后,张老头叫住陈开,问道: “这算学或是实用之学,但“天地万物,无可不算”未免太过大话了些吧?” 陈开搬了个凳子,坐在张老头跟前,小师弟蹲在一旁,他要等师兄一起回去吃饭。 陈开笑着回答了张老头:“嘿嘿,总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么,您儒家不也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么,可哪位先贤做到了以儒学平天下?” 话一出口,老夫子本来放松戏谑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陈开愕然,自己一直把这位张老头当成曾经那个老头,说话没什么顾忌,看来是不小心踩了雷,干咳两声,稍稍有些无措。 看见陈开的神情,老夫子反而释然了。 “不错,没有哪位儒家先贤以儒平天下,但也只是前无古人,并不表示,后无来者!” 陈开有一瞬的错觉,这一瞬里,老夫子很像另一个人,不是曾经的院长老头,而是凡进,曾经在鱼背山向他出手时的凡进。 这个形容已显苍老的普通人,身上竟流露出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只是转瞬之后,张老头已恢复如常,接着说道: “如此想来,你所谓的“天地万物,无可不算”也并非不可能。不过,你教授他们那些大食数字,只有他们识得、用得,别人认不得,他们又如何谋生?去你家吗?” “这次老头你倒是猜对了,我家里人准备出世做些事情,要用些人,只要他们学好了,长大之后,至少不会再受饥寒之苦!而且你放心,大食数字一经现世,自会在极短的时间了普及开来。” “你是说…商人?”无意去纠结何为“普及”,张老头很快便想到了关键。 “不错,这大食数字能够简单便捷地进行各种货物、钱财出入的记载,能大幅降低记载与计算的难度,配合一些独特的记账方式,对于商人来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在这样利益面前,他们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帮忙传播。” “对啊对啊,这大食数字记起来确实方便。”平安小师弟在一旁助阵,他已经先一步学会了大食数字。 张老夫慈爱地摸了摸平安的头,“这倒确实,不过这等学问,就算在世家大族,也是无价之宝,一定是禁止外传的绝学、密学,你为何随随便便将它们公诸于世?” “因为,我们家没有这些无聊的规矩。” 张老头在这样的世道活了大半辈子,除了圣人,好学问都是敝帚自珍,自然很难相信陈开的话,可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从陈开的言行来看,他确实没有世家大族的做派,他忽然很想去陈开家里看看,人人可以为尧舜的平等世界真的存在吗? 等了一会,陈开继续说道:“我家要做的事情,因为需要的人比较多,所以我想扩大书院的规模,再招些学生,老头你意下如何?” “恐怕有些难,这事我不是没想过,我也希望所有的稚子都可以进到书院,至少学到束发之龄,可事实上这很难办,如你所说,学问短时间内填不饱肚子,也不能御寒。” “这简单,我家可以出钱,免费供他们在书院期间的吃喝,甚至给他们发例钱” “你们家对自己的学问这么自信吗?”老夫子活了大把年纪,自然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回事,在他的视角,陈家敢这么做,只能说明这些孩子学成之后,能创造出的价值,一定大于陈家现在的投入。 “那必须得,怎么样,老头,帮不帮我这个忙?这可是我这个出世者要干的第一件大事!” 张老头盯着陈开,陈开的话听起来有戏谑的意思,但脸上的神情却是认真的,这个小院太像记忆深处那个院子了,自己曾是那里的老大,也曾答应院长老头和一帮弟弟妹妹,要让他们过好日子,但是他没有实现诺言。 第一次看到这个院子,他就隐隐觉得,这是上天重新给他的机会,让他救赎自己,用人其实也只是一个借口,顺带的借口,他的内心深处,只想帮助这些孩子,帮助这个院子,实现自我救赎。 “没问题,”老头仿佛看透了他眼里的渴望,答应了这个听起来有些荒谬的请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要办大书院,岂能不荒谬,然而老头偏偏就答应了。 “老夫虽然一把年纪,多教几个学生还不成问题。” “呵”陈开吐出一口气,“可不是多教几个学生那么简单,老头你德高望重,得先去当说客,说服孩子家长,让孩子进书院读书。我觉得,但凡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应该进书院学习!” “老夫在这一片,倒是有几分薄面,但是在生计面前,这面子恐怕也不够用。”张老头面露忧虑。 “是啊,虎子哥说,明年他也不来了,要跟老歪叔进山打猎去。”平安小师弟好不容易听懂了一些,赶忙插嘴。 陈开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其实不难,我家里在这边的生意很快会展开,城北那大院就是我们开的作坊,最近大家肯定也都知道,到时候生意正式展开,需要很多劳工,工钱给足,也不会像打猎打渔那么辛苦。你就说书院是钱大掌柜赞助,所以书院学子的父母,可以优先安排营生,在加上书院管饭,想来就容易很多了。” 张老头点点头,陈开补充到:“再说我们又不着急一时,慢慢来么,我们只要让他们看到孩子读书的好处,他们自然就会让孩子来书院。” “好!那我明天就开始去找孩子的父母们说去。” “嗯,我回去也会尽快做出具体的行动计划来。” 二人的语调都不高,却自有坚定之意。达成初步意向后,陈开闲聊几句,带了小师弟回去吃饭。 张老头起身,将一个野桃核按进院中已经枯朽数年的老树,笑了笑。 “希望来年,能看到你发芽。”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37章 纷乱佳节事,幸得感同心 夜,天空星河流转,地上凉风漫漫,时间在忙碌中飞快地流失,眨眼已是中秋。 前世的陈开是个要强的人,短暂的一生如浮萍飘荡在江湖漂荡,那样的境遇,他没有太多思恋,亦不能多愁善感。 也许是因为最后几年遇到了她,让他过得的太温暖,现在骤然时空相隔,异世的佳节让他更显孤单。 他不想将这份掺杂着思念、孤独、哀愁的情绪传染给那个医馆,去破坏那一家人的月下花前,所以吃过晚饭便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有老仆的呵护,有长辈的牵挂,有师父的帮助,有师娘的关爱、有下属的忠心、甚至还有青梅竹马的惦念…这一切本足以让一个人知足,尤其是一个孤单浪子。 但陈开明白,这一切与他无关,尽管他直面着这一切,他终究只是异世的孤魂,渴望飘回心里的故乡。 睡不着,也无心做事,他起身离开小院,在乡间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听田野的虫鸣蛙唱,看林间萤火飘舞。 “铮~铮~叮咚” 正行走间,忽然听见一阵琴声传来。 陈开凝神静听,那琴音初时轻轻渺渺,随意无章,似在调试或者寻找感觉,片刻之后宫移羽换,时而悠扬,时而低沉,如滔滔江水流荡,一时间田野的虫鸣蛙唱都似为着琴声偃息退去。 陈开循着琴声走去,琴声让他再次想起了她,她是声乐教师,最喜古典乐器,在她的影响下,他对古典音乐和乐器也略有涉猎。 月下的石牛河像是一条绸子,偶尔泛起银白的绣花来点缀暗淡的暮色,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乐者盘膝而坐,望向融在暮色中的石牛河,膝上一把七弦古琴在灵巧的十指下随心而唱,好一番写意的画卷。 陈开静静地站在乐者身后,一曲完毕,方才走上前去,坐在乐者身旁。 “好你个张老头,人家嫦娥仙子在桂树下曼舞,你这痴汉莫不是想用这琴声,哗众取宠?” “嘿嘿,你说的不错,老夫就是想用琴声吸引她下来凡间,看看到底什么模样。”熟悉了这小子的脾性,张老头也展现出自以为风流的一面。 “哎,你这色老头。” 陈开愁绪略浓,想要再打趣几句,却猛然不知道说什么,一时沉默。 “奇怪?”张老头低估起来,“你说你小子也没到识得愁滋味的年纪,今天这是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像个幽魂似的晃悠到我这里来了?” “哎,既然你问起,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家有一门祖传绝学,叫做黯然销魂掌,据说此掌若是练到了九重境界,练最厉害的宗师都接不住。我最近就在研习,所以出来找找感觉” “放屁,你前几天不是才说降龙十八掌才是你们祖传的绝学么,这又变成了黯然销魂掌,你们家的绝学,就让你这样见人随便就嚷嚷的?” “呐,这就叫做底蕴。不过你老头也挺厉害嘛,琴弹的不错么,刚那曲子叫什么?再来弹一首听听” “哼,乐乃是心声,随心而发,老夫本欲将一片心思付与山水星河,想不到被你小子搅和了!” “切,夸你一句你就翘尾巴,我可也是懂乐识音之人。” “哦?”老头也不多话,双手递过琴来,也不多话,但那神态和表情,分明就写了四个字:你行你上。 陈开接过琴来,认真看了一遍,发现这是一台很普通的古琴,比起后世的古琴,做工明显更粗糙一些,但却更显质朴。 按着记忆中的手法,轻轻调试一番,然后静了静神,随着回忆画面的展开,十指开始动起来。 一曲纯琴乐的《青山夜醉》悠然响起。 这是她最爱的一首歌曲,也是他唯一会的一首琴曲,她喜欢他带她去山间露营,也每次都会给他弹这首曲子。 渐渐地,他就也会了,但她大多时候不让他弹,只是弹给他听,因为她觉得,他是男子汉,男子汉弹这么婉转哀愁的曲子,不好! 她总是边弹边唱,随着琴声想起,她的歌声好似也穿越时空而来: 温着春露闲酿的清酒,月映枯梢头 庭前清光照白路等谁归否 堂风抚胸我无动于衷,惟与炉火舞 酒气浮,却嗅到了愁 藤架上又挂满了清露,奈何无人收 跌落入泥尘随风无 望穿阶前的青石矮墙头,回忆仍不休 我无言任长风掀衣袖 我独酌青山小阁楼,秋来春酒也稠 满山葱翠已枯,来人难候 青山小阁楼,听清泉呜咽流 任醉意沉聚心头 藤架上又挂满了清露,奈何无人收 跌落入泥尘随风无 望穿阶前的青石矮墙头,回忆仍不休 我无言任长风掀衣袖 我独酌青山小阁楼,秋来春酒也稠 满山葱翠已枯,来人难候 青山小阁楼,听清泉呜咽流 任醉意沉聚心头 我独酌青山小阁楼,天外星火如豆 山间夜风绕抚,终散酒愁 当月色满小楼,是谁在归梦游 那一抹剪影飘忽 那一抹剪影飘忽 那一抹剪影飘忽 … 陈开沉醉在自己脑中的世界里,直到夜风袭来,脸上的凉意让他惊醒,他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张老头也没有说话,从眼前这个小子身上,他看到太多奇怪的地方,他好奇,但却也不问,因为他自己是不详之人,亲人、朋友都因为自己的而死,他打心底里亲近这个孩子,却不愿与他牵扯太多。 良久的沉默之后,陈开调整了情绪,开始为自己的失态扯谎: “嗯,我有个教我学琴的先生,她喜欢这首曲子,离开太久了,有些想念先生!” 张老头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曲子他自然听得出,并不是简单的思念之情,麻烦了,这小子该不会是男女之情萌动,恋上自己的女先生了吧? 陈开看着张老头,微微皱眉疑惑,他看到张老头的脸色变幻着,由疑惑到愤怒,也终于反应过来,惨了! 良久之后,老头的愤怒化为忧愁,开口说道: “师者,如父如母,当恭而敬之,此乃人伦大道,汝当切记!” ……陈开满脸黑线,这古板老头还真是… 毕竟现在的陈开也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张老头也只是担心他走了歪路,并不好说的太直白,太过分,便想了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你天赋不错,但这琴艺所学甚浅,此乃修身养性的雅事,以后没事过来跟我学学。” 嘿,你虽然恋慕你那女先生,但她这琴艺比起我明显差远了,等我把让你见识到真正的大家风范,你自然就看不上你那女先生了,张老头自得地想着。 “啊!?好的…”陈开倒不排斥,反而有心将琴乐作为一种寄托,便也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嗯,那我再奏两曲,你且认真听着” 昂扬的琴声响起,张老头闭目演奏,陈开凝神静听。 张老头看陈开因一首曲子陷入臆境,情绪失控,便有心开导,弹了两首雄浑洒脱的曲子。 两曲之后,陈开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神态,二人又瞎扯一阵,夜深,陈开将老头送回书院,老头年级大了,夜间河风凉,可不敢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这年头的医疗技术,小感冒都不敢得。 回到自己小院跟前,推开门,陈开却楞了一下,凡进坐着院子里,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小碟肉干,还有两个杯子。 关上门,陈开走上前去,叫了声师父,便在另一边的空杯子前坐下。 “喝点?”凡进举起酒壶,询问到,他自己已经在喝着了。 陈开接过酒壶轻晃一下,凭感觉还有多半壶,凡进应该也是刚开始喝。 自己斟了一杯,原来的他,酒倒是能喝一些,但现在的身体毕竟只有十二岁,所以没斟太满。 “淡酒,喝两杯没事” 陈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凡进仍旧没有说话,他有些奇怪。 “师父有事?” “哦,没什么,听你跟张夫子弹琴,睡不着。” 牛啊,离这么远听琴,不过宗师也会失眠吗?陈开如此想着,便听师父继续开口了。 “你这么想回去,是为了她?” 陈开望向无垠的夜空,点了点头。 他没有对师父说为什么想回去,只是以为师父也懂音乐,听出了琴声中的意思,却不知道这是他师娘听出来的。 唐若惜很奇怪,陈开不过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男思女恋的情绪,凡进是知道陈开来历的,听完妻子的话,很快想明白了,安慰妻子睡下,自己借口来教习武艺,来找陈开。 看到师父几次想张口说话,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再看看酒壶,陈开反应过来,师父这是想来安慰他。 陈开胸膛有些热,便端起酒杯,主动开口道: “行了,您老人家好歹是刀圣,讲讲大道理,教教武艺就行了,谢谢了,我没事。” “哎,你说碰到你这么个妖孽徒弟,让我这做师父的…哎…” 啪,两人碰了一杯。 “唉,对了,我们那边只能取一个老婆,律法规定的,合法妻子只有一个,道德上也要求伴侣的唯一性,当然无论律法规定还是道德要求,总有些意外情况存在,但绝大部分都还是遵守的。你们这里我看可以三妻四妾什么的,为什么我见堂堂的西王和盖代宗师都只取了一个妻子?” 陈开将一个肉干扔进嘴里,补充到:“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师娘人很好,我也不是怂恿你另觅新欢,只是好奇。” 有感于师父想要安慰开导自己,陈开主动寻找了话题,聊开了。 “这些事情,在我看来,因人而异的。我呀,这辈子有你师娘就满足了,对其他女人也没兴趣,倒是陈宗盛真是个奇怪的人,一般来说,稍微有点实力的文官武将,就算不至于三妻四妾,也会取上几房,开枝散叶,以求家族兴旺,何况陈宗盛乃是裂土封王的大将。 不过我在西王府呆过几个月,陈宗盛虽然没见过几回,王妃倒是常见,王妃是个善良的人,应该不会太过约束陈宗盛,看来未曾娶小是陈宗盛自己的意思了。不过,你当不当世子王爷没什么,但你既然占了陈开身体,那他们就是你父母,真真正正的生身父母,不可对人不敬。” 陈开没有答话,他认同这种观点,自己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死过一次后能重活下来,能够有机会回去,陈开也确实打心底里感激那对夫妇,但这种感情,并不是要靠承诺和言语来表现。 “好好努力,也不用担心,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可以,我不会阻止你离开!” “为什么?你与西王府有旧,真的不阻止我抛下他们?” “逝者已矣,就不说了,但活着的人,不应该生离!我无法接受任何人以任何原因将我和你师娘分开!所以我不会因为任何事,阻止我徒弟和徒媳重聚!不仅不会阻止,还会全力相助!” 听了师父的话,陈开笑了起来,随后凡进也笑了起来,干了一杯。 两个大男人月下漫谈,推杯换盏。 夜渐凉,心却已热,酒未尽,人却已醉。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38章 会跑的木马 九月初三是平安小师弟的生日,陈开准备送小师弟一份生日礼物,这无关师父,也无关师娘,仅仅是因为处于对跟屁虫一般的小师弟的喜爱。 对于师父一家人,或者说对于这个世界,他虽然嘴上说的很功利,颇有一股冷漠对待现实的味道,但实际上,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在慢慢融入这一切。 所以,临近九月这一段日子,陈开显得更加忙碌一些,一连几天,他随师父练功结束之后,也不回院子,而是直接去陈重的铁匠铺子。 在他的指导下,陈重花大价钱买了最好的铁料,然后开始打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虽然陈重也问了,但自家少主并没有告诉他要做什么。 “重爷爷你这手艺可以呀,你打的这零部件,看来比一般的铁匠要好处许多啊!”陈开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其他铁匠,但是常用的铁具见过不少,两下一比,自然高下立盼。 听到陈开赞赏,陈重也高兴地应声: “嘿嘿,少主有所不知,我在跟着王爷以前,就是个铁匠,铁蒺藜一类的精巧暗器都打得来!” 陈开看着陈重打好的铁轮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指导着打其他部件。 如此几天之后,当陈重看着陈开骑着组装好的两个铁轮子的怪物在铁匠铺的院子里跑的时候,惊的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了,而自行车上的陈开已经被晃的受不了了,做不出螺丝钉、链条之类的精细部件,也只能单用前轮通过脚踏进行驱动,车轮由于没有紧密固定,也总是左右晃荡。 终究,这个时代的首辆自行车,在陈开的叹息中宣告失败。 不过陈开也算习惯了,智造大院里,他多次企图做出一些曾经十分成熟,甚至烂大街的产品,都经历了多次失败,可见很多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尤其是在自己不懂的领域里。 而陈重在吃惊过后,也总算明白了少主的想法,他跟陈开说了一声“少主等着”,就进城去了,不多久,便扛回来两个马车轮子。 看到扛着轮子回来的陈重,陈开脸皮有些热,总以为自己是现代人,想法先进,殊不知古人其实在并不笨,而且在手工能力上还要领先很多,自己直接用这个时代能做出的轮子替代不就好了,只需要稍稍改动就可以,看来自己潜意识里还是瞧不起古人,不白白走了弯路。 借着两个现成的马车轮子,改了一只用作脚踏驱动,重新做了车架,组装好之后,再一试,虽然不能与现代工厂出品的自行车相比,但总算是个正常产品了,只是马车轮子太大,车架高,也笨重的很,恐怕不适合小师弟玩。 好在时间仍够,于是陈重再次出门,带着雄厚的资金,他需要很快弄回来两个迷你版的马车轮子。 之前两个轮子他为了不让少主久等,也是在大街上拿钱砸下来的。 石牛县算的上是繁华的小城,造马车的行当也是有的,陈重打听到一个做马车的老手艺人,直接开了五辆马车的价钱,让他用最好的材料,做出符合陈开要求的小型车轮。 在金钱的魅力下,老手艺人也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一副迷你版的马车轮子。而另一边,陈开将车架换成木质重新设计。 九月初三,凡平安的生日,陈开提前吩咐陈重提前准备了食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五个人,六道菜:炭烤鸡排,清蒸鲈鱼,红烧野猪肉,蒜蓉生煎虾,青菜烧豆腐,醋溜小豆芽,外加一道丝瓜鸡蛋汤和主食。 因为调料和香料的缺少,陈开所做的菜都用材相对简单,且不依赖调料,但依然是把几位食客惊的一愣一愣。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食材中,除了豆芽是“新发明”以外,其他的全是这个时代的本土产出。 除了做失败后直接被扔掉的蛋糕,陈开对自己的作品也十分满意,就是蛋糕,也不能怪他,毕竟缺少高效的酵母,老酵面他玩不转。 一顿饭吃的大家十分满足,当然满足之外,也免不了一些其他的心思,例如师娘会疑惑陈开为什么会做饭,还做的这么好吃,虽然她原来在王府吃的也很美味,但感觉明显不一样。 而陈重则有些不岔,说凡先生虽然是刀圣,又是师父,但自家少主又是何等身份,不该做的这么低。 不过这些都被陈开搪塞了,他不想当演员,那就只能让身边的人慢慢去适应,如果实在适应不了,他也不会在乎的。 唯独知道内情的师父和没心没肺的小师弟,吃的最畅快。饭后,陈开拿出了那辆自行车,作为礼物,送给小师弟。 精致的木轮,精巧的车架,圆润的把手前带着竹编的置物筐,流线型的三角座椅后还有一个小小乘坐位。 “师兄,这是什么?”小/平安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这个新奇的事物完全吸引了。 “这是师兄送你的生日礼物,嗯…木马!”陈开放下自行车,对小师弟说道。 “不是木马,师兄,木马不是这样的” “嗯,这是另外一种,会跑的木马,你看,这样…” 陈开说着骑上去师范了一下,这下不仅是小/平安,凡进和唐若惜也被惊到了,看着那自己“奔跑”的“木马”,又互相交换了眼神,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陈开示范了一圈,便停了下来,教小/平安骑,自己则帮忙扶着。 “王府的人还真是厉害,吃的越来越美味,还能想出这等奇异的东西来!” 听着妻子的感慨,凡进定定看着她一阵,不由的笑了,越笑声音越大,越笑神情越开怀! 唐若惜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你笑什么?” “高兴啊,我忽然想到些事情,我觉得治好你眼疾的希望越来越大了” “我早已经习惯了,除了看的不是很清楚,又不疼不痒的,治不治的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倒是平安,这“木马”看着很有意思,连我都想玩,你说平安会不会…?”唐若惜欲言又止。 “会不会玩物丧志?哈哈,你别忘了,我小时候可也算玩物丧志啊” “那倒也是,不管怎样,他能平安开心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好!” “会的,我会安排好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那是,夫君你可是少有的大宗师!” 放松要有,正事也不能耽搁,下午的时候,凡进照常指导陈开练武。 “人的精力有限,所以武道一途,在悟、在战,不全在勤。就是说,武学境界的提升最重要的两样在于经验的总结和个人感悟,勤奋并不是最重要的,当然也不是说勤奋一点都不重要,不练,则没有与人对战的资本;不练,也不知道自己所走的路通或者不通,也就不存在悟与不悟。一天十二个时辰,三品之下的时候,我每天练四个时辰;三品至不惑,我每天练两个时辰;不惑之时,我每天练一个时辰,现在,我已经不练了。当然但这也不是放之所有人皆准的规律,你自己要练多久,根据你自己的体力和基础的掌握程度,明白吗?” “嗯,基本明白,师父怕我太着急?” “不错,我观你每日虽然练功不过五六个时辰,但是除了休息的三个时辰左右,还在做很多其他的事情,我担心出问题。” 陈开能理解凡进的想法,没有进入电气时代,这个世界还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法则,师父自然理解不了,自己早已习惯了随时熬夜加班的日子,实际情况看来,这具年轻甚至年幼的身体也能够跟得上自己的节奏,不过稳妥起见,陈开还是接受了师父的忠告。 “我知道了,都已经习惯了,我会尽量调整,保证最佳的状态” “嗯,以后早上两个时辰内劲,中午两个时辰的实战,其余的时间,你自己安排吧” “是!” 从善如流的陈开在请教了几个武学上的问题好,便也不多练,收拾了中午专门多备的菜肴,去了书院一趟。 然后回到小院,按照师父的忠告,早早休息。 夜已深,玩了半晚上自行车,小/平安兴奋的情绪也终于被疲累所平复,进入梦乡。 医馆的院子里,却出现了两个悉悉索索的人影,以及那辆自行车。 苗条的剪影骑在车上,学着陈开和小/平安的样子,蹬动前轮,却因为用力过猛,失去平衡,欣长的剪影立即走上去,扶稳车子。 “你慢点,这么黑,小心摔了。你说你也是,都是自己孩子,想玩白天玩就是了,还不好意思,哈哈” “平安玩的那么开心,我怎么能和他争。再说了,我一个妇人家,总不好在孩子面前抢他们的玩具。” “好好好,那这样,你坐后边来,我来骑。” “你行?” “怎么说我也是一代宗师” “那行,你来” 凡进回忆着陈开白天的操作,将座椅调高,然后坐上去感觉了一下,“你运起轻功,不然这木马怕是受不起我俩的重量。” 唐若惜脚尖一点,直接跳上后座,单手扶住凡进肩膀。 月下,两人一车的剪影终于飘飘向前。 如果陈开知道,骑个车还需要用上武艺的话,肯定会十分无语,但是很明显,这个月夜,医馆小院子里发生的事陈开不会知道。 对于骑个自行车还要用上轻功,到底是不是得不偿失呢,那和谐而欢快的身影应该已经说明了一切。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39章 城间小事(上) 九月底的阳光已经不在炙热,徐徐的秋风已经带着凉爽的味道,树的叶子在多半个月的绵绵秋雨的浸泡中发黄,飘落。 陈开走在通往石牛县城的道路上,陈重背着黑鱼刀落后半步,小师弟骑着陈开送的宝贝木制自行车左突右拐地跟着。 为了推进自己的人才储备的行动,陈开鼓励小师弟来回书院的时候也骑着自行车效果是很好的,有足够的震撼,也有足够的说服力来证明书院学问的高深,当然,也有一点点瑕疵。 自行车把手前的置物筐被两个猎户射坏了,但是这事也怪不得他们,他们路上远远地遇见了骑着自行车的小/平安,以为凡先生的孩子被怪兽挟持,噌噌两声弦响,两支箭就照着“怪物的脑门”飞过来了,好在猎户箭法精准,当然,如果不够自信,想来也不敢贸然动手。 好在置物筐坏了也容易处理,换一个新的就是,村民也很快搞明白了,木马就是个车子,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不用牛拖马拉,更不用人推的车子会自己跑。 今天进城主要是采购书院需要杂物,陈开已经和张老头商量好了,将书院稍作改造和翻新,加盖的一间小厨房也已经完工,只等购齐家具,招足人手便可开伙,钱正忙于生意,这些事情也都是陈开自己在做,他想借此机会多熟悉这个世界。 陈重以保镖的身份跟随,平安早已经对自己这个师兄陷入深深的崇拜,除了陈开练武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成了陈开的跟屁虫,对于他要骑木马进城的想法,陈开想了想也没有拒绝。 他以为,商业繁荣的城市里,人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一定要比乡下强很多,何况,自行车实在算不得什么有技术含量的新事物,机灵的人用独轮木车一类比便也能大概清楚原理。 就算是有什么事,有陈重在,也足够挡住了。按凡进的意思,别说小小的石牛县,整个庐州一地,一品大成的高手都是稀罕人物。 进城之后,陈开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自行车的吸引力,虽然没有像在虞子村的时候,被人认为是怪兽,但还是引起路人纷纷侧目,甚至不少人一直追着看。 逛了没多远,三人就被拦住了,拦路者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唇红齿白,带着两名护院一类的家丁。 “有事?”陈开抬手制止了已经在磨拳擦手,想要简单粗暴解决麻烦的陈重,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文明社会的人,陈开不太习惯也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少年人手一指小/平安骑着的自行车,问道:“这个东西,你们在哪里买的?” 声音清亮,但不尖锐,还有一股糯糯的音调,陈开才知道,原来是个女孩子。 “抱歉,这东西我们自己做的,不是买的。”陈开语调虽然平缓,他想抱歉二字出口,对方应该能明白拒绝的意思。 小姑娘打量一眼陈开,招了招手,一名小厮递上了一个钱袋子,她接过来解开后,从里面挑出最大的两锭银子,递向陈开:“你们再做一个,这个归我!” 陈开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由于自行车的原因,陈开三人本来就很吸引路人的目光,小姑娘拦路之后,人群已经慢慢开始围拢,想要吃瓜看戏的人不在少数。 小姑娘皱了皱眉,哼了一声,将两锭银子放回钱袋,把整个钱袋递了过来,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拿钱砸陈开同意。 陈开还是摇摇头,那小姑娘开了口:“你知不知道,这么多银子,已经可以买几辆很好的马车了?” 这话比刚才音调高出许多,明显在表达着自己已经生气了。 小姑娘从拦路,强买,到加钱,气势逼人,陈开虽不至于对于一个小丫头动了脾气,但也懒得再跟她纠缠,“小妹妹,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而是我们并不缺钱,就算缺钱,也不会卖这个东西,请吧!”说完,便伸手请对方让开。 最早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把自行车量产,作为赚钱的商品,但最后还是否定了,一来自行车一旦流入市场,很容易被仿造,这年头又没有专利保护法,弄不好就给别人做了嫁衣;二来当下的技术,木质自行车骑乘太耗力,只能作为玩具,并不实用。 陈开话语出口,小姑娘带的两个小厮想到老爷夫人对小姐的宠爱,便也磨拳擦手,正准备给这几个乡巴佬长点人生经验,以后别这么没眼力劲儿,却发现自家小姐“哼”地一声,扭头走了,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一点小小插曲,虽然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折,但有不少行人的围观议论,平安也知道,自己给师兄惹了麻烦,心下惭愧,加上没什么被多人注目的经验,人一多他也骑不下去了,陈开便让陈重帮忙推着自行车,陈重推不惯,索性扛在肩头,如此一来,慢慢地行人便也不再注意三人。 东走西逛地买好一些东西,陈开嫌带着麻烦,便都多付一点赏钱,让店家遣伙计直接送到书院,好在虞子村离得并不远,商家也都愿意跑这个腿。 一个多时辰后,陈开拿出清单,只剩最后一类东西,笔墨纸砚。 后世满大街的学生用具,在这个时代,算是较为奢侈的东西,当下求学之路难行,大多时候不在人,而在于物。 毕竟像张老头一样,致力于传播学问的人其实不少,何况办书院、教书也算是一种谋生手段,想要认认真真读书的人更是不少,但笔墨纸砚书这些东西,仍旧把很多平民挡在文道之外。 鉴于这种情况,整个县城里,也只有一家文房四宝店,叫做清风斋。 循着记忆来到清风斋,陈开带着小师弟进了门,陈重对这类东西没什么兴趣,就将自行车放在门外,坐在店门口的石阶边上,等候陈开。 因为之前来过一次,陈开进门之后也不多看,直接开口: “掌柜,五百张最普通的宣纸,五十只小号毛笔,便宜实用的砚台二十方,还有墨锭二十条,帮我送到虞子村正蒙书院。” 掌柜一听,这算是一笔大买卖了,正要应下来,殷勤服务一番,却猛然听到一个故作冰冷的声音。 “抱歉,本店关门了,今天不做生意!” 陈开听到这个声音后,只能感慨自己运气不好。 掌柜也已经惊呆了,满脑子疑问,自家这位被宠上天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就掺和生意的事来了,以往她就是无聊的时候逛过来玩玩,但是从不过问,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没有这么做生意的,将不可以愠而至战,商人也一样。” 一身少年装扮的小姑娘虽然不懂什么是将不可以愠而至战,却也能够从陈开的神情语气中感受到浓浓的教育意味,立时火气上涌,是你小子先拒绝卖东西给我,我才不卖给你,你还一副有理的样子! “哼!你牛什么,就是不卖你!”小丫头恼怒! 掌柜的能被派来做清风斋的掌柜,当然也是有一定学识的,他心底暗赞陈开一声,不知谁家少年,小小年纪,却有这么好学问和心性,不过这石牛县里,就算家世再好,也好不过东家。 他在一旁讪讪道:“这,小郎君…你看这…”他不能惹恼了这小祖宗,但也不能把东家的生意弄砸了,于是一边表现着听话并且为难的样子,一边眼神暗示陈开,晚些时候再来。 陈开看着偷偷给自己挤眉弄眼的掌柜,也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正准备先离开,东西回头让别人来买就行。 “呔,小贼敢尔!” 正在这时,门外却传来陈重的呼喝,陈开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赶忙拉着小师弟,三两步赶出来,却发一个现衣着破烂身形瘦小的人,被陈重抓着衣领提溜着。 看到陈开出来,陈重说道:“少主,这小子是个贼偷,想要偷咱们自行车,且让我卸了这双贼手。” 陈重说着,把那小贼丢在地上,就准备动手。 陈开才发现,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应该是乞儿混混一类,可能由于长期挨饿,瘦的皮包骨头,听到要被卸掉胳膊,脸上早已吓得一片惨白,却始终啜喏着嘴,并不求饶。 陈开急忙制止了陈重想要卸掉小偷两条胳膊的想法,曾经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有孩子沦落为小偷的,所以他能够明白,偷窃是错,甚至是罪,但如果是为了生活下去,这一切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一个人如果活不下去的时候,做什么事其实都算不得错。 陈开皱眉沉吟片刻,方才开口:“你站起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好好回答,答完你就可以走了。” 也许是因为陈开阻止了自己被卸掉胳膊的命运,也许是因为陈开看起来只是一个同龄人,小偷慢慢放松下来,脸色已经由煞白转为蜡黄,神情也不再那么恐惧。 他本来被陈重扔的趴在地上,此时慢慢地站起来,看的出他想要尽量把胸膛挺起,却又因为做错事而惭愧,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陈开等他不在恐慌紧张,指着自行车问到:“这个东西虽然好玩,却不能吃也不能喝,对你来说,其实没有多大用处,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有人指使你来偷它把?” 小偷仍然在纠结中沉默,也在沉默中纠结,对面的少年一眼就看出了事情的关键,并且问了出来,要他选择,答或者不答。 他想回答,但是回答就是坏了规矩,就算少年人真的放过他,但指使他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正在这时,先前的那个小姑娘也从清风斋走了出来,站在陈开旁边,陈开和小偷一起望了她一眼。 陈开是因为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很自然地看过来;小偷是因为有人过来,站在苦主的身边,就瞄了一眼。 虽然偷窃失败,但也算苦主吧。 小姑娘慌了。 “看我干嘛?唉,我可告诉你,不是我,不关我事!” 陈开自然没有误会她,但也不太想解释,就淡淡笑了一下。 这个笑让小姑娘开始炸毛,“哎!…你!…,真不是我干的,好你个小四,你告速他,不是我啊!” 街上有群众啃着瓜围了过来,小偷也像是怕陈开误会了那小姑娘,赶忙摆手:“不是她,不是她!” 陈开对这个自己陷入误会的丫头有些无语:“不是你,你紧张个什么劲啊” “你…” “是我!” 那丫头正想发飙,却被一道清亮而坚定的声音打断!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40章 城间小事(中) 随着话音落下,人群后面又赶来几个少年。 领头发话者看起来跟陈开年纪相仿,粗眉大眼,面上棱角分明,一身破旧的衣衫也没能掩盖住挺拔的身形,跟着他的几位,也都是半大的孩子,除了年龄大小各异,衣着形象与陈重抓到的小偷并不多大区别。 看到这个情形,陈开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些人的身份来历。 为首的少年挤过人群,直接将那小偷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先是紧紧盯着陈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才转头对上陈开,开口说到: “是我让他来偷的,既然被你们抓了现行,有什么事你们冲我来吧” 他身后的小偷一听这话,却着了急:“不是的,不是大哥让我做的,是我自己看这东西稀罕,要来偷的,你们想怎么样,便冲我来。” 事发到现在,他一直保持沉默,直到领头的少年要揽下事情时,他终于战胜心里的惧怕和懦弱,主动开口,想要一人揽下事情。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陈开没理叫做小四的偷儿,向领头的少年淡然问道。 “要么今天这事就此揭过,我邵空欠你们一个人情,以后要是有什么差遣,我还你这个人情;要么我们赔你银子,你这东西值多少,我们赔多少!” “如果我都不选呢?” “那我们就…” “傻子,肯定是耍赖跑路了!”接话的是小姑娘,“如果你都不愿意,那这个无赖肯定会跑路,别人也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他们不一样,他们穷的没有庙,或者说这整座县城都是他们的庙,他们对这个城太熟悉了,无论是跑还是藏,你都找不到的!” 小姑娘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在某些无知者面前显摆的机会。 逃跑的确是一件无赖且不太光彩的事情,被人点破的邵空却没有一丝丝羞愧的神色,反而认认真真地说道: “不错,你如果都不愿意,那我们只有跑路了。”邵空很坦诚,因为他很无奈,当然无奈之下他们可以选择直接开溜,但是陈重的气息让他很是忌惮。 “嘿嘿,那你们可以跑着试试看!”果然,邵空话刚落,陈重就一脸戏谑地看着这几个小鬼。 陈开知道,有陈重在,他们不可能跑的掉,不过他本就没想把这些人怎么样,听到这里,反而对邵空起了一些兴趣,另外,他极不喜欢被人盯着的感觉,所以需要确认一下,这件事到底是单纯的不愉快的小意外,还是有人在投石问路,因此他抬手阻止了陈重的挑衅,说道: “看来我最好选择一个,但是你们这个样子,有钱赔给我?” 听到问话,邵空反而放松下来,他并没回答,而是走向清风斋的小姑娘。 小姑娘顿时警惕起来,“死无赖,我告诉你,没门,别想我再借你钱,我可不会心软的!”好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态度,又补了一句,“哼,你去年冬天借我的钱,你还没还我呢!” “小萝卜,做人可不能这样,我不是给你了两颗狼牙抵账了吗?” “呸,你个无赖骗子,我娘娘说那是狗牙!你糊弄我!”一提这事,被叫做小萝卜小姑娘更来气了。 “额,怎么会呢,难道我看走眼了?”邵空挠挠头,“那个…就算是狗牙,那也是我花好几两银子买的,我也是受害者啊。这样,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张火狐狸皮吗,你先把钱付我,等下了雪,我亲自去鱼背山给你弄一张!”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小萝卜昂起头,一副我可不傻的样子。 “不必了!”陈开并不是真的要钱,见他们开始扯些陈年旧账,开口打断了他们。 “这事可以当你欠我一个人情,不过既然你缺钱,我跟你谈笔生意。我知道八成是有人指使你们来偷我师弟的东西,既然你们不愿意说出雇主,坏了你们的规矩。那便这样,你们的行动已经失败,想必也不会有酬金,雇佣关系也就结束了,现在我来雇你们,我雇你们不是找你们曾经的雇主,而是找觊觎我师弟东西的人,怎么样?” 这也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不算坏了规矩,陈开要找谁,大家心知肚明,邵空既然是混混,为了钱做点混混做的无赖事情,想来也没什么不妥。然而邵空并没有立即答应,沉默着考虑。 “你可想好了,”陈开说着一指围观的人群,“这钱你不赚,也一定会有人赚。”陈开认为,十两银子,找一个人,肯定有人干的。 “好,十两银子,先付钱!”邵空看着陈开的眼睛,点头同意。 “没问题!”陈开想要捉弄一下那个骄傲并且傲娇的小姑娘,于是转向她,伸出手,学着邵空的称呼: “小萝卜,证明这事与你无关的机会来了。” 小萝卜瞪着眼睛,她虽然不知道怎么反驳这种强词夺理的论调,却也知道紧紧捂住钱袋子,往后缩了缩。 清风斋掌柜在一边看着,没有插话,因为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而这个面生的少年顾客,却透着古怪的味道,惯跟着东家在生意场上打滚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一点小孩子直接的事冒不必要的风险,他甚至已经在想,怎么避开自家小姑奶奶,做出送银子的动作,结个善缘。 “难道你有其他法子证明你是无辜的?”陈开偷换着概念问那小姑娘。 “你…”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想要辩驳,却不知道怎么辩。 “就是,小萝卜,你替他付了钱给我,我帮他找到觊觎他这稀罕物的人,自然就证明小四不是受你指使。” 邵空也开始帮腔。 小姑娘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最主要的事,在十两银子和能够洗清误会然后教训陈开之间,她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稍稍犹豫之后,她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邵空,不忘强调:“看清楚了,不是我指使人去偷你的!” 然后用鼻孔看着陈开,只等邵空说出幕后主使,便要好好地出一口气! “咳咳,”邵空接过银子,轻咳两声,指向小萝卜,认真朝陈开说道:“你应该知道,你这稀罕事物很多人都在稀罕,不过我只知道,最想要得到它的人是她!” 陈开轻笑着微微伸手,按捺住想要动手的陈重,小/平安也瞪大眼睛看着邵空,不敢相信世上怎么有如此无耻之人。 小姑娘已经长大嘴巴,邵空早摸清了小姑娘脾气,先一步拱手求饶道:“我不是污蔑你,你听我把话说完!” 然后看着陈开继续说道:“你只说找出觊觎你这奇物的人,我已经帮你找出来了,现在整个城里,十个人里有十个都稀罕你这奇物,至于最想要的肯定是小萝卜,当然,你只是要找出觊觎你这奇物的人,我却帮你找到的最最最觊觎的人,这生意你不亏。” 说罢,朝陈开拱拱手,转身离去。 “兄弟们,走了,回去开饭!” 看着吃瘪的陈开,小萝卜忽然开心起来,被骗银子的事转眼已经被她抛在脑后了。 “傻子,笨蛋!,哎哟…” 小萝卜一边奚落,一边抬脚,想要从背后去踢一脚陈开,好解解气。陈开没有回头,脑后却像长着眼睛,侧身一步,闪开了去。 小萝卜偷袭不成,反而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登时有恼羞更怒的意思。 陈开懒得跟熊孩子计较,想了想,笔墨纸砚的事情并不是十分着急,唤了陈重近前。 “重爷爷,你现在跟上去看看,如果是针对我们来的,可行的情况下把人带回去,审问审问。如果只是觊觎财物的无关人,你看着教训一顿便是。” “知道了,但是少主你…” “我跟小师弟先回,你不用管,村子离县城这么近,出了城很快就到,有师父在,不会有什么事” “好,那我就去!”陈重应下,循着邵空离开的方向追去,陈开也不再搭理那小姑娘,带着小师弟推着自行车离去,气得小姑娘直跳脚:“有本事别跑呀,我…我要叫人揍你!” 叫嚣者卖力,听者却直接将她的话过滤了。 事情消弭,围观者渐渐散去,清风斋掌柜对着正生气的小祖宗点头哈腰:“小姐消消气,莫要跟这些乡巴佬一般见识,你放心,以后他来几次次我赶他几次,咱这东西,不卖给他!” 小姑娘见陈开走远,哼了一声,也不搭理那掌柜,径直进屋去了。 距离清风斋一条街以外的巷子里,邵空一边走一边教训失手的小四:“以后做事机灵些,多长点心,不要只看穿的衣裳就以为人家是乡巴佬,那老头一看就是扎手点子,乡下小子怎么会带这样的仆人,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这次要不是运气好,你早被人卸了手了”。 “知道了”名为小四的小偷认错,良久之后也终于鼓起勇气:“大哥,我们不该骗他,毕竟…” “我并没有骗他,我们得罪不起癞疤子,那个老头看起来不简单,杀气很重,却也不知道能不能敌得过癞疤子那一群人,所以买卖我们照做,只是按我的想法来做。小四,你现在就去找癞疤子,嗯,要汤药钱,就说你被打了,记住:无论要不要得来钱,只纠缠几句就走。” 小四知道癞巴子不可能给他们汤药钱,大概率反而要揍他一顿,但是他一向相信自己的大哥,所以并不忧郁。 邵空已经暗示过陈开了,但并不十分确定对方想将事情做到什么程度,但无论对方跟不跟来找癞疤子,他也相信,癞疤子很快会找上对方,因为那几个外乡人,看起来并不是硬茬子,正是赖疤子喜欢欺负的类型。 哼!既然想拿我们试水,我就把水给你引回去,邵空心里想着,那老头一身的煞气,最好能干翻癞疤子他们。 这样自己就能取代癞疤子,让自己这一群人吃的更饱些。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41章 城间小事(下) 石牛城并不大,小四顺着巷子小道七扭八拐,没多久就到了城北行市街。 大夏初定仅三四十年,未出雄主,皇家和朝廷也还没能完成成高度集权,因此并未有严格的户籍制度,民众的自由度也比较高。 行市街便是由行脚商人临时聚集,进行交易、售卖货物的固定场所,说是行脚商人,但由于缺乏有效的管理和行业自律,其实大多是投机客,小小市面的混乱和复杂也可想而知,石牛县的赌场、娼馆也基本在这一片,滋生并成为本地黑/帮聚集地也算应有之义。 地上抓了把灰,往脸上身上胡乱一抹,小四轻门熟路地摸进街头的一家酒馆,刚进门就被酒馆小二抓着后脑提溜起来,扔到了后院,然后小二拍拍手,回头前堂,继续趴在靠门口的桌子上等客上门。 后院子里,六七个粗豪恶客正在喝酒,为首的人满脸陈年痘印,坑坑洼洼,赫然正是石牛县黑老大——癞疤子。 “小崽子,东西呢?” 进了这样的环境,小四反倒不再是之前怯懦的样子,平添一股油滑劲儿,对着在坐的几人哭叫起来:“疤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啊,那外乡佬是个硬手,我不小心失了手,他抓住我,要卸我胳膊呢,还好我滑溜,才躲了一劫。” “嘿你个小兔崽子,东西没到手还有脸回来,皮又痒痒了?”小四话音才落,坐中就有人搓了搓手,起身朝他走来。 小四连忙一边捂脸求饶,一边撩起袖子,露出双臂上被陈重抓出来的通红印记:“疤爷,三爷,这怪不得我啊,我这都是按您吩咐做事,如今还挨了打,你是不是…” “是你姥姥的头!”话还没说完,脑后已经挨了一巴掌,“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好,还特么想叽叽歪歪啥呢,滚回去告诉邵空那小子,赶快把这月的孝敬钱送来,不然哪天就去把你们那狗窝给拆了,滚!” 那人说着又给了小四两巴掌,最后又下力踢了一脚,好在他反应快,让对方踢在屁股上,赶紧顺势前扑几步,哀嚎着跑了。 “真他娘一群油滑小鬼,屁大点事都不好好用心做,要不是看他们没几两肉,早宰了他们。”离席者骂骂咧咧坐回去。 “这次倒不是那小子耍滑头,”癞疤子开了口:“我说了能顺来那稀罕物便抵了他们这个月孝敬,他们岂敢不尽心,另外那几个外乡人看着不太简单,尤其是那个老汉,手上绝对是见过血的,所以我才让这小鬼去试一试手,能把这小子拿住,想来有些行走经验,不过无妨,我已经安排老八带几个兄弟找上去了。” “嘿嘿,罗胖子一向宠他那独生女儿,弄这么个稀罕玩意儿,不得卖他个百十两,哈哈” “他那么有钱,百十两怎么行。少说得开价三百两!” “唉,这罗胖子可不好惹,你说他会掏那么多银子吗?” 众人围绕着这件事随意的聊着,吆喝着继续喝起来。 “放心,罗胖子是个识相的,这么多年,一向主动的很,呵呵…” “那是,大哥您是什么人,别说石牛,就是整个庐州,有事能不给您三分面子!” “是吗?” “那特么必须得…你是哪个?” 或许是因为喝的有点多了,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酒桌的豪客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陈重将松开手,那本该在前堂看门的小二像软泥一样瘫在地上的时候,众人终于站起身来,醉意瞬间去了大半。 只因那小二其实是他们手下最强的一个打手,武艺甚至比座中的部分人都要好,然而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人提溜进来,然后烂瘫在地上。 “我是哪个你还不配问!”陈重若无其事地迈着步子径直走向癞疤子。 有人握紧双手,犹豫片刻,口中发出壮胆的喝声,冲了上去,然后被一脚踹回去,倒在地上哀嚎着起不来。 一个,两个,当第三个冲上去的人被一巴掌拍倒在地上的时候,剩下的人终于开始转着眼珠子慢慢后退。 “无知者不罪!”癞疤子胸膛起伏的厉害,但不得不强自镇定:“癞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阁下,阁下如今已经伤了我三个兄弟,可否消个气,再容癞某赔罪!” 他强作凛然地拱手说出求饶的话,混江湖的,输人不输面,认栽他还想体面,但对毫不理会。 绷不住了,他想要转身逃走,然而念头刚起,陈重已经鬼魅般欺近前来,大手钳住他的脖子。 “我只问一遍。”陈重并没有说什么威胁的狠话,只是淡淡地看着癞疤子眼睛,癞疤子感受到对方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双手抓住对方手腕,用力点头,表示配合。 “是不是有人指使、或者引诱你打我们的主意,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 癞疤子拼命摇头,想要张嘴解释或者求饶,然而陈重看到他摇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大拇指用力下压,按碎了对方喉管。 随后陈重转身看向已经跪地求饶的两人:“我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你们也好好想一想我的问题,然后认真回答我。”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那两人颤抖着跪在地上,甚至不敢去看陈重 “大哥…不,癞疤子…也不是,是我们...我们就是看罗家小娘子喜欢你们那..那稀罕物件,想偷来去找罗大富弄点银子,我们就是贪…贪财,绝无半点害人心思!” “是是是,我们就是下三滥混点钱,求您大人大量,饶过我们!” 两人不停地磕头求饶,眼泪鼻涕满脸都是,许久之后,等他们忍不住抬起头来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已经确定死了的癞疤子和那几个不清楚是死是活的弟兄。 陈重做事一向做事谨慎,小四挨打的时候他已经迅速将周围都摸清楚了,本来他准备潜伏着查探一番,确保没有任何疑点再动手,然而听到对方说派了人去找少主,终究不放心,迅速解决了这里,往回赶去。 出了城,临近石牛桥,陈重远远地就看到自家少主站在路边,看着面前几个跪地求饶的人,脸上犹豫着。 陈重停了下来,他很欣慰少主的武艺在短时间内得到的提升,区区三个多月,本来只是略有基础的少主,已经完全能将这些不入流的江湖闲散轻松对付,那几人伤的并不重,足以说明少主留了手,就是不知道接下来少主会怎么处理了。 陈开现在很犹豫,习武以来他第一次独立出手,这是曾经三十多年从未有过的体验,有难以言明的复杂感受。 那个年代,他最多也只是在青少年时期有过打架斗殴的行为,但那和这种游刃有余的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他出手的时候,很清楚这几个人的生死就在他手里,然而当实力碾压的时候,但别说杀人,他潜意识里连恶意重伤的念头都没有。 就这么轻松放了这几人吗?好像不符合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下重手吗?完全生不起故意伤害的犯罪念头。 在这个世界的道路注定不会太平,自己大概率终究会伤人、杀人,要提前预演一下,做好心理建设吗。 诸多念头一闪而过,陈开忽然警醒,自己心底多少还是对这个世界抱有畏惧,竟然变得不自信了,曾经自己不也是从未恶意伤人,但生死之间也爆发出了咬死王普的恶念,并且坚决付诸行动。 自嘲一笑,他很快豁然,随它来吧,自己只需要按自己的心意去做,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又如何,管的住我吗,真正该做的时候,相信自己不会犹豫。 “滚吧。”陈开开口赶那几个混混离开,然后拉起小/平安,淡然离去。 陈重叹息一声,少主的性格终究是像王妃多一些,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随后他避开落荒逃回的几人,等他们过去之后,才往回走去。 石牛河对岸不起眼的地方,凡进笑了起来,虎豹若是要把落在身上的每一只蚂蚁都弄死,那岂不成了笑话,当然这是其次,因为以他的了解,陈开或许会犹豫一下,但他的格局和胸怀注定了他今天不会杀人。 真正最重要的是刚才陈开遇事的时候,始终很留心地保护着平安,第一次动手,并不是没有意外的可能,然而一向谨慎的陈开在一些时候为平安放弃了一直秉承谨慎,这让他很开心。 不久之后,陈开带平安回到医馆,然后回了自己小院整理顺手买的几个小物件,陈重随后跟来,佯装毫不知情地回报起情况: “少主,摸清楚了,不是奔着咱们来的,就是一群本地吃黑饭的,看到罗家小娘子,哦,就是那个小萝卜稀罕咱这自行车,愿意花那么大价钱,觉得这东西值钱,又看咱们是外地来的生面孔,便想当宝贝夺了找罗家换钱,都让我给揍了一顿,就是有一个满脸癞子的头头,我看着讨厌,一不小心下手有些重,可能给打死了。” “呃…知道了,一个无赖而已,也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呵,有人注意又如何,少主你回来路上还好吧?” “嗯,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伙地皮,派了几个喽啰来抢车子,都被我打发了,没什么事。走吧,师娘做了好吃的,去吃饭吧?” “少主你去吧,我刚在城里吃过了。” 陈开基本是与凡进一家一起吃饭,他并不把陈重当仆人,有意让他跟着一起,毕竟放一个老人每天自己单独吃饭,陈开心中不忍,何况凡进也不在意这些规矩。 倒是陈重自己,现在跟陈开同桌已经习惯,除了平安生日那天,之后却无论如何不再去医馆吃饭,也许是因为太过敬重刀圣吧。 陈开不好勉强,便自己去了,好在书院食堂就要开了,到时候让陈重在书院吃大锅饭吧。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42章 再见 癞疤子的死对石牛城造成了一部分的小小混乱,尤其是城北一片,一些利益的争夺和格局的重塑,让这里的夜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变得很热闹。 当然,这些事对于陈开的影响基本等于零,煅烧的大窑已经在石牛山中秘密建成,开始进入漫长的烧制实验期,虞子村头的正蒙书院低调地完成了翻新,又进了一批学生。 陈开每天依旧是跟随凡进习武、代课、做稀奇古怪的小实验顺便带小师弟,偶尔和张老头漫谈,顺便学学琴乐。 这一日,临近晌午,鱼背山中,练了一上午内息的陈开从师父手里接过一只刚打的狍子,二人一起向医馆回去。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凡进走在前面,询问进展。 “已经能够感知内力,但是很缥缈,把握不住,有时候在手臂,有时候在胸前,有时候在腿上。”陈开一边回答,一边想要再次感知。 “不错,进境已经很快了,也不用太着急,这需要水磨工夫,随着不断以呼吸吐纳配合,内力会越来越深厚,你就能够更清晰地感应到,并且掌控它,运用它,直至与外界自然的力量相呼应,当然这也不是终点,终点在哪里,为师也想知道!” 凡进开始还是讲解的口吻,到了最后,话语隐隐有些不甘的味道,自从认识开始,陈开觉得凡进好像越来越多愁善感了,在一些时候显得有些欲言又止,陈开也疑惑,但凡进不愿意多说的情况下,他不至于为微弱的好奇心去刨根问底一些事情。 二人一边交流,一边准备回去吃午饭,快到回医馆时,却已经有个小厮在门前来回踱步,十分焦急,显然是在等着凡进。 那小厮看见从山中归来的师徒二人,直接快步迎了上来,焦急而又恳切地对着凡进说道: “凡先生,我家夫人又犯病了,劳烦您赶快去帮忙看看!” 凡进显然认识那人,当下回应到:“知道了,我去拿下药箱,这就随你一起去!” “多谢先生!” 来了这么久,陈开也曾见过几次凡进出诊,所以他并不去在意这事,而是走向后院,准备处理一下猎物。 师娘是个贤惠而传统的人,虽然他在小师弟生日的时候展示了惊艳的厨艺,但是师娘大部分时候仍让避免让他这个世子下厨,只是常向他问起做菜的诀窍。但陈开向来有自己动手的习惯,前世有了闲时间,也常常与妻子一起下厨,习惯使然,在这里经常常主动帮忙处理食材。 此时,凡进犹豫了一下,却叫住了他: “开儿,你把狍子交给你师娘,随我进城一趟。” “好。”陈开稍稍有些奇怪师父为什么这次出诊要带上他。 快速回到后院,把猎物交给师娘,解释了一声,陈开跟着拿了药箱的师父出门。 一行三人,罗贵在前边快跑,时不时回头看二人跟上来没有,每当他看到医生师徒并未落下,速度就再快上几分。 半盏茶功夫,就到了目的地,县城东的一处大宅,门匾上书罗府,师徒二人在罗贵的带领下向内堂走去。 想到刚刚看到的门匾,再结合这宅子的气派,以及院中精致的景观和构筑物,陈开心中已经猜到了这罗家应该就是钱正提起过的石牛县首富,城北用来建智造院的一片好地,就是钱正从罗大富手里买来的。 当然,能买下那一片好地,主要还是靠着沈家的背景,因为罗大富也算不差钱的人,至少在这一片地面上,没有人比他更有钱,而地却不一样,这年头,挣了钱不就是为了买地吗?何况是在七山二水一分田的石牛县,良田美土,那才是硬资产。 穿过花厅的时候,几人碰见另外一位郎中模样的人正被仆人带着往出走,见到凡进还拱了拱手,微微摇头,可见患者情况并不乐观,凡进拱手相回,显然也认识。 刚进入后院,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迎了上来,凡进拱拱手:“罗员外” 那胖子一把抓了凡进的胳膊:“哎哟,凡先生,你可来了,快救救我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往屋里拽。 凡进并没有介意那胖子的无礼,被拽着进去,陈开紧随。 屋子里侧的雕花床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双目紧闭躺在上面,拧起的眉头可以看出,昏睡中的她并不舒服,床前围了几个丫鬟仆妇,面上都是一片哀色。 凡进也不多话,挥手让丫鬟仆妇退开,直接给病患号脉。 医馆环境的影响下,陈开现在也已经对医药有了接触,知道看病要讲究望闻问切,见师父直接切脉,结合罗贵言语,他就知道,这应该是老病号了,师父肯定清楚她的情况,无需多问。 片刻之后,凡进起身,先后掰开病患眼皮和口腔,仔细探查,之后吩咐两名健壮的仆妇:“扶她坐起来,背向我!” 仆妇依言而行,凡进伸手在患者颈后和背上几个地方按了几下,陈开能感觉道,师父动用了内力。 做完这些,凡进让仆妇将患者重新平躺放下,然后望向陈开。 陈开从师父的眼神里读出了询问的意思,只能摇摇头,虽然他最近没少跟凡进各种吹嘘现代医学成就,但他终究不是专业医生,唯一一点浅薄的中医知识也是最近才学到,他也仅仅能看的出那妇人病的很重,帮不上任何忙。 凡进无奈轻叹一声,一直关注着情况的罗员外颤了一下,整个人甚至随着凡进的叹息变的伛偻,但还是强打精神说到:“凡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邪气积聚,烁腐肺叶,没得再医了。她也是因为病痛难忍,才陷入持续的昏睡当中,我已经以独门手法,尽量减轻她的痛苦,一会她就会醒来,不过最多也只能一时半刻,有什么事,就尽快安排吧!” 凡进的话落地,屋子便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有丫鬟低低的啜泣声响起,而罗员外则是像失了魂,呆愣愣地也不说话。 “罗员外,节哀!罗员外?” “哦,凡先生,对不住!”那罗员外也终于回过神来,先对凡进赔礼,又吩咐仆人:“阿荣,快!快去找丁儿回来,你们也都把这里收拾收拾,不要哭哭啼啼的,把脸上都拾掇拾掇!不相干的都到院子里,别围在这里!” 一个仆人闻言,快速向外跑去,其他人也都各自收拾起来,一会儿工夫,屋里原有的仆人就只剩下两个丫鬟和罗贵。 罗员外这时候才拱手对凡进说到:“失礼了,凡先生来的急,就请去花厅喝杯茶,稍稍休息。” “无妨,你节哀些,我就先回了。”凡进拱手说道,准备告辞。 “那…这个样子,我也就不留先生了,我送送先生。” “不必了,您还是陪陪夫人吧!”凡进示意了一眼床上,那病患已有转醒的迹象。 “好,那罗某失礼了,阿贵,你去账房支取诊金,替我送先生回去!” 一旁的罗贵虽然也面有哀伤,但不敢失了仆人本分,连忙伸手道:“先生请。” 凡进招呼陈开背起药箱,率先向外走去,到了花厅,罗贵开口请二人稍作休息,凡进知道罗贵去准备诊金,就站在花园里候着,不多久,罗贵奉上诊金,凡进也不推辞,收在行囊里,便跟着罗贵向外走去。 即将拐过一道月亮门时,凡进忽然停下,并伸手一搭罗贵肩膀,将罗贵也拉停,陈开也立马减速,因为他已经听到,月亮门另一面,已经传来急速奔跑的脚步,这个时候过去,必然与奔跑的人撞在一起。 几秒之后,一个小身影火急火燎地穿过月亮门,猛然看到三个人静悄悄地站在月亮门拐角,把她也下了一跳。 罗贵赶紧弯腰道:“小姐,你回来了。” 小姑娘并未搭理罗贵,盯着陈开和他身上的药箱,露出疑惑的神色,不过很快,她一甩脸,重新发力跑像后院。 原来是她,那乞儿们叫她小萝卜,是因为她姓罗,一县首富掌上明珠,倒是符合娇蛮脾气。只是那罗员外夫妇看起来都五十了,这小丫头怎么才十来岁的样子,老来得女?难怪被宠成熊孩子,陈开心里嘀咕着。 罗贵见凡进也回头望着跑远的小姑娘,便解释道: “这是我家小姐,今年刚满十岁,老爷就膝下无子,也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娇惯了些,冲撞之处,凡先生多多包涵。” 这便是亲近家仆替主家说的客气话了,凡进笑着摇摇头,示意无妨,陈开却发现师父的眼光稍稍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师徒二人出了罗家院子,时间已至下午,就直接找了家馆子,补上午饭 一边吃饭,陈开一边与师父闲聊起来。 “师父,内力可以用来治病吗?” “不能,我只是以内力封闭了病人几处穴道,让她暂时感觉不到痛苦,与病情并无作用。所谓病,大多是外邪入侵所致,大多时候,内力对外邪并无作用,极少的情况,可以用内力控制病情恶化,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凡进讲解之后,陈开也结合现代的知识说上一些。 “我虽然不擅长医学,但我想师父所说的外邪,大多情况下是细菌一类的东西,嗯,就是很小很小的一种生物,小到人眼看不见,被称为微观生物,有点佛家所说一沙一世界的那个意思。有些病菌,草药是没什么作用的,但是他们也有天敌,我们那里被称为抗生素,例如,人受了外伤,会得破伤风,其实就是伤口感染了细菌,在你们这里应该基本是死路一条,可是我们那里,已经找出了这种细菌的天敌——青霉素,破伤风已经不是不治之症,类似的还有天花一类的,当然,要研究微观世界,需要极为精巧的工具,以你们现在的能力,造不出那些工具,天然的青霉素倒是可以试着提取,不过希望不大,因为我不专业。” “嗯,很不可思议,不过我对医道一途,其实也说不上兴趣,这天下,每年战死、饿死的人也不比病死的人少,怎么救的过来?我研究医理,也只是为了你师娘,如今你已经给出方法,为师所求,只愿尽快成功。不过内力不能医病,却能医伤,内力无论对于内伤外伤,皆有裨益,与武者自身,也能增强体质,阻挡外邪,也就是你说的细菌入侵。” “我明白了,”饭馆毕竟公共场合,虽然没人关注二人,但陈开也不好聊太多匪夷所思的现代事物,想到那小姑娘,便聊起罗家来,才知道,罗家虽然是豪绅,但名声颇为不错。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43章 巧遇 补上了午饭,凡进要顺道去孙记药铺补充点药材,陈开则要去找一趟钱正。 钱正在城里盘下了开酒楼的铺面,已经开始筹备了,他要顺便去看看。 刚走到位于西井街的铺面门前,就迎面遇到了一个不算熟的熟人——邵空,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乞儿头领,并且初次见面也算不上是愉快,按常理来说不算熟人。但陈开心里对这个有着几分自己少年时代影子的人其实是有几分赞赏的,至少第一印象还算不错,仗义,有担当,并且机敏。 那天他先是不顾危险护下小弟,他当时的话看似无耻并且张狂,但一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刚刚表现出仗义无畏的英雄气概,转眼又成了马上会逃跑的无赖,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委曲求全。 陈开提出花钱寻找指使者的时候,他为了自保,当众拒绝,甚至小小地戏耍了一番陈开,但转过身,就让自己小弟去“带路”了。 在本该少年意气的时候,却又如此老成且谨小慎微处事,从某些角度来看,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此时邵空刚从钱正手里接过几辆碎银,准备离开,看到陈开,笑着走过来,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你运气不错,遇了个呆头肥羊,本想要几个铜板,却得了二两碎银,既然碰上了,不如请你吃顿饭?” 邵空有意套近乎,还人情,陈开却不答话,就笑着,戏谑地地看着他。 邵空一回头,才发现嘴里的“呆头肥羊”就站在他身后,不由得有些讪讪,却作势道:“跟着小爷做什么,还想不想好好开张做生意了?” 钱正却一扫刚刚还和气生财的面孔,拨开邵空,对着陈开拱手:“少主,你怎么来了?”在外人面前,不便表露身份,钱正也称陈开少主,而不是世子殿下。 “我跟师父进城办事,顺便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从目瞪口呆的邵空手里拿回那几粒碎银,在身上摸了摸,没找到铜板,便从碎银里挑了最小的一粒,在邵空眼前晃晃:“看好了,少说也有二十个铜板,” 然后将碎银放在邵空手里,帮着已经呆住的邵空握好,又掂了掂另外的银子:“谢谢你请我吃饭。” 说完便将另外的银子扔给钱正,笑着往店里走去,钱正接过刚从自己手中送出去的银子,也不在管邵空,紧跟着陈开回到店里。 邵空无奈捶胸,用陈开刚好听得清楚的声音低骂一句:“真抠门,铁公鸡!” 陈开则直接忽略邵空的诽谤,一边走向尚未开张的酒楼,一边向钱正问道:“怎么样了?” 钱正回话到:“差不多已经布置好了,少主请看,这酒楼格局和摆设,都是依照凡先生给的图纸来做的,菜品也已经定下,人手也都备齐了。厨房那边由梁师傅管着,账房是李师傅,都是府里这次一道派过来的。掌柜暂时是我,按照少主的意思,任务都分派下去,我也就是个甩手掌柜,县城内外的上的了面的几家地主也都递了帖子,拜会过了,公门也打点过了,应当不会有谁自找没趣,跟咱们为难!” 钱正一边带着陈开各处考察,一边介绍。 “另外,庐州、和州、江宁等几个大城的分店也都在同时准备。只等这边开张,稳定下来,那几处也都会陆续开张,只是这自家人手,还是有些紧。” “无妨,能用自家最好,实在不行,先招募掌柜,慢慢培养就是,这些事你看着办,刚那事什么情况?保护费?” “呵呵,算不上保护费,就是城里几个乞儿,没想到少主竟也认识。县里原来的混老大,就是那个赖疤子,已经被三爷打死了,暗地里的那点事正乱着,这几个小乞儿才敢借此混口饭吃,属下倒也不是怕他们闹事影响生意,就是尊照着王妃的规矩,碰上可怜人,若无恶迹,就赏他们一口吃的!” “嗯,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行,我也就是逗逗他玩儿。” “明白!不过少主,咱这酒楼就要开张了,这字号怎么定?” “哦?钱大哥心中可有想法?” “这事属下倒是能办妥,不过,这酒楼凡先生出了这么大的力,本来也是准备孝敬凡先生的,是不是要去请示一下?” 为了免去许多麻烦,陈开现在用到的超越这个时代的新事物、想法都推在了凡进身上,钱正嘴里的图纸,其实也是他画的,但是他把锅扣在了师父的头上,这是商量好的,刀圣这个本身就接近于神的光环,让人难以怀疑,就算有疑惑,也鼓不起去求证的勇气,久而久之,只会越来越神。 听了钱正的话,陈开心中自然明白,师父估计也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不过问问也好,当下点了了头,随后,二人又聊了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 离去的时候,陈开出了门,却发现邵空并没有走开,而是坐在对面的道牙子上,盯着自己这铺面,看到他出来,邵空赶紧起身小跑过来。 “怎么,嫌少?”陈开调侃道。 “那当然少啊,”无赖总是能将不要脸的事情说得理所当然:“现在我可是西井这一片的老大,你居然敢用几个铜板打发我,不过看在以往的交情,将就一下,便宜你了!” “那你还赖在这儿干嘛?”陈开不理会他吹的牛,开什么玩笑,别说死一个黑老大,就算把癞疤子那帮人全灭了,也只会在各方串联、火并之后滋生一个歪脖子,或者斗鸡眼,绝对轮不到几个毛都没张齐的小屁孩吃上这口蛋糕。 “给你帮忙呗!” “帮忙?帮忙花钱?谢谢了,不需要!”陈开一路往城外走去,并没有跟他耍嘴皮子的心思。 邵空急了,走到前面,拦住陈开:“我说真的,我听那掌柜叫你“少主,这店是你家的吧,城里还有没有你家的店?” “怎么,再去找几个呆头肥羊?” “嘿嘿,怎么会呢,你看你这新店开张,总要有人手,你们又是外乡人,我给你找了几个机灵的本地伙计,保证勤快能干,不要工钱,管饭就成!怎么样?” “就你那几个“机灵”的小弟?不行,太小了!”陈开哪能不明白邵空心里的算盘,但他是不会用童工的。 “不小了,小四都十三岁了,小二小三都十四了” “你当我瞎吗,你自己有十三岁吗?” 邵空搓搓手,讪讪回到:“这…他们就是没吃好,瘦弱些,所以看起来年龄小。” “不行!”作为受过文明教育的陈开,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使用童工,但是他也能想到这些乞儿的处境,必然是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变差,生病,然后得不到好的医治,身体更差…这样的恶性循环,从小萝卜的话里和他们的面色,他们已经深处这种循环之中,不然邵空前两天刚得了十两银子,那算是一笔巨款了,为什么还要出来乞赖。 这是一个给自己找麻烦的决定,今天帮了邵空这几个,明天可能会有李空带着另外几个过来,后天还有王空,张空…要帮吗?这大夏天下穷者,苦者,不知多少,自己又怎么管的过来,听说原西也很艰苦。 可是,再怎么犹豫,人的选择很多时候不是理性能够控制的,哎!罢了,管不管的过来天下,没法去想,眼下的,既然碰上了,就帮一帮吧。 看着邵空露出失望和无奈,陈开终是开了口:“不过,城外有家书院,我家里有份,你可以带他们去念书。” 就在施援者恼怒自己不够冷血,总是自找麻烦的时候,将要被援助的人却是满脸懵逼。 “念书?”邵空向看傻子一样看着陈开,心里嘀咕:这家伙看起来一表人才,气质不凡,年级轻轻,怎么脑子就出了问题,饭都吃不饱,还念书? 陈开接下来的话,更让邵空觉得陈开是个神经病。 “不错,念书,管饭,每个月能领份例,念的好发的多!” “你消遣我?” “城东虞子村头,正蒙书院,信不信随你。对了,你跟小萝卜很熟?” “哦,认识而已,她人不错,就是娇惯了些,熟肯定谈不上,人家可是罗胖子的掌上明珠,罗胖子你知道吗?咱们县的首富啊,你说他这么富,怎么不把钱分给我们一些,我想,他要是拿出十分之一的家财,够我们几个过好几辈子了。”邵空做了一会儿不太现实的均富梦,才反应过来,“怎么问起她来了?你不是看上她了吧?” 说着邵空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属于陈开的,正准备开张的酒楼,“估计不行,你这样的酒楼,估计得再开上几十家,才能跟罗家门当户对,不过想来那罗胖子肯定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应该要找个入赘的,不然这万贯家财不就打了水漂。” 陈开对这个自来熟的话痨有些无语,你说一句,他能不歇气回你十句,要不是看陈开脸色不太对,估计聊到陈开八字上去还止不住。 “你在胡扯什么,她母亲去世了,我以为你跟她很熟,跟你说说。” “啊?”邵空惊讶过后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罗夫人病了好几年了,本地人大多都知道,算不上什么事,谁没个生老病死,她在这世上走了几十年,很不错了,有的人甚至都没怎么好好看看这世界,就走了。” 邵空说着情绪变得低沉,想起了曾经冻死在冬天的小乞儿,才仅仅八岁。也许是因为见惯了苦难,他的悲伤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对了,你小子什么来历,看你家掌柜和随从那样儿,怕是不简单啊,你家为什么开那样一家书院?你说你们要做好事多施舍些粥饭财物不就行了,干嘛教人读书?”邵空心里不信陈开,嘴上却不自觉地打问着。 陈开懒得解释,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邵空,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喂!你还没回答我呢!”邵空徒劳地叫喊几句,见陈开没有任何继续聊下去的心思,便蹲在路边思考起来,从语气神情,他觉得这小子不像在说谎,但从常理来看,哪有这样的好事? 报复,对,就是报复,一定是因为他上次被我耍了,所以编个谎,逗我玩! 哼!老子可不上你当,他这样想着,踢开脚边一个石头,那石头滴溜溜顺着街道滚出几米,他追上去,又是一脚,再追上去…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44章 奇怪的书院(上) 夜刚至,明亮的秋月便挂在清爽的夜空,丝丝白光泛着淡淡地冷。 邵空停在了一个院门前,抬起头,望着门匾,四个字,他只认识一个“正”字,但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那小子说得正蒙书院了。 当然不是因为他认识这个“正”字,而是因为整个村子所有的门头上,只有这一家挂匾题字。 他既怕陈开戏弄他,但也不愿意放弃这个看似荒谬的机会,所以他选择晚上来,探一探虚实,就算那小子戏弄他,没人知道,他也不丢人。 左右看了看,邵空走到院门右边,齐他脖子高的青石围墙,垒的一丝不苟,翻过围墙,是一个空旷的院子,靠门的一边,几颗歪歪扭扭的数,树下零散地摆着几个石凳。 对着门的一边左右各一间大房,邵空透过木窗格子都看了一遍。 一间里放了三张八仙桌,分别有长凳倒放在桌上;另一间摆了几排方方正正的小桌子,每个桌子上倒放着同样方方正正的凳子,虽然光线很暗,邵空还是从清新的刨花味儿中判断出了这是新作不久的家具。 两间房子中间是通往后院的门,轻轻推了一下,发现门从里边杠着,有微弱灯光透过门缝来。 邵空从身上摸出一个细小的铁丝,穿过门缝。门杠悄无声息地滑向一边,先轻轻推开一点,然后双手托住一扇门,轻轻地,继续推开,手段温柔,所以木门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表达不满。 穿过中门。是一个小一点的后院,再往里边,是几间小房子,其中一间,亮着灯光。 邵空轻轻走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窗户能够看到,房子里是一排排的书,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个身影伏在在房间一角的书案写着什么。 邵空又看了看剩下的房子,总共四间,一间和亮灯的一样,放满了书;一间小厅;一间卧房;一间厨房。 回到院子,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邵空起身,关好中门,将门杠别回原位,然后翻出院子。 “邦邦邦,邦邦邦…”正在作文的张老头听到敲门声,停下笔,去开门。 “你是?” 听到张老头问话,邵空鞠了个躬,“先生,我是村头吴家的外甥,西边拐子头村的,听说您这书院免费教学生?” “不错,你想入书院学习?叫什么名字?” “小子邵空,我想问问能不能让我弟弟妹妹们来念书?” “可以,”老夫子沉吟道,“不过后山这么远,山路难行,恐怕来去不便!”拐子头村在西边,要翻越一座小山。 “不怕,我还有个舅舅在城里住,晚上可以去他那里暂住” “如此也好,但需告知你家大人,一旦进入正蒙书院,不可轻易退学,至少要学到束发之龄,束发之后,方可走出书院,一展所学,功名利禄皆由自己。如果没问题,明早便可带你弟弟妹妹过来。” 张老头最近忙于招生大计,有人送上门来,他自然高兴。 “这…可是我们村,十一二岁便得跟着父母干活了。”邵空想要将这奇怪的书院弄的清楚些,不然如何放心。 “学问浩如烟海,穷其一生也难以参透,靠着年幼的三五年时间,又能学得什么?不过,书院也有规定,掌握一定的学问且年过十二,便会进入半工半学的状态,上午在书院学习,下午去雇主家里帮工,每个月会有一两银子的工钱,按月发放,总比下苦力要强,另外学院每天管三顿饭,两干一稀,考评得优者,还有奖学金…” 邵空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刚开始他觉得那老夫子是一个让人景仰的名士高人,后来他又觉得那老夫子像城东卖瓜的王大妈。 照他所说,他的书院就像邵空偷吃过的,那王大妈卖的瓜,真的是又大又甜!可王大妈那瓜,得要钱买呢,被偷上一个,在那里大骂了三天,老夫子这个瓜,白送? 管吃喝,教学问,给工做,发银子,这哪是书院,这怕是那茶楼瞎眼说书先生说的神仙福地吧? 邵空回到破庙,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在,有几个机灵的,看出老大情绪不太对,问了两句,他都搪塞过去。 一夜辗转反侧。 凌晨时分,心中尽管疑惑仍多,邵空还是决定带着一帮弟弟妹妹们再次来到书院。 门还没开,一帮人在清冷的秋风中等待着。 邵空想起那小子来,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却说不上门道了,算了,不想了。 眼看天气变凉,今年的冬天应该很冷,他知道冷的时候,总会感觉更饿一些,越饿的时候,人也越感觉到更冷,如果找不到出路,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中,可能又有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小四打了个喷嚏,缩缩脖子,忍不住开口:“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来之前,邵空已经大概说了情况。 “滚。”邵空懒得回答,不光小四,从早上自己说了这事,一帮人一路都问了不下百十遍了。 小二看出老大也吃不准,便站出来给老大撑场子。 “去,你懂什么,就算人家骗你,图你啥?就你那二两肉?” 一群人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他们有时候骗人,也都找“肥羊”,城门底下也有老叫花子,但他们从来也是看都不看。 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地来到书院,在一旁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邵空眼珠子转了转,让小二带人呆在边上,自己想那些学生走去。 …… 打开门时,张老头有些懵,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人。 “先生好!”学生开始陆续打招呼。 “好了,都进去吧,有财你带几个人,去搬桌子准备早饭,其他人都去后院;成文去后院井里打两盆水,都洗手准备吃饭。” 苟有财点了几个人,带他们率先拥进书院,早饭惯例都是稀粥咸菜馒头,在院子一侧新修的厨房里,自己早已帮母亲做好。 有财和几个学生一起将桌凳搬到院子摆好,先将几大碗咸菜端上桌,然后是馒头,最后是一碗一碗的稀饭。 秋季,屋里总是有些闷,院子里清爽,所以不下雨的情况下,大都是在院子里吃早饭,天气合适的时候,课堂也放在院子里。 最早的时候,稀饭是整桶拎过去的,然后学生拿碗自己盛,虽然能维持排队,但身体壮、性子野的孩子总是能够多吃些,林大婶便改成了每次都按碗盛好,并且十分平均。 橱窗前的条桌上,近三十碗稀饭整齐地摆在一起,所有碗里的稀饭都固执地卡在碗沿下一指头的位置,即使看不透表层的乳白米汁,也能想象到,碗底沉淀的白米应该也一样整齐! 陈开从小师弟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挺惊讶,不过他并没有去干涉,他并不在乎多花些钱,多做些饭,不过现在看来,适当控制一下也好,学生年龄都不大,没有自制力,不能让他们无节制地暴饮暴食,也不能让他们长时间在享受的环境中,脱离这个世界,离现实太远! 学生都进去之后,老夫子望着邵空,以及那身后二十来个衣着破烂的乞儿,他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些的身份来历。 “这些,都是你的弟弟妹妹?” 邵空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郑重走到张老夫子身前,深深鞠了一躬:“请先生可怜!” 他乞讨过,却是第一次这么文绉绉地乞讨,他已经跟那名叫有财的学生套问过,至少管吃饭,教学问是真的,至于其他的,熬过这个冬天再说吧,他已经闻到院子里飘出来的浓浓粥香。 张老头犹豫了,本来他的书院仅仅十几个稚子,陈开的参与下,现在全村几十户人家,已经有三十多个孩子来书院读书,这一下,就要多近一倍的学生,书院勉强够用,但村子里其他孩子再想入学,这书院,便也不够用了。 他自己清俭一辈子,自然知道要养活二十多张嘴不容易,何况还要读书,但是昨晚他已经张口应下,无论是因为言出必践的操守还是被这些乞儿形状勾起的恻隐之心,他都不能拒绝。 “先生,可以用饭了。”苟有财出来请先生,陈开本来让林大婶单独给张老头开了小灶,不过第一次之后,就被张老夫子拒绝了,执意跟学生们一起用饭,不过学生虽然资质都低,也大都顽劣,对先生却很敬畏,每次饭食备好,便请先生先动。 “有财,去看看还有没有饭食,在按他们人数准备,没有就从你们那里匀出来,以后,他们就是你们的同门师兄弟!”罢了,想来那小子不缺这点钱,何必替他省着。 “是,先生!”苟有财应声,看了一眼那二十来个人,衣服虽然破旧,却还算整齐,脸色虽然蜡黄,却并不脏,看来这帮人来之前也尽量拾掇过。 “谢先生可怜!”邵空再次鞠了一躬,然后向人群招手,“小二、小三、小四出来,小五你在书院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小五张张嘴,想要说什么,邵空一瞪眼,他只好将话憋了回去,这是提前说好的。 眼下冬天将至,邵空迫于现实,不顾后果地相信了陈开和张老头,但他不放心,或者说不愿意欠下人情,那与卖身为奴没什么区别,所以他打听过城里那家书院,每年最少要三两银子束脩,小萝卜就是那家书院的学生之一,只不过她一般都不去读书而已, 这家书院既然管吃饭,那就每年多算十两好了,从小五到二十三,十九个人,一年也就二百来两,自己已经十四或者十五岁了吧?当然也许是十六呢,那就是一个成年人了,小二、小三、小四的年龄放在普通人家,也该帮着父母干活了,所以他要带着他们三个,目标就是在明年冬天,弄到二百两! 小二、小三、小四走到邵空身后,邵空学着走江湖的那些人的样子,一抱拳:“先生放心,弟弟妹妹们的银钱,我会尽快奉上!” “唉,不是…”老夫子不知道怎么跟着一根筋的自负小子交流,怎么自己昨晚上说了那么多,好好的一个推行教化的书院,到他那里,就变成了赊账吃饭的饭馆子了!? 邵空不理他,已经转身向城里走去。 “你下午再过来一趟!”看着已经走远的邵空,老夫子喊了一句,之后又冲那帮望着老大离去的孩子说道:“都别看了,跟着有财去后院洗手,准备吃饭!” 不久之后,书院想起了参差不齐的读书声。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45章 奇怪的书院(下) 下午,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 邵空再次来到书院,他本想给老先生展现一下能力,然而整个一天基本没有什么收获,本地人太知根知底了,没办法下手,外地人完全看运气,只是今天的运气并不怎么好,所以到现在几人也就啃了几块干饼,没有什么收获。 虽然现实很骨感,让他没什么颜面,但走的时候,老先生说了让他再来一趟,他也不敢违逆。 回到虞子村头,书院的门虚掩着,邵空带着小二几人推门进去,发现先生正躺在一张竹椅上,享受太阳所剩不多的余晖。 目光扫向屋里,却惊讶地发现,那个自己还不知道姓名的家伙正在讲学!? 他手里拿了一个起怪的尺子,在白板上用炭笔画了一个尖头的形状。 “三角形是一种非常稳固的形状,在我们生活中也有很多例子…” 虽然只能听明白个大概,但是台上人的气势和神情告诉邵空,他说的就是最正确的东西! “大哥,有肉味,你闻见没?” 沉思被打断,邵空踹了一脚小二,弄得小二有些莫名其妙,屋里的学生已有人望向窗子外,邵空讪讪朝陈开一笑,抓住小二脖子,向老先生那边走去。 由于新一批学生的加入,陈开有意降低课堂难度,主要放在图形认知的了解上,便让学生分成小组,自己上去画三角形,然后出门,来到院子。 邵空本以为陈开会先说关于自己弟弟妹妹们读书的事,毕竟自己一下子带来近二十个弟弟妹妹,应该是超出了那家伙的想象,他已经在琢磨,再带走几个大的,只留下几个最小的。 “带上你这几个弟兄,去后院洗手,然后把饭桌端起来,就是那边小窗口,把饭都端上来。” 陈开使唤的很自然,邵空吃人嘴短,倒也不扭捏,他按陈开说得,也去后院打水洗了手,然后搬出桌凳摆好,毕竟早上已经见了一遭,知道该怎么做。 走到厨房窗口,里面的大婶看了看邵空,邵空指了指远处的陈开,“他让我来端饭。” 大婶指了指开在院墙上的门:“那你你进来打饭,杵那干啥?” 邵空走进厨房,位置挺宽敞,两个连在一起的大灶台,大婶解开锅盖,一边是满满的一锅白米饭,另外一边半锅烧的油汪汪的肉块,灶台上还放着一大盆炒好的青菜,这样的灶台晃的邵空有点晕。 大婶从一边柜子里搬出高高两摞大碗,递给他一个勺子,指了指那一锅米饭,“一碗两勺,压平,不能多也不能少!” 邵空咽了咽口水,开始动作起来,将打好的饭递给大婶,大婶在白米饭上浇上一勺肉,一勺青菜,十分匀称,然后递出窗口,小二、小三、小四开始往院子里端。 约莫五六十碗之后,锅里最后还剩下两三碗,大婶递过来一个小盆,让他都打进去,然后把剩下的近双份的肉和菜都浇了上去。 “看到那边那个铁匠铺子了吗?去叫里边的铁匠过来吃饭!” 邵空点点头,来到小小的铁匠铺子前,往里往里探头,陈重停下手里的活,瞥了他一眼。 “呃,那边大婶让我叫你过去吃饭。” 面对陈重,邵空总是有些心虚,他也很纳闷儿,这不是那小子的家仆么,怎么还打起铁来了。 陈重也有些疑惑,今天怎么是这小贼来叫自己吃饭,只是嗯了一声,收拾了手头刚打好的大号铁铲,便一起朝书院走去。 回到书院,邵空面对陈开,脸皮发热,只因为面前的饭桌上,有三碗明显少了几块肉,在一堆整整齐齐的饭菜上特别显眼,他现在很想在二三四的屁股上每人给一脚,但却不得不在涌出教室的陌生孩子们面前保持镇定。 陈开和陈重打了招呼,对邵空说道:“一起吃吧,这顿我回请你。” 张老头当先坐下动筷,接着是陈开,陈重等陈开坐下才在那大号的饭盆前坐下,然后是几个学生。 很快整个桌子,只剩下四个碗前是空着的,当然,其中包括那三碗少了肉块的。 “怎么,讲客气,准备让我请你入座?” “嘿嘿,那自然不是,对了,我叫什么你已经知道了,你叫什么?” “陈开” “陈开,你真是太小气,请我怎么也得用个大些的碗!”说着瞥了一眼陈重的饭盆,陈重听到邵空直呼自家少主名字,瞥了邵空一眼,咬下一大块红烧肉,狠狠咀嚼几下,心虚的邵空赶紧闭嘴坐下,抱着碗吃起来。 二三四很自觉地走到少了肉块的三碗饭前坐下开动,旁边两桌早已陆陆续续地开吃了,桌子挤了些,一些人便端着碗趴到树下石凳上。 晚饭吃过,便算是放学了,自从开始管饭,书院放学时间便定在了天黑前一个时辰,碗筷全收在一起,由值日生统一来洗。 邵空看到有几个小孩子鬼祟着抱着碗和没吃完的饭偷偷跑了,他很疑惑,因为他知道陈开也看见了,但陈开像没看见一样。 “平安,你自己先回去,师兄有些是事跟先生商量” “知道了,师兄你早点回来,我要看你做实验。”平安说着跟着几个孩子一道离开。 邵空先让满嘴油的二三四帮忙洗碗收拾卫生,最后带着一帮弟弟妹妹先回,他知道老先生既然叫他应该是有事。 陈重也没走,院子里只剩下四个人,苟有财端了壶茶水过来,便去厨房帮母亲做最后收拾和明天饭食的准备工作,不过很快就被赶了出来,赖在四人跟前,也不说话。 “三个问题!”张老头学着陈开说话的方式开口了: “第一,人多了,按情况,村里应该陆续还会在进十几二十来个孩子,地方太小,挤不下;第二,女娃现在也多了起来,尤其是这一批,十四五个都是女娃,怎么解决;第三,有些孩子,知孝悌,不吃饭,把肉饭带回去给家里人吃,禁也不是,不禁也不是!” “那就重新建吧,建个大点的学校,老头你来选地方,我这几天就把图画出来,重爷爷找人尽快动手,工钱多给些,赶在下雪之前,把它弄好。” “少主放心!”陈重并不奇怪少主为什么当起了善人,因为王爷王妃都是大善人,他们的儿子,做些善事也没什么奇怪的。 “倒是你。”陈开望向邵空,“没有说你弟弟妹妹太多的意思,我就是单纯地问一下,你哪来这么多妹妹,也不知道给起个名字,从二到二十三,你咋不叫一呢?” “我又不识字,他们都是我捡回来的,本来就没名字,那我只好按照捡来的顺序叫着了,”说着,邵空声音淡了起来,“为什么妹妹多?女儿当然没有儿子讨喜,稍微有点什么事,自然先牺牲女儿了,我虽然不知道她们身世,但大多也跑不出这一片地方。” 老先生轻叹,陈重默然,这种事他们自然没做过,但见过听过的太多了。 陈开皱眉,他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观念已经渐渐成为历史,社会上摸爬,女性很多时候比男性都有优势,这个社会,女性还只是男性的附属品,年龄大一点的还能有个活路,年龄小的这些,大多是被直接遗弃。 “女孩子的问题,我觉得不用考虑,因为我家的学问,不分男女!”陈开说着看向张老头。 张老头白了陈开一眼,“我师虽然是儒士,但我一向认为,儒道难分,圣人也曾问道老子,道家有言: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想来男子女子,应被一视同仁!” 陈开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透过张老头,已经看出来,这个社会虽然男尊女卑,但礼教尚未成型,有着转圜的余地。 “好,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孩子家里太穷,吃不饱饭,所以学生才会偷偷带着饭食回去。这个事,相信书院开工就可以暂时解决,长远上,后面我家里在这边有一些生意铺开,会需要一些人手,包括大字不识的普通村民,都有生计,孩子家里父母赚到工钱,吃的饱饭,他们自然也就不必省自己的饭,带回家里,也就能够进入正常读书学习状态。” 张老夫子点了点头,他已经习惯了陈开这种快节奏的说话和解决事情的方式,见没什么问题了,便点点头回内院去了。 陈重无所谓,少主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 一旁的苟有财,一知半解。 邵空在想刚才那些鲜美的肉汁,是不是被他吃进脑袋里去了,浆糊糊的一片。其实他倒也不是没听懂,只是他不清楚,陈开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看着迷糊的邵空,结合今天张老头的转述,他已经知道邵空的症结在哪里了,不得不再次搬出对老头用的那一套说辞,最后补充道: “我只能告诉你,这和那些士族买奴仆不一样,我只是雇佣他们干活,我们的生意很新奇,很厉害,工钱当然十分丰厚。当然你如果觉得当小偷混混有前途,那请便!,但是我觉得你至少把二三四留下,不能让他们因为你的愚蠢错失一个过得更好的机会!” 陈开说完,便直接走了,他心里清楚,邵空基本会选择进书院,如果没进书院,那可就,跟当年的自己,差的太远了! 随着众人散去,刚刚还满是人气的的书院沉寂下来,唯有空气里的淡淡肉香和内院的豆点烛火,让它在夜色下,显得不那么清冷。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46章 不简单的小萝卜 陈开最近除了练武,一直在忙新书院的事情,他让陈重去看了邵空等人的落脚点,与猜想的差不多,在城西的一个破庙里,晴天漏风,雨天漏水的那种破庙。 所以新书院还需要建宿舍,情形如此,他索性准备弄一个全日制的书院出来,根据预估的人数,差不多一个大班,六十人左右规模,配备食堂,简单实验室,图书室等,老头得配个小院,还有校服等一系列的问题。 距离上次去罗家出诊没过几天,罗贵又来请凡进了,陈开也再次被带上,不过这次情况并不怎么紧急,患者是罗员外的女儿——罗丁儿,也就是小萝卜。 一路上,罗贵向凡进简述着自家小姐的情况,陈开知道师父带着自己主要是用自己的知识储备应付疑难杂症,也认真听着。 来到罗府,可以看得出罗夫人的丧事并未大操大办,也许是因为久病之下,他们早早做好了心理建设,所以院子除了清冷一些,哀伤的味道并不重。 罗大富迎了上来,肥胖依旧,只是气色明显差了很多,师徒二人随着罗大富进了罗丁儿闺阁,看向躺在床上的患者。 卸了少年装扮,脸色有些病态的白,眼神也不复往日的灵动,一头青丝也恹恹地趴在肩旁,屋里进来人,那眼睛也未曾动上一动。 “乖女儿啊,我给你请了郎中,你那里不舒服,快跟先生说说!” 看到女儿偏了偏脸,并不回应,罗员外无奈对凡进说道:“哎,自从她母亲走了,便一直这个样子,饭也不怎么吃,请凡先生仔细给瞧瞧!” 罗大富态度诚恳,言语恭敬,看得出来,特别紧张自己这唯一的女儿。 凡进点头,走上前去,开始号脉,小萝卜视人如无物,也不说话。 片刻,凡进眉头微皱,不着痕迹地以眼神询问陈开。 结合罗家这个情形和罗贵的描述,陈开已经猜想到,估计是罗大富夫妇太过宠爱这丫头,所以这丫头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母亲的病情,没有心理准备,现在突遭丧母大悲,一时缓不过神来。 只是心理上的事比较玄乎,自己也不知道什么立竿见影的手段,很多东西陈开不好当众说出来,便轻轻对师父摇了摇头。 凡进又伸手摸了摸小萝卜耳后,等他手离开的时候,小萝卜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怎么样?”见凡进起身,罗员外赶忙问。 凡进没说话,指了指外厅,率先走出去。 罗员外挥手让其他人也都退出去,然后跟上凡进。 “哀伤过度,没休息好,虚火上升,令外就是因为缺少进食,有些虚弱,她身子太小,不宜用药,我暂时以独家手法帮她按摩穴位,让她尽量能睡个好觉,等她醒了,弄些吃的,清淡一些的,暂时先这样吧,有什么问题,再去叫我!” “好,多谢先生,请先生去花厅喝杯茶,歇息一下!” “不必了,不是什么太大问题,你不必太过担心,看你气色不佳,还需宽心些。”凡进拒绝了挽留。 “多谢先生,罗某晓得了,既然如此,先生慢走!”一边说,一边递上早已备好的诊金,凡进收下,招呼陈开离开。 出了罗家府邸,陈开主动向师父说起自己的认知:“应该就是突遭噩耗,一时缓不过神来,但是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小了去,可能过一段时间自己就恢复了,往大了去,可能就从此性情大变,一辈子都有影响。” “嗯,这个一些医经上有记载,我是知道的,针对此症,也只是给用药安神,等患者自己复原,但是安神药稍有不慎,也容易伤神,丫头又太小了,你有什么办法?” “师父也不用担心,那丫头虽然从小被宠着,但也算被保护在一个积极健康的环境中成长,这样的人一般对这种心理上的不正常症状,潜意识里有很强的抵抗或者说自愈能力!相反那些有不堪经历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反而更难办。” “如此便好,但总不好这样看着,万一…” “可以预防一下,用一些其他的事物转移一下注意力就行,只要让她暂时不去或者少去想她母亲的事,时间是治愈心病的最好良药。” 有了解决办法,凡进不再纠结患者,二人闲聊间返回,陈开到自己的小院午休、备课。 不久之后,有人敲门,然后自行推门进了院子,却是唐若惜。 “师娘!”陈开放下手中事,躬身迎了几步。 “嗯,开儿,你在忙吗?” “一些小事,师娘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陈开伸手要请师娘进屋坐下。 “我听平安说,那罗家小娘子花很多银子要你送他的自行车?”唐若惜没有进屋的意思,却问起罗丁儿来。 “嗯,是有这回事。”陈开有些疑惑,一向极少出门的师娘也认识罗丁儿吗? “她一定挺喜欢的!听你师父说,她母亲去世了,她这几天不开心,师娘见过那小丫头,挺讨喜的,所以师娘想做主,把那自行车送给罗家小娘子,你看?” 送给小萝卜?看来是师父要用自行车做为转移罗丁儿的注意力。 “那自行车是我送小师弟的生日礼物,现在就是小师弟的,师娘要处理,无需顾虑徒儿,只是这样,估计小师弟会不开心,”陈开沉吟一下,“这样吧师娘,你也别为难小师弟了,我这两天重新做一个,送去罗家就是!” “这…”唐若惜想着,陈开毕竟不是自己孩子,自己做的了平安的主,却不好直接忽视陈开的感受,所以有此一问,现在看来,反而有些胁迫的意味,当下有些失措。 “师娘,无妨的,那东西不费什么事,您要是跟我客气,徒儿以后也少不得要恭恭敬敬了。” “哈哈,那行,你还要去书院吧,师娘就不耽搁你了,晚上和平安回来吃,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的,那师娘慢走。”目送师娘离开,陈开带上教材,前往书院。 惯性思维里,自行车只是廉价物件,在这里,也不过是具有一点点工艺品特质的儿童玩具,用来“治病医人”,理所当然,所以陈开也只是稍稍疑惑师娘认识罗丁儿,并未想到,极为宠爱小师弟的师娘,现在要将小师弟最喜欢的,并且是在这个世界可以称之为“奇珍”的自行车转送他人,意味着什么。 来到书院,陈开发现邵空果然如预想的一样,开始带着二三四开始上课了,等新书院弄好,得给重新起名,上档案,陈开心里想着。 陈开依师娘嘱咐,下了课跟老头和陈重打过招呼,就带小师弟回医馆去吃饭,多出的两碗饭,被眼尖的邵空率先拿下,与一帮弟弟妹妹瓜分! 两天后,陈开骑着一轮新自行车进城,没办法,其他人不懂诀窍,小师弟要上课,自己也舍不得让他跑腿,最后只能自己送过去。 许多人再一次围观着“神奇的木马”,直到它进了罗家府邸。 小萝卜在被凡进用内力催着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后,终于稍稍好转,也愿意吃些东西了,这天,当她被爹爹带着走到院子,看到那辆全新的木制自行车时,终于露出了自娘娘去世后的第一个笑容。 “喂,看好了,我只示范两次,你快点学会,我一会儿还有其他事情!” 陈开看到正主到场,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开始动作,骑着车绕着院子跑圈,还专门停下几回,再骑上去。 小萝卜毕竟只是个孩子,见到一直心念的好玩的东西,终于暂时忘记失去母亲的痛苦,大大眼睛开始变成弯月,像是久旱的泉重新冒出了水,灵动开始复苏。 罗大富看着小萝卜的变化,傻笑着抹了一把眼角,他也新奇那自己跑的木车子,但他更在意女儿的心情。 一个潇洒的急停,把车子停在小萝卜面前,陈开下车,拍了拍专门改良的软质座椅:“快试试吧,别傻站着了,我真的还有事。” 陈开心里想着下午的课,曾经多年高位的他又习惯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情绪,可小萝卜毕竟只是小孩子,还是一个被宠大的孩子,自然受不了“另一个孩子”对她这种态度。 “哼!牛什么,这么简单的东西,本小姐需要你教?爹爹,给他钱让他滚蛋!” 罗大富有些尴尬,这凡先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医生,何况也专门为了女儿的病情费了这么大心思,当下准备稍稍教育几句,可看到女儿那前几天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总算有了正常的喜怒哀乐,又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朝陈开伸伸手,“小郎君莫恼,你看这…” 没有养育子女经验的陈开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自己好心反而被乱咬?算了,懒得跟小孩子计较! “没事,这东西也简单,既然不需要我教,那我就先走了,告辞!”说完,按着这个时代的礼仪,拱手离开。 “小郎君稍侯!”刚走出几步,发现罗大富追了上来:“凡先生能够对症下药,医好小女心病,罗某不剩感激,不知这“药”作价几何?” 陈开想起师父的脾性,说道:“所谓医者父母心,师父只是为了治好自己的病人,不愿意看他们受到病痛,此物重在心思,不好估价,罗员外若有心,看着给一些便可!” 就这样,一通大帽子扣在师父头上,陈开从钦佩的恨不得趴在地上的罗员外那里带走了二百两银子。 … “二百两!?”邵空望着陈开背回来的包袱,这两天晚上也都赖在铁匠铺子,他是看着陈开捣鼓出这车子的,也知道他今天进城送去罗家了,就这么一下,弄了二百两!? “想法!”陈开指指脑袋,“想法很重要,你知不知道这车子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我试过你师弟那个,费劲,还不如我跑的快,还颠的屁股疼,顶多就是个玩具!”邵空虽然坚定地下着结论,还是以请教的姿态看向陈开。 “哎,差太远了,你去问问我小师弟吧,他都比你强!” 邵空没有计较陈开的话,而是回味着陈开最后那个眼神,认识陈开并不久,但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很复杂,什么意思呢这是? 同一时间,罗丁儿也在问罗大富差不多的问题。 “爹爹,这木车虽然新奇,可也不值二百两银子吧?你干嘛给那傻子那么多银子,能买多少辆马车了!” “乖女儿啊,这你就不懂了,这木车只是一个很初级的东西,你想啊,如果把车轴做的更光滑一些,就能省下很多力气,然后在把咱们这里到庐州城的路修得平平的,那可比马车方便多了,还不用喂吃的。也就是咱们石牛城小啊,绕城墙走一圈也用不了多久,如果是庐州城呢,从东门到西门,马车都得跑一炷香,何况城里行马车那都是官家士族的权利,这东西要是再快一些,稳一些,那不有人抢着买!” “呀,那得挣多少银子啊!”小萝卜大大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有金色的星星在闪,“爹爹,那我们赶快找人做啊,慢了的话钱不都让那傻子赚了吗!” “哎呦,我的宝贝萝卜啊,这你可就不懂了,不说这东西目前就只是个玩具,就算已经完全成熟,这生意,也不是咱们罗家能沾手的,咱们这小门小户的,也就赚点那些大族看不上的小钱,若是掺和进大生意里,恐怕就会大祸临头呀!” “为什么呀?” “哈哈,说了你也不懂,爹爹这辈子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乖女儿你平平安安长大,然后给你招个好夫婿过安安稳稳的日子,银子吗,够花就行,要那么多干什么,是不是啊,我的小财迷!快去玩吧!” 罗大富说着,溺爱地揉了揉小萝卜脑袋。 等到小萝卜去院子里玩自己的新玩具,罗胖子宠溺的神色很快卸下,他用力将自己肥胖的身躯从椅子里拔起来,慢慢地来回踱步,不时瞥向女儿手下那做工精奇的自行车,脑中浮现出那总是不客气地收了诊金,却明显对钱财满不在乎的师徒二人。 真的只是医者仁心吗?越想越有不安和担忧在心头汇聚。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47章 聪明人的想法 第二天下午,陈开准时准点地来到书院,准备讲自己的两堂课,却在书院见到了小萝卜。 看到在一群学生和小萝卜围观下表演车技的小师弟,陈开大致猜到了因由,应该是这个刁蛮丫头还没有学会骑车,打听着找到这里来了,至于过来的方式,看了看累的瘫坐在门外的两个小厮,就知道不可能是扛着车子过来的,而大概率是小丫头坐在车上被推过来的! 小萝卜恢复了一身少年打扮,那自行车却不知被他用什么材料抹的花花绿绿,瞥见陈开的时候,小姑娘哼了一声,扬起下巴,用鼻孔看人。 张老头如往常一样,放羊式的管理,上完自己的课程,便使唤学生把竹椅搬到阳光下,开始找周公论道。 小师弟看到陈开来了,停下耍酷的表演,跑到跟前,叫了声师兄,许多学生施礼道先生好。 陈开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场面,尽管这些孩子大部分都见过小师弟的自行车,甚至玩过,但仍然对它兴趣不减,这个样子,回到教室一时半会也收不回心,所以他沉吟了一会儿,清清嗓子,说道: “既然你们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那么我们今天这堂课就围绕它来讲,就在这院子里,现在开始上课!” 学生们自觉围着陈开和自行车,稍稍站的整齐一些。 而小萝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居然是先生!?不是弟子!? 小萝卜将疑惑的眼光望向认识的邵空,邵空这会却懒得理他,仔细地听着陈开的讲述,哈哈,一辆车子就能挣二百两,搞懂这里面的学问才是首要的? 她虽然娇蛮,但是面对这样的场合,并不愿意无理地打断别人的事情,只好随大家一起听陈开讲课。一堂之后,课间休息,张老头睁开眼来,陈开让邵空去泡壶茶来,准备过去找老头喝茶,小萝卜却屁颠屁颠地先跑过去了。 “老爷爷好!”看这老者随和自然,并不像原来先生那般,摆个古板的架子,小萝卜便叫老爷爷。 “哟,这是谁家小伙子,长得这么漂亮?”张老头也是眼前一亮,他自然看出这是个小姑娘,故意打趣一番。 小萝卜脸红了红,“我从城里来的,我叫罗丁儿,您是这里的山长吧” “是啊,城里可是个好地方,你跑来这乡下干嘛?” “我…我来玩的,老爷爷我问你个事?” “嗯,你问吧。” “你为什么让那个傻子当先生?” 张老头看了一眼陈开,笑了起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他傻呢?” “因为…因为…”她好像一时间找不到支撑自己话语的证据,但又不愿意承认那家伙不傻,便强词道:“唉,反正他就是傻!” “哈哈哈,”张老头被憨憨的小萝卜逗笑了:“他傻不傻我可管不住,只是这书院是他整修的,一系用度也都是他提供的,而且呀,新的、更大的书院,已经开始建了,你说,我要不让他当先生,那不就没书院了嘛,没了书院,我去哪当山长啊!”说完还不忘叹了口气。 “唉,山长爷爷你好惨,要受那家伙的气!” 张老头准备再逗这丫头一番,瞥见陈开端着茶壶过来了,煞有介事地住了嘴。 “喂,老头,你说我什么坏话呢?” “学生都在呢,你就不能把你惫赖性子收一收。” “至于吗,对他们来说,我俩本就是平级的” 陈开并不知道,一个“老头”的称呼,几句话下来,已经让旁边的某些人在“傻子”形象标签上,又加上了“败类”! 小萝卜感觉自己吵不过陈开,便准备先避其锋芒,她凑到张老头耳边,悄悄说道:“山长爷爷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苦海的!”然后瞪了一眼陈开,去找邵空他们几个了。 以陈开的耳力,自然听到了小萝卜的话,只是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仅让陈开莫名其妙,张老头倒是了个开怀,也不解释。 “怎么,又有什么想法?”张老头看陈开的表情就知道有事。 “哦,不是什么大事,我准备给学生们建立档案,嗯,就是把每个学生的个人信息详细记录下来,便于管理,但那些孤儿都还没有名字,村子里的孩子也都猫啊、狗啊的瞎叫着,不太合适,好歹有个大名,所以得请老头你费点心,我也不擅长这个。” “行啊,那就明天吧,一会放学,你让他们都回家去问问,有大名的就用,没大名再给起!” 趁着中堂休息,简单交流一点琐事,陈开便回到学生中间,开始继续讲课,小萝卜也抱着摸清敌人底细的心态,又蹭了一节课。 下课后,邵空自觉地去叫陈重,几个大学生开始搬桌子端饭,其他人则拥向后院洗手。 陈开看了看小萝卜,指了指后院,示意她和其他人一样,然后又叫来苟有财,让他今天匀出三份饭菜,小丫头自然不清楚书院规矩,陈开也说不出来“我们要吃饭了,你回去吧”的话。 看着两盆,已经被洗的略显浑浊的水,小萝卜强硬要求小二帮她重新打了清水才洗手,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已开吃了,小萝卜这才知道,要吃饭了,不过,书院为什么管饭? 很快她的疑问就被食物的美味冲走了,白莹莹的米饭,和家里吃的一样,但是那红彤彤的肉块看起来可就很有食欲,幸好邵空在旁边给她留了位子,就在张老头身边,老头和蔼地招手,还细心解释道:“吃吧,你那俩随从也在外头吃着。”小萝卜挨着老夫子坐下,开始大快朵颐。 刚吃到一半,罗贵便找了过来,看到一大群人在书院一起吃的起劲,也是呆了片刻,想来是小萝卜到了饭点没回去,罗大富担心,才遣人来找。 看到自家小姐正吃着,罗贵也没有催促,而是拱拱手,推辞了陈开的邀请,去院外候着。 陈开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便站起来说道:“好了,现在都吃的差不多了,我说一件事情,有家的,今晚回去,问清自己家里人,自己的姓名,记住!是大名,不是什么猫儿、狗儿、牛儿的;没有家的,不知道名字的,尽量弄清自己姓什么,连姓也不知道的,明天在这里选一个姓,让先生赐名!没什么问题,值日生留下洗碗,其他人放学!” 听到放学,吃饱喝足的小家伙们都一拥而散,小萝卜今天吃的有点多,休息了一会,才跨上车子,扬长而去,只在空气里留下骄傲的味道。 在小/平安的教学和陈开的讲解下,她已经掌握了技巧,当然在她心里,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聪明伶俐,最多算小/平安一分功劳,至于陈开,还是傻子,而且是傻子中的败类。 跟老头打了招呼,陈开和小师弟以及陈重出了书院,陈重忽然开口“少主,我想求你个事!” “重爷爷,你有事就直说,您待我是主,我却是视您为长辈,以后不要说求不求的话了。” “行,少主,那我就直说了,我想收个义子,当然,就是替我传个香火,我还是陈家的人,不是要出去立门户!” “行啊,好事情,看上哪个小家伙了?” 陈重不像钱正一家,他入陈家,弃了本来的姓,是真正的奴,而钱家名为主仆,但还保留着着姓氏,本质是一种依附关系,尽管他知道自己少主不会计较,但他仍然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了、逾越了,但少主的这几句话,让他觉得规矩什么的,其实也不算什么。 “小十一,我看那小子挺顺眼,嘿嘿!” “嗯,这事肯定没问题,你收他当义子,是他的福气,邵空又不傻,肯定不会想不通。对了重爷爷,你之前姓什么,明天让张老头帮忙起个好名字!” 陈重恍惚了一下,才回到:“呵呵,少主不用麻烦,我以前姓刘,名字我也已经想好了,就叫刘铁定! 刘铁定,这名字一般,不过既然是陈重自己想的,陈开便也不干预,叮嘱了他明天不要饭点再过去,早点去书院把这事办了,并让小师弟提前告知邵空。 三人分别,陈重回铁匠铺,小师弟去找伙伴玩,自己则回到小院子。 另一边,小萝卜缠着刚吃晚饭的罗大富。 “爹爹,我要进书院!” “哎哟,乖女儿啊,为了让你进石牛书院,爹爹可是捐了一百多两什么买书钱了,是你自己不去读书的,不过你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反正爹爹已经把今年的钱都给过了。” “不是石牛书院,是正蒙书院!”小萝卜撅起嘴。 “正蒙书院,咱们城里新开书院了,我怎么不知道?”说着便准备叫罗贵去打听打听。 “哎呀,不在城里,在城东出去那个村子里!” “村子里?那成什么样子,不行,太远了,不安全!” “哎呀,不远,不信你问贵叔!” “那也不安全!坚决不行”罗大富拒绝,必须要狠心拒绝,他是走南闯北跑过的,村子里私塾他见过,破破烂烂的房子,破破烂烂的酸丁,破破烂烂的孩子,哎哟,想想就不舒服,宝贝女儿要去那种地方读书,坚决不行! 小萝卜不说话了,就直直盯着罗大富,罗大富坚持了两秒钟,开始服软,他想了想,女儿应该不会喜欢破烂的私塾,那是什么吸引了女儿? “罗贵,把小成和小武叫进来!” 小成和小武就是小萝卜外出时的两个护卫,询问之下,罗大富很快便大致上了解了女儿今天的经历,加上罗贵的补充,对女儿所说的书院也有了大致的判断,但更多的是奇怪。 “行啊,乖女儿,想读书是好事情,爹爹明天一早就去给你办这事儿!”不答应也不行,先用缓兵之计稳住女儿再说,他转着眼睛思考着,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爹,人家不是要去读书,是要去当先生!” 噗!咳…咳…罗大富刚入口的茶,喷了出去一大半,剩下被呛进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萝卜赶忙走近去,用小手抚爹爹的后背,罗贵也来帮忙,关切地问道:“老爷,您没事吧,慢点!” 罗大富挥挥手,示意没事,顺口气,开口乞求到:“乖女儿,可别折腾你爹爹咯!” “爹,我没逗你,你听我说,那傻子都在书院当先生呢,我问过山长爷爷了,因为他给书院盖房子、买东西,才让他当先生的,咱们也给书院盖房子、买东西,山长爷爷肯定也会让我当先生,咱们要比他盖的多、买的多,我就能当大先生,管着那傻子,我一定要好好管教这个败类!” 罗大富嵌在肥脸上的小眼珠子转了转,一脸煞有介事地问小萝卜:“真的?” “当然是真的,人家怎么会骗爹爹!” “行,乖女儿,那你早早去休息,爹爹明天一早就带你去试试,不过先说好,要是人家先生不同意,你可不能怪爹爹!” “嗯!” 小萝卜重重地应声,然后蹦蹦跳跳地回房准备休息,自己一片好心,要教训那无礼的败类,山长爷爷一定会同意的! 她这样想着,然后进入梦乡。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48章 小狐狸、老狐狸 夜里,习惯晚睡的陈开正在院子里喝茶,考虑事情,陈重却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重爷爷?” “少主,罗家的人在探查咱们的事!” “罗家?” “嗯,就是城里那个罗家!” 陈开不知道这罗家和师傅有什么渊源,师父师娘对着罗家明显不一般。于是他对陈重说道:“没事,重爷爷,你不用理会,我一会去问问师父!” 话刚说完,又有一人进来,却是邵空。 邵空本来大大咧咧的,但是一看陈重也在,气势立马降了下去,对着陈开说道: “喂,你跟小萝卜到底结了什么梁子,她怎么老是看你不爽!就为那自行车,不至于吧,罗胖子现在在摸你的底呢,你可小心点,罗胖子有多宠这小萝卜可是全城人都知道!” 陈开心中一动,陈重的紧张感误导了他,邵空这么一说,事情就通了,尽管自己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发什么神经,她好像总是对自己有些意见,不管了,反正几次事情,自己都很讲道理,莫名其妙的是她。 罗大富虽然宠女儿,毕竟是成年人,又承着师父情义,想来不会太无理,何况就知道,自己的背景,不是他这种人能动动手指头的。 陈重也有些尴尬,自己太过紧张了,如果真有什么事,想来凡先生肯定会比自己先察觉。 邵空看着不说话的两个人,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我辛苦跑来报信,不请我喝杯茶就算了,干嘛这样看着我?额…我是说你们就没什么想法吗,算了,我回去睡觉了…” … 清晨,小萝卜早早地起来了,刚吃过早饭,就直接拉着罗大富往正蒙书院而去,要实现自己当先生的梦想。 同样刚吃早餐,准备稍事休息然后开始早读的正蒙书院迎来了不速之客。 张老夫子望着眼前这个满身铜臭味正在喘气的老胖子,很难把他与身后那个钟灵琉秀的罗丁儿联系在一起。 终于等待差不多喘匀了气息,罗大富开口了:“拜见先生,在下罗大富,这是小女!”他的语气与姿态都很恭敬。 “山长爷爷好!”小萝卜也开始卖乖。 张老夫子终于露出点笑意,学着陈开的方式先回答小姑娘:“你好!”然后才向罗大富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罗大富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因为阅人无数的他能明显感受到,眼前这位老先生可不是那些会拽几个文的酸丁,自开科几十年来,文士的地位不断提高,何况这个书院的背景明显也不简单,本来他计划以做生意的态度,大家敞开心扉,就当花钱买个方便,让自己女儿高兴高兴,只是见了本尊,现在这话却说不出口了。 不过他说不出口,可不代表某些人说不出口。 “山长爷爷,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对呀,你看那傻子败类对你那么无礼,你却只能忍气吞声,还得让他当先生,他无非就是出了出了些钱,你告诉我,他出了多少,我让我爹出的更多一些,我也当个大先生,好帮你教训他!” “完了…完了…”罗大富心里默念,这话说出来,老先生少不得要教育他了,虽然礼不下庶人,自己也没读过几本书,但“子不教,父之过”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哈哈哈…” 罗大富的忐忑被张老夫子的笑声打断,只见张老夫子并没有生气,而是捻着胡子发出爽朗的笑声,“好个有志气的小丫头,还知道疼老头子,不错,不错,哈哈哈…“ “山长爷爷,那您答应了?” 张老夫子眼睛一转,变了脸色:“唉,其实啊,你说的这个傻子败类陈开,不光是因为钱才我才让他当先生的,老夫我毕生研读圣人之学,怎么会被几个钱所胁迫呢?” “啊,那是为什么呀?” “因为你说这个人,败类是败类了些,但还真不傻,你想想是不是,他昨天课堂上讲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懂得也多,所以我才让他当先生的!” 小萝卜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啊,可我还是觉得他就是傻子!” “你看要不这样?”张老夫子循循善诱,“我看你聪明伶俐,你要是认认真真地在这里学习,一定会赶超他,等你知道的比他多了,就可以管着他,这样他不服都不行!” “嗯,有道理!” 罗大富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醒悟过来,赶忙施礼: “多谢先生收下小女,多谢!多谢!不过,一来罗家小门小户,罗某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只希望她通些文墨,懂些规矩道理,最终还是要回到罗家,二来罗某管教不严,小女性子上娇惯了些,怕她不经意间,会得罪人,先生您看?” 张老夫子一把岁数,早活成了人精,自然听得出罗大富话里的意思,看来他来之前也对书院的情况作了一些了解,便坚定道: “你放心吧,书院的事情,我自然做的了主,你不用担心!”说着一指小萝卜的护卫和乳娘,“让他们也都回去,每日天黑前一个时辰来接便是,实在不放心,就去院外候着!” “是是是,我这就带他们离开!”说着使了个眼色,罗贵端上一个盖着红绸子的托盘,罗大富笑眯眯地道:“一点束脩,小小意思,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张老夫子知道罗大富的意思,没有推辞,等他们离开,关上门,拉了小萝卜:“走了,丫头,上课去!” 一旁偷看的邵空眼睛都红了,这么一盘银果子,目测又是二百两,这些人赚银子咋就这么轻松呢,不行,我得好好学着! 张老夫子讲课与石牛书院的先生不一样,态度没有那么严肃,观点也没有那么呆板,加之从来没有经历过集体生活,小萝卜很快喜欢上了这里。 陈开来上课的时候,看到小萝卜,稍稍意外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倒是小萝卜,总是问问题,扮演着先生身份,也不好不答,不过这小丫头的问题稀里古怪,差点把他这个本就半吊子的老师给问住了,好在局限于生产力水平,她再怎么天马行空地想象,也还超不出现代文明的认知范畴。 因为要建立档案,今天的课堂提前结束,陈开准备了手动线装成册的宣纸,以及精挑细选的几支炭笔,昨晚已经做好了封面,画好了表格,今天只需要老夫子帮着起名,自己问清基本问题进行登记就好。 因为仅仅登记姓名、地址、家庭构成等简单信息,整体进行的很顺利。小萝卜看着在复杂格子里用炭笔写出漂亮小字的陈开,心里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但那里不对,一时也想不明白! 张老夫子把这些看在眼里,不禁偷乐起来,小丫头想要超过那臭小子,可是天大的难题。 陈重收小十一为义子的事情也十分顺利,小家伙可能前几天就跟陈重混的挺熟,也不生疏,恭恭敬敬地给陈重磕了头,改了口。 然后在一帮小伙伴的羡慕之中,接过陈开给的一红袋碎银,仗义豪言:“我虽然有了爹,但也还是大家的十一弟、十一哥,来,都不要客气!”说着散了刚收到的红包。 刘铁定,籍原州,咸兴三年十月入学,父:陈重。 看着陈开慢慢记录下信息,陈重摸摸刘铁定脑袋,笑的眼睛有些红。 场中大多数人都在为铁定认了干爹而高兴,没有人注意陈开的记录,少数注意到的人,也并不知道原州的陈姓意味着什么。 唯有张老夫子看着那几个字,动了神色,再联系春天里发生的事情,想到凡姓的郎中,心中感叹道:原来如此,难怪当初自己无颜回乡,弟子执意为自己选了这个地方! 建立档案的过程基本顺利,唯一的一点波折出在小十七身上,这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因为挨饿的原因,瘦瘦弱弱的,还没有养起来,原本这一批学生,除了邵空有名字,其他人基本都是自己选择一个姓氏,张老夫子帮忙起名,但小十七坚决不愿意,她就要叫十七! 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陈开无奈,只好同意了,一时间好几个起了名字的家伙也要改回去,被邵空照着脑门弹了回去。 最后,张老夫子找机会单独跟陈开说了小萝卜的事,并把银子给了他,陈开也只是表示知道了,老头喜爱小萝卜,也觉得小萝卜是个好苗子,想要栽培栽培,他也没什么意见。 更关键的是,师父师娘明显对小萝卜不一般,既然都要宠着她,想来就算自己有点不一样的想法,也是要被忽略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陈开主要的事情就只有三件:练武、教书以及商业策划。 练武是最主要的,也是花时间最多的; 商业策划看似最难,其实是最简单的,别说中国古代,整个世界的主要国家的经济发展历史他都十分清楚,自己只需要稍稍顾及一些既得利益集团的感受,不跟他们有大的冲突和矛盾,把握好方向,选好路子。 至于执行方面,钱正是很不错的人才,也是熟悉情况的“土著”,手里有可用的人,不需要自己操心; 教书是唯一一件自己愿意干的事情,虽然他用一堆理由去说服老头,但事实上只是因为他喜欢,喜欢那些孩子,喜欢那种环境。 但既然选择了做,他不允许自己做的随意,因此计划在新书院启动时进行课程改革,运用现代教学理念,基础课程分为文理两大部分,分别由老头和自己负责,文以识字为基础,往上分为阅读、作文、历史、道德;理以数学为基础,延伸至自然、地理、物理、经济,至于化学,由于实在是记不得多少东西加上实验器具要求太高,被陈开暂时舍弃了。 对于与原有理论冲突的地方,例如天圆地方什么的,陈开选择直接推翻,因为这些孩子对事物并没有较深的认知,不存在知识障,反而很好塑造,所以许多知识,只需要给老头讲明白就行。 陈开会尽量教这群孩子,一方面,给他们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另一方面,自己离开后,这些人也是自己留给西王府的馈赠或者说报酬。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49章 惊弓人的慌张 入夜,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罗大富将自己肥大的身躯缩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女儿因为在书院用了晚饭,问过安之后就到回自己小院了。 不久,罗贵进来换了热茶,又将灯火挑亮一些,然后侍立旁边:“老爷,怎么了?” 罗大富从沉思的状态清醒过来,认真地问道“阿贵,你帮我回忆一下,咱们第一次跟凡先生打交道是什么时候来着?” 罗贵努力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九年前,小姐刚…”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家老爷脸色,才接着道:“刚过周岁,不知怎么了,一直发热,接连几个郎中都束手无策,我去孙记药房请大掌柜的时候,刚好碰到他,便一起请了过来。” “九年前…外乡人?”罗大富沉吟着:“润娘生前身子一直不好,别说十里八乡,整个庐州地面上,无论是名家妙手还是市井庸医,我们差不多都清楚,却独独不知道凡先生这么个人。九年前他已经与孙家开始打交道,那很可能他来到石牛的时间就在更早的一两年之间!”罗大富双手不自觉握紧椅子的扶手:“是不是太巧合了?” “这…”罗贵知道自家老爷心中担心的事,一时间他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旋即他想到了什么:“那凡先生是有儿子的。” 罗大富点了点头,但脸上忧色仍在:“我知道,但是这自行车一事,让我总觉得不舒服,还有他那个新收的学徒,处处里透着古怪,丁儿还跟他较上了劲儿,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罗贵看着自家老爷的样子,犹豫着想说一些话却又不敢说。 “有屁就放,什么时候成了这副德性!”罗大富有些不耐烦。 “咳咳,老爷,我觉得…我是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罗贵一边说一边观摩自家老爷的脸色,拢了拢手,做好随时挡着脸的准备,才继续到:“那凡先生确实有高人风范,所以,会不会是他真的医者仁心,对外物看的极轻,又让小姐开心起来,现在又喜欢呆在那书院,连饭都不回来吃了,老爷您有些…有些吃醋了?想多了?” 罗贵说到最后,已经声如蚊蝇,罗大富愣了一下,像猛然间被踩住尾巴的猫,跳起来劈头就给罗贵头上来了一下:“好你个罗贵,我多疼丁儿你是不知道还是怎么的,她开心了我肯定也开心…” 罗贵一边捂脸一边安抚道:“老爷息怒,我是说可能…可能…”嘴上说软话,心里却腹诽着,疼小姐都疼出醋劲儿了,我能不知道么。 罗大富发泄一番,心思沉静下来:“阿贵,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但你没发现最近石牛的事有点多吗?先有娄知县介绍来的那个钱大掌柜,上手就是各种大手笔;接着盘踞石牛多年的癞疤子莫名其妙地死了,他那一帮狐朋狗对这事讳莫如深,竟是一个字也不敢透露!” “那老爷的意思是?” “仔细想来,停步之后,我们变得迟钝了很多,那城外的凡先生和书院的老夫子,绝对不是一般人,但他们来石牛多年,我们竟没有丝毫觉察,看来还是要主动一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对着门外喊道:“小成、小武!” “在!”门外两人应声进来,却是一直跟随罗丁儿的两个小厮,此时他们仍是普通护卫的装扮,但任谁在这里,都看得出,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护卫。 “你们二人分头行动,一个去探查癞疤子之死,一个去探查正蒙书院和凡先生的医馆,一定要小心行事,凡先生那边客客气气的不要打扰到人家,毕竟于我罗家有情义。” “是!” 二人领命离去,罗大富犹豫起来,这件事他多年来一直压在心里,没去调查。 他想要真相,却又害怕真相,许久,他叹了口气,说道: “罢了,该来的躲不掉!阿贵,你明天带上银子,去庐州,找到千机楼,买下那一年里所有大事、奇事的详细情报,尤其是江淮路这一片的!就是花掉庐州所有的铺面,也在所不惜!” “老爷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妥!”罗贵郑重点头,领命。 “去歇着吧,明天,我也去探一探这位钱大掌柜。” … 深夜,安睡的陈重忽然间睁开眼睛,他的耳朵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床板底下拿出黑鱼刀,轻轻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不远处,一个黑衣人轻飘飘地翻进书院,陈重皱了皱眉:小小石牛县,来了个一品!他默默地跟了上去。 黑衣人摸进书院,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仔细地一间接着一间摸索。 陈重绕了几步,率先走进内院,看了一眼正熟睡的老夫子,轻轻拔出黑鱼刀,站在天井中间,面对中门,他虽然不知道黑衣人什么来路,但知道少主跟这老夫子的关系,只要对方进后院,为了老夫子的安全,他将毫不留情的出手。 小武仔仔细细地查探了外院所有房间,以及里面的每一样东西,然后到了中门前,准备开门查探内院的情况,然而当他站在中门前的时候,心猛然跳了一下,生出不安的感觉,仅仅一瞬,那感觉消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用内力振退门栓,侧着身子,慢慢地推开们。 什么都没有发生,整个院子,依旧只有那个一直在睡觉的老头发出微弱的呼吸声,院外倒是偶有夜鸦的叫声传来。 果然是谨慎过头了,自己好歹是个一品,放在江湖上或许不够看,但在这小小的石牛县,又有什么事能给自己危险的感觉呢。 这样想着,他开始查探内院的几个房间。 围墙外,凡进对一脸疑惑的陈重说到:“没什么危险,一点跟你们无关的闲事,回去休息吧。” “少主那边?” “不用担心,我自由分寸。” “好!”既然是凡先生自己的事,他便安心离开。 不久之后,一身夜行衣的小武来到医馆跟前,犹豫了一下,选择先去了旁边新盖的院子。 得了师父叮嘱的陈开,闭着着眼睛装睡,感受着不速之客在屋里摸索,对方很小心的查看每一个角落,每一样东西,最后小心翼翼地放回,摆回原来的样子,最后甚至把他的衣服也拿起来仔细查探一番,方才离去。 紧接着,小武来到医馆,前前后后也进行了仔细的查探,准备离开之时,想起一些什么,又折回凡进屋子,伸手点了凡进夫妻的穴道,然后凑近睡在外侧的凡进仔细观察,甚至伸手揪了揪凡进眉毛,搓了搓脸颊两侧,这才离开。 “噗嗤…”小武刚离开,睡在里边的唐若惜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他那样,我还以为他对你有什么企图呢。” 凡进也笑了笑,伸手在被子下方握着妻子的手:“瞎说什么,不过是怕我是易容而已,倒没想到那罗胖子这么敏锐,之前倒是小瞧了他。” 唐若惜点点头:“这件事,不和开儿交代一下吗?” “暂时别了,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太多了,改天先让开儿把自己的底透一点,镇着罗胖子,免得他疑神疑鬼,弄巧成拙。丁儿的事,我再想想怎么安排,你就不操心了,睡吧。” 唐若惜嗯一声,将头靠过来一些,二人依偎着睡去。 … 另一边,小成的事情进行的就不怎么顺利了。 当他摸索到城外癞疤子坟头,却发现已经有一拨人正在掘坟,领头的人一身华贵锦袍,身边跟着的却是癞疤子生前的亲信铁项,这就明显不是倒斗摸金了,小成将身子隐在林子阴影里暗暗观察。 新坟的土,并不瓷实,癞疤子的棺材很快露了出来,锦袍客挥手让人退开,大步走进,直接一脚踩在棺盖尾部,振出棺材钉,顺势一拨,棺盖滑落。 紧接着他左手以锦帕掩住口鼻,跳进坟坑,右手伸进棺内,扯开寿衣,仔细探查尸体。 隐在树影下的小成一动不动,对方刚刚那一脚,足见功力远胜自己,何况身边还有许多随从,一旦惊动对方,自己有麻烦,也会给罗家带去大/麻烦。 很快,锦袍客跳出坟坑,铁项凑近问道:“金三爷,怎么样?” “杀小疤兄弟的人,功力至少和我相当。” “金三爷,你可要为疤哥做主啊!”铁项哭喊起来。 金三爷讥讽一笑:“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小疤兄弟死不瞑目,接下来,咱们还是先去会会小疤兄弟那几个狐朋狗友,找找线索吧!” 说着他一挥手,示意手下重新掩埋癞疤子的尸体,而自己转身率先离去。 见状,小成轻轻呼出一口气,也准备先行离开。 就在此时,正远去的金三爷忽然回身,朝着树影下猛出了一掌,枝晃叶落,一只野猫喵呜着从火把的光影下跑向远方。 “三爷,怎么了?”铁项疑惑地问道。 “呵呵,没什么,一只野猫而已。”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小成呻吟一声,吐出一小口鲜血,他本可以避开这一掌,却没有把握逃走,所以看到游过来的野猫时,他选择了硬接对方这一掌。 稍微调息之后,小成返回城里,七扭八拐地绕了很久,才从不起眼的角落翻过院墙,回到罗家。 而后,他刚进院子,就有一道身影站在他翻墙的位置向上望去,而后那身影绕着罗家大宅转了一圈,停在正门前,望着牌匾上的“罗府”二字,哼地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50章 筹备 罗大富还没来得及去找钱正,钱正已经主动登门拜访。 简单的寒暄之后,罗大富把钱正请进花厅,吩咐下人上茶,脸上带着歉意说道:“拙荆刚去不久,家里不宜宴饮,只有清茶一杯,钱大掌柜不要介意,请!” 钱正听到对方这么说,便也收起笑意,拱手示敬:“罗员外伉俪情深,钱某很是钦佩!”说完,端起茶回请,一起喝了一口。 礼仪走完,钱正开门见山,递上一副请帖:“钱某初来石牛,生意上多有麻烦罗员外之处,一直没能好好表达谢意,适逢敝店将于本月十八日开张,还请罗员外赏个脸,去吃两杯清酒,也算让钱某聊表谢意!” 罗大富郑重接过请帖,翻开看了一下,点头道:“哦,这里倒是要提前恭喜钱大掌柜了,你这也太客气了,知会一声,或者遣一小童送来也就行了,劳你亲自登门,让老罗有些有些受宠若惊啊!哈哈,就凭这个,我定会厚着脸皮去大吃一顿!” “哈哈,理当如此!” 正事过后,罗大富主动聊起闲事,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我看钱掌柜气质言谈不俗,不知以前在哪里经营,如今又怎么屈尊来到这小小的石牛县?” 钱正笑了笑:“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钱某之前在金州一带讨点生活。” “哦?金州!钱掌柜上头可是姓沈?” 钱正依旧淡淡笑着,不置可否,只说到:“庐州盐商沈叔綦,与我相熟。” 罗大富心中先是一惊,沈家可是盘踞山南路的大族,而后又疑惑起来,沈家怎么会看上石牛这一县之市,跑到这里来做生意。 这种事上,对方提了沈叔綦,就是说明了可以找这个人求证,并且基本不会骗他,生意场上,尤其是这个年代的商场上,诚信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是大族出身,难怪钱掌柜出手阔绰,弄出个很不简单的‘智造院’!” “呵呵,钱某也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罗员外过誉了!” “说到这‘智造院’,城外新开了一家书院钱掌柜可知晓,我听说智造院很多帮闲贫户的子女便在那书院读书?” 钱正看着自以为说话不着痕迹的罗大富:“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令千金这两天也去了书院进学,因为那书院就是我出资翻修、新建的,也是我嘱意那些帮闲把孩子送去读书的。” 罗大富眯起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探人跟脚却摸到人脸上去了,这本是他的失礼,然而,对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女儿,又让他心生冷意。 不过钱正没想让谈话僵在这里。 “罗员外,不是钱某要瞒你,只是很多时候,知道的越多,麻烦也就越多,这个道理想必你应该明白。我相信,很多事就算我愿意说给你听,你听了也一定会后悔的!” 钱正停了一下,给对方足够的消化时间,才接着道:“至于令千金,他得了老先生喜爱,那是福气,我们都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我们要做的事也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这样说,不知道罗员外能不能听明白!” 既然是沈家,那钱正的话就不容怀疑了,很简单,他这个一县的首富,根本不够沈家看在眼里。想起昨晚的事,他也为自己的慌张应对感到自责。 “多谢钱掌柜赐教,罗某知晓了,再不好奇了!不当之处,还请钱掌柜海涵!” “好说,最后我得提醒一下罗员外,令千金在书院所学,最好不要外传,否则招来的麻烦,不是你我能摆平的。” “罗某懂了!” “哈哈,罗员外也不用拘谨,咱们事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下月十八,钱某在敝店恭候!” 钱正说着起身往外走去,罗大富没有客气的挽留,跟上两步。 “一定!钱掌柜请!” 送走钱正,罗大富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去,深深的忧虑起来,这石牛县怕是要不太平了,偏偏丁儿还卷进这些事中,唉! 出了罗府,钱正又去了一趟县衙,给娄知县送了请帖,娄知县恭贺一番,然后表示公务繁忙,不好到场相贺,钱正赞扬一番,也说到晚上亦备了宵夜,无论如何请忙完之后也去指教一下新店的经营,娄知县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下来。 至于其他一些需要做人情的大户和官吏,请帖送到就行,姿态要有,但不能太低。 鱼背山中,太阳升起,陈开从入定中醒来,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按捺住想要奔跑发泄的冲动,看向一旁的师父。 “很好,你已经能通过呼吸吐纳修出内力,接下来就是如何掌握和使用它了,保持呼吸吐纳的状态,以我为目标” 凡进束手而立,字字清晰: “力由气发,身随意动,近身,冲拳!交替,挥面,砸,化爪擒肩,拧身挑肘…” 他一边躲闪,一边引导陈开的动作,数招之后,他不在躲闪,开始格挡,最后,他钳住陈开双手:“用腿,踢,勾,伏低旋扫,跃…” 约莫半柱香时间,陈开气力不济,额头见汗,盏茶之后,呼吸渐乱,凡进引导卸去陈开攻击的力道,让节奏慢下来:“气沉丹田,其力自散。” 陈开依言收招,喘息着打了个踉跄,凡进伸手轻轻扶住,解释道:“这是正常现象,你刚刚修出内力,掌握不住,打的太急太快,等你什么时候能慢下来,收放自如,就算是己身境小成了。” “慢下来?” “对,其实也不算是慢吧,用你的话说就是相对的慢,现在感觉到的“快”,是因为你不够自如,变招生硬,你出拳思考的时间甚至远大于这一拳真正挥出的时间。当然,这跟气机感知、反应、内力是否深厚也有很大的关系。” “差不多明白了,师父说到慢,我倒是想到我们那个时代,倒是有一套讲究慢的武功,嗯算是武学理念吧。” 接下来,陈开便把自己所了解的太极讲了出来。 这也是师徒间常有的交流,陈开潜意识总想以理论来解释这个时代的武功,曾经又生活的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尽管不曾有兴趣,他也被动地接受了不少武学理念,他便常吧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说给凡进听。 讲完之后,陈开甚至凭着记忆演示了部分太极拳的招式,凡进看完之后,思考片刻,才说道:“倒是很有意思的想法,这慢应该跟我说的差不多,应该是大成者的慢,被你们误传成了普通人以为的慢。” 接着他又评价到:“这后发制人需要的是极为精准的气机判断,应该也是相对个人而言,而不是都可以为之的被动挨打,四两拨千斤的借力打力之道也是,需要你对对手的力道、速度、招式有极为精准的判断,具备这样能力的人,就算不后发、不借力,也已经很强了。太极之意倒是值得我去印证一下。” 陈开笑了笑,真正处于行业巅峰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倒是很期待师父有所发现,也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今日的练习结束,陈开也转换了话题:“酒楼再有十多天就要开张了,字号还没定下,不知道师父有什么想法” 凡进看了看陈开,转而望向远方,不知想到了什么:“既然让我来取,那就以留白为字号吧。” 留白?陈开皱了皱眉,心中有微微不祥的感觉升起,那边凡进已经跃下巨石,飘然远去。 “做好牌匾,来找师父,为师亲自给你题。” 陈开,撇了撇嘴,望着巨石到下面林子的高度,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走侧面几个凸点借力,分几步跃下,去追赶师父。 回到小院,钱正也刚好赶来回报事情。 “殿下,基本上都已经备妥,帖子也发了出去,罗大富那边也已经提点过了,这名号?” “名号已经定下,你找人做好牌匾,送过来就行。另外钱大哥要辛苦一下,选一个靠谱的掌柜负责这里,你要去江宁,亲自盯一下我们这些新产品的市场情况,同时还要筹备江宁以及周边几个州的分店,等石牛店开起来之后,其他附近的几个分店,也要陆续开张。” “殿下放心,钱正必然竭力而为,只是咱们毕竟人生地不熟,是不是循序渐进地来,一下子动作太快,我怕…” 钱正没有把话说明,但陈开已经知道他的意思,江南三大五小世家,因为地理关系,素来与原西没什么交往,恐怕未必将西王府放在眼里。 “无妨,你只管去做,我们又不从他们碗里夺食,我让重爷爷带着黑鱼刀跟你一起,师父说了,有事他会出面!” “行,那属下就明白了,殿下保重,属下就此告辞!” “钱大哥也保重,切记事为小,人为大!” 差不多的时间,杭州吴家府邸后院里,一老一少也正在做着决断。 “爷爷,已经查清了,那清酒和叫做罐头的东西都出自石牛县!”少年人站到老者身后,帮他锤捏肩膀。 “石牛县!哎,你没有轻举妄动吧?”老人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立儿一直谨记爷爷的训示,就当咱们江南东路没有石牛这个地方。” “很好,很好,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些人好像静极思动,想要做些什么呢?”老人思索着。 “爷爷,既然他动了,咱们是不是也动一下?” “你想怎么做?” “接触一下,试探一下,最不济,摆在台面上谈一谈也无不可。”少年人语调谨慎,但眼神充满自信:“毕竟,关于他破境的事只是传言,从没有人证实,御风、揽月二人也已经无惑大成,或可以试一下,无论成败,于他二人都有助益。 “如果他真的入了通象呢?” “那也没什么,他虽然赫赫有名,但都是盛名,又不是凶名。” 老人眼里露出赞赏的笑意:“也罢,未为而否,不智之取,听说他们的新店十八日开张,便让御风、揽月二人去恭贺一番吧!” “不如让孙儿也去吧?” 老人心中计较一番,笑道: “准了!”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51章 开张 十一月十八这天,石牛县城西井街一带十分热闹,临近年关,市场繁荣,许多店铺将货物摆在门外,贩夫走卒来往活跃,哟呵砍价声不绝于饵,十分热闹。 午初时分,一阵爆竹声在西井街口响起,随后是锣鼓唢呐齐鸣,渐渐地,西井街一带的热闹随着人流汇向更为喧闹的街口处。 闲逛的行人走到近处,才发现是一家新店开张,门头上的牌匾用红绸缎盖着,楹联倒是看得清楚。 “天地万物,千般滋味难长留” “生死百年,十数念头当有白” 人群中有识字的书生念了出来,旋即疑惑“怎么还带“死”字,这多不吉利!” “是啊,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有人附和。 “你懂什么,胸纳天地,直言生死,这是何等气魄!”有作豪迈者反驳。 “呸,你个孔书呆子,装什么,这又是难,又是死,还白呢,那里气魄了?” “唉,不懂不要瞎比比,这门联,说的是人生大智慧…”富态老者加入探讨。 “胡说,这门联明明说的是人生无奈一场空…” …… 路人的想法我们不必认真去探究,目光回到正面,从新店门前同样缠了红绸巾的大酒瓮看来,这大约是一家酒楼。 石牛县毗邻首府江宁,又有平缓的河道强化交通功能,商业繁荣,新开几家酒楼也算不得什么。 酒楼坐落于西井湖畔,往西是闹市,往东是“富人区”,往北是官衙、书院,往南有内河港口,楼也并非孤楼,而是多栋楼阁亭榭连绵相接,从街口延伸至湖边,飞檐画角,柳林环绕,颇显雅致。 尚未至吉时,新店前锣鼓伴随舞狮杂耍,带动着观众的情绪,几个青衣伙计拎着篮子,大笑着往人群中撒着零食干果,其中夹杂着铜板,引发了更大一波欢闹。 楼上窗口看着的陈开皱了皱眉头,对着陪同的刘掌柜说道:“别这样发了,引发争抢不好,备上一些,等仪式结束,让他们排队领吧!”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估计县里几个台面人物也快到了,你去招呼吧,不用管我。” 刘掌柜告退,不久之后,下面停止了抛洒零食和铜钱,人群出现了带着各种意思的唏嘘。 到得时间差不多了,刘掌柜出了店门,做一个四方辑,随着“吉时到”的大声唱礼,他在鼓乐和爆竹的嘈杂声中,一把扯下匾额上打了花结的红绸缎,露出上面的字来: 留白居! 紧着着,他喜庆而洪亮的声音响起: “黄金地,汇聚八方财神,留白居,喜迎四海朋友。各位父老乡亲,时值冬藏进补之季,我留白居备下暖身美酒,暖心美食,隆重开业,欢迎各位进店品享!” “好!”人群中呼和声起。 刘掌柜站到边上,伸手相请,罗大富等一众豪绅赶着点刚好走位最前面,互相客气寒暄着被迎了进去,所带的礼物也被机灵的小厮接下。 人群中便也有相识着互相招呼着进去,一边走,一边说着:“走,尝尝去,听说这留白居有一道水晶蛋,甚是奇特,我曾在罗员外府上吃过一次…” 尽管这其中有提前安排的托儿,但时值午饭时间,真正因为闻见菜香,被勾起食欲的人也有不少,热闹的气氛,开始从门外向大堂里边灌集。 一些单纯看热闹的平民,到了此时,便准备离去,刘掌柜却再次开了口:“今日蔽店开业,承蒙各位赏光,过门是客,这边温了美酒,各位可以喝上一杯热酒,再去忙活,还有些零嘴吃食,每人也可以领上一份,权作消遣!还请诸位不吝赏脸!”言罢,又做一个四方揖,进店招呼。 另一边,本就搭好的桌台上,摆了数十个小酒碗和分装成小包的肉干、瓜子、花生等零食,两个热气腾腾的大壶里温着酒。 许多人还惊讶于掌柜慷慨大方的时候,已经有人往那边走去。 最前面的一个汉子走到跟前,负责的伙计立马拎起大壶,倒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的酒液。 那汉子端起酒碗时不禁有些生气:“你家这酒,闻着不错,怎地如此清淡,你们掌柜要是不愿招待也就算了,何必用着清水汤来消遣大家!” 众人一听,都好奇地围了上去,只见那汉子手中的酒,确实清亮如水,不禁有人附和起来:“就是,我等路过看个热闹,又不稀罕你家什么,何必假作慷慨!” 那伙计却也不着急,淡定地笑着,等他们吵了几句,都看着他要说法的时候,才慢慢又倒了几杯,递给几个刚刚开口怀疑的,说道:“各位别光看着,尝上一尝,好叫各位晓得,我家的酒,不仅清亮如泉,更是醇香无比!” 带头说话的本就是个粗犷汉子,当下说道:“好,我且尝尝,你若巧言诓我,可饶不了你!”说着,那汉子喝了一小口,众人只见他砸吧两下嘴,回味一番,又喝了一口,一脸陶醉,最后仰起头,全倒进了嘴里,只是那酒碗不大,两口之后,本就只剩下一点。 汉子不过瘾,放下酒碗指了指:“不错,再来一碗!” 那伙计陪着笑脸:“还望客官体谅,这可是上等好酒,本店却是免费赠送,所以,每人只有一碗!” 那汉子脸红了红,侧身靠近伙计,悄声问道:“你们这酒,多少钱?” 伙计也极为配合地伸出两根指头,低声道“只要二百文一角。” “什么!二百文一角,你咋不去抢呢?陶老头那里才八十文!”汉子暴跳如雷。 “客官,您好好回味回味,你现在有二百文,你是愿意喝一角我家的好酒,还是喝两角半陶老头家的酸汤,再说了,您现在去陶老头家,也买不到酒了?” “买不到了?为什么?” “因为我们掌柜的前几天请了陶老头来品酒,陶老头喝了两角之后,哭着求我们掌柜的把他引荐给我们酿酒师傅,他要给我们酿酒师傅当徒弟呢!我送他回去的时候,亲眼看着他自己扯了酒番,撤了店子牌匾。” 那汉子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人尝了酒,后边的人听了伙计的话,也都嚷嚷着催促,伙计便对那汉子说道:“我说老哥,你也别杵在这里了,喜欢就进去坐,今天我家店开业,这美酒,半价!只要一百文就能要上一角。却是只此一天,错过了,可就没了!” 听了这话,那汉子喜上眉梢:“得,大不了不吃晚饭,且让我去再喝上一角!”说着大步迈向酒楼大堂,而那伙计,笑了笑,继续招呼起其他的人。 陈开透过窗子,看着下边的一幕,不禁失笑:“这演的也太用力了些。” “呵,老奴倒觉得挺好,正如刘掌柜所说,您要直接说二百文的酒今天半价卖,没尝过的肯定不信,也就不会进门了。” 应声的是陈重,陈开本让钱正去江宁的时候带上陈重,但是钱正一惯在外闯荡,本就有自己的护卫,坚决不用陈重,这其中也有谨持身份的意思。 按理说陈开也没必要来酒楼的,事情交给刘掌柜去做就好了,这也是原西来的老人手,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后之所以他决定过来看看,也是为了对这个世界生意上的事情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否则直接套用一些后世的想法,他怕有不妥的地方,刚好今天也是书院每七天一次的轮休,他也不用着急下午赶回书院。 本来他是想让师父一家和张老夫子一起过来吃个饭的,但是几人貌似对这种事都不感兴趣,不喜吵闹,只能带上小师弟,眼尖的邵空后来也跟来了,这会儿拐走了小师弟不知道去哪玩了。 陈开走到雅间的另一边,俯瞰着大堂里的喧闹,觉得这情形其实对不太上留白居淡然的名字。 留白居是凡进定下的,过门联却是张老夫子给题的,因为陈开对于这类事实在不拿手,而陈重、钱正、刘掌柜等人,也实在谈不上文才。 盖世武者起的名,教书先生好像也算解读出了其中的意思。 留白,刚好这个世界食物佐料也很匮乏,很多香料还没有传入,留白倒也合适。 陈开想着,以后香料丰富了,是不是再弄个臻味居什么的,一个尚简,一个从繁,做个兄弟品牌。 酒楼运作起来没多久,小师弟和邵空就跑回来找陈开了,紧跟着的还有小萝卜,罗大富作为一县首富,帮了一些忙,被钱正以贵宾的身份请了过来,现在由刘掌柜作陪,算是答谢,一起的还有几个官面上的人物和那几个本地乡绅。 小萝卜打着要刺探敌情,好知己知彼的旗号,缠着罗大富一起来了,刘掌柜本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小雅间,让她随意吃喝玩乐,也不知道怎么撞见小师弟了,就跟了过来。 看见陈开时,小姑娘立马变成了骄傲的小天鹅,高昂脖颈,做无视状。 倒是小师弟,高兴地向陈开说着自己的见闻:“师兄师兄,聂师父真是厉害,把鱼切的像纸一样薄!” “呵呵,”陈开笑着招呼几人一起坐下,倒上热茶,“聂师父是大厨,握了几十年的菜刀,手上是有真功夫的,要不是太薄了,涮的时候容易化掉,他还能切的更薄!” “哇,真厉害,比我爹切的可好多了!” 陈开哑然失笑,心中想着,如果师父听见小师弟这么说,不知作何感想,洒然一笑,还是傲然拔刀以证,好像都有可能。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52章 客盈门(一) 趁着小/平安说话的间隙,邵空也从怀里摸出一只皮蛋来,向陈开说道:“我本来以为你吹大牛,没想到你还真把水晶蛋弄出来了,就是不咋好吃,不过凭着卖相,翻上几倍价钱,卖个十几二十文,应该也能卖的出去!” 单纯的小/平安惊讶地看着邵空手上那剥了一半壳,还咬了一口的皮蛋:“你什么时候拿的?” 邵空得意地笑笑,不说话。 小萝卜不干了,放在以前她觉得邵空做这些不算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是要当先生的,起码得有点先生的样子,于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邵空,你现在是书院的学生,不是混混了,怎么还偷东西!” 邵空可不吃她这套:“你瞎说什么,我这怎么是偷呢,我这是保持一颗求知的心,拿来探究的,为了学习,我甚至冒了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 “对呀,我抱着神农尝百草的探索精神,吃了一口,结果证明,它是没有毒的,可以吃,就是不好吃,还有点臭!”说着,他无视了几人鄙夷的眼神,向陈开问道:“说说呗,怎么做的?” “蠢,”陈开嗤笑道:“这东西要用汁子调过才好吃,你就别打它注意了,你们一帮小孩子,告诉你了,你们也做不了!” “切!整天‘你们一帮小孩’‘熊孩子’的,你很大么?” “我…” “就是!”陈开话没出口,被小萝卜一声附和打断。 小/平安看着这个,看看那个,一副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的态度,赶紧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起来。 “你们!算了!”陈开发现年龄这个事情还真没法说服他们,便转移话题,“都还没吃吧,正好饭点,那就一起吧。” 因为是新店,虽然有菜单,但陈开估计他们几个也点来不,便直接叫来跑堂伙计:“一锅鲜配三斤鱼片两斤萝卜,水晶蛋,如意菜,红烧肉,半角酒,再来一钵米饭!” “好勒,贵客您稍等,马上就来!” 没多久,小二端上来一只扁平的大号砂锅,底下还带着一个专门配套的火炉,炭火熊熊,热气腾腾。 小/平安自然是知道这暖锅的,陈重也是,底下的铁质碳炉还是他打造组配的,另外两人却是第一次见识。 陈开揭开砂锅盖子,解释道:“提前炖好的羊排,汤浓肉烂,就是你们这边的人不怎么吃羊肉,市场没打开,羊肉不好弄,从北边弄过来,可是花了大成本!” 他一边说着,夹起一片薄如纸的鱼片,放进沸腾的汤里,摆了三下:“新鲜的青鲤,在这个季节里,也不是每回都能进到货。” 一边说着,一边将很快涮好的鱼片喂进嘴里,仔细品味,“唔,美!难怪前人造字的时候,用鱼和羊来组成鲜字,对了,如果喜欢,可以用醋、蒜泥、芫须调汁蘸着吃。” 没有辣椒,终究缺了点味,好在陈开口味偏淡,品着食物本身的风味,也是很不错的事。 几人闻着汤味已经流了口水,陈开示范一次,便都毫不客气地动手了。 “恩,萝卜也是一样,萝卜羊肉,也是最佳CP!” “师兄,什么是西屁啊?” “CP不是西屁,算了,师兄过段时间就教你字母吧,现在你可以简单理解为组合的意思,师父和师娘,也可以说是一组CP。”说这他又继续涮肉,“别瞪我,我说的是盘里的萝卜,不是你,再瞪下去,大家就吃完了。” 小萝卜白他一眼,最终没有选择跟美食过不去,认真地涮起来。 “注意了,不要涮太久,不然就不鲜嫩了,聂师傅片儿的鱼,三秒钟就好” “三秒?师兄,三秒是多久?” “恩,三秒就是这样,大概就是三弹指的时间。秒是出自于遥远的西方,那里有一种更精细的计时方法,把一个时辰分为两个小时辰,以小时辰作为基本计时单位,时以下又有分和秒,秒、分、时以六十数为进制。六十秒钟等于一分钟,六十分钟等于一小时。” 陈开一边吃,一边随口闲聊着现代的计时方法,少年人的心思总是活跃的,不一会儿就转变成了,一分钟、一小时能涮多少片鱼,邵空甚至要和陈开比赛,看谁手快,涮熟并且吃完一盘鱼片。 结果当然是邵空输了,当他还企图在夹鱼和吃鱼的速度上超过陈开时,陈开盘子一颠,筷子一抖,已经将整盘鱼片均匀地夹住,一股脑儿涮进锅里,摆动筷子使鱼片受热均匀,三秒之后全捞在自己面前的碟子上,看着邵空,在邵空认输后,才慢悠悠地品味。 这是陈开练武几个月来第一次在人前展示,几人虽然看不懂门道,但仍然惊讶不已,邵空更是嚷嚷着要陈开教他,陈开自然懒得搭理。 小/平安见怪不怪,凡进没有可以避开,所以他知道师兄和爹习武的事情,但他对武艺实在没什么概念,更没兴趣。 陈重看到这一幕,很是激动,他是高手,自然看出来,练武仅仅几个月,少主那一手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对力道的把握以经十分精炼,盘子颠起放下时,都没有发出声音!甚至将鱼片快速放进锅里时,连一滴汤都没有溅起来! 或许是由于生长于南方,邵空和小/平安挺喜欢吃涮鱼,对于锅底的羊肉却吃得不是很习惯,倒是小萝卜看着挺喜欢吃羊肉,当然,大部分还是让陈开和陈重解决掉了。 几人一边吃着,一边听着大厅的喧闹,小小欢宴正进行的时候,某一瞬间,陈重忽然放下筷子,起身走到窗子跟前,向外看去。 陈开觉察到不对,也放下筷子起身,等他走到窗前,陈重已经放松下来:“没事,少主,几个三脚猫,为首的,也不过小小三品。” 陈开顺着陈重的目光向下望去,只见十几个人挤开人群,将正在免费赠酒的案子半围起来。 负责的跑堂伙计微微站直了身子。 “铁项?”邵空疑惑出声,随后向看过来的陈开解释道:“领头的身边那个穿绿袍的,是赖疤子手下的亲信,赖疤子被你们打死后,底下人分成好几片,一直互相火并,抢夺地盘呢,最近忽然安静下来,难道是铁项坐了大?” 很快他又否定自己:“不对啊,看到铁项前边那个带头没,是个生面孔,怕是过江龙压倒地头蛇啊,不管如何,你们新店开张,没有拜地头,这些人肯定是来着不善。” 说着邵空看了一眼陈重,嘿嘿干笑两声:“不过你们也不是善茬…”、 陈重眯起眼睛。 “额,别误会,我是说你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夸你们呢…” 陈开抬手制止了邵空的聒噪,因为这时,已经有一个汉子走进案前,端起一杯酒水,放在嘴边嗅了嗅,围观者都以为他要喝下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发力,将酒水泼向跑堂伙计,口中喝骂到;“娘希匹,敢以水当酒,糊弄老子!” 邵空几人自然也知道那酒,确确实实是好酒,看到汉子忽然将酒水泼向跑堂伙计,无不惊怒,这明显是敬酒不吃,恶客上门! 然而那酒水并没有泼到跑堂伙计脸上。 电光火石之间,那跑堂伙计抄起一只空碗,沿着酒水洒出的弧度迅速一抄,竟是将酒全接回碗里,盯着眼前的恶客,他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 “敬酒不吃,罚酒三杯!” 刷!刷!刷!三碗酒水飞出,紧接着是恶客痛苦而愤怒的嚎叫,蒸馏过的高度酒,全泼在对方面门,溅的满眼满脸。 恶客本能用袖子摸了一把脸,嚎叫着提肩抬手,就要将案子掀翻,为首的汉子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扯,左脚前踢,拨开跑堂伙计隔着酒案悄然戳来的烧火铁棍。 被扯回来的汉子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终于不再嚎叫。 “呵,没想到几日不回来,小小石牛县竟来了过山虎,老子是给金蛟帮三分堂金堂主跑腿的,不知阁下是什么万儿,走的是什么道?” 领头的站出来,一边全神戒备,一边报出万儿,金蛟帮是掌控整个庐西黑道的大帮,看到一个跑堂的都这么不简单,他想要张声势以压人! “小爷我就是个跑堂的,干的是端菜送水的活儿,端过鱼,端过虾,就是没端过泥鳅,鱼塘子也常去,却都是摸鱼捉虾,从不理会哪条鱼成了一塘之主!”跑堂伙计漫不经心,整理酒案,“但对于非要往我手里钻,想要求死的杂鱼,不管什么品种,我是从来不客气的!” 你称老子,我就是爷,你说是金蛟,我只觉得是泥鳅,你的堂,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塘,堂主也自然就是塘主了,这是赤裸裸的不屑。楼上的陈重听了也是笑了起来:“超娃子这嘴真是站不得一点下风!” “哈哈哈!好!”领头的气极反笑,“既然你们不讲规矩,那就给我,砸!” 一声令下,有人跨向酒案,有人奔向门口,冲突爆发,围观的人也急忙远远地退开,却不愿就此离开,错过看好戏的机会。 领头的紧盯着跑堂伙计,心中想着,对方露了两手,看来武艺不俗,且让手下人试一试,他再动手不迟。 然而冲突爆发的一瞬,那跑堂伙计直接凌空翻过酒案,朝他飞扑而来。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53章 客盈门(二) 领头的没想到跑堂的出手这么快,这么悍勇!仓促间拔刀格挡,当地一声,他只觉一股大力从刀上传来,蹬蹬蹬连退三步才站稳身子,刀尖斜指地面,整个右臂微微颤动。 他知道自己虎口已经崩裂,然而对方仍然紧紧盯着他,让他不敢分神去感受受伤程度,手下人见领头被对方一招击退,心下忐忑,一时不敢上前。 短暂的安静中,砰砰两声闷响,最先冲进客栈的两个人已经倒飞出来,紧接着两名伙计拍着手走了出来。 领头的顿时心乱如麻,自己离开石牛县不过三五年的时间,什么时候,连跑堂的都有二品往上的实力了? “怎么回事?”出来的两个伙计问向负责发放赠品的伙计,脸上洋溢着招牌式的笑,不清楚事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专程出来迎接客人的。 “几个想银子想疯了的杂鱼而已” “好,来这儿几个月了,骨头都快生锈了,今天终于可以稍稍活动一下了。”嘴上说着话,他们脚下动作,快速找上来砸场子的十几个混混。 “哎哟!” “啊!” … 很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一群人倒了下去,三个伙计围着领头的,步步逼近。 到了此时,那领头的也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只能认栽:“我…今天的事情,是个误会,是我们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望贵人看在我金蛟帮的面子上,揭过此事,我们以后,也绝不敢再冒犯贵人!” “金蛟帮?”伙子三个互相看了看,各自不是摊手就是摇头,都表示没听过。 “嗯,那先打个半死再说吧。”有人提议。 “不…我们雷帮主乃是名震庐西的一品高手,你们不能不给他面子…别…别兄弟们,我愿备厚礼登门谢罪…” “特么的,谁是你兄弟!”砰砰砰的拳脚中,领头的哀求声越来越低。 此时,门口的动静已经传进酒楼,一些客人好奇地向门外看去。正在招呼罗大富的刘掌柜告罪失陪,然后出了包厢,向大堂的宾客作了个揖:“各位莫慌,几个不长眼的混混,已经被解决了,呵呵,让他们扰了诸位食兴,是本店不周,我让伙计给每桌送上二两美酒,权当压惊,各位吃好喝好!” “哈哈,刘掌柜客气了,这些地皮被教训,我们看了也高兴!” “是啊,是啊,刘掌柜不必如此客气。” 众食客客气拱手回礼,推辞着刘掌柜美意,有豪迈的甚至站起来,要去拉刘掌柜喝一杯,然而却有不同意见的声音响起。 “不行,这饭我吃着也开心,但是刘掌柜送酒,我更开心,你们要是不想喝,那就把它们都给我好了。”说这话的却是早先门外讨酒的汉子,此时他一个人坐在边上独酌,他面前的桌上,只有一碟花生米,一角酒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杯。 “好你个耿大缸,你还真是让酒虫吃了脑子,刘掌柜客气,你倒是真不客气,这会要是让你卖了老婆换酒,你怕也是愿意的。” 那汉子是城里有名的酒客,本名耿大壮,因为好酒,而且很能喝,被叫成了耿大缸,此时被人揭了底,耿大壮也不恼:“这我还真不知道,等咱有了老婆,尝过老婆的滋味才好说,老婆要是没这酒的滋味美,那自然是要拿来换酒的,但是没尝过老婆滋味之前,这酒还是我的最爱!” “以我看你这赚点钱就买酒的德性,怕是没机会尝到老婆的滋味了,哈哈哈...” “哈哈,这位大兄弟倒也是性情中人!”刘掌柜插话道:“诸位朋友也不必客气,借宝地生财,此事确实是本店打点不周,筹备不密,酒是一定要送上,诸位要是吃的开心,还请以后常来照顾!” “一定,一定!” 这话看似客气,一定程度上也算应有之义,也是这个时代默认的规矩,你外地人在人家的地方开门做生意,该拜的菩萨,该敬的阎王,该打点的各路神仙小鬼,都应一一到位,何况做的又是酒楼生意,让食客吃不安稳,还做什么生意。食客的推辞,有真心有假意客气,所以,刘掌柜坚持送酒,最后,他再次作揖感谢,方才回到包厢。 相比于大堂,刘掌柜陪客的包厢就没那么一片祥和的气氛。 作为东道主,劝菜劝酒,食客们对这美味的食物和一些精巧的设计例如转盘桌也赞不绝口,偶尔聊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互相吹捧几句,其乐融融。 一吴姓豪绅看到刘掌柜去而复还,带头问道:“刘掌柜可是有事?承蒙刘掌柜款待,如果刘掌柜有事,可以说来听听,我等也好看能不能略尽绵薄之力!” 刘掌柜看着众人,犹豫一阵,直到大家催促,才开口道:“既然诸位如此客气,我想问诸位一件事情,诸位可知道金蛟帮?” “金蛟帮?那可是庐西一地最大的地方帮派,黑白生意都有沾手。不知刘掌柜为何问起它来?” “哦,那个领头的,自称是金蛟帮三分堂堂主手下,跑来砸场子了。” 刘掌柜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桌上的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金蛟帮在江湖上算不得什么,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一股势力,但在庐州地面上,却是上的了台面的,对庐州以西的几个州县,也有不小的威慑,在座的,尤其是做生意的,包括罗大富在内,都或多或少给金蛟帮交过保护费,眼下这新来的家伙跟地头蛇交了恶,让他们如何是好,就此离去,好像也拉不下这个脸。 就在其他人各怀心思的时候,罗大富开了口:“刘掌柜可是与金蛟帮之间有什么误会,罗某倒是能与金蛟帮说上话,或可以帮掌柜的说合说合。” 他知道这酒楼的有沈家的背景,然而具体是什么情况却不好说,对方来到这乡下小地方做生意,又低低调调,是不受待见的偏房远亲,或者是某个外室、私生子一类,既然对方扎在石牛,不可避免还要打交道,帮个小忙,也能给女儿多结点香火情。 这些人实力或许不俗,但碰上鱼龙帮这种地头蛇,低个头,花点钱财打点一下,只要不与地方势力交恶,生意做起来,钱总是还能赚回来。 “哈哈,多谢罗老哥美意,不过我看没必要了,底下几个伙计脾气暴躁,那据说那有着三品武艺的领头人已经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了。” 刘掌柜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个人脸色的变化。 “别说几个混混,就是堂主、帮主来了,打也就打了。我只是好奇,那金三堂主时间赶的到挺准。据说他一直在庐州,最近却是忽然回来石牛了。” 罗大富听到此话,皱了皱眉,看了一圈席面,终究没有开口。 刘掌柜那边也继续说道:“哈哈,来,不说这些坏心情的事了,来,来,满饮此杯,我们继续品美食,畅谈宝地风物!” 众人应和着举杯,嘴里附和着刘掌柜的话,眼睛却偷偷打量着其他人。 如今,刘掌柜坦言并不把金蛟帮放在眼里,不管他们中间有没有人与那金三堂主串掇,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事,在石牛县,以后应该再也没有谁敢打留白居的主意了。 在足够的实力和充分的准备下,一场暴力的恶行最终以戏剧般的方式收尾,企图施暴的人被施暴,顾及到新店开业,见血不吉利,留白居的伙计并没有下死手,使得对方一行人得以鼻青脸肿地互相搀扶着离开。 陈开本来准备吃顿饭,看一看情况就回去,遇到混混闹事,为了以防万一,打算带着陈重就待在酒楼,到了晚上打烊在回城外。 宴后,罗大富来接小萝卜,然而小姑娘明显还没玩够,无奈之下,他只好留下小成小武和几个护卫,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死了个癞疤子,来了个要报仇的,这石牛的治安反倒让人更不放心啊,几位也需多小心一些。” 陈重眼神一冷,陈开已经微笑着点了点头。 罗大富离开,陈开对留下的几个护卫说道:“几位想必刚刚已经用过饭了,不如到后院吃些茶点吧。”然后转向小师弟几个:“你们三也去喝点茶,消消食,我一会儿回来在带你们逛逛。” 邵空搓着手,嘿嘿笑道:“带上我呗!”不等陈开拒绝,赶紧抢到:“夫子也说了,‘闻见至知,德性至智’,德性至智我虽然不理解,但闻见至知却是说要多听、多看才能涨知识!” “邵空,你好笨,‘闻见至知’是通过自己主观感受去定义事物,只能到‘知’的层面,这是不够的,所以有‘德性至智’,就是要通过掌握事物规律,才能达到智慧的层次。” 说着说着,她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好像有热闹可以看,便转了个弯:“不过你的想法是没错的,就算主观感受,也得用感官去接触才行,要是有什么事,我们都要多去看看!” 场上就单纯的小师弟还比较懵。 陈开有些怀疑,老头是不是私下里给这丫头开了小灶,不过想想也确实有道理,因为自己也是奔着长见识的目的要去的,于是改了主意:“那行,你们跟着一起吧。” 见那边小成、小武着急起来,陈开又说到:“不用担心,你俩也跟着一起吧。”说着他当先往外走去。 小成在那过江龙手里吃了大亏,还待劝说自家小姐几句,小武看了看自家小姐的样子,又看了看陈重,想起老爷刚悄悄说给他们的,关于癞疤子之死的猜测,拉住了小成。 几人离开后不久,一位翩翩公子带着一个老仆来到留白居门前。 公子抬头看了看牌匾和楹联,赞叹一番,正要进去,身后老仆紧紧盯着那‘留白居’三个字开了口: “爷,这店怕是进不得!” “哦?怎么了?” 老仆微微叹了口气:“确切地说,是老奴进不得!这三个字充满刀圣的刀意,他果然入了通象!” 公子皱了皱眉,没有问为什么自己感受不到刀意这种傻问题,而是问道:“你堂堂无惑,连通象境的几道刀意都敌不了?” “那倒不是,老奴若是要进,也进的去,但得先劈碎了那块匾!” 公子点了点头,自己只是想吃个饭,可不想砸场子,不敢想啊。 “那你自己找个地解决午饭吧,我进去吃!” 老仆还待劝说,自家公子已经大步往堂内走去,他追了两步,看了看匾额上的字,只能在路边找个树荫呆着,仔细注意着楼内的动静。 如果自家爷在楼内有什么情况,他爷只能刻破匾而入!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54章 客盈门(三) “公子,里边请,您一位?” 贵公子走到门口,已有伙计迎了上来,看了一眼退到路边树荫下的仆从,殷勤道:“里间有专供仆从暂歇的茶室,公子可以让这壮士也进去喝杯粗茶。” “不必了,他是个倔脾气。”那公子走进留白居,扫了一眼大堂,“给我找个清静的地方,把你们店拿手的都来上一些,然后弄点硬菜好酒给我那老仆送去。” “好咧,公子您这边请!” … 城北行市街,癞疤子曾经的地盘上,金三堂主也正在迎客。 “哈哈哈,陆兄弟,可把你等来了,请!” 来人作官差装扮,却是一身的江湖气,“呵呵,接了三堂主的讯息,陆某可是第一时间处理完手头的事,才向通判大人讨了两日假。” “明白。”金三一边将对方引入席,一边说道:“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不到陆兄弟退出江湖,仍是身不由己啊!来,先干一碗!” 姓陆的官差干了酒,作感慨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三堂主,闲话回头再续,你说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金三收起笑意,挥手示意手下戒严,然后小声说道: “没有问题,已经探的很清楚,罗家就两个刚到一品的雏儿,跟咱们这一带的贵人们也只有生意上的交情,没有深的牵连,另外我已经联络好徐家,得手之后,罗家生意,由他们接手,我们分一半的利,现银珍宝一半上交总堂,剩下一半你我均分!”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眼前这兄弟出身草莽,他肯定也清楚,上交的一半,也只是一个差不多的数字。 那官差点了点头,又问道:“这边呢,尤其是捕房的一帮人,地位虽低,但要顺顺利利定案,也要他们好好配合!” “前两天刚摸清,县衙的捕头一个月前调离,之后一直空着,听说新任正在路上,要我说这个事,不必放在心上,事成之后,疏通一下州府的老爷,拿捏几个县官还不简单!” “三堂主不亏是老江湖,又有弘运罩身,走一趟石牛,就捡了这么一大块肥肉!” “陆兄弟谬赞了,哈哈,能捡到这么块肥肉,是你我同修的弘运!” 二人说着,又干了一杯,想着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姓陆的官差心中忽然有不妙的感觉升起,恰逢此时,有人进来向金三汇报了什么,打断了他的思路,等他再去想时,那稍纵即逝的感觉已经没有一丁点痕迹。 进来的是铁项和金三的亲信手下,见有外人在,那亲信附在金三耳旁,说了刚刚去收保护费的遭遇。 金三不禁骂道:“没用的东西,早告诉你,格局,要有格局!和癞疤子一样,为了几辆碎银满街乱跑,有什么出息!” 这就是有些映射责怪铁项带坏自家孩子的意思了,铁项本以为癞大哥那几个兄弟靠不住,所以去外面请了个硬主子,如今看来,这硬主子也没把癞大哥的事放在心上。 那亲信自然清楚老大的一些谋划,见到老大发火,连忙报到:“那姓罗的也带着女儿在那酒楼!” 听到这个消息,金三捻了捻胡须,思索一番,对着陆捕头说到:“巧了,那罗大富今天刚好出门,陆兄弟赶得巧,不如咱们现在就去把事做了!回来再喝庆功酒?” “也好!”那姓陆的官差站起身来,干了碗里的酒。 金三笑了起来,大声哟呵道:“兄弟们,走!去为我那疤儿兄弟报仇!” 然而门外回应他的并不是手下的哟呵,而是几声短促的痛呼,接着,砰地一声,关着的门脱离了门框的束缚,飞向金三! 金三临危不乱,提气灌掌,印上门板,脆弱的门板在内力肆虐下,碎成数块,飞向两边。 “你不用去找了!”陈重当先入门,将其他人护在身后。 金三一挥袖袍,荡开木屑扬尘,眯着眼睛,看向进了门的一帮人,他没有过多地注意几个小娃娃,将目光停留在陈重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双手上。 “原来是你杀了我那疤儿兄弟!” “不错。”陈重抬起右手,自我审视一番,瞥向金三:“我就是用这只手,捏死他的。” 金三又看向护着小萝卜的小成、小武,和姓陆的官差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猛然间他挥手一招,隔空抓过墙上挂着的长刀,两人同时向陈重攻来,口中不忘喝到: “杀我结义兄弟,今天便让你们血债血偿!” “庐州总捕陆奇峰在此,尔等犯下命案,还不束手就擒!” 为了保护身后的陈开等人,陈重不待对方逼近,主动迎了上去与二人战在一处。 陈开一向穿的随意,和书院学子差不多,小萝卜又一向喜欢和他较劲,总要领先他一点身位,另外小成小武两个护卫又紧紧围着罗丁儿,所以金陆二人只以为这略显棘手的老汉只是罗家请来的打手! 金陆虽然也是一品,但显然不足以压过陈重这种经验丰富,并且已经战在无惑门前的一品,陈重为了给陈开观摩学习,并没有一上来就使出全力,也没有拔出背后的黑鱼刀,只是抓起院子角落的一根铁棍,与二人拆招,反倒让金陆二人打出了信心! 一时间,小小院子里充满金铁交击,拳脚相接的声音,陈重一边被动防御,一边有意地引导着金陆二人的招式和走位,只为了少主能够看得清楚一些,为此他不惜冒了一些小小的风险。 小成小武刚入一品,境界上的差异让他们没法加入战场,只能紧张地护着小萝卜,见到陈重处于下风,忍不住劝小萝卜:“小姐,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们先护送你回去,再去请人来帮忙吧?” 小萝卜第一次见到高手打架,正看的带劲儿,直接把他们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小/平安则偶尔见过陈开和陈重、父亲进行简单的对招,只是对局势没什么概念,真打实斗的气氛让他稍稍有些紧张,抓着师兄的袖子。 邵空更是机灵,他见陈开只是认真地观摩,就知道没什么事。 陈开其实也并不能准确判断场上的局势,出于对陈重的信任,他紧紧抓住学习的机会,身体不自觉地随着做一些轻微的演示动作。 打了近一炷香之后,金陆二人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儿了,二人变招之间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不安,但是就此放弃到了嘴边的肥肉,心里又有不甘! 又过了几招,金三忽然将长刀甩向小萝卜,然后双手抓住陈重的铁棍,与之角力,与此同时,陆奇峰也弃刀扔向小萝卜,虚招一晃,然后紧随两柄长刀,扑向小萝卜来。 打蛇拿七寸!这是要拿了小萝卜掌控局势! 陈重迅速反应过来,一惊之下,果断弃棍,金三早有谋算,也弃棍抓住陈重双手小臂。 小成小武分别迎接飞来的长刀,却被紧随而来的陆奇峰双掌拍开,而后陆奇峰迅速逼近小萝卜,伸手就要去拿她! 小萝卜已经被吓得呆住了,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后面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向后拽去,然后迎上陆奇峰。 陈重瞥见自己少主迎向陆奇峰,眼睛猛然瞪大,反手钳住金三小臂,爆燃发力,直接将金三轮了起来,奔向陈开,朝着陆奇峰身上砸去。 陈开刚才观摩对战,还想着,如果对方奇袭自己,自己应该怎么应付,没想到对方就奔着小萝卜去了,情急之下,没想太多便出了手! 运起全力挡了对方一招,还好对方仓促发难,目标只是一个小姑娘,并未尽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对方反应过来的一掌跟上,陈重正在赶来,身后是小师弟和小萝卜,他不能躲,也没得退! 提气聚力,沉腰低头,退步拉弓,双拳交叠护住面门和胸前,他选择竭力去档! 沉闷的啪声响起,掌臂相接,巨力侵透全身,接着是伴随着陈重怒吼的砰声。 陈开吐出一小口鲜血,然后转身,在小师弟和小萝卜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双手分别捂住他们眼睛。 暴怒的陈重直接将金三砸在陆奇峰身上,现在两人都已经扭曲变形,口鼻中喷出破碎的内脏和鲜血。 弥留的陆奇峰眼睛瞪的老大,终于抓住不久前那转瞬即逝的不安,如果真的是一块无害的肥肉,又怎么会轮到自己呢?那些贪得无厌的世家,又怎么会容下一个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人成为治下一县的首富... “走吧,该回了!”陈开拨转小师弟和小萝卜脑袋,将无力的双手搭在他们肩膀,往门外走去。 陈重红着眼赶来,接过陈开一只手臂,握住对方手掌,渡入一丝内力探查一番,方才放下心来。 陈开笑着安慰到:“没事,重爷爷,你赶得快,他那一掌没打实。” 小萝卜掏出随身的帕子帮陈开擦嘴角的鲜血:“你真没事吧?” “是啊,师兄你都吐血了!” “没事,走了,回吧。”说着喊了一声还呆在现场的另外三人,“有那么好看吗?” 三人出来,不约而同地甩了甩脑袋,想要将某些扭曲变形的血腥画面甩出脑海。 一晃已经是下午。 几人刚进留白居街口,陈重紧赶两步,走到陈开身侧,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留白居门前树荫下,那个靠着树干休息的老者。 那一直假寐的老者也睁开了眼,看了一眼陈重。 恰在此时,用餐的贵公子出来,身后还跟着帮忙提东西的小厮,老者微整衣袍,接过小厮手上的东西,紧紧跟着贵公子,与陈开一行交错走过。 期间,那贵公子倒是冲着陈开友好一笑,陈开虽然不认识,但也回之一笑。 回到留白居,陈开安排找了静室调息,为了以防万一,他安排陈重将小萝卜送回,同时让刘掌柜分出人手查探事情的来龙去脉,解决首尾。 小萝卜感觉自己害了陈开,有些不好意思,一向骄傲的她终于稍稍服了软,轻声跟陈开说到:“今天,谢谢你了!” 然后,也不等回应,就转身离开。 另一边,先一步走出街口主仆二人,也聊了起来 “他好像受了内伤。”老仆先开口。 “不会吧?有人这么大胆?” “应该不会错,但具体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好吧,先去看老师吧,在这里,与咱们无关的事,最多看看热闹,可不敢掺和。” “老奴明白!” 二人说着往城外走去。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55章 客盈门(四) 贵公子带着老仆出了石牛城东门,去的正是虞子村方向。 直直地来到了村头的正蒙书院,贵公子向内望去,日头将西,院子里,几个贫家孩子正在帮张老夫子收拾晾晒的书卷。 他轻轻敲门,走进院子,来到张老夫子跟前,深深拜了下去:“老师安好!” 张老夫子看到他走进院子,便停了手头的事情,笑着站在那里,受了一礼,才拍拍对方肩膀: “呵呵,来了。” “来了!”贵公子也洋溢着笑意。 张老夫子点点头:“走吧,去里边吧!”然后打发几个帮忙的孩子:“该吃饭了,你们也回去吧,剩下的我一会儿自己来!” 几个孩子一一施礼离开。 张老夫子目送孩子们离开,掩上院门,带着主仆二人进了内院,那老仆自绝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出去收拾剩下的书籍,将空间留给师徒二人。 “来,老师,今年没能找到好书,却是巧在发现了一些别样风味的美食,老师快来尝尝!” 说着,他将从留白居带来的吃食一一取出,连锅带盘的,甚至还有一个特制的炉子。 将炉子架在石桌上,东西摆好,当他去找引火的东西时,却看到厨房檐下,竟也放着一个和他从留白居带来的一模一样的炉子,不禁失笑道: “本以为没寻找好书,总还发现了美食,却没想到,这美食老师也已经品尝过了。” 张老夫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哈哈,你倒是赶得巧,碰上留白居开业,那里边的美食,为师确实有幸都吃过了,不过也就那么一两次,到还不至于腻了。” “难怪我见那楹联上的字有些熟悉的气息,没想到仅一年未见,老师已经蕴出自成风格的好字!” “这个你倒是想岔了,这瘦筋体和这美食乃是同出一人,我也是吃人嘴短,才不得已帮他题联。” “这倒是有些意思,想不到众人口中的边鄙之地,不仅有别样精致的美食,还孕育出此等文华!” 张老夫子也点点头,他们二人知道陈开身份,只以为这美食和瘦筋体的书法是原西的某些人所创! 贵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引燃炉火,开始为老师布菜,师徒间聊起更多的闲事。 … 冬月的夜来的早,申正过后,天很快就会黑,得益于商业繁荣,石牛县城并不会日落而息,天色暗下来,灯火亮起来,一些老爷们的心思才反而才刚刚动起来。 比如娄知县,到了差不多点,就借着要给新同事接风的由头,同老婆告了假,然后带着一众下属,去了留白居。 白天不好因私废公,一天忙完了,总不至于还有谁说些什么,想到善解人意的钱正,娄知县对晚上的安排充满了期待。 新同事,便是京城调来的捕头冯世図,尽管拿这事当由头,但娄知县其实很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今天第一天上任就给自己带来了晦气。 庐州总捕陆奇峰竟然死在石牛县,还死的惨不忍睹! 这本也该是一件大案,好就好在陆奇峰身上没有公干的文书,属于私自前来,又和江湖帮派的人死在一起,定个江湖仇杀,往州府一报,谁要愿查,让他们自个儿费心思去。 偏偏这新来的冯世図说出一堆并非仇杀的推论,还非要和一个多月以前的一个地皮命案彻在一起。 对方毕竟是京城调来的,虽说是贬,但官场沉沉浮浮,谁又能预料的到明天呢?说不定人家京里有大靠山,他也不好第一次就强搏了对方面子,所以一时间,这案子暂时僵在这里。 好在终归影响不到今晚的宴饮,到了留白居,众人自然而然地分作两批,县尊、县尉、几个曹从这些官为一波,书记、差役一类的吏为一波。 冯世図自然而然的被几个捕快拉在了一起。 宴起,开始大家还比较矜持,只是讨论些闲话,赞叹一番留白居别样的美食和好酒,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便热了起来。 冯世図左手边的捕快吴青柳先站起来,斟了满满一碗,敬向这位京城调来的捕头,同时煞有介事的说到: “冯捕头,娄知县就是这样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来!兄弟敬你一个,以后大家都跟着冯捕头混了,还请冯捕头多多关照!” 说着先干为敬,冯世図也喝了一碗,却没有附和吴青柳的话,而是说到:“什么脾气也不能对命案随随便便!” 吴青柳皱了下眉,又斟了一碗,继续说道:“冯捕头,听兄弟一句劝,咱们穿上这身皂衣,也就混口饭,何必太认真呢,这年头,江湖乱事多了去了,这要认真起来,咱们怎么管的过来呢。听说那姓陆的以前也不是什么好鸟,兄弟们也都知道吧。” 座间立刻有其他捕快附和:“不错,那人本来是扬子江上吃黑食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搭上了州府的老爷,摇身成了总捕!” “是,都不是好鸟” 众人符合,吴青柳借机再劝酒:“来,冯捕头,兄弟再敬你一碗!”说着,又干了。 这次,冯世図却没有去端面前的酒,而是认真说道:“管不管的过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其位,谋其职,我们身为捕快,碰上了案子,便要认真对待!陆奇峰就算不法,也得经由律法审判问罪,岂能随意被人打杀?” 话一出口,席间气氛瞬间尬住! 吴青柳端着空酒碗愣了愣,终于明白了这家伙为什么第一天上任就得罪了娄知县,你这新官上任,兄弟伙给面子,为你接风来了,你这就直接在酒桌上要摆开架子,耍官威指教我等? 这样想着,他冷笑着点了点头,坐下来,放下空酒碗,开始吃菜,再不言语。 老子一片好心,给足了你面子,你不接着,那你自己玩吧。 旁边的捕快赶紧拿过酒坛,替吴青柳斟瞒,敬了起来。 一众捕快都是本地人,也一直以吴青柳为头,局面闹成这样,没有人再搭理冯世図,互相之间热闹起来! 冯世図也不恼,干了面前的酒,起身离开了包厢,他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应酬,索性出去走走。 刚出酒楼,便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老仆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往街口走去,他眯起眼睛,仔细审视那个满身杀气的老仆,目光在那骨节粗大的双手和背在背上的长布包袱来回逗留。 行走间的陈重感受到异样的目光,回身看到是个捕快,瞪了他一眼,便继续跟着少主,往城外走去。 回到医馆,凡进替陈开检查了伤势。 “没什么,气血激荡而已,老陈以后不必看得太紧,出不了大事就行,习武之人,不经历真刀实枪,什么境界都是虚的。” 陈重还待纠结,陈开已经点了点头:“师父言之有理,我若当一个娇贵公子,也对不起父王一生赫赫盛名!” 决意开始习武,陈开早就对自己做了足够的心里建设,踏上这条路,很可能有一天自己会被人打残,甚至杀死。 尽最大的谨慎,其他的,该来的就让他来吧! “行了,有人还在石牛湾等我,你们回来了,就一起去吧!” “什么人?为什么在石牛湾?”陈开疑惑。 石牛湾在石牛河经虞子村往下游两三里的地方,河道改向,旁边形成了一个挺大的湖泊,夏秋的时候,是虞子村渔户的谋生场所,现在到了冬季,基本上没什么人。 “算是,客人吧!”凡进想了想,回道:“呆在石牛湾当然是因为功夫不到家。” “功夫不到家?” “是的,有点功夫,但又不到家的时候,就会以为自己势大,需要够大够宽敞的地方来发挥!” 陈开似懂非懂,凡进也不在解释,倒是内院出来的师娘,白了师父一眼:“把你能的。” 然后牵起平安的手,对着陈开说到:“走吧,一起去,好久没看过你师父打架了!” 陈开点了点头,一行人在月色下,如游山玩水般,说说笑笑,漫步而去。 路过书院的时候,陈重不自觉地望向那边,本想开口,却见凡进毫不在意,便也不再多想。 书院内,贵公子还在和张老夫子闲谈,那老仆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手却微微抖着,像是要挣脱主人强自压抑的束缚。 很快,贵公子起身:“听老师所言,这人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今天天色已晚,学生就先行告退,明天再来见识一下,也听一听老师讲学,回味一下曾经的感觉!” 张老夫子点了点头,他这里没有留宿条件,便也不客气:“去吧。” “老师早些歇着。” 张老夫子点头,贵公子鞠躬,做足礼仪,老仆起身跟上,帮张老夫子带上院门。 “你很想出手?” “是!”老仆点了点头。 “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贵公子嗤笑。 “唉!”老仆叹气道:“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毛病,到了一定的关窍,碰到迈过去的人,总是忍不住升起出手的念头!” “哪怕明知是败,或者死?” “哪怕明知是败,或者死!” “飞蛾扑火,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老奴也不知道。” “罢了,那我们也去看看吧。” 贵公子随意说到,老仆感动,他确实很想去看一看,但是这种不邀而至,很犯忌讳,万一刀圣生气,那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他准备拒绝。 “不用感动,不是为了你,只是我自己太好奇了,刀圣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 “那,好吧!” 石牛湾湖面上,西南岸,远离虞子村的方向,数只渔船零星地泊在岸边,这是冬日石牛湾的常态。 只是今晚,那船中,有一只亮着灯火。 两名老者横剑于膝,闭目盘坐在舱内,一名锦衣公子,在一旁无聊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某个时间,两名老者同时睁开眼睛: “来了!”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56章 无形的网 望日过去三天,月亮已经不是最圆、最大的时候,但是难得空气澄净,月虽不满,却足够亮。 银光泻下,行走的人和渐秃的枝,都能够印出十分清晰的影子。 凡进几人到了石牛湾岸边的时候,那只亮着灯火的渔船,已经悬停湖面的中间等候。 远远地望了一眼湖心的船,看到两个佩剑的老人时,凡进神色认真地说道:“无惑大成,这种境界的出手不是你们能卷在其中的,便留在这里看个热闹吧。” 说着他走到水边,跃上一只渔船,袖袍一挥,那船儿便载着他稳稳地也往湖心而去。 陈开几人,则是登上了一个简陋的晒鱼台上,远远观望。 那对神秘的主仆虽然没有可以躲藏行迹,却也有意避过陈开几人,站在远处的山头上看着。 载着凡进的船稳稳地停在了对方十步开外,这是江湖人初次接触的礼貌距离,能够对话,同时不会让人觉得危险。 “吴家吴立拜见刀圣!” 骄傲自信的青年洋溢着热情的笑意,吴家二字就已经够了,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前缀。 凡进扫了一眼分站吴立两侧的佩剑老者,淡然说到:“虽然我和吴家没什么瓜葛,但既然你们相邀,我也来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刀圣前辈爽快,吴立此来,主要是为了恭贺前辈酒楼开张!”吴立声音饱满,能与名满天下的刀圣在一个台面上谈话,他的心情不自觉地有些激荡,伸手一指旁边两个老者捧着的礼盒:“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还望前辈笑纳!” 口中说着小小贺礼,但无论是他自满的神情,还是那精美名贵的外包装,都在说着,这礼并不小,反而很大。 “然后呢?”凡进丝毫没有接礼的意思。 吴立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说道:“当然,顺便也跟前辈聊一聊,吴家世代生存在江淮这片地方,刀圣来了此地,与吴家也算邻居,虽不忍打扰前辈清修,但十来年了,总该叙叙邻里之谊!” 刀圣淡然一笑,看向两位老者:“能代表吴家的意思吗?” “此时此地,可以!”吴立肯定,两位老者点头附和。 “好,那你说说,怎么个叙法?” 吴立神态诚恳地说道:“家主的看到前辈堕于商贾俗道,于心不忍,让我带着诚意劝一劝前辈!” “不忍?诚意?”凡进嘴角扬起莫名的笑意。 “是,前辈是天赋异凛的武道奇才,不该为俗物分心,若是需要些花销,无论多少,只需开个口,吴家就会奉上,又何必为了些许俗物,耽扰离尘大道!” “想花多少都行?” “想花多少都行!而且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要不要还?” “绝不用还!” “有没有条件?” “没有任何条件!” 问的很随便,很无理!但是答的够干脆,够坚定! 凡进点着头,似乎很是意动,但又不放心:“那你吴家图什么啊?” “哈哈,前辈多虑了,前辈是数百年来,最有望证道离尘的人,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吴家也只是顺应天道,为此略尽绵薄之力,前辈以为如何?” 吴立表现的十分坦然,他说的是诚心之言,何况在吴家脸面和刀圣的身份的双重加持下,这件事不可能是什么玩笑话或者无聊的欺骗。 凡进摇了摇头。 “前辈不信?”吴立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就算对方暂时有疑虑,但他相信当自己摆出足够多的事实的时候,对方就不会再有疑虑。 凡进笑了笑,说道:“不是不信,而是不愿意。” 他神态淡然而随意,但是没有人会认为这真的就是很随便的意思。 “为什么?”吴立疑惑道:“刀圣既然看不上钱财俗物,又为何在潜心多年后,堕于俗事?” “原来你们真的害怕我啊。”凡进的笑容有了明显的讥讽,他想起自己徒弟的古怪言论:我虽然尽量不去触动这些世家大族的利益,但有两件事情,很难保证,一个是他们心中对于利益的贪念,一个是他们心底对于师父的忌惮,这两件事占了任何一个,我只要开始行动,他们很快就会找上来,原西太远,镇不到这里,师父要有心理准备。 吴立皱了皱眉,凡进仍在重复着徒弟说过的话:“像你们这样的人,其实未必会惧怕一个在武道上至圣甚至成神的奇才,哪怕终有一日,我将离尘,你们也会发自内心的庆贺、恭送。但是,你们害怕我成为一个想要入世的俗人,因为我掌握着你们掌握不了的力量!” 顿了顿,他稍稍有些无奈地感慨道: “你们一定以为我为俗世的名利所诱惑,准备干一番大动作,你们将江淮之地视为自家堂院,害怕我威胁到你们的地位,不惜予取予求,像对付他们一样,编织一套无形的大网想要困住我。” 凡进瞥了一眼佩剑的两个老者,并没有在乎对方的情绪,继续说道: “我现在花你吴家一两银子,或许不用还,但若将来某一天,我碰到你在我面前无理,本该给你一巴掌的时候,想起我今天花过你家的一两银子,这巴掌或许就得变成一句呵斥,这仅仅是一两银子而已,若是百两、万两…那时候,本该杀头的事情或许都会变成一句呵斥,甚至要为你们拍手叫好。” 吴立额头有汗渗出,他一直以为所谓刀圣不过是有些武学天赋罢了,却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么通透的一个人,直接看穿了他的伎俩。 凡进没有在意他的情绪变化:“我徒弟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天底下最贵的东西,常常是那些看起来免费的东西!” 他看着吴立,目光里有淡淡的悲悯:“你们企图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慢慢网住我,但你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你们吴家其实也是这网里的鱼而已,只不过你们更强壮一些,团结一些,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你们在网里吃着其他的鱼!” 吴立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得懂,到了此时,已经有些迷糊了,他想要反驳,吴家怎么会是鱼呢,却张不开口,脸色憋得通红。 一声闷哼,一位跟随的老者将吴立点晕,对着凡进说道: “刀圣如此欺负一个小辈,难道不觉的失了风范?” “有吗?”凡进笑着撇撇嘴,“他好像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小辈的位置上。” 另一位老者也开了口:“世间万物皆顺天道,刀圣纵然能惊艳一世,但别忘了,我们世家却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了数百上千年,无论王朝更替,江湖动荡,世家永远是世家!” “你是不是也想告诉我,这里是你吴家的地方,我不要太放肆了?” “这…”老者本想说这里难道不是吴家的地盘,但却没有说出口。 是啊,吴家的地盘,这是很多人公认的,也是吴家一直以来所强调的,但是放在凡进面前,成立吗? 如果凡进武艺再低一些,或许这句话是对的吧,老者这样想着。 “好!那么我们兄弟二人的身份和来意,相必刀圣也知道!” “知道,江湖式微,但毕竟还在,世家能够屹立不倒,除了他们所行的‘道’,自然也少不了卫道的武人,早就听闻吴家供奉着两位叫做御风揽月不世剑客,想来就是二位了吧。” “不错!我是御风,他是揽月,既然谈不拢,我二人斗胆请刀圣赐教几招,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也罢,请吧!”凡进认真起来。 两人拱手退后几步距离,御风先抱起吴立,将其放回岸上,然后重新踩了一只船过来。 以二对一,尽管心中对刀圣刚刚的映射不岔,但他们还没有自大到可以一人抗衡刀圣。 看到三人衣袍无风激荡,陈开腹诽道,终于废话完了,其他人也都跟着凝起神来,贵公子的老仆更是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 御风揽月二人眼睛盯着凡进,手慢慢握上剑柄,开始拔剑,动作一致,显然久经磨合。 凡进仍旧随意地站在船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二人的剑拔的很慢,陈开都觉得慢。 “他们在积蓄剑意。”陈重看到陈开疑惑,解释道:“少主应该能够看出,他们拔剑很慢,但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停顿,这就说么他们并不是在犹豫或者害怕。这个时候拔的越慢,一会儿的出招反而越快!” 陈开点点头:“师父这是尽露破绽,让对方选择困难吧,性子慢的人总是爱纠结。” 噗嗤一声,唐若惜本来眯着眼睛,极力看着湖心,听到陈开的话,笑了出来,揉了揉眼睛说道:“你师父就是这毛病,对于没见过的招式路数,总是好奇的很,他这懒散样子,只是不想先出手罢了,心里这会儿,指不定比你还急呢。” “额,好吧!” 陈开话音未落,呛地一声,两柄长剑出鞘的瞬间,一个闪烁,便跨越十数步的距离,来到凡进跟前,但是剑到的时候,凡进已经消失在原地。 陈开有些无语,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自己连看热闹的好像也算不上,他的眼里,只能勉强分清三个不断交错的身影。 招式出于何处,止于何时,他一概不知。 倒是师娘和陈重看的认真,近视的师娘在动手不久后,便跃上一只小船,一跺脚,向湖心靠近一些,在更近的距离观看。 只留下小/平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师兄,明显想要师兄帮忙解说一下,陈开一想,罢了,搂起小师弟,指着战场说到: “你看,瘦老头凌空刺出的一剑,叫做天外飞仙…”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57章 有形的剑 石牛湖上,月华如霜,剑气亦如霜。 御风揽月剑如其名,走的是写意轻快的路子,招式变化很快,身法飘忽难测,加上他们配合了一辈子的默契,更是将进攻时的层次连续和退守的时防御互补做到了极致。 凡进闲庭信步,眼眸深邃而明亮,这是他第一次对上如此程度的双剑合击,快慰之情毫不掩饰地写满脸上。 “想不到二位的人很无趣,二位的剑却有点意思!” “哼!老夫也没想到名满天下的刀圣,居然滑溜的像条泥鳅。” 出手到现在,凡进只是一味的闪避,他们刺出的数百剑,没有一剑奏效,不自觉地有些心急,凡进却还出言讽刺,性子略急的揽月忍不住回嘴嘲讽。 御风皱了皱眉,变招之间瞪了揽月一眼,责怪他沉不住气。 又是数百剑刺出,御风自己的心也在慢慢往下沉,来之前,他们做好了刀圣确实已入通象的心里准备,但那又怎么样,他们也是无惑大成,剑道至臻。 更何况,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要战胜刀圣,甚至连战平都不需要。 一剑之后,御风飘然退回船头,揽月虽然稍有疑惑,但也默契地跟着退开。 凡进并没有趁机攻近,也收了势淡淡立在船头,看着二人。 御风看着飘然出尘的绝世刀客,脑中响起临行前,家主的一番话。 “世间通象不过四位,马空拳和禄无忌远在他国,真见与通元虽在我大夏,但从不出世,这些人都是曾经搅动江湖,到了通象才逐渐斩却俗缘,出世探求离尘之道。而这刀圣,却好像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最该肆意的时候,他悄然潜退,如今入了通象,到了该斩却俗缘的时候,却兴然而出。” “所以你二人此去,需要探明,他是否真的入了通象境,如果传言为虚,皆大欢喜,也不必与他交恶。但如果他确实入了通象境,你们就要试出通象之威!” 到了此时,刀圣入通象,已经不需要再去怀疑了,但是通象宗师的威力,凭自己二人,真能试的出来吗? “刀圣,有意思的剑已经舞完了,士可杀不可辱,现在,请你杀了我们!” 其实要逼刀圣全力出手,离得很近的唐若惜就是不错的目标,但是御风没有选择这样,因为那会给吴家带去灾难。 他选择坦然求死,如果刀圣连杀自己兄弟二人,都不需要动用通象境界的力量,那么,什么都不重要了! 揽月望向自己的兄长,平心静气,做出死战的准备。 这是一个武者最后的骄傲。 “果然是人老成精啊!”凡进感慨道:“好吧,看在你们都做了正确选择的份上,给你们一个机会,都出来一起上吧!” 凡进的话音落下,在场人都愣了一下,包括御风和揽月。 寂静冬夜,无风无声,却有数道身影,从周围远山的林间,飘到石牛湖边。 唐若惜微微一笑,凌空飞渡,飘上凡进的小船,依偎在丈夫身边,用双手握住的手。 陈重也大步走到湖边,解下背上的黑鱼刀,抱在胸前。 陈开拉着小师弟的手,面上安静,心里却有小小的悔意,鲁莽了啊,这几个人看来都不比那御风揽月弱,万一有什么意外…早知道,别这么心急,手法再温柔一些好了。 神秘主仆那边,老仆全神戒备着,将贵公子护在身侧,然而没有一个人看他们一眼。 人终于到齐,互相现身之后,不止已经在场的人,后来的几位彼此之间也有着错愕,显然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发现对方。 “哈哈哈,想不到通象境的感知力恐怖如斯,老鬼我藏得那么远,还是被你觉察到了!”先开口的是一位眉发皆白的老人,微微伛偻的身躯散发着颓败之色,好像随时都会死在这肃杀的冬夜。 “死人剑——云不飞,云老鬼,巫山一别,十年未见,你还是这么老。” “老天垂怜,不忍这个江湖只有你们年轻人争奇斗艳,故而让我久老不死!”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自困于家族,有些可惜。” “嘿嘿”云老鬼自嘲道:“老鬼不如你,百载春秋,却摸不到通象的门,活着本就已经是最大的囚牢,活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凡进点点头,好像真的明白云老鬼的心情,然后他看向令一边同来的两个人:“袖里剑——苏刀,和你一起这位虽然未曾谋面,相必也是苏家高座。” 苏见笑着点了点头,他旁边的瘦高老人只是冷冷地道:“无姓人,也用剑!” 凡进点点头,看向其余几个他并不认识的人。 “夏竹!”头戴圆笠,垂巾遮面,一身简单黑衣的人自报姓名,听不出年纪大小。 “天外楼的宗师杀手——夏,你想为冬报仇还是?”凡进笑着问道。 “我跟冬不熟,天外楼也还没到能接下刺杀刀圣任务的时候,我有自己的时间,今晚我只是夏竹!刀圣肯让我看一眼通象,我便答应,替你杀通象下一人!” “可以!”刀圣同意,看向下一个人。 “千机阁——笑悲声!”矮胖的中年人洋溢着和气生财的笑意,拱手作揖,很是客气。 “我与千机阁好像也没什么瓜葛?” 笑悲声拱手说道:“众所周知,千机阁对各类消息力求务必准确、真实,所以笑某斗胆,还请刀圣给个机会。” 这也是要亲自动手,试一试刀圣的威力,这种消息,肯定不会便宜。 “好说,但我不能白给你这个消息吧?” “当然,阁主交代了,刀圣若肯成全,事后可以到千机阁问一个问题,任何级别的问题,只要千机阁有答案,一定奉上!” 凡进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陈开,点头同意,看向最后一人。 那汉子平平无奇,一身行脚商人装扮,唯有一双堪称完美的双手,手掌平滑,十指修长,晶莹如玉。 感受到凡进的目光,他抬起自己那一双奇特的手,一边审视着,自我迷恋着,一边说道: “我姓唐。”很普通很平淡的声音,“家里规矩多,不便露面通名,但刀圣当面,也不能报个假名欺瞒,就叫我唐吧。” 听到来人的介绍,唐若惜咬了咬嘴唇,凡进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摸了摸鼻子,问道:“我曾到唐家堡做客,与唐家虽然没有深的交情,却也没有任何不愉快的地方,阁下来这里的意思是?” “只是好奇而已,刀圣若是能顺便接下我的暗器,让我见识一下,那以后刀圣再登门,就是唐家堡的最尊敬贵客!” 至此,所有来人都已经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有利益冲突的三大家族要的是交代,其他无关人要的一点交易,交易很明白,交代的代价也很清楚,那便是挂在凡进名下,实际上归于陈开的生意,能够正常推行的机会。 “很好!你们几人的交易我愿意接受,三大家族想要的交代,我也可以给!” 愉快而顺利的氛围,像是几个老友围湖夜话,然而下一刻,有冷风皱起,卷起枯叶,抚皱湖面。 凡进于风中淡然转身,揽着妻子的腰,凌空而起,将其放回小/平安和陈开身边,旁若无人地捏了捏妻子的脸,温柔笑道:“怎么,还不信我?” 唐若惜脸色微红,拍落凡进的手:“没羞没臊!” “哈哈,看着!”说着凡进转身,大步向湖边走去,陈重迎上几步,双手递出黑鱼刀。 “不必,去后边看着吧。” 见到凡进摆手拒绝,陈重毫不犹豫,回到陈开身边。 不远不近的山头上,贵公子问自己老仆:“怎么样,你觉得那边厉害!” “不知道。”老仆摇了摇头,“我见过通元道长出手,但没见过通象境武者全力出手,也没见过八位无惑大成同时对一人出手!” 紧接着,他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凡进站在岸边,朗声说道:“诸位都想一试通象境的力量,其实我最近也有一点心得,是关于攻守的一点想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天,我就站在这里,给诸位一个攻的机会,我不会主动出招对付你们任何一个人,但你们也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所以,拿出你们最强的一招吧!” 神秘主仆目瞪口呆,陈开却笑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但是湖面的风明显更急了。 御风揽月收拾情绪,与云老鬼、苏见、无姓人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点头,然后一起看向其他的几个人。 笑悲声收起脸上的笑意,点了点头。 夏竹拔出了别在腰间的普通长剑,眼里只有站在岸边的刀圣。 唐最后看了一眼双手,离开了一只倚靠着的树,双手抚摸腰间的皮囊。 瞬间,八个人本是零散分布,围湖而站的人,在同一时间,动作起来,有人凌空激射,有人踏水飞渡,有人借船漂然。 六长一短,七柄剑,七位于剑道再无疑惑的剑客,同时刺向一个人。 漫天的剑意在七人同心同意的加持下,凝为实质,化为一体,奔向刀圣!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58章 风遇山止,船到岸停 七剑动的时候,凡进的人没有动,只有衣袍鼓荡,昭示着他在催动全身的内力。 七个人不愧是将剑道修至无惑大成的人,开始动的时候,还是独立的七个人,七把剑,和无数溢出的剑意。 动到一半的时候,仍旧是七个人,七柄剑,但那无数散乱的剑意,已经在湖面上凝成一把气剑,先一步刺向凡进。 十步,凡进未有动作!只是看向那柄气剑,仿佛要用眼神将其迫停。 八步,依旧! 五步,他的左手终于开始抬起。 三步,他的左手已经抬过额头,手掌微微虚握,五指轻轻张开,看起来像是要将气剑随意拨开。 一步,尚未接触,气剑已经慢了下来。 “果然不愧是通象,这剑意凝实,威力已经不在七柄剑中,任何一柄之下,却连身都近不了,甚至刚直的剑意,已经有屈身化柔的迹象!” 唐若惜和陈重都只是站在无惑门口的武人,这个层次的对决他们已经看不懂,局外人中,只有那个神秘老仆,尚能看懂一些,此刻正在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 贵公子知道自己老仆的脾性,没有答话,他虽然不懂武功,但也被场上的局势牵引着目光。 “不对,还有一剑!” 原来,就在气剑到凡进跟前的时候,一直只是泛起微浪的湖水,猛然汹涌! 一把水剑跃出,直向凡进下盘而去。 “无耻!”看到水剑的时候,唐若惜惊呼出口,陈重也忍不住踏前一步,想不到堂堂七位无惑巅峰联手,竟还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然而凡进好像早有预料一般,一直未动的右手,轻轻向前,做出与左手同样的动,五指微张,水剑瞬间被钳住。 然后他双手向外划圆,刚直的剑意,忽然恢复了空气和湖水的至柔特性,随着凡进双手运动的轨迹,缓缓流动。 七位急刺的剑客,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们从未想过剑意攻击能够奏效,尽管那时他们七个无惑巅峰境剑客合力发出的剑意。 他们仍就竭力催动全身的所有力量,凝于剑尖一点,紧随还未消散的剑意来到凡进面前。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七剑! 一柄刺喉,两柄刺肩,再往下,有一剑刺胸,一剑刺腹,最后两柄取双腿! 他们知道,刀圣既然说守,就不会躲。 就在七柄剑将要刺上凡进的时候,一直跟在七人身后的唐也终于动了。 七剑动的时候,他乘船紧随其后,而后连人带船定在凡进身前三丈的位置,此刻,他双脚轻点,直直跃起两丈,找到视野最佳的位置。 至于角度,他的暗器可以从任何角度发出,即使当下七人冲向一人,身影折叠的情况下,他也有绝对的自信,将暗器打到自己想要打到的地方。 他已经精准地算出,当他到达最佳视野位置的时候,七柄剑也会刺到凡进不得不出手的距离,而这个时候,也是自己出手的最好时机! 然而,跃起之后,他就定在了空中。 七柄剑确实刚好刺到凡进身前一尺,然后,便再也进不了丝毫。 凡进双手交替,缓慢地在身前划着大圆,气水双剑已经完全被凡进擒入面前的大圆里,随着凡进的双手,缓慢流动。 像是两条首尾相交的鱼,在圆里不停地互相追逐,却一直不能咬上对方。 唐皱起眉头,刀圣说只要守的时候,他就已经断定,刀圣只有两个办法。一种是以绝对领先的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分别接下八人的攻击。 另一种,便是类似于眼前看到的,将异常雄浑的内力,迫出体外,形成强横的护体罡气,硬接八人的攻击。 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只是他,另外八位无惑巅峰都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一时未能明白,到底哪里不对。 其他的人里,只有陈开再次笑了起来,当凡进说于攻守有一点想法,选择只守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一些。 凡进双手绘出的太极图案,证实了他的猜想。 此时,唐若惜和陈重紧紧盯着那薄薄的,甚至都罩不住全身的‘护体罡气’,脸上满是担忧,毕竟,在凡进还没布下防御的时候,远远溢出的剑意,让远在数丈开外的他们都觉得心悸。 唯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平安,忍不住问道:“师兄笑什么?” 陈开揉了揉小师弟后脑,笑着说道:“师父他恐怕要在武道一途,开辟出一条前无古人的路!” “怎么回事?”唐若惜听到陈开的话,忍不住回头问道。 “这是《易》道的核心——太极两仪!” “《易》?倒是听说过,太极为何?” “师娘且看吧,我也只听师父说过,不明其意。” 陈开的话放在后世算是夸大其词,因为那个时候,《易经》已经成为显学,田边庄稼汉也能纠扯几句,然而当下这个时代,却丝毫不显夸大。 文武分家,很多习武的人大字不识,更没有武者去研究经典,博览群书的氛围,而易学在焚书之后,几乎差点断了传续。 道家或许有相关的武学理念,但也都是零碎不成型的东西,凡进若能将其糅合理顺,印证通透,又岂在张三丰之下? 这边云老鬼几人感觉自己的剑,像是定在了并不坚硬,但却坚韧无比的金丝宝甲之上,然而他们都清楚,世上还没有什么金丝甲能够抵挡无惑巅峰的一剑。 “人力终有尽时,我不信你堪堪撑起仅能抵挡一面的护体罡气能够撑很久!”云老鬼死人一般的眼睛紧盯着凡进,一边继续往剑中倾注内力,一边说着。 既为驱散自己心底的恐惧,也为给其他人打气。 听到云老鬼的话,夏竹和无姓人心中一动,就要撤剑寻找其他的角度,却发现自己的剑像是被吸死在这大圆之上。 凡进双手仍旧缓慢交替而划,口中轻笑:“你们还没有发现吗?” “好诡异的武功,七剑越是用力,刀圣面前的圆越变得更大,更浑厚!”旁观的老仆最先看出端倪。 同一时间,一直未出手的唐也发现了这一点,虽然堪不破其中奥秘,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手了! 他闭上眼睛,放空心思,右手慢慢探进腰间的皮囊,摸出一根细如牛毛的毫针。 他没有选择越过凡进从对方背后出手,因为他认为暗器的暗,是隐于无形,诡于角度的暗,而不是阴暗的暗。 缓缓张开双臂,手腕翻转,他的双手在月下显得更加晶莹如玉,然后,他十指齐张,向凡进挥去,瞬间,仿佛有千万根毫针针一起射向凡进。 “暴雨梨花落!果然出手便是唐门最高深的暗器手法!”老仆不自觉惊呼出口。 凡进眯起眼睛,面对这很可能是唐门最强高手使出的最诡谲的一招,他竟然没有丝毫应对。 毫针如暴雨泻下,落到凡进周身的时候,很快消散不见,最终只剩下一根,奔着大圆的中心而去! 唐紧紧盯着那根毫针,气水双鱼并不完全交融,中间那微不可查的缝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机会,然而那双鱼虽然游的不快,但他始终没有把握能够恰到好处穿过缝隙,只能选择最中心那个恒定的空点,被迫发出光明正大的一针。 毫针果然钻入双鱼交汇的中心,然而仅仅穿过一半之后,就仿佛被吸住了尾巴,不停颤抖挣扎着。 七剑看着眼前挣扎的毫针,正要可惜,忽然看到那毫针从中间断开,像是断尾求生的壁虎,丢下尾巴,继续向前冲去。 唐的眼睛一亮,激动不已! 七剑不自觉地同时发力,准备一鼓作气。 要成了吗? 原来通象也不是不可战胜。 喜悦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候,很快重重落下。 凡进胸前泛起细小的气浪波纹,然后,那半截毫针倒飞而回,被卷进水鱼。 至此,两截毫针分别在气水双鱼里打着旋儿,如同为两只鱼点亮了眼睛。 “怎…怎么可能?”云老鬼满脸惊骇,他奇怪的不是并不认识的太极图,而是凡进胸前那一闪的波纹。 他颤抖着问道:“那才是你的护体罡气?” “不错!” 呕,无姓人嘴角溢出鲜血,其他几人也都面色惨白,八个人互相配合,拼尽全力,才摸到对方的护体罡气! “那这又是什么?”唐指着双鱼图,大声问道。 凡进瞥了一眼唐,又看看眼前的七人:“他离得远就算了,难道你们也没发现。” “这是我们自己的剑意?”这次开口的是无姓人。 “不错,是你们自身溢出的,无法真正掌控的力量。” “这就是通象?” “是,也不是,我开启通象境界勾连万象,将本该益散,归于万象的力量重新汇集。但是这个东西,可以称为太极或者无极,是我个人的东西。” “想不到一境之隔,竟如云泥之别!”云老鬼感叹:“刀圣难道准备留下我们几个?” 他们现在进不了,退不得,凡进完全可以耗尽他们的内力,然后杀了他们。 凡进摇了摇头,说道:“不想内力耗尽,伤到本元的话,我数到三,立刻卸力。”说完,他没有给七人选择或者思考的时间。 “一!” “二!” “三!” 三字出口,他本是交替划圆的双臂瞬间同时划向一个方向,拧身将七人带着甩向身后的岸上。 就在七人忙着调理因骤然卸力而絮乱的内息时,他右手一抄,挥向已经落在船上的唐。 唐猛然转身,右手在脸上一模,瞬间换了一副年轻书生面孔,而先前普通行脚商的假面,已经碎成几片,落在船舱里。 唐想要说些什么,但迎上凡进玩味的目光时,知道有多少张假面恐怕也遮不住自己真容,很可能还要被他猫戏耗子一般逗玩,挥手一杨,有东西飞向陈开几人方向! 刀圣飞身掠来,隔空抓住,才发现是一个小小的木牌,转身看去,唐早已不见了人影。 事情结束,他不再去管调息的几人,拉起妻子,往回走去,他本就有无伤的方法结束挑战,只是不想便宜这几个家伙,所以让他们吃点苦头。 “刀圣且慢!” 开口的是云老鬼,所以刀圣停了一下! “老鬼我没多少日子了,只是好奇一事,如果不知恐怕死了也难以明目,刀圣能否念在相识十几年的份上,了却了老鬼这个心结。” “你问吧,能告诉你的,我肯定告诉你。” “你究竟何时入的通象,如今到了什么程度?” “差不多一年前迈进了一只脚,不到一个月前才算真正入门。” 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去管几人的反应,更不在乎他们信与不信。 “这么晚了,还不快点走回去睡觉。” 凡进拍了拍走在前面的陈开: “终于,可以安静了。”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59章 人间忽晚,山河骤寒 时间其实还算不得太晚,距离天亮至少还有四五个时辰,归途无需着急,所谓的赶回去睡觉也不过是顺嘴的玩笑。 凡进游刃之间败退八位无惑大成的联手进攻,还顺便小小地惩戒了八人一番,几人的心情可想而知,从惊叹中醒来之后,话变得很多,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人。 陈开的建议下,凡进已经不在平安面前刻意去隐藏自己真正的一面,碰到今晚这种情况,他也必须将平安带在身边,以确保安全。 小/平安和普通的小孩没什么区别,好玩的时候,也缠着凡进施展轻功,带他飞一圈,然而真要习武,没有足够的毅力和有效的约束,根本无法坚持的住,好在这也是凡进和唐若惜想看到的。 没有天赋的痴和没有缘分的执,所带来的宿命,不及平平淡淡的万分之一。 所以如果小/平安真的痴迷与武功,反倒会让凡进头疼不已,然后他当然会将这种头疼转嫁到陈开身上。 唐若惜的高兴与自豪不必多说。 一向拘谨的陈重,也激动不已地参与到对刚刚一战的讨论,他虽然止步宗师门外,不能再进,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对武艺执迷,很多东西,哪怕听听也觉得很好。 获得感最大的,应该还是陈开。 凡进出手震慑,促进商业体系的快速铺陈,是离尘计划初期,必不可少的一环,从结果来看,十分成功!凡进的天赋与强大,也让他看到,更大的离尘回归的希望。 忐忑而来,尽兴而归。 陈开本要回到小院,将今天的事情梳理一遍,然后根据情况对计划做局部的优化,临近路口的时候,却被凡进叫住。 然后他先对妻子说道“我要趁此机会给开儿讲一点武艺上的东西,你带平安先回去睡吧。” 等唐若惜点头带着儿子往医馆回去的时候,他一指石牛河上方,率先走去。 陈开微微皱了皱眉,自从坦诚之后,师父知道他晚上有工作的习惯,从来没在晚上占用他的时间,更何况,今天带着他一起,主要考虑的事安全问题,至于观摩学习,开什么玩笑? 他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升起。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石牛河岸往上游方向而去,走在前面的凡进一直沉默着,这让陈开的心中的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师父可是受了伤?” 毕竟师父自己承认,刚刚踏入通象,硬接下八个只比他弱上一线的武者,受了暗伤,不便对师娘和小师弟坦白,来找自己这个亦徒亦友的合作伙伴寻求帮助,符合当下情形。 然而凡进摇了摇头,陈开看不到师父的脸色,但能感觉到他在纠结、犹豫 陈开思忖着可能出现的变故,尽管早在几个多月以前就已经坦言吐露一切,然而这毕竟是跨越时空的两个人之间合作,信任的建立并非一朝一夕,并且不是没有出现意外的可能。 “师父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不是小孩子,自从与师父坦诚以来,我竭尽全力地去思考、运作、推进玻璃制造技艺,认认真真地教小师弟算学和物理,尽可能去完善离尘计划。相信通过这些,师父应该也能看出来,我确实有解决师娘眼疾,替平安接下麻烦的能力!” “你这些日子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也能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你虽是一半的陈开,却也是我凡进名副其实的徒弟。但正因为你的行事习惯,我觉得,有件事情,需要早早告诉你!”凡进语调平静。 月光明亮,但不足以让陈开仅通过一点侧脸看清师父的表情,师父说出的话,已经让陈开仅剩不多的好心情和侥幸心理消失殆尽。 “对我来说,恐怕不是一件好的事情!”事到临头,需要直面。 “不错,也是一件让人无奈的事情,”开了口,凡进再没有犹豫,“我,只有五年左右的寿命了!” 恍惚,虚幻如梦。 陈开看着月光下已经伫立在河滩上的朴实无华身影,他被誉为刀道圣人,第一次见面就令人神往,数月相处甚至让他感觉如神仙般的人物,竟是将死之人? 良久,他强行收拾复杂的心情,问道:“为什么?旧伤?还是疾病?” “疾病,八年前我自己发现的,我的心出了问题,它在不段地衰弱。为了你师娘的眼疾,我本就一直研究医道,发现这个问题时,我一边自己研究,一边遍访名医,直到三年前,我确定它已经无药可医,无法可治。如今它仍旧日渐衰弱,按照我之前的情况推断,最多只能维持五年左右。” “难怪你曾说,比起刀圣,你更希望自己是医圣!” 一些细碎的细节被陈开拼凑着,自己这师父惊才艳艳,却由武入医,他希望自己是医圣,他看师娘时爱而不舍的眼神…说到底,刀圣是绝症患者也并非全然无迹可寻,只是陈开先入为主地被刀圣的无敌形象蒙蔽,却忘了,圣是光环,人才是本质! 陈开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安慰,还是指责?亦或者其他的。 “我今年三十又七,寻常百姓家,三四十寿尽者不知多少,何况上天待我不薄,一生已有此成就和声名,就算此时死了,本也不该有怨的…”凡进的话像是解释,又像是自我安慰。 “但是你放不下师娘和小师弟。”陈开忽然想起了离开的那个夜晚,当他发觉王普满怀仇恨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时候,他没有害怕,没有愤怒,只有强烈的不舍,不舍在家等他的她。 “无论怎么说,你这笔生意,现在看来,是要亏了!是为师对不住你,你如果生气,不必压抑,为师不会怪你!” 凡进叹息,他并不是有意要瞒什么,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五年尚早,不必着急,但他越来越发现,自己这个便宜徒弟,做事的计划性很强,想的很远,很长,因此,他很快想到,这件事不得不说。 此时此刻,陈开也认为自己应该有一些愤怒和不满的,因为从合作来看,对方欺瞒一些东西,让他实际可能有的收益,大大地低于最初的预期,如果刀圣只剩下短短几年的生命,自己之前计划的很多东西,都要推翻重来。 至少应该批评几句,他这样想着,然而话出口却变成了: “这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你也不想我亏的。” 这异世的武道巅峰人物,多少人仰慕的存在,也抵不过疾病侵袭。 “世人皆以为凡进是几百年来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此生,离尘最是无望!”凡进的声音,有无尽的落寞。 “抱歉,我如果是医生,或许还有可能帮到师父,可惜我不是,人体器官最是精妙,没有专业的研究,我也无能为力。” 凡进与医道一途,已经可称妙手,所以无论是基于什么情况的心脏衰弱,陈开都不至于自负到,自己仅凭一些被动获取的病理知识,就能解决凡进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 “无妨,几年前,为师对此事就已经不报希望了,说给你听,一来是徒弟坦诚,我这当师父的,本该坦诚以待之;二来也是想告诉你,命运难违,上天既然让你来了,你虽想回去,但也要做好回不去的心里准备。 最落寞的事,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有了希望,却又破灭!” 凡进这话,既是劝导陈开,又何尝不是自怜,毕竟他曾也是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 陈开点点头:“多谢师父提醒,徒弟明白。” “无论如何,这最后几年,我会全心全意地帮你,你也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那是自然!我想了一下,其实对我来说,无论三年五年,只要师父愿意全心全意帮忙,这生意,对我都不算亏,所以,师父也不必有什么歉疚。”陈开应声说到,然后转移话题,“这事,师娘和师弟知道吗?” “你师娘知道,平安他…还不知道!” “我明白了,我不会乱说的。” 这个活泼聪明的师弟,他是幸福的,至少陈开自己没资格去可怜什么。 “你有什么新的打算?” 陈开的心情很乱,喜怒哀乐惧,他好像在一天时间里全都尝了一遍,直言到:“我现在很乱,还需要静下来好好理一理,然后在跟师父说吧。” “也好,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不早了,我也真的要回去休息了,你呢,我记得你说过,如果生意出现问题,情绪是没有用的,有用的是止损措施,所以啊,不管你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心有不满,都应该好好睡觉,养足精神,好想一想如何止损!” 凡进的笑着说出带着戏谑意思的话语,准备折回:“想好了,跟我说说,为师也好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好,不过我想,没什么办法比师父你努力活得长久来的更有用了。” “嗯,我尽量吧。” 凡进率先离去,留给徒弟思考的空间。 陈开站在河岸上,看向近河远山,久久未动。直到一阵河风刮过,他将手拢进衣袖,往回走去,不知怎么的忽然起那日钱正来请示开张日子的事情。 “冬至,大吉!” 他嘟囔了一句 然,人间忽晚,山河骤寒。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60章 心情 凌晨,天将亮未亮,陈开起来,一切照旧。 先到医馆和师父一起吃了简单的早餐,二人进山,练习呼吸吐纳,然后是招式、拳脚…再之后山里简单地转一圈,冬天基本很少有收获,无论是药材还是野味。 临近正午,二人开始折回,刚好赶上唐若惜做好午饭,三人一起用餐,凡进和陈开都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从天气凉下来的时候起,陈开在中午的时候就只是简单地眯一下,然后帮师傅做点杂务,或者备一点要讲的内容,到了点上,便往书院走去。 快到书院的时候,看到陈重正在路口处等他,瞧见他来了,煞有介事地迎上几步。 “重爷爷,怎么了?”陈开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少主,有人来书院了!” “什么人?”想来普通的人,陈重不会这么紧张。 “昨天下午,咱们回店里的时候碰到的那对主仆,那随从实力很强,昨晚,还在远处观战凡先生出手!” 陈开看着陈重紧张的样子,知道他经历西王遇刺一事后,对靠近陈开的高手,都很是紧张,怕出现什么意外,但这又确实是应有之义。 “师弟呢?” 陈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对哦,平安少爷在里边呢,以凡先生的境界,肯定早知道此人就在附近,那说明这人没什么恶意。” “是啊,重爷爷你这一天闲着也没事,等过几天新书院弄好了,我打算给他们每天加上体魄训练的课程,就由重爷爷你来给他们上吧。” 陈开跟随凡进学艺,陈重这个护卫的无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很闲,老人闲的太久,情绪上容易出问题。 “少主想要交他们习武吗?”这年头没有什么体育健康的观念,但常见到原西军操练的陈重,自然是有强身的意识的。 “不是,他们里边没有特别好的资质,学了半吊子武功,反而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就是简单地锻炼一下,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老奴明白了!” “嗯,不过我听师父说,铁定那小子筋骨不错,你想传授什么,只要你会的,都可以,不用顾忌。” “谢少主垂怜,老奴明白的。” 二人边走边说,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到了书院门口,果然看到那古怪老仆就坐在矮围墙上晒太阳,看到陈开二人,只是瞥了一眼。 推门进去,有看到他的学生过来问好,现在是午休后到下午开堂之前的活动时间,今天太阳不错,大多数孩子都在院子里玩。 张老夫子也悠闲躺地在竹椅上,旁边一个贵公子,正在帮他换茶,陈开走了过去。 “来了。”张老夫子懒洋洋地打招呼。 “嗯。”陈开微笑点头。 “今天咋忽然这么多礼了?”张老夫子打趣道,陈开有些尴尬,往常这个时候,陈开大抵会说一句“老头你又在偷懒”之类,今天有外人,自然不能太随便,好在找老夫子没有揪住他不放的意思,介绍道:“这也是我的学生,你们年龄相差不大,倒是可以交流一番。” “梁承,幸会!”贵公子微微笑着,主动开口,简单平和。 “陈开,也很幸会!”陈开,回以微笑。 “世子殿下喜欢传奇志怪?我哪里倒是收集有些,待回去了,倒是可以让人送来。”梁承看了一眼陈开手中的《毛斋秘志》,主动打开话题。 陈开拿起手中的书,扫了一眼很快就闭上眼睛,摆明了不想掺和的张老头,有些无语地暂时将书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微笑着对梁承伸手示意请便,“要开堂了,失陪。”然后转身往屋内走去。 对方却跟了上来,“世子殿下见谅,非梁承不诚,只是家父身在朝堂,多有不便,梁承不报家门,正是因为被世子殿下神采折服,只想引为君子之交。” 见到对方态度诚恳,陈开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好吧,只是我真的要忙了。” 无论如何,对方并无恶意,也不是要巴结他这个西王府世子和刀圣传人,否则昨天适逢留白居开业,又岂会不顺便送上一份礼。 “昨日便听老师说,世…”陈开见到小萝卜靠近过来,回头瞥了一眼梁承,对方立马改口继续:“陈小先生身怀奇学诡论,如果没什么避讳,梁承也想见识一番!” “只是一些少有人问津简单杂学罢了,梁兄如果有兴趣,尽可随意。”说着他站到教堂门口,等学生入堂。 梁承抱拳感谢,和其他学生一起,鱼贯而入。 小萝卜磨蹭在最后,鬼鬼祟祟地问陈开:“那新来的讨厌鬼是谁啊?” “不知道。”陈开没有去问小萝卜为什么觉得对方讨厌,小萝卜生活在地道的土豪家庭,碰到真正家室好,且有内蕴的的贵族,产生不自觉的排挤心理,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咧…”小萝卜不满陈开的淡漠态度,白了他一眼,冲他做了个鬼脸,才昂起骄傲的脖颈,进了教堂。 整个下午,陈开一共讲了三堂课,两堂数学,一堂讲推导的数学思维,一堂讲基础算法,物理则讲了力的概述。 到了下午饭时间,陈开看着十天里能出现十回的红烧肉,决定以后放假的时候,要让林大婶去留白居后厨学艺。 梁承是个自来熟,良好的气质和教养,加上随和的性格,很容易博得这些底层小孩好感,仅仅一天,就熟络起来。 陈开知道那仆从也是习武之人,便也安排了和陈重差不多的“大餐”,那老仆也不客气,端了碗就要去一边吃。 梁承看了一眼坐在桌上的陈重,喊住了自己的老仆:“顾伯,入乡随俗,不必聚于俗礼。”然后转头向陈开介绍:“一顾,跟我多年了。” 然后,有不屑的哼声响起,某些人想起自己经常让随从候在外边的做派,用力间又不自觉将碗戳出响声。 “做作!” 小萝卜的声音不大,但是梁承明显听到了,有些疑惑这个扮男装的丫头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不满,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陈开的眼睛,自然看的出梁承神态自然,并不是做作之举,倒是高看了不少。 “丫头啊,在不吃,大家都要吃完了。”张老夫子笑呵呵地打了圆场,小萝卜开始埋头扒饭。 吃完饭,身为弟子的梁承去给张老夫子沏茶,小萝卜犹犹豫豫摸到陈开跟前。 陈开本以为他又要打问梁承的事情,或者给自己耍点小脾气,却没想到,小萝卜问道:“你干嘛不开心啊?” 陈开有些讶异,穿越之后,自己表情管理都退步到这个程度了吗,一个小丫头都能轻易看破自己的情绪。 不得不说,师父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很大。 迷茫,很多事情需要重新寻找方向,之前的计划也要做大的休整,然而这些事一时间都很难有头绪。 悲伤,这不自觉冒出来的情绪让他发现,处在陌生的异世,几个月来,不知不觉间,师父已经成为很亲近的人,还是唯一他可以坦诚倾诉的人,尤其在中秋夜之后,他已经很依恋那种亦师亦友的情感,但是很快,他又将失去。 恐惧,师父的事,勾起了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恐惧,这样的人都敌不过命运无常,那么自己呢,真的能回去吗,他不敢去想的太多。 … 诸多情绪交织,他并没能在一夜之间调节好这些,他本以为自己善于隐藏,然而好像不是这样。 “没有!” “骗人,昨天受伤都没见你不开心!” 陈开长吐一口气,既然藏不住,那就不藏了吧,但他并没有打算跟一个孩子吐露心声,只是说道。 “你不懂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陈开看着有些委屈的丫头,回过神来,小萝卜毕竟心地善良,出于好意,自己确实有些过了,但他又实在没有带女儿的经验,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小丫头,只能尽量将语气放的温柔。 “谢谢,很快就会好的!” “不说出来怎么会好?” 没法说,也没人能说,去找师父说自己心情不好,需要安慰,这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我有自己的办法,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不然你爹又要担心了。” “好吧。”小萝卜看了看天色,“不说就算了,走了!” 说完嘛,她像是又变得生气起来,跺着步子出了书院。 “呸,自以为是的傻子,那么有本事,你别不开心啊,哼!” “小姐,你说啥啊?”迎上来的小成听见了小萝卜没头没脑的话。 “要你管!” 小成满脸疑惑,看了看小武,小祖宗平时虽然刁蛮了一些,但对他俩还是很不错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头雾水的小武也只能摇摇头。 书院这边,梁承来到呆立树下的陈开旁边:“世子殿下怎么了,好像忽然间不开心了?” 忽然间?陈开心道,难道自己的情绪管理没有问题,只是小丫头感知力惊人? 想起师父师娘对小丫头的特别关照,他不由猜测,难道这丫头也是天赋惊人的练武苗子?那为什么师父不收她为徒呢? “世子殿下?” “哦,偶然想起些事情。梁兄叫我陈开就行。” “如果不嫌弃,我叫你一声陈小兄弟吧,今天听了陈小兄弟所讲,有些疑虑想要请教一番,不如邀老师一起,咱们煮茶畅谈一番?” “好,梁兄请!”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61章 不一般的捕头 张老夫子有意让陈开认识梁承,陈开便也顺水推舟,三人煮茶夜话,说美食风味,谈商贾之道,探讨教化推行,引申陈开所讲的那些奇怪杂学… 只是彼此都很有默契地避开政治这个话题。 梁承被陈开展现出的东西吸引,陈开也惊异于梁承对事物的认知和接受能力。 他讲经济理论,梁承能联系到一些改革家和商道先贤的事迹,他开讲物理知识,梁承能扯到《墨经》《考工记》…里的只言片语;他讲到学派之争、学科构架,梁承欣然表示赞同,并没有做某一家的支持者… 张老夫子精深儒道,但梁承显然不是只认儒学一家,偶尔还用其他学派观点,与老师辩驳一番。 夜很长,三人聊得也很久,临近三更天,才各自散去。 第二日,梁承又在书院呆了一天,放学之后,向找老夫子和陈开辞行,回江宁而去。 “爷跟那位世子如此投契,怕是不太好!”出了书院,名为一顾的老仆,犹豫很久,还是开了口。 梁承皱起眉头,没有说着诸如‘我还不能有个朋友’之类的脾气话,他知道传言中快意恩仇的江湖都还有身不由己的说法,何况庙堂之上。 他想起昨晚浅浅提到的,关于人一生的意义,陈开那漫不经心的随意答案。 自由,或者毁灭。 然后他笑了一下,没有搭理一顾,因为他不想。 有人离开,有人来。 就在梁承主仆二人走了没多久,石牛县的新任捕头——冯世図来到了虞子村。 他慢慢地穿过这个让他感觉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的村子,期间,有村民远远地对着他指指点点,然后感觉回到家里,关上门。 冯世図已经习惯了,身为捕头,他到的地方,总有不祥发生。 慢慢地来到村头的书院,这是他从几个地皮哪里查来的线索,癞疤子死的时候,有人看见一个小偷去找过癞疤子,后来,那个小偷像是忽然从城里消失了,几经打探,他拼凑出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小偷在癞疤子死后不久,进了这里的学堂,只在晚上回到城里的破庙。 要抓那个偷儿很简单,但他觉得这不是事情的关键,所以他来到了书院。 并没有着急进去,他绕着小小的书院转了一圈,然而他没有发现,书院不远的地方,陈重正远远地看着他。 看见冯世図准备进去,陈重犹豫了一下,转身往医馆去找少主。 他听少主说过,张老夫子曾经再朝为官,好像是犯了什么事,才离开京城来到乡下,如果牵涉到朝堂政治,他不敢贸然出手。 “捕快?”陈开也有些惊奇,他只是听师傅随口提过一嘴张老头的来历,没有去调查什么,因为他觉得没必要,是不是‘坏人’,他当然能够判断。 “是,看起来至少身怀一品武艺,不是一般的捕快,而且,前两天我在店门口看见过他!” “拥有一品武艺在身的捕快一般都是什么级别?” “刑部八大总捕,只有四个有一品的实力,而这四个里,听说只有两个一品大成,以境界论,和我差不多。当然这是正规出身,那天那个姓陆这种野路子,不算。” “那人是正规出身?” 陈重点点头:“看着是极有经验的老道捕快,所以我先来请示少主。” “走吧,去看看什么情况。” 刑部总捕级别的?来拿张老头?牵连到政治大案还是别的什么,陈开一时拿不准,但放着张老头被带走,他肯定做不到。 而另一边,冯世図进了书院,看到正在整理典籍的老头,呆立在哪里,不知道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张老夫子抬头看到冯世図也是一怔,握书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眼睛里流出包含了疑惑、不舍、仇恨交织的复杂神色。 良久,他呼出了一口气,凛然站直了身体:“你现在又要来抓我了吗?” 冯世図眼里闪过痛苦,拱手说道:“冯某现任石牛县衙总捕,在调查一件命案,打扰张…老先生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张老夫子握书的手抬了抬,像是想要将手里的书朝那个背影砸去,却终究没有出手,直到冯世図走去院子,消失在眼前,他被某些回忆侵蚀了全身力气,瘫坐进竹椅里。 出来的冯世図没有那么多的情绪,因为他很快就撞上了陈开二人。 他看了看眼前的这对主仆,又回头看了看书院方向,率先发问:“你们跟这书院什么关系?” “我们是书院先生。”陈开说道,陈重虽然现在不是,但很快就是,然后他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来书院干什么?” “书院先生?”冯世図皱起眉头,一个半大少年,一个明显是随从的华发老汉,会是书院先生,在看看陈重的身形容貌,他从胸前掏出象征身份的令牌,朗声道:“县衙总捕冯世図,我现在怀疑你们与石牛县近期发生的两大命案有关系,跟我去一趟捕房吧!” 陈开一脸懵逼,不由地想到:对方这是听说我们也是先生,怕我们阻碍他拿办张老头,故意给我们搞点麻烦? 毕竟陈开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清楚地知道,这个并不是一个法治社会,官府并不是为民做主的官府,再大的案子,只要民不举,官是不会纠的,而且要是没点影响力,举了也未必会纠。 陈重看着陈开询问的眼神,也只能做出从陈开那里学来的动作,双手一摊。 “你说的是哪两大命案?”陈开想来想去,还是先确定一下的好。 “九月二十七,城北癞疤子之死,和冬月十八,死在同一地方的金三和陆奇峰!” “哼!”陈开冷笑一声,一下子就对这个捕快厌恶不已。 那癞疤子在石牛欺行霸市、欺压良善、欺男霸女,金三企图栽赃陷害,夺人家财,陆奇峰更是臭名昭著,这三人都是无恶不作,相信手上也少不了命案,横行多年你不管,我们不过适逢其会为民除害,你反倒在这里比比叨叨。 “也不怕告诉你,那几个人就是我们杀的,你要替他们做主,就上来试试看!” 陈开这两天本就心烦,找不到发泄,既然你不知好歹撞上来,就饶不得你了。 “好!”冯世図凛然喝到,“他人为恶,自有律法治罪,尔等信手害命,与他们何异!” 说着他大步上前,纵然杀的是恶人,也要让你们知道律法尊严。 冯世図还未近身,陈重听到少主话里的不耐烦,已经先一步将拳脚往他身上招呼去了。 陈开在看到陈重气定神闲,并无压力的样子,便径直朝书院走去,要去看一下张老夫子。 冯世図以为恶仆在给主子打掩护,想要去抓陈开,然而陈重一阵猛攻,根本没给他丝毫脱身的机会。 推开门,陈开看到张老夫子枯坐的竹椅里,想了想,没有说话,先是帮他把最后几本书卷收回屋里放好,然后在内院烧起炉子,才喊道:“老头,天冷了,你也不怕冻出个好歹,进来喝茶了。” 见到惫赖的陈开,张老夫子慢慢收拾好情绪,进去坐在炉边,接过陈开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 “我这现在也没几本你想要的书,不好好忙你自己的事,跑来干嘛。” “唉,前段时间重爷爷在城里顺手做了点惩恶扬善的事,有个不知好歹的捕快找了上来,现在正在外边挨打呢。” “哦?” “可不是么,讨厌的很,没有顺便来烦到你吧?” 张老头摇了摇头。 “没有最好,那人呆傻呆傻的,不过我看他好像真的只是为了重爷爷的事来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该干嘛干嘛。” “我无牵无挂的孤老头子一个,没什么担心的。” “也不能这么说麻,至少还有邵空他们一大帮子累赘在,还有你在著那书,虽然我没什么兴趣,但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天下人这么多,总有那么三两个会喜欢的。” “行了,那就不是给你这浅薄小子看的东西,滚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好,那我去那呆傻捕头,别让重爷爷失手给打死了。” 冯世図武功不俗,实战经验也很丰富,坚持了不少时间,但终究差了陈重一些,陈开出来的时候,已经被陈重擒住打的鼻青脸肿。 看到被封了穴道躺在地上的冯世図,陈开又上去补了两脚,如果不是看出这捕头确实是一根筋的憨人,陈开指不定已经让陈重下了杀手。 “咳咳…呸”冯世図吐出一口血水,身子不能动,但他还是竭力仰起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小一县之地,竟有半步宗师的高手,还与那人有牵连。 “现在该是我问你,”陈开蹲下身子,拍了拍冯世図的脸,冷然问道: “第一个问题,是谁好巧不巧地,在这个时候派你来石牛?” “你到底…呕..”冯世図还待反问,陈重已经一拳砸在他肚子上:“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少主的话。” “我知道你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在小小石牛县碰到我们这样的人!”陈开还不至于真要了冯世図的命,便引诱道:“因为你只是一个棋子,如果不想任人摆布,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一个月前接到来石牛的调令!” “第二个问题,你来石牛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受命石牛县总捕,缉盗安民,整治一切不法之事!” “那么第三个问题,书院姓张的老头到底是什么人?你和他又是什么瓜葛,为什么你们见面之后,他会受到那么大触动?”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62章 依法行事 “你不认识他?” 陈开在冯世図的神情里看到怀疑和疑惑,更多地是放下心来的释然。 然而这些这些情绪刚刚升起,就被痛苦代替。 “厄……呵…呼……呵…呼……” 痛苦的低嚎与沉闷砰声同时响起,紧接着是剧烈的喘息,仅仅片刻犹豫,陈重又是一记重拳,然后不等对方喘匀气,便要再给这不识相的莽汉来上几下。 陈开连忙抬手阻止了他,这个冯世図出现在石牛肯定不是巧合,他是一颗棋子或者木偶的话,那背后执棋或者牵线的到底是什人,是朝堂上,有人对师父有什么想法,还是西王府的政敌,亦或者,牵涉到谋刺西王的黑手! “你们!”终于喘上气,冯世図眼睛瞪着陈开:“到底是什么人!” 陈开知道冯世図大概也看出来自己不会杀他,放弃了在这个呆脑筋身上废心思的想法,最主要的是,从一个棋子的到的信息,在没有更多信息互相印证的情况下,反而弊大于利,所以他站起身来,示意陈重放人,选择直接离去。 “我们是谁,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陈重踹了冯世図一脚,顺便帮他解开穴道:“夯货,最好长点眼色,如果不是我家少主心善,我早废了你!” 冯世図艰难地站起身来,望着远去二人的背影,挺直了胸膛:“我一定要将你们抓捕归案,交由律法审判!” 陈开懒得理他,他已经看到师父的背影出现在路口处。 “师父啊,你老人家倒是赶得巧,这都打完了,你才出现。” “没办法,他认识我,我也怕他缠着我,跟我算一些人命旧账。” “哦?师父知道这个人?” “知道的不多,姓冯,拿过几个大盗,但因为性格太执着,总是得罪人,所以一身武艺和办案经验,却进不去刑部,常被人称作疯捕头。” “好吧,也不知道是谁,把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扔到这里来的。” “不知道,反正跟我关系不大,我只是听到动静来看看,没有打到你身上的招,再花里胡哨,曲里拐弯,也都只是虚招。” “明白,对付虚招,我也可以用虚招,但看不透对手深浅的时候,最好不动如山。” “相信你自己能处理,既然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陈开看着忽来又忽去的师父,无奈摇摇头,让陈重回去休息,自己又折回书院一趟,确认张老夫子没什么事,才回自己的小院。 第二日,冯世図又来了,不过只是远远地探察观望,应该是自知正面对付不了陈重,在寻找其他机会。 此后接连三日,每日如此。 “少主,,要不然我再去把他打一顿,至少让他半个月下不床,或者干脆把他解决了。”陈重有些忍不住。 以陈开现在的身份,别说让陈重打死一个捕头,就是杀了刑部总捕,只要报一个失手误杀,赔些钱财,没人能把陈开怎么样。 但是一来陈开不想随意杀人,二来这冯世図这么个性格,居然能活到现在,打一顿也就罢了,若真是弄残弄死,怕是有不可预料的后果。 陈开看了一眼远远跟着的冯世図,嘴角扬起笑意:“也行,不过还是等明天吧,明天他要是再敢来,重爷爷你就好好揍他一顿,只要不打死打残就行!” … 第二天,冯世図果然一如前几日,早早地来到村子转悠,远远地盯着陈开二人,这也得亏是石牛治安好的出奇,才给了他可以‘专注一案’的时间。 只是今天,他没有前几天那么好运。 陈重看到他之后,直接就迎面走了上去,冯世図也不退,悍然迎上,很快与陈重扭打在一起,几十招之后,陈重毫无悬念的将其揍倒在地,制住。 “呵,真是呆,也不知道跑!”陈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走上前来。 冯世図虽然被陈重点了穴道,但还是努力昂起脖子:“我堂堂捕头,岂有见了案犯却逃走的道理!” “好吧,疯石头,也算有那么一丁点可爱的地方,不过你说错了,我们可不是案犯。”陈开说着,将两张纸抵近冯世図面前,抖了抖。 “任命书,识不识字?帮你念一下吧:‘兹有县民陈开,学识广博,为人忠直,且熟知律法,特辟为本县刑律顾问,知刑律之事,行谏议之责’,这是我的。” 陈开说着晃了晃另一张:“这个是他的,意思差不多,特辟缉盗顾问,有帮你抓贼,惩戒不法的义务。我们虽然不入品秩,不领俸禄,但确确实实在一定程度上算是你的同事,县尊的印签可以作证。” “你…”冯世図气急,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你不是要讲律法吗,现在我们有合法缉盗的权力。” “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被你杀的人就是按刑律可以处死的恶人。” “啧啧,律法可没有规定我们要跟你负责,向你交代什么哦。”前几天事情安排下去,陈重早上也就去刘掌柜那里拿到两张文书,至于其他的,陈开还不清楚,但有这两张文书,已经够了,陈开没心思在冯世図身上浪费时间。 “好了,冯捕头,身为同事,我得提醒你,要好好做事,不能玩忽职守,否则,我可要向县尊大人谏言,治你失职之罪。” 说完陈开收起两张文书,示意陈重放了冯世図,自己则直接朝书院赶去上课。 而陈重则热心地帮这位刚刚成为同事的捕头整理一下被打乱的仪容,然后双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解穴的同时,认真而简短地激励到: “好好干!” 然后放任冯世図在风中凌乱,转身去追上陈开。 良久,冯世図终于冷着脸离去。 … 县衙后院,是专供县令大人居住生活的地方,前堂后府,甚是方便。 娄知县此刻正在师爷的陪同下,与专程前来答谢的刘掌柜叙话,果饯清茶,彼此恭维,其乐融融,但是很快,气氛被打破。 冯世図直呼呼地闯了进来。 娄知县眉头一皱,师爷便先站起身,来到冯世図面,一边使眼色,一边问道:“冯捕头有什么事吗?” 师爷也是没有品秩的吏员,但冯世図却是挂着官身的捕头,他一把推开师爷,看着娄知县,直直地问道:“知县大人为何随意超擢县民为吏?授其职权?” “哼!”娄知县动了真气:“冯捕头这是要管到本县的头上了。” 县尊动怒,搁一般的捕头,早已经跪地求饶了,但冯世図冷冷地看了一眼刘掌柜,理所当然地说道:“知县大人若是以权谋私,冯某当然要管一管!” “呵呵,好啊!”娄知县气极反笑:“不知道本县哪里以全谋私了?” 冯世図盯着刘掌柜:“那留白居的东家和仆从,身涉命案,知县大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超擢其二人为吏,难道不觉得不妥吗?” 刘掌柜笑呵呵地站在那里,也不着急反驳。 娄知县也冷笑着一拍桌子,然后将桌子上的一纸文书扔向冯世図。 “那陆奇峰身为庐州总捕,擅离职守,来我石牛本就意图不轨,幸好为陈壮士撞见,将其惩杀!,现在州府也已查明陆奇峰生前种种恶事,特意发来文书褒奖陈壮士惩恶扬善之举,我念其一身武艺,又有侠义之心,授其便宜行事之权,有何不妥?” 冯世図皱着眉接过文书,仔细翻看,待到看的差不多了,刘掌柜也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笑呵呵地地向他。 “至于那金蛟帮的三堂主,别的无需说,只这一封金蛟帮帮主的感谢信,冯捕头也可以看看。” 冯世図狐疑地接过信,认真看了一遍,大致便是说金三素有恶行,这边刚找到证据,准备将其绳之以法,正好被陈重诛杀,特意来信感谢陈重仗义出手,帮忙清理门户。 事实让冯世図无话可说,陆奇峰和金三如此,那癞疤子更不用多说,其作恶的证据他手里就有。 刚来石牛上任,他听到吴青柳几个本地捕头对陆奇峰评判之后,本来打算先找出凶手,缉拿归案,然后在查清楚真相,癞疤子就算了,如果金三和陆奇峰确实死有余辜,并且杀人者不是出于私怨、谋财等恶意动机,他自然会替杀人者求情,《夏律》里本就有“诛恶者,酌情论处”。 如今事情却变得很奇怪,好像是他想要借机为难那主仆二人,而县衙、府衙,甚至金蛟帮都在帮那主仆洗清冤屈?尽管其中蹊跷很多,但事实证据列举的很充足,真相已然大白,一切顺利成章。 “既然如此,我会尽快核实证据结案。”说着他将文书和信件揣进胸前,毫不避讳地对娄知县说道:“只是这位刘掌柜和背后的东家,来历不明,知县大人和他们打交道,还是要多小心些。” 娄知县听了这话,正要发作,刘掌柜已经先一步笑呵呵地道:“冯捕头放心,我们都是守法之人,来历清白的很,只是不便告诉冯捕头罢了,依照《夏律》,我等不涉案,冯捕头是没有过问户籍权力的。” 冯世図盯着刘掌柜,向娄知县拱了拱手:“打扰知县大人了,告辞!”然后径自离去。 娄知县看着冯世図的背影,狠狠地咬了咬牙,然后换上一副笑脸:“刘掌柜见笑了,这姓冯的刚到任没几天,仗着自己京师的来头,跋扈的很,后面我一定好好管教管教!” 刘掌柜默契地笑笑:“新人么,多磨练磨练就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先告辞了,县尊大人有时间了,常去店里坐。” “一定,一定。”娄知县笑着应下,也不知道他是说一定好好磨练冯捕头,还是一定多去留白居坐坐,或者都少不了。 假意挽留一番,娄知县将刘掌柜送出内院,娄知县冷冷地吩咐师爷: “去,把吴青柳找来。” 师爷赶紧应下去叫人,心道: 今日之后,这冯捕头在石牛,怕是寸事难成咯。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63章 漫漫归途,惟有一走 早上,是雷打不动的练武时间,这件事上,陈开从未松懈过一日。 只是今天练完之后,师徒两人没有随意转悠,而径直朝一处地方走去,不久,早已等候在外围的陈重接上两人,七扭八绕,过了几道暗卡,终于来到一处山间小盆地。 盆地只有十几亩大小,一条小溪从边缘的山脚流过,这里并不算鱼背山的深处,但地形奇特,人际罕至,在对周围经过几遍近乎赶尽杀绝的狩猎行动之后,猎物锐减,少数的猎人也不往这边凑了。 尽管半年来从没有一个外人闯入,但整个盆地范围还是按照最严格的军寨执行管控条令,只是因为陈开对面那几口依山而建的大窑。 这就是陈开的玻璃项目,如今已经投入运行几个月,多次试验,已经找出能烧出玻璃的主要材料,但距离烧制出透明玻璃明显还有很远的路。 当然这个过程中,也有好的消息,比如意外烧出的一定强度的水泥,为此,陈开专门下令,分出一口窑进行水泥烧制实验,因为有了水泥,就可以让窑更加坚固稳定,且密封性更好,烧出更高的温度。 陈开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一般没有特别进展的情况下,他一个多月才来一次,主要也是因为自己化学知识有限,只能给出方法/论,无法对生产工艺做出具体的指导。而凡进则更少,这才是第二次。 负责这里的是一位退下来的原西军校尉,姓马,年龄并不老,因为曾不幸被俘,敌人切掉了他双手的小指,导致他没办法握紧兵器,只能退在后勤上,而今被派来了这里。 他的话不多,恭敬行礼后,接了三人进去,一边巡视,一边进行简短的讲解,这也是每次陈开来了的固定流程。 这里大部分都是原西派来的可靠人手,只有十几个苦力是买下来的,其中有三个还是书院学生的父亲,家里实在过不下去,被陈重找到,签了十年的死契,借口打猎被野兽叼走,以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十年的代价,换来全家人此后一生的殷实生活。 陈开所能为这些人做的,只有从他们安全出发,制定的一系列严格的工作制度,尽量保证他们安全工作,不患上过于严重的职业病,以及,好吃好喝地伺候。 巡视过程中,少数认识陈开的人会停下手上的工作行礼,不认识的,也拿出恭敬认真的神情来。 在陈开看来,他们工作环境恶劣,强度大,管理严苛,没有自由……但对于他们来说,报酬丰厚,好吃好喝,比起大多数底层人,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近期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品相好,色泽纯净的玻璃还有待更多的实验,陈开转了一圈,最后也只能提出尝试将材料进行混合,或者加入辅助性材料做对比试验的短期工作方向。 巡视完,见所有的制度都被严格执行到位,陈开很满意,下令给与银钱封赏,以及今天饭菜和酒水上的犒劳,之后,便和凡进先行离开,具体的执行,以及后续人手和物资的补充等事项,由陈重安排,并与马校尉进行对接。 “其实不必这么严苛,有我在这里,轮换休息的时候,可以放他们去县城放松一下,不会有事的。” 离开大窑,凡进情绪变低,为了妻子,把这些人困在这里,让他有负罪感。 “我知道师父的心情,但这不是人身安全的问题,而是信息安全,我对他们都只敢说这是师父你偶然发现的,一旦走漏消息,会变得很麻烦。” “没有什么办法吗,我不想让你师娘背负什么罪孽。” “怎么会呢,这本就不光是为了师娘,我也需要用玻璃从世家的手里,积累资金,师父如果确实过意不去,我也只能多花点钱花点心思,比如在智造院附近搞一处别院,作为中转地带,轮休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去别院里,一来,呆到相对正常的环境里,二来,解决他们的一些需求,什么都可以提供,但肯定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满大街乱跑。” 具体是什么需求,陈开没有明言,但凡进也都理解,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至于钱财和心思,他知道徒弟不缺这点东西。 然后凡进转移话题,问起冯世図的事情,陈开大致给凡进讲了一下。 凡进听完后不禁哑然失笑道:“一般人要是碰到别人扔来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要么捂住鼻子,要么扔回去,你这倒好,直接给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陈开听到师父这个比喻,也是笑了起来:“这不是没办法么,一来我不知道这疯石头到底是谁,从哪个方向扔过来的,二来我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朝我扔来的,还是朝老头扔去的,我可以闭目不见,但总不好把老头的眼睛也蒙上,只好找东西先把石头捂住,再看看有没有人来揭。” “不错,你的想法总是有意思。” 陈开并没有沉浸到师父的赞誉中,而是换了认真的语气:“不过近来一系列的事情也反应出消息的重要性,冯世図的事情,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消息渠道,足以让这样的人来不到石牛,还有师父你石牛湾一战,有点可惜了!” 凡进点点头,他知道徒弟的意思,自己步入通象后的第一战,正面击退八位无惑大成,事情本应该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天下,震动江湖,这也是早先就商量过的,预期之中的震慑效果。 但是现在过去了这么久,石牛湾一战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一样。 就连此次迫使庐州府衙和金蛟帮出面善后,陈开都是借由沈家的力量运作,如果石牛湾一战传开,金蛟帮帮主只怕得亲自来石牛谢罪。 这明显是被几方刻意封锁了消息,至于让陈开动用手头现有的力量去散播消息,根本不现实,有没有可信度不说,还会陷入无聊的口水战中,将自己仅有的裤衩都暴露出来。 “或许,我应该主动去找一下他们几家。” “暂时,还是算了吧。”陈开有些意动,但他知道师父的性子,何况如今又知道师父身患绝症的事情,就不想让他做这些肯定会觉得无聊的事情,于是分析到: “虽然他们封锁的消息,但三大世家自己心里有数,肯定不敢再造次,只要他们在商业上,放开对我们的钳制,我估摸着,正在站在层面上的,有可能对我们造成麻烦的人,也必然能够从已知的现象上,推导出某些未知的事情。何况,不是还有千机阁吗。” 千机阁冒着损失一位无惑大成的风险,参与了石牛湾一战,得到的消息应该会想着法子变现,但是无论他们会开出什么样的天价,对于敢打西王府或者刀圣主意的势力来说,都不会是太大的问题。 “那你接下来的意思是?”多日相处下来,凡进知道徒弟不会只提出问题,相反,如果不是为了给自己解释,他往往都是直接解决问题。 “我现在处于客场中的客场,与这些明里暗里的庞然大物打交道,必须要有足够的信息,所以我要加快留白居的发展,迅速将其在大范围内铺开,然后借其构建起高效的情报网络,只要要了足够的信息,我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西王府暗卫现在受你控制吗?”凡进知道西王府暗卫的事情,陈开要构建情报机构,只能动用这些老人手。 “暗卫一直由钱总管直接管控,他身上压着原西经济的大担子,能分给我用的,估计不多。我准备一边做,一边再去挖掘培养吧。” 凡进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奇怪的徒弟,他对钱、权没有丝毫的兴趣,因为他都不缺,就连武艺,也不是打心底里喜欢,但他还是迫使自己去做这些事情,原因他最清楚不过,那晚,他也以自己为例,规劝过,只是看来,没什么效果。 陈开也疑惑地停下来,看着师父微微叹气,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重新迈步。 “如果需要,不用客气,那被你叫做心脏衰弱的疾病,并没有让我的武艺衰退,我的境界还在缓慢前进着,可以出手!” “会的。” 陈开认真答道。 回到石牛,陈开又去了智造院一趟,之前,为了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他只是弄出诸如高度蒸馏酒、罐头、提鲜的调料一类简单东西,现在既然决定要加快节奏,他就不得不弄出一些‘更高级’一些的东西。 傍晚,忙了一天的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并没有片刻休息,直接提笔,一连写了两封书信,然后遣陈重送去留白居,让刘掌柜连夜发出,一封送往江宁的钱正,另一封则是去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姑母。 给钱正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告知其计划有变动,让他停下手头的事情先回石牛一趟,毕竟是下属,简单直接就好了。 给姑母的一封就比较复杂了,先是问候,委婉地表达一番对姑姑的思念和父母的追忆,然后又用一段说明当下的处境,最后才好开口要人,当然,也附上了‘师父偶然发现的’烧制玻璃和水泥的方法。 信送走之后,便开始关于情报组织架构的推演、人手的来源、管控的手段等一些列东西的思考和计划,忙完一个阶段,已经是深夜。 陈开抬头,透过窗子望向银河,不由地在心中说道:无论未来的路上,大雾如何弥漫,希望多么缥缈,但只要是归途,我就一定要走! 为此,他很快再次伏案工作。 另一边医馆的屋顶上,陈开看不到的角度,凡进拎着一小壶酒,慢慢独酌,不时瞥向那微弱的烛火,眼底深处,有担忧流过。 ------------ 第一卷 石牛晨雾 第64章 大雪埋岁,小炉升安 咸兴三年腊月二十八,石牛迎来了第一场雪。 不光是石牛,据说这个冬天,从北旗大漠到夏国江南,都在下着大雪,老天好像要把过去一年里,这片大地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埋在岁尾,好在新的一年重新开始勾画。 邢老歪是虞子村的猎户,因为脖子有点歪,所以大家都叫他邢老歪,但他的箭可一点都不歪,不但不歪,整个石牛县,都是数一数二的准,前几个月,射坏小/平安自行车的其中一人就是邢老歪。 此时的邢老歪,怀里抱着两个小坛子,迎着白茫茫的风雪往家里走,踩着没过脚面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放在以往,这样的大雪一定是一个难熬的年关,山路被封,猎物踪迹难觅,箭法再好得挨饿,河虽然没有结冰,鱼群却也大都潜入水底,网是捞不上来的,人要是真下水去的话,多半再也上不来。 然而此刻,虽然下着大雪,邢老歪心里却热乎的紧,不仅是邢老歪,整个虞子村现在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年味异常浓厚,这一切只因为一个人——钱掌柜! 钱掌柜什么来历,邢老歪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位大掌柜很有钱,镇城北边,石牛河南岸,最好、最平坦的几十亩地全被他买下来,外围用高高的围墙圈起来,里面全盖成大大小小的房子,用来做工坊,整天在做东西。 如今,自己已经有两个月没摸过猎弓,进过山了。先是建那大园子,后来又帮着修书院,再后来进进出出地拉各种货物,靠着工钱,比进山打猎稳定多了。 尽管管事的说干六天应该休息一天,但是没人愿意休息,因为少干一天活就少一天的工钱,少挣五十文钱,五十文!那可是近二斗米的价钱。 今天,管事的把大家都叫在一起,说了放工的事,开始好多人误以为再也没活干了,难过的不行,后来才清楚,只是停工七天,让大家过个年,至于为什么是七天,罗老歪想不明白,也不去想,因为管事的已经开始发东西了,每人两个小坛子,一个黑色,一个土黄色。 坛子是他常见的东西,经常一牛车一牛车地往工坊里运,然后装上东西,用打磨光滑的软木封紧,再一车一车地拉出去,送到其他州城的铺子里,据说这东西,一坛子要一两银子呢,如今却白给一人两坛子,岂不是白给二两银子! 罗老歪用粗壮的胳膊将两个坛子搂在胸前,布满老茧的手指不抚摸着光滑的坛壁,想起管事的话来,“每人两坛子,是掌柜发给大伙儿的过年礼物,黑坛子是烈酒,天冷的时候来两口暖身子,但不敢喝大了,黄坛子是罐头,带回去给婆娘娃尝尝,甜的很!” 酒罗老歪喝过,酸烘烘的,还飘着乱七八糟的沫子,不过喝完之后倒是浑身爽快,罐头是什么?不管了,回去问问虎子,他是读书人,兴许知道。 想起儿子,刑老歪不免想起了书院,据说那新书院也是钱大掌柜修得,张老先生刚开书院的时候,他便让虎子去读书,现在谁都知道,京城那位皇帝亲近读书人,要是日子好过,谁不愿意让孩子也读读书,沾沾文气,据说读的好,还能做官。 现在更好了,活菩萨一般的钱掌柜修了书院,还给读书的娃管饭吃,还有房子住,邢老歪悄摸摸地去书院看过,那房子修得,比城里的还好看。 最早的时候,虎子还偷偷把书院的饭给家里拿回来过,被他狠狠揍了一顿,他也没太多道理,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对。不过那肉块做的,应该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以前怎么没人发现,那林寡妇有这本事? 身为猎户,自己家倒是偶尔吃的上肉,打发婆娘去学学怎么做的,结果这个没用的东西,帮人干了几天活,啥都没学会! 不行,这没用的婆娘,得回去好好拾掇拾掇,刚好,今天虎子说是去书院给先生帮忙,不在家,想到这儿,罗老歪更觉得有些燥热,不禁加快了脚步! … 吱呀~ 掩着的木门被推开,钱正带着一阵风雪从外面进来,又迅速哐当一声将更多的风雪关在门外。 屋子里异常暖和,陈重拨弄着烧的正旺的炉子,这据说是凡先生想出的东西,内置土陶胆,外包铁皮,中间填的是窑里清出来的,打的细碎整齐的炉渣。 正在里间工作的陈开抬头,看到来的是钱正,便指指炉子,示意他先坐下休息。 接过陈重递来的一碗热茶,叫了一声重三叔算是打过招呼,陈重点点头,他知道钱正过来应该是汇报生意的事,他不懂,也就不多话。 迅速将手头上的事情搞一段落,陈开也来到炉边,抬手制止了钱正起身行礼,好在几个月相处下来,钱正也习惯了如今世子殿下的态度。 陈开坐下来,端起了陈重刚刚加满的茶水,喝了几口。 “这么冷的天,钱大哥咋不等风雪停了再来。” “嘿!殿下,这那算什么风雪,咱们那下雪那才叫真的下雪!” “哈哈,也是,听这个口气,钱大哥可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陈开虽然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原西雪景,但前世在西北做过冰雪运动项目,深有体会。 “不错,”钱正笑着说道:“如今一切都已经顺利打开局面。第二批货都已经送到几个新开的分店,另外有八家分店也已经筹备妥当,年初就可以同时开业,我去苏、杭两州看过,清酒和罐头的试卖非常好,便临时将价格提高两成,但备货估计还是很快会销售一空!好在我们所需要的陶、瓷、软木、糖、干花、粮食等都已经谈好稳定供货渠道,第三批材料已经在路上,开年就可以继续制造,同时借着清酒和罐头的名气,迅速打开酒楼生意。 主要的三类生意中,因为人手不足,只有香水和清酒已经基本建立了我们自己的出货渠道,罐头目前储存时间还是短,而且容易被模仿,所以走的是孙家的出货渠道,如果能够在大规模的仿造品出现前,进一步增加储存时间,就可以考虑自己搭建的出货渠道。 至于琉璃这块,属下不太明白,为何残次品拿去出手,品相好的却…”钱正说道这里,却停了下来! 陈开哈哈一笑,接到:“钱大哥是想说,好不容易烧出几块好的,却被磨的糟蹋了?” “这其实也是属下多嘴,殿下和凡先生这么做必然有其中缘由!” “没事,钱大哥不必见外,这确实是师父的意思,他准备用琉璃做个东西,只是在试制,何况,琉璃这东西,本也不值什么钱,就是现在稀罕些!”透明的玻璃自然还没有烧出来,陈开只不过挑了成色好的,来试验玻璃镜片的打磨和抛光技术,只是没有什么起色,还得不断寻找材料,去试验! “凡先生真是学究天人,不光武艺境界高,对这百工杂事也深有研究!” 陈开哈哈附和着给师父戴高帽子,完了说道:“钱大哥也很厉害,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摸清门路,打通关系,把生意铺开,按照这个进度,我看过上几年,不说县治,每个州城都开出我们的分店是不成问题的。” “殿下谬赞,东西好,自然不愁卖,这大多其实是凡先生和殿下的功劳!” “行了,咱也别互相吹捧了,不过一些我们这边暂时做不了的生意,例如炉子、藕煤这些,你也记录一下,让钱叔在原西做吧!” “殿下,这…咱们既然是为凡先生做这生意,自己在借着便利参和进去,不太好吧?” “没事,这是师父的意思,他老人家做生意不是为了钱,只是想用钱去办些事,这边生意的收益,大部分也会给到王府,作为替师父收集离尘情报的专项资金,具体怎么用,让姑姑和钱叔以及杜先生他们去操心吧!” “臣明白了,臣让他们把清酒和罐头都挑好的留了些,这就给凡先生送些去?” “嗯,你安排送去就行,不用自己跑,师父也不在乎那些世俗规矩,另外书院也送一些罐头,酒送淡一些的,给重爷爷和张老先生就行,对了,师父那边烈酒和淡酒都送些!” “是,那如果没有其他事,臣这就去安排?” “嗯,去吧,把原西过来的,不能回家的都聚在一起,多发些银钱,过个好年!” “是,属下告辞!” 前后从原西陆续调来的人,已经不下三百人,如今陈开在这里回不去原西,他们也只能跟在这里熬着,至少几年内,是回不了家了。 钱正离开,左右无事,陈开准备去书院,陈重跟随一起。 新书院在虞子村东头,靠着山地势较高的一侧,占地不到十亩,一排房子围成倒凹形状,东边是专门给先生们盖的一个小院,现在住着张老头和陈重,以及专门照姑姑要来的三个机灵的自己人,西边是更宽敞的厨房和仓库,中间从东往西分别是,图书室、实验室、教室、宿舍以及餐厅,统一都是石基木体,青瓦覆顶。 建筑与南边的围墙围合着一个巨大的院子,两边有果树,石凳,石桌构成的休憩场所,中间是用白灰画了跑道的大运动场。 学校已经启用将近一个月了,陈重之所以也住在这里,是陈开怕他太孤单,让他与张老头和一帮孩子在一起,希望能过的舒心些,另外也负责学校安保,给学生上上体育课。 陈开制造了一些简单的器械,努力回忆自己上过的体育课、军训内容,结合自己去健身房的经历,定制了一套学生体育训练计划,要求也相对高些,毕竟这是生产力落后的年代,医疗水平也低,良好体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自己做好以后,让师傅帮忙调整,毕竟在武艺和人体认知上,凡进要高出陈开不少。凡进调整了一些内容,最后重新交给他,才进入使用阶段,每天晨练半小时,下午一节课。 身为习武之人,又跟随西王常年行走军队中,陈重一眼就看出,这是锻体的好方法,他只当这是凡先生传给少主的,死活不同意少主将它们随意公开,陈开不得不请凡进出面,说服了陈重,同时又根据军人需求,略作修改,重新制订一份,送到西王府,这才令陈重受命。 刚开始的时候,孩子们对于体育课兴致很高,可是几堂课以后,很多学生见了陈重已经开始绕道走了,因为这个老先生太狠了,而且丝毫不讲情面,刘铁定完成不了训练都被他揍的走路一瘸一拐的! 书院中,王府调来的三人分别叫做钱定方、许奉、秦宝,都是西王府家臣,也是知道陈开身份的,陈开把他们弄进来,主要让他们学习书院的运作方式,以便将这个模式复制到原西,算是一些随手之间的回馈。 钱定方负责书院的物资账目管理,许奉和云宝即是助教也是帮厨。 师资力量还是单薄了些,陈开也给师父安排了基础医药课,让没什么事的师娘帮忙管理二十几个女孩子,偶尔单独给女孩子讲一些课,据说师娘在王府曾经跟西王妃学过茶艺,王妃的茶艺,陈开自然没见识过,只是听师娘和陈重的口气,那在原西应该算是一绝,开对这东西没什么研究,感觉喝起来都差不多。 如今,陈开已经给书院安排放了寒假,村子里的学生也大多都回家去了,但书院并没有关闭,张老头、他以及邵空和他的一般弟弟妹妹,都还在书院,只是每天不再向以往一样上课,整天到处瞎跑,陈重有时候也带铁定和几个大孩子进山打猎,学生这两天大都进城闲逛,买些东西,准备过年,张老夫子还是整天在搞学术研究,不是沉思,就是写些东西。 陈开来到张老夫子的小院时,乌泱泱的一堆人围着火炉子,许奉、秦宝、小萝卜,还有刑虎带着几个村子里的孩子居然也在,几个女孩子在剪纸,男孩子都围着火炉子瞎哄哄,张老头在一边喝着茶,笑眯眯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问才知,钱定方和邵空带着几个大学生去搬东西了,想来就是送给学生的罐头和送给老头和陈重的酒,陈开被这气氛感染,也围坐在炉子边,一堆孩子便开始哄闹着,让陈小先生讲故事,陈开偶尔在课间会将一些故事做调节。 在这让人心安的温暖气氛下他也不推辞,缓缓开口: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就在雪将住,风未定的时候,一辆马车自北而来,那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就连写东西的张老头也饶有兴致地停下笔来,屋外的飞雪随着陈开的声音飘进聆听者的脑海中、想象中,在十分符合当前气氛的开场中,《小李飞刀》的故事徐徐展开。 如果仅仅把视角放在石牛县,那么咸兴三年,石牛县可以说是发生了很引人瞩目的事情,稀奇古怪的自行车、莫名其妙的书院、宛如神物的罐头、清酒、香水......都在挑战着很多人的认知。但如果把视角放在整个大夏或者这一片大陆上,除了极少数的有心人,没有谁会去关心发生小小石牛县里的事情,他们大多被两件事情吸引。 第一件便是西王遇刺引发的一些列反应。 第二件是刀圣凡进收西王遗子陈开为徒。为此一时间,江湖酒贵,无数年轻俊彦借酒浇愁,江湖年轻一辈,几人不慕刀圣风姿,多少人做着成为刀圣弟子,继承刀圣绝学的美梦,这梦却在三月春光中,破碎了!也有无数俊彦不服这事,意欲找陈开一决高下,只是刀圣一如既往地低调,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带着弟子去了哪里,少数知道的,不敢打扰! 仅仅在京城,发生过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插曲。 关中大刀彭家三少爷彭天虎花了一千两银子,在一个绰号叫做千里风的江湖消息贩子手里买到了关于刀圣传人的内幕消息,千里风告诉彭天虎,陈开只是刀圣的普通弟子,刀圣传人乃是一个五大三粗、面目阴沉、年约五十的老汉!彭天虎感觉自己受到欺骗,决定用一百拳打死“千里风”,之所以不用九十九拳,是不想他死的太舒服! 那千里风挨了四五十拳之后,身子肿的像是胖了几十斤,仍然死死咬定,自己说的是真的。 据他描述,三月中,有见过黑鱼刀的人,看到一个老者背着黑鱼刀在原西露过面,尽管他用粗布裹着刀,但还是被人认出来了,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陈开的大师兄,出面帮忙震慑郭正刚和折家的。 “千里风”嘴硬,宁愿被打死不给彭天虎退买消息的钱,加之他做消息生意确实一向有信用,所以彭天虎最后也没能真将“千里风”打死。 消息传出,尽管江湖上的年轻俊彦仍表示不信,但一时间,凡年龄在四十到六十岁之间的刀客,走在路上,总是被人莫名其妙地挑战! 无论如何,咸兴三年所有的故事,都已经被跨越南北两国的大雪掩埋,新的篇章正在不起眼的地方酝酿! —第一卷完—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65章 执念的双刃(上) 咸兴六年二月初,鱼背山脚,暖阳明媚。 此时距离陈开来到这个世界之时,已经过去了三年。 山中练武归来的陈开在路口与师父分开,回了自己的小院,房间里,陈重已经如往常一般,备好了热汤。晨练之后,泡个澡舒缓一下,是自两年前练武强度提高之后就养成的习惯,只不过,最初单纯的热水泡澡,如今已经在师父的干预下,变成了舒筋祛乏的药汤浴。 “有劳重爷爷了。”说话间,陈开除去衣物,进入浴桶中躺下,放松全身。 因为不喜欢被人伺候,他推辞了钱正要请来丫鬟婆子服侍的意思,也多次拒绝陈重每天帮着烧火端水这些小事,但是陈重执意如此,像一个无微不至的老父亲,关心着陈开衣食住行的点点滴滴。 尽管他已经收了义子。 拒绝了想要帮忙搓背按摩的陈重,躺在温热的浴桶里,周身水雾渺渺,陈开的思绪胡乱地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被提着热水桶的进来的陈重惊醒,陈开才惊觉,水已经将凉,他摆摆手,站起身来:“不用了重爷爷,我洗好了,帮我递一下毛巾。” 陈重闻言放下水桶,从旁边屏风上拿下毛巾递过来,又去侧面几上拿来叠放整齐的换用衣物,等待陈开擦干身上水渍。 三年平静生活的将养,陈重比初见时更显得老当益壮,身上的阴沉狠烈气息也淡了许多,他看着擦拭身体的陈开,问道:“少主最近总是走神,是不是练的太辛苦,要不跟凡先生说说情,毕竟少主才十五,身子还没有长定呢!” “没事的重爷爷,我只是在想一些生意上的事。” 说到生意,陈重插不上什么话。 事实上陈开并不是因为生意的事情烦扰,石牛湾一战,虽然没有传开,但事实确实像陈开曾经分析的那样,江南三大世家,以及往北方去的几股上的了台面的势力,已经被镇住。 近三年来,商业上的扩张十分顺利,而那些呆乎乎的大户也终于发现了,市场更加活跃以后,他们也能赚到更多的财富。 陈开对陈重撒谎,只是因为有些事无法对陈重明说。 从咸兴三年春到现在,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了,每到这种时间上的节点,总是让陈开情绪难以稳定,需要不断地自我催眠,做许多自我心理建设来调整,他甚至感觉自己病了。 回去是一直执念。 这种执念,让他的武艺进境很快,也让他很难得闲。 他需要努力去回忆所需要的信息和知识,需要绞尽脑汁去思索他曾经并不擅长手工、物理,以期通过这些东西掌握更多的资源,推动回归计划实施。 他一直是理性而自律的人,善于自我反思,自我调整,不致于情绪失控,状态崩溃,但是这种执念,好似因为时空的跨越变的异常深邃,让他在一些时候,情绪变得无法控制,尤其是这种节点性的时候,在强烈的自我抑制之下,他就像是孤独运转的机械。 收拾停当之后,陈开开始看原西传来的各种奏事折子以及文章,大多都是过时的事件,相应的主官也早已处理过了,只是处理意见的后面,都增加了解释,特意让自己学习和了解。 这是已经延续三年的习惯,每半年会送来一次,开始的时候只用看看,知道就好,后来慢慢被要求对奏事类的文件,以原西掌权者的角色进行批阅回复,对学问上的文章,以读后感的形式进行表态,时不时地还要作一作命题文章。 好在陈开已经掌握并消化了这个时代足够多的信息,加上前世的见解,做这类事情,也算信手拈来。 这个要求是自己那便宜姑姑提出来的,不好违背,陈开权当了解世事行情,读书消遣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事做能够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 陈开一边看案牍,一边开了口 “重爷爷,事情怎么样了?” “东西已经托神通镖局送出,按照少主的意思,亮了凡先生名号,多加了黄金八百两,走的一路广告江湖的明镖,要天下皆知。” 陈重对所说之事兴致很高,并未掩饰心里的自豪,陈开应和一声轻笑:“嗯,那就好”只是那轻笑背后,有难以觉察的隐忧。 “师兄,师兄…”二人正说着,隔壁院子却是响起了凡平安的呼唤,“饭好了,快过来吃饭!” “好,就来了。”陈开应了一声,隔壁小院随后又想起师娘的嗔怒声,“没礼貌!让你去请你师兄过来吃饭,不是让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就知道摆弄那些玩意儿。” “哎呀娘,师兄又不是外人…” 不多久,陈重去往书院食堂,陈开来到这边小院,帮着师娘张罗好碗筷,又在西王夫妇的灵位前敬了香,方才在师父师娘之后入座。 平安虽然贪玩,但受到母亲训斥,便已经早早洗了手,与陈开一起坐下,然后手掌一番,将一只精巧的小木鸟放在陈开面前:“师兄你看,木鸟的翅膀可以动了,但还是飞不起来。” 说着一拉轴条,木鸟的两只翅膀便在齿轮的带动下上下翻飞,不过轴条完全抽出的时候,翅膀也就不再动了。 “嗯,其实你可以跟有财他们一起研究,不要一个人闭门造车,虽然他们在这方面的天赋不如你,但也有可能会启发到你。” 平安性格平和,在书院与大家相处的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在物理和数学上天赋却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与其他学生的距离拉开,养成了独自钻研的习惯。 陈开深知“超越时代半步是天才,超越一步就是疯子”的道理,不愿意自己这个“意外因素”对师弟造成不好的影响,有此一劝。 一向听话的平安认真想了想,便点头称是。 小小的木鸟当然是陈开指导他做的新玩具,前几天,春暖地气升,陈开便在书院组织了一次放风筝的活动,科普风筝原理的时候自然说到了鲁班和他那能飞三天不坠的木鹊。 陈开只当帮助他们发散一下思维,毕竟在这个年代没有机械材料,工匠技术或有出彩的地方,但要说造出纯机械能自助飞行的东西,显然是不现实的。 然而有“理工科学霸”天赋的小师弟从来不愿浅尝辄止,陈开早已经把空气浮力、流体力学忘得差不多,只好用半吊子基础机械力学知识来忽悠。 凡进夫妇看到师兄弟这样,心中也是十分高兴。 简单的家常饭,琐碎的言语,平淡却又温暖的氛围,或许这就是陈开两世都不曾经历过的,那可以称之为有家的感觉,甚至连自己和她在一起时,也未曾体会到的感觉,然而自己终究是过客,这一切,也不会持续太久了。 琐碎的间隙,陈开简单地转述了早上收到的消息,凡进只是点点头:“嗯,那你把自己的事安排一下,我们这几天就北上。” 提到北上,唐若惜的手抖了一下,刚夹起来的豆腐掉了下去,凡进握筷的右手划过一道虚影,在豆腐掉落饭桌之前,重新夹住,轻轻放在妻子碗里。 一边的平安已经开口问道:“爹又要出门吗?师兄也要去吗” 凡进左手轻轻握了握妻子的右手,又给陈开和平安各夹了一块红烧兔肉,“爹有事要出门一段时间,你在家里好好读书,听你娘的话,我很快就回来。” “哦,知道了。”自平安记事起,凡进常出门寻医找药,自然也就习惯,正直少年的孩子,对大人的事也没什么兴趣。 陈开本想说些什么,犹豫之后,只是回到:“好,我下午还是去书院,近日在武艺上有一点困惑,晚上还得请师父点拨。” 凡进点点头,转开话题,说起书院和村子的家长里短。 饭后,回到小院休息了半个时辰,陈开起身前往书院。 因为师资力量的匮乏,所以尽管学生年龄参差不齐,陈开也一直没有分班进行更有针对性的精细化教育。但就近阶段的形式来看,必须要给出解决办法了。 结合当下社会现状来考虑,在这学期结束,将二十多名超过十二岁的学生都交给钱正,让他们进入半工半学的状态,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至于工与学的时间比例,就可以依据实际情况随时进行调整! 心中有了决定,陈开不在犹豫,快步走进书院,午休的时间刚刚结束结束,学生陆陆续续进入课堂,沿途遇见的都向陈开行礼 当然,凡事总会出现例外,比如小萝卜,她见了陈开就不行礼! 小萝卜其实已经不小了,已经十四岁,出落的亭亭玉立,张老夫子的教导,加上几年的书院集体生活,娇蛮之气也收敛了许多,只是仍与大家闺秀沾不上边,说是小家碧玉吧,好像也不是很符合。 随着年龄增大,小萝卜也知道山长爷爷答应让她当先生的承诺只是戏言,可是山长爷爷毕竟对她很好,她不能生山长爷爷的气,于是便将怨气都集中在了陈开身上,都怪傻子知道的太多,害的她学不完,当不了先生!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见了陈开不行礼,一个是十分亲近陈开的平安师弟,一个是年龄比陈开大的邵空。 陈开在书院也并没有完全把自己放在“先生”的角色上,所以对这些事并不在意,自己在书院或者说在这群人中,到底算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常常他自己也无法归纳。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66章 执念的双刃(中) 下午讲了三节课,分别是数学、地理、物理,总共接近一个半时辰,出于社会发展的限制和专业知识储备的缺陷,陈开讲的东西,一直偏向于基础知识和方法/论。 最后一节是陈重的体育课。 这堂课经过最初的两年后,已经演变成了基础武艺训练与江湖知识大讲堂,偶尔还插播一些军事上的东西,毕竟陈重曾是西王的随身护卫,西王一生经历战阵无数,耳濡目染之下,陈重其实也算的是见识卓越的将才。 陈开霸占了操场边上张老夫子的躺椅,老头现在瞌睡变少了,刚刚眯过一会儿,这会儿正站在石桌旁翻弄着书卷,瞥见陈开霸占了自己的躺椅和茶壶,也没有多说什么。 没一会儿工夫,老头紧皱的眉头舒展一些,风风火火地回自己小院了,看样子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陈开眯起眼,开始假寐。 “咳~”,婉转的假咳声企图叫醒陈开,陈开懒得搭理,某一刻,看似睡着的陈开忽然一伸手,抓住扔向自己胸前的沙包,然后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拿沙包扔自己的人。 一身少年装扮的小萝卜脸上没有任何不妥的表情。 女生着男装,而且体育课可以自己选择上或者不上,这是书院为数不多的规矩。 旁边另一个男装的少女有些害怕地耸着头,在她看来,陈小先生是很厉害的很有本事的人,但她也不敢质疑自家小姐的做派,因为她是罗丁儿同学的丫鬟。 罗员外两年前专门给小萝卜买的贴身丫鬟,这年头富家少爷们读书也有伴读,正蒙书院接受女孩入学,也算破天荒的事情,罗大富是石牛首富,要安排一个婢女陪女儿读书,书院没有理由拒绝,陈开也懒得计较这些,最重要的是学生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当除了你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觉得正确的时候,你的“正确”也是“错误”。 “喂,我觉得你的地圆论有问题!”看着陈开半天不说话,小萝卜开了口。 “嗯,说说看,”陈开语气听不出情绪,他懒得起身,就这么躺着与对方交谈。 可以质疑和提问,这是他定的规矩,尽管这丫头的问题多了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几次差点把他问翻车。 “水可以证明。假设你说的是对的,地是圆的,还在不停的转动,有一股像磁石一样的力吸着我们,让我们不会掉下去,山石、土地、房子是有固定形状的,但是水不一样,按你说的水的形状取决于容器的形状,水附在球面上,水面不应该是弯曲的吗?” 小萝卜一边比划一边陈述,讲清楚自己的疑问。 听完之后,陈开坐起身来,认真地看着小萝卜,小萝卜有些慌,脸色微红,稍微避开陈开的眼神,片刻之后,又转回来,坚定地与陈开对视。 陈开继续盯着小萝卜:“这是你自己想到的?” “是…是啊,怎…怎么了?” “没什么,你很好!”陈开躺了回去,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前段时间,讲完地球是圆的的时候,平安小师弟也提出了这个疑惑,没想到小萝卜竟然也想到了,看来古代的孩子并不笨,或者说几百上千年的前后的人,在智力上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所以他选择给出真相:“事实上,水面确实是弯曲的!” “怎么可能?水面明明是平的!” “因为地球太大了,所以弯曲的弧度很难有直观的感受,要直观地感受这种现象,需要很大很大的水面,但是石牛县是山地丘陵地形,最大的水面也不过是石牛湾的几十亩,看不出来!” “不对,我问过我爹爹,他见过你说的大海,也是平的!” 陈开沉默了,小萝卜也好,村里孩子也好,邵空他们一帮子也好,这些孩子都没有知识障,可塑性很好,对超越时代的知识也没有抵触,很好教。 但毕竟他们所处的这个社会的文明程度还很低,从书院以外的环境中获取的常识也可能存在问题。 这样教下去,他们能力固然不差,但真的好吗?这个严重的问题一时间牵引住陈开的思绪。 陈开不说话,小萝卜反而有些莫名地慌神:“其实…其实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尤其是用地球仪、太阳仪、月亮仪做的演示,也确实能对应上季节和气候的变化,可是会不会是你忽略了什么地方?” 原来她俨然以为自己已经问倒了陈开,这本应该是让她雀跃的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皱眉沉默的陈开,她首先想到的,却是要宽慰他! 香儿来书院的时间迟,学习也不怎么样,早已听得呆了,只是看着自己小姐,对于小姐问倒了先生,眼里满是崇拜! “没错。”陈开回答了。 “啊?什么?”小萝卜听不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地是圆的,这没有没错,水面也是圆的,你爹说错了,你先回去,这个问题,改天再跟你说。” “啊…哦!”小萝卜轻声回复,她本想问问,干嘛不现在就说,最终没有问出口,默默转身离开,神态间似有失落、难过,或者说是一点点低落更加合适,她虽然爱跟陈开怄气,却好像也从没有或者说不愿意违拗他的意思。 午饭依旧是米饭,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天天吃米饭是很习惯的事情,但前提是,能够吃的起。菜式已经换了很多,陈开将自己知道做法的菜都陆陆续续教给了林大婶,还定期让她去留白居棕垫“深造”,就是希望能够丰富一下饮食的花样,今天是红烧鱼块和清炒豆芽,以及青菜豆腐汤。 规矩还是老规矩,只不过氛围变得更加活跃和轻松,邵空端着大碗,去给小十七分了一大块鱼,又接受了小十七回馈给他的小半碗米饭,才端着碗回到陈开身边坐下,一边扒拉米饭一边嘀咕林大婶太轴了,小十七明明吃不了那么多,自己这又不够吃,直到坐对面的有财板起脸来,才住嘴。 “喂”,邵空胳膊轻轻一戳陈开,问到:“你这两天咋了?” “什么咋了?”陈开头也不抬。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不对劲,明显不对劲,是不是你家生意不顺利?你说你,你这都赚了多少钱了,就算是不顺利,也不至于这么不开心呀!”在邵空的眼里,实在是想不明白,学问好、家世好、赚着花不完的钱,还有什么好愁的! 同桌的小萝卜听见邵空的话,也停了下来,这是她也想知道,刚却没好意思问出口的。 “瞎说,没有的事!” 陈开筷子未停,扒饭的速度更快了。 …… 初夜,一角缺月悬在天边。 陈开来到张老夫子的小院,看见老头正埋头忘我地写着东西,便拿了桌边的茶壶,去帮他换了最近配置的花药茶。再进来的时候,发现老头已经停笔了。 “你最近有心事?”张老夫子结果陈开重新斟满的茶杯。 “一点生意上的小事,倒是你,晚上少喝茶,不然睡不着。” “哈哈,我都这一把年纪了,不喝茶晚上也睡不了一个囫囵觉!” “我来拿琴用一下。”借琴是常有的事,不是陈开不想买,而是这东西很难买到,至于自己做一个,陈开自认为还没有那个技艺。 “嗯,自己去拿就是,不过我现在没工夫点拨你。”说完,又开始盯着案上的书稿。 “得了,就老头你那业余的两下子,说什么大话。”陈开去内间取了琴,抱着往外走去,“走了,明天还你,你早点睡觉!” 张老夫子看着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他能感受到陈开情绪低沉,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既然那小家伙没想说,自己又何必问。 陈开从书院侧门离开,操场一边,正教授刘铁定武艺的陈重忽然开口,“儿子,你自己练会儿,累了就去睡觉,老爹我要出去一下!” “知道了爹!”乎乎的棍风声中传来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陈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远远地跟上陈开。 他很奇怪,少主明明有的时候很亲近,可有的时候,又似乎很遥远,就像是现在,他能感受到少主不开心,很不开心,却无法走上前去安慰,不是不会,也不是不愿,而是少主身上发出的,拒任何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让他跨不过这段距离,所以,他只好远远地跟着。 陈开抱着琴,来到鱼背山册巨石上,盘坐于地,置琴于膝,思绪涌动,却久久没有扶动琴弦。 他如今的武艺,自然是知道陈重在远远地跟着自己,但很多事他不愿也不能对陈重说明白,陈开无法想象陈重知晓真正的陈开已经死了会怎么样,但他可以确定,那对陈重来说,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铮...” 低缓的琴声响起,依旧是她最喜欢的《青山夜醉》。 一曲两遍,完毕之后,陈开才发现,师父凡进不知何时站在自己旁边,还拎着一壶酒。 “师父,我正准备整理一下情绪,去找你呢。” 凡进没有接话:“走吧,为师带你去个地方。” 陈开嘴上没说话,心里却是有些感动,站起身来,却直接被师父抓起肩膀,飞跃而起,几息之后,在一棵大树上借力,继续向鱼背山深处略去。 陈重看了一眼两人远去的身影,转身离开。 飞掠中的陈开渐渐放松身体,催动内气按照凡进曾经的教导运行,自从知道牛顿并没有完全统治这个世界的时候,陈开就对很多事情见怪不怪了,如今他自己也能一跃数丈,在林间飞掠,只是不如师父这般轻松。 许久之后,二人落在一座山峰脚下,陈开抬头望去,严格来说,这其实是两座峰,两座山峰紧贴在一起,笔直向上,顶部分开。 “此峰远远看去,像是交错插在鱼背山的两支巨大的筷子,所以叫做筷子峰,峰高约五十丈,把琴给我。” 陈开虽然不知道师父要干什么,还是依言将古琴递了过去,凡进接过琴,脚下一点,便凌空直直向上飞去。 “以最快的速度上来!”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67章 执念的双刃(下) 师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已经是勉强可闻。 陈开收起心思,仔细观察,光滑的峰壁上植被并不茂盛,有些地方,露出光秃秃的岩石,陈开脚下发力,轻盈的身躯正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接近峰顶,像是灵活的猿猴,跃起,抓住岩石凸起,接着向上纵去,不过几个呼吸,便一跃站在峰顶。 筷子峰顶如被巨大的兵刃斜削而成,形成两个不规则的拼接斜面,巨石林立,二人站在较高的一边,放眼望去,远山的轮廓在夜空下若隐若现。 “能在七息之内上来,看来最近进步不小啊,”话是夸奖的话,可凡进的神色和语气,却有不掩饰的担忧,“你将离尘的这根弦崩的太紧了,靠这一个执念练下去,只怕会自毁!” “必然结果吗?” “那倒不是。” “那不就得了,你也说我天赋异禀,说不定我就靠着这个念头一鼓作气,一窥离尘!” “你倒是毫不谦虚!” “哈哈…” 都不矫揉造作的人,几句话间,低沉的气氛便随山风散去,凡进居然从怀中摸出一小壶酒来,喝了一口,扔给陈开。 “蚕豆也拿出来吧,我早闻到味了!”陈开喝了一口酒,主动要到。 凡进没好气地扔过来一小纸包蚕豆:“狗鼻子倒是挺灵” 几口酒下肚,陈开再次把酒壶递过去的时候,凡进却没有接,而是拿过一旁的古琴,盘膝而坐。 陈开饶有兴致地看着,凡进明显没弹过琴,将每一根弦都拨了一遍,眯着眼睛品味它们的声音。 陈开正考虑着聊一些琴乐的话题,来铺垫一下气氛,凡进却油然散发出一股飘然的气势,手指连续拨动起来。 琴声时而激昂,时而悠然,却是与山风相和。 “想不到师父在音律上也很有一手!”一曲完毕,陈开由衷称赞。 “哈哈,为师那里懂什么音律,这也是第一次弹琴!” “啊?” “其实也你也不必惊讶,所谓万法同宗,音乃是乐者心声,如果琴弦是刀,那么琴声就是招式,招也是武者心声,我恨,那就劈,我喜,那就舞,我也并没有弹琴,只是用琴演了一套刀法。” 陈开轻轻点了点头,凡进继续问到:“那你有没有感觉出来,刚这一段,是山风随我,还是我随山风?” “自然是…”陈开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皱起眉头,风琴相和,在普通人眼里自然是琴者随风,但师父已是这世界武道巅峰的存在,况且他已经这么问了,至少说明他可以让山风随他,那师父与山风到底谁主谁客呢? “没感觉出来,”陈开老实交代,然后求教:“还请师父指教。” “没有感觉便罢了,不必强求一时。武艺上有些东西,你没悟到的时候,我也不能给你讲的太清楚,怕反而让你着了相,但以你的状况,加上我这几年对你的了解,你在武艺修行上,有两点大忌需要时刻注意!” 这是相对正式的教导口吻了,陈开肃容点头,表示认真在听。 “其一是急于求成。以我的理解:一个人的武艺是从无到有,然后经历漫长复杂的变化,最终化繁归简,融于一言一行,直至离尘,离尘不还是个无,就算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在这个世界,也还是个无,所以,武道是一个圆,一个回归的过程。倘若你一直急于求成,失去了繁杂的体悟,只怕你感觉武艺提升再快,实际上,仍旧呆在原点没有动! 其二是知识障,无论是你说的穿越也好,我认为的前世神魂觉醒也罢,你多了一世所知所识,你刚才的犹豫,包括你之前的很多言行,都是企图以你曾经的知识来解释现世规律,这便是你的知识障,要清楚,你我已经多次印证,你曾经知识的一切,与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并不是完全一样,尤其在武道一途,离尘更是武道至高境界,往后你越往高处,越得警醒!” 几年相交,凡进说起话来,也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一些陈开的习气。 陈开听完,认真思索一番,才说到:“我会记着的!” 凡进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递给陈开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我能教你的,差不多也都教给你了,从北边回来以后,有什么打算?也快到你继承西王爵位的时间了。” “还有一年多,拖一拖按两年算,早呢。还是先借着你这次风雷之动,再狐假虎威一把,让留白居完全彻底铺开,多找些线索才能到下一步。” “怕是不好找,当年唯有武神王大路达到了那个境界,可武神未曾留后,其传人也不知所踪,至今已历上千年,这期间,几经朝代更替,江湖动荡,离尘的线索,估计大多都已被历史掩埋,就算有能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试问谁又敢让别人知晓?” “难是肯定的,但不代表没机会,先低调做么,等到实力允许的时候,高调收买或者做局引诱之类的,具体的操作方法还可以有很多,大数据计划只是基础,也只能是基础。” “或许你是对的,希望,你能成功!” “借你吉言!”陈开喝了一口,扬了扬酒壶,做了个举杯敬酒的示意,待到师父接过酒杯,他拿过古琴:“作为感谢,给你弹一曲吧,喜欢什么风格,洒脱写意的,还是豪气干云的?” “我都行,来你拿手的吧。”凡进已经放下酒壶,半躺在石头上,双手枕在脑后,摆出洗耳恭听的享受姿态。 两年多来,陈开倒是确实跟张老头学了不少琴乐知识,最拿手自然还是《青山夜醉》,但显然不适合这氛围,略作考量之后,弹了一首《沧海一声笑》。 “匠气太重,故作姿态,糟蹋一曲好意境啊,听得我都快睡着了。” 陈开笑了笑,倒也不在意师父的评价,各饮一口后,凡进先开了口。“对了,你中午说要找我,什么问题来着?” “倒算不上什么问题,只是想找师父谈谈。虽然有些不人道,但我其实很想问问师父,师父面对死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您作为一代刀圣,正值壮年,武学天赋也算是当世顶尖,却没两年好活了,可会觉得遗憾或者不甘心” “以前或许有,到如今,已经没有了,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无色玻璃已经烧出来了,只是还不够清晰,解决你师娘的眼疾只是时间问题。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学问,很实用,平安也很喜欢,我也不愿他为富贵功名所累,等你回到原西,继承西王之位,保他做个安安稳稳的普通人就足够了,要不了几十年,江湖就会忘了我。” “师父是豁达之人!” “我不过是比你幸运罢了,我最牵挂的人和事都无虑!死别也总比生离要好让人接受一些!”凡进以充满同情的目光忘了一眼陈开。 “不错,如果我当时就死了,也就罢了,可偏偏我还活着。” 凡进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算了,不说这些了,说说当下吧,比如,北上的事情…” “北上已经势在必行了,你在担心为师吗?” “嗯,主要是感觉对不住你,还有师娘和小师弟,我虽然不知道武功练到你们的境界是什么样子,但以你目前的状态,全力出手的话,撇开成败不谈,对身体肯定是有影响的吧。” “哈哈,”凡进轻声笑了笑,却没有接陈开的话,略带戏谑地说到:“我虽然不事商道,但那些商人功利权衡性子却也是知道的,尤其是大商人,都是心冷手硬的人,你这么个性子,是怎么在你们那个世界做到商界大土龙的,难怪被人做了” 陈开满脸黑线:“那叫金融大鳄!” “嗯,金融大鳄,鳄不就是土龙么?”凡进一脸无辜,一本正经,“你们起名号真是,不讲究,不过土龙嘴巴大,咬住东西不松口,倒是挺符合那些商人。” “你说的不错,”陈开已经没有兴趣再去给他纠正商人与资本家的概念错误,“我后来也时常想,如果当时心在硬一些,不思退的话,也不会出事来了这里” “缘法如此,好坏对错谁又能轻易下了结论,你也不要多想了,北上的事情是我个人的想法,至于对你,以及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所带来的好处,只是师父捎带给徒弟的余荫,当然你也别光想好的,万一师父不中用,你这徒弟,也要跟着难做的。” “呵,这件事其实除了对师父你自身有很大的不利,之外的牵连,无论事情成败,都是利大于弊。” “反正为师是光脚的,什么都不怕,我死之后,洪水滔天都是你的。” “必须是我的,早就谈妥的生意,我不会让这些事波及师娘和小师弟,这个你不用担心。西王之子得刀圣衣钵,身怀刀圣秘籍,探寻离尘之路。这个剧本怎么样?我高低出手几次,然后再用留白居的情报系统真真假假地放出一些消息,诚如你所说,江湖很快会忘了你,自然也不会太在意师娘和小师弟。” 凡进轻叹一声,山风夹杂着他愧疚中带着无奈的话语:“出于私心,我是想让你代替平安,抗下我这一身虚名的后患,我也会尽力帮你铺好你要走的路,但是我觉得,死过一次的人,无论如何,也更应该珍惜生的机会。” “放心吧,我求的是离尘,不是死,哎,一个死过的人,一个将死的人,总是把天聊成这个样子!”彼此再一次确定对方想法,陈开调侃一番,换了个话题:“这次事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你,我,还有师娘和小师弟,当然还有重爷爷,再带上几个年纪大的学生,组个旅游团。” “旅游?” “嗯!” “听起来不错,去哪里?” “往东南去把,去海边,看看苏杭的繁华,我也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大海。”陈开起身站到崖边,迎风而立。 “不错的注意,我先回去跟你师娘说说,剩下的你自己喝。” “嗯,走…呵” 陈开回过头,峰顶上哪还有凡进的人影,吧字自然也就没有出口,摇头失笑一声,他走过去,拿起所剩无几的酒,独自品了起来。 待到酒尽夜深,他起身将吃剩下的蚕豆藏进一处干燥的石凹里,抱着古琴自崖顶跃下,几次借力之后,从林稍掠去,像是归巢的飞鸟。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68章 信衔冬尾,雷绽天北(上) 北地的三月,大旗国的林野上,仍是一片荒芜。 若是从高空俯瞰,黑色的洼地与白色的积雪犬牙交错,连绵一片,像是最粗糙的画稿,却难掩天地自然宏大的韵味与气魄。 春天还未到达这片土地,但经历过漫长饥饿与严寒的动物们,已经迫不及待而又小心翼翼地钻出地面,走出深林,寻找着果腹的食物,或者,成为果腹的食物。 林间的一片空地上,一只巨大的棕熊正在撕咬着已经死去多时的小野牛,血腥的气味远远散出去,引来了几只野狼、猞猁围观,数丈外的林子边缘,一个看上去已经五六十岁,身材壮硕的猎户也在望向这里. 棕熊对这些围观者毫不在意,因为那些生物,在它眼中,与蝼蚁无异。 然而在它将饱未饱之际,有蝼蚁动了! 壮硕的猎户踏着似慢实快的步伐,几步跃进,目光平平地望着眼前的巨熊,神态睥睨,看来是要徒手擒熊? 常年穿行林野的猎户,能与狮虎搏斗,猎杀巨熊,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竟然没有装备猎任何捕猎工具,弓、矛、刀、戟,一样都没有,就这么赤手空拳地站在巨熊面前。 聪明的人或许已经再想,棕熊的食物会不会就是他下的饵,饵上已下了药? 但是下一刻,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猎户上前,棕熊护食且暴躁的本能被激发,它伏着身躯低吼出声,然后抬起前肢猛然跃扑,巨大的熊掌带起风声,想要将面前这个狂妄的蝼蚁一掌拍死。 而猎户的衣袍却在棕熊跃起的一瞬,无风激荡! 棕熊的双掌拍来,他右腿向右后方拉开半步,身形微屈,双拳自腰间提起,后发而先至,迎上了棕熊双掌。 拳掌相接,接近直立状态的棕熊足足比那猎户高出半个身子,携以体型和重量的优势,力若千钧。 猎户脚下,枯草泥屑在一瞬间如水波荡开,然而他的身躯,却像是钢铁浇筑而成,纹丝未动,脸上不仅未显出挨揍的痛苦,反而是在回味,像是老餮在品尝一种新的菜式。 反倒是主动出击的棕熊,像是被蛰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后退几步,变得更加狂躁。 嗷地一声长吼,棕熊再次前冲,却是眼见拍不动,想要顶翻对手,壮硕猎户也只是身躯下沉,一拳伸出,棕熊想要张口去咬,却被一拳砸在头上,然后对方拧身侧转,双臂箍住熊头,往下一按,一拨,棕熊便在身躯惯性的作用下翻了个跟头,而猎户以毫厘之差避开棕熊翻转倒地的身躯,淡然起身而立,看起来气定神闲,仍有余力。 这猎户竟然身怀高超武艺,但他为何要与一棕熊徒手相博,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恼羞成怒的棕熊彻底开启了狂暴模式,交战的人熊像一场风暴,摧毁着周边尚未吐出新绿的草木,身形变换,掌风呼啸,交杂着拳肉相交的沉闷响声,随着气氛的攀升,围观的野狼呜咽着,夹着尾巴离开。 视线中央,那猎户渐渐变守为攻,棕熊虽然攻势强劲,却并不会防守,因此猎户攻的也并不急,但如果武道境界足够高的高手在这里,便能看出,猎户的挥拳推掌之间,竟隐隐有虎啸雷鸣。 更远一点的地方,一个老农看着这场人熊大战,脸上偶有思索的表情,手上也不时比划一下,像是在印证心中所想,体悟其中奥妙。 不久之后,有人自远处向老农这边走来。 来的是一身锦袍华服的中年人,面容严峻,形态威武,一看就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只是此时此地,这位看似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未带任何随从,孤身端着一个精美的木盒,望了一眼交战的人熊,转头对观战的老农极为恭敬地行礼:“大师兄!” 老农伸手扶住来人:“乌师弟啊,你如今已是大旗的镇远将军了,带兵之人,最讲威势,见了我就不要这个样子了,免得给别人看到,坠了名声。” 锦袍人是大旗的镇远将军乌承忠。 乌承忠态度态度仍是恭敬:“如果不是有幸拜在师父门下,又受到师兄弟们的照顾,承忠如何能成为大旗的将军。” 老农笑了笑:“罢了,乌师弟你总是这么谦逊,这是?”说着他一指乌承忠双手捧着的精巧木盒,“给师父带的礼物吗?主人如今已不大理俗事,况且也最不喜在进山练功时被打扰,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闹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乌承忠将精巧的木盒递向老农,神情奇怪,“不是解决不了,只是…我没有资格置喙,一切全看师父的意思。”说着他忘了一眼不远处与棕熊相博的猎户,那看起来比他大师兄还年轻几岁的壮硕猎户便是他们的师父? 老农轻轻接过木盒,在手掌触及木盒的一瞬,神色也变得凝重… 另一边,猎户斗得愈加酣畅,棕熊却是愈见力衰,某个时间,猎户左手挥肘隔开一记熊掌的同时,前跨半步,右拳直出,淋漓的气势再无保留。 拳头转瞬即至熊头,棕熊骤然身体缩了一圈,冲来的拳头,像是一场袭击至眼前的巨大风暴,让它本能地瑟瑟发抖,生不起任何对抗的心思,只感觉下一瞬便会被风暴撕碎。 哀嚎还未来的及发出,挥来的风暴却忽然消散,取之代之的是温润的春风般的感觉,像是一个短暂的噩梦。 猎户的拳在抵达熊头的一瞬间,散去了所有力道和气势,随意地抓了抓它头顶的毛皮,甚至还捏了捏它的脸,笑着转身离去。 大棕熊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呜咽一声,转身拖着还未享用完的美食,往林子深处走去,神情竟有几分委屈。 林子边上,观战的二人已经迎上出来的猎户,乌承忠躬身行礼,问了一句“师父安好”。 猎户居然是乌承忠的师父,一个振远将军的师父或许未必算的上什么,但乌承忠是个例外,因为他的师父叫作 马空拳! 大旗神拳门掌门,当世成名最久,也是名声最盛的四大宗师之一!而老农则是一直跟着马空拳的低调随从武福,少有人知道,他于马空拳,亦徒亦仆也亦友! 乌承忠问过安,武福询问道:“主人感觉如何?可还要再找一找更大的棕熊?” “暂时不必了,春天将至,大风山的雕王也该出来了,过几日且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再与它一战。”老人随意说着,瞥了乌承忠一眼,“你一个大将军,不好好带兵报国,老往我这里跑是个什么情况?” 知徒莫若师,马空拳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乌承忠这个时候来,肯定有事,他近年来已经愈加平和,唯独对弟子要求却是愈加严苛。 乌承忠不敢怠慢:“回师父,南边春练刚刚结束,弟子回来述职,陛下恩赐休沐…” “行了,关于朝堂职务的事,没必要给我说,我也没兴趣!”马空拳一边整理稍显凌乱的衣服,一边打断了乌承忠。 武福知道自家主人对于俗事尤其是朝堂事,不愿有毫厘沾染的心思,便开口圆了场:“主人莫恼,乌师弟也是一片孝心,他休沐在家,便去了神拳馆里请安尽孝,刚好碰到…一件紧急的事情,便带着消息找来了。” 说着他一手托着木盒递向猎户,一手拉开木盒上的盖子: “南国刀圣,托神通镖局送来了战书!” 马空拳目光一凝,伸手拿起躺在木盒中的信封,信封迎面只有两个字:战帖!字体非楷非草,每一笔,都如一把刀,刀笔形状和气,并不显得尖锐,但其中刀意却是雄浑磅礴,引的他不自觉聚起拳意应对。 噗地一声轻响,脆弱的信封瞬间化为碎屑,随风散开。 “主人!” “师父!” 旁边二人异口同声惊呼,以为师父受了暗算,就要上前,马空拳抬手打住,信封碎时,刀意随之消散,他也及时撤了拳意,里边的信纸依旧完好,此时他正看像信纸上的内容,只有短短两行: 俱言宗师无惑起,谁解无惑心中疑! 将随暖风见北春,试问何处可揍君? “哈哈哈…哈哈哈…”马空拳看完,狂笑起来,笑声如惊雷,向山野四散。武福与乌承忠听不出笑声中的含义,到底是愤怒还是舒畅。 数年来,师父拳坐镇神拳门,虽渐渐淡漠俗事,但北地武林第一人的地位却还是摆在那里,怀着各种目的前来挑战的人也不少,这其中,绝大多数都被以各种借口推掉了,少数的几次出手也只是点到为止,让对方知难而退,但无论如何,师父的态度都很平和,这次… 南国刀圣之名他们自然也知道,在他们眼里,这人与师父相比,也确实是了不得的武道后辈,达到了师父出手的标准,但是后辈毕竟是后辈,总归不可能成为师父的对手。 笑声慢慢平息,马空拳随意将信纸递给两名弟子,武福疑惑着接过,与乌承忠一起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狂妄之徒,这姓凡的小子如此无礼,简直该死!”乌承忠怒不可遏。 武福倒是迟疑着问道:“主人,刀圣这一手莫非真的已…” “不错,凝刀意与字象之中,牵机而动,这不是技,而是道!俱言宗师无惑起,谁解无惑心中疑,技已经达到无惑的状态,心中仍有疑问,那便只能是道了,他已经可以与我以战论道!” 马空拳话音落下,远处天空风云变幻间,竟是轰隆一声,春风未至,春雷却先响了起来!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69章 信衔冬尾,雷绽天北(下) 乌承忠像是被雷惊着了,他啜喏着:“他…他…真的通象了?”随后他又否定到:“不,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像是为了对抗心中的某些情绪,他皱着眉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武福也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最不可思议的事,难以置信,然而主人的话又让他无法怀疑,他看了看主人的脸色,微微咬牙说到:“三年前,殷师弟最倚重的门客在南边碰到南国刀圣,带了绝命的刀伤回来,主人您当时虽然救不了,但也说那一刀只是技的巅峰,甚至我勉力为之,也能差不多地做到那样。” “我记得当时也传出了刀圣已入通象的消息,但您通过那一刀断定,刀圣仍身在通象门外,可如今…” 感觉到嘴里有些发苦,武福顿了顿,才把话说完:“这才区区三年,难道真的天纵其才到了这种地步吗” 看着两个徒弟的样子,马空拳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开口时,却依旧豪迈如初: “不错,确实天纵之才,回想本座当年到了大不惑之后,历经三年摸索,才将一只脚挪进通象的门槛,而后又是六年时间,才算真正进了通象的门,从那时起,我便放下一切俗务,游走尘世边缘,感受天地万象,至今又数年,也不过寸进,比起南国这位刀圣,可以说是资质愚鲁。” 师父的自谦,徒弟自然无话可接,好在马空拳并没有与他们交流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然则武道一途虽然式微,通象难求,入渊不出,天纵之才其实算不得少,前些年的古三念、姬放歌、丁白鹰,而今的李白衣、旗锋、柳若飞等,当然最惊艳的确实是这位刀圣。” 他说出一些曾被或者正被冠以“天才”“俊彦”的江湖名人,最终又回到刀圣和自己。 “若以资历辈分论,这武道之巅,我辈之中,也只剩我与禄无忌了,当年比我们天赋好的同辈也是有的,而今何在?武道一途,要走到巅峰,天赋、心性、机缘、付出缺一不可,刀圣天赋奇高,可正当此时,焉知他不是上天送我的机缘?” 说道最后一句,马空拳与武福相视片刻,俱都露出笑意。 “这么说来,主人不必费神去找那雕王了。” “哈哈,有了刀圣过手,区区雕王,暂时当然不必了。十几年了,本座于武道上的路也越走越孤独,早些年虽然与心鉴和通元二位前辈有过交流,但他们分信佛道,走的是闭门造车的路子,尽是漫谈,虽互相搭了手,但终归不愿与我一个后辈力争,禄无忌权术心机太重,已经是难有再进。为求通象,我不得已才与强大飞禽走兽/交手印证,在风雪雷电中感悟,如今武道后辈新进,或许就是上苍怜我,送我的机缘,只希望这刀圣莫是绣花枕头!” 他负手前行,对武福吩咐道:“让神通镖局信使带话,本座将于望山之巅,结庐以候 武福点点头,乌承忠却亮了亮手中的信纸,问道:“只是带话吗?师父,这刀圣口气这么狂,还搞了这一手,要我看,师父也露两手,给他来点威风,让他知道山外有山,哼!” 马空拳有些哭笑不得:“你当这是小孩子斗气呢?没必要了,他口气狂些,该有的姿态却是不少的,这一手凝意化象看似显弄,实际不过是他的敲门砖,挑战资格的证明而已,若是不靠这个报上分量,我又岂会理他;自己选了时间,让本座选地方,也遵循了约战的基本规则。至于些许名声,马空拳这三个字就够了,无需其他!” 乌承忠似有不甘,但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一边的武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行三到山口处取了马,扬鞭向京都而去。 … 上京。 神拳馆。 屋内屋外已经呆满了人,这些人有锦衣贵族,有布衣平民,有谦谦君子,有亡命凶徒,有一方枭雄,有贩夫走卒…花样百出,形态不一。 只是人虽多,层次却十分明显。 但凡背后代表一方势力,能和马宗师搭上话的人,已经被请进会客厅喝茶。 稍次一些的,被安排在院子里,或站或坐。 而大门外聚集的,大多是走江湖的包打听和凑热闹的闲人。 不仅层次清晰,气氛也安静诡异。 往日里无话不谈的张三爷和李四爷好像成了点头之交。 曾经火并数次的金帮主和朱帮主也好似已经冰释前嫌。 一向暴躁的张屠夫看到调戏过自己媳妇的泼皮竟然无动于衷。 北地苦寒,冬岁未尽,他们本该蛰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如今都被惊雷般的消息炸醒,这种程度的打扰没人敢有脾气,他们只能安静地围绕着风暴中心,等候消息。 某个时间,短暂的骚动之后,所有人都站起来,对着淡定归来的马空拳拱手而立。 马空拳看到这么多人时,并没有感到意外,路上,乌承忠已经告诉他,刀圣这是公开挑战,已经有不少人跟着神通镖局信使等在神拳馆,或是助威,或是要第一时间知道消息,请求观战的。 他站在神拳馆的高大牌坊下,做了个四方揖,并没有回应其他人什么,只是说到:“请宋信使答话。” 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拱手站了出来:“神通镖局宋万里,见过马宗师。” 马空拳点了点头:“刀圣的战帖,本座已经看过了,他可还有其他话说?” “刀圣没有其他吩咐,但…”宋万里犹豫了一下,“刀圣的传人托我向马宗师问句话。” 武福皱了皱眉,宋万里这个犹豫值得玩味,作为八方玲玲的信使,什么该说,该在什么场合说,他肯定是提前想清楚的,这个时候犹豫,那就是在暗示主人家,接下来的话可公开说,也可以私下说。 这样的话,就算不是恶言恶语,也绝对不是什么恭维的好话。 “刀圣的传人?”马空拳并不在意宋万里的暗示,他显然更在乎其他的。 传人和弟子门徒可是两个概念,就像他自己,你可以说马空拳有数百弟子,上万门徒,却不能说他有数百上万个传人。 “是!”宋万里回答的十分恭敬,这是他的职业素养,“大夏武靖王遗子——陈开,也是未来的大夏西王!” 一瞬间,这位武道宗师心里闪过数个念头,自己的弟子曾参与到谋刺西王的事里,他要问仇?或者逞一时口舌,比武之前替师父落一下他的面子…不过这些念头刚浮上心头,就被他一一否决,刀圣若是收了这么一个不懂形势,不知分寸的传人,他就不是刀圣了。 思维闪烁间,他神色平淡地开了口:“哦?他想问本座什么?” “他托我见到马宗师的时候,代问一句,他能不能与您的传人也比一比?”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马空拳没有回答,而是不自觉地左右环顾了一下,笑了起来。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马宗师收了传人吗?好像没有,但近年来他不理俗世,也常常不在神拳馆,是不是收了关门弟子当传人? 神拳馆的一众弟子也有些尴尬,他们很多人都能称马空拳一声师父,但谁也不敢以马空拳传人自居。 他们来不及仔细思索,马空拳已经一边笑,一边问到:“有意思,哈哈,可还有其他?” “讯息已经全部传达完毕,再无其他,只等马宗师回复!” “嗯,也不用等了,你回去告诉刀圣:明日起,本座即会前往望山,结庐相侯!”这最后几句,马空拳借着内力发声,雄厚如雷的音调响彻方圆数里之地,之后他又用家常般的口气说到:“顺便告诉刀圣的传人,叫他且先等着,会有那么一天的。去吧!” 宋万里得了马空拳的回复,也不耽搁,抱拳行礼之后,便快速离开。 随后,马空拳拱手扫视众人一眼:“感谢各位的关心,南国刀圣的挑战本座已接下,约战地点便在望山,至于时间,那就要看这位刀圣选择什么时间到了,即是公开挑战,要去观战的悉听尊便,但是本座奉劝各位一句,看不懂的,最好也莫要去凑这个热闹!有事当前,不便待客,诸位请回吧!” “马馆主客气了,现在我等想知道的已经知晓,便不再打扰。但到了马馆主教训那南国刀圣的时候,金某人却是要前去助威的!”金剑门掌门金无意率先表了态。 “金门主之言,正合我意!” “却是如此!” “嘿,怎能少了我殷家!” … 众人各自表着态,拱手离开,武福拱手代为感谢,将几个大家族大势力的人亲自送出。 马空拳一边往里走,一边对着角落一个准备离开的老太监招了招手:“李公公,留步!” 老太监迎上来打了招呼:“奴婢见过马宗师!” “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有,陛下不便出宫,知道此事后,只是让奴婢来看看马宗师的意思!马宗师既然有暇问起,陛下倒是让奴婢带了几句话。” “李公公请讲!” “陛下说,马宗师近年一心全系于武道,陛下为国事所累,想来竟已有数年不曾见面,陛下心中十分挂念马师父!” 马空拳点点头:“承蒙陛下抬爱,你回去转告陛下,我晚间进宫一趟,望陛下能抽空一叙。” “奴婢记下了,马宗师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奴婢就先行回宫复命了。” “去吧。” 李公公离去不久,武福便从院外进来,他走到马空拳近处站着,并未打断主人的思索,直到马空拳开口:“都走了?” “都送走了,也不知道这些人,凑合个什么劲。刚刚见主人你留下李公公说话,宫里那边可是也有什么说法?” “说法没有,想法却是有的,人心不足啊,都想将我拽着,跟他们在一起。”马空拳口气淡漠,话语间有难明的意味,但武福显然是听懂了。 “那主人现在打算怎么应对?” “你做好准备,等我见了南国刀圣,战过再说!” 听到“你做好准备时”,武福一向低着的头猛然抬起,满脸惊骇,想要表达些什么,最终却化为一个重重的应诺:“是!” 华灯初上时分,大旗平康皇帝遣近卫牵着他最喜爱的战马来到神拳馆,迎接马空拳进宫。但时隔数年再次入宫的大旗江湖第一人到底与皇帝聊了什么,无人所知。 只有些许小道消息传出,马空拳与平康皇帝并未聊什么大事,甚至连与南国刀圣的比武也没有多说什么,仅以帝师的身份,又指点一番平康皇帝武艺,随后二人在万古楼饮宴,也只是平康皇帝缅怀在神拳馆学艺的日子,马空拳也因此有所感慨,讲起自己曾经行走江湖的事,品评天下武学,二人畅聊至深夜才散。 “神拳师父自言欲斩断俗缘,以求武道巅峰,淡漠俗事近十年,却忽然进宫跟皇帝拉起家常来?怎么可能,此事由江湖牵扯庙堂,必然没那么简单!” 上京城深宅大院里,有大人物下了这样的结论。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70章 等待与绸缪 钱正来了,刀圣要挑战神拳的消息传开后,他第一时间将手头上的事做好安排,从江宁赶回石牛。 三年来,留白居借着领先时代的饮食理念已经在大夏东部急速扩张开来。以大本营石牛县为界,往南,已经遍布江南,蔓延至福建路;往北,已经遍布河东、河北一带,蔓延至京西;往西,也已经荆襄一带。尽管只是在州府和相对繁华的县府设店,分店数量也已近百家。此外,一些其他的生意也陆续开始铺垫,留白居之上又设凡尘商号,因此,绝大部分时间,钱正都呆在首府江宁居中忙碌。 陈开的小院中,赶回来的钱正有条不紊地汇报着生意上的状况, 现在每栋留白居酒楼的人员配置,除了钱正依据生意需要安排的,还有一些是陈重亲自安排进去的,当然人数不多,每家店大都是一名或者两名,最多不超过三名,这些人有些是原西调过来的,有些不知道是陈重从哪里找来的,他们只在名义上受各店掌柜约束,实际上完全自主行事,必要的时候,甚至掌柜都必须听命与他们,明显已经不是简单的监督职责。 生意上的事说的差不多了,前正打开带来的一个长盒子,推到陈开面前: “这是殿下年前吩咐的事情,天下玉器基本出自六家,其中我夏四家,分别是剑南刘家、岭南柳家、江东吴家、河南卢家,还有两家是燕国皇室慕容,以及北旗独孤氏,按照殿下意思,我已经收集齐六家最能体现其制作技艺的珍品。” 陈开站起身来,看着长盒子里嵌放的六枚玉器,它们或色彩斑斓,或精雕细琢,然后他闭上眼睛,手指一一抚过六件玉器,来回几遍,终于双手分别拿出一枚。 然后他没来由地做出一个让人诧异的举动,捏住两件玉器,手指不断加力,直到一声清脆的裂声响起,左手的玉器已经被捏碎。 他扬了扬右手尚完好的玉器,以眼神向钱正询问。 “这枚绿松环佩是吴家所出。”钱正报出玉佩来历,他虽然疑惑世子殿下的行为,但从不多话。 “呵,吴家,偏地是有点巧!”陈开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环佩,一边感受其中光滑细腻,将玉佩迎着阳光把玩,一边说道:“这样的话,钱大哥就先不用管这事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借此机会也歇一歇,正好最近智造院又有一些新的想法,你去看看,顺便帮忙琢磨琢磨。” “多谢殿下抬爱,那属下先告退了。”钱正应声离开, 没多久之后,陈重从大窑回来,递给陈开一块玻璃,那是一块不规则圆形玻璃,边缘厚,中间薄,已有凹透镜的大致形状,唯独表面充满细小的打磨纹路,透明度被破坏的厉害,也看不出纯净度。 陈开接过来,映在眼前看了看,陈重在一边说着情况:“还是不行,太软的东西打磨不动,稍硬一点的,一磨就花了。” 点点头,陈开扬了扬手里刚拿到的绿松环佩:“我已经想到一些办法了。”说着他往屋里走去。 “少主是想用磨玉德法子磨琉璃?”陈重眼睛一亮,跟了上去。 “不错,我们没有制作玉器的经验,梁承送来的典籍上说,打磨抛光玉器的材料一般叫做宝沙,这些宝沙大多是由多种材料混合、研磨、水洗制成,如果要试制出来,所需要的时间和人力难以估量,所以我准备借用现有的制玉工艺。” 陈开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架上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块几近透明的原型玻璃,淡淡的绿色并不影响视线,规则的圆形也证明切割不是问题,结合手上的玻璃也可以知道,打磨的问题也不大,距离凹透镜只剩下最关键的抛光。 “少主真是聪慧,这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这是哪家的工艺?” 陈开失笑道“吴家…” “咋又是这吴家,这些家伙没不缺钱不缺势,难不成要让凡先生去抢…” 石牛湾那夜,凡进不给面子,强势分羹,又教训了吴家五少爷,此后虽说不至于敌对,但隔阂深是免不了的,吴家也从来不与凡尘商号合作。 陈开将绿松环佩和抛光失败的玻璃片也放进盒子,“先让杭州的暗卫搜集相关信息,另外大窑那边还是接着实验。” 大致安排一下,陈开打发陈重去吃饭,让他不用操心太多,然后带着东西去医馆找凡进,大致汇报了事情进展。 如果真要借用吴家的工艺来完成最后一步的抛光,那么势必也要借用最核心的工匠,这不是当下很快就能解决的问题,而眼下要做的是: 等待。 … “老头儿,我有个想法。”下午上完课,在书院一起吃下午饭的时候,陈开提起自己的想法。 “嗯,说说看。”张老夫子依旧不慌不忙地吃着。 “我想组织一次游学。” “游学?嗯,好事情,昔年圣人周游列国,老夫年轻时也曾踏遍大夏九路数十州,到各地观风问俗。只是这书院七十多学生,大多十来岁年龄,如何组织的好,老夫年事渐高,却是游不动了!” “好啊,游学好,先生你游不动,我背您呀,再说我们不是已经做出减震马车了吗,您可以坐着马车,保管舒服得很!”邵空一听这事,立马来了劲儿,张老夫子边上的小萝卜也竖起了耳朵。 陈开没搭理邵空那个捣乱鬼,思考一会才说:“那这样吧,我只把年龄超过十二岁,下学期便要进入半工半读的二十来个学生带出去,我和重爷爷带着,也不用太远,从这里到东海,沿途逛上几个名胜名城,短则一两月,最长也不过三个月,后半年,就把他们派去各地酒楼放养。” “能成,你准备什么时候实施?这事得好好计划,孩子们不能出岔子。” “我先随师父去一趟北地,回来后出发。安全你老人家不用太担心,留白居的生意已经在这些地方也做开了,一帮子小书生,没谁会为难。就是这样一来,老头儿你要辛苦一些了!” “北地?”张老夫子疑惑地看了一眼陈开,“听说我夏国刀圣要去挑战北旗神拳,你该不会是为这事吧?” 张老头话出口,邵空等离得近的几个男孩子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少年人,大都有向往江湖的梦,虽然他们大都没有什么练武的资质。他们假期也常跟陈开去留白居听说书,刀圣将挑战神拳这样的大路消息也是由他们带回书院的。 “嘿嘿,”陈开故作神秘地一笑,“身为武学世家子弟,当然是要去看看的。至于你们这些练喽啰都算不上的角色,就好好呆在书院,等我回来再跟你们讲。这段时间就辛苦老头你了,看着他们,不行就让阿超过来揍他们!” 阿超是留白居跑堂儿的兼保镖,原西军兵油子二代,对付泼皮无赖很有一手,常去留白居的学生自然也知道阿超“很能打”! 张老夫子眯了眯眼睛,最终没有继续在陈开北上的事情上纠结,而是提了其他的问题。 “我倒没什么,按你说的,反正我是“放养”施教,一个是放,两个也是放,一群还不是放。倒是出去游学的话,几个女孩子怎么办?” 书院女孩总共有接近三十个,超过了三分之一,在这个时代算是很多了。但这些女孩大部分都是邵空的“妹妹”,也就是邵空收留的弃女,年龄也基本是书院最小的一批,其他的都是虞子村的农家女子,而这其中,也有三个是年满十二岁,如果小萝卜也去,就还得加上刚满十一的罗小香,总共五个女孩子。 这年代虽然穷人家女娃为了生计,没那么多讲究,但毕竟都是黄花大闺女,出门游学,时间长,距离远,他们父母能否接受也不好说! “女孩子怎么了,山长爷爷,你看不起丁儿...呜呜!”坐在张老夫子边上的小萝卜听了这话,立马放下碗筷,皱着蛾眉,发起了撒娇攻势。 “哈哈哈,丫头啊,你可别为难爷爷,这事啊,可真不是爷爷能做主的,你得回去跟你爹讲。” “恩,不错。男孩子必须去,不见世面眼界终究太低;至于女孩子,和家里说明情况,自主选择吧,愿意去就带上,不愿意去就算了。” 张老夫子想了想,也没说话,点点头继续吃饭,小萝卜一见张老夫子并不是不让她们去,也开心起来,至于自家的老爹,根本不是事儿。 陈开看了看同桌几个满足年龄要求的学生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态,当下宣布了决定,最后定了基本的要求,由邵空负责做具体的出行方案,包括人员、物资、线路,越全面越具体越好,邵空罗丁儿等人当即开始热火朝天的讨论,至于“弄不好就不要去了”的威胁,被选择性的被无视了。 院里正说着,阿超忽然从外面快步走来,附在陈开耳边低语几句。 陈开听完后点点头,吩咐到:“先带他去我那,我吃完这点就去!” 阿超点头离去,陈开便快速将碗中几口饭扒拉完:“你们慢慢吃,我先撤了。”紧接着陈重也把剩下的饭递给刘铁定,紧随陈开离去。 热烈讨论的气氛忽然有些冷场,小萝卜望着陈开远去的身影撇撇嘴。 “戚,神神秘秘!”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71章 一发动天下(上) 不久之后,宋万里再一次在这个奇怪的小院见到了那对奇怪的师徒:被奉为刀圣却犹如寻常农夫的师父,以及充满格格不入却又理所当然的世子徒弟。 另一边,陈开对于后世物流行业的前身——镖局,也有一些兴趣,尤其是具有跨国性质的神通镖局。 因此,宋万里传达完马空拳的意思之后,又被陈开拉着,做了一会不涉敏感问题的商业交流,这才离开。 “‘望山之巅,结庐相侯!’这马空拳还真如师父所言,在两国绵延数千里边界上,选了这处从未变动过的界点。” 神威镖局的信使离去后,陈开喝着茶,与凡进说到: “不过这老头看来脾气不错,您都说要揍他的话了,他还‘相侯’。”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武艺到了这种境界,心思早就和普通人不同。倘若有人想与我一战,我也只在乎他值不值得我一战,我想不想接他一战,除此之外,都是末节,若不是为了你,我信里边的内容只需写上时间就行了。” “话是不错,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显得无聊了,我还想他也呈几句口舌之利,说几句大话什么的,这样整件事的话题性、复杂性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强化,传播力和影响力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放心吧,此战之后,在这些世家大族甚至皇室面前,只要不是动摇他们根基的事情,你做什么都会很方便!” “这倒确实,您是后辈,若胜,震动整个江湖,就算败了,经此一动,谁也不敢小瞧您。不过话说回来,师父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胜负,听闻各地大大小小的赌档已经就你和马空拳的比斗胜负开出了盘口,赔率一日三变。您交个底儿,也让徒弟瞅着机会,小赚一笔!” “无聊!”凡进自然知道陈开在说玩笑话,一边的陈重也渐渐习惯了陈开的说话和处事,呵呵笑了几句。 “既然消息到了,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走。”凡进说话间已经起身,往隔壁医馆回去。 “好,您也做好师娘心理工作。另外重爷爷通知下面的人,现在起,全力关注师父与马空拳比武一事,把声势搞起来!” “是!” 如此一夜无话,第二日凌晨,天微亮之时,三人打马出了石牛县往西北而去。 天光大亮时,三人已经到了石牛县边界,官道旁,一家茶水铺子早已被早起的行人占满,甚至许多人端着茶碗站在路边。 陈开与陈重正疑惑时,凡进呵呵轻笑一声,说到:“走了一早上了,就在这里歇歇,喝完茶水,顺便换一下马。” 说着率先往茶铺走进,另一边茶铺掌柜已经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三位爷里边请,刚好还剩一桌空着,爷们是喝茶还是喝酒?”说着一挥手,跑堂伙计便上来牵马。 “喝茶,另外我们的马也疲了,换三匹精神的好马!” “好咧,三位爷先坐,茶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茶水上桌,“几位爷慢用!” “慢着!”陈开看着眼前精致瓷碗里的清亮茶水,在看看其他茶客手中的粗陶碗和浑浊茶水,叫住了老板,“有劳掌柜亲自下堂,敢问这早春龙井多少钱一杯?” 此时茶铺内外的客人都似有似无望向这边,茶铺老板连忙陪着笑脸,“爷,这茶不要钱。” “不要钱?你开这茶铺做慈善呢?” 掌柜的脸色抽搐了一下:“小爷您误会了,这茶有人请几位爷的,已经付过钱了!” “谁请我们的?” “黄老爷。” 陈开看了看凡进,继续问掌柜:“那个黄老爷?” 掌柜的脸已经皱成包子了,却没有再说下去,凡进已经端起茶喝了一口:“行了,茶水钱我们照付,麻烦掌柜的转告黄老爷,承蒙错爱,凡某行走世间,只随心随缘,不随他人愿!” 掌柜的听了凡进的话,便也明白了,主家想要在刀圣这里混脸熟,结善缘的打算落空了,叹了口气,点点头:“爷的话,我一定转达黄老爷。” “叹什么气呢,难不成黄老爷知道我们敬茶不吃,准备罚茶?” 正准备离去的掌柜听了陈开的话,差点摔倒在地,连忙说:“没没没,我没叹气,黄老爷觉没有这个意思,这位小爷千万不敢冤枉黄老爷一片好意!” “行了,你去吧。”凡进有些哭笑不得地挥挥手,回头又对陈开说道:“快点喝吧,要想今天吃顿热乎的好饭,天黑前前就得赶到庐州。” 陈开这才收回左顾右盼的目光,喝起茶来,也终于让周围的茶客稍稍放松下来。 约莫一刻钟之后,三人休息完毕,上马继续前行,就在他们离开后,茶铺的刚刚还淡定饮茶休息的一种茶客也迅速离开,向各方而去。 “这帮人什么来路?他们等在这里什么意思,只是看师父一眼?”出发没多久,陈开便想凡进问到。 “什么来路都有,你也就是江湖见识太少,他们的身份其实并未藏着掖着,不信你问问老陈,以老陈不常在江湖走动的眼力,也应该认出了大半。” 陈开转头望向陈重,难怪重爷爷见了这么一大群奇怪的人,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陈重点了点头,接话到:“不错,我们左手那一桌其中的两个应该是南海一刀门和蜀中唐门的人;右手那桌手掌发青的应该是淮北铁掌帮;杏树下独自站着的是荆州李家——也就是少主你见过的李白衣他们家的人,路边宽大衣袍的那个是蜀南袖剑门,院角那桌女扮男装的那个应该是红袖坊,与她同桌的粗犷汉子时关中‘断门刀’彭家的人,屋外站的比较近的几位,应该是几个世家的人…这些人身上都有明显的特点和标志,也是一家一门荣耀的象征,不是暗地里的勾当,一般也不会遮掩。倒是其中两个人有些奇怪,那个背着刀的人不是个用刀的刀客,还有就是跑堂伙计,这个人太一般了,好像真的就像个跑堂的伙计。” 陈重说着自己看出来的一些人,也提出了疑问。 凡进补充到:“嗯,奇怪的不是两个,是四个!老陈说的背刀剑客是天外楼的剑客杀手;跑堂伙计是天机楼的消息探子。” “哼,天外楼!凡先生和少主先走一步。”陈重说着就要勒转马头,去干掉那家伙。 陈开连忙制止:“重爷爷,莫要节外生枝,天外楼的账,我迟早会让他们还,不必急于这一时。” 陈重冷静一想,却是不该在凡先生挑战马空拳的时候生事,便也忍了下来。 “还有两个呢,师父继续说。”陈开稳住陈重,便继续问凡进,他刚才倒是有意仔细去观察了,但确实因为见识、经验太少,没看出个所以然,没想到这些人来头都不小。 “另外屋子角落端坐的粗脸大汉看似豪迈,内息却阴柔绵长,应该是大内的太监;与唐门同坐的喜欢用双手端碗,却只用拇指和食指受力的则是昔年魔教中人!” “魔教就是江湖人人喊打的魔教吧,啧啧,居然连宫中和魔教的人都被吸引来了,师父这一代刀圣的名号,这么厉害呀!” “给你说这些,是教你江湖经验,不是让你拍为师马屁的,医学上搭手切脉前也还有望闻问的章法,其实走江湖看人也一样,望其形色,闻其内息,问其言语,实在不行,就可以搭手见真章了,什么都可以假,保命的本事假不了。” “嗯,明白了!”陈开应声受教。 凡进继续到:“只要看出来路,以你的聪敏心思,应该不难猜出他们的意思吧?” 陈开点点头:“既然什么来路都有,那自然什么意思都有。离师父近的,像江南三大家,多半是带着忌惮想要一探师父此行的究竟;像光州黄家这样的,应该是以为师父将出世搅动风云,想要投机一把;天外楼不知道有没有胆子想趁机动一动师父,我猜大概率没有的,毕竟夏竹参与了石牛湾一战,除非他们楼主也突破了通象;其他大多数估计抱着凑热闹的居多。唯独出现昔年魔教的人让我有些奇怪。” “哦?蜀南袖剑门和南海一刀门都不远千里赶来了,魔教从苗疆大山里出来,也不足为奇吧” “倒不是这个,据传当年那魔教欲入主中原武林,最终被中原武林反击剿灭,自此中原江湖各方势力,无论黑白大小,都达成了一个默契,与魔教势不两立。所以我想魔教残留的人若是出现在刚那样的公开场合,他必然是隐匿身份骗过了所有人,却还是被师父看出来来了,没听说师父与魔教有什么纠葛呀,不知道师父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其他人发现不了?” “那人修炼了神鸾九式,这是一门注重掌指变化的刀法,一般的人喝茶都是单手或抓、或握茶碗,即使用双手时,手掌也是半握状态。而练这门神鸾九式刀法的人,手掌大部分时间是平申状态,端碗时习惯双手拇指和食指夹住碗沿,或者十指托碗,当然常人也有例外,但结合他的内息,就能确定无疑了。” “神鸾九式?魔教的不传绝学不是天魔十三刀吗?”说着陈开还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后边的陈重,毕竟他的大部分江湖认知都是听陈重讲的,结合自己听的说书故事和收集的各种资料。 “确实是天魔十三刀,老奴也未曾听过神鸾九式。”陈重也疑惑地望向前方的凡进。 “我也是偶然知道的,具体的以后再跟你说吧,不想亏待自己的嘴的话,还是快点赶路吧,驾!” 凡进说着已经率先打马加速而行,陈开陈重只好赶快跟上。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72章 一发动天下(中) 三人一番赶路,中间又在一个沿途县城换了马,终究在日落前赶到了庐州城,住进了留白居庐州店。 当他们在店休息和享受的时候,作为庐州城最大、最好的青楼——众妙苑里,也有人正在谈论着他们。 “底下传来的消息,那位刀圣拒绝了黄家的好意。” 众妙苑里最雅致的小阁楼上,坐在主位的中年文士一边给客人烹着茶,一边开了口。客人的只有一位,年纪与主人相仿,两人坐在庐州最好的青楼里品茶,却连一个作陪的清倌人都没叫。 “这是必然的,黄家算什么,一个二流世家罢了,也敢奢望在刀圣这个层次的人和事中投机。” “嗯,不过那位刀圣先生不光拒绝了黄家,还当场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做事只随心随缘,不随他人愿’” “哦?这就有些奇怪了,虽说刀圣一直以来都是以游侠、散人自居,如果仅以他挑战马空拳这件事来看,也算不得什么,十年前大家都已断定,他与马空拳之间必有一战,只是时间问题。但若结合他最近三年的行事来看,他这话说的有问题啊。” “什么问题?还请解牛先生细说” 主人递上茶水,被称为解牛先生的客人接过,微品一番,才继续说了下去。 “据我们掌握的消息,三年前武靖王夫妇遇刺时,已隐居近十年的刀圣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马不停蹄赶往原西,最终保下了大难不死的西王世子,并收其为徒。西王遇刺,外人或许不知内情,甚至西王府自己也未必能够查出来,但我们却通过蛛丝马迹串联出一些东西,这件事背后牵连何其广,刀圣多少应该也能感觉的到,但他却强势出面,抗下了背后所有人的压力。” 中年文士沉吟片刻,附和到:“当时因为楼里掌握着西王与刀圣有旧恩的确切讯息,所以先生们断定,刀圣豪杰义气,以涌泉报滴水之恩,这也符合楼里对刀圣下的判语‘沉稳豁达却不失任侠豪气’。” 解牛先生摇摇头,不以为然。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刀圣带了西王世子回到隐居之地,我们也只以为他如之前一样,虽然保下了西王世子,却并未借此入主原西,他虽然身怀绝世武艺,却无枭雄的野心,亦不愿沾染俗世纷争的,这也没什么问题。但自从刀圣保下西王世子之后,又忽然打起了钱财生意这等俗事。留白居在区区三年里,已经连开九十三家,每家都生意火爆,岂不奇怪?” “确实奇怪,”中年文士也一边品着茶,一边接了下去,“若说刀圣静极思动,想要入世做出一番事情,为何当年不借机入主原西,他虽然单枪匹马,但通过世子师父的身份和一身武艺名气,总是可以操作的;如若不是,他如此大张旗鼓地开起酒楼又是为何?会不会是西王府那边的手笔?” “最早大家都这么认为,我的也得到一些零碎的消息,说这留白居是西王府献给刀圣的拜师礼,官底备案也是西王府管家的儿子,但如今再来看,未必如此。” “哦?解牛先生有何高见?” “西王府若有留白居这枚棋,那他们为何不在前几年原西民生凋敝的时候早点落下这一子?何至于内外交困,苟延残喘数年才缓过劲来?而且最近阁里又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 “你是说从留白居流出来的那枚价值连城的天然琉璃佛?” “这只是个引子,出现这件事后,我重新梳理了一遍留白居的发展,发现留白居生意虽然火爆,利润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至少是不够支撑它这么快速扩张的。” “也不是西王府调拨的资金?”中年文士来了兴趣。 “不是!”解牛先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琉璃,近两年,从留白居低调流出了大量琉璃珍宝!” “然后呢?”中年文士的眉头皱了起来。 “没有然后,刀圣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得来这么多琉璃珍宝,无从得知,而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也无从判断。” “可惜啊!”中年文士长叹一声,“如此人物,如此秘密,我们竟不能去解开它来。” 解牛先生眯起眼睛,提醒道:“高舵主,阁里可以有明令的,到了刀圣这个层次的人,一切只能随缘!” “哈哈,”身为主人的高舵主打了个哈哈,“自然,我初来南面,虽侥幸添为舵主,但许多事上都要仰仗解牛先生,下面还请解牛先生再为我解一解南面各大世家、帮派的新近情况。”说着他又添了一杯热茶给对方。 解牛先生接过茶杯,“高舵主但有吩咐,属下自当尽力而为。” 一饮之后,二人开始说起其他的事情,远处丝竹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曲调,墙角花影之间,似有什么东西闪过。 另一边,饱腹之后的陈开与凡进坐在留白居的门楼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陈开一直喜欢登高望远,尤其是在夜里,站在城市的高处,学会轻功以后,这种癖好也好像加深了。 这是一处繁华的街道,脚下,不时有人走过,其中有不少本就是奔着留白居来的,只是看到大门上的歇业告示,又摇头离开。 灯火晦暗,底下的人是看不到上面的,上面的人却在谈论着底下。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却扫了他们的酒兴食兴。” “普通大众而已,多一顿少一顿能有什么影响。我也是怕有人老来烦你,这门一关,也是传达一个要清净的意思。何况就算开着,我估摸着也没他们什么事。” 这话倒是不假,多少江湖人想要见一见的刀圣,留白居门一开,估计就有人要来包场了。 “唉,这些事上,你可以谋划盘算,狐假虎威,但为师呢,还是想过平常的日子。” 陈开望向凡进,略微愕然之后,点了点头:“嗯,是我的错。那我们,开门?” “开门吧,生活还是要有点烟火气,”说着凡进轻轻飘了下去,“高处不胜寒,莫要老喜欢蹲屋顶。” “知道了。”陈开没好气地应一句,跟随而下。 不久之后,因为要专门接待刀圣而歇业的留白居庐州店在夜里重新开门营业,就在许多盯着这里的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店小二在大门上贴出了一份公告: 主如常,客亦当如常,莫作他想! 贴完后,他又大声说到:“主人身份尊贵,但不愿夺了尔等方便,住宿吃饭皆请自便,一切…”他吐气提声,“如常!” 很快,消息在庐州城里传开,果然如陈开所说,赶来的大部分都是江湖人,他们进了店里,大多四处张望一番,寻不到刀圣的身影,便叫些酒菜,自顾吃起来,少数想要去后院的客人,被跑堂委婉地拦了下来,便也不再强求。 一夜无事。 天明时分,经过几日发酵,北旗神拳接下南夏刀圣挑战,二人相约于望山,刀圣已经出发北上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 今天正逢大夏朝堂每三日的大朝,大朝会之后,一向勤政的皇帝罕见地以身体不适为由,翘了御书房的小朝议,去了靖园修养,只令宰相杜伯庸主持商议政务要事,拟定方针后再呈上过目。 靖园暖房中,中年皇帝只着了宽松的睡袍侧躺在榻上,丝毫没有不适的样子,尽管脸颊消瘦一些,须发凌乱一些,但脸色红润,看起来中气十足。 “四吉啊,你说这刀圣真就已经通象境了吗?” “回皇上,北旗马空拳能接下挑战,入通象一事怕是确凿无疑。” “那你觉得他俩谁的胜算大一点?” “这…老奴判断不出,以常理来看,应该是马空拳胜算大些,毕竟马空拳已经年过花甲,入通象十二年!” “这刀圣呢,他好像还不到四十吧?” “是,老奴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只有三十五岁!” 皇帝脸色僵了僵,眼神转动着:“呵,三十五岁的通象,只怕仅次于当年的王大路了。” 老太监四吉犹豫了一下,还是恭维道:“这也是托皇上洪福,我大夏如今已有三位通象宗师!” “砰”地一声闷响,一向喜怒不行于颜色的皇帝忽然间满脸怒气,猛地拍了一下床榻,坐起身来: “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三百个又如何!这些人仗着天纵之才,要么为了些许名头,整日里持械私斗,要么为了虚无缥缈的境界,避世不出,都不肯为朝廷所用,为百姓出力!” 激动之下,皇帝胸膛快速起伏着,脸色更显出变态的红润,四吉连忙上前,帮忙调息,同时请罪道:“皇上息怒,都是奴才们不中用,不能为皇上分忧,奴才下去一定严加督促司武监!” 待到气息喘匀,皇帝挥了挥手:“行了,朕不是怪你,你先下去,把沈绩给我叫来。” “是!” 不久之后,辑凶司指挥使沈绩入靖园面圣。 很快,少数老狐狸级别的朝臣都揣测出,皇上的心情不太好。 而同样心情不太好的,还有江南三大世家之一的吴家。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73章 一发动天下(下) 吴府后宅,对外已经是家主的吴士诚,正在恭谨地向父亲吴用极请示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三年前,刀圣静极思动,强横出世,要在他们碗里分一杯羹,不甘轻易退让,吴家说动了云家、苏家,并将消息透露给天外楼,决定出手一试刀圣的力量。 本以为无论成败,至少能让刚刚无惑圆满的御风揽月两位供奉见识一下,有所增益,然而石牛湾一战之后,其他几家不知道什么情况,御风揽月心境大受打击,境界不进反跌,就连一起跟着去见世面的吴立,也陷入心障,性情大变。 这是外人不知道的内幕。 “唉!”想起这些事来,吴家老祖宗吴用极轻叹一口气,说道:“且随他去吧!” “孩儿不明白。” “不随他去,你能怎么样?吴家不是以武立家,何况就算是以武立家,就能对付的了刀圣了?” “那如果他从北地顺利归来,我们该如何应对?您老人家有所不知,凡尘商号虽然没有从吴家赚走多少银子,但其如日中天的势头,吸走的可是本属于吴家的人望。以前,提及江南东路,谁都会第一个想到我吴家,但是在过几年,恐怕都要先想到刀圣和他们的凡尘商号了。” “那你想怎么样?” “孩儿以为,三年前,不光我们没想到他们能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其他几家也没想到,所以都想看我们吴家笑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带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凡尘商号已经不是一家一族可以相抗的,我们应该串联云、苏两家,已及北边黄、卢…几家,一起压制留白居,他刀圣就算侥幸战胜马空拳归来,难道还敢杀了这半边天下!” “你如果就得没问题,那就且去做吧。” “是,孩儿这就去安排!” 吴用极面无表情,但是吴士诚已经习惯了父亲这个样子,他并不奢望能从父亲嘴里听到褒扬夸赞的话,只要他支持自己的决定就好。 吴士诚走后,一位老者从角落走近,年龄看起来要比吴用极还大,但是精神却比吴用极好很多。 “你既然不赞同,为什么不阻止?”二人自少年相随,几十年下来,早已是亦仆亦友,所以说话也很直接。 “他不开悟,我若阻止,只会让他心生逆反。” “那你为何不肯点拨一下?” “你是习武的,你应该明白,很多东西,只能靠自己去悟。” “这倒确实!” 吴用极情绪低糜:“他们这一代,在安逸的世道里长大,经历太少,眼光终究太浅,总以为国朝新立,海内升平,便是乾坤已定。” “难道不是吗?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忧患,夏家虽然未能一统寰宇,但根基已定,百十年内也看不到破国的可能。” “我也只希望那些不好的预感是错的,但是你要知道,武靖王夫妇能被刺,那么吴家就能被灭门。这几年的事情有点多,原西之乱、崔阚发疯、武人势起、辑凶司专横...这一件接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都笼罩着层层疑云,而今刀圣要挑战神拳,更是乱上添乱!” “照这么说,你我怕是无法安享晚年了。”稀松的语气说出不平常的话,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动容。 “能怎么样呢,传话下去吧,核心的人和产业不要掺和与凡尘商号的事情。” 老仆轻轻点头离开。 “希望你们这一茬能尽快长大,为吴家遮风挡雨!” 吴用极看着院内新种的,已经开始发芽的梧桐,如是说道。 … 同一时间的原西,还丝毫看不到春的气息。 西王府的书房里,烧着炉火,陈子容身披薄裘,正在翻阅账簿,青桃趴在一边,无聊地拨弄着悬架上挂着的几只毛笔,看着它们晃来晃去。 “郡主殿下,好无聊啊,要不然我们也去望山看世子殿下的师父打北旗那个马老头吧?” “瞎说,我们又不是什么江湖人,去凑什么热闹。” “可是每天看这些真的很无聊嘛,我知道殿下你也是不喜欢的。” 陈子容停了一下,这话只有天真的青桃会说出来,也只有是‘不懂事’青桃说出来,才不至于太过触动她的心情,所以她很快笑着教训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事情哪有不喜欢就不去做的。对了,钱定方送回来的那些东西整理的怎么样了?” “人家早都放好了,钱先生本来就归类好的。” “既然无事,你去将莹儿找来,一起开始学习算学科的内容吧。” “啊?!” “啊什么啊,赶快去。”陈子容没好气白了青桃一眼。 “哦~”青桃皱着脸,抬起脚不情愿地向外挪去。 “麻溜点,顺便先叫钱叔过来一趟。” “知道啦~” 青桃虽然仗着郡主宠爱,偶尔调皮一些,但做起事来,毫不含糊,钱通很快就来到书房。 “姑娘你找我?” 看到钱通进来,陈子容放下手中的账本,说道:“我听说各地的档口都开了盘,压凡先生胜的是一赔三?” “差不多,压凡先生胜的,最保守的都是是一赔三,压平的,也在一赔二以上,凡先生毕竟初入通象,不像马空拳,本身就是前辈人物,还已入通象十二年!”知道自家郡主从未沾染过这些东西,钱通耐心地解释道。 “去年府里结余多少?” “八十三万两白银和两万七千两黄金。” 这是堂堂一个王府一岁的结余,甚至都不如天外楼三五个一品杀手,一年完成的单额,但陈子容没有任何怀疑,西王府操持的生意虽大,却是要负担原西所有的军政支出。 “这么点啊,看来想给凡先生捧个场面都办不到。”陈子容情绪有些低,凡进是陈开的师父,与西王府有大恩,以通象挑战通象这等盛事上,西王府没有可以到场助威的高手,想以钱财捧点声势也做不到。 “姑娘若是有心,我可以让京城高掌柜凑个三五百万,也算聊表心意。” “不好,原西这么大一摊子,岂可公帑私用。”听到要挪用商业上资金,陈子容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无妨,托凡先生馈赠的几道奇方,这两年收益已经增加不少,去岁结余少,也是因为改进铁窑、筹建书院花费颇多,今年结余应该会有不少,只不过是提前预支一点罢了。” “这样的话…”陈子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那王府这边留二十万白银作为日常开销,剩下的都交由高掌柜,让他想办法凑够五百万两白银,放进四海赌坊。” 压什么自然不用说,钱通应下之后,便去安排。 王府虽然有困难,但相比于吴家,这终归是让人振奋的好事情,至于其他的各大势力,更多地是观望和好奇。 上不了台面的小势力,则都是凑个热闹,借机狂欢,唯有一处例外,那便是望山匪盗。 望山分南北,北望山是太行余脉,南望山是南山(秦岭)余脉,两山隔黄河而望 《九州风物鉴·山水卷》云:“此望者,忍离也,盼归也。汉旗相距,互有进退,然登此山以望者,尔来未断!何也?汉郎入旗,则汉家妇孺登南望北;旗勇入汉,则旗族妇孺登北望南!故谓之望山。” 这便是望山的由来。 新汉末以来,数十年战乱,中原大地破家者无数,许多人无奈之下,进入南山和太行山落草,形成山匪无数,可惜战乱时候,山下也没有行商、农庄供其劫掠,便只能互相火并抢夺生存资源。 直到战事渐息,一部分人走出山里,受了招安,还有一部分不信任朝廷,便又因为地盘火并数年,最终形成了太行十三盗和南山双雄。 再后来,便有狂刀姬放歌携手松风剑吴青松联袂入太行,一刀一剑剿了六匪,奈何太行山地势复杂,二人最终只能半功而还。 控制北望山的是“黑孟尝”祁万虎和“辟水剑”石疯子,他俩一个脸黑,一个冷峻,此时正连同师爷三胡子在议事堂冥思苦想。 桌上有茶,却只有石疯子一人在喝,祁万虎有些坐立不安,三胡子不停滴转着小眼睛,捻着标志性的三绺胡子。 “哎哟,你俩就别闷着了,到底咋办?”祁万虎最是沉不住气。 “我的虎爷哟,您就别催了,这不正想着呢么,再说了,这次可不是踩个寨子,剪个骠,这全天下有数的高手都往咱这跑,您让我三胡子拿招,这不是要用要杀鸡刀…呸,这得是杀麻雀的刀去宰牛。要不,石爷您说说?” “哼!要我说,有什么好怂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再说了,都是来看比武的,又不是冲我们来的,他们要是规规矩矩还罢了,要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在自己的地盘上,弄不死他。”石疯子显然早已做好这疯狂的打算。 祁万虎一拍自己脑袋:“疯子哟,这会儿就别跟哥哥发疯了,荆州李家、蜀中唐门、京都沈家、千机阁、天外楼、各大世家、大旗的殷家、燕云郭家…甚至东海巨鲸帮和岭南魔教都来了,哥哥也知道他们肯定都是冲着马大爷和凡大爷来的,但是保不齐出两个和姬放歌吴青松之流的疯…咳咳..” 被外号疯子的冷峻汉子瞟了一眼,祁万虎赶紧改口:“神经病,哥哥说的是神经病,要么在有个别想出人头地的白痴,白痴不怕,就怕白痴背后有世家啊,可头疼死哥哥了。” 这么一说,吴疯子也骤起眉头了,万一那几个李白衣之流的高手,被宗师之战激起豪气,顺着他们再杀一遍,或者那个世家白痴,犯了行侠仗义的瘾,他们随时可能死在这里,或者不得已与世家结仇,被封锁困死。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师爷三胡子忍不住开口:“虎爷、五爷,要不简单点,咱们先撤呗,等他们折腾完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头再来?” 祁万虎白了一眼三胡子,吴疯子坚决道:“不能撤,去年山里下了一尺多厚的雪,几洼子地里庄家冻蔫了大半,现在野兽也都到了孕崽子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两个寨子几万张嘴全靠渡口这条路子吊着命,不仅不能撤,还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赚一笔才行。” 所谓路子,不过是私开渡口,连通了走私的商路,同时提供护送服务,抽取佣金,这是祁、石两家寨子能在这里存续的根本,石疯子说到这里,另外两人也都沉默下来。 留,很大可能被剿死,走,很大可能被饿死。 “秦家兄弟是什么意思?”石疯子问起控制南望山的“南山双雄” “还能是个怎么意思,也在犹豫,退路没有,前路看着是个肥肉,都怕烫嘴!” “去告诉秦家兄弟,这俩月渡口的收成让出三成,我留在这里坐镇,去给咱当石头,问问路。” “疯子,你要是觉着能干,老子留在这里,你回去守着寨子!”祁万虎人虽粗莽,但不失义气。 “就你这旱鸭子,留在这里不是自缚手脚,你最好也别回寨子,去守着后边两条商路!” “哎!”祁万虎一跺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通象宗师之战,只因为地方定在这里,却成了他们这些蝼蚁的无妄之灾,他烦躁地来回几步,终于一拍桌子,附身看着石疯子的眼睛: “好!哥哥承你这个情,这俩月收成,多给你寨子分两成,另外为了避免生事,我把寨子里脾气好的兄弟换下来陪你。” 石疯子也站起来,看着祁万虎,郑重点头。 “大当家的,不妥啊,”三胡子插嘴道:“您二位要真要赌着干,要借此机会赚一笔,还是用脾气刚硬的兄弟们好,咱不生事。这个时候要干,更不能怕事。” 祁万虎疑惑地看了一眼三胡子,抬脚就要踹过去,石疯子开了口:“师爷说的有道理。” “那行,主我们做了!”祁万虎瞪着三胡子,“接下具体的事情,师爷就不要偷懒了吧?” “虎爷放心,交给我就是。” 三胡子嘿嘿笑道,端起粗茶碗,随后几人哈哈大笑着,干了一碗茶。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74章 弦外 就在天下为这大事震动的时候,处于目光焦点的凡进三人,依旧保持并不快的北上速度,偶尔还停下来游玩上半天。 就这样一路过了寿州、颍州、陈州,在这日下午,抵达许州,再次住进了留白居。 躺在舒适的客房里,陈开想着,明日抵达京城,倒是可以逛一下,毕竟是活态的古国旧都,又不用赶时间。等过了京城,在往北不远,穿过两个州,就到望山了。 只是,在两位当世顶尖宗师即将决战之前,这一路都显得平静的有些不真实。 “笃笃笃…笃笃笃…”念头才刚刚升起,就有急促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打开门,不等陈开发问,许州店的李掌柜已经主动禀报:“少主,有衙门的公人来抓一个客人,事情有点蹊跷,三爷让我来禀报您。” “衙门?去看看吧” 酒楼大堂,李掌柜说的衙门公人有三名,皆着黑灰相间的丝袍,背后都背着三尺长、巴掌宽的黑匣子,气质上显得有些不文不武,比起办差的吏员,又更像是江湖人,仔细再一看,他们身上却又没有江湖人的闲散,反而有军士般的默契与冷硬气质。 其中两人抓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另一人打头,停在酒楼大门内,望着站在门口的陈重。 此时夜将深,大堂最后的三五桌客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陈开招手在李掌柜耳边低语几句,李掌柜点头离开后,他向陈重走了过去。 陈重微迎两步,附在陈开耳边低语几句,显然是交代着一些情况,陈开听完后,点点头,转向那三名公人,抱拳到:“我就是这里主事的,几位是缉凶司的?” 领头的公差盯着陈开举起一块令牌:“缉凶司办案,闲杂人等,还请退避!” “嗯,没有干预你们的意思。恰巧我们也与官家渊源颇深,敢问这位官爷贵姓,是何职务。” 领头人犹豫片刻,才回到:“某姓辛,乃是缉凶司班头,你是何身份?” 陈开谋划离尘,决意低调行事,自然不会在公开场合随意表露身份,淡淡说道:“只是司级衙门吏员的话,你倒也不用知道我的身份。” 辛班头眉头紧皱,盯着陈开,陈重随即眯起眼睛,搓着手掌。 不过陈开对辛班头的眼神毫无反应,一指被押着的少年,“听说他与武靖王被刺一事有关,能说说?”说道武靖王的时候,陈开微微向西方拱手,以示敬意。 “缉凶司奉圣上旨意办案,除了上官和圣上,无论你是谁,都无可奉告!”辛班头一边说着,一边瞥向陈重。 要是搁平时,他当然不会这么好说话,一个开酒楼的敢这么阻三挠四,直接先把包庇的罪名扣上去再说。 但是今天不行,一来他必须尽快把这个少年带走了事,以免节外生枝,二来这是留白居,不是一般的酒楼。自从他见到堵住门口的老头开始,眼皮子就一直狂跳。 另一边陈开也在纠结,按他本心,自然不愿意参和这些事,让他们把人带走就是,少年冤不冤枉的,他也懒得关心,没必要关心,他不是来维护社会正义的,他是要离开的;但另一方面,他又确实背着西王府世子的身份,不能不参合。 短暂的沉默被赶来的李掌柜打破,他附在陈开耳边,低声说到:“许飞,许氏武馆,官方布告说疑似与王爷的事有关,前天武馆被查抄,他家人都已下了大牢,只有他一个侥幸逃了两天。” 陈开眉毛跳了跳,暗自思忖:一个少年,在已经凶名昭著的辑凶司手底下逃了两天,还偏偏逃到留白居,碰上了自己一行,这么巧吗。 “留下这少年!” 正在思考的陈开耳中忽然传来师父的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方向,又转向那三名捕快:“人留下,你们走吧,回头你们的长官若是问起来,你告诉他,西王府的事情,西王府自己会处理!” 姓辛的捕头想要张口问些什么,那边站在门口陈重已经向他走了过来,抬起手,当他反应过来想要伸手格挡时,手腕已经被另一只手扣住,宽大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头,顿时他整个半边身子都麻了起来。 随后陈重咧开嘴笑了笑:“不该知道的,不要问,不小心知道的,也不要乱说,懂吗?” 辛班头无奈点点头,陈重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旁,麻木的感觉随即消失。 “留下人,我们走!” 陈开目送吃瘪的三人离去,转头看了一眼那少年,安排到:“李掌柜善后,安抚一下客人,重爷爷带他跟我去后面见师父。”说着率先往后院走去,陈重带着许飞跟上。 “误会,误会,扰了各位酒兴,本店为各位每桌奉送美酒一角,各位继续。” 店里,李掌柜略施小惠,弥平事态。 店外,出了门的辛捕头回望一眼留白居的招牌,眼里尽是无可奈何的恨意与焦急。 “辛头,被那许飞逃过这一劫,这事?” 下属提到许飞,辛班头更是拧起眉头,放慢脚步,眼神几次变幻之后,正色说到:“如实报告上头,就说有自称西王府的人,以武恃强,阻挠我等办案!” “是!” 视线回转至留白居后面一个小院的时候,凡进正在询问那名叫许飞的少年。 “别害怕,现在没事了,你能给我说说你的情况吗?” 凡进好像天生就拥有让人亲和的气质,经历变故的许飞对他并没有戒备,他抬头回应凡进的目光:“我叫许飞,我家世代都是开武馆的,许州城的人都知道,我爹娘被他们抓紧牢了,你救救他们!” 说着,少年跪了下去。 “好,我会救他们,不过这会我先带你去休息吧。”凡进拉起许飞,宽大手掌抚摸他的肩膀,离开之前,眼神示意了一下陈开。 陈开看着凡进带少年回到屋子,吩咐陈重:“重爷爷,你和李掌柜跑一趟官府,拿上王府名刺,最好把人带回来,顺便了解一下他们调查的情况,事关父王遇刺,我们有这个理由。另外,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查一查许家。” “是,老奴这就去办,请少主放心!” 不久之后,凡进安置好许飞,回到院子。 陈开问道:“师父跟着许家有渊源?” 凡进摇摇头。 “那师父为何要保下许飞?” “他是被冤枉的。” “哦?” “那三个捕头浑身杀意萦绕,如果不留下他,出了留白居的门,他就会死。捕头办案拿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孩子有这么重的杀心?退一万步讲,就算许家真的参与你父王的事情,罪也不及无辜之亲,三年前他能有多大。” 说道后面,凡进语气忽然一转,谈了口气:“你其实也能看出来,对吧?” “是有些觉察,但这世间就不是平的,所以不平事,也是管不完的!”陈开坦然,理所当然。 “但眼前事,皆是缘,你可知,这少年天赋异禀,不在你之下!” 陈开眨了眨眼睛,又摸了摸鼻子,失笑道:“不是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如日中天的缉凶司办事,却让一个孩子漏了网,偏偏这孩子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而且他恰巧住进留白居,遇上一代刀圣。” “我也觉得很巧,但是我只觉的是巧合而已,能看出许飞天赋的人又怎会将他拱手送到我跟前?退一步来说,我与许飞,有缘无分,就算有不出世的高人要以我为子,算计些什么,也只能落空。” “不错,不过师父你如此一说,我感觉重爷爷可能会白跑一趟,这孩子的父母怕是已经…” 陈开话音未落,陈重已经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凡先生,少主,许飞父母昨天就死了,说是企图越狱未果,被捕快当场格杀,尸身已经被我带了回来,就在后院,而关于许家与王爷遇刺有牵连一事,缉凶司那边并没有证据。另外,据我初步查看,这许父至少有一品的实力,寻常捕快怕是肯定是奈何不了他的,晚间那三人,都未必!” “前天抓了人,昨天就死在牢里,看来这许父枉为武馆的掌门人,脑子这么拎不清,被抓的时候不拒捕,却等进了大牢再越狱?倒是不用浪费力气查这许家了。” 陈开话里句话自然有反义的调侃。 “是,”陈重应下之后又说到:“这帮狗东西借题发挥居然借到我们的头上,要不然我去宰了那姓辛的几个?” 陈开没有表示,而是看向凡进:“借我们的题是小事,冤有头债有主,别人做的恶,算不到我们身上。只是这师父觉得,我们要参与这事吗?” 陈开问的简单,但他知道,师父能想到这其中的关键,缉凶司气焰日盛,这件事是因私仇而起,还是因利益而起?又涉及到什么层次,如果仅是姓辛的几人,陈开“跋扈”一次,举手之劳,如果涉及更高的层次或者更广的层面,就要考量更多的东西了。 “唉,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一直沉默的凡进发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对陈开说到:“这件事你暂时先不管了,安排一下,我们改变行程,不走京城了,绕道京西,走洛州往北。” “为什么绕远路?”陈开到底还是想去看一眼京城。 “就这么定了!”凡进罕见地独断专行,“老陈帮忙找几个人,我带孩子去把他父母葬了,明天带他一起走!” “好,我这就去弄!” 陈重去安排的空档,被无视的陈开只能随着师父去屋里叫醒了少年许飞。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75章 闲音 “许飞,许飞,醒醒…”凡进口中轻声唤着,手掌轻拍沉睡少年的肩旁,一缕内气灌入,游走风府。 沉睡的少年慢慢醒了过来,脸上仍留着戒备与不安的神色。 凡进刚看见这少年的时候,就知道这他已经至少三天没有睡觉,一直处于恐惧、焦虑状态中,所以封了他的穴道,让他昏沉睡去。 但现在看来,他在昏睡中也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大概一直处于梦魇之中。 好在见到凡进的时候,少年脸上戒备与不安的情绪终于稍稍退却,转为急切,满眼希望地看着凡进: “恩公,你把我父母救出来了吗?” 凡进看着许飞,试图张口,却忽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减少对这个孩子的伤害。 片刻之后,少年眼里的光逐渐暗淡。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而且通常是那种最糟糕的答案。 许飞年龄不大,但这个道理显然已经懂得。 他无意识地偏头,又转回来,眨了几下眼睛,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做出一点什么表情,最后又紧紧抿住,微不可觉地点点头。 凡进柔声说道:“孩子,世事…” “我知道了,他们在哪?”许飞打断了他的安慰,看不出愤怒,也没有哭喊,没有哀嚎,这一刻,少年的情绪像是被完全抽离了这具身体。 “你跟我来。”凡进带头向后院走去,形如木偶的许飞跟在后面,一直呆在边上未发一言的陈开也叹了口气,紧随其后。 留白居的后院就在厨房前,平时也是厨师伙夫们的休憩之所,此时已经临近酒楼打烊的点,留下来收尾的三两个人也已经暂时回避。 走入院子,凡进与陈开在边上停下,许飞踉跄着走到院子中间那两具并排摆放的尸体跟前,缓缓跪了下去,就那样干跪着。 凡进走了上去,拍了拍许飞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好好跟他们道个别,我会帮你安葬他们。” 许飞双手捂着脸,拜伏在地上,低低抽泣起来,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凡进蹲在他身侧,轻轻捋着他的后背,陈开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幕。 不久之后,陈重进来带着几个人抬着两幅棺材进来,他甚至还通过棺材铺找来一个懂行的白宾知事,以及少许丧葬用品。 就在这小院,搭起简单的灵堂。 简单的葬礼,只有知事先生和孝子,以及三位勉强算的上宾客的帮杂。入殓、升棺甚至都是由凡进和陈重亲自动手,陈开在旁边搭手。 凌晨的时候,陈重按照凡进的吩咐,找来六个伙计,连同他俩,八人分抬两棺,陈开执幡在前,往城外许家祖坟安葬。 一代刀圣抬棺,未来西王引路,许父许母在天之灵能否安息,不好说,但是身后事,应该不再会有波澜。 初春的早晨,寒意尚未退去,搭在院子的简易灵堂只剩下许飞以及留下来陪他的凡进和陈开三人,凡进提前吩咐厨房弄了热酒热菜,又在院子点了一盆大火。 凡进自从昨晚留下许飞后一直有些反常,他拿了一壶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陈开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刀圣。 三年亦师亦徒亦友的相处,他见过风轻云淡的刀圣,见过温柔顾家的刀圣,见过医者仁心的刀圣,也见过他气吞山河,指点江湖的刀圣,唯独没见过现在这样的刀圣。 他像是带着某种自责,陷入某种参不透的大疑惑中。 陈开抿着温酒,看向许飞,这个初经大变的少年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刚刚带着一种悲愤扫掉了桌上大半的食物,此刻也正看向陈开。 “你救了我一命,我会记得的。” “救你的是我师父,我只不过按他的意思做了一点举手之劳。”陈开扬了扬手里的酒壶又眼神示意许飞面前的酒壶:“留白居特酿的低度酒。” 许飞一直吃东西,并没有喝酒,看到陈开有邀他举杯的意思,便拿起来,轻轻喝了一口。 “无论因为什么,你救下我,又帮我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事实,我会记得的,有一天我会回报你的。”许飞再次强调自己知恩图报,紧接着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父母是因为什么死的,他们是不是真的通敌,参与谋害你父母?” 陈开看着许飞:“你知道我们是谁啊。” “我本来也不知道的,是你自己说的。” “哦?” “在前边你说过‘我们西王府的事情’。” 陈开摇了摇头:“除了在原西,众所周知,西王府的人一向跋扈,就是一个仆从出来,也一样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有怎么能确定我就一定是陈开。我倒是很好奇,是谁指引你逃到留白居来的?你可别说,你自己谋划的这一切。” 当然不是许飞自己谋划的求生之路,他若有这份能力,不说多智近妖,又怎会落得家破人亡。 许飞只是摇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他说的坚定,陈开也并没有追问,而是看了一眼凡进,才说到:“你父母的事,与西王府没什么关系,这其中具体的因由,我也…” “许飞,你父母的死,与我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其中因由,我现在告诉你你也很难理解,等你以后武艺有成,入了江湖,你会慢慢明白的。眼下你既已无家可归,不如先跟着我吧。” 许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让他对眼前这位一代宗师的话,十分信服。 陈开则是看着凡进,用眼神表达着‘他不能理解但是我能理解’的好奇,却被凡进无视了。 不久之后,陈重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陈开便起身迎去,带着陈重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房小院。 “怎么样?” “有些奇怪,指引许飞来咱们楼里避祸的是火拳帮的帮主。” “火拳帮?” “不错,火拳帮是许州地头蛇之一,因为利益冲突,一向与许氏武馆不对付,按理来说,许氏一家绝户对火拳帮有利无弊,但火拳帮帮主却在辑凶司拿了许飞父母之时,暗地里指引许飞逃走。这火拳帮帮主做出了如此反常之举,为了搞清事情,老奴刚已经亲自去火拳帮探查,发现这位火帮主在自家密室里新立了许飞父母的牌位,正在祭拜。” 陈开的眉头皱了起来:“新立的牌位?时间对的上?”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我从州府大牢带出尸体之后才收到的消息。” “这倒有点意思了,看来这火帮主和许父表面是对头,实则是朋友,而且是关系极好的那种交情,只是我们能探到这个情况,只怕也瞒不过其他有心人。” “少主的意思是?” “真正厉害的谋划都是因势利导,才能做到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如果我先一步知道火帮主和许家的关系,我只需恰巧赶在许父不在家的时候,抓捕许飞,并且将声势搞得大些,形势搞得严峻一些,让刚好回家的许飞看到情况,再让自以为是的火帮主救下许飞,这点很容易做到。然后在缉凶司的压力下,小小一个许州,火帮主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目光就会放到恰巧北上的师父身上,让我们巧遇上许飞。如此以来,就算我们对事情产生了怀疑,所有的疑虑也只能止步火拳帮,认为这一切确实是机缘巧合。” “那老奴再去探探,不行就把姓辛的抓来,撬他的嘴!” “算了,如果是我多想了,你去抓姓幸的没用,如果我想的不差,重爷爷你去了,也只能看到姓幸的尸体。而且看样子师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是没对我说,应该也是希望我不要参与进去,我们的动作,到此为止吧,收拾一下,我们就该出发了” “知道了,少主” 陈重离开后,陈开表情忽然变得奇怪,喃喃重复了一句:绕道京西,呵呵! 不久之后,一行四人打马上路,从许州西门而出。 许飞虽然才十二岁,但毕竟出身武馆世家,马术倒是比刚来时候的陈开好的多,完全能够独自驾驭,不过考虑到他们身体原因,凡进始终没有全力赶路。 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们就停下来休息。 带着稀疏绿意的山野间,四人坐在一条小溪边吃着干粮,稍微下游一点的地方,跑累的马儿已经饮饱,伸出舌头,在地缝间寻找草牙儿。 最先吃好的陈重看到后,便很快去林子里找了一抱树叶和野草给它们。 气氛有些沉默。 许飞一路上几乎没开过口,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初经大变的原因,凡进的少言寡语,却是从昨晚开始的,之前的时候,一边赶路,他是常常信口说上许多的江湖事给陈开听的。 今天只是听着陈重和陈开聊的时候,偶尔插几句。陈重说的是陈开现下最感兴趣的,有关缉凶司的一些事情,但大多也是干掉了某个高手,端掉了某个势力帮派之类的大路消息。 休息小半个时辰后,陈开准备准备再度启程时,凡进终于第一次主动开口。 “再等等。” “嗯?”陈开顺着凡进的方向望去,目露疑惑。 凡进望向来路,“别光用眼睛,凝神静气,仔细感受。” 陈开知道凡进在教他,当下依言而行,两息之后,果然感受到空气里微微的震动,紧接着有微小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 “两个人,来的很急啊。” ------------ 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76章 皇帝的好意 “是来…找我的吗?”许飞也终于开了口,虽然强作镇定,但声音有微微的颤抖。 陈开搂着他的肩旁拍了拍:“别自作多情了,你觉得你这样的小角色,劳的动两位大一品吗?当然话说回来,就我们四个人,如果是来找事的话,两个一品也只配找找你的事。” 只是,来的人明显不是找事的,至少看起来不是。 二人三丈外便勒停了马,一前一后走了上来。 在前者一张国字脸,鼻大唇厚,胡须浓密,表情激动,带着笑容几步跨进,抱拳道:“‘铁门刀’杜珙,拜见刀圣、世子殿下!” 在后者身后背着一个长匣子,穿着与昨天辑凶司捕头相仿,只是匣子和衣料材质明显高出很大档次,手里还提着一个方盒子。 “哈哈,原来是老杜,”凡进见到来人后,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迎上几步,只是在瞥见杜珙身后的人时,眯了一下眼睛,随后上下打量一番杜珙,笑道:“怎么,当了几年统领,酒葫芦都扔了?” 凡进与杜珙叙着旧, 陈重便附身在陈开耳边介绍:“这是御前捉刀人杜珙,京城杜氏子弟,以前闯江湖的名号叫做‘铁门刀’,擅长守势,据说十分崇拜凡先生,以前常追着凡先生踪迹,想追随凡先生做一番事业,奈何凡先生无心俗事。” 陈开点点头,原来是师父粉丝。 “刀圣千万别提什么统领,我这次特地跟陛下告了半天假,只是江湖人身份来见您一面,”杜珙顿了顿,深呼吸之后,满怀期望地开口:“刀圣此次挑战马空拳,可是真准备出来做事了?” 凡进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哈哈,怎么,我要是出来做事,你便要丢下这御前捉刀人统领的高官,跟我混吗?” “这…” “行了,别傻乎乎的一根筋,以前你总是闭口不提杜家子弟的身份,现在又说不愿提统领的官面身份,但是啊,身份这种事,不是你不提,他就不存在的,好好的御前统领不做,跑来跟我瞎混,上边的脸往哪里放?你家里又岂会任你而为。” “刀圣前辈,听说您已入通象,杜珙也不是以前闯江湖的毛小子了,杜珙此番前来,情真意切!”杜珙并没有在意凡进调侃的语气,郑重说到。 “大夏如今看似一片升平,然而国朝新立不过六七十年,外有失地未收,内有皇室与大族之争,加之黄山剑客案和武靖王生前奉旨剿匪,更让大夏江湖与朝廷产生了莫大的嫌隙,互相猜疑戒备。反观北旗,本就好武善战,小皇帝上台后,看似无甚动作,实则竭力统御各方,加上神拳馆的助力,我大夏与北旗在边境上的小摩擦,已经是输多胜少,若时机成熟,北旗必然再度挥师南下。刀圣前辈再如何超脱,恐怕也不愿见到汉人被胡莽屠戮!” “那又怎么样,你既知道朝廷忌惮江湖武人,心里应该也明白,我为何绕道京西!” 杜珙点点头:“我也是因为猜到一些,因此而来。” “哦?” “这件事,我觉得刀圣想岔了,自黄山剑客后,朝廷对武林戒备归戒备,但陛下的动作也多是打压匪帮绿林,打的是愚蠢贪婪之人,并非针对整个武林,毕竟陛下虽是九五之尊,也受朝廷官员掣肘,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但对于刀圣这样的当世人杰,从来只有钦慕之意,没有隔阂之心,只是底下几位大臣却是因为武靖王被刺一事,强力要求打压武人地位。” 凡进笑而不语,杜珙便继续说到: “刀圣前辈,因为一件事情,一些人,就导致大夏武林豪杰不能与朝廷同心,进而危及天下安定,我等可不能视而不见!” “老杜啊,你一片赤子之心让我也很感动,但是呢,这种事情,我一山野闲人,有心无力。” “杜珙有个想法,只要刀圣愿意,想必是可行的。” “说来听听。” “您在大夏早就名满江湖,如今又迈入通象之竟,除了不出世的心鉴大师和通元道长。已经赫然是大夏江湖第一人,我已说服陛下,他蛮旗有神拳馆,我大夏亦可筹建御刀堂,我今日能丢下防卫差事,也是以此说动陛下,陛下言只要刀圣应允,御刀堂将为所有涉及武备衙门之尊,也可令太子奉您为师……” “呵呵,老杜啊,这听起来确实不错,只是…到了我这个地步,只想探一探那武道极境,清心寡欲了这么些年,方有这么点成就,再入俗世,与我本意相悖,替我谢过陛下好意。” “杜珙是个粗人,不会拐弯抹角,我本以为刀圣前辈静极思动,欲出世干一番大事业,所以激动难耐,只是杜珙不明白,刀圣如果真的意不在俗世,这两年所为又是何意?” “罢了,我只是回报一点旧情,恰逢境界突破,想去会会马空拳印证一番,倒是让大家很多人误会了,今天碰到你个耿直的,正好搁点明白话,你也帮我传开去:我凡进今年三十五岁,巧逢大幸运迈入通象,此生只想看一眼那武道之极究竟是什么,至于开儿,是我与武靖王的一点旧情,也是我将要斩尘的最后一点缘,少年人活泼一点,心思多,却也没什么恶形恶状,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要由着点,这孩子命苦,想来大家都是能够理解的。” 说到这里,凡进拍了拍站在身旁的陈开,陈开微微撇过头去,吸了吸鼻子,恰到好处地配合表演。 刀圣说的坚定,杜珙也只能暂消心中促使江湖与朝廷通力合作的豪愿,不甘地说道:“既然如此,杜珙自当遵命。” 之后凡进便把目光看向自从抱拳见礼之后,便一直站在杜珙身后的人。 “辑凶司沈绩,见过刀圣!” 原来是辑凶司最大的头目,这两年,沈绩的名字倒是和辑凶司一起,迅速蹿红,江湖上已经送了“活阎罗”的外号。对待这位,凡进可就没像对待认识的杜珙那么客气了,只是淡淡道:“原来是沈指挥,倒是久仰了,不知沈指挥有何见教?” 沈绩不似杜珙,有江湖身份,他单纯地代表的是朝廷衙门,倒也是不卑不亢:“沈某御下不严,手下有辛童之辈,因其族叔车马行与许家镖局有利益冲突,便公器私用,陷害许家镖局,至无辜死伤二十余人,更是损害到西王府名誉,冲撞世子殿下,如今沈某已将其严正法典,特带其头颅来向世子殿下请罪!” 沈绩说着打开盒子,里边赫然是一颗被硝制人头,陈开掩住口鼻,陈重凑近去看了一眼,转头向陈开点点头,示意确实是昨天姓辛的人头。 陈开说不上来什么心情,既然占了这个名分,只能让自己去适应:“人头本世子没兴趣,倒是砍下人头的刀剑,我挺感兴趣的,拿来我看看。”说着看向沈绩背上的铁匣子,对于这个东西,他确实有点兴趣,如果没猜错,里边应该装着不少刀剑武器,或者刑具一类。 “兵匣乃是大凶不祥之物,殿下身份尊贵,还是不要碰了。” “哼!”沈绩话音刚落,陈重便冷哼一声,提气开拳,只冲对方面门而去,刀圣在场,沈绩丝毫不敢还手,只能侧头闪过,只这一闪,陈重便料准了他不敢还手,不再撤手回防,而是变全为爪,继续前身,抓向兵匣,沈绩只好矮身拧腰后退。 几招过后,陈开发现这沈绩的武艺比起陈重净也不逊色,在陈重凶猛攻势下,格挡躲闪,竟不露丝毫破绽。 凡进好像也是为了让陈开多观摩一会儿,并未介入。 另一边杜珙早早躲开了去,他本来就不喜欢沈绩为人,这次若不是皇上让他俩同行,他也不会和沈绩一道,再说沈绩本就是皇上遣来向世子赔罪的,轮不到他插手。 至于许飞,自从沈绩来了就一直握着拳头恨恨地盯着对方,即使看到辛童的人头也没有减弱。 十几招过后,陈重打出了火气,看似依旧想要夺兵匣,实则拳脚已经往对方要害上招呼了,全力之下,搅动周身气息卷起地上落叶起起伏伏,陈开随手拈住一片落叶,眼睛盯着战局变化,手上微微比划几下。 “未来路孤独且长,你还是藏拙一些吧。” 就在陈开准备出手的时候,凡进拿过他手中的落叶,随手扔出。 霎时间沈绩心中警铃大作,顾不得陈重上提攻来的膝盖,双手护胸,附身主动撞了上去,巨大的力道传来,让他胸口一阵发焖,但也因此躲过了入利刃般的飞叶。 陈重紧连着一膝踢上沈绩腹部,同时双手发力,抓住沈绩双肩下按让他跪在地上,方才一把扯下对方缚于背上的兵匣,转身呈给陈开。 陈开拉住想要上前踹沈绩的许飞,顺势将兵匣交给许飞抱着,对着低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绩说到:“请罪就要有请罪的样子,人头我不喜欢,你自己带回去吧,你这匣子留着让我玩够再说,滚吧!” 说罢倒是换了笑脸,向远处的杜珙拱了拱手。 杜珙连忙回礼,恭送几人离去。 几人离开后,沈绩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在杜珙要去伸手扶他时,才自己站了起来,脸上竟是没有受伤痛苦的表情,摸了摸嘴角溢出的鲜血,舔着舌头品味一番,还转头朝杜珙笑了笑:“多谢杜统领关心。” 杜珙一僵,恨恨地甩了甩手,向远处的马走去。 “神经病!” ------------ 第77章 刀口渡 再一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陈开打开了沈绩的兵匣,内容倒是基本和陈开猜测的相去不远,简单地点了点,八样独立主武器和十数种辅助器具陈列其中。 一把形状普通的金柄长刀,最是显眼。 一把嵌套鸳鸯剑,公剑宽大厚重,内套母剑细长软绵。 一把链子长枪,枪身被分为三段,又可做短棒来用。 一把精刚做骨的伞,伞面材质未知,看起来倒是水火难侵。 一双环刺,算作一样。 一套飞刀,虽然有八柄,也算作一样。 一条两米多长的细鞭,不知材质,柔韧异常。 最后是一把最没特点的短匕。 “这沈指挥倒是玩的挺花呀,难不成他也是无惑大成,一法通,万法皆行?看起来不像啊。”大致点了一遍之后,陈开疑惑地问师父。 “现在还没有,不过感觉快了。”凡进少见地认真道:“你以后如果碰上这个人,要小心一些!一般的武者都是单修一种武器,比如刀、剑;或者一个部位,比如拳、脚,到了跨过无惑之后,摒弃武器或单一技法,走上大道,一切便可信手使出。而他很可能是反其道而行!” “他就不怕看似行行精通,实则样样稀松?”陈开接过陈重递来的手套,戴上之后,将里面所有的武器和配件都拿了出来。 “曾经有人从这条路走到了入渊。”凡进没有去讲其中的道理,却摆出了事实。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下,陈开嘿嘿干笑两声,问道:“谁啊?” “蒋三通。” “就是传闻中四百多年前的那位万花手?三生万物,三通万花,倒是挺会起名号的。” “不错,据说他在一品巅峰蹉跎十年,然后直接一步跨过无惑,入了通象!” “好吧,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看来我得认真点研究一下这沈指挥的东西了。”陈开送了口气,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将配件和主兵器互相组合。 毕竟四五百年前的人物了,而且传言中,好像也就这么一位,沈绩能不能成为第二人不说,自己也不过就拿了他的兵器而已,再打一副就是了,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许飞在边上看着陈开又捣鼓出链子锤、判官笔、双拐、重锏、钩子、飞爪…忍不住问道:“这已经快不下二十种武器了,他的主武器为什么只做八种?” “呆呀,九是极数,皇帝是九五之尊,你们这些江湖草莽可以不在乎,这沈指挥天天跟在皇帝身边,当然要避讳了,我估摸着他手下那些,也是按品级递减的,我看那个姓幸的兵匣就很轻。” “辛童!他的匣子里只有一刀双剑!”许飞语调不高,但是咬字很重。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有意要揭你伤疤,也怪你太呆了,要问我这个问题。并且他已经死了,咬牙切齿的,难道还准备鞭尸?早知道你有这癖好,刚应该把人头要上。”陈开有些吊儿郎当。 许飞对陈开倒是没什么怨恨的情绪,但对他这种喋喋不休的讨厌却是已经写在脸上。 等到玩的差不多了,陈开终于将所有的东西重新收回兵匣,用长布裹上,交由陈重背在身上,大眼看去,倒有些双刀客的意思。 只是后面每次换马,就都得给陈重挑一挑有力道的好马。 遇上许飞之后,凡进不再任由陈开闲逛,除了休息之外,基本都是赶路,两日之后,一行四人终于进了南望山。 “《山河怪志》里说:‘时金星坠于南山,太行北下欲吞之,黄河怒其阻,断其首使横绝,身首相望,不得合,是谓望山,乃不祥之地,主凶祸。’ 说的是秦岭主峰太白山乃是星坠而生,太行本生于地北,贪吃天上掉下来的太白金星,所以游到南边来,却不知自己挡住了黄河的去路,黄河的厉害那是不用说的,所以一发怒,把太行山的脖子冲断了,太行横死,身首相望却没办法合在一起,因怨气太大,尸身化山,成了凶祸之地。” 进山之后,四人弃马走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陈开仍旧有些喋喋不休,说着自己从‘闲杂书’上看来的关于望山的神话传说,许飞还沉浸在破家悲伤中,除了谈及武艺,一般不怎么开口。 陈重必须是合格的捧哏:“若是这般,想来黄河也是个欺弱怕硬的,如果真的厉害,就该从高原上一泄直奔东海,也不至于在咱原西打个弯,哈哈,这说明我们原西比太行山可牛多了。” “想来这《山河怪志》不过是牵强附会的神化罢了,太行山连接南北,横断东西,本就是四战之地,兵出太行,可弛聘八方,如果不是地势太过复杂,又不宜耕种,早就被建立重镇把守,哪里会沦为四不管的乱地。” “师父说的极是,我们将要去的,就是连接南北望山的刀口渡。” “刀口渡?”许飞露出疑问,江湖武艺、武器相关的,他总算是有些兴趣。 “是的,由于这里山路崎岖,水路浪急,不宜行兵,又无良田牧场产出,不宜驻守,便成了江湖人集散地,其实就是个走私渡口,江湖人起名字么,不讲究,他们认为黄河斩太行,瞅的便是脖子口最好下刀的地方,所以便把这个渡口叫做刀口渡,也叫刀子口、脖子口。” 说着陈开看向凡进:“师父早年也走南闯北,不如给我们讲讲?” 凡进知道陈开一向爱听这些江湖事,便也讲起了前一辈人中,狂刀联合松风剑荡太行六寨的事情。 听完之后,陈开不禁问道:“师父早年也是义气豪侠,追索恶盗无数,据说就连魔刀丁白鹰也是先为师父所败,才被藏剑山庄捡了漏,怎么没有继承姬、吴两位大侠的遗志?” “谁都有年轻热血的时候,”凡进自嘲一笑,“但也都有看透的时候。你们不会也以为姬、吴两位前辈只挑了太行十三盗其中之六,是因为力有不逮吧?” “难道还有其他原因?”许飞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只不过是看到了一些东西,杀着杀着忽然开始怀疑起这世道来了。所以你也应该记着,判断一件事情,不是靠听来的,甚至之前你父母、师父教给你的对、错、善、恶、忠、义等等的一切,它们或许大多时候是准确的,但并不是真理。” 许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有些不服气地看了一眼陈开,凡进的话是针对他说的。 “不必羡慕,确实如你所想,你看我没问你那样的问题,就知道我没你那么呆,你看你这么呆,不如以后就叫你呆子吧。”陈开调侃着,搞起怪来。 “我这么有悟性,可以叫悟空,师父还是师父,重爷爷是给咱背行李的沙僧,不行,僧还是不合适,干脆就叫老沙好了,只不过,我们的目的不是西行取经,而是北上打败马空拳。这么一来,我们编一部北游记的话本,肯定也能大火。” 陈开又开始喋喋不休地絮叨,凡进和陈重跟着书院的学生一起听过西游记的故事,不时笑着接几句,唯独许飞越听越糊涂,也忍不住问起问题,话多了不少。 如此翻过几道山岭,四人在下午时分,到达了刀口渡。尽管已经有所预估,但陈开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可以看得出,数里河岸的渡口,本来就建了简单的码头,和几十间屋舍,应该是作为临时的货栈和江湖客商的歇脚吃饭的地方。 但是现在,屋舍间隙、外围、滩地…只要平坦的地方,都做了简单的清理,搭起临时的帐篷,而且明显看得出,基本所有的帐篷里都有住客,甚至还有人在树杈上随便铺点什么,就以树为家的。 这只是岸上的,河边的水面上更是停了几百艘穿,大到几丈长的画舫,小到三五尺的独木,大大小小,船上的人,有花里胡哨歌舞宴饮的,也有安静坐着望向路口的。 遥望河对岸,情况也基本差不多,这哪是一个小小的走私渡口,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交通枢纽级别的大型港口。 “哈哈,这也得亏是旱季,要是雨季,这些人不是在山上淋雨,就在河边‘冲浪’。不过平时若有这一小半的繁华,倒是可以考虑在这里开个分店。” 如果在这么一个渡口建立消息据点,或许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陈重和许飞也看呆了,唯独凡进,仍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自许州之时情绪有所波动之后,一路上越靠近望山,越显得平静,如今到了山脚,看到这一幕,好像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 四人出现在渡口入口的瞬间,已经有不少目光看来,有一个大胆的豪放客直接走上了上来,看了看其他三人,最后朝凡进问道:“你是不是刀圣?” “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他像吗?”陈开知道以师父的性子,肯定不想在这个时候承认,被人围着。 “什么为什么,像不像的?每波进来的老耿我不都问一问,岂不是要与刀圣前辈失之交臂?” “好吧,”陈开忍住笑意:“刀圣如果来了,你记得去那边客栈,跟我们也说一声。” 陈开一边豪气地拱手说道,一边抢道走向那唯一看起来是常年经营的正规客栈,那汉子以为这是否定的意思,也垂头泄气而去。 ------------ 第78章 故旧夜话(上) 穿过如闹市一般的街道。四人进了名为渡安的客栈。 时值饭点,客栈的前厅里,食客满堂,有温文尔雅雅客,也有脸黑声大豪客,有人锦衣华服,有人短卦粗布,不同层次的江湖人聚在一间粗鄙的客栈里,倒也各得其趣,只是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宗师之战。 “二位打尖还是住店?”黑脸掌柜冷冷向比陈开他们先到的两个人问道。 两位佩剑的汉子微微愣了一下,显然是没见过这么不懂和气生财的掌柜,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道:“住店。” “房间和客船都满了,只有东南角的空地上还有几顶幄帐。” “可以,多少钱一晚?”二人明显也知道眼下的情况,有一席之地就算不错了。 “半两银子。” “什么!一顶破帐子要版两银子,你咋不去抢?”尽管三年前武靖王遇刺之后,武人的地位因此略有提高,但对他们这些闲散游侠来说,赚钱仍旧并不容易。 黑脸掌柜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情绪,只是淡淡伸出一根手指纠正道:“不是半两银子一顶,而是半两银子一个人,”随后他指向门口:“嫌贵的话,门在那边。” 就此走掉,脸上当然挂不住,脾气明显较为暴躁的一人将手按上剑柄:“嘿嘿,拐子岭乱匪如此黑心,信不信我当着众位侠士的面宰了你。” 被叫破身份,黑脸掌柜并没有任何慌张,反而是拿起身后的鸡毛掸子,掸起柜台上的灰尘,随口说道:“我信不信,你敢不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死了,众位大爷们的吃喝拉撒,可就没人伺候了。” 灰尘飞来,暴躁汉子就要拔剑,却被同伴按住了手,拉着他退了一步,躲开飞来的灰尘。 柜台干净之后,掌柜将掸子收了起来,淡定地继续说道:“何况,凡大爷说了,没有到通象的,不要在这里动手,若是不小心被看到,碍了他老人家的眼,扰了他老人家心境,因此输上个一招半式,大夏武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听到这话,等在后边的陈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凡进,这特么正主在这里站着你都不认识,你编故事能再夸张一些吗,凡大爷认识你们吗? 凡进仍旧一副淡然的样子,好像掌柜嘴里的凡大爷,说的并不是他。 掌柜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何况食客里也都是有武艺在身的江湖人,肯定有不少听到的,陈开却没看到有什么异常反应的,估计是每个客人都被这掌柜的“叮嘱”过了。 这话真假难辨,不好求证,最主要的,不是掌握一定信息,知晓凡进性格的人,也想不到一帮山贼河盗,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狐假虎威,这就足够应付那些不上层面的江湖客了。 两个中年剑客听了掌柜的话,四下张望一眼,见没人站出来反驳,便也信了大半,冷冷地走出门去。 “看来今晚书上要多两位鸟人了。”陈开搂着许飞看完了小小闹剧,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柜台。 “打尖还是住店?”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语气。 “咳咳”陈开清了清嗓子,学着江湖人做派,拱手道:“在下十万里追云——孙悟空,不知道掌柜的听没听过?” “这名号倒是有点耳熟,”掌柜的眯着眼睛扫了一眼陈开,然后从柜子里抽出一个小小的类似于账簿的东西,翻找起来。 “原来是六兄弟的朋友,幸会!”客气一番,他接着说道:“你们的船就在上游三里处的河湾里,那里也只是相对清净一些,遇到这等大事,只能做到这样,还望朋友体谅。” “好说,我等也是随性人,不知道六爷在忙什么,这事多亏了他,我们想要当面感谢一下。” “六兄弟这几天负责清点收货,可能要忙到很晚,不过我会把话带到。”掌柜说着,唤来一个跑堂的,带陈开去住处,临走不忘叮嘱道:“几位相必也听到了凡大爷的话,可要放进心里。” “掌柜的放心,我们肯定是最听凡大爷话的人。” 忍者笑意出了客栈,很快就到了掌柜口中所说的客船处。 这件事是陈重提前安排的,掌柜的口中的六兄弟便是暗卫中的一员,三年前原西之变后,钱通就已经和这个不大的走私渡口展开了一定程度的合作。 六子也是那个时候离开原西,到了这里,加入这群乱匪,混成一个小头目,主要只是为了盯着自家的货物,随时掌握情况,规避风险。 陈重等人现在是六子的‘土豪’朋友,这艘简单改制的货船,也是他们向匪寨花了大价钱租下来的。 货船宽而高,上下两层,被临时隔出了好几个小间,看样子本来是准备分开当客房租售的,虽然谈不上美观舒适,但也算朴素干净。 找小厮借来一些简单的灶具,陈开拿出一小部分特地从洛州店打包的食物和食材,亲自动手,熬了一锅皮牛肉粥。 几人就着留白居自制的咸菜,美美吃了一顿,小小的晚餐,可比渡安客栈看到的白水炖肉美味多了。 入夜,灯火亮起来,映着江面流水,光影粼粼,比起几艘明显是自带的大型画舫和楼船,陈开所住的货船,毫不起眼。 夜色下,不起眼的四人,由凡进领头,沿着岸边向更上游的方向走去,约莫三五里路之后,在一艘画舫前停下。 画舫不大,但是格调清雅,意蕴悠远,孤独地停在这最上游的地方,更有一众与凡俗烟火格格不入的高傲。 船侧,飘逸的‘沈’字灯笼,随着河风轻轻晃动,船头上,一只小小的黄旗迎风展开。 京都巨富,皇商沈家! 此时,船头上,早有两人立在哪里等候。 凡进率先登上早已搭好的跳板,陈开紧随,许飞、陈重也都跟上。 “沈大哥,好久不见。” “兄弟,是十三年未见。”清瘦严谨的中年人迎上两步,双手用力抓住凡进肩膀,拍了拍,拥抱了一下,“想不到曾经名动江湖的少侠刀客,如今变的如此低调。” “我也没想到曾经低调至极的沈大哥,如今也变得高调起来。”凡进也抓住对方胳膊,仔细打量一番。 “哈哈,你就不要调笑哥哥了,你这多么低调,我只能高调一点,让你来找我嘛。” 一番宣泄之后,被凡进称为沈大哥的人终于将目光落在陈开身上:“这位便是武靖王之子吧,倒是气质不凡!” “不错。”凡进承认,然后向陈开介绍到:“这位是你师父我一直敬重的大哥,也是京都沈家的长子,你应该知道一些。” 原来是沈让,陈开心中了然,主动行礼:“见过沈伯伯!” “好!”沈让赞了一口,放平情绪,“当年我与武靖王,也有过一面之缘,我还记得你”说着他看一眼陈重。 陈重微微躬身:“见过沈公子。”他用了多年前的称呼,也是知道,沈让至今仍未成家。 沈让点点头,又看向许飞。 “许飞,与我有些因果待了。” 许飞和凡进亲近,却一直有些排斥生人,只是看了一眼沈让,沈让虽然疑惑凡进话里的意思,但也没有立即询问,转而主动介绍一直立在旁边的俊朗青年。 “我徒弟,柳如飞,顺便带来开开眼界。” “不错,你们这一辈剑客当众,你的剑,已经可以排进前三。”凡进对着柳如飞赞到。 “凡叔叔面前,这点微末成绩又算的了什么,这次也是厚脸皮缠着师父一起来,想看看凡叔叔与神拳一战。” “自然可以。” “行了,先去吧,在你这妖孽面前聊武艺,让人都没法接话,哈哈,不过好在如飞已经快要青出于蓝,开儿压力很大压呀,哈哈。” 沈让揽着凡进,当先往船舱内走去。 陈开向同样跟在后面的柳如飞拱拱手:“久仰柳师兄春风剑大名!” 柳如飞也爽朗回礼道:“呵呵,陈师弟你也不差!” “兄弟此次挑战神拳,不知有几分把握?”进了船舱,沈让开门见山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凡进想了想,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把握?” “我也不知道有几分把握,我从来没有跟他交过手,也从来没有跟通象交过手。” “既然如此,兄弟为何不多等几年,境界稳固之后再去一战?” 凡进微微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这事我之后再跟沈大哥说吧,马空拳到了吧?” “已经到了快十天了,人就在北望之巅,兄弟准备什么时候渡河?” 渡河,便意味已经做好准备,可以开战了。 马空拳先到,但是没有催促,凡进毕竟路远,休整一下,调整一下状态也没什么不可。 “明天!” “这么急?” “这不是急,遇河渡河,逢山登山,顺势自然!”凡进没有过多地解释,转移了话题:“我与马空拳一战,是论道交流之战,不是生死之战,沈大哥不必忧心,今晚,我们只是叙叙旧,聊聊闲天,如何?” “好,我当然相信兄弟。那我们不妨就从留白居的美食开始吧。” 说着沈让一拍手,几个侍从依次进出,火炉、铜锅、切好备涮的菜,还有几种和陈开一样,从留白居打包外带的卤味,夜宴开始。 ------------ 第79章 故旧夜话(下) 小小的夜宴,并不是热烈的欢快调,而是朴素的家常调,主要也是沈让和凡进在说,而其他人在听,也就陈开在他们聊到原西的时候偶尔插几句话。 凡进并没有跟陈开说过太多自己过去的事,包括沈让,甚至刚刚来之前,也只是说去见一位故人。 沈让这个人,陈开也只是分析大夏经济形势的时候,了解过京都沈家的基本信息,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作为沈家长子,陈开对他所知,甚至不如其弟,也就是沈家次子沈适从。 因为沈适从才是沈家生意的接班人! 见到沈让之前,陈开或许会觉得是沈家遵循了异于主流的,立贤不立长的原则,沈适从因为商才被选定为接班人,但是见过沈让,又听了他与师父的闲聊,陈开才知道,事情或许并不是表面那样简单,甚至都不是简单一武一文的差异化培养的那一套,尽管沈让有无惑大成境的宗师身份。 因为沈让属于那种很容易抓住事物本质的那类人,这类人,通常在很多方面,都不会差。 说是闲聊,但处在这个层次的人物,不经意间就会聊起大事。 沈让是认识唐若惜的,也知道唐若惜的眼疾,二人便从唐若惜聊到凡平安,再聊到凡尘商号,甚至谈论起原西经济问题。 聊着聊着,沈让就看着许飞,问出一个陈开也一直在琢磨的问题。 “我本来在京都等着兄弟,不知兄弟为何忽然从许州绕道京西,再经洛州北上?” “因为京都有人不欢迎我。”凡进看了看陈开和许飞,犹豫了一下,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不会是陛下吧?”沈让语出惊人,但是在场的,除了许飞,并没有人感到惊讶,或许陈重不算,因为他心里只装了陈家,皇帝什么意思,好像与原西人从来都不怎么在乎。 凡进点了点头。 皇帝最担心的是什么,他的子民贫困?他的大臣奸佞?他的敌人强大?还是他个人毁誉? 都不是,皇帝最担心的,是自己不能掌控的人事。 “咱们这位陛下别的不说,心倒是挺大的,难怪老头子最近一直缠着我,让我多出来走动走动。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我遇到许飞的时候,我便知道了,因为辑凶司动了许家,却将许飞送到我面前,辑凶司是皇帝私器,他这是明着出题,用许飞问我的态度。” “你若不管许飞死活,谈不上低头,至少表示不会干涉皇权圣意,你若保下许飞,当然也谈不上对立,但至少表示不会受皇权圣意的约束了。”沈让很快就明白其中关窍。 “所以我留下许飞,但是不入京都,算是个了一个回避的态度吧,但是他又派了杜珙和沈绩前来见我,不想让我回避。” 沈让皱起眉头,但凡进并没有太多忧虑,而是看向许飞:“孩子,你的父母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因我而死,这便是你想要知道真相。” 许飞从凡进提起他开始,便一直注意听着,当凡进自承与他父母的死有关时,他其实理解不了其中深意。 但字面意思却足够清楚:皇帝令辑凶司杀了他的父母,但是起因却在正好救了他的凡进身上。 他看着这个让他不自觉产生好感的恩人,想要去否定性些什么,却一时不知道该否定些什么。 说他是骗子?好像不对,说自己不信?也没道理不信。 终于,他只能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他听到了自己不能理解的,但是又不得不相信的真相,只能践行不受仇人恩惠的朴素准则,那就先离开吧。 沈让想要出手阻拦,但看到端坐的凡进,终究没有动作,只是看着陈开追了出去。 陈重很自然地跟上,柳如飞也施礼追去,给自己最敬重的两个人,留下空间。 “我只是好奇,想要确认一些事情,他也只是个孩子,你完全不用这么直接地告诉我,也让他知道真相,他不懂的。” “有些事,我本来准备在与马空拳一战之后,再择机相告,但是现在看来,不得不提前说出来。”凡进看着沈让:“沈大哥,我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听到凡进话语的沈让,不自觉地攥紧双手。 “我得了一种叫做心脏衰弱的绝症,无药可医,最多只剩下两年的时间,这也是我急与马空拳一战的根本原因。” “兄弟,你我十多年未见,什么时候,这种事也敢拿出来开玩笑了?”沈让避开凡进的眼神,自然是不信这个惊才艳艳的兄弟,会有这种命运,呵呵笑道:“或者你就是被那个庸医给戏耍了,我们十几岁相识,我沈让从未在你跟前夸耀过自己出身,但是今天,我不得不告诉你,大内御医,我随便谁都能叫来给你露两手,也能让你知道,那些所谓的江湖神医,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 他摇头晃脑地笑着说着,只是没有听到任何反驳的声音,终于,他笑不下去了,回望凡进的眼睛。 凡进也不再多说,就那样笑着看向沈让。 砰地一声巨响,铜锅里的汤汁溅起老高,但很快被凡进轻柔地收回。 门外被惊动的仆人刚刚推开门,便被自家主人一声冷厉的“出去”喝退。 沈让张开双拳,又再次握紧,然后无处发泄地再次张开。 “沈大哥,你修习御道,不该如此看不开。”凡进说的理所当然。 “老头子死了,我都看得开,但是你…”他咬着牙:“你不该!不该!” 听着沈让大逆不道的话,凡进也很感动,只是这种感动,更坚定了他做某些事的决心:“行了,沈大哥,我也不会扭扭捏捏,我今天来找你,不愿说与马空拳之战的事情,其实是想说一些,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看到凡进认真的神情,沈让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了解自己这个从不无的放矢的兄弟,只能选怎认真倾听这类似于后事的交代。 “这件事,关于我那徒弟…” 另一边,正被谈论的陈开,很快追上许飞。 许飞并没有跑远,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最终也只是在返回路上的某处河边坐下。 陈开拦下紧随而来的柳如飞,劝走对方,然后大咧咧地坐在许飞身旁。 “呆子啊,也不知道问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笨,但师父缺说你天赋比我还好。” 尽管说道武艺相关的东西,但许飞仍旧只是看着眼前的河流,并未答话。或许是觉得这个话痨的话太多,不足为信。 陈开也不以为意,看了一眼远处的陈重,放低声音:“其实有时候想想,我挺羡慕你的,虽然你不知道这真相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是肯定已经在心里有了目标,杀了皇帝,或者打败师父。我却正好与你相反,我大概已经看出这弯弯绕绕之后的真相,却没有一个想要对付的目标,唉!” “为什么,你既然知道杀自己父母的仇人,为什么不去报仇?” “怎么报?杀了他们?我…父母他们又不能复活,然后再等他们的孩子或者亲朋好友来杀我吗?” “那你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当然不是,我又没你这么呆,我想来想去,对他们最好的回报,其实不是报仇,或许帮他们做完他们想做的事情,更好一些。” “想做的事情?” “不错,他们想做的其实也就是让原西人过的好一点。你父母呢?” “我父母…”许飞露出回忆的神色:“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让我以后有出息!” “有出息…有点笼统”陈开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也很好去解读,你们许家是时代开武馆混江湖的,那他们所认为的有出息肯定包含了武艺和名声,再然后,钱财可以算上吧,但想来应该是取个漂亮老婆,添个孙子更加重要,也不知道你怎么想。” “或许你的说法是对的,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先弄清楚他们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飞站起身来,往远处走去,陈开并没有着急去栏他:“这些并不冲突,但是我只能告诉你,你现在如果执意离开我们,很快就会被辑凶司的人杀死。这肯定不是你父母想看到的。” 许飞停了一下,终究再次迈步。 陈开笑笑,也不去追赶,只是无聊滴看着星空,偶尔向水里扔几块石头。 “许飞呢?” 不久之后,凡进来到陈开身后。 “走了呗,师父真打算放他去马空拳哪里吗?” 陈开说出了匪夷所思的话,凡进并没有惊讶:“慧极易伤,你整天这么琢磨,不嫌累么。” “无聊呗,何况这不明摆的事,辑凶司知道他在您这里,短时间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但实际上,大夏除非改朝换代,否则肯定容不了他了,如今望山这一带,除了师父,偏偏只有北旗马空拳能够看出他的资质,所以无论他怎么晃荡,最终大概率还是落到马空拳手里。” “不然呢。”在这个多智近妖的徒弟面前,凡进多少有些泄气:“我本就时日无多,这事或许也是天意如此。” “好吧,只是可惜了,听说马空拳还没有传人,应该借此敲他一笔竹杠的!” 师徒二人连同陈重,一边说着,一边回到货船。却看见许飞正在船尾照看炉子,烧着热水。 “水烧好了,床也都铺好了,你们可以洗漱睡觉了。我做这些只是不想跟着你们吃白食而已!”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直接回了自己舱房,只留下相视无言的师徒和不关我事的陈重。 ------------ 第80章 千帆不竟 清晨,天微亮,河面烟雾缥缈,这是气候回暖时节的常见景象。 凡进和陈开几人已经早早起来,迎着晨露,走进了渡安客栈。 “早饭还没做好,几位可以坐在那边等一会儿。”黑脸掌柜迷迷糊糊地靠在柜台后的躺椅上,见到有人进来,只是将比昨天更黑的眼圈睁开一条缝,很快又合上。 “掌柜的,我们不吃饭,渡河。”陈开将一小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近来一直见钱眼开的掌柜这次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渡什么河,凡大爷都…” 他本是躺卧着,话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眼睛直勾勾地把陈开四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四个人,一老,一中,一青,一少,他回想起昨天才传到的消息,和眼前的几人进行对照,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凡进身上,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客官难道姓凡?” 凡进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陈开戏谑地笑着,替黑脸掌柜确认道:“是凡大爷的凡。” 他并不好奇掌柜的为什么忽然认出师父,因为他昨晚就知道了,自从马空拳登上北望山之后,刀口渡就再没有一只船、一个人渡过河。哪怕早已经在十几天前便赶到的人,也都很有默契地等在这里。 掌柜的梗着脖子,腆着黑里透红的脸,拱了拱手,闭口不提凡大爷的事儿,也不说话。 “请掌柜的替我们安排吧。”凡进阻止了想要继续调笑的陈开,随口给了掌柜的一个台阶。 “不敢当,几位请跟我来!”知道了几人身份,掌柜也不敢托大,恭敬了起来。 很快,几人来到渡口栈桥,掌柜的指着一只早已准备好的渡船,伸手说道:“请!” 渡船很普通,不大,也不新,更谈不上华贵,但是看得出,也是整个渡口常用船只里,最好的一艘了。 凡进直接登船,陈开故意落在最后,拍了拍掌柜的肩膀:“你看,我们是不是最听凡大爷话的人,没骗你吧。” “是是是,少爷您说的没错。”一向以脾气刚硬的掌柜终究软了下来。 “那你也不用心点。”陈开一手揽着掌柜,一手指向船尾:“这么宽的大河,虽是旱季,水流也不慢,你就安排一个艄公?” “少爷放心,整个望山河段这一片,没有比他技术更好的艄公了!” “希望你这次没说大话。”陈开也就是好奇一下,并不真的在乎艄公技术可不可靠,虽然是黄河,但也不至于能难住通象境的高手,再次拍了拍掌柜的肩膀,陈开笑着上了船。 掌柜的拔起铁锚,放上甲板,弯腰抓住船头,缓缓加力,将船推了出去,然后习惯性拍了拍并没有沾灰的双手,喊了一声: “去也,顺风顺水!” 艄公借着掌柜的一推,先倒划右桨,让船顺着转了半圈,打正船头,然后双桨齐动,稳稳地朝对岸而去。 不久之后,昨天拦住陈开询问的耿姓汉子早起小解,睡眼朦胧地看着向对岸而去的船只,使劲揉了揉眼睛,猛然大喝。 “刀圣,刀圣渡河了!老三,快啊!” 霎时间,刚刚还沉浸在睡梦之中的渡口,沸腾起来。 催促、喝骂、碰撞、争抢… 人多船少,并且属于匪寨的船都已经连带艄公一起租售干净,住在岸上,没有船的一帮便在这阵仗中,露出巨大的劣势,不得不找人拼船。 他们根据自己的江湖地位和武艺高地快速筛选,选择看起来合适的船只,直接登船。 “这是白银二十两,请载某一程!”有人以金银出价。 “藏剑山庄叶良辰,仓促而来,请主人家行个方便!”有人以名望施威。 “小可柏玉新,孤独漂泊,恳请姐姐们稍我一程!”有人以皮囊巧取。 “某乃南宫山流云剑客,捎上某,回头可以指点你家后辈几招剑法!”有人以武艺为资。 “哈哈,黄樵刀客黄季生,相逢就是缘分,不如交个朋友!”有人以结交开路。 花样很多,成功的也是多数,但也有不少被扔进水里的,甚至还有一个撂了话,才发现主人家是自己惹不起的大佬,自己跳河的。 因为全力行驶,很快就有船只追上了刀圣的船只,然后他们便保持一定的距离,安静地跟在其后。 渐渐地,以刀圣所在的船为尖,数百只各式各样的船,组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向对岸而去,最后面,竟然是几只用帐布绑扎的木筏,断口很新,显然是刚刚削制。 头船的舱里,陈开都有点犯困,艄公的技术确实很好,一个人划着这么大一只船,没有丝毫吃力的迹象,船在河浪中的晃动很有规律,桨叶划动时,几乎感觉不到艄公双手力道收发的停顿,这坐不像是船,更像是催眠的摇篮。 陈开忍不住多看了艄公几眼,然后问道:“你们水寨实力不错嘛,宗师都跑来划船了。” 艄公并没有因为陈开的话有太多情绪,只是平淡地回到:“宗师也得吃饭,不是么。” “话倒是没错,不过这宗师艄公的船资恐怕不低吧,说不定我们身上的银子不太够。” “能为凡大爷御船是我的荣幸,免费。” 陈开还要说些什么,忽然发现凡进已然入定,便不再言语,只是轻轻将身子探出船舷,向后面望去。 京都沈家的船紧跟在左后方,也就是上游方向,最边上的位置,沈让和柳如飞都站在船头上,见到陈开望来,都笑着示意了一下。 凡进之所以没有直接乘沈家的船渡河,估计也是不想给沈家招去不必要的麻烦。 紧挨着沈家的,是另一个熟人,谪仙剑李白衣。 其实也算不上熟,主要是陈开在这个世界,认识的外人实在不多。这个李白衣在他刚来的时候,算得上有一些过节,但是单论人的话,身上也是有陈开欣赏的东西。 李白衣坐在船头,横剑膝上,见到陈开望来,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对陈开身份的尊重。 再旁边,也就是陈开几人的正后方,是一艘巨大的楼船,似乎满船都写满了威严和高贵,一个高大端方的中年男子,稳稳站在船头,像是一根插在船头的标枪。 透过船头写有‘卢’字的小旗,陈开知道,这应该就是北地文武双全的卢家,而这个人,大概率就是和师父同辈,但是名气略逊的惊神枪——卢劲前。 卢劲前身后跟着几个青年,看来应该是卢家的后辈。 楼船旁边,却是一艘小渔船,船上也只有一位渔夫,什么都看不来,可能是蜀中唐门吧,陈开心里思索,并不能确定,那个渔夫,也看不出是不是上次在石牛湾的那个唐门人。 最右侧的,是一艘花船,船头站着几个漂亮的姑娘,却是大名鼎鼎的红袖坊。让陈开惊讶的是,笑悲声竟然也在其中,一个中年大叔身处花丛,倒是招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不知道这红袖坊到底是怎么样的组织和运作模式,他们的消息来源应该也不错,有机会的话应该研究一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陈开心下想着,不觉将目光在红袖坊的船上多停留了一些。 “哟,滢妹子,那刀圣的小徒弟好像对你有些意思哦。”有年长的姐姐因为陈开多看的一眼,调笑自家妹子。 “是吗?”周围几个姑娘的八卦之心瞬间被勾了起来:“刀圣的徒弟,又是未来的西王,不错哟,滢妹子好福气啊。” “祥芝姐,你们瞎说什么,他根本没在看我。” “哎,不对啊,你在看他?哈哈,被姐姐抓着尾巴了吧。” 被叫做滢妹子的姑娘立马否认:“没有,你不要乱说。” “没有吗,你要是没看他,怎么知道他没在看你啊?你看,耳根子都红了,还狡辩。要不姐姐回头找大娘帮你提说一下?” 小姑娘那里是这些姐姐们的对手,她只不过看到刀圣弟子探出头来,自然好奇地看了一眼,却被带的越描越黑,连笑悲声都加入进来,调笑起她来,不过好在几人顾忌刀圣,声音不大,没让他在外人跟前出糗。 这边,陈开也撺掇许飞:“你看,昨晚说道取漂亮媳妇,今天就遇到漂亮姑娘了,看看你喜欢那个类型的。” 许飞年少,脸皮又薄,但终究好奇心大,粗粗看了一眼,却是再不理陈开。 还没有到冰雪汛期,河面不是最宽的时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离北岸就只剩下十几丈的距离。 北岸渡口情形和南岸差不多,只不过以北旗江湖武林势力为主,大夏、大燕、大逻的人也有,但都不多。 渡口的船只已经提前被清理了一部分,留出了足够宽阔靠岸通道,艄公操控着船只稳稳地驶进渡口。 距离岸边还有几丈远的时候,本在栈桥边等候的几个旗人忽然跳入河里,双手浸入水中,运起内力。 港湾的水面依旧平静,但是艄公已经眯起了眼睛,因为他知道,水下已有数道暗涌向着自己操控的船只,搅动而来。 ------------ 第81章 迎一步 艄公本一直躬身摇桨,此刻他稍稍直起身子,紧盯船头方向。 后面跟着的一众人里,一部分高手已经看出端倪,一部分人虽然没有看出情况,但有所猜测,还有一部分莫名的疑惑:还未到岸,怎么忽然减速了,再不走,可就要追尾了。 众人目光都被前方吸引时,大部队的后方,发生了微微的骚乱,两个一直跟在大部队后面泅渡的汉子,抢了一叶小舟,一边嚷嚷着什么,一边操着小舟,像泥鳅一般从众多船只的缝隙间穿过。 最前方,暗涌袭近,平静的表面再也掩饰不住,有人这才发现,下水的几个旗人,竟然无一不是内力雄浑之辈。 刀圣的船已经开始晃动,寸步难进。 “这艄公行不行啊?”红袖坊的船上,赤滢儿有些担忧地询问姐姐们和笑悲声。 “哟,滢妹子这就开始担心小情郎了?” “祥芝姐,你…”赤滢儿准备反驳,但是想到姐姐那一张嘴,干脆撅起嘴,闭口不言。 “好啦滢妹子,不要担心了,大不了一会儿要是有什么情况,姐姐去帮帮忙就是。” 笑悲声却是神秘一笑:“如果这艄公都不行,怕也只有刀圣亲自出手了!” “哦?”祥芝来了兴致,并不在乎笑悲声贬低她,水上御舟,本就不是武艺高就能行的。 “你且看吧。”笑悲声买了个关子,并没有解释。 前面船舱里,凡进依旧处于入定之中,另外三人已经站起身来,陈重拉开双脚之间的距里,稳稳地站在陈开和许飞身旁,随时准备搭手扶住二人。 旁人未必能察觉到,但船上的他们却是清楚,这船并不是被对方催生的暗涌晃动,其实早在暗涌将近未接之际,艄公已经几下乱桨,主动先将船晃起来,才接上暗涌。 陈重一面稳住身形,一面向陈开解释道: “这是‘迎一步’,正式登门挑战时的规矩,不会直接对人出手,只是想要咱们难堪,咱们乘船走水路,他们便对船动手,如果船翻了、靠不了岸、或者弃船登岸,都会被认为没有资格进门挑战。” “那如果是其他的登门方式呢?”陈开来了兴趣,自己来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经历正式的挑战。 “如果骑马,会有人来帮你牵马;如果坐轿,会有人来帮你抬轿;如果步行,那就看情况了,或者借助外物,比如当面洗地相迎,讲究不沾泥水,方能入门,或者直接上手,比如帮你整理靴子,反正都是‘好意’,不会伤人,但挑战者也是,得凭本事进门。” “有点意思,那如果不想接战,多花点心思,或者请个高手,拦住就行了?” “怎么会呢,少主,混江湖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名望,如果没点规矩,会不厌其烦地被挑战,如果规矩只是为了刁难,那相当于断了后辈出人头地的一条路子,会被看不起。除非到了凡先生这等境界的,否则长时间没有人来挑战,对他们自己,也是很掉面子的事情。” 几人说话间,船竟然慢慢平稳了下来,但仍旧踌躇难进,艄公的额角,已经有细汗渗出。以水为媒介,间接攻防,水流的不稳定性,处于被动防守的一方,难度比与人直接对招,强了无数倍。 艄公一言未发,微微咬牙,通过船身感受水流的变化,用力摇桨,船终于开始慢慢往前。 但是很快,一声细微的断裂声响起,陈开偏头顺着艄公的目光看去,却是一只桨受不住力道,出现了裂纹。 陈重眼见情况不妙,脚尖向下一按,一条底板翘起,他伸手一捞,就要以木板为桨,帮忙控船。 但他刚抓住木板,艄公已经抢先开口:“不用,坐稳了!” 话音还没落下,他已经直接弃桨,迅速抓起一直横挂在船侧的长镐,双脚一跺,借力高高跃起,然后舞动长镐。 陡然间,后边不远处,李白衣和柳如飞的剑仿佛受到感应,微微颤动起来。 “好强的剑意!”有人低声惊呼。 艄公借一跺之力跃起,也使得船头高高翘了起来,他在空中迅速调整角度,镐尖斜向下,连人带镐,化作一把利剑,直刺船尾水下的礁石,镐尖入水,竟没有溅起一滴水花。 他借下落之势,很快将三米多的长镐刺进两米多,顶住礁石,然后落在船尾,用力前撑,给与船身足够的前进动力,同时稳稳压住船尾,不让高高翘起的船头下落。 巨力之下,整个船像是飞艇一般,仅有尾部少许贴在水面上,逆浪而行,瞬间跃出几丈,船头直冲栈桥而去,颇有砸门之势。 水中的旗人见势不妙,纷纷向两边退开。 就在船头将要砸上栈桥的瞬间,艄公已经从水里抽回长镐,抓住镐尖,反用镐尾绕过船侧,在栈桥上轻轻一点,然后整个船势猛然间温柔了下来,稳稳地挨在栈桥上。 但是倒卷的余浪更加汹涌起来,将还未来的及上岸的几个旗人,卷的动摇西晃,满头满脸是水。 “原来是辟水剑啊,不亏叫做疯子,竟然这么大胆,敢在这个时候露面,也不怕被人取了项上人头,换作名望!”祥芝笑道,也是向疑惑艄公身份的姐妹们解答疑惑。 “没想到你居然能认出来。”笑悲声有些讶异,按理说,红袖坊认识豪门世家的人物不算什么,但是认出一个山寨大王,可就值得玩味一下。 “笑先生就别瞎想了,他那长镐入水,没有溅起一点水花,出水之后,竟然滴水未沾,可不就是辟水么,大名鼎鼎的辟水剑,坊里还是知道一些的。” “唉,大娘就不能让着点,你们知道这么多,我们的生意就不怎么好了。”笑悲声说着看似泄气,实则是恭维的话。 正在这时,后方有骚乱传来。 “让一让,都快让一让,俺耿老二和兄弟是去给刀圣帮忙撑船的!” 有人仔细看去,却是前几天总爱拦路问话的耿姓汉子,正和他兄弟满脸着急地驾着一叶小舟,飞速窜来,经过卢家楼船的时候,为了借力保持速度,竹镐在楼船上点了一下,抢到前面。 卢劲前微微皱眉,隔空一抓,隔着近三丈的距离,瞬间将耿老二手里的竹镐夺来,然后也不见多余动作,信手扔回,竹镐划了个狐,带着破空之声,向耿家兄弟贯去。 周围的人骤然间变了脸色,卢劲前愠怒出手,可以想象,下一刻,底下这两个不知名的小杂鱼,八成要被串死。 花船上,祥芝猛然提气,就要祭出长袖救人,却被笑悲声捉住手腕,挡在身后。 “来不及了!你能快的过惊神抢?何况为了两个不知名的小角色,得罪卢家,你疯了吗?”笑悲声低声喝道,同时心虚地朝卢劲前看了一眼。 卢劲前听到了他们的话,但是并没有搭理他们,因为五把飞刀,水化的飞刀,已经后发先至,瞬间将竹镐切做数节。 其中最后一节,犹自不甘,借着惯性向前飞去,离耿老二背心一寸的时候,终于无力下。 李白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望着落在水里的几节竹竿发愣,沈让、柳如飞、祥芝、赤滢儿、笑悲声、卢家后辈、那不知名的渔夫…都在看那几节竹竿。 “好快的刀!”有人喃喃地颤声道。 耿家兄弟仍旧认真操控着小舟,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耿老二也只以为自己着急之下,不小心将竹镐脱了手,连忙从兄弟手里分过一只桨,帮忙划动起来,不得不说,兄弟俩的操舟技术确实了得,一叶小舟,在巨大余浪之中,很快就靠近刀圣所在的船。 只是看到刀圣的船已经稳稳停靠在岸,二人有些尴尬。 “惨了,老三,来晚了啊!”毕竟一路抢了船,牛皮吹得震天响,却没赶上趟儿,这下脸丢光了。 “不晚,刚刚好。” 一道青袍身影走出了船舱,笑着对他们说道。 卢劲前望着慢慢走出船舱的刀圣,没有表情,没有言语,众人在看落在水里的竹截时,他就在看那艘船。 很多人,是猜到刀圣出手的,只有他,是看着刀圣出手的。 十丈之外,以内力掬了一捧浪花,化作五把飞刀,后发先至,在三丈距离,截下了他的一枪! “卢兄,好久不见!”刀圣望了过来:“恭喜卢兄摸到通象的门槛,既识乾坤大,当怜草木青!卢兄不妨给我个面子。” “我这点微末道行,岂值得刀圣恭维。乾坤从不会因为野草受不住,就息了雷霆之怒,但你刀圣既然开口,我给你这个面子。” 凡进笑着拱手,顺势作了个四方揖,算是跟众人打过招呼,然后踏上栈桥,往前走去。 陈开走到船头,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艄公。 “活儿不错,但我一向不喜欢免费的东西,重爷爷,赏!” 陈重会意,摸出几枚直径约一寸的特制金币,取了两枚,扔向艄公。 艄公看了向远处走去的刀圣,无奈接下。 陈开又看了一眼耿家兄弟:“心意不错,也当赏!” 陈重再扔出两枚,耿老二接住金币,脸憋的通红:“老…”气氛的话还没骂出口,耿老三已经赶紧捂住他的嘴:“谢世子殿下赏!” 陈开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看着几个狼狈的旗人:“都说北方干旱少水,没想到你们居然还练了一手水桶舞,只是跳的实在不怎么样,就不赏了吧!” 那几个旗人生的腰大膀圆,此刻被讽刺,有人忍不住想回敬几句,但是目光瞥及走在前面的刀圣,只能冷哼一声退开。 陈开乐呵呵地带着许飞去追凡进。 “奶奶的,老三咱们为了钱来的吗?”耿老二犹自气不过。 “不是,当然不是,咱们敬重刀圣,来帮忙的,只是忙没帮上,你也别发疯啊!”耿老三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艄公,意思很明显,人家真疯子都不敢发疯,二哥你可没资格发疯。 “唉!气死我了!”耿老二有气没出发,只能踢了两下船板,登岸去了。 后面众人看着这一幕,大多不免摇摇头,刀圣这个纨绔徒弟,简直是…唉! 祥芝也笑着调侃道:“滢妹子这下可看走眼了,没想到这西王府世子,看着仪表堂堂,终究还是个纨绔子弟,可惜了武靖王留下的恩泽!” 唯有柳如飞笑着跟沈让说道:“想不到陈师弟倒是挺会唬人的!” “本就是被宠坏的纨绔,可不是‘唬’的。”沈让很有深意地说道。 “徒儿明白!” 言语间,众人也都纷纷登岸,追着刀圣前去。 ------------ 第82章 请三手(上) “接下来应该是‘请三手’了。”陈重一边跟着陈开和凡进往前走,一边继续向陈开介绍江湖常识。 “会有三个人先请凡先生出手,当然三不是定数,有时候可能是一个或者两个,但不会超过三个,以神拳的尊崇地位和凡先生的盖世名望,他们那边应该会是满请,一来表示对神拳的尊重,二来只要凡先生出手一招半式,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福缘。” 能接刀圣一招半式,天赋够的,说不定可以从中参悟出终生受用的东西,就算天赋一般,传出去,在江湖上,也肯定是名声大涨。 保护既得利益的城墙,也开了奖掖后进的口子,倒是有点意思,陈开琢磨着这些规矩的背后深层逻辑,笑着问道:“会是什么人来请师父出手?” 他们聊天的声音不大不小,后面跟着的,只要有点实力,大部分都能听见,听到陈开连基本的江湖常识都不懂,早已愤愤不岔,如今又问出这么蠢的问题,登时有人忍不住了。 “世子殿下身份尊贵,为什么不回原西好好享福,来和我们这些泥腿子搅和。” 这话阴阳怪气,颇有些指责陈开占着‘茅坑’不好好拉屎的意思,但陈开仿佛根本听不明白其中意思,而是应道: “江湖好玩啊!” 一句话噎得刚刚出口的人说不出话来。 陈重冷冷地警告道:“按夏律,言辱勋贵,轻则割舌,重则立斩。谁要再敢说一个不好听的字儿,就先做好被我杀,或者杀了我的准备!” 陈重的护短,在其他人看来,活脱脱一个仗着刀圣和王府的跋扈恶奴,只是这‘恶奴’背景确实有点压的他们不敢在大声出气,刀圣一直没有开口训斥陈开,宠溺的态度溢于言表。 陈重也丝毫不在乎这些人的眼神,在他心里,以武靖王夫妇的功德,陈开做什么都不该被指责。 “想出手的人肯定很多,但具体是谁,就要看神拳的意思了!”陈重向陈开解释到,几人很快走到山脚。 果然,围观的人群专门让出的一片空地上,有一个年轻旗人,背刀而立。 “刀客旗峰,无惑境蹉跎六年,仍有一线疑惑,还请刀圣指教!” 没有人意外旗峰的出现,因为只有三十出头的他,是大旗江湖年轻一辈的天才,说是第一人也不为过,一把追魂刀,也算名动天下,只是在凡进面前,这些,都不值得说出口,他甚至连旗人的身份都没有强调。 旗峰话音刚落,就有人开了口! “凡叔叔,无惑都没有圆满,怎么值得您出手,正好小侄也有一线疑惑,不如就让小侄跟他探讨一番。” “刀圣前辈,晚辈李白衣也正有此意!” 柳如飞! 李白衣! 二人几乎是同时走上前来,拱手向刀圣请战,他们年龄、境界、名望都旗鼓相当,颇有些争锋的意思,尤其是面对同样被称为年轻天才的旗峰,渴战之意,尽数写在脸上。 凡进回身看向两人,略做思忖之后说到:“也好,你们年轻人也该借此机会交流一下,这一手,便由白衣你来吧!” 凡进的年龄其实并不比三人大几岁,但此刻,他口称你们年轻人,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 “多谢前辈成全!”李白衣拱手施礼。 柳如飞有些气馁,但很快释然,因为他清楚自己目前状态确实跟李白衣差上一线,让李白衣上,更稳妥一些。 稳稳走到场中,李白衣看着旗峰,开门见山: “今日你我能有幸给二位前辈之战抛砖引玉,却也不好恋战,不如就以三招为限!” “好!” 旗峰也不废话,好音落地,直接拔刀前冲。 力劈华山,最大路的招式,但旗峰使出,给人的感觉是,这一刀确实能劈开山峰。 旗峰动的时候,李白衣也动了,两步助跑,直接跃起。 刀重气势,剑走轻灵,很多人都以为他会利用身法优势,跃过锋芒的时候,他转而直迎尚未辟下的长刀。 剑刃搭上刀锋,往右带去。 “闲扫落花!”有人呼出这一剑的名头。 只是旗峰的刀,并不是落花那般轻盈。 李白衣没有扫开旗峰的刀,旗峰刀也没有再往前一寸,他很快借机退开半步,微微仰头,杜绝李白衣趁势飞身抢攻后背。 李白衣借着一弹之力又起,举剑斜斜向下刺来。 旁观的人只看到李白衣一人一剑,然而旗峰眼里,好似有无数剑笼罩自己全身。 吴钩映月影重重! 面对这一剑千影,旗峰并没有着急,而是闭上了眼睛,等到剑及眼前三尺,才撤腿沉腰,上身后仰,右手抬刀从腰腿处向头顶划过,左手握拳,从腰侧提起。 斜使出这招举火燎天,只听“叮”地一声细响,旗峰的刀将李白衣的剑从胸口向上拨开,经过面门时,剑尖距离他的鼻子,不到一寸。 左拳也在这时迎上李白衣点来的一脚,将对方弹开。 “好精妙的应对,刀宽三寸,如果早一分,李白衣的剑点上刀身,只需向下一划,必然在他肚子上留下一剑,如果晚一分,最少也要破相。”祥芝向身边的姐妹们解说到。 笑悲声也点点头:“想不到才三年多不见二人出手,他们的招式变化和应对,连我都已经挑不出瑕疵了!现在两招已过,看来是没法分出胜负了。” “嘿嘿,分不分的有什么重要,反正看他们也就是凑个热闹,等等…” 围观的说话间,李白衣和旗峰已经分开而立,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他们要就此算了吗?”有人疑惑问到。 但是他的话还未落下,两个人像是极有默契地,同时向对方冲去。 李白衣举剑直刺,旗峰提刀斜辟,最简单的,甚至不能称之为招的招式。 就在有人以为这只是虚招的时候,随着叮声细响,剑尖抵上刀刃,并没有弹开,李白衣改为双手握剑,旗峰也用双手握刀。 二人全力催动内力,骤然溢散的剑气刀罡,让围观的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竟然要比拼内力,决出胜负!”赤滢儿掩着小嘴,惊呼出口。 笑悲声脸红了一下,刚刚还说应该分不出胜负了,没想到两人选择这么直接和决然的方式,也要决出胜负。 柳如飞笑了笑,众人都在惊诧这种会伤及本元的粗暴方式,只有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幕一定会发生,因为如果前两招已经看出短时间内找不到胜过对方的办法,第三招,他也会这么做。 就算是输,也要竭力之后,最彻彻底底的输! 乱流卷起两人的须发和衣袍,二人的嘴角已经溢出鲜血,这是强行运功的迹象。 “很好!” 就在所有人都猜测、等待结果的时候,有轻轻赞扬声响起。 凡进无视场间溢出的凌乱的剑气刀罡,走上前去,一手捏住剑刃,一手捏住刀背,然后,众人便看到神奇的一幕。 溢出的剑气刀罡,源源不断地回流到刀圣的手上,然后顺着刀剑,回到他们主人的身上。 “前辈,这?”李白衣感受到自己发出的内力,在自己的剑上走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看情形,旗峰也是如此。 围观的人,除了笑悲声,其他人都已经愣住了。 “刀是象,真气是象,我们自己也是象,这便是通象。”凡进说着,将刀剑剥离,二人不自觉间收了内力,却没有断招之后不通畅的感觉。 “多谢前辈!”二人喃喃说道,他们只是有些机械地做着礼仪,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然后在凡进点头后,双眼无神地向外走去。 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通象的力量,就连卢劲前也正在回味那一幕的时候,有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重爷爷,赏!” 陈重依言,摸出两枚金币,向李白衣扔去,李白衣也只是条件反应般地接在手里,不说话,也不生气,就那样回到船上去了。 凡进走回场边,向柳如飞问道:“贤侄看看出来什么?” 柳如飞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露出惭愧之色。 “无妨,到了这个境界,一切靠悟,但是悟乃是因缘自起,不可强求,悟到通透,便是无惑,你只虚谨记,不可盲目自信以为无惑,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小侄记下了!” 柳如飞郑重应下,回到沈让身后。 凡进向沈让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目光扫过周围的旗人,有一个头发花白的持鞭汉子走了出来。 “独孤劫生,年龄已过不惑,武技也算无惑,但关于武道,犹如刚刚学语的婴儿,所以厚着脸皮,向刀圣请一手!” “是独孤家的供奉,本来被赐名独孤生,但是他认为不经历劫难,难以获得真生,所以改为独孤劫生,一手九节鞭在大夏江湖名声不大,但真实实力,估计和云家老鬼差不多。”这次,笑悲声很主动地给祥芝介绍到。 “哟,你好像不愿意我出手!”祥芝讶异于笑悲声的主动透露。 “咳咳...”被揭穿的笑悲声并没有否认,而是很低声说到:“因为他...喜欢打女人!” 用鞭,喜欢打女人...气氛忽然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过去! 尽管笑悲声说的很隐晦,但几个“懂事”的姑娘已经听明白其中意思了,有人反应过来什么,远离笑悲声两步:“你们千机阁竟然连这种事也打探…” 唯独“不懂事”的赤滢儿气愤道:“他怎么这么可恶,那祥芝姐姐你更应该上去教训他一顿!” 她以为那打是普通的打,却没有去细想,江湖上除了红袖坊,有几个女人在行走,何况大旗还没有红袖坊,独孤劫生上哪里去打女人。 几人说话的时候,场面上也陷入短暂的沉默。 凡进没有出手,他有自己的理由。 “大夏没人了吗,你们还等什么?”开口的是卢劲前,他看向那个毫不起眼的渔夫,对方却理都不理他。 “你呢?”他又看向沈让。 “也好,既然诸位...” “嘿,不知道有没有哪位漂亮姐姐肯出手展示一下风采?” 沈让的话没有说完,陈开忽然很没礼貌地开口打断,看向红袖坊几位姑娘。 许多汉子也随之望去,看到几位漂亮姑娘时,心里暗道:这纨绔子总算做了一件不那么让人讨厌的事情。 陈开本只是搅一搅,尽量不让沈让出手,却没想到,真有一位红袍姑娘走了出来。 那人笑盈盈地走进,先向凡进抱歉行了个江湖礼,然后又向陈开福了一礼。 “既然世子殿下开口相请,贱妾祥芝便上来献个丑!” ------------ 第83章 请三手(下) 祥芝满脸都是妩媚的笑意,唯独眼里一片冷淡清明,说完之后,她向场中走去。 陈开也保持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心里却是惊讶于出场人的身份,只说祥芝之名,或许没几个人知道,但若说出红绸仙子剑——芝三娘,恐怕整个江湖,无人不知。 “想不到红绸仙子剑竟然会出手!”有认出的人道破了芝三娘的身份,于是,更多只闻其名的人便在惊讶中期待起来。 笑悲声也只能压下心里的一些焦虑,静候事态的发展。 站到场中,面对独孤劫生,芝三娘已经完全变了样,她身上,再也看不出妩媚,柔弱,取而代之的是淡漠,坚决。 “请!” 清冷的声音响起,独孤劫生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娇柔的花朵,而是凌厉的花刺。 “好,我也只出三招,无论你接的下还是躲得开,都算你赢!” 话音落地,他右肩轻轻一动,手中青黑色的九结鞭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啪地一声,一记空鞭在身侧炸响。 “一招!”独孤劫生淡淡地说道。 … 人群微微诧异,但很快释然,芝三娘身为女子,独孤劫生让一招,也算合适。 唯独红袖坊的一群姑娘起的咽不下气。 “姓独的,你竟敢看不起人!” “祥芝姐,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独孤劫生对场外不闻不问,顿了顿,给出足够反应时间之后,骤然挥动手臂,那盘浮在空中的长鞭,如刁钻的毒蛇一般,扭动着向芝三娘袭去。 “两招!” 漫卷残云,卷向的是如白云一般白嫩的脖颈。 但是最终,九结鞭只卷住了一片红云,芝三娘短暂的诧异与愤怒之后,已经祭出红袖,迎上长鞭。 无惑大成的出手速度,场中已经很少有人能看的清。他们只看到,灵动的红袖和刁钻的黑鞭,从接上的瞬间,纠缠在一起。 青影移形换位,想要恢复长鞭自由。 红影长袖厉舞,黏连长鞭进退不得。 被轻慢,芝三娘的气没有写到脸上,而是融入长袖,将两抹红绸舞的像是燃烧的火云,不时瞭向对方的面门。 独孤劫生让了第一招,出了第二招,却迟迟出不了第三招。 那红绸,成了他摆不脱的浓愁。 “祥芝姐好样的,让你看不起人,还敢让一招,不如求个饶,好叫祥芝姐放你一手,使出第三招来。” “就是!” 红袖坊的一群姑娘得意起来,场中少数看的清局面的人才真正暗暗心惊,他们很多人以为芝三娘只是因为长得漂亮,加上确实有些境界,博得虚名,却没想到对方一手红袖竟然不在九结鞭之下。 这其中或许有武器克制,加上独孤劫生太过高傲,不愿弃鞭使用拳脚的原因,但芝三娘的实力,已经不言而明。 就在很多人想着局面会不会再次演变成真气和体力的消耗战时,独孤劫生忽然立住不动,手中的长鞭也不再乱动,任其被红袖层层缠住。 难道他准备束手服输?有人猜测到。 尽管这想法有些荒谬,但情形确实很像。 凡进忽然笑了笑。 “有点意思!”卢劲前也眯起了眼睛。 “剑意?”柳如飞望向芝三娘,红绸仙子剑,出了红袖,还有袖里剑,他是知道的,但是,袖里剑明显没有出手的迹象。 同时感受到剑意的还有笑悲声,他皱起眉头,忽然喝到:“不好!他要以鞭作剑,小心他使剑招!” 他情急之下,出口相助,已经坏了规矩,但是不重要,因为他的提醒已经慢了。 场中的剑意骤然攀升到了极致,鞭上的红绸,已经碎作无数片,像是随风飘落的花朵,零落成尘,将被碾作泥。 独孤劫生长鞭化为长剑,信手直刺芝三娘左肩。 软鞭既然不能克红袖,他便化鞭为剑,断绸,斩愁! 他嘴角扬起微微的笑意,无惑以后,触类旁通,他第一个研修的,便是剑,这一剑,他有足够的自信,对面的女人躲不过,再进三尺,剑入左肩,刺入肩井穴半寸。 他没有选择刺对面胸口,刀圣在场,不会让他杀了她,最关键的还是,他没想杀她。 他这样想着,忽然看到芝三娘笑了一下,笑的有些讽刺,但是很美。 他眨了眨眼睛,想要看的清楚一些。 但是陡然间,强烈的危机感袭来,他条件反射向后仰去。 一柄小小的银色袖剑,贴着他的脸飞过,带动的剑气,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线,然后一转而回,隐入芝三娘袖里。 “你输了。”语调很淡,因为胜的很险,对方稍微谨慎点,不那么盲目自信,她也只能战平。 说完,她转身离场,丝毫不为场外的欢呼所动。 “很好。”独孤劫生硬生生的一式铁板桥,躲开要害,已经重新站好:“他日我入了通象,定然要你做我的鞭奴!” 鞭奴,类似于剑侍刀仆,专门替主人背负、保养兵刃,这种透露着陈腐气息的行径,在江湖上,并不少见。 独孤劫生的话并没有让芝三娘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她依旧往刀圣的方向慢慢走去。 “有劳三娘,只是你那没有剑意的小剑,有些别出心裁,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不便评说。”凡进看着走来的芝三娘,主动开口 芝三娘摇了摇头,施礼认真说道:“贱妾不是为此而来,侥幸没给刀圣丢脸,也不敢图什么,只是大娘很想与刀圣一晤,却不便出坊,贱妾斗胆,请刀圣闲暇之余,到坊中做客!” 凡进面露犹豫,他已时日无多,不好轻易许诺,但是转而想到一些事情,他笑了一下吗,欣然应道:“好说,机会合适,我一定登门拜访!” 芝三娘再次认真拱手示谢,然后很快换上了妩媚的样子,朝陈开福了一礼,笑道:“还要感谢世子殿下,给我这个机会。” “哈哈,要谢也得我谢谢三娘,要不是三娘恳出手,说不定要我上呢!” 围观的人,已经满脸黑线,再一次被陈开刷新了底线。 耿老二更是瓮声跟耿老三嘀咕道:“他奶奶的,竟然还好意思提这一茬,这要上去,刀圣的脸怕也不够丢!” 陈开不理其他人,一边笑着说道,一边伸手想去扶一下行礼的芝三娘,但是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只好讪讪收手,唤了一声“重爷爷”。 陈重早已轻车熟路,直接摸出钱袋子解开,递到陈开伸来的手边。 陈开看也不看,抓了一把金币:“三娘真是太辛苦了,受了气,衣服也被弄烂了,理应多赏一些,你千万不要推辞。” 芝三娘快速地瞥了一眼刀圣,见对方竟没有任何管教的意思,无奈接过陈开的递来的一把金币,再次不着痕迹地躲开‘咸猪手’,笑了一下,带着深深的疑惑,回到自家姐们身边,很快便被拉着询东问西。 只有笑悲声的脸有些黑,也不知道为什么。 ... 众人松懈的短暂时间里,一个农夫模样的人从山上慢慢下来,站在路口。 简单扎起的头发,面容黝黑,平凡的棉卦,露出粗大双手,布满了老茧和细碎的伤疤。下身是适合干活的分腿裤,粗布鞋。 这不是易容,这个人就算穿上锦袍华服,也是地地道道地农夫。 他向凡进拱手: “武福,跟随师父五十一年,学他老人家武艺,听他老人家教诲,却除了种地,不知道做什么,因此一直未能报答师恩,今日便在此替师父把最后一道门,斗胆请刀圣成全,挨我一拳!” 听到说话,一些人才终于注意到他,但很快涌上疑惑,最后一道门,也就是最后一手了,只是这老农竟是马空拳的徒弟?马空拳有这么个徒弟吗? 只有极少数知道武福这个人的,在心中期待着,他们不认为武福能伤到刀圣,只是想看到更多的东西,不枉走着一趟。 “我来吃你这一拳!” 惊神抢,卢劲前! 他抢在凡进开口之前,强势要接下这一拳。 看到他下场,满场惊愕,就连笑悲声也也在奇怪,为什么卢劲前要抢着接这一手? 卢劲前不管这些,盯着自称武福的老农,淡淡地说道:“怎么,你总不会觉得刀圣,接不住你一拳,非要试试?” 武福笑了笑,只是看向凡进。 卢劲前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转身向凡进说道:“刀圣,方才我给了你面子,现在要这个机会,你不会不给吧。” 凡进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卢兄请!” 卢劲前也不客气,面向武福站定:“我这就来接你一拳。”说着他迈开步子,想对方走去。 一步之后,他跨出更大一步,速度也更快一些,第三步,更大、也更快一些。 五步之后,他快步而走。 十步之后,他大步跑了起来。 十五步之后,他进入狂奔的姿态。 众人微微奇怪,他这是做什么,着急去挨打?这种疑惑很快被冲散。 二十步,距离过半,卢劲前整个人已经化为疾驰的长枪,气机牵动之下,很多神开始感觉呼吸困难,好像空气中的力量,都被卢劲前带动着,向武福贯去! “手中无枪,心中有枪,化己身为枪身,他不想被动挨打,所以选择这种方式,去接那一拳。”凡进轻声解释到,有些人终于明白了场中的情形。 卢劲前全力向前,凝实的枪意在身前幻出巨大的枪尖虚影。 而在此时,老农也终于慢慢地屈膝,沉腰,提拳。 ------------ 第84章 上山 卢劲前冲到面前三步的时候,武福的拳刚好出完。 拳头接上抢尖。 卢劲前停滞,人不能再进,枪也不能再前! 巨大枪影,映的武福形只影单,只有少数细心的人,能够透过枪影,看到老农似水流过的拳面,微微扭曲着空间。 短暂的静默之后,无形的气浪从拳枪的接点,向四周益散,但是两人的姿势,依旧保持不变。 巨大的压抑让很多人烦躁,又要战平了吗?或者说又要变成力量的消耗战吗? “手中无抢,心中有枪,便可化身为枪,想不到卢劲前已经如此强悍,竟能接住神拳大弟子的一拳,难怪凡兄弟说他已经战在通象门前。”沈让微微感慨到。 “听师父的话,卢劲前占了上风?”柳如飞不解。 沈让摇摇头:“卢劲前虽然不能再前,但是磅礴的前冲之势没有丝毫衰减,应该算是占了上风,但为师也说不准!” 他是无惑大成,能比徒弟看出多一点的东西,但场中二人都已经无惑圆满,距离通象,只剩一线。 红袖坊那边,赤滢儿问着类似的问题:“祥芝姐,笑先生,你们说谁能胜啊,总不会又是刀圣下场拉架吧?” 芝三娘和笑悲声相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表示判断不出。 “快看!” 忽然有姐妹唤了一声,笑悲声和芝三娘猛然回头看向场中,却发现,赤滢儿微微打岔的功夫,老农的拳,忽然前进了一线。 笑悲声眉头紧皱,虽说高手对战,胜败一线,但是这一线,并没有破掉卢劲前的势,他觉得应该还是难分胜负,只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像是在提醒他,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良久之后,他终于犹豫开口:“卢劲前,可能要…” “他要输了!” 比起他的不确定和犹豫,一直没有说话的唐门渔夫十分肯定地开了口。 渔夫的话音不低,有人不屑轻哼。 尽管天下久乱,未能合一,江湖人的家国观念也一向不深,但仍有不少人觉得他不该涨旗人威风,灭夏人士气。 更有甚者,上升到涨神拳威风,灭刀圣士气,毕竟,武福是替师父尽孝,而卢劲前是替刀圣出手。 但是很快,像是为了佐证渔夫的话,有轻微的碎裂声在众人心头想起,然后,那巨大的枪影。 出现裂纹! 先是稀少的,细碎的几道,然后逐渐扩大,增加。 一道快过一道! 一条密过一条! 然后砰地一声,巨大的枪影连同一些人心中的幻想,轰然破碎。 碎裂的枪影依旧向前飞去,但也只能划烂武福的须发和衣袍,并未能在他历经风吹日晒的粗糙皮肤上,留下伤痕。 因为卢劲前的人,仍旧定在原地,益散的气劲,又怎么还能伤人。 “七叔!” 有卢家后辈飞快掠近,想要检查卢劲前的伤势。 “你们最好不要动他,等他自己恢复!”武福深吸一口气,平复絮乱的内力,淡淡地警告到。 跟随来的卢家后辈,显然不是莽撞的纨绔,有足够的武艺在身,知晓其中利害,虽然愤恨武福出手伤人,但还是没有乱动定在那里的卢劲前。 众人各自愕然的时候,凡进微微上前,看着武福。 “没想到你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通象,不出手之前,连我都没有发现,倒让卢兄白白受了罪。” 凡进的话,像是投石入水,掀起了更大的哗然。 “刀圣没看出来,不是我有意隐息,更不是您眼力的问题,实在是因为我只挣扎进去半只脚,气息弱到几乎等同于没有,而且混乱不稳。” 凡进点点头,倒也没有太过怪罪的意思,有人便明白,卢劲前的伤并不严重,或者说虽然严重,但不是完全无益。 “请刀圣一行,上山吧!” 忽然有声音打断场中的纷乱。 很平和的一句话,由远而近,层层回荡。 有人抬头望向层峦叠嶂中的远峰,心中的惊叹已经无法准确地表达,能平和地将一句话,传出这么远,并且如同在耳边诉说,恐怕只有那个人可以了。 被绝大多数人认为是当世第三的 马空拳! “好!神拳稍候。”凡进说着,伸手示意武福带路,武福准备转身之时,有人开口打了岔。 “神拳!你这是什么意思,卢某虽然惜败,但李白衣算是平手,芝三娘更是胜了一局,我等便不能上山观战了吗!” 一动未动的卢劲前开了口,为了这几句话,嘴角溢出鲜血。 众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神拳只说‘请刀圣一行上山’,顿时又哗然一片,就连独孤劫生也准备开口。 “刀圣远道而来,我自然要先招待一番,谁如果觉得自己配当陪客,尽可上来接我一拳,接的住,我便准你入座。” 卢劲前被噎了一口,又吐出一小口鲜血,旁人看到他的模样,早已紧紧闭住嘴巴。 好在神拳只是要先招待刀圣,听其口风,真正开战的时候,还是有观战的机会的。 武福也在这时开了口安抚:“诸位,请各自歇着,观战一事,到时自有安排。” 吃下定心丸,众人更不敢再纠缠。 武福转身前头带路,凡进眼神招呼陈开几人跟上。 没走几步,陈开忽然转身。 “你敢!”卢劲前睁大眼睛,瞪着向陈重伸手的陈开,不惜中断调息,厉声喝道。 有卢家子弟忽然反应过来,就要阻挡,然而已经晚了,两枚金币稳稳地飞进卢劲前胸前。 “虽然活儿不怎么样,但也算尽心出力,赏还是要赏的,你要好好加油!” 陈开语重心长地说道。 周围已经有人掩住嘴,想笑又不敢笑,脸憋的通红,卢家一向高傲跋扈,卢劲前更是心冷手狠,并不受大多江湖人待见,否则也不至于仅仅因为武功略低,就让名望逊于凡进。 毕竟卢家是一流的大世家,曾经如果要造势压倒凡进,也不算太难。 “瞪什么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破侯爵,我可是储王,赏你,那是理所当然。”身在江湖,世子殿下偏偏要以爵位压人,卢劲前看了看背着黑鱼刀的陈重,选择了闭嘴。 武靖王帐前六卫虽然出了陈文那样的叛徒,但其他几人的忠烈卢劲前还是有所耳闻的,他现在受了伤动不了,一帮后辈未必拦得住陈重,万一对方发疯,真杀了自己,卢家不可能为了他,找凡进报仇,更不可能进入原西,去寻西王府的事。 陈开也只是稍微看着卢劲前不顺眼,正好借他做法,看到他乖乖闭口,也就点点头,笑道:“这就对了,走吧重爷爷。” 陈重瞥了一眼卢劲前,卢家子弟赶紧上来挡在前面,紧张地目送陈重离开,然后面带愧色地看向这个七叔,可以想象,等卢劲前恢复以后,他们少不了一顿罪受。 人群开始散去。 笑悲声看着也准备离开的渔夫,开口说道:“唐兄留步,想不到你我如此有缘,三年前因刀圣相遇,而今又是如此。更想不到唐兄的易容隐息之道已然炉火纯青,如果不是你开口,我甚至都不敢确定,来的还是你!” “你怎么敢确定,唐家就一个人见过通象出手?”渔夫忽然变成了老婆婆的声音。 武福的拳往前推进一线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只看到了表象,并没有感受到,他自己溢出的真气,以某种奇特的方式,被他收回,所以他才有力道将拳前推一线,进而击碎卢劲前几乎化实的枪意。 在益散的力量回归自然万象之前,重新沟通,加以利用,这正是三年前,初入通象的凡进用来败退他们的手法。 只不过武福仅能收回自己的,而且收回的很少,导致笑悲声感觉不明显,迟迟不能肯定。 唐也是以为笑悲声因此看穿他的身份,才有此反问。 谁知笑悲声却说道:“唐兄想岔了,笑某只不过是因为听出了唐兄的声音,才得以确定。虽然唐兄用了假声,但笑某的耳朵特殊一些,能够听出一个人本真的声音。” “看来果然是‘祸从口出’啊,我只不过忍不住多嘴一句,就让千机阁知晓了这么多端倪,你们还是真实讨厌的很!” “唐兄不要误会,千机阁对唐门没有丝毫恶意,何况唐门每年也从千机阁获取不少消息。我叫住唐兄,也只是想打问收买一个消息。” “你说。” 笑悲声走进唐,嘴唇轻轻翕动:“魔教是否也有人来了这里?” 唐易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五指张开。 笑悲声的脸上有些难看,但想到唐门的作风,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好,五千两,你回头可以直接拿我的手书,去分阁提钱。” “是的。”唐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便转身离去。 笑悲声揉揉额头,回到红袖坊众人身边。 “笑先生,三年前你们找过刀圣?”芝三娘看似随意地问道。 笑悲声暗叫不好,刚刚还在心里嘲笑唐多嘴误事,暴露了唐门这一代,顶尖高手人数有限的信息,自己竟也因为多嘴,暴露了三年前找过刀圣的事,还有最关键的,自己善于听声识音的特长。 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就是,千机阁现在和红袖坊关系不错,短期也没有利益冲突,他便当下自嘲一笑: “唉,人人都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却很难戒掉喜欢炫耀,容易多嘴的本性!笑某已决定,修三日闭口禅,以为警戒,阿弥陀佛!” 他这副模样,逗得几个红袖坊的姑娘乐了起来,不再纠缠。 ... 北望山中,武福领着凡进几人信步攀高,一路上,凡进依旧不多话,陈开依旧话多,神拳的年纪,日常生活,师徒关系,包括北地江湖轶事…基本就没怎么停过,好在武福很热心地尽着地主之谊,对于陈开这些并不敏感的问题,都多多少少地做了回答。 几人都有武艺在身,登山很快,半个时辰,便登上了北望山巅。 几间新搭的茅屋前,一个身材壮硕的老人,正背手立于门前。 笑望来人。 ------------ 第85章 山巅春阳暖,日坠长风寒 凡进停了一步,武福伸手示请,然后率先回到马空拳身后,垂手静静站在哪里。 人已带到,无须介绍,他只需要听候吩咐就好。 “刀圣,你终于来了。” “凡某资质愚鲁,晚来几步,害得神拳久候!”凡进拱手走近,他已不是晚辈,不必拘谨。 “不,你不晚,你已经比我预想早了至少五年,是孤独让我变的心急。” 凡进没有答话,看了看陈开,再看向马空拳时,眼里的情绪变的复杂起来,有敬重,也夹杂着怜悯。 眼前这个老人,为武而生,已然将一生献于武道,不曾成家,不曾留后,走在最孤独的路上,如果不是遇上陈开,得到太极的启发,自己也最多到死的那一刻,才有可能真正看一眼通象。 那么,他们二人就不会相见,也没有这一战,这个老人,将要在这条路上孤独地走上,再走十几年。 “刀圣在怜悯老夫?”马空拳疑惑于刀圣的眼神,但很快目光转到陈开和许飞身上时,变得释然。 “也对,以你的福缘,确实有资格怜悯老夫,我一直以为,人当力行,勿恨天道不公。但今时此地,也忍不住有些怪老天不公。天纵尔才,年纪还未不惑,武道境界就早早地跨过无惑;多少人至死难求的璞玉之姿,你一人便得占一双!” “唉,我们也想低调,但是实力不允许啊。”陈开一脸忧愁地接话,冷不丁后脑被凡进拍了一巴掌,只能闭嘴。 “不得无礼,神拳不是凡尘俗人。”然后凡进微笑着向马空拳说道:“你误会了,我只会忽然体会到了你这十年来的寂寞,小有所感。” 然后他又向马空拳介绍起陈开许飞二人:“这是劣徒陈开,这是有缘人,许飞。” “有缘人?”马空拳眼睛眯了起来,“看来我需要先和刀圣好好谈一谈,请!”说着他让开门口的位置。 “本该如此,不论而战,难免有些武断。”说完凡进也不客气,先行进了茅屋,陈开跟上,忍不住问道:“我能插话吗。” “可以,但是不能无礼。” “那我就得先问一句了,神拳先生,你在乎俗礼吗?” “呵呵,那得看老夫的心情!” “好吧。” 茅屋内,简洁的木桌上,已经摆上了餐饭,炖的软烂的羊肉,不知名的蘸酱,很有北方特色的饭食。 “请吧,北地不如南国物丰,你们要适应。”说着他转向陈开:“尤其是你这小子,听说你的嘴很刁,从不吃留白居以外的饭食!” “怎么会呢,人间至味是清欢,这清炖羊肉配韭花酱,我很喜欢!”说着他已经抓起一块羊肉,蘸了酱,咬了一口,夸张地说到:“嗯,肉质软烂,但是风味犹存,没有流失到汤里,这火候掌握的非常精妙!” 话音刚落,武福正好盛了一大盆羊汤进来,汤里仅仅加入了一些不知名的干菜和茶叶,但肉味浓郁。 马空拳讥讽地看了一眼陈开,然后也抓起一块羊肉,开动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你拐着弯拍老夫马屁,想在老夫这里谋求什么?” 马屁拍穿,陈开毫不脸红,反而很真诚地说到:“我只是第一次见到师父以外的绝顶高手,好奇心比较重而已。” 马空拳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有这几句闲话垫底,陈开便放开一些东西,他指了指山下方向,问到:“神拳和师父根本不在乎他们,不在乎那些事,对吧,那为什么还跟他们浪费时间呢?” 山下,凡进不想出手,山上,马空拳也提都不提,陈开都看在眼里,才有此一问。 马空拳嘴里不停,咀嚼着肉说道:“因为他们自己在乎,他们以为只要跟你师父交手,就会有所参悟,想的太天真了。按照独孤劫生的说法,他是尚不会言语的婴儿,你师父与我,也不过是会自己玩耍的孩童,看似相差不大,但根本不存在交流的可能。” “不错,”凡进也说道:“我不愿出手,只是因为我的出手对他们毫无意义,李、旗看似有所得,其实也不过是见到了通象的力量,有了念想,至于最后悟道什么,完全看他们自己的积累和理解,与我根本没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陈开明白了其中关窍,跨境的交流只是单方面的殴打,他没有问师父和神拳为什么不明言劝退,跨越认知层面的道理是讲不通的,尤其是面对这些“聪明人”的时候。 马空拳吃的很快,也很多,最后开动,却最先吃完。 等到众人都吃好,他首先看向许飞,温柔地问到:“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许飞望了一眼凡进和陈开,点了点头。 “很好!”他转而看向凡进,问道:“两日够不够?” “够了!” “好,你这两日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武福提,我去山腰处等候,两日之后,我再上来找你!” 看着凡进点头,马空拳起身,拉这许飞离开,只留下武福在这里伺候。 “什么意思?”陈开疑惑地问道。 凡进看着离去的许飞,情绪有些复杂,没有说话。 陈重便开口解释到:“两日是给凡先生熟悉场地的时间。”陈开闻言点了点头。 “走吧,看看去。” 凡进的情绪很快恢复,几人出了茅屋。 此时已经是三月中旬,望山一带也迎来了春天,山顶阳光很好。茅屋本建在峰巅的一个凹口处,出门斜上几十步,就到了峰顶平台。 平台呈不规则多边形,大约十几亩面积,南边略低一些,是一片小林子,北边略高,是一片碎石地,有稀疏的灌木,大部分植物尚未开始吐绿。 “这...” 走近之后,陈开很快惊呆,这本该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仿佛有很多人走过,林下和灌从边的干枯杂草已经被踩实,断落的朽枝随处可见,很多树干表面有局部的光滑,那是多次抚摸的结果。 陈开快速攀上一颗树,果然在树枝上看到许多脚印,他扶了扶额头,一跃而下,来到武福跟前。 “听说神拳先生已经到了十多天,这十多天,他不会一直在这里逛吧,那对我们来说可不怎么公平。” 武福笑了笑:“主人到此已经十二天,只在这里逛了三天!其他的时间只是搭搭茅庐,静坐修炼。” “好吧,难怪他只肯给我们两天,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 “休要胡说,为师得其便,两天已经是占了便宜。”凡进说着,开始走动,陈开和武福便闭口不再打扰。 以马空拳的境界,不至于故意做出什么误导或者“陷阱”,但凡进并没有因为神拳已经仔仔细细地地走过,就放松大意。 这是真正的高手过招,一丝丝的细节都可能影响胜败。 陈开看着师父仔细地踩过每一寸土地,摸过每一颗树,有的地方,他要站很久,有的地方,他要站很多次,只是为了观察光影的变化。 又有很多断枝落地,这是凡进在重新尝试一些树枝的承重能力,毕竟,马空拳比他重,在这个点上,他有更多的选择。 时间慢慢流逝,日落之后,温差变化,尽管是晴天,山里仍起了不小的风。 星月升起,凡进仍没有结束的意思。 “难道说一个白天还不够他们打的?”陈开紧了紧衣服,蹲靠在一颗大树根部。 武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到:“当年心鉴禅师和通元道长据说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分出胜负,但是蒋三通刚入通象时,和与之齐名的剑神战了五天五夜,仍没能分出胜负。” “好吧,劳烦您去取一些肉来,顺便将我们包袱里油纸包裹的调料盒带来。”春夜的山风很寒,也让气氛越来越低。 “少主再担心凡先生?”陈重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给发愣的陈开披上。 陈开点点头,没有否认:“我本以为,江湖嘛,快意一些挺好,况且只是论个道,打一场,无关生死。但是现在才发现,如果细节到连一根树枝的受力都要考虑,那也就说明,生死,也只在一线之间,加上马空拳的状态,我现在反倒希望,师父差的远一点最好。” “你想为师差的远一点,败的简单点?”凡进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 “是的,这样伤或者死的概率也就小很多。” 凡进一拍陈开后脑:“有这么多闲心思,还是放在烤肉上,让为师好好补充一下。” “行啊,反正考好了我也就回去睡觉了。” 说着他快速生火,然后接过武福取来的东西,开始操作。 ... 苏州,清晨。 乌蓬巷的大宅里,孙大勇在美妾的伺候下漱口净面。 回想起昨夜的风光,他有些意犹未尽,也很想再抱着美妾回到床上,可惜现在是早膳时间,用完早膳,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处理,毕竟整个孙家几百张嘴,庐、润、苏、和等几个州的生意,都要靠自己操心劳力。 哎,自己这个家主,也太辛苦了些,按下某些冲动,孙大勇向花厅走去。 临近花厅,孙大勇收回思绪,准备用膳,进了厅门却发现,本该自己坐的位置上,一个年轻人正在对这本属于自己的早膳,吃的酣畅淋漓,他的身后,一名白须老者束手而立。 “老孙啊,挺会享受嘛,福记的汤包,回雁楼的鲜鱼片,潘记的糖粥,还有这许多,少爷我都没吃过的。” 孙大勇看清来人,连忙堆了笑脸小心迎上去。 “六少爷,您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这么多,我看三五个人也够吃了,一起吃?”吴成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抬头瞥了一眼孙大勇。 “不用,不用,我不饿,六少爷慢慢用” “罐头的事情怎么样了?” “正要向六少爷汇报,已经成了!”孙大勇满脸笑意,眼睛深处,却是深深地恐惧。他叫过管家,耳语几句,没多久,管家捧来一个坛子,放到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孙大勇亲自上前,打开坛子,从里面夹出一块橘瓣,放在年轻人的餐盘里。 年轻人夹进嘴里,细细品味,很久才将其全部咽下。 “很好,马上从全力生产,从现在起,不再帮凡尘商号出货。另外,用一切手段,吴家不想看到留白居再赚到一分钱。” “明白!” 年轻人离开后,孙大勇黑着脸坐到刚刚年轻人的位子上,满脸颓败,自从知道吴家的意思,他就清楚,自己拒绝不了,好不容易拖到现在,也拖不下去了啊。 他不是没帮吴家对付过其他势力,但这一次不一样,因为对面是西王府和刀圣! 无论成败,孙家或许都要万劫不复了! 他这样想着。 ------------ 第86章 星河夜慢,月落无眠 第二天。 凡进依旧在山顶那片区域游转,只是从今日午时之后,动的慢了,常常在一个地方站立或者静坐很久,进入短暂的入定,在休息中,去感受一些时间上的变化。 这不是放松、散漫,或者精力不济,仅仅是因为第一个昼夜,他已经将这区域内,每一寸可以落脚地方,踩了不下三遍,每一根可以搭手的树枝,也试了不下三遍,现在,他只需要感受变化,今日与昨日的不同,进而推演后面几日的情形。 崖边,已经搭起一间小小的草庐。 昨夜烤肉之后,陈开终究没有做到说的那么淡然,陈重便三下五除二地重新搭起这间草庐。 过去一天,未来一天,陈开除了精心准备好一些吃食,什么都不会去做。 凡进的战意已经开始燃烧,他已经暂时地放掉了所有顾忌,成为真正属于江湖的那个刀圣,陈开已经决定不再劝,也不会借用什么东西去干涉马空拳,那样的话,无论成功与否,都是对刀圣的侮辱。 时间来到夜晚,天上星河未转,人间又去一天。 山下渡口,北渡而来的夏人基本宿在船上,偶尔小范围地凑在一起交流推测,但几个高手,都相对孤独着,保持距离。 卢劲前坐在甲板上,面无表情,捏起桌子上的两枚金币,放在手里揉搓,手掌再次摊开时,一支巴掌长的金色小枪已然成形,然后,继续用双手雕琢起细节。 沈家的画舫上,舱室里静坐的沈让忽然睁开眼睛,然后,一个婢女推门而入,沈让看了看那毫无表情的易容脸,淡淡地招呼:“坐吧。” “你确定要帮刀圣和西王府,与其他几家相抗?”淡淡的男声从婢女口中传出,赫然是唐。 “老头子想让沈家,往京畿之外走一步。”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只是念及刀圣旧义。” “你们全一点都不看好他吗?” “正因为看好他,所以他才更危险,你也是无惑大成的境界,应该知道,实力越是接近,胜败约是惨烈,他既然想要出来做事,并且选怎么挑战马空拳这种最简单也最高效的方式,就肯定会全力以战,而马空拳作为北地江湖第一人,又是帝师,神拳门可以说是北旗朝廷的武备衙门,所以无论如何,他更不会让自己败了这一场!” 坚定的口吻像是在诉说一个事实:“所以,刀圣大概率是重伤,或者死!” 沈让叹了口气:“罢了,魔教的消息,到底什么情况?” “那只不过是用来吓吓人,制造混乱的小把戏罢了,他们老巢自己还僵着呢!”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婢女讶异看着开着的房门,躬身进来,用刚烧好的热水换了凉茶,然后像窗边走去,就要将在夜风中摇摆的窗子重新关上。 “不必了,舱里有点闷,你下去歇息吧。” “是,大少爷!”婢女离开,轻轻带上房门。 沈让走到窗边,唐早已无影无踪,他望着水中的明月,回想起十几年前的种种。 而旗人大多聚集在殷家的帐篷周围,因为殷家家主殷延庭,是马空拳的三徒弟。 大徒弟在山上,二徒弟早逝,三徒弟虽然在军中任职,本人没来,但是其弟殷延席却是代表自己兄长和殷家来了,山上的一应用度,便是由殷家提供。 众人便聚在这里,终日殷宴,等候最新的消息。 … 月落日升,直到午后。 马空拳再次来到山顶,他扫过场间,又仔细地看了看凡进,然后将许飞交给武福,说道:“带他们去山腰茅庐等着,我将与刀圣在此论道一夜,待明天日出之时…” 他顿了顿。 “开战!” 没有任何商量,他直接敲定了众人一致等待的消息。 “是!”武福躬身应下,牵过许飞,向陈开伸手。 陈开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陈重紧紧跟上,反倒是许飞,回身望了一眼凡进,看到凡进对他一笑,方才离开。 “世子殿下的情绪起伏太大,恐怕将来破境时,容易产生心魔。”武福听到陈开哼着不知名的欢快调子,提醒到,就像是看见路边庄家上趴了害虫,伸手驱赶一般自然。 “谢谢啦,你倒是个热心肠的”陈开。 “江湖路难行,碰到合缘的,总要搭个手。” “得了,你一个庄稼汉,叫着我世子爷,都算不上真正的江湖人,还在这里江湖长,江湖短的。” “世子爷这话倒是有道理。” “这就对了,咱在这江湖见面,你就叫我悟空少侠,我就称你神拳执事,这才有江湖味儿。” “好,悟空少侠,端的是好名号!” “神拳执事,你比较了解你家主人,你觉得你家主人真的会不留余地的出手吗?” “我家主人今年已经六十又六,你觉得呢?” 六十六岁,就算是习武之人,在这个年代,也算高寿了,高寿也就意味着余寿不多,最怕留遗憾的时候。 神拳如此,只有陈开清楚,刀圣亦如此! “那他以前为什么不去找禄无忌?” “因为那禄无忌躲在雪山上不下来,而且我家主人觉得他权欲太重,不算真正的武者,悟空少侠将来,应该也不会主动去挑战一个悟不空的对手。” “也对,看来我们除了为他们感到高兴,别无选择,走吧,我们好吃好喝的庆贺去。” 山顶,等到陈开几人走远,马空拳才向凡进开口: “你的条件是什么?” 对外宣称论道的马空拳,一开口问的却是条件,凡进将许飞带给他的条件。 “没有条件,许飞的一切,都是天意,说起来,我和开儿都算亏欠与他,我将他交与你,也是为了弥补这份亏欠。” “你就不怕,我教会他以后,他去杀了你们的皇帝。”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马空拳却像是在唠家常。 “那是他们之间的因果。” “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什么都不提,必然也已经和我一样,做好了酣畅一战的准备。我想,我们可以更坦诚地谈论彼此的一些认知和想法了。” “可以,但这之前,我想和你做一个约定。” “你说。” “如果我重伤或者死掉,你要保证开儿安全地回到原西,然后至少护他无惑圆满;如果你重伤或死,我会带走许飞,替你把你的拳法教给他,并护他至无惑圆满。” 凡进第一次和马空拳交手,也将第一次见到马空拳的拳法,但是他相信自己,只此一次,他便不能学会马空拳的拳法,代其传艺。 “可以,这是很好的提意!”马空拳也相信,:“只是我比较好奇,你竟然将徒弟放在妻儿之前?” “因为我那徒儿是个重义的,他会将师娘和小师弟放在自己之前。” … 天色渐暗,刀圣与神拳的话语也逐渐被掩进夜色。 大夏咸兴六年,也是北旗靖安三年,这一年的三月中旬,刀圣和神拳望山之战的前夜,他们到底聊了什么,此后的很多年里,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 山上的消息,也是在入夜之后传到山下的,消息传出的瞬间,便有人想要登山。 刀圣与神拳的所论,必然涉及到成为通象,乃至更高境界的秘密。 但是,当他们看到站在山腰处的老农时,心里的某些炽热,被寒风熄灭。 当山间的人越来越多时,有人想要制造混乱,趁乱登山,但是骚乱未起,挑事的人已经被一枪洞穿。 “就凭你们,也配?”卢劲前站到人群的对面。 随后,殷延席、旗峰、独孤劫生、沈让、柳如飞、李白衣……都转身的时候,所有的人终于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艰难地熬夜,等待。 “你是不是很奇怪,这些人自己并没有站在最高点,却凭着一股莫名的痴气,自觉维护着上方。” 武福身后不远处的茅屋里,陈开无聊地躺在床上,看着从窗口向外望去的许飞。 “是。” “你还是看的太少啊,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他们维护的并不是上边的师父和神拳,而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你想,他们自己不敢上去听,又怎么会允许比他们弱的人上去听呢?” “那李白衣呢,他是真的敬重刀圣?” “这就是名的厉害之处了,李白衣、旗峰,包括柳师兄,他们却实敬重师父和神拳,但本质是被名所累,他们站在这里,其实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渴望,以后当他们站在高处的时候,也有人帮他们守护的快感。” 许飞不再说话,大抵是懂了一些。 “对了,你这两天跟着马老头干什么呢?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或者教你武功?”陈开的好奇心又犯了。 “没干什么。” “切,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就是纯粹无聊,你虽然以后要跟着马老头混了,也用不着跟我生分嘛。” 许飞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靠坐在角落的陈重,陈重的背上,依旧背着黑鱼刀,和沈绩的兵匣。 “别瞅了,那玩意不能给你,我也就凭着身份,拿着玩玩,真给你了,会惹出大/麻烦。” 许飞又看了很久,终于将目光挪开。 … 漫长的一夜,月亮快移到天边的时候,陈开起来,推开门,对着众人笑道:“我先上去给你们问问,什么时候开始。真是太墨迹了。” 说着他带着陈重和许飞,率先登山。 ------------ 第87章 望山之巅,惟刀与拳(上) 众人上山时,月影已经很淡,东放开始露白。 刀圣和神拳站在场地中间,他们的脚下,恰巧有两块凸起的石头,相聚三丈。 两人都在耐心地等待太阳露头的那一刻。 战斗还未开始,但无形的压抑已久让很多人感到心悸,没人敢靠的太近,他们都绕着最边缘的地带,寻找合适的观战位置。 卢劲前一马当先,霸道地占据了一处视野极好的高处,他的目光先是投降中央的两人,最后转向林边的一小块空地上,那里,有一间小小的茅屋。 茅屋外,火光明灭,有人架着一口小锅,正在熬粥… 感受到目光,陈开回望过去,对卢劲前嘿嘿一笑,然后便不再理他,低头往锅里加入皮蛋粒,开始慢慢搅动。 同样看到卢劲前神情的,还有沈让,他眉头一皱,带着柳如飞,往茅屋赶来。 笑悲声的小眼睛转了两圈,也往这边而来,芝三娘犹豫了一下,一跺脚,还是带着几位姐妹跟上,这一下,也将绝大多数目光带向茅屋,毕竟决战尚未开始。 “奶奶的,这特么真是刀圣受的徒弟?自己师父的旷世之战,我们在外头等着不敢睡的时候,他在屋里好好睡着大觉,这眼看要打起来,他竟然自顾自地弄起吃的来…” “二哥,咱是来看刀圣的!”眼见二哥有越说越多的趋势,耿老三赶紧上来截住,免得惹出麻烦。 茅屋那边,沈让几人已经走近,陈开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起身,很自然地招呼沈让师徒。 “沈伯伯,柳师兄,来的正好,再有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至于其他人,只有这么大的锅,只能下这么多米,还是算了吧。 沈让先是向武福微微拱手,瞥了一眼不多的碗筷,才回到:“贤侄有此心意,我已经饱了,你们自己用吧。” “不知笑某是否有幸尝一尝世子殿下的手艺?” 有人请不用,有人不用请。 陈开看了看这个脸皮颇厚的胖子,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向红袖坊几位姑娘微微士歉,自顾自地继续搅动锅里的粥。 熬到差不多的时候,他从旁边拿起一只包裹严实的小瓷罐,拿筷子夹出夹出几绺被泡成暗绿色的青菜,放到小砧板上,用短匕咔嚓切成几段,然后拢在一起,一阵马蹄刀碾碎,奇特的香味散开。 “这是芫荽?”闻到味的笑悲声皱眉问道,来的几人重点都放在场中,但不时忍不住回头看一看竟然还会亲自动手做吃食的世子爷。 “嗯,江淮那边有些地方叫芫须,原西那边叫胡荽,但我更愿意称之为:香菜!”陈开看着皱眉的笑悲声,满脸都是笑意,然后端起砧板,将它们全部倾入锅中。 粥成,点点淡绿点缀其上,十分诱人,此时,有奇怪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吞咽口水或者肠胃蠕动的声音。 先是嘻嘻索索轻微摩擦,很快变为啪啪啦啦的颤动击打。 一直站在边上,尽量回避陈开的芝三娘猛然回头,盯向站在陈开身后的陈重,其他人也很快如此,陈开疑惑回头望去。 只见陈重背上的一只长布包袱,正剧烈颤动着,陈重最先反应过来,众人还未回头时,他已经迅速反手拉开绳结,露出了那把渴望挣脱束缚的漆黑长刀。 “黑鱼刀!刀圣要出手了!”笑悲声颤抖着说道,其他几人也都认为,凡进在召唤黑鱼刀,准备出手。 然而场中,凡进却是轻轻自语道:“也罢,老朋友,既然你如此渴望,那就出来跟我一起酣畅一次吧!” 说着,他右手虚握,轻轻一抬,呛地一声,黑鱼刀像是脱笼而去的雄鹰,带着欢快的清唳,飞向马空拳! 马空拳目光一凝,迅速偏头,抬手在刀侧一弹,黑鱼刀旋转着倒飞而去。 凡进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已经接刀在手,向马空拳砍去,两道身影卷在一处,只有呼呼的破风声,碰碰地格挡声,和偶尔黑鱼刀被弹开的吟鸣。 此时,太阳才将将要破出天边。 陈开没有去看场中,淡定地退火,盛粥。 “师父他们是顾不上了,咱们吃吧。” 分别给陈重、许飞、武福来了一碗,犹豫了一下,终究又给笑悲声盛了一碗,放在边上,最后,才给自己盛了一碗,趁热小口吃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旷世决战吸引时,四个人淡定地吃起了早餐。 刀圣和神拳的速度很快,无惑以下,连他们的动作都看不清楚,只见一青一黄两道色彩互相纠缠。 无惑以上,大多也只是勉强能看清楚动作变换,至于出招的细节,根本无法捕捉。 但是很快,众人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刀圣和神拳的战斗,他们竟然没有看到、感觉到一丝真气外泄。 刀锋掠过,旁边枯萎的杂草纹丝不动,重拳挥过,远处飘来的落叶悠然飘落。 有人看到,神拳脚下发力,但地面的细尘好像忽然重逾万斤,再也激荡不起来。 还有人看到,刀圣一招砍空,砍在了树枝上,但树枝竟然完好如初。 刀罡、拳风这种类似于剑气的内力外露,一直被视作境界足够,真气雄厚的高手才会的东西,在他们的战斗中,看不到一丁点踪迹。 “这是为什么?”境界低的观众只有疑惑,没有真气,只有速度和纯粹惯性带来的力道?但是没有真气,哪来的速度?难道他们进入通象以后,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肉身凡躯? “真气控制,竟然如此精妙,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到了笑悲声这个境界的,自然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如此费心费力地控制力量,不怕得不偿失吗?”芝三娘疑惑到,她也面前能做到真气不外泄,但是仅限于一招半式之间,而且,控制力量的耗费,甚至要大于出招消耗的力量。 “或许,这就是通象境才能领悟的神奇能力。”笑悲声不自觉流出痴迷向往的神色,但是很快被他压下。“你还记得刀圣在山下的出手吗?” “你是说,他们害怕益散的力量被对方所用,才是尽力控制的主要原因?”沈让加入讨论。 “只是猜想!”笑悲声无奈。 “不仅如此,”芝三娘接到:“他们也没有使用任何完整的招式,好像完全是随意出手,然后凭本能接招!”她竟然能比笑悲声看出更多的东西。 笑悲声转往天边,太阳已经升起一线,层云遮挡之下,那一线明亮被压得很长,他不禁感慨道:“本以为无惑大成和通象,也只是一线之隔,不曾想,这一线,搁的是地与天,明和暗!” 几人探讨的时候,身后的四人已经吃完了一轮,陈开将锅里剩余的皮蛋粥又分了四碗,递给许飞的时候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对武功很好奇吗?怎么不去认真看看。” “你都不看,我为什么要看,他们看了半天,不也什么都看不懂。”许飞吹着碗面,滚烫的粥凉的快一点,无声地告诉陈开,碗里的饭,才是他现在的重点。 听到说话的笑悲声回过身,扫视了一拳,向武福拱手:“武先生能不能为我们讲解一番?” “不能。”武福连停下喝粥的意思都没有,“因为我也看不懂!” “武先生谦虚了,”笑悲声将厚厚的脸皮笑成一朵花,“山下刀圣层说过,您已经半只脚埋进了通象,总能看出一些什么,何不给我们讲解一番,我们也好将两位宗师的事迹传播出去。”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你都不信我的话,偏偏还想让我说话。” 武福喝完最后一口,补充道:“另外,我就是个种地的,不是什么武先生,你一会要是想以江湖身份跟我论正事,请叫我神拳执事。” 笑悲声的笑容僵了一下,只能讪讪作罢,很快他又将目光转向许飞:“不知这位少年俊杰是?” 许飞埋头扒粥,熟视无睹,陈开也已经喝完,他将空碗放下,笑呵呵地迎上笑悲声的目光,用筷尾将小案上粥碗往前推了推:“你的粥,快凉了。” 然后他扫了一眼吃的最慢的许飞,指了指空锅,以及里面的几只空碗,接着道:“而且看样子,你会是最后一个吃完的,记得把碗刷了。” 笑悲声望着粥面上铺满的芫须,右手忍不住想去捏鼻子。 “怎么?你自己要的,本世子特意从自己和神拳执事那里帮你匀出来的,你要浪费?” 看到一直表现出无所不知,无所不懂的笑先生露出窘迫的神情,旁边几个姑娘已经噗嗤笑了出来。 笑悲声以巨大的坚毅慢慢地端起了那碗粥,像是端起一碗剧毒无比的药,然后走到芝三娘跟前:“三娘…”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尽管粥确实很香,但芝三娘不愿大庭广众下进食,更不愿在姐妹跟前吃独食。 笑悲声转向其他姑娘,几人或是退开,或是看向远处。 “要不然,给我吃吧。”几个姑娘都如避瘟疫的时候,赤滢儿舔了舔舌头,红着脸说道。 笑悲声赶紧抓住救命稻草:“有劳滢儿姑娘了,笑某感激不尽!” “但是,碗得你自己刷!” 笑悲声想要转圜,但尚有余温的粥碗,忽然飘起一股带着味道的热气,他赶紧像是扔出烫手山芋一样,将粥碗奉向赤滢儿,然后闭着鼻子瓮声承诺:“没有问题!” 赤滢儿这才接过去,昨天下午之后,一直没吃过东西,也没睡觉,她早饿了,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边,陈开一边用草经剔牙,一边神秘地低声问武福:“你真的看不懂?” “嗯!”武福微微点头,扫了一眼已经占满崖边,还在不断争涌的人群,认真而缓慢地说道: “这巅峰之上,看似人海茫茫,其实,只有他们二人!” ------------ 第88章 望山之巅,惟刀与拳(中) 日走影变幻,风动云聚散,时间流逝中,刀圣和神拳“朴实无华”的决战仍在持续。 没有磅礴的气势,也没有震撼的招式,只是站圈慢慢扩大。 时间很快接近晌午,当然,这个快,是相对于望山上绝大多数人来说的,他们虽然没能真正看懂刀圣和神拳的决战,但偶尔也能从最简单的动作中,受到震撼。 这个时候,他们便不由自主地升起没有白来的优越感,倘若日后行走道上,或是上了酒桌,这其实只是点滴的惊艳,便会经由他们的嘴,化成巨大的绚烂。 就好像扒上了井沿的人,只是看到了井边的一株野花,再回到井里,那便是井外最美的天。 还有许多人马,许多信鸽,以望山为中心,散向不同的方向,将消息传向没能来,或者不愿来的人那里。 不管沉醉还是忙碌,总归投入的人都会感觉时间很快,相反,那些无所事事的人,一定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例如陈开。 他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尽管早上喝了两碗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坐那里发呆或者闲扯几句,动都没动几步,但正在成长的身体消耗惊人,到点就饿。 锅碗瓢盆已经使唤笑悲声拿到山腰一处甘泉清洗洗干净,还让他顺便打了清水,稍了几副碗筷。 架锅,上水,陈重烧火,许飞也主动打下手。 相处了不少时日,看架势他就知道陈开要做什么。从包袱里翻找出前两天烤剩下的一块羊肉,扔给陈开,又埋头翻出一些姜根、菌桂、陈皮等香料,看着陈开操作。 露天的开放“厨房”,将当下农业社会的精心细制,和原始采集社会的散漫写意这两种进食态度,奇妙糅合,激发了那些刻在基因深处的愉悦感,这便是野餐的乐趣。 羊肉开始炖出香气的时候,周围不少人已经悄悄咽起口水,毕竟,他们已经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正在这时,场中的二人,也终于在打了小半天之后开口。 “刀圣,还不愿弃刀吗?” “我这老搭档也是第一次战通象,好歹让他玩过瘾。” 他们说话的语调都不高,但也不低,足够围观的人听到。 “什么意思?难道刀圣持刀,反而不利?”赤滢儿不能理解,这已经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哪有拿着兵器反而不如不拿兵器的。 另一边,独孤劫生等人也皱起眉头,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不会简单认为持着兵器,就比空手来的强,但是也绝不会比空手弱,何况刀圣本就以刀成名。他持刀战空拳,他们还一直以为这是马空拳自持前辈身份让刀圣一手,但是听马空拳的语气,显然是刀圣自陷不利的局面。 芝三娘也摇了摇头,不明白其中关窍,旁边有姐妹被这些异常弄的头大,忍不住嘟囔了到:“难道通象的世界都是反着来的吗?旁人都将真气外放视为强大的一种表现,他们引而不发;旁人都以为持兵器着占优,到了他们这里,反倒是空手厉害!这让我们以后怎么练武嘛。” “就是,刀圣不用刀,那还叫什么刀圣,空手战空拳,难不成刀圣要把名号改成神手?”赤滢儿放开了脑洞,目光扫过陈开,虽然不抱希望,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讲过这些啊?” “没有。”陈开懒洋洋地回到,怪笑着一指正将耳朵树的老高的笑悲声,“嘿嘿,他不是挨过师父的打,肯定懂得更多些。” 几人目光瞬间集中到了笑悲声身上,笑悲声转过身来,脸皱成了包子:“世子爷,你干嘛老戳我痛处…” 陈开嘿嘿邪笑道:“谁让你耳朵老树那么高,引人注目!” “哦,难怪你那天跟那个唐门的说有缘,什么‘三年前因刀圣而遇’,快说怎么回事,你早上刚刚可还欠我人情的!”赤滢儿可不管什么痛不痛处,他只想赶快解开心里的疑惑。 “这,我真的不懂啊,我的境界还不如三年高呢,能看出什么?” “嗯~?”赤滢儿拉长了鼻音,“你信不信我回去跟大年告你状,请她老人家不准你在进红袖坊大门。” “额,虽然看不出来,但是我有一点点猜测。” “快说!” 笑悲声偷偷看了一眼武福,才开口道:“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出手,需要追求对力量的极致掌控,这种情况下,凡先生以刀为媒,力量的把控上,肯定是要更困难一些,毕竟刀再好,也是身外之物,不能做到如臂指使。” “但是刀肯定比人的身体坚韧锋利啊。” “一般人如此,但是他们未必,我猜测…猜测神拳先生应该连护体罡气都不需要外放,就能发挥作用。” 那不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了吗?众人惊愕的一时间说不出话。 “你只说神拳能做到,也就是说我凡兄弟还做不到这点?”沈让的关心,让他发现了关键点,如果神拳的肉身修到了金刚不坏的境界,但凡进还需要运转内力才能催发护体罡气,那基本上就是必败之局。 笑悲声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不好说,至少三年前还做不到。” “不愧是千机阁长老,但是能推测出这些,应该不止因为你曾挨过刀圣打,看来你们还掌握着了不少历代高手的信息。” 靠坐在屋边的武福开了口,这话也暗示了笑悲声的猜测,大概是对的,几人忍不住高看了笑悲声一眼。 笑悲声顿时拿出和气生财的笑容:“过奖,神拳执事若是想知道什么消息,我一定给你最大的优惠。” 听到武福的话,一直没说话的陈开忍不住陷入思考,历代高手的详实信息啊。 只是很快,他的思考被芝三娘打断。 “快看,他们变了打法!” 随着芝三娘的提醒,陈开也忍不住往场中看去。 只见师父和神拳一改之前疾风骤雨式的短促出手,渐渐变为大开大合,气势打开,有刀罡拳风益散。 但二人都没有去重新勾连那些益散的力量,任由它们在山顶这一片,堆积,凌乱,搅动。 望山之上,长风终浩荡。 围观的人不自觉退开几步,让出更大的地方,就连晴天也好像被被两人的出手吓到,躲进层云后面。 凡进一袭青袍,手持长刀,忽进忽退,像是绵绵不绝的滔滔巨浪,卷向对方。 马空拳身着黄卦,快舞双拳,坚守一处,像是挂在天边的炽热红日,沉浮不乱。 不久之后,又变成了红浪滔滔,直拍绕卷,青影伫立不动如山。 陈开定定地看了许久,终于明白,尽管换了这种大开大合耗费真气的打法,但很明显这场决战,已然要持续很久,便回头侍弄快要炖好的羊肉。 至于武福,他只是看了几眼,就蹲会锅边,见到陈开重新坐回,便说道:“就要好了,可以把干面拿出来了。” 许飞轻车熟路地去翻出一个筒状油纸包裹,陈开一边接过,一边对武福说到:“你老汉就知道惦记我的方便面!” “嘿嘿,庄稼人,就爱这一口面。” “反正就这最后一包了,再好,也没有了!”陈开说着,慢慢撕开油纸,露出里面的面饼来。 陈开口中的方便面,其实就是阴干的面条,筷子头粗细的面条匀称地盘成半尺见方的圆面饼,一纸包也就十来盘,有少部分的破碎情况,但整体还是完整的。 用汤勺将羊肉荡在边上,朝中间下入面饼,很快,吸足汤水的面条恢复劲道。如此下进去五个面饼,锅已经快满,陈开只好将剩下的,留作下一锅。 小火将面条煮熟,分盛出来,这次倒是带上了沈让师徒,对方也没有太过客气,至于红袖坊的几人,陈开只是笑嘻嘻地给芝三娘递了一碗,最后还是落到了赤滢儿肚子。 早春的高山上,羊肉汤面的味道吸引了不少目光像这边偷偷往来,馋的口水直流,不过很快,他们就遇到了救星。 一行十几个人从山下背了食物上来,都是烧鸡、面饼之类顶饱的吃食,甚至还有酒,领头的正是渡安客栈的黑脸掌柜去。 黑脸掌柜扫了一眼山顶的情况,亲自将一套食盒,两坛酒送到陈开这里,轻轻地放在地上,朝着武福和陈开拱手到:“这是寨子兄弟们给两位大爷的一点心意,请二位代为收下!” 说完之后,也不管别人收不收,直接转头走了。 只留下武福和陈开大眼瞪小眼,最后都摆出一副与我无关,你看着办的样子。 其他人看到黑脸掌柜和那些背着食物的伙计时,就已经猜到,这些费力背上山的吃食不会便宜,这几天迅速扁下午的钱袋子,估计逃不过被掠夺一空的命运。 但是,他们的担心很显然有些多余,十几个人背的食物,直接被不差钱的卢家和殷家瓜分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也落入了远道而来的燕人和逻人手里。 东西分完,黑脸掌柜扫了一眼没有买到的众人,冷冷地说到:“有想要的,赶快来先交钱,我安排弟兄们送来。” 许多人回头看看场中正打的起劲的刀圣和神拳,只能无奈伸手被宰。 ------------ 第89章 望山之巅,惟刀与拳(下) 刀圣和神拳的对战并没有停下歇息的意思,无聊的陈开便打开了辟水剑让人送来的吃食。 食物很‘丰盛’,两只烧鸡,二斤熟牛肉,两扇烤制小羊排,还有两个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肘子,以及两坛留白居出品的好酒。 “做的倒是很用心多了,就是太荤了,这哪是给人吃,这俩肘子要是猪身上的,简直就跟祭祀没区别了!” “那是驴前肘。”武福没好气地纠正。 陈开将那烧的软烂的肘子拿出一个,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哇,还真是,这可是好东西,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说着他直接撕了一大块,自顾吃了起来,好在周围的人已经对这个不尊师长,没有下限的纨绔有了一定的免疫,加上大家实在太饿了,不敢看别人吃东西,不然的话,也不知道还要迎来多少口水和白眼。 “哦豁,美的很,老汉你来不来?”陈开自己吃着,还要招呼武福,顺便也给陈重和许飞撕了一些。 武福瞅了瞅场上丝毫没有暂停意思的二位,咽了咽口水,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陈开便直接将另外一整只驴肘扔了过去,又给沈让师徒送了一些其他的。 然后,剩下的食物,很快又被陈开半无赖半谄媚地送给了芝三娘,看的笑悲声脸色青黑。 他刚刚已经去找黑脸掌柜,给他自己和芝三娘几人定了吃食,但显然,‘外卖’送到的时间还早,并且纨绔世子这一手殷勤,芝三娘他们应该没有胃口再吃自己点的‘外卖’了。 陈开此举,一半是无聊的玩心起,一半也是想把这些现成的食物消灭干净,万一师父和神拳饿了要吃,也只能等自己现做,然后自己再拖延拖延,看看能不能化解这决战中的凶险。 他躺在茅屋边的草垛子上,望着天边云卷云舒,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不少看客都已经疲惫了,场中的二人依旧生龙活虎。 “当年蒋三通和那个什么剑神,是像这样不眠不休地战了五天五夜吗?”陈开问武福。 “我只知道他们战了五天五夜,却不知道他们吃没吃饭。”武福说着瞥了一眼笑悲声,“千机阁长老想必是知道的!” 笑悲声背后一紧,赶忙回头,满脸堆笑地说道:“执事大人说笑了,几百年前的事,我怎么能知道呢。” 武福懒得理他,陈开二话不说,直接起身,朝芝三娘那边走去,笑悲声赶紧点头哈腰,拱手拦在陈开面前:“吃了吃了,我们拼凑了许多细小的线索,推断出真实情况应该是他们五天五夜,三战三歇,最终不分胜负。” 陈开拍了拍笑悲声肩膀:“这就对了嘛,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秘密。”说着他折回去,抓起两坛酒,放到武福面前:“饭可以不吃,水不能不喝,你老汉力气大,劳烦!” 武福认真点了点头,起身抓住两坛酒,走到场边,恭敬道:“主人,您和刀圣战的如此痛快,请以酒助兴!” 然后他双手一提,将酒坛向上扔了一点,化掌贴住坛身,平平往前一推,两只酒坛便稳稳地向中间疾飞而去。 场中一直飘忽的青黄两道身影,一触顿分,眨眼之间已经各自抓了一坛,分开而站。 马空拳一手抓坛,一手撕开封口的油纸,陶醉地吸了一口气:“好酒!老夫已经数年未曾饮酒,但今日既有好酒,又有难得的知己,不如顺便再加一比,看你我二人,谁喝的快些!” 凡进一手抓着黑鱼刀,他直接咬住酒封,用嘴撕开,也吸了一口,“好!” 陈开看向场中,此时的师父,已经不是平时那个淡然随和的乡间郎中,而神拳,也不是初次见面那个平凡无争的山间猎户。 他们为彼此揭去了罩在身上的,用来掩饰寂寞,隔绝凡尘的外壳,露出绝顶高手的本真气质,争强好斗,狂放洒脱,成了纯粹的江湖武者! 变得俗了,幼稚了,但看得出,也真正快乐了。 “请师傅和神拳稍后!”陈开抓住这短暂的说话时机,向场边喊道:“拐子岭的,速速下山告诉你们石当家,立刻将你们存的这种好酒全部送上山,如果少于十坛,就派最好的马夫,骑最快的马,去洛州凡尘商号提货!此事办成,师父和神拳会满足他心中所求!” 话音落下,立刻有人连滚带爬往山下而去。 前世,陈开没有知己,也没有兄弟,今世就更不必说了,他只希望影视作品没里的桥段是真的,一次开怀畅饮,能让两个本是对手的男人,喝成朋友。再不济,也有机会用留白居的酒,让他们互相灌醉。 “哈哈,你这乖张徒弟,替你做主也就罢了,竟然还自作主张到老夫头上!”场中,马空拳大笑着说道。 “这样的徒弟,总比你那些呆徒弟有趣的多吧。” “有道理!” 殷延席的脸色难看,他不明白神拳为什么贬低自己的兄长不如一个纨绔子,但是他不敢质疑,武福却露出了淡淡的失落,其中夹杂着惭愧。 但是场中二人,并不在乎他们的情绪 神拳哈哈笑着,猛然举坛往口中倒去,他选择先喝酒,但是,酒坛离嘴唇还有三寸的时候,黑鱼刀也已经距离他的脖子只有三寸。 他顺势将酒坛扔上高空,双手合掌,夹住黑鱼刀用大力一带,连人带刀往旁边甩开,然后刚好接住落下的酒坛,大口一张,将倾撒出来的酒吸进肚中。 “好酒。”他大喝一声:“老夫再干为敬!”便要再喝。 他已经抢先一步,此刻凡进如果不来阻止,只与他比喝酒的速度,必然要慢上一步,凡进已经陷入必须再次近身阻止的被动形势。 好在他落后的,只是一点点速度,因为拧身翻滚着落地的同时,他也已经趁机灌了一大口。 此刻再次欺身攻去,一刀斜砍,迫使神拳只能格挡或者躲避。 如此你来我往,足有两炷香的时间,神拳终于喝空了坛里的最后一滴,然后信手一挥,酒坛急速旋转着向刀圣飞去。 刀圣举坛相抵,两坛皆碎,没有一滴酒洒下。 “哈哈,刀圣,你慢了一瞬,这一阵你输了!” “慢了一瞬而已,再拿酒来!” “酒来了!” 话音未落时,就有两坛酒自崖下飞了上来,刀身和神拳分别抓了一坛,再次陷入缠斗。 这个时候,送酒的人才跃入众人视线之内,赫然是给刀圣撑船的艄公——辟水剑石疯子,有了陈开的话,他终于敢光明正大地露面。他之后,陆陆续续又又十几个兄弟搬上来二十几坛酒,送到茅屋这里。 陈开看着一边打一边喝的二人,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天龙八部》里的乔峰和段誉拼酒一样,可以用内力将酒水逼出,不然肚子里怎么装的下三坛酒,还不用上厕所的。 不管怎么样,他要灌醉二人的企图已经彻底破灭。 日落月未升,这一夜的望山,风云很重,看不见天空。 观战的人已经开始犯困,打瞌睡,甚至就地坐了下来歇着,毕竟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已经两日夜未曾休息。 但是忽然间有人陆续站了起来,最先的是武福,而后是卢劲前、芝三娘、独孤劫生等,以及燕国和逻国来人里的个别不知名高手。 他们俱都面露疑惑,有的甚至忍不住往场中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什么。 “怎么了?”笑悲声问向芝三娘。 “他们好像开始划地而战。”芝三娘也不太确定。 “不是划地。”武福慢慢开了口,“是分气,他们益散的真气本来杂乱交织,但是现在,竟然开始剥离,重新凝聚。而且刀圣的刀法,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问话的事笑悲声。 武福摇了摇头:“一种感觉,说不明白。” 随着武福的话,场中的景象已经越来越清楚,以刀圣和神拳为中心,划出半径五丈左右的大圆,半程灰黑,半程黄白,分别归于刀圣和神拳所立的半场。 刀圣和神拳也好像忽然变成了守规矩的好孩子,只在中点交手,不再跃线一步。 山顶的气氛愈加压抑,很多人开始升起莫名的恐惧,流转的拳风和刀罡愈加凝实,仅仅是看着,就已经让人心里发颤,这便是通象打出来的力量吗,很多人心里感慨着。 “下山!”卢劲前冷着脸蹦出这两个字,直接往山下走去,几个卢家后辈虽然不知道这位七叔发什么神经,却不敢违拗,紧跟而去。 “祥芝姐姐,他这是什么意思?”赤滢儿疑惑地问道,不远千里赶来,又等了这么久,还受了不少气,可能就要分出胜负了,他反而要走了。 芝三娘一时间也未能明白,只好看向笑悲声。 笑悲声感觉自己嘴里有些发苦,他瞥了一眼武福,才说道:“他应该是怕了,毕竟他前几日才在执事大人手里吃了苦头,然而执事大人以点滴通象感悟所勾连的力量,恐怕不如这里的百分之一!” 武福点了点头,招呼陈开:“不光是他们,我们也该走了,主人他们真正决战时,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站在这里。” 陈开点点头,没有说话,迅速而简单地收拾了东西,带着陈重直接往下走去,武福拉上许飞紧随其后,其他几个人也都没有犹豫。 先是卢劲前,后是武福,还留着的人也陆续明白了情况,也终于明白了神拳接战时说的奉劝: “看不懂的,最好莫要去凑这个热闹!” 没有人能看懂,所以大家都不该来凑这个热闹,没有人有能力亲眼见证刀圣和神拳之战输赢,来到这里,和呆在家里等消息没什么区别。 很快,所有人都离开,望山之巅恢复到了一天以前。 只有刀圣和神拳! ------------ 第90章 风雷 望山之上,刀罡和拳风蕴积的范围已经越来越大,逐渐占满整个山顶,并且,自从其他人都离开,汇聚的力量开始变得不安静。 它们开始被刀圣和神拳出手带动,这并非两人运用通象手段重新勾连,而是它们尚未消散回归自然之前,被相似规则所吸引的动作,只是刚刚山上有人时,二人彼此都有克制。 与此同时,天上的风云,也在不断地聚集,涌动,隐隐有雷声传来。 刀圣和神拳沿着两种力量之间,那条不断变换扭曲的界线,从这头打到那头,又从那头,打来这头,谁也不敢轻易越界,进入对方的领域。 “这便是通象境的风雷拳吗?”刀圣一刀之后退开,暂时停手,抬头上望,感受着那越来越大的压抑,开口问道。 “不错!我一直以为拳该如风奔雷泻,快而凌厉,所以将自己这套关于拳的理解,取名为风雷拳,只是通象以前,它徒有虚名!”神拳也停了手,话中有不加掩饰的自豪。 通象以前,徒有虚名,那么现在已经通象了,就是真正的蕴含风雷之力的拳。 “已经开始勾连天地大象之力,神拳好魄力!此间下有大河,上有青天,易起长风,能接厚云,倒是发挥风雷拳威力的绝佳之地。” 天下人皆以为二人分属不同的国家,所以选择在具有国界意思的望山决战,但凡进看出了更深层次的东西,只是如他所说,神拳已经得了天时地利,他会怎么应对呢? “不错,此地我早在数年前就已经琢磨好了,用于你我决战最合适不过,我有风雷拳,但你有夺风刀!” 夺风,便是夺势,长刀一使,重在抢势,这是凡进对于刀法的独特理解,所以给自己的刀法命名为夺风。 和风雷拳一样,它们并不是具体招式,也不是内力运行的法门,而是一种理念。 但是因为江湖中少有人懂,所以并不出名。 “夺风,不过是年轻时候的狂言罢了!” “是不是狂言我不在意,至此,我只想看看天纵尔才,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天纵尔才,到了什么程度?其实就是在武道上,走到了哪一步? 但神拳没有直接发问,因为他心中有怨,有怒,‘究竟’更是表达了深深的不甘。 我将一生献于武道,至今六十六岁,所剩时日已然不多,而你,娶妻生子,眷恋俗尘,却在三十五岁就赶上了我,比起我,老天整整多给了你三十年的时间! “惭愧,我入通象三年,还做不到神拳这样,勾连天地大象。”刀圣诚实说到,他至今只能勾连尚未消散的‘人力’,和不太剧烈的风、水等自然之力,神拳入通象十二年,在这一层上,可以说已经领先了他一个小境界 “那你拿什么挑战我?”神拳盯着刀圣,“还是你以为,以你的天赋,三年便可以低老夫十二年?” 刀圣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我不认为万象有大小强弱之分,但这条路你我都是第一次走,谁也不能说自己就是对的,最终还要看胜负。正巧比酒八坛,你我都只取了四胜,不如凑个满十,也了结胜负!” “好!” 神拳伸手抓过一只酒坛,刀圣也是同样的动作,然后,两人很有默契地举酒狂灌。 这一次,他们竟然真的只是单纯地比喝酒速度,没有再出招去干扰对方的意思。 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 喉咙起伏,吞咽酒液声音响在一起,很难看出谁领先,谁落后,但酒总有喝完的时候,胜负也一定会分出。 几个呼吸之后,二人几乎同时将酒坛从嘴上拿开,然后松手。 啪啪,两声碎响。 “你赢(输)了!” 神拳赢,刀圣输。 摔坛,意味着决然,比酒胜负已分,他们骤然再度出手,要了结比武的胜负。 很快,神拳微微皱起了眉头,刀圣再次的出手,已经完全摒弃了挥、辟、刺、挑等最基本的动作,只是一个又一个地划圆,在划圆的同时,利用刀的运动轨迹捎带性的攻击他。 这种程度的攻击他完全能够轻松应对,但他想要反击的时候,却发现居然找不到破绽,所有的力道只能打在圆上,然后一部分被反弹,还有一部分竟然被化入圆中。 很快,他又发现,刀圣不光以刀划圆,身法的运动轨迹,也是大大小小的圆,并且,汇聚了刀罡拳风的大圆,也好似收到某种牵引,涌动开始慢慢变得有规律起来,有朝着一个方向转动下去的趋势。 他试图停手,但是不断转动的大小圆圈虽然攻击强度不大,却是连绵不绝,让他的出手,颇有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意思。 “有意思,你这刀叫做什么?” “太极!” “改夺风为御风,化争为不争,我现在真的很佩服你,敢于颠覆曾经的自己,并且还真的有所成就。” 他闲庭信步地接下刀圣并不猛烈的进攻,只是始终找不到破绽,甚至有一种慢慢陷入泥沼的感觉,索性压下心中探究的意愿。 “但是如论如何,一力降十会,就让我接下来这一拳,了结这一战吧!” 神拳说着,借着刀圆的反震力道,向上高高跃起,悬停空中。 此时的天空,云已经浓的几乎凝固。 神拳闭上眼睛,右手虚握成爪,缓缓举过头顶,然后惊雷骤响,辟向胆敢接近的不速之客。 … 已经退到山下的众人,被雷声惊动,远远地望着山顶上空。 “风!雷!拳!”卢劲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呵呵,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武功啊,不像某些人,惊神?呵,我看惊个人都难。”出言嘲讽的是独孤劫生,他本来这次想要交手的便是卢劲前,但是对方居然看不起他,没有下场。 卢劲前脸色铁青,他说出风雷拳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自嘲感慨是一回事,别人讽刺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他只是气了一瞬,就想到了独孤劫生为什么嘲讽他,转而反讽:“呵呵,再怎么样,也比被女人打败要好!” “你...!”独孤结束被揭了伤疤,直接将手按在腰间的鞭上。 卢劲前双手虚握,淡淡地看着独孤劫生,周围的人不自觉地让开几步。 “你们如果想打,就赶快找个地方开始,别在这里磨磨唧唧。”武福不耐烦地开口道。 他皱眉看了一会儿天上,然后看向陈开和许飞,嘴里说到:“跟我来”,手上直接拉起两人,猛然加速,往后山走去。 陈重见状,急忙追去,仅仅几步,便看不到武福人影。 “风雷拳…夺风刀…怎么办呢…”笑悲声喃喃自语着,像是宿命一般的盖世决战,他焦急于自己不能亲眼见证,他下意识望向后山方向,山外依旧是山,但一山更比一山高,他终于醒悟过来,全力催动内力,向后山赶去。 很快,更多的人反应过来,也都飞速往后山赶去。 既然不能近看,或许可以远观一下,只是望山跑死马,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祥芝姐姐,我们?” “你们先上船呆着,我去看看!” 说着她迅速赶上,很快越过不少人,后山太远,还要攀上顶峰,但是看这情形,决战就在眼前,她都不一定赶得及,何况各路人杂,太过危险。 赤滢儿几人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不能跟着祥芝姐姐拖累她的速度,便乖乖上船。 ... 山上,神拳仍在天上勾连风雷之力。 他一直没有像其他人想的那样,去勾连益散的力量来决战,刀圣也没有,道理其实很简单。 就像你不渴的时候,不会将自己排出去的水,收集起来再喝掉,不因为其他,只因为净化需要成本。 当然,打到现在,他们都已经“渴”了,但是,神拳已经有了从风雷大象中取“水”的能力,他已经不需要“净化废水”。 而刀圣,好像只能选择去利用这些“废水”,只是他的行为有些匪夷所思。 他将一直不曾离手的黑鱼刀用力扔出,插向汇聚神拳遗留拳风的领域之中,黑鱼刀落入的那一刻,受到刺激的拳风领域骤然暴虐起来,一股又一股的拳风击向带着“敌人”气息的黑鱼刀,但黑鱼刀还是稳稳地插在了地上。 然后,他站到中间,掬起一股暴虐的拳风,那拳风虽然暴虐,但毕竟离了神拳之手,很快就在刀圣手中安静下来,被化成一把长刀,和黑鱼刀一模一样的长刀。 二者一黑一白,一实一虚。 随着拳风所化气刀被插入刀罡的领域,整个山顶,像是被不停滴入水滴的油锅,遗留的两股力量,全部变得狂躁,暴动不安。 凡进站在中间,闭上眼睛,双手分别探入两股力量,全力催动所剩不多的真气,两股力量终于慢慢平静。 然后,他双手虚握,轻轻往起一抬,虚实两柄长刀离地,开始慢慢而动,像是与母亲走散的儿子,循着气息,想要绕过刀圣这个恶人,回到母亲的怀抱。 但同时,“母亲”也绕着恶人,朝“儿子”追去。 一个旋转的太极图,被刀圣点化生成。 然后,刀圣双手举过头顶,合掌为一,刀意开始凝聚。 如果卢劲前还在这里,就能发现刀圣这一式,与他和武福对决的那一式,有异曲同工之意,却又不可同日而语。 他是手中无枪,心中有枪,化身为枪,枪意附身凝为具象,而刀圣,手中无刀,没有化出具象的刀,证明他心中也无刀。 但刀意却已经无处不在。 像是感受到这强烈的刀意,神拳睁开眼睛,没有思考和犹豫,附身下冲,右拳直朝刀圣头顶而去。 拳风呼啸! 巨大的雷声同时响起! ------------ 第91章 已分的胜负,未知的生死! 神拳下冲的同一时间,刀圣离地而起。 他收回左手,背于身后,右腿微曲,直上而去,整个姿态像极了剑法中,非常大路的一式——嫦娥奔月。 只是他用的不是剑,是刀,以掌为刀;奔的也不是月,是拳,风雷之拳。 拳下的很快,刀上的飘然,神拳冲下六丈的时候,刀圣只掠上三丈。 然后。 拳刀相接! 惊雷再响! 另一边,急速攀登武福忽然顿了一下,向前面的山顶斜望了一眼,然后更加疯狂地催动真气,带着陈开和许飞狂往上窜。 紧跟不远的卢劲前几人也都顿了一下,然后做出同样的动作,因为他们忽然感觉到,风停了。 风停云未散,那或许是被夺了,他们是这样想的。 神拳引了天上的雷,刀圣夺了地上的风。 对于决战胜负的关心,对于武道奥秘的好奇,让他们全力往这座山顶赶去。 … 千里之南,石牛县。 唐若惜和凡平安都罕见地深夜未眠,母子俩呆在屋顶上,并排面北而坐,安静地吹着春夜的凉风。 唐若惜下意识地搂了搂儿子,手掌抚着少年尚显稚嫩的肩膀,不自觉想起丈夫离开前的日子。 得知他要北上挑战马空拳的时候,她安静了很久,最终只是笑着说 “好的。” 她没有拦他,因为他了解他,了解他心底对于武道的炽热,尽管他几乎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 她也没有缠他,没有要陪着一起去,因为她不能让他分心。 “娘,你怎么哭了?”凡平安懵懂地问道。 “没有啊。”唐若惜脸上虽然露出慈爱的笑,但眼里牵挂的泪也不自觉滑落,“风吹到眼睛了,你也知道,娘的眼睛不太好嘛。” “哦,其实爹不是去寻药,而是去挑战那个什么神拳了吧。”凡平安用的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这是最近很多人都谈论的大事,虽然留白居里一向爱说江湖事的说书先生忽然好像变呆了,也不知道说这新鲜的江湖事,多挣些打赏,他还是跟邵空他们一起,在城门洞子听一个老叫花子讲了不少。 唐若惜仅仅是瞬间犹豫,就笑着说道:“是啊,你爹他在江湖上,被称做刀圣,是极少有的高手!儿子,你会不会怪我们一直没告诉你这事?” “不会啊,他是我爹嘛,师兄说过,高手也是普通人,只不过上天在他们身上开了一点玩笑,忽悠他们去走一些不寻常的路,李寻欢、乔峰他们都是这样的人,被忽悠的笨蛋。”凡平安的有些担心地说道,“娘你不会嫌弃爹偶尔笨一点吧?” “本来是很嫌弃的,”唐若惜笑的满脸是泪,“但是有你这么个聪明的儿子,娘只好包容他一点了,走吧,下去睡觉了。” 唐若惜拉着儿子,轻巧地跳到院中,很快,灯火熄灭。 … 望山之巅。 刀圣和神拳依旧保持着接招时的姿势,都没能进,也不敢退,这是彼此竭尽全力的一招,谁稍有退意,很可能就一溃而散,瞬间被对方的力量吞噬,不死,也大概率是全身尽废。 力量急速从体内涌出,很快,神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凡进用来对抗他的力量里,竟然有熟悉的气息。 “风雷刀?” 刀圣的力量里,有风雷的韵味,只是竭力出拳的他,不能说太多的话,但是刀圣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不足以打垮我的力量,终会为我所用!” 神拳皱起眉头,他分出一缕注意力去仔细感受,果然发现,拳刀对冲,益散的力量都朝着下方的古怪图案而去,然后被刀圣以通象手段勾连、汲取,再用来抵抗他。 他探出左手,尝试去勾连那些益散的力量,但是别说刀罡,就是自己的拳风,离了控制之后,很快竟然变得极为陌生,很难见效,好像那个奇怪的图案,对它们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奇怪的太极,精妙的借力打力,有此一招,刀圣岂不是已经站在了不输之地?自己已经必输? 不,不是这样,神拳心中的惊疑仅仅持续了一瞬,因为如果真的是那样,刀圣岂不是已经天下无敌,至少通象无敌,绝不会是那样。 他坚定心思,将目光定格在刀圣异样发红的脸上,这是真气快要枯竭的征兆,他忽然笑了起来,努力说道: “太极,或许无极,但你,必有极!” 说完,全力催动真气运转,他左手后扬,竟然再次勾连积云中的风雷之力,通过内息循环,加诸右拳之上。 刀圣丝毫不意外神拳这么快就找到关键,看出破绽,因此并未失措,他也将左手隔空下探,全力催动仅余的内力,勾连太极两仪里的力量,去迎接神拳几乎是拼命的一拳。 轰隆! “啊!” 雷声再响,神拳同时狂喝一声,须发皆张,嘴角已经溢出鲜血。 下面的刀圣顿时觉得,有万钧之力瞬间砸来,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落到地面,神拳趁势注入最后的全部力道,想要一举将刀圣打趴下。 刀圣双脚接地,继续下陷,激起巨大的烟尘,很快将两人罩住。 时间像是出现了短暂的定格。 “挡住了吗?” 问话的陈开,他刚刚被武福带到山顶,远远地,正好看见了师父被砸落在地的一幕。 武福皱着眉,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表达的是没挡住,还是不知道的意思。 “什么情况?”这次是笑悲声,他与卢劲前、唐、沈让等人慢了一步,只看到巨大的烟尘,甚至连人都没有看到。 武福不开口,没有人能回答笑悲声的问题。 “少主!”陈重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他只关系陈开的安危,然而一向对他很亲近的陈开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笑悲声留意到这个细节,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不自觉轻轻叹息一声。 “胜负还未分出!” 烟尘慢慢散去,最看清状况的是芝三娘。 神拳保持着右手握拳俯冲向下的姿态。 刀圣双脚已经完全陷入地面,但仍旧坚定地站着,右掌向上抓着神拳的拳头,胸前的衣衫已经一片殷红。 “你赢不了我!”刀圣开口,嘴角再度溢出鲜血。 “不,虽然你我现在都没了力气,但我在高处,我还有体重!”这是无赖般的争辩,却也是事实。 力竭的两人保持着微妙平衡,刀圣如果贸然去甩开神拳,说不定自己先站不住,就算只是收回右手,也肯定先被神拳砸翻在地。 “呵呵,但你应该明白,越在高处,率的可能越惨。”刀圣笑了起来,他已经有力气笑了。 这笑声,也是警告,如果你不认输,那就把你摔下去。 神拳看着仍在缓慢运转的太极两仪,左手手指微动。 “别幻想了,你现在在地面,离雷云太远了。” “罢了,是我输了!”神拳的手指动了半天,终于颓然认输。 然而,他话音刚落,天空骤然亮了一下,紧接着,咔嚓巨响中,粗壮的雷电朝着两人辟来。 像是雷神羞恼于风雷拳的输。 也像是上苍惊怒于两个人凡人,掌握了不该拥有的力量,降下神罚。 远远看着的武福情急之下,竟然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就在众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的时候,他竟然直接越到高空,全力运转真气,打起了拳。 “风雷拳!他想要干什么?”惊叹出口的是卢劲前,但其他人都有同样的疑问。 前边山顶,刀圣和神拳在闪电亮起的瞬间,同时变了眼色。 “去!” 刀圣急促短呵,将神拳扔向刀仪之中,顺势将刚刚恢复的真气渡给他一部分。 “雷来!”神拳似乎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直接代替虚刀,占据刀仪鱼眼的位置,大喝一声,毫无保留地运起真气,勾连的目标竟然是迎空辟来的雷电。 刀圣扔出神拳的瞬间,闪身拔出黑鱼刀,占据拳仪鱼眼,同样毫无保留地运转真气,挥刀直指迎空辟来的雷电,口中大喊一声“风聚!” 瞬间激发出来的刀罡与拳风迎上惊雷,并没有出现激烈对抗的情形,粗壮的雷电像是被牵引着,进入太极之中。 然后,巨大的太极急速转动起来,刀圣和神拳如同风浪中的浮萍,随波逐流。 后面山上,众人这才终于明白,最后那道闪电并不是神拳的手笔,而是上天的意思。 紧接着,他们心里只剩下惊叹,对两个能够抗衡天象之人的惊叹。 武福远远看到运转起来的太极,在众人惊疑的目光,回到地面,一言不发,迅速抄起陈开和许飞,往山下奔去。 陈重再次跟上。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神神道道的!”有人不解地嘀咕到,四下张望一番,看到雷云离的很远,没有辟到这边来的意思,这次又没什么危险,这样想着,注意力便很快重新被对面山顶的状况吸引。 “你想将那道雷引到自己身上,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对抗那道雷电?” 武福将轻功运行到极致,根本没有回答陈开的意思,但当他再度往前山山顶攀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言而明。 来回都带上陈开和许飞,当然也是因为某种使命。 然而没上几步,山顶有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传来,声音不大,但是连绵不绝。 还留在后山顶上的人终于明白武福为什么着急下山,他们也再次急奔而下,追着武福的脚步而去。 想要尽快知道,刀圣和神拳的死活! 因为,那道雷,终究还是爆了! ------------ 第92章 下山 山顶之上,已经一片狼藉。 土石焦黑开裂,枯草细枝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更大一些的树干,只能冒起阵阵黑烟。至于那间茅屋,因为填充了太多干草,早已经化为一摊灰烬。 黑影一闪,有人立上了崖边巨石,看情形,这人竟然像是从西边的绝壁处攀登而上! 来人罩在黑袍下的眼睛,带着深深的忌惮,迅速扫视整个山顶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人呢? 或者,尸体呢? 夜风袭来,卷起阵阵焦味儿,黑影忍不住打了个颤,他轻轻抖了抖肩膀,将因为被冷汗浸透而贴在后背的里衣抖松快,然后,将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中间的裂坑处。 慢慢活动发麻手臂,轻轻地迈着脚步,黑影往中间的裂坑飘去。 这很冒险,但是山下的人就快要上来了,他或许有自信打败武福,但那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小心翼翼地打起十二分精神,他慢慢游到了裂坑的边缘。 神拳的衣袍已经碎烂不堪,须发也被烧没了大半,闭目躺在坑底靠自己左手的一边。 靠右手的一边,刀圣的情形看起来好些,但是嘴边已经凝结的血痂和胸前的大片血污,昭示着,他或许比神拳更惨。 没有听到呼吸,但黑影却更加小心,一动不动,等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屏息轻轻地往左手边飘过去。 顺着他行进的方向,大概七八步之外的坑壁斜坡上,黑鱼刀静静地插在哪里。 他们死了最好,但是万一没死,哪怕是重伤,他也丝毫不愿意惊醒他们,黑影无言祈祷着。 漫长的几步距离终于走完,黑鱼刀触手可及,他努力克制住激动的心跳,甚至不敢运转真气,轻柔缓慢地伸手,抓上刀柄。 “嘶!”触手的瞬间,黑影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剧烈的毒物蛰了一下,没敢运转真气的他,没能第一时间拔出黑鱼刀。 等他提起真气,想要迅速拔刀而走的时候,巨大的警兆从心头升起,拳风已经迎面袭来。 他侧脸躲开,迅速运转真气,挥出左拳,对上马空拳袭来的第二拳,同时借力后撤,拉开距离。 “好胆!竟敢在本座与刀圣胜负未分的时候,就潜上山,藏在崖壁之下,你是什么人?” 黑影左手横在胸前,暗藏腰后的右手微微颤抖着,黑袍下的眼睛盯着神拳,余光扫了扫已经慢慢站起来的刀圣,脚下忽然发力,转瞬间人已经直接退出悬崖外,直直向下坠去。 “你为什么不出手,你若出手,说不定可以留下他。”短暂的安静之后,感受到黑影确实离去之后,马空拳回头看向刀圣,淡淡地开口,一脸你是不是没有一点力气了的意思,毕竟他已经出了两拳,凡进却一刀都没有出。 “你若去追,说不定也可以留下他。”凡进并不在乎马空拳的暗讽,你要真有力气,你就去追啊。 “区区半步通象,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连我的手下败将都不屑出手,我又何必自降身份。”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喂,你们被雷劈傻了吗?”陈开蹲在坑边上,看着下边狂笑的两人,“还是没过够遭雷劈的瘾,想要将最后一点力气也笑完,呆在坑里等下一道雷?” 二人终于慢慢停了下来,但都选择了无视陈开。 “主人,怎么样?”武福已经跳进坑里,伸手去扶马空拳。 马空拳慢慢将手搭上武福的手,然后,噼里啪啦的声音从两人手间响起,武福愣了一下,很快被马空拳身体里残留的雷电之力,炸的手臂发麻,眼皮只跳,但他仍旧保持着扶住马空拳的姿势,并没有躲开。 也已经跃进坑里,想要去扶凡进的陈开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缩了一下手,凡进迅速伸手拍了一下陈开胳膊,然后抓住:“躲什么!” 并没有感受到不适的陈开很快换了笑脸:“没躲,您老人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眼花了。” 说着便认真地扶住凡进,开始爬坑,他没有见到胜负,但刚刚已经听到。 走出裂坑,陈重已经赶到,他冲门关切地上前:“凡先生,少主。” “重爷爷,没事,师父已经胜了!” “这…太好了,凡先生真是厉害!”他不会太多好听的恭维词汇,但真挚的情绪已经胜过一切。 “老陈,黑鱼刀上,有残存的雷电之力,你可以尝试着用它们淬炼经脉的承受能力,但不必太过勉强!” “会不会有危险!”陈开抢先问道,虽然已经见过太多,但是科学在他脑子里仍旧根深蒂固。 凡进没有说话。 “无妨,凡先生能这么说,肯定是为了我好,少主且宽心。”陈重向凡进拱手,然后递给了陈开一个放心的眼神,大步走到黑鱼刀前站定。 运起内力,陈重双手决然抓上黑鱼刀,闷哼一声,额头即刻见了豆大的汗珠。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以强大的意志坚持,但是强烈的痛感还是让陈重在坚持几息之后,条件反射地撒手。 陈开想要前去询问情况,却被凡进按住肩膀。 陈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眼里迸出凶光,然后,直接扑跪上去,将黑鱼刀紧紧搂到怀里,用体重压了上去,这次,他即使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也不会丢开黑鱼刀了。 “厄——!” 陈重咬紧牙关,但仍然忍不住发出令人心颤的痛呼。 “算了!重爷爷!” 陈开再度挣扎,想要前去让陈重放弃,但是凡进的手依旧紧紧按着他的肩膀,他只能以命令的口吻对着陈重喊到。 陈开虽然习武,但他一向认为,实力可以有很多种形式,武艺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他不需要陈重为自己去冒什么风险,承受什么痛苦。 只是一向惟他命是从的陈重,这次却无动于衷,坚持抱着黑鱼刀抽搐、吸气、发出压抑的痛苦哀嚎! “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只是疼一些,忍过去就好!”凡进的声音不小,既是给陈开解释,也是给陈重加油。 只是疼一些吗,陈开不信,能让一向坚韧的陈重如此哀嚎,还是在自己面前。要知道,当时陈重被谷雨一剑砍伤后背,甚至肩胛骨上留下划痕,都没有皱一下眉。 阵阵哀嚎像是刀子划在陈开心里,要不是清楚凡进的为人,说不定此刻,他已经朝凡进出手。 坑里,武福长长呼出一口气,恭敬对着马空拳施礼:“谢过主人馈赠!” 马空拳只是淡淡地说到:“最后教你的一点东西,能悟多少,全看你自己了,扶我上去吧。” 马空拳出坑,陈重的反应已经平静了很多,只是浑然忘我地抱着黑鱼刀,无意识地运转内力。 “不明白你为什么将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给一个废人!”马空拳疑惑地问凡进,在他看来,就算陈开无法领悟其中的东西,哪怕留给芝三娘、唐门人,甚至是卢劲前,都是一笔天大的恩情。 “为什么输的人,总想教赢的人做事?”凡进还未开口,陈开已经抢先说了话,“废人”两个字,太刺他的耳。 凡进这次没有责怪陈开不讲礼貌,而是笑着附和了徒弟:“就是,你在教我做事吗?” 此时,崖边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上来。 最早上来的卢劲前几人,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因为他们刚好听到了陈开含怒出口的话。 刀圣赢了? 刀圣居然赢了? 才入通象三年的刀圣,赢了已经通象十二年的神拳!? 真见大师和通元道长已经避世不出,他赢了神拳,岂不是已经可以算 当世无敌! 他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消化这个信息,就连沈让,也呆在了那里,因为最看好这个兄弟的他,也只认为最多能战平。 “呵呵,你们师徒说的有道理。”马空拳并没有和二人置气,神情忽然变得极为萧索,“老夫已无脸面留在此地,如此,便告辞吧!许飞。” 他嘴上说着告辞,却连江湖礼仪都未行,只是唤了一声一直未说话的许飞。 未曾整理仪容,他就拖着那身破碎的衣袍,昂着没了大半须发的头颅,向崖口处走去,那里,仍有人自下面不断涌上来。 走到一半,许飞忽然折回,马空拳也转身,伸手打住要开口的武福。 只见许飞走到凡进身前,跪下去,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重新朝马空拳哪里走去,全程未说一个字。 “喂!”陈开唤了一声,已经走到马空拳跟前的许飞回头。 “不过是跟了个天下第二的师父,看你委屈巴巴的样子,这个送你了。” 陈开说着,扔过来一把匕首,从用材到做工都极其普通的匕首。 许飞接过,却认认真真地拱手:“谢谢!”天已经快亮,这是他这一夜里,唯一的一次开口。 人群已经让出通道,马空拳走到崖口,像是有些不甘,忽然回头喊道:“刀圣,三年后,老夫再找你讨教!” 凡进笑了笑:“不如五年吧。” 他是胜者,有权先选择时间或者低点。 “好!” 这次,马空拳终于头也不回地下山,有人想要问些什么,或者安慰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北旗的许多人,只能恨恨地望一眼凡进,跟随下山。 这边,陈重终于结束,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要求将黑鱼刀还鞘,陈开赶紧帮忙。 凡进搭上陈重脉门,渡过一缕真气,陈重终于慢慢恢复,尽管仍显得虚弱,但行走已经不成问题,三人往崖口走去,开始下山。 人群自觉让开通道,直到刀圣快要离开视线,众人好像才终于消化好刀圣赢了的信息,赶紧跟上。 有人到现在还在惊疑,但也有一些像耿老二一样的人,他们崇敬地看着刀圣,虽然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和心中神一般的人物互动,但一路跟随,开心的笑总不会错。 日出云开,阳光撒来,映在这些充满笑意的脸上。 ------------ 第93章 人散,财运来 望山脚下,人还未离开,但消息已经通过各种方式飞速传开去。 北上的路口,马空拳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感受着,身后跟随的众人也都很快停下,没人抢先而行。 神拳虽然败给了南国刀圣,但依旧是,北地武林第一人,这些年,那种深入人心的强,并没有因为一次失败,就被人忘记。 只是神拳自己,反倒好像陷入巨大的心障。 他回过头,看向跟随的一众旗人,脸上的肌肉崩的很紧,像是用了巨大力气开口。 “老夫,败了!已经无颜回京,诸位,散了罢。” “神拳先生…” “我的拳已经不神了,诸位不必再多说,我要去寻找重新战胜刀圣的方法,以后神拳馆的事情,由武福全权处理!” “主人!”武福深深躬了下去。 “委屈你了。”马空拳伸手将他扶起。 “不委屈,得遇主人,六十年来,我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该为这自由的一生付出些代价了!” “很好!”马空拳用仅有三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回京之后,你便入宫吧,从此,你我缘断!” 说完,马空拳转身,带着许飞,走入小道。 武福扑跪在地:“恭送主人。” 他的声音洪亮而热烈,好像马空拳此去,是神仙福地。 “恭送神拳先生!” 其他人也躬身相送,然而马空拳早已不见人影。 想不到神拳竟然因为胜的太多,反倒吃不起一败。起身之后,有人免不了在心底嘀咕着,但是瞥见前面正慢慢爬起的身影,赶快将心底的想法打住。 众人有一种幻觉,前面那个老农,在这一跪一起之间,变成了杀伐果断的大将! “回京!” 简短清冷的命令口吻,不怒自威! … “刀圣前辈真是风华绝代,不知道刀圣前辈可不可以给我们讲讲,怎么胜的神拳。我等专程而来,没能亲眼所见,实在可惜!” 输的不好问,怕触霉头,赢的就不一样了,笑悲声反应最快,在厚厚的脸皮上堆满笑容,问出心中的好奇。 “我觉得说了你可能不太懂,要不然我让师父给你试试,你亲身感受一下,得到的信息才更准确嘛。” 听到陈开说话,笑悲声的头就有些大,看了一眼放慢脚步,好像真的要出手的刀圣,他只好赶紧捂住自己嘴巴,再也不发一言。 “咦~,恶心,四十好几了,把人家刀圣大哥前辈前辈地叫!”远一点的后面,赤滢儿一脸恶寒地跟芝三娘几人表达厌恶。 “哟,还说别人呢,据我所知,刀圣先生也是快四十的人了,你该称一声刀圣叔叔,而不是刀圣大哥哦。” 决战结束,自己人跟前,芝三娘恢复了风情活泼的姿态,调笑起赤滢儿。 “啊?有吗,我不知道啊,根本看不出来嘛!”赤滢儿深知反抗必然被虐,只能装无辜。 “呵,我可知道,你经常进大娘的书房,你会不知道这些?” “祥芝姐姐,我去书房,只是帮大娘整理而已。”赤滢儿解释着,只是眼睛瞟向远处,明显心虚,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何况,我叫你祥芝姐姐,如果再叫刀圣叔叔,那你岂不是也要叫刀圣叔叔。” “诶,这主意不错,要不然滢儿妹子和祥芝姐以后都叫刀圣叔叔吧,呵呵…呵呵呵…” 第三方的加入,让阵营变得混乱。 很快,下了山,北旗的人基本都已经先一步离开,倒是燕国和逻国,还有人等在这里,他们迎上下山来的刀圣,说着恭贺的话,然后告辞。 这些人刚刚追着神拳下了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两边讨好的意思,说不定刚刚还神拳跟前贬低刀圣呢。 不过凡进并没有计较的意思,淡淡地以江湖姿态应付过去。 到了渡口,凡进拒绝了一些同行的邀请,向众人拱手: “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毕竟有很多人是从京师一带,走水路而来,此地作别,最合适不过。 众人恭送凡进三人登上拐子岭辟水剑撑的船,只好打消了找这帮山贼水盗撒气的想法,互相告别离去。 卢劲前望着刀圣前襟上的血污,背后攥着小小金枪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指尖发白,直到刀圣的船远远离去,他才不着痕迹地将小小金枪滑进袖子,甩手登船。 “呵,这些人也真沉得出气,也很会演。”船舱里,陈开望着那些陆陆续续分道扬镳的人,讥讽地说道。 “怎么说?”凡进闭目调息着。 “师父你能看不出来?他们一个个明明着急的要死,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等我们先走。” “我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知道他们着急什么?” “嘿嘿,为了不影响您心情,我没告诉您,决战之前,各大档口,压您胜的赔率已经到了压一赔五!而据我所知道的,这群人里面,有八成人参与下注,这八成人里,至少有九成九的人,压的是您输。您想想,这么个赔率,要压您输赚一笔,可是要下血本的,你说他们能不着急么!” “看来你小子这回,借着为师赚了不少吧?” “哈哈,还好,我只不过压上了一半的玻璃库存和五十九家留白居分店,半个月的现金流水。” “你停了五十九家店?”凡进知道,玻璃对于陈开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留白居,他是很重视的。 “呵呵,师父不用太感动,徒儿只是气不过那些势利眼,怎么也要挺师父一把。” “去你的,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那五十九家店的流水,估计不及那些玻璃一成的价钱,我只不过好奇你为什么关了这么多店铺。” “呵呵,果然瞒不过师父,我们北上的时候,吴家刚好想搞点小动作,我索性借此机会釜底抽薪,让他们冷静一下,等我们回去,便亲去杭州,找他们算账!” 凡进知道陈开的意思,点了点头,慢慢在小船的晃动中入定。 陈开见师父入定调息,陈重也在闭目修养,便挪到靠近船尾的位置,盯着辟水剑仔细地看着。 辟水剑熟视无睹,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摇着新换的桨叶。 “你,有没有听到我们说了什么?” 陈开刚才和师父的对话,并没刻意压低声音,隐藏什么,他不信以辟水剑的武功境界,会听不到。 但辟水剑好似忽然间就变成了聋哑人,他那黑亮的眼睛,好像除了河水中的‘路’,什么也看不见了。 陈开盯着这个和笑悲声几乎相反的人,笑着赞到:“不错,倒是个有些聪明的人,我知道你想养活你寨子里那两万人,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辟水剑依旧无动于衷,但陈开看到,他的眼底,有渴望一闪而过。 陈开笑了笑,不再多说,重新坐回前头,也开始闭目养神,昨天一夜,他也没有休息,辟水剑别的不说,这一手船摇的,挺催眠的。 “归矣,来财来运!” 奇异的腔调中,陈开醒来,船已经靠岸,接船的正是那个黑脸的掌柜,和去的时候一样,极为讲究地送迎。 搓了搓脸,起身跟上凡进,走到船头,刚要下船,辟水剑的声音响了起来。 “世子殿下说的是什么机会?” “要命的机会!”陈开笑了笑,跨下船,往渡安客栈走去,“饿死了,把你们最好的早餐弄上来!” 一部分走山路的人,也渡河而来,看到世子殿下这次没赏那艄公,便也知道其中意思,要么乖乖离去,要么低调休整。 凡进站在渡安客栈二楼的隔间里,望着河面,直到最后一只船归来,才向微微皱着眉,向辟水剑问道:“你们寨子所有的船都回来了吗?” “都已经回来,不知刀圣?” “哦,没什么,吃饭吧,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陈开狐疑地看了师父一眼,压下心中的好奇,一边就这咸菜喝粥,一边对着石疯子说道:“不久之后,我有一批货需要销往北地,你能不能安全地出手?最主要的是不能让人知道货的来源。” “什么货?”石疯子很清醒,没有直接应下。 “琉璃珍宝。” 石疯子点了点头:“北旗皇帝的推动下,北人慕汉者甚多,奇珍字画,出手不难,只是,为什么要隐瞒踪迹?” “放心,不是赝品,也不是什么脏货,为什么要隐瞒踪迹,慢慢的你就会知道了,眼下你应该关心的,是收益!” “我们能拿几?”石疯子从善如流。 陈开端着碗,扒拉着粥菜,努力空出两根指头。 “两成太少了,珍宝要想走个好价,同事隐下踪迹,极为费事!” “你可能误会了,是售价的两成,不是利润的两成。”陈开说着,眼神示意,陈重便也放下碗筷,从怀里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扳指,放到石疯子面前。 “成色,品质,都跟这个差不多!你能将他卖出两万辆,你就可以拿四千两!” 石疯子眯起眼睛,两万两绝对是一个很保守的价位,运作好一点,翻一倍不是问题,那就是八千两,哪怕只有三五件,也是几万两的收入! “好!”微微颤抖着给了坚定的答复,这是他不能拒绝的诱惑:“此事若成,世子殿下以后就是石某的大恩人!” “我可不是来施恩的,你要想清楚,如果你不小心暴露货的踪迹,有人顺着它们找到你,你该怎么做。现在后悔,将这事烂在肚子里,还来得及!” “什么时候来货!”石疯子没有废话。 “等着吧!” 陈开迅速将最后几口扒拉完,放下碗筷,舒服地出一口气。 “吃好了师父,我们,该回家了!” “好!” 片刻之后,石疯子站在店门口,目送着三人翻山远去。 ------------ 第94章 人间渡口,各自乘流(上) “师父到底怎么赢的马空拳,这下可以跟我们讲讲了!”离开刀口渡,进入南望山里,再没什么顾忌,陈开问出了自己心中也好奇的问题。 “或许我并没有赢他。”凡进的语气并不确定。 “什么意思?” “说不上来,只是一种若有如无的感觉。” “如果你没有赢,他为什么要认输呢?” “可能是师父潜意识也以为自己入通象时间太短,赢不了,所以即使赢了,也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或许吧。” 凡进没在纠结,将决斗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他语气平淡,但其中凶险,陈开和陈重自然清楚。 最后他又说起黑衣人的插曲。 “我们勉强挡下那道惊雷,还是被其重伤,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人藏身崖壁之下,在打黑鱼刀的注意。” “打黑鱼刀的主意?除了您二位,还有其他通象境高手在场?”如果没有通象境的实力,行踪怎么瞒得过通象境的高手,又怎么会不惧乾坤大象的力量。 凡进却是摇了摇头:“只是比武福强一些,算是一只脚踏进了通象,他应该是趁着我与马空拳全力决斗之时,悄悄潜上山,藏在崖壁之下,后来我们又全力应付那道惊雷,才没有发现他。” “倒是一手灯下黑啊,早知道我们也不跑了,师父知道是什么人吗?” “有一点猜测,但我当时已经无力出手,没法确定他的来路,下山到渡河,我也一直搜寻,却始终没有发现,他应该是一击未中,直接远遁而走。” “好吧,想来他也应该明白,现在更没机会了,倒是不用担心太多。” “嗯,老陈感觉如何了?”凡进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说,转而问起陈重的情况。 陈重自从引雷电的力量游走经脉之后,一直有些虚弱,所以三人的速度并不快。 “已经没有问题了。” “好,翻出这座山,我们取了马,便要赶路了。” 陈开知道师父挂念师娘和师弟,也不再废话,全力赶路。 北边一点,马空拳带着许飞打道向西,他默默走在前面,许飞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也不问去哪里,干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跟着输了的我,脸上无光?”马空拳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能先开口,可见许飞的疏远和沉默,还是影响了他。 “你没有输,我为什么要觉得脸上无关。” 许飞语出惊人,还好在场的只有一人,这个人虽然也吃惊,但并不是因为吃惊于话的内容,而是吃惊于说话的人。 “连刀圣都以为自己赢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输?”马空拳停下,转身看着许飞。 “有些事,看起来有很多选择,无数种可能,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一个必然的结果!”许飞学着某些人的语气:“我只知道,离开大旗京都,是你要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只有你输了才能得到。” “你能感受到我的真实情绪?”马空拳已经人老成精,又是通象境的高手,他不认为自己的情绪、神态有什么破绽。 许飞点了点头。 马空拳走上几步,双手握住许飞肩膀,用力捏了捏:“很好!有这样的感知和悟性,继承我将要创出的关门绝学无极拳,再也合适不过。” “无极拳?” “不错,风雷拳太弱了,虽然没有败,但也赢不了他的太极刀!” 马空拳说着,加快脚步,往西而去。 就在决战结束的二人分别踏上归途和去路的时候,一哄而散的看客们,也争先恐后地前往各处。 是夜,插着卢字旗的楼船停在了京北渡的河湾处。 京北渡,顾名思义,京城北边的渡口,隶属京兆北路管辖,实际距离京城,还有近两百里地。 卢劲前并未下船,他还要沿水路继续东下,走运河南折,回兖州。 夜已深,他在船舱打坐行功,面前的茶几上,那支小小的金枪映着烛光,熠熠生辉。 一阵河风拂过,一道影子立在了茶几前面。 卢劲前睁开眼睛,前面站着的,赫然是那个易容的唐门渔夫。 “你来做什么?” 渔夫并未开口,眼睛看向茶几上的小小金枪,卢劲前皱起眉头,唐门的人非敌非友,但让对方发现了自己对刀圣弟子的杀意,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他伸手想要将其收起来。 陡然间,杀意骤起。 卢劲前伸向小小金枪的手瞬间化指为枪,点上对方刺来的短小袖里刀,接触的一瞬,他像是被蛰了一下,闷哼缩手,同时借力向后翻去。 他左脚后撤抵在墙上,身体前倾,一副随时前冲的姿势,眼睛却盯着来人双手上的奇特袖里刀。 刀开双刃,小巧如匕,弧线优雅,尾部没有刀柄,而是一个仅容两指的圆环。 “你不是…”卢劲前嘴上开口,右手隔空去抓墙边兵器架上的长枪,然而对方在他开口之时,人影一闪,欺身逼近,一脚将即将到手的长枪踢飞,长枪贯透舱板,高高飞出。 紧接着,渔夫带着清亮如水的刀光向卢劲前全身罩去。 舱室狭小,长枪离手,卢劲前战力去了一半,起手就被渔夫稳稳压制住。 飞快的几招交手之后,卢劲前心中骇然,知道自己不是来人的对手,甚至跑都跑不掉。 他眼里闪过绝望的狠意,厉喝一声,身子猛然迅速鼓胀起来,这是将内力从丹田迅速倾泻到四肢百骸的迹象,随时可能爆体而亡,而且就算事后活下来,也基本是废了。 然而尽管如此决断的拼命,还是被渔夫轻易化解。 他一拳砸在卢劲前丹田处,对方便向泄了气的皮球,鼓胀的身躯,迅速干瘪下去。 “就你,也想强行越境!”渔夫没有去躲卢劲前口中喷出的鲜血,阴恻恻地说道:“奉承话听多了,你还真以为自己距离通象只有一线?” 然后,在卢劲前的惊骇神色中,渔夫伸手探入鹿皮囊,摸出一根细如牛毛的毫针,挥手射来。 哧溜一声,舱外的长枪终于落入水中,舱内的飞针也射进胸口。 卢劲前瞪大的眼睛慢慢失去神色,房外,脚步声由远而近,应该是卢家后辈听到响动,往这边赶来。 渔夫往窗口而去,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手一挥,一直静静躺在茶几上的小小金枪,急射而起,插入卢劲前喉咙,仅仅流出半寸的尾巴。 渔夫这才满意穿床而出,融入夜色。 “七叔!快来人,七叔被杀了…” 楼船上,哀嚎与骚乱响起。 与此同时,旁边的小船上,有男子被骚乱惊醒,他揉了揉额头,有些诧异,不过两三日没有休息,一觉睡得这么死? 不对,血腥味? 他目光移向旁边,脸色骤变,那用来掩饰真容的渔夫外卦上,新鲜的血液还未凝固。 他的东西被人动过,但他却一丁点感觉都没有,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检查自己的东西,手探进鹿皮囊的时候,心向下沉去。 不远处楼船上那一声声凄厉的“七叔”,让他如坠冰窖。 卢劲前死了! 他的断尾毛少了一根,衣卦上还带着鲜血。 动他东西的人完全有能力杀了他,却还留着他,那么不用去确认,他也知道,丢的那根断尾毛一定在卢劲前的身体里,而外卦上的血,也一定是卢劲前的。 仅仅片刻,果然有卢家子弟乘小舟,往自己这边来了。 他强行收起复杂的情绪,从舱板下拖出一身鱼皮水考,简单收拾东西之后,套在身上,望向水中,此刻他的眼里,船下已经不是黄河,而是无尽的深渊。 他一旦逃走,以后绝难辩说的清楚,但如果不走,可能连辩说的机会都没有。 卢家子弟渐近,他不再犹豫,纵身跃下,寒意浸透而来。 同样感到寒意的,还有吴士诚。 几天前,就在他准备动留白居的时候,整个江南路、淮南路,乃至淮北、河南,所有的留白居都关门了。 他准备了无数的人力物力,仿冒罐头,要抢断留白居的罐头市场,让他们的货烂在手里;他威逼利诱和留白居合作的大小菜商、粮商,要断绝留白居的供货,闹事的地痞无赖也已经准备好,甚至连各地衙门都事先疏通好了关系。 留白居在他就要动手的时候,关门了。 让他甩足力气的一拳,打在了空处! 并且这两天,自家的生意陆续有各种状况出现,有人退货,有人宁愿赔钱也要中断合作,有人甚至在吴家铺子的隔壁或者对面,开起同样的店子抢生意,就连掌柜都在被挖墙脚。 吴士诚能当上家主,当然不是草包,他很快敏锐地反应到,有人想要对付吴家了,而且这个人不是凡尘商号,或者说不光是凡尘商号。 消息被走漏,那么自己串联的苏、孙、黄、卢等几家肯定有人两面三刀,但是,那人凭什么选择凡尘商号,原西远在天边,他难道甘愿屈居一个武夫之下,并且是很快就要铩羽而归的武夫。 还有其他想要对付吴家的人,为什么这么巧? 一切好像一张招向他的大网,让他有种插翅难飞的感觉。 “停下所有的动作!” 他咬牙下了命令,然后往宅院深处,父亲的居所走去。 ------------ 第95章 人间渡口,各自乘流(下) “沈指挥,皇上正忙着呢!” 老太监四吉站在皇帝寝宫门外,笑呵呵地拦住了一脸匆忙,连夜入宫求见沈绩。 “那卑职就在此等候!”沈绩躬身立于阶前,随时面圣,是皇帝给他的特权。 这样不通传,直接拦下,一般只有两个原因,第一种就是皇帝预先知道了谁要来找他,不想见,但沈绩清楚,自己是第二种,那就是皇帝真的在忙着。 深夜于寝宫之内,忙的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没过多久,果然有太监抬了铺盖卷出来,快速往后宫方向而去,沈绩眼睛盯着脚尖,恍若未见。 “沈指挥,请吧。”四吉进去请示之后,才又出来,带沈绩觐见。 夏文振斜靠在龙椅上,时不时轻喘一下,面光红润,但眼里只有事后的空虚和疲惫。 “说!”他挥手阻止了沈绩的大礼。 “刀圣赢了!” 寝宫里忽然安静下来,皇帝的喘息断了节奏,四吉的笑僵在脸上,沈绩跪在地上,眼里只有地毯上的花纹。 刀圣是夏人,他赢了旗人的第一高手,带给大夏之主的,却是沉默。 “呵…”夏文振无奈一笑。 “好!”他用力说出一个好字,随后可能觉得这表情不合适,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好啊。” 这下就连四吉也低下头去,毕竟,听到一个皇帝不该有的真实心思和情绪,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怎么赢的?”许久之后,皇帝终于开口问道。 沈绩不敢含糊,上一次汇报还是决战前夕,这一次他便将后面的情况都禀报上去。 “他们论道一夜之后,在日出时分动手,打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日出前决出胜负,没人知道怎么刀圣怎么赢的!” “没人知道怎么胜的?” “是,除了他们自己,强如唐家老三、武福,都没敢留下看到最后的决战,但是他们自己什么都没有说。”沈绩犹豫了一瞬,接着说道:“据底下传回的消息,马空拳引动了风雷之力,仍然被凡进接下,而后上天降下雷罚,似乎被他们合力挡下!” “天罚,也奈他们不何?”夏文振很想骂老天为什么这么不中用,但还是忍住了,毕竟他是天子,不能大逆不道。 沈绩沉默,事实如此,他却不能答话。 “现在怎么样了?”夏文振问出一个不好的问题,笼统,模糊。 “许飞被马空拳带走,刀圣准备原路回去,现在应该到了洛州。”沈绩只能选择回答,而不能反问:谁怎么样了。 “哼!”皇帝冷哼一声,刀圣选择将许飞交由北旗而保下,而不是带在身边,对他来说,也算一个服软的态度,随后他将话题转到陈开身上。 “陈开真是跋扈纨绔之徒吗?” “以属下上次亲眼所见的感受,和这次收到消息,属下认为是!”陈开夺他兵匣,纵容奴仆羞辱他的事,皇上知道。 “真是可惜了武靖王一世英名,但愿他明年承袭王爵之后,不会把原西搞得太乱。吴家怎么样了?” “西王府已经提前关了五十九家留白居,吴士诚这一拳,算是打在了空处,另外沈家、唐门似乎都有对吴家的动手的迹象,等到此战的结果传回南方,恐怕黄、苏都会反水倒戈!” “活该,武靖王为大夏立下了汗马功劳,无论江湖怎么样,朝廷不能亏待西王府,你辑凶司成立三年,凶手没有缉拿归案,总不能任由武靖王独子孤妹受人欺负,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属下明白!” 正在此时,有内卫进来,将一个纸条递给四吉,四吉接过来,打开一看,瞳孔微微收缩,然后他附身皇上耳边,将消息汇报。 “平枪候死在了京北渡,据说是唐家老三动的手。”夏文振淡淡地将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平枪候,便是惊神抢卢劲前,卢家正头爵位是信国公,由卢家老大,也是现任家主承袭,卢劲前的侯爵是额外的封赏。 “属下无能,请陛下降罪!”沈绩明白,皇上不是平白无故地把消息说给他听,何况,提的是卢劲前的侯爵,而不是惊神抢,或者卢家老七。 卡擦一声,皇上最爱的青花瓷杯碎在了沈绩面前,茶水溅了他满脸。 “先是武靖王,现在又是平枪候,这些武夫是不是完全不把朝堂,不把朕放在眼里!” 皇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坏心情倾泻而出,四吉赶忙上去扶住皇上,帮忙理顺气息。 ... “这些武夫也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林府,林元长也发出相同的感慨,看来,他也收到了卢劲前被刺死的消息。 “所以,相爷要支持辑凶司吗?”对面坐的是李雉若。 “以武制武,岂能解决问题,陛下不事具体,只想权衡,才想出这等办法来。”夏文振还未登基时,林元长是太子少师,老师指责弟子,理所当然。 “那该如何制之?” “以军制之。” “可惜武靖王已去,听说安王想要效仿训练杀武阵,却只得其形!” 安王,也就是三皇子夏承椽,封地在安州,因为东临燕国,北拒大旗,所以被皇帝特许了不少兵权在手。 “那是不得真正的江湖高手辅佐,未得其道,如何能反制其身。” “听说陛下曾放杜珙去找过刀圣!”不得江湖高手辅佐,肯定要努力去得。 “是,但不知道刀圣怎么想的,不愿做大夏的‘马空拳’。”林元长确实很疑惑。 “或许和当年黄山剑客案有关,相爷可否告知,黄山剑客一事的真相?” 李雉若喝着茶,看似随意的问道,林元长却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 “你知道多少?” “晚辈知道的,是最大路的版本。”李雉若一脸淡定,完全就是聊故事的样子。 二十年前,有临门通象的黄山剑客,受了敌国教唆,想要入宫刺杀太宗皇帝。 是日大雨倾盆,据说那黄山剑客在皇宫内,强行破境,入了通象,借助雷雨之力,使出了一招万流归宗,几乎斩杀重伤了所有大内高手。 最后紧要关头,当时的二皇子,也就是后来受封的孝王殿下,拼死替太宗皇帝挡了致命的一剑。 也幸好那一招之后,黄山剑客已经是强弩之末,才让太宗皇帝得以脱险,最后,那黄山剑客被碎尸万段,但太宗皇帝也因此受到惊吓,大病不起,没多久便禅位给先皇高宗。 也是自此,大夏朝堂一直忌惮江湖力量,以至于跟许多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帮派和高手游侠,都生了嫌隙。” 李雉若大致复述黄山剑客案,林元长淡淡地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相爷这是在考教我吗,好吧,只要稍微知道的多一点,然后动一下脑子,就能发现这个说法,破绽太多了。 比如说黄山剑客曾在太祖皇帝收复江山时,出了不少力,加上他又是顶尖的高手,心智肯定十分坚定,怎么会轻易受细作教唆; 再比如说,孝王殿下就是一个好色的纨绔之徒,而且胆子很小,遇事一向跑的最快,怎么会帮太宗皇帝挡剑; 还比如说,黄山剑客既然要刺杀太宗皇帝,为什么不选择夜里入宫,而是在白天好不掩行地闯进去。 …” “唉…”林元长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李雉若的分析,“也罢,你以后少不了也要掺和这些江湖事,便告诉你真相吧!” “当时太宗皇帝被刺,受了重伤,乱成一团,谁还有心思去编什么无懈可击的谎言,差不多说的过去就行了。” “太宗皇帝是被刺伤的?那孝王殿下?”李雉若很是好奇。 林元长忽然猛地一巴掌,排在茶几之上! “都是孝王那个畜生惹的大祸!” 李雉若这次没有插话,等着林元长讲下去。 “当年,黄山无惑圆满,隐隐摸到了通象的门槛,便外出游历,寻求突破的机缘。他曾经确实帮过太祖皇帝,与朝中许多大将也交好,便放心地将独女留在了京城。 可是孝王那个蠢货,竟然仗着皇子身份,对黄山剑客的女儿下了手… 那女孩事后含愤自尽,后来黄山归来,便直接闯入宫中,他杀了孝王,愤仍难平,便去找太宗皇帝,最终将太宗皇帝刺成重伤,几乎无法理政,为了避免国朝不稳,才禅位高宗皇帝!” “原来如此。”李雉若像是听得入了神,许久之后才淡淡感慨,“全力帮扶的皇家,却反倒害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这恨意,估计死了也难以平息。” 李雉若停了一下,回归正题:“但再怎么说,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人也都换了代,朝堂为什么还是不能与武人和解?” “因为不光是朝堂忌惮江湖,江湖武人也因此忌惮朝廷!” “是了,这事哄哄无知小民可以,但骗不过江湖上那些人精。只是如今相爷想怎么办?吴家和西王府、卢家和唐家,这些人之间的斗争肯定会牵涉到朝局。” “陛下这次想要出手,我不便有太多动作,保住吴用升和吴士昭就行,没了他们,就不好平衡杜、胡两人的势力了。” “哈哈,明白了,还是相爷老成谋国!” “老了啊,只想平平稳稳地入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雉若告退!” 林元长望着李雉若远去,轻轻地喊道:“孤影” 有人影站在了他的身后,来人虽然易容装扮,但若仔细斟辨,就能从他的姿势和神态里看出,这正是三年前,郭正刚在鸡两关山上悄悄会见的那个人。 “再查一遍李雉若的来历!” ------------ 第96章 调查与猜测 京北渡,卢家的船上,最先到达现场卢劲前死亡现场的外人,是沈让师徒、芝三娘、笑悲声。 他们和卢劲前差不多同路,只是到了京北渡,他们几个要走陆路回京城,便弃船上岸,住进了客栈。 听到渡口的动静,他们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只看到一个时辰前还冷着脸,像是谁都欠他钱的惊神抢,这下真的彻底凉了。 “看样子,他这是想要强行破境,但没能成功!” 鉴于他们的身份,卢家的后辈虽然准许他们登船,却并不让他们靠近尸体,破坏现场,但见多识广的笑悲声还是看出了不少东西。 “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惊神抢!大夏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了比神拳大弟子还强的人物?” 柳如飞惊讶道,毕竟望山脚下,卢劲前虽然败给了武福,但那一枪,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惊艳,当然,他说江湖,不包括已经登上神坛多年的通元道长和真见禅师,以及,最新登上神坛的刀圣。 沈让四下扫视了一遍房间,虽然舱房做的相对宽敞,但相比于正常的住宅来说,空间还是显得逼仄,他将目光停留在房顶被长枪贯穿的小洞,说道:“不一定需要比那位大弟子强。” 笑悲声想笑一下,发现场合不合适,憋出一个略显奇怪的表情:“不错,刺杀和正面决斗是两回事,刺入他喉间的金钉,刚好从喉骨上下两块的缝隙穿入,喉间没有血流出来,说明金钉入体,并没有造成扩张性的伤口,这种手法和力道,刺客应该是个善用暗器且杀人无算的高手,这样狭小的空间,不利于惊神抢的发挥,却很适合暗器的发挥” 他说道这里,忽然皱起眉头,喃喃道:“暗器…我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唐门!”芝三娘和柳如飞同时惊呼出口,沈让已经快步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向不远处的小船望去。 小船孤零零地飘在那里,显然上面已经没有人,因为前去搜寻的卢家人已经从小船上下来,朝这边返回,有人手上,正捧着那带血的外卦。 同时,岸边有卢家子弟恭迎了一位满脸威严的中年官差上来,来人身着黑色捕快服,衣边绣了细细的金线纹,赫然是刑部总捕。 有明显指向唐门的线索,但是卢家肯定不会轻易去相信,他们要的是自己严密调查出来的真相! “第总捕!”笑悲声迎了上去,他和几个刑部总捕打了不少交道,算的上相熟,毕竟捕头破案很多时候需要线索,尤其是一些旧案,千机阁在这方面,有很大优势。 尽管熟络,但当下的场合,笑悲声也只是最简单的招呼,并没有“幸会!”“好久不见!”一类。 那总捕也回礼道:“笑先生!”然后他转向其他人,“这位想必就是芝仙子了,还有沈公子,柳小友!” 他一一打了招呼,明显迎接他的卢家人已经给他通过气了,因为沈让几人并不认识他。 笑悲声便在一旁介绍到:“刑部总捕,同行的都叫他第五知!” 第五知点头到:“正好几位和侯爷同路,一会儿有些简单的情况需要向几位了解一下,不知道方便不?” “好说。”沈让开口,芝三娘和柳如飞也点了点头,笑悲声自然不必多说,遇到这事,他们身上或多或少也惹到一些味,对方话语客气,能正好借此机会洗清嫌疑最好。 “那就,先失陪了!”第五知客气说完,走入船舱,勘察现场。 “卢家真是好大的势,这么快就请来了刑部总捕!”柳如飞感叹道,沈家毕竟以商事为主,不像卢家,底蕴深厚,又是勋贵,属于真正的顶流世家。 “我估摸着应该是第总捕恰巧在这一代公办,才这么快赶来!” “第五知,那前四知是什么?”柳如飞很好奇,另外两人也是一样。 “天知,地知,凶手知,”笑悲声说了三知,然后指向船舱方向,“还有死者知!” “难道比你还知道的多?”沈让忍不住调侃了道。 “嘿,沈公子说笑了,笑某知道的都是琐琐碎碎的闲事,这种专事上抽丝剥茧的手段,根本和人家不敢比,只不过他们这一行,牵扯恩怨太多,都刻意低调不出名罢了,我们还是趁此机会进去见识见识吧!” 笑悲声说着往舱内走去,其他三人便跟上去。 先进去的第五知并没有直接去查看尸体,他站在房间门口,仔细地观察这现场的一切,来回仔细扫视几遍,确认将所有的要素都映在脑海之后,绕着外围,逐步往核心区域勘察。 这个时候,三人才知道,笑悲声刚才的话,并不是谦虚或者敷衍场面。 第五知拿出一支炭笔,将每一处细小的线索都圈出来,列上数字标记。 为了看清脚印,他匍匐下去,侧着脸,几乎将眼睛贴在地板上,看完之后,再凑上去闻了闻,最后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脚印,咂嘴品味一番。 一点一点看过地板、门窗、屋顶、抢架、桌几、残茶、坐垫等所有的外物,就用去了接近一个时辰,这还得益于卢劲前的房间物件极少。 然后他才凑近尸体,一番望、闻、摸,又是接近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起身。 然后拿起卢家子弟从小船上找回来的血衣,并且亲自到小船上仔细查看一番。 重新回到楼船,第五知对卢家的负责人说道:“已经掌握了初步情况,要获得进一步的线索,还需要做两件事情。” “第总捕请说!”这里负责的是望山之行时,一直跟着卢劲前的一个年轻子侄——卢保光,顶流世家子弟的素质,在他身上展现无疑,经过最初的哀怒和慌乱之后,他很快镇定下来,联系家族,有条不紊组织后事。 “第一:需要脱衣验伤,甚至验尸;第二:需要两位高手帮助推演当时的情况,其一要精通卢家枪,武艺不在平枪候之下,另一要具备刺杀的能力!” “好!我会尽快请示大伯,听他老人家安排!”卢保光显然做不了决定。 “好,不知信国公是让我等在这里等候,还是?” 信国公卢劲义在京城,而平枪候卢劲前一直住在兖州信阳祖宅,事情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怎么安置卢劲前的尸体是第五知比较关心的问题。 一来会影响到调查结果,二来他是迫于无奈,被卢家私自请来,没有公文调令。 “烦请第总捕跟我们走一趟兖州,至于刑部那边,第总捕不必担心,由您协助卢家办案的公文,明天一早就会下来!” “那好吧!”第五知应下。 “至于沈公子、笑先生、芝仙子就请先自便,后面说不定还有劳烦的时候,卢家恳请诸位略给薄面。” 几人点头离去,他们的身份,不需要对一个卢家后辈太过客气。 … 第二日凌晨,经过一晚上彻底休息,早早起了床,准备用完早餐就加紧赶路的凡进三人,也接到了卢劲前被刺身亡的消息。 “哈,这个小心眼,我还在想大概会在什么来杀我泄愤呢,结果这就死了?看来不喜欢他的人挺多嘛,亏得卢家还给他造了那么大的势,这下亏大了。” 离开刀口渡,凡进就给陈开提醒了卢劲前的杀心。 “死的这么早,倒是便宜他了!”陈重一向恨不得对西王府有恶意的人,生不如死。 “呵呵,听说好像是那个唐门人动的手,他们应该都是无惑圆满的境界,应该不大可能吧,听说凶手干净利落的很,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把卢劲前解决了,起码也的是武老头那个层次的吧?师父你觉得呢?” 陈开心情很好,又碰到这种高手轶事,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 “不是没可能,杀人不比正面决战,光有境界是没用的。不过唐要杀掉卢劲前,我觉得很难!” “那师父认为会是谁呢?毕竟实力接近您这样的高手太有限了,偶有不出世的高手,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卢劲前出世吧。” “很可能是那个觊觎黑鱼刀的人,我一直没看到他渡河,本以为他是北旗的人,没想到是顺水而下了,这样以来,我倒是差不多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了。” “什么人啊?”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就是昔年魔教幸存的一位护法。”凡进的语气有些感慨。 “难怪人家来打黑鱼刀的注意,你当年打败魔教教主丁白鹰,还缴了人家魔教圣刀双羽,要不是你实力太强,估计早来找你了。” 陈开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听说魔刀双羽乃是魔教最高权力的象征,而且里面藏着魔教宝藏和魔教神功的秘密,甚至还有有关离尘的线索,师父自觉境界不够,参不透其中奥妙,便送给了与你有指点之恩的真见禅师。” 这些事并非凡进所讲,而是江湖传言的大路消息。 凡进陷入短暂的沉默,像是在回忆当时的事情,许久之后,洒脱一笑,回答道:“权力、财富、武功不好说,我也没仔细研究,但最后一个肯定是假的,那是我编的,真见大师也是不愿魔刀流落江湖,引起不必要的杀戮,才答应将其镇压在自己修炼之地!” “好吧。”陈开故作洒脱,但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失落,一时间连魔教为什么杀卢劲前也没了兴趣。 凡进看着低头开始吃东西的陈开,眼神也变得复杂而奇怪。 那其中交织了关爱、心疼、犹豫、担忧、无奈等太多的情绪,但在陈开抬头夹菜的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 ------------ 第97章 进展与踪迹 天还没有完全亮,卢家的船已经沿运河到了京畿东路的通县。 船刚靠岸,便有四人直接登了上来,卢保光见到最前面一身文气的领头人,直接跪在船头,沉声请罪:“三伯,保光无能!” “怪不得你,起来做事吧!”卢劲齐脚步未停,直接往舱内走去。 卢保义知道这位三伯的脾气,起身带着第五知紧随其后。 京畿一带的江湖人已经因为刀圣大败马空拳的事情炸开了锅,通县又是运河北上、南下、入京的三岔口,混码头的江湖人一大早就开始了热闹,唯独卢家的船上,一片安静,几盏孤零零的白灯笼随着河上的晨风晃荡。 走进船舱,看到自己七弟的模样,脸色冷的几乎可以刮下寒霜来,愤怒的情绪,远远大过于哀伤。 卢家的这位老三,一直潜心钻研经典,在大夏文坛有着不俗的地位,却并未从政,身上也只挂了几个没有实权的闲散职位,也是因此,他才能第一时间赶来料理自己七弟的后事。 “谕叔!”深呼吸之后,他沉声开口。 跟着他一起来来的老者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上去查探尸体,又看了一眼被当做证据放在一旁的血衣,然后退回,朝卢劲齐摇了摇头,示意不能确定,卢劲齐便也轻轻点了点头。 第五知看着不置一字,就能清楚交流的两人,心中便对老者的身份有了猜测,这应该是卢家的老供奉一类的人手了。 卢劲齐接下来的话,也基本证实了他的猜测。 “第总捕,这两位,便是你需要的人,有劳了!” 另一个头戴笠帽,垂巾掩面的人走出一步,卢劲齐没有介绍,第五知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看出,那人是天外楼的杀手,而且看气息,应该是春夏秋冬其中的一位。 如果给他这个总捕,当面介绍一个悬榜有名的杀手,接下来的活,还怎么做! 至于第四人的身份,就更加尴尬,赫然是辑凶司指挥佥事之一的张纯。 三年来,辑凶司明面上主要针对江湖大案,但实际上已经将手伸进朝堂,越大理寺俎、代刑部庖的事情屡见不鲜,几乎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头号政治对手。 场面虽然尴尬,但该做的事第五知不敢马虎,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伸手示请,直接进入正事。 “据我推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平枪侯爷正在静坐练功,凶手从门外进来,站在这里,因为这里的两只脚印比其他的要深一些,这里也可以推断出,侯爷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应该是和刺客认识,或者是刺客以一些手段骗取了侯爷的信任.” 他开始阐述推断的时候,卢谕生和天外楼的杀手也开始顺着他的话去做。 “然后因为某些原因,刺客骤然发难,侯爷猝不及防之下,被击退到墙边,侯爷左手中指和食指发黑,腹下丹田的衣服被巨大的力量震碎,左肩有明显的刀剑外伤,喉咙被刺入金钉,这是四处明显的伤痕,我可以大致推测出刺客使用的应该是袖里刀剑、匕首一类小巧且便于隐藏的短兵器,以及暗器,但是无法确定大概的过程,还请二位帮忙推测演化。” 卢谕生坐在茶几后,皱眉许久,才开口道:“七爷应该是低头伸手去干什么,然后刺客突然用兵刃刺来。” 说着,他将手伸向桌面,与此同时,劲风皱起,站在前面的天外楼的杀手竟然真的出手,不知何时,他手上已经摸出一把匕首,向卢谕生喉咙刺去。 卢谕生并双指为枪,抵上匕首刃尖,一触之后,借力起身,向后飘去,双脚恰好划过第五知标记出来的两道划痕,左脚也抵上墙上的脚印,完美地还原了卢劲前死前的动作。 然后他保持那个动作,面带思索地向四周望去。 第五知也喃喃自语到:“伸手干什么?没有丢失财物,桌上也只有一个茶杯,面对来人,自己独品?” 最后他摇了摇头,将疑惑暂时放下,看向演示的两人,等待他们下一步的推演。 “七爷伸手隔空取抢,但是对手身法惊人,迅速逼近,猛攻的同时,应该是用脚将枪踢开,穿透屋顶,飞了出去。” 天外楼的杀手好像被他催眠了一般,听从他的指引,欺身逼近,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好不容易被寻回的长枪沿着屋顶的破洞,再次飞出。 很快,有浑身湿透的仆从再次将长枪带回:“启禀二爷,和之前黄河上落入河水的方位和距离,相差不到三尺!” 卢劲齐点了点头,考虑到功力、招式差别带来的力道的差异,不到三尺,已经几乎是事实的还原。 “卢三爷,接下来就需要用到七爷身上的那枚金钉了。”杀手说道,从时间来推断,卢劲前的死就在接下来的几招之内,而致死的原因,很显然就是那枚金钉,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 “取!” 卢劲齐只说了一个字,卢谕生走进尸体,伸手拔钉,当他摸上金钉尾部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随着金钉慢慢拔出,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完全拔出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这不是金钉,更不是暗器,而是一支细小的金枪,从外形上,几位高手一眼就已经看出,这可不是什么工艺品,而是用手强行搓出来的。 “怎么回事?”卢劲齐看向瞪大眼睛的侄子,卢劲前出门,从来不需要自己金银,总不能是凶手来了兴致,用金子搓成枪,来杀惊神抢。 卢保光虽然吃惊,但是并没有失去头脑,他看向自己三伯,没有回答问题,用余光扫了一下场中的其他人。 “直说!”这是牵涉到真相的凶器,卢劲齐没有犹豫,最主要的事,他比卢保光有底气,这些人要么不会,要么不敢泄露卢家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这是西王府世子、刀圣徒弟陈开,赏…给…七叔的,因为七叔和武福交手了。” “赏?” “是!”卢保光将当时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讲了一边,包括陈开赏耿家兄弟、辟水剑、已及红绸仙子剑金币的详细过程。 至于金币为什么变成了金枪,卢保光没有说,在场但凡知道卢劲前脾性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 牵扯到刀圣,场面一下变得沉默,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压上了众人心头。 卢劲前对刀圣的弟子动了杀心,这且不说,装作不知就行,但如果查出来杀卢劲前的就是刀圣本人的话,那事可就大发了。 “继续!”卢劲齐依旧冷着脸。 好吧,既然卢家自己都不怕把自己搁的下不来台,其他人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只是接下来的两人反复推演了几次,对卢劲前左肩的刀剑创口始终无法得到合理的结果。 “无论从哪个方向挥动匕首,伤口都对不上,如果是凶手掩人耳目,那为什么仅仅只留下这一处刀伤。”卢谕生既是在向卢劲齐汇报,也是向第五知说明。 卢劲齐看向第五知,第五知无奈说道:“想要找到更多线索,只能验尸,甚至解剖。” 这年代讲究人死灵在,验尸或者解剖都是给死者增加痛苦的大不敬行为。 “七弟一向要强,为了找出凶手,他是不在意这点痛苦的,取屏障来!”卢劲齐发话,很快有仆从拿来屏障,将卢劲前的尸体围了起来。 “第总捕,劳烦了!”卢劲齐对着第五知说道,同时给了卢谕生一个眼神。 第五知带着工具包进入屏障,卢谕生也跟随而近,许久之后,两人出来,卢谕生将一片白布托到卢劲齐眼前。 白布上面,两截细小的毫针静静躺着。 “断尾毛,在侯爷的心口发现的,另外七爷肩上的创口内部,是弧形,凶手所用的,应该是环柄袖刀。” 听到环柄袖刀这几个字的时候,卢劲齐的瞳孔微微收缩,然后他示意卢谕生继续推演,还原当时的情形。 许久之后,在第五知的指导下,卢谕生已经将当时的过程全部还原,现场的细节丝毫不差,一番过程,第五知满脸疲惫,又要找线索,推导,验尸还要顾及卢家,不能把尸体弄的太难看,他着实辛苦了一番。 卢劲齐沉默了片刻,才吩咐道:“有劳第总捕,安排总捕大人好好休息,接下来就是卢家自己的事了,两位也请回吧。” 等几人先后离开,卢劲齐又吩咐卢保光:“你七叔一向在意仪容,找最好的殓婆收拾,更不能让你七婶看到伤心!” “是!” 等到只剩下两人时,卢谕生将过程详细地向卢劲齐讲述了一遍,接下来就要根据已有的线索,寻找,确定真正的凶手了。 就在卢家忙着调查卢劲前之死的事,刀圣击败神拳的消息,正如大浪一般,从北往南卷去。 尽管凡进三人加速赶路,但还是要比消息的传递要慢上一步。 无数江湖人聚集在沿路的留白居里,企图见识一下这位几百年来,最年轻的通象高手,更有不少人,直接是来追随刀圣做事的,因为在他们眼里,刀圣绝对是要出来做事了。 只是他们最终等来的,只是大庆七天,酒水半价的活动,而刀圣的踪迹,一直无人知晓。 ------------ 第98章 真相与归人 京城千机总阁共有七层,分别以开目、破幻、穿雾、登楼、拨云、照夜、见极命名,不同的层数,代表着不同层次的机密,也代表着不一样的价格。 卢劲齐直接登上了第六层,看了一眼的门口的揭示牌,牌上,几个怪异扭曲的字正对来人的方向。 照夜,或可见至暗角落。 掀帘而入,立刻有漂亮端方的侍女迎上来,微微屈身行礼:“客人想要打探什么样的消息?” “江湖事!” “请跟我来。”侍女款款而行,带着卢劲齐向右穿过长廊,进入其中一个房间。 房间极为宽敞,但是留给客人的地方很小,仅有门口大约十尺见方的一个区域,装饰也极为简单。 一几,一座,一套茶具。 属于主人的区域,三面皆是高大错落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简牍、书卷,中央位置,一张巨大的桌案,和一把椅子。 此刻,桌案上乱七八糟地撇放了一些书卷和简牍,还有不少稿纸散落其上,一个白衣白发的老头箕坐其间,皱眉翻找着什么,不时搔一下早已凌乱不堪的头发,浑然忘我。 侍女引卢劲齐落入客座,奉上茶水,然后进去,打断了白发老头的思考,附身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老头停了下来,斜着瞥了一眼卢劲齐,颇为不耐地回到:“知道了,就知道来烦我。”说着走过来,随意地坐在卢劲齐对面。 侍女明显熟悉老头的脾气,朝着卢劲齐歉意一笑,退到边上,那里专门有一小桌,笔墨纸砚尽数齐全。 侍女跪坐在锦垫上,备好纸笔:“客人可以问了。” 卢劲齐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伸出了手,站在身后的卢谕生地上一张卷起来的宣纸,他接过之后,在几上展开,推到老头面前,纸上,赫然画着一双环柄袖刀。 “我想知道,当年魔教的两位护法,到底死了没有?” 老头抓起画,换了几个角度凑近看去,脸几乎都要贴在画上,一边看一边说道:“唉,画错了,刀身的流线没这么僵硬,这画的也太丑了,简直就是垃圾!” “咳咳…”漂亮侍女轻咳两声。 “哦,”老头好像才反应过来客人的问题,回答到:“左护法十死无生,右护法九十九死一生。” 九十九死一生,那基本上也算必死。 卢劲齐接着问道:“那除了他们,当世还有没有善使这种兵器,同时精通暗器,并且境界到达无惑圆满的人?” “没有确定的,但是有可能的。”老头像丢垃圾一样,将画丢回茶几上。 “谁?” “你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估计会被我们满身铜臭味的阁主宰死!” 卢劲齐皱起眉头,千机阁一向是先交货,然后根据交出的货收钱,同一层中,货的价格也可能天差地别,对方这是在提醒他,这个问题的价格异常的高。 而价格极高的话,通常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消息牵涉的层次太高,千机阁可能因此遭受的风险很大;二是消息获取的代价太大。 犹豫许久,他还是点了点头,卢家必须要知道真相。 “唐若惜有五成可能,刀圣有九成可能!” “唐若惜?” “不错,刀圣的妻子,因为,她是魔教右护法的心上人——唐轻羽,收养的徒弟。唐轻羽当年虽然被逐出唐门,但武功未废,同时又是魔教右护法的情人,唐若惜被她收养,会环柄袖刀和暗器,是必然的,至于五城的不确定,是因为刀圣太强,她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出手了,不能确定她是否无惑圆满。” 老头没去管卢劲齐脸上的震惊,接着履行自己的责任。 “至于刀圣,只要他见过的东西,很难不会,那一成的不确定,是我担心他不喜欢袖刀这种小家子气的刀。” 老头的问题已经回答玩了,但卢劲齐陷入深深的沉默,如果真是刀圣或者他的妻子,卢家该怎么办? 七弟对刀圣的徒弟动了杀心,刀圣因此杀了七弟,也说的过去,至于为什么要用暗器,并且嫁祸给唐家老三,如果用他不想和卢家正面冲突,保留了余地,也说的过去。 已经得手了,却还要将那小小的金枪插入尸体,或许就是一种示威:你们卢家人对我徒弟起了杀心,那我便杀了他,但我只是对事,为了避免你们难堪,给你们留个台阶。 老头看着陷入思考的卢劲齐,起身准备离开去忙自己的事,卢劲齐再次开了口。 “唐门呢,唐轻羽会不会将情人的武功,悄悄传给唐门的人?” 老头不耐地回身:“唐门的人都像老鼠一样,没人喜欢近身搏杀,最主要的是,自从唐轻羽被逐出,唐门就再也没有打造过一把环柄袖刀。我说你能不能快一点,我很忙的!” 卢劲齐对老头的态度毫不在意,慢慢地说到:“最后一个问题,刀圣和他妻子这几天的行踪!” “不知道,阁主太猥琐了,根本不让人去打探刀圣的消息!”老头说着转向漂亮侍女:“你看,都怪笑胖胖那个憨货,整天在阁主跟前危言耸听,吓唬阁主,不然刀圣的行踪,那的挣多少钱啊!这几天进阁里来的,十个里有十个会问刀圣的行踪。” 他刚刚还鄙视自己阁主满身铜臭,此刻倒自己掉进钱眼里了。 漂亮侍女莞尔一笑,没理会老头的闲言碎语,看向卢劲齐。 她知道,如果不催一下,墨迹下去,老头可能真要发脾气了。 “可以了,烦请姑娘结账吧!”卢劲齐说着,起身往外走去。 “喂!”老头忽然喊道:“把垃圾带走啊,什么素质!” 卢谕生脸色一冷,卢劲前轻轻抬手:“拿上!” 卢谕生便之后回身,收起桌上的画,这才跟着卢劲齐出门。 漂亮侍女赶忙收好记录,跟了上去。 “请客人稍后!”到了楼梯处,她开口道,然后带来记录往七层走去,七层楼梯口处,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非请莫登。 但那漂亮侍女,显然不受限制。 不久之后,漂亮侍女下来,礼貌说道:“因为客人所问的事情牵涉太大,一共是两千万两白银,如果没什么疑问的话,可以到一楼结账!” “不必了!”卢劲齐可不是去账房结账的人,他手一挥,卢谕生已经摸出两张一千万两的银票,递给侍女。 侍女接过,微微一福,目送两人下去。 出了千机总阁,卢谕生低声说道:“三爷,牵涉到刀圣,现在怎么办?” “待我与大哥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如果真是刀圣,卢家无疑已经被高高架住,他已经做不了主。 报仇,可能吗?不报,直系大梁就这么被打断一根,卢家怎么忍?何况卢劲前还是卢家专门树在江湖的一杆旗。 不久之后,卢家对外宣布,已经有足够的证据确认,杀害卢劲前的,就是唐门老三——唐千命,如果唐门不交出凶手,并伏低认错,卢家将会不死不休地针对唐门。 未经私下协商和交涉,直接公布态度,已经可以当做是卢家对唐门宣战了。 紧接着,唐门怒骂卢家愚蠢,大肆讥讽,完全是一副敢诬陷我们,那就跟你没完的态度,当天就有在外的卢家子弟遭遇了暗杀。 卢家更是直接开始游说山南一带的沈、李两家,想要将唐门压制在川中,以图后续。 至于互相直接打上门去,都没有那个底气,毕竟相隔千里,只要不傻,就不会贸然做那样的决定。 一时间,卢劲前的死,唐卢两家的决裂,也天下人茶余饭后的又一热门话题。 而这时候,另一个更大话题的主角,已经低调地赶回,进入石牛县境内。 石牛县看起来和往常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不露痕迹的真正高手,却忽然多了起来。 这让石牛县总捕冯世図,感到了极大的疑惑和担心,两日观察之后,冯世図发现他们都规规矩矩地吃住在留白居,门都不出,这让他的担心有所减少,但是疑惑却更大。 自从三年前得罪了那个带着恶奴的神秘世家子,他已经成了县城最闲的人,想要做点什么,上得不到县令的支持,下得不到同事的协助,他写了不下十封检举县令因私废公,同事消极渎职的信,全都石沉大海,好像上面完全忘了石牛县这个地方,以及他这个人。 不过石牛的治安却是出齐的好,最大的恶人莫过于城北那几个好吃懒做的地皮,最大的案子也不过是打架斗殴,偷鸡摸狗。而且本地独立小富挺多,别地那种动辄被侵吞家财,走投无路,只能沦为贫民,或者依附大的家族、帮派才能勉强存续的戏码,这里根本看不到。 这也导致他很闲,现在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帮一个老寡妇担水,找点柴火,然后去城北看那几个地皮有没有做出太恶劣的事情,如果有,就抓回去打几板子,拉近大牢里关上十天半个月,然后放出,等下一次再犯,其余的时间,只能找个城门当当门卫,预防一下外来人。 最近江湖上的事倒是很大,但那与他无关。 远处,凡进看到坐在城门洞子的冯世図,直接放弃了穿城回医馆的想法,折道城北,飘忽而去。 “唉,跑的真快,看来只能我俩去面对这个石头了!”陈开对陈重说道。 他要先去留白居,更主要的,是借此给自己的师父流出空间,毕竟,小别胜新婚么,说不定,一会儿师弟就来城里找他了。 他这样想着,带着淡淡的笑意,朝城门洞子走去。 ------------ 第99章 打发 “哟,疯石头,你身为县衙总捕,不去缉盗惩凶,竟然偷偷躲在这里晒太阳!本顾问要向县尊大人检举你玩忽职守!”离得老远,陈开笑着先下口为强。 看到陈开主仆二人,冯世図直接起身就走,除了第一次见面,是他主动找这主仆二人的麻烦,之后每次碰见,就都对方是寻他的事。 有了刑律和缉盗顾问的身份,他做什么事,对方知道了都会搅合一手,还偏偏与他对着来。 他认为有罪的,对方辩说无罪,他认为无罪的,对方辩说多少有些罪,他的武器是《夏律》,对方依据的也是《夏律》,这让他经常陷入迷茫之中,自己引以为信仰的律法,错了吗? 现在,对方回来了,自己只能走。 “怎么,你这是不想看见我,还是着急去找王寡妇?” 冯世図脚下打了个趔趄,他想要停下辩解,但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闪过一瞬,就被抛弃,然后他不惜施展武艺,几个起落,再不见踪影。 陈开哈哈笑了起来,三年时间,被人拿来恶心他的,又臭又硬的疯石头,已经被他磨成了用来打发时间的玩具。 陈开心情好,陈重也跟着开心,两人笑着从西门进入县城。 “还是这些人看着舒服!” 离开快一个月时间,见过了江湖最大的风云,重新回到小县城的市井,陈开看着街道两旁或忙碌,或悠闲的小民,感慨到。 沿着西井街走到街口,留白居出现在眼前,大红纸的告示上,写着为庆贺刀圣大胜,酒水半价的信息。 门外街口依旧热闹,然而奇怪的是,店内十分安静,雅客的丝竹靡音,豪客的大呼小叫,全都不见,静默的气氛,与门口“客满”的提示牌格格不入。 临近门口,陈重抢先两步,要进去看看情况,陈开抬手制止,带着淡淡的笑意,跨进店里。 “不好意思,客…少主!您回来了!” 阿超本来正没精打采地靠坐在柱子边打瞌睡,感觉到门口来人,他还以为是客人,婉拒的话说到一半,看到是陈开,直接一骨碌拾起来,满脸惊喜! 紧接着,一连串起身的声音响起,与阿超不同的是,他们不是从地上拾起,而是从椅子上站起。 数十道目光望来,陈开才发现,大厅上下两层,几十张桌子,大部分都坐着人,他们多数是一两人一桌,极少有三个一起的。 尽管没有看到刀圣,但刚才那声“少主”,几乎是直接告诉了他们,眼前这个半大青年,就是刀圣唯一的徒弟——西王府世子,陈开。 陈开不去理那些人,笑着向阿超问道:“又偷着睡觉呢,刘掌柜呢?” “他和钱大哥在大院呢。”阿超嘿嘿笑着,“这不没事么,没到饭点,这些家伙整日里就坐在这喝茶,除了热水,也不要人伺候,少主你是知道的,我这人一闲么就…” “行了,又没怪你的意思。”陈开知道阿超一闲下来,爱犯困,所以逮到人的时候,废话特别多,赶紧打断了他,然后扫了一眼朝他望来的人。 “诸位真是好雅兴啊,喝茶不去青楼勾栏,跑到我这酒馆里来!”陈开说着,往其中一张桌子走去,那里,有唯一一个没有站起来的人。 他大咧咧地坐在对面,抓起那人的茶壶,接过阿超递来的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一口喝掉。 “老鬼,你怎么进来的,该不会是爬墙翻窗的吧?”陈开说着,望了一眼门口。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刻意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完好无损,便初步断定,屋里的人,最厉害的也就是无惑中层,没想进来却看到一个无惑圆满的‘熟人’——云老鬼。 他没有去望山,却来了这里。 “嘿嘿,世子殿下说笑了,自然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老汉我黄土都埋到脖子,灵气消散,皮肤枯死,加上又眼花耳鸣的,可谓五感尽塞,牌匾上的字反倒对我没什么意思。” 云老鬼看起来比三年前更老了,他嘿嘿笑着,露出所剩不多的几颗黑牙。 “这样啊,那我看你更不适合喝茶了,该喝点药汤补补。”陈开说着,将他茶壶里所剩不多的茶又喝了一碗。 “多谢世子殿下关心,不过老汉虽然是走大门进来的,但世子殿下口中的爬墙翻窗之人,我好像确实有看到一个。” 陈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躲在人后的苏刀挪了出来,恨恨地瞪了一眼云老鬼:你不是眼花耳鸣么,怎么知道老子翻墙进来的。 然后他笑着朝陈开拱拱手:“苏某也是仰慕之情太甚,急于见到天下第一刀,的高徒,这才冒犯了些,还请世子殿下见谅。” 说到‘天下第一刀’之后,他明显地顿了一下,才接上‘的高徒’,而后也称回‘世子殿下’,也算是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陈开:大家都是冲着刀圣来的,看在你的身份上给你点面子,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哦,我明白了,难怪你用剑,却叫做苏刀,此中敬慕之意,可见一斑。”陈开淡淡地回敬一句,不愿意再跟他们耍嘴皮子,直截了当的问道: “直接点吧,你们找师父想干什么?” “当然是听闻刀圣大败神拳,特来当面恭贺!”苏刀不甘被噎住,强调要见刀圣说话。 “好啊,师父刚回来,就在东门外山脚下的医馆,你去吧。”陈开冷笑着说到,但没人动弹。 他们能来到这里,都代表着不俗的势力,岂会不知山脚下那个医馆。 但刀圣归来,又岂会不知呆在留白居的他们,他不来这里,也不发话让他们过去,避见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苏刀也是被气昏了脑袋,才说出胡话。 “奶奶的,磨磨唧唧,你们这些世家真是麻烦,一点不爽利!”有人瞪了一眼苏刀,朝着陈开拱手:“在下藏剑山庄叶惊飞,喜闻刀圣出世,特来拜会!听说最近吴家跳的很,只要刀圣一句话,我藏剑山庄立马与吴家势不两立!” “嘿嘿,我巨鲸帮也是!” “琼剑门也有此意!” “洞庭湖岳家一样” “淮南黄家…” … 一时间,屋内表态的声音此起彼伏,这种一呼百应,背后更是有数十万人景从的场面,足够让人飘然。 然而陈开从头到尾都十分平静,他坐在哪里,甚至动都没动。 等到声音渐息,他用小拇指轻轻掏了掏耳朵,竟是有些嫌吵的意思,然后随意地问云老鬼:“你呢?毕竟三大世家一向同气连枝。” 云老鬼打量着眼前这个淡定的世子,轻叹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不会有任何意义,但家主的意思,他还是必须明确表示出来。 “云家也一样,毕竟,地方就这么一片,两大世家当然好过三大世家!” 说完他看了一眼苏刀,苏刀点了点头,意思苏家也一样。 “很好,不愧是千年的世家,意思直接,表达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像他们,完全一副无私奉献的样子,把自己的小九九藏起来,你们当我傻,还是以为我师父傻?” 陈开说着,站起身来,再次扫向众人,直白的话让有些人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藏剑山庄肯出力,是因为吴家几乎掐住了他们的生铁来源; 巨鲸帮肯出力,是想在江浙沿海分吴家海运一杯羹; 岳家看上的是洞庭湖西的一处玉矿,但他们争不过吴家; … 虽说合作共赢,但陈开真的不屑跟这些人合作,更何况是用师父的名声和安宁去换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想要的东西不多,一点可用的资源,搭建好情报系统,找到离尘之路就行。 至于吴家,留白居停摆之后,上游菜、油、粮商,下游口味刁钻的贵客,好酒的江湖豪客,以及区域人气衰退、市场低迷、地价贬值等一系列的压力,自然而然会不断积累到吴家身上。 很快,当吴家发现自己不智的时候,留白居就会重新开门,根本不需要费太多事。 陈开很认真地开口: “各位,师父是个纯粹的武者,除了喜欢打一打跟他差不多厉害的武者,只喜欢安静的日子,所以,奉劝各位,如果没有和师父差不多厉害的武艺,千万不要再来烦他,请回吧,记得把贺礼也都带回去,师父的荣耀和成就,不是你们能参与的世俗喜事!” 这话没有缓和余地,众人虽然不甘,却也只能遗憾离开。 可惜了一身的好武功啊,有人这样想着。 最后,苏刀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借后门一行”,也赶紧离开,店里只剩下云老鬼一个。 “你怎么还不走?” “殿下总得体谅老年人的腿脚嘛!”说着他起身,真如一个垂垂老人,慢慢向外走去,快出门时,他停了一下。 “刀圣是世外高人,但殿下还不是,如果有什么需要合作的地方,云家随时恭候!” 说完,才慢慢走了出去。 “呵呵,倒是条老狐狸!”陈开淡淡笑着,跟了出去,然而门外已经没了人影,回头看着完好如初的留白居牌匾。 “重爷爷,你说师父这玩意儿,是不是失效了啊,还是他有什么独门秘法,可以隔绝气息?” 陈重凑近感受一番:“没有失效,至于隔绝气息的秘法,老奴就不知道了,少主回头可以请教一下凡先生!” 陈开点点头,摘了客满的牌子,重新走回店里,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喊到:“阿超,死哪去了,赶紧给弄点吃的,饿死了!” “来了来了少主!这不后厨去了嘛,你最爱的一锅鲜马上就好,先垫点酥饼吧!” 不久之后,陈开终于吃上了好几天来的第一顿热食。 ------------ 第100章 举头所向,天大地广 陈开并没有让阿超去叫钱正和刘掌柜,而是吃完饭后,自己来到了智造院。 留白居的停摆,并没有对智造院造成什么影响,罐头停产,蒸馏酒大幅减产,腾出来的资源,直接转向新的领域。 陈开进入各个区域仔细巡查,所到之处,管事和匠人都会短暂地停下手中的事情,向他弯腰致敬,一些胆子大的,会笑着喊一声“少爷”。 院里边,所有的人都认识陈开,因为他经常来,但陈开的背景,绝大部分人是不知道的,他们也只能猜测到,少年东家应该是某个大势力的子弟,家族主脉的分支或者本身就是半出世的隐藏势力。 当然,他们最倾向的说法,是关于‘某个大人物私生子’的故事。 巡查的时候,陈开极少开口说话,从不夸奖,也不批评具体的人和事,无论对错好坏。三年时间,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和流程,都对应有完善的制度。 看完生产区,看了生活区,最后陈开来到小小的“行政区”,这里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是他和钱正、刘掌柜共享的办公室,一间是专属于平安的实验室。 办公室里,正对门的墙上,绘着一幅巨大的天下图。 这东西在这个时代是违禁物,但陈开从不认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人,至于其他人,他们或许认为,未来的西王心里,没有这么一幅图才是不应该。 巨大的地图,被不同颜色分成了无数的小块,大大小小的城上,贴着各色的旗子,粗细不一的线条和箭头,仿如活物,游然其上。 右面的墙上,则是相对小巧很多的智造院平面图。 此刻,钱正和刘掌柜站在平面图前,商议着什么,他们时不时看一眼天下图。 陈开推门而入,两人一脸惊喜地迎了上来,同时单腿跪地,抱拳行礼: “参见殿下!” 陈开一直想改掉他们跪拜礼的习惯,但也只在不方便表露身份的公开场合,或者私下较为随意的场合里起效,这种正经议事的地方,他们反而更加认真地强调彼此的身份。 “钱大哥,刘掌柜,起来吧!”陈开一手一人,扶起他们。 “殿下这是去过店里了?”刘掌柜在陈开身上嗅到了淡淡的炖羊肉味道,问了一句,然后笑骂阿超:“阿超这臭小子得是又偷偷跑哪里睡觉去了,早跟他说了,殿下这两日就到,让他留心候着,殿下一旦回来,不管我在干什么,都要立刻来告诉我。” “是我正好准备来看一下,没让他通知你们,坐下说话吧。” 屋里只有一张会议桌,陈开说着,在桌首坐下,二人知晓陈开脾气,便分左右坐在旁边,进入工作状态。 “殿下去过店里了,那些人?” “都打发走了,那不是重点,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是!”二人对视一眼,刘掌柜先开口:“那就我先向殿下禀报吧。” “大院这边,按照殿下的意思,罐头已经停产,剩下的存货,也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以极低的价格,迅速出手,饱和市场,吴家那边为了抢占市场,第一批便仿了大量的货,如今还烂在手上。 我已经和钱主事大致算过,如果我们现在动手,他们不会有机会把货出手,加上他们针对留白居付出的代价,我们只要借着凡先生大胜之势,说动那些商户反制,短期内就可以在商业层面,将吴家砍掉三分之一!” “不错,重新开张的事,我这里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如今停业已经半个月,不少人私下联系我打问情况,都表示了希望尽快回复经营,其中包括京都沈家和唐门,只是唐门忽然出了那事,缩回川蜀了,这两天,江淮两地的几个大小家族也开始主动联系我,甚至连一向依附吴家的孙家,也表示要倒戈,三分之一的吴家,只是最保守的估计!” 钱正补充到,两人都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敢呲一下牙,至少也要卸你一条胳膊,这是原西人信奉的生存之道。 陈开左手随意抵住额头,右手四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短暂地思考之后,开口道:“我知道了,新一轮扩张和众秒轩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两人对视一眼,将一些疑惑按下,再次开口汇报,依旧是刘掌柜先说。 “启禀殿下,按照您的意思,蒸馏酒这边,已经不再单纯地追求色泽和口感,而是从原材、酒曲、工艺过程多个方面进行探索,现在已经酿出口味清新淡雅的低度果酒,同时茶、香水、肥皂、琉璃境、精纸、上好的颜料等几类物品的研制和改进都已经成功,可以大量生产!” 刘掌柜说完,钱正开口。 “留白居向岭南、川蜀、山东等地的扩张都已经做好准备,唯独关内路,韦、杜两家,一直和我们对着干,暂时还无法铺开。至于众秒轩在各大州府的筹备,也都差不多了。” 由点到面,连面成片,是总体的思路。留白居已经覆盖了半个多大夏,再加上钱正说的这几块,就基本全乎了。 “好,我知道了,我先将我的意思跟你们明确一下。 关于部分留白居复开和对付吴家的事,放在次位。 多晾一晾也没有关系,另外不必跟那些大小家族,交涉过深,他们如果能拧在一起,合作对付吴家,那也是他们的事,我们不掺和,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第一,我们的目的不是吃掉吴家,或者从他们身上咬下几块肉,所以就算打到吴家,他们那些生意,也只是便宜其他人,我们白白做了冤大头,也只是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没必要; 第二,我最近就会南下一趟,亲自找吴家谈些事情。 关于留白居新一轮扩张和众秒轩开张的事情,放在首位,全力去推进。 智造院这边,短期方向和重点还是放在达官贵人的需求和审美上,追求物件的精致、名贵,除了我们自己的东西,还要开始大量收购名人字画、奇珍异宝,总之要为众秒轩铺开做好准备,我们需要能够多接触到高层人群的媒介,拓开关系网。” 陈开说着,站起身来,拿出桌板下嵌放的一根拇指粗的长杆,往巨大的地图走去,钱正和刘掌柜自然不敢再坐着。 “而留白居的扩张,我要的不是大夏,而是全天下!” 陈开说着,手中长杆在巨大的地图上点画着。 “大夏境内,关内路可以先放一放,等我们回到原西再做。境外高原逻国,因其特殊性,可以放下;大旗因为和大夏关系紧张,时有摩擦,可以暂缓,等我寻找机会;燕国,现在就要全力准备,用钱砸,我看问题不大!” “我等明白了!”钱正低头拱手,刘掌柜也是如此,颇有些认错意思,陈开虽然没有明说,但对他们的眼界和格局,明显不够满意。 看着两人的态度和神情,陈开放缓语气: “这些东西,都只是披着商业外皮,并不是单纯商贾之事,让你们来做,确实有些为难你们。你们或许有感觉,今天,我也跟你们说明白,依托留白居和众秒轩所建立的,就是严密高效情报机构,而它们的使命是——找到离尘之路!” 这话一出,就连一直站在一边的陈重也惊住了,他一直以为,陈开只是心血来潮,对那江湖绝顶的秘密好奇,同时借机整顿暗卫。 不过很快,他们的震惊转变为激动,因为他们想起,凡先生曾被真见禅师评为:数百年来,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 并且,他刚刚完成了几乎被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打败马空拳! 或许通象和离尘中间还隔着一个入渊,但提前开始准备,也是应有之义。 如果凡先生成了武神之后,另一个到达离尘之境的人,那对西王府和原西的意义,也将难以想象! 陈开停了一下,等他们消化这个自己有意制造的误会,然后补充到:“当然,对于原西的安定和繁荣,他们也义不容辞!” “属下明白,我等一定竭力而为,绝不辱命!” “我相信你们,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耀!”陈开扶起两人,话锋一转:“但也正是因为重要,这其中有很关键的一部分,需要格外注意,那就是人手的笼络和培养!” “尤其是掌柜和大师傅,其一是必须经过暗卫甄别,方能辟用,其二是能买断的必须买断,不需要考虑成本问题;基层伙计一类,也不能一味地从贫苦无依的人中寻找,他们或许会感恩戴德,但是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恐怕很难做出正确抉择,所以尽量还要从一些有足够头脑和能力,同时又以忠义为先的人去寻找。” “是!”看到陈开说的郑重,二人也认真应下。 “行,我知道你们和底下很多人,家小都在原西,告诉大家,再熬一熬,最多两年,我一定带你们回原西!” 今时不同前世,陈开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比起物质,更重感情和精神。 “多谢殿下怜惜,王爷当年给了我等一个搏命的机会,如今郡主也把我等家小照顾的很好,我这条命,殿下无需客气,我想他们也一样!” 刘掌柜激动地说道,钱正也眼睛微红,他比刘掌柜这一代人物经历的少些,但自小就被种下了以命相报的种子。 陈开点点头:“天色不早了,该吃饭吃饭,该休息好好休息,我去隔壁看一下,就回去了!” 说着陈开往隔壁走去,同时抬手制止了两人恭送。 陈凯离开后,屋里的两人情不自禁地走到巨大的天下图前。 “殿下将此图放在这里,可笑我俩竟然不识其雄壮之美,他日,我定要将原西的生意,做到天下每一个地方!” “很好,这大天下,你们尽管去搏杀,我等这把老骨头,也将碎在地底,为尔等垫脚!” ------------ 第101章 笨拙的小偷 正蒙书院,春日午后的课堂有些无精打采,小萝卜双手托住下巴,将脑袋支在课桌上,望着台上讲课的平安,不自觉又想起陈开来。 那家伙跑去北边看热闹已经快一个月了,听说那刀圣已经赢了神拳,他应该快回来了吧,陈开不在石牛的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好像少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除了算学和格物课堂讲学的人由陈开换为平安,这是山长爷爷准许的。 想起这个,她就生气,那家伙走的第二天,当他看到站在上面讲学的变成小圆脸的平安后,放学就去找了山长爷爷,说自己明天也要讲课。 可是山长爷爷一句“你准备讲什么”就把自己问住了。 是啊,自己会的,别人也差不多都会,个别类似于邵空像邵空那么呆的,倒是有很多不会的,但她才不愿给呆子讲。 因为连他都说那是对牛弹琴,不愿意做,她要是做了,那岂不是,岂不是白白又输一城。 嗯,打死也不讲!她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怎么才能成为跟他一样的先生了,三年了,连他这小屁孩师弟都能给人讲学了,自己还只能坐在下面听着。 这样不行啊,她重新望向看起来呆呆的圆脸平安,皱眉思考。 人思绪一旦沉浸到某件事情,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哺时,课堂结束,开饭,小萝卜端着碗,望着先行离开的平安,转了转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将尚未开动的饭菜放到邵空面前,然后眼睛手快地挡下正要下筷的香儿,夺过她的碗,也放到邵空面前。 “我们有点事,先走了,饭菜给你们分了,不准用我碗筷!”完成了正蒙书院里,不能浪费食物的戒规,她快速拉起香儿,往外走去。 “搞什么,风风火火的。”邵空嘟囔了一句,然后笑着将两份饭菜拿过来,分给自己几个吃饭从不嫌多的兄弟。 小萝卜拉着香儿急急地出了书院,却没有回县城,而是往山脚下医馆的方向赶去。 “小姐,咱们干什么去啊?” “哎,别问了,去了你就知道了,悄悄的,别大呼小叫的。” 香儿再三发问后,小萝卜终于不耐烦回应,顺便叮嘱,还好自己老爹这两年忽然想开了,不再让小成小武整天跟着她,不然今天这事估计还干不成。 到了医馆跟前,小萝卜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一番,拉着香儿绕过医馆,却是往旁边的小院而去。 到了门口,她嘱咐香儿:“你在外面看着,有人来了就大声咳嗽,知道了吗?” “小姐,你…你要偷…”因为惊讶,香儿的声音不免有些大。 小萝卜一把捂住香儿的嘴,紧张地看了看医馆方向,压低声音:“小声点,你想害死你家小姐!” “可是…” “嗯?你要是再啰嗦,去江南游学可就不带你了哦!” “这…” “乖香儿,我就进去借点东西,你好好把风,不然我叫我爹把你嫁给不好好当伙计,游手好闲的阿超!” 一番威逼利诱之下,香儿终于乖乖闭嘴,小萝卜满意地点点头,再叮嘱一番:“不要傻杵着,四下走动,机灵点!” 看到香儿点头应下,她满意拍了拍对方肩膀,推门进了小院。 旁边医馆,正其乐融融吃着阖家饭的唐若惜皱露出疑惑:“丁儿怎么来了,她这是想干什么?”说罢准备起身去看看情况。 “嗳,又不是来咱家,管那闲事做什么,好好吃饭。”凡进笑着拉住妻子,然后去转移被勾起疑惑的平安的注意力:“爹不在这段时间,是不是又没好好锻炼了,胖了不少!” “额,爹不在,我每天回来陪娘吃完饭就很少出去,所以…”平安本来夹向肉块的筷子顿了一下,拐向旁边的青菜。 唐若惜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丈夫手背,又给儿子碗里夹了一大块肉:“胖点怎么了,这说明平安身体好!” 说完“身体好”几个字,她悬在空里的筷子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转而给丈夫碗里夹了几块,却是眼睛微润,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凡进左手从桌边伸过去,握住妻子左手,右手夹起妻子添的肉,吃了一大口,一边咀嚼,一边傻笑着说道:“嘿嘿,是我错怪平安了,这么好吃的饭菜,不胖胖壮壮的才怪!” 唐若惜看着丈夫讨好的模样,笑着吸了吸鼻子,又给两人夹了一轮:“那就吃完,不准剩!” “额,儿子,这可就要靠你了。”凡进苦着脸看向儿子,今天的菜有点多。 “这,不用给师兄留点吗,他应该快忙完了吧?”平安也有些为难,还好他想起师兄,唐若惜也向丈夫投来询问的眼神。 “不用管他,他这会肯定已经吃过了!”凡进了解陈开的脾性,家纲独断。 唐若惜点点头,也开始吃起来,平安便也放开了吃。 此时,确实已经吃过的陈开,刚刚给钱正和刘掌柜开完会,来到隔壁的房间门前。 推开门,落日的余晖照进房间,些许浮尘在光影里沉浮。 屋自中间是几个长桌,用现在的话,叫做操作台。 有的摆放的是多种规格的板木、方木、圆木等,大多处于待加工的状态。 有的摆放的是锻打好的铁条、铁圈,还有圆溜溜的铁珠,这些大部分是让陈重或者委托大铁匠铺子加工好的。 还有的上面摆放着或陶或瓷的瓶瓶罐罐,酒精灯、以及木石杵臼等。 屋子四周,是工具和成品展放架,刀、锯、刨子、角尺、木鸟和水车的模型等。 整个屋子第一眼看上去,像是木匠铺子,又像是铁匠铺子,也像是某个方士的丹房,几个玻璃烧杯、试管、镜子以及大黑板上,素描手法绘制的几何图形…又给这里添了一重现代实验室的影子。 古今结合,恍惚中给了陈开一种民国风的韵味。 黑板上的内容昭示着,小师弟这几天在研究滑轮,但是应该卡在了怎么安装滚珠这个环节上。 陈开笑着走近黑板,拿出粉笔,绘出了内圈开圆孔、灌珠、封闭和内圈开楔口、装珠、楔入、撑起固定的两种方法。 轴承套、密封环这些,对现在的技艺来说,当然是不现实的东西。 接着陈开又在屋子里走动一番,顺便帮小师弟整理好一些东西,然后关上门离开。 … 另一边,小萝卜进了屋,直奔陈开的书桌而去,嘴里自言自语地哼道:“小气鬼,让你藏私,就知道先教你师弟!” 书桌上东西很多,零散的、装订成册的各类手稿码了一摞又一摞,好在小萝卜学的也是从左到右的书写方式,翻阅起来并不困难。 并且她有着自己的聪明,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放在最隐秘的地方,这样想着,她从最底下的抽斗开始。 她一边翻找自己要的东西,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众秒轩项目规划?什么意思…不是…” “凡尘商号架构搭建?也不是…” “暗卫系统优化措施?还不是…” … 很快,底下两层翻完了,她又开始翻找上面两层。 “《江湖怪志》…《武林杂谈》…《茅斋密录》…”翻着翻着,她红着脸啐了一口:“呸,平时装的一本正经,私下竟然还看这些,伪君子!” “奇怪,怎么会没有呢?” 小萝卜已经把抽斗里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去翻桌面上那些手稿。 “这画的都是什么啊?” 手稿上的内容,很多对于小萝卜来说,都像是天书,看的她头越来越大,心情也莫名地烦躁,这家伙哪里学的这么多东西啊! “咦,找到了!” 许久之后,她终于在一堆手稿中翻出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那是七本手装的册子。 《精算汇编》一至四,四本,《格物初探》一到三,三本。 从中抽出《精算汇编(三)》和《格物初探(二)》,查阅一番,确定就是接下来要讲的内容之后,小萝卜又犯了难。 册子不厚,但是内容很多,一时间肯定抄录不完,带走的话,他会不会恰巧回来发现? 算了,不管了,肯定不会这么巧的,先拿回去,晚上加紧抄录,明天一早就还回来。 说干就干,她迅速将桌面恢复原状,把两本册子塞进袖子,准备离开。 走动间,旁边书架上有耀眼的光晃了一下小萝卜的眼睛,她好奇地看走过去一看,顿时被惊呆了。 “天哪!这是琉璃境吗?怎么会这么清楚!?” 她轻轻捧起那块嵌在圆木里的玻璃镜,向里面看去。 镜子里的人,明明一身少年装,但眉梢眼角溢出藏不住的秀气,琼鼻小嘴,脸蛋俏如当下时节的桃花,一脸痴痴的淡笑,竟是自己把自己看呆了。 好不容易清醒一些,她将脸凑近,镜子里的自己也凑上来,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又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境中人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只是哈出的热气很快将境中人模糊,她惊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掏出随身携带的锦帕,仔细擦拭。 翻转擦拭之间,她整个人忽然僵住了,一动不动。 因为不知何时,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正站在门口望着她,脸上带着惯有的皱眉动作,正是那个讨厌的家伙。 小萝卜心跳加速,死香儿呢?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我该怎么办呢?找什么借口能骗过去啊……一时间,她脑袋闪过无数念头和想法,心里一团乱。 陈开也处在惊讶疑惑中,自己刚刚还以为小师弟在这边,怎么是这丫头,她怎么会跑到自己这里来?师父师娘明明就在隔壁,为什么不阻止?难道是他们叫她来的? 一时间,二人就这么隔着镜子对望着。 ------------ 第102章 希望如丝,命数始织 “还没玩够?” 对峙良久,还是陈开先开了口,对于这只堂而皇之装死的‘鸵鸟’,他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他看出来了,这丫头是自己偷偷摸摸跑来这里,大概是看上什么东西了,搞不好就是那块镜子,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玻璃镜的存在,估计和隔壁师父一家脱不了干系,因为这玩意刚弄出来,除了师娘和小师弟,其他人不可能有,而且师父师娘对这丫头,明显有着别样的关怀。 “呃…这…”罗丁儿嗫嗫喏喏,忽然灵光一闪,放下镜子,一甩手中锦帕:“玩什么,我是看你这么久没回来,家里应该很脏了,来帮你打理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朝门口挪去,眼睛东张西望乱瞟,唯独不敢去看陈开。 “哦,是吗?”陈开疑问的口气很轻,因为他看到屋里确实很干净。 “是啊!”说谎和丢人之间,小萝卜做了大多数人都会做的选择,可能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谎言有点不好站脚,便又补充了到:“我可也是经常帮山长爷爷打扫屋子的!” 她终于想起自己的学生身份,学生帮先生整理一下书籍,打扫一下房间,很自然的事情,她心里暗暗为自己的急智感到开心,脚下加快点速度,就要从陈开旁边出去。 然而一只手拦住了了她的去路,没有说话,但是掌心摊开向上,意思明显。 罗丁儿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还是被发现了! 好在她也不是扭捏的人,很干脆地将两本册子掏出来,放到陈开手上,只是脸上气鼓鼓的,满是不服的气。 看到书册,陈开也愣了一下,他看出这丫头顺了手稿一类的东西,害怕她不知轻重,带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流传出去就比较麻烦了,却没想到是自己梳理的初级教材。 这下倒让他的手有些不好收回了,虽说‘窃书不算偷’的道理不一定对,但学生从先生这里拿教材去学习一下,肯定是没法责怪。 气氛尬住。 就在羞恼的小萝卜准备从陈开手底下钻出去跑路的时候,陈开转过身来,将两本册子递还给她:“喜欢就拿去学,看完了再来换新的。” 罗丁儿没有去接册子,抬起头,瞪着陈开,心想你这收回去又给,纯粹是找我难堪么? 门外,香儿一边往进跑,一边压低声音喊道:“小姐…小姐,快跑,平安来了!” “陈…陈…小先生”进到院子的香儿看到陈开时,脑子已经卡壳了。 很快,平安推门而入,“师兄,你回来啊,欸?香儿?还有丁儿姐?你怎么也在这儿?难怪刚听娘念叨你来了。” “呃,我…” “她来借点教材回去预习,”陈开抢断小萝卜的话,同时将两本册子再往她手跟前递了一些,这丫头根本就不会说谎,偏偏脸皮薄。 “哦,”平安和香儿进来时候,刚好看到陈开把书册递向小萝卜,了然点头,随后反应过来,“诶,丁儿姐,你怎么知道师兄回来了,我都是刚刚知道呢。” “我…” “刚巧遇上的。”陈开戏谑地望着罗丁儿,那眼神分明再说,是刚巧抓住的。 “哦…巧遇…巧遇上的。”罗丁儿附和道。 此时她已经明白过来,陈开应该知道这俩人要进来了,故意做出递给她书册的动作,顺便帮他遮掩了丢人的事情,气全消了,心下感激。 但当她抬头看到陈开的眼神时,接书册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抓着书册恨恨在对方手上打了一下,顺便白了他一眼。 “不早了!你们师兄弟聊着!我就先走了!” 咬着牙撂下这句,她拉起香儿,摔门而去。 陈开愣了一下,这丫头的小动作,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拨动了他心底的一些东西,不过很快他摸着鼻子,自嘲一笑,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稳定了,居然有心思去捉弄一个小丫头。 随后招呼小师弟进屋,一边吹牛闲聊,一边检查了一下书桌抽斗里,比较重要,并且算得上惊世骇俗的东西,没有看到明显翻动的痕迹,他放下心来。 教材册子和一些演算稿都放在桌面上,很容易找到,小丫头应该不至于翻到底下来。 他脑子闪过给书桌上锁的想法,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这里基本只有师父一家和陈重可能进来,他不认为陈重、师娘、小师弟会乱翻他东西,至于师父,根本无所谓。 何况就算上锁,也挡不住什么,反而会疏远人心。 “小姐,陈小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刚离开小院,香儿就将疑惑问了出来。 小萝卜忍住了揍这笨丫鬟的冲动,让她望风,结果连个人都看不住,她眼睛转了转,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就在屋里啊!” “就在屋里,可你们说什么巧遇,咱们在路上没遇见他啊?” “谁给你说巧遇一定要遇在路上,我去拜访,巧遇他在屋,懂了吗?” “哦,那小姐开始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啊?”香儿一边低声问,一边双手捂住额头。 果不其然,罗丁儿的指头弹在了她手上:“那是逗你玩的,笨丫头,你还敢挡…” 随即两人闹了起来,直到罗丁儿扒开香儿的手,真正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才罢休。 “丁儿,香儿。” 听到有人唤他们名字,刚疯结束的罗丁儿轻喘着回身,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凡进夫妇站在医馆院前的路口,望向她们,开口的是唐若惜。 “凡先生,婶婶。”罗丁儿连忙拉着香儿微微鞠躬,这是书院弟子见了先生的基础礼仪,凡进对她娘娘和她都有恩,又是书院的医药先生,唐若惜也偶尔会单独教她们几个女孩子一些医理。 “嘿嘿,我们来找陈开借了点书!” 两人与她并不算亲近,也没有问她们来干什么,只是带着笑意看着她,但罗丁儿自己心虚,乖巧中略带着讨好地笑着说到,还扬了扬手里的书册,只是眼睛依旧不太敢和人对视。 毕竟刚做完贼,还是失手的贼。 “嗯。”唐若惜只是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同时拉着凡进给二人让开路。 罗丁儿再次礼貌地微微鞠躬,然后拉着香儿往前走去。 走过唐若惜身边的时候,唐若惜忽然轻轻拉住了她,她便抬头疑惑地看向这位婶婶。 只见这位并不算熟悉的婶婶看她的眼神,很像已经离世的娘娘,她一手揽住她肩膀,一手轻轻帮她理了理刚刚疯闹间,不小心弄乱的头发。 最后才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去吧,晚了你爹又要派人来找你了。” 小萝卜点了点懵懵的脑袋,微微躬身,行礼的同时,轻轻挣开对方好像忘记放开的手,往县城方向而去,香儿也对着唐若惜两人微微鞠躬,然后快步跟上。 没走几步,就又听到唐若惜的话。 “没事儿话,可以常来玩。” 罗丁儿只好再次停下,回身微微施礼,然后转身重新迈步。 “你真的要将这事托付给开儿?”唐若惜望着渐渐远去的罗丁儿,向一直没有开口的丈夫问道。 晚风中,凡进轻轻揽住妻子:“不只是她,还有你们娘儿俩。其实这不光是将你们托付给开儿,从某些角度来讲,更是把开儿托付给你们,他身上的事情太过复杂,我最近会慢慢跟你说明。” “好!”唐若惜很认真地回应到。 前面,已经走远的罗丁儿忍不住又回头望来,只觉夕阳下的晚风里,这对平凡的医馆夫妇衣袂微飘,气质令人神往,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见到她回望,那位婶婶还对她笑了一下。 “这婶婶今天好奇怪,说话老是只说半截,而且她好像很亲小姐唉。”香儿疑惑地跟罗丁儿说到。 罗丁儿也在深深的疑惑中,她能感觉到,这对并不熟悉的夫妇,对她有着格外的感情,但从小经历简单的她很难理解这些东西。 “我也很奇怪啊,算了,回去问问爹吧。” 如此决定,回到家之后,罗丁儿便直奔罗大富书房,向他讲了刚刚的事情。 罗大富听完小萝卜的叙述,脸上贯有的宠溺笑容淡了很多,人也沉默下来,许久之后,他轻轻揉了揉小萝卜脑袋。 “看乖女儿你自己,你要是喜欢的话多去玩玩也无妨。” 小萝卜的脸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重点说的是凡先生和那个婶婶,老爹的喜欢好像说的也是医馆,当下又轻轻跺脚,有些懊恼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好在罗大富也是心事重重,并没有发现宝贝女儿异样的小动作。 “爹,你今天怎么了?”罗丁儿感觉到爹爹今天情绪不对,便主动抓住老爹的大手摇晃。 “呃,没事!”罗大富从沉思中清醒,“只是有点累了。” “那你赶快消息吧,我回房间去了。”说着她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叮嘱:“记住,睡前不要在吃东西了哦!贵叔,你可得看着点他,陈开那家伙说了,再不节制,会那什么三高,很痛苦的。” “知道了,乖女儿,去吧。”听到女儿的关心,罗大富满脸开心,一边的罗贵也笑着附和:“小姐放心,我会看着老爷的。” “老爷,真要小姐接触他们吗?那不是我们平凡人的世界啊! 罗丁儿刚走,屋里两人的笑容就消失不见。 “根据你从千机阁买回来的消息,如果我们推测的不错,丁儿也不是平凡人,那才是她本身的世界,这是命!” “毕竟没有完全确定!”罗贵满脸忧色,随后他想起什么,试探着说到:“要不然,我拿小姐身上那块玉佩,再去调查确认一下?” 啪!听到这话,罗大富蹭地回身,直接给了罗贵一巴掌:“你疯了?” 随后罗大富又懊恼地去查看罗贵的伤势,好在他不会武艺,只是打红了脸。 “那玉佩如果真能确认明丁儿的身份,你敢暴露出去,岂不是要害死她!” “属下该死,是属下糊涂了!”被打懵的罗贵听了罗大富的话,惊醒过来,抬手就要再给自己两巴掌。 罗大富已经拉住了:“不怪你,怪我没用,老天给我这么好一女儿,我缺没能力保护她!” “又怎么能怪老爷呢,若不是那些世家钳制打压,说不定老爷已经将罗家发展成堪比三大世家的巨富之家,又怎么会给不了小姐安稳一生!” “世道如此!”罗大富长出一口气:“我要休息了,你下去歇着吧!” “是!” 然而罗贵离开,罗大富并没有去休息,而是走到窗边,极目望向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想要从中找出一线明光。 找到一条安稳一生的路,给丁儿去走! ------------ 第103章 投石望波,无动于衷 “走吧,带我去看看师娘。” 和小师弟胡扯了一阵,陈开从带回的包裹里取了两个盒子,拎着它们,和小师弟一起,按照这个时代的礼仪,去跟师娘请安。 见小师弟眼巴巴瞅着礼物盒子,陈开有些没好气地拍了拍他肩膀:“别惦记了,外面就没什么好东西,这也是我让大院那边特地做的一点阿胶糕,你要想吃,回头自己找刘掌柜去拿。” “哦,那还是算了。”如果是新奇美食,平安或许还有点兴趣,补品的话,他实在没有补的必要。 进门前,陈开将其中一个盒子放在门口的石阶上,只带了其中一个进屋。 “师娘安好!”他认真地鞠躬行礼,这是出乎真心。 “好!你这孩子,怎么不和你师父一起回来吃饭!跟我们难道还要见外?”唐若惜嗔怪道。 “就是,娘做了好些菜,都没吃完!”陈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吗,平安揉了揉肚子,有些幽怨。 “呵呵,怎么会呢师娘,要真见外,我就明天再来了,师父躲得快,一些个烦人的苍蝇,只好我去打发一下。” “好吧,你师父就这么个性子,向来都是吆喝一声,惊得大家一愣,自己又远远躲起来!”唐若惜说着白了一眼凡进。 凡进尴尬咳嗽两声,陈开笑着帮他揭过话题,递上礼物:“大院最近在研究药膳,正好自己熬了一些阿胶,特地给师娘带了一点,等创出什么好吃的,再请师娘品鉴。” 唐若惜接过礼物,顺势抓住陈开的手,慈爱地拍了拍,便要拉着他坐下说话。 陈开早已没了刚来时候,那种抗拒和谨慎,神态如常地享受师娘的亲呢,递过礼物,顺势双手反握住师娘的手,请她坐下。 “师娘,我就不坐了,嘿嘿,师父刚回来,不打扰您俩了,我去书院看看去。”说着他朝着小师弟挤眉弄眼:“平安,你去不去。” “啊?呃,去…去啊!” 唐若惜莫名其妙地看着师兄弟挤眉弄眼,先后溜走,疑惑地望向丈夫,但此时,知道陈开底细的凡进正满脸黑线,不知道说什么。 夜色降临,新书院东边,靠北那座独栋小楼的二层,亮起了灯。 灯前,张老夫子正在正在埋头书写,他时不时地停下来,翻一翻旁边的典籍,偶尔甚至要停下思考好久,才郑重下笔。 楼下有响动传来,似有人进出打水、烧火,他并没有太在意,这里经常有学生来替他做些杂务。 不久之后,来人上楼,他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微微愣了一下:“回来啦。” “嗯,下午刚到。”陈开说着,将一碗像粥又向药的东西递给他,然后帮他撤了早已经凉透的茶壶。 张老夫子疑惑地接过去,汤汁温热,刚好入口,凑近闻了闻,没认出来。 “这是什么?” “阿胶茶,里面加了茯苓,养神助眠的。” 张老夫子点了点头,一口干掉,提着壶的平安便又舔了一碗热的。 “恭喜你们啊,胜了!”张老夫子说着,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完全一副随陈开自便的意思。 “呵,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师父这里厉害,不过老头你这恭贺有点敷衍,可以当面跟师父说嘛。” 老头能猜出他和师父的身份,他并不意外,只是鼓动着,想看看师父会是什么表情,但老头没有满足他无聊趣味的意思。 “那就没必要了,我一介文酸,凑到武道至圣跟前,也没几句话说。” “你老头是落魄酸丁,他也就是个行脚郎中,我看,除了职业,没什么差别。” “不懂啊!那个领域,不是我的世界,那个层次,听说也已经不是凡人的世界了。” “行吧!我也就是好奇一下,你不愿意当面说破,那就算了!今天就是过来看看,顺便跟您说一声,趁着天没热起来,我准备这几天就出发,带他们南下游学!您啊,少忙一会儿,还有两碗茶喝了,早点睡觉。剩下的也都在楼下放着,以后自己烧着喝。” “知道了,你去吧。”张老夫子头也不抬。 “唉!”陈开看着老头,叹气离开。 走出小楼,他忍不住回望二楼的灯火,无奈摇了摇头,嘀咕道:“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挑灯苦读,准备参加科举酸丁呢。” 随后,勾过平安肩膀:“走吧,小师弟,晚上去跟师兄睡咯,师兄在给你接着讲师父的望山之战!” “好啊师兄,那我先回去跟爹说一声。” “不用了,去师兄哪里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平安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不再坚持,直接跟着师兄而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凌晨,陈开准点醒来,看到隔壁院子有光亮,便过去跟师父一起用了早餐,如往常一般,进了鱼背山。 如常的训练,结束之后,又去大窑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太好的进展。 下午去书院,上了两堂课,顺便将游学的事情提上议程,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毕竟北上前就给邵空做了安排,这家伙学习不行,但做事还是很有一套。 人员、物资都已经列好了清单,邵空甚至教唆平安,利用特权,吩咐刘掌柜提前准备好了。 唯独行程计划被陈开大刀阔斧地做了删减。 邵空竟然做了五六个月的行程,陈开很想说一句,既然想玩,你要不就别回来了,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当下时代的游学,确实和后世的研学旅行不是一个概念。 他只想顺便搞一个短期的,增长一些见识的研学旅行,至于真正意义上的游学,等他们能独立出行了,自己去折腾吧。 最后,时间定在两日后出发。 晚上回去,将南下的事情告知师父,同时再次邀请,师父只是笑着说去,但不跟他们一起,陈开琢磨了一下,便也没有勉强。 师徒二人完全回到自己的节奏,但被他们丢下大石头的江湖,大浪犹激,暗涌仍湍。 北旗神拳在望山一败之后,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心境破裂,自弃于江湖;有人说他知耻攒勇,图强于来日;甚至还有人说他窃取天雷之力,被雷神锁在雷池受罚… 民间,第三种信者众多,甚至已经出了故事话本。 鲜为人知的神拳大弟子武福,出面主持神拳馆事务,并取得了北旗皇帝的支持,获封神拳执事,因为先今两代北旗皇帝也是神拳馆记名弟子,特赐神拳馆执事享国师礼遇。 败者如此,胜者何乎? 大夏江湖,唯有一片哗然。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根植在绝大部分人心底的价值观念,刀圣赢了,注定了这是江湖昌盛的时代,天下还未归一,他们还可以大展拳脚,藉于此,他们认为和皇室修复关系的机会也该来了。 然而,皇家没有表示,刀圣也悄然隐息。 很快,有人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推断,很有可能是吴家,暗中使了什么手脚,蒙蔽圣听,影响朝政,导致朝堂之上,竟然对江湖第一人毫无表示。 然后,吴家所控制的地方,发生了几起暴/乱,这些暴/乱规模不大,甚至都没有死几个人,但声势很足。 这下,一直因为缺乏凝聚力,从商业上对吴家围而不攻的大小势力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手。 抢夺市场,强取商铺,甚至侵吞地产,不见血的战场上,昔日弹冠相笑的伙伴反手背刺,摇尾乞怜的忠犬也回头露出尖牙。 但吴家也不愧为千年世家,刀圣大败神拳的消息还未传回江南时,他们便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了危机,明面上依旧一副要对付留白居的样子,私底下已经迅速收缩,进入防守姿态,并且派出得力的族人携带大量钱财珍宝入京活动。 而那些沉不住气率先出手的人,露出了马脚,却只是咬下了几根毛,吴家最终会如何已经与他们没有太多关系了,因为接下来,他们都将在吴家的第一波怒火里,化为过眼烟云。 这其中,最为惊慌的,便是洞庭湖岳家。 因为吴士诚的嫡亲弟弟吴士昭,任江南西路转运使。 而岳家,显然在政治上没有能力压制一路转运使,最多勉强以地头蛇对抗强龙,但京城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还坐着吴士诚的族叔—吴用升。 随着江湖浪潮慢慢波向朝堂,博弈变得复杂起来,局势也进入短暂的僵持,毕竟,这是要动用根基力量了。 深夜,吴府后宅,吴用极还没有休息,他的脸上并未有太多忧色,老伙计进来时,他正津津有味地品读手里的书。 “外面怎么样了?” “跳脚的都是些小角色,二沈、黄、叶之流还未有动作!” “知道了,盯紧些,尤其是苏、云两家,这些老狐狸如果开始动作,那才是最难的时候,传话老三和士昭,不要轻举妄动。” “嗯,这苏、云两家也一直很安分,甚至有帮忙解决了一些小麻烦,是不是…?” “呵呵!”吴用极合上手里的书,露出封面上的书名——《左传》。 “白首相知犹按剑!何况三大世家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而已,几时有过真正的同盟和深入的了解!” “知道了,你们这些人就不能简单点。” “刀圣和他的徒弟那边,有什么动静?” “比苏、吴两家还要安静,我感觉他们甚至瞅都懒得瞅一下吴家,只是低调地重新开张,好像又筹备了一门新生意。” “新生意?” “是的,叫众妙轩,看宣传,是奇珍异宝一类收藏买卖!” “这是什么意思?”吴用极罕见地皱起眉头,“宁愿自己动手,也不愿意意在吴家身上咬肉,是看不上吴家的东西,还是笃定吴家已经陷入绝地,等我们主动上门求饶?” 老伙计摇了摇头,“这是你的问题,如果没什么交代,我要去做我的事了。” “嗯,你先去吧。” 等待老仆离开,吴用极依旧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喃喃问到: “你要的,是什么呢?” 然而除了夜风微动,无人应声。 ------------ 第104章 说走就走的旅行 清晨,正蒙书院门外的空地上,停着四辆马车,一堆人吵吵嚷嚷在检查东西。 正珣端着粥碗,咬着馒头站在院墙边,看着邵师兄对着手里的单子念着各种物品,便有其他师兄点好数目往两辆四轮长马车上搬,小小的眼里满是羡慕,可惜自己只有十岁,不能和师兄们一起游学。 好在陈小先生说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情,正珣知道,先生说有,就一定会有,只是具体是什么时候,先生却没说。 两刻钟之后,四辆马车离开书院,沿着官道顺石牛河向下而行。一路欢歌笑语引的路人纷纷侧目,看着这些奇怪的马车,好在这年头青年士子结伴、大户举家同游的事情虽然不多,但也算不得稀奇。 路人之所以奇怪,更多是因为这伙人的马车并非普通的双轮马车,而是前后各两轮的四轮马车,车厢也比普通马车长了近一倍,这两辆车是陈开带着学生共同设计的,找石牛县最出色的匠人做好零件,再由他带学生们亲自组装。 陈开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教学,在制作过程中更直观地阐述数学和物理知识,另一方面是因为现实需求,智造大院的产品和原料都需要大量运输,改装加长的马车相对效率要高许多。 当然,最早改装的货车没有车厢,因为此次出行需要用到,才临时加装的,只加装两辆,已经够用。 马车之所只加长而不加宽,是因为礼制的约束,平民使用马车的宽度是有要求的,尽管这个国家建立时间不久,社会礼制并不十分严格,但陈开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招来麻烦。何况,就算无视礼法,也得遵照现实,路窄车宽,反而不便。 此行人数共计二十五人,十八名超过十二岁的学生,加上陈开、平安、陈重、钱定方,其中除了小萝卜,另外三名年满十二的女孩竟也都参与了。平安年龄不够,但是成绩一直是最好的,以学霸身份破格带上的。 另外还有罗大富遣来的小成小武、两个伙计,和一个仆妇,美其名曰,供书院差遣。 陈开估摸着,罗大富肯定不愿意罗丁儿出远门瞎跑,但又拗不过,所以派人来保护和照看,小成小武都有武艺在身,不必多说,那仆妇虽然并非江湖人,却是罗丁儿的乳娘。 陈开、陈重、平安、钱定方四人共乘一两普通马车,罗丁儿、香儿带着乳娘和另外三位女同学乘另一辆普通马车,另外两辆加长马车装了剩下的十五名学生和备用物品。 陈重亲自坐在车辕上为自家少主赶车。车外清风怡人,陈开几人拆下车顶和两侧的活动木板,后边跟的三辆车也有样学样,顿时便出现了四辆敞篷马车,加长的敞篷看着有些别扭,却也丝毫不影响出行者的欢乐。 陈开无聊,翻看着出行计划,石牛河行不了大船,他们需要乘马车走陆路到江宁,然后换游船,顺长江而下,经过扬州、苏州,再沿运河下杭州,在杭州湾换海船北上长江口,然后返回。 邵空未曾出过远门,所做的计划漏洞百出,他不得不在帮忙修正一番。 推敲一遍行程,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旅途无聊,后面也太过吵闹。陈开索性拉着钱定方开始下象棋,小师弟在一旁看着,好在钱定方现在已经适应了陈开这位世子殿下的行事风格,与世子对弈也并不拘谨,本就思维敏捷的他也不让着,很快就把陈开杀了两局,最后才被陈开扳一回。 这年代人口没有后世那么多,但是沿着官道一路下来,茶馆酒肆集镇也有不少,差不多饭点的时候,车队会停下来修整,吃饭、喂马、补充净水,至于干粮,陈开让刘掌柜备了许多耐存储的酥饼、腊肉干一类,一行人中,大多数嘴都被养刁了,对于沿路小酒馆的干粮是看不上的。 一次停车之后,一些机灵的家伙都挤上陈开所在的马车,因为他们的陈小先生会很多有趣的游戏,也有好听的故事,还没有先生架子,要是张老夫子也在,除了罗丁儿和邵空,其他人就未必敢这样了。 …… 如此晃悠悠地走三天,终于长江边边上,与江宁府隔江望。 一行人虽都是南方人,也大多在石牛河边长大,却也从未见过滚滚长江的气势,距离码头还有一里地的时候,都已经嚷着要去看长江。 陈开见此情形,便下令停下休息,让大家去江边游玩一番,再过江。话刚说完,一群学生便跳下车奔向江边,学生都是水边长大,所以安全问题不用太过操心。 陈开与陈重落在后边,陈重是典型的西北汉子,在石牛河边生活了四年也没下过水,眼下的奔腾大江让他觉得震撼、稀奇,却也有些恐敬。 陈开走近河边,站在一方巨石上,看着辽阔的江面,这里河道宽阔,水流相对平缓,对岸便是大夏江南东路首府,因此形成了相对繁华的河港,江面大小船只往来不断。 此时长江的水质明显也比后世好很多,江边青绿,江中湛蓝,不时能看到不知名的河鸟在水面上空翱翔。 不多久,钱定方带来了一个伙计,对陈开说道:“少主,这是钱掌柜安排在这里接应我们的。”钱正是钱定方表侄,平时钱定方称其为正小子,如今有外人在,为了避免暴露陈开身份,所以口称钱掌柜。 那伙计只知道大掌柜让他接一行贵人渡江去江宁府游玩,当下便行礼道:“小的陆三,不知贵人是否现在准备过江?”没问人数,要么钱正交代了,要么钱定方刚才已经给他说了。 “有劳小哥,现在就可以渡江,不过我们的马车?” “贵人有所不知,这边有大船是可以渡马车的,当然我们商行在旁边镇子上也有货栈,如果贵人嫌麻烦,可以暂时让货栈伙计代为照看,返回的时候再取。” “那行,马车就先寄放在你们货栈,只是我们有些东西需要卸下来带着,小哥稍候片刻,给,一点马料钱!”陈开说着伸手,将陈重递上来两个银果子给了陆三。 银子约莫二十来辆,四匹马吃一年也够了,显然是包含了很多赏钱在里面,陆三不敢推辞,躬身接过,又问道:“那小的帮贵人唤几个脚夫来?” “不必了,东西我们自己带着便可” 陆三闻言退到一边,陈重朝着河边瞎跑的学生们大吼到:“兔崽子们,十息之内,到马车集合!迟了,晚饭就别吃了!” “啊,快跑!” 陈重在学生中是危险人物,一时间学生们都呼啦啦地往马车那边跑,好在天气还凉,没人下水,不然就得光脚或者光腚跑了。 钱定方安排罗家两个伙计背上备用的应急药材和器具,至于学生们自己的换洗衣物和备用干粮,都由他们自己背着。 陆三带着一行人上了码头,最里边早有一辆大船等候多时,上船清点好人数之后,船家便起锚向对岸划去。 人力大船行进缓慢,陈开便趁着这个时候给学生们讲些关于河流、降水的自然知识,过了江心,甚至让船家空出桨位,让学生自己上去体验,好在一帮学生虽然年龄不大,但陈重平时体质训练十分严格,倒也划的有模有样,邵空甚至替了船老大的舵手位置。 这一切都让接应的陆三迷惑不已,这群人看着像是读书人,却背着粗麻布做成的奇怪包袱,而且还干摇船这种粗活? 渡江进城,就连石牛县首富千金罗丁儿都是一副土包子样儿,高大的城墙,宽阔的街道,边上的商铺鳞次栉比,已经是接近晚饭的时间,道上贩夫走卒仍没有收摊的意思。 尽管见惯了现代都市繁华,陈开仍然被现在江宁城的古韵风华所震撼,后世许多景区、影视城也有大量仿古建筑,但即使是古建大师所设计的作品,也仅有其形,难以复原其韵,原因可能就在于气。 建筑、景观可以复制,但人韵、风气难以复制! “看诸位贵人都是头一次来江宁,好叫贵人知晓,江宁城不比北边几个大城,是没有宵禁的,贵人若有兴致,可先去咱们酒楼安顿,吃了晚饭,再出来逛一逛,那时候才热闹!” 陈开听从陆三的建议,约束一群学生,向留白居的江宁分店走去。留白居虽然主营的餐饮,但是配套的住宿服务也是有的,而且分有高低档次,知道陈开要来,分店掌柜直接预留了两座别致的小院。 众人安顿好之后,陆三暂时告退,去找大掌柜钱正复命,一日的车程终究有些疲惫,陈开让分店掌柜准备饭菜,一行人便趁这点时间休息一番。 此时正是饭点的时间,留白居里人却并不多。一行人刚熙熙攘攘地坐好,钱正便随着陆三赶回来了,陈开见钱正略显疲惫的神色,便知道他应该忙的也没吃饭,便拉他一起坐在同桌。因为有学生在,钱正并没有聊生意上的事情,而是说了一些江宁好玩的地方和有趣的风物。 饭后,陈开本想让钱正去休息,他们在酒店周围随便逛逛,感受一些首府的市井繁华。 毕竟这是他来到这里,第二次走出石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 随着灯火亮起,一行人流入江宁街头。 此时,凡进夫妻俩人,也在初夜的街头闲逛,他们和陈开一行前后脚离开石牛,只不过陈开一行往东南下,而他们,是往西北上。 此刻,人在光州。 ------------ 第105章 伸向弃卒的稻草 日暮时分,江宁留白居,正是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今天也是江宁店重新开张的第三天。 停业半月,已经把江宁的一些老餮憋坏了,这些人未必会扯旗和吴家叫板,但也未必会被吴家吓住,毕竟是江南东路首府,层次复杂。 江宁,不仅有富,还有贵,更有权。 一个不起眼的青衣胖子,也随着食客,进入留白居,只是,他却不是来吃饭的。 “掌柜的,在下有要事求见钱大掌柜,请代为通传!” 正忙前忙后的掌柜听到这话,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衣胖子,淡淡地拒绝:“大掌柜正忙着,没工夫见客。” 青衣胖子闻言也不恼,而是识趣地从袖子摸出一锭足有二十两的银子,往掌柜手里塞去,脸上堆着笑:“小小意思,在下确有要事,劳烦掌柜!” 这是求见大人物常有的套路,胖子很上道。 只是,那掌柜好像就不怎么上道了。 他巧妙地躲开胖子伸来的手,胳膊一抬,宽大袖子一垂,胖子便再也找不到塞钱的角度。 “有事说事,无事请回!” 这态度,无疑是坚定地拒绝了。 胖子脸上笑容一僵,刹那阴沉闪过,但是很快,又变成的低声下气,他凑近掌柜,以近乎哀求的语气低声说道:“在下孙家孙大勇,真的要十分紧要的事情要见大掌柜,请掌柜的一定通传一声,不然…” “不然怎么样?你就要硬闯了吗?”掌柜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三年来,孙大掌柜来光顾敝店也不是一回两回,今天虽然做了乔装,但我能不认识?说了忙着就是忙着,你若真不信,闯一个试试。” 这话出口,孙大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一个铺面的小小掌柜这么蔑视,是他从未受过的羞辱,他恨不得跳起来给面前这掌柜几个大耳光,但这也只能想一想。 至于强闯去找钱正,更是想都不必想,对方这是明确拒见。 在孙大勇看来,刀圣携大势归来,虽然没有立即对吴家动手,但岂会放过吴家,何况就算刀圣超脱凡俗,不计较这些许“小打小闹”,但原西那帮睚眦必报的家伙呢? 如今那位世子亲自南下,已经到了江宁,如果自己不迅速表态,说不定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孙大勇强自压下情绪,碰巧靠近门的口一桌的客人用餐结束,他眼疾脚快,迅速站住还未收拾的桌子。 上了桌就是客人,这下掌柜也不好撵他,只能一边如常招待,一边派人通报钱正。 孙大勇知道陈开就在这里歇脚,本想层层打点之后,求见正主,但如今常规的路已经走不通,他只能选择赖,赖到钱正或者陈开见他。 他点了一大桌子吃食,往日里的美味佳肴,今天丝毫吸引不到他的注意力,他一筷未动,只是盯着门口,皱眉沉思。 虽然倒戈的决心坚定,但怎么让对方接纳自己,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正好趁着世界,再斟酌斟酌。 至于倒戈的选择,他从来没有犹豫过,不仅因为刀圣赢了,更因为他得到消息,吴家最强的两位供奉,三年前去挑战刀圣,被人轻而易举地击败,甚至破了心境。 世俗的力量,在武道至圣的面前,已经不值一提。 陈开此时正带着一帮学生在街头闲逛。 夜间的江宁,繁华更胜白天,街上人来人往,行脚小贩,杂耍艺人,士子贵女,江湖豪客…汇在一方,热闹异常。 人多,偷儿便也多。 不过有陈重在,到只要不是跑的太远,也不必担心被偷了东西,何况邵空为首的几个兄弟,本就是个中好手,自然也防得住别人。 待陈重抓了两个不长眼的,重手教训以后,偷儿们便也知道点子扎手,不再来犯。 市井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陈开沉醉其中,带着他们一直逛了许久,走出去很远,直到误入秦淮河畔的烟花柳巷,才折道绕回。 罗丁儿一路走,一路买了好多小吃,但因为刚吃过饭,每样都是小小尝一口便吃不动了,最后都便宜了邵空几个。 这次出来的学生,每人都给了十两可以自由支配的银钱,但如今行程刚开始,都还捂着舍不得动。 众人回到留白居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留白居这种正经吃饭的地方,也倒了打烊的时候。 更多的酒和未尽的兴,只在下一个场子继续。 安排一帮学生走后门回客房,陈开随着前来迎接的小厮,从正门而入。 “小的孙大勇,拜见世子殿下!” 陈开刚进门,孙大勇便一眼认出,直接从座位上,连滚带爬地扑倒在陈开面前三步。 “起来!”陈开从不跪人,也见不得人跪。 “谢殿下!”孙大勇心中一喜,一跪就让起身,这是要礼贤下士了,他压抑着激动,再拜之后,慢慢起身,谄媚地笑着:“殿下…”。 陈开竖右手食指,摇了摇,“你一个字都不要说,听我说,明白吗?” 孙大勇的笑僵在脸上,只能下意识地点点头。 “孙家的人和事,没有一丁点能入我眼的东西,你胆敢再烦我一个字,我现在就让你生死两难!” 陈开厌恶地丢下这句话,朝内院走去,两个伙计将呆若木鸡的孙大勇佳到门口,推了出去,关门打烊。 孙大勇如行尸走肉般,呆立留白居门前,眼神空洞。 很快,孙家管家急促赶来,拉住孙大勇:“老爷,快,快跟我回,吴家来人了,正等着见您呢!” 孙大勇有些迷茫:“人…人在哪里?” “在家呢,让大公子拖着呢!” “好,回,先回!” 孙大勇嘴里说着,但却一步未动,整个人恍惚的厉害,管家见此,只能拽着他往回跑。 孙家客厅,孙维扬正小心地陪着吴家来的人,来的不是吴家子弟,而是负责监察的管事,这些人大多身怀武艺,而且除了吴家家主,谁都命令不动。 孙大勇被管家拉回家里,还一直是恍恍惚惚的状态,直到看见儿子,才猛然警醒,他还不能就此倒下! “嘿嘿,孙大掌柜真是不刺辛劳,这么晚了,还在外忙碌。”吴家管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警醒过来的孙大勇连忙躬身行礼:“这位管事说笑了,如今正值关键时刻,孙某岂敢松懈,误了家主大事。” “但愿如此,家主让我传话给你,宣和董家,暗中联络黄家,意欲反叛,家主命你即刻动手,暗中封锁董家北上的渠道,防止其将钱货转移到黄家地盘,等家主运作到位,便会一举将其全家老小,缉拿入狱!然后,哼哼…” 然后怎么样,已经不必明说,按上罪名,问斩、发配、充入教坊司等等,全凭吴家的意思,但对于反叛者,只有重没有轻。 因为董家和孙家一样,与吴家,是明确的依附关系。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孙大勇鬓角见汗,他强自沉声说到:“还请管事大人先去休息,等候我的好消息,维扬,还不去安排!” 那管事见孙大勇让自己儿子跟着自己,便也放心下来,何况,孙家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孙大勇不可能耍出什么花招。 待到儿子带着吴家管事走的远了,孙大勇却没有去安排事情,而是猛地掀了桌子,抓起凳子一阵打杂。 管家了解自家老爷的脾气,等他发泄一阵,小心意义地凑上去问道:“那位世子爷拒绝了咱们?” 孙大勇终于无奈泄气,瘫坐在椅子里:“是,他说孙家,没有能入眼的东西!” “这么直接地拒绝,那这大概是铁定要那孙家杀鸡儆猴的意思?”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肯定是了,那本来就是群睚眦必报的恶狼!” “那我们还能回头吗?” “回头?呵,怎么回头?人家都杀到面前了,他们还让我去对付董家?对付董家不得搭上黄家,我小小孙家,何德何能啊!” “是啊,这是拿咱们当弃卒,当试刀石呢,我们粉身碎骨,他们最后说不定反而谈和,还咱们的心血,作为筹码!” 管家竟是难得的明白人,一点就通,但是问题是怎么办呢?他只能问老爷。 “我们,该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孙大勇把问题还给他。 两人陷入沉思,许久之后,管家一拍脑袋,好像还真被他想到了什么。 “你想到了什么?”孙大勇很着急,留白居听完陈开的话,他就陷入绝望,以致精神恍惚,直到看到儿子,才勉强振作,如今岂能放过任何一线生机。 “前两天,听京里有消息说,陛下对吴家意图侵夺西王府产业的事很生气,派了辑凶司的沈指挥前来调查!” “什么意思?”孙大勇有些迷惑。 “我们何不向辑凶司举报?” “举报?”孙大勇更加迷惑了。 “对,举报!” “举报什么?” “老爷说苏家、云家为什么不动西王府的产业?”管家换了角度 “因为苏家在动,云家在南,威胁感小的多?”孙大勇试探着答道,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管家有些高深莫测。 “这或许是一部分原因,但黄家呢?黄家也在淮南路,离石牛也更近!” “黄家实力次一些,胆子自然也小一些?”孙大勇的语气不太确定。 “不对,这些都是小节,老爷想想,如果吴家本身就和西王府有什么恩怨呢?比如,吴家参与了谋害武靖王一事!” “你!吴家和原西相去千里,为什么要谋害武靖王,你…”孙大勇惊恐地看着管家:“你这是要我诬告吴家,你是辑凶司的人!” 孙大勇并不笨。 “还不算太笨,如果不是我们帮你兜着,就你这些动作,能瞒的住吴家?”管家笑着,承认无疑。 “难怪你知道什么京里消息,还有,沈…沈指挥前来调查这些事,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现在听说也不晚!”管家依旧淡淡笑着。 “不!我不能这么做!我们…我们没有证据…” 孙大勇摇着头抗拒,吴家是虎,辑凶司是幽灵,是魔鬼,与辑凶司合作,他难得好死,这一点,他还是能想清楚的。 “唉!”管家叹了口气,像是哄孩子一般:“难道你忘了,京里的消息是什么?陛下很生气啊,你,有的选吗?” “我…我…”孙大勇这才彻底明白,眼前的局面,已经不是他不惜一死,就可以改变什么的了。 “别紧张,我们虽然凶名在外,但做事一向很有规矩。”管家温柔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们合作,最多你死,但是能保下孙家啊,有我们撑着,谁敢动孙家?但不跟我们合作…”他顿了顿: “你全家都要死啊!” ------------ 第106章 应夏学宫(上) 接下来的几天,陈开一行人以江宁城为核心,又逛了几个几个地方,在江宁的行程,只剩下最后一站:应夏学宫。 应夏学宫的前身是新汉学宫,在数十年的战乱中已经被破坏,先帝高宗皇帝即位后开始恢复,三年前,二皇子宁王就封江宁后,在新汉学宫原址上修复扩建后,改为应夏学宫。 前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两晋始,佛、道渐起,到了前朝,一代大家韩推之在先帝的支持下,掀起古文复兴,意图重振儒家声威,奈何成效甚微。 大夏重儒,太祖重开科举,召令各地修建官学,教授儒家经典,稳定局面之后,逐渐调整科举内容,奉儒家为尊,这才有了应夏学宫。 然而皇帝尊儒,无论从情感上还是利益上,都与门阀大族不合,这也是为什么学宫召令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颁布,但江宁这样的首府之地的学宫,却仍是拖了十几年才重新开教,直到宁王就封,才算真正建成,其中艰难,可见一斑。 官学无疑是顺应统治者意志的,就陈开所知,皇权不断集中也是历史大势,所以官学也可以说是完全顺应当下时代的教育方式。 陈开虽然教授了这些学生现代学科的知识,但他不愿意让他们成为这个时代的疯子,被这个时代孤立,所以他决定带学生在应夏学宫游历,听学,名曰观摩学习,让学生不至于脱离社会现实,就他自己,也算参加一次活态博物馆的旅行。 拜访的帖子三天前就递过去了,对方还专门派人到留白居回复,表示欢迎。作为官方学院,对不知名的乡野私塾,能够拿出这么好的态度,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夏立以来,儒学与大族家学、寒门子与世家子的对抗上,从未站过上风。 自己这帮子人好歹也入了读书人的门槛,尽管是不出名的乡野私塾,也是他们需要拉拢的阶层。 寒门子弟或多或少地也看明白了当下局势,要想撼动门阀统治,必须要抱紧皇帝的大腿,联合起来,才有希望。 当然,这里所说的“寒门子弟”,指的是能读的起书的这一阶层,至于更底层的人,连拼搏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历史的洪流中逆来顺受。 一行人早早起床,吃过早饭,便向老杏街那边走去。 “少主胸中所拟,真是精妙至极!这几天看似漫无目的闲逛,实则是大有深意啊!”钱定方于这几日,颇有所得,行走间,与陈开闲聊起来。 “呵呵,无缘无故,定方干嘛给我戴这高帽子。” 陈开淡淡地回到,钱定方只以为这是要考教自己。 “第一天我们去了落月寺,看的是佛家文化;第二天我们去了停云观,领略了道家风采,然后我们又分别逛了乌衣巷,锦衣巷,布衣巷,这又分别是高门贵族、豪门商贾、市井百姓不同的写照,还专门跑到城外庄子上待了一天,看农户种地,再加上今天要去的应夏学宫,从现实上,士商工农的生活状态尽入眼中,从精神上,儒释道三家最主流思想也都有了解,他们这个年龄,只要有心去体悟,单是这份见识,就已经比大多数人强的太多,若是再有些运气,成就绝不会太低!” “呵,定方既已理解我在这其中的心思,那这一路的考校和引导工作也就交给定方了!”陈开乐的身边人手堪用,直接丢了差事。 钱定方愣了愣,才十分无奈地领命,心中腹诽,少主不地道啊,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说甩就甩给他了。 正当他发愣的时候,一直跟的比较近的罗丁儿开口了,“钱先生,我觉得他们能去思考和体悟到您说的这些东西,已经很不错了,又会算术,比我们家掌柜都不差,他们要是出去做事,一定有不小的成就,为什么还要有些运气?” 钱定方看了一眼自家少主,见少主没有讲话的意思,便斟酌词句道:“你们虽然有了见识和能力,但是做事的机会还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你就不说了,罗员外好歹有些家底。他们呢,文、武、商,三条路,凭他们自己,那一条能走的通?出仕要门路,习武要名师,经商要本钱,以他们的出身和家底,要是没点运气,要成事,何其难啊!” “那朝廷不是重开了科举吗,只要能中举,不就能当官了,然后慢慢升呗?” “呵呵,开科至今,已历近四十年,算上加开的恩科,计二十一,取仕三千余人。据我所知,这其中出身寒门者不足百人,且中举补缺后,最终也都投入高门大族之下,与奴婢无异。”钱定方轻叹一口气。 “啊,就没有一个人例外吗?” “有一个例外!”接话的是陈开,“那就是定方,定方是渠正三年的进士之一,补的是岐州岐公县县令,三年后因考评不佳,调任时为边镇的秦州凤谷县,此后几年,又逐渐被贬为抄写文书的吏员,定方心气傲,弃官了。” “少主说笑了,哪有什么傲不傲的,只不过年轻莽撞罢了。”此时大多数人都凑了上来听着,钱定方作洒然状,“所以你们呀,也不要以为学了点东西,就天下任我行了,现在你们充其量有那么一点小术,离人家大道,还差的远呢。” “那后来呢?”一个进士,辞官后倒成了你的随从,罗丁儿十分好奇地望着陈开。 “后来就是另外的故事了。”陈开的身份在这群学生中,太过惊人,钱定方还不能完全明白陈开帮这些孩子,并且让他进入书院的目的,就不敢继续下去,暴露陈开的身份,便扯开话题,“转过这条街,就到了,你们是书院学生,要注意仪容行止!” 听到先生训示,一帮学生立时也规矩起来。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应夏学宫门前,已有一位先生在等候,那中年先生见到陈开等人,却有些迷茫起来。因为是书院交流,小萝卜没有带护院和乳娘,队伍里只有钱定方和陈重两个成年人,粗略看来,钱定方更符合先生的形象,然而从行止站位来看,二人又都奉陈开这个十五岁的青少年为尊,迎宾者一时楞在那里。 钱定方反应机敏,主动上前行礼:“敝人是庐州石牛县正蒙书院先生钱正,”然后他指向陈开,“这是陈先生,也是书院的东家。我们前天向贵院递过帖子,今天特地带学生来贵学宫观摩学习!” 中年先生听了钱正的话,压下心中对陈开年龄的疑惑,上前行礼:“陈先生,钱先生,不才李明,奉院监之命,负责诸位的观摩学习一事。” 一番简单的寒暄客气之后,陈开一行人跟随李明进入了应夏书院,并将大致的安排跟陈开做了说明。 “上午,我带诸位参观应夏书院,下午呢,可以让贵院学生与本院的学生一起,听一听讲课,陈先生以为这样安排如何?” “好,有劳李先生!” 应夏书院虽然对陈开一行人的观摩学习表示欢迎,但因为他们并不是什么出名的书院,也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儒者,所以接待规格自然也不高,李明也只是书院一名普通的先生。陈开目的是为了让学生长见识,也就不在意这些东西,客随主便。 应夏书院规模极大,学子数百人,学舍数百间,根据李明的讲解,皇帝还赐了学田十顷,用于学院的运作经营,杏坛、讲堂、书阁一应俱全,因为尊儒的关系,书院的后方,还正在修建孔庙。 整整一早上时间,一行人才在李明的带领和讲解下,将整个书院参观完毕,参观期间,陈开提了不少书院运营的问题,李明也都一一解答,李明偶尔问起正蒙书院的事情,陈开也都据实以告,除了偶尔冒出的现代化词语,小小的正蒙书院,也没有引起李明的任何惊讶。 上午的行程结束之时,李明婉拒了陈开共进午餐的邀请,二人约定下午在讲堂见面的时间,陈开便带学生出去觅食。 古人没有午休的习惯,陈开带着学生吃过饭,重新返回应夏书院,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一行人便在书院的公共空间自由闲逛。 正当陈开欣赏着庭院廊檐上的雕花时,不远处的罗丁儿那里缺发生了状况。 “你们是何人?乔装易容潜入书院,意欲何为?”有一脸正直的老者拦住了小萝卜等几个女学生,看老者的模样,大概也是书院的先生。 几个女孩虽然在正蒙书院学习了几年,但出于本身柔弱的性格和这个时代过分尊师重道的环境,面对老者的呵斥,有些唯唯诺诺。唯独罗丁儿,在家被罗大富宠,在学校被张老夫子宠,并且从来不把自己当学生,至少也得算个见习先生。 当她感觉自己没有错的时候,可不管你是什么先生了。 “嘿你个老头,叫这么大声吓唬谁呢?你谁呀,我们是经过学宫山长同意来观摩学习的!” “你…你…放肆!”老头作为书院先生,想来从没没有被晚辈这么顶撞过,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学宫乃文华宝地,岂容你等撒泼,将她们撵出去!” 老头进来时,便有学生行礼随行,此时师长发话,随行的学生走上前去,只是他们也不好对几个女子动手,便伸手严声道:“诸位姑娘,请你们离开吧!” “慢!” ------------ 第107章 应夏学宫(中) 眼看罗丁儿就要发飙,陈开赶忙出声,阻止麻烦变大。 他走过来,站在罗丁儿几人面前,拱手道:“老先生误会了,我们确实是递过帖子,经过贵院山长应允才入的书院,早上李明李先生已经带我们参观过学院,下午将会安排我们与贵院学生一起听讲。” 陈开开口,罗丁儿便不好再开口,在边上气呼呼地瞪着老头,香儿几个只敢缩在后面。 那老头看陈开神情不似作伪,但他仍在气头上,便沉声问道:“你与她们是同门弟子?你们师从何人?” “呃,我就是她们的先生!” 陈开如实相告,老头听了更是怒气填胸,“荒谬!黄口小儿为人师,黄毛丫头为学子,简直是侮辱学问,把他们撵出去,莫要脏了这文华宝地,山长一片治学之心,也不能被他们钻了空子。” 老头话一出口,一直跟随在后的陈重眼神一冷,周遭气氛为之一滞! 陈开抬手制止了陈重的冲动,此时平安和邵空他们都围了过来,应夏书院也有不少学生凑上来,自己毕竟是带着这帮家伙出来长学识的,不能以简单粗暴的武力来解决问题。 “好,老先生既然说到学问的问题,那我有几个问题请教,老先生读书治学,想来这点容量还是有的。” “哼,你若有疑惑,老夫既为师者,一定代你家长和师长好好教育!” “老先生可是尊奉儒学?” “不错,圣人之学博大精深,理应是我辈读书人共同的信仰!”老头的回答充满自豪。 “好,既然如此,那么老先生认为,前朝韩推之韩公的学问如何?” 老头看了陈开一眼,对方提到前朝大儒,他心中也深感荣幸,当下抱拳右胸,以示尊敬,方才开口:“韩公学究天人,乃不世大儒,岂是我等可以评判的!” “老先生如此推崇,想必韩推之韩公的文章都读过吧?” “自然读过!” “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韩公《师说》里的这句话,老先生可否为我解读一番?” 这话虽是出自韩推之的文章,但字句浅白,根本无需解读,老头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应夏书院的学生也开始窃窃私语,正蒙书院的学生大多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韩公的意思是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老头硬着头皮解释一番,随即义正言辞,“但是你也休要钻什么空子,达者为师,并不是幼者为师,韩公本意也是为告诫为师者,不可自满,却不是让年轻者,猖狂自负!” 老头显然不是什么草包,三两句话就能唬住。 “老先生觉得你达,而我未达?” “哼!”老头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陈开,但态度已不言而喻。 “好,那我还有一问:当今天下,求学问道者以儒、释、道三家为最,我虽然都没有深入去研究,但于各家主要宗旨,也算略懂一些。据我所知,释门讲众生平等,从没有说佛和菩萨是男是女;道家讲阴阳相济,所尊神仙也是有男有女;佛法道经里好像也从未宣扬过男尊女卑,老先生却轻视女子,敢问这是老先生自己的观念,还是儒家主张或者先贤传承?” 陈开三两句话,已让老头有了压力,但也仅仅是陈开说话的一小段时间,当陈开最后一句话出口,这个压力已经悄然不存,取而代之的是果然是无知小儿的轻蔑。 “哼,无知小儿,岂不闻圣人曾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说的就是你这种投机钻营的卖弄之辈!所以老夫才不愿与你等假以辞色,但我儒家经典《左传》中又有名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能好好自省,改错归正!” 学宫的学生见自家先生教育了别家书院的人,或多或少,与有荣焉;反观正蒙书院的学生,则有些尴尬,邵空和小萝卜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因为他俩也知道孔子这句名言,这一向厉害的陈开,怎么就自己挖了一个坑往进跳? “不对。”陈开的音调并不高。 “嗯?”老头露出疑惑神情。 “我是说,老先生的理解不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表达的肯定不是性别观,嗯,就是你以为的那个男尊女卑,就是性别观。孔圣人三岁丧父,由母亲抚养长大,据传圣人至孝,主张孝道,言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所以如果按老先生的理解,圣人就失了孝道!” “我也没有说圣人这话中的女子指的就是天下女性,你不学无术,殊不知当时女子指的是未及笄的女孩子,未读诗书,不慕礼仪,岂能假以辞色!” 老头说着,白了一眼罗丁儿,登时把丫头气得直跺脚,一时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陈开却并不着急。 “还是不对,与未成年的女子计较,与孔圣人的宽容之道不合。退一步讲,就算从字面上这样去解释女子,那小人又做何解?无论解释成年龄小的人,还是与君子相背的人,从语言逻辑上讲,都无法与老先生所解的女子构成并列关系!” “既然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你倒是解读一番,也让老夫开开眼界!”老头虽然从没听过“逻辑”为何物,但陈开话里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当下转攻为守,他相信,以陈开的年纪,不可能对先贤的名言有什么独到的解释,就算对方歪扯什么,以他自己的学识,也足以反驳。 “我这里倒是有两种解释:其一是我自己的想法,孔圣人这句话乃是对家人戏谑之言,小人是他家中仆人,女子是他妻妾或者晚辈,调侃说笑的话,不必太认真; 其二则是我听另一位…嗯,姑且当他是儒师吧,他注解的意思是,圣人周游列国,向诸侯、王宣扬自己的主张,小人指佞臣,女子指的是诸侯、王宠幸的妻妾,意在劝告诸侯、王不要受佞臣和美人的蛊惑。 我觉得这两种解释都说的过去,也许还有其他也讲的通解释,但男尊女卑的解读,我觉得一定是错的。” 陈开一番话后,周围的人都陷入了思考,而老头已经懵了,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好,好,好!小友年纪轻轻,学识不凡啊!”一位矍铄老者和一个熟人,同时走来。 有学宫的学生主动让开并向二人行礼:“周师!梁兄!” 和陈开争论的老头也拱手口称“芼公”,对来者十分尊崇。 “梁兄,逛了一早上没见到你人影,我还以为你把我们介绍过来,就撒手不管了。”陈开笑着先和熟人打招呼。 熟人是学宫的学生,也是张老夫子的学生——梁承,这次学宫交流,便是由他促成。 梁承先向和陈开争辩的老头行了弟子礼,才笑着回道:“早上忙了些事情,陈兄弟莫怪,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山长,周师,与你争辩的这位是陆师。” 此前开口的称赞的,正是那姓周的老者,此时他先对那些行礼的学生说道:“嗯,好了,你们都去忙自己的课业,完了好好也想一想陈小先生的话。”然后又对陈开等人说道:“老夫周皓,让正蒙书院的诸位见笑了!” “山长当面,失敬!”陈开淡然拱手,然后侧头,对姓陆的老头微微欠身,算是留了面子。 罗丁儿等人倒是惊了一下,这位可是应夏学宫的山长,更是儒学大家,名望甚高,也连忙行礼:“见过周夫子!” 周皓倒是十分和气对大家笑笑,然后对着先前呵斥陈开和小萝卜,此时一脸窘迫的老头道:“叔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你下去好生研读!” “叔春谨记山长训示!”周皓开口,老头很服气地离开,对罗丁儿一脸胜利者的高傲视而不见。 老头离开,周敦才再次开口:“陈小友见笑了,不过叔春虽然有些迂腐呆板,其实学问做的还是不错的,等到了我这等年纪,成就未必就比我差了多少,所以你们啊,也不要以为自家先生巧辩,赢了叔春先生,就因此骄躁。” 罗丁儿撇撇嘴,最后这句,显然是对她说的。 “不知陈小友关于“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第二种解释是听谁所说,可方便告知,老夫想结交一番。” 周皓的话里有招揽的意思,陈开疑惑地瞅了瞅梁承,见对方微微摇头,想到张老头的性子,便不着痕迹地带过:“这是我们书院一位先生所讲,只是他性喜安静,我会转告周老好意。” 至于转告之后,愿不愿来,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如此也好,那就走吧,你们下午要听的课是我讲的。” “洗耳恭听!” 陈开请周夫子走在前面,自己落后一步,与梁承齐平。 “你来的这么巧,那陆老头,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怎么会呢?陆师为先生,我为弟子,你觉得弟子能指使先生做事吗?”梁承淡然笑道:“倒是陈兄弟,一向淡然慎言,较起真来,却是言辞犀利,聊聊数语就将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的事实推上学术道统,让陆师着了道儿,无从辩驳!” “我怎么感觉姓陆的虽然是先生,但好像有点怕你这学生呢?”陈开不为马屁所动。 “嗯,有吗?大概是你感觉错了吧,对了,我最近又搜集了一些你喜欢的话本,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梁承再次转移开话题,同时加速几步,跟紧周皓,陈开也只能跟上,却不好再试探。 ------------ 第108章 应夏学宫(下) “前段时间,我给你们讲了立人之道,一曰仁,一曰义。为政者修仁、义,则圣德自显,万民感化;为民者修仁、义,则孝悌自伸,其乐融融。 然则,除圣人外,世人多蒙昧,人道虽立,何以传之?这就是今天我要讲与你们的:师道! 所谓师道,就是教与学之道,人之初,性善而无知。性善所以可教,无知所以需学,此师道之始也……” 穿堂微风中,周皓侃侃而谈,桌上和手里没有一片纸张,可见他所讲的内容都是经过深思熟虑,铭记于心的。 对于邵空等正蒙书院的学生来说,这是一个别开生面的课堂,环境和氛围区别于正蒙书院的淡然随意,先生是区别于“落魄秀才”的儒学大师,内容更强调儒学为政治世的“国学正统”的一方面…因此,听的都十分认真,就连钱定方沉浸其中。 陈开只是一个观众,历史的观众。虽然这里的历史与他所知道的历史有了出入,但从当下的情势来看,儒学的胜利仍会是必然。 “…如此,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我今天要讲的就是这些,你们若还有什么疑惑和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来。” 周皓讲课语言凝练,道理也简单直白,很多地方也结合实际或者一些历史案列进行阐述,因为答疑环节的疑惑并不多,倒是受课题的影响,表达感谢师恩的话不少。 眼见大家没什么疑惑,周皓把目光投向与学生坐在一起的陈开:“陈小友见识不凡,对儒家经典也有研究,不若也上来为学子们讲一讲心中所得?” “对,请陈先生讲一讲…”底下有亲历前院争执的学宫学生附和,这其中,也有因为陈开的年龄和所受的礼遇,推及己身,生出的不平情绪。 陈开起身拱手道:“周夫子谬赞,我并非儒家弟子,与儒学也大多停留在知而不深的层面,不敢说懂,还是算了吧!” 陈开说着,瞥了一眼旁边的梁承,那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能让我这么个半大小子上台,怕是少不了你的功劳。 梁承笑而不语,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陈小友自谦了,莫不是觉的我学宫的学子不可教么?哈哈…”周皓半开玩笑的态度,让陈开不好拒绝。 另一方面,考虑到正蒙书院学生的感受,陈开便不再推辞,起身往台上走去。 此时陈开身形已经接近成人,但脸上稚气尚未完全退去,近百学生列坐的大讲堂里,他淡定上台,郎朗如明月升,清风自起。 单凭这份气质,已经让很多心有疑惑的学宫学生安静等候,而他接下来的言谈,更是让他们折服。 “既然你们想听,那我就讲一讲,准确的说是代讲,我们书院也有一位儒师,我讲一讲他的一些所悟和观点。” “我们延续师道这个话题,周夫子强调的是学贵向善,而我们那位先生主张的是学贵有用,善是道的层面,而用是术的层面。他说…” … “学贵有用,因材施教!好!好!好啊!比我想的更深,此人乃是我儒家大才,等抽出时间,老夫一定要去石牛听其论道!只是老夫有个疑问,陈小友与如此大儒同事,言语间却好像总是对儒学不以为意?” 一段讲下来,学生大多都被带入深深的思考中,周皓却不至于,眼睛老辣,看出了陈开神态之中的破绽。 “周夫子误会了,我不是对儒学有什么芥蒂,不以为意也只是因为我与你们站的位置不同!” 如果历史是一条河,那么陈开就是从河上游漂流而下的渔夫,如今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回到上游的某个节点,再次随着时间向前,而周皓,只不过是生活在这个河段的一条鱼。 就算偶尔跳出水面,看到一些景象,但最终还是会落到水里。 “那站在陈小友的位置,儒学的前路在何?” 台下,大部分学生仍沉浸在思考之中,台上,周皓问的声音也不大,仅有近处的少数人听到,因为礼仪的关系,近处坐的,也基本都是正蒙书院的学生。 气氛沉默下来,陈开看着眼前这个胖胖的老者,而老者也认真地看着这个给他奇怪感观的少年人。 某一瞬间,可能连他自己也奇怪,自己魔怔了,怎么会向一个少年人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这是自前汉末至今两三百来,多少儒者没能解决的问题,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能如何。 “兼容并蓄。” “兼容并蓄?”周皓皱起眉头,轻轻摇了摇头,对于他来说,这不是一个褒义的词语,甚至某种程度上,与同流合污无异。 陈开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真正的儒者,大多是看不起董仲舒的,因为他将你们心中的信仰,变成迎合权术,任揉任捏的傀儡,但扪心自问,现在的儒学,有资格做世间真理,指导所有人的一生吗。” 周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只要是清醒的人,没有人敢认为自己信奉的东西,放之万人万事皆准,狂热分子不算,因为他们不是人,是奴。 “现今世家尾大不掉,而万民蒙昧无知,你们想要为万民做点事,那就必须要打破世家樊笼,但是无论从纯粹的哲学理论,还是复杂的现实情况来讲,你们不可能将世家的一切,全部砸翻在地,因为你们所推崇的很多东西,与他们如出一辙,都来源于封建和宗法,比如礼、忠、孝…完全否定他们,就是在否定你们自己。” 陈开刻意控制了声音,尽量不让底下的人听到这些惊世骇俗的大话,只是说给周皓听。 “打破,但又不完全打破?”短时间内,周皓没能解开其中意思。 “简单点说,如今的社会是为以‘情’为纽带,无论是入仕从政还是经商习武,靠的都是血缘关系和亲疏远近,可以称之为‘情治社会’,法,徒有其名。既然‘情’已经过时,‘法’无能作为,你们为什么不从儒学中,梳出一个介于‘情’和‘法’之间的东西,用它来缓和社会矛盾,比如说:理,道理的理。” “理?”周皓虽然不理解‘社会矛盾’之类的现代词汇,但大致意思,已经很清楚。 “对,上能辅治世,下能开民智,中间如果能顺便解释一下万物运行的规律,那就再好不过了。只不过这其中取舍到什么程度,怎样不被权术携裹,就需要好好斟酌了。” 陈开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凑近而来的梁承,梁承只是大方一笑。 “是了,我想起来了!三年前,学宫扩建,颜老尚书寄来贺帖,也说到了‘当不辞其艰,再究其理,以慰天人!’”周皓忽然急匆匆起身,十分失礼地夺路而去,看样子是去找那所谓的贺帖。 满堂讶然,这不知来历的小先生几句话,就让一向渊渟岳峙的山长如此失礼! 见此,管事连忙上前安抚场面,并向陈开致歉。 陈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今天打扰贵院了,告辞!”说着,他同时拱手向梁承作别,也不给对方挽留的机会,直接招呼正蒙书院的学生离开。 “还想说尽一下地主之谊,招待你们一番,看你这样子是完全不给机会!” 梁承跟了出来,他那老仆也在外面候着,手里提了一个包裹,他一面将包裹接过来递给陈开,一面说着。 “我这是给你省事儿,我吃你一顿,你恐怕就无缘无故地要多好多麻烦,还是算了!”陈开说着,接过包裹,里面梁承特意帮他搜罗的基本书卷。 “那有什么,能跟你畅谈交流一番,那些个麻烦,又算的了什么!”梁承坦然。 “得了,就算你不怕麻烦,我也怕麻烦,趁周老夫子还没反应过来,我得赶快溜,走了!” 梁承知晓陈开性子,便将其送出学宫,不再纠缠。 “你这家伙,就知道把山长爷爷的东西拿出来忽悠人!”走远了,罗丁儿忍不住鄙视陈开,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张老夫子漫谈时,跟他们说起的,可惜学宫那些人没有发现她这个人才,不然请她上去,她也能说一些。 “就是,山长辛苦思考来的东西,让你拿来装逼。”邵空也跟着起哄,陈开的词儿,他可爱学着用。 这俩没大没小惯了,陈开只是笑而不语。 钱定方见事更深些,忍不住为少主打抱不平:“少主一向不喜欢跟人谈政治、学术一类的事情,如今第一次见到周夫子,却说了那么多,想必是欣赏周夫子这样纯粹的人。” 陈开点点头:“不光如此,周皓是当世名儒,所结交的,也都是差不多的人,我跟他说这么一番,也是希望我们家老头将来被那些门阀世家封杀打压的时候,能有几个队友,不至于太过孤单。” 陈开说着,瞥了向罗丁儿和邵空,‘我们家老头’自然指的是张老夫子。 “原来如此!”钱定方恍然大悟。 “什么意思,咱们山长以后会跟你们这些大家族起冲突吗?”邵空听完,只有更多的疑惑,看情形,罗丁儿也差不多。 陈开瞪了一眼钱定方,闭嘴加快速度,意思很明显:让你多事,这下自己收拾麻烦去。 钱定方只能苦笑着跟邵空和罗丁儿几人解释,但跟这些童真未去的半大孩子解释深层次的问题,难度可想而知。 往往解释完一个问题,又生出许多其他的问题,直到他们回到留白居,上了餐桌,钱定方都没吃成安宁饭。 ------------ 第109章 闲聊男女 吃过晚饭,已经是黄昏了,但是在这个让人大开眼界的首府之地,邵空和平安等一帮学生始终保持这兴奋,根本不想这么早休息,陈开便又带着他们在街上逛了一阵。 看一看算不上盛大的戏法表演,偶尔再尝一点地方特色的小吃,仅仅是这么简单地逛一逛,这些大多出身底层的少年们就收获了巨大的满足和快乐。 回到客栈时,刚过人定,放在后世也就是晚上九点多,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但是这个时代,正常人到了人定时分,就是该停止活动,上床入眠了。 这个时间对陈开来说有些早,让陈重去休息后,他推开窗子,给自己沏了杯淡茶,坐下来,翻阅梁承送的几本怪志话本。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片刻之后,又是“咚咚咚”三声。 “门没栓,进来吧。” 看到进来的是罗丁儿,陈开并不惊讶,这丫头从今天被那个多管闲事的陆学究训斥之后,情绪不太正常,晚上出去逛的时候,兴致也不如之前那么高昂。 此时的罗丁儿已经换回女装,一袭浅粉长裙,让本就高挑的少女更显聘聘婷婷。少女进来之后并没有回身关上门,看向坐在茶几前看书的陈开:“我看你这亮着灯,想着你应该没睡的,我有些事情问你。” “嗯,坐吧,”陈开说着起身,关上窗户。 “喝什么,茶还是白开水?”陈开重新落座后,从特制的小炉子上拿起烧水壶,“有些人晚上喝茶会失眠,不知道你怎么样。” “白开水吧,《魔刀传奇》?”小萝卜眼睛盯在陈开起身时,倒扣在茶几上的书。 “嗯,讲的是十几年前丁白鹰带领白鸾教入侵中原武林的事。”陈开随口解释,等着小萝卜开口说自己的事情。 “这事我知道,我听我爹说过,白鸾教就是魔教,他们入侵中原,无恶不作,最后被各大武林世家联合赶走了…你为什么老喜欢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书?我爹说这些小说绘本中的是大多是捕风捉影,当不得真。” 罗丁儿一向活泼,打开话夹子有受不住的趋势,只是说道‘奇奇怪怪的书’时,脸上红了一下。 “嗯,只是当做消遣,顺便找一些线索,就和你们爱听故事一样。说说吧,找我什么事?”说话间,陈开烫过茶杯,给罗丁儿倒水。 “嗯,其实也没什么,你…”罗丁儿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其实也是认同男尊女卑的吧,你是不是也觉得女孩子就该文文静静呆在家里?”她似乎也不能确定,补充道:“你只是从学问上驳倒了那老头,但事实就是男尊女卑,除了过不下去的人家,也没有谁愿意让妻子或者女儿出来做事,我进书院,就算学的很好,也是没有用的,对吧?” 陈开喝了一口茶,说道:“你的疑惑不止一个,我们梳理一下,一条一条来吧。”说着,他放下茶杯,看着小萝卜,竖起右手食指。 “第一点,我是不是认同男尊女卑,我不认同男尊女卑。”说完之后,他重新伸出食指和中指,继续道:“引申出第二个问题,我既然不认同男尊女卑,为什么仅从学术上扣字眼,而不是摆事实讲道理呢,因为这个道理跟他讲不清,也没必要浪费时间跟他讲,他要多事,让他闭嘴就好了,但是你既然问了,那么我姑且给你讲一讲,尽量讲清楚。” “男尊女卑现象产生的根源是男性在社会生产关系中占据着主导地位,比如说,农业上,男性是干农活的主要力量;商业上,男性也是跑商营商的主要力量;手工业上更不必说。底层如此,那么由下往上延伸,反应到政治层面,也必然以男性为主导。如果社会生产关系不发生变革,那么这个现象会形成恶性循环,女性的地位会越来越低,董仲舒提出夫为妻纲就是迎合男权的需求,想要获得社会主要力量群体的支持,以后可能还会出现不允许再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更恶劣的规矩。这是一种扭曲的社会关系,会导致劳动力利用率低下,阻碍社会进步,所以我不会认同它。” 见罗丁儿听得有点懵,陈开举了个例子,“大院你们经常去的,制作装清酒和罐头的陶罐都是在那里由村里的妇女做出来的,这个活邢老歪他们也可以干,但是如果让他们去干,那搬运方面我就得抽出至少一半的劳力,整个效率更低,而且他们也会少赚一份工钱,整体的生活水平也会降低,明白吗?” “嗯,明白!”罗丁儿捧着水杯,看着努力把问题讲清楚的陈开,胸中有甜味弥漫。 “你们跟我待的时间久,人也聪慧,多少听得明白,但像陆季春那样,只知道埋头读书,一心想要复兴儒学的人,我又何必跟他讲。”陈开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能明白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就好办了。” “你们虽然是女孩子,但学这些东西自然也是有用的,学识越多,做起事来方法也就越多,将来你爹给你招了赘,他若平庸,你懂的多,可以居家指挥;他就算是个才子,你们也不至于没话说。” 罗丁儿脸红了红,旋即说道:“既然男女平的,入赘和出嫁应该也是没分别的。” “当下来说,还是有区别的,有两点你需要记下,第一,我虽然主张男女平等,但这也只是常态化的平等,在特殊的方面,男女不可能平等以待,例如军队;第二,我教给你们的东西,有些已经脱离了当下的社会现实,你们不要执着于所学,这也是我为什么带你们出来游学,超出时代太远的东西,可以放在心里,作为理想,慢慢去为之努力,但是不要步子迈的太大,你要是想出嫁,你老爹怕不得气死!” 以往的时候,陈开站在长辈的立场上说话,小萝卜无论听不听得进去,都会撇撇嘴,表示不屑,这次却反常地没有露出那种神态,而是略带扭捏地低声说道:“不会的,我爹那么疼我,我和他好好商量,他肯定会同意的。” 这年头,赘婿的身份极低,如同仆人,也常常会被人看不起。 “嗯,也是,”陈开淡淡地回应,谈到嫁娶,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 然而,他在男女感情方面的经历并不丰富,甚至可以说是简单,最初为事业打拼的时候,顾不得,后来遇见妻子,一切水到聚成,也算十分圆满。 如果他的感情经历更丰富多彩一些,加上他的机敏,就很容易判断出,罗丁儿早恋了,她既纠结与嫁人,当然是有想嫁的人了,十三岁的少女,在这种事上,是不需要未雨绸缪的。 气氛进入短暂的沉默,特制小炉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罗丁儿起身,学着陈开的样子,倒掉已经微凉的旧茶,烫洗茶杯,换上新茶,冲泡,过滤,给陈开斟了一杯,又把自己的白开水倒掉,给自己也斟上一杯。 瞥了一眼回过神来看着她泡茶的陈开,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向河上的点点灯火和远山,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看向远方,是在思念远方的亲人吗?” 此时虽然已经四月,但江边的夜风很凉,尤其是门窗对开的情况,穿堂风不止,陈开有武功在身,倒是无妨,但小萝卜就未必舒服,刚进来说话间还打了个冷颤,所以陈开才去主动关上窗子。 只是不知道她这会儿,怎么主动跑到窗前吹风,陈开只以为自己想岔了,她不怕冷的。 “不是,远眺可以缓解眼睛疲劳,这个我记得课堂上给你讲过。” “骗子,”罗丁儿回到茶几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同时示意陈开也喝,“白天远眺那叫纾解眼睛疲劳,晚上远处黑乎乎的一片,看都看不清。山长爷爷说了,星月是乡愁的寄托,可惜,今晚的月亮不是很圆。” 陈开看着茶杯的浓烫的热茶,喝了下去,却没有搭理罗丁儿,这丫头总是这样,他已经习惯了。 “喂,你总是不太高兴,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被家里人赶出来了,我听说大家族的规矩可严了?” 陈开的身份不好对跟前这些人讲明,他有意纵容了‘私生子’的故事,罗丁儿也从山长爷爷那里套了话,知道他是某个隐世大家族的出来做事的。 赶出来的吗?陈开起身,走到窗前,看向苍天。 “是啊,是赶出来的。” “你犯了什么错啊?”能被逐出家门,那一定是很大的错误了。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把我赶出来,赶到这里来。 “啊,他们…” “行了,不早了,回去睡觉吧,有什么问题明天再问。”罗丁儿本想继续追问,陈开下了逐客令,这丫头直觉太准,不好骗,他只能选择不说。 时间确实已经不早,罗丁儿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就此作罢。 “好吧,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就要离开江宁了。” “嗯!”陈开点头送罗丁儿出门,然后关上房门,看了看剩下的半壶浓茶,摇摇头,关窗熄灯,上床打坐。 而另一边,小萝卜在一杯浓茶和纷乱心事中,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睡去。 ------------ 第110章 山外人,世外事(上) 第二日一大早,陈开一行离开江宁,顺长江东下扬州,周皓的请帖扑了个空。 这时候,凡进带着妻子,也已经进入南山深处。 南山,便是秦岭,相对于南方来说,其位在北,理应称为北山更合适些,但南方人,大多是自北方南渡而来,南山像是被当做一种不屈的念想,保留了下来。 南山深处有南山寺,寺庙不大,但名满天下,因为寺里出了一个叫真见的和尚。 “怎么会这么冷清。”唐若惜是第一次来这里,山门外,香客没见一个,连迎客僧也不曾有。 “因为俗人不辨其真,高手惧怕其深,来这里上香的,只有周围几十里山间,什么都不懂的山民,和诚痴于武道的绝顶高手。” 凡进望着山门,一边向妻子解释,一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 “走吧!”良久之后,他拉起妻子,抬脚入门。 进门之后,他轻车熟路地伸手隔开一旁伸来拦路的扫把,笑着看向门后,一个看起来有些傻傻的青年和尚,正靠在墙上睡觉,正是他闭着眼睛,伸出扫把来拦路。 感觉到扫把落空,和尚睁开好奇的眼睛,看到凡进时,一下拾起身来,激动地冲上来,抓住凡进的胳膊,在他身上乱摸,嘴里咿哩哇啦地叫着。 竟是个哑巴。 “我很好,也没怎么变,倒是你,已经从小沙弥长成大和尚了!”见到旧友,凡进也很开心,他笑着回应对方的‘问候’,又指了指和尚手里的扫把:“只是你这套路倒是一点也没变,哈哈…” 和尚听到凡进的笑话,着急慌忙的又是一阵咿哇加比划,随后竟然放开凡进,退后两步,以扫把舞了个棍花,直指凡进,竟是要跟他打一场的意思。 “哈哈,好了,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妻子。”凡进没有同和尚动手的意思,他给和尚介绍了一下唐若惜,同时给唐若惜一个眼神。 唐若惜便从包裹里拿出一只油纸包着的烧鸡,递给和尚:“给,你最喜欢吃的!” 那和尚脸红了一下,却没有去接,颇有些扭捏的意思,凡进正要开口,唐若惜已经板起了脸,眉毛竖起:“怎么,跟我夫君那么亲,还不给我面子,这可对不起你馋嘴的法号啊。” 见唐若惜叫出自己的独特法号,馋嘴终于不再扭捏,扔了扫把,大方接过,直接当着两人的面吃了起来。 唐若惜这才收起佯装的怒色,失笑起来,迎来馋嘴一个白眼,接着他抱着烧鸡,回到门后,坐在石阶上,专心对付。 凡进又从包裹摸出一坛酒,放到馋嘴脚边,拍了拍他肩膀:“这个酒可比以前的要烈,但也是世间难得的好酒,你要省着点喝。我先去后山院了。” 说着他拉起妻子,绕开那几座不大的大殿,沿着院墙,往后山而去,途中偶遇僧人,对他们也是如若未见。 后山,并不是高山,而是寺庙后边的一个小土丘,院,也不是庭院,而是小土丘上的一处空地,空地上的草木,像是受到指令,围绕而生,形成一个天然的院。 院中无房,仅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遮风挡雨,树下,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和尚静静禅坐,些许藤蔓爬在肩头。 凡进带着妻子来到院外,隔着尚未茂密的枝叶,望向其中。 “怎么了?”唐若惜看出了凡进的犹豫,轻声开口。 “这里本来有一条出入的小路。”凡进郑重说道。 唐若惜顺着丈夫的目光看向前方,极力辨别之下,终于在丛生的草木中,看到些许路的痕迹,她皱起眉头,以不太确定的口气问道:“难道说,真见大师不愿见我们?” 凡进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不好说,或许是不愿再见这个世界,无论如何,我既然已经来了,就必须要进去弄明白一些事情!” 唐若惜忍不住拉住丈夫的手,佛学武道修行了到了这种程度,心思难测,何况天地大道之中的奥秘,谁也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你在这里等我!”凡进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不再犹豫,径直朝前走去,开始入林。 他并没有使用轻功,而是努力沿着曾经路的痕迹,避开那些草木,不停地变换身形,从枝叶的缝隙间,穿身而过。 他走的很慢,很别扭,却没有触动一片枝叶。 许久之后,他终于穿过围绕的草木之林,盘膝坐在老和尚面前。 “你怎么又来了啊!”老和尚不打佛号,口气里感叹大于疑问,竟是责怪凡进不该来,随着说话的动作,他脸上的皱纹开始扭动,只是仍然没有睁眼。 “我又来了!恭喜前辈,观此间草木之态,前辈相必已经到了通象圆融的境界!” “你既然知道,就更不该来,所谓境界境界,一境便是一世界,你离此境尚远,又何必执入此界?” 习武一道,好高骛远从来都是大忌。 “晚辈有大疑问,只能前来请教前辈!” “何执与此?” 真见和尚疑惑,只能请教他的问题,必然是只有他这个境界才能涉及或者开始思考的问题,但他如他所说,面前这个后辈的路,还很远很长。 “前辈看不出来?” 真见和尚依旧没有睁眼,但却摇了摇头,表示他确实‘看’不出来。 “晚辈时日无多,因而有此一执。” 因为没什么时间了,所以想要了解一下,那些个到不了的境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凡进说的很淡然。 真见和尚终于睁眼,他扫视凡进全身,像是要把眼前这个后辈看穿,凡进笑着迎上对方的目光,右手指了指胸口。 “我的心,在衰弱!” “阿弥陀佛!真是天意难测!”看不出端倪,真见停止了审视,无论从人品和是实力,他都不怀疑眼前这个后辈:“既然如此,那你问吧。” “前辈是否摸到了入渊的门槛,那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 真见和尚摇了摇头,扫了一眼四周:“在你看来,这是圆融,是通象至极,这些没有错,但并不完全,它是老衲的小世界,也是老衲的茧!” “茧?” “不错,这便是老衲所悟!”真见和尚解释道: “无惑认知自身,通象感受万物,这是量的积累,那么入渊,便该是质的变化。 所谓渊,是深层虚空世界,入,就是是穿过隔阂的过程。 根据武神所言,人的身和沈,都因为曾经生活在俗世,所以受到羁绊,所以入渊离尘要斩尘缘,这与佛法修行中的断六根,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人生于万象之中,离尘之前又如何能完全脱离这个世界,所以便有了这茧,并且这茧不是老衲主动所为,而是天意!” “天意?”凡进诧异,受陈开的影响,他对所谓的天地鬼神有很大的怀疑。 真见和尚点头,接着说道:“老衲于此地修行二十多年,其势渐成,我认为,它应该是想要将老衲困在这里,倘若老衲能够破茧而出,应该就能入渊!” “照前辈所言,堪破它的方法,或许就是您人在此地,但意念遁虚而出?” “唉!”真见和尚忽然叹了口气:“你的悟性令人叹服,老衲枯坐十几年,直到发现对林外的感知越来越弱,才想通其中关窍!” “呵呵,前辈不必为晚辈感到可惜!”凡进笑着宽慰这个亦师亦友的老和尚,同时 疑惑问道:“前辈感知不到林外的情况?” 真见和尚摇头道:“如果老衲能感知到,那么在你进来之前,便会出口阻止。” 凡进闻言,放开心神,仔细感知林外。他却明显感觉到林外,妻子正心绪不宁地踱步,还时不时地望向这里,顿时大感惊疑:“为什么我丝毫不受影响?” “因为这是我的茧!”真见和尚理所当然,甚至有些奇怪,刚刚夸过悟性好的晚辈小子,转眼又变笨了。 凡进下意识地点点头,但眉间的皱,证明他并没有参透。 “前辈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做精神分裂?” “未曾听过,你是从何处听来,又为什么要问这个?” “哦,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到,不解其意,所以有此一问,我在想,如果意念是由精神发出,那么所谓的入渊,会不会和精神分裂是同一个意思?”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这种可能,因为在武神之前,并无四境的说法,但武道修行,却是自古有之,佛祖涅槃,老子出关,太白剑仙奔月…他们都应该是到了离尘之境,而庄子逍遥游,醯罗大自在…应该都是入渊之境,卧龙先生之流,则是通象之境,至于通象之下,就太多了。” 真见和尚侃侃而谈,却没有注意到凡进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最后还问道:“不知到你是在哪里看到这精神分裂四字?” 凡进瞬间恢复了神态,迎上真见和尚的目光,坦然回道: “哦,一本残缺的医典古籍。” ------------ 第111章 山外人,世外事(中) “医典?可还有更多记载?” 凡进摇了摇头。 真见和尚微微叹息:“大道无言啊,这世间关于武道巅峰的流传,大多都是只言片语,只有真正到了那个境界,才能体会其中奥妙吧,老衲已是垂垂朽木,应该也没机会入渊了。” “前辈的意思是…?” “不错!”真见说着扫了一眼四周。“这圆,在你看来是圆融,实际上更可能是圆寂。” “不是说境界足够高的时候,寿数也会随之延长吗?”凡进目露哀色,真见和尚一直对他很是照顾,还帮他解决过大/麻烦。 “呵呵,你这小子,对自己很豁达,怎么对外人,反倒参不透了。”真见和尚难得笑了起来,“这话反过来说也很有道理,所以事实很可能是:本身就寿数长,才有机会境界高。” 凡进默然,这道理他当然懂,老和尚活已经超过八十,放在民间,这叫喜丧,何况,他也没有资格替别人哀伤,但就是,高兴不起来。 “可惜的是你啊,你是武神之后,老衲所听过、见过的武学奇才里,资质最好的一个,不知天意为何如此,不让离尘再现人间。” “离尘也是离开,死亡也是离开,只不过早些晚些罢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凡进对这事,现在确实看的很开。 说道这里,凡进猛然想到什么,皱眉思考一番,开口问道:“前辈说,有没有可能,所谓的离尘就是:死了?” “我也曾经这样怀疑过。”真见和尚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很多人都曾经这样怀疑过,包括老道,但结合武神留下来的一些线索,我们最终都认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离尘和死亡或许是同一种形式,但是对于自我来说,有本质的区别,死亡后,意念会消散,离尘后,意识不会,无论是道家的元神出窍,还是我佛的肉身涅槃,都是旁证。” 凡进若有所思地说道:“武神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创立三品四境的说法,却只是构建了一个大概的框架,和部分内容,留下很多关键的空白,” “这也是为什么后人尊他为武神的缘故,相比于之前的诸位离尘者,他给我辈武者,已经指引颇多!而且近千年的历史中,遗失的、被人雪藏秘密也恐怕不少。” 凡进点头表示认可,武神以通俗的语言勾勒了武道的框架,这确实比老子的《道德经》、佛祖的口授身传,还有太白剑仙那些脍炙人口但很难和武道修行联系起来的诗篇,要清楚明了太多,真正得到一些秘密,却藏起来的,肯定也大有人在。 随后他接着问道:“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据说武神离尘之时,邀请了当时九位绝顶高手观礼,包括四位入渊境和五位通象圆融境,但地点始终无人知晓,最后那九位绝世高手,也再也没有现世,武神离尘而去,那么他们呢?” “关于另外九人的去处,说法很多,主要有三种:一说他们是被武神骗去,吸尽功力,做了嫁衣;二说他们因为境界不够,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被天所罚;三说是他们看到武神离尘之后,有所感悟,隐世修行,因为他们去观礼之前,都应武神之请,将俗世的一切都做了了结,至于最后到底有没有也修到了离尘,无人所知。” “看起来,应该是第三种最有可能,因为以武神的为人,不可能做出第一种事,如果真有第二种所说的风险,武神也不会觉察不到,邀请他们去冒险!” “不错,他们九人有正有邪,甚至还有人与武神有很大的过节,但却都义无反顾地接受了邀请,不过老衲所知,也很有限,你如果有兴趣,也可以去问问老道,他应该也知道一些,只是他这人你也知道,比较藏私一些。” “哈哈,会的,我也有他感兴趣的东西,跟他换就是!” “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跟他相似的气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机缘?”能让老道感兴趣的东西,老和尚也很感兴趣。 凡进轻轻运转真气,抬起双手划圆,然后横在胸前上下,一面淡淡的太极虚影,出现在二人面前,缓缓流转。 真见和尚伸出手掌,轻轻贴了上去,感受一番:“很好!看得出,你这一式的精妙,可能还在牛鼻子的三清剑之上,与本门的因果轮回也有想通之意,你非佛道出身,却能将我们的理论糅杂到武艺之中,真是了不得!” 凡进坦然一笑,没有提说陈开,收了真气,继续问道:“说起因果轮回,前辈有没有听说带着意念转生的事情?” “带着意念转生?”真见和尚皱眉想了一下,才说道:“老衲年轻时,曾到行游逻国,那里有一个本门的分支,他们有活佛转世的说法,转世的活佛会带有前生的记忆,不过后来老衲仔细辩证,这应该只是他们迷惑民众的手段,与所谓的夺舍重生一样,虚无缥缈,不足为信。” “原来如此,那先天离尘呢?” “先天离尘?” “对!”凡进很谨慎也很认真地说道:“有一个人,我初见他时,他便有睥睨世间的气势,也给我一种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这很符合武神对于离尘境的描述,但他却丝毫不会武功!” 真见和尚想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闻所未闻,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是我的徒弟,一个武道天赋极佳的人!”凡进并没有隐瞒,只是真见和尚已经久不闻世事,并不知道凡进的徒弟,就是西王府世子。 “你为什么没带他一起来?”真见和尚难得好奇。 “我拿不准,因为他虽然天赋极高,但他身上的状态,很奇怪,如果按武神的说法,他好像在跌境。” “跌境?” “是,按照武神的说法,四境宗师,对应着四种气质或者说心境,分别是自傲,超然,深冥,拒世,而三品皆谓凡俗。 我刚遇到他时,他身上便带着拒世的气质,现在三年多了,他反而时常处于深冥的状态!” 凡进嘴里说着,脑子浮现不久前,他带陈开在鱼背山例行修炼时的对话。 … “师父,我好像有些精神分裂,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种病?” “没有,那是什么意思?” “懒得和人说话,情绪不稳定,容易陷入幻想。” “倒是有些像医经里记载的癫狂,但你只是有时候话太多,或者说有时候话太少而已,不癫,也不狂。” “好吧,可能是我太焦虑了。我这人本来就是偏执性格,容易把自己搞的不快乐,如果糊涂点,说不定好过些,但偏偏看过的,经历过的太多,糊涂不了,如果很长时间回不去,我说不定哪天会真的癫狂。” “你为什么不先找点离尘以外的事情做做,比如帮帮张老头什么的。” “没用啊,师父你知道吗,几百上千年以后,或许没有皇帝,没有地主,但其实本质还是一样的,普通老百姓的幸福感,不会比虞子村的猎户们高多少。” “我想象不出来,所以不太能理解。” “你呢,师父,你就没有想做点什么?你如果想做什么,我可以考虑帮帮你,就当玩了!” “以前没顾得想,以后怕也没机会了…” … “天赋极佳,那么武艺必定进境很快?”真见和尚打断了凡进的回忆。 “是,短短三年,还不到十六岁,已经有一品的实力。” “竟有如此速度!”真见和尚讶然,只是讶然很快转变为更深疑惑:“武艺在进境,心境在跌落,说不通,想不透!” “但他跌境的速度明显更快,所以,我很担心他的状况,如果我的看法没错,那么接下的,他将经历莫大的凶险!” 真见和尚点了点头,通象到入渊最难,他就处在这一关,成则更进一步,败则身死道消,堕入轮回!如果凡进的徒弟确实在跌心境,成,无非是落为凡俗,败,则可能是神灭! “你准备怎么做?”他给不了这个后辈答案,但他知道这个资质卓越的后辈,肯定已经有了想法。 “我所想的,是尽量渡他来此岸,但是他这个人,什么事都看的太透,我没有把握,所以我想请前辈帮忙。” “你我皆未到彼岸,如何渡彼岸人?” “不是渡人,而是渡心!” “不错,按你所说,他身还是在此岸的。” “是,所幸我还知道他的心如果过不来,只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因为对此岸看的太透,你已经说过,还有一个是什么?” “是情!” “你想让老衲渡他入佛门,斩情丝?” 凡进摇头:“如果能,当然很好,但我觉得,前辈渡不了他,确切地说,是佛渡不了他!” “这么通透!那什么才能渡他?” “情!”凡进说的很坚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凡进点头,“也因为,无论多通透的人,也看不透情。” “老衲并非无情,却不懂怎么用情。” “世间自有真情在。” “你让我引他入世?” “不错,我死后,他为了离尘,肯定会来找前辈!” “你想让老衲告诉他什么?” “想要离尘,必先入尘!” ------------ 第112章 山外人,世外事(下) “开儿的情况,真的这么危险?” 唐若惜向丈夫问到,离开南山寺已经两日,二人此时走在因为气候回暖,逐渐葱郁的山间,继续翻山往西而去,只是心情,却不似这暖阳翠绿一般。 “是,只不过他自制力极强,从不在人前表露而已。但执念这种东西,往往越是压制,爆发的时候,就越是厉害!”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千机阁问问?他们掌握的消息,肯定比两位前辈要多,说不定知晓些什么?” 唐若惜有些不解,尽管千机阁的消息贵如黄金,但她相信,他的丈夫如果有所问,他们一定愿意免费提供,大不了,秘密换秘密而已。 “正因为千机阁知道的事情太多,太会通过蛛丝马迹拼凑事情真相,所以才不能去找他们,开儿是先天离尘这件事情,不能暴露,目前只有你我和真见大师知道,通元道长那里,我不会说的。” 凡进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最主要的是,他们肯定不知道先天离尘的事情!” 因为这个说法是他提出的,灵魂穿越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也伴随着更大的凶险,他没办法说,让妻子知道全部的真相,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明白了。”唐若惜点点头,尽管丈夫没有解释,但她已然十分相信。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很快来到太白山脚下。 道教发自本土,天下道观不计其数,但近三四十年,最有名的,当然是太白山。 相比于南山寺,这里的香火,不知旺了多少被,满山青舍淡雅恢弘,供殿造像金光耀目,三千弟子,十万香客,门庭若市。 山下太白镇,也因此在七年前,升为县治,而且是不限户数的望县。 这其中,少不了地处关内路,毗邻八朝旧都长安的区位优势,也离不开持观人内外奔忙的辛苦。 凡进见满山人来人往,规秩有序,便直接拉着妻子,往小路走去。 走出去不远,就发现这曾经通往观后的小路,已经设了禁制手段,或以关卡封路,或派人把守,不过这些当然不可能难住他们。 二人在林间飘然起落,等到把守的人感受到风动的时候,他们早已不见踪影。 “福生无量天尊!二位施主想往哪里去?” 道观后的关键路口处,有修为高深的道士一手持拂尘,一手掐三清诀,拦住了去路。 “戒律院风鹤道长,什么时候也做起了门童。”被发现行踪,凡进大方现身。 “因为我本来就是师叔的门童。”随口说完,他仔细看向来人,思索良久,才用不太确定的语气的问道:“可是刀圣当面?” “不错,凡某特来拜见通元道长。”凡进拱手施礼。 “刀圣好快的速度!”风鹤听他承认身份,赞叹了一句,但是很快又变脸质问: “不过刀圣这是什么意思?太白山恭敬相请,也做足了迎接贵宾的礼仪,你不堂堂正正走正门,却非要偷偷摸摸?” 凡进一头雾水,回头看了看妻子,她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结合风鹤的话,他很快反应过来一些事情,试探着问道:“贵院可是派了人去请我?” “你不知道?我们听到一些关于望山之战的描述,特地派人去请刀圣来敝院交流一番。”风鹤打量着凡进的神情,好不掩饰怀疑的意思。 凡进右手抱在胸前,左手虚握,轻轻抵在唇鼻之间,沉吟一番:“想来你说的事情,应该就发生在近几天。” “七八日前的样子,不然我怎么会说你快。” “那他们应该才到石牛不久,说不定还在那里等我,因为我半个月前,就出门了。” “原来如此,相请恰逢偶遇,既然这样,还请刀圣往前院一叙,掌教师兄已经恭候多时!” 凡进没有犹豫地拒绝:“不必了,我和掌教又不熟,和前任掌教么,倒是还能说上几句话,你还是带我去见前任掌教吧。” 他完全没什么心思和功夫,跟这些不亚于政客的道长们,打什么交道。 风鹤面露不悦,看着凡进不说话。 “看来你不愿意啊,那也行,我自己去找他。”说着凡进抬步,让开风鹤,朝旁边走去,走了两步,正要穿过风鹤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因为风鹤开口了。 “刀圣,这里可不是望山,而是太白山!” 风鹤虽然没有直说,但意思很明显:太白山不是望山,太白观众,也不是北旗武人之流。他话音响起的时候,周遭气氛为之一顿,这是催动真气的征兆。 凡进淡淡偏过头,看着风鹤,微微有些疑惑。 “入乡,还是随俗的好!” 见到凡进停留,风鹤补充了一句,明明只有无惑境界的气息,却露一股比通象境界还强的气势。 这也让凡进更加疑惑。 好在他行走江湖,从来不是只靠脑子,想不通的事情,他还有手。 所以,他动手了。 他提起右掌,翻转之间,递向风鹤肩膀。 见到凡进说也不说,直接动手,风鹤惊了一跳,这毕竟是通象境的宗师。 惊归惊,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凡进的出手很慢,很柔和,简直就像是准备和朋友把臂言欢。 果然,还是没人敢在太白山撒野,刀圣也不敢。 风鹤这样想着,一甩拂尘,想要将刀圣的手掌隔开,毕竟,与人勾肩搭背,可不是天下第一观的戒律院主事,该有的形象。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拂尘根本挨不上对方的手臂,反倒那看着悠然缓慢的手掌,很快印在自己肩头。 然后,刚猛的气劲爆开,他倒飞出去一丈。 风鹤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狼狈起身,一脸懵逼,此时的他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已经多少年来着,没有人在太白山主动出手了。 凡进藐视着他,“你看,你都不懂,我和你们聊什么!” 疼痛终于唤醒了风鹤的正常意识,他惊怒开口:“你!…” “下去吧。” 有淡淡的声音响起,凡进偏头,看向林边的石头,那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着一个衣衫破烂的老道。 那种破烂,并没有给人邋遢的感觉,反而有一股自然的韵味,就好像那身衣服,本应该就是破的。 见到来人,风鹤的不甘也只能吞进肚子,恭敬地行礼:“是,师叔。” 凡进行了晚辈礼:“恭喜前辈,已经到了藏息万象的地步,想来破象入渊的日子,也已经不远了。” “哪有那么容易,倒是你这后生小子,着实得天独厚,年纪轻轻,就悟出了蕴含天地至理的武学路子,刚柔并济,动静合一。” 老道就随意躺在石头上,却始终给人一种不存在、不真实的感觉。 “侥幸而已。”凡进大方说道,同时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这里是我关于太极的所有感悟,包括一些我认为更适合它的,内息修炼方法的猜想。” 说着,他将册子轻飘飘地推了出去。 通元单手接过册子,迎风翻过几页,扫了几眼,再次赞叹:“很神妙的想法,也是很难得的归纳,你想要什么?” “也是一些闲话和一个小忙。” “什么闲话?” “前辈关于入渊,以及更高层次的一些想法。” “何为渊,深者,不具象也,但如果不象,也是象的一种呢?”通元老道没有多余的废话,行事直接。 “不错,没有也是有,有什么?有无!” “都说渊无象,如果不象也是象,那么入渊就是入象?” 老道的话很绕口,但绕不住凡进的思维,他很快就理解了其中意思,并猜出了通元老道的思路。 “不是入象,而是融象。相必你已经见过老和尚了。” “不错,真见大师的路子好像与道长相反,他正在塑茧,准备隔绝万象,寻找渊门。”凡进没有隐瞒,这两人彼此之间的了解,也不是他这个后辈可以企及的。 通元老道难得露出缅怀的神色,片刻之后,方才再度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我俩谁对谁错,或许只有他破茧,我朽衣之后,才能有证明,也有可能,那个时候,也未必能证明出对错。” “我明白了,那么离尘呢?” “朽身,元灵得出!” 朽衣入渊,朽身离尘,通元老道的思路清晰,也算循序渐进。 “元灵得出!”凡进带着惊疑喃喃重复了一遍,皱起眉头,难道徒弟的猜想是对的,他因为某种契机,触发了离尘的条件,灵魂来到这个世界,修到离尘之境,确实有可能回去? “你听说过?”通元老道的眼神很毒辣。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是不是和传闻中的夺舍重生有点像,但据说夺舍,只需要入渊境就可以实现。” “夺舍只不过从这个囚笼,到了另一个囚笼,岂能和真正的大逍遥相必!”通元老道尚未入渊,却理所当然地鄙视入渊境才有的手段。 这是自信,绝顶高手必备的气质,因为举目无路,他们只有相信自己,才能坚持走下去。 “道长所言极是,所以晚辈准备去找自己的路,也正因为如此,才要拜托前辈一个小忙。” “你说吧。” “便是关于我那徒弟,不知道长有没有听过他,他虽然资质极佳,但身上背负了大恩仇,我不愿一个百世难遇的武道苗子,浪费时间在凡尘俗事中,所以恳请道长点拨一番。” “你想让我如何做?” “引他得道清净,远离凡尘!” ------------ 第113章 堂中客,局中解(上) 江南繁华,自江宁顺长江往下,一路上船只来来往往。 这一段的河道水流平缓,两岸的山也没有石牛河沿岸那么陡峭,起伏绵延,平缓的山头之间偶尔嵌着大片良田、村落,还有些许大小不一的码头,部分沿江的道路上,能看见行人牛车往来,与江上船只相映,给人以江南特有的富足无虑的气息。 相对于其他船只的安静或者忙碌,一艘双层画舫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舫上不时传来少年人的嬉笑怪叫,颇有些肆无忌惮,引得一些自持身份的过路者暗自皱眉,但也忍不住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更多。 “…那白娘子眼见法海不放许仙,怒道:法海,你再不放了我相公,我就倒卷江水,淹了你这金山寺!法海不为所动,那白娘子便召唤青儿相助,施起法咒,平静的长江忽然卷起怒涛,遮天蔽日,一道像鱼背山那么大的巨浪朝着金山寺拍去。这千年蛇妖的发力如此高强,那法海神僧又将如何应对呢?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故事告一段落,底下嚷嚷声激烈起来。 “不行,不要下回分解…” “师兄,你不能这样…” “先生,那法海和白素贞到底谁厉害…” “先生,那法咒是什么,咱们试试。” 一顿学生叽叽喳喳,就连陈重也问道:“少主,你说那许仙被藏在金山寺,白素贞水漫金山,就不怕把许仙也淹死了…” 陈开喝了口水,不为一帮学生的死缠烂打所动。 “我这都说了快两个时辰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那金山寺你们前几天也看了,不还好好的在那里么,至于法咒,我又不是妖怪,我怎么知道法咒,还有为什么不怕淹死许仙,那是法术神通啊!哎,不跟你你们解释了,有问题要自己去想。” 几句话下来,机灵的罗丁儿已经反映过来,随即有些气恼。 “金山寺还在,这么说来,那是法海赢了?” 随后又咬牙切齿:“那白素贞只是为了报恩,喜欢上了许仙,又没有错,法海真是多管闲事!” “呵呵,白素贞报恩没错,法海降妖除魔却也是本分,陈兄弟,你说,这到底谁错了呢?” 问话的梁承,他是在陈开一行游完扬州一带,准备从镇江离开的时候,赶上同行,顺路要去杭州‘办事’。 “这要看你站在那里,站在白素贞一边,错的就是法海,站在法海一边,错的就是白素贞!” “嗯?” “这就好比儒学与其他思想的矛盾,道家觉得儒家呆板迂腐,儒家觉得佛家蛊惑人心,佛家又觉得道家的今世成仙是痴心妄想!”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说,这个世界真的没有黑白对错?” “有!” “是什么?” “共识!” “共识?” “对,所有人,至少绝大部分人的共识,对事物认知的共识,对集体规则的共识,嗯也就是律法,对集体命运的共识等等,共识就是对的。” “那…” “得,我们还是就此打住吧,这个命题太大了,讨论起来没完没了,何况这也仅仅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对错也在两可之间。回去等哪天闲了,可以拉着老头一起聊聊,老头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也有见解。” 陈开怕不经意间蹦出太多‘新词儿’,拒绝了深入讨论,梁承只能一脸遗憾。 纯粹赶路的时间,还是比较无聊的,陈开便只好讲一些故事来打发时间,偶尔也会带几个会学生的弹弹琴,讲讲茶,但都不如自助烧烤来的热闹。 他们租用的双层大画舫,空间充足,按钱正的本意,二层的几个精致房间只住陈开、平安、陈重以及钱定方四人的,但陈开上船后将二层的房间让给了罗丁儿几个女孩和她乳娘,自己和一帮小子一起住在一层,结伴的梁承主仆也被安排在一层。 一路上,这个游学团体在很多细节和观念上给了梁承一定的疑惑和冲击,但难得的是,最初的诧异之后,他便很快融入其中。 加上他对江南这片地方很熟,时不时为陈开等人讲解沿途的风俗人情,也是一个不错的导游。 为了保证安全和休息,画舫晚上是不赶路的,都会找就近的码头停下,如果遇到大城,一行人就下来住客栈,增添补给,如果是小镇,就直接在画舫上休息。 饭食也相对随意,除了偶尔的自助烧烤,最主要的还是煮挂面,加上熏制的腊肉干和咸菜,腊肉咸菜拌面,放在后世也许算不上多么美味,但在这个年代,对船上的大部分人来说,算是不错的美味,再配些容易搜罗到的时令瓜果蔬菜,自己发上一些豆芽,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炖上一锅鱼汤,简直不要太惬意。 “陈兄弟,你这面是晾干了再煮,你说可不可以煮了之后再晾干,然后把配料做的便捷一些,岂不是更方便?” 陈开讶异地看着端碗吃面的梁承,嘴里的面都来不及咽下去,急忙问道:“小伙子,奇变偶不变?” “什么?”梁承一脸诧异。 “哦,没什么,犯魔怔了,”见到梁承不是作伪的诧异,陈开一脸遗憾,咽下口中的面,“我是说,你想出的这个面可以叫做方便面!” “哦,那你为什么叫我小伙子?” “哎呀,你不知道,他这人就是这个毛病,明明年纪不大,却喜欢装老成!”接话的却是罗丁儿,陈开无奈讪讪一笑。 梁承也有点尴尬,好在他这几天已经见识过这帮学生的“目无尊长”的风气,便说道:“不过陈兄弟虽然年纪不大,学识和见识却是令人钦佩,我虽然痴长几岁,却也是自愧不如!你们真是好福气,应当好好珍惜。” 梁承说到这些,这帮学生却是十分认同,陈开带给他们,带给虞子村的又岂止是福运 晚间,休息之前,陈重向陈开汇报了今天的消息,主要是关于吴家的。 在他们安逸游玩的这几天,吴家的境况直转急下,这一切,都起自孙家骤然反手,告发吴家参与谋刺武靖王一事。 皇帝一直对武靖王的事耿耿于怀,直接下令严加彻查,尽管没有实质的证据,但局势和风向已经明了。 朝堂上,有人开始弹劾吏部左侍郎吴用升,江南西路转运使吴士昭被召回京城叙职。 商场可就不向朝堂,不到最后,不出杀手锏那么谨慎,商场讲究地是机不可失。 所以,黄、岳、周、二沈等大小家族,都开始动作,几天之内,就让吴家几乎失去了杭州以外,所有城市的商业控制力。 丝、茶、瓷器、药材…吴家所涉及的主意领域,都遭到了针对。 而最要命的是,吴家在江南十六州的盐铁专营资格,被人运作瓜分,出手的正是同为三大世家的云、苏两家! 短短几日,吴家的家产,去了大半,但猎手们,又岂会止步于此,斩草不除根? 但或许是吴家命不该绝,一个小小地契机,挡住了吞向吴家的血盆大口。 这两日适逢太后大寿,出身吴家的娴妃,献上了两只晶莹剔透、造型别致的琉璃杯,赢得了太后金口称赞,上前叙话时,娴妃红肿的恰到好处的眼睛,引起了太后的追问。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委屈地诉说了吴家的凄惨,和“两位邻居”“一众豺狼”的贪心手辣。 太后当场冷了脸色,宫闱混迹一生,她那会儿看不出其中猫腻,不过牵涉到武靖王这等大事,她也不好插手。 叫来皇帝问过之后,才弄清只是涉嫌,还仅仅只有人证,当下训斥皇帝几句,说他思虑不周,听风当雨,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华夏自古皆以忠孝立国,太后公开场合表了态,皇帝也不得不从,下令止住事态,待严查之后,再做定夺。 吴家终于守住一城,得以喘息。 几日后,陈开一行终于晃晃荡荡地到了杭州。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正是傍晚,时值夏初,晚风习习,柳姿婀娜,炊烟与饭香萦绕街头巷尾,勤劳的小贩已经担着家什走上热闹的街头,哟呵着寻找今天的第一笔生意。 上岸之后,分道扬镳,梁承去做自己的事,陈开一行人照旧住进留白居。 刚进店暂歇,还未来的及用饭,掌柜便来到陈开房间。 “少主,吴家送来的请帖!” “呵呵,这倒赶得巧。”陈开接过帖子,玩味地笑了笑。 “吴家这下是真的急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参与了谋害王爷!”陈重讥讽地说道,眼底闪过厉色。 “也许吧,但我们前脚到,他后脚就送来帖子,证明杭州这片地方,还在吴家的掌控之中。” 陈开说着,打开请帖,看了一眼,又丢给钱定方,钱定方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巧闻世子殿下携同门来杭一游,吴家添为地主,请贵师兄弟拨冗过府一叙。落款正是吴家的当代家主——吴士诚。 他走到窗边瞥了一眼送贴的吴家仆人,冷笑道:“呵呵,都火烧眉毛了,还敢摆谱,要不然,回拒了他,让吴士诚亲自来请少主,或者登门拜访!” 钱定方知道少主来杭州,会和吴家谈一些事情,谈判的话,自然要将己方的士气抬高。 “倒是没有必要和他们较这种气,火烧不烧他们眉毛,我们要的东西,他都拒绝不了。”陈开沉吟片刻。 “告诉他们,明日一早,我们亲自登门!” ------------ 第114章 堂中客,局中解(中) 这个时代拜访的规矩很多,时间、礼物、衣着…都有讲究,但陈开不管这些,用过早饭,天光大亮,就带着人出发。 “今天我们去哪里啊?”邵空嘴里叼着没吃够,又顺手拿的包子,问向陈开。 “吴家。” “唔。”邵空咬着包子,随口应了一声,然后猛然反应过来,一口咽下还没嚼烂的包子,噎得脸色通红:“呃…你说去哪来着?” “吴家。” “是吴苏云的吴?”邵空一脸不可置信。 在杭州,提到吴家,没有人不会想到三大世家的吴家。 外来人,自然也是人。 “杭州,还有别的吴家吗?”陈开反问邵空。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一旁的罗丁儿也惊讶地望向陈开:“我们为什么要去吴家,以我们的身份,他们…”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但离得近的几个学生已经开始附和着点头,吴家这种高门大户,可不是他们想去就能去的。 “无妨,我恰巧与吴家有些交集。你们大多自幼生活在底层,见的也是底层的人和事,今天顺便带你们去看一看,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上,相对顶层的人和事,免得以后,你们其中有人想要打破这层隔阂的时候,无处下手。” 一帮少年或许暂时无法理解这话里的意思,但他们都已经跟随张老夫子和陈开不少时日,一些想法的种子,迟早会发芽。 陈开身上那种做什么都理所应当的气质,也打消了他们心中的疑虑,队伍很快和往常出去一样,有说有笑地往吴家而去。 留白居开在杭州城东北菜市街口,吴家府邸位于杭州城东南梧桐巷,相距不过三五里,漫步而去,也不过小半个时辰,无需动用马车。 峥嵘石兽,朱漆大门,昨晚送请帖的管家,一脸和煦笑容,早已在巍峨的门楼下等候。 但当他看到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时,笑容骤然变得僵硬,皱起眉来。 他一边给身旁的小厮使了眼色,一边调整表情,迎了上去。 “恭迎世…” “唉,老吴,何必这么见外呢!”吴管家的话还没说完,钱定方已经走上来打断,顺势熟络地抓住他的手,低声说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家少主喜欢低调些。” 吴管家狐疑地看了看陈开和一帮少年人,点头表示明了,改口重新欢迎:“恭迎贵客,请!” 陈开笑着伸手示意,吴管家转身当前带路。 一行人进了院子,有翩翩公子迎面而来,吴总管赶紧迎了上去,附在对方耳边低语了几句,公子的脸色也变的狐疑。 他大方上前,对陈开拱手:“见过陈公子,在下吴申,奉爷爷和家父之命,负责招待诸位,不知陈公子这是?”说道最后,他看了一眼陈开身后的少年们,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 吴申,吴士诚的长子,也是吴家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如果没什么意外,也将是吴家下一代家主。 吴家如今艰难境地,和陈开脱不了干系,甚至不少人都认为是陈开,依靠辑凶司整治吴家,但他依旧能够心平气和地做该做的事,这份养气功夫,已经到家。 “有什么问题吗?”陈开一脸无辜,示意钱定方拿出请帖,递给吴申,“我与他们同出正蒙书院一门,虽然是他们的先生,但也同听一位老夫子的教诲,某种程度,也算的上是师兄弟吧?” 吴申笑着接回帖子:“哈哈,当然算得上,不过陈公子看着可不像是能会错意的人,有什么事,还请直说,吴家一向好客至诚。”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作为边鄙粗蛮,我一向对吴家这样真正的贵族传承很好奇,他们的出身,想必吴家也都了解,所以今天顺便带他们一起,见识一下,想请吴兄,带我等大概领略一下。” 吴申愣了一下,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请求。 家,无疑是一个比较隐私的空间,在这还含蓄讲礼的年代,还没有谁会提出参观别人家里这样的要求,但陈开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理由充足,褒扬给够,让刚刚还夸口“好客至诚”的他没法拒绝,吴家千年豪族,不敢给人看吗? 但是答应呢,怎么隐隐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有些街上表演猴戏的猴子,吴家是给人看的吗? “陈公子过谦了,如此,也好!”短暂的斟酌之后,他还是选择答应,“诸位请随我来吧。” 吴家府邸与后世苏杭一带的园林有些许相似之处,但更多的是差异,占地广,布局大气,却并不给人浮华奢侈的感观,反倒是一种厚重中带着质朴的韵味。 吴申在前方带路,所到一处,便对建筑、景观以及所蕴含的文化作以解说,也延伸出不少吴家先贤、族史、家学、家规的内容,言语间自是充满自豪。 吴家很大,一帮少年人也不是那种彬彬有礼的乖学生,兴趣不同,所以很快,队伍变得散乱。 东丢两三,西落四五,不过大都在附近的一定范围,吴家也有多个随同的小管事,不至于完全乱了套。 吴申也不太喜欢当着一堆人的面,整整齐齐地做样板解说,便只把重点放在陈开身上,像是两位相约游园的佳公子。 罗丁儿出身石牛县首富,算是一众学生中,家境最好的,但进了吴家,看到真正贵族的人和事,反倒比其他学生更敏感地自卑起来,不自觉地远离着吴申,带着香儿缀在后面东游西逛。 一处庭院中,她俩偶遇了一个老头,一向尊老的罗丁儿乖巧地站到路边,让对方先行。 然而老头却在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眯起眼睛仔细看向她的脖子处。 那里,一枚小小的青色玉佩,露在衣领外,正映着早晨的阳光,熠熠生辉。 罗丁儿以为对方只是看穿了两人的女儿身,所以审视,但她又不好解释,便瞪了对方一眼,拉起香儿跑开。 只是跑出去好远,也没遇上大部队。 “小…少爷…我们好像迷路了啊。”香儿习惯性地想叫小姐,看到罗丁儿不善的眼神,急忙改口。 “慌什么,那边不是个院子吗,去找人问问不就好了。”罗丁儿说着,当先朝前边的院子走去。 进了门,只看到一颗极为高大的梧桐树,目测其主干,需要十多人才能合抱,冠盖庭庭,竟给两人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树上,有人腰上绑着绳子,手握大斧,正在修剪枝叶,树下,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正在边上监督指点着,看样子是个管事。 “好大的树啊。” 听到感慨,老者回过头,诧异地看向两个作男装的少女。 “老爷爷,这么大的树,长得这么好,修剪的话,也不用砍掉那么多枝叶啊?”地上,粗大的枝叶堆了厚厚的一地,看样子,整棵树已经被修剪了近半,罗丁儿很是为之可惜。 “呵呵,你们是早上的客人吧。”老人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树太大了,不好好修剪,到了夏天,容易招雷,修剪再多,也比被雷劈断了主干要好,你说是不是。” “可以在旁边建个高塔,装个避雷针引走雷电嘛!”古树看起来有几百岁高龄,还是不得自由生长,让罗丁儿很心疼。 “何为避雷针?” “就是铁枪啊,下面用铁丝引到地下或者水里,就可以将雷电引入地里,消散掉,不过还是要注意,不能让人在雷雨天靠近避雷针接地的地方,很危险的!”罗丁儿一本正经地说到。 “真有这么奇特?那可是天地之力,小姑娘莫要欺哄我年老啊。”老人见罗丁儿说的正经,处于将信将疑的疑惑中。 “真的!”见到对方怀疑自己,罗丁儿着了急,“鱼背山上夏天也经常打雷,陈开带我们做了实验的,还劈死了一头猪!” “呵呵,好吧,暂且信你了,等来日,我也让人亲自实践一下。只是你们这书院,教的东西好像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啊。” “那当然,您也知道我们书院吗?山长爷爷说,我们学的这些,天底下可没有第二家书院能教的出来。”罗丁儿很自豪。 “知道,还知道你们那陈小先生,就是你嘴里说的陈开,就是不知道他都给你们教了些什么?” “他...也就是半个先生,讲点算术、格物之类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山长爷爷教的东西,他也不会。”罗丁儿一直不太愿意承认陈开的先生身份,加上老爹郑重忠告过她,有些事不能随便说,便红着脸含糊一段,说起正事:“那个,老爷爷,我俩迷路了…” “哦,哈哈哈…无妨,我让人送你去找他们。”老人以笑容掩饰了小小的遗憾,唤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叮嘱几句,那人便恭敬地领着罗丁儿两人去找陈开一行。 这边,正准备去寻人的陈开见到两人被领了回来,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约束大家,不要再随意乱走。 他顺势接替了吴申的讲解,结合实例,从空间构筑、建筑实用性的角度讲一些知识,同时引用一些基础的物理知识,用更直白、更科学的说法解释吴申口里的风水、布局等。 等到将除了后宅内院以外的地方大致参观完,也到了午饭的时间,吴申将一众人带到一处专用宴饮接待的庭院,开始招待用餐。 吴家的招待餐宴很正式,而且是单人跪坐在独几前的那种分餐形式,这让吃惯了大桌饭的一帮少年很不适应,留白居倒是也有专门针对此类宴饮的宴会厅,但并不是主推的产品,他们也没有体验过。 另外由于陈开真是身份的原因,宴饮的规格明显很高,从餐具到菜品,且不说好不好用,好不好吃,单在贵重上,就已经让人咋舌,宴饮期间,还有专门的歌舞表演。 吴申坐在主位,陈开平坐在平齐的客位,接下来是平安,再之后就没什么顺序了,除了最尾上临时加桌的陈重,他本来应该侍立陈开身后,但陈开不许。 主人一边对所上的内容做出解释,一边热情地劝酒请菜,酒水当然是用果汁替代,这也是从留白居学来的。 只是宴饮开始没多久,就有人拦下了上菜的仆人。 “我已经吃饱了,请不用再上了。” 开口的是曾经叫做小四,现在名为正回的少年,身形偏瘦,饭量一向很小,但他面前的餐桌上,垫腹开胃的前菜和已经上过的两道主菜,都已经吃的干干净净。 上菜的仆人面露难色地僵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按照管事的安排,底下坐的,主菜也有六道,这才上了两道,你也太为难我端菜的了,就算吃不了,放在边上,我下次撤走也好啊,哪有开口拒绝的? “哦,书院的规矩,不能浪费食物,他既然已经吃饱了,就不用上了。”陈开停下筷子,向满脸疑惑的吴申解释到,紧接着继续专心对付面前的食物,因为习武的关系,他的饭量很大。 吴申无奈地挥挥手,示意给正回上菜的仆人退下。 此后,陆陆续续有人停止继续上菜,到最后,已经只剩下陈开陈重两人在吃,第六道主菜之后,两人终于也停了下来,桌面上,无一例外地吃的很干净。 陈重刚好吃完自己的份量,陈开本有八道主菜,最后两道也被打住了,而此时,应演的歌舞都还没有结束。 “陈公子这入了乡,却一点都不随俗啊!”吴申的脸终于有些冷。 “主随客便嘛,有问题吗?” 陈开擦了嘴,淡淡地问道,吴申噎了一下,想到曾经关于武靖王的传闻,微微释然,摇摇头挥退了乐伎。 “没有的话,那就谈点正事吧!” ------------ 第115章 堂中客,局中解(下) 正事大多不适合在公开的场合谈,更不会选择已经结束的餐桌上,吴申安排平安和一帮学生去花厅吃茶点,稍作休息,然后把陈开请到一间雅致的小院。 院门牌匾上书“望宇斋”,是一个类似于书房、茶室、收藏馆和小园林结合的多功能综合体。 院里,花木明而不艳,色彩和季节的搭配很讲究,修剪的也很细致,屋内,装饰奢而不华,用材和布局的呈现也很考究,工艺也是一丝不苟。 “世子殿下请坐,这里是家父最喜欢的一个院子,一个人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喜欢呆在这里。”吴申一边将陈开请到茶几前,一边随口介绍到。 语气随意,但话里的意思并不随意,儿子光明正大地用老子最喜欢的东西,昭示着,接下来的谈判中,他有着等同吴于家家主的决定权。 陈开随意地扫了几眼房间的陈设,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人,有些犹豫,略作沉吟之后,他还是坐了下来, “令尊大人呢?” “哦,吴家这次,损失很大,他被爷爷罚在书阁禁足!”吴申并没有隐瞒,见到陈开点点头没说话,他接着说道: “此后,无论是吴家的旁支远亲,还是旁观的外人,应该都会觉得家父持家无方,不堪大用,但其实,前面这些年,他做了不少事情,只不过,从九成,做到九成五,并不显眼,但是从九成,跌到五成,一定会天下皆知。 况且,他并非没能力,从五成,再做到九成。” “很多时候,接近极限的一小步,比开始的很多步,都要难。”陈开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杯,表示了赞同。 “不错,世子殿下倒也是明白人,何况,这次的事情也确实不怪他,因为谁也没想到,辑凶司会对吴家有动作!”随后他郑重端起茶杯,敬向陈开:“吴家这里可以向世子殿下保证,关于武靖王的事,吴家绝对没有参与其中!” 陈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回到:“这个暂时不重要,想必以吴家的能力,也能知道,我和辑凶司,没什么来往。” “确实,辑凶司是个意外。”吴申坦然承认,“吴家已经做好了对抗世子殿下或者刀圣先生振臂一挥,凝聚一群豺狼扑来的准备,甚至连苏、云都算在其中,但没想到的是,预想的最难局面没有出现,反倒是斜刺来的一把小刀,扎在了吴家的要害上。 所以,世子殿下到底,想要干什么?” 吴申自然地为陈开添满热茶,因为只有孙大勇这个“人证”,吴家现在局势暂稳,但时间一长,辑凶司总能找到“物证”,让人证物证俱全,坐实吴家参与行刺武靖王的罪名,那时候,娴妃娘娘和太后的话,也起不了作用了。 陈开虽然没有主动对付吴家,但却是吴家破局的最优解。 武靖王遗子示好,企图的诬告,只会变成笑话。 “好吧,”陈开回望吴申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小辈。“这个事你肯定拿不了主意,我的本意也是找令尊或者令祖来谈,但眼下看来,还是得跟你先说,让你去请示。” 陈开说着,四顾张望一圈。 “首先纠正一下,这个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吴家挑起的,师父他老人家对这些俗事,真的很淡然,但我呢,没那么大肚,师父的面子,原西的面子,我有必要去维护,所以无论有没有辑凶司这档子事,我都会来杭州,找你们吴家的。” “来干什么?”吴申并没有被陈开吓住。 “以原西人的脾气,若是有人对我们龇牙咧嘴,就该敲牙拔舌,你们既然敢动手动脚,那怎么也要断手断手脚。” 陈开淡淡地说着,身后的陈重眼睛不停地在吴申身上扫视着,做着下手的准备。 “但吴家现在已经断手断手脚了。”说着他甚至还有意地伸展一下手脚,给陈重看的更清楚些,“盐、铁、茶、瓷,吴家四大支柱的生意,都已经落入他人之手。” “那就抽筋扒骨,吴家还有一样不怎么显眼,但实际收益并不亚于四大支柱的生意,玉器,去告诉令尊或者令祖,把它交出来,我就可以不站在吴家的对立面上。” “你怎么敢!”吴申终于动了容,带着极大的愤怒,定定地盯着陈开的眼睛。 这不是喜欢开玩笑,或者娱乐至死的年代,当着你的面,认真说着类似于要你命的话,和决斗邀请无异。 “如果你觉得浪费点时间无所谓,可以继续在我面前表演。”陈开完全无所谓地对视吴申。 房间陷入沉默。 但仅仅是一小会儿,有人进来,附在吴申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然后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手示请:“爷爷要见你,请吧!” 很快,陈开被带到后宅的某个小院,见到吴申和那仆人都没有进去的意思,陈开便也挥手让陈重在门外等候,只身进了院子。 小院很普通,一个老人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阳,如果罗丁儿也在,就能认出,这老人便是早上指挥家丁修剪古桐的人,初夏的阳光已经显得热了,但老人明显晒的很舒服。 陈开走上前去,拱手行礼:“见过吴公!” “呵呵,来了,坐吧。”吴用极直了下身子,靠坐起来,指了一下自己面前空着的椅子,那椅子刚好放在树荫处,陈开大方走过去,两人分阴阳而坐,却也离得很近。 “吴公倒是细心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老夫年岁已高,身子里寒气重,晒这太阳刚好,你是年轻人,火气旺,坐阴凉处,才舒服些。” 等到陈开坐定,他像是寻常老人家一般,絮叨开来:“早上逛了一下,感觉怎么样?” “贵府布局大气,屋舍、花木、湖渠设计很巧妙,各处通风、采光也好不含糊,确实极好!”陈开如实夸赞,吴府可以说是因地制宜地把风水利用到了极致。 “吴府始建于前汉,出自当时土木大匠董旭儿之手,几百年来天下变动之时也曾遭遇过破坏,历代先人便修修补补,也在其中融入自己的想法,多年之后,便有了如今模样。” 吴用极也没有谦虚。 “董旭儿大才,连前汉皇宫都是他主持修建的,可惜,据说他的手艺已经失传,宫殿如今也只剩一堆残垣断壁,不过吴府当今盛况,明显更胜往昔,可见立家传家的关键,还在人。” “不愧是武靖王之后,有大智慧!可笑世人皆以为武靖王是一介莽夫。” “也是师父教的好!”陈开笑笑。 “嗯,如果不是已经看透了凡间事,又怎么能掌握非凡的力量呢,如此也好,我们的谈话会简单点,制玉是吴家的命/根子,不能给!” “不给,吴家怕是一样没命!” “哈哈,刚夸过殿下,殿下便要拿话来吓唬老夫,不给,吴家也不会被灭族,顶多沦为末流小门小户。 武靖王的事,吴家问心无愧,事实如此,就没有人能做出毫无破绽的真相,辑凶司也不能,皇上削弱大族和地方势力的意图很明显,作为邻居,苏、云、黄…几家肯定愿意看到一个落魄的吴家,但绝不愿看到一个被灭族的吴家,京都沈家也不远千里躺进吴家这趟浑水,不过是为了借机走出京都,大族的掌舵人,都不是笨蛋。 所以不给,吴家也不至于就要没了,反倒是给了,连老夫都要饿死,怎么能给呢!” “辑凶司或许做不到,但加上我的运作,或许就不一定了!” “呵呵,老夫不信世子殿下会为了一点小小的生意,以武靖王的事情做文章!” “吴公可能有点误会,我说的不是吴家有没有参与谋害先父的事,而是欺瞒糊弄太后的大罪!”陈开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琉璃酒杯,在手上把玩着,清透如水,没有丝毫杂质,和娴妃献给太后的,除了大小,都很相似,“听说娴妃给太后献琉璃杯的时候说举世仅那一双,如果京城忽然出现个十双八双的,太后会怎么想?” 吴用极终于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陈开手中的小酒杯,陈开礼貌地递近一些,几乎快要将杯子递到吴用极手上,让他看的更清楚。 吴用极没有伸手去接,呆呆地看了很久,终于开口:“殿下为什么一定要吴家的命呢?” “我在前面已经说了,您老肯定也听到了的,吴敢动手动脚,那肯定要断手断脚,没手没脚,也得抽筋断骨!” “殿下如果一定要吴家的命,吴家也只能拼命了。”吴用极很快恢复了冷静。 陈开皱起了眉头,眼前这个老头眼光毒辣,谈判技巧也很高,他本来想掩人耳目地拿到的东西,如今恐怕得直接些了。 “我不是来和吴公商量的,坦白跟您说了,我要的是吴家制玉的技艺和匠人,这件事情如果吴公不答应,下次来的就是师父,而且我保证,他一定不会客客气气地跟你们墨迹。” 确切地说,陈开要的是吴家宝沙的秘方,所谓宝沙,就是给玉器抛光用的材料,陈开当然也可以选择用手段彻底压死吴家之后,再从其他人手里得到技术和秘方,也可以用时间和金钱来堆积,宝沙配方再难,也不是无迹可寻,穷举实验,总能试的出来。 但是,师父的时间不多了,他要赶在那之前,做出可用的眼镜。 “你们要这些,是因为琉璃吧,而且看样子,很着急。” 吴用极不松口,反倒是陈开暴露给对方的信息越来越多,但他还是大方承认。 “是!” “制玉是吴家的命/根子,相信老夫,吴家就是没了,也能带着他们一起没!” 吴用极也不能不强撑到底,因为就算吴家和陈开谈拢,吴家顺利过了辑凶司这一关,所失去的东西,也拿不回来,制玉的技艺,将是以后吴家赖以生存的关键。 “呵,好啊!”日移影动,阳光已经走到了陈开脚尖,他笑着起身,“明日天亮,吴公如果还不肯交出制玉的技艺和匠人,我保证,吴家这几个月悄悄进行的,关于丝绸布行生意布局,将会全部落空,另外,半个月之内,凡尘商号会实现整个丝绸布行的技术革新,无论是器具、染料,都足以颠覆整个行业!” 陈开说完,随意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吴家关于丝绸布行的布局?甚至提前做好了针对?” 陈开停下脚步,嘴角轻轻上扬,只是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不重要。” 蹒跚的脚步响起,吴用极已经来到陈开面前,说起刀圣要来吴家时,他都已然安坐,现在,却不得不起身。 他仔细盯着眼前这个少年看了很久,认真开口:“告诉我,我就答应你。” “天下逐渐太平,陆上往西域,海上北往燕国、南往交趾的贸易繁荣的征兆已经出现,丝绸无疑会是最畅销的外贸商品,最关键的,丝绸能带动蚕桑农耕,稍稍做大一点,也不会引起上面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吴家只不过恰巧与我想到了一起而已,至于能觉察到吴家的资金动向,可能是天赋吧。” 吴用极已经服软开口,陈开不介意多说几句。 “河西还是马匪的天下,海上也多由海盗控制,老夫靠着几十年的经历,勉强才看出一线端倪,甚至苏、云之流,都还毫无察觉,想不到世子殿下少年之姿,已经有如此眼光!” 吴用极像是看妖怪一样看着陈开,感慨一番,最后无奈说道: “也罢,请世子殿下安排人,明天过来接手你要的东西吧!” ------------ 第116章 敲定 “很好!我还真以为吴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虽然谈判博弈时,不得已暴露了自己掌握大量琉璃和急需加工技艺的事情,吴家很有可能抽丝剥茧,推断出一些什么,但总归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陈开心情还是不错的。 “唉,丢了四大支柱,吴家本就已经算不得玉了,守不住最后的制玉技艺,也是天意吧,只是吴家几千张嘴嗷嗷待哺,听闻武靖王妃在原西有慈悲菩萨的尊誉,恳请世子殿下给吴家留一线生机,准许吴家能与凡尘商号,合作经营海上丝绸贸易,吴家愿意以大博小,出八成耗费,取五成利润。” 有留白居众秒轩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加上刚刚得知的关于琉璃的事情,吴用极丝毫不怀疑凡尘商号在技术上对丝绸布行的颠覆,吴家前期的筹备也只都用在目前市场上最先进的工艺,就算陈开不在从中作梗,吴家能顺利打开局面,也很快会被凡尘商号挤死,所以,他只能寻求合作。 出八收五,需要接近一倍的利润就不会亏,但可以想象的是,海上的商路一旦打开,利润何止三五倍! 为此,他不惜以古稀高龄,向一个少年低声下气,提到武靖王妃,已经几乎是乞求的态度。 陈开却摇了摇头,完全是一副提谁也不好使的态度:“抱歉,凡尘商号不缺钱,自然也不缺人。” “但吴家总归是瘦死的骆驼,在这片地方,总有做事说话更方便的时候。” 吴用极说着,伸手想请陈开重新坐回去,只是陈开还是随意站在那里,并没有重新坐下的意思。 “吴家或许有些遗留的,好用的门路,但吴家之前掌控的也主要是运河以西、南岭以北的地方,我做海上贸易,找主管运河到沿海的苏家,或者岭南东路的云家,岂不是方便的多。” “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来的好,这个道理,想必聪慧的世子殿下肯定明白,何况,吴家虽地处两大家族的挤兑之间,但总归守住了杭州湾一地,这里,无疑是南北之间最好的天然海港,而且善造大船的伍家,跟吴家,关系一直很好。” 实力的天平已经是一边倒的状态,吴用极不敢就此死心,放过这条活路,竭力寻找可以作为筹码的东西。 “哦?”说道造船技术,陈开来了兴致。“听说伍家和吴家,千年前本是一脉?” “传说如此,但毕竟已经过去千年,无法考证,老夫也说不清楚,两家的关系,一直很低调,但确实很牢靠。” “如此,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吴家连同伍家,出三得三,但前提是,造船的技术必须毫无保留地拿出来共享!” “殿下这样,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那是你不清楚两件事情,一是未来海上的贸易的利润,二是我智造院的能力,和你们以为无价的宝沙配方一样,我都能弄得出来,你以为我看中的是你们守着的东西?”陈开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喜欢浪费时间而已!” “世子殿下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吴用极的神情很复杂,眼前这个少年世子给他的震撼已经太多。 “你不信的话,那就算了!”陈开说着,又是一副准备告辞的样子。 “信,怎能不信,那就依世子殿下吧。”吴用极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就这样吧,具体的事情,会有人来跟你们谈。” “世子殿下留步!” 陈开偏头看向对方,脸上有不加掩饰的不耐之色。 吴用极本来和陈开并肩而立,此刻他郑重转身,竟是朝陈开深深鞠了一躬:“老夫最后有一个私人的不情之请,恳请世子殿下应允。” “你说!”陈开语气冷淡,吴用极的作态只是让他有些不喜。 “家里也有几个或愚钝或顽劣的小童,如今吴家多事之秋,没有办法好好教导,不知可否送到殿下的正蒙书院,请帮忙代为管教几年。” 陈开微微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可以,等从杭州返回的时候,可以带上他们。” “呃!”陈开答应的很干脆,吴用极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点头回道:“好,多谢殿下成全,殿下看样子还有其他安排,我也就不留了。” 说着,他提高了音量,向院外喊道:“申儿,替我恭送诸位贵客!” “是,爷爷!”吴申应声快步小跑进来,看到站着的爷爷和已经开始往外走的陈开,愣了一下,随即顺势在前面带路:“世子殿下这边请!” 出了吴府,钱定方便向陈开问道:“少主,事情谈的可还顺利?” “嗯,给他们准备一下,明天就过来接手我们要的东西。” “如此,倒是恭贺少主了!”钱定方一副与有荣然的样子,这可不是拍马屁,在他的角度,陈开不过是个不到十六的少年人,况且武靖王夫妇早去,刀圣不过一代武学宗师,这一身能掌大局,洞悉世事的智慧,靠的都是天赋和自身的感悟,如何能不让人折服。 陈开淡淡一笑,受了恭维,心里却是仔细回忆了刚刚谈判的整个过程,谨慎说道:“这个吴用极很不简单,吴家短短时间内从一流世家近乎跌落凡尘,但我总感觉一切都在那个老头的掌控之中,除了误打误撞跟我们想到一起的丝绸海贸。” “少主是说,他们还有其他后手?”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其他后手必然是有的,不过跟我们关系不大,后面可能跟他们会有一些合作,得多留点神。” “是!” “你说的那个吴用极是不是提个挺老的老人,下巴有点尖尖的,但笑起来倒是很和蔼的老头儿?” 两人正随口聊着,罗丁儿冷不丁插话进来,她一向喜欢如此。 “你见过他?”陈开的惊讶,无疑是肯定了罗丁儿的猜测。 “是啊,我们早上不是不小心迷路了吗,正好碰到我说的那样一个老人,在那看人修剪一颗大树,那树是我见过最大的树了,不信你问香儿。” “是,很大一颗树,出来后走出去好远还能看到呢,只是外面看起来,就感觉不是很大的。” 香儿点头附和自家小姐,从她俩的神情可以看出,那确实是一颗很大的树,至于其他人没有觉察,很可能是因为视角、地形的原因,或者是人为的通过空间构造产生了‘隐形’的效果。 “修剪枝叶…”陈开听了两人的描述,喃喃重复一句,似乎想通了一些什么,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走吧,该回去午休了,下午咱们就在附近随便看一看吧。” 说着他加快了脚步,后边,倒是一向聪明的平安疑惑地问道:“丁儿姐,你怎么会猜到你遇到的就是吴用极啊?” “笨啊,早上你不是看到了吗,吴家规矩那么多,那棵树一看就是吴府里最大的一颗,肯定有很好的寓意,除了真正的当家的,谁敢动手修剪?” “哦。”平安摸了摸后脑,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唉,呆头呆脑的,也不知道你怎么把那些令人头疼的知识搞明白的!”难得在学霸面前扬眉吐气一回,罗丁儿很是嚣张。 另一边,将陈开送出门的吴申重新回到了小院,吴用极已经重新躺在椅子上,眯起了眼睛,脸色疲惫,像是劳神过度。 吴申知道爷爷并没有睡着,恭敬地走进,侍立身后,轻声问道:“爷爷,怎么样?” “唉,此子多智近妖,很是诡异啊!” 吴申拧了一下眉毛,他问的是事情谈的怎么样,爷爷却说起人来。 “别以为我这是吹捧他人,敲打你们,这是事实,海上丝绸外贸一事,他已经看得比爷爷更远,凡尘商号的步伐,也早走到了吴家的前面!” “这…怎么可能?” 吴申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了,刚才他确实有些不以为意,一早上相处,陈开确实给他留下了气质不凡、见识卓绝的印象,但这些都是一个王府世子本该就有的东西,毕竟真正的草包纨绔,才是少数。 他依稀记得,两个月前,第一次听到爷爷说起沿海商贸的见解时,他那种醍醐灌顶,惊为天人的感觉,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但这一切,竟然被一个少年世子早早洞悉? “会不会是西王府的指示?听说他家那位钱总管,有财神美誉,凡尘商号的一些列事情,也都是其长子出面在做。” 吴申知道爷爷的脾气,不喜欢小辈动辄争强好胜,不服他人,但他依旧没有掩饰自己的怀疑,因为爷爷的说的,太难令人相信。 “自己领会的东西,和别人教会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关于事物的见解!你以为爷爷已经老眼昏花了吗?” “孙儿岂敢!请爷爷息怒!那爷爷已经答应他了?”见爷爷生气,吴申赶忙认错,小声问道。 “不能不答应啊,吴家现在,已经经不起一点意外了,必须尽快破局。” “孙儿明白了,此后一定谨言慎行,低调处事!” “嗯,另外,我观此子生性冷漠,我提到其母妃时,他竟然毫无触动!言谈处事也非常谨慎异常,心思深不可测!如果不是我冒险相逼,恐怕最后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不过是原西人一次例行的睚眦必报,抽了吴家最后一根筋!但其实他想要的只是制玉的技艺,而且,他还掌握了大量的琉璃资源,难怪江南这几年流出了不少琉璃珍品,这些恐怕都是出自他手!只是这些话,其他人就不要说了,记着!至少近一百年,吴家永远不要站在这个人的对立面!” “是,孙儿谨记在心!” 见到爷爷说的郑重,吴申直接跪下。 “纷纷乱乱,吴家这次的劫难,也该到此为止了,明天之后,你收拾收拾,带上你的弟弟们,去应夏学宫求学吧,宁王和周老夫子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每逢科举,你们和那些寒门子弟一样,凭本事去考,考上了,听从朝廷安排,赴任做官,造福一方,为朝廷尽忠,考不上,也不必回来了,家里已经没那么多事了,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是!” “从今以后,在外,你们先是学宫弟子,后是吴家儿郎,先忠后孝;归家,也当以农事生产为本,不得分心其他,我已经将为数不多的钱财,全部置换成土地,租民耕作… 吴用极条理清晰地交代着早已深思熟虑的诸多安排,他每说一条,吴申便认真应下,最后,他用近乎歇斯底里口气说道: “我会替你们赚最后一笔大钱,买下足够的地,待我去后,吴家至少两百年不得再涉事商贾,谨以——耕读传家!” ------------ 第117章 弄丢的玉符 陈开的午觉最终还是没有睡成,他到房间,刚洗了把脸,罗丁儿就跑了进来,告诉了他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她的护身玉符不见了! 他知道那枚小小的玉佩,因为他曾把玩过片刻,拇指大小半片弧扇,状似弯月,又像是一片飞羽,青里透白,圆润至极,上面刻着她的名字,一个小小的‘丁’字。 那玉佩她很宝贝,一般都是贴身携带,最近天热起来,又常常在户外行走,偶尔因出汗,系绳贴在脖子上难受,才会放在内外衣之间,但稍不注意,也会露在外面,这是常有的事。 在陈开看来,那应该不是玉,而是某种其他的材料,因为那小小的玉符硬度极高,他也是惊讶于有人能在那么硬的材料上完成刻字和抛光的技艺,想要找到这种技术,用于镜片抛光,才借过来观摩把玩了一次。 不过罗丁儿只知道那是从小不离身的护身玉符,其他的什么都不清楚,陈开去问师父,他也不知道。 “你能确定是丢了,还是被偷了吗,大概是什么时间?”从师父师娘的态度来看,罗丁儿的身世应该很不简单,自小从不离身的玉符却弄丢了,恐怕也很麻烦。 “不知道,”罗丁儿无辜地摇摇头,又补充道:“时间的话,应该是午饭之后吧,吃饭时它还在的。 按理说丢的可能性大,因为我爹一直跟我说,要好好珍藏着玉佩,所以我基本只有…洗澡的时候,才会拿下来,并且认真检查编绳,如果有什么问题,就会让奶娘弄好,那种细细的漂亮编绳,只有奶娘会弄,前两天才让她换了新的,很结实的。” 说道后面,罗丁儿脸色微红,那羞色,也不知道是因为弄丢了东西,还是因为说到个人私密的小事。 “那就是被偷的了?”陈开倒是没有想太多罗丁儿为什么脸红,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搞清楚情况,才能尽快找回来,无论是丢是偷,时间越长,找回的希望就越小。 “好像可能性也不大,因为我完全没有觉察…”罗丁儿咬了一下嘴唇,眼巴巴地看着陈开。 陈开有些无语,想说要是偷你都能被发现,天下的偷儿早就都饿死了,但看到这丫头无辜的眼神,还是忍住了,改口到:“吃完饭你们都在花厅休息,重爷爷随后也去了,回来时也一路跟着,被偷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能在陈重这样的一品面前抢走东西的人肯定不少,但悄无声息地偷走东西,无惑宗师都未必能做到。 陈开心下想着,唤来住在隔壁的陈重,询问了他的看法。 陈重仔细回忆了一下,开口说道:“少主的说的不错,回来的一路上我一直跟在你身后,而罗姑娘也一直跟着少主,不大可能有人在这时候投走了罗姑娘的玉佩,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话说回来,丢东西也是一样,玉佩掉在地上,我应该也不会毫无觉察。”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了,一是饭后有一小段时间,我和重爷爷都没有跟你们在一起,玉佩在那个时候丢掉了,二是确实有极高明的神偷,当着重爷爷的面,偷走了东西。但是我觉得,吴家应该可能性不大。” 陈开一边分析,一边思索对策,师父不在身边,如果真有武功极高的绝世神偷盗了罗丁儿的玉佩,事情就大条了。 看到一向成竹在胸的陈开皱起眉头,罗丁儿咬了咬着嘴唇,颇为自责。 “少主,如果说偷的话,天下神偷无非也就那么几个,我们可以去千机阁打听一下这几位的行踪,差不多就能大概确定。” “那就先这样吧,派个人去吴家问一下,客气一点,我们去一趟千机阁。下午就让定方带着他们在西子湖一片随便转转吧。” 见事情理出头绪,罗丁儿暂时放下心来,跟着一起往外走去,千机阁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杭州千机阁只有六层,没有第七层——见极,自然也没有顶层非请莫入的规矩。 为了效率,陈开带着陈重和罗丁儿直接登上第六层。 照夜,或可见至暗角落。 “放心吧,东西是丢不了的,只不过早一点或者晚一点找回来而已。”进门之前,陈开低声安慰了一句罗丁儿,这个时候,一直把焦急写在脸上,不仅没用,还可能多花银子。 “欢迎光临,贵客想问什么?”进门之后,立刻有漂亮的侍女迎了上来,六层的生意,可不多。 “什么都想问点。”陈开随意地说道,目光打量着屋内的布局。 “这…”侍女像是看乡巴佬一样,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有些为难。 “哦,我第一次来你们这儿,主要是找个小偷。” 找个小偷你找到六层来了,没想到这人看着气质不凡,确实个愣头青,侍女心里嘀咕着,但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贵客请随我来吧。” 侍女带着陈开来到最里面的房间,进了屋子,将他引入客人的座位。 屋内,正准备将一些消息归档的中年文士见到有客人进来,便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走上来,很是客气地拱手一礼,然后坐到陈开对面。 “不知客人想问些什么?” “你们是按问题收费的吗?”陈开四处环视一边,没有看到沙漏、时香一类计时的工具,想要确认清楚。 “不错。”中年文士有些疑惑,对于没有按时收费概念的他来说,这个问题很白痴。 “好,”陈开点了点头,不在浪费时间。 “第一个问题,现在杭州,能从绝顶一品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偷走东西的人,都有谁?” 一旁负责记录的侍女手抖了抖,忍不住腹诽,能在一品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偷东西,能叫‘小偷’吗,那是绝世神偷了好不。 “不知道。”中年文士倒是没有太多心思,直接摇头。 “不知道?” “是的。”中年文士坦然回到,丝毫不以不知为耻,然后他看了一眼陈重,接着说道:“但我想贵客要找的人,这世间,应该不超过一掌之数!” “世间?”陈开的关注点并没有放在人数的多少上。 “不错,真见大师、通元仙长这样众所周知的隐世前辈,和一些可能不为人知的隐世高人不在其中。” “这些人,都有谁?” “刀圣、神拳、法王三位宗师当然不必多说,此外就只有近二三十年间,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两位神偷,北摘星,南空空,但是这些人在不在杭州,我们就不知道了。” “好,那么第二个问题,北摘星和南空空,现在最有可能在哪里?”陈开问出第二个问题。 事情情况和陈重推想的差不多,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要排除四五个人,但是对于陈开来说,嫌疑犯的范围已经缩小到两个人。 自己师父肯定不是,马空拳的可能性也基本没有,从师父的只言片语和江湖传闻,那位禄无忌应该也没胆子跑下高原来,就只剩下两位名动一时的神偷, 能确定他们谁在杭州自然最好,确定不了,知道个大概也可以。 “不知道。” 中年文士的否定,给逐渐明朗的眉目盖上了厚重的面纱。 “这两位历来小心谨慎,千机阁从未能掌握他们的踪迹,偶有所得,也往往慢他们一步。” “呵,你们这生意做的,问什么都不知道。”陈开眼里尽是不屑,看向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笑着回望,顺手帮陈开舔了茶水,并没有辩解,坦然说道:“这世上从无全能全知的人,何况客人想问的,已经可以算是这世间,最难解的秘密之一了。” “行吧,既然我问的你们都不知道,那就把你们知道的,关于这两个人的信息,都告诉我吧。” 杀价不成,事情总归还要做,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去推测排除,是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 陈开在千机阁打探消息的时候,派去问话的伙计也到了吴家。 吴家很配合,吴用极甚至当着伙计的面,召集了几个大小管事,仔细询问确认,未果之后,方才歉意地让人送伙计离开,并表示会待进一步调查核实之后,再次告知情况。 伙计离开之后,吴用极强打精神,靠坐椅子上,继续跟一个年龄很大,状似家仆的人交代事情。 “老董啊,西王府虽然恶名在外,但那位世子殿下我已经见过了,看得出,是个不难相处的人,你们有技艺在身,过去只当本分做事,想来比呆在没落的吴家,要好很多的... 吴用极絮絮叨叨安排着,从他话里可以听出,这人是吴家制玉技艺的总管大匠——董山石。 董山石基本不怎么开口,只是不适点头,看得出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老董啊,你们这支到吴家,怕已经有两三百年了吧?”接近尾声的时候,吴用极忽然扯起无关的事情来。 “回禀老爷,已经三百一拾二年!” “好,不用这么拘谨,你们是宾客,不是家奴,叫我东家就行。” 董山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哎!”吴用极叹气道“这几十年来,吴家很多人因略有小成便沾沾自喜,恐怕有不少人在私下里,明言暗语要你弃姓为奴,你如果心里有怨,尽可对我发泄,是我年纪大了,持家不密。” 说道最后,他甚至准备起身赔礼,董山石赶紧上去按扶住:“没事的东家,没事的,山石很感激历代东家的庇护照顾之恩!”说着他眼角已经湿润。 吴用极满是内疚地抓住董山石的手,拍着他的肩背:“可惜,我也只能当你一天的东家了,事已至此,我说这些,也不是让你感念吴家什么,只求一个好聚好散,互不相怨,了结了这段缘。” 董山石蹲扶在吴用极椅边,用力点头,至于些许委屈和怨言,早已随着眼角的湿润,滴落,消散。 良久之后,吴用极推开董山石:“行了,缘分已尽,你且下去准备吧!” 董山石踉跄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忽又回头:“东家,您如此恩待,山石也该善始善终,有件事需要告知东家,那位世子殿下找的玉符,就是当年的——青鸾佩!” “青鸾佩!?” 吴用极猛然坐直了身子,眉头凝成一团! “是的,我早上恰巧碰到那位小姑娘,亲眼所见!” 又是漫长的沉默,吴用极终还是挥了挥手,无言示意董山石离去,等到对方快要走出院门,他又轻轻唤住。 “老董。”吴用极慢慢起身,走到董山石跟前:“忘了这茬吧!” 董山石用力点头,转身离去。 ------------ 第118章 鬼市寻踪 “解先生,这人好奇怪,花了这么多钱,喝了一下午的茶,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真的丢了东西吗?我看他一点也不着急啊…” 六层的阁楼上,年纪不大的漂亮侍女握着一把金叶子,倚在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远去的陈开三人,疑惑问道。 被称为解先生的中年文士袖手而立,眼睛亦望向下方:“如果换做我是他,我也差不多会问这些。” “为什么啊?” 解先生微微有些无奈地笑笑,新来的这丫头很可人,他本起了培养的心思,现在看来,只能作罢了,但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他问的那些事,看起来乱七八糟,但与他找东西,都有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关联。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钱!” “我怎么看他像大手大脚的二世祖呢?”漂亮侍女撇撇嘴,不以为然到:“不是说原西苦蛮之地,西王府有公无私,一年的用度,甚至不如一个三流世家。我看这位世子殿下怕是想千金搏美人一笑,我听到他进门前还跟那位小妹妹吹嘘,东西是丢不了的,如果真是那两位神偷出手,他怎么找的回来!” 他们当然都能看的出来,丢东西的正主是罗丁儿,并非陈开。 “不好说。”陈开几人已经走远,解先生回到桌案,恢复了相对严肃正式的口吻,安排到:“立即向高舵主和总阁禀报:与西王府世子同行的姑娘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两人之间或有私情,另外,北摘星和南空空其中,极有可能有人到了杭州。” “是!” 正事不似闲聊,漂亮侍女不敢马虎,认真应下前去安排。 千机阁出来,已经是傍晚,陈开一边走一边思索,气氛显得有些沉默,罗丁儿也默默跟着,不好意思打扰他,一次几十万两白银的花费,已经让她这个小县城的首富千金咋舌,虽然她知道陈开大概是那种不缺钱的人。 她实在是没想到千机阁的消息这么贵,结算时,她想要劝阻的,但消息生意不比其他,没有退货毁约可能,另外她也清晰地记得,娘娘临去前,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抓着玉佩,久久不能闭目的样子,足见娘娘是多么看重这块传给她的玉佩。 如此,她便只能在淡淡忧伤、内疚,和一些莫名的甜蜜交织的复杂心情中,默默跟着陈开,倒是显得不如往日那般活泼。 安静的有些不适应,陈开停止了思考,回头看了一眼罗丁儿,见她样子,只以为她还在着急自己丢的东西,便打消了直接留白居从长计议的念头,往杭州城西南门的方向而去。 西南门外,是一片极为混乱的城郊区,多是江湖客、行脚商、地皮混混一类的人,类似于石牛县的行市街一片。 只是杭州作为六朝古都,这三不管的混乱地,自然不能像小小的石牛县那样,仅有一两条街市。 “我们这是去哪啊?”出了城,罗丁儿忍不住问道。 “鬼市。” “什…什么?”逐渐阴暗混乱的环境,加上陈开淡淡的话语,罗丁儿忍不住打了个颤,不自觉靠近陈开一些。 “鬼市,叫的厉害,其实也就是黑市,只不过普通百姓和正经人家很少接触,加上这些人为了增加威慑力,所以才叫做鬼市。” 陈开看着有些胆小害怕的罗丁儿,以随意的口吻介绍到:“一般来说,每个地方都有,鬼市也通常是不义之财,来路不正经的货物流通的地方,因为这样的性质,他们也会掌握一些特别的消息,所以我们去碰碰运气。” “好吧,难怪你下午临走的时候,忽然跟那位解先生问起这些。” 陈开说的简单,但这个存在非常之力时代的法外之地,黑暗里的肮脏和血腥恐怕不足以言语形容。 江湖上也流传着一句老话:鬼市之所以叫做鬼市,是因为里面只有人精和人渣,这两类身上,人该有的东西,已经太少太少。 陈开之所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也带着罗丁儿,当然是因为不放心,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有人偷罗丁儿玉佩的事,到底是刻意谋划还是偶然兴起,将人带在身边当然更稳妥一些。 三人穿过破落的城郊村,来到一个小小的渡口,岸边有几条简陋的渔船,陈开随便选了一条,抓住罗丁儿手腕,带她跳了上去。 陈重紧紧跟上,同时扔给撑船的一粒碎银,冷厉而简单地开口:“去街市,敢带老子瞎逛,就让你成真的水鬼!” 对外被称为水鬼的艄公见是懂行道的硬主儿,便点头收起一些心思,认真撑船。 鬼市里,黑赌坊、黑窑子一类不计其数,上船如果不说清楚,很可能会被带到这些地方,尤其是像陈开这种,看起来比较正经的江湖雏儿,往往忍不住诱惑,入了套,水鬼当然也能从中分润不少好处。 陈重当然不担心自家少主会经不住这点诱惑,但也不能浪费时间,再说少主带着罗姑娘,被黑了心的水鬼带去不该去的场合,难免影响形象。 小船轻晃着前进,船上无灯,水中无月,小小河道弯弯绕绕,两侧全是茂盛的水草,逼仄压抑,晦暗难明。 许久之后,小船穿过一座衰败的坍塌了半边石桥洞,就势停在桥底。 三人下船,拾阶而上,步入鬼市。 罗丁儿一手抓着陈开宽大的袖子,一边好奇地向四周观望,粗略看去,这里几乎和杭州城的街市没有太大的区别,屋舍林立,灯明火耀,摊贩聚集,人来人往。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里跟城里寻常街市大不一样看,店铺大多没有门头招牌,没有殷勤的小二,商贩摊位上的东西稀奇古怪,而且从不哟呵,见到有人走过,也只是斜你一眼,完全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市面上的人也大多奇妆异服,更有不少直接坦胸露乳,脸上也不是寻常市民那种或忙碌、或安逸的满足,而是凶厉、诡诈、焦躁,以及某些不足道的空虚。 当看到有行人走上去,在袖子底下握住摊贩的手,脸上表情莫名其妙地变换着的景象时,罗丁儿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靠近陈开一些。 “他们只是在私底下谈价格,不愿被旁人知道而已。”陈开一脸黑线,心里补充到:一个小丫头,一天往哪想呢。 “呃…”罗丁儿闹了个大红脸,不禁问道:“买东西不都是明码标价吗,有什么怕人听到的?” “看人下菜的市侩陋习而已,也只有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地方才会得到认可,你不必当回事儿。” 陈开淡淡地说着,随后向一旁一脸吃惊的陈重解释到:“小说话本上看到的,我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陈重才一副恍然的样子,就说嘛,少主从未接触,怎么会知道这些。 开始聊起天,加上陈开从容气质的感染,罗丁儿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一路往街市深处走去。 但三人因为衣着行为太过正常,在这里反而显得不正常,不断招来审视打量的目光。 陈重拿出陈开第一次见到时的阴鸷冷厉气势,毫无征兆地出手,一拳将一个色眯眯盯着罗丁儿看的猥琐胖子,打飞出去几丈远,自此,大部分人便绕着三人走了。 逛到街市深处,陈开停在一间铺子门前,这间铺子同样没有招牌,只是半掩的门板上画着一只飞鸟。 确认之后,陈开点点头,陈重便大步走上去,推门而入,然后迎着陈开进去。 小小的房子,昏暗无比,无桌无椅,仅有一个柜台,柜台后躺着打盹的掌柜听到有客上门,爬起身来,睡眼朦胧地望向来人。 “有事?” 陈开没有直接答话,陈重走近柜台,直接用手指拈住油灯灯芯,慢慢地拔出半寸,然后放开,火焰蹿高,屋子里登时亮堂起来。 掌柜吸了一口气,眼巴巴看着比平时高出几倍的灯芯,顿时感觉浑身哪哪都疼,他想要伸手去掐断一截灯芯,陈重已经隔着归他抓住他脑后衣领,拎鸡崽子似的把他提了起来,然后抓过他屁股下的椅子,恭敬地放在陈开身后。 陈开在柜台前坐下,掌柜弱小无助地立在柜台后,罗丁儿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你就是千里风?”陈开问道。 “小的就是,爷您有事赶紧说。”千里风一副委屈的样子,在心里补充到:没事就赶紧走,招呼你们太特么费油了! 一边回话,他一边转着小眼睛打量着三人,看到背刀的陈重时,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你认识他?” “啊!”千里风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眼神这么好,第一时间楞次着,想要矢口否认,但是带着淡淡笑意的戏谑眼神和陈重开始握紧的拳头,只能苦着脸点头:“听…说过…听说过。” “听说你本来在北方一带活动,因为他的缘故,被彭家三少爷打了半死,这才流落到江南来?” “误会…那都是误会,我都跟他说了,根据推测,八成是真的,他非要说八成是真的就是肯定是真的…”千里风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地辩解。 “你倒是挺会联想推测的,听说你在鬼市上门路很多,一些见不得光、来路不正的东西,很多人都找你出手?” “全靠大家伙抬爱!”赞誉的话,是人都爱听,千里风拱手谦虚,但脸上满是自傲:“爷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出手的,我说不定能帮上些小忙。” 陈开摇摇头,慢慢说道:“我来,只是问问你,今天有没有人从你这里出手一块玉佩?” “什么玉佩?”千里风下意识问道。 “拇指大小,青绿色的玉佩。” “没有。”千里风很自然地回答,他一直以点头哈腰的姿态示人,没人注意到,他在听到陈开的描述时,刚好低头看向陈开脚面的眼睛动了一下,接着有一瞬间涣散失神,这是陷入思考的征兆。 再次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市侩的神态,一边搓着手,一边转着狡黠的小眼睛。 “但是爷要想找那玉佩的话,我说不定也可以帮帮忙!” ------------ 第119章 突如其来的酒坛(上) 听到千里风的话,陈开微微眯了眯眼睛,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瘦的尖嘴猴腮的人,并未答话。 千里风被瞅的浑身不自在,但还是眼巴巴地回望陈开,脸上陪着干笑,只是目光晃动间,碰上明晃晃的油灯时,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好像那油灯烧的不是油,而是他的心血。 对方不说话,就这么干耗着,亏的是他啊。 就在他坚持不住,准备放弃的时候,早早送客了事的时候,陈开终于开口。 “也不是不行,我听说你从来都是认钱不认人?” “嘿嘿,生意人吗,认钱是天理,不认人是我的规矩,认人难免纠结于人情,很多生意就不好做了,毕竟,谈感情,太伤钱了!” 千里风一副多谢夸赞,引以为荣的样子,生意有戏,他也来了劲儿。 “很好,这是黄金百两!”陈开一边说着,一边从陈重那里拿过两只硕大的金锭,在千里风眼前晃了晃。 看到金子,千里风的眼睛瞬间就直了,下意识伸手要去接,陈开轻轻一晃,让他抓了个空。 “这里只是定金,关于我丢的那玉佩,你如果能提供真实有用的线索,每一条赏金千两,若是帮我找回来,就是一万两!” 说完后,他慢慢将金锭放向千里风手中:“这个价钱,你觉得如何?” “好,好,好,好的很!这个生意我接了。”千里风说了一连串的好,接过金子,眼睛凑近去,还好客人当面,他忍住了咬两口的冲动,仍是不住地用手指磨砂。 “那就这样说定了,不过我这个人讲究效益,说简单点就是,你如果毫无所获,我就要收回其中的九十九两,剩你一两,作为辛苦费!” “这…”千里风犹豫起来,他不是呆子,找东西他肯定多少要花费的,这样一来,要是搞不好,他还得倒贴,那怎么行。 “怎么,你不愿意,罢了,生意还未完全定下,准你反悔。”陈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伸手就要去拿回来金子。 “别别别…愿意,我愿意,唉,算是着了您的道儿了,都知道我千里风命可以不要,抓到手里的钱财不能丢!这下要给您当牛做马一回了…” “你这不是给我们当牛做马,是给金子当牛做马呢!” 罗丁儿被这财奴逗乐了,忍不住插了一句,引得千里风不由的眨着绿豆眼,多看了她几眼,罗丁儿当然也毫不怯场地瞪了回去。 “行了,那就这样说定了,有消息你知道去哪里找我吧?”陈开说着,起身往外走去。 “知道…知道,人都认出来了,还不知道上哪去找,我还怎么在这行混呢。”千里风亦步亦趋,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叫住陈开:“爷,您得跟我说清楚一点啊,只说拇指大小的青绿色玉佩,我这不好确定是不是。”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陈开回身,一手搭上千里风肩膀, “那玉佩状如弯月,也像一只弧线优美的鸟,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丁’字。” 他一边说着,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千里风的眼睛。 “明了,但爷您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您该不会怀疑我知情不报吧?”千里风被看的有些发毛,他能感觉到,这个少年人的眼睛,比最老道的江湖客还毒。 “你敢吗!”陈开拍了拍他的肩膀,丢下这句并不是表达疑问的问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然不敢啊,爷您走好!”千里风被镇的一愣,等反应过来,追到门边,喊了一句,此时,陈开已经走出去十几步远。 他喊完之后,倚着门框,眯着眼睛,目光却并没有放在陈开身上,而是多看向旁边的罗丁儿,渐渐皱起眉头。 “重爷爷,这个千里风不太对劲,我感觉他可能知道玉佩的事,劳烦你在这里盯一下,我出去之后,安排人来替你。” “是,少主,”陈重习惯性应下,随后又纠结道:“但是你的安全…要不然我先送您回去,迅速安排人过来,他如果心里真的有鬼,想来反而会防一手,不至于我们刚离开就有什么动作。” 听了陈重的话,陈开微微犹豫,平常或许没什么,但鬼市上多有疯狂的亡命之徒,未必会被他的身份吓住,只是传出消息等自己人来,他和罗丁儿留在陈重身边的话,对陈重来说,恐怕也是碍手碍脚,容易打草惊蛇。 最终,他还是做出决定:“不行,这家伙看起来鬼精鬼精的,很可能反其道行之,这里并不远,我自己回去没什么问题!” “可是万一…” “就按我说的来。”陈开严肃了口吻,这其中自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感觉到,罗丁儿以及那枚玉佩,牵涉极大,必须要尽快找回,不能错过什么重要线索。 “好吧,少主你千万小心些,这鬼市不大,如果遇到什么情况,你就大声呼喊!”陈重一边说着,一边去卸背上的黑鱼刀,要给陈开带着当护身符的意思很明显。 “不必了,这刀你用着合适,我带着它反而是累赘。” “这…” “行了,不用这么紧张我,你自己也多加小心一些,走了。” 陈开不再废话,抓起罗丁儿的手腕,如闲逛的小情侣,悠然往外走去,陈重看少主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微微放下心,隐入街边的暗影之中。 另一边,见到陈开几人远去,千里风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赶紧把门重新半掩上,急急忙忙地回了柜台,抓起油灯,熟练地扭动调节开关,将灯芯缩回大半,只剩指甲盖大小一点。 顿时,灯火只剩绿豆般大小的一点,甚至连柜台的范围都无法覆盖,整个房间重新陷入昏暗,一些细碎的声音响起,但具体的情形,已经无法看明。 分开之后,陈开并没有着急往出口去,而是带着小萝卜沿着街道慢悠悠地逛着,陈重把他的身份看的太重,所以紧张他的安危,但在他看来,把自己放在一个闲散浪子的身份上,逛一逛鬼市,并不见得就有什么不合适。 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再碰碰运气,有人偷了玉佩,不见得就一定走千里风的路子,所以他很认真地逛着,碰到一些倒卖古玩奇珍的摊子,还和老板搭上几句话。 罗丁儿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在陈开的感染下,很快像平时逛街一样,东瞅瞅西摸摸,碰到稀奇古怪的,也要打问几句。 有的摊主见到这么正经逛街淘宝的俩人,对他们戒心很深,但陈开往往几句看似随意的闲聊,便打消了他们的戒备,并且颇为老道地跟几位摊主做下约定,让其帮忙留意玉佩的线索,必有酬谢云云。 一路下来,也顺手给罗丁儿买了几样无伤大雅的小玩意。 这样逛了半个多时辰,罗丁儿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陈开。 “走吧,吃点东西去,我也饿了。”陈开无视了罗丁儿的尴尬和扭捏,主动开口,从吴家出来跑了大半天,一直没吃过东西,他确实有些饿了。 这里已经接近出口,对面正好有一家酒楼,陈开说着,往那边走去。 罗丁儿紧紧跟上:“害你跑了一天,这顿我请你好啦,就是不知道这里东西怎么样,看着倒是人挺多” 她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看来心情很好,已经完全放下丢玉佩的事情。 “哎哟…”走到接到正中央时,前面的身影猛然停下,一直说话的罗丁儿没注意,直接撞上陈开后背。 紧接着啪地一声脆响,酒味弥漫瞬间弥漫开来,她迷迷糊糊被陈开带着旋了半个身位,然后砰地一声,有人带着爆喝着退开,场面进入短暂的对峙。 罗丁儿这才看到,十几个大汉已经迎了上来,先前应该是有人拿酒坛砸向他们,被陈开挡了下来。 陈开左手将她护在身后,右拳掸了掸,将衣袖上的碎屑和酒液甩落。 “什么情况,他们…”罗丁儿有点懵,她下意识去掏手帕,想帮陈开擦一下少许溅在脸上的酒液。 “没事。”陈开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眼睛冷冷地望向挑事的几人。 “小子,没看出来,还有两下子!”喝的满脸通红的膘壮汉子揉着拳头,没有动作,他嘴上说的轻松散漫,刚喝下去的酒却已经在一招之后,醒了大半。 刚刚他率先偷袭发难,偶遇之后毫无征兆地将酒坛砸向对方脑袋,紧随其后出了蓄满力的一拳。 然而这看似柔弱的少年不仅反应迅速,武力也很强悍,砸碎酒坛之后,又硬接了自己一拳,自己反被震退了回来,手腕已经全麻了。 陈开冷目以对,没有开口搭理对方,看到对方人群中那个脸色发白的猥琐胖子之后,他已经知道这事不是无缘无故。 如果陈重在这里,一定会懊恼自己跟着少主,越来越有些心慈手软,刚刚为什么没有直接一拳将那胖子打死。 鬼市里混江湖的恶客不似城里的地皮混混,他们并没有那么多计较,何况这里有几人都是入了品的高手,有足够的自信和傲气,他们很快掏出各自的兵器,凶狠地招呼上来。 “唉!”陈开微微叹了口气。 今天的事,很难善了了。 ------------ 第120章 突如其来的酒坛(下) “原来是咱们鬼市小金刚——花铁三啊,这雏儿竟然竟能硬接了他一拳,小小年纪这份功力,恐怕来头也不简单啊。” 有眼尖的吃瓜群众已经看了过来。 “不简单又如何,这里可是鬼市,好汉们出手,除了自己人之间的义气,可不会有什么顾忌。” 有人开始附和。 “也是,碰到软柿子,捏了也就捏了,真运气不好,碰到硬茬子,大不了换个地方亡命,至少这口气出了,脸面也留下了。” “就是…” 很快,周围的人都围观上来,他们的神情五花八门,好奇,防备,戏谑,兴奋,审视…但都是笑着,看着,指手画脚,却丝毫没有参与的意思。 花铁三这群人能在鬼市横行,当然不简单,除了有一品的武艺在身,据说还和鬼王大人有些关系。 面对这帮亡命徒的狠厉果决,陈开冷眼冷脸,他已经感受这些人眼底那要你命的纯粹恶意。 微不可查地叹气之后,他拉着小萝卜,不退反进,冲向人群,朝着一根冲砸而来的铁棍迎了上去。 举手,抓棍,往旁边一带,夺过铁棍之后,迅速跟进两下,砸在那人肩头,登时原来持棍的那人以脸抢地,嚎叫着却爬不起来。 因为陈开的两棍下去,他的双臂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陈开没有去管倒在地上的人,两棍之后他迅速回手,呛地一声,隔住砍向小萝卜的一刀,然后拧身一脚,直接踢上对方心口,持刀偷袭者倒飞出去,滚落街边,挣扎着拄刀而起,只是刚立起来,便噗嗤吐了一大口鲜血,又一屁股坐回地上。 长刀在手,却再也举不起来。 陈开这边,并没有喘息的时间,对方毕竟人多,一个照面撂倒两人,他的背上也挨了一脚,气血翻腾。 好在踢中的只是一个二三流高手,这也是他避强就弱的主动选择,因此躲开了花铁三的招式。 强撑一口气,接连又撂倒两人之后,这帮亡命徒终于有所反应,开始动起脑子。 人一旦开始思考,手上的动作就会不自觉地放慢。 陈开也终于得到喘息的空档,他放开小萝卜的手,嘱咐她原地站好,而他自己,始终背靠小萝卜,在防守之中,不断寻找机会,解决“短板”。 陌生的鬼市,不具备地利人和,加上对自己的轻功没什么自信,陈开没有选择突围出逃,而是选择了这种画地为牢式的阵地战,要解决了这些手脚。 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能,这是武艺进步带给他的,一种难以说明的力量。 好比后世的普通人,平时遇上一只凶狗或许都会害怕,但当你握着枪的时候,却有去猎狼的冲动。 直观的力量,可以带给人直观的勇气,而这个时候的说法,普遍把它叫做戾气。 习武会产生戾气,这是常识。 如果让陈开来自我审视,他大概率会将其归纳为“人类基因里的暴力和破坏倾向”这种论调,但显然眼下,他并没有空。 作为一个寻常人,小萝卜的感受更为复杂,担忧、害怕、疑惑,甚至下意识萌生出逃走、躲开的想法,但看到那个从容而动的身影时,只剩下心安,安静地乖乖站着,生怕动一下就给他舔了乱。 小萝卜很省心,陈开便能放的开,他手握铁棍,或砸或戳,基本上都是照着手腕、肩膀、胸腹、腰、膝盖、脚腕这些关键要害而去,一中之下,最轻的也是当下再无力出手,重的恐怕要留下永久暗伤,最甚的几个,估计已经废了。 这样的出手已经不可谓不重,但旁观看热闹的,却是连连摇头,似乎因为血腥程度不够而不满。 很快,站着的只剩下花铁三和另外两个兄弟,这期间,陈开身上也多少挨了几下拳脚。 但他恍若未觉,只是更聚精会神地应对着,人越少,他的压力反倒更大。 因为其他兄弟虽然倒下了,但是也帮他们三个摸清了陈开的路数,而且这个时候,自己人少了,反而让他们武功高的三个,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 “嗯?”激战中,花铁三忽然后退,停了下来,同时伸手示意自己两个兄弟也停下。 “小心些,这小子使的是刀法!”他皱眉朝两个兄弟提醒到,然后对着其中一个说到:“老虎,把刀给我,你们两个攻他下盘。” “好!”被叫做老虎的兄弟好不犹豫,直接将手中长刀扔给花铁三,然后接过花铁三的短枪,伙同另一个兄弟,朝着陈开腰腿攻去。 而花铁三则挥着长刀,一刀攻向陈开,一刀又砍向小萝卜,身法招式飘忽变幻,被迫陈开不停地闪转腾挪。 三个人明显也是老搭档了,同在进攻,却又能错开招式,不至于互相干涉,很快就逼得陈开有些捉襟见肘,几招之后,小腿上更是被另一个拿刀的带了一下,见了血。 “陈开!你怎么样?”小萝卜看到陈开流血,一下紧张起来,“要不然我们喊重爷爷吧,他说能听到的!”说着她作势就要呼喊,一直强自镇定的她看到陈开受伤,有些按捺不住心情。 陈开连忙按住了她的肩膀,柔声宽慰:“破了点皮而已,放心吧,这就解决他们!” 现在,还不至于要耽误陈重手头的事情,陈开心道。 只是转过面看向花铁三三人时,他的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表情,像是看着三个寻常物件。 但这三人正在为他们取得的战果得意,只以为这小白脸只是恼羞成怒,便带着讥讽的笑,更猛烈地攻了上来。 陈开这次的反应好像特别慢,一直到对方的兵器快要加身之时,才开始动作。 他动的很迟,但是很快。 手中铁棍旋转着接上短枪,然后双脚跺地,整个人借着手上的力道倒飞悬空,然后拧身一带,短枪便刺向另一边攻来的长刀。 老虎前一瞬还沉浸在就要刺中对手的兴奋中,下一瞬却是肝胆俱惊,手里枪的方向已经完全被对手的铁棍控制,他想要撤力收枪,奈何招式已经太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里的枪,刺进对面同伴的身体。 持刀人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手中的长刀无力地晃动几下,只能垂下去拄在地上,另一只手捂向腹部,满脸痛苦却说不出话来。 老虎恍惚了瞬间,眼里生出巨大的恨和狠,果断拔出短枪,要在陈开将落地而未落之时,给他来上一枪,报仇雪恨。 但陈开怎么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空中拧身倒翻的时候,顺势一脚踢在他的后背,踢的他扑向被误伤的同伴,将其带倒在地,而陈开则借势向侧面后退。 花铁三的招式也落了空,顾不得去管两位同伴,只能以更猛烈的攻势去掩盖心里不详的预感和情绪。 兄弟皆被伤残,他已经没得退,何况他有一品武艺在身,又有惯混江湖的实战经验,对面这小白脸看情况也就是个一品,还是个雏儿,他也没道理退。 失去牵绊的花铁三确实爆发出极强的实力,压得陈开连退几步,但只剩他一人,陈开也没了顾忌,他示意小萝卜稍微退的开些,自己不在一味防守,而是硬顶上去,开始主动出击。 跟着师父,闭门造车式地习武三年,花铁三算的上他第一个真正对手,此刻倒让他也有些战意酣然的感觉。 花铁三实战能力确实很丰富,但是武学上的经验和认知就不怎么样了,更别提一代刀圣所创的刀法,他见都没见过。 所以陈开开始主动出招的时候,独一无二的招数和路数,很快就让他漏出颓势。 最终,几十招之后,陈开以棍扫腕,打落他手里的长刀,然后又两棍戳在他的肩窝处,废了他的双臂,将他踢翻在地。 “你如果一开始就和我单打独斗,我也未必能敌得过你,但你选择让兄弟上来试探,你想先摸我路数,殊不知我也正需要热手。” 陈开说着,不着痕迹地向围观人群的某个方向做了个手势,然后扫了一眼另外两人,对着老虎说到:“我本来也无意伤他性命,腹部被刺,不至于死,但你却把枪拔了出来,现在看来失血过多,恐怕不行了。好在我留了你一手,你的伤势最轻,该好好帮他料理后事,弥补一番。” 随意而语,却尽是诛心之言。 花铁三满脸痛苦,一言未发,事已至此,狠话当然不敢再撂,谢饶的言语也说不出口,倒是叫做老虎的凶汉,爬跪起来,唯唯诺诺地连连磕头。 热闹结束,围观的人生怕陈开误会,或者花铁三迁怒,已经先一步远远散开。 陈开说完,转身拉上小萝卜,往外走去,经此一闹,当然不宜久留,填肚子的事情,还是回去再说吧。 走了十来步,身后有身体拖在地上的声音响起,陈开只以为是那老虎在拖动同伴,但是很快,心中升起警兆,他迅速将小萝卜推向旁边,然后转身。 与此同时,又是啪地一声脆响,酒坛碎裂,酒香弥漫。 回过身的陈开看到花铁三竟然就倒在自己身后两步的位置,这次,是彻彻底底地没气了,脑袋直接被酒坛砸的塌了半边,红的白的流了一滩,双臂仍旧瘫软,但那柄长刀却是离奇地倒在嘴边。 看样子,竟然是咬着刀柄,仅用双脚蹬地的力气窜来,想给陈开来一式蹚地刀。 陈开只觉裆下一凉,忍下心中余悸,顺着酒坛的轨迹抬头看去。 酒楼二层,一个脸色黝黑的少年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 ------------ 第121章 身份 陈开迎着对方的笑脸,感激地拱手:“多谢朋友仗义出手!” “嘿嘿,好说。”黑脸少年大方接下,倒是没有说什么大义凛然的道理和客气话。 陈开仔细打量着黑脸少年,片刻之后,他忽然改变了立刻离开鬼市的主意,拉起小萝卜,往酒楼走去。 小萝卜把一切看在眼里,有些担忧又有些好奇地问到:“我们不先回去吗?你的伤没事吗?” “没事,人家救了我们,怎么也得上去感谢一下,最少请人喝一坛,不能让人白白损失了一坛好酒。”陈开若有思索地回到。 小萝卜嗯了一声,挣脱他的手,跟在身后,帮他拍打着身上的脚印:“那就按先前说好的,这顿我请,那朋友的也算!” “行。” 说话间,两人走上二楼,靠窗的位置,黑脸少年已经重新要了一坛酒,自斟自饮,他的对面,一副尚未动过的碗筷,摆的齐整。 看样子是在等待客人。 陈开走上去,少年抬头笑了一下,并未起身招呼,只是在女扮男装的小萝卜身上多留了一眼。 小萝卜也好奇地打量着对方,两人这才发现,少年的肤色其实算不上黑,而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有些常在太阳下劳作的农家少年。 方才楼下离得远,晚上光线又不好,才看起来像黑炭头似的。 陈开也没有着急开口,自来熟地安排小萝卜坐在少年对面,自己则顺势在少年左侧的位子坐下。 一坐下有了机会,小萝卜便要替陈开包扎腿上的伤口,陈开抬手阻止:“早已经止住血了。”然后招呼小二:“加两副碗筷,来两坛好酒,下酒的好菜看着上,再来两碗素面。” “好咧,马上就来!” 很快,餐具先上来,陈开先让小二在对面空座上摆好一副,才接过另外一副,斟了满满一碗,向少年端起。 主人一直未发一言,默默地任由自来熟的客人安排,此时端起了碗,终于开了口。 “陈开?” “你认识我?”陈开略显惊讶。 然而少年却摇了摇头:“刚听这位姑娘情急之下喊你名字了。” 小萝卜看两人说道自己,便也端起茶杯,只是脸微红,心微乱,一时竟忘了说点什么。 “原来如此!”陈开接了下去,顺势替她介绍:“这位是我朋友——罗丁儿,我们从北边过来游玩。” 少年微微愣了一下,这年头,朋友的说法还不常见,他懂些诗书经传,能半猜半解其中意思,但这男女之间也能用朋友表示吗?一时有些纳闷。 这边,小萝卜见陈开没有摆出师徒的名分,微微窃喜,接到:“是了,刚才的事,要谢谢你了!” 说着她一仰脖子,干了茶碗,陈开也豪迈地干了碗里的酒,少年便揭过小小的疑惑,跟上节奏。 陈开给两人再次斟满:“还未请教朋友尊姓大名?” “呃…”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方直言:“我来这里办点事,暂时不方便吐露身份,看你挺顺眼的,也不愿欺瞒你,就不报了吧” “哦?那倒是有点难办,救命之恩,我理应找个机会好好报答一番,朋友既然暂时不便吐露身份,可否留个联络方式,容我以图后报。” 少年端起碗和陈开碰了一下,委婉拒绝:“不至于,看了你最后的反应,我才知道,即便我不出手,那恶汉也未必能得逞。” 少年没有掩饰自己的欣赏,话里带着夸奖。 “无论如何,冲朋友这份心意,我也该再敬你三碗,来,请!” “哈哈,好!” 少年显然是酒中豪客,陈开投其所好。 三碗之后,少年开口:“你的武功不错,看样子有了不得的明师,但是看来你师父好像只教你武艺,却未教你江湖险恶?” “何处此言?” 凡进当然和他讲过江湖险恶,奈何他已经在另一个和平世界活了半辈子,今天动手,废了几人,对他来说已经动气之后的重手了。 走上习武的路,他就知道自己这双手大概迟早会沾上人命,既然无可避免,他只希望越迟越好,越少越好,但这种东西没法说出来,所以他只能装糊涂。 “你本可以夺一刀,出手重些,速战速决,但你却选择了铁棍,处处留手,也就是那恶汉手艺不行,若是遇上我,你现在喝的就不是酒,而是孟婆汤了。” 少年看起来比陈开大上一点,性气相投,喝出了心情,说话也不顾忌。 “呵呵,性格使然吧,如此看来,朋友倒也是此道中的强者。” 陈开淡淡拨转话题,少年不像是说大话的人,刚刚那一坛,看起来也至少有一品的实力,一品不算什么,但加上他的年龄,已经可以算是习武天才了。 “我六岁习武,九岁开始出来做事,架打得多了,长进自然大些。”少年并不谦逊。 “那如有机会,我该要好好讨教讨教!”陈开再度端起酒碗。 “好说,不过三两年之内,你应该没什么机会赢我,心不狠,没经验。你若要出来在江湖上行走,最好还是多找人打打架。” “好,为了这良言诚箴,我再敬朋友三杯!” 陈开没办法说出自己习武不为用,只能做出受教的姿态,但对方的好意是切实的,就值得由衷感激。 酒喝的很快,很豪迈,小萝卜有些讶异地看着陈开,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就好像一直自囚暗室的孤独者,被外面的鸟鸣声吸引,将窗子轻轻打开了一条缝,却给了别人惊鸿一面。 很快,两碗素面端了上来,小萝卜想起刚刚看到的红的白的一滩,有些难以下咽,但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坚定决心,强迫自己吃了起来。 陈开见到面上来,便将两人面前的酒碗再度斟满:“我们那有个规矩,喝酒不吃饭,吃饭不喝酒,干了这碗酒,吃了这碗面,我就要告辞了,来,满饮此杯! “干!” 陈开很识趣,对方既然不愿吐露姓名,又在等人,自己自然不便久留,干了酒,又三两口干完面,他起身拱手,带着小萝卜离席,少年也只是笑着相送,自始至终未曾起身,也没有挽留作态。 结了账,小萝卜拽着微醺的陈开:“他是谁啊,你是不是知道啊?” “不认识,但是有所猜测,真有缘的话,这几天就会再见面的。” “好吧,神神叨叨的,我们一会儿再去吃后街那家豆腐皮儿吧,这家面味道一般,我没吃多少,你也光顾着灌酒了,肯定也没吃饱…” 絮絮叨叨中,两人出口走去,相反的方向,鬼市深处,碉堡楼阁掩映的大殿里,鬼王也听完了与两人相关的事情。 看着跪在下面的老虎和摆在一边的花铁三,带着面具的鬼王问向心腹助手。 “判官,你怎么看?” “十几岁的少年一品,能从容废了花兄弟,恐怕也只有世家名门才能培养的出。” “那岂不是很合适?” “那大人就得祈祷他真的是出身名门,而不是侥幸的山野小子!” 看样子,花铁三确实和鬼王的关系不错,鬼王已经准备出手报仇,并且听两人的意思,竟是希望对方来头越大越好,不免让人疑惑。 这时,有人来报:“那人再酒楼用了饭,看样子,就准备离开了!” “知道了,那就,去会会吧!” 说着起身,鬼王起身,雷厉风行,转瞬就到了门口,看气势,竟然是无惑宗师! 判官也紧随其后。 然而开门之后,院子里有两柄剑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两柄名贵而华美的宝剑。 “这么晚了,鬼王准备出门?”有人淡淡开了口。 “御风揽月剑,怎么,外面闹事那小子是吴家的人?” “是吴家的客人,所以,还请鬼王,给个面子。”御风很客气,很诚恳。 “呵呵,这不合适吧?十多年了,我从未给过吴家不便,你们今天为了一个客人,就要我难堪?” 如果吴家出事之前,这个面子,他必须的给,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你!…” 直接拔剑,然而剑只出了一半,就被兄长按下。 而鬼王和判官,也在瞬间摆出了架势。 御风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讶异:“想不到鬼王竟然已臻无惑大成,看样子,我们这位深藏不露的判官,竟也早早破了境,倒是吴家孤陋寡闻,没来得及恭喜!” “哈哈哈…怎么样,二位想要试一下吗?” 鬼王大笑着,判官也笑着,二人笑声呼应,吴家式微,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忍气吞声,伏低做小。 御风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我们不为动手而来,也没有然鬼王难堪的意思,好心相劝,也是为了二位好!” “为了我们好?” “不错,相必鬼王还不知道那少年人的身份!” “哦?云、苏之流,又当如何,杭州,现在该我说了算!” 当前情形,以他无惑大成的实力,这话确实不算大。 “恐怕云苏两家见了他,也只会想着怎么交好!”御风的口气很认真。 “难道他姓夏?”鬼王面具下的眉毛拧了起来。 “他不是皇子,但身份比皇子还重,因为他姓陈!” 御风顿了顿,接着道: “他是未来的西王,也是刀圣的传人——陈开!” ------------ 第122章 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 看的出鬼王很是惊诧,他咬着牙,点了好几下头,手抬起来,握拳,然后松开想要放下,却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但同时他也明白,御风揽月没有动机在这种事上骗他,他不由得看向判官。 “能以棍为刀,废了花铁三一众,应该没错了,我们知道那人亲自南下的消息,我早该想到的,就是他!” 判官的声音微微发颤,揽月看着对方的样子,冷冷地嘲讽到:“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确实不算晚,他应该还没有走出鬼市。” 鬼王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奇怪,判官居然也搓了搓手,眼里露出激动的兴奋的神色。 御风将一切看在眼里,皱着眉头问到:“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 鬼王忽然大笑了起来,判官也跟着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揽月忍不住问到。 “哈哈哈…”鬼王又小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因为我高兴,老实说,你俩的运气也不错,马上就可以为你们自己和吴家报仇了!” “报仇!?” 揽月一脸懵逼。 “不错!” 鬼王情绪激荡。 “原来如此!”御风终于从鬼王和判官的情绪看出端倪,恍然大悟,苦笑着问到:“不知二位是与西王府有仇,还是与刀圣有怨?” “当然是西王府!” 听了兄长的话,揽月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两人听到陈开的身份后的表现,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以及疯狂! 他们受家主之命,保证陈开不能再杭州出什么意外,对方好巧不巧地来了鬼市,惹上鬼王,他们本想省事些,以势压人,于无形中解决麻烦,但现在看来,好像弄巧成拙了。 看着恨不得立即杀了陈开的二人,揽月冷冷地浇起冷水来:“你们想杀陈开?难道就不怕刀圣!” “呵呵…”鬼王阴恻恻地冷笑两声,没有回答揽月的话,而是问向判官:“你怕吗?” “怕?哈哈…怕什么?只要能宰了那小子,老子就算事后下十八层地狱,又如何!” 说完,鬼王和判官看着两人,这态度表的很明确,他们知道,吴家糟了此劫,也是拜刀圣师徒所赐,这俩人是或许是可以白捡的帮手,至于能不能做出更多文章,就要走着看了。 揽月面露为难,看向兄长。 御风一直带着和气求全的笑,开口问到:“想不到二位藏得如此之深,盘踞杭州十多年,吴家居然还不知道这一茬,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滔天大恨,过了十几年,还这样浓烈?” “当然是陈乱魔…” 判官正要接话,却被鬼王打断。 “具体什么仇,就与你们无关了,你们只需知道,我们可以不计后果,只为杀了陈家那小子,你们愿同去,我们自然欢迎;你们若不愿,我们也不勉强,看得出,你们大家族这些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德性,早已深入骨髓。” “哼!”揽月第二次准备拔剑,御风也再次拦下。 “激将对我们没什么意思,受主家供奉,我们不得不为主家考虑,主家人丁望,家业大,没法像二位这么洒脱,还望理解!” “哼,那就请让开吧,你一直在这里磨磨唧唧,该不会是想拖延时间,或者拦住我们吧?” 鬼王冷冷地盯着两人,他已经从激动的情绪里慢慢冷静下来,对这个御风起了疑心,再耽搁下去,陈开出了鬼市,可就难办了。 “哦,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想着拦住鬼王呢!”御风保持这友好协商的笑容,侧过身子,让开路来。 鬼王冷哼了一声,暗自思忖:从自己有意试探的情况来看,除了吴家大厦将倾外,自己费力得到的,关于两人三年来跌境大跌的消息,也是确凿无疑了。 否则的话,两位早就无惑大成的高手,何须对自己和判官客客气气,甚至有些委曲求全的意味。 想到这里,他微微转头,眼神交换之间,也从判官眼里读到了同样的意思。 然后,他以毫不掩饰的鄙视目光扫过御风揽月,昂胸背手,目中无人地从两人面前走过。 判官紧紧跟上,眼睛却是有意无意的瞟向鬼王背在身后的手,果然,将要穿过御风揽月的时候,鬼王左手的小指,微微勾了下。 判官微微偏头,看向左边的揽月,脸上带着笑意朝对方抱拳作揖,然后袖口有寒芒闪过,急射揽月面门。 下一瞬,已经跨过两步的鬼王骤然回身,早已悄悄蓄满内力的双掌,飘向御风胸口。 骤然的发难,并非贸然出手! 这很短的时间里,鬼王已经想的很明白,他并不能完全相信御风揽月,或者说吴家的态度,只是先假意稳住自己,然后迅速找援手或者等到自己这“雪”下到最猛烈的时候,再去给陈开“送炭”,以此讨好刀圣,是很有可能的事。 退一步讲,就算吴家这次真的胆子大一点,敢袖手旁观,自己又岂能让他们坐山观虎斗,自己一直隐藏的很深,先将这两人拿下,再找机会做成凶手,就是一举多得。 再一步讲,只是单纯地干掉这两人,彻底将吴家在杭州老巢的水搅浑,自己杀了陈开之后,也更容易掩盖行迹。 这件事唯一的风险就是二人不敌御风揽月,但从细节来看,这两人跌境已是事实,这个风险委实不大。 判官自知境界尚浅,丝毫不敢分心,暗器出手之后,迅速跟进,他并未冲着揽月胸前的空门,而是奔着其双手而去。 他并未幻想暗器奏效,毕竟对方两人也是成名的高手,暗器的作用也只是迫使揽月陷入被动,同时牵引御风的注意力。 真正的杀招是鬼王的幽泉掌,招如其名,黯然无声,却又连绵不绝。 本就阴柔的武功路数,加上十几年的隐姓埋名,如鼠蚁般的幽暗生活,更是促使鬼王领悟其中真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只要鬼王这边得手,能够重创御风,剩下的揽月自然也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但是在这之前,他需要牵制住揽月。 牵制一位成名剑客,当然要选择贴身近战,让他拔不出剑来。 判官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最正确最有效的选择。 另一边,鬼王同样如此。 两步的距离,转身便到,推掌即至,就算御风尚未跌境,二人同处无惑大成,对方也没有机会出剑。 甚至双掌中的一掌,根本没有往御风身上招呼,而是微微下压,往其悬在腰间的剑柄拍去,如果对方仓促去拔剑,那就更好了。 硬接,退避,拧身… 决定出手的短短时间里,鬼王已经将御风算有可能的反应都算计清楚,这个距离,这个身位,就算有所防备,三招之内,自己也必然能重创对方。 然后,转身的瞬间,提起十二分力道的双掌,迎上了御风递来的双指。 噗嗤 掌指尚未接触的时候,有类似浆纸被穿破的声音响起。 御风指尖,凝实的剑意轻松刺破了幽泉掌,然后,奔流而泄的掌力奇异般地化为一道道细小的剑气,顺着剑指的方向,倒涌回去。 噗…噗…噗… 像是炒豆子,也像箭急的雨击打荷叶,鬼王身上开始爆出血雾。 由腕到肘,再到肩,胸,腹。 另一边,揽月也并指为剑,将那一点寒芒击回,射入判官后来,一挨上就能见血封喉的剧毒确实很有效,判官连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一头栽倒在地。 “你!你不是…” 鬼王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巨大的痛楚让他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哦?我确实从来没想拦你,只是在想怎么不闹出动静地杀了你。”御风很是‘善解人意’地顾左右而言他,同时颇有些苦恼扫了一眼四周的夜,说道:“最近杭州城里来了不少角色,稍微闹出点动静,引来注意,可就不好了,不过还好你们挺识趣,自己撞上来送死。” “通…通象…是不…是?你…你们…不是跌…境…了吗?” 鬼王眼里全是不甘,他极为艰难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是无惑大成,但御风这轻描淡写的一手,他竟然毫无还手余地。 “通象?呵,你懂什么,半步,不,只是迈过了半只脚而已!”御风鄙夷地看着鬼王,只等到对方没了气息,才回到:“你们所知道的,不过是别人想让你们知道的而已。” “现在怎么办?”揽月盯着鬼王尸体上的伤口,“要我说这跟直接出手宰了他们没什么区别。” “你以为你是刀圣,悟通象不到三年便可以轻松对付无惑大成?他们若有防备,你我势必要费些力气,很容易引来其他高手,难道把他们都灭了口?” “这…你会想,那你就说怎么办吧?” 面对御风的指摘,揽月不服,但又不得不服。 “你去多找些火油来,我去把屋里那个活口也料理了!” … 鬼市酒楼,陈开离开后许久,黑脸少年终于等来了他的客人,一个很普通的中年人,坐到了少年对面。 “你迟到了!”少年有些不高兴。 “今天的鬼市有些异常,我不得不小心些!”客人没有动桌上的东西,右手放在桌边,左手拇指撑在脸上,剩下四指随意掩着嘴,食指轻轻刮着鼻前的胡须。 “哦,什么异常?” “鬼市入口聚集了军队!” “军队?”少年变了脸色,“多少人!” “百十来人,他们打扮成了江湖人,零散分布,但彪悍异常,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怎么会呢?我们已经十分小心了!”少年的眉头皱成一团。 “放心,不是冲你们来的,而且已经散了,我才敢进来。” 停了客人的话,少年反而更警觉起来:“你没带着尾巴吧?” “没有人能跟到我的行踪!”客人有些生气,少年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他明显听懂了其中意思,怕他是被人故意放进来,然后瓮中捉鳖。 “嘿嘿,开个玩笑,我只是奇怪,鬼市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啊,怎么会招来军队,你有没有看出,他们是哪来的,水师?城防?还是谁的亲卫?”少年见好就收,赔了笑脸,不愿意惹客人不开心。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应该是原西来的!” “原西军!?” “不错,西王府亲卫,西王府世子,刀圣弟子——陈开,最近不是来了杭州么。” 客人的表情和语气微微有些奇怪,但少年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而在他说出的名字上。 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额头,感慨到。 “原来是他!” ------------ 第123章 千头万绪 “怎么了?”客人皱了皱眉头,少年这个反应可不怎么正常。 “哦,没什么,那个家伙刚刚就坐在这里跟我喝酒,我竟然没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位武靖王遗子,刀圣传人!” “这么快就找来了!” 客人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面上表情未动,但瞳孔微微收缩,眼珠子快速转了一圈,腿也稍稍迈开半步。 此时他看似仍旧随意坐着,但身体的重量早已从屁股挪到了双腿,保持随时可以起身活动的状态,这是陷入危险境地的条件反射! 然而四周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也没有忽然杀出的埋伏,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你说什么?” 少年正在回想刚刚遇到的两人,并没有听清客人的嘀咕。 “我是问,他怎么会找上你,还跟你喝起了酒?”客人表面保持着正常的神态,漫不经心地问到,暗地里则依旧保持警惕。 因为察觉不到危险的时候,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候。 这是他以鲜血,买来的教训! “哦,偶然遇上罢了,这小子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不像江湖传的那样,是个好色的废柴。”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向客人举杯:“而且还挺大方,呐,他请的酒”。 “我从不喝酒,也不吃别人的东西!”中年人冷冷说到,“说正事吧,你们想让我帮你取什么?” 他只想尽快沟通清楚,完成这次接头。 “好!既然前辈如此直爽,那晚辈也就开门见山了!”见对方没有寒暄叙旧的意思,少年也坐直了身子,“我们这次厚着脸皮请来前辈,是想让前辈出手帮我取…。”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说的很清楚,唯独说道那件东西的名字时,只有嘴唇在动,并无声音传出,竟是传音入密的江湖绝技。 客人认真听完,并没立即答复。 许久,他才开口。 “单要拿到那个东西,本算不上难事,但是最近杭州的水太浑,看不见的危险太多。” “不错,之所以请您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太难办,我们已经猜到,它大概率就是饵!” “这并不是个诱人的饵,我觉得你们实在没这个必要。”中年人眼神中露出疑惑。 “饵对我来说,确实不重要,但吃下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少年的眼神充满坚定,稍顿之后,又变得漫不经心,“不过我爹说了,只要你肯来赴约,你的人情,就算还清,你可以拒绝出手,我另想其他办法。” “小子,你想岔了,我说的没必要,并不是没必要冒险,而是认为你们没必要为了它,浪费一次让我出手的机会,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吃了饵,顺便拉拉线再扬长而去,看着那些家伙对着空钩气急败坏!” 说到最后,他的眼睛变得很亮,蹦出精光。 “前辈霸气,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前辈了,我们这边也会尽量给前辈打掩护,前辈有什么需要,但讲无妨。” “不必了,等着吧!”客人说着起身,最后丢下一句:“让我彻底了了这件事,还了你爹恩情!” “好吧,”少年有些无奈,“小子这边就先谢过前辈!”说着起身,对着客人离去的背影拱手。 随后他看着桌上剩下的一坛酒,他犹豫片刻,重新坐下来,决定喝完再走。 … “老板,来两份豆皮。” 留白居后街,扮男装的少女雀跃着跳到小吃摊前,紧跟在后面陈开看着小萝卜欢快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如果他早些成家,早些要个女儿的话,也差不多这么大,也该像这个样子。 对危险和麻烦后知后觉,让他这个‘父亲’无法拒绝地去默默解决问题。 随即他又莫名地想到,师父应该才是‘父亲’这个角色,他极有可能是因为小萝卜才隐居在石牛,暗中默默守护,却又对其讳莫如深。 小萝卜会不会是师父的私生女呢? “喂,你又发什么呆!” 夜已渐深,摊位上没什么客人,小萝卜很快拿到煎好的豆皮卷菜,看到陈开的样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板着骄傲的小脸,将其中一份递了过来。 陈开接过来,并未回应小萝卜的话,只是扬了扬手里的豆皮,做个举杯相邀的随意动作,然后一边吃,一边沿着靠河的街边走去,准备绕回留白居。 “呆木头!” 小萝卜皱着鼻子嘀咕着,跟了上去。 陈开边走边吃,目光不时望向隔河的对岸,若有所思。 相比与脚下这条充满烟火气的小吃街,那里显得无比幽雅。 楼阁掩翠,笑语悠悠,时不时有琴瑟声传出。 那是杭州城的风流雅地。 “呸,平时一本正经的,心里净装的是这些…这些…没羞臊的事情!” 陈开看着河对岸风景的时候,小萝卜也看着他。 从来没去过,不代表她不知道对面那是什么样地方,陈开的目光竟然如此流连忘返,再联系起之前在他书房里看到的一些‘少儿不宜’的话本,她理所当然地站到制高点,指摘陈开。 只是开了口,却没能说出太犀利的骂词,反倒弱了气势。 陈开莫名其妙地望了她一眼,微微犹豫,还是压下辩驳的冲动,淡淡说到:“听说杭州花魁大赛明天就开始了,不少有才华的青红倌人都会登台表演,争一争这魁首之名,想来应该可以看到不少精彩的节目。” “装模作样,不过是些搔首弄姿的狐狸精,有什么好看的!”小萝卜翻了翻白眼,语气不善。 “你看过?”陈开确实对这个时代的“娱乐圈”挺好奇的,在他想来,这些位于行首级别的名妓,应该与后世的明星差不多,但如果像小萝卜所说,只是些低俗的东西,就很没趣了。 “呸,你才看过!” 看到小萝卜这个反应,陈开自然知道了她只是随口瞎说,便做下决定:“既然没看过,明天便带你们去看看。” “你..你竟然要带我们去那种地方?”小萝卜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有问题吗?这和去听说书,看猴戏…没什么区别吧?”陈开自顾自前面走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小萝卜有些哑口无言,想说有区别,一时又想不出区别在哪,见陈开也没有停下跟她辩解的意思,只好先跟上去。 一时沉默下来。 小萝卜回想起这一路南下的经历,陈开带他们去过寺庙,住过道观,上过官学,甚至拜访了三大世家之一,登贵门做客,现在要去青楼看个表演,确实算不上多奇怪的事。 “这…我们真的要去吗?”想来想去,小萝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陈开点点头,略微思索之后又说到:“当然,你和香儿,还有…,你们几个如果真的不想去,我可以给你们重新安排。” “哦,也不是不想去…”女子逛青楼,这么稀奇的事对于小萝卜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嗯,你一会儿回去,先问问她们的意思,明天出发前做决定。” “哦!”小萝卜敷衍地应了一声,开始接着吃自己那份豆皮,想事情。 待吃完手中的豆皮,留白居的侧门也已进入视线,两人错着半步距离,前后而行。 楼上,有人倚在窗边,远远看到归来的两人,脸上的焦急和担忧化为舒心的笑容。 浓厚的夜色下,那两人步调协调,自然而放松的神态,窗边的人看着看着,笑容慢慢融化,僵在脸上,前后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小萝卜眼里闪烁的雀跃的光,透过浓厚的夜幕,刺的他心口隐隐作痛。 他退后半步,将身子隐进窗内的阴影,调整情绪,想要为之高兴起来,却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直到两人进门,然后小萝卜说了些什么道别的话,陈开点头而应,各自回房,他才怅然若失地离开。 回到房间,陈开并没有休息,他要等陈重回来,刚出鬼市,他就安排了正好赶来寻他消息的暗卫,去接手监督千里风的事情,自己又被小萝卜拖去后街逛了一圈,想来陈重就快回来跟他汇报情况了。 只不过,最先来找他的是邵空。 这家伙踩着他的脚跟进了屋子,贱兮兮地笑着,讳莫如深地前后仔细打量他。 陈开微微皱眉,没好气地问到:“有事?” “嘿嘿,我就是想问问,你中午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到现在才回来,还有萝卜丁儿,什么情况,我刚可是看到你们一起回来的哦。”邵空挤眉弄眼地说到。 “她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我带她去找东西了。” 陈开当然看的出邵空那贱贱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和那小丫头之间有什么,更没有那样的心思,但这种事肯定越描越黑,索性用最随意的语气描述事实。 “哦?什么东西丢了啊?”邵空进入陈开的节奏。 “说了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告诉你?” 玉佩明显牵涉不小,普通人知道了绝不是什么好事。 “嘁!”邵空不以为然,只当陈开故意不告诉他,“那你们找了这么久,应该找回来了吧?” “还没有。”略微沉吟之后,陈开转而叮嘱:“最近杭州城可能不太平静,没人带着,你们就不要私自乱跑,乖乖呆在酒楼。” “唉,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啊?”听到可能会不太平,邵空反而来了兴趣,“我听坊间传言,吴家倒了大霉,就要破家亡族了,就是咱们今天去的那个吴家。对了,你跟他们什么关系啊,会不会受到牵连?” “吴家你今天才去的,你看他们是快要破家亡族的样子吗?” 邵空摸了摸后脑勺,讪讪笑道:“嘿嘿,不像,虽然那些下人神色间略有恓惶,确实是大难临头的样子,但一切还是井然有序,应该不至于破家亡族。” “既然已有眼见的事实,为什么还要去听那些坊间的虚言呢?” 陈开没好气地教育到,这要搁其他同学,该开始虚心受教了,但邵空不吃这一套,理直气壮地辩驳到: “你不是说眼见也未必是实吗,何况那传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邵空眼睛打着转儿,意味深长地絮叨起来,“听说吴家招惹了当世刀圣唯一的弟子,也就是未来的西王,传闻此人纨绔不堪,游手好闲,但却是个睚眦必报的狠人…” 说话间,邵空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忍不住回了头,陈重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子,站在他身后盯着他。 ------------ 第124章 千丝万缕 邵空看着陈重的眼神,心里发怵,嘿嘿干笑两声,企图缓解气氛,但是陈重根本不和他客气。 “滚。” 冷冷的一字出口,邵空只能干脆地往屋外走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稍有迟疑,一定会被扔出去。 陈重没有入座,主动接过炉子上的热水,先给陈开添满,随后又给自己舔了一杯,等听到邵空走出了院子,才开口。 “少主,这小子怕是对你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 “无妨,本也只是为了好相处,才没有挑明,并不是刻意要瞒着什么,之前他们从未出过石牛,不闻天下事,自然无所怀疑,如今出了门,能接触到外界的信息,如果还猜不出点什么,那也太对不起我们的教导了。” “也是,不过这样也好,让他们多些敬畏,心里才会有规矩,少主就算再器重他们,以后也断不可让他们如此当着您的面,胡言乱语。当有…当有君…” 陈重说着忘了词,陈开已经起身拉他坐下,替他接到:“当有君主之威,常记君臣有别,可以礼敬之,以情激之,以利驱之,惟不可以友待之!姑姑一天也真会为难你。” “没有,我觉得小姐说的很对。”陈重坐的不安宁,又想起身。 “我没说她说的不对,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我坐着,你站着,我听你说话也很累。” “那我…” “行了,别来点头哈腰那一套,重爷爷您是武人,让您卑躬屈膝,那是罪过。行了,千里风那里,有没有情况?” “没有,那家伙窝在铺子里连门都没有出,就是用信鸽联络了线人,我截获了其中一只!”陈重说着,递给陈开一个纸条。 陈开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倒是和咱们想的一样,一边搜寻玉佩的消息,一边留意大盗神偷的踪迹。” 陈重点了点头,显然他已经看过上面的内容,“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我也能感觉到,他一直呆在房子里,并没有通过密道之类,偷偷离开的迹象,不知道少主为什么会怀疑他?” “直觉,接触过他之后,我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而且是和小萝卜,和玉佩相关的事情,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少主放心,我已经安排暗卫的兄弟盯着他了,只是南方这里,咱们人生地不熟,恐怕很难奏效。” “无妨,咱们不熟,有人熟,玉佩虽然被偷了,但在这里的这些纷扰了断以前,应该还不会被带出杭州,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一定要顺利接过吴家那些匠人,尽快安排他们去石牛,进入工作。” “是,少主!” 陈重离开后,陈开走到书案前,宣纸上,代表着吴家的“杭州”两个字,已经被“云”“苏”“岳”“藏”“巨”等字团团包围,字与字之间,线条错综环绕。 最后,他拿起笔,皱着眉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添上了一个字。 辑! 夜深,月升。 安静的留白居里,却有很多人无眠,诸多院墙林下,房檐屋角,风动影曳。 邵空回到房间,拍了一巴掌旁边铺位上的人,床上的刑虎眼睛闭着,但是眼皮子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别装了,知道你没睡。”说着他将手上的油纸包往对方鼻尖一晃,“香不香,睡不着不如起来喝两杯啊。” 刑虎张目瞥了邵空一眼,起身随便裹了衣服,便向外走去,邵空紧随其后,带上了房门。 院子里的花架下,邵空摊开油纸包,露出里面腊肉干和半只烧鸡,然后伸手从石桌底下摸出一坛留白居的精酿好酒来。 这些东西对当下没有收入的二人来说,是奢侈的美味了,但刑虎知道,这一定是邵空“借”的,自从在书院混熟了以后,他没少“借”吃喝,摆明了是虱子多了不痒。 刑虎一言不发,邵空也不以为意,拍开酒封,仰头灌了一口,然后递给对方,自己再去对付一口桌上的美味。 刑虎接了一口,面上没什么表情,嘴里却淡淡说到:“你搞这么高度数的,不怕老师生气吗。” “切,喝进肚子才说,我不信搁你那鼻子,我开封的时候,你没闻出来。”邵空咽下嘴里的东西,“再说了,不是好酒,醉不了人,也就解不了愁。” “也是,你都知道了?”刑虎又灌了一口,只是好像对桌上的美味没什么兴趣。 邵空没有立即答话,三两下解决了手中的鸡腿,夺过酒坛:“酒不是都给你的,一人一半,吃的也是。”说着他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把油纸包往前推了一点,大有你不吃,就没得喝的架势,见刑虎捡起一块腊肉,才再度开口。 “知道,咱们一起这小几年了,我能不知道你,何况我都看见你在楼上等人回来那样儿了。”邵空酝酿着,“不过这事怎么说呢,他们…” “这事没什么好说的,我是山野的孤狼,她是枝头的凤凰,不是一路人。”刑虎夺回酒坛,狠狠地灌了两口,想要借着凛冽的美酒,冲散心里那些飘忽的念想。 邵空看着兄弟,忍不住叹气道:“或许对她来说,人家也是枝头的凤凰。” “什么意思,你已经知道老师的身份了?” 对于这帮已经逐渐明事的少年来说,陈开的身份,是萦绕在他们心头的一片迷雾,探索这片迷雾,也是他们共同的,公开的秘密。 “有所猜测,我晚上本来去找他求证,结果遇到了陈老怪!” 陈老怪是学生之间给陈重起的外号,陈开有时候也被叫做陈小怪。 “什么猜测?”刑虎脱口而问,随即看向花架外。 那里,小萝卜款款而来,几乎是和他同时,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气氛陷入短暂的尴尬和安静,一个偷儿,一个小猎户,远比常人警觉的两个人,竟然没有发现小萝卜何时进了院子。 刑虎的脸色更是瞬间通红,有些手足无措,怕被小萝卜听到了方才的对话,发现自己的秘密。 “咳咳…”邵空一边掩饰尴尬,一边先声夺人:“神经病啊,大半夜的走路不带声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才神经病,我在对面楼上就看你见俩鬼鬼祟祟,好啊,果然让我逮到你们偷吃,还敢喝这么烈的酒,你看看把刑虎都喝成啥了!”小萝卜凑到桌子跟前闻了闻,皱着眉头回敬邵空。 这么一嚷嚷,二人也看出小萝卜就是凑巧刚到,放下心来,对于偷吃偷喝的指控,邵空完全当做没听到一样,因为他知道,小萝卜这么咋咋呼呼,只不过是在为她真正关心的事情做铺垫。 果然,眼见邵空不说话,小萝卜忍不住开口问出关心的问题:“不过我刚听你说去找什么人求证什么猜测,碰到重爷爷,是不是去找陈开了,求证什么?” “你猜!”邵空自顾自喝起了酒,吊着小萝卜的胃口。 “你再磨磨唧唧,我明天就告诉重爷爷,你背后叫他陈老怪!” “好吧,服了你了,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无赖的招数。”邵空无奈,不想挨打,他只能服输。 说着他一改吊儿郎当的状态,脸色认真地对着小萝卜说到:“但是我得提醒你,如果你确定要听,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小萝卜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躲开邵空的眼神:“早就知道他有钱的不得了,无非是‘富’字后头再跟一个‘贵’字,能贵到哪里去,皇子皇孙又怎样,我需要做什么心理准备!” 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是故作大方的话,声调却不高。 邵空看着小萝卜的样子,心中微微叹气,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也是,朋友无贵贱,你们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听说了一个人,也叫陈开!” “什么人?”刑虎一边问,一边灌了一口酒。 小萝卜也盯着邵空,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武靖王遗子,也是刚刚打败北旗神拳的那位刀圣,唯一的弟子!”邵空说的很慢,给了二人消化的时间,并且补充到:“也就是现在的西王府世子,未来将会掌管原西六州之地,连同十几万原西军的新一任西王” “会不会是同名!”小萝卜不信。 “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只以为是同名,都说那位西王世子如今正跟随刀圣学艺,如果真的是他,那谁是刀圣呢?他身边的,陈老怪和留白居的一帮,事他为主,肯定不是,张老头弱不禁风,闲了就在那里写书,肯定也不是,凡医师医术不错,但明显就是个种药看病的郎中。” “但是今天去过吴家以后,我觉得有些不对了。” “早上我们去了吴家,吴家竟然如此礼遇我们一帮泥腿子,而且饭后跟他面谈的,也是吴家老祖宗,上任家主——吴用极,吴用极什么辈分的人物,亲自与他见面交谈。” “不对,他跟我说过,他是被赶出来的!”小萝卜想起了在江宁那晚的闲谈。 “哦?”邵空疑惑起来:“那他到底跟你说了多少啊,你还跑来问我们?” “就说他是被赶出来的,他好像不愿意多说他的身份来历,而且不是都在传他是那个大人物的…私生子吗,我肯定不好追着问这种事了。” 刑虎的酒越喝越快,眼睛基本不看两人,但耳朵却一直认真听着,此时插话到: “如果老师确实如传闻所说,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子,那么什么样的私生子,能让吴家这样世家豪族以礼相待?” “我已经想过了,如果他真的是私生子,那恐怕也只有皇帝的私生子,能让吴家如此!” “皇…皇子!?” “对,所以我猜测,他要么是皇帝的私生子,要么就真的是那位西王府世子!而刀圣,说不定就像话本故事里那样,每天晚上,叫他出去,偷偷传授武艺,说不定,他现在就不在房子里!” “我不信!”小萝卜脑子现在一片混乱,无论是世子还是皇子,都是她想都不会去想的层次,那是真正的云和泥差距。 邵空看着小萝卜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淡淡地宽慰:“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并不严谨,也没有证据。” 小萝卜只是心不在焉地离开,并没有搭理他。 “她不会真的去确认老师在不在房间里了吧?”看到小萝卜走远,刑虎随意问到。 “以她的脾气,肯定是了?”邵空夺过酒坛,将剩下的小半全灌进了自己的肚子。 “为什么,就算老师能确定老师不是世子,是皇子就好吗?” “他的身份高,已经是铁板钉钉,这种情况下,当然是他的身份越不正,越能拉近层次,减少距离感!” “你好像很懂人心的样子。” “没办法,比起你这小猎户,自诩山野孤狼的人,我只是城巷间流窜的野狗,要生存啊!” “想不到你平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其实都装着呢。”刑虎说着,话锋一转:“不如我们再喝一坛吧。” “好啊,反正还睡不着,我去搞酒来。” 邵空说着准备起身,刑虎已经先一步按住他的手。 “不用,刚刚你请我,现在换我请你!” “你行吗?” 刑虎拍了拍邵空的手,难得地笑了一下,很快离开,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 “其实猎和偷,有很多想通的地方!” ------------ 第125章 蓦然交锋(上) 小萝卜来到陈开的小院,看到里面的房子还亮着灯,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她轻轻走到门前,抬起手的时候却犹豫了起来。 房间里面很安静,她判断不出陈开到底在不在里面。 如果在的话,她不忍心,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跟他提诸如“私生子”这样的话题。 如果他不在的话,真的就像邵空说的那样,偷偷出去学艺了吗?邵空说这话,或许只是调侃,但她比其他人清楚,陈开身手很好,比他们家赖为武力依仗的小成小武都好。 还有,他明明告诉自己,他是被赶出来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很想知道,事到临头,却又有些害怕知道。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陈重来了。 “罗姑娘?” 陈重微微诧异地看着站在少主门前发愣的小萝卜,“这么晚了还没睡,有事情吗?少主也还没休息呢,进去说吧。” 陈重说着伸了伸手,示意小萝卜先请,自己则转身准备先离开,一会儿再来。 “没…没事,重爷爷。”小萝卜确定了陈开在屋里,看着准备回避的陈重,脸色微红,很快放弃了进去找陈开问清楚的想法,退到院子,反给陈重让开路。 “哦,真的没什么事吗?” “额……嗯…,我就是…被邵空和刑虎他们两个酒鬼,吵得睡不着,下来警告他们一番…路过这边,看着陈开还没休息,顺便…看看,看看而已。” 小萝卜的谎话当然骗不了陈重,无论是神态,还是根本就不顺路的“路过”,但这种事情上,陈重没道理参与进去,只好顺着小萝卜的话说道:“哦,那俩小子我刚刚碰到了,顺手已经收拾了。” “哦…好,那我回去休息了,您这么晚了找他也有事吧,那你们忙。”小萝卜说着,微微躬身行了个礼,逃似地跑开,两人这么一说话,她怕引出来屋里的陈开。 陈重微微侧身,让开小萝卜的行礼,目送着她出了院子,摇摇头,推门进屋。 清晨,变了天,杭州城里起了大雾,稍稍消减了初夏的燥热,这是最适合城中贵人们贪睡的好日子。 只是今天,这温润柔和的安逸,很快被一股刚硬冷烈的气息穿透,割裂。 这道清冷利刃从北向南,由菜市街直指梧桐巷,悬在了吴府门前! 吴家现在本就是深受重伤的困虎,一众豺狼遢狗既觊觎它身上最后的肉,又惧怕它的临死反扑。 这忽如其来的一手,粗暴地直朝吴家面门而去,带动的余威,更是狠狠地扯动了周围这些人的神经。 正在指挥洒扫的吴管家已经被震在原地,不知所措。 身为三大世家的管家,他是近距离接触过军队的,吴家见不得光的私兵、杭州城卫、浙江水师…甚至还有幸见过一两次剿匪的实战。 但只一眼,他就知道,眼前这被甲执兵的骑兵,远非那些货色可以比拟,无论是装备,还是那犹如实质的杀气。 许久,他终于回过神来,艰难地甩动手臂,呼喝同样呆滞的小厮:“快…快…去禀报,原…原…西军来了!” 来的不止原西军。 不少人缀在这支精兵身后,陆陆续续,如牵线而来,不过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站着,看着。 为首的军官眼里好像根本没有任何人,他勒马停在门前,抬头望了望门匾上吴府二字,抬起双臂,微微分开前推,身后立即有两队人马沿着吴府的围墙包抄过去。 吴府前院的护卫这时候反应了过来,他们虽然如其他人心怀忐忑,甚至有大难临头的绝望,但终究还是留着三分血性,涌出门外,手按刀柄,顶了上去。 为首的将官眼神一冷,踏马向前。 护卫首领盯着缓缓向自己而来的军官,紧张到了极点,但他没有退,世受吴家恩惠,大半个月前吴家开始出事的时候他没有选择走,现在就更不会退。 他知道,或许下一瞬,那将官就会骤然加速,砍杀自己,或是直接纵马踩踏,但在对方动作前,他也不能拔刀,这根弦绷着,还有松缓的余地,一旦断了,失控带来的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 一人一马越来越近,像是冲着他来,又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但最终,还是停在了他面前,马儿湿热的鼻息已经喷到他的脸上,与他长长吐出的气息融到一起。 见此,紧绷到极点的吴管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站直身子,正准备开口,那军官的声音响在他之前: “老子乃西王府戍卫校尉封毅!”声如洪钟,撞在在场所有人心头!“听说你们吴家涉嫌谋害靖王!今天专门来查办!怎么,你们这么抗拒,难道真的心里有鬼?” 鬼字落下,余下百多骑,猛然间上了一步。 人不语,马未鸣,整整齐齐,悄无声息,只有冷冷的杀意,恍惚间,其余人只觉府前这一方天地,都被对方这一步的气势,震得一动。 那些护卫再也绷不住,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吴管家打了个趔趄,更有小厮直接瘫坐在地。 围观的人虽然不是直面压力,也不免眉头紧皱,头皮发麻! “封将军,误…会,误会了!”吴管家终于挺起身子,连忙对着护卫呼呵道:“退下,还不赶快退下!” 吴管家的话,给护卫们搭了台阶,他们便就势再退一步,手也离开刀柄,将绷着的弦松了下来。 吴管家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这个时候,饶是他满心惶恐,一头雾水,也必须开口了,这件事情,一旦事情被对方强自定了性,就糟糕透了。 他面向名为封毅的校尉,恭谨说道:“封将军,贵府世子爷昨天才来吴府做了客,并且和老太爷当面谈过,都很和气,这件事,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或者你我不清楚的地方,请容我禀报老太爷之后,再做定夺。” “好,那老子便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封毅见吴管家态度恭谨,心里想起陈开的叮嘱,松了口,“进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如果心里没鬼,就乖乖让我们搜查!一盏茶之后,胆敢无故干涉老子等行事者…” 封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回头瞥过那些围观的人,掷出最后四个字: “格,杀,勿,论!” “是!” 所有原西兵卒坚定而短促的回应,校尉这话,是对其他人的警告,也是对他们的命令。 吴管家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只能匆匆对着封毅作了一揖,进府去找老太爷拿事。 天越来越亮,雾也开始慢慢消散。 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赶来了,如果最早的一批是耳目,那现在来的可以算是手脚,其中不乏苏家、云家这个级别的年青一代,显然都被家里赋予了一定的处事权力。 但在封毅最后的警告下,这些手脚根本不敢伸出。 一盏茶的时限快到的时候,十几个身着黑灰短褐的精干武人飞速赶来。 辑凶司! 他们到了之后,并未如其他人一样停下远观,竟然直直朝着原西军走去,几个呼吸就到了十步开外。 霎时间,原西军齐齐转身,机括响动,挂弦紧绷,几十把手弩对准来人。 沈绩迅速抬手,众人立在原地,也是令行禁止,出奇的一致。 看向那些手弩,沈绩也不免感到震惊,不过他的震惊并不是来源于恐惧,这个距离,这几十把手弩还吓不到他,他惊的是这些手弩的本身,听其声,辩其威,观其形,知其精,这些手弩,竟然比宫里最上等燕翅驽还要强。 原西军已经精锐至此! 封毅冷眼看着来人,向下压了压手,翻身下马,朝着沈绩走来,一众原西军便都翻身下马,放下了端起的手弩。 “辑凶司,沈绩?” “不错,封校尉不好好驻守原西,被甲执兵,擅入杭州城里纵马逞凶,还带着强弩这种违禁兵器,如无调令,可是等同叛逆!” 封毅嘲讽笑道:“沈大人,按照规秩,我们世子爷出远门在外,可带仆从五百,甲卫两百,这里连老子在内,刚好一百九十九人,至于这些手弩,哼哼,我们若不竭尽所能,让世子爷身上少了根毛,再靠你们这群废物去缉特么的凶手吗?” 场面忽然安静下来。 辑凶司成立三年,虽然连武靖王遇刺案凶手的一根毛也没有查到,但凭借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已经掀起数起大案,牵连无算,朝中大员,地头强蛇,江湖高手,无不惧其三分。 现在,却被一个小小的校尉指着鼻子骂废物。 辑凶司成员一个个怒发冲冠,但来之前,沈绩已经强调过了,没有命令,他们也不能擅自动手。 沈绩四处张望,没有发现陈开的身影,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封校尉请回去护卫世子殿下吧!圣上有命,武靖王遇刺一案,全权由我辑凶司处理,其余人等,不得…” “放你娘的屁!”沈绩的话还没说完,封毅已经粗暴打断:“你的意思老子等是‘其余人’?” “无知莽夫!这是圣…”沈绩盯着封毅,话说到一半,忽然警醒住口,看着对方眼里升起的讥讽,脑子快速转动,忽然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发力前窜,一式饿虎扑狼,直取封毅! ------------ 第126章 蓦然交锋(中) “活捉!” “你敢!” 两声短促的爆喝几乎同时响起。 沈绩骤然动手,封毅似早有预料,从容后退,身侧,数名兵卒顶上来掩护。 沈绩速度极快,十步距离转瞬即至,双方一接触,弩箭便也不好施展,这也是他敢动手的自信,但同时,他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住封毅。 训练有素的军卒很快将封毅围在身后,互相错落,前后至少形成了三道肉身防线。 沈绩毫不犹豫伸手去抓向最前面的两人肩膀,企图将对方扔开。 若是平时,其他的军卒,他大可一拳打死省事,恰在此时,恰是原西军,他不能! 不仅他不能,除了疯子,换谁在这里都不能! 手已经挨上两人的肩膀,五指内扣,心中憋屈的邪火,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沈绩心里想着,就是不能打杀了你们,也要废了你们! 只是世事并非常如人愿。 全力一爪之下,铠甲的护肩如同软泥,已经在他手里变了形,只是铠甲如泥,里面的血肉却并不似他想的豆腐软弱,反而像是比铠甲更加坚硬的钢铁! 微微愣神,沈绩下意识看向被他抓着的两人,两张陌生而普通的脸,见他望来,本是咬牙皱眉的痛苦神色,却强忍着,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来,那意思明显是: 就这? “哼!” 沈绩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冷哼一声,双臂发力上提,要将两人摔开,一试之下,两人果然犹如千斤之重,纹丝不动。 铜皮铁骨千斤坠! 不是普通的兵卒,先一步有所预料的他不打算在两人身上在浪费时间,立马改摔为按,要借势越过两人。 然而,他双脚离地跃起,双手却未能离开对方身体。 粘上来的两人动作不快,但很连贯,就在他一捏一摔一按的变化之时,两人已经分别抓住了他的双手,同时发力,猛地将他悬在半空的身体向地上摔去。 与此同时,斜地里,已有两根长枪悄无声息地刺了过来,一上一下,一虚一实,交错之间,足以让他无论以何种姿势落地,身上都免不了一个窟窿。 “小杀武阵?” 围观的人群中,有所猜测的人不自觉跨出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 “是大杀武阵!” 有真正识货者纠正到,但当其他人望向他,希望他能说更多的时候,他确实紧紧闭嘴,再也不发一字。 大杀武阵,专门用来对付宗师,少而神秘,自陈家军西出秦峪关,已经有近十年,未曾出现在东方武林。 听别人道破厉害,其他辑凶司高手想要上前帮忙,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速度,刚冲上来几步,就被一阵箭雨逼得退出去更远,个别武艺不精的,身上已经中了箭。 好在原西军并不是要剿杀他们,退远之后,便只是端着手弩盯着他们。 已经入瓮,身处险地的沈绩脸上并没有急躁和气馁,搭上手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同时也明白了,今天自己来到这里,连自己都作为第二选择的武力出手,也早在对方的意料之中。 “哼!雕虫小技!” 随着不屑的话语出口,他左右手猛地一拉一推,等到两个门神反向发力对抗的同时,然后瞬间反转,变推为拉,变拉为推,带动两人晃了一个趔趄。 这一下不仅解决了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的尴尬,也完美地针对了横练外家功夫行动不便、变化不灵的缺陷。 两个门神身形不稳,依然企图牢牢抓住沈绩的手臂,但对方的掌指忽然变得柔软异,竟然直接从两人手中滑了出去,还以极其诡异刁钻的角度,用双指在二人的脉门上点了一下。 两人的手腕一麻,一时间竟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来。 双脚挨地,沈绩的腰就好像没有骨头似的,上下半身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拧开,躲过刺来的长枪。 两个门神顾不得去管发麻的手腕,同时矮身扑向沈绩,企图一人抱腰,一人捉脚,再次缠住对方。 然而沈绩像是早已料到他们的招式,刚刚拧身躲避的同时,双手抓上两柄长枪,借着枪手回抽之力,抬脚悬空,不仅躲过了矮身扑来的门神,还借机在其头上点了一脚,借力越过两人。 之后他便微微弓着腰,发力狂奔,再次直取封毅。 迎上来的,是两匹刀光。 一刀砍向脖子,一刀砍向腰腹,没有任何花哨,只有快和狠。 沈绩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直直冲入两道匹练,看得周围人全都一愣,下一瞬又转为震惊。 只见沈绩头微偏,以肩膀接住了砍向脖子的那一刀,而砍向腹部那一刀他甚至避都不避一下。 两刀瞬间砍实,却没有砍进去,反弹的力道震的握刀人户口发麻。 “金丝甲!” 两人瞬间反应过来,就要抽刀变招,沈绩的双掌已经印上他们的胸膛,直接将他们拍飞出去。 几乎没有停顿,他再次直取三步外的封毅。 身后,两柄长枪破空急追,两根长绳如蛇附骨而来,他连看都不看。 它们快不过他。 封毅前面,只剩下几个普通的亲信兵,挡不住他分毫。 门外千钧一发,门内的许多人更如热锅上的蚂蚁。 昨天下午,吴老太爷已经把以牺牲吴家根基产业为代价,向陈开妥协服软的讯息,透露了出来,众人不论心里作何感想,至少思想上已经有了准备。 但当原西军围了吴府时,很多人才发现他们的心里,准备的并不充分。 “疯了!这帮原西蛮子疯了,把我吴家当什么了!爷爷怎么说?”吴立问向传话的下人。 “老太爷也是刚刚收到汇报,听说…还在犹豫…” “犹豫?大哥呢?” “大公子…还在老太爷身边…听训…” “听训!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往爷爷身边躲!”吴立眼里闪过不屑,随即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骤然拍案而起,走到院子,昂然朗声道: “岂有此理!东西可以送出去,脸怎么能给人打!你立即去找城防卫李将军,就说有人州城纵兵行凶,其他人跟我走,我倒要去看看,这帮蛮子真就这么大胆,敢反了天!” 几个护卫的武夫受到立少爷的感染,跃跃欲试地跟随而去。 外面,眼见沈绩奔扑而来,几名亲信迅速动作,有人拉着封毅后退,有人以身躯迎了上去。 “你们退开!” 一直稳稳呆在人墙后的封毅见到两名刀客被拍飞之后,反而不再退了,说话间,他迅速拨开挡在前面的亲信,提气发力,猛地挥出右拳,迎着沈绩面门而去。 沈绩见到主动出击的封毅,瞳孔微缩,迅速握起右拳,与之对上。 砰! 吴立走出门,刚好看到两人一击之后,迅速分开。 封毅踏踏退出好几步,被亲信拦下扶住,沈绩倒飞出去更远,最后一个侧空翻卸力,停在了其他辑凶司成员面前。 他看似退的更远,但紧随而来的长枪软绳,再度站起来的两位门神,也都被他一一躲过,显然更有余力。 沈绩退回之后,一动未动,转着眼睛扫过对着自己的数十把手弩,最后看向封毅,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他知道这些弩手背后,隐藏着两支已经锁定他气机的强弩,这也是他进攻的时候不敢跃的太高的原因,现在他退回来了,封毅敢射出来吗。 封毅竖起手掌,所有的弩箭引而不发! 二人就这么望着,陷入僵持,谁也不知道各自在打什么主意。 前后不过几息时间,这位缉凶司指挥使横穿大杀武阵中,与对方主将对了一招,又全身退回。 短暂的沉默中,有人皱眉惊讶于沈绩的武艺高强,也有人嗤鼻不屑于杀武阵徒有虚名。 “哈哈哈…”终于,封毅笑了起来,打破沉默:“沈指挥,你刚说什么圣什么?圣旨吗?” 沈绩闭口不言。 “要不要我们世子爷丄疏问问陛下,你们拿的那道圣旨,到底是不是连我们也要遵!” 封毅这句话声音不大,但看的出来,火气很大。 沈绩还是不能答话,圣旨是真的,内容也是真的,但偏偏用不到原西人身上。 他做否定回答,那就是打皇帝的脸,他做肯定回答,对面这个疯子会立刻下令剿杀他们,然后丄疏皇帝,辑凶司曲解圣意,逼迫他等不忠不孝,陷陛下于不义不贤,就算他能逃走,或者反杀了封毅,也将永远面对无休止的追捕悬赏。 这也是他刚刚话到嘴边,却忽然止住,改为临时发难的原因。 只要拿下封毅,不仅能止住事态,还可以请他去辑凶司喝喝茶,一切主动就都在自己手上。 只是这里发生的一切可能都好像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他虽然仗着金丝甲和足够的前期功课,在杀武阵中一进一出,但还不算破阵,更没有想到,对方的主将也是一品高手。 看到沈绩仍旧一言不发,封毅有点遗憾,说道:“如果不是的话,沈指挥刚刚这么热情,不会是想请我去辑凶司喝喝茶,交流交流吧?” 沈绩嘴角抽了抽,看着封毅继续自导自演。 “也对哦,三年了,你们再怎么没用,也应该多少找到一些线索,尤其是那个叫什么孙什么的证人…”封毅指着沈绩,“我一会忙完儿就去提问他,你可千万要准备好了!现在嘛… 你们可以滚了。” “你…”有辑凶司成员不堪受辱,想着至少留些你等着或者你别太得意之类的场面话。 “走!”沈绩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嘴,事已不可为,他必须回去另做谋划,说着带人转身就走。 “哦,忘了件事。”封毅再度开口。 沈绩脚下不停,显然是一个字也不想在听,但是身后,有破空声传来。 ------------ 第127章 蓦然交锋(下) 沈绩立定,反手稳稳抓住对方掷来的物件。 东西入手,他微微愣了一下,手指用力抚摸着铁盒子上的纹路,青筋慢慢突起。 身边属下只觉一阵寒意袭来,不自觉望向自己的头儿。 沈绩咬着牙,嘴皮子抖了抖,最终还是将心中的怒火压下。 封毅满脸笑意:“我家世子爷说了,你自己吃饭的家伙丢了没事,但是西王府的脸,可不是随便让人丢的,还有…陛下的脸!” 沈绩回过身,面上居然挂了和气的笑,好像忽然间已经将刚才的剑拔弩张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一定好好记着!” 说话间他甚至点了点头,表示真的听进去了,然后才转身离去。 旁观人看着他手中用力抓住的兵匣,忍不住疑惑: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落到原西人的手里了? 这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绩的脸,缉凶司的威风,都被扫在了地上,以后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很难再以查武靖王一案为名头,做太过出格的事情。 这是西王府的意志,陈开的警告。 “呵,真是有意思,面对所谓的‘凶手’,本该目标一致的缉凶司和苦主,却闹腾起来,有意思!”围观人群,有白衣青年意味莫名地地笑道。 其质飘若游云,端地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是同样的事情,落在不同人眼里,注定有不同的样子。 吴立看到的是:陈开没来,缉凶司指挥使当着一众原西军的面,揍了领兵校尉一拳,然后毫发无伤地走了,小小校尉有怒不敢发,还得归还对方的兵刃。 如此一来,他心底仅存的一点忐忑也烟消云散。 他被几个护卫拥簇着,站在府门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走过来的封毅:“呵呵,一个小小校尉也敢来这里撒野,我看你们今天谁敢进我吴家大门!” 封毅瞅了瞅吴立,回头以疑惑地眼神询问一起来的钱定方:“殿下不是说,吴家已经服了吗?” 钱定方摇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出,按他最初的想法,这件事由他带几个账房过来清点交接一下就好,但是少主偏偏安排了封毅带兵来。 现在看来,带兵来是对的,至少斩断了围观这些人和缉凶司掺和或者干扰的可能,能让事情进展顺利,但接下来,真的要在昨天已经“友好交流”之后,在动用武力强硬进入吴家吗? 盏茶时间已到,吴用极竟迟迟不肯配合,钱定方有些难以决断。 “要不派人赶回去问问殿下?”他犹豫着征询封毅的。 封毅还未回答,但另一边吴立已经忍不了这两人目中无他的态度,气血上涌,快速上前两步: “不是胆子挺大么,怎么不说话了?” 封毅又看了看吴立,招手呼来离他最近的亲兵。 “陈开呢?你去叫他来,看他敢不敢…”吴立意气飞扬,还要指点江山,善解人意的亲兵很快给封毅递上了 一副手弩! “小心!” 有随行的护卫惊呼着飞扑而来,想要挡在吴立前面。 但是吴立靠封毅太近了,这个距离,要接下强劲的手弩,不知道宗师行不行,但面前这几个看家护院的武夫,显然不行。 噗噗两声连响,吴立跪在地上。 两根弩箭贴着腿骨,从他大腿内侧,射了个对穿,这地方未必致命,但神经很多,损坏之后,大概率是再也站不起来了,最主要的是: 疼。 吴立面容扭曲,汗如雨下,也不知是因为脑袋的混乱,还是思维瞬间的空白,他居然没有叫喊出来。 场面一片安静。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想起来,西王麾下七虎将有一姓封名彪的,人曰“疯虎”。 封毅和他同姓。 不光是外人,钱定方这个自己人也被惊的不轻,不过封毅到底还是留了吴立一命,接下来就看那位不好好配合的吴老太爷,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了。 扑上来的护卫也只是扶着吴立的上半身,让其不至于东倒西歪,扯动了伤口,别说报仇,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封毅,或许自己看一眼,就会迎来一箭。 忽然,在场的人只感觉眼睛一花,有人站在了封毅和吴立之间。 两个老人 锦袍 名剑 “御风揽月剑!” 有人脱口而出,杀武阵和亲信兵上前想要护住封毅,但被他抬手阻止。 封毅淡淡地将手弩扔还给手下,和御风揽月对视,丝毫不怯,尽管只有一品武艺,但这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境界。 片刻之后,御风揽月转身,一左一右去搀扶吴立,同时冷冷地扫了一眼跟着吴立一起来的几个武夫:“护主不力,自去领罚!” “我没事…我…还挺…的住…二位…师父不必…管我…先” 双腿被射穿,吴立竟然挺到现在,一个哀嚎或者痛哭的音符都没有发出,此刻他恨恨地盯着封毅,咬着牙发号施令: “拿下此獠!” 御风揽月近乎是提着吴立站了起来,却是站到了侧面,让开大门。 “老太爷,请你们进去。” 一语落地,满场哗然。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吴立听到这话,忽然癫狂起来,眼看他就要继续大喊大叫,御风轻叹一口气,伸出两指,点在其颈间,让他很快瘫软下去。 “请吧!”御风再度开口。 “进!例行搜查,不得放肆!” 封毅低声向亲信兵下了命令,带着一众兵卒迅速鱼贯而入。 “病虎遇上了疯虎,呵呵,越来越有意思了。”围观的白衣公子笑着说道。 “什么虎,我看只不过是疯狗遇上了绵羊,真是丢人现眼!”有锦袍威严的中年人一脸不屑。 “岳二爷这话听着很酸呐,莫不是在懊恼于自己的胆怯,嘿嘿,早知道吴家门这么好进,该是你们进去才对,可惜,老鼠那点胆子,怎么能成事呢?” “你!你…” 岳老二刚骂别人是疯狗和绵羊,就被白衣公子当众揭穿心里,还羞辱他为老鼠,当下恼羞成怒,然而你了半天,却是连一句狠话也没说出来。 对方的身份地位,他交恶不起。 “怎么,我说错了吗?岳家盯着吴家的玉技艺和产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个月,更是不惜下了血本到处游说串联,在不在场的,谁不知道,可惜呀,到头来的最后一口肉,要被别人吃了,眼看着要被别人吃了。” “哼!你们不也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思!” 岳老二得罪不起,又说不过,只能撂下一句唬人的话,灰溜溜地开溜。 眼尖的人很快有样学样,因为另一边,御风揽月已经将吴立交由下人扶回,朝这边走了过来。 反应慢的和强要面子的,虽然没有跑,但也不得不紧张起来,暗自提防。 御风揽月目光扫过,无视了绝大多数人,只向白衣公子抱了抱拳:“老太爷说,无论如何,好意心领,但诸位也看到了,吴家今日,不便再迎客,请散了吧!” 白衣公子大方拱手,其他人也都做样,场面还是要装模作样的维持一下,吴家或许过了今日就垮了,但眼前的两位宗师高手还由不得他们放肆。 走出几步,远离了人群,白衣公子向身边的仆从问到:“那位世子人呢?” “刚接到消息,去照月楼了” “照月楼?”白衣公子有些意外。 “是,好像去看花魁赛。” “花魁赛,不错,那我们也去看看!” “陈开现在何处?”回到缉凶司,沈绩屏退属下,只留下一个心腹,问了同样的问题。 “照月楼!咱们现在是不是去找他,挑明了说,请他让路?” “你以为今天的事情只是巧合吗?” 听到沈绩的反问,属下满脸震惊,不敢答话,如果今天的事不是巧合,那就说明,原西人在顶着皇上做对! “这件事上,他们就是在跟皇上做对!” “那他们,岂不是要…造反!” 上司已经毫不忌讳地把话挑明了,作为已经不好再装聋作哑。 “哼,武靖王当年在时都没敢做的事,他们现在焉有那个胆子?何况他们要真有谋逆之心,反倒未必敢这么做了!” “那他们真就只是为了耀武扬威,收拾吴家?” “从早上的情况来看,恐怕没那么简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去将孙大勇处理干净,其他的,我自有计议。” “是!” 心腹离去,沈绩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的兵匣,随后他一拍桌子,兵匣立起,展开。 他只扫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名贵的,奇诡的,精巧的…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原封未动。 唯独少了一把短匕。 最普通的短匕。 兵匣入手的一瞬,他就知道肯定少了东西,但他没想到少的是那柄匕首,他从未用过的匕首。 为什么是它呢? 又是谁呢? 拿走他的人是不是懂了它的意思? 他有着巨大疑惑,只是,他没有时间去解开这些疑惑,因为属下带来了新的问题。 他离京时就预先让属下尝试接触,铺垫,准备拉拢利用的鬼王 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