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大佬回来了 阳春三月,正是杨柳吐翠、燕子呢喃、万物复苏的季节。 大燕京城,位于玉春坊富贵大街的徐阁老府门前,大红的鞭炮碎屑还没扫去,金字匾额就披了白,灵幡被吹得翻卷飞舞,空气中有香烛纸钱的焦糊味传了出来。 “阁老府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他们家四姑娘今儿回府,是喜事吗?”过路的百姓不明所以。 “是啊,刚才还敲锣打鼓的迎人,怎么眨眼就挂上白了?” “难不成那位姑娘刚回府就死了?” “闭嘴吧你,不要命了。” …… 此时,徐家的正堂一片混乱,下人们各个噤若寒蝉,轻手轻脚地布置起灵堂。 地当间黑漆棺材里没有尸首,只摆着一身男子的衣冠,守灵的婆子将纸钱丢进火光明灭的陶盆里,灰烬打着旋儿飞上半空。 “徐长宁,你去死!”悲声一片的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哭声骤止,众人皆惊愕地寻声望去。 “老二媳妇,你疯了?”老太君扑过去一把抱住昏倒在门前的白衣少女,用帕子捂着她涌血的额头,“她可是你的亲侄女!” “我没有这种败家破业的侄女!” “你……”老太君心口起伏,既恼二夫人的无理取闹,又心疼孙女的遭遇。 见此情景,一旁的二奶奶和七姑娘忙上前一左一右拉着二夫人的手:“母亲,您消消气,千万别惹得老太君不痛快。” 可经历丧子之痛的二夫人根本不讲道理。 她拂开二人,瞪着赤红的眼喘粗气,抖着手点指老太君怀里的少女:“徐长宁这个扫把星,若不是为了她回国,我的定哥儿怎么会战死沙场,连个尸首都没落下?” 老太君怜惜地看着怀中昏迷的人:“宁姐儿被抓走时候才八岁,在北冀为质十年,受了十年的苦啊!定哥儿战死固然伤心,可他是为国捐躯,又与宁姐儿有什么相干?” 二夫人涕泪横流,悲声大喊:“母亲……您的孙儿没了,我的小儿子没了!” “没了定哥儿,你还有嫡长子,还有庶子,”老太君悲坳地老泪纵横,“你这样闹下去难道定哥儿就能活过来了?非要让我老太婆的孙子孙女一同出殡你才满意?” 众人见老太君的态度,便对徐长宁关心起来,纷纷围上来观察她的情况。 只见面容精致的少女紧闭双目,小巧的樱唇苍白如纸,额角的鲜血沾湿了老太君的帕子,茶白衣襟和领口绽了朵朵红梅,面色惨白的几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众人纷纷摇头叹息。 “可怜见的,十年了,才回家,话还没说几句……”长房的韩姨娘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低低说了一句。 老太君闻言,更觉得痛上加痛,悲从中来,伤心的泪雨滂沱。 二夫人却依旧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徐长宁前脚刚进府,后脚便传来她次子徐长定战死的消息,甚至连尸首都没找到,徐长宁多事救了七千战俘回国而被北冀人追杀,却带累她儿子送死,她怎能不恨? 二夫人捏紧了帕子还欲跟老太君继续争辩,就见原本昏迷不醒的徐长宁忽地睁开眼,竟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变故突发,二夫人唬得踉跄退后,反手撑住方几才稳住身形。 “宁丫头你醒了?头痛得厉害吗?可看得清?”老太君扶着徐长宁关切地连声询问。 徐长宁脑子昏沉沉的,鲜血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滑落,她似毫无所觉,只睁圆了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前走马灯般闪过刚才“梦”中经历的一切。 ——暴雨,法场,家人们身首异处的尸体,一滩滩被大雨冲刷的鲜血。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自称是她夫君,污蔑她与顾九征通奸,她看着母亲滚落的人头,最后心灰意冷,绝望地从城墙一跃而下…… “宁丫头?”老太君见徐长宁双目无神,担忧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徐长宁一动不动,似个被剪断了吊线的精致木偶。 “七姐姐,你看四姐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撞傻了?”旁边的九姑娘扯着七姑娘衣袖小声问道。 “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你瞧她那模样,祖母问话都不知回答,不是傻了是什么?” “你还说!” …… 老太君听到议论,心里咯噔一跳,急声问道:“大夫呢?大夫怎的还没到?”双手握住徐长宁的柔若无骨的手,“宁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你说句话,别吓唬祖母啊。” 手背传来的温度,让徐长宁眼里终于有了聚焦,她下意识转向声源处,入目便是老太君担忧的脸。 徐长宁一愣,“梦”中鲜血淋漓的画面太过惨烈,好半晌才迟疑地道:“祖母……” 老太君一喜,连连点头:“是我,是我,宁姐儿,你怎么样?” 徐长宁垂下长长的睫毛,声音娇软,乖巧道:“祖母,您别担心,我无碍的。” “啊——老天不公,为什么你要活过来?你怎么不去死?”二夫人尖叫一声扑上来。 “老二媳妇,”老太君护住徐长宁,扭头看着旁人,“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她拉开?” 众人连忙阻拦,却听得二夫人声泪俱下地喊道:“我儿子是为她死的,她凭什么活着?我要她给我儿子抵命!” 刺耳的尖叫扎入耳膜,徐长宁忽然想起母亲被砍头时鲜血喷溅的画面,心脏砰砰狂跳,脑中一阵嗡鸣,她猛地挣脱老太君,起身踉跄向外奔去。 “四丫头,你要去哪儿?”老太君大惊失色。 徐长宁头疼的厉害,脚步也有些虚浮,可她必须现在就见到母亲,立刻,马上! 谁知她刚冲出屋门,竟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身上有淡淡的熏香与墨香,一双大手扶着她的手臂,待她站稳后立即退后了一步,声音温柔又担忧:“姑娘?你没事吧?” 徐长宁抬眸,正对上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瞳孔骤然缩得针尖大小。 这不是方才她在“梦”里见的“夫君”吗?! 她在“梦”里见到的陌生人,如今竟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 那她的“梦”,还是梦吗? “如此粗鲁,成何体统?”一旁传来父亲徐阁老低沉的训斥声。 徐长宁这才发现,这个陌生青年是与他的父亲和二叔一同来的。 轻抿嫣唇,垂下羽睫,将眼中对父亲的恨意掩藏起来,徐长宁一言不发的往内宅跑去。 “宁姐儿!”老太君被女眷们搀扶着来到门前,焦急地跺脚,“哎,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追上去,看看四丫头的情况。” “是。”众人答应,一路簇拥着老太君往后宅走。 二夫人一马当先,甩开众人先一步追了上去。 徐长宁穿过垂花门,眼里只剩下记忆中的那条路,根本看不见旁人,路上撞翻多少仆婢都不在乎,她只听得见自己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近了,近了! 转个弯,又穿过一道海棠门,入目的是斑驳的粉墙和几畦翠竹,一座淡绿窗棂的屋子藏在竹后,隐约听得几声压抑的咳嗽,还有轻声的对话。 “宁姐儿应该回来了,十年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母亲别担心,长安在时就常夸四妹妹过目不忘,她走时都已八岁了,已是记事的年纪,您放心,她一定记得您的。” “对呀对呀,祖母别哭,四姑姑一定记得祖母的。” “哥哥说的对!” …… 徐长宁扶着竹子,寻声踉跄走去,转过弯,上了台阶,染血的素手撩起竹帘。 宽敞的屋内摆设无一处不精致,但也无一处不透出冷清。 绕过翠竹色的素面屏风走到里间,就看到一个瘦弱的妇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云锦褙子,斜躺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掩口咳嗽,一个纤细的素衣少妇背对着她侍奉汤药,两个五六岁的男童趴在榻前捧着小脸说话。 “娘……”徐长宁哽咽低唤,母亲身首异处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宁姐儿?”孟氏猛地坐直身子,看着模样精致乖巧的少女,再看她那双小鹿一般水润的眼睛,声音颤抖,“你,你是我的宁姐儿,十年了,我的囡囡长大了就该是这个模样……” “娘!”徐长宁扑上前,一把抱住孟氏,泪如雨下,“娘我想您,娘,我好想您……” “宁姐儿,我的儿!”孟氏紧紧抱住徐长宁,“娘的乖囡囡,十年不见,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可你大哥他,却永远看不见了……” 想起战死的长子,想起这些年的心酸,孟氏当真心如刀割。 一旁寡嫂阮氏抓着衣襟,捂着脸泣不成声,一对双生子叫着爹,也“哇”的大哭起来。 一家人抱头痛哭,孟氏冷静后才发现徐长宁额头染血,心疼地问,“这是怎么了?谁伤了你?” “娘,女儿没事,女儿再也不想离开您身边了。”徐长宁再度紧紧抱着孟氏。 不论刚才那个“梦”是怎么一回事,她都绝对不会让那凄惨的一幕发生在她的至亲身上。 正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徐长宁回头看去,就见二夫人叉着腰,宝蓝色锦缎绣鞋踩在翻倒的翠色屏风上,眼神恶毒的要吃人一般。 “好个徐长宁,你以为有你娘护着你,我就能饶了你了?” “二弟妹,你这是何意?”孟氏搂住女儿,面色一冷,“宁姐儿的额头是你伤的?” “呸!这个丧门星害死我的定哥儿,她才磕破了头你就心疼了,那我家定哥儿的性命谁来赔?我今日就要掐死这个扫帚精,给我儿赔命!”二夫人尖叫一声便冲了上来。 “二婶,你这是做什么,”大奶奶阮氏大惊失色,忙拉住二夫人的手臂,“有什么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 “滚开,谁跟她是一家人!”盛怒中的二夫人一把就将阮氏推得跌坐在地。 “娘——”双生子见亲娘受了委屈,冲过去抱住二夫人的腿就咬。 五六岁的男孩力气不小,二夫人疼得“啊”一声尖叫,就要撕扯两个孩子。。 徐长宁生怕两个侄子吃亏,忙将孩子护在怀里,忽然,她想起了刚才“梦”中看到的画面。 ——倾盆暴雨,湿泞的法场,刽子手的钢刀卷了刃,三刀才砍掉一颗人头,那落地的人头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分明是三堂兄徐长定…… 三堂兄是被杀头而死的! 如果那“梦”昭示着未来,眼下三堂兄可能根本没有死。 把两个侄子塞进大嫂的怀里,徐长宁一转身,正瞥见老太君一行进了院子。 老太君腕子上的檀香佛珠和领口挂着的青玉佛像十分醒目。 徐长宁灵动的美眸一转,立即拔高了娇软的声音:“二婶,您别这样,菩萨给我托了梦,三堂兄根本没有战死沙场,他还活着!” ------------ 第二章 高能预警 “放屁!什么菩萨托梦,只有榆木脑子才会信什么菩萨,谁真见过菩萨了?你见过还是我见过?你害死我儿,现在还想拿菩萨来搪塞,我看你是找死!” 二夫人本就不信菩萨,平日里最瞧不惯老太君张口闭口“阿弥陀佛”,丧子之痛尚未消去,罪魁还敢用“菩萨托梦”来开脱,她怒火更盛,冲上来就打。 徐长宁拉着两个小侄子往后躲,她身材纤细娇小,额头有伤,白衣染血,又护着两个孩子,几次惊险的避开二夫人纤长的指甲,显得十分委屈。看得孟氏和阮氏心疼不已,急忙阻拦。 院中的老太君看到这一幕,回想方才二夫人的话,当即大怒:“老二媳妇,还不给我住手!” 盛怒之下,二夫人双眼赤红,转身瞪着老太君:“母亲还要护着这个扫把星?她居然敢用菩萨托梦做借口……” “正是因为你对菩萨心不诚,口出不敬,才会害死你儿子,”老太君气得直跺脚,“孽障,孽障,我就算念一万句经,也抵不过你口出的恶言啊!” 二夫人被气了个倒仰,叉着腰对着老太君尖叫:“都这时候了,您还只想着菩萨,若菩萨真的那么灵验,您去求菩萨让我的定哥儿活过来啊!” “你……”老太君心口剧烈起伏,显是被气得狠了。 “母亲,您消消气,莫伤了身子。”徐阁老忙扶住了老太君手臂。 二老爷见老太君动了怒,又看大哥面色不悦,当即冲上前,扬手就给了二夫人一个耳光。 “放肆!无知蠢妇!” “啪”的一声脆响,二夫人被打得一愣,脸上瞬间肿了起来。 二房长子徐长实见母亲挨了打,赶忙拦在她面前:“父亲,您别动手……” “这个刁妇,竟敢对老太君无礼,哭,你还有脸哭?” 二老爷还要再打,徐长实展臂阻拦,父子俩玩起了老鹰捉小鸡,二夫人捂着脸躲在长子身后哭,拔了毛的鹌鹑似的,全不见方才的嚣张气焰。 徐长宁见状,垂下长长的羽睫掩住眸中的笑意。 二老爷打不到人,只得转身给老太君跪下:“母亲息怒,是儿子没管教好媳妇,儿子这就让她跪在菩萨跟前反省,您千万别动气。” 磕了个头,二老爷瞪着二夫人:“你还有脸哭,还嫌丢人不够?给我滚回去闭门反省,定哥儿出殡之前再不许你出来闹事!” “你……”二夫人还预争辩,却被长子捏住了手臂,话音便哽在喉中。 “父亲不要动气,老太君也请原谅,母亲也是因为弟弟的事伤心太过了才会如此,我这就送母亲回去。”徐长实给大老爷、二老爷、老太君等人都行了礼,回身扶着抽噎着的二夫人离开了院落。 老太君原本气二夫人不敬菩萨,可听了徐长实的话,面色也缓和了不少,无奈的长叹了一声。 九姑娘徐长兰看了一眼徐阁老身边的俊美青年,想到刚才徐长宁扑进这人怀里的一幕,不由得捏紧帕子,柔声开口。 “二婶也是可怜,其实四姐姐方才若不说那话,二婶也不至于如此冲撞了祖母。” 这话说的长房的人都微微蹙眉,尤其徐长兰的生母韩姨娘,忙偷眼打量徐阁老的脸色。 徐阁老面无表情,仿佛万事不萦于心。 二老爷却面色稍缓,蹙眉看向了徐长宁。 大夫人孟氏斜睨庶女,眼神黑沉,刚要开口,徐长宁却先一步道: “九妹妹说的是,菩萨托梦的事,我原不想说的,可又怕二婶伤心过度伤了身子,本想着告诉二婶,也好让二婶宽心,不成想却闹成这样。” 徐长宁眨巴着小鹿一般纯净的水眸,懊悔地叹了口气,转而又问:“九妹妹这么说,你也不相信菩萨的话吗?” 徐长兰一噎,见老太君已不悦地皱了眉,脸涨得通红:“哪有,我自是笃信菩萨灵验的。” “原来如此。”徐长宁点点头,手便被老太君干燥温暖的手握住了。 “好孩子,你说的都是真的?菩萨真的托梦给你了?” “是,祖母。” “哎,那定哥儿应该是没事的,”老太君担忧地查看徐长宁额头上的伤口,转身问道,“大夫怎的还没来?” 屋门前的仆妇小心回话:“回老太君,杏林堂的李神医已经来了。” “那还等什么?快请进来。”老太君声音急切。 徐长宁就与大嫂阮氏一同扶着老太君坐下,两个小侄儿也一左一右的去给老太君捶腿。 “老祖宗,您累不累呀?佑儿给您捏捏就不累啦。” “老祖宗,宝儿给您捶捶,您别气啦。” 两个小重孙白净可爱,奶声奶气的一口一个“老祖宗”,听得老太君皱纹都舒展开了,笑眯眯的捏捏两个重孙的脸蛋。 “不累,不累,你们四姑姑回来了,宝哥儿和佑哥儿又都这么乖巧,老祖宗一点都不累,也不生气了。” 徐长宁与大嫂阮氏相视一笑,抬眸时,看见父亲已经带着刚才那个青年走远,其余人也鱼贯离开,其中有个水蛇腰的妇人拉着徐长兰凑着头说话,眼神沉了沉。 婢女端了茶盘到门前,徐长宁收了心神上前接过,谁知黑漆方盘刚一入手,她脑中忽然白光一闪,周遭环境瞬间变换,她竟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中! ——灯光昏暗,落地博古架上的红珊瑚摆件泛着莹润的光,男人猥琐的脸近在咫尺,口中喷出恶心的异味,她的嘴被一只带着浓郁烟草气的大手掰开,一个冰凉的药丸被强行塞进来,入口便化了。 沙哑的声音狞笑着:“这是噬心蛊,每月用一次解药才能压制,否则你的心脏就会被一点点吃掉,你若不听吩咐……” 白光闪过,环境骤变,她又回到母亲的卧房。 徐长宁看见阮氏和孟氏近在咫尺担忧的脸,这才发现刚才的茶盘跌落在地,青花茶具碎了一地。 “宁姐儿,可是头晕?快躺下,大夫怎么还没来?” “老太君,李神医来了。”门外有小丫头子脆生生的回话。 阮氏扶着徐长宁在一旁的贵妃榻躺下,老太君和孟氏都去客气的寒暄了一番。 ------------ 第三章 刀子终于落下 李大夫年过古稀,须发皆白,颇有道骨仙风之态,干燥的手指搭在徐长宁腕上,才让她从震惊之中回过神。 “外伤无碍,将养些时日便好了。只是姑娘心思过重,忧虑过甚,又自小亏损伤了根本,若想养好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孟氏忧虑地皱着眉:“老神医可有办法为这孩子调养?” 李大夫沉吟着:“无妨碍的,且吃两副方子再看看。”说着便去桌边开了个方子,命小童去照方子抓药,又来给徐长宁清理伤口。 徐长宁配合着包扎,待绷带绕着她额头缠了两圈,忽然问:“李神医,您知道什么是噬心蛊吗?” 李大夫一愣,惊讶地笑道:“老朽虽医术不精,这类传说倒是听过一些,这东西只存在于传说中,姑娘怎么想起来问的?” “我从前听人说起过,忽然间想起,觉得好奇的很。”徐长宁眨巴着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毛,大眼睛里满是求知欲。 她本就是天生讨喜的样貌,当她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人时,总能让人心里柔软,不忍拒绝她的要求。 李大夫看她与自己的孙女差不多年纪,便禁不住更多了几分耐心,笑着道:“这噬心蛊是一种金色的蛊虫,听说服下后会遭噬心之痛,若不定期服用解药,便会被吃掉心脏而死。” “竟是如此可怕?” “正是呢,”见小姑娘白了脸,李大夫又好心的解释道,“不过万物相生相克,这噬心蛊再厉害也有天敌,它最怕烈酒了,遇上烈酒就会迅速死去。” “那中了噬心蛊,岂不是吃些烈酒就没事了?” “并非如此,它只寄生之前怕烈酒,若被人服下后,用烈酒就没用了,不过宿主一死,噬心蛊也会一起死去,所以噬心蛊也还有个别号,叫‘同生蛊’。” “原来如此。”徐长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说话间,李大夫已为徐长宁包扎妥当。 见徐长宁还有心情与大夫好奇的问这问那,并无异样,老太君、孟氏和阮氏也都放了心,客气的奉上诊资,亲自送了李大夫出去,又围着徐长宁嘘寒问暖。 徐长宁心里藏着事,面上却不露分毫,安慰了母亲,又送老太君回去休息。 见徐长宁面色苍白,满脸疲惫还在陪着自己说话,孟氏心疼不已。 “宁姐儿快去休息吧,你大嫂已吩咐人将陶然园整理出来给你住了,院子里也安排了人伺候,娘这里冷清,就不留你了,你才进家门就受了伤,身子又亏损的厉害……”说着话,孟氏的眼泪便在眼圈里打转。 徐长宁心里一片柔软,抱着孟氏的手臂安慰:“娘别担心,女儿年轻着呢,好生调养很快就好了,您的身子不好,才要好生休息。” 孟氏不愿女儿担忧,笑着擦净了泪,点点头。 徐长宁又笑眯眯地与两个小侄儿挥挥手。 两个孩子动作整齐划一的歪着头,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她,也都腼腆的笑出小酒窝,朝着她挥手。 徐长宁屈膝告辞,由高嬷嬷送回了阁老府内宅东北角的陶然园。 她头疼得厉害,脑海中都是方才离奇的经历,无心观赏阁老府的景致,更无心与四名陌生的丫鬟们说话,便先回房休息。 正房的菱花格扇糊着明纸,屋内光线十分柔和,外间的玫瑰椅上铺设了成套的淡绿色锦缎坐褥,绕过一扇四君子屏风,便到了内室。 徐长宁疲惫地抬眸,视线正撞上黑漆博古架,那泛着亚光的红珊瑚摆设与方才看到的画面重合在一处,一股寒意猛然攀上了背脊,直袭心底。 这房间,正是刚才她刚才在白光之后身处的房间! 两次了,现实印证了她在“梦”里经历过的人和事,转眼就在现实中遇见。 所以那不是梦,而是某种预警? 真的会有人在夜晚闯到这个房间,强行将噬心蛊喂给她? 会是谁派来的?是她的上峰,还是有人发现了她回国是来执行“潜匿”任务的,所以要利用她? 徐长宁手脚冰凉,抱膝坐在床头,面上却依旧冷静,沉思片刻,忽然高声吩咐:“来人。” “奴婢缨萝,听姑娘吩咐。”一个脸上带了小雀斑,模样周正的婢女走了进来。 “缨萝,给我预备一壶烈酒来。” “烈酒?” 徐长宁点点头:“我习惯吃酒才睡。” 缨萝诧异瞠目,怎么也想不到这般精致漂亮的人还会有如此爷们的嗜好。不过想到徐长宁在北冀国长大,那边民风彪悍的很,缨萝也就了然了,快步退了下去,很快便送回一壶酒来。 徐长宁将酒壶放在枕边,打发了上夜的丫头,将门窗都从内锁死,含着一口烈酒,睁着眼一夜没睡。 接下来的两天,徐长宁只清早去给老太君和母亲请安,在灵前给三堂兄上香,便被允准回房养伤。 二夫人被罚禁足反省,倒也没再来捣乱。 徐长宁眼下的黑眼圈却越发浓重,头上缠着白纱布,更增了几分病容。 三堂兄出殡的前夜,徐长宁含着一口烈酒,抱膝坐在拔步床上,戒备地盯着紧闭的门窗。 忽然,她听见拔步床后的净房里传来“吱嘎”一声,她立即起身,尚来不及动作,便有一个黑影冲到了她面前。 一张眼熟的猥琐面容就在眼前,那是个瘦得骷髅般的中年男子,留了稀疏的胡须,带着烟草气的大手一把就捏住了她的下巴。 徐长宁奋力挣扎,看到了她在“梦”中看到的相同画面,不等反应,嘴缝里就被强行塞入了冰凉的药丸。 她怕被人看出端倪,别开脸闭紧嘴,尽量让烈酒与之接触。 沙哑的声音嘿嘿笑着:“这是噬心蛊,每月吃一次解药才能压制,否则你的心脏就会被一点点吃掉,你若不听我的吩咐,就让你被噬心而死,你定不信我说的话?那就先让你体会体会,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话音方落,那黑影如狸猫一般闪开,迅速消失不见。 徐长宁抿紧唇,确定人走了,忙吐出口中含着的烈酒,又对着净桶抠着嗓子催吐,直到吐出胆汁才喘息着松了口气。 悬着的刀子终于落下,她熬了两夜没合眼的疲惫也终于席卷而来,强撑着倒回床上,终于昏睡过去。 ------------ 第四章 炫技 徐长宁是被吵醒的。 悠悠地睁开眼,就看到屋内还是一片幽夜的深蓝,有人在外头敲门,缨萝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四姑娘,您该起了,待会儿三爷就要出殡,若去迟了怕是不妥。” “知道了。”徐长宁揉着眉心应了一声,疲惫地起身,开门让婢女进来服侍她盥洗更衣。 黑漆云纹条几上点了两盏绢灯,柔暖的桔色光芒驱散黑暗,仿佛昨夜从未出现过什么可怕的人。 徐长宁坐在妆奁前,看着西洋美人镜中的自己,任由缨萝和君桃一左一右的服侍她梳头。 行动之间,她忽然看到镜中自己的左耳上有金光一闪。 她不曾佩戴金饰,怎会有金光? 疑惑地摘了耳坠子,就见水滴状的小巧青玉坠子上,竟嵌着米粒大的金色宝石。 那宝石流光溢彩,在灯下熠熠生辉,竟比她在北冀皇宫见过的金刚石还要耀眼夺目。 她的耳坠子上,几时嵌了这个? 徐长宁凑近了绢灯去看,心下倏然一惊。 这哪里是宝石?分明是一只圆形的小虫! 徐长宁忽然想起李大夫说的话——噬心蛊是一种金色的蛊虫。 难道这就是噬心蛊? 烈酒果真起了作用,阻止了此物融合进她的身体,此时将它泡进烈酒里,是不是就可以彻底消灭它了? 这念头刚一起,徐长宁便感觉到一个陌生的存在,同时感受到了愤怒、惧怕和潮水一般汹涌的杀意。 莫名的,她知道那是噬心蛊的想法,它在威胁她! 徐长宁心下震惊,面上却依旧是清晨未醒的表情,低垂着长睫,掩藏着眸中波动的情绪。 她竟然与一只蛊虫心意相通了? 缨萝和君桃仔细绕开包扎在额头的纱布,为她梳好双平髻,并未选用配饰,只用素色的缎带固定,见她朦胧娇慵的模样,不由都笑起来。 “姑娘,好了。” “嗯,清晨有些冷,我想再加一件披风。”徐长宁抬眸,与镜中的两婢女对视。 那双眼澄澈温柔,二人都感觉似被一汪清澈温暖的泉水包裹住,面对这样一双眼,没人会喜欢不起来。 “是,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来。”二人快步去了侧间翻找。。 徐长宁迅速将青玉耳坠子收回木盒,密密实实锁进妆奁,心里这才安定了一些。 悠哉取了一对白玉的水滴状耳坠戴上,对着妆奁看了看,却清楚的感觉到噬心蛊的愤怒和憋屈。 忽然与一只虫子心灵相通,能感受到除了自己以外另外一个东西的情绪,这体验着实称不上美妙。 “姑娘,这是大夫人命人送来的,您穿上试试,合身不合身。”缨萝抖开一件石青色云锦披风。 徐长宁起身穿上,披风略长了一些,但十分暖和。 她垂眸浅笑,白皙如新雪初凝的手轻抚过泛着亚光的锦面,眼中一片温暖:“母亲有心了。” 缨萝和君桃都禁不住笑起来。 “姑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快去前院吧。” “好。” 徐长宁与两婢女出了门。 谁知就在关门的一瞬,徐长宁眼角捕捉到一闪而逝的金光,旋即就感受到一种得意洋洋的情绪。 下意识摸上左耳垂,一个米粒大的小凸起正贴在她的白玉耳坠子上。。 噬心蛊竟跟过来了。 徐长宁不禁去用指甲抠,噬心蛊纹丝不动,她感觉到意洋洋的情绪在她心里越发放大了。 “姑娘,可是耳坠子戴着不适?”缨萝疑惑地问。 “没有,方才只是觉得脖子有些痒。”徐长宁笑笑,只能戴着它出门。 陶然园外是一条甬道,右转不过二十步就是母亲孟氏的清欣园,上前问过,小丫头子毕恭毕敬地道:“回四姑娘,大老爷方才来接大夫人,已一同出去了。” “知道了。”徐长宁听到“大老爷”三字,心下便似堵了什么,神色却不露分毫,回头对缨萝与君桃道,“看来是我耽搁了时间,咱们快些走吧。 两婢女笑笑,便提着灯引着徐长宁沿着冗长的甬路走向垂花门。 黎明前的天色更显幽深,远远近近的灯光闪烁,就像一只只萤火虫。 垂花门前,有婆子笑着行礼:“四姑娘。” 徐长宁微微颔首,迈步过门槛时,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摸向左耳坠,噬心蛊竟然不见了。 难道它逃走了?几时逃走的? 心下疑惑,徐长宁却悄然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的经历太过离奇,她周围的环境会莫名变换,让她经历完全陌生的人和事后又闪回到现在,而那个陌生青年和噬心蛊的存在,更证明了她的“预知”能力,这对她十八年的人生来说着实是不小的冲击,着实不想再多一个刺激了。 正如此想着,徐长宁的左眼忽然出现了一个她根本不可能看见的画面。 由上向下的视角,二夫人梳着高髻,斜插着银凤钗,行走时凤钗上的流苏和身上宝蓝色的锦缎被子呼应着冷光,她一手搭着二奶奶狄氏的手臂,有四个丫头在她前头提着灯引路。 随后,徐长宁的左耳听见了二夫人的咒骂声:“那个小贱人,引我在老太君跟前出丑,我早晚要弄死她!” 画面和声音忽然消失,眼前又只剩垂花门外的小院和引路的婢女。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徐长宁面容镇定,心里却已经惊涛骇浪。 她感觉到了噬心蛊那种得意又炫耀的心情,刚才她左眼左耳看到听到的,就是噬心蛊所见所闻。 原来与一只虫子心意相通,竟还有这个意外收获? 这想法刚一冒出来,她就感觉到了噬心蛊的怒意,仿佛在怪她嘲讽它是只虫子。 出殡的过程复杂冗长,因没找到三堂兄的尸首,也只能立下衣冠冢。 整个葬礼的过程,噬心蛊都像炫技一般,让徐长宁看到了不少她原本不可能看见的画面,听到了不少人的低声耳语。 回去的途中,徐长宁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缨萝将一个温度适中的黄铜雕花暖手炉放在她手边,徐长宁便微微一笑,将手炉抱在膝上。 温暖隔着一层锦缎浸入手心和指尖,徐长宁理清了思绪,心内一片豁然。 小蛊虫,既然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同生蛊,你我便同生吧。 念头刚起,她感受到另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平和与认同。 额头上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泛起一阵清凉,纱布下的伤口竟不疼了。 回府后,徐长宁趁左右无人时掀开纱布对镜查看,发现伤口竟好了大半。 感受到噬心蛊那孩子气的炫耀情绪,徐长宁不由得再度震惊。 原来噬心蛊还会疗伤? 或许,她还要感谢那个意图操控她的人。 徐长宁将纱布重新包好,唇边泛起个玩味的笑。 三堂兄出殡后,阁老府的一切都走上正轨,日子并不会因为少了二房的一个少爷而过不下去。 徐长宁安心又养了几天伤,每日只跟着孟氏去给老太君晨昏定省,就被允准回到清欣园一家子团聚,与母亲和大嫂谈心,与两个可爱又调皮的小侄子一起玩耍,日子过的无比舒心。 唯一让她心里不快的是她的父亲,当朝阁老徐滨之,一直都没有露面。 这个当年口口声声说最疼她,却在关键时刻抛弃了她,一手将她推给北冀国的罪魁,如今也毫无愧疚,根本就没将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三月初四,殿试放榜的第二天。 老太君的荣鹤堂桃花儿开得粉霞一般,热热闹闹的粉红了半边天。 徐长宁额头的伤已经痊愈,一手牵着徐天佑,一手牵着徐天宝,笑眯眯地在桃树下玩,左耳和左眼却探查着屋里的动静。 穿着墨绿色比甲的婢女将白瓷茶碗端给老太君。 坐在下手位的三夫人李氏笑着道:“陈公子高中榜首,得了个状元,说不得要来个双喜临门的。” 老太君笑着点头,啜了一口白瓷茶碗中的蜂蜜水。 二夫人一身宝蓝褙子坐在另一边,只阴沉着脸不言语,老太君见了,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二奶奶狄氏见婆婆如此不合时宜的冷脸,急忙打圆场:“三婶说的是呢,‘金榜题名时’陈公子都占了,大伯父是陈公子的恩师,想来必定会亲上加亲、锦上添花了。” ------------ 第五章 状元郎 一屋子人就都看向了面容清瘦、精神不济的孟氏。 孟氏也只是笑着点点头。 徐长宁左眼的画面一转,噬心蛊越过了一道鲤鱼戏莲的镂雕插屏,屏风另一侧,二房的七姑娘徐长绯,用肩膀撞了一下长房的九姑娘徐长兰。 “九妹妹,我看陈公子一直对你有意,说不定你很快就要做状元夫人了。” 徐长兰脸色羞红,嗔道:“浑说什么呢。” “我看未必,”三房的八姑娘徐长蔓嗤笑了一声,“没见那天四姐姐不小心撞上陈公子,陈公子那眼神吗?” 徐长兰的笑容立即僵硬起来。 徐长绯冷着脸低声道:“男子自然喜爱她那样的容貌,可娶妻娶德,纳妾才纳色呢,陈公子是正经人,又怎会娶一个德行败坏的女子?。” “德行败坏?”年纪最小的徐长媛不赞同地道,“七姐姐别乱说,四姐姐人又可爱又随和,哪里德行败坏了。” 徐长绯嗤笑,将声音压的更低:“你们别天真了,北冀国那群蛮夷过的都是茹毛饮血的日子,那里的男人一只胳膊就能赶得上我的腰粗,你们只想想边城被那群野蛮人劫掠了多少就知道了,徐长宁一个异国抓来的质子,却能在那样的地方活十年,她靠的是什么?” 徐长兰掩口压下惊呼,眼眸中迅速蓄满了泪:“七姐姐,你是说四姐姐早已经……” 徐长绯点头,低声道:“她若不靠着伺候男人,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陈公子是金科状元,怎会娶一个残花败柳做夫人?” 画面不见,声音消失。 不多时徐长宁就感觉到噬心蛊回到了自己的耳坠子上。 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说的话虽不好听,但也是有因由的,徐长绯是二夫人的嫡女,她能说出这些,可见二夫人背后嚼舌了多少。 不过不打紧,收拾这些背后嚼舌的都是小事,她可以慢慢清算,只当是内宅生活的调剂。 只是,想到“预兆”中全家身首异处的画面,陈青宣分明脱不了干系,这人竟还是她未来的夫君,徐长宁就觉得危机临头。 她不只自己不能嫁,就连陈青宣要娶徐家其他的姑娘,她都必须尽力阻拦。 “四姑姑,四姑姑,你蹲下呀,蹲下嘛。” 裙摆被拉了拉,徐长宁回过神,配合地蹲下:“怎么啦?” 一枝桃花被簪在了她的鬓间,徐天宝搂住徐长宁的脖子:“四姑姑真好看。” 徐长宁心都要化了:“我们宝哥儿和佑哥儿才最好看。” 徐天佑一扬小下巴:“四姑姑好看就够啦,爹爹说了,我们是男人,男人要好看没用,我们将来都要做大英雄!” “我也要做大英雄!”徐天宝也信誓旦旦握拳。 五岁孩子要当英雄,徐长宁被逗得禁不住笑,可想起战死沙场的兄长,心里不免一阵闷痛,母亲生了一儿一女,取名“安、宁”,可她和大哥,谁都没有得到安宁。 正当这时,院门前传来仆从的问候声,旋即就见徐阁老与二老爷、三老爷,一同带着陈青宣走了进来。 徐长宁笑容依旧,只是眼中再无情绪,看着那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的父亲,起身恭敬地远远行礼,宝哥儿和佑哥儿也都憨态可掬的跟着行礼。 徐阁老看见徐长宁脚步一顿,面色冷沉。 倒是三老爷笑着开口道:“宁姐儿怎没进屋去?” “回三叔,老太君允我带着佑哥儿和宝哥儿出来走走。” 三老爷便笑着点了下头。 一旁的陈青宣望着粉白桃树下容姿明艳的白衣少女,听着那娇莺出谷一般柔软的声音,有一瞬的恍神。 徐长宁察觉到那有些冒撞的眼神,不悦地蹙眉垂眸。 陈青宣这才回过神,急忙低了头,耳根通红地咳嗽一声,跟上了徐阁老、二老爷和三老爷的步伐。 徐长宁心中对这位新鲜出炉的状元郎越发不喜,想离他远点,索性继续带着两个侄子在外面玩。 谁知不过片刻,屋内就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脚步声纷至传来,正屋湘妃竹帘一撩,女孩子们说说笑笑的走了出来。 八姑娘徐长蔓远远地看到徐长宁,便笑着道喜:“恭喜四姐姐,要做状元夫人了。” “什么?”徐长宁一愣,心下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徐长兰挽着徐长绯的手,抿着唇泪盈于睫,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长绯气不过,咬牙切齿的走到徐长宁跟前,压低声音怒道:“好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用了什么办法,竟让青宣哥哥与大伯父求娶你?你才刚回国来便要抢别人心上人,好歹毒的心思。 徐长宁惊讶的抬眸,事情来的竟这么快? 想到她在“预兆”中经历的一切:全家斩首,自己惨死,徐长宁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七妹妹这话,也是闺阁女子该说的吗?”徐长宁不悦地沉下了脸。 “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四姐姐做出了龌龊事,还怕有人当面问你不成?”徐长绯肤色偏白,愤怒时双颊桃粉,吊梢丹凤眼眯起,更添几分凌厉。 “闺中女子,素来不与外男私相授受,”徐长宁背脊笔直的端立在原处,剪水双眸中冷意森然,气势迫人,“你左一句‘狐媚子’,右一句‘心上人’。敢问,是哪一位将外男当做了心上人?” “你……”徐长绯被问的一噎。 徐长兰听得心头剧跳,拉着徐长绯的手道:“七姐姐,算了吧……”像是惧怕极了,压低声音凑在徐长绯耳边续道,“七姐姐不要如此,当日就连二婶都吃了她的亏,你不是她的对手,咱们快走吧。” 徐长兰的“劝解”,彻底勾起了徐长绯怒气,想起母亲受的委屈,再想想死去的二哥,愤然的点指着徐长宁: “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强词夺理倒是厉害,我只问你,我二哥好歹是为了营救你才会战死沙场,你内心毫无愧疚不说,反去坑害我母亲,难道这就是你长房嫡女该有的规矩和气度?” 徐长宁水眸眨了眨,满眼的疑惑:“我又几时坑害过二婶了?当日明明是二婶伤心过度着了魔,言语鲁莽冲撞了老太君,二叔才会罚二婶反省,这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若不是你说什么菩萨托梦,我母亲怎会冲撞老太君?”徐长绯气得跳脚。 ------------ 第六章 亲就这么定了? 徐长宁诧异:“菩萨托梦是真的,菩萨说过,三堂兄真的还活着。怎么,难道七妹妹也不信菩萨?” “你……强词夺理!”徐长绯语塞。 徐长兰适时地抽噎道:“四姐姐还是少说几句吧,三堂兄战死沙场,已够凄惨了,那一战三千兵马遭遇敌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少数逃兵死里逃生,四姐姐难道是在暗指三堂兄做了逃兵不成?” “正是,你难道在讽刺我二哥是逃兵?你好歹毒的心肠!”徐长绯越想越气,声音也越发尖锐起来,“你别想将北冀蛮夷的那一套带回家来,没的将全家女孩儿们都带累坏了,如此粗鄙无礼,你根本就不配做徐家的女儿!” 徐长宁娇软的声音却依旧慢条斯理:“粗鄙无礼?难道在祖母的院中拦着人大呼小叫,便是徐家女儿该有的规矩吗?二婶只有你一个嫡女,倒将你教导出几分个性来。” 又看向一旁的徐长兰,徐长宁面上挂了个微笑:“九妹妹知道的不少,可见韩姨娘也没少私下里教导你?” “你……”徐长绯被说的张口结舌。 徐长兰则委屈的红了眼眶。 正当这时,正屋的锦缎夹竹门帘被撩起,老太君身边的蔡嬷嬷笑着走了出来。 “姑娘们都在呢?小厨房预备了甜汤,才刚老太君还说若姑娘们回去了,就叫奴婢去给姑娘们都送上一些呢,如今姑娘们既还没回去,正好一起来用甜汤。” 蔡嬷嬷几句话的功夫走到近前,看向徐长绯的眼神多了几分警告:“小姐妹们说说笑笑,也不要伤了和气才是,吃一些甜汤,甜甜嘴也好。” 侧身做请的手势:“几位姑娘,一同到花厅来吧。” 蔡嬷嬷这么说,便是屋里听见他们此处的动静了? 徐长宁无所谓,事情不是因她而起,她也未曾高声说话,反倒是徐长绯越吵声音越大。 看了看已是脸色惨白的徐长绯,徐长宁便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小侄儿的手,笑道:“多谢蔡嬷嬷,那我与佑哥儿、宝哥儿就厚颜留下,再蹭祖母一顿。” 蔡嬷嬷听得噗嗤一声笑,一面在前头引路,一面道:“四姑娘您若每日都来,老太君才喜欢呢,您在北冀国受了这么多年苦,老太君每每想起就要伤心地哭上一场,这些年不知求了菩萨多少次,如今您平安回来了,还能得菩萨托梦,老太君直说您有佛缘呢。” 一句话,就将后头的徐长绯打击的脚步又缓了一些。 看来老太君是当真听见了。 三房的三位姑娘便都凑趣的跟徐长宁闲聊,说说笑笑的先进了花厅。 徐长兰与长房的十一姑娘徐长颖,一左一右的拉着徐长绯的手,低声安慰着,也随后进了门。 不过片刻,甜汤便被端了上来。 徐长宁喜甜,双生子也不例外,只是平日阮氏管得严,不许他们吃多,徐长宁便也依着大嫂的意思,不给宝哥儿和佑哥儿多吃,吃过甜汤,还监督他们漱口。 就在这时,院中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 徐长宁白皙素手端着白瓷茶碗,肌肤与白瓷交映着柔光,抬眸看去,便见对面的徐长兰正伸着脖子往外看。 晃动的珠帘外,几个人影渐渐走远,想是那位状元郎告辞了。 不过片刻,老太君屋里的大丫鬟喜桂就来门口回话:“姑娘们,老太君请几位去正屋说话呢。” 徐长宁将茶碗放在手边的黑漆方几上,笑着拉住两个小侄子的手:“宝哥儿,佑哥儿,跟姑姑去给老祖宗请安了。” “好!”徐天宝和徐天佑异口同声,一左一右的拉着徐长宁走在前头。 其余姑娘也都跟随在后。 老太君屋里只剩自家女眷,显然外客已由男丁送了出去。 姑娘们进了门,规矩地齐齐行礼问候。 徐天宝和徐天佑也都憨态可掬的行礼,随后就小猴子一般蹦跶到老太君的跟前,缠着她往榻上爬。 老太君原本还有些恼,方才徐长绯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她听得清清楚楚,正打算狠狠训斥她一番,可如今重孙在怀中,再一想二房毕竟没了一个嫡次子,老太君也不想给二儿媳难堪,就只叹了口气。 “老二家的,绯姐儿也不小了,眼看就要及笄,之后便要成婚了,趁着这段时间,你还是好生教导绯姐儿一些规矩,免得将来去了侍郎府中吃亏。” 二夫人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脸色涨得通红,恨恨地瞪了徐长绯一眼。 徐长绯红唇抿着,面皮紫涨,眼中已蓄了委屈的泪,低着头倔强地一言不发。 二奶奶狄氏见情况不妙,生怕小姑和婆母吵嚷起来,搅合了长房大好的日子,赶忙暗地扯了下二夫人的袖子。 二夫人压下火气,想起丈夫背地里对自己说的话:“往后在府里,也要小心一些,我刚得了摄政王的重用,却不似大哥早已是摄政王身边的红人,能不开罪长房的就不开罪……” “是,媳妇谨遵老太君的吩咐。”二夫人恭敬地行礼。 “嗯。”老太君笑容又柔和了几分,笑望着徐长宁道,“如今,宁姐儿也算是有了好归宿,想必你也知道了,你父亲的门生陈公子乃是今科状元,他登门求娶,你父亲也已经答允了。” 苍老的手拉着徐长宁细白的手拍了拍,“初十那日咱们家要做定亲宴,你放心,祖母一定叫他们办的红红火火的,不叫任何人小看了你去。” “老大媳妇,你身子不好,定亲宴的事便交给韩姨娘去安排,你看可好?”老太君拉着徐长宁的手,笑着去问大夫人孟氏。 屋内众人就都不着痕迹的打量孟氏和韩姨娘的神色。 韩姨娘是老太君的侄女,太君不曾苛待过孟氏,但孟氏常年体弱,早有过短寿的传言,人人都知道将来孟氏若去了,韩姨娘将来是会被扶正的。 徐长宁望着母亲,着实心疼的紧,父亲为了自己所谓的“忠义”,十年前亲手将她送给了北冀国,最痛苦的应该便是母亲。 甚至在内宅中,父亲也不能对母亲从一而终,年轻时就纳了三房妖娆的美妾,其中一个还是地位超然的韩姨娘,后来又出了大哥徐长安战死的事,若母亲事事都能顺心,又何至于四十几岁便如此虚弱? ------------ 第七章 英雄变狗熊 可孟氏却笑容得体的起身,给老太君行礼:“多谢母亲,母亲一心为媳妇着想,媳妇哪里有不满意的?韩姨娘素来谨慎,想来有她操劳,又有母亲把关,定亲宴的事万万错不了的。” 老太君闻言,便满意的点点头。 韩姨娘暗恨徐长宁夺走了徐长兰的好姻缘,原本想借机发挥的,可孟氏的一番话,就如同警钟一般,将她彻底震清醒了。 这种大事,她若办不好,那丢的可是老太君和韩家的脸! “夫人放心,婢妾必定仔细行事,有不懂的,婢妾还少不得要去请教夫人。” 孟氏便微笑着颔首:“都是为了家里的姑娘。” 徐长宁悄然放松下来,对母亲的聪慧和手段又有了新的认知。 只是这个陈青宣到底是个隐患。有什么法子,能让家人否了这门亲事? 傍晚,徐长宁沐浴后屏退了下人,独自侧躺在临窗的贵妃榻上,一面把玩着左耳的白玉耳坠,一面绞尽脑汁的想对策。 细嫩的指尖一下下从耳坠上小小的凸起上滑过,徐长宁感觉到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似乎十分轻松愉悦。 “你倒是轻松,这算是给你按摩吗?”徐长宁摇头失笑。 正当这时,拔步床后的净房中似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心下一凛,徐长宁猛然起身,便见一个身材瘦得骷髅一般的男子,从净房之中负手而来。 “啧啧,阁老千金的香闺,真是香得很。”男子猥琐的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十分陶醉。 徐长宁面色镇定,只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惊讶地一挑稀疏的眉,负手绕着徐长宁转了一圈:“到底是在北冀十年都不死的女子,就是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一样,见了我竟没跪下求饶?怎么样,这些日的噬心之痛还没能让你学乖?” 徐长宁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并未发现噬心蛊的异常,她谨慎地抿着樱唇,仿佛强忍着痛苦,倔强的不肯低头。 猥琐男子见她竟如此刚强,又啧啧了两声,忽然沉着脸吩咐道:“你的第一个任务,不许嫁给陈青宣。” 什么人会给她安排这种任务? 徐长宁满心疑惑,面上却做出不满和委屈的模样:“为何?” “为何?”猥琐男子一把捏住了徐长宁的脖子。 沐浴后的少女身上带着特有的馨香,昏黄灯光显得她肌肤白瓷一般细腻,五官也越发精致迷人,手下的触感那般细滑,颈动脉在生机勃勃的跳动,只要他稍微一使劲,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徐长宁浑身紧绷,满额冷汗,心脏惊恐之下狂跳,许是感觉到她的恐惧,噬心蛊也不安起来,让徐长宁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疯狂杀意。 猥琐男子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你这么好的皮囊,若将来噬心蛊发作,被吃了心,我还能将你扒皮做个灯笼,美人儿的皮做成的灯笼,就挂在……” 男子的话音戛然而止。 徐长宁只看见金光一闪,电光石火间,她颈上的禁锢已松了。 猥琐男子不可置信地瞪着徐长宁,捂着心口扑通倒地,嘴角紫红的血蜿蜒流下。 金光闪过,噬心蛊回到她的左耳坠上。 徐长宁不可置信地蹲下,食指去探男子的颈动脉,发现此人已气息全无。 不过是眨眼间,噬心蛊竟杀了一个武技高手! 徐长宁被彻底震撼,心里也越发不安起来。 至今为止,噬心蛊所做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内,它有自己的意志,就算帮她探听,帮她疗伤,甚至为保护她而杀人,也都不是出于她的命令,而是它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感觉,就像身边跟了个武艺超群却不受她管控的高手,许多事都超出了她的掌握,随时都会造出突发状况来,着实让人心慌。 就如现在,她一个阁老千金,屋子里竟多了具男尸,噬心蛊杀人之前,根本就不会考虑如何善后的问题。 徐长宁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噬心蛊的虚弱。 她起身去开了妆奁的锁,从最里头翻找出一个看似寻常的白瓷小瓶,旋即费尽力气,将男子的尸首拖去了净房外的后院树丛里,也亏得这人瘦得骷髅似的,否则她还真搬不动。 抹了一把汗,徐长宁将那白色的药粉倒在男子身上,立即捂着鼻子退开几步。 只听得“刷”一声,男子身上迅速冒出许多泡沫,白色的泡沫吞噬了他的衣料、皮肤,泡沫旋即变成了血红色…… 徐长宁将从北冀带回来的化尸粉仔细收进怀里,俏脸上满是镇定,亲眼看着那尸首彻底消失不见,又用泥土遮掩住地上的痕迹,这才悄悄回了卧房,仔细洗了手。 躺回拔步床,徐长宁眼前还是方才尸首被化干净时的血腥画面,她平静地看了淡绿色的床帐一会,才在心里感应了一下。 谁知这一感应,徐长宁便大惊失色地猛然坐起身。 她竟然感应不到噬心蛊的存在了! 一夜没睡好,徐长宁次日清晨依旧无法感应到噬心蛊,心里便有些焦虑。 噬心蛊又叫同生蛊,正常情况下,不论是蛊虫还是宿主,只要有一方死亡,便都一起消亡。 她的噬心蛊虽因烈酒发生了变化,可再变,它与她既能够心意相通,便说明她们已是同生同死了。 如今,她感应不到噬心蛊,是不是说明她的生命也在渐渐消亡? 徐长宁压下心里的焦虑,清晨照旧去老太君的荣鹤堂昏省。 韩姨娘见几房的女眷们都在,便将自己列出的单子拿出来给老太君瞧。 “……您瞧,四姑娘的定亲宴时就用这样席面可好?老爷在朝中人脉广,咱们预备的席面少了怕是坐不开……”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仆妇的声音由远及近:“老太君!三爷没死!三爷没死!” “什么?”老太君一时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放下单子疑惑的看向身边众人,“你可听见说什么了?” 二夫人一脸茫然,下意识站起了身。 一个穿着墨蓝比甲的仆妇撩帘子冲进来,满脸喜色:“老太君,三爷还活着!” ------------ 第八章 顾二公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二夫人不可置信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仆妇的衣襟。 仆妇被勒地喘不过气,憋红了脸语如溅珠一般:“听说摄政王府的顾二公子去边境杀完七千奸细,与北冀国和谈后回京,带回了许多逃兵,三爷就在逃兵之中,有人亲眼看见了!” 徐长宁闻言大惊,仿佛有重锤狠狠地敲击她的心脏,耳边嗡嗡直响。 她费尽心力营救的七千战俘,竟被当做奸细杀光了?下手的人,还是顾九征? 其余人也都是一脸的震惊,但他们震惊的不是“七千奸细”被杀,而是徐长定果真还活着。 女眷们看向二夫人的眼神,都变得十分微妙。 家里刚多出的“为国捐躯”的英雄,眨眼就变狗熊了? 二夫人去长房闹了一场,甚至将长房嫡女的头都打破了,结果为的却是这么个做了逃兵的孬种。 孟氏轻笑了一声:“恭喜二弟妹了,不管怎么说,人活着就是好的,也不辜负二弟妹一片慈母之心。” 二夫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时间甚至都不知该欢喜儿子活着,还是该恨儿子做了这等龌龊事。 老太君从震惊中回过神,皱着眉道:“老二媳妇,你还有什么话说?当初宁姐儿告诉你,菩萨给她托了梦,定哥儿还活着,你却偏不听,还说出那么多诋毁菩萨的话来,如今你看,菩萨可不是灵验的?” 二夫人讷讷不成言,她是素来不信菩萨的,可回想当日,徐长宁信誓旦旦说出徐长定还活着的消息,言语中那般笃定,今日的事实也证明了她的正确。 难道,这世上真有菩萨?菩萨还当真给徐长宁托了梦? “母亲……”二夫人满脸通红,垂首道,“媳妇知错了,媳妇再不敢说那些毁僧谤道的话了。” 想起二夫人当日作态,老太君依旧有气,可二夫人既已悔过,老太君便也不好再追究。 “罢了,你大嫂说的有理,定哥儿活着是好事,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虽是做了逃兵,说不得摄政王对此事就不追究了,回头咱们一家人想想办法便是了。” 二夫人点点头,心里也想开了些,压下窘迫不去看长房的人,只恭敬地给老太君行礼:“母亲说的是。” 老太君拉过徐长宁的手拍了拍,满面慈爱的笑,声音都温和了几分:“我就说咱们宁姐儿是个有佛缘的,否则菩萨怎么可能给你托梦?宁姐儿在敌国十年依旧安安全全,多半是菩萨庇佑,也不枉费我诚恳在佛前诵经。” 徐长宁从顾九征杀光七千战俘的消息中抽回神,笑得眉眼弯弯的点头:“祖母说的是,也多亏得祖母诚心礼佛,菩萨才会保佑孙女。” 此时她有些理解当日二夫人的感受了,她这十年来能活下来,能得北冀太后青睐成为女官,靠的可从来都不是什么神佛,老太君一句话却都归功于菩萨了。 老太君爱怜地捏了捏徐长宁那张白净讨喜的小脸,笑着道:“还是我们宁姐儿懂事。” 孟氏、二夫人、三夫人便都跟着凑趣的笑,其余女孩们瞧见了,也都轻笑出声。 徐长兰依偎在老太君另一边,娇俏可人地打趣道:“如今您是疼四姐姐,都不疼我们了?” “你呀,就知道贫嘴。”老太君哈哈大笑,也掐了徐长兰的脸蛋一下。 正当满室欢声笑语时,院中却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像是大门被什么坚硬之物撞开了。 徐长宁蹭地起身,面色凝重地看向门口。 错杂的脚步声飞速逼近,院中仆妇们在惊呼,一队身着软甲、腰配长刀的军兵潮水一般闯了进来,鲤鱼戏莲的镂雕插屏砰然倒地,少了遮挡,屋外的阳光直射进门,军兵迅速包围了众人。 女眷们被吓得惊声大叫,有四散躲藏的,有抱成一团的,甚至还有当场晕倒的。。 徐长宁面色微凝,这是抄家? 她伸开手臂将老太君、孟氏、阮氏和两个侄儿都挡在了身后,虽身姿娇小,面容却十分镇定,挡在慌做一团的女眷之前,无所畏惧。 军兵们在屏风两侧列了两队,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青年逆光走来。 阳光自他背后照射而来,在他的锦缎衣料上形成一圈光晕,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表情,锐利的眸子扫视过屋内众女眷,眼神似落了闪耀的星辰,视线定在徐长宁身上,玩味的挑起唇角。 徐长宁心下一惊,暗道不好。 这不是她回国前,在北冀客栈见过的那个男子吗? 那天她“借”几个南燕军汉的“刀”,除掉了送她回南燕执行“潜匿”计划的上峰,逃跑时误闯此人的房间,却正赶上他在沐浴…… 想不到,他竟是南燕的官员? 难道她奸细的身份,暴露了? “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就敢乱闯?”二夫人此时回过神,扶着老太君,壮着胆子高声质问,“敢在我们家撒野,知道我们家与摄政王府的关系吗?” 三夫人也大着胆子附和:“就是,这可是阁老府,你们是哪里来的当兵的?敢闯我们家!” 这时院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二老爷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倒要看看谁敢闯进徐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没王法了不成?大哥没在家,难道摄政王府的关系就不存在了?” 二老爷和三老爷带着护院气势汹汹冲了进来:“我看是谁……” 俊美的黑衣青年漫不经心地转身看去。 四目相对,二老爷似被掐住了喉咙,半晌方挤出一句:“顾,顾二公子?” 徐长宁闻言,瞳孔骤缩。 他就是顾九征? 是那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征征”? “顾二公子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二老爷的态度顿时天翻地转,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脸,恭恭敬敬地行礼,“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老太君和二夫人、三夫人一听来人竟是摄政王的二公子,也都到了近前来行礼,七嘴八舌的热切欢迎。 “您看看,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顾二公子千万别与我个妇道人家计较。”二夫人还轻轻地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顾九征长眉微蹙,面现厌恶,一指徐长宁,说出了进府后的第一句话:“把她带走。” ------------ 第九章 暴露了吗 “是!”军兵们齐齐应是,抓了徐长宁的双臂,押着就往外走。 孟氏大惊失色,匆忙追来拉住了徐长宁的手,一面被带着往外跑,一面转回身哀求地望着顾九征。 “顾二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宁姐儿在北冀国为质十年,当年好歹是代替您去的,求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提起当年之时,所有人的面色都是一变。 二夫人立即去拉着大夫人的手往后退,连声道:“大嫂你看看你这是做什么,顾二公子找宁姐儿,定是有要紧事要办,咱可不能捣乱。” 二老爷也紧张地抹汗:“二公子,有什么话咱们好好商量,宁姐儿是个姑娘家,这样带走……” “嗯?”顾九征微微眯眼,垂眸看着二老爷。 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二老爷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话锋一转:“……那也是必须要带走的,您看看您,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下官亲自将人送去,也不必劳您亲自走一趟不是?” 孟氏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二老爷:“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转而又焦急的望着顾九征,“宁姐儿好歹为国受了十年苦,你要抓人,怎么也要有个说法,我家老爷今日不在家,你等他回来……呜!” 老太君一把捂住了孟氏的嘴,与二夫人一同将孟氏拉到了一边。 大奶奶阮氏见不得婆婆如此委屈,急忙去劝解:“老太君,二婶,您们先放手,这样我婆母不能好好呼吸了,她身子弱……” 徐天宝和徐天佑也都哭着去拉扯二夫人和老太君,一时间大人求,小孩哭,场面乱作一团。 徐长宁被军兵反剪双臂,焦急的看着孟氏,努力挣扎却不能挣脱分毫,只能大叫道:“娘,你们先放开我娘!” 孟氏满脸是泪,连连摇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徐长宁双眼赤红,愤怒地瞪着二夫人和老太君:“你们这般做法,难道不虑后事了?” “什么后事不后事的,”二老爷斥责徐长宁,转而谄媚地对顾九征笑,“顾二公子,都是这些妇道人家不懂事,让您见笑了。摄政王他老人家可好?一直想去府上拜见,却不知摄政王是否得闲,您看……” 顾九征剑眉微蹙,沉默不语,抬起手微摆了一下,转身便走。 军兵们立即会意,押着徐长宁就往外走。 “四姑姑!”徐天宝和徐天佑一看徐长宁被抓走,转身便冲了上来,一左一右就要去抱顾九征的大腿。 二老爷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提住了双生子的领子,强行将他们拉住。 宝哥儿和佑哥儿还不依地踢腾着双腿,挥舞双手。 “四姑姑,你凭什么抓走我们姑姑!” “大坏蛋,你……呜!” 两个孩子的嘴被捂住了。 徐长宁被押着往外走,无法回头,只能听见背后的声音,眼中的赤红渐渐退去,变得一片冰冷。 果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今日之事,她记住了,若她不死,必当百倍奉还! %%% 光线昏暗的刑部大牢,空气中散发着腐朽的霉味,潮湿墙壁上一盏油灯,火光不住轻颤。 徐长宁双手被铐在木椅上,稍微动作铁链就发出“哗啦”一声。 她断定自己回国“潜匿”的计划暴露了,紧绷着神经严阵以待。 顾九征踱到她面前,俊美面庞在黑暗中愈发显得肌肤雪白、薄唇殷红,透出几分诡异和阴森。 “说说吧,你是何人,为何要假扮徐长宁?”半蹲在徐长宁面前,清朗声音透着诱哄,“你若说实话,还能免受刑罚。” “假扮?”徐长宁诧异地睁圆了杏眼。 “八岁的女童,被抓去北冀十年还能平安归来,你觉得可信吗?” 徐长宁抿了抿唇,眼前的青年与十年前那个和她一般高的小男孩重叠在一处。 “你小时候被猫抓破过脸,所以你便特别怕猫,可你偏不肯叫人知道你怕,还故意养了一只小黑猫,取名叫灶坑。” 顾九征眸色微闪。 “……那个冬夜,北冀人打进了安青城,你爹逃走了,就剩我爹一个幕僚主持大局,我爹故意将你的大红缂丝过肩蟒披风披在我身上,让你和大小姐都穿难民的衣裳……” 徐长宁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画面,声音颤抖:“一路上,你一直在与我抢那件披风,我当时不懂,还以为你是不想把自己的披风给我穿,还是惠心小姐做主将披风给了我,直到我被北冀人带走才明白,原来你当时是想救我,而我爹和惠心小姐,都想让我去死,这些年,我一直……” 听到“惠心”二字,顾九征的眸光闪了闪,手紧握成拳,骨节分明:“你回国来,有何目的?” 她的话被突然打断,就似被兜头泼了冷水,童年的画面灰飞烟灭。 徐长宁不得不回到现实,面前这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征征”了,他是摄政王的帮凶,为了与北冀求和,甚至能枉杀七千条人命的屠夫! “我回自己的国家,能有何目的?”徐长宁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有目的?”顾九征轻轻一笑,皓齿明眸,声音却愈发冷了,“你在北冀已有十年,为何偏赶在此时回国?” “因为我救了七千南燕战俘,北冀人发现了,要杀我。” “啧,‘南山营的英雄’,这称号是那七千战俘赠予你的。”顾九征起身,负手踱步,低沉声音毫无感情。 “一个弱女子,在敌国为质十年不死,甚至还能营救七千战俘?你如何做到的?” “我假造了北冀太后懿旨,让七千战俘去修皇陵,半路用药迷晕了看押的守军,将他们放了。” 顾九征清越的笑声在牢房中回荡,更衬出了几分阴森:“不论旁人如何想,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是不是与北冀人密谋好了?放人不过是你故意取信南燕的手段,你这会子说实话,我可以饶你不死。” “我没有!”徐长宁心内狂跳,面上却是被冤枉狠了的委屈模样,“我被北冀的探子追杀,那天在客栈你也见了……” ------------ 第十章 回不去的当初 顾九征忽然凑近,双手抓着椅子扶手,俯身直视着徐长宁的双眼,与她鼻尖挨着鼻尖。 徐长宁皱着如烟的秀眉,紧靠着椅背竭力躲避,可呼吸间依旧被陌生男子的气息包围着。 “据我所知,追杀你的人都死了。”顾九征低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些诱惑的意味。 “你们为了博取南燕人的信任,打算演一出苦肉计,你打算刺探什么消息?还是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徐长宁摇着头,小鹿一般无辜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滑落串串晶莹。 可她的心却因紧张而狂跳,因为他猜的全对! 她之所以利用营救七千人之事回国,一则因北冀国太后失踪,她失去了依靠;二则因得知父亲病重,她想见他最后一面;三则,便是因为她在代太后批阅奏折时,发现了一封秘奏。 北冀国制定了“潜匿”计划,择恰当人选潜入南燕,而潜匿任务的第一环,便是暗杀镇国将军顾九征。 她当时看了秘奏,立即打定了回国的主意,模仿已失踪太后的字迹,矫诏一封,派遣自己参与“潜匿”,为的就是想回国救他! 可她回国后,发现一切都变了。 她要见最后一面的父亲根本没有病,她想救的人,也变成一个滥杀无辜的刽子手。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寒冷的冬夜,她的亲生父亲想要她死时,是顾九征不顾一切的想要救她。 可眼下,那个“征征”已经变的根本就不值得她救…… 徐长宁难得有了脆弱的情绪,便顺势利用了突然而来的伤心。 “你怎能这样污蔑我?你说得对,我一个女子,在敌国为质十年居然不死实在奇怪,可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好容易能回家,命都险些丢了,你却把我抓起来,像对犯人一样对我……” 委屈的泪水沿着她白净的小脸滑落,鼻尖都哭红了。 顾九征面色微缓,当时她在客栈被人追杀的确是他亲眼所见,他当日带去的人也的确回说杀了三个北冀情报司的探子,有腰牌为证。 况且徐长宁不知他的行踪,即便要演戏,也只会演给去平阳村接她的人,而不是他。 顾九征忽然俯身,一把捏住了她的脖颈:“你说你是徐长宁?好,那我便暂且信了你。” 徐长宁被迫抬头与他对视,鼻息缠绕,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藏的狠辣与杀意。 “我会牢牢地盯着你,若你有半分可疑,做出任何不利于南燕的举动,我定会亲手活剐了你!”男人的声音刻意压低,更添几分狠辣与阴森。 徐长宁背上的冷汗渗透了内衫。 不等她开口回答,忽然感觉到沉寂了一整天的噬心蛊有了反应! 眼角微弱的金芒一闪,禁锢着她脖颈的大手骤然松开。 顾九征右手捂住脖颈,手背上一阵刺痛,低头仔细查看痛处,却没看到手背上有任何伤口,那冰冷刺痛感却是真实存在的,他不禁后怕地轻抚过自己的脖颈。 “那是什么?”顾九征捏住了徐长宁下颌,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徐长宁泪盈于睫,茫然又恐惧地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你还在装无辜?” 徐长宁当然知道方才是噬心蛊在虚弱之中强行发动了,但她只是哽咽,凄楚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想弄死我,只需要给我扣个细作的帽子便是了,又何必如此苦苦为难?” 看着她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明亮的眼,顾九征有一瞬的心软,却立即摇头将不该有的情绪甩去。 不对,情况太不对了。 方才那金光分明是从她的鬓边闪过,直奔他脖颈而来的,他察觉不对,下意识用手挡住,这才只是手背刺痛,若是他慢一步,疼的便是脖颈,伤的甚至是颈部动脉,到时情况又会如何? 眼前这个女子,看似无辜,话语中也不见破绽,可情况分明透着诡异。 徐长宁抿着唇,泪珠在长睫尾端欲落不落,端的是楚楚可怜,只是她心里却在后怕。 如果方才噬心蛊真的像杀掉猥琐男子一般顺利的杀掉顾九征,只怕她也再不用想从大牢出去了。 顾九征是摄政王的二公子,在审讯她时无故丧命,她哪里能洗脱干系? “来人,备车。”顾九征忽然高声吩咐。 牢房外立即便有人应声。 锁链“哗啦”响动,顾九征弯腰给徐长宁解开了镣铐。 徐长宁揉着通红的手腕,气鼓鼓地瞪着顾九征:“怎么,顾二公子这便打算换个地儿将我处死了?” “我不会滥杀无辜。”顾九征的右手成拳负在身后,手背的疼痛已扩散到整个手臂。 不滥杀无辜?那七千个无辜的战俘又怎么算?徐长宁面无表情仰头看着他,心下却在冷笑。 被她琉璃一般剔透明亮的眼睛望着,顾九征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我会仔细盯着你,若你有任何危害南燕的举动,我亲手剐了你。” 徐长宁委屈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二公子,马车已经预备妥当。”栅门外,侍卫恭敬回话。 顾九征冷冷地望着徐长宁:“走吧,我送你回去。” 马车在傍晚的街道上行行驶,木质的车轮吱嘎作响,粉墙黑瓦绵延至远方,各色小店鳞次栉比,招牌酒幌被吹得翻飞。 徐长宁挑窗帘看着外头的街景,眼角余光几次扫过顾九征端坐在马上的背影。 人都说顾九征诡计多端,眼下他极有可能是故意放了她,为放松她的警惕,好等着抓她的破绽。 如果她“潜匿者”的身份暴露,不只她死无葬身之地,就连整个徐家都会被牵累。 潜匿计划的第一环便是刺杀顾九征。 既然他已经彻底变成一个滥杀无辜之人,根本不值得她营救,那么最好的自保办法,就是灭口。 徐长宁垂眸,放下了窗帘。 片刻后,马车停在了阁老府门前。 徐长宁踩着垫脚用的木凳下了马车,刚踏上府门前的台阶,不等叩响门环,便听见门内传来一阵吵闹,二叔的声音尤为尖锐: “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你怎能与摄政王闹不愉快?那可是你的侄儿,是咱们徐家的血脉啊!” ------------ 第十一章 可曾后悔过? 徐长宁脚步微顿,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许是主子们的吵嚷声太大,将门子也吸引了去,此时府门前并未见有值门,徐长宁回眸看了端坐在马上的顾九征一眼,便自行从虚掩的角门进了府中。 花木掩映之后,远远就看到二道仪门旁聚了几个人。 二夫人素蓝色的身影藏身于灌木后,声音焦急又尖锐:“……你侄儿侥幸逃生,好容易保住了性命,可摄政王却说要将一百多逃兵都斩首示众,凭咱们家与摄政王的关系,只要你开个口,摄政王总要给这个恩典的,可你,你怎能这个节骨眼上与摄政王闹不愉快?” “朝中之事,妇道人家不要多言。”大老爷徐滨之面沉似水地避开二夫人。 “我看大哥分明就是恨不能我们二房和你长房一样,闹个断子绝孙才痛快!”二夫人崩溃大哭。 徐滨之眉头紧紧皱起,沉下脸来望着二老爷。 二老爷面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回头沉声斥责二夫人:“休要胡言,你给我退下。” “我的定哥儿,好容易活了下来,却闹得这样下场,”二夫人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当初我就不同意定哥儿去从军,是你偏说定哥儿去那个什么京畿大营不过是当闲差,谁能想到摄政王会叫他们去边疆啊,三千少爷兵,被杀的全军覆没,剩下一百多人也要杀头,这可怎么是好?我定哥儿若是被杀头,我也不活了!” “母亲,您别这样,”二房长子徐长实扶着二夫人,“您便是如此,也解决不了问题啊,眼下还得求大伯父想办法,大伯父好歹是当朝阁老,与摄政王关系匪浅,必定有法子的。” 二夫人、徐长实夫妇就都乞求地望着徐滨之。 二老爷也僵硬的行礼:“大哥,还望你伸出援手。” 徐滨之眉头微蹙,摇头道:“ 我方才便已说过,因我与摄政王的观念不和,这段时间要赋闲在家,摄政王跟前我是说不上话了。” “大哥,你便去与摄政王服个软又能如何?为了你侄儿……” “逃兵当斩,这是铁律,定哥儿既是从军,便要遵循军纪,摄政王要严惩逃兵,我说不上话,二弟,弟妹,你们还是想开一些。”徐滨之说罢,便沉着脸往内宅方向走去。 “大哥,你当真如此绝情,就眼睁睁看着你亲侄子去死?”二夫人尖叫。 二老爷满面赤红地瞪着徐滨之的背影,咬牙道:“你与摄政王什么观念不和?不过是因为摄政王没听你的谏言,派顾二公子去杀了七千战俘罢了,那七千人死都死了,你却还要跟摄政王使性子,不顾你侄儿死活,大哥这样做,分明是不拿我们当一家人!” 徐滨之脚步微顿:“法理道义在前,徐长定临阵脱逃,理应严惩,这是法理之中的事,正因定哥儿是我的侄子,我才不能多言。” 徐滨之缓缓转身:“何况就连宁姐儿,当年为了大局,不是也……” 话音戛然而至。 徐长宁与徐滨之四目相对,微微一笑:“父亲说的是。” 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徐长宁屈膝一礼:“法理道义之前,一切都在其后,当年为了大局,父亲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能送给北冀人,如今三堂兄的事父亲不好多言,其实也是一视同仁,这正是父亲将二叔当一家人的表现。” 徐长宁的声音柔软沉静,转回身看向一脸惊讶的二老爷和二夫人,眉眼弯弯地笑了。 “今日二叔和二婶在危难之前,定也是将我和我母亲当成一家人,才会那般做,对吗?” 二老爷和二夫人一时间竟被问得张口结舌,面上都十分尴尬。 “四妹妹,当时顾二公子登门,我父亲母亲也是为了家族考虑,怕殃及更多家人,才只好出此下策,私下里我父亲母亲也十分心疼你,只是四妹妹在北冀国十年,自是深明大义的。” 徐长实向着徐长宁拱手行了一礼,“想来四妹妹这般懂事的女子,是不会计较此事的。” 徐长宁微挑秀眉。 照着徐长实的说法,如果她计较此事,那就是不懂事,不深明大义,不肯为家族考虑的自私之人了? “二堂兄说的极是,我正是这样想的,”徐长宁明亮的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长睫毛上挂着泪珠,越发楚楚可怜,“为了大义,为了家族,我一个小女子的生死名节都是置之度外的。所以我想,三堂兄必定也是我这样的想法。” 徐长宁上前拉住了二夫人的手摇了摇,“您放心,三堂兄身为男子,自是比我这个小女子还要懂事,还要深明大义,还要为家族考虑,他断不愿让家里为难的,二婶能教导出三堂兄这样的好儿郎,着实让人敬佩。” 二夫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恨甩开了徐长宁的手。这话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在讽刺她教出一个做逃兵的儿子! 徐长实也终于变了脸色,看着徐长宁的眼神充满探究。 “好了!”二老爷沉声斥责,快步走到大老爷跟前道,“大哥既这样决定,做弟弟的无话可说,此事我自是要问问母亲,到底该怎么办!”说罢便往荣鹤堂冲去。 徐长实也扶住了二夫人的手臂,一面劝说着,一面强行将人带走了。 一时间,前院就只剩下徐长宁,与对她避而不见多日的父亲徐滨之。 徐滨之的眼神从她身上略过,淡淡道:“回来倒是快。” 徐长宁听不出徐滨之的意思,只道:“是。” “这半日时间,顾二公子带你去何处了?” 徐长宁抬眸望着徐滨之:“父亲是关心女儿?还是关心女儿的名节受损,会污了家中声誉?” 徐滨之冷下了脸:“十年未见,倒让你学会伶牙俐齿了。” “多亏了父亲,从小女儿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习,这十年能在北冀国求生,还多亏您的教导。” 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徐滨之上下打量徐长宁,半晌方道:“看来,你心里还是怨恨我。” “看到父亲身体康健,步步高升,女儿也算是没有白白牺牲。只是女儿有一事不明,还请父亲告知。” “讲。”徐滨之语气已有不耐。 徐长宁抬眸望着徐滨之,眸光灿若繁星:“当年父亲放弃了我,这十年,您可曾后悔过?” ------------ 第十二章 奇葩 徐滨之面色沉静地望着徐长宁,下人们已将灯笼点亮,大红灯笼投射下的光芒将徐滨之的脸庞一半藏于阴影中,让人越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国家大义,便是为父自身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年为父教导你的,难道你都忘了?”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徐长宁微笑着点点头:“父亲说的极是。” 这个口口声声说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却是在出卖自己女儿之后,更加抱紧了摄政王的大腿,步步高升、入阁拜相。 当今小皇帝践祚六年,才刚七岁,朝政常年把持在垂帘听政的太后与摄政王手中。 若徐滨之当真那般深明大义,为何还要依附权贵,全不在意如今南燕朝政畸形至此? 无非是满口仁义道德,却一心往上爬的国贼禄蠹罢了。 “大老爷,老太君请您去一趟。” 正当父女二人相对无言之时,荣鹤堂的小丫头子飞奔着来传话。 “知道了。”徐滨之凝眉,沉着脸走向荣鹤堂。 徐长宁看徐滨之如此,心情却莫名变好,随手叫住那小丫头子,从袖中拿出一颗银瓜子赏给了她。 “你去一趟清欣园,回大夫人,就说我已经平安回来了,这会子去给老太君请安了,请大夫人不必担忧。” 小丫头捧着银瓜子,眼睛瞪得溜圆,欢天喜地的连连行礼,撒丫子就往清欣园跑去。 徐长宁便去了老太君的荣鹤堂。 过了穿堂,踏上院中铺设整齐的青石砖路,远远便见橘色的灯光将屋内人影投射在窗户纸上。 大丫鬟喜桂悄然行了礼,为徐长宁撩起门帘,蹑足引着她绕过屏风去了侧间。 侧间里,老太君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褶子,正盘腿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 “老大,这件事你不帮忙谁帮忙?这是咱们自家的事,定哥儿做了逃兵,固然是有错, 你大可以将他救回来后,再狠狠的惩罚他,眼下还是救人要紧,明日午时定哥儿可就要被问斩了啊。” 徐滨之面上有些无奈:“母亲,此事难办,此番去前线的三千少爷兵,各个都有来头,做了逃兵的百余人家家都是高门大户,甚至公侯之家的子孙也是有的,摄政王却下令严惩,就连秋后问斩都等不得了,任何人情面都不给。国公和侯爷都没办法,儿子的脸面又哪里有那么大? “况且,儿子刚刚因理念不合冲撞了摄政王,近些日都不打算上朝,与摄政王也是说不上话的,这样的情况,又如何能让摄政王网开一面? “即便去求了,若侥幸摄政王单独放了咱们家的定哥儿,那咱们徐家岂不是与其他那些勋贵人家成了仇敌了?那样对二弟的仕途也是不利。” 二老爷原本横眉怒目,一心怨恨徐滨之不肯去帮忙说情,听了此话,却犹豫了。 老太君皱了皱眉:“这……老大,你莫不是在寻借口?你与摄政王闹了龃龉,不过是去低个头,服个软,你侄儿就能活命,还是你不想低这个头?” 大老爷徐滨之发迹之前,徐家不过是个富庶的耕读人家,老太君也就是个寻常的地主婆,不懂许多政事,她只一心希望儿孙都能平平安安。 “母亲,”徐滨之眯起锐利的双眼,半晌方缓声道,“就如今日母亲做主,让宁姐儿被顾二公子带走一般,您是出于为家族考虑,不愿将事情闹大伤及全家,如今儿子这样做,也是这个理由。” 老太君的脸色有一瞬的尴尬。 二夫人垂泪听了许久,见老太君竟要被徐滨之说服了,扑通一声跪下:“母亲,求您救救定哥儿吧,好容易人活了,明明能营救的,怎么能丢开手不管他呢?那是您的孙儿啊!” 二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惹得老太君和三夫人也跟着红了眼眶。 三夫人刚想开口劝解,却被三老爷暗中拉了一下袖子,三夫人立即闭了嘴。 二夫人这厢已开始连连叩头。 老太君素日念佛,最是心软,见二夫人如此,也不免动容了。 “老大,这件事我做主,定哥儿还是要救的。”老太君坐得端正,沉着脸发话。 徐滨之皱眉。 “定哥儿毕竟是咱们家的男丁,你就想想办法,怎么能既救了定哥儿,又不叫那些人仇视咱们家。” 徐滨之的眉头已拧成了疙瘩。 所有人都在看着徐滨之,二夫人更是膝行到徐滨之面前:“大哥,求你发发慈悲,救救定哥儿吧!” 见二夫人哭得可怜,老太君也老泪纵横:“阿弥陀佛,既然是菩萨保佑定哥儿活命,如今又哪里能让定哥儿被杀头呢?老大,为娘给你跪下,还不成吗?” 老太君说着,竟是下地要给徐滨之下跪。 徐滨之急忙将人搀扶起来:“母亲休要如此。” “那你就快救救你侄子。”老太君使劲捏着徐滨之的手臂。 徐滨之脸色黑如锅底,长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二夫人急忙爬起来,追着徐滨之的脚步:“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啊!” 徐滨之却头也不回,几步就跨出了院门。 二夫人又是求,又是跪,已是折腾的颜面尽失,却没得到徐滨之一句准话。 素日里,因徐滨之是摄政王最信任的谋士,二房总是被压着一头。如今徐滨之开罪了摄政王,又不肯帮这个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二夫人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她回过头看见徐长宁,忽然摸了一把眼泪,道:“母亲,定哥儿的事,就只看大哥如何处置了。如今还有另外一桩,儿媳觉得少不得要提前谋划才是。” “什么事?”老太君接过蔡嬷嬷递来的热帕子。 二夫人慢条斯理道:“宁姐儿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却在北冀做了十年质子,外头早已有人议论说嘴了。今儿个她更是叫那么多军汉,直接给抓了去。” 二夫人拉住了徐长宁的手,怜惜地拍了拍:“好孩子,二婶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咱们家里除了你,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在,二婶说这话,也是为了全家的姑娘的名誉考虑。” 此话一出,屋内便是一片寂静。 服侍在老太君身后的韩姨娘趁机道:“姑母,婢妾觉得二夫人说的极是,还有一桩,陈公子先前不计较四小姐为质十年,可今日她被那么多男人抓了去,陈公子堂堂状元,可未必不在意,结亲是为了两姓之好,可不是为了结仇啊。” 老太君望着徐长宁,眼中又是疼惜又是纠结:“那依着你们的意思呢?” ------------ 第十三章 拉大旗扯虎皮 徐长宁望着老太君,眼神波澜不兴,只是垂下小扇子一般的长睫,乖巧地低下头,一副听凭长辈吩咐的模样。 老太君想她这些年的遭遇,再看她不争不抢的柔顺,越发觉得心疼了。 韩姨娘压下兴奋,满面怜惜地道:“回老太君,依着婢妾的小见识,还是让四姑娘去庄子上与六姑娘一起做个伴儿的好。” 长房的六姑娘徐长珍,六年前陪同她生母曲姨娘去了庄子上养病,至今未归。 “这就是你的好主意?”老太君的眉头皱了起来,微有些不满的看着韩姨娘。 她自然知道,韩姨娘相中了陈青宣做女婿,如今这主意颇有为徐长兰扫除障碍的原因在,纵然她是她亲侄女,此时她也觉得韩姨娘有些过分了。 “姑母……老太君见笑了,”韩姨娘察觉老太君不快,立即改了口,“婢妾不过是一些小见识罢了,这事自然是您做主。” 二夫人眼珠一转,道:“母亲,这事儿依着我的意思,宁姐儿应去庵堂中修行才是,宁姐儿能得菩萨托梦,就说明她有佛缘,如果她去庵堂修行,一则能够服侍菩萨,二则能为家里祈福,三则还可以不耽搁家里其他的女孩,这样岂不是好?” 老太君的眉头微微舒展,似在考虑此话的可行性。 “我说这话,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二夫人走到老太君跟前,轻声游说,“我们二房只有绯姐儿一个姑娘,且也已经订了亲的,倒是不打紧,可长房和三房的姑娘多啊, 万一因此搅了其他姑娘的亲事,可怎么好?” 老太君犹豫着看向徐长宁。 徐长宁也安静地望着老太君。 她的眼睛生的极为漂亮,眼神清澈,仿佛一只误闯进人群的小鹿,单纯而无害。二夫人和韩姨娘说了这么多,她也似半懂不懂似的,端的是惹人怜惜。 老太君的眼圈儿红了:“宁姐儿,好孩子,你过来。” 徐长宁便乖巧的握住了老太君的双手。 “你愿意去佛前侍奉菩萨吗?” 徐长宁看着老太君那慈祥的脸,心下轻嗤了一声,乖巧地点头道:“回祖母,孙女自然是愿意侍奉菩萨的。” 二夫人、三夫人、韩姨娘等人都觉得十分意外,想不到徐长宁会答应的这样痛快。 “只是,今日之事我还没有回明祖母。”徐长宁声音含笑。 “是什么事,你说?你有什么要求,祖母都答应你。” “回祖母,今日顾二公子带我出去,询问了不少北冀国的事,还说近些日还会再来,另外摄政王与太后娘娘都将召见我,具体几时要见,顾二公子也说不准,他只叫我在家里等着吩咐。我若是这会子去了庵堂,只怕到时候摄政王府和宫里传召的人来,要扑空的。” 老太君惊愕地睁圆了眼,惊喜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宁姐儿,你说的可当真?” 三夫人、韩姨娘也都死死盯着徐长宁,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徐长宁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满意地笑了:“自是当真的。” “若这么说,顾二公子今日来,或许就是太后娘娘或者摄政王授意的?”老太君一改方才的焦灼,满面欣喜道,“咱们若这么就将宁姐儿送走,反倒是像对太后娘娘和摄政王不满似的,这么做不妥。” 三夫人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说不得往后姐妹们还要多沾宁姐儿的光的。” “你说这些,莫不是为了不去庵堂,故意扯谎的吧?”二夫人狐疑地看着徐长宁,“那顾二公子来家中的态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若真如你所说,何必这样阵仗?” 徐长宁忽闪着长睫毛:“二婶若不信我说的,您大可以去找顾二公子求证的。” 二夫人一噎,她敢去找那个煞胚? 徐长宁对这些人行事的套路也算看透了,扯摄政王的和太后的虎皮毫无压力,也不怕他们敢去求证。 手被老太君苍老的大手握住,手背被一下下的拍着:“好了,好了,咱们哪里也不用去,你就在家里,我瞧谁能将你如何?” 仿佛刚才要送徐长宁去庵堂的话,她老人家没说过一样。 徐长宁笑着挽住老太君的手臂,笑容真诚:“孙女也舍不得离开祖母身边。”眼角余光瞥见二夫人铁青的脸色,徐长宁无声的嗤笑了一声。 又陪着老太君说了一会话,徐长宁便告辞去了清欣园看孟氏。 今日的事将孟氏气得不轻,孟氏下午就发了热,请了大夫来开了方子,吃过药就睡了,徐长宁也不回自己的陶然园,就守在清欣园侍奉了一夜。 次日清早,徐长宁盥洗时仔细感受了一下,噬心蛊毫无动静,她将白玉耳坠子摘下来,换了另一对丁香戴上,距离稍微远一些,她就感觉到一阵心悸和不适。 看来噬心蛊依旧活着,只是非常虚弱,她与噬心蛊不能分开,分开便会身体不适。 徐长宁又换回了那副水滴状的白玉耳坠。 昏省之时,大奶奶阮氏带着佑哥儿和宝哥儿来了清欣园。 “祖母,您好些了吗?”宝哥儿爬上拔步床,跪坐在床沿看着孟氏奶声奶气地问。 孟氏笑着点点头,摸了摸宝哥儿的额头:“祖母好多啦,你离开祖母远一些,不要过了病气给你。”又看阮氏,“你带着孩子们去给老太君请安吧,就说我病着,为免将病气过给老太君,今日就暂且告个假。” “是,您放心,老太君今儿个想来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了。”阮氏端着鸡汤,喂了孟氏两口。 徐长宁笑着坐在一边的交杌上,搂着佑哥儿和他拉着小手:“大嫂,你听了什么消息?” 阮氏道:“方才橘红去了一趟荣鹤堂,这会子荣鹤堂正乱着,二婶叫人连夜预备了纸人纸马香烛纸钱,说是要等午时三堂弟一问斩,她这边就要给送纸钱,这会儿东西都堆在老太君院门口呢。” 孟氏蹙眉:“这如何使得?” 徐长宁听得噗嗤一声轻笑,心想着:难道这就是互相折磨? 一上午眨眼便过去,用过午饭,徐长宁让阮氏留下照顾孟氏,独自一人去了荣鹤堂。 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二夫人沙哑的哭声。 “我的儿,你死的好惨,都怪那些没良心的,还口口声声说是一家人,都不肯救你的命啊!” ------------ 第十四章 又迷住一个? 徐长宁脚步一顿,禁不住好笑的摇了摇头。 她在北冀的这十年,有大半时间都跟随在太后的身边,经历的危难数不胜数,多大的场面她都见过,却极少见到二夫人这般行事的女子。 如今看她这般撒泼,倒像看到猴戏一般,觉得新奇有趣的很。 “四姑娘。 ”院门口的喜桂给徐长宁行礼。 徐长宁微微颔首,跟随在喜桂身后走向老太君身边,行走之间不着痕迹地打量众人的脸色。 徐长定的丧事已经办过一次,该哭的早就哭过了,况且他又做了逃兵,此番被杀头,意思到底与为国捐躯不同,徐长宁倒没从众人的脸上看出多少伤心。 老太君神色木然地望院中堆积的纸人纸马、童男童女,见徐长宁来,疲惫的向着她招了招手:“宁姐儿。” “祖母。”徐长宁快步上前行礼,握住老太君的手,疑惑道:“这是……” 老太君心里对二儿媳已是不满到极致,可这一次,就连二儿子都默许了他媳妇的做法。 “你二婶要在此处给你三堂兄送盘缠,毕竟你三堂兄是被摄政王下令斩首的,公然祭祀叫人发现了不好,还是躲在这里安全……” “那也不该在老太君的荣鹤堂里送盘缠啊,府里这么大的地儿,难道还没个烧纸的地方?”八小姐徐长蔓低声嘟囔。 话这么一说,场面就尴尬起来。 二夫人的哭声一顿,旋即叫唤的更加响亮了:“定哥儿,你看清楚是谁害了你,你为了救人上了战场,不留神当了逃兵,你救下的人可不感激你,她爹还不肯救你呐!我的儿,我可怜的儿!” 二夫人话音方落,老太君身边的蔡嬷嬷就道:“二夫人,时辰到了,可以开始了。 ” 叫声一顿,二夫人的眼泪这下子真真切切落了下来。 午时三刻,正是问斩之时。 有仆妇拿了火折子来,上前来帮着将烧料点燃,又有仆妇蹲在陶盆前帮着烧起了纸钱。 二夫人一下子跌坐在地,望着面前明灭的火光怔愣出神。 她这才意识到,她的小儿子,真的没了。 “定哥儿,你,你要疼死为娘……”二夫人闭上眼,紧紧抓住宝蓝色的锦缎衣襟,低下头涕泪横流,脸上的妆容都糊成了一团。 原本方才看着二夫人那般吵闹还很生气的老太君,这时也动了恻隐之心,闭上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徐长宁望着二夫人僵坐的背影,一时间也不免叹息。 正当这时,徐长宁忽然听见外头似有错杂的马蹄声传来,还隐约听得见有人在嚷嚷着什么。 马蹄声? 徐长宁诧异地道:“祖母,您听见了吗?” 一旁的三夫人李氏也道:“我也隐隐约约听见了……” “咣当”一声,荣鹤堂的大门忽然被撞开,一匹通体漆黑毛色如锦缎一般光亮的高头大马径直闯了进来,马上端坐着一个身材劲瘦的俊美青年,却是顾九征! 徐长宁诧异地抬头,就见顾九征神色冰冷,飞扬入鬓的剑眉不耐烦一般紧紧皱起,殷红的嘴唇更显得整个人冷若冰霜,他策马到了跟前,忽然一抽绑缚在马背上的带子。 扑通。 “哎呦!” 一个重物落在了还燃着火星的纸人纸马灰烬上,紧接着便是一声痛呼。 徐长宁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满脸胡茬的青年,拍着屁股连滚带爬的躲开,身上脏污的囚服上已被火星燎着了。 “定哥儿?”二夫人又惊又喜,已是呆愣住了。 二老爷大叫:“快灭火!快!” 仆妇们从震惊之中回过神,赶忙去墙角的大水缸里舀水,往徐长定的身上泼。 哗啦一声,徐长定终于消停了,捂着屁股直“哎呦”。 “定哥儿?你,你没事?你回家来了?”二夫人脚步踉跄的扑上去,一把将徐长定抱在怀里,“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儿……” “娘……”徐长定也哑声哽咽,与二夫人抱头痛哭起来。 原本已要被杀头的人,竟被摄政王府的顾二公子亲自送了回来,便是送人的手段粗鲁了一些,可到底人是活着回来了。 老太君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直念佛 三老爷和三夫人对视了一眼,也都跟着感慨起来。 二老爷摸了一把泪 ,与三老爷一同走到顾九征的马前,仰头看着高高端坐在马上的人。 “顾二公子,这可要怎么感谢您,”二老爷感激涕零,“多亏了摄政王网开一面,这着实是天大的恩惠,属下这一生都为摄政王马首是瞻,这辈子都报答不尽……” 老太君、二夫人、三夫人,以及在场的儿郎与姑娘们,都齐齐给顾九征行礼。 顾九征依旧面无表情,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徐长宁的身上。 徐长宁也抬眸与他对视着,经过了一场审讯,她与顾九征之间,已根本再回不去童年时那般亲密了。 场面一时变的沉静,众人也都察觉到气氛的奇怪,视线在顾九征与徐长宁之间来回。 顾九征方才来时眉头深锁,脸色也很不好,此时却似放松了许多,就连眉头都舒展了。 二老爷心头一动,回头看了看徐长宁,似乎有点明白了。 别的不说,他这个侄女的模样的确是好,莫不是她迷倒了一个状元郎,这会子就连摄政王家的二公子都给迷住了?如过真是这样,事情还不好办了呢。 正当二老爷想再多询问两句时,顾九征却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似上次那般清越,显得有几分低沉:“人已送到,父王为贺徐四姑娘回府,还特地送了一些礼物来,稍后便能送到,告辞。” 冷着脸说罢,顾九征便一抖缰绳,催着马径直离开了。 徐长宁抿着唇,看着顾九征骑着马离开的挺拔背影,蹙起了秀气的眉头。 徐长绯、徐长兰、徐长颖等几个姑娘,再看徐长宁时候眼神中都多了几分酸意。 老太君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拉住了徐长宁的手,颇有深意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孩子,看来这件事,你父亲出了力,其中也颇有你的关系在啊。”说罢颇有深意地看着二夫人。 ------------ 第十五章 不得不幽怨 二夫人与二老爷脸上都十分尴尬。 昨天他们那般苦求,徐滨之都没松口,谁能想到他不声不响的走了,竟将事情办成了,还让顾二公子亲自将人给送了回来? 看看荣鹤堂院子里的一片狼藉:被水泼过的灰烬糊成了满地泥泞,又被刚才乱跑的徐长定踩了一地的脚印,这哪里像一家主母的院落?简直比外院马棚都不如。 二老爷觉得脸上无光,将眼睛一瞪,狠狠斥责二夫人:“蠢妇,你还不跪下?” “我……”二夫人刚想反驳,对上二老爷的视线,到了嘴边的话就被吓得咽了下去。 “母亲,是媳妇爱子心切,才在您的院子里送盘缠,媳妇保证一会儿就让人将此处收拾得干净如初,”二夫人腆着脸去扶老太君的手臂,“母亲是菩萨心肠,可千万别与媳妇计较。” 老太君却是将手臂抽了出来,拉着徐长宁的手走向徐长定。 “定哥儿,你可好吗?身上可有什么伤?” 二夫人尴尬地满脸通红,灰溜溜地跟在了人群后。 徐长定端正跪下,给老太君磕头:“回祖母,孙儿一切都好,身上只有一些轻伤,这一次,多亏了大伯父了,才刚孙儿都已上了法场了,是顾二公子及时赶来,将孙儿给带走了,其余弟兄,都,都……” 徐长定想起当初的同袍如今都成了刀下亡魂,禁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看着徐长定狼狈至此,徐长宁无奈的摇了摇头,战场上贪生怕死的人,倒是很有“同袍情”? 不过这些日她也打探过,徐长定所在的队伍,原本是应该戍在京城周围的,里头都是一些少爷兵,也不知摄政王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让这样一支毫无战斗力的队伍去边境,还好巧不巧的与追杀她的北冀南山军撞上了,三千多人,竟然被七百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这么一想,这些少爷兵就更可气了,摄政王不会反省自己的指挥失误,就只会怪这些兵不争气,将错处都推给逃兵就对了。 “好了,好了,能回家就好,过去是事便都过去了,你先回去去换一身衣裳,吃些热汤热水的。”老太君叹息。 “是,祖母。”徐长定磕了个头站起身。 二夫人赶忙去拉着徐长定往外走。 老夫人又吩咐身边的蔡嬷嬷,“你叫人去请大夫,来给定哥儿瞧瞧。” 蔡嬷嬷听了吩咐便赶紧退下。 二奶奶狄氏见婆婆带着小叔子走了,无奈的只能吩咐自己的人留下来清扫荣鹤堂。 其余人就都回了屋内。 徐长宁被老太君牵着手,带到了首位,老太君端坐在圈椅上,徐长宁就侧身坐在了老太君脚边的小交杌上。 下人们端了热茶上来,众人吃了几口润喉。 老太君将青花盖碗“笃”的放在手边的方几上,冷着脸看着二老爷:“今日事情出现转机,还都多亏了你大哥,若不是你大哥去见了摄政王,我想不出顾二公子有什么理由亲自将人送回来。” “母亲说的是,”二老爷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却也不得不表示出一个态度,“定然是大哥顾及他侄儿,否则大哥那般有原则的人,也不会去求摄政王了。” 老太君嘟嘴,哼了一声:“你可记着你和你媳妇是怎么闹的,回头你大哥回来,你该怎么做?”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定会给大哥赔不是。”二老爷笑容僵硬的行礼。 “嗯,你知道就好。 ”老太君又低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徐长宁,眼角眉梢的笑纹里都藏着喜爱,“我们宁姐儿是有福气的,这次说不定也多亏你了。” 徐长宁无辜的眨眨眼,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神,老太君到了嘴边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觉得在一个姑娘家跟前说这些,着实有些过分。 “好了,好了,今儿个大伙儿都累了,便都去歇着吧。” “是。”众人起身,齐齐行礼。 徐长宁跟随在一众姑娘的身边一起退了出去。 院子里清扫了一半,大家绕到了院门前,徐长兰才笑挽着徐长宁的手道:“四姐姐,你与顾二公子很熟悉呀?” 那语气娇憨天真,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徐长宁此时心里就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偏生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就只以同样的娇憨来回应:“我与顾二公子小时候比较熟,如今都十年没见了,九妹妹不知道吗?” 徐长兰一噎,笑着松开了手:“是啊,知道的。” 徐长绯直接许多,斜睨徐长宁道:“九妹妹是想问四姐姐,你昨儿与顾二公子出去,都发生什么了?为何顾二公子送人回来,却只盯着你看?” 徐长蔓、徐长颖、徐长媛几个都缓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此处。 徐长宁对这类任性的女孩子并无好感,加上心情极差,也没有耐心应对,板着脸道:“此事我已回过了祖母,姐妹们若是好奇,就去问问祖母吧,我也不确定什么事能告诉你们,什么事不能说。” “你……小气。”徐长绯知道眼下老太君正对二房不满,哪里敢去找晦气?只得瞪了徐长宁一眼,转身走了。 徐长宁则与众姐妹礼貌的道别,回了清欣园。 孟氏已经得知了徐长定已安然无恙的消息,见徐长宁回来,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宁姐儿,你二婶和二叔都去看你三堂兄了?” “是,母亲。 ” 徐长宁笑着接过阮氏端来的茶碗,与她道谢,然是也回以一笑。 孟氏面色苍白,叹息道:“你父亲因反对摄政王杀掉那七千战俘,与摄政王闹掰了,我本以为他不会去求人的,看来,他心里家里人还是有位置的。” 徐长宁心里的一股火,不自禁“腾”的烧了起来:“是啊,父亲对侄儿的确是看重。” “大老爷安好。”门外传来婢女的问候声。 徐长宁与阮氏都站起身,侍立在一边。 徐滨之穿着昨日出门时的衣裳,面色疲惫的进了门,见徐长宁和阮氏都在,他便也没多言,只先去净房洗漱,换了一身家常的天青色宽袖道袍出来。 婢女端了热茶,徐滨之坐在了临窗的玫瑰椅上,抿了口茶,道:“你身子好些了?” 孟氏点点头,神色略有些冷淡:“不妨事,倒是这次去求了摄政王放人,着实辛苦老爷了。” 徐滨之摇了摇头。 “当年,老爷因为国家大义,为了保护主帅之子,将宁姐儿这个亲生女儿都牺牲了,在你心里,国家大事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可如今,老爷却能为了侄儿,改变了自己的原则。” 孟氏语气幽幽,面带微笑地问:“老爷心里,咱们的孩子,就不如你的侄儿了?” ------------ 第十六章 强硬的手腕 徐长宁猛然抬眸看向孟氏,明亮的水眸之中倏然盈满了泪水,却倔强的没让眼泪落下来。 她如何也想不到,孟氏会恰好问出她心中所想。 被北冀人抓去时,她刚八岁,当时的摄政王顾天麟还只是镇北将军,北冀人以为抓住了顾天麟之女,拿她到两军阵前做要挟,谁知道顾天麟当场一句“那不是我女儿,你们随便杀”,就彻底不管她了。 抓到一个冒牌货,北冀人那些撒气、报复的手段层出不穷,在她还未曾得到太后庇护之时,那段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自己都不愿回想。 早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父亲牺牲了她,是为了国家大义。 可如今父亲的原则,竟然为了一个侄子就可以轻易改变。 那她这么多年她受的苦,又算什么? 徐滨之面无表情的坐在玫瑰椅上,浑身肌肉都紧绷成石头一般,长须微微颤抖,一言不发。 孟氏脸色苍白如纸,掩口咳嗽了起来,徐长宁和阮氏忙端着热茶服侍孟氏润喉。 好半晌,孟氏才缓过气来,摆手让徐长宁和阮氏退开,声音变得更加沙哑。 “为了你的国家大义,我的宁姐儿在敌国做了十年质子,好容易回了家,定了亲,还有人背后戳她的脊梁骨;为了你的国家大义,我的安哥儿上了战场,死的不明不白,一腔热血都洒净了,而你今日,却将你的行事原则轻而易举的改变了。” 孟氏说到此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蜿下来,一旁的阮氏低下头,泪水落在了衣襟上。 “阁老大人,妾身不知道在你心里,你的妻儿与你的侄儿望女哪个重要,也不知道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你是不是还会将我们当成你的所有物,随意便可以放弃。” 徐滨之的手紧握成拳,面色僵硬的不发一言。 孟氏别开眼,拿了帕子优雅的拭泪,声音依旧慢条斯理,不高不低:“妾身身子不适,不能服侍大人,韩姨娘一心想着将兰姐儿许给陈公子,不成想陈公子却选了宁姐儿,这些日韩姨娘心里委屈,大人不如去安慰安慰他吧。” 徐滨之缓缓站起身,抿着唇柱子似的又戳了半晌,说了句“你好生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孟氏掩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刚吃的茶都呕了出来。徐长宁和阮氏手忙脚乱,忙端痰盂和温水来服侍。 看着孟氏如此孱弱,徐长宁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母亲何必如此自苦呢?您这样,自己的心里也不好过。” 孟氏吐过后觉得通透了不少,笑着摸摸徐长宁的脸颊:“这事儿你不必多担忧,娘心里有数,这些年日子都这么过来了,许多事也都看淡了。” 徐长宁有心想劝,可父亲与母亲的感情之事,并不是她做女儿的可以指手画脚的。 “回大夫人的话。 ”正当这时,院子里有小丫头子脆生生的回话,“摄政王府送的礼物到了,老太君让来问您的意思,这些东西是怎么处置的好?” 孟氏想了想,叫了身边的高嬷嬷来 :“你去一趟前厅,那些东西既是摄政王府赏赐给宁姐儿的,咱们也不能拂了王爷的面子,你去点算清楚,就都充做宁姐儿的嫁妆也便是了。” “是。” 高嬷嬷笑着点头,“夫人放心。” 徐长宁眼神复杂的望着孟氏,叹息了一声。 东西是摄政王府为了庆贺她回国而赏赐给她的这不假,大家谁都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这一点。 可老太君这会子特地来问问孟氏的意思,这就说明她老人家是不想将东西都给了她的,如今孟氏却做了这个主。 孟氏似看出她的顾虑,笑道:“你别担忧,这些都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就只管安心的备嫁便是了。还有三日便是定亲宴,定亲宴后,你与陈公子的亲事就要筹备起来了,到时候还有的忙。” 有那么一瞬,徐长宁差一点将不愿嫁给陈青宣的事说给孟氏。 但她怕孟氏问起缘由,那样匪夷所思的能力她解释不清,反而会将孟氏吓着,也就只好作罢了。 老太君院中,换了一身衣裳的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等着孟氏,谁知来的却是孟氏身边得力的嬷嬷。 “奴婢给老太君磕头。”高嬷嬷恭恭敬敬地跪下,端正磕了头,道。 “回老太君,大夫人身子着实不适,方才吃下的药又吐了出来,听说老太君这里有吩咐,可偏生爬不起来,大奶奶和四姑娘都在跟前服侍着呢,大夫人就只好吩咐奴婢来给您回话,还请您千万别见怪。” 老太君点点头,关切道:“孟氏身子不好,好生将养才是真的,这几大箱东西,孟氏怎么说?” 高嬷嬷叩头道:“大夫人说,四姑娘在北冀受了十年的苦,当初到底是代替顾二公子去的,想来摄政王也是顾念了这一层,另也是因为看重大老爷,知道四姑娘订了亲,这才送了礼,咱们家不好拂了摄政王的好意,这些东西充做四姑娘的嫁妆,才能显示出咱们的尊重来。” 老太君闻言,微微颔首:“的确,孟氏说的有理。” 二夫人、三夫人却都拧紧了眉头。 “母亲,摄政王府赏赐的是咱们徐家,应当各房都有份儿的才是。”二夫人道。 “是啊母亲,”三夫人有些急,语速也极快,“媳妇倒不是说贪多少银子,摄政王府的赏赐,拿出来那是多大的荣耀,将来娶妻嫁女,做陪嫁或者聘礼也有面儿不是?” 二夫人连连点头:“媳妇也是这个意思。” 老太君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孟氏说的对,摄政王与他长子之间的关系,若是这些东西没有出现在徐长宁的陪嫁单子里,反而显得不尊重。 “这事就不必再提了,”老太君吩咐高嬷嬷,“你领了人,将东西都送去四丫头的陶然园吧,可仔细一些,不要磕碰了。” “是,奴婢这就去。”高嬷嬷再度恭敬磕头,起身张罗起来。 眼看着高嬷嬷找了粗壮的小厮,将一箱箱真金白银、绫罗绸缎往陶然园抬,二夫人和三夫人看得眼红不已。可偏生老太君已经吩咐下来,他们不敢反驳,也只能暂且歇了心思,心里却将孟氏恨上了。 家里闹了这么一场风波,却并未耽搁定亲宴的安排。 徐长宁也做定了主意,想要断绝了徐家与陈青宣之间的联姻关系,除了让父母收回成命,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彻底与陈青宣撕破脸。 至于是否得罪了状元郎,再或者事发之后父母和家人要如何惩罚,那只有兵来将挡了,反正她是绝不会允许预兆之中发生的事,降临到她至亲身上的。 既已经打定主意,徐长宁便不再纠结,只专心在孟氏身边侍疾。 转眼间,便到了三月初十。 ------------ 第十七章 又是个奇葩 “姑娘,老太君吩咐奴婢给您送这一身衣裳来。” 清早起身,徐长宁刚吃过早饭,老太君身边的蔡嬷嬷就带着人来,将个精致的小包袱放在了外间的八仙桌上。 “老太君说了,今日是您的好日子,让您好生打扮,今日家里的宾客多,不一会就陆陆续续有各家人登门来了。宴会在晌午,请您早些穿戴整齐,去老太君的荣鹤堂待客。” “知道了,劳烦嬷嬷,替我多谢祖母。”徐长宁笑着点头应下,将人客气的送出门。 还不等折返,孟氏身边的高嬷嬷也捧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来了。 “四姑娘,这是大夫人给您预备的,说今儿个客多,又是您的好日子,让您仔细装扮,拿出咱们阁老府姑娘的风仪来。” 话都说的竟都与老太君差不多。 徐长宁笑着道:“多谢嬷嬷,我母亲今日好些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去请安。” “大夫人好多了,今儿大奶奶去的早,已经服侍大夫人用过早饭吃了药,这会子正服侍大夫人梳妆呢,说待会儿要去荣鹤堂。” 徐长宁又是感叹又是惭愧:“这些年多亏有大嫂在,我这个女儿不及嫂子多了。” 高嬷嬷笑道:“姑娘多年没在家,如今平安归来,往后即便成婚了也可以常常回来,还怕没有尽孝的机会?” 徐长宁笑点头道:“高嬷嬷说的极是。” 高嬷嬷就跟着进了屋,与缨萝、君桃几个一同伺候徐长宁梳妆打扮。 老太君命人送来的是一身簇新的蜜合色交领掐腰锦缎被子,袖口的位置细致的绣了葡萄缠枝纹,配上水绿色的八幅裙,显得温暖又雅致。 高嬷嬷命缨萝和春桃将徐长宁的长发挽起个随云髻,从孟氏送来的檀木首饰匣子里,选了一套珍珠的头面来用,为配合喜庆的气氛,还簪了鎏金嵌着红宝的流苏花头簪。 徐长宁对着西洋美人镜照了照,脑后的金流苏便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摇出一片金影。 高嬷嬷笑道:“姑娘这么打扮,越发的明艳了,”将一对珍珠耳坠子凑在徐长宁两腮,“姑娘今日戴这对儿金镶珍珠的耳坠儿,与头面刚好搭配。” “嬷嬷说的是。”徐长宁点点头,将白玉的耳坠子摘下,指尖捻了捻噬心蛊那一小点金色的凸起,心里想着:小蛊虫,自己跟上来呀。 起身走到屏风的另一侧更衣时,徐长宁感受到了噬心蛊微弱的波动。 它似乎很不情愿动弹,疲惫至极的模样,但低头时,徐长宁依旧感受到了噬心蛊的靠近。 摸了摸珍珠耳坠,熟悉的小圆点落在金镶珍珠耳坠上不起眼的位置。 徐长宁莫名觉得欢喜,噬心蛊比前些日要活跃了一些,不再虚弱的让她担心自己也要“同生共死”了。 绕过屏风来到外间,徐长宁发现高嬷嬷、缨萝、君桃看着她的眼神都变得亮晶晶的。 “怎得这样看着我?”徐长宁低头打量自己,并无哪里穿得不妥。 高嬷嬷笑道:“哪里是穿的不妥,是奴婢瞧着姑娘如此俊俏,一时间看呆了。” 君桃也连连点头:“高嬷嬷说的是,姑娘素日不施脂粉,头面也不喜欢戴,如此一捯饬,可不就叫奴婢看呆了,您常日也要多多打扮才是。” 徐长宁听得噗嗤一声笑:“哪里就这么夸张了。” 一行人径直往老太君的荣鹤堂去,路上所遇仆婢都穿红戴绿,一副欢乐模样,见了徐长宁时纷纷行礼,态度比从前要恭敬许多。 徐长宁有些好笑。 跟红顶白、捧高踩低是人的常性,她定了状元郎的亲,又得了摄政王的赏,在这些仆婢看来,她已经不是刚回府时那个为质十年一无是处的老姑娘了。 老太君的荣鹤堂里一片热闹,徐长宁刚进门,就见徐长兰、徐长颖、徐长绯等姑娘正陪伴着一些面生的姑娘和媳妇,在院子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听见脚步声,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往徐长宁这里看来。 或好奇、或打量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徐长宁面色如常,笑着与众人颔首致意。 女眷们便也都笑着与她打招呼。 一路来到正屋,喜桂、福桂两个大丫鬟迎了徐长宁进门。屋内一股果香与花香,混合着脂粉香扑面而来,绕过屏风,就见一群穿红着锦,朱环翠绕的贵妇们,正坐在老太君的正屋里说着话。 “老太君,四姑娘来了。”喜桂笑着回。 老太君今日穿了葡萄紫色的簇新锦缎褙子,闻言慈爱笑着向徐长宁招手:“宁姐儿来了,快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徐长宁笑着先给老太君、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和其余女眷们礼数周全了一番,才缓步走到老太君身边,屈膝道:“祖母。” 老太君上下打量着徐长宁,满意的笑着:“这身衣裳你穿着极好,小姑娘家的,就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时常在我的跟前,我瞧着也喜欢。” 一旁便有一位穿着墨绿色褙子的老妇人笑着道:“徐老封君说的事,咱们这个年岁, 不就是图着一家子乐乐呵呵,团团圆圆吗。” “瞧我的记性。”老太君笑着道,“宁姐儿,快来,你还不认得呢,这位是陈公子的祖母,”又指着一个穿玫瑰红褙子,生了容长脸的妇人道,“这是陈公子的母亲,你未来的婆母。” “陈老夫人、陈夫人安好。”徐长宁大大方方的敛衽一礼。 陈老太太连连点头:“好,好。” 陈夫人挑剔的上下打量徐长宁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到底是阁老府的千金,这容貌,这身段儿,到哪里都是拔尖儿的。” 虽是夸奖,可谁都看得出她的态度不冷不热,说得话也颇不入耳。 在场的女眷们哪个不是人精?见陈夫人的态度,脸色就都有些微妙起来,视线都若有似无地落在徐长宁身上。 订亲宴还没开,婆母就给了个下马威,这若是将来进了门,日子可怎么过? 徐长宁挑眉,心下冷笑,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就来了? ------------ 第十八章 抢亲现场 娶妻娶德,纳妾纳色,陈家是要订正妻,可陈夫人却阴阳怪气的夸奖徐长宁的身段儿、容貌,这着实有贬低和讽刺的嫌疑。 “多谢陈夫人夸奖。”徐长宁娇憨一笑,仿佛没听懂陈夫人言语之中的挑剔与讽刺。 “陈公子才学出众,我父亲也常常夸奖陈公子是栋梁之才呢。说真的,陈公子这般出众,我却是我父亲的女儿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也觉得是高攀了。” “高攀”二字,被徐长宁咬的重了一些。 在场众人神色微妙,这门亲事若真要论是谁高攀谁,尴尬的可不是徐家。 陈夫人心头咯噔一跳,面上便有些讪讪的,一改方才的挑剔表现,挤出一个微笑,上前来拉着徐长宁的手。 “四姑娘太谦虚了。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可别忘心里去,我们家青宣私下里夸奖过你多次呢,我欢喜都欢喜不过来,哪里会觉得是你高攀?” 徐长宁的手被捏的微痛,眉头一皱抽挥手,故意抓住她话中破绽:“陈夫人,我与陈公子从前素昧平生,至于要订亲,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请您不要乱说,毁我清誉才好。” 陈夫人手上一空,脸上火辣辣的烧热起来。 “好了,你还不退后?”陈老太太见脸色黑沉的斥道。 陈夫人咬牙切齿的退下,只觉自己身为状元郎母亲的脸面都被踩在地上磨了个稀碎,在场之人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嘲讽。 好个小贱人,将来过了门,她有的是法子报仇! 察觉到陈夫人已被激怒,徐长宁就站回到了孟氏身边,接下来任由陈老太太和陈夫人怎么搭话,她都只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话也不愿多说了。 陈老太太和陈夫人都十分尴尬,可今日之事起因在陈夫人身上, 二人也不好多言,就只能改而与比较和气的老太君说话。 “老太君,大老爷已经吩咐开宴了。请您与诸位夫人一同移步前院花厅。” 门外仆妇的回话声打破了尴尬的场面,老太君暗自松口气,笑着起身客气地让客 :“诸位,请到花厅用宴。” “请。” “徐老太君先请。” …… 一众女眷们客客气气、说说笑笑的去了前院的花厅。 徐长宁扶着母亲的手走在队伍的最后,正盘算着稍后要如何再激陈夫人一次,最好让她当场闹起来,毁了这门亲事,就感到手被孟氏捏了一下。 “宁姐儿,”孟氏的声音压的极低,“陈夫人看不上这门亲事,是她瞎了眼,问题并不是出在你身上,稍后娘找机会敲打她,若是还不行,娘去跟你爹说,不让你嫁给那种人家。” 徐长宁猛然抬头看向孟氏,如何也想不到母亲会这样说。 “娘……” “好孩子,你别难过,你去做了质子是为了南燕国,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孟氏怜惜地紧了紧握着徐长宁的手。 徐长宁的心里就像灌满了温热的蜜水,动容道:“娘,我知道了。” 花厅建在阁老府前院的大花园子里,六边形的建筑就在花木掩映之中,四面门窗都敞开着,从垂落的竹帘缝隙能看到厅内人影晃动。 厅内地当中摆设了一整排镂雕屏风,将花厅一分为二,女眷们从花厅的西门进了厅内,徐长宁扶着孟氏走向老太君的主位,从婢女手中接过淡绿色的弹墨坐褥为孟氏铺设好。 孟氏笑着,却只叫徐长宁先坐下,自己与二夫人、三夫人、大奶奶、二奶奶都站在一边服侍。 各家女眷们依着身份和与徐家的亲疏远近纷纷落座。徐老太君笑道:“好了,今日是宁姐儿的好日子,我也不要你们立规矩,你们都一同坐下吧。” “这是母亲疼我们了。”二夫人凑趣笑着,先行了礼。 孟氏这才与徐家的媳妇们一同是入了席。 徐长宁与女孩子们坐在一桌,左手边是八姑娘徐长蔓,右手边是九姑娘徐长兰,徐长兰的身边是徐长绯,一回头便能透过屏风看到另一边男宾们的景象。 徐长宁便一面分心听着对面的动静,一面想着稍后要如何做。 屏风另一侧,有个微醺年长的男声道:“一个徒弟半个儿,徐阁老素来将陈状元当做亲子一般教导,如今能定下亲事,着实是天大的好事。” “是啊,我等共饮一杯,庆祝此番大喜事。” 男宾们便热热闹闹的喝了酒。 徐长宁这里已想好了对策,回过神,便发现身边的徐长兰低垂着头,眼圈已经红了,一副期期艾艾被夺所爱的模样,徐长绯则拉着徐长兰的手,低声与她咬耳朵。 有趣了,不知徐长兰能做出什么来。 或许徐长兰和徐长绯也能利用一下。 徐长宁刚这么想,就听屏风另一侧有人问:“徐阁老,大婚的日子可曾选妥了?” 徐阁老笑道:“已去找了钦天监的人依着八字来合算了,他日大喜的日子定下,老夫定当下帖子与各位。” “如此甚好。” “能请得动钦天监的人,也就是徐阁老了。” …… 众人欢笑着,徐长宁这里也已选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垫了肚子,吃了一口温茶漱口。 该轮到她表演了。 正当徐长宁心下打定主意便要起身时,花厅外的花园中传来一阵尖叫和嘈杂。 “啊!” “这是什么人!” …… 众人大惊,纷纷往声源处看去,就见一人一马忽地闯了进来, 马上之人长发凌乱,剑眉紧锁,黑色箭袖锦缎外袍与黑马光亮的毛色在左冲右突中连一片黑影,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顾二公子?” 男宾中有人惊呼。 徐长宁挑眉,这位难道将阁老府当成摄政王府的跑马场了,还能随时骑马乱闯? 便有人笑着上前,拱手行礼。 可马上的顾九征脸色着实恐怖,眨眼之间催马逼近,竟一马鞭抽在了对方脸上。 “啊!”一声大叫,那人捂着脸跌倒在地,男宾一阵兵荒马乱。 花厅中的屏风被掀翻在地,顾九征的黑马直接踏在屏风上,径直逼近了女眷。 “天啊!” 女眷们惊叫,姑娘们有退后的,也有兴奋望着传闻中摄政王二公子的。 徐长宁蹙着眉,就见顾九征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心头忽然一跳,尚来不及反应,顾九征催马靠到她面前,长臂一伸就将她捞上了马背。 “宁姐儿!”孟氏大惊失色。 徐长宁被迫坐在他身前,被他铁臂死死扣住腰肢,勒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 顾九征一言不发,驳马就往外闯,速度之快,让徐长宁忍不住眯起了眼。 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都已吓得惊叫:“这是怎么回事?徐老太君,你家姑娘在外头还有野男人?” 徐阁老这里已是面沉似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 第十九章 不心痛的距离 徐长宁僵硬地坐在顾九征身前,腰上禁锢着她的力道太过蛮横,勒得她生疼。 “顾二公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今日定亲,你这样强行将我带走,要让人背后如何议论我?还要不要我做人了!” 徐长宁背对着顾九征,声音委屈又颤抖,似已怕到了极致,可面上却十分淡定。 顾九征不发一言,只闷着头催马狂奔,将阁老府门前的街闹了个人仰马翻,转入后头僻静的小路,直往东北方向城郊而去。 春风拂面,空气中满是潮湿清新的青草香气,徐长宁鬓角的长发飞扬,一面仔细记着来路,一面酝酿情绪,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鼻音浓重地抽噎着。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上次将我关起来,这次直接搅了我的亲事,我都已十八岁了,我的姐妹们比我年纪小的都已订了亲,好容易陈家不介意我做了十年质子,你却……你若要杀我,直接掐死我罢了,做什么这样折磨我?” 顾九征只一言不发的催马,但禁锢她的力道放松了些许。 察觉背后的人身体不再紧绷的像石头,徐长宁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 京城的喧嚣被甩在身后时,顾九征策马的速度也放缓下来。 眼前青山绿水、草长莺飞,在一片小树林旁,顾九征勒停了黑马,轻巧地跃下马背,却抱着马鞭退后两步,盘着手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 徐长宁已是将眼都哭红了,纤细的身子侧坐在马背上略微发抖,双手死死地抓着黑马的鬃毛,一副不会下马,明明害怕,又不想求他的倔强模样。 徐长宁隔着泪目,诧异地发现顾九征的脸色竟好了许多,全不似刚才他闯进徐家时苍白的像鬼。 “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顾九征开口,清越磁性的声音略微沙哑。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徐长宁疑惑地歪头,脑后的金流苏簪子摇出一片金影。 “装傻?”顾九征嗤笑了一声,“那天我带你去刑部大牢问询时,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徐长宁心头一跳,面上依旧迷茫:“啊?” “那天什么东西攻击我脖颈,我用手挡了一下,回去后疼痛就从手臂蔓延到心脏,起初是针扎一般的疼,但是间歇性的,后来就像有什么在一点点啃噬我的心脏,疼到令人难以忍受。” 顾九征眯起眼:“我原以为我是病了,可那天,我送徐长定去你家中,见到你的一瞬,疼痛竟然消失了。” “今日也是一样,”顾九征若有所思,“我本来疼痛发作,已是疼得恨不能自戕解脱,失去理智之时,只想去找你问清情况,可见了你,疼痛果然又一次消失了。” 顾九征忽然伸出大手,徐长宁只觉脚踝似被铁钳夹住,一股大力往下一扯,眼前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她已被顾九征拽下马背,压在草地上。 “你到底用了什么毒,还是什么妖法?”顾九征的脸色比刚才又健康了一些,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喉咙。 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要了她的命。 难道当日噬心蛊没杀成顾九征,却让他落下了暗伤?可为什么他们一靠近,他的暗伤就不再发作了? 可惜现在噬心蛊依旧沉睡一般,她无法与它感应,即便能够感应到它的情绪,她也不能与它交流。 眼泪顺着她眼角滑落,湿润了鬓发,徐长宁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挣扎道:“我,我哪里用了什么毒,你身子不舒服,就去找大夫,为什么偏要为难我?” “正是大夫查不出缘由,我才来找你,我一靠近你,立即便不疼了,你还能狡辩?” “你叫我说什么?你有病就去看病,几次三番为难我一介女流算什么英雄好汉!” 顾九征居高临下,眼神冰冷。 徐长宁泪眼婆娑,双手用力去掰他的手。 挣扎之间,她鬓松钗迟,长发散在青翠的草地上,领口也敞开了些许,露出细腻的肌肤。 顾九征眼神一暗,像被烫了手一般忽然起身退后。 徐长宁立即翻身坐起,抓着衣襟往后蹭,泪水糊了她的淡妆,显得狼狈又可怜。 “顾二公子,你若觉得被一个女流之辈代替做了质子是一件丢份儿的事,你也可以当做这事没发生,你只管不理会我便是了,你几次三番为难,难道是要我一脖子吊死了,才能顺你的心?” “你今日众目睽睽将我抢出来,除了众多宾客,我未来的夫君和婆母可都在场,你叫我往后怎么办?那么多人,背后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淹死我的。” 她哭得一抽一抽,委屈至极,可心里却在暗笑。 有顾九征的神来一笔,拒婚就容易了,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但她依旧不能将噬心蛊伤了他的事告诉他。 “你污蔑我是奸细不成,现在又污蔑我用妖法害你,你,你干脆杀了我吧,反正,反正我也没脸见人了……”徐长宁抽噎着缩成一团。 顾九征眉头已拧成疙瘩,只沉着脸看着她哭。 徐长宁“嘤嘤哭泣”之时,不忘了仔细去感应,虽不能感应到噬心蛊的情绪,却发觉它的状态似乎一下子就好转了许多。 徐长宁就更放心了。 看她哭了许久,顾九征才道:“你可以不承认。” 徐长宁猛然抬头,眼睛红红的望着面无表情的顾九征。 “我会盯着你,你休想再耍花招。” “你!混蛋!”徐长宁像被气急了的小猫,抓了一把青草连着土坷垃,毫无攻击力的狠狠砸向顾九征。 泥土和草叶子打在顾九征小腿,不痛不痒。 顾九征看了一眼脏了一点的外袍,面无表情的吩咐:“整理一番,我送你回去。” 徐长宁这才抽噎着起身,重新给自己挽了发,将簪子摆正,又将衣裳整理妥当。 只是哭过的眼睛红的兔子一般,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一边做出毫无杀伤力的愤怒模样,一边想着稍后回府要怎么应对。 忽然,顾九征走到跟前,伸出大手。 徐长宁被他掐过两次脖子,心下一惊,下意识后退,谁知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摘下了一根青草,随手丢在地上。 “走吧。” 顾九征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 徐长宁不肯伸出手,小脸一转,哼道:“我不想与你共乘一骑,我要乘车。 ” “毛病不少。” 顾九征嗤了一声,忽然弯腰将她捞上马背,催马往城里飞奔。 ------------ 第二十章 竟然走了 顾九征策马狂奔,比来时还要更赶一些。 徐长宁被颠得受不了,抗议道:“顾二公子,你就这样带着我进城,会有更多人瞧见的,你也不愿与我扯上关系吧?还劳烦你为我雇一辆马车。” 她的话音柔软, 便是抗议也毫无脾气。 顾九征冷着脸道:“我无所谓。” 徐长宁暗中翻了个白眼,委屈地道:“你自然无所谓,你是摄政王的二公子,谁敢背后非议你?我看你就是诚心想置我于死地,为何不给我个痛快的算了?” 顾九征不答,只沉默的催马狂奔。 然而二人还不等来到玉春坊,徐长宁迎面就看到了一群熟悉的人策马而来。 徐滨之面色阴沉的端坐马上,二老爷徐涣之紧随其后,她的未婚夫婿陈青宣脸色铁青的也骑着一匹黄骠马,后头还跟着若干今日的宾客与徐家的男丁。 一群人浩浩荡荡,街上的百姓见了他们的阵仗都赶忙避让开。 徐长宁不信以素日里徐家的态度和行事风格,他们会给自己撑腰,但依旧泪眼朦胧的招手,低声唤着:“父亲,二叔。” 顾九征低头看了坐在自己身前的徐长宁一眼,在心里转了一路的怀疑又消了一些。 两厢靠近,纷纷翻身下马。 徐长宁被“忘”在了马背上,看着顾九征一下下用马鞭拍着手心,信步来到徐滨之、徐涣之和陈青宣等人的面前。 宾客之中,便有个姓赵的御史责问道:“顾二公子今日这是何意?徐阁老家中大喜的日子,都被顾二公子搅了。便是顾二公子仗着有摄政王撑腰,也不能如此为所欲为,成何体统!” 徐长宁期期艾艾地瞧着,心里却暗暗敬佩,这位赵御史敢于直言,已是难得了。 顾九征全然无视了赵御史, 只对徐滨之拱了拱手:“徐阁老。” 态度极为轻慢,甚至旁人都被他无视了。 徐滨之冷着脸吩咐身后的随从:“还不去扶四姑娘下来?” “是。”随从们应是。 徐长宁视线落在陈青宣身上,见他脸色铁青,面带挣扎,却并未有动作,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随从到了近前,双手拢着,用袍子垫在手心。徐长宁便踩着对方的手借力下了马。 脚踏实地后,徐长宁低垂着头,抽抽噎噎地回到徐滨之等人面前无言行了一礼,就站到了徐滨之身后。 她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眼珠一转,便扑簌簌地落下泪来:“父亲,女儿想先回家去。” 听她哭得嗓音沙哑,簇新的蜜合色褙子上还有不起眼的几处沾染了青草汁,徐滨之眉头皱眉的更紧。 “顾二公子,”徐滨之声音慢条斯理,也并未拔高,可语气中的不满和威严却毫不掩饰,“今日这般做法,到底是何意思?若顾二公子不能给我一个解释,我便要去摄政王跟前问个清楚。” 二老爷一听,当即吓得面无人色,急忙拉徐滨之的袖子,满脸堆笑地打圆场。 “大哥这话说的,顾二公子想来是有正经事办,想是四丫头从北冀国回来,知道一些什么,顾二公子为了国事,情急之下就先将人带走去问了。” 二老爷将理由想的天衣无缝,宾客之中有人点头,就连陈青宣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顾九征却并不走二老爷给他铺的台阶儿:“徐阁老莫生气,之所以将四小姐带走,着实是因在下心中对四小姐极为仰慕,只不过将人带走后,冷静下来,又自觉此事办的不妥,只好将人又带回来。” 徐长宁听得眉头直跳,面上的悲伤和委屈险些装不下去。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如此时刻,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做实了她与他之间的确是有点什么? 徐长宁虽不想嫁给陈青宣,可也不代表她就愿意与顾九征扯上关系。 徐滨之面沉似水,胡须颤抖着,却没说出话来。 徐二老爷却是张大了嘴,眼神在顾九征和陈青宣之间来回了几次,仿佛在估量这二人到底谁更适合做侄女婿。 不只是徐二老爷, 在场之宾客大多都与他是相同的反应。 徐长宁打量过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左前方的陈青宣身上,这人脖颈通红,像是被什么烫伤了,浑身紧绷,显然是愤怒到极致。 她不介意添把柴。 “你,你简直胡说八道!”徐长宁大怒,指着顾九征,气得话都说不顺,“我与你有什么相关,你为何如此诋毁我的清誉!” 徐滨之面色凝重。 二老爷已是回头怒瞪徐长宁,沉声斥道:“宁姐儿,你还不先回去休息,还在此处,不怕丢人现眼吗?” 徐长宁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陈青宣,抿着唇声音软软的反驳:“二叔这话没道理,被闯进府中,抢走未婚妻和闺女的并不是我,甚至眼下都不敢讨回一个公道,丢人现眼的人也不是我。” “你!”二老爷不可致信地瞠目,狠狠瞪着徐长宁。 徐长宁一句话,将在场所有不敢反驳顾九征的人都骂了。 陈青宣也似被抽了一鞭子一般,回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徐滨之眉头紧锁着,上前一步沉着脸做请的手势:“顾二公子,请回吧。” 顾九征嘲讽地看了看面前这一群人,用马鞭点了点徐长宁的方向,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看着顾九征离开的背影,徐滨之脸色已彻底黑沉下来,回头见周围甚至还有不少百姓在围观,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便低声斥道:“还不回府,还等什么?” 说着竟越过了徐长宁,自己上了马,先一步策马离开。 二老爷、陈青宣等人也都上了马,宾客们面面相觑,看了一眼被丢在原地的徐长宁,也不好多管别人的家务事,也只好跟上了徐阁老的步伐。 徐长宁站在原地,看着徐家人离开的背影,红肿的眼圈里流下眼泪,心里却在冷笑,看看,这就是他那满口仁义道德、国家大义的父亲。 关键时刻,竟是可以抛下女儿就走的,这也着实是他素来的老作为了。 ------------ 第二十一章 再加一把火 幸而徐长宁被留下之处距离徐家不远,她从小被北冀抓去,也没机会缠足,一双天足不多时就走到了府门前。 “四姑回来了。”刚到门口,徐滨之身边的长随孙吉祥便迎了上来,“老爷吩咐小人在此处等着您,请您先去外院书房,老爷有话要问。” 徐长宁微微颔首:“我这就过去,还劳烦你先命人给老太君和我母亲报个平安。” “您放心,大老爷已与老太君和大夫人一众主子说明白了。” 徐长宁便放下心,跟在孙吉祥身后进了大门,右转过了二道仪门,便进了一条东西向的巷子,转了个弯进入垂花门,便是一个宽敞的院落。 院子里布置的安静雅致,除了葡萄架下摆设着石桌石凳,四周还用水缸仰着巴掌大的红锦鲤。 徐长宁左右瞧瞧,便径直来到正屋门前。 孙吉祥在门外低声道:“老爷,四小姐回来了。” 等了片刻,徐长宁才听见里头传来低沉的一句:“让她进来。” 孙吉祥便侧身为徐长宁撩起门前悬着的宝蓝色锦缎门帘。 一进屋内,便能闻到清爽的松柏清香,徐长宁穿过铺了木质地板的正屋,穿过落地罩来到侧间。 徐滨之端坐一张黑漆大画案后,背后是和身侧是落地的书架,上头琳琅满目的堆满各色书籍,地上一口半旧的白瓷大缸,里头插插满了画卷。 徐长宁的视线从桌上半旧的文房四宝移开,屈膝行了礼:“父亲。” 屋内一片安静,只有滴漏发出轻微的声响,日头已经西斜,屋内的光线也泛出柔和的橘红,将徐滨之的侧脸勾勒出深浅明暗的轮廓,平白就多了几分阴森与威严。 “看来我是低估了你。”徐滨之的声音毫无感情,“说吧,你是如何与顾二公子有了瓜葛的?” 徐长宁低垂着头,不让自己的嘲讽与愤怒表现的太过明显:“父亲这话说的,女儿听不懂,我回国后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有出去的时候,也都是被迫。父亲为何不去问顾二公子,反而来问我?” “狡辩。”徐滨之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蹭的站起身道,“顾二公子是什么人?这些年来从未有过这种时候,若没有原因,他不会只盯上了你。” 徐长宁猛然抬头,明亮的双眼望着徐滨之,仿佛重逢后第一次认识了他。 “父亲难道不该是护着女儿的吗?女儿被人抓了去,父亲不为女儿出头,反而来质问女儿缘由?” 徐滨之冷笑:“你不要避重就轻转移话题。顾二公子的脾气我知道,他不会随意便闯如别人家中掠走女眷,这么多年,顾二公子就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你二叔说的对,‘苍蝇不叮无缝蛋’,定然是你这里做了什么才,才引起顾二公子注意。” 看着徐滨之一本正经的面孔,徐长宁心里若还藏有一星半点对父爱的希望,如今也彻底破灭了。 小时候,徐滨之总是将她带在身边,亲自给她启蒙,教导她知识和为人处事的道理,因太喜欢她,就是随着顾天麟去边疆,也要将她也带上。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不过是自作多情,甚至她都被北冀抓去了十年,靠着自己的努力活到现在重回家中,还曾对父爱抱有期望。 多可笑? 徐长宁笑了笑,眼里又干又涩,哭不出一滴眼泪,冷下脸道:“既然父亲不愿为女儿讨回公道,我也无话可说。女儿也不知是怎么就引起顾二公子注意了,他几次三番如此,我也没法子。” “那你就安分守己一些,不要与摄政王府的人有任何瓜葛。”徐滨之严厉地呵斥。 似乎已忍耐到极限,徐长宁咬牙道:“不与他近,难道去做你笼络你弟子的工具?” “你!”徐滨之瞪眼。 徐长宁道:“我才回到家中,被人几次三番的欺负,您不给撑腰不算,还要将错处都赖在我的头上,甚至将我随便就许给了人,父亲当年让我代替顾二公子被抓,难道还没博足摄政王的好感?” 徐长宁的声音又娇又软,可她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刀子一般,扎的徐滨之面色扭曲。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徐滨之终于狠狠砸了一下画案:“滚出去!” “我知道父亲看我不顺眼,我也不留下讨嫌了。”徐长宁礼数周全的屈膝,便背脊挺直的离开了书房。 站在廊下,被斜阳的余晖刺的眯起红肿的双眼,徐长宁面无表情的走向内宅。 路上所遇得下人照旧恭敬行礼,可徐长宁明显感觉到这些人的态度与从前不同。 好在,今日之事已闹成这样,以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的性子定不会忍耐,这门亲事八成是结不成了。 刚这样想着,徐长宁眼前忽然白光一闪,走向内宅的甬道瞬间扭曲,周遭景物一变。 红帐幔,红桌巾,一身红的她坐在铺设了大红锦缎床单的拔步床沿,红盖头被她抓在左手,右手一摸,满床是莲子、花生、铜钱等物。 徐长兰熟悉的声音微微气喘,从隔壁传来。 “青宣哥哥,我,我实在不该……今天可是你与四姐的好日子,你别……” “别理那贱人,”陈青宣的声音十分沙哑亢奋,“她若不是嫡女,我会要她那残花败柳?” 一阵白光闪过,景物变换,徐长宁扶着二门内甬道的墙壁,额头冒汗急促的呼吸。 怎么会这样?难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还是没能摆脱陈青宣,甚至和徐长兰一起成了陈青宣的人? “四小姐,您怎么样?”二门上的仆妇担忧地望着徐长宁。 徐长宁摇摇头,笑道:“多谢嬷嬷关心,我刚才有些头晕,这会子已经好了。” “奴婢扶您去荣鹤堂吧。”婆子殷勤的扶着徐长宁手臂。 徐长宁此时头晕腿软,也不推辞,道了谢就大大方方的任婆子搀着,心里却在飞速计较。 看来她还要再加把火才行! ------------ 第二十二章 难道还买一送一? 徐长宁一路来到荣鹤堂,进大门,过穿堂,就见大丫鬟喜桂正吩咐小丫头子们去点灯。 一盏盏红灯笼被长杆子挑着挂在廊下,将院中各处撒上了柔和的暖光。 “四姑娘。 ”喜桂见了徐长宁,忙屈膝行礼,偷眼打量她的模样。 徐长宁并不在意众人的视线,只笑着问:“老祖宗可在吗?” 这里是老太君的荣鹤堂,老太君不在这里还能在哪? 喜桂愣了一下,就明白徐长宁是想打听现在还有什么人在。 这位毕竟是大老爷的嫡女。 喜桂便堆着笑迎上来,道:“在呢,在呢,老太君,三位夫人,还有陈家的老太太和陈夫人这会子都在呢。” 徐长宁便点头道:“我想去给祖母请安。” “您请,方才老爷已经命人来吩咐过了,老太君也正等着您呢。” 喜桂撩起了湘妃竹帘,恭敬的请徐长宁进去。 绕过屏风,来到老太君平日待客用的侧厅,就见满屋子珠光宝气的妇人和徐家各房的千金此时都在。 徐长宁自回府后,家里的姑娘还没聚的这般齐过。 “老太君,母亲,各位长辈安好。” 徐长宁笑着上前行礼问候。 孟氏前倾着身子,仔细将徐长宁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外,其他并无不妥,这才略微放下心。 陈老太太和陈夫人却是出乎徐长宁意料的笑着道:“看你,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出去办差辛苦了,快坐下歇一歇。” 老太君慈爱的笑着,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亲家说的是,宁姐儿,来祖母这里坐。 ” 徐长宁颇觉得意外,本以为进了这个门,少不得要一阵暴风骤雨的,不想老太君和陈家人竟都是这样的态度。 “好孩子,累了吧?”老太君搂着徐长宁的肩膀拍了拍,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便笑着道,“待会儿祖母让他们预备你爱吃的,咱们好生补一补,瞧你身子弱的。” 徐长宁这下子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她在订亲宴上,被外男半路抢走,她出门时甚至还听见陈老太太和陈夫人大喊什么“野男人”,都闹成这样了,他们还能对她如此客套? “你父亲都告诉我们了,顾二公子抓住了几个探子,却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北冀国人,知道你在北冀日久,这才急着找你去分辨一番,随后就将你送回来了。” 徐长宁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了然。 今日之事闹的那么大,顾九征在街上说的话,有可能瞒得住一时,却瞒不住一世。 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未必不知情,只是他们想保住这门好亲事。 老太君笑眯眯的道:“还有一桩喜事要与你说,你知道定然开心。” 徐长宁笑着问:“祖母自然是一心为了我好的,您说的喜事,自然是好事。” “可不就是一件好事?”老太君揽着徐长宁纤弱的肩膀,慈爱地道,“才刚你回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妥当了。你在北冀国十年,这才刚回家,还没什么机会与家里人相处,今年也要出门子了 ,我便想着在你的姐妹中选一个聪明伶俐的,做你的媵嫁,将来到了陈家,与你一同侍奉夫君,孝顺公婆,你说可好不好呢?” 怪不得陈家人如此平静,原来是已经得了补偿了,嫌弃她是“残花败柳”,所以搭赠了一个清白的庶女。 还不等得夫君的喜爱,就先平白多出个情敌,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即将出阁的姑娘身上,都说不得好吧? 纵然她并不想嫁给陈青宣,此时所也被激起了怒气。 但徐长宁在北冀国官场打滚多年,越是动气时,反而越让人看不出情绪。 “这感情好,九妹妹蕙质兰心,我很是喜欢,将来我们也能相处的好,”回头笑望着徐长兰,眼角扫韩姨娘低垂的脸,徐长宁轻笑了一声,“其实孙女倒是觉得,九妹妹这般才华品格儿 ,与陈公子其实是天生一对。做个媵妾着实是可惜了。倒不如我让贤,让九妹妹做个正房才好。”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 孟氏握紧了圈椅的扶手。 韩姨娘和徐长兰却都是面色一喜,但分辨不出徐长宁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倒有些踌躇了。 陈夫人忍耐了半晌,终于没憋住:“四小姐这话说的,好像活生生的大姑娘成了大萝卜一样,难道这事儿还能凭你一张口,说改就改了?订的是嫡女就是嫡女,难道还能中途换人?” 徐长宁诧异地看着陈夫人,局促地站起身,怯怯道:“陈夫人息怒,我不在时,您不也议好了媵嫁之事吗? “活生生的大姑娘不是大萝卜,自然也不能平白说做妾室就做妾了。我父亲好歹是当朝阁老,即便九妹妹是庶女,难道还做不得寻常人家的正房夫人吗?” “你!”陈夫人闻言,当即满脸张红。 老太君也呆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韩姨娘。 主意是韩姨娘出的,她也想不到徐长宁敢当众什么都说出来。 仔细打量徐长宁的模样,仿佛吓得要哭出来了,她说出这般让人下不来台的话,难道只是因为天真直爽? 孟氏笑了笑,道:“好了好了,毕竟结亲是结两家只好,这件事,还是要与我家老爷商议,再要问过陈公子的意思才是的,若是陈公子不喜欢,怕是咱们做长辈的安排再多也是无益。” 孟氏的一句“不喜欢”,将徐长兰说的脸色惨白。 老太君也意识到自己私下里做的这件事有可能坏了儿子的事,就赶忙转移话题,叫了蔡嬷嬷到跟前:“你去外院,告诉大老爷和陈公子,今晚上要摆宴,咱们一家人一起用饭,也好彼此熟悉熟悉。” 蔡嬷嬷便点头应下,快步出去了。 谁知不过片刻,蔡嬷嬷回来时,脸色却很尴尬,屈膝行了一礼道:“陈公子说是晚上有些事,要急着去办,不能留下用宴了。另外,顾二公子方才命人送两大樟木箱子的东西来,说是给四姑娘的,大老爷让给抬进内宅来了。” 众人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将或者诧异、或者妒忌,或者打量视线落在徐长宁身上。 徐长宁蹙眉,顾九征这又是在搞什么? 陈老太太和陈夫人对视了一眼,便一同起身笑着道:“既是如此,我们也不久留了。” 老太君的脸色有些尴尬,又出言挽留,可陈家婆媳不肯再留,也就只好客气的将人送出去。 老太君身份高,不好亲自相送,便吩咐孟氏与徐长宁:“你们都出去送送。” “是。”孟氏笑着起身,将手交给徐长宁搀着,与陈家人一起离开了荣鹤堂。 一路上,两厢都有些沉默,徐长宁与孟氏一同将人送到了垂花门前。远远便看到一个高挑的青年站在二门前,徐滨之身边的长随孙吉祥提灯在旁边伺候着。 “宣哥儿。”陈夫人见了儿子,当即欢喜的叫了一声。 陈青宣点点头,视线越过祖母和母亲对,落在了徐长宁身上,遥遥的给孟氏行了礼,这才道:“四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 第二十三章 这就是套路 徐长宁心下暗嘲,这人的胆子不小,这会子在两家的长辈跟前,都敢单独叫她去说话,可方才在顾九征面前,却屁都不敢放一个。 徐长宁看向身边的孟氏,低声道:“娘,我过去说几句话就回。” 孟氏满眼担忧,今日发生的事闹的不小,她虽未跟去,也多少知道一些缘由,此时生怕陈青宣会冲动之下伤害徐长宁。 毕竟,哪个男人定亲宴上未婚妻被抢走,偏又不敢反抗,会不憋气呢? 看到母亲的担忧,徐长宁低声安抚道:“您别担心,这是在咱们家里呢。” 孟氏犹豫一下,点头道:“也好。” 徐长宁便点点头,走向陈青宣身边,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也都站在二门边上,远远看着。 陈青宣见两家长辈都在,客气的拱手行了一礼,这才单手做请的手势,示意徐长宁到一边的假山石旁边站定。 确定距离已足够远,长辈们听不见他们的话音,陈青宣压低了声音。 “四小姐,你为何要跟着顾二公子走了?为何不当面严词拒绝他?相信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你只要高声说个不字,必定会有正义之士挺身而出为你说话的,那顾二公子虽然跋扈,可到底也是个要脸面的人,难道还会继续强行将你带走?可你却偏没吭声!” 陈青宣一面说着,一面激动地鼻翼扇动,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 徐长宁抬起头,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望着陈青宣,怯生生道:“陈公子当时是不是去更衣了,所以才不在场?” 陈青宣一愣。 “我就知道,陈公子若是在场,必定会站出来高声对顾二公子说个‘不’字。我着实是太没用了,当时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想来陈公子是今日定亲宴的男主角,您若是振臂一呼,必定会有正义之士挺身而出的。” 陈青宣听得脸上腾的一阵火烧,仿佛这辈子的脸都在徐长宁的面前丢尽了。他觉得徐长宁是故意的,可她的眼神太过清澈,神色太过依赖,那张精致得如雕如琢的小脸上神色凄楚,叫人心生爱怜。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应该不是在讽刺他吧? 徐长宁心下嗤笑,这么个怂包,当时不敢出头,现在却将所有错都推到女子的身上,这也算个男人?她岂能让徐家将来断送在这种人手里? 美眸一轮,心里就有了计较。 “陈公子……”徐长宁眨了眨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柔软的声音含着几分羞涩,轻声道:“承蒙公子不嫌弃,今日出了这般的事,依旧如此有担当。只是小女子实在福薄,年幼时被北冀国抓去,如今虽是清白之身,也有人背后非议,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 她说着,便有泪在微红肿的眼中打转儿,眸子在灯光之下显得越发晶莹闪烁,勾魂夺魄。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陈青宣此时望着徐长宁,已是心旌摇动。 徐长宁轻声道:“方才贵府上的老太太与太太都已说了,已为你选中了我的庶妹九姑娘,我这妹妹模样生的极好,性情也温婉,自小饱读诗书,又无闺誉上的污点,着实比我好得太多了。” 她的话音最后落入喉间,变为叹息:“陈公子状元之才,也该有一位这样的佳人来婚配的,而我却不配……” 陈青宣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看着她低垂螓首泫然欲泣的模样,热血翻动之下,焦急地道: “我没有,我当时见了你,便已是倾心,这些年我在恩师的关照之下,时常于府上走动,若是我对九姑娘有心,早便可以提了,又何至于等到遇见你?” 她不信陈青宣与徐长兰之间全无瓜葛,当然是因为徐长兰是庶出,他看不上庶女,才临时换了目标。 徐长宁心下腹诽,面上却满是感动:“陈公子,你,你还愿意……” 陈青宣心荡神驰,上前一步想握徐长宁的手,又碍于远处有长辈看着不敢动作,局促地在袍子上搓了搓。 “只要你与顾二公子没有什么,我自是愿意娶你为妻的,你可愿意?” 徐长宁羞涩的垂眸,声音更低了:“我,我自是……可顾二公子毕竟是摄政王府的公子,今日闹了这么一场,还不知摄政王是否知情,后来又要做什么也未可知。我是怕陈公子会因我而被带累了官途啊。” 这么一说,倒激起了陈青宣的满腔豪情。 “我虽才刚入朝,可我早看不惯摄政王把持朝政,难道此番他纵容儿子来搅我的婚事,我还要一声不吭的忍让不成?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便豁出去与他斗一场,相信清流文臣必定会站在我这一边!” 陈青宣将话说出口,心里也越发激动了,这不正是他扬名的好机会? “陈公子果然真男儿!”徐长宁似感动至极,哽声道,“如果陈公子能顶得住摄政王的压力,那你就是真正的英雄,我又怎会拒绝嫁给一个英雄?原是我将陈公子看低了,公子是清流文臣,当今状元,又怎会惧怕一个摄政王?” 退后两步,徐长宁屈膝一礼,郑重道:“小女子静候佳音。” 陈青宣热血沸腾,重重点头:“你等我。” 说罢又深深地望着徐长宁,将她娇软玲珑的身段看在眼中,越发觉得心荡神驰、文思翻涌,甚至还没离开徐阁老府,一篇讨伐顾九征的檄文便在脑海中成型了。 徐长宁羞涩的低着头,只微微应了一声。 陈青宣就大步走向了陈老太太和陈夫人身边,先给孟氏行礼:“师母,青宣告辞了。” 孟氏微笑颔首:“回去好生休息,莫要读书太晚了。” “是,多谢师母挂心。”陈青宣笑着应下,回身扶着陈老太太:“奶奶、娘,咱们走吧。” 陈老太太与陈夫人便又与孟氏道了别。 徐长宁扶着孟氏走在回清欣园的路上。 “宁姐儿,顾二公子是不是对你有意?”孟氏压低声音以气音问。 ------------ 第二十四章 当枪使 徐长宁苦笑,顾九征那个混蛋,他们的牵扯可多了去,只是他对她有的是敌意、杀意,唯独没有情意。 “娘,我虽与顾二公子有一些渊源,到底我们也都大了,如今我也是无心的。” “那你对陈公子呢?”想起方才远远看到的画面,孟氏的心都揪了起来,她最是明白所托非人的痛苦,但又怕伤了女儿的心,只能斟酌言辞。 “陈公子的家人,的确不是好相处的,他们又提出要个媵嫁,兰姐儿和韩姨娘的性子差不多,我怕你嫁过去,非但要吃婆母的亏,还要吃妾室的亏。” 说到此处,孟氏停下脚步,拉着徐长宁的手将声音压的更低:“宁姐儿,起初娘觉得你若是不喜欢,推了这门亲倒也无妨,可现在看来却……娘是怕你将来受苦。” “娘,我懂的。”徐长宁抱住了孟氏,母亲身上有淡淡的药味,却最是能让她安心的气息,“您别担心,女儿有分寸,不会让自个儿吃亏的。” 孟氏的手落在她的头上,徐长宁就像一只被爱抚着的小猫,舒服的眯起眼。 “好吧。”孟氏笑着道,“娘看得出你心里有成算,那便凭你这小丫头去做,可只有一样儿,你要记得,娘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儿的,遇到危难的事,你尽管告诉娘,我虽身子不如从前好了,可护着你还是护的住的。” 徐长宁感动得眼圈里蓄满了泪,重重的点头:“娘,我知道了。” 母女二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孟氏才带着徐长宁回到了荣鹤堂。 此时天色晚了,老太君已吩咐了摆饭,留了三房的女眷都在一起用饭,仆婢们忙碌的来回穿梭,铺设桌巾的,提食盒的,端茶碗的,忙忙碌碌热热闹闹。 徐长宁扶着孟氏刚进门,老太君就问道:“人已经送去了?” “回母亲,已经送去了。”孟氏笑着走到老太君身边行了礼,就又轻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徐长宁也不知母亲到底说了什么,反正老太君听了孟氏的话,面上隐有的愠恼都不见了,甚至笑眯着眼睛念了两声佛。 “好了,好了,今日不要你们立规矩,都坐下来,大家一起用了饭,回去各自休息便是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吩咐三个儿媳。 二夫人察言观色,见老太君高兴成这样,就知道徐长宁的婚事又有转机,笑着道:“母亲疼媳妇,媳妇也不好不懂事啊,何况媳妇伺候您用饭已经习惯了。” 二夫人身子康健,多站一会儿也没什么,三夫人也是如此。只有孟氏体弱多病,多站一会儿额头就要出汗的。 孟氏笑望了一眼不怀好意的二夫人,道:“二弟妹说的是,媳妇愿意服侍母亲。” 说着便接过蔡嬷嬷递来的公筷和小碟,拣了几样老太君爱吃的放在她的手边。 老太君笑得见牙不见眼,吃了几口就再次让三个儿媳都入座。 二夫人这下也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趾高气昂的看了一眼孟氏,便坐下了。 饭罢用了茶,众人又陪着老太君凑趣片刻,就各自散去。徐长宁送了孟氏回清欣园休息,看着母亲吃了药睡下,便也打算回自己的陶然园。 谁知道转过拐角,已经瞧见陶然园的院门了,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四姐姐。 ” 徐长回头,笑望着相携而来的徐长绯和徐长兰。 “这么晚了,二位妹妹还没回去歇息?” 徐长兰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眼睛都是红肿的,只苦笑了一下,不发一言。 徐长绯见徐长兰这个窝囊模样,眼睛一瞪,拽了她一下:“你倒是说话啊。” “别,七姐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没用的东西!”徐长绯低声呵斥,索性上前一步替徐长兰出头,“四姐姐倒是好手段,一面勾引了青宣哥哥,一面又能勾引顾二公子,引得顾二公子来抢亲不算,还往你院子里送东西,怎么着,四姐姐这是要卖身?” 徐长宁冷下了脸:“七妹妹慎言,你好歹是大家闺秀,别跌了徐家的体面。” “有人做都做得出来,难道还怕我说?”徐长绯尖声道。 “七妹妹倒是急公好义,敢问七妹妹,这件事与你有关吗?况且今日之事早已解释开了,我是有差事要办,祖母和我父亲母亲都没说一句不是,陈公子也不在意此事,难道七妹妹这是想当徐家的家了?” 说到此处,徐长宁挑起秀丽的眉,音调拉长:“还是说,这是二婶的意思?” “你!”徐长绯一噎,冷笑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韩姨娘与我母亲本来是好意,九妹妹肯答应委屈自己去为你做媵,与你一同侍奉夫君,也好弥补你的不足,将来内宅中也好有个照应也是一片真心,就连老太君都点头了的事,你却在外人面前阴阳怪气的,什么‘大姑娘’‘大萝卜’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原来这事儿还有二夫人的手笔? “九妹妹一心为我,我自然知道,老太君、二婶和韩姨娘的情我也领,”徐长宁无辜地眨巴着眼,“今日下午我分明将正妻的身份都让了出来,想成全九妹妹的一片深情了,怎么到你这里,我就成了不知好歹的人?” “你胡说,你分明是挤兑……” “七妹妹,还是该多吃一些核桃的,对脑子好。”徐长宁诚恳的建议。 徐长绯被气了个倒仰,咬牙切齿恨不能撕了徐长宁的肉吃。 徐长宁端正了神色,看了一眼一直不发一言的徐长兰,满脸羡慕地道:“七妹妹与九妹妹感情真好,每次九妹妹的事,即便九妹妹不开口求,七妹妹都愿意出头,宁可自己背着不是也在所不惜,我当真太羡慕了。也是我没福气,没能从小就在家里,与你们一同长大。” 徐长宁摇着头,长叹了一声,拍了拍徐长绯的肩膀:“好在来日方长,咱们姐妹往后好好相处吧。”送上一个微笑,便转身进了陶然园。” 徐长绯却将眉头拧成了疙瘩,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徐长兰。 徐长兰心里突突直跳,拉着徐长绯的手道:“七姐姐,你真好,妹妹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好……” 一墙之隔,徐长宁听见徐长兰这一句,嗤笑了一声,懒得再听她们多言,只管回房休息。 次日昏省过后,孟氏正与老太君提起要请个西宾回家里来教导姑娘时,却见蔡嬷嬷快步进了门来。 看她神色不对,老太君疑惑地问:“怎么了?” 蔡嬷嬷道:“老太君,外头彻底乱了,陈公子连夜写了声讨顾二公子的檄文,张贴的满城都是,还号召了不少同窗和同榜,将摄政王府二公子在抢亲的恶行给吵嚷开了。现在这事儿传的满城风雨, 就连摄政王好像都知道了!” ------------ 第二十五章 又一个变化 “怎会这样?”老太君担忧地紧锁眉头。 二夫人唬得当场跌了茶碗,茶叶泼了自己满裙子:“哎呀!” 婢女手忙脚乱的拿了帕子帮二夫人擦腿上的茶,二夫人却焦急地道:“这陈公子怎么能如此想不开,竟做出这等招灾惹祸的事?顾二公子可是摄政王府的人,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前程都不想要了,敢去写什么檄文?” “这可不好办啊!”三夫人李氏也一样忧虑,“摄政王权势滔天,得罪了他老人家,万一摄政王震怒,陈公子岂不是前程都没了?” “前程没了也就罢了,他可是咱们家的准四姑爷,万一带累了咱们家怎么是好?”二夫人急的直跳脚。 老太君被他们说得脸色发白,焦急地吩咐蔡嬷嬷:“快快快,去外院看看老大他们回来了不曾,若是回来了,叫他们立即进来见我,就说我有急事!” “是。 ”蔡嬷嬷紧张不已,忙冲了出去。 一道镂雕屏风相隔的里间,徐长宁正与徐家的几个姑娘坐在一处,将外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陈青宣肯上当,这就好办了。 徐长宁甚至闲适的端起茶碗来吃了一口。 徐长兰却是脸色煞白,焦急地低声道:“这可怎么是好?青宣哥哥太傻了,做什么要去硬碰。” “啧,即便是陈公子有个什么,也轮不到九妹妹担忧吧?”徐长蔓最是看不惯徐长兰素日的做派,冷笑了一声。 “四姐姐是未来正妻,尚且称呼一声陈公子,你却像是与陈公子多亲昵似的,一口一个青宣哥哥, 我听了都腻得慌,陈公子写不写檄文,轮到你一个未来的小妾担心么?” 徐长兰闻言,险些无法维持端庄和柔弱,咬牙切齿地将要出口的恶言咽了下去,只不做声低头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长蔓翻了个大白眼,起身就先走了。 徐长宁便也不多留,带上缨萝和君桃回了陶然园,才刚预备好了点心和热奶茶,宝哥儿和佑哥儿就手拉着手一起来了。 “四姑姑,我们来啦!” 徐天宝和徐天佑倒腾着小短腿,一左一右的冲到了近前,先是憨态可掬的给徐长宁行礼,然后一人一边扑倒徐长宁怀里。 “四姑姑,今天给我们讲什么故事呀?” “是呀四姑姑,前几日你讲得北冀国那些人如何在冬日里躲避野狼,是真的吗?” 徐长宁搂着两个侄子,喜欢的眉眼弯弯,一边的君桃和缨萝见了,也都禁不住笑起来,去将徐长宁吩咐预备的果子也端来。 “当然是真的了,那是姑姑亲眼所见的。” “哇!”徐天宝眨巴着和徐长宁颇像的大眼睛,捧场的道,“四姑姑你好厉害呀,怎么什么都知道?” “娘说了,因为四姑姑不是井底之蛙,是见过大世面,真正有本事的人。”徐天佑奶声奶气,语气认真。 徐长宁听得禁不住笑,她的大嫂是个极好的女人,从来不背后嚼舌人是的错处,这样的女子,带出来的孩子也坦荡。 徐天宝像个小糖糕似的粘着徐长宁:“四姑姑四姑姑,再给宝儿讲一讲北冀人都吃什么嘛,他们真的吃生肉吗?” “是呀,他们真的吃生肉吗?好多人说北冀人都是茹毛饮血的妖怪。” “好,那今儿就说说北冀人都吃什么。”徐长宁给两个孩子拿了点心吃,就拣自己在北冀的所见所闻,选好玩儿的给他们听,趁机教他们一些常识,还教了几个字。 俩人缠着徐长宁听故事,午饭也在陶然园吃了,午睡过后,阮氏带着身边的橘红找了过来。 “大嫂。”徐长宁笑道,“可是教功夫的师父已经来了?” 阮氏笑着点点头,指尖点了两个小调皮的额头:“陆师傅已经来了,你们还不快去?整日就知道缠着你们四姑姑。” 徐天佑和徐天宝吐了吐舌头,乖乖给阮氏和徐长宁行了礼,才在橘红的陪伴下离开了陶然园。 徐长宁就请阮氏坐下吃茶,将白瓷茶碗捧给了她,一抬头,却见阮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嫂,可是有什么事?咱们都是自家人,大嫂不要与我外道才是。”徐长宁笑容真诚,脸颊上的小梨涡十分讨喜。 阮氏叹了一声,怜惜地拉住了徐长宁的手:“四妹妹,你要想开一些,好姻缘会有的,如今不能成的,说不定是你缘分没到,将来会有更好的人来与你婚配的。” “大嫂?”徐长宁心下一喜,却不表现出分毫,只是迷茫地忽闪着长睫毛望着阮氏。 “哎……方才公爹回了清欣园,告诉了婆母,今日摄政王府的八大侍卫亲自去了一趟翰林院,似乎是摄政王得知了檄文的事,颇为不悦,叫身边的人去警告了陈公子,陈公子转头就跟公爹说了,与你定亲之事……说是不做数了。” 徐长宁欢喜的恨不能出去放挂爆竹来庆祝,可她不能叫人看出端倪,就只点点头道:“这种事,强扭的瓜不甜。” 看她如此懂事,又如此稳重,阮氏对这个小姑越发的喜欢和怜惜,轻声叹息道:“方才,婆母与公爹又拌了几句嘴,公爹虽然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婆母依旧气的不轻,我服侍婆母休息了,才来告诉你。稍后老太君处少不得要与你说起这些,我想提前让你知道了,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大嫂,多谢你。”徐长宁拉着阮氏的手,满是感激与动容地道,“这些年,多亏了有你。” “四妹妹说的哪里话?你大哥在时,时常就与我说起你,咱们姑嫂虽未谋面,我心里对你却已经很是熟悉。你大哥没有福气,早早就去了,咱们一家人就更要相互扶持。”阮氏眉眼温柔,声音也温柔。 徐场景动容的点头,刚要说话,院子里就传来了蔡嬷嬷中气十足的声音。 “四姑娘在吗?老太君吩咐您去一趟荣鹤堂,说有要紧的事要吩咐。” 徐长宁与阮氏对视了一眼,便都撩帘子出门,到了廊下。 “劳烦蔡嬷嬷走一趟,我这就随您过去。”徐长宁客气的与蔡嬷嬷打了招呼。 两人便一同离开了陶然园,来到了荣鹤堂。 徐长宁敏锐地察觉到路上所遇的仆婢,看她的眼神又有不同,蔡嬷嬷亲自为她撩起门帘,徐长宁进了屋,绕过喜上眉梢的大插屏,却见韩姨娘、徐长兰和老太君三人都面带喜色,正低声说着什么。 见徐长宁来,老太君才端正了颜色,慈爱笑着:“宁姐儿来了,来,到祖母身边来坐。” 徐长宁心头一跳。 若是陈家与阁老府退了亲,老太君、韩姨娘和徐长兰不会是这幅表情。 难道她的计划没有成功?陈青宣与徐家的牵连还没彻底斩断? ------------ 第二十六章 见风使舵 老太君笑容慈爱、慢条斯理地道:“宁姐儿,你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可对不对呢?” “这话自然是对的,”徐长宁打量老太君的神色,笑着点头道,“我们年轻,能见过多少世面?这种事到底是要听从长辈安排才是,长辈做什么决定,也都是为了我们好的。” 老太君听了这话,就像是三伏天里吃了一碗绿豆汤,每个毛孔都透着舒爽:“好孩子,祖母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说着话还瞪了韩姨娘一眼。 徐长宁看见韩姨娘尴尬地笑了笑,便知道她方才必定挑拨过了。 “哎,我们做长辈的,就是希望小辈儿们都能过的好。没有做长辈的会去害自己晚辈,你说是不是?” “祖母说的是。”徐长宁乖巧地点头。 老太君信心十足地道:“是这么回事儿,你与陈公子的订婚宴左右也是没办完成,后来也是被人给搅合了,也便不做数了。” “陈家如今找了咱们家来,因先前你也有了话在,希望你九妹妹能去陈家做个正房,陈家便改了主意,定了你九妹妹为正妻,你说这可好不好呢?” 徐长宁一时间对老太君为人处世的底线又有了新的认识。 且不论这婚事她想不想要,便是她不想要,退了她的亲事,让庶女去做正妻,还美其名曰是因为她高风亮节让出去的,还来问她好不好。 她当然觉得很好,能摆脱那么个人渣,哪里能不好? 韩姨娘见徐长宁回答的有些慢,便趁机挑拨。 “四姑娘生气了?四姑娘,你可别怪老太君,这件事到底也与咱们无关,是那陈家先提出来的,九姑娘本来也不想答应,觉得这样做会伤了姊妹之间的和睦,可是陈家点名要让她去做正房,到底陈公子也是老爷的弟子,不好直接扯破了面皮。” “韩姨娘说的是呢,”徐长宁忽闪着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毛,乖巧的拉住老太君的手。 “祖母,陈公子迫于摄政王府的压力,不敢娶我,我也能理解,没因为这件事结仇,陈家还肯要咱们家的姑娘,也是好事。” 一句话,就将方才韩姨娘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那些谎话掰扯了个干净。 韩姨娘羞臊的满脸通红。 老太君和徐长兰自然也听出了话中的意思,面色也都有些尴尬。 徐长兰眼珠一转,眸中立即盈满泪水,抽噎着走到徐长宁跟前:“四姐姐,你要是怪,就怪我吧,这件事全不与祖母相干,你也不要迁怒祖母和姨娘。” “好妹妹,你说这话就是外道了。咱们是亲姐妹呀,”徐长宁声音软软的,笑容满面的道,“咱们自家的姐妹哪里能因为这种事而闹出龃龉?联姻是联两姓之好,你我都是徐家的女儿,谁嫁过去对于家族来说都是一样的。” 最后一句话,着实说进了老太君的心坎里。 老太君也觉得韩姨娘得了好亲事还非要踩上嫡女一脚,着实有些不妥,又瞪了她一眼。 韩姨娘面红耳赤,低垂着头撇撇嘴,退到了角落里。 徐长兰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解。 徐长宁见她一副呆样子,便掌握主动权,笑道:“联姻是为了两家交好,将来九妹妹去了陈家,也要尽全力维护家族颜面才是。” “四姐姐说的是。”徐长兰僵笑着点头. 老太君就欢喜的点头:“好孩子,你最懂事了,这次的事,祖母心里知道,其实你是受了委屈,只是摄政王府势力太大,就连皇上和太后都……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祖母说的极是。”徐长宁便体贴的点头,又安抚了老太君几句。 她现在有些想开了,预兆之中,她嫁给了陈青宣,徐家最后才落得那样的结局,自己才会惨淡收场,如今她与陈青宣之间的关系彻底变了,事情走向已经完全不同了。 经过了抢亲、檄文、换亲这类的事,陈青宣的人生也不可能完全与预兆之中一样,况且只要有她在,把握着家里的风向,陈青宣恐怕也没本事再害徐家一次。 既然徐长兰这么喜欢做状元夫人,便去做好了。 老太君就欢喜的叫了全家人都来,将此事宣布下去,又吩咐韩姨娘去再预备一次定亲宴。 如此一来,徐长宁明显察觉旁人对她态度上的微妙变化。 尤其徐长绯,见了她就仿佛斗胜了的小公鸡,趾高气昂的模样,仿佛赢得了好亲事的是她,看起来无知又好笑。 最高兴的要数韩姨娘,先前心不甘情不愿的准备了定亲宴,如今却都成了给自己女儿预备的,她见了人都多了几分笑脸。 这日午后,韩姨娘正将定亲宴的单子给老太君看:“您瞧瞧,明日的宴,咱们预备这些可好?” 老太君接过单子,韩姨娘立即殷勤的将老花镜仔细取了出来,给老太君戴上。 老太君伸直手臂眯着眼看了,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陈公子毕竟是状元之才,又在翰林院做了编修,虽然兰丫头是庶出,但为了对陈公子尊重,这样办也好看一些。” 一道屏风之隔,与徐长绯正低声说着话的徐长兰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一瞬。 八姑娘徐长蔓闻言捂着嘴低声笑,凑在徐长兰耳边道:“看见没,老太君的心里可明镜似的。” 徐长兰气得脸腾得红了。 徐长绯见徐长兰被欺负了也只知道脸红,屁都不敢放一个,颇为瞧不上,压低声音道: “再怎么说,九妹妹也是状元夫人了,先前有人将媵妾挂在嘴边,如今那人可连亲事都丢了。” 徐长宁抬眸,便见几个姑娘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徐长绯撇嘴,用气音道:“何苦来的,又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姑娘了,为质十年,谁还敢要?不知安分守己,如今闹得这样下场,没带累了全家的姑娘都算是阿弥陀佛了。” 徐长宁“笃”的一声,将茶碗放在手边的方几上,刚要开口教训,外头忽然传来高嬷嬷焦急的声音。 “老太君,摄政王来了府上,这会子在外院和大老爷吃茶,点名要见咱们家四姑娘。” ------------ 第二十七章 摄政王 “怎会这样?”老太君蹭地起身,紧张的额头上都见了汗,“前面怎么说的?摄政王怎会想见四丫头?” “是啊,”二夫人抹汗,焦急地叠声问,“是不是因为檄文的缘故?莫不是摄政王他老人家知道了陈公子写檄文的原因,兴师问罪来了?” 所有人都恐慌起来,摄政王行事张狂、喜怒无常,等闲人是在摄政王的面前想表现亲近都很难,就更少听说他会去什么人家串门,还点名要见人家嫡女的。 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蹊跷。 高嬷嬷恭敬地道:“回老太君,孙吉祥说摄政王今儿心情很好,说是当年的小英雄回来了,又是顾二公子的恩人,他理应一见。”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他们猜测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摄政王前来不是怪罪徐长宁,而是心存感激的。 老太君先是一愣,旋即便激动的往前一步,眼睛只瞪着高嬷嬷:“此话当真?” 高嬷嬷恭敬地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奴婢也没在当场,只是听孙吉祥是这样说的。” “好,好啊,这可是天大的体面!”老太君喜上眉梢,立即转身向着里间高声吩咐:“宁姐儿,快,快过来。” 徐长宁听着老太君几人的慌乱之时,已经镇定下来,对徐长兰和徐长绯几人微微一笑,便转过镂雕的插屏去了外间。 看着她的背影,徐长兰要紧牙关才能维持面上的笑容,原本她成功夺了徐长宁的亲,徐长宁则成了全家人的笑柄,该是她踩着徐长宁头风光一把的时候了。 可谁想能想到,摄政王竟要亲见徐长宁?这是多大的体面? 徐长绯更是妒忌得红了脸,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道:“看她轻狂的那个样子。”说话间,也拉着徐长兰出了内室。 徐长宁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来到老太君跟前,行礼道:“祖母。” 老太君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今日的穿着打扮,只见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小袄,下头配着一件鹅黄色的八幅裙,半披的长发缎子一般垂在身后,巴掌大的小脸上未施脂粉,却越发显得肌肤细腻,皓齿红唇,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一般讨人喜欢。 老太君忍不住将徐长宁搂在怀里拍了拍:“好孩子,你都听见了吧?到你给咱们家露脸的时候了。” 一个把持朝政的摄政王召见,也能算是“露脸”? 徐长宁心下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眨巴着猫儿一般明亮的大眼睛,像只迷路的可爱小动物,迷茫又无助地道:“祖母,孙女怕做的不好,要不祖母陪着孙女去吧。” “这孩子。”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禁不住笑起来,老太君也搂着徐长宁笑的合不拢嘴。 “傻孩子,摄政王是什么身份,他老人家没吩咐,谁敢擅自去他跟前走动?摄政王既召见你,就不要耽搁时间让他久等了,”戴着翡翠戒指的苍老大手摸了摸是徐长宁的头,“去吧,祖母在这里等着你,你也不要怕,你父亲约莫着在场。” 徐长宁只得怯生生的点头应下,跟着高嬷嬷离开了荣鹤堂。 看着她纤细娇柔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老太君点着头满意地对孟氏道:“老大媳妇教导的好,宁姐儿的脾气性子都讨人喜欢,她又有佛缘,如今又能得摄政王的青睐,说不得将来的前程,要比做状元夫人远大呢。” 孟氏掩口咳嗽了两声,笑着点点头:“母亲说的是。” 韩姨娘低头紧攥着单子,纸都捏出皱了也不自知,徐长兰更是恨的咬牙切齿,偏生还要做出为徐长宁开怀的模样来。 老太君房里的各房女眷,对待孟氏的态度都又殷勤客气了几分,全不见前几日的表面客套,内心嘲讽。 徐长宁这厢跟着高嬷嬷快步沿着甬道走向垂花门。 “四姑娘不必担忧,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和几位哥儿此时都在前院待客,有大老爷在,必定无碍的,摄政王他老人家素来倚重大老爷,近些日对二老爷也多有提拔,凭咱们家的关系,再加上您当年替顾二公子去北冀国受了十年苦,摄政王见了您必定也不会为难。” “是,多谢嬷嬷提点。” 徐长宁笑容甜美,看得高嬷嬷都觉得心软。 “哎,姑娘可不要与奴婢客套,奴婢一心只盼着大夫人和您都好,您能得摄政王的青睐,在府里便能抬起头来做人,不必担忧人背后嚼舌了,这样大夫人的心里也好过一些。” “嬷嬷说的是。” 徐长宁自然知道这些日子孟氏为了她操的心,甚至和徐滨之都有几分决裂的之意,母亲对她素来都是真心实意的。 说话间来到外院待客的前厅,高嬷嬷轻手轻脚撩起了锦绣福禄寿喜的门帘,徐长宁一矮身就进了屋。 绕过一道黑漆镂雕福禄寿屏风,就见首位上端坐着一个四旬出头的英俊男子,徐家的男丁依着身份恭敬地立在左右两侧,就像是一个小朝廷。 对于摄政王顾天麟,徐长宁的记忆只停留在年幼时所见的,那时的顾天麟还只是一个镇北将军,被排挤出京城,在军中打滚,如今看来,十年过去,这人并未见老,依旧是修长身材,一身的慵懒书卷气,不似个武将,倒似个书生。 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富有诗书、慵懒贵气的人,会是手段狠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参见摄政王。 ”徐长宁恭敬地行大礼。 “嗯。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也是命硬,”摄政王的声音低沉磁性,懒散地道,“抬起头,给本王瞧瞧。” 徐长宁面色平静地抬起头,垂着小扇子一般的长睫,将视线落在眼前的花梨木方几上。 就见面前的摄政王倾身向前,单手撑颐“啧啧”了两声:“怪不得呢。” 什么怪不得? 徐长宁懒得去细想,只是恢复了恭敬谦卑的姿态。 头顶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一双不染尘埃的皂靴停在视线中,肩头上被拍了拍,摄政王的声音带着玩味:“你不错。”说罢,便往屋门前走去。 “徐滨之,来送送本王。 ” “是。”徐滨之行礼,看了一眼徐长宁,忙追了上去。 二老爷徐涣之,三老爷徐沐之和几个堂兄弟都眼巴巴地跟着殷勤地送出了院子,徐长宁站起身,回头看着屋门前的锦缎门帘撩起又放下,看着那群人的背影走远,不禁陷入了沉思。 摄政王见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 第二十八章 鸡飞蛋打? 徐长宁在前厅等候了片刻,不过片刻就见锦缎门帘被撩起,徐家的男丁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父亲、二叔、三叔。“徐长宁上前去给徐滨之、徐涣之、徐沐之三人行礼,转回身又问候堂兄弟们好。 “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 二老爷一见徐长宁,便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里透着欢喜和谄媚,“从前我就说宁姐儿是有大福气、大气运的,你就说换做别的姑娘,去了北冀国十年,还能全胳膊全腿儿的回来吗?” 二爷徐长实配合地道:“父亲说的是,四妹妹的确是有运气,也有佛缘,不过依着儿子看,最要紧的是四妹妹人也聪慧。” “对对对,若是不聪慧,哪里能得了顾二公子的青眼?顾二公子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多看谁家姑娘一眼,如今却对咱们家宁姐儿青眼有加,连摄政王他老人家都来相看了,还夸宁姐儿甚好,啧啧,这是旁人家三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啊!” 二老爷声音格外激动亢奋。 徐长宁就想起前些日顾九征来家里抓她时的场面。 二老爷如今的谄媚和讨好,与当日在顾九征面前鞠躬哈腰,要将她直接送过去的嘴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徐长宁不禁为二老爷的人品下限感到震惊,得是什么样的人,脸皮能厚到这种地步? “还有,就连三弟的性命,也都多亏了大伯父和你,”徐长实拉过一旁低垂着头,霜打的茄子一般的徐长定。 “三弟,你还没当面与四妹妹道谢呢,四妹妹将来若是能进了摄政王府,那是要飞黄腾达的。” 徐长定面上十分尴尬,满脸通红地看了一眼徐长宁,低声与自己哥哥嘀咕:“这件事是大伯父帮忙,怎么要谢四妹妹?” 二老爷一巴掌就打在了徐长定后脖颈上:“混账,你忘了是谁将你送回府的了?以宁丫头与顾二公子的关系,你对她道谢,与对顾二公子道谢有什么区别?” 徐长定被打蒙了,呆呆地“哦”了一声,对着徐长宁拱手:“多谢四妹妹。” 徐长宁嘴角抽了抽,一时间当真不知该说什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滨之脸色黑沉地道:“宁姐儿,跟我来。”说着便往外去。 徐长宁礼数周全地与 二叔、三叔等人行礼,出了门走在院子里,还能听得见屋里二叔、三叔的夸奖,直将她夸成了仙女下凡,菩萨身边的玉女转世。 看着远远走在前面的徐滨之的背影,徐长宁快步跟了上去。 刚一靠近,便听徐滨之沉声道:“怎么,你很得意?” 徐长宁勾了勾唇角,明眸中满是嘲讽,父亲见了她,说话就从来没有过好声气,她都习以为常了。 “父亲从哪里看出女儿得意?” 徐滨之低沉的声音十分冷漠:“为父先前说,不准你与顾二公子扯上关系,你偏不肯听,你在北冀十年,为父想给你说一门好亲事,也算是对得起你,可你自己作死,青宣最后选择了兰姐儿,你也谁也怪不得。” “谁也怪不得?”徐长宁猛然抬头,看着徐滨之的背影,情绪翻涌之下,脱口便道,“那么当年我被抓走时,也是我自己作死了?” 话音方落,面前的徐滨之便骤然驻足,猛然回头看来。 徐长宁对上父亲的视线,只觉得一股子混迹官场、久在高位的威压迎面而来,若是个刚入官场的,怕都要被吓出一背脊的冷汗来。 可徐长宁在北冀国得太后重用后,混的就是官场,什么世面没见过? 她丝毫不惧,似乎感受不到父亲带来的压迫感,只歪着头笑了笑:“父亲,女儿想问问您,您到底将女儿当做什么人呢?” 二人视线相对,徐滨之冷淡一笑,转身又往内宅走去。 “我的话,你最好听进去,摄政王府的事,你不要抱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别以为那就是一个能让你站稳的高枝儿了……” 话音未落,徐滨之脚步骤然顿住。 徐长宁走在父亲高大的身影之后,视线都被遮住了多半,见他驻足呆立,好奇的越过他往前看去,就见孟氏正在高嬷嬷和阮氏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迎面走来。 心头一跳,徐长宁忙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娘,您今日劳累了,怎得还出来?” 她有些担心,孟氏刚才听去了多少? 徐长宁的手被孟氏微凉柔软的手握住,人也被她护在了身后,病弱的身子像是爆发出无穷力量,孟氏的声音也是底气十足的。 “老爷好大的官威啊。” 徐滨之沉着脸一言不发。 徐长宁被孟氏拉着手向前了几步,旋即便听孟氏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 “老爷只管做好在外头爷们应该做的事,有能耐的,你去外头使,你若是个真男人,好父亲,你就为你自己的孩子去出头,不要在外头卑躬屈膝的一副嘴脸,回家来却将所有错处都推在孩子头上,没的叫我恶心。” 想不到孟氏竟会这样为她说话,徐长宁心里又是动容又是焦急,拉着孟氏的手摇了摇:“娘……” 孟氏却不等徐长宁说完,便嘲讽开口:“老爷既是男子汉,又不会攀龙附凤攀高枝儿,你的闺女被欺负了,你就该拿出爷们的风范来,破着头破血流闹一场也为孩子出口恶气,这才是你的本事! “可如今既你自己都猴儿在高枝儿上不肯下来,闺女被欺负了你不敢吭声,那就请你在家里闭紧嘴,我宁姐儿好不好,也用不着你训斥!” “孟茹茵!”徐滨之声音拔高。 “徐滨之!”孟氏也毫不客气的吼了回去。 “你既看不上我的宁姐儿,看不上我这个糟糠病秧子,那便看得上谁就去谁那,咱们两不相干,你若是什么时候发慈悲,肯给我一纸休书,我立长生牌位感激你!” 话音方落,搂着徐长宁就往清欣园走。 徐长宁被母亲护在怀里,受了再多委屈都没掉下泪来,此时却是泪盈于睫。 回到清欣园,徐长宁、阮氏和高嬷嬷都急忙给孟氏顺气,又伺候她吃了药,孟氏激动的情绪才缓解下来。 “大老爷呢?”孟氏仰躺在贵妃榻上往外看。 高嬷嬷叹息:“大老爷没跟进来。” 方才被那般驳面子,当朝一品大员,哪里肯进这个门? 孟氏似乎无所谓:“不来更好,随他去吧,”疲惫的闭上眼,“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 徐长宁便轻声道:“娘您睡吧,女儿在这里陪着您。” 孟氏笑了笑,微凉的手指握住了徐长宁的。 正当孟氏昏昏欲睡之时,院子里忽然传来韩姨娘的尖叫声:“四小姐,四小姐你出来!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声来的着实太突然,孟氏被唬的一个激灵睁开眼,抚着胸口直喘。 徐长宁勃然大怒,冷着一张俏脸撩起门帘:“韩姨娘,主母院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体统?”韩姨娘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兰儿状元夫人都要做不成了,我还要什么体统?” 徐长宁听得一愣:“你说什么?” ------------ 第二十九章 强将手下无弱兵 徐长宁十分诧异,徐家与陈家的亲事一波三折,好容易定了下来,双方都达到了满意的程度,没得再生事端,难道陈家到底还是嫌弃徐长兰是庶出?凭陈夫人行事的风格,倒也有可能反悔。 “韩姨娘的意思我不懂,”徐长宁怕吵着孟氏,放下帘子到了院子中,“我不过一个小女子,自己的婚事尚且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九妹妹的婚事,我又能做什么?” “你还不承认?”韩姨娘泪糊了艳妆,“你见了摄政王才多久,就有人告发陈公子科场舞弊,摄政王问也不问就将陈公子的功名革去,永不录用了!我兰儿好容易要做状元夫人了,眼下状元却都做不成状元,你,你分明是存心的!你怨恨我兰儿抢了你正妻的位子!” 韩姨娘泪雨滂沱,坐在地砖上双腿直蹬:“我的兰儿好生命苦,一心为了自己姐妹着想,先前她还哭着对我说抢走了你的好姻缘,心里不落忍呢,可没想到,你竟如此恶毒!” “你自己不检点,陈家不肯要你,却与我们兰儿有什么相干?你到底背后做了什么手脚,摄政王怎么就下了这样的谕,你今日不与我说明白,我就与你拼命了!” 韩姨娘越说越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要来推搡徐长宁。 徐长宁蹙眉往旁边一闪,冷着俏脸道:“韩姨娘莫不是神志不清了?你这是在污蔑摄政王手段不公正?还是在质疑摄政王的行事?” 韩姨娘的哭声骤然一噎,哭得发昏的脑子瞬间如被兜头泼了冷水。 徐长宁上前一步,面色严肃,声音娇软 :“摄政王跟前,我父亲和两位叔叔尚且要谨慎行事,韩姨娘却敢在此处大肆污蔑摄政王与我一个小女子勾结,手段不公的对待当今状元,你这么大的的气魄,怎么不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话音方落,徐长宁大眼睛里立即有了泪意,娇嫩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个凄苦的表情。 “韩姨娘若是心里怨怼,大可以对着我出气,可我母亲还病着,您就这般在我母亲院子里吵嚷,您将咱们徐家的规矩和礼仪放在何处?” “你,你你!”韩姨娘先是被吓唬了一顿,又看徐长宁那无辜的模样,心里的火再度腾的一下烧了起来,比先还要愤怒:“你到这会子还要用大道理来压人?我便豁出命去,也要与你斗一场!” 韩姨娘大吼着就往徐长宁面前冲。 这是道理上不占上峰,便要开始撒泼了。 徐长宁从前混迹官场时,这类泼皮行为也没少见,此时便只做出被吓怕了的模样,一面惊呼着,一面往院子外面跑去。 她一双天足,虽身体娇弱、体力不足,但一瞬间却也跑得飞快,眨眼就冲出了清欣园,将韩姨娘甩在身后。 韩姨娘是三寸金莲,跑得快了进两步退一步,却依旧紧追着不放。 正屋里,孟氏揉着眉心,吩咐身边的高嬷嬷:“好了,韩氏也闹开了,别真的叫宁姐儿吃了亏,你去劝降她几句。” “是。夫人放心。”高嬷嬷说着便往外走。 阮氏端了热汤给孟氏吃,口中劝解道:“娘别担心,四妹妹是个聪慧的,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孟氏的唇边不禁露出笑意:“这丫头,从小就古灵精怪,鬼主意多,如今在北冀国混了十年,更是个小滑头了。” “瞧您说的,媳妇倒觉得这样很好。”阮氏便笑着与孟氏凑趣,哄着孟氏放松心情。 徐长宁这厢跑出清欣园,还故意放缓速度等了韩姨娘一会儿,见她太近便稍微加速,看太远了又做虚弱模样跑慢一些,口中还惊叫着: “快来人!韩姨娘疯了,要打死我!” 韩姨娘眼睛赤红,好几次她马上就要抓住人了,偏生徐长宁泥鳅似的滑不留手,激得她怒气更盛了。 “你毁我家兰儿前程,我今日豁出去给你偿命了!”韩姨娘崩溃大哭。 姨娘敢追着小姐喊打喊杀,这还得了? 姨娘再是半个主子,在嫡女跟前也是下人,家里的丫鬟婆子瞧见这一幕 ,都围在一旁指指点点,还有人讨巧儿,往老太君那里去回话,更有上前来劝和的。 徐长宁见周围人聚得差不多,便装作虚弱得跌倒在地。 “四姑娘!”高嬷嬷追上来,正看到这一幕,当即唬的魂飞魄散,忙冲上来搀扶。 徐长宁被高嬷嬷有力的大手搀扶起来,刚一站定,高嬷嬷就急忙为她拍掉裙摆上的灰尘,口中不忘连珠炮似的数落: “好个韩姨娘,敢对我们四姑娘如此无礼,以下犯上,以奴欺主,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吗? “摄政王明断舞弊案,那是朝廷的事,当初陈公子选了我们四姑娘为嫡妻,你们用阴司手段将婚事抢了去,这会子难道又嫌弃程公子不是状元了?难道你们只存攀龙附凤的心,只是想嫁给陈公子的状元身份? “便是如此,陈公子做不成状元,那又与我们四姑娘有什么相干?你狼嚎鬼叫的在主母院子里撒泼,还敢追打四姑娘,你满京城里打听打听,谁家的姨娘敢对嫡女这般行事? “你这还只是个姨娘呢,就如此张狂,你将老太君和我们夫人置于何处?还说你是大家族出来的呢!没得给大家族抹黑!” 高嬷嬷玉如溅珠,根本不给韩姨娘插嘴的空隙,为徐长宁整理好衣裙的功夫,就将韩姨娘数落的体无完肤。 徐长宁听得连连点头,心里暗爽: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母亲厉害,母亲身边的人也不弱。 韩姨娘这时被众人围观,又被抢白了一番,又羞又急,还要扯着脖子与高嬷嬷理论,尚未动作,手臂就被拉住了。 徐长兰满脸是泪,哭得楚楚可怜:“原是我不配,我不过是个庶出,姨娘不要为了我如此……” 一句话,就让人忍不住同情起她来。 姑娘的婚事到底是长辈定下的,如今陈状元做不成状元,受伤害最大的是九姑娘,韩姨娘作为生母,为自己孩子出头也是出于为人母的心情。仆婢们都不禁同情地叹息,倒是将韩姨娘撒泼的行为理解成了母爱。 徐长宁有趣地看看徐长兰,这位九妹妹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四姐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最是心善的一个人了,一定能理解我姨娘的一片苦心……”徐长兰苦苦哀求,还要来拉徐长宁的手。 徐长宁当即就抽噎起来,仿佛遇上了猛兽,可怜兮兮得往高嬷嬷身后躲:“嬷嬷,我怕……” ------------ 第三十章 演戏,我是专业的 徐长宁生的娇柔,模样又俊俏,尤其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当她望着人,很难让人心里不生出保护欲,加之她原本就命运坎坷,如今被人抢了婚事,还被姨娘和个庶女欺负。 高嬷嬷保护欲爆棚,展臂护着徐长宁,大怒道:“谁敢再动我们四小姐,奴婢就和谁拼命了!” 说的徐长兰像是来杀人一样。 徐长兰脸上的悲苦表情差点维持不住,她不由得打量高嬷嬷身后的人,一时间竟看不出徐长宁是真的害怕,还是在故意作戏。 徐长宁藏在高嬷嬷身后,被吓怕了的小动物一般,只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看,见远处荣鹤堂走出了几人, 徐长宁便适时地道: “九妹妹,陈公子选择了你,我全无怨言,也早就认清现实决定退出了,如今你们的亲事你也是愿意的,怎得现在见陈公子不是状元,你就生气了,还来攀扯我?我不过是个深闺女流,摄政王高高在上,我能做什么?” 韩姨娘闻言暴起,怒道:“你还说你什么都不能做,若不是你,怎得摄政王召见你后,回去陈公子就被人告了?你就是妒忌我兰儿得了好亲事,也不能如此……” “韩玉文,你还不住口!”老太君的声音满含愤怒,由远及近。 韩姨娘被吓了一跳,猛然回头,便见老太君在大夫人、二夫人的搀扶之下走在前头,手里的紫檀木拐杖在地上戳得“噔噔”直响,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走在后头,陈青宣则是走在大老爷身旁。 “老太君安好,老爷、夫人、公子安好。 ”众仆婢们齐齐行礼。 徐长宁也从高嬷嬷的身后出来,屈膝行礼。 “孽障,孽障!在家里喊打喊杀的,竟还敢对嫡女动手,谁教给你的规矩!韩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韩姨娘是老太君的侄女,老太君觉得脸上无光。 韩姨娘张了张嘴,但见陈青宣也在,又不好再多言,只得垂首站在一旁。 老太君点了点韩姨娘:“等我回头收拾你!”说着越过徐长兰,去拉住了徐长宁的手。 “宁姐儿,你没事吧?” “祖母,我没事。”手被老人温暖干燥的手握住,徐长宁怯生生抬起头来,明亮的水眸中含着眼泪,刚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眼泪就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老太君看她如此委屈,心疼地将人搂在怀里 :“好孩子,祖母知道,这事儿与你不相干,父亲和你叔叔、哥哥们都将摄政王召见时的事儿说了,你就只请了安,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出了事,就有人混赖上你了?” 徐长宁仿佛沉冤得雪,压下委屈挤出个笑:“只要祖母相信孙女就好。” 大老爷徐滨之脸色黑沉,表情像是吃了十斤黄连还不准漱口,瞪了徐长宁和韩姨娘半晌,才斥责道:“闹够了没有?还不回去,闭门反思?” 徐长宁就看见韩姨娘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就连刚才巧舌如簧的徐长兰都地垂下头,她倒是不怕,反正今日丢人的也不是她。 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徐长宁似不经意的看去,正对上陈青宣阴冷的视线。 似乎想不到徐长宁会看来,陈青宣愣了一瞬,才冷着脸别开眼。 徐长宁越发觉得好笑了。 看来,陈青宣是在迁怒她。 她又没按着陈青宣的头让他做什么事,当初遇上危险,陈青宣没有一点担当,将脖子一缩就罢了,事后还将错处都推到她的身上,以他的性子,他自然不认为自己有一点错误,错的还是别人。 可人终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老太君见场面僵的不像话,沉声道:“好了,都不要动气了,明日咱们家还要办澜姐儿与宣哥儿的定亲宴,再闹下去,成何体统?” 徐长兰猛然抬头,情急之下,眼中的不可置信都藏不住了。 老太君道:“无论如何,宣哥儿是个佳婿,便是没有了功名,照旧是状元之才,与兰姐儿婚配也是门当户对。” 可不是门当户对么,从前是庶女配状元,还有高攀的嫌疑,如今却是阁老府的千金配一个将来不可能走仕途的白身,这就成了低嫁,同时还彰显了徐家的高风亮节。 韩姨娘和徐长兰前两日有多风光,眼下的落差就有多大。 反观被换了亲的徐长宁,倒像是菩萨保佑一般,非但跳出与陈家的联姻,还得了摄政王府的青眼。 反差如此巨大,让众人都不由得感慨徐长宁的好运。 徐长宁扶着老太君,笑着道:“恭喜九妹妹了。 ” 高嬷嬷也带着头地贺喜:“恭喜九姑娘,恭喜陈公子。” 徐长兰低垂螓首,满面娇羞。韩姨娘的脸色却极为难看。 “恩师,咱们先出去吧。”陈青宣的声音僵硬,俊秀的五官都几乎皱在一处。 徐滨之蹙眉颔首,回头怒斥道:“韩氏,宁姐儿,你们都给我回去闭门反省,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你们出来!” 徐长宁被徐滨之吼得浑身一抖,像被吓怕了一般,下意识往老太君怀里躲。 老太君心疼孙女,又气韩姨娘不给韩家争气,偏生还不好反驳长子的话,正当两难之际,二门上的媳妇子忽然从远处快步走来。 “回老太君、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的话,宫里来了一位老爷,说是来传皇上口谕给咱们家四姑娘,让四姑娘出去一见!” 院内一下变的安静,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徐长宁身上。 徐长宁心下疑惑,当今皇上践祚六载,才刚七岁,尚未亲政,朝政常年把持在垂帘听政的太后和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手中,这样一个空坐龙椅却无实权的小皇帝,他能传什么口谕? 虽心下疑惑,徐长宁却不放弃任何挤兑徐滨之的机会,怯生生地道:“父亲,女儿是现在去闭门思过,还是去见传口谕来的内监老爷?” 徐滨之脸色黑沉,原本颇有些仙风道骨谪仙气质的人,如今却被徐长宁几句话就拉扯回凡间,强忍怒气地道:“先去外院听口谕。” 欣赏够了父亲的憋闷,徐长宁恭敬地道是,便随着徐滨之辞别女眷,快步往外院正厅走去。 ------------ 第三十一章 谁风光,谁打脸 徐长宁跟随在徐滨之身后来到外院前厅,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穿着铁灰色圆领葵花衫的中年内监,正垂首站在地当间儿。 见了徐滨之,那内监满脸堆笑,恭敬行礼,声音沙哑又尖细:“奴婢给徐阁老问安了。” “原来是王总管。”徐滨之笑着拱手,“有失远迎,怠慢,怠慢了。” “哎呦,徐阁老这般说,可是折死奴婢了。”王总管态度谦卑,狭长的眼一转,视线落在徐长宁的身上,又“哎呦”一声,“这便是徐阁老的嫡千金吧?好个模样品格儿,奴婢瞧着,竟有徐阁老当年的风采。” 徐长宁垂首,暗暗腹诽内监的嘴,骗人的鬼,徐滨之当年不过是个小幕僚,皇帝身边的内监怎么可能认得寂寂无名的他? “小女子见过王总管。”徐长宁乖巧行礼。 “徐小姐请起。”王总管单手虚扶了一把,笑着道,“皇上听说徐阁老的千金回了府,甚为欢喜,尤其感慨徐小姐一介女流,却能与北冀蛮夷斗智斗勇十年得以平安脱险,又能营救了七千南燕战俘回过。皇上的口谕,请徐小姐明日进宫,皇上要亲自召见。” 短短一番话,听的徐长宁心惊胆战。 她回国执行“潜匿”任务,为取信南燕,的确营救了七千战俘,可她才刚回国没几天,摄政王为与北冀国求和,就命顾九征斩杀了“七千奸细”。 如今小皇帝派来的内监口中,那七千人不是细作,反而又成了战俘,还隐隐有歌颂她功绩的意思在,这是摆明车马在与摄政王作对。 这也是第一次,徐长宁直面南燕量大权力之间的较量。 “小女子惶恐,多谢皇上。” 徐长宁唯唯行礼。 徐滨之则道:“这丫头在北冀蛮夷之地长大,规矩礼仪学的不好只怕冲撞了皇上。” “徐阁老您就是太过谦虚了,奴婢瞧着令千金却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您只管放心,明日奴婢会好生伺候徐小姐的。” 徐滨之笑着颔首,拉着王总管的手到一旁说话之际,一个荷包便借宽袖的遮挡,滑进了对方的袖子里。 “那么明日小女还要多劳王大伴照拂了。” 察觉到入手重量,王总管笑容越发真切了,连称不敢,笑着道:“您放心吧,您府上的千金,那是自己人,奴婢必定服侍的妥妥帖帖。” 徐滨之便又与王总管寒暄一番,随即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徐长宁要入宫面圣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府。 老太君欢喜不已,当场就去佛前上了三炷香,连连叩拜:“菩萨保佑,菩萨显灵啊。” 二房和三房也都笑着凑趣,尽拣好听的话说。 长房中,闭门思过的韩姨娘气的当场就砸碎了茶碗:“好个狐媚子,竟如此好运!那风光原本该是我兰儿的,今日却全都被她抢了去,就像她那个半死不活的娘,只知道勾引人!” “姨娘息怒,可别这么说,叫人听了去不是闹着玩儿的!”大丫鬟春福拉着韩姨娘低声劝说,“您好歹忍耐一些,明儿虽四姑娘风光,咱九姑娘要做定亲宴,也是一样的风光啊。” “风光个屁!”韩姨娘戴着金戒子素手狠狠一拍黑漆案几,“那个陈青宣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好好的,他去写什么檄文?他那小细胳膊,难道还能拧得过摄政王的大腿不成?” 春福见韩姨娘如此,到底不敢再劝。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徐长兰站起身,严肃的望着韩姨娘道:“娘今后切不可如此鲁莽了。你这般行事,又叫女儿如何自处?这个时候,咱越发要示弱才行,只顾着争眼下的一口气,万一伤了陈家的体面,往后女儿日子怎么过?” 韩姨娘被女儿训斥,心中不忿,可一抬头对上徐长兰的视线,到底没有再咒骂。 “兰姐儿,那你说,咱们现在如何是好?” 徐长兰笑了笑,轻声道:“日子还长着,可大夫人的命未必长,老太君私下里都曾经明示暗示过几次,只要大夫人归西,立即便会扶正了您,您便要从现在起就要做出主母的风范,不要叫人说嘴才是。只要您做了主母,还有什么仇不能报? 这话说的韩姨娘仿佛吃了人参果似的,方才的怒气和暴躁一扫而空,将背脊挺得笔直,仰着下巴 端坐在圈椅上:“还是我兰儿聪慧。” 且不论外头的人是什么心思,此时的徐长宁却无心理会,只在心里猜测,小皇帝召见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于入宫面圣,孟氏也有些担忧,拉着徐长宁的手叮嘱,一下下地拍着她的手背叮嘱:“你入宫后,定要谨慎小心,咱们皇上年纪虽小,可心不小,办事儿更不小,你不要存了轻慢之心才是。” 徐长宁反握住孟氏的手摇了摇:“您放心吧,女儿心里有数。您的脸色还不好,不如再歇一会儿,女儿就在这里陪着您。” 说着话,也不等孟氏反驳,蹬了绣花鞋,便挨着孟氏躺下了。 孟氏哭笑不得地道:“这丫头,仔细娘将病气过给你。” “娘身上好闻的很,咱别说话了,我困了。 ”徐长宁抱着孟氏的手臂,呼吸着母亲身上淡淡的清香和药香,闭眼假寐。 孟氏轻叹一声,低头望着靠着自己肩膀的孩子,看着她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毛忽闪着在她眼睑下落了一圈阴影,那精致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讨喜,心都要化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徐长宁刚刚打扮妥当,君桃就进屋来回:“四姑娘,宫里的马车来了。” 徐长宁点点头,因入宫不能带自己的婢女,便独自一人 离开清欣园,踏着清晨略微湿润的青石砖路,沿着长巷 一路出了垂花门。一路所遇不少仆婢,都在忙忙碌碌的预备今日徐长兰与陈青宣的定亲宴。 但这些人见了她,态度都恭敬又讨好,全不见先前的轻慢。 出了侧门,一辆黑漆油壁车已经等候着,一个穿着银灰色葵花衫,年龄二十出头的小内侍站在马车旁,见徐长宁来,忙扶着她上了马车,不敢耽搁功夫,催促着驭夫启程。 马车摇晃着离开玉春坊,木质车轮与地面发出“吱嘎”“轱辘”的碰撞声,徐长宁闭目养神,思考着入宫之后遇到突发状况的应对之策 ,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徐小姐,请您下车,随奴婢步行。” 徐长宁跟随小内侍从侧门入宫,一路沿着冗长的宫道步行往里去。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琉璃金瓦上,将整个皇宫都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走在红墙碧瓦之间,仿佛身临仙境。 徐长宁不动声色的打量南燕的皇宫,不自禁与北冀国巍峨高大的皇宫做比较。一个华贵雍容,一个恢弘大气,完全是两种风格,便是行事也完全是两种极端。 跟随小内侍走了两柱香时间,穿过一个石砖铺设整齐的广场,便来到了小皇帝日常起居作息所用的养心殿。 “徐小姐,皇上吩咐,请您在偏殿稍后片刻。”小内侍笑着请徐长宁来到偏殿,吱嘎一声推开了菱花格子门。 “吱嘎”一声轻响过后,入目的是一个光线幽暗却华贵的宫室, 花梨木的官帽椅上搭着簇新的正红椅褡,一条云纹双头翘起的案几放在正中,上头的白玉镂雕八宝香炉里散发出袅袅清香。 “多谢公公。”徐长宁道了谢,在临近门前的一张官帽椅坐下。 那小内侍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徐长宁便沉心静气,耐心的等待。 只是眼瞧光影在格子窗上移动,落在地上的影子也在变换,徐长宁便有些着急起来。 她如此枯坐,已经过去小半天了,依旧没有人来传话,她早上只随意吃了一碗粳米粥,此时早就腹中饥饿,也有一些想上小厕,但这里是皇宫,她不好随意走动,更不能唤人来,怕不留神触了霉头,也只能继续耐着性子忍耐。 直到透过格子门上照射进来的阳光变成一片暖金色,徐长宁判断已是日落时分,门外才有动静。 “吱嘎”一声,殿门被推开,徐长宁精神一震,站起身来。 来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内侍,冗长脸,狭长眼,正是昨日去家里传口谕的王总管。 只是徐长宁敏锐的发现,王总管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神也有些惊恐。 难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王总管安好,可是皇上这会子得闲?”徐长宁压下疑虑,客气地问。 王总管快步走到徐长拧跟前,压低声音道:“徐小姐,咱家提醒你一句,稍后进了大殿,您只管低头回话,不得吩咐,不要抬头,可记住了?” 王总管这样说话,徐长宁便断定,宫里一定是出事了,她这是什么运气,被召见进宫,也能遇上突发状况,只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长宁垂眸掩去眼中的疑惑,点头道:“多谢公公提点,我记住了。” “那您跟奴婢来吧。”王总管声音显焦急,转身在前头引路,徐长宁发现他的脚步也格外急,没有了昨日虽为内监,却步履从容的风度。 提起万分的小心,徐长宁跟随在王总管身后进了养心殿的正殿。 ------------ 第三十二章 欺负小孩 进殿后,徐长宁便低垂螓首,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细软的淡蓝色绣鞋在牙白色的裙摆间若隐若现,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殿内模糊的影子。 不多时,走在她前面的王总管跪下行礼:“回主子,人已带到,奴婢告退了。”说着便躬身往后退去。 徐长宁眼角余光见王总管那般小心翼翼的姿态,自己也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规矩跪地行了大礼,叩头道:“臣女徐氏,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娇软清脆的女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徐长宁额头贴着地面,不得吩咐并不敢抬头。 殿内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理会她。 徐长宁没得吩咐,自然不敢起身,只保持着行大礼的姿势,额头贴地、跪地不起。 地砖冰凉,冷意顺着额头、膝盖,双手、流窜遍全身,让她多了几分警醒。 忽然,徐长宁听见了一声隐约的抽噎,似乎还有水滴滴落的声音。 耳朵动了动,她依旧没有擅自起身,只侧耳细听,果然不到片刻,就又听见一声孩子憋着气的抽噎声。 孩子,在哭? 在养心殿的孩子,除了小皇帝还有谁? 徐长宁心里越发的疑惑了。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笑声从正前方传了过来:“你倒是守规矩。” 那清越磁性的声音十分熟悉,前几日他还将她从定亲宴上抢走,逼问她到底给他下了什么毒,才会害得他心痛难忍。 这个时间,顾九征怎会在此处? 徐长宁猛然抬头,只见御阶之上,顾九征穿着一身玄色锦袍,怀里抱着一个七岁左右穿着龙袍的男孩,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龙椅前的书案上。 书案的另一边,放着一个鲜血粼粼、死不瞑目的人头! 明黄色的桌巾被鲜血浸染,顺着桌巾的一角,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血。 顾九征怀里的小皇帝,此时眼里含着两泡泪,憋红了小脸一副强忍着不哭的模样,甚至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也是身为人臣应该做的事? 徐长宁心头火蹭的窜了起来。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忠义之士,自从她年幼时被父亲亲手推进了火坑,受尽世间苦楚才活下来后,她的心里就已经没有什么家国,只有她自己的生存才是最为要紧的事。 可即便是她这样冷心的自私之人,看到顾九征所为,也不免动了怒气。 她再一次感到后悔,是她太傻太天真,当初她看到北冀国情报司的密报,见“潜匿”计划的第一环就是刺杀顾九征时,竟然会急着回来救他? 这种人,也值得救? 她现在只想杀之而后快,既能灭口,又能除害! 脚步声在殿内回荡,顾九征抱着小皇帝,一步步踏下御阶。 徐长宁垂眸,只见一双皂靴停在面前,原来他玄色的袍角上用同色的绣线绣了华丽的云纹,与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一样泛着光。 “既然皇上还有人要见,臣便不耽搁了。”顾九征磁性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一阵衣料窸窣声后,穿着明黄龙袍的小皇帝被放在了地上。 徐长宁下意识抬头,与顾九征四目相对。 顾九征挑眉一笑,当真如春暖花开一般,对比他方才做过的事,就显得更加可恨。 顾九征比了四根手指摇了摇,便负手闲庭漫步地向外走去。 徐长宁疑惑不已,他方才那个动作是何意思? 殿门敞开又关闭,面前的小皇帝憋了憋着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七岁的孩子,比她的两个小侄儿也高不了多少,揉着眼睛哇哇大哭,哭得小脸通红的模样,着实惹人怜惜。 “皇上,皇上别哭。”徐长宁手足无措,忙拿了帕子膝行两步给他擦眼泪。 许是刚才被吓得狠了,小皇帝竟闭着眼,大哭着搂住了徐长宁的脖子。 徐长宁心疼不已。 一个七岁的孩子,看见那般鲜血淋漓的一颗人头,且这颗人头还极有可能是小皇帝认识的人,心理上哪里受得住 ?更何况顾九征那个狗男人,竟然以下犯上,仗着自己是摄政王的二公子,就敢对天子如此不敬。小皇帝心理上的落差,恐怕也是无法承受的。 “朕,朕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小皇帝呜呜得哭着,边哭边跺脚。 “好了好了,咱不气了。”徐长宁就像在家里哄着佑哥儿和宝哥儿一般,温言软语的耐心哄着小皇帝。 过儿了半晌,小皇帝终于哭声渐弱,打起了哭嗝。 徐长宁看小孩长睫毛被打湿,眼睛也哭得红肿,叹息了一声,将帕子翻了一面又给他擦擦眼泪。 这时候,小皇帝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显出几分尴尬,旋即就见他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双手负在身后,小大人一般,用带着鼻音的小奶音问:“你就是徐阁老家的四小姐?” 徐长宁忙退后一些,恭敬行礼:“臣女徐长宁,给皇上请安。” 看她如此恭敬的态度,小皇帝十分受用,点头道:“徐阁老是个好的,你也很好,你从北冀国救了七千战俘,朕心里记得。” 小皇帝的话,让徐长宁立即明白了摄政王与皇帝之间的矛盾发展到何等地步。 她营救的七千战俘,已经被摄政王扣上了奸细的帽子,被顾九征处死了。可小皇帝这里,却依旧只当他们是战俘,不说他们是奸细,并且承认了她的功劳。 “这都是臣女身为南燕子民应该做的。 ”徐长宁再度叩头。 小皇帝挺起小胸脯,点点头:“你身为女子,在敌国十年,辗转求生,回国时还能营救七千人,已很不容易了,只是……今日不巧,朕改日再宣你。” “是,臣女告退。”徐长宁恭敬地应下,起身后退。 小皇帝咳嗽了一声,又道:“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再有旁人知晓。” 这是怕丢了皇家的威严? 徐长宁立即正色行礼,巴掌大的小脸上表情坚毅:“皇上放心,臣女绝不会胡乱嚼舌。” “朕相信你,”小皇帝摆摆手,“退下吧。” “遵旨。” 徐长宁退至于殿门前,在开门前的一瞬,看到了站在空旷大殿之中的孩子。 明黄色的小身影,就那么负手端正的站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朵开在黑色泥沼之中的花朵,孤独又骄傲。 冗长的宫道上寂静无人,只每隔一段距离便可见几个林立的侍卫,身姿笔挺,站得如同戳灯一般笔直。 落日几乎隐没于地平线,但依旧有红霞顽强的在天边渲染着绚烂的颜色。 徐长宁在小内侍的引领下出了宫门,一路来到墙根下的一辆黑色油壁车前。 小内侍行礼退下后,徐长宁才转身踏上黑色的脚踏,撩起车帘。 谁料想,马车里却盘膝坐着一个人。 ------------ 第三十三章 你就是药 “顾二公子?” 徐长宁眨眨眼,下意识便要退后,可不等动作,手腕便被一只铁钳子似的大手抓住,稍微用力,就将她带进了车里,被强制安置在他的对面。 想起方才在养心殿看到的一切,徐长宁心里警铃大作。 这位顾二公子莫不是怕她将所知道的传扬开来,想来灭口吧? 他想灭口?她还想呢! 徐长宁面色戒备地往后挪,直到靠在了木质的黑漆车壁上,小脸上不见惧怕,心里却在呼唤噬心蛊。 关键时刻,小蛊没有如往常那般让她感受到情绪,却让她感受到它的状况在好转。 两次了,虚弱的噬心蛊,在遇到顾九征之后就会变得健康一些,这是何缘故? “四天。”低沉的声音似笑非笑。 徐长宁眨眼,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灵动的忽闪着。 顾九征凑倾身凑近她,眼中满是探究:“我今日,原本便有心疾发作的征兆,可见到你后,疼痛骤然消失了。也便是说,我与你,只要超过四十八个时辰不见面,我的心痛便会发作。” 一只手按在了徐长宁背后的车臂上,呼吸陡然靠近,徐长宁被唬的又缩了缩脖子。 “徐长宁,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徐长宁摇头:“顾二公子,我哪里有那个本事?你还是找个好大夫,好生瞧瞧,有病就要吃药,不能放弃治疗啊。” 顾九征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眼中明显带着探究,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盯了过来,徐长宁也毫不躲闪的与他对视着。 “你就是药,”过了片刻,顾九征缓缓坐直了身子,宣布道:“其他治心疾的药没用,我试过了。现在能缓解我心疾的只有你。以后,咱们每隔四日便要见一次面,我会去找你的。” 顾九征说罢,不等徐长宁反应就下了马车,回身吩咐车辕上坐着的驭夫:“送徐小姐回阁老府。” 驭夫应了一声,一扬马鞭:“驾!”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沿着墙根往玉春坊方向而去。 徐长宁坐在马车中,想着顾九征方才的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噬心蛊的宿主是她,这一点她可以肯定,而噬心蛊的毒没有毒死顾九征,却让顾九征多添了一个病症,离开她身边超过四天,便要承受噬心之痛。 如果他们必须每隔四天就要见上一面,或许她除掉他的机会也会更多? 这么想着,徐长宁倒也安下心来。 至于顾九征对她的怀疑,反正她也不指望他会对她客气,无非是斗智斗勇罢了,她玩得起。 心情轻松地回到徐家时,天色已经暗了,徐家今日的定亲宴办的十分顺利,老太君心情好,吃多了一些酒,徐长宁去请安时她已经睡下了。 徐长宁就回了清欣园,给孟氏请安。 “宁姐儿,可回来了。”孟氏焦急地道,“今日入宫可还顺利?怎得这么晚才回来? 徐长宁笑着接过高嬷嬷端来的热茶吃了一口润喉,笑道:“娘别担忧,今儿入宫去,与平日在家也没什么不同。 ” “哦?”大嫂阮氏疑惑不已。 徐长宁打趣地道:“平日在家也是与宝哥儿和佑哥儿玩,今日入宫去,皇上问我的问题也无非都是一些北冀国的风土人情、衣食住行,就像宝哥儿和佑哥儿一样的好奇心重,我呀,在宫里讲了一整天的故事,说的嗓子都要冒烟儿了。” 孟氏放下心,面上绽出笑意。 阮氏则是听得“噗嗤”一声笑,点了下徐长宁的额头:“你这丫头,连皇上都敢打趣了。” “好嫂子,我不敢乱说了,家里可有吃的?我在宫里抹不开脸,午饭就没敢用多少。” 孟氏笑道:“你嫂子早给你预备了黄芪炖鸡,说是给你补身子的,叫他们盛来你吃。 ” “还是嫂子疼我。”徐长宁搂着阮氏的手臂笑道,“回头我好生给宝哥儿和佑哥儿讲故事,一定讲的比给皇上讲还用心。” “你这泼猴儿。”阮氏听得咯咯的笑,吩咐大丫鬟橘红去端了鸡汤来,又去预备了几样点心端来给徐长宁吃。 吃过了饭,徐长宁漱了口,阮氏便笑着道:“今儿老太君吩咐,给家里的姑娘每个人都要预备四个大丫鬟,好让姑娘们练习练习如何摆布人,你房里原本有两个大丫鬟,我做主,又给你选了两个来。” 说着话向外一招手,橘红便出了们去,不多时,就带回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两人都穿着嫩绿色的长裙,桃红的比甲,一个容貌憨厚,看起来十分实诚,还有一个生得秀丽,但神色恭敬,可出她是个谨慎之人。 “这是扶芳、这是拾杏,往后就跟缨萝和君桃一样,都做你身边的大丫鬟,都领二等的月例银子。” “奴婢扶芳(拾杏),给四姑娘请安。” 两婢女一同跪下恭敬地行了大礼。 徐长宁笑着道:“都起来吧,往后咱们相互扶持,一起将日子过好便是了。我的陶然园也没有什么大事,你们往后多问问缨萝和君桃,几日就可以习惯了。” “是,多谢四姑娘。”扶芳与拾杏相视而笑,都退在了一旁。 徐长宁又陪着孟氏说了一会子话,见孟氏略有些疲惫,就笑道:“娘,您歇息吧,我也回去了。” 孟氏如今对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越看越喜欢 ,哪里舍得她回去? “要么你今儿就住下,隔壁正好有一间屋子,虽常住不方便,但临时住一夜也好,明儿一早你也不用叫人去抬食盒,你嫂子预备的鸡汤还有呢,娘明早再给你预备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前儿存的桂花蜜还有呢。” 徐长宁哪里舍得拒绝?当即笑道:“那我今儿就赖在您这,不走了。” 阮氏立即吩咐人去将隔壁屋子收拾妥当,带着徐长宁去歇下,又安排了扶芳今夜给徐长宁上夜,让拾杏先跟君桃、缨萝回陶然园去收拾。 一切安排妥当,阮氏才客气地与徐长宁道别。 随手打散了长发,脱了褙子将自己砸在柔软的锦衾上,徐长宁用手背遮住眼睛,心乱如麻。 她要救的人,已经变成一个是非不分的刽子手,如今他们之间的纠葛越来越深,她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顾九征,又不给自己留下一点错处呢? 还有那个背后给她下了噬心蛊的人,到底是谁? 她回国前,在边城的客栈,已经将知道她“潜匿者”身份的两个上峰全部除掉。照理说,现在应该没有人知道还有潜匿计划这一回事儿了。可如今凭空又冒出来一个人,知道她回国其实是做奸细的…… 这就像一把刀子悬在她的头顶,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徐长宁闭着眼疲惫道:“扶芳,我小睡片刻,这里不必伺候了,你自去忙吧。” 可并无人应她。 徐长宁察觉情况不对,猛地弹坐起来,看到大喇喇坐在她榻边的人,戒备地压低声音:“你到底是什么人?” ------------ 第三十四章 上峰,就这? “我是谁?我是你的上峰。”婢女扶芳依旧是那张青涩憨厚的面容,可眼中神采却似变了个人。 徐长宁闻言,瞳孔一缩。 潜匿计划的知情者都死了,再没人知道她的潜匿者的身份了,可如今怎么又冒出了一个她都不知道的上峰来? 难道,知道她潜匿任务的还有第三人?亦或者,太后的失踪,并没有如她猜测那般崩逝,已经知晓了此事? 扶芳抱臂翘起二郎腿,嫩绿裙裾在她淡蓝鞋面上一荡一荡:“别说,你家环境还不错,你娘这人病歪歪的,你爹嘛,虽是个一品大员,可朝中大臣巴结你爹的架势就像在巴结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似的。” 扶芳说着,掩口笑了个花枝乱颤。 徐长宁听得心头火气,她的父亲,她可以恨,却容不得旁人讽刺。 面色不变,垂眸将愤怒藏在小扇子般的睫毛下:“扶芳,你既是忠于北冀,被遣来潜匿,便要时刻记好你的身份,你如今是我的婢女,若有人忽然闯进来,看到你这样行径,你便有暴露的危险。” “婢女?”扶芳冷笑,“我看你是想拿大,我劝你别忘了任务,若打错了主意,只怕你小命难保,还要带累你全家!” 扶芳说着忽然起身,徐长宁尚且来不及反应,手腕就被拉住,被她暴力的扯下床,踉跄之下扶住红木方几才站稳。一回头,见扶芳躺在她的床上,舒坦的双腿交叠着。 “你瞧什么?还不去给我倒碗茶来,我还要吃点心。” 徐长宁穿着雪白的里衣,赤足站在地上,足心传来的冷意让她冷静下来,眼瞳漆黑如深潭,似在酝酿一场风暴。 无论扶芳的上峰是谁,若叫她得逞,往后她的日子便不用过了。 “怎的还站着不动?难道我指使不动你?” 扶芳不耐烦地下了地,手指一下下戳在徐长宁额头上。 “我让你去,你还不去?还不去?告诉你,在人前,你是主我是仆,可关起门来,我是主,你才是仆!” “哦?”徐长宁被戳得连连后退,紧贴着木柜站稳,忽闪着大眼睛道,“所以上头是打算让你来执行任务,我可以抽身退步了?” “我……”扶芳收回手,深呼吸两次,旋即扬起下巴骄傲地道,“我可是北冀左翎王府的郡主,是贵族,可不是你这个下等人能指使的。” “那又如何?” “什么如何?我出身高贵,你却只是个贱民,在我们北冀狗舔似的巴结太后你才能活,现在可没有太后给你撑腰了。” 徐长宁敏锐的抓住“没有太后撑腰”这一句,看来太后极有可能出事了,那么潜匿计划的知情者另有其人! “我可以随时向上峰报告,只要我说你一句不是,上头就会派人来清理了你,别以为你现在得了顾二公子的青睐,他就能护着你,你别忘了,顾九征可是你的任务目标!” 徐长宁眼中的狡黠一闪而逝,骄傲的扬起下巴,跋扈道:“你算什么东西?你的作用不过就是传递消息罢了,真正做事的还是我,别说你是左翎王府的郡主,你就是公主,在我这你也只能是个婢女。” “你放肆!”扶芳大怒。 徐长宁继续激她:“这里是南燕,是徐家,若还想完成任务,你就要听我调派,别将你北冀的那套摆出来,我的地盘我说了算,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这小贱人,找打!”扶芳被彻底激怒,抓住徐长宁手腕旋身一拧。 徐长宁的手立即被剪在背后,不得不哈腰捂着肩膀,当即大呼起来:“来人呀,有人要反了……” “你疯了?”扶芳如何也想不到她竟会吵嚷开,大惊之下就要去捂徐长宁的嘴,“叫了人来咱们就暴露了……” “暴露什么?”徐长宁揉着肩膀,冷笑道,“我是徐家的四小姐,你不过是个婢女,奴大欺主,你看看你口中‘病歪歪’的人会怎么处置你?” “你敢!” “有什么不敢?你若敢反抗,便等着暴露吧。” 说话时间,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扶芳唬得赶忙松了手,退后几步站在一旁。 淡绿细棉门帘一撩,披着一件雀蓝色褙子的孟氏在阮氏的搀扶下进了门。 “宁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见徐长宁披散长发,只着雪白的里衣赤足站在地上,眼睛红红的,似被欺负狠了的模样,孟氏忙走到近前,将人搂在怀里。 “好孩子,怎么了?” “娘,扶芳她欺负我……”徐长宁委屈的憋着嘴。 阮氏蹙眉看向扶芳,这一批婢女都是她采买进来的,才安排到小姑的房里,竟就出这样的纰漏。 扶芳心里咯噔一跳,任务还未完成,她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回大夫人,是奴婢伺候不周,惹四姑娘动怒了。”扶芳跪下叩头。 孟氏搂着娇娇软软的宝贝疙瘩,凝眉看扶芳:“我的宁姐儿脾气是最好不过的,她能动怒,的确是你伺候不周。” 阮氏歉然行礼:“娘,是媳妇儿失误,选了个靠不住的下人来。四妹妹没事吧?嫂子这就给你出气。” “大嫂不要这样说,这事儿又与大嫂有什么相干?是扶芳自己不好,许是瞧不上我这里,便不肯听我的话了。” 阮氏望着徐长宁,眼神柔和,心里越发喜欢这个小姑,再看扶芳,眼中又多几分厌恶:“既然扶芳不好,就将她带到角门外,打她十板子发卖了。” “是。”阮氏的大丫鬟橘红立即应下,就要去拉扯扶芳。 扶芳这下当真着了急。 北冀废了大力气才给她编排出一个靠得住的身世,又想尽办法让她进了徐家,眼下任务毫无进展就被赶出去,她往后回国还怎么做人? “大奶奶息怒,奴婢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扶芳急忙叩头求饶。 孟氏却冷着脸道:“宁姐儿在北冀受了十年苦,回国后日子过的也不太平,我知道有那些个黑心烂肠的背后嚼舌她,眼下连个二等丫头都敢欺到她头上来,当我这个做娘的死了不成?寻个人牙子来,我要将她卖个最下等的地方去。” 扶芳大惊失色,她若进来第一天就被撵出去,只怕会被严惩。 ------------ 第三十五章 小小年纪不学好 “大夫人饶命,奴婢再不敢了,”扶芳连连磕头,又去抱徐长宁的腿,“四姑娘,求您给奴婢求求情,奴婢当真知错了,往后再不敢了!” 走了个扶芳,说不定又要来个更难摆布的,况且她尚未站稳脚跟,着实不易打草惊蛇。 徐长宁就拉着孟氏的手摇了摇:“娘,要么就这么算了吧,她年纪小,往后女儿慢慢教就是了。” 阮氏却心里柔软,扶芳是她买进府的,徐长宁这样做,也是在婆母面前顾全她的脸面。 孟氏也想到这一层,垂眸看着扶芳:“好吧,既然宁姐儿这么说,便罢了,只是虽不发卖,罚却是不能少的,高嬷嬷,将她带出去,在二门过道里掌嘴二十,让人看看,轻慢四小姐是什么下场。” “是,大夫人。”高嬷嬷立即命人将扶芳带下去。 阮氏拉着徐长宁的手在一边坐下,让橘红取了热帕子来帮她擦脚,自己取了帕子帮她擦脸。 “好妹妹,你受委屈了,这次是嫂子选的人不对,嫂子往后护着你。” “大嫂可千万别这样说,咱们是一家人,”徐长宁反握住阮氏的手,“我十年未在家中,大嫂从进了门便代我在父母跟前尽孝,你的好,大哥不会忘,我也不会忘的。” 阮氏动容的红了眼眶:“好妹妹,不怪你大哥从前时时刻刻都在提起你,说你聪慧又懂事……不说这些了,如今你回了家,就忘了过去吧,咱们好好的将日子过下去。” 这十年,一个女孩家在北冀那种蛮夷之地,到底是怎样求生的?作为长嫂,阮氏都不敢去细想,何况孟氏。 她们不愿在徐长宁面前提起这些,又安慰了她一番才出去,只是回房少不得要悄悄抹泪。 扶芳回来时脸都被打肿了,却再不敢对徐长宁放肆,只是凑在她耳边道:“你等着,我的上峰不会放过你!” 徐长宁瞳孔缩了缩,面上却笑的淡然,往拔步床上一躺:“你退下吧。” 扶芳恨的咬牙切齿,瞪了徐长宁一会儿才退了下去。 徐长宁看着垂在淡蓝帐子里的银镂雕香球,出神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次日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徐长宁神清气爽的由扶芳服侍着换了一身蜜合色的褙子,配牙白锦缎八幅裙,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就去了母亲屋里用饭。 孟氏拉着徐长宁在自己身边坐下,将一块桂花糕放在她碗里,眼神慈爱:“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娘特地早起给你做的,你快尝尝,喜欢不喜欢。” 徐长宁心里温软的咬了一大口,白嫩的腮帮鼓起,连连点头:“喜欢。” 孟氏禁不住摸了一把女儿可爱的小脸蛋,刚要说话,外头却传来阮氏惊慌的声音。 “娘,娘……”阮氏快步撩帘子进了门。 “怎么了?慌张成这样?”孟氏含笑问。 阮氏回头屏退了下人,焦急地道:“娘,大事不好了!” 孟氏知道阮氏素来稳重,这样惊慌失措必定与孩子们有关,脸色就苍白了几分:“你快说,是不是宝哥儿和佑哥儿出事了?” 阮氏连连点头,眼泪串串滑落,压低声音:“佑哥儿和宝哥儿又出去胡闹,这次抢劫了不该得罪的人!” “什么?”孟氏蹭的站起身,“他们又去抢劫?” “抢劫?”徐长宁不解地歪着头,珍珠耳坠子在她颈边荡出亚光:“嫂子,你在说什么呢?宝哥儿和佑哥儿才五岁,他们能抢劫?” 她回家了这么多日子,两个侄子整日里缠着她玩耍,与她格外亲近,平日里虽然有时淘气,更多时却乖巧懂事,像是两个小大人,他们会抢劫?徐长宁觉得听见了笑话。 阮氏以袖拭泪,石青料子已有一大片变成深色:“四妹妹不知道,你两个小侄儿是玉春坊有名的孩子王,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小的四五岁,平日就喜欢玩什么劫富济贫的游戏,做梦都想当大侠,玉春坊住的又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大家想巴结公爹不成,有时候甚至乐得被劫一下……” 孟氏焦急的脸色惨白:“因为这个,你父亲刚打了他们板子没多久,两个小家伙趴了半个月,如今屁股刚消肿,竟又出去作妖了!”转而问阮氏,“他们这次抢了谁?还是兵部侍郎家那个败家子?” 阮氏眼神惊恐,犹犹豫豫道:“他们……他们这次劫了顾二公子……” 孟氏惊地跌坐在罗汉床上,手指抓紧了大红锦缎坐褥。 “这,这两个孽障,那杀神是能惹的吗?” “娘您也是知道的,宝哥儿和佑哥儿从小就被长安教导,就喜欢做大英雄,越是名声在外,他们才越是要惹,何况上次顾二公子来家中绑走四妹妹,被这两个孽障看见了,当时他们想拦就没拦住,必定已记在心里了。” “这俩臭孩子!”孟氏焦急道,“这会子人在何处?被抓去摄政王府了?” “若这样只怕还好些,好歹不会闹大,可,可谁能想得到顾二公子堂堂镇国将军,竟然会跟一群孩子过不去?” 阮氏又抽噎起来,“顾二公子被一群孩子围着抢劫,又不肯交出银子,被打了,听说还伤的不轻,一气之下就,就闹到顺天府去了!” 孟氏脸色煞白,快要喘不过气。 徐长宁和阮氏忙为她顺着胸口。 “顾九征一个大男人,能被五岁的孩子打伤?”徐长宁诧异。 “宁姐儿你有所不知,你父亲从前就与我说过,顾二公子从小就被摄政王打到大,身子早就打出隐疾了,似乎是不能学武。” 徐长宁有些惊讶,但是随即也明白了。 顾九征领兵,从来都是以诡计多端著称,会带兵的人,也未必就是武林高手,再想想她回国前,与顾九征在边境客栈之中的交锋,还有她回国后多次交集,也只见过他的马术和正常男子都会有的力气,却从未见他施展武功,她心里也明白了。 谁能想得到,威震北冀,让北冀屡次暗杀未遂,甚至制定“潜匿计划”时第一环便要杀之而后快的人,武力值居然有可能不如一只鹅…… 阮氏愧疚地抽噎:“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好他们,现在宝哥儿和佑哥儿被抓去了顺天府,可如何是好?” ------------ 第三十六章 直面风雨的勇气 想起顾九征对她的针对,再回忆顾九征与徐滨之的关系,徐长宁道:“这不是小事,官宦子弟竟然抢劫,说大可大,更有甚者会影响全家的,我看还是要告诉父亲,让他来定夺才是。” “不能告诉他,”孟氏一把按住徐长宁的手,捏得她手上发疼,“上次你父亲下了狠手,这两个孽障偏又再犯,你父亲那人,素来对自家人铁面无私的,这次还不将他们活活打死?” 阮氏也连连点头:“四妹妹,公爹真的会打死佑哥儿和宝哥儿的。” “可这事若不通过父亲,也不好解决。” 阮氏想了想道:“娘,要不咱们去问问老太君?老太君是有春秋的人了,人脉也广。” 孟氏闻言,忙吩咐身边的高嬷嬷去老太君屋里悄悄地递个话,让老太君暂且将身边的人都遣走她们再去。 不过片刻,高嬷嬷就回来了:“才刚韩姨娘、长兰小姐都在,老太君叫他们去歇着了。” “那咱们这就过去吧。”孟氏点头,阮氏和徐长宁一左一右搀扶着孟氏,一同去了老太君的荣鹤堂。 小丫头子见孟氏一行来,都笑着屈膝行礼,为他们打起帘子。 老太君一身宝蓝色锦袄,闻声抬头,急忙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阮氏就将事情细细的告诉了老太君。 老太君一听,当即吓的脸色惨白,连连摇头:“不中用,不中用,这事难办。” “祖母,此事不能告诉我父亲吗?”徐长宁蹙眉问。 “可不能告诉他!”老太君的语气与孟氏如出一辙,“老大那个脾气,非将我两个心肝儿打死不可。” “这事非但不能告诉老大,老二老三全家也不能告诉他们,最好是咱们暗地将事压下来,悄悄解决了才好。” 母亲、大嫂和祖母都这样说,看来此事便是真的不能告诉徐滨之了。 眼下知道这事的就是她们四个,看看没了章法的嫂子,再看看已开始抹泪的祖母和病弱苍白的母亲…… “既谁都不能告诉,谁也不能出头,那我去顺天府瞧瞧吧。”徐长宁叹息。 阮氏猛然抬头看着徐长宁,眼神感激:“四妹妹……”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徐长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才刚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好容易安稳下来,若是再与顺天府衙门扯上关系,只怕外界传闻会更难听。 “嫂子别担心,我去探探,尽量将此事压下去,只盼着顾二公子别将事情声张开才好。”徐长宁拉着阮氏的手,安抚的拍了拍。 阮氏感激地点头:“多谢四妹妹,你的好,嫂子都记得。” “大嫂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啊。” 事不宜迟,徐长宁回房拿了帷帽,寻了一件浅蓝色的披风,乘上阮氏为她预备的蓝幄小马车一路往顺天府衙门去。 到了顺天府门前,徐长宁又遇上了其余的四家的家长,巧合的是来的都是女眷。 太仆寺少卿的夫人刘氏急的眼睛都哭肿了:“这破家败业的种子,不好生上学,跑去抢劫,回去我非打断他的狗腿!” 徐长宁嘴角抽了抽:“刘姐姐不必如此,现在情况如何了?” 礼部侍郎的小儿媳孙氏好奇的打量徐长宁,闻言回过神:“这会子还不知道,我也是刚到。” 徐长宁见一群女眷聚在这里只知道又哭又骂,无奈只能去顺天府门前询问。 “敢问小哥儿,方才顾大人带来的孩子们,如今都关押在此处吗?” 值门也不敢回话,往里去请出个师爷来。 师爷是顺天府尹的心腹,见了门前的女眷们,恭敬的拱拱手,视线落在徐长宁身上,眼神便带了几分好奇和惊讶。 师爷耐心地解释:“蒋大人本想将事情压下,只是……如今这事儿顺天府管不了了,压也压不住,顾二公子将犯人都带去大理寺了,诸位夫人、小姐,若要寻人,还须得去大理寺。” “什么?”有女眷着急起来,声音尖锐道,“一群孩子罢了,怎么至于闹到大理寺去?” 女眷们虽抱怨,心里却也都清楚,抢劫不是小事,何况各家都是做官的。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自家的孩子都管教不好,若被御史抓住把柄参他们家一本,可当真是要败家破业的。 “事已至此,咱们在此处逗留也无用处,”徐长宁建议道,“咱们也只能去大理寺问问情况了。” 其余家女眷们也都点头,叹息道:“只能如此了。 马车在街市中穿梭,这一次,徐长宁没了去看街景的心情,一路盘算着稍后可能遇到的情况。 谁知到了大理寺门前,打探到的消息却让人心惊。 “对不住,您说的案子,沈大人已受理了。”值门笑的有些勉强,看来也是被这事闹的不轻。 “沈大人?你说的可是大理寺少卿沈珏?”女眷中有人惊诧地问。 值门点了点头。 女眷们一阵静默,气氛瞬间低迷起来。 就连刚才还叽叽喳喳骂顾九征小题大做的人也禁了声。 众人走到一旁,徐长宁不解地问:“孙姐姐,刘姐姐,这位沈大人是何许人?怎得一听到他的名字,姐姐们都如此消沉?” 太仆寺少卿夫人刘氏面带难色:“徐家妹子才回京,自然不知沈大人的名声,这位大人是元康三年的状元,被今上破格擢为大理寺少卿,颇受重用。若此事放在其他大人手上,还有压下来的可能,可是沈大人素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 “是啊,沈大人既受理了此案,咱们想悄声解决此事就不容易了。”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真将事情闹大了,只怕……” …… 女眷们被自己吓的不轻,又咒骂起自家不懂事的孩子:学什么不好,去学抢劫。 还有人低声嘟囔:“顾二公子那般人物,能打不过小孩子?一定是他故意拿着此事不放,说不得还是摄政王的意思,难道摄政王想对咱们几家……” 话未说完,女眷们就都唬的面无人色。 徐长宁心下沉重,事情若真如他们所说,只怕越发棘手了。 可大哥的血脉,她能不管不顾吗? 想起宝哥儿和佑哥儿的可爱,素日里与她的亲近,徐长宁就不可能撂开手不管,即便是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烦,也必须护着两个侄儿周全。 更何况,此事可大可小,一个不好还有可能被人拿住刀把威胁到全家。 可她并无人脉,顾九征那个狗男人也未必肯听她的劝说,她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徐长宁又回到门前:“劳烦了,请问沈大人打算在何处审理此案?” 值门不敢开罪这些官儿太太、官儿小姐,自然有问必答:“您问着了,这会子顾二公子与沈大人都在二堂,想来正在说此事。” 徐长宁闻言便点点头。 女眷们一听顾九征也在,心里便生出一些希望,若能说服顾九征撤诉,只怕还有希望。 可她们素来惧怕顾九征威名,加之他不久之前刚屠杀了七千“细作”,据说七千人的血将草地都染红了,下了一场雨,都汇聚成了一条血河,他甚至敢在皇上的跟前挺腰子,把御史的脑袋砍下来放在龙书案上…… ------------ 第三十七章 谈判现场 这么个煞神,谁敢去与他谈判? 四家的女眷就将目光都落在徐长宁身上。 徐长宁被看得一阵不自在,礼部侍郎的儿媳孙氏便上前来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恳求道:“徐家妹妹,这件事少不得要劳你出头的。令尊与摄政王的关系素来亲厚,何况你们两家之间又有那样的渊源……” 话未说完,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指的是徐长宁代替顾九征去做了十年质子之事。 其余女眷也立即反应过来,纷纷来劝。 “是啊,是啊,徐妹妹出马最好,我们这些人去了,只怕话都说不利索,办砸了事可怎么是好?” “况且我们去,顾二公子必定听我们说话都不肯的。” “这件事只有徐妹妹出马,才能够解决。” …… 徐长宁被四家的女眷拉着手,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着,只得点头。 “好姐姐,好姐姐们,我知道了,你们别急,我去问问便是,可你们也别抱希望……” “只要妹妹肯去。” “是啊,回头我们必登门感谢妹妹。” 徐长宁其实也不放心将宝哥儿和佑哥儿的性命交给这些人,是以半推半就的被推到了门前。 值门进去通传,不过片刻便出来道:“徐小姐,沈大人请您进去。” 徐长宁凝眉,顾九征对她的怀疑与日俱增,非但怀疑她是细作,还怀疑他的心疾是她下毒,如今没有处置,也不过是还未找到彻底解决噬心之痛的办法,她现在送上们去,着实是羊入虎口。 何况一个顾九征已经够难缠的,再加上一个刚正不阿的沈状元…… 徐长宁定了定心神,目光坚定下来,缓步踏上丹墀,在一名小吏的引领之下迈进大理寺的门槛。 身后其余四家的女眷们都面色凝重,捏着手帕子焦灼得望着她的背影,像在看一个奔赴沙场的女英雄。 太仆寺少卿夫人刘氏摇着头喃喃:“起初听说她在北冀活了十年,还救了七千战俘,我还当那是一位武技高强的女侠客呢,不成想本人竟是个如此娇滴滴的美人……” “刘姐姐慎言,”礼部侍郎的小儿媳孙氏提醒道,“那是七千奸细,摄政王已命严惩了。” 刘氏自知失言,忙住了口,其余两家的女眷心情也十分沉重,紧张地等着消息。 徐长宁这厢一面沉思,一面跟随小吏的脚步穿过院中,过穿堂向右转,又穿过一道月亮门,行了数十步,便来到一座院落外。 小吏回头道:“徐小姐请稍候。” “有劳了。”徐长宁站在原地,颔首致意。 小吏道了一声不敢,先进去禀告,不过片刻出来,为徐长宁撩起墨蓝色的门帘:“您请进去吧。” 徐长宁谢过小吏,举步迈进了门槛。 这是一处书房,进门后绕过屏风,入目的便是三面墙的书柜,上头堆满了各色书籍,地当中摆着一张黑漆大书案,案上魁星踢斗的笔筒中插着一大把毛笔,其中有几根被磨秃了毛,砚台上的墨锭也只剩了一小节,桌上铺开了数本书册,显是主人只看到了一半便被打扰。 穿过厅堂往右侧去,就见两排官帽椅相对设立,首位上端坐两人: 一个年约弱冠,身着黑衣,容若月华,坐姿笔挺,听见脚步声斜睨徐长宁一眼,便垂下眼拨弄手里的茶碗盖子,正是顾九征。 另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茧绸道袍,浓眉大眼,气度沉稳,想来这便是外头女眷们口中所言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沈珏。 “小女子徐氏,见过沈大人,见过顾将军。”徐长宁盈盈一礼。 “徐小姐免礼。”沈珏声音低沉。 徐长宁察觉似有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眸对上沈珏的视线,坦然一笑:“多谢沈大人,今日小女子前来,为的是我那两个五岁的侄儿。” 沈珏微微颔首,向着顾九征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徐长宁去与顾九征说。 徐长宁便走到顾九征面前,见这人冷着一张玉雕似的俊脸,细看便能发现他眼角处有淡淡的淤青,隐没于雪白交领的脖颈上也有两道抓痕。 看来的确是被打了。 “顾二公子,我那两个小侄儿不懂事,他们做的事的确不对,我一定会带回去严加管教,请顾二公子看在两个孩子才五岁的份儿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孩子一般见识。” 顾九征挑眉看了徐长宁一眼,重重地放下茶碗,习惯的想翘起二郎腿,却疼的他眉头一皱,索性别开眼。 徐长宁抿了抿唇,她承认,两个熊孩子做的不对,抢劫这种事着实可恶,必须严加管教。 但顾九征这样人品低劣、滥杀无辜、狗仗人势的走狗,她都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两个侄子打了他一顿她都还担心孩子手疼。 只是形势迫人,自家孩子,回去怎么管教都使得,不能让他们在此处丢了性命,更不能让这件事发酵放大,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来拿捏徐家。 徐长宁眨巴着小扇子一般的长睫,盈盈水眸中迅速聚了迷蒙的雾气,看起来可爱又可怜,声音也软得似小刷子沾着蜜糖往人的心上搔一般。 “顾二公子,我那两个侄儿做错了事,实在是我们做长辈的管教不当,我定要带回去严惩的,顾二公子您此番遭受无妄之灾,您的损失我们也会加倍补偿,只求顾二公子高抬贵手,饶了这些无知稚童,给他们一次改过的机会。” 顾九征依旧不理,将脸转去了另一边。 徐长宁咬了咬唇,心下已将这狗男人骂了个底朝天,但此番的确是宝哥儿和佑哥儿做错在先,她只能将态度放的更软。 “顾二公子,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那两个孩子自小失去了父亲,如今又才五岁的份儿上,您便饶了他们吧。” 也不知是哪一句打动了顾九征,顾九征终于肯抬起头来,给了她一个正眼:“此事我已交给沈大人,沈大人会秉公处置。” 言下之意,此时交给沈珏秉公处断了。 ------------ 第三十八章 八面玲珑 徐长宁着实有些担忧,顾九征话虽说得漂亮,可据那四家的女眷说,沈珏此人刚正不阿,最是不好通融的,她与沈珏又不熟悉,更不能拿出自己父亲的身份来压人。 正犯愁时,沈珏已坐正身子,沉声道:“依南燕律,当街抢劫,行为恶劣者,当处流刑。” “沈大人……”徐长宁听得心里一突,脑子已飞速的转了起来,小脸上却是凄楚模样。 沈珏垂下眉目,沉声续道:“此番事着实严重,别看这些孩子们年纪小,可他们行为实在恶劣,拦路抢劫,对方不肯交出银子就要大打出手,他们才几岁?这要是长大了,可还得了?难道因为他们年幼,便可以被轻易原谅? “这是打了顾二公子,若是打了寻常百姓,对方无权无势,又该如何?难道你们各家用银子钱去垫补,随后就继续纵容他们如此下去?待过个十年,朝廷岂不是又多了几个不成体统的恶霸来?” 沈珏一番话说得极为有理,徐长宁无从反驳。 “您说的极是,这些孩子的确做错了,也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教导好的缘故在。若他们已是成人,此番我都没有脸来厚颜与您求情,可这些孩子都还太小,禁不得流放之苦,还请沈大人网开一面,给他们个机会。” 屋内一片沉默,沈珏面无表情,只是目露沉思。 徐长宁想了想,赶忙又保证道:“小女子回去后,定告知家中对孩子们严加管教,绝不会滋长他们这样的风气,一定谨记教训,不再让他们犯错。” 沈珏轻咳了一声,转向顾九征道:“顾二公子,依我看,此事就这么罢了吧?” 徐长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沈珏肯松口,事情就又多积分把握。 顾九征俊朗的脸上并无表情 ,仿佛没听见方才沈珏的话。 沈珏想了想,便对徐长宁微笑解释道:“徐小姐,其实顾二公子并非斤斤计较之人,此番之所以将事情闹大,也是担忧这些孩子长大后会彻底长歪了,若不让他们吃一些苦头,稚童无知,家人若也浑不在意,放任自流,将来后果又将如何?” 徐长宁连忙点头称是,心下却不由暗赞沈珏此人的聪慧。怪道他这个年龄便能在天子、太后与摄政王的角力之下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子,还有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外。 单看他既维护了众家的颜面压下此事,又能给顾九征脸上贴金,便不得不让人赞服他的本事。 徐长宁忙接过沈珏搭的梯子,放在顾九征面前:“原来顾二公子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孩子计较,只是为了让他们长个教训,多谢顾二公子不罪之恩,改日小女子必当带着那两个混账给您登门致歉。” 徐长宁说话间不忘仔细打量顾九征的神色,谁知顾九征竟“蹭 ”地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背脊挺直向外走去。 仔细一看,顾九征走路竟有些跛。 不但被打青了眼眶,抓破了脖子,腿都伤的不轻,看来几个孩子果真没吝力气。 沈珏追着送到了门前,恭敬道:“二公子,下官送您?” “不必。”顾九征头也不回。 沈珏目送顾九征走远,这才转回身走到徐长宁的跟前,态度较之前缓和了许多。 “徐小姐,顾二公子并未明确表态,没说现在追究,但也没说不追究了,此番你便先将孩子们都带回去吧,回头你想法与顾二公子跟前走动走动,若他松了口不再追究此事,便可以彻底消了案。”这便是再给徐阁老府一个好儿了。 徐长宁心下明了,仰头望着沈珏,感激地笑着:“是,多谢沈大人。” “徐小姐多礼了,时候不早,我让人带你去牢房里领人。” 一听宝哥儿和佑哥儿被关牢房,徐长宁就心疼不已,急忙点头,再度对沈珏道谢,这才转身跟着小吏一同往大牢走去。 门廊下,沈珏负手而立,看着徐长宁的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唇畔逐渐绽出几分兴味的笑意。 光线昏暗的牢房中,徐长宁拧眉跟在提灯的狱卒身后,呼吸之间都是潮湿发霉的气味。 没走多远,就听见幽黑的走廊伸出传来小孩的抽泣声,还有孩子奶声奶气的呵斥:“哭什么,咱们是为民除害。” “对,我爹爹说了,做男儿就要做大英雄,为民除害,死了也不亏。” “死?咱们真的会死吗?”有孩子憋不住,哇的一声大哭泣起来。 一个孩子这般激动,引的其余孩子也都跟着嚎啕大哭。 “我要找我爹!” “我要回家!” …… 孩子的哭声在幽暗地牢房里回荡,着实震耳欲聋,狱卒在前头领路,不厌其烦地道:“快快快,您快领走吧,这几位小祖宗,简直吵死个人。” 哗啦啦一阵铁链作响,木栅门嘎吱一身刚拉开,狱卒将白花花的灯笼往牢门上一插,由上而下的光照在他生了络腮胡子的脸上,着实阴森得很。 “小崽子们,还不出来!” “啊!救命呀!” “娘,我要我娘!” 孩子们被吓得抱成一团,非但不往外走,还都挤挤挨挨得凑在了墙角。 徐长宁看到自家的两个小侄儿也被吓得不轻,无奈地站了出来。 “宝哥儿,佑哥儿,带着你的朋友们,跟着四姑姑走吧。” 柔软的女声在牢中回荡,极有安抚力。 徐天宝和徐天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般可怕的牢房里,怎么会有四姑姑的声音? “宝哥儿,佑哥儿,还不出来?”徐长宁催促。 两个孩子这才反应过来,寻声看去,就见徐长宁正俏生生地站在牢门前,身上的锦缎料子在像是会发光。 “四姑姑!”两个孩子一起冲过去,一左一右抱住了徐长宁的腰,仰头看着她,“四姑姑,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你们此番犯了大错,回去后慢慢与你们算账。叫上你们的朋友,都跟着我来吧。”徐长宁点了孩子们的额头,转身先往外走去。 徐天宝和徐天佑对视了一眼,见徐长宁竟都不肯抱他们了,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垂头丧气地回头招招手,叫了那其他四个孩子,跟在徐长宁身后出了牢门。 四家的女眷们这时都已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地在大理寺门前来回走动,伸长脖子张望,看见大门打开,徐长宁带着一群孩子出了门来,众人都急忙迎了上去。 ------------ 第三十九章 事闹大了 “徐家妹妹果真是有本事!” “徐妹妹,多谢你相助,你的这份情谊姐姐记下了。” …… 孙氏、刘氏、张氏等人各自领着自家的孩子,都向着徐长宁道谢,徐长宁就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亲热了许多。 “各位姐姐不必如此客气,此番也的确是孩子们做的不好,顾二公子并未明确表态,咱们还是各自先回去管教孩子,想法子与顾二公子致歉,求他彻底的原谅才行。” 徐长宁的话,几家的女眷们都明白,纷纷点头道:“多谢妹妹告知,我们心里都有数了。” “此处不是叙话之地,今日孩子们也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咱们就暂且先回去吧。”刘氏提议。 女眷们都赞同,再度对徐长宁道谢,相互道了别,各自带着各家的孩子上了马车。 马车行进中,车厢微微摇晃。 徐长宁拿了帕子给两个侄儿擦脸,见俩孩子看她的眼神怯生生的,便问:“怎么想起去抢劫他了呢?” 徐天宝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偷看了徐长宁一眼,“他是坏人,欺负祖母,欺负四姑姑。” “对,他该打,”徐天佑说的斩钉截铁,还不忘评价,“他还好意思当将军呢,连我们都打不过,他都能当将军,我岂不是能当大元帅了。” 徐长宁摇头,正色道:“能否打胜仗,靠的是智谋,你们有心算计无心,他只是寻常人的武力,落了你们的圈套被你们打了,你们就觉得自己很厉害?可你们事后却差点连小命都丢了,他也不过是受了伤而已,孰轻孰重,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你们自己说说。” 徐天宝和徐天佑对视了一眼,都张大了小嘴,仿佛才转过弯。 徐长宁轻轻掐了两个孩子的脸颊,入手触感幼嫩,她越发舍不得说重话,但道理还是要说明的。 “做任何事之前,须得考虑好后果是否能够承受,想好最坏的结果自己是否愿意接受,然后再动手,这叫谋定而后动。如今次,如果让你们打他一顿,但你们自己丢了小命,让你们的母亲、祖母、全家人都为你们伤心,你们觉得划算吗?” 两个孩子齐齐摇头,小脸都吓白了。 徐长宁继续道:“更何况,你们是徐家的孩子,是徐家的男儿,你们做的事代表的就是徐家,你们自己动手去打了顾二公子,却极有可能带累全家一起受惩罚,你们愿意带累全族吗?” 两个五岁的孩子虽然聪明,到底想问题不曾这般深,听徐长宁提起这话,终于知道怕了。 徐天宝红着眼圈,憋着嘴要哭不哭的。 徐天佑用手背摸了一把眼泪:“四姑姑,我,我们知道错了。” 徐长宁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挨个为他们擦掉眼泪,声音放柔,循循善诱。 “往后做事,再不可鲁莽行事了,便是要做,也要做的不留痕迹才是。若是没有本事做的不留痕迹,将自己彻底摘出去,那就不要动手,知道了么。” 本还在抹眼泪的两个孩子闻言抬起头。 对上他们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徐长宁噗嗤一笑,点点他们的额头。 两个孩子看着她的眼神,就变的亮晶晶的,格外崇拜。 宝哥儿和佑哥儿是徐阁老家的孩子,将来少不得要被卷进斗争中去,徐长宁自己成长的环境恶劣,最是明白纯良未必能够长命,她不想教出两个不能自保的小古板,在这样的家族,狡猾一些没什么不好。 “待会儿回府去,若是你们祖父知道了,动了怒气,你们该怎么办?” 徐长宁刚说罢,就察觉怀里的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 “四姑姑,祖父知道了吗?” “那完蛋了,我们铁定又要挨家法的。” 孩子们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又蔫头耷脑的。 徐长宁无奈的摸摸他们的头:“做错了事,就要去承担,这是男儿汉该做的事。你们乖乖与祖父认错,往后认真改过,可知道了?” “知道了。”软软的童音异口同声。 徐长宁听得心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若是打疼了,你们就哭着喊父亲,哭着去找老祖宗。” 俩孩子再度齐齐抬头看向徐长宁 。 对上孩子纯真的视线,徐长宁不禁有些反省得摸了下鼻子,她这样教孩子,是不是不好? 谁知徐天宝认真地道:“四姑姑与我们英雄所见略同。” “我们以前便是这样的,只要一喊爹,祖父就舍不得打死我们了。”徐天佑也道。 徐长宁闻言,一时都不知是不是该夸他们聪明。 不过多时,马车便来到了玉春坊,远远已能看到徐家的大门前站了几个人。 为首一人穿着浅灰色宽袖道袍,身材颀长,须髯飘摆,颇有几分卓然清逸之感,只是脸色黑沉如锅底,破坏了那谪仙气质。 徐长宁捏了捏两个侄儿的手。 孩子们立即明白过来,都紧张地绷紧了小身体。 “驭!”车夫将马车缓缓停下,徐长宁刚想下车去抱着两个小侄儿,徐天宝和徐天佑却先一步轻巧地跳下马车,还回头嘱咐她:“四姑姑,你慢一点。” 看他们二人利落的身手,徐长宁有点明白他们几个孩子如何能偷袭顾九征了。 绣鞋刚一沾地,徐长宁尚未等抬头,便听见父亲轻描淡写的嘲讽:“不错,不错,果真有本事,不愧是能救了七千人的战俘的人,在北冀能做出这等手段,如今独个去大理寺将这两个孽障弄回来,也是手拿把攥,为父是不是还要多谢你?” 这种话,听来便是添堵的,徐长宁迅速分析利弊,当即苍白了玉琢一般的小脸儿,眼泪盈满了眼眶。 “父亲何必这样说话?您是长辈,嘲讽女儿又算什么呢?” 徐滨之面色更冷了,抬起手点了点徐长宁:“回头再与你算账,”又瞪着徐天宝和徐天佑,“回来了?” 宝哥儿和佑哥儿小身子一抖,齐齐低下了头:“祖父。” “回的正好,家法都预备好了,都进来吧。”徐滨之冷着脸转回身吩咐道:“孙吉祥,带这两个孽障进来。” “是。”父亲身边的长随孙吉祥便走到双生子跟前,行了一礼:“两位小爷,请吧。” 徐天宝和徐天佑对视了一眼,手拉着手,迈开小短腿跟上了孙吉祥的步伐。 徐长宁眉头紧锁,紧随其后,穿过前院来到前厅,便见院子里已经放好了两张条凳,有手持藤条的仆妇立在两旁,老太君、长房、二房和三房在家的主子都已齐聚。 看到这阵仗,徐长宁便知道事情不好。 出门时她不敢声张,全因祖母、母亲和大嫂都怕惊动徐滨之,怎得这件事会闹的这么大了?徐长宁便询问地看向眼睛哭得桃子一般的大嫂阮氏。 ------------ 第四十章 怕不是找揍 徐滨之面沉似水地站在院当中,沉声吩咐两侧的仆从:“还愣着做什么?将他们都给我抓来,狠狠地打!” “是。 ” 粗壮的仆妇应声,将不断扭动的两个孩子按在条凳上,另有掌刑的婆子抡圆了藤条,往宝哥儿和佑哥儿的小屁股上抽去。 “啪”的几下下去,两个孩子都疼得憋红了小脸。 “你们两个长本事了,从前祖父教导你们的那些,都当做耳旁风不成?还敢出去抢劫,还抢到顾二公子头上去了,你们反了?” “我们,我们是行侠仗义……”徐天佑小声音软软的,已带了哭腔。 徐天宝抽抽搭搭道:“他是坏人,我们要替天行道!” “看看,这成了什么样子?” 二老爷闻言暴跳如雷,拉着徐滨之的袖子道,“大哥,你看看你的孙儿,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也不怕给家里招来祸事?大哥你整日里朝中忙碌,疏于管教孙儿,可大嫂不该如此放纵才是。” 二夫人也道:“就是,大嫂虽是可怜这俩孩子早早的没了爹,也不能如此溺爱,看将他们都宠成什么样儿了,这要是长大了,还不成两个江洋大盗了?” 孟氏面色苍白,却依旧站的笔直。 阮氏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抽噎道:“都是我的不是,这又与婆母有什么相干?” 扶着孟氏摇摇欲坠的身子,徐长宁眼角余光睨一眼二叔与二婶,声音柔柔地道: “母亲体弱,我又常年不在家中,大嫂忙着侍奉婆母,又要带着两个孩子,多亏得老祖宗时常照拂,能教导得宝哥儿和佑哥儿懂事孝顺,已着实是难得了。” 徐长宁一番话,当即勾起了老太君的情绪。 她本就看着重孙子挨打心疼,又因二夫人说她两个宝贝疙瘩将来要做“江洋大盗”而动怒,如今二房还将她的付出也贬的一文不值,这哪里使得? “我的宝哥儿和佑哥儿今次冲动,全然是出于孝心,”老太君冷着脸,慢条斯理道:“小小年纪,先前目睹了先前顾二公子来府中带走了宁姐儿,他们这才动了手,若他们真存心想抢银子钱,去选弱者不是更好?何至于去挑战顾二公子这样身份的人? “正是他们还心存正义,没有如某些人一样被染黑才会如此,抢劫固然不对,但初衷却是因为正义感,他们将来会不会成为大英雄不得而知,但五岁的孩子都敢挑战强权,此等血性,将来必定不会做逃兵,就是了。” 老太君的一番话,说得二夫人和二老爷面红耳赤,徐长定更是脸红脖子粗的又往人群后退了几步。 “说我们定哥儿做什么?定哥儿可没给家里惹祸!”二夫人低着头嘟囔。 二老爷面上挂不住,急道:“母亲,您提这个做什么?眼下是长房的事……” 老太君气恼不已,扬手甩了二老爷肩头好几掌:“你二房出事,还是你大哥去帮你说和,才叫顾二公子将定哥儿送回来的,那时你大哥可没说那是你二房的事。怎么,这会子你掰扯起来了?你老娘我还没死你,难不成你还想分家了?” “不敢,儿子绝无此心。”二老爷被打得颜面扫地,面红耳赤,却不敢落下不孝的名声。 徐长宁收回看向二叔、二婶的视线,垂眸将情绪完美的掩藏起来。 “给我狠狠打,打死他们!”徐滨之却似没听见身后几人的话,只高声吩咐仆妇。 仆妇哪里敢不听?当即又加了两分力道。 两个孩子疼的哇哇大哭:“老祖宗,老祖宗救命呀!” “爹,爹爹就我!” …… 阮氏一听孩子们喊爹,想起死去的徐长安当即捂着脸呜咽起来,跪在徐滨之面前道:“公爹息怒,都是儿媳教的不好,求公爹重罚儿媳,不要再打了,孩子太小,再打下去,他们就真要没命了!” 徐长宁也行礼道:“求父亲开恩,给过教训也就罢了,教导孩子,也不全靠棍棒。 ” 阮氏和徐长宁一求,长房的九姑娘徐长兰、十一姑娘徐长颖也便站了出来,跟着一起求情。 韩姨娘、萧姨娘为免显得太过绝情,也只好道:“求老爷开恩,往后慢慢教吧。” 一听有人给他们求情,宝哥儿哭的更大声了,佑哥儿喊得嗓子都哑了:“老祖宗,老祖宗,救救我呀!” 稚嫩的童音直戳在人心里,老太君哪里还看得下去?当即冲进院中,将仆妇都推开,一手搂着一个在怀里,怒瞪着徐滨之。 “怎地,长安没了,你还要绝了长安的后不成?” 徐滨之面红耳赤地道:“母亲,儿子管教孙儿,您别管了。若现在不管教,将来他们必定要酿成大错。” “我看错的是你!你若是个会管教孩子的,何至于每次都是打?你不想想当年你爹是如何教你的!可曾动过你一指头不曾?打打打,你就知道打!” “老祖宗,呜呜,疼!”宝哥儿和佑哥儿埋在老太君怀里,哭得直抽。 老太君心疼不已,低着头哄道:“好了好了,你祖父不打了,啊。”回头又吩咐蔡嬷嬷,“快去请李神医来,给哥儿瞧瞧。” 说话间吩咐丫鬟婆子将徐天宝和徐天佑抱起来,一路往荣鹤堂去。 徐长宁送了口气,上前将阮氏搀扶起来:“大嫂快去看看孩子吧。” 然是抽噎着给徐滨之和孟氏行了一礼,就快步往荣鹤堂赶去。 二房和三房的女眷不好坐视不理,怕叫老太君觉得他们凉薄,也都去了荣鹤堂,爷们们则各自散了。 徐长宁扶着孟氏:“娘,您累了,女儿送您回去吧。” 孟氏点点头,只与徐滨之冷淡的点了下头,便拉住徐长宁的手往内宅去。 谁知刚走了两步,徐长宁便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宁姐儿留下,我有话问你。孙吉祥,你叫两个得力的人送大夫人回去。” “是,老爷。”孙吉祥立即听吩咐去办。 徐长宁见母亲的眼神满是担忧,便安抚的对她笑笑,看着高嬷嬷扶着孟氏在仆妇们的簇拥之下走远,这才回了徐滨之的身边。 冷淡地看徐长宁一眼,徐滨之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 徐长宁便乖巧地跟随在父亲身后,一路来到了外院书房。 一进门,一股香烛纸钱味扑鼻,徐长宁有些诧异地看向原本放置书案的位置,那里多了个供桌,上头供奉了一个陌生名字的牌位,地上的陶盆里还有烧过纸钱的灰烬。 徐滨之堂堂阁老,会在书房里祭拜谁? ------------ 第四十一章 又冒什么坏水 行至近处,再细看牌位上的名字,徐长宁越发确定,她并未听说过这个叫做“聂从白”的人。 父亲在书房祭拜这个人,便越发可疑起来。 徐滨之淡淡打量徐长宁一眼,便问:“今日你出去做了一些什么,又是如何将宝哥儿和佑哥儿带了回来的,细细说与我。” 听着徐滨之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徐长宁垂谋恭敬地道:“回父亲,女儿今日先去了顺天府衙门,得知顾二公子将此事闹到了大理寺,宝哥儿、佑哥儿和其他的孩子也都被送到了大理寺关押,女儿只得与其余四家的女眷一同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受理此案的是何人?” “是大理寺少卿,沈珏。” 徐长宁回话时,抬眸不着痕迹打量徐滨之面色,见徐滨之微拧眉头,又道:“女儿去时,顾二公子正与沈大人吃茶,各家女眷们不敢接触顾二公子,说咱们家与顾家有渊源,便推了我出面,我好说歹说,又与顾二公子赔了不是,才将人带了回来。” 徐滨之问:“顾二公子答应了放人?” “顾二公子并未表态,是沈大人做主,沈大人还提点,回头要去顾家致歉,求得顾二公子原谅,只要顾二公子不再追究,此案便无碍了。” 徐长宁水眸眨了眨,对父亲笑笑,“致歉之事,少不得还要身劳烦父亲了。” 徐滨之的脸色不佳:“你不是很能耐么?这会子怎得想起我来。” “女儿毕竟是女儿家,事发突然时不得已去出头,如今父亲已知道了,还由女儿出面,怕是不合适吧?”徐长宁低下头,藏起眼中的狡黠。 徐滨之一噎,冷笑道:“你倒是机灵,”指了指那牌位,“你可知道这是何人?” 徐长宁下意识看一眼牌位,摇头道:“回父亲,女儿不知。” “不知?”徐滨之站起身,取了纸钱,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燃了,蹲在炭盆前烧纸,“说来,这位你也见过。” “女儿见过?”徐长宁诧异地看着父亲蹲在地上的背影。 徐滨之的声音低沉,透出几分 嘲弄:“你那日入宫不是看到他了吗。” 入宫看到? 徐长宁想了想,摇头道:“女儿当真不知这是哪一位。” “便是你昨日入宫时,在龙书案上的那颗人头的主人啊。” 徐滨之的声音阴森森的,无端让徐长宁背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聂御史前些日串联一众文臣当殿弹劾摄政王乱国,便是如此下场。” 徐滨之说着,又往陶盆里添了纸钱。 刺鼻的焦糊味和烟尘充了满屋子,徐长宁被呛得禁不住掩口咳嗽了两声,心下却很疑惑。 父亲对摄政王的态度,究竟为何? 先前他曾反对摄政王将那七千战俘当做奸细杀掉,触怒了摄政王,如今又在家里偷偷祭拜被杀害的聂御史。 别看父亲如今已是一品大员,可在朝政把持在摄政王手中的朝堂里,摄政王才是最高的权力所在,只看二叔一家是如何巴结顾九征的就明白了。 所有人都知道父亲是摄政王的亲信,难道父亲其实不在意官职,想与摄政王唱反调? 徐长宁心思千回百转之时,徐滨之已烧完了手中那一打纸钱,起身将后窗子推开,一股清新的风吹了进来,拂动桌面上的书页,也将焦糊味慢慢的散发出去。 徐滨之缓步走到徐长宁的面前,负手而立:“你对顾二公子,有何看法?” 心头咯噔一跳,徐长宁不知父亲问此话的用意,所幸抬眸大大方方对上了那双深沉的眼。 “父亲的意思是?” “你觉得顾二公子如何?”徐滨之的语气不复最初的冷硬,略微柔和。 徐长宁从他眼中看到了期待。 心头莫名一阵火起,徐长宁直言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徐长宁表情一窒,一时没有言语。 徐长宁却觉得心里一阵爽快,仿佛当面能与徐滨之杠上几句,她就能解了心头的气一般。 慢慢的,徐长宁 在徐滨之的脸上看到了一个欣慰的笑容,那笑容,无端让徐长宁想起十年前,父亲将顾九征的大红缂丝过肩蟒披风穿在她身上时的表情。 那中欣慰的笑容之后,便是要让亲生女儿去送死的。 徐长宁 面色不便,心里却已警觉起来。 “你且回去吧。好生去看看你母亲。”徐滨之不再多言,并不评价徐长宁去救人的作为,严厉斥责也无。 可徐长宁回去的路上,却感受到了沉重的危机感,她不知父亲心里又在算计什么。 徐天宝和徐天佑在荣鹤堂上了药,看了大夫,确定是受了皮外伤,并无大碍,老太君、孟氏、阮氏才都松口气,怕耽搁老太君休息,孟氏和阮氏就吩咐人将双生子带回了孟氏所居的桃颐园。 徐长宁去看过两个侄儿,又去陪着孟氏吃了晚饭。 孟氏叹息一声,疲惫道:“今日之事,也不怪你父亲重罚,你两个侄儿若不好好管教,将来必定会酿成大祸,希望他们此番能吸取教训,不再鲁莽了。” 徐长宁心疼地搂住孟氏的手臂,笑着安抚道:“娘别担忧,宝哥儿和佑哥儿才多大,好好教导,会好的。只是我今儿出去时那般小心,事情怎得还是闹大了?” 孟氏笑了笑:“你祖母与韩姨娘毕竟是一家人。” 一句话,徐长宁就什么都明白了。必定是老太君心里不安,与韩姨娘说了此事,韩姨娘那人背后挑拨的能力还是有的,闹得全家皆知也不稀奇。 孟氏又道:“只是近些日,咱们要将你侄儿看的紧一些,朝中风声鹤唳,没见你父亲都有些慌了手脚了。” 徐长宁诧异地问:“朝中发生何事了?” 孟氏看了看左右并无旁人,才低声道:“朝中有个聂御史,得罪了摄政王,被顾二公子砍了头。如今聂家搭设了灵堂办丧事,都没人敢去祭拜致哀,聂家门厅寥落不说,甚至还有人为迎合摄政王,还去灵堂捣乱,聂家如今当真是……” 说到此处,孟氏便叹息着摇了摇头。 徐长宁想起方才徐滨之书房里的场面,心下越发疑惑起来。 如此紧张的局面,父亲这种人还敢祭拜聂从白,到底图什么? 徐长宁又陪着孟氏说了一会话,才回了自己的陶然园歇下。 次日清晨,刚随着孟氏、阮氏一同去荣鹤堂给老太君昏省,外头便有个小丫头子飞奔进来。 “回老太君的话,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口谕,传咱们家四姑娘入宫呢,大老爷吩咐奴婢来,请四姑娘去前头。” ------------ 第四十二章 舍命陪君子 荣鹤堂内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被小丫头的一句话搅的荡然无存。 众人先想到的,便是宝哥儿和佑哥儿打了顾九征的事。 陈青宣堂堂状元郎,都能因写了顾九征的檄文,而被摄政王扣上个舞弊的帽子,彻底夺了功名,他可还没对顾九征造成切实的伤害呢。 徐天宝和徐天佑却纠集一群孩子,将堂堂镇国将军打伤,据说还将人伤得不轻,顾九征走路都一瘸一拐。 以摄政王护犊的性子,他会轻易放过? “这,这可如何是好,该不会是摄政王将此事告诉了皇上那里,皇上就动了惩治咱们家的意思?”老太君唬得脸色煞白。 二夫人昨日跌了面子,此时便将嘴一撇,嘟囔道:“也不知谁是乱家种子,是惹出这种事来,我定哥儿可没惹出这样麻烦来。”显然是还计较昨日老太君的那一句“逃兵”。 徐长兰紧张地红了眼眶,快步走到老太君跟前道:“老祖宗,可不要让四姐姐去,万一真的是摄政王有心惩治,对四姐姐不利如何是好?” 一句话,说得孟氏脸色煞白,身子都晃了一下。 八姑娘徐长绯拉住徐长兰的手退在一边,用众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耳语道:“你还管她?可她心里却没有你这个姐妹。” “老祖宗,这可怎么是好?”韩姨娘已是泪盈于睫,用袖子拭泪,藏住唇边幸灾乐祸的笑意。 阮氏垂泪拉住徐长宁的手:“四妹妹,都是嫂子的错,嫂子不该让你出头。” 徐长宁斜睨徐长兰一眼,转而安抚地拍了拍阮氏的手,转而对老太君笑着道:“祖母莫要担忧,摄政王与皇上之间的关系,您细想想……摄政王若有什么,也是直接动手,不会是通过皇上的。” 温柔绵软的声音带着安抚之意,让人心情放松,何况细细分析,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众人齐齐一愣,显然大家都没想到这一层,上来便被老太君紧张的一句话带歪了。 “这……倒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老太君眉头舒展,拍着大腿道:“看我,真是老糊涂了,好孩子,难为你稳重,想的周到,倒是我们这些人都乱了阵脚。”话毕瞪了二夫人和徐长兰一眼。 二夫人一阵尴尬,端起茶碗来遮掩脸上的不满。 徐长兰满脸羞得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退后两步躲在了韩姨娘的身后。 徐长宁给老太君行了一礼:“祖母,孙女这就去前头了。” “去吧,去吧,想是上次面圣后,皇上看重你。”老太君想到这个缘由就禁不住笑。 原本还当徐长宁又给家里惹祸招灾,不成想竟有可能是长脸,孟氏和阮氏松了一口气,二夫人、韩姨娘几人面上都有些难看。 徐长宁将众人反应看在眼中,转而给其余长辈和姐妹们都打过招呼,才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徐长宁还能听见老太君满意的声音:“还是宁丫头懂事……” 来到前院,就见徐滨之与一位穿着铁灰色圆领葵花衫的内监正在说着话,正是那日来家里传谕的王总管。 徐长宁笑着上前行礼:“见过王大伴。” “诶呦,不敢当,不敢当。”王总管笑着与徐长宁见礼转而与徐滨之道,“徐阁老,奴婢就先带着四小姐入宫了。皇上还等着。” “有劳王大伴照拂,”徐滨之客气的笑着,又转而嘱咐徐长宁,“你好生回皇上的话。” 徐长宁自然明白徐滨之的意思,不就是怕她招惹麻烦么。 “是,父亲放心。” 随着王总管出了门,乘车到了宫门前,又步行来到小皇帝所在的养心殿,徐长宁一踏上丹墀,尚未进门,便想起前天在此处所见的场面,鲜血淋漓的人头,是狼子野心的臣子,还有哭得可怜兮兮的小皇帝。 整了整心神,徐长宁随着王总管进了殿门。 谁知进殿后,却看到小皇帝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便装,打扮成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模样,正整理自己要带上的小荷包。 “臣女徐氏,参见皇上,”徐长宁心下疑惑,不动声色地翩然跪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稚嫩的童音就在头顶:“免礼,平身吧。” “谢皇上。”徐长宁起身后,恭敬地垂首而立。 小皇帝大约是想继续上一次的话题?徐长宁在心里猜测。 小皇帝却道:“今日朕打算出宫一游,你来随驾。” 徐长宁诧异抬眸:“皇上?” “皇上,可万万不敢啊。”王总管忙行礼,劝说道,“您身份尊贵,怎能随意出去呢?况且太后娘娘的意思也是……” “王伴伴既怕了,就留在宫中吧,不必跟着朕,”小皇帝一摆手,打断了王总管的话,转而对徐长宁道,“实话与你说吧,今日朕要出去,是要去聂家祭拜聂御史,可母后不准,也没有人敢跟着朕去。” 小皇帝的童音脆生生的,双手背在身后,小大人一般仰头看着徐长宁,七岁的孩子,却做出二十七岁成年人的模样。 “朕是皇帝,可也要掣肘于人,朕也知道母后不准,宫人们便不敢跟着朕,便是跟着朕去了,回头也要受带累,朕索性也不带着他们。”回身对王总管道,“你退下吧,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王总管满脸苦哈哈:“皇上,这……” “退下。” “遵旨。”王总管无奈地退了下去。 殿中便只剩下徐长宁与小皇帝二人。 白净的小手点了点徐长宁,小皇帝小奶音里透着豪气:“你是在北冀十年,还能救回七千战俘的女英雄,朕现在命令你,带着朕出宫去祭拜聂御史,你敢不敢?” 拙劣的激将法,却是圣旨。 徐长宁满心无奈,小皇帝此举,与自家两个侄儿去揍顾九征有何差别?摄政王让顾九征杀了聂御史,甚至敢将脑袋摆在小皇帝的桌案上,便是毫无顾忌了。小皇帝却去祭拜,这若是传入摄政王耳中…… “怎么,连你也要抗旨?”小皇帝冷下脸。 小皇帝虽无实权,但处置她却是有法子的。 徐长宁轻叹了一声,道:“皇上,臣女当然不会抗旨,只是为您担忧,您若是执意如此,臣女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 第四十三章 无辜躺枪 小皇帝负手而立,小大人一般沉着稳重,可负在身后的手却骤然放松,悄然松了一口气。 “朕就知道你敢。”语气都轻快上扬起来。 徐长宁无奈地暗自叹息:“臣女一切听皇上吩咐。” “你很好。”小皇帝语气轻快,背着小手径直出了殿门,头也不回的吩咐:“跟上。 ” “遵旨。” 徐长宁跟随在小皇帝身旁,一路所遇宫人无不行礼退避,她也看见不只一个宫人悄然退下,撒丫子往不同方向跑去,定是去报给各自主子的。 小皇帝却旁若无人,一路带着徐长宁到了宫门前。 守宫门的侍卫面露难色,不敢动手阻拦,只能跪在小皇帝的面前挡住路 :“皇上开恩,臣等着实不敢放行,您若要出宫,需得太后娘娘点头应允,您不若去请了太后娘娘的懿旨,然后带上仪仗……” “怎么,朕如今做事,也轮到你们来教了?”小皇帝冷着脸。 侍卫们一噎,纷纷行礼:“臣不敢。” “不敢便让开。若不遵朕的旨意,朕砍你们脑袋!”小皇帝把眼一瞪,极为不悦。 这位到底是皇帝,众人即便有心将他直接绑回去,也不敢真正动手,就只能让开了一条路。 小皇帝立即拉住徐长宁的手,快步往宫门外走。 徐长宁明显感觉到小皇帝手心的湿意,这才真切的感觉到,这个七岁的孩子其实是紧张的。 才刚七岁,就要卷入朝中是纷争,比起自家两个侄儿,小皇帝的日子过得苦的多了。 心里泛起淡淡的疼惜,徐长宁拉着他的小手,柔声问:“皇上不预备乘御辇,那臣女雇佣一辆马车,咱们乘车去可好?” “自然是好,”小皇帝心情愉快,出了那道宫门就如同出了金丝笼的小鸟,终于能轻松的喘口气了。 他仰头看着徐长宁:“既是在宫外,你就不要称呼我皇上了,别叫人听了去。” “是,公子。”徐长宁笑着点头,带着小皇帝沿着城墙根往集市的方向去,在那里能雇佣到马车。 宫门前的侍卫们凝望二人的背影。 “快去给摄政王送个信儿,对了,太后那里也需禀告。” “头儿,咱们要不要跟上去?”有个年轻侍卫担忧地问,“皇上被个小女子带出去,若遇上歹徒,怕是危险。” 侍卫统领沉吟片刻,道:“回过摄政王再说。”说不得摄政王还巴不得小皇帝在外头直接一命呜呼呢,到底是小孩子,他竟也敢出宫去,还不带侍卫,这不是平白给人制造刺杀的机会么? 这厢,小皇帝脚步轻快,虽然竭力做出稳重的小书生模样,可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却忍不住左看右看,便是看到被风扬起的幌子都觉得新奇。 二人沿着集市走了一段,路边有摊子周围聚了一群孩子,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老汉,笑眯眯的吹出个鼓鼓的糖人儿,引得孩子们一阵拍手欢呼,小皇帝当即就走不动道了。 徐长宁见状不免心生怜惜,从袖袋中取了银子出来,一手拉着小皇帝:“公子,您看看喜欢哪个?” “朕……真不喜欢。”小皇帝脸色微红,但眼睛却亮晶晶的。 徐长宁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见孩子的视线落在那个最大的孙悟空上,笑着给了铜板买了下来。 老汉粗糙的手指捻着竹棍儿,弯腰将糖人儿递给了小皇帝:“小公子,拿稳喽。” 看着那只算不得十分干净的手,小皇帝还是将糖人接了过来,忍不住舔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甜。” 顶着周围小孩子们羡慕的视线,小皇帝又舔了一口糖人,任由徐长宁带着他穿过集市,雇佣了一辆蓝幄的半旧马车。 关了车门,小皇帝低声道:“你很好,很忠心。” “多谢公子。”徐长宁微笑颔首,怕小皇帝不自在,也不多言。 这个糖人儿小皇帝吃了一路,眼看就要抵达聂家时,小皇帝将剩下的糖咬下来,嘎嘣嘎嘣的嚼了。 徐长宁拿了帕子给小皇帝擦了嘴,这才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看到披白挂素的聂家。 聂府大门敞开,腰上打着雪白孝带子的仆从满面愁容,除了自家的仆婢,徐长宁根本没见还有其他人前来祭拜。 小皇帝一路的好心情,在看到聂家如此时也荡然无存了。 “咱们进去吧。”小皇帝负手走在前头。 徐长宁便跟了上去。 门口站着的老管家见竟有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带着个小公子来祭拜,忙往里头通传,转而解释道:“多谢这位姑娘,只是,如今我们府上不大方便。”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小皇帝。 徐长宁疑惑问:“怎得不方便?我二人只是祭拜一番,行了礼便告辞了。” 老管家有些犹豫,因不知道徐长宁的来历,也不敢私下做主,再一想这两日府里已经不能更凄惨了,也不在意被人看见,便叹息着一面引着他们进去,一面道: “说来无奈,方才刚有一群人,来灵堂闹了一场,将东西都给砸了,我们夫人正带着人收拾。” 砸灵堂? 徐长宁低头与小皇帝对视了一眼,便是不说,都猜得出是什么人做的。奉承摄政王的人,可不是就要趁此机会表现一番? 说话间,一行已来到前院灵堂,只见前厅之中一片混乱,灵位反倒,贡品撒了满地,就连烧纸用的陶盆都先叫人给砸碎了,满地灰尘和宫嫔被踩踏着混合在一处,显得格外狼狈。 小皇帝眉头拧成个小疙瘩,张了张口,并未发出声音,先是对着灵堂中那口黑漆棺材拜了三拜。 徐长宁低头见小皇帝如此,也跟着拜了三拜。 堂堂皇帝,祭拜个大臣,还要悄悄地来,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这日子过得是何等憋屈? 况且,死去的聂御史还是因为维护小皇帝,弹劾摄政王不成才被杀害,甚至没落得全尸,人头都被顾九征那厮砍下来用来吓唬小皇帝了。 想到顾九征的胡作乱为,徐长宁不禁咬紧了牙关,满心杀意。 聂夫人见竟有个美貌的姑娘带着个小公子来祭拜,擦了擦眼泪,忙上前应答。 两厢见过礼后,聂夫人道:“多谢小姐、公子。敢问您是?” 徐长宁不敢暴露了小皇帝的身份,只笑着道:“聂夫人请节哀,徐阁老乃是家父,您……” 话未说完便见聂夫人面色骤变,方才的和气全然不再,聂夫人双眼圆瞪,指着徐长宁就道:“你徐家人还敢来?” ------------ 第四十四章 不是好东西 徐长宁全然不懂对方怒意从何而来,展臂将小皇帝护在身后,客气地道:“聂夫人,小女子听闻聂御史壮举,特来祭拜,您此言从何说起?” 聂夫人点指着徐长宁,抓着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旁服侍聂夫人老妈妈哭了出来,悲愤地道: “你还问?你家有一位二夫人,才带着人来将我们灵堂给砸了,说我们老爷生前作恶多端,污蔑摄政王,不配得全尸,更不配安然下葬,说的话都好生难听,你这会子却来充起好人来?难不成你是来看笑话的?” 竟是二婶? 徐长宁简直不可致信,可想想二叔二婶那性子,见了顾九征都恨不能狗舔似的,他们会以此办法迎合摄政王也有可能。 聂夫人悲痛欲绝,情绪激动地推着徐长宁:“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徐家却如此做绝,眼下还来假慈悲,滚,给我滚出去!” 徐长宁 一面护着小皇帝,一面顺着聂夫人的力气径直被推出了大门。 方才迎她进去的管家这会子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起来,抱着肩膀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 “咣当”一声,聂家大门关上了,两人被关在了大门外。 徐长宁低头,就见小皇帝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眼里蓄满了泪,憋着嘴将脸闷得通红。 “公子,您……” 徐长宁赶忙要劝,小皇帝却哇得一声哭了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赌气得疾步离开。 “公子,您慢点。 ”徐长宁赶忙追了上去,拉住小皇帝,蹲下给他擦眼泪。 小皇帝呜呜地哭,哽咽的童音断断续续,“这,这个皇帝,不做也罢,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您别哭了,问题总能够解决的。”徐长宁见小皇帝哭得鼻头通红,闭着眼咧着嘴,濡湿的长睫毛也贴在了下眼睑上,当真又怜惜又无奈。 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来时吃糖人儿那般开心,如今遇上了事,便情绪崩溃了。 徐长宁一边为他擦眼泪,一边柔声哄着,虽不能随意表明立场,说摄政王或其他人哪里不好,但她闻声软语的陪伴,到底让小皇帝感觉自己不是孤单一人的。 小皇帝的哭声渐弱,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在徐长宁的面前哭了,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柔声安慰的许昌你个,小皇帝低下头,耳朵有些热。 徐长宁并未注意许多,见小皇帝终于止了哭声,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皇帝想起方才的事,却气哄哄地道:“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助纣为虐,还纵容家人去闹聂家的灵堂,他与摄政王本就是一条藤的,如今更做出这等事来,着实令人不齿。” 徐滨之的确依附于摄政王攀上如今的位置,徐家也与摄政王走的亲密,二婶来闹事,必定也是经过二叔授意的,而二叔授意,也说不得背后就有父亲的支持,小皇帝的话,徐长宁着实无从反驳。 小皇帝大眼睛望着徐长宁的尴尬模样,想起路上吃的那个糖人儿,还有他两次哭鼻子,徐长宁都闻声软语的哄他,不是因为身份地位,也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真正让他体会到了关心和怜惜…… 小皇帝擤了一把鼻涕,低声道:“其实你爹也不是坏的无药可救,你放心,朕往后会想办法让他改邪归正的。” 领会到小皇帝别扭的善意,徐长宁笑着点头:“多谢皇上网开一面。” 小皇帝摇摇头:“不必客气。” 二人沿着僻静的街道又走了一段,眼瞧着就要到人烟密集之处,徐长宁温声问:“臣女这就雇佣一辆马车,送您回宫?” 小皇帝却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朕……我不回去,瞧着那些人,我就堵得慌,我才懒得去看他们!” 他说的是谁,徐长宁心知肚明。 今日小皇帝是违拗了太后的懿旨私自出宫的,摄政王现在也必定知道了此事,说不得小皇帝现在回宫去,等待他的就是一场训斥,说不定还有惩罚。 堂堂皇帝,年纪再小也是九五之尊,日子却过的如此没尊严,是个大人都想逃避,何况一个七岁的孩子? 徐长宁心里怜惜,可出于她的角度此事却是难办的。 “皇上,您若不回宫去,只怕要有人着急的,再说您不想回去,还能去哪儿?外头龙蛇混杂,呆的久了,怕有危险。” 话虽未曾明说,可徐长宁的一句“有危险”还是提醒了小皇帝。 他在宫里尚且过的如坐针毡,每日的饭食都有内侍尝过,过了一会见没事他才敢用,如今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出来,身边还没带侍卫,只有这么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万一摄政王派人刺杀…… 小皇帝将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他眼下当真不想回宫去。 “要不就去你家。”小皇帝想了想,点点头道,“对,就去你家。你家是阁老府,总不会不安全的。” 徐阁老虽是摄政王的走狗,可他明目张胆的去了,就不信徐滨之敢堂而皇之的谋害圣驾,如此一切摆开在明面,反而更加安全。 徐长宁不必细想都明白小皇帝的心思,心下不免生出一些“同病相怜”之感。 小皇帝七岁,便以要自己谋划,日日提心吊胆过日子。 她当年被北冀抓去时,也才八岁,只比现在的小皇帝大一岁。 想起当初的日子,徐长宁的心里只余唏嘘,对现在的小皇帝就更多了几分怜惜。 “好,就依着您说的。”徐长宁也不想小皇帝在外头随意走动,遭了危险,那样灭她全族都赔不起。 徐长宁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小皇帝乘车往东北方向的玉春坊而去。 木质车轮在青石砖铺就的地面轧过,发出格楞楞的声响,徐长宁闭目养神,心思却是千回百转。 她今日陪同小皇帝去了聂家,想来这会子已经传进了摄政王和太后的耳中,接下来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她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一一分析,又想了应对之策。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身边坐着的小皇帝“哎呀”了一声。 徐长宁忙睁开眼,就见小皇帝满脸的惊恐,紧张地道:“朕,我,我这次就这么来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暴怒?会不会狠狠报复我?” 徐长宁一阵无语,感情这位才想起这一茬来? ------------ 第四十五章 小机灵 徐长宁哭笑不得地望着小皇帝,水眸中的笑意几乎掩藏不住,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还当出宫时他那般信心满满,是已想好了对策,原来是他的自信是源于根本就没考虑过后头的事。 小皇帝紧张得小脸煞白,眼看着眼圈又红了。 “您放心吧,”生怕他再哭,徐长宁忙压低了声音,温声软语地解释,“那天在养心殿,事情那般严重,您若是之后什么都不做,怕才会引起那位的怀疑呢。 ” “这是何意?”小皇帝怕叫外头驭夫听去,凑近徐长宁耳边低语,“若是什么都不做,怎就会引起怀疑了?” 徐长宁也以气音给他分析:“您想啊,那件事如此过分,若是您一声不响的就这么认了,以摄政王的多疑,必定会疑心您是在暗地里做什么准备,想给他来个大的。 “可如今您只是强行出宫来祭拜了聂御史而已,摄政王若知道,也会觉得您想用祭拜聂御史的事情来与他表示不满,只是与他闹闹脾气罢了,他反而不会对您防备。” 小皇帝听得聚精会神,将徐长宁说的话细细又想了一遍,才缓缓点头:“你说的有理。” 徐长宁忍下想去摸摸小皇帝头的冲动,只笑着道:“十全十美的人,不是会做戏便是神仙,做事有纰漏的人才不让人设防,必要时候,就是要做一些出格的事,说不得会产生麻痹敌人的作用,这样反而会有好的结果,若一切都做的完美,反而会遭人怀疑。” 听着她软软柔柔的声音,小皇帝徐徐点头,眼神若有所思:“你说的对。” 马车回到玉春坊时已是午后,徐长宁付了车资,便带着小皇帝走向了侧门。 小皇帝擦干净小脸儿,走路时仪态稳重,背脊挺直,迈着小方步,就似任何一个寻常富贵人家教养良好的小少爷。 门子见徐长宁回来,忙行礼请她们进去。 徐长宁回头微笑道:“公子请进,欢迎您来寒舍,寒舍当真蓬荜生辉。” 小皇帝感受到自己被尊重着,心里欢喜,清清嗓子道:“是我叨扰了。” “您这边请。”徐长宁单手做请的姿势,便引小皇帝往外院书房方向走去。 出门一趟,将皇帝带回家,这可不是小事,此事不能耽搁,还是要与父亲回明的。 徐长宁便恭敬地引着小皇帝沿着外院的甬路绕过堆放了假山石的小花园。 这个时候,便可看出小皇帝良好的教养,他虽是皇帝,却并未摆架子,一双大眼睛四处打量,却也只是单纯的好奇,他跟在徐长宁的身后,已摆出了客随主便的意思,让徐长宁看着觉得这孩子更讨喜了。 徐长宁却不会因为对小皇帝这孩子喜欢,就忘了君臣之礼。 如小皇帝这般,在宫里得不到重视,心里已堆积了无数怨恨的人来说,在他跟前谨守规矩礼仪,便比拍一万句马屁还有用。 徐长宁态度越发尊重:“皇上,您请这边来。 ” 小皇帝矜持地点点头。 此时的月亮门旁,徐天宝和徐天佑彼此拉着小手,相互搀扶着。 “四姑姑?”二人眼尖地看到了徐长宁。 徐天宝面带喜色:“走,咱们找四姑姑去。” 徐天佑却拉住了徐天宝的手:“哥哥等等,你看四姑姑身边那个小哥哥。” 双生子躲在月亮门后,偷眼打量,就见平日里对他们极好的四姑姑,对待这个比他们高了一点的小哥哥格外恭敬。再看那个小哥哥,穿着打扮虽寻常,可气度很好。 想想今日四姑姑是入宫面圣去了,而当今圣上正是这个年纪…… 宝哥儿和佑哥儿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拉着小手出了月亮门,迎面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四姑姑,四姑姑,你回来啦!” 徐长宁看到双生子手拉手慢吞吞走来,两人的脸颊上还有泪痕,眼睛鼻子都红红的,显然刚被教训过。 徐长宁担忧地问:“你们怎会在此处?是你们祖父?” 徐天宝点点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转,好奇的抬头看着小皇帝,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奶声奶气问:“你是谁呀,为何会来我家?” 小皇帝看着面前生的一模一样,极为漂亮的两个男孩,终于露出这个年纪孩子会有的表情来。 他只听说过世上有双生子,还没有真正见过。 原来世上真有长得一样的人呀!? 小皇帝一歪头,不示弱地问回去:“你们又是谁呀,怎会被打成这个德行?” “我们,我们这是行侠仗义,受了伤。”徐天宝哼唧。 行侠仗义? 小皇帝想了想,立即明白过来,他听说顾九征作恶的第二天就被一群人揍了,为首的还是小孩子,原来就是面前这两个? 想到顾九征头一天还敢往他的龙书案上摆人头,第二天就被打,小皇帝心里就一阵暗爽,看着徐天宝和徐天佑的眼神都更亲切了几分。 双生子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天佑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小皇帝,随后咧嘴一小,就去拉他的手:“你是我四姑姑的客人吗?来呀,我们一起去玩。” “是呀,咱们一起去玩斗草好不好?”徐天宝也拉住小皇帝另一只手。 小皇帝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过,他身边虽有年龄相仿的小内侍伺候,可小内侍谁敢跟他玩? 小皇帝明显动心了,差一点就跟着两个小孩手拉手的一起去玩。 徐长宁见两个侄子眼神交流,不但说出他们是因“打劫”了顾九征才受了惩罚,还主动去与小皇帝玩,就明白宝哥儿和佑哥儿可能已经猜出面前的是谁了。 这两个小机灵鬼,真是人小鬼大。 徐长宁便笑着道:“去玩可以,但要先回过你们祖父才行。” 一提祖父,双生子明显蔫儿了,低低的“哦”了一声。 徐长宁转而对小皇帝恭敬地道:“咱们先去见过我父亲?” 小皇帝遗憾地将双手负在身后,小大人似的稳重颔首:“应当的。”便跟在徐长宁身后进了外院书房所在的院落。 谁知徐长宁刚一进门,却见徐长绯带着身边的两个婢女,正在正屋门口探头探脑。 ------------ 第四十六章 第一厉害的泼妇 此处是外院书房,爷们儿们素日在此宴息起做,商议要紧的事也在这里,徐长绯这个时间竟在外头偷听,也没见父亲书房的长随在外守着,情况着实有些诡异。 徐长宁蹙眉问:“七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原本偷听得专心致志的人,忽听见背后传来声响惊得浑身一抖。 徐长绯抚着心口回头,见来的是徐长宁,翻了个白眼,快步走下台阶来到跟前。 “你来这里做什么?”又瞪了一眼门口相携的徐天宝、徐天佑兄弟,赶苍蝇似的,“你们两个,被大伯父教训够了还不走开?外院书房也是你们玩的地方?” 小皇帝负手而立,完全被无视了。 徐长宁回眸看一眼门口的两个侄儿,耳坠子上的水滴状玉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出莹润的光泽。 她的侄子聪明调皮,便是有错时,她自己说得,却见不得别人怠慢。 “七妹妹好歹是做姑姑的人,不要跌了身份才好。”徐长宁语意嘲讽,暗指徐长绯没个做长辈的样子。 声音绵软,可软刀子却扎的人生疼,徐长绯被气的脸上通红,阴阳怪气道:“四姐姐倒是知道身份,你那般守规矩,才能在北冀国活了十年,怕我们这些不守规矩的去了,一天都过不下去。”暗指徐长宁是利用不正当的手段才能苟活到今日。 徐长宁沉下了脸。 自回国起,心思邪恶之人对她在北冀国求生的手段便诸多质疑。 北冀国皇帝荒淫无度沉迷酒色,朝政常年由太后掌管,徐长宁已到了能代太后批阅奏折的程度,就连北冀国左右丞相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可这一切,身在南燕的人却是不知道的。 她不愿逢人就解释这些,反倒让人背后多了许多猜测,那些人自己做不到,便很难想象一个八岁的女孩竟在敌国混成了女官,就以最低劣的揣测去诋毁她,并乐此不疲。 “七妹还是慎言的好,若是愿意,过些日我母亲请了嬷嬷来家里教导规矩礼仪,你也可以来旁听。” “你!”徐长绯被气了个倒仰。 徐长宁懒得与这种人斗嘴,与她擦肩而过,径直往正屋去。 看她竟要去书房,徐长绯忙一个箭步冲上来挡住她的去路:“你做什么?现在大伯父有贵客,你若有事还是等一会再来的好。” 徐长宁闻言微微蹙眉,侧头看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小皇帝,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小皇帝这个贵客更“贵”? “七妹妹还是好生回去做女红吧,这里的事就不劳七妹妹费心了。”徐长宁越过徐长绯踏上了台阶。 徐长绯昨儿刚被老太君委婉的说了针线上还要多用功,如今闻言,气得面红耳赤,再度追上去,一把拉住徐长宁的手臂大力往后扯。 “说的好像你便多出色似的 ,别以为老太君夸奖你几句,你便是真的好了,我且问你,此处是大伯父的书房,你一个女子有何资格来打扰?” “七妹妹做什么这般紧张?难道七妹妹就不是女子了?你来得我便来不得?”徐长宁终于停下脚步,灵动双眸上下打量徐长绯,那眼神清澈如一汪清泉,直将徐长绯看得不自在,送开了拉扯她的手。 徐长绯得意一笑:“大伯父正在见工部侍郎丛大人。” 不远处的小皇帝闻言就眨眨眼,疑惑地歪着头。 徐长宁略一想就明白了:"原来如此,想来我父亲是在与丛大人谈你的婚事了?” “知道就好,”徐长绯得意洋洋,“识相的你就赶紧退开,知道是这等贵客,你还敢打扰?” 徐长宁点点头道:“丛大人固然是贵客,可我身边还带着更‘贵’的贵客,七妹妹放心,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告吹的,七妹妹还是让开吧。” 站在台阶下的小皇帝也频频点头,他可是九五之尊,难道不比从连胜尊贵? 徐长宁说罢,就又要去叩门。 徐长绯这下子却急了,声音也不自禁得拔高,拉着徐长宁就往台阶下走。 “告诉你有贵客有贵客,你听不懂不成?你一个女子,整日里不知检点,还要在大伯父有贵客时来打扰,你存的什么心?让你等一等难道你就能死了?” 小皇帝看的直皱眉,沉声道:“你这女子,怎如此无礼?她是你姐姐,你还不放开手?” “有你什么事儿,你算什么东西,滚开!”徐长绯被个稚嫩的童音如此说,立即点指着小皇帝怒骂回去,大的她管不住,难道还管不住一个毛孩子? 小皇帝被训得倒吸了一凉气,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般无理的女子,看着徐长绯的眼神就忌惮起来,仿佛见了第一厉害的泼妇,生怕对方暴起伤人。 徐长宁看徐长绯数落小皇帝,立即将小皇帝挡在自己的身后,沉着脸道:“来者是客,何况来的还是贵客,徐长绯,你的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呸!”徐长绯冷哼,“你又算什么东西,还敢来指责我?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狐媚!” 小皇帝见对方张牙舞爪,被唬得不着痕迹的又退了一步,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他有的是办法拿捏这个叫徐长绯的,但万一她动手打人,自己就是再报仇,不也是已经挨过打了吗。 徐长宁面沉似水,刚要斥责,便听书房正屋的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了。 徐滨之拧着眉头,面色不悦地看了过来,显然是不满外头的吵闹 ,徐滨之身后,一个年约五旬,蓄了断须的高大男子也蹙着眉头。 一家的大家长出现在面前,徐长宁便屈膝行礼:“父亲。” 徐长绯也不得不屈膝:“大伯父。” 眼珠一转,又为自己解释,“方才是四姐姐她……” “皇上?”徐滨之与丛连胜的惊呼声打断了徐长绯的话。 徐长绯满心疑惑,诧异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徐长宁行礼时,站在她身后的小皇帝就成了视线的焦点,徐滨之与丛连胜赶忙下了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到近前来行大礼。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长绯的嘴渐渐张大,眼睛瞪得溜圆,彻底呆住了。 ------------ 第四十七章 有脸质问 徐长宁端正跪在小皇帝跟前,虽低垂螓首,却悄然抬眼去打量徐长绯的神色额,见她惊得面红耳赤,一副随时可能晕倒的模样,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两位爱卿,免礼平身。”小皇帝扬起下巴,神色平淡,小奶音故作老成,“朕此番是微服而来,你们不必声张,朕免了你们的规矩。” “是,臣遵旨。”徐滨之与丛连胜再度叩头,声音却比方才中气十足朗声行礼时低了许多。 看到大伯父与未来的公爹如此,徐长绯彻底傻了眼,一屁股跌坐在地。她刚才好像对着皇帝大呼小叫了,似乎还骂了一句“滚开”,若皇上怪罪,她还有命在吗? 猛然瞪向徐长宁,徐长绯险些咬碎了满口银牙,好个毒娼妇,竟不告诉她那位是皇上,害得她君前失仪,分明是存心想要害死她。 徐长宁察觉到徐长绯怨毒的视线,娇美俏丽的小脸上绽出个温柔的笑容,猫儿般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弯腰扶了徐长绯起来。 “七妹妹快起来吧,皇上是微服,咱们别走漏了风声。”间接解释了为何方才她没有说明小皇帝身份去阻拦她叫嚣的行为。 徐长绯觉得徐长宁纯属是在找借口,可小皇帝看着徐长宁的眼神却已打消了疑虑。 徐滨之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温声问道:“皇上微服出巡,也该多带一些随同之人才是。” 言下之意,皇上怎会与徐长宁一同出宫,还来了徐家。 毕竟徐家与摄政王走得近,这是人人知道的事实。 小皇帝微笑着,小脸蛋上小酒窝十分可爱:“朕也是临时起意,想出宫散散心,就到你家里玩玩,你也不必紧张,更不必陪着朕,你们自便就是。” 回头看看门口还傻站着的那一对双生子,小皇帝笑着向徐滨之摆摆手:“不与你们说了,朕要去找他们玩。”转身就蹬蹬的跑向徐天宝和徐天佑跟前。 双生子仿佛没听懂,不懂皇上是什么意思,对待小皇帝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还与方才一样。 宝哥儿拉着他的手问:“小哥哥,你真是皇上呀?” “皇上是做什么的?”佑哥儿也拉着小皇帝另一只手,不等小皇帝回答就道,“算了,算了,咱们去玩斗草吧,玩挝子儿也行,我叫我娘拿枣泥馅儿的山药糕给你吃,可甜了!” 眼看着三个孩子手拉着手走远,徐滨之和丛连胜都是一阵无语。 丛连胜欲言又止吗,到底还是没有多问,只看了一眼与徐长宁站在一处的徐长绯,转而与徐滨之道:“亲事便暂且这样, 接下来我再与家人商议一番。” 徐滨之笑着颔首:“静候佳音。” 两人相互见礼,徐滨之将人送出了书房的院门,才看了一眼徐长绯。 被那严厉的眼神扫过,徐长绯浑身一抖,险些膝盖一软跪下去。 可徐滨之却并未多言,只转身吩咐长随孙吉祥:“你送七姑娘回老太君身边,让老太君和二夫人多教导姑娘规矩,与丛家的事要定下了,总不能再结仇。” 孙吉祥有了年岁,又是徐滨之身边的老人了,便是在内宅传话也不算稀奇。 “是,老爷。”孙吉祥便行了一礼,回身对徐长绯道,“七姑娘,请吧。” 徐长绯如坠冰窟,这话若是传进老太君的耳中,还不知道她要被如何惩治。 她犹豫着,想求情又不敢,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孙吉祥往内宅里去。 待到外院没了旁人,徐滨之沉下脸,冷淡的看了徐长宁一眼。 “跟为父进来。” “是,父亲。”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撩门帘进了正屋。 徐滨之端坐在首位,不等徐长宁站定便沉声问:“今日怎么回事?你怎能将皇上带回家来!” 质问的语气,听得徐长宁心下怒意升腾,她俏脸上似挂了一层寒霜,轻笑了一声:“回父亲,皇上旨意,女儿不敢不从。” 一句话就将徐滨之顶了回去。 徐滨之哽了一下,面色阴晴不定,半晌又道:“你们出宫后,便直接回了府中,还是先去了别处?” “是先去了聂御史府上祭拜。” 徐长宁将在聂家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垂眸道,“……女儿与皇上就那么被赶了出来,皇上受了好大的委屈,哭了一路,不愿回宫,便强逼着女儿带着他回了家里,女儿不敢擅专,便先向着带皇上来见您,不成想遇见七妹妹在外面阻拦……” 徐长宁说一句,徐滨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听说二夫人竟带着人去砸了聂御史家的灵堂,徐滨之已是面沉似水。 不过徐长宁到底还是没能听见徐滨之又说什么关于二叔一家的话,沉默了片刻,徐滨之才感慨:“皇上到底是个明君,心存仁厚,还去祭拜了忠臣,着实让人感慨。” 徐长宁点点头,小皇帝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尤其是他小小年纪就是这般处境,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与她当年的情况又有什么分别? “但即便如此,你将皇上带出来,还敢带回家中,也是不妥。一旦皇上有个闪失,你到时如何交代?难道你就不怕因你一人的过失带累了全家?”徐滨之冷声斥责。 “为父一直以为,你在北冀十载,应该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不成想也是如此没个算计,着实令为父失望。” 失望?难道他这个做父亲的就不让人失望? 徐长宁越是生气,面上的神色就越是淡然,就只低垂螓首,一言不发。 “你的态度呢?”徐滨之训斥的话没得到任何回应,就似一拳挥在棉花上,禁不住拔高声音。 “回父亲,女儿不过是听吩咐行事,若是父亲觉得女儿不该遵旨入宫,下次女儿便抗旨好了。”要态度,她给便是。 徐滨之当即要紧牙冠,拳头紧握,额头上的青筋冒了出来,片刻后才沉声道:“你这就将皇上劝回宫去吧,眼看便是下午,未免皇上留宿府中,还是提早行事,明日清早是大朝会,耽搁了朝会,是交代不清的。” ------------ 第四十八章 匪夷所思的预警 徐长宁却不回答,只淡淡道:“父亲抬举女儿了,皇上的去留,哪里是女儿能够左右的?女儿没有本事劝说皇上,要不还是您自个儿去试试吧。 ” 说着行了一礼,转身便离开了书房。 看着徐长宁纤细的背影,徐滨之的食指一下下敲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许久,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只是眉心那淡淡的川字纹昭显着他内心并未曾平静。 徐长宁这厢出了书房所在院落,一路快步走向前头,却发现路上遇见的丫头们看着她的眼神都与寻常时候不同了。似乎对她更加尊敬了一些。 徐长宁随意叫住了一个:“可看见宝哥儿和佑哥儿去哪里了?” “回四姑娘,宝小爷和佑小爷方才与……与皇上一同去桃颐园玩了。” 打量小丫鬟那谨慎的模样,徐长宁心下了然,看来皇上来了徐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就连下人们对她这个能带着皇上回家的主子都恭敬了起来。 “知道了,你下去吧。 ”徐长宁挥退了丫头,就往桃颐园快步走去。 徐家占地面积不小,徐长宁过了穿堂,一路来到垂花门时,门上守着的两个婆子都恭恭敬敬的远远行礼:“给四姑娘请安。” “免礼。”徐长宁面带微笑,微微颔首,仪态端雅的快步走着,却丝毫不觉得慌乱。 两个婆子看着徐长宁的背影,都不免感慨起来:“到底是四小姐厉害,就连皇上都成了咱们府中的客人,这是多大的脸面……” 两个婆子的对话声落在耳中,徐长宁不理会他们是否是故意奉承,就只垂眸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小皇帝是个可怜的孩子,是太后垂帘,摄政王又把持朝政,两方抢夺势力, 伤的是这个孩子的心,她与他同病相怜,实在 同情。 可是同情也好,心疼也罢,她一个从北冀国派来的“潜匿”者,又能有什么办法? 眼下将小皇帝带回了家中,还不知摄政王知道了会如何处置。 徐长宁脚步一顿,又自嘲笑了。 怎么想,那都是父亲该操心的,哪里轮得到她一个深闺女子去想这些?就连去陪伴小皇帝,也不过是因为小皇帝是跟着她来的罢了,这原也不是她的分内之事。 路过清欣园的大门在往里去,右转是她的陶然园,左转绕过一株高大的梧桐, 不过片刻便能看见桃颐园绿漆的大门。 徐长宁远远就看到母亲和大嫂正带着几个婢子低声说着话,看起来面色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母亲,大嫂。”轻唤了一声,徐长宁举步向前。 正当这时,徐长宁忽然感觉头晕,眼前白光一闪,周遭的粉墙黑瓦与花草树木都扭曲成了一个漩涡,再看清时,她已置身在一间漆黑的暗室中。 摄政王顾天麟在她面前负手而立,上下打量她的眼神犹如毒蛇定准了猎物。 “好个徐家女儿,想不到你竟存了老牛吃嫩草的心,就怕你没命等皇上这株嫩草成人了!” 一只大手狠狠扼住她的咽喉,呼吸困难之际,她听见自己狂烈的心跳。 周遭景物再度扭曲,她又回到了桃颐园门前不远处,周围还是徐府的粉墙黑挖,绿树琼花,她的手被母亲和大嫂一左一右的拉住,关切的话音就在耳边。 “宁姐儿,你怎么了?可是头晕?” “可是累着了?娘待会儿就请李神医来给你瞧瞧,看你的脸色苍白的。” 徐长宁抬起长睫,蝶翼般的睫毛忽闪着,竭力掩藏住她眼中的震惊与骇然。 摄政王掐着她脖子时那窒息的感觉依旧在,威胁她的那些话就似洪钟嗡鸣一般,在耳边反复回响。 什么老牛吃嫩草? 什么没命等皇上这株嫩草成人? 她怎么可能对小皇帝那样一个孩子动心?她都已经十八岁了,小皇帝才七岁,便是小皇帝将来要选妃,也不可能选到她的头上来。 可是自从回家开始,徐长宁在白光一闪之后所预见的一切,就没有一个不灵验的。 才刚解决了一个陈青宣,如今竟又来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心思千回百转,不过就在呼吸之间,徐长宁笑起来,不让母亲和大嫂看出任何异样,就只道:“许是有点饿了,刚才晕了一下,稍后吃点点心便好了。” 孟氏不放心的道:“你这孩子,必定是入宫去累着了。” “娘您别担忧,待会儿您叫人预备一些甜食来,您仔细看着,皇上用的东西千万不可有闪失,我这会子进去瞧瞧,也免得宝哥儿和佑哥儿有冲撞了皇上的地儿。 ” 阮氏点头,她最担忧的就是宝哥儿和佑哥儿冲撞圣上,徐长宁刚才头晕时脸色白的毫无血色,这会儿嘴唇还有些发白,却第一想到要去照看两个侄儿,这着实让阮氏心里过意不去。 “四妹妹……” “嫂子,我想吃你做的松子芝麻糕。”徐长宁微笑,明亮的小鹿眼弯成月牙儿,脸颊上的小酒窝和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能将人疼进心里。 “好,嫂子这就去给你预备,四妹妹,多谢你。” “嫂子快不要谢我,这样就外道了,”徐长宁笑着拍了拍 阮氏的手背,就疾步进了桃颐园的门。 桃颐园面阔三间,两侧各有两间带有耳房的厢房,院子东侧种了一株金桂,现在时令不在,绿叶茵茵也十分喜人。院子西侧搭设了葡萄架,葡萄架下头摆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墩。 此时,小皇帝和宝哥儿、佑哥儿,正跪在石墩上,专心致志地趴着石桌玩挝子儿。 宝儿小手丢起小巧的沙包,灵活的一爪,五个杏核就抓在了手里。 “你看,学会了没有?” 小皇帝点点头,跃跃欲试:“给我试试。”连自称为朕都忘了。 丫鬟婆子们远远站在门口,看着两位孙少爷的眼神都似看神仙一般。 徐长宁却放下心,端来一把杌子,在不远处坐下,看着小皇帝与两个孩子一起玩耍,免得发生什么意外状况。 ------------ 第四十九章 看孩子 看着小皇帝半跪在石墩上的小身影,徐长宁不由得又想起方才白光一闪之后看到景象。 如此没道理的事,若会发生,也必定是迫不得已,若是给她时间反应,她必定不会愿意去入宫伺候一个小了自己十一岁的孩子。 而且摄政王既然恨不得要掐死她泄愤,那么,事情很可能是突然发生,她与摄政王都是猝不及防的。 好在这预兆来的及时,她可以现在就留心,也免得事情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正沉思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件蜜色的云肩就搭在了她的肩头。 “姑娘,您身子若,院子里风冷,仔细感冒了风寒。 ” 回头看去,就见扶芳笑眯眯的站在她的身边,眼睛却盯着小皇帝,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寒光。 徐长宁心下一凛,暗道不妙。 难道扶芳打算现在就动手除掉小皇帝? 这个扶芳毕竟是北冀国左翎王府的郡主,是北冀国贵族,骨子里继承了北冀人的凶蛮,若是她真要动手,只怕会带累整个徐家,就连她的侄儿都要跟着遭殃。 徐长宁笑着道:“多亏你用心,我正有一些冷。”站起身走向一旁,“正巧你来了,服侍我去更衣吧。 ” 扶芳眉头一皱便又松开, 她虽不耐烦服侍徐长宁,却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就只好跟随在徐长宁身边往净房方向去。 趁左右无人之时,徐长宁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想的东西,眼下行不通。” “为何?”扶芳也压低了声音,嗤道,“怎得,就许你立功,不许我立功了?” “立功?”徐长宁明媚的杏眼中满是玩味和嘲弄,红唇凑近扶芳耳畔,以气音道:“你确定你是要立功,而不是要坏事?你怕不是来帮衬南燕摄政王的吧?” 话音落下,扶芳却是一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 的确,太后垂帘听政,摄政王把持朝政, 这两个势力相互角逐,而小皇帝明显是太后一伙儿的,毕竟,有小皇帝在,太后才有垂帘听政这一说。 若是眼下除掉了小皇帝,太后还如何垂帘?摄政王岂不是一家独大,可以为所欲为? 他们倒是不在乎南燕到底谁做皇帝,但一个统一的朝廷,远没有分崩离析的朝廷来的对北冀国有好处。 想明白这一点,扶芳也熄了要刺杀小皇帝的念头。 徐长宁洗过了手,从内间出来,淡淡地道:“你做好你的本分便是了,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扶芳看徐长宁的背影,气的咬牙切齿。 她是来帮衬徐长宁完成任务,又传达上头消息的,上头的确说过,主要做事的还是徐长宁,她只要配合即可。 可这任务她心里清楚,缺不代表服气,尤其是徐长宁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女子,她根本就不信服。 “知道了。”扶芳勉强答应了一声。 徐长宁也不在意扶芳到底如何想,擦干手,将锦帕往脸盆架子上一丢,便快步回了正院。 扶芳回去后,见徐长宁竟然也参与到小皇帝、徐天宝和徐天佑的游戏中,暗自撇了撇嘴,就退到了下人们中间。 徐长宁这厢一面陪着他们玩,一面注意观察,还真给她发现了徐天宝和徐天佑人小鬼大的一面。 自幼长在宫中的小皇帝,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玩伴,加上朝局动荡,就连皇亲国戚家的孩子也不敢与他走得近,身边服侍的内侍就更不敢,也不能陪他玩。 可如今,他却遇到了两个长得粉雕玉琢、一模一样的同龄人,这两个人不怕他,不在意他的身份,还是叫他小哥哥,还教他玩各种好玩的游戏。 徐长宁眼瞧着徐天宝和徐天佑大大方方的“陪玩”,哄得小皇帝开开心心,甚至三个人好得都快要拜把子了,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大哥和大嫂那般的老实人,是如何能生养这般鬼机灵的儿子的。 晚膳十分,徐长宁也没见徐滨之命人来催促她快些哄着皇上回宫,就好似她刚才根本没拒绝过徐滨之的要求一般。小皇帝来了家中已经不是秘密,但家里用晚饭,也不过是命可靠的人抬了食盒来,将精致的菜肴一一摆下,却并未请小皇帝去外头一起用饭。 小皇帝也似并不在意,反而很喜欢和两个新朋友一起吃饭,不用将就那么多的规矩,无拘无束,说说笑笑。 徐长宁吩咐院子里一直伺候的下人们去预备热水,便让他们都下去了,走到阮氏和孟氏跟前道:“今儿晚上恐怕皇上不会回宫,要暂且歇在咱们家,我看他和宝哥儿、佑哥儿玩得好,待会儿就让他们一起在这里歇息吧,大嫂若不嫌弃,可以先去我的陶然园休息。我就在这里陪着他们,也免得出岔子。 ” 阮氏点点头道:“那自然是好,只是要辛苦你了,你的身子还没好利落,才刚还头晕的。” “嫂子放心吧,我不打紧的。”徐长宁又安慰了大嫂和母亲, 就回了屋内,看着下人们预备了热水,就吩咐婢女都退了下去。 徐场景绞了帕子,亲自带着三个孩子洗漱。 宝哥儿和佑哥儿平日自己洗脸,自己动手也十分习惯。可小皇帝却一看就是被伺候惯了,徐长宁当然也不敢让小皇帝自己动手,便仔细的帮他洗脸擦手,又拿了沤子来给他擦脸。 小皇帝将身上的常服一脱,就跟着宝哥儿和佑哥儿一起爬上拔步床,三个孩子说说笑笑,玩了一阵,居然就抱着枕头在床上蹦起来,还一边蹦一边互相打闹。 双生子虽然刚挨过家法,这会却是生龙活虎,小皇帝也疯玩的小脸通红。 徐长宁听着孩子们的欢笑声,无奈的扶额,只能仔细在床沿守着,生怕他们会跌下地有什么闪失。 直到他们玩的累了,卷了被子并排睡,徐长宁才松了一口气。她自然不敢随意走开便在床沿搭着边儿坐了,靠着拔步床的廊柱合衣而眠,却也不敢真正睡熟。 到了凌晨,累了一整天的徐长宁终于刚睡熟时,却忽然隐隐约约听见门口传来“吱嘎”一声推门声。 ------------ 第五十章 再度打脸 徐长宁本就没有睡踏实,乍然听见门声,唬得倏然睁开眼,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什么人?”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皇上该回宫准备上朝了。若是迟了恐怕不好。”屋门口传来个熟悉的低哑声音,是小皇帝身边服侍的大总管王良甫。 徐长宁松了一口气,起身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应了一声:“王公公,请进来吧。” 得了徐长宁的应允,屋外脚步声渐近。 有人端来绢灯,摆放在拔步床旁骨腿束腰的圆几上。 柔暖的灯光撒入窗幔,就见三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睡得正香。 小皇帝睡在中间,拥着被子睡姿端正,宝哥儿和佑哥儿一个侧身骑着被子,一个已经横了过来,双腿都架在小皇帝的身上,张着小手睡成了十分豪迈的模样。 徐长宁看得好笑,向后退了两步,不留神撞上身后之人。 回头看去,发现是父亲亲自端着托盘,里头摆放着明黄色的龙袍冠带。 “父亲。”徐长宁恭敬行礼。 徐滨之“嗯”了一声,看向王良甫道:“王总管,时辰不早了。” 王良甫颔首,恭敬地在床畔跪下,轻轻地道:“皇上,已经丑正时分了,您还要赶着回宫,该起身了。” 床铺上的三个孩子依旧睡得呼呼,毫无反应。 王良甫轻车熟路的轻轻推了推小皇帝:“皇上,已是丑正十分,您寅时要上朝,若误了时辰,只怕太后和摄政王都要不喜的。” 也不知是哪一句戳中了小皇帝,刚才还熟睡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奶声奶气地道:“王伴伴,伺候朕更衣。” “是。”王良甫扶着小皇帝起身,伺候他穿衣。 宝哥儿和佑哥儿这下子也被吵醒了,佑哥儿睡的沉,又忽然被吵醒,便耍起了小脾气,哼哼唧唧地抽噎起来。 佑哥儿一哭,宝哥儿也不高兴得直蹬被子,也哭了。 小皇帝揉着眼睛,回头看着哭唧唧的两人,原本还没清醒,这下子也醒了,当即噗嗤一声笑。 徐滨之忙将朝服冠带交给徐长宁,上前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孙儿都抱了出去,人都已走出很远,还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捧着朝服的徐长宁,看着笑得开怀的小皇帝,不免有些心酸。 小皇帝虽然比宝哥儿和佑哥儿大两岁,可一样都是孩子,大半夜的被吵醒,她的侄儿还能撒娇的哭一哭,发泄一下小情绪,可小皇帝却是已经习以为常。 身为一个帝王,他小小年纪就没有了撒娇的资格。 因只来了王良甫一个,并未见其他宫人,徐长宁便帮忙一同服侍小皇帝穿戴起来。 小皇帝扬起小下巴,大眼睛咕噜噜转在着,看了看徐长宁,又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一切准备妥当,徐长宁和王良甫便一左一右服侍小皇帝出去。 “皇上,奴婢已预备好了车马和仪仗,咱们这会儿便可启程回宫了。” “知道了。”小皇帝点点头,背着小手小大人似的走在前头。 徐长宁和王良甫便都跟随在他的身后,不过片刻,徐滨之也追了上来,众人一道恭敬地引着小皇帝来到府门前。 让徐长宁赶到意外的是府门前此时已聚了不少的人,家里各房的主子都等候在府门外,二郎们在左,女眷们在右,恭敬地列成了数排。 内侍们提着宫灯,将徐家门前照得亮如白昼。 小皇帝见有人在,立即端凝了神色,帝王威严十足地一步步走向御辇。 “臣(臣妇)恭送皇上。” 老太君等人齐齐行礼,恭敬地跪地叩头,徐长宁也在女眷们之后,跟着一同行了礼。 眼看着小皇帝坐上马车,徐长宁便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小皇帝的安全就不必她来负责了,她也算是卸下重担。时辰还早,她稍后还能好生的补一觉。 正如此想着,却见小皇帝站在御辇之前,忽然回头蹙着眉道:“此番叨扰徐爱卿了。” 徐滨之忙上前行礼,恭敬地道:“微臣不敢。” 二叔徐涣之也笑着道:“皇上御驾亲临,毕府蓬荜生辉啊。 ” 小皇帝点点头道:“府里有个叫徐长绯的姑娘在何处?” 人群后,徐长绯被忽然点名,被唬的浑身一震,在全家人好奇的注目之下,走到了人群最前方,恭敬地跪地行礼。 “臣女 徐长绯,给皇上请安。” 小皇帝踩着小内侍的背爬上车辕,居高临下地负手望着徐长绯 ,面上有几分犹豫。 徐长绯额头贴着地面,已紧张地浑身都颤抖起来,此时她无比后悔,也更加怨恨。 若不是徐长宁不告诉她皇上的身份,她哪里会出言不逊冲撞圣驾?只怕小皇帝是要发落她了。 谁知小皇帝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重话,只道:“你的礼仪规矩,也该好好学起来了。身为闺阁千金,却口出污言秽语,着实不成体统。” 徐长绯心内狂跳,惊慌的差点晕过去。 可小皇帝接下来却并不多言,只意味深长的看了徐滨之和二老爷徐涣之一眼, 便上了马车,吩咐启程。 仪仗缓缓开拔,御辇垂落的珍珠流苏与气死风灯一同晃动着,呼应着内侍们手中提着的宫灯那明亮的光芒,远看就似一条光龙。 一家子好歹松了一口气,相互搀扶着起身。 唯有徐长绯瘫软在地。 徐滨之蹙眉望着已是面红耳赤的二夫人和脸色难看的二老爷,道:“绯姐儿的确该管教了,二弟妹也该上心才是。” 二夫人气得牙关紧咬,想反驳,偏生这事是皇上说的,不管皇上不懂事的孩童,皇上的话就是金口玉言。 老太君皱着眉,不悦的道:“绯姐儿到底做了什么,丢脸竟都丢到御前了,老二媳妇,你对绯姐儿也该上心,不要一味的只知溺爱,平日里我不多言语你屋里的事,可你看看你二房的孩子,都闯出多少祸事了?” 老太君素日吃斋念佛,最不愿在众人面前数落儿媳,免得显得自己刻薄,可被小皇帝开口提起,面子里子都跌光了, 哪里还顾得上。 “母亲教训的是。”二夫人咬牙切齿,拉起徐长绯就往院子里去,不住地训斥,“哭?你还有脸哭!” 一家人见二夫人如此,也知她有置气的成分在,都不予置评,老太君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往荣鹤堂走。 徐长宁掩口打了个呵欠,正想着要回去好生睡一觉,背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就见大总管王良甫带着两个内侍,正急匆匆赶来。 徐长宁心里一惊:“王总管?急匆匆回来,可是怎么了?” 王良甫走到近前,笑着行礼道:“徐四小姐,皇上的旨意,吩咐您随着一同入宫。” ------------ 第五十一章 岌岌可危的地位 徐长宁灵动双眼眨了眨,小扇子一般的睫毛都忽闪着疑惑:“王总管,小女子不懂,皇上可是有其他要紧的事吩咐?” “皇上便是这么吩咐的,徐小姐还请跟着奴婢走吧?”王良甫满面堆笑,眼角的细纹都堆叠着友善,又询问地看向徐滨之、徐涣之等人。 天色一片漆黑,小皇帝的仪仗远去,只有徐家门前高挑的两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将众人脸上的疑惑都朦胧在幽暗的夜色下。 徐滨之拱手道:“既如此,宁姐儿便跟着王总管走一趟吧,好生听皇上的吩咐便是。” 父亲都开了口,徐长宁也没了别的办法,只得行礼道:“是。“转而和气地对王良甫笑笑,“王总管,咱们这就走?” 王良甫笑着颔首,回头对徐家人再度致意,这才与两个小内侍陪伴在徐长宁身边,簇拥着她往皇宫所在方向而去。 徐家人望着徐长宁与内侍们离开的方向,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三夫人李氏感慨地挽住孟氏的手臂:“大嫂是有福气的,咱们宁姐儿如今能这般露脸,也是她的造化。” 八姑娘徐长蔓看着人群后的徐长兰,也笑吟吟道:“可不是么,若是大家都能如四姐姐这般,老太君也能少操劳一些了。” 想起方才徐长绯被小皇帝当众斥责,老太君的脸色黑沉着,恨恨地瞪了次子一眼 :“ 不是我说,老二也不要一头扎在朝务上,也要多关心你屋里的事。” 二老爷眉头皱了皱,深吸了口气,垂首道 :“是 ,母亲莫生气,儿子知道了。” 一家子鱼贯往府里去。 唯独孟氏和阮氏还看着宫墙的方向。 “宁姐儿又被叫进了宫里去,该不会又遇上什么事吧?”孟氏苍白的面色,在幽蓝的夜色下显得越发难看。 阮氏扶着孟氏的手,安抚道:“母亲莫担忧,四妹妹机智聪慧,又得皇上的看重,应当无碍的。” “你说的是,”孟氏忧虑得转身,喃喃道,“只要摄政王不是立即就要谋逆……” 徐长宁不知母亲正为了她的安危担忧,只快步跟随王总管的步伐追上小皇帝的仪仗。小皇帝乘坐御辇,其余人却都要步行,徐长宁虽然这些年在北冀国劳心劳神,早年又吃过苦,身体底子算不得好,但好歹一双天足,跟着步行到皇宫也并未见多为难。 一路回到小皇帝平日起做的养心殿,王良甫便吩咐小内侍和宫女去预备热水、青盐等物。 不过片刻,穿着深紫长裙的宫女们便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将铜盆、锦帕等物预备妥当,王良甫就跪在小皇帝面前,仔细服侍他洗脸擦牙。 小皇帝抿着小嘴闭着眼,任由人服侍,随后吩咐人预备早膳,御膳房不多时就送了食盒来。 徐长宁在北冀国的大半时间也都早宫中生活,如今看着小皇帝所用的饭食,不免感慨一声“节俭”。看来小皇帝的成长,得不到关爱和自由,处在危险之中不说,就连吃喝上都算不得精致,只怕摄政王用早饭都要比这寻常饭食有排场。 因受过良好的教养,小皇帝用饭时姿态优雅,挑起一筷酱菜丝佐米饭放入口中,发现徐长宁正看着他的饭食发呆,便待咽下一口饭后吩咐道: “王良甫,给徐四小姐也预备一副碗筷来。” “是。”王良甫行礼应下不多时就端了碗筷来,伺候徐长宁盛饭。 小皇帝一指自己对面的空位:“坐下一起用吧。” 徐长宁美眸微垂,感动于小皇帝的细心,恭敬地翩然行礼:“臣女多谢皇上。 ”旋即坐定,谢过王良甫,也优雅的用起了饭。 用罢早饭,宫人们端来热茶和精巧的白瓷描金漱盂,跪在小皇帝身边服侍他漱口,徐长宁也谢过小内侍,以宽袖掩着,仪态优雅地输了口。 小皇帝看着徐长宁的一举一动,点点头道:“看你的言谈举止就很好,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比你们府上那个徐长强,人都说你在北冀蛮夷之地长大,可你却比长在南燕的闺秀像样儿多了。” “臣女多谢皇上夸奖。”徐长宁起身,恭敬地谢过小皇帝。 小皇帝灵动的眼眸转了转,狡黠一闪而逝:“稍后你与朕一同上朝。” 什么?她怕不是听错了? 徐长宁愕然抬眸,正对上小皇帝若有所思的视线。 “皇上,臣女身份低微, 此举怕是不妥。” “今日大朝会在永和殿,你稍后就在后侧等朕,散朝之后朕还有话要与你说。”小皇帝垂眸想了想,小脸上有自嘲的情绪一闪而过,“只不过今儿这个朝会,朕还不知能不能活着下来。”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王良甫等宫人低垂着头,恨不能自己立即消失了什么都没听到才好。 徐长宁则担忧地蹙了如烟秀眉,嫣唇微抿着:“皇上……” “就这么定了。”小皇帝一锤定音,根本不给徐长宁反对的机会。 事实上,徐长宁也知道她并无反对的资格,小皇帝便是再无实权,也是皇帝,说出的话就是圣旨。 “皇上,时辰到了。”这时殿外有内侍来回话。 小皇帝点头,起身吩咐王良甫为他带上翼善冠,停止了腰板,负手快步走在前头,还不忘吩咐一声:“徐小姐跟上。” “遵旨。”徐长宁低垂螓首,将忧虑完美的掩藏起来,只恭敬的跟了上去。 行至于永和殿,尚未看到前头的景象,也不曾听见有任何嘈杂的人声,徐长宁便感觉到似乎有很多人存在。 她不由悄然上前两步,站在正殿侧门的旁的隐蔽之处是观察殿内。 就见小皇帝带着内侍踏上御阶,却并未坐在龙椅上,空置的龙椅前放着一张适合小皇帝身高坐的太师椅,上头铺设了明黄色的坐褥,小皇帝一撩袍摆,端正在椅子上坐下。 而小皇帝身旁不远处,便是坐着红木官帽椅,慵懒微笑,撑颐看着朝臣们的摄政王顾天麟。 从徐长宁的角度看去,小皇帝坐的位置,甚至不如摄政王的位置显眼,摄政王竟也敢就坐在小皇帝的身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徐长宁蹙眉退后两步,将身形隐于暗处。 而她退后的那一瞬,摄政王若有所感的向着她所在方向看去。 ------------ 第五十二章 学以致用 徐长宁虽未与摄政王视线相对,可藏身于殿内粗壮的朱漆廊柱后时,她依旧敏锐第感觉到有阴冷的视线不善的落在她的方向。 她藏身之处是个死角,站在御阶之下的朝臣们是断然看不见这里的,唯一能看着她的,就只有摄政王! 徐长宁闭了闭眼,不由得想起昨日白光一闪后 预兆之中看到的景象,摄政王仿佛毒蛇一般阴森的面容让她背脊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皇上有旨,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良甫尖细的嗓音拔高后带着几分沙哑,拉回了徐长宁的心神。 朝臣们便一次禀奏起来。 摄政王这时才收回看向角落的眼神,邪肆地勾起嘴角,唇边绽出个玩味的笑容,越发大大方方地打量起小皇帝起来。 徐长宁便发现,大朝会上只有一个流程,朝臣禀奏,小皇帝询问摄政王,摄政王给出答复,小皇帝允准,事情办成。 如此循环往复多次,毫无例外。 徐长宁 不由得想,小皇帝这般上朝方式,不知他心里还要如何不爽。 但观察朝臣的反应,却似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见在大朝会上连龙椅都不能坐的小皇帝,根本就没入臣子们的眼睛,已经有大部分人都已以摄政王马首是瞻,并觉得这才是道理了。 徐长宁虽是个奸细,暗中要谋划刺杀顾九征, 又要想法子自保 ,可她依旧对小皇帝的情况感到担忧。 朝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大事小情都说的差不离儿,吏吏部郎中赵左便沾了出来。 “启禀皇上,前些日因办差不利,御前侍卫首领梁玉洁被革职查办,如今侍卫统领职务尚且搁置,为宫闱安全着想,臣请皇上早日安排才是。” 赵左语气稍顿,朗声又道:“臣建议擢升单君美为侍卫统领,单君美武艺高强,行事缜密,又对皇上忠诚,堪担当大任。” 赵左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超沉闷听了 毫无意外,甚至还有几个官员站出来符合 :"臣附议。” 徐长宁蹙眉,她过目不忘,略一想便知道,这个单君美从前在五军营做个副职, 是摄政王顾天麟从前提拔上来的,可谓是摄政王的嫡系。 若是让这样一个人成为侍卫统领, 岂不是将小皇帝安全都彻底交到了摄政王的手中,更有甚者,将来便是有朝一日摄政王打算逼供,小皇帝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徐长宁眉头紧锁,但她知道,小皇帝必定如方才一般,说一句“摄政王以为呢”,便将决定权交给摄政王。因为尚未亲政的小皇帝,太后今日又不曾参与朝会,根本就无法反驳摄政王的意思。 不只是徐长宁,朝臣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可谁知这一次,小皇帝却出人意料地,以稚嫩的童音高声道:“御前侍卫统领,朕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此事大家便不必再议。” 一句话,当真是石破天惊,便是那些昏昏欲睡只等着散朝的朝臣,也都一个激灵醒神了。 徐滨之蹙眉垂眸,敛去眸中神色。 二叔徐涣之则是将眉头拧成疙瘩,满脸的不满。 小皇帝从不拒绝摄政王的要求,便是摄政王的手下说一句话,小皇帝也要问过摄政王的意思,然后点头。 而赵左明摆着是摄政王的人,他推荐的单君美也是摄政王的亲信,小皇帝也是知情的,他竟还反对。 难不成,皇上这是发了龙性儿了?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天子了? 御阶之下,已有臣工开始低声怯怯,交头接耳。 顾九征位于武将勋贵的首位,身上的盘龙绚紫色朝服勾勒他劲瘦高挑的身形,寻声回眸,只淡淡地扫了那些咬耳朵的人一眼,便让人背脊上汗毛都竖了起来,纷纷垂头闭上嘴。 将御阶之下众人反应看在眼中,摄政王噗嗤一声笑,一手撑着下巴,先是低低地笑,旋即转为哈哈大笑: “不错,不错,皇上如今也有自己的主见了。不知皇上心目中的人选,到底是哪一个,竟比单君美还要合适?” 摄政王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让徐长宁都为小皇帝要说出的那个人捏一把汗。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不论是谁,只要小皇帝说出这人的名字,这人恐怕就见不到明日一早的太阳了。 敢与摄政王的亲信抢夺那个位置,不要命了? 小皇帝站起身,负手迈着小短腿向前两步,认真地傲然道:“朕要徐天宝、徐天佑兄弟做朕的御前侍卫统领。” 徐长宁听得目瞪口呆,宝哥儿和佑哥儿?两个五岁的孩子能做侍卫统领?小皇帝到底在做什么? 听到这两个陌生的名字,朝臣们也有一大半都是一脸茫然。 顾九征蹙起修长的剑眉,灿若星辰的双眼微眯,冷厉的视线落在文官首位的徐滨之身上。 而徐滨之,这时已将眉头都皱成了疙瘩。 摄政王换了个坐姿,侧身又将重量都依靠在右手的扶手上:“这两位英雄是?” 便有知机的内侍,谄媚地道摄政王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摄政王听过,当即朗声大笑他还当小皇帝出息了,心大了,知道亲政了,想不到竟然是想要两个小玩伴? “原来如此,竟是徐阁老府中的两个小孙儿?皇上,恕臣直言,两个五岁的小家伙可做不了御前侍卫统领。那个是四品的官职。” 朝臣们的事先刷得一下聚集在徐滨之身上。 徐滨之心下忧虑,面上却一丝表情不露。 “不行吗?朕觉得他们就很好。”小皇帝的小奶音在殿内回荡。 这下子,就连许多摄政王一派的臣子也低低的哄笑起来。 摄政王道:“这么小,他们如何保护皇上?又如何担得起差事?” “那也不难,方才不是说那个单君美很好吗?朕就让单君美做御前侍卫副统领,让徐天宝、徐天佑都做正统领,有了单君美那样的副手帮衬,还怕什么?”小皇帝歪着头道。 摄政王嗤笑了一声,小皇帝不过是要两个玩伴名正言顺入宫帮忙罢了,权力还是掌握在他的人手中,那还怕什么? “罢了,皇上既这么说,就这么办吧。” 一听摄政王松口,小皇帝欢喜不已地道:“如此甚好,那就叫吏部拟定官文,去徐家传旨,让徐天宝和徐天佑即刻上任。” 像是得到玩具的孩子,已经耐不住大朝会的沉闷,小皇帝摆摆手道:“散朝吧。”就转身往御阶侧面而去,走到了徐长宁藏身的位置。 徐长宁见了,忙跟上小皇帝的步伐,这才发现,小皇帝的额头鬓角都是汗珠,就连背脊上的袍子,细看之下也有一大块贴在了背上。 刚才他竟出了那么多的汗!怪不得他上朝之前就说未必能活着散朝,摄政王那样性子,极有可能不等小皇帝将话说完,就当场翻脸。 心下有些怜惜,可徐长宁更多的是不解和担忧,见左右并无旁人,只有一个王良甫远远缀行,徐长宁低声道: “皇上,您方才为何要那么做?您就这么叫宝哥儿和佑哥儿做御前侍卫统领,就不怕有危险?” 小皇帝停下脚步,歪头道:“昨儿不是你说的吗,‘有纰漏的人才不让人设防,必要时候,就是要做一些出格的事,说不得会产生麻痹敌人的作用,若一切都做的完美,反而会遭人怀疑’,朕觉得你的意见很对,若是聂爱卿死了,朕毫无反应,摄政王定会更加紧盯着朕不放。适当做一些反抗也没什么不好的。” 竟然这就学以致用了?东西是她亲自教给他的,他转头就用上了,竟说得她无言以对。 小皇帝复又前行,徐长宁则蹙眉跟在小皇帝的身后,想着摄政王对此事的看法,还有接下来徐家会遭受什么。 正当这时,小皇帝稚嫩的童音却忽然传入耳畔。 “徐四小姐,朕要你做朕的皇后。” 徐长宁听得险些摔倒:“什么?” ------------ 第五十三章 小可怜 “就这么点儿出息,朕要你做皇后,就将你欢喜得站都站不稳了?” 小皇帝听见背后脚步踉跄声,回头看来,拧着小眉头望着徐长宁,神色中还有些小倨傲。 您是哪里来的自信心? 徐长宁抹了一把汗,哭笑不得地道:“皇上莫要与臣女开这种玩笑。 ” “朕没与你玩笑,朕是认真的。”小皇帝冷着脸,气冲冲的走在前头,仿佛气徐长宁看轻了他。 徐长宁无奈,只能与王良甫对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养心殿,小皇帝挥退了所有宫人,包括王良甫在内。 殿内就只剩下二人,小皇帝才道:“朕深思熟虑过了,你是从北冀回来的,与摄政王没有多少瓜葛,虽然你父亲是摄政王手下得重用的人,但你和你父亲关系并不好。” 这种话从一脸肉嘟嘟,十分可爱的小皇帝口中说出来,让徐长宁听得不由觉得违和。 “朕调查过,当年是你父亲让你代替了顾,顾九征。”说起顾九征的名字,小皇帝不自禁结巴了一下,脸色也白了几分。 “那顾九征外表看来一心为国,朝中栋梁,实则做事狠辣无情,藐视规矩,你与他之间也有隔阂,所以朕不担心你一心偏帮着他们。” 小皇帝认真地看着徐长宁,声音缓缓道,“朕身边,需要一个出主意的人,经过这几次,朕发现你聪慧过人,不愧是在北冀国十年依旧能活着回国的人,你做朕的皇后,就能名正言顺在朕身边了。” 他分明是只想要个盟友罢了。 徐长宁美眸中飞速闪过种种情绪, 随即笑着道:“皇上,能为您分忧,是臣女的荣幸,只是臣女今年已经十八岁,咱们不合适。” “你是嫌朕小?”小皇帝拧紧了小眉头,傲然道,“朕不小了,朕的父皇像朕这么大的时候,身边就有教导的宫女了,那些宫女也都你这么大。” “可再过十年,您十七岁时,臣女都已二十八岁了,臣女年老色衰,更不配服侍皇上。” 小皇帝点点头道:“那的确是老,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朕也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要你做皇后,朕只是要你出主意罢了。你若不喜欢做皇后,要不就做贵妃?反正你要跟在朕身边,帮朕出主意。” 听着小皇帝霸道的话,徐长宁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这时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即便是年纪再小,再不得实权,这也是一个帝王。 然而他便是再没有实权,只要一句话也是圣旨。她难道还真能入宫做皇后?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活是否幸福,就只看自己需要不需要,但徐长宁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她必须打消小皇帝的念头,否则后患无穷。 徐长宁心思飞转,灵通的眸光掩在低垂的羽睫之下,转瞬之间她便有了对策。 “皇上厚爱,臣女感激不尽,为您尽忠,也是臣女的荣幸。” “朕就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会宁可去做贵妃也不做皇后的,”小皇帝欢喜地走到徐长宁跟前,仰头怕了拍她的手臂,“你放心,即便将来朕长大了,你年老色衰了,朕也不会废后的,你永远都做朕的皇后。” “臣女多谢皇上,”徐长宁恭敬地行了大礼,旋即柔软的声音犹豫着道,“只是,臣女有一句话,还是要提前与您说明。” “你说呀。”小皇帝欢喜点头,童音脆生生的。 徐长宁额头都贴地,恭敬道:“臣女想,若是臣女做了您的皇后,摄政王必定会竭力的收买臣女,臣女自然不会从他。” 小皇帝点头,正色道:“的确会的。” “所以,摄政王看臣女不听从,就会转而抓了臣女的家人来威胁,逼迫臣女为他提供您身边的情报,或者逼着臣女背叛您,去做一些事, “臣女虽为皇上尽忠,但臣女不能不顾及家人性命,到时候,臣女只怕会变成摄政王的人。皇上您想想,您身边的人,有多少是这样变的?” 小皇帝听得目瞪口呆,眨巴着长睫毛,喃喃道:“的,的确是有好多人,后来都变了,慢慢都背叛朕了。” “所以,这样是行不通的。”徐长宁下结论。 话音落下,徐长宁偷偷抬眸打量,却见小皇帝已经低垂着小脑袋瓜,霜打的茄子一般,啪嗒啪嗒的掉起了眼泪。 “这,这可怎么办啊,又不行……”小皇帝没了刚才的兴奋,更没了小大人那般故作稳重的模样,越来越委屈,抽噎着道,“朕都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徐长宁看小皇帝如此,心疼不已,连忙膝行两步,用帕子给他擦脸,柔声道:“皇上别伤心,虽然臣女做不成您的皇后,但您若不嫌弃,但凡您有问题,都可以来问臣女。” “可是大多数时候,你都不在朕身边,朕往后要出去,就难了。” “总有法子传话的,您传旨宣召,臣女一定来。”徐长宁柔声安抚。 小皇帝的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哭了一会儿才慢慢收了泪。 “好吧,朕知道了,那你回去吧。”负手而立,又恢复成小大人模样,只是眼睛已哭红了。 徐长宁心下叹息,恭敬地给小皇帝行了礼:“皇上保重龙体,臣女告退。” 小皇帝摆摆手,徐长宁便退出了养心殿。 来到殿外时,阳光正好,对比宽阔的院中 明媚的天色和小皇帝的殿内的阴暗,徐长宁是不一面又叹了一声。 王良甫见徐长宁出来,笑着上前行礼:“徐小姐,奴婢这就吩咐人给您预备车马,送您回府去。” 见王良甫对自己的态度越发的恭敬,徐长宁心下明了,笑着道:“有劳王大伴。” “奴婢不敢当。”王良甫笑眯眯地回头吩咐了内侍,又与徐长宁道,“奴婢还要去服侍圣驾,恕不能送您出去了。” “王大伴自请去忙便是。”徐长宁笑着应下,便随着小内侍离开了养心殿。 一路顺畅地出了西边的角门远远就见一辆马车停靠在城墙根,徐长宁嘘了一口气,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两人拦住了去路。 “徐四小姐?” 徐长宁当即心生戒备,警惕地后退,“你们是?” ------------ 第五十四章 凭什么告诉你 “回徐小姐,我等是顾二公子身边护卫,特奉命前来。” 那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都生得健硕身材,一看便是练家子,年长一些的生的白净面皮,面目清俊,表情严肃,年轻一些的长了一张圆脸,说话时眼珠灵活,显得十分狡猾。 徐长宁并不认识二人,戒备地后退了一步道:“顾二公子有何吩咐?” 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徐长宁夹在了马车前。 “我们二公子吩咐了,您出宫后不必回府,先来见他,是以特地命我二人来接您前去拜见。”两人说着,就强横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毫无尊重之意地道,“徐四小姐,请吧。” 这二人高高在上的态度,着实惹恼了徐长宁。 顾九征那狗男人以为自己是谁?难道她是他家的下人不成,还能由得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皇上的圣旨吩咐,她不得不听从, 他又算老几? 难道因为他中了噬心蛊的毒,要求几日见一次,她就要听从吗?她巴不得他赶紧毒发身亡好么! 更何况眼下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才过去两日,根本不到他毒发的时间,谁知他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还请二位转告顾二公子,小女子不便去相见,私下见面,于理不合,若是顾二公子有何吩咐,只管传话来便是。” 徐长宁心下怒火翻腾着,一张娇俏的小脸也被烧得霞飞双颊,水眸里映着水光,似被欺负得狠了的小动物,仿佛毫无抵抗能力 两人对视了一眼,态度强硬道:“徐四小姐还是听话的好,也能免去一些麻烦,若是你眼下不肯跟我们兄弟去,待到二公子亲自出马,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歪着头望着这二人,徐长宁将讥诮掩藏得极好,无辜地道:“难道顾二公子还能杀了我?” 二人听得一噎。 徐长宁转身便要上车去,再不想理会这二人。 谁知刚踏上垫脚用的木凳,宫门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队身着深灰色圆领葵花衫,披着黑色披风,腰上系玉带扣的中官飞奔而来,眨眼便到了眼前,将徐长宁与那两个青年都包围在其中。 “你就是徐四小姐?”为首的中官看来三十出头,一张貌不惊人的寻常面孔上似乎还敷了薄粉,更显出几分阴柔。 “正是。”徐长宁心生戒备。 难道小皇帝后悔了,要抓她回去做皇后? 谁俩料想那中官一见她应下,二话不说,抬起手便吩咐:“将她带走。” “是!”一群内侍齐齐应下,奸细的声音十分刺耳。 徐长宁的手臂被中官抓住,强行拉扯下了马车。 顾九征的两个侍卫立即挡住众人去路。 “等等,段公公您这是听了吴总管的吩咐而来?” 段公公冷笑了一声:“哎呦,咱家当是谁,原来是二公子身边的赵侍卫与顾侍卫,真是怠慢了。” 虽口称怠慢,却不见一点歉意,徐长宁虽被抓着双臂,却依旧不由得疑惑。 他们口中的吴总管是何人?为何吴总管的手下,敢对顾九征的手下如此不敬?顾九征可是摄政王府的二公子。 赵晨霜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拱手强硬道:“段公公,这女子是二公子要带回去问话的人,还请你将人放了,也不叫我们兄弟在二公子跟前担责。” “ 赵侍卫,实不相瞒,吴总管曾得摄政王他老人家的吩咐,见到任何可疑之事,无须回明摄政王便可自行动作。如今吴总管要拿此女去问话,也是为摄政王办事,怎么,赵侍卫是觉得二公子比摄政王还要大?” 此话说得着实直白露骨,赵晨霜一时无言。 顾忠灵活的眼珠子一转,笑着道:“摄政王的吩咐自然要紧,可我们二公子的吩咐,也比吴总管的吩咐要紧,您说是不是?” “这……”段公公被问的一噎,随即倨傲道,“咱家是奉命行事,眼下必定要带走此人,若是二公子不满,可以亲自去问吴总管,这就与咱家无关了。” 话音落下,便回身吩咐内侍们动手。 徐长宁当即就被两个内侍拉扯着往宫门里去。 眼见着顾九征的两个手下并不追来,徐长宁不由得有些感慨。看来在摄政王的心中,顾九征算不得最要紧的,至少那位吴总管便比顾九征的地位要高许多。 赵晨霜与顾忠看着徐长宁被带走,也不与段公公等人纠缠,忙回去报讯。 而徐长宁这厢则是被带入了宫门,一路被拉扯着走穿堂过小院,转弯抹角的来到一个偏僻萧条的院落。 御马监三个烫金大字,阳光下熠熠生辉。 徐长宁立即明白他们口中那位吴总管是什么人了,她在北冀时便知道的消息,摄政王手下最得用的八名亲信,人称“八猛”,其中之一便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吴宽。 吴宽虽不似司礼监内监那般体面,可在御马监当差,手中却握有实权,加之他对摄政王忠心耿耿,自然更得重用。 也难怪那个段公公敢与顾九征的人叫板。 正想着,徐长宁就被带进了一个冷僻的小院,径直被带进了正屋。 屋内光线十分昏暗,窗子投射进的阳光,将屋内的飞舞的微尘照得分毫毕现。 昏暗有数个人影,为首一人年过古稀却精神矍铄,穿着一身银白色圆领葵花衫,正悠哉的靠着是圈椅的扶手,端着个雨过天晴的盖碗吃茶。 徐长宁被粗鲁的推搡到他面前,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哎,你们如此粗鲁做什么?”吴宽的声音沙哑低柔,满脸的皱纹都透着和气,可一双眼却豺狼一般,阴狠地盯着徐长宁。 徐长宁小脸煞白,眼中积蓄着惊恐又委屈的眼泪,心下却在飞快的思考对策。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娇软的声音都在颤抖,就如所有的深闺闺秀表现的一样。 吴宽拈着兰花指,轻轻地拂开盖碗中的浮沫,啜饮了一口,笑道:“徐小姐,咱家也不想为难你。今儿个请了你来,便是想问问你,皇上,都与你说了什么了?” 野兽一般的眼神随着话音落下,死死盯住了徐长宁的脸。 她真想问一句,凭什么告诉你? 这么一个太监,却敢光明正大抓了她来审问皇帝的言行,南燕国还有天理吗? 心里怒意勃发,面上却更加柔弱无依,徐长宁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皇上也没说过什么,我,我只是服侍了皇上饮食起居……” “啪”的一声,吴宽手中的茶碗被重重放在方几上。 “咱家看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 ------------ 第五十五章 未婚妻? 徐长宁立即被吓得浑身一抖,眼泪含在眼眶中欲落不落,那惊恐胆怯的模样,让人见了便会心生怜惜。 看着徐长宁这般,吴宽心里对她就又看轻了几分。 他还道能够在北冀国为质十年的女子,是个怎样的女英雄、女豪杰,不成想这位竟是这样个弱女子,保不齐在北冀是巴结上了什么人,才能得以苟活。 对于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女子,想要问出那些他想知道的,就更容易了。 “徐小姐,咱家这些年也算是吃斋念佛了,不愿杀生,更不想动手去逼供什么人, 见了血也影响咱家修行不是?你还是乖一点,你痛快招了便是,也免去许多麻烦,大家都便宜。” “我,我说的都是真话啊,”徐长宁吸着鼻子拭泪,怯弱地道,“皇上寻我,当真没说什么,就只叫我服侍盥洗了。” 阴暗的光线下,吴宽面上深深的沟壑都被照出几分阴森,他沉沉叹息声在屋内回荡: “看来,你是不学乖啊,来人,先选个秀气一些的,给徐小姐预备上。”吴宽站起身,身上的银白锦缎流光溢彩。 “你好歹是个闺中千金,何况咱家与你父亲都是摄政王跟前效力的人,咱家本不愿意伤了和气,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话音落下时,吴宽已站在了徐长宁的面前,结果小内侍双手碰上的夹棍在手中摆弄着,俯身凑近徐长宁:“说,皇上到底都与你说什么了?” 对方凑近时,身上有一股浓郁的烟草味和老年人特有的味道,在阴暗潮湿的暗室内,闻起来就越发的让人心下不喜。 徐长宁屏息躲避那作呕的味道,别开眼仿佛已惧怕至极:“您要问的,才刚我都已说了,不知您到底想还想让我说什么?” 一个窥探皇帝隐私的内监,一群助纣为虐的走狗,徐长宁自认不算什么好人,可面前这些人也一样让她看不上。 “罢了,罢了。”吴宽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即便有侍卫上前来,将徐长宁的双手抓住,架上了夹棍。 葱白似的修长玉指在黑漆漆的夹棍之间伸出几个指尖,显得越发脆弱,仿佛稍微用力就会将她的手指折断。 “哎,好好一个姑娘家,若是往后手上有了残疾,可就不好办了。 吴宽苍老如干树枝的手指挑起一缕徐长宁鬓角的长发,凑在鼻端吸了一口气,声音阴冷中带着几分看好戏似的愉快。 “你已经十八岁了吧?十八岁,在咱们南燕可是老姑娘了,原本议亲就应当不容易了,再加上个残疾,啧啧啧,徐小姐,你也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耽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不是?” 徐长宁看着老阉人那近在咫尺的橘皮老脸,一瞬间杀意奔腾。 她最厌恶的,便是被人拿捏、摆布,这种阉贼,着实该死! 但她常年周旋在北冀朝堂中,不动声色的本事已练就得炉火纯青,关键时刻,她绝不会露出一点破绽,眼泪说流便流。 “您既知道小女子的苦楚,何苦还要与小女子为难?您要问的才刚我都说了,您要是还逼问,难不成还要小女子编排出一些假话来说?” “啧,你这伶俐的小嘴儿,”吴宽掐住了徐长宁的下巴,“真该拔了你的小丁香舌。” 腐朽苍老的气息萦绕弊端,徐长宁长睫下双眸寒光闪烁,那一瞬间,她的杀意已达到顶峰。 “得了,也别耽搁时间,用刑吧。” 吴宽回头吩咐,立即便有小内侍上前来,便准备要与徐长宁动刑。 正当这时,徐长宁忽然感觉心念一动,因虚弱沉寂了多日的噬心蛊忽然与她心意相通,骤然迸发出同样的杀意和愤怒,旋即她眼角余光便看到金光一闪! 徐长宁心下大惊,若是吴宽这会子死了,只怕会引来旁人怀疑。 但不等她多担忧,接下来的一幕却着实让她呆愣住了。 吴宽猛然在面前一抓,拇指与中指之间捏住了一个金色的小圆点。 噬心蛊竟被抓住了! 怪道此人能成为摄政王的心腹“八猛”之一,古稀老者竟有如此高超的武技! “这是什么玩意儿?”吴宽挑着眉头,仔细端量手中的小圆点。 正当这时,暗室的大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撞开,顾忠、赵晨霜二人一左一右进门,旋即侧身做请的手势。 顾九征穿着炫紫色箭袖锦袍,腰系玉带,背脊笔直、玉容冰冷的负手进门,他走的不快,因此瘸的并不太明显。 “哎呦,咱家当是谁,敢有胆量闯进御马监来呢,原来是二公子。” 吴宽随手从怀中掏出个白瓷小瓶,将噬心蛊丢进去,塞了瓶塞揣进怀里,快走两步对着顾九征拱拱手算做见礼。 眼神追随着噬心蛊的徐长宁被迫转头,便对上了顾九征的视线。 顾九征脚步微顿,拱手行礼,客气道:“吴总管,不知您抓了我的未婚妻来此处,是为何事?” 未婚妻? 徐长宁还没从噬心蛊被人抓去的震惊中回神,便又被顾九征无耻言论惊呆了。世上还有这种不要脸的人,她几时与他有瓜葛了?她恨不能他立即暴毙好么! “哦?咱家竟不知徐四小姐是您的未婚妻,真是唐突了。” 回头看去,吴宽就对上了徐长宁那小脸通红眼中含泪的模样,双手被夹棍夹着,仿佛已被吓呆了。 这么个寻常女子,如此吓唬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想来小皇帝才七岁,也没说过什么要紧的事,否则她会不招? 思及此处,吴宽笑着摆摆手道,“既是二公子的未婚妻,自然是咱们自己人了。” 小内侍手脚麻利地放开了徐长宁。 揉着被捏痛的手腕,徐长宁一低头,眼泪便顺着她的长睫滴落在衣襟,便是这样柔弱无依的模样最能引人的同情,也能彻底放松吴宽这种人的戒备,但只有徐长宁自己知道她现在有多心焦! 根据她的观察,她与噬心蛊是不能分开的,可现在噬心蛊却被吴宽抓了,这事说不得就会危及她的性命…… “哭什么,还不走?” 顾九征低声训斥就在耳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热度顺着他温暖的大掌传递过来,将徐长宁拉回现实。 要回噬心蛊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其他法子了。 ------------ 第五十六章 强取豪夺 顾九征走起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但脚步丝毫不缓,仿佛很急于离开御马监的地盘似的。 他的手铁钳一般紧紧抓着徐长宁的腕子,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手腕折断。 被迫踉跄着跟他出了御马监,又行数十步,顾九征才甩开她的手。 徐长宁揉着手腕,泪眼朦胧地瞪着顾九征:“谁准你方才那般说了,如此诋毁我名节,我……你……”似是羞恼到极致,话都说不顺了。 负手看着她被泪水浸润过的明媚眼眸,顾九征眼含探究,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徐长宁就发现他浑身紧绷的肌肉似乎放松一些,眼中的怀疑也减少了。 但出口的话依旧难听:“你也真是好本事,你才回国几日,就能搅出这般多的事来。” 徐长宁美眸含怒:“我哪里搅什么事了?” “从你回国救了那七千人起,便是在搅事添乱!”顾九征低沉磁性的声音中含着浓浓的嘲弄。 “这话从何说起,顾二公子这话说的我就不明白了,”徐长宁不依。 “那七千人被北冀蛮夷抓了去,我既有办法,为何不营救?照你这样说,难道我担着被发现的风险,仿造北冀太后懿旨,还是错处了?” 顾九征仿佛被戳痛了旧伤,嘴角的肌肉都抖了起来,半晌方咬牙低声道。 “你坏了我的计划,还不自知?那七千人战俘,其中有四千余人是我嫡系,乃是我故意输了过去的!” 一双猫儿般的眼眸瞪的溜圆,徐长宁听得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看着顾九征。 “我本打算命那些人潜入北冀腹地,来个里应外合,为了将这四千人不着痕迹的输入进去,我连南燕的上峰都瞒着,因故意战败,我吃了多少挂落? “你倒好,多事,将我计划全毁了,现在还有脸来得意洋洋?你以为‘南山营的英雄’这称号真是夸你?” 南山大营是北冀国关押那七千战俘的地点,也是她矫诏将人放出的地方,她从前还当真觉得“南山营的英雄”是那些战俘在赞美她的壮举。 可若真如顾九征所说的,那四千好容易潜伏进北冀国的战俘,当时被她放回,又是何等心情? 可她现在已厌烦顾九征至极,又怎能让他好过? 徐长宁 眼中含泪,仿佛个被羞辱恼了,“你还来问我?那七千人中若真有你安排的四千人,你将他们斩尽杀绝难道就值得骄傲了?” 顾九征眸光闪了闪,回以冷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该杀。” 徐长宁怎么想都觉得这句话是在说她。 “你不必得意,我今日助你脱罪,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噬心之痛,若非你不知给我用了什么毒药或使了什么妖法,让我四日必须见你一次才能保证噬心之痛不会发作,我会管你死活?” “这你就不必解释了,我心里自然有数,你这般看不惯我,难道还能是为了我?” 徐长宁瞪了他一眼,只是由于她的容貌太过娇美可爱,便是瞪人都毫无杀伤力,反而像在撒娇。 顾九征蹙眉,忽而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你不必费心用美人计,这点本事,对我毫无用处。” 徐长宁被他掐成了嘟嘟唇,狠狠翻了个白眼送他。 “你们这种细作卧底,本事多得很。”顾九征唇畔嘲弄的笑容,为他本就宛若月华般的好容貌平添几分颜色。 心里已将顾九征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徐长宁却依旧如个寻常被热闹了的闺秀一般,狠狠跺了他鞋面一脚。 顾九征虽不会什么高超的武技,但那也是因为他自幼被摄政王打的太多,坏了根本无法练武罢了,正常人的反应能力他还是有的。 只可惜,他刚伤着,腿脚还不利落,这一下被徐长宁踩了个结实,在皂靴鞋面上留了个灰扑扑的小巧鞋印。 徐长宁转身便往宫外走,心中将自己方才的言行举止过了一遍,确定毫破绽,不会引起那狗男人的怀疑,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背后却传来顾九征冷淡的声音,“你往哪里走?”话音刚落,手腕就再次被他铁钳一般的大手捏住。 徐长宁猛然回头:“顾二公子,你到底何意?” “我的噬心之痛必定由你而来,难道你还想回去?”说着话便拉着徐长宁往外去。 徐长宁大惊失色,顾九征这个混账,难道还想将她抢回摄政王府不成? “你做什么?这里可是皇宫,我是奉皇上旨意入宫来的,你此番却不准我回家去,你……” “皇上?”顾九征冷嗤了一声,笑容极为嘲讽,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想到顾九征在小皇帝跟前的放肆,徐长宁一时语塞,但她是绝不可能不回家去,而是跟着顾九征走的。 赵晨霜与顾忠二人此时已识趣儿的远远避开,眼看顾九征如此行事,谁也不愿上前扫了主子的兴。 而徐长宁也不顾是否会有宫人路过看见,想尽一切办法的挣扎,抓着自己的手腕往后蹲,气急了又想去咬顾九征的手。 眼瞧着她就要咬上了,顾九征却忽然一弯腰,松开对徐长宁的钳制,捂着心口面色惨白,额头瞬间泌出了冷汗。 他忽然而来的变化,将徐长宁唬了一跳,但见顾九征如此虚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徐长宁索性丢开顾九征,拔腿就往宫外跑,依着自己记忆往马车的方向而去。 “爷!”赵晨霜与顾忠大惊失色,一左一右扶着顾九征,“您没事吧?” 顾九征面色苍白,剑眉紧锁,看着徐长宁跑远的纤细背影,却疑惑起来。 依着他发现的规律,见了徐长宁,那噬心之痛就不该发作才是,为何他刚才还拉着她的手腕,噬心之痛依旧发作了? 顾九征不由暗自猜测:“难道这疼,是可以由她控制的?” 徐长宁这厢却终于逃出侧门, 上了一早给她安排的马车,急忙催着赶车的内侍送她回府。 到家之后,徐长宁先去清欣园拜见了孟氏,就疲惫不堪的回了自己陶然园。 才刚吩咐婢女预备热水来盥洗,打算换一身衣裳就赶紧补眠,院子里就传来小丫头子脆生生的声音:“四姑娘,七姑娘来了。” 话毕,就见徐长绯顶着一双哭肿成桃子一般的眼睛,满脸不情愿的进了门,阴阳怪气道:“四姐回来,怎也不知去给老太君问安?” ------------ 第五十七章 大危机 徐长宁见徐长绯如此模样,就明白她出门的这大半日,只怕徐长绯没少挨训。 一个女子,被皇上点名指责德行和举止,即便皇帝只有七岁,那也已是有辱门楣的奇耻大辱了,更何况当时在场的除了徐家人,还有一众宫人? 世上哪有不通风的墙,但凡那些宫人背后嚼舌个一句半句的,只怕徐长绯这辈子都没法抬起头做人了,难道工部侍郎丛家府上,还会要一个被皇上挑剔过的女子做媳妇吗? 心思千回百转也不过是呼吸之间,徐长宁施施然坐在首位,挑眉看着徐长绯。 “七妹妹莫非是得了新差事,代祖母来我这里宣扬规矩的?” “规矩”二字,着实刺痛了徐长绯,她已经被老太君、二夫人骂了一整天“没规矩”了。 徐长绯双眼通红,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四姐姐,素日里都是妹妹的不是,还请姐姐别与妹妹一般见识。”强行挤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扭曲的亲切笑容。 徐长宁不由得挑眉,明媚的水眸疑惑地望着她,似想将她看穿一般。 被她清澈如泉水的眼神注视着,徐长绯只感觉到深深的羞辱,想起老太君和二夫人逼迫着她来的目的,她只得强忍屈辱。 “妹妹性子直,说话常常不过脑子,若是有言语上冲撞了姐姐的地方,那也请姐姐别见怪,妹妹都是无心之失,昨儿在书房外,妹妹也是太过紧张,毕竟是丛大人来了,姐姐是知书达理之人,应该也能理解妹妹的难处吧?” 徐长宁沉默不语,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和表情看着她。 徐长绯只能耐着性子,涨红了脸继续道:“妹妹知道姐姐与皇上那里得脸,还请姐姐寻机会,给妹妹美言几句,皇上那里收回了那句话才好,否则咱们徐家岂不是也没脸?” 能人如此放低了身段请求,已是徐长绯能低头的最大限度了。 可徐长宁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一言不发,仔细看去,她的神色还有些紧绷阴冷。 被她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刺激,徐长绯简直忍无可忍,声音也冷了下来:“四姐姐该不会这么点小忙都不帮吧?” 徐长宁此时耳中嗡鸣,心脏仿佛被虫子啃食一般,疼的她身上的肌肉都禁不住发抖。 她也不知,这噬心之痛为何会忽然发作,如此尖锐磨人的疼痛着实难以忍受,怪不得顾九征会被这种疼痛折磨的疯魔。 是因为噬心蛊丢了! 徐长宁此时终于明确的意识到,她不能离开噬心蛊。 可噬心蛊现在却在御马监掌印太监吴宽的手中。 若是不能得回噬心蛊,她岂不是要被噬心而死? 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徐长宁是绝不愿向人展露自己弱点的,是以她即便疼得眼前发黑,耳际嗡鸣,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表情不变。 可这一切看在徐长绯眼中,便是徐长宁不肯答应她的请求,还用鄙夷的眼神瞪着她,羞辱她。 徐长绯此时来当面请求,就已耗尽所有的耐心了,她是二房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出,二夫人平日里将她疼惜的眼珠子一般,又如何受过这种气? “徐长宁,你以为你多了不起?若不是我娘逼着我来,你以为我回来求你一个毛丫头?你不过是在北冀国千人枕万人骑才能活命的小贱人,你又能有几分能耐?你此番如此害我,故意让我在皇上面前出丑,这笔账,我一辈子都不忘!” 徐长绯恨恨地跺脚,转身拂袖而去,一面走一面咬牙切齿地道:“你既不让我好过,那大家就都别想好过!” 拾杏和君桃两婢女正端着热水和衣物从外头进来,迎面正好撞见怒气冲冲的徐长绯,险些将手里托盘丢了。 徐长绯见是两个婢女,冷着脸骂道:“不长眼啊,真是什么主子什么奴才!” 两婢女被骂得莫名其妙,偏生不敢顶撞,只得连连赔不是。 扶芳这时将一盏茶放在徐长宁手边,见徐长宁只保持着一个姿势发呆,也不肯去理会徐长绯,她一句过分的话都没说,却激得徐长绯暴跳如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暗忖:这也是个心思深沉的。 没有人知道徐长宁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好在噬心之痛疼过了那片刻就慢慢开始缓解,直到全无感觉。 徐长宁终于似活过来一般,轻轻嘘了一口气,这时徐长绯已怒冲冲地迈出陶然园的大门了。 她的心思都在自己的身体上,哪里还会在意徐长绯?徐长宁吩咐婢女在去打热水来盥洗,面上表现如常,依旧温和娴静, 只是心里却已设想过无数的办法,却又被自己一一推翻,着实将自己难住了。 御马监掌印太监吴宽,号称摄政王跟前最得力的”八猛”之一,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又不会武功,如何能对付的了那个能徒手抓住噬心蛊的老头子? 便是给她机会独处,她怕都没本事将噬心蛊抢回来。 然而噬心蛊的丢失,就仿佛在宣告她的死期临近,只怕噬心之痛发作的会越来越多。 “你在想什么?”扶芳凑在徐长宁耳边低声问。 徐长宁回过神,不动声色地道:“不过是任务之事,并未用得到你,你问那许多做什么。” 扶芳冷笑:“我是你的上峰,我却不知你眼下有何任务,你还装模作样?” “上峰?你不过是传递消息,连带着给我打下手罢了,少高抬自己。” 徐长宁心烦意乱,对每日跟在自己身边监视的扶芳越发厌烦了。 扶芳险些被气个倒仰,手紧握着拳,好半晌才强迫自己为了任务忍耐下来。 正当这时,外头又有小丫头子回话:“四姑娘,老太君来了。” 徐长宁原本懒洋洋坐在圈椅上,听闻这一句立即警觉地站起身。 “八成是徐长绯去告状了,”扶芳幸灾乐祸低声道,“你不是这家的四小姐吗?你看看你这种不友爱姐妹的行为,你家那老祖母答应不答应。” 徐长宁不理会扶芳的风凉话,笑容乖巧地迎了出去,声音又软又甜:“祖母,您来啦。”只做看不见老太君脸上的怒意。 ------------ 第五十八章 偷鸡不成 老太君望着徐长宁那张笑容可掬的娇俏小脸 ,面色不由得迟疑起来。 她素日知道徐长绯被二夫人宠得有些小性儿,瞧着面前徐长宁的模样,全看不出她口中形容的“红眉毛绿眼睛”的跋扈样子。 “宁姐儿,今日入宫去,一切可都顺利?”老太君顺着徐长宁搀扶的力道,在首位铺了淡绿色撒花椅褡的玫瑰椅坐下。 扶芳笑着端上茶盘,徐长宁转身接过,双手捧给了老太君。 “回祖母,今儿入宫一切顺利,皇上是小孩子心性,与孙女投缘,又与咱家的宝哥儿和佑哥儿投缘,带孙女入宫去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孙女倒是做了一回宫女。” 她回家后,没见家里有异状,想来是册封徐天宝、徐天佑为侍卫统领的旨意还没到,她便也不先提起此事。 她那轻松的语气说起做宫女,老太君已明白了徐长宁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这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才能啊,”老太君感慨着,拉过徐长宁白皙的小手握在手中,“你没回来之前,别家的姑娘也没得皇上的眼缘。” 老年人干燥粗糙的手滑过她的手背,感觉略有些痒。 “祖母您太谬赞了,”徐长宁当即羞涩地霞飞双颊,垂首真诚地道,“孙女能有此机会,不是因孙女有什么才华,要紧的是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否则若是个寻常的女孩家,哪里能得这样机会?” 老太君最喜听到这样的话,闻言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老怀甚慰地颔首:“好孩子,你是个明事理的,咱们徐家人关起门来不论如何拌嘴,可在外一定要团结在一处才是,要知道,咱们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个整体。” “祖母说的极是。”徐长宁望着老太君的眼神极为真诚。 如此一来,老太君接下来的话也顺理成章可一说,倒免去她主动寻由头,纡尊降贵去求自己小孙女的尴尬。 “你七妹妹不懂事,皇上跟前有所冲撞,我和你二婶都已骂过她了。你往后若得了机会,多少还是要在皇上跟前为她美言几句才是。” 老太君自然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这会儿也只能与徐长宁商量: “你父亲与皇上走的不亲近,你二叔就更不必说,咱家能让皇上有机会改口的,也就只有你了。不说别的,只说你七妹妹若是被人传出品性有亏,对你将来议亲,也有影响不是? “外人的眼里,都只会说咱们徐家人养不好闺女,反倒因为她影响了全家女孩,着实不应该。” 那就应该好生管教,难道小皇帝一句话就能改变什么了?徐长绯那样的性子,将来即便嫁入丛家,只怕也是要惹是生非的。 这话徐长宁在心里转了几圈,到底没有说出口,反正将来早晚有分家的一日,想想二叔、二婶几个的人品,她也懒得多言,就只认真地点点头。 “祖母说的对,孙女便是为了咱们全家的女孩,也必定要好生劝说皇上的,您放心,只要孙女一得了机会就去。” “好孩子,好孩子。”老太君见她痛快地答应下,欢喜又动容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祖母就知道你能理解咱们家里的难处,你若是能帮上这个忙,那再好不过了。” 脸颊靠在老太君的肩头,闻着她身上老年人特有的气息和淡淡的檀香气,徐长宁的心里无比平静,但小脸却红扑扑的。 “孙女往后一声的荣耀和幸福,都源于咱们徐家,家里的事,孙女义不容辞。” 听着徐长宁柔柔弱弱的声音,说出这般理解的话来,老太君心里只余下欢喜,心里就愈发笃定,徐长绯方才分明是在污蔑。 刚才徐长绯气冲冲回了荣鹤堂,就说徐长宁不肯帮忙,还甩脸色看,分明是不将徐家未来放在眼里。 也多亏她亲自来瞧瞧,否则岂不是被徐长绯挑拨的误解了这孩子? ”好了,你昨儿一夜没休息好,趁着这会子就先小憩片刻,晚上祖母也免了你去昏省,待会儿叫他们送你爱吃的点心来给你吃。” 老太君站起身,拉着徐长宁的手一样样的嘱咐,旋即心情大好的离开了陶然园。 徐长宁则恭敬地将人送到门口,这才疲惫不堪地回房倒头就睡,方才的噬心之痛,着实将她最后一点体力也消耗干净了。 而老太君这厢回到荣鹤堂,刚踏进院门,二夫人与徐长绯就迎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太君的手臂。 二夫人察言观色,见老太君的脸色依旧十分阴沉,料定是徐长宁那小蹄子给老太君脸色看了,心里暗骂了一声蠢货,忙笑着安抚: “母亲别动气,宁姐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家呢,一时间想不开也是有的,您往后好生教导就是了。” “是啊,祖母别动气,四姐姐就是那样的脾气……” 老太君在首位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对母女。 “我看,该好生教导的是绯姐儿。” 一句话,便说得二夫人笑容一僵:“母亲?” 老太君愤怒一拍手边的小几,震得桌面上的茶碗都蹦了蹦。 “你还敢胡扯?自个儿做错了事,惹了皇上的不快,今儿我费心说了你大半日,你竟还敢给我弄这一手,宁姐儿好生生的就答应了,根本没似你说的那般跋扈,你却还要诬陷你姐姐?” 老太君训斥过徐长绯,又训斥二夫人,“老二媳妇,你怎么说?” 徐长绯听得目瞪口呆,眼睛瞪得溜圆,眨巴了半晌眼睛,终于回过味儿来。 “徐长宁她竟然阴我?” “你还敢狡辩?”老太君气得面红耳赤,沉声道,“你若是个好的,根本不会犯错,你道先前你做的那些背后的小勾当我都不知道?我不过是给你们二房留脸面罢了,可你们都是怎样做事的?” 炮火又对准二夫人:“老二媳妇,你也该多用心教导孩子们才是,定哥儿做了逃兵,绯姐儿被皇上点名训斥,若是真的闹大了,你脸面要还是不要了?” 老太君一通怒火,说得二夫人与徐长绯都面红耳赤。 徐长绯这会子都快恨死徐长宁了,想不到她竟用这等阴险手段,而她却轻而易举就着了道。 正当这时,门外传来婢女急促的脚步声和略显得激动的声音:“老太君,宫里来了圣旨,大老爷已经命人在前院摆设下香案,请您带着全家人都前头接旨呢,对了,让您将宝小爷和佑小爷也一并带去。” ------------ 第五十九章 出风头 老太君想起今日徐长宁入宫陪伴皇上的事。 “保不齐是皇上有赏了,哎呦,宁丫头可真是一员福将。”老太君越发觉得徐长宁懂事,又给家里争光,反观二房,从二夫人到她的儿女,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二夫人和徐长绯一时面红耳赤,也不知是羞臊的还是气的。 很快,内宅里就热闹起来,各房都有下人去报讯,让全家主子去前院接旨。 徐长宁这厢刚刚睡着就被君桃推醒了,缨萝和拾杏忙着给她张罗衣裙,扶芳与君桃则服侍她梳头。 “听见怎么说的?”徐长宁声音有些初醒的沙哑。 君桃笑道:“说是宫里来人传旨呢。” 徐长宁便明白,定是宝哥儿和佑哥儿的旨意到了。 她只吩咐扶芳和君桃给她简单梳了个发纂,用三根银簪子固定住,穿了一件家常的湖蓝色褙子,便快步往前院去了。 前院地当中摆设了香案,地上已有下人铺设了蒲团,徐长宁就到了女眷中,随着一同跪下。 传旨来的小内侍展开黄卷,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中极殿大学士徐滨之之孙徐天宝、徐天佑,德才兼备、侠肝义胆,朕心甚喜,今特赐封徐天宝、徐天佑为御前侍卫统领,允御前行走,钦此!” 话音落下,老太君、孟氏、阮氏,二婶、三婶等人都愣在了当场,只有今日上朝了的徐滨之和二老爷徐涣之还算镇定。 五岁的双生子,竟封为御前侍卫统领,正四品的官职!他们小小年纪,能保护皇上什么? 徐滨之眉心微蹙,压下忧虑带头叩首道:“谢皇上隆恩。” 全家立即反应过来,跟着行礼,山呼万岁。 宝哥儿和佑哥儿对视了一眼,小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欢喜,手牵着手到前头,大大方方地接了圣旨。 徐滨之与二老爷、三老爷一同引着那传旨的小内侍去前头奉茶。 一家子人看双生子的眼神,就都微妙起来。 震惊过后,大家都反应过来,两个小的能得皇上的喜欢,必定是因为昨日一起玩耍,而这玩耍的机会,却是徐长宁带来的。 老太君欢喜不已地搂过徐长宁:“我们宁姐儿真真是咱们家的福星。宝哥儿和佑哥儿也是有福气的,小小年纪,便仕途不愁了。” “老祖宗。”宝哥儿和佑哥儿撒娇地抱着老太君的腿。 见老太君如此欢喜,三夫人李氏和二奶奶狄氏都上前来道恭喜,凑趣地夸奖起了双生子的聪慧,转而又恭喜孟氏和阮氏。 二夫人的笑容却十分僵硬,像吃完了饭才发现碗里有半个苍蝇一般,阴阳怪气地对孟氏道:“大嫂可真是好福气。” 孟氏脸色苍白,一直被阮氏搀扶着,她心里虽忧虑,只怕两个孙子将来会成为人的眼中钉,可面上却笑着:“多谢二弟妹。” 淡淡一句道谢,又将二夫人气得险些倒仰。 长房如今是出尽了风头,就越发显得被训斥过的徐长绯入不得眼了。 二夫人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徐长绯,见徐长绯全无愧色,还与徐长兰手拉着手嘀嘀咕咕,不免更生气了。 而二夫人那看向徐长兰鄙夷的眼神,也被人群后一直盯着此处的韩姨娘看了个真切。 内侍告辞后,老太君就欢喜的吩咐预备宴:“今儿有这等大好事,咱们家一定要好生热闹热闹,去前头告诉老大、老二、老三,让他们快一些回来。” “是,老太君。”婢女春喜面带微笑地应下。 谁知不过片刻,徐滨之和徐涣之就回来了。 “母亲,今日的晚宴设不得,”二老爷语气急切,“您细想想,皇上封的官儿,咱们大肆庆祝,却叫摄政王他老人家怎么想?” 一句话,就为喜悦的气氛陇上了阴影。 “这……”老太君皱眉。 韩姨娘似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捂嘴,只露出一双含泪的眼睛,喃喃道:“该不会引来摄政王憎恨吧?那咱们家岂不是……” 老太君一听侄女的话,当即唬的白了脸:“这,宝哥儿和佑哥儿的喜事,怎么还成了祸事了?” 孟氏、阮氏和双生子都已吓住了。 才刚还得意洋洋的徐天宝,眼里已经包着两泡眼泪,徐天佑也吓得白了脸. 二夫人语气抑制不住地上扬:“啧啧,这可不好,万一开罪了摄政王……” 徐长宁见母亲、嫂子和两个侄子都吓坏了,忙笑着道:“其实这也不打紧。毕竟皇上封宝哥儿和佑哥儿为侍卫统领,也是摄政王点了头的。” 二老爷闻言一愣,若有所思。 二夫人却有些挂不住,凝眉道:“你怎么知道的?万一摄政王动了气可怎么好?你难道没看见聂御史和陈状元的例子?” 一提起陈状元那永远不再的功名,徐长兰的脸就难看起来,韩姨娘更是低下头,死死咬着嘴唇。 徐长宁只笑着道:“二婶莫焦急,当时朝会我旁听了,您若不信,只管去问父亲与二叔便是。” 徐长宁入宫去,竟然还随着上朝了? 女眷们看着她的眼神都不一样起来。 一直不发一言的徐滨之慢条斯理地放下白瓷青花盖碗,对老太君安抚笑笑。 “母亲别担忧,摄政王忠心皇上,一心为国,咱们因得了皇上的旨意庆祝,摄政王只会喜欢的。” 一句话就将摄政王洗的白又白。 二老爷徐涣之立即觉得自己的脸上挂不住,尴尬地退后了两步。 老太君这才彻底放下心,觉得二老爷是小题大做,笑着道:“老二,老三,你们也多与你们兄长学习学习。” 二叔和三叔都只能笑着答应。 屋内恢复了欢快的气氛,老太君又吩咐人去预备了晚宴。 老太君欢喜地结果婢女端来的茶碗时,就听见外头一个小丫头来回话。 “回老太君、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顾二公子来了,这会子正在前头奉茶,说是要求见咱们家四姑娘呢。” 徐长宁这厢刚扶着孟氏坐下,闻言当即蹙起秀气的眉头。 她才刚趁着顾九征心痛发作时落荒而逃,只想着躲过一时是一时,想不到这家伙竟追到家里来了? 他若问她,为何他们距离那般近,他的噬心之痛还会发作,她又该如何回答? 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噬心蛊被吴宽抓去了吧! “宁姐儿,既是顾二公子来,你便去吧。”二叔忙道。 徐长宁却是怯生生地眨巴着长睫,脸颊绯红道:“男女有别,恕我不能从命。” ------------ 第六十章 这个节骨眼,还在乎什么男女有别 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在意什么男女有别? “二公子身份尊贵,侄女还是不要错了想法才好。”二老爷将一双眼瞪得溜圆,似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压着怒意,没在全家的面前太过师太。 “您的意思是叫我如不在乎闺誉,便与外男交谈?”徐长宁如烟秀眉蹙着,忧虑含嗔,“我也怕开罪了顾二公子,伤的是我自己,可若毁了名声,岂不是带累家里其他的姐妹?” 左右看看,视线从长房的徐长兰、徐长颖、二房的徐长绯、三房的徐长蔓、徐长媛几个身上扫过。 “家里妹妹们都不小了,我作为姐姐,就更该为妹妹们考虑,要么就请二叔代我去见见顾二公子?若是顾二公子有什么事吩咐,您传话给我,我照办便是了。” 徐长宁没将话说的太过直白,也丝毫无冒犯二老爷之处,但所有人都若有似无地看向二老爷。 二老爷像是被人戳了心窝子,不满地瞪等了徐长宁半晌,转头看向徐滨之:“大哥,你怎么说?” 他相信徐滨之与他的想法是一致的,若徐滨之不似他这般捧着摄政王,又怎会成为摄政王最重视的谋士? 徐长宁便顺着二老爷的视线看向徐滨之,眼神中是弱弱的期待,但心里却如古井一般平静,对于父亲,她已经没有一丝期待了。 正当气氛有一些尴尬时,孟氏忽然掩口咳嗽起来,阮氏忙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徐长宁也快步走到孟氏跟前:“娘,您怎么样?” 孟氏一手拿着帕子掩口咳嗽,摇头道:“不碍事。” 尽管孟氏这样说,可所有人都看得出她比方才还要虚弱几分。 徐滨之蹙眉道:“宁姐儿快送你母亲回去歇着吧。” “大哥?” 二老爷不可置信地看着徐滨之。 徐滨之道:“我亲自去前头与顾二公子解释。”起身与老太君行了礼,便快步去了前头。 对于父亲此举,徐长宁颇为意外,但她一门心思都在孟氏身上,也顾不上许多,与阮氏一人一边扶着孟氏起来,就往清欣园去。 老太君担忧地道:“孟氏着身子,可怎么好。” 韩姨娘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出来,面色担忧的快步到了地党中,行礼道:“老太君,婢妾也去瞧瞧夫人。” “去吧,好生用心照顾着。”老太君叹了一声,“要请大夫,用什么药,都来回了我。” “是,婢妾晓得了。” 韩姨娘行礼追了出去,其余人则都留在荣鹤堂凑趣,等着稍后的晚宴。 回了清欣园,孟氏便虚弱的躺下了,徐长宁和阮氏见孟氏不大好,忙叫人去请杏林堂的李神医来,如此一折腾,徐长宁和阮氏都没了去参宴的心思。 而韩姨娘见孟氏是真的病倒了,并不是为了帮自己女儿逃避去见顾二公子,颇觉有些失望。 戌时过,晚宴用罢,各房散去,韩姨娘与徐长兰凑在一处说话时,就将自己的遗憾说了。 徐长兰却笑起来:“娘做什么要遗憾?她当真病了,这不是很好?她若病死了才好呢。” 韩姨娘一愣,忽然恍然的一拍自己的脑门:“是我糊涂了,她若一直站着那个位子,哪里有我什么事儿,老太君是个老念佛的了,又不人心动杀手,就只给我许空愿,害的我白白的盼了这么多年。” “怕什么的,咱们寻机会便是了。” 徐长兰白净的俏脸上神态温婉,就如一片飘零的桃花瓣落入了清可见底的溪流中,让人观之便觉雅致温柔,可说出的话便不那么温柔了。 “生老病死,由不得凡人左右,每日要吃那么多的药,保不齐那一副药就伤身体,哎,也是可怜。” 韩姨娘掩口笑起来,点头道:“是啊,也是可怜。” 徐长宁并不知有人在背后计划这些,她与阮氏一同送了李神医到了清欣园的门前,确定身边避开了仆婢,不必担忧将话过到孟氏耳中,才低声问: “李神医,我母亲如何?” 李大夫面色十分沉重,沉吟道:“令堂现下无碍,但她常年积弱,心思太重, 隐有油尽灯枯之态,眼下无法,就只先吃过药试试,往后好生调养,切勿再让她心思太重才是。” 徐长宁听到“油尽灯枯”四个字,心里便已咯噔一跳,连呼吸都似压了沉重的大秤砣一般。 还是阮氏客气地送了李大夫出去,回来时见徐长宁还呆立在院门前,心里不由得酸楚。 这个小姑自小就被公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八岁上又被抓去了北冀,离家十年,好容易回到母亲身边,可母亲又这样…… “四妹妹别担忧,李神医只说是‘隐有’油尽灯枯之态,就说明还没有那般严重,咱们再多找一些大夫,多给母亲用好药,一定会好转的。” 徐长宁抬眸望着阮氏,一双小鹿一般的剪水大眼里含着迷蒙水雾,却并未让眼泪落下,笑容灿烂的似晨起的朝阳。 “嫂子说的是,事在人为,何况世上可不只有一个杏林堂,不是只有一位李大夫。” “是啊,咱们别叫婆母瞧出来才是。” 姑嫂二人相视一笑,手拉着手回了屋里。 徐长宁一直守着孟氏到深夜,见孟氏退了热,睡得也安稳了,这才回了陶然园,疲惫地倒头就睡。 孟氏病倒,徐长宁什么都没了心思,阮氏也整日带着宝哥儿、佑哥儿守在陶然园,徐长宁只清早去给老太君请了安,就依旧回陶然园侍疾。 午后,孟氏用了药刚睡下,高嬷嬷便脚步轻快的进了门,站在落地罩旁用气音喊了一声“四姑娘”。 徐长宁疑惑地回头,见高嬷嬷向自己招手,便悄然起身,蹑足与高嬷嬷携手到了外间。 “嬷嬷可是有事?”徐长宁压低了声音。 高嬷嬷指了指外院的方向,低声道:“大老爷方才吩咐人来传话,叫您去一趟呢。我与孙吉祥打听了,老爷今日散衙回来后,脸色就不大好,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姑娘可仔细一些,别惹了老爷不快才是。” 徐长宁点点头,心下对父亲的那些“不快”有些不屑,与高嬷嬷道了谢,便带上扶芳与缨萝二婢女去了前院。 ------------ 第六十一章 绞尽脑汁求见面 “我去见父亲,你们在此处等候着。”徐长宁来到外院书房,见孙吉祥正与两个小厮在院子里低声说话,便特意将两婢女留下。 她无法不带着扶芳,却也不愿让扶芳探听到她不愿她知道的事,将她放在这里最妥当。 扶芳面上带笑,暗中却捏了徐长宁的手腕一下,力道不小,对她将她留下十分不满。 徐长宁却似毫无所觉,径直到了门前:“父亲。” “进来吧。” 听见徐滨之应允,徐长宁便撩了墨蓝色夹竹锦缎门帘进了屋,来到侧厅。 徐滨之正盘膝坐临窗的三围罗汉床上,背后靠着一个墨绿色的弹墨大引枕,手里端着个茶碗悠哉吃茶。 看到父亲如此悠闲,可母亲病了也没见父亲去瞧瞧,徐长宁心里不满,垂首道:“不知父亲寻女儿来,有何吩咐?” 徐滨之“笃”的一声将茶碗放在手边的方几上,神色淡漠。 “顾二公子方才命人来下帖子,明日‘静思山庄’要办一场宴,邀请了京城名门闺秀与公子们一同去赏玩春光,庆祝顾二公子往后长留在京城,为父已经替你答应下了。” 徐长宁听得秀气的眉紧紧皱起,昨日顾九征登门,她不肯见,今日他就办个宴会下帖子让她去,他分明料定徐家不会让她拂了他的面子,他这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徐滨之的声音依旧慢条斯理:“你是聪明人,顾二公子此番这宴,请的大多都是试婚年龄的女子,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为什么?还不是如选妃一般? 徐长宁心下腹诽,面上只恭敬道:“是。” 似是有些意外徐长宁的乖巧,徐滨之挑眉,玩味地看着她:“你此番去,就好好的表现,不要跌了徐家的体面,但也不必要争风头,行事要注意分寸。” 这下子徐长宁是当真觉得意外了。 以徐滨之素日与摄政王的关系,他怎舍得这么一个联姻的机会? 徐长宁将疑惑掩饰得很好,依旧只是点头:“是,女儿知道了。” 徐滨之面色深沉地看着徐长宁,似乎要从她那张漂亮乖巧的小脸上看出她的想法,可他混迹官场多年,眼下却看不透自己的女儿。 眼下这样乖巧懂事的徐长宁,到不如先前那般会对他撂脸子的那样来的真实。 “罢了,你去吧,明日一早我叫孙吉祥送你去,你身边的人也不必多带,只带着一个贴身服侍就是了,在外行走要多考虑你是徐家女儿,不要丢了体面。”徐滨之觉得索然无味,摆摆手,就随手找了一本书来看。 “女儿告辞了。”徐长宁行了一礼,也在意徐滨之的态度,快步离开了外院书房。 次日一早,孙吉祥就叫个婆子进来递话给徐长宁,催促她好生梳妆打扮,不要误了时辰。 徐长宁本想先去陪陪孟氏再预备,眼下被传话的婆子一嚷嚷,她也留不得了,只得安心坐在妆奁前,让四个婢女忙着为她梳头上妆,选出门的衣裳。 “姑娘,今日就穿这一身吧,瞧着华贵又不失俏皮。”君桃捧来一身杨妃色的锦绣褙子,上头用银线绣得小花十分精致。 徐长宁摇摇头,随手点了敞开的红木柜中那身玉色的绫袄和与之搭配的湖绿色纳纱石榴裙:“就这一身吧。” “这一身是不是太淡了一些?”君桃疑惑。 徐长宁拿起自己惯常戴的水滴状青玉耳坠子带上,指尖划过左耳坠,没有摸到噬心蛊那小小圆圆的身体,心里觉得空落落的,看着镜子中自己妆容精致的脸,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不打紧,就穿这个吧。” 换上一身浅淡衣裙,头上也只略用了银饰,挽起真丝的同色披帛,徐长宁回身,随手点了穿着桃红夹袄的扶芳:“今日扶芳随我同去,缨萝、君桃和拾杏留下看家。” 君桃的脸上有淡淡的失望,缨萝和拾杏则先恭敬行了礼:“是,姑娘。”君桃见了,也赶忙行了一礼。 扶芳就笑着扶住徐长宁的手臂,快步出门去乘车。 车轮吱吱嘎嘎碾过铺了青砖的街道,直奔城南而去。出了城门,又行了足一个时辰,眼前的景色便逐渐雅致起来。 入目得是大片的萋萋芳草,春风拂过,呼吸间都是清雅的青草香气。 又行一炷香时间,一座建造得颇为古朴雅致的山庄出现在视线中,远远看去,便只见四周碧绿、群山围绕之间,一座繁华盛锦的庄园在艳阳下仿佛浓妆艳抹的美人慵懒俯卧。 静思山庄的匾额却选了素淡的黑底绿字,隶书的四个字又更增几分古韵,山庄门前已有数量马车,徐长宁在扶芳的搀扶下踩着踏脚用的黑漆凳子下了车,门内立即便有徐娘半老的媳妇子迎了上来。 “姑娘,您请进。” 徐长宁微笑颔首,回头打发孙吉祥:“您只管在外头休息休息。” 孙吉祥笑道:“姑娘放心,有事您随时吩咐。” 进入宽敞的庄园,入目便是一大片碧绿的草场,上头开满了各色小野花,绣鞋踩过草地,就像踩着上好的地毯。 行了不过片刻,越过了一个矮小的山包,入目的场景豁然开朗。高矮错落、檐牙高啄的房间围湖而建,湖面碧清,倒映着天上慵懒的白云,在各色繁华的掩映之下,优美得仿佛仙境。 那引路的媳妇子笑着道:“摄政王府平易近人,虽在山庄里办了聚会,却也没勒令我们山庄不许接待其他贵客,是以庄子里今日还有不少其他的客人,不过姑娘大可放心,没有人敢在咱们这里撒野。” 谁敢在摄政王府二公子开的宴会撒野? 徐长宁笑了笑,点头道:“有劳这位姐姐,带我去女宾们所在之处。” “姑娘您跟我来。”媳妇子笑着引徐长宁走上一条花木掩映的甬道。 与此同时,赵晨霜也来到男宾的一方,对坐在高出凉亭中吃茶看书的顾九征道:“公子,徐四小姐到了。” 顾九征吃茶的动作一顿,缓缓放下茶碗,剑眉微挑,凤眸微垂,低沉磁性的声音道:“待会儿趁着人不留意时,叫她来见我。” “是。”赵晨霜行礼应下,立即去办。 ------------ 第六十二章 小蛊,我感应到了 “哎呦,这不是徐家妹妹吗?” 徐长宁刚随着媳妇子来到一座临水而建的游廊,前方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记忆力极佳,远远瞧见一桃李年华的妇人,立即想起这位是礼部侍郎的小儿媳孙氏,当初她家的儿子也参与了“抢劫顾九征”一事,还是她去将那孩子带出大牢的。 “原来是孙姐姐。”笑着上前行礼。 孙氏笑着拉住徐长宁的双手,一双美眸上下将她打量一遍,笑道:“徐妹妹今日打扮的好生素净,却也不掩你天生丽质,妹妹这样穿,就像这园子里那湖水成了精灵一般,煞是好看。” “孙姐姐快休要谬赞了,”徐长宁笑容十分娇俏,灵动的美眸议论,将游廊内众女子的模样都看在眼里,笑着道,“我不过是蒲柳之姿,今日到场的各位姐姐人人貌美,就如这静思山庄盛开的百花一般耀眼,都叫我看呆了去。” 孙氏也意识到自己的真心夸奖容易为徐长宁引来众怒,歉然一笑,就带着她去了女眷们之中,笑着为她引荐。 “徐妹妹,这是我的小姑,闺名倩儿。 ” 礼部侍郎的幺女洪倩儿便笑着与徐长宁行礼:“徐姐姐好。” “妹妹好。”徐长宁与她拉着手还礼。 孙氏又指着一位身材高挑玲珑,穿着淡紫色交领撒花褙子的美艳少女:“这位是兵部何侍郎府上的千金,名唤玉莎。” “何小姐好。 ”徐长宁笑着颔首致意, 何玉莎也笑着起来行礼。 如此问候了一番,众人都熟悉起来,徐长宁便挨着孙氏与洪倩儿身边坐下。 何玉莎一双斜挑的凤眼,便越过白瓷青花的茶碗,悄然将徐长宁打量了一遍。 都说她是个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又在北冀国那种蛮夷之地长大,回国时据说还营救了七千战俘,她原想着,这种女子,应该是那种孔武有力的女金刚,说不得在北冀国伺候过很多男人,已很是成熟,弄不好就是因为她成熟媚态,才勾引了顾二公子,惹得顾二公子为她当众抢亲。 谁知真见了面,她却是个玉琢成的精致人,生的娇小玲珑,也不见分毫魁梧之态,模样是极漂亮的,尤其一双剪水大眼,雾蒙蒙的看神看人,叫人很难生出戒备和反感。 不只是何玉莎,今日来静思山庄的众女眷们也都是这样想法,除了如孙氏这般已婚的妇人是来做陪衬的,只怕其余女子,都在腹诽。 女子们聚在一处,无非闲聊一些针头线脑的事,徐长宁心里装着事,一直在暗暗分析顾九征见了她会逼问她什么,自己又要如何与他解释他们见面后他依旧会疼痛难忍。 正想的出神,便听何玉莎笑着道:“着《诗经》之中的句子,美得甚多,徐姐姐出身徐阁老府,必定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了,不知你对诗经可有何见解?”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徐长宁身上。 大家都知道她在北冀蛮夷之地做了十年质子,说不得这文雅的模样都是装出来唬人的,私下里根本不识字,何玉莎如此直白的问,分明带了敌意。 女子们也不组织,纷纷露出看好戏的表情,甚至还有人低声交头接耳,然后以袖掩口低低地笑。 徐长宁在北冀国叱咤官场多年,见识的谋略都是你死我活,稍有不慎便要殒命那类,如今面对女孩家的恶意,竟觉得如此直白的恶意还有几分天真可爱起来。 “何小姐说笑了,我才疏学浅,哪里敢说对《诗经》有何见解?倒是今日能来静思山庄一观,觉得这园名字取得甚好。” 何玉莎摇着葡萄纹缠枝的团扇,微扬下巴,笑容温柔,将嘲讽掩藏在眸中:“哦?” 徐长宁声音柔软,缓声道:“‘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静思二字取自此处,怎能说不好呢?” 何玉莎眨了眨眼,一时没明白过来。 身边却有真正饱读诗书的闺秀低笑起来,有人低低的与身边人道:“这是诗经,国风里的句子。” 一个好意思提起诗经的人,自己却听不出诗经里的句子,何玉莎脸上发热,笑容都僵了,只得点头道:“徐姐姐说的不错,是很好。” 徐长宁回以一笑,并不再多言。 可她并不针锋相对,只淡淡一句,就已将众女对她固有的印象扭转了许多,众人都是官家千金,自然知道徐阁老在摄政王眼中的分量,自也不再有人刁难,甚至还有人主动示好,徐长宁也都笑着应答,不露一点破绽。 就在一众女子欢声笑语之时,徐长宁的心头忽然一跳,明显感觉到噬心蛊在接近自己。 自从噬心蛊被吴宽抓去后,她已很久没有过这种共鸣的感觉,噬心蛊现在十分焦急,那种感觉似被囚禁后,急于出去却无能为力的焦灼。 徐长宁可以断定,一定是吴宽来了静思山庄,并且距离她这里并不远! 她笑着起身,道自己去更衣,便带上扶芳离开了游廊,在婢女的引路之下,往一旁的有着假山石的花园子方向走去。 引路的婢女笑着道:“姑娘穿过这片山石,见了月亮门右转便是净房了,您只管放心,山庄有专门的人在此处,安全可以保障。” “有劳了。”徐长宁笑着看看扶芳。 扶芳立即微笑着打赏了那婢女一小块银子,引得那婢女千恩万谢。 徐长宁一面踏上假山石下的石子路,一面感应着噬心蛊的方向,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 可是让她身边带着一个扶芳,噬心蛊的存在她是不放心让扶芳知道的,今日若想寻机会得回噬心蛊,必定要想办法将扶芳甩开。 来到净房,徐长宁更衣后洗手时,故意打翻了铜盆,膝盖以下的纱裙立即半湿地贴在腿上。 “马车上有备用的裙子,你快去给我取来。”徐长宁提着裙摆拧水。 扶芳低声嘲讽:“笨手笨脚的,等着。”白了徐长宁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徐长宁并未立即出去,而是继续拧裙子上的水,果真,不过片刻,房门猛然被推开,扶芳大步迈了进来。 二人实现相对,徐长宁做出疑惑的模样,扶芳这才说了一句:“忘了拿帕子。”将落在脸盆架子上的淡绿色帕子拿了,才转身离开。 徐长宁这次又等了片刻,确定扶芳走远,立即离开了净房,感应着噬心蛊的方向,快步而去。 不过片刻,她就来到了一间包厢外。 ------------ 第六十三章 干死这个死太监 这包厢建在高处,四周有侍卫重重把守,徐长宁藏身在茂盛的花木之后,并不敢靠近。 观察了片刻,她看见远处穿了银灰色箭袖葵花衫,骨瘦如柴、精神矍铄的吴宽走了过来,与包厢后门外的侍卫笑着说话。 知道此人武艺高强,徐长宁忙旋身躲在树后,更不敢再偷看,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远处传来不甚清晰的声音:“……求见摄政王,有事禀告。” 随后是侍卫的声音:“您稍等。” 背后没了声音,徐长宁怕被发现,依旧不敢露头。不过等了片刻,就听那边传来侍卫的声音:“……这会子正忙……最是放心不过……便稍等片刻。” “这自然使得。” 说话声音渐渐远了,徐长宁才小心翼翼地从树丛后露出一只眼睛,看见吴宽在侍卫的引领之下走向西北方向,进了一个小花园,穿过凉亭,沿着石子路来到另外一个包厢门前。 徐长宁的角度只能看见吴宽进了包厢,侍卫行礼后走开,却不知他们又说了什么。 噬心蛊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焦急的情绪也越发在胸腔里冲撞,徐长宁知道,那是噬心蛊也感应到了她,正急着出来。 徐长宁离开摄政王所在的包厢,饶了个圈子,缓步走向吴宽所在的包厢,面上带着恬静的微笑,似在欣赏园中的美景。 可她的心里却在飞速计算着。 若想夺回噬心蛊,今日恐怕是最好的时机,一旦吴宽回了宫,身边必定少不了侍卫的跟随,凭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子,又势单力薄的,还能找什么机会? 今日吴宽是一个人,并未带随从,而且静思山庄中来往游客并不少,也最适合掩人耳目。 最要紧的事,她已尝过离开噬心蛊后的那种难以忍受的噬心之痛,她不怕苦,不怕痛,却不想因为噬心蛊而一命呜呼,那样岂不是太冤? 思及此处,徐长宁不再犹豫,将发间一朵不起眼的银制嵌白玉的花头簪摘了握在手中,继续做观赏美景的姿态,款步走向包厢前的小花园。 正当这时,她眼角余光看见了一个穿红戴绿的婢女捧着黑漆托盘走来,托盘上放了个白瓷青花的盖碗并两样点心。 徐长宁心生一计,随手便将自己的耳坠子摘了一只,丢在了草地上,随后低着头往相反方向的凉亭找。 “奇怪,我的耳坠子呢?”徐长宁拧着眉,俏丽的小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随手叫了那婢女,“你过来,帮我个忙。” 婢女有些犹豫,她是要去送茶点的,迟了怕是要吃挂落。 徐长宁不等她拒绝,已焦急地道:“我丢了一只耳坠子,你帮我找找,找到了,重重有赏。” 婢女满面堆笑:“这位小姐,您稍等片刻,奴婢……”拒绝的话尚未说完,婢女眼角余光已发现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她话一转弯:“奴婢放下茶盘就给您找。” 她快步走进凉亭,将黑漆托盘放上石桌。 徐长宁就站在石桌旁,笑望着那婢女走向耳坠的背影,借着身体遮挡,掀开茶碗,大拇指一按那银簪花头上的白玉。 婢女弯腰去捡地上的耳坠子时,徐长宁手上传来轻微的摩擦声,白玉花头的花瓣挪开,几滴淡绿色的液体顺利滴入茶碗,迅速与茶汤融和,徐长宁轻轻地将茶碗盖好。 婢女转身时,徐长宁正站在凉亭边缘,满面喜色的看着她:“找到了吗?” “找到了,姑娘您瞧,是不是这一只?”婢女笑容满面走到近前。 徐长宁眉开眼笑:“正是这个。” 婢女便服侍徐长宁将耳坠子重新戴好,徐长宁随手便摘了头上一根普通的银簪子戴在那婢女的双环髻上。 “多谢你了。” “奴婢多谢姑娘赏。”婢女摸了摸那簪子,欢喜地道谢,这才端起黑漆茶盘往吴宽所在的包厢走去。 徐长宁依旧做赏景状,在周围随意闲逛,不着痕迹地绕到了包厢侧面窗外的树丛藏好。 如今春日,鸟语花香,天光正好,包厢的四面窗子都大敞着,透过淡青色的纱帐,徐长宁能看到吴宽端起茶碗悠哉品茶的侧影。 她那根簪子里藏着的,是北冀国宫廷秘制的剧毒还魂散,只要服下,不出盏茶功夫便会气绝身亡,且即便有仵作检验,也绝验不出毒来。 想吴宽已年过古稀,便是武功再好,也不至于毒药都不怕吧? 徐长宁小心翼翼地屏息凝神等待着。 过了片刻,她就看见吴宽捂着胸口,张大了嘴连连喘气,随后身长手臂,扑通一声倒在了方几上。 徐长宁心下一喜,忙快步绕到屋门前,见左右无人,也没人注意此处,立即推门进屋,转而关好房门。 屋内一片安静,吴宽头枕着右臂,左手无力垂着,面朝下趴在方几上。 心跳快的似要蹦出来,因为徐长宁明确的感受到了噬心蛊那焦急中又带着欢喜的情绪,它似乎也感应到她的靠近了! 徐长宁不再犹豫,立即上前,伸手便要翻找吴宽的怀中。 谁知正当此时,吴宽却猛地坐起身:“原来是你要害咱家!” 满脸皱纹都因痛苦而扭曲,吴宽憋着最后一口气,伸手便抓。 “啊!” 徐长宁唬得心跳几乎骤停,转身闪躲之际,摸到腰上挂着的荷包,想起那里她还藏了一包石灰粉,忙抓出来就往吴宽脸上一扬。 一片白雾直奔吴宽面门,吴宽中毒后已是强弩之末,躲闪不及,被糊了满脸满眼,当即双手乱挥,脑袋狂甩,仿佛这样就能将石灰粉甩开。 徐长宁趁此时机,转身就往外逃。 “贱人!”吴宽的骂声十分虚弱,寻声追来。 徐长宁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吴宽帽子被甩飞,披头散发,满脸刷白,紧闭着糊了石灰粉的双眼、张牙舞爪的追来,越发心焦起来。 这老家伙看不见,又中了剧毒,发作只是时间问题,可这里毕竟人员密集,闹出动静会引来许多人。 难道她就要这样罢手? ------------ 第六十四章 没道义的东西,不能留 若现在不夺回噬心蛊,一旦吴宽死了,摄政王和顾九征的人来验尸搜身,一定会发现装着噬心蛊的小瓶子,那她的未来就更加艰难了! “你跑哪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扶芳迎面而来,见徐长宁被一个满脸白的疯鬼追杀,眉头拧成疙瘩:“这是怎么了?” “快救命!”徐长宁低呼,直接往扶芳的方向跑。 扶芳躲闪不及,差点被目不能视的吴宽撞上,反手一掌就拍在吴宽的心口。 “砰”的一声闷响,吴宽当场被打翻在地,嘴角有鲜血涌了出来,剧毒加上这一掌,终于要了这位年过古稀的武林高手的性命。 徐长宁长嘘一口气,赶紧去翻他身上,从他怀中翻出了那天她看见的白瓷小瓶,迫不及待的打开瓶塞。 她眼中什么都没看见,但是噬心蛊愉快的情绪她感知到了,随即左耳垂上就多了十分熟悉的存在感。 扶芳满面疑惑:“他是何人?” 徐长宁将瓷瓶塞回吴宽怀里:“他是八猛之一,御马监掌印太监吴宽。” “什么?!”扶芳面色巨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徐长宁,“你好端端的,杀他做什么?你要在他身上找寻何物?” “只是凑巧,我什么都没找到。” 扶芳眼中慌乱难掩,咬牙切齿地瞪着徐长宁,沉声道:“你要死,便自己去死,何苦带累我!” 说罢转身,运足轻功眨眼之间就消失在视线中。 徐长宁起身想走,便听见似乎有凌乱的脚步声往此处聚拢,还有人惊呼:“就是这边!” 徐长宁心跳加速,头脑却十分冷静,她又不会轻功,逃是逃不掉的,何况她的手上和衣袖上还沾染了少量的石灰粉。 灵机一动,徐长宁立即蹲在吴宽身边,惊恐地推着他:“吴公公,您怎么了?您快醒醒啊!” 顾九征带着一众人快步赶来时,正看到纤细柔弱的女孩蹲坐在满脸白灰的吴宽身边,哭得梨花带雨,小脸煞白的柔弱模样。 心中疑惑顿生,顾九征大步上前,提着徐长宁的领口将人扥了起来:“你怎会在此处?” “我,我路过此处,忽然就看见吴公公从那个房间冲出来,满脸都白的,像鬼一样,忽然就有个黑衣人跳出来,拍了他的胸口这一巴掌,那个人打完了就逃了,我一桥,吴公公已经……” 徐长宁泪流满面,哭得直打嗝,长睫毛被泪水粘在了一块,模样可怜兮兮,像个受惊吓的孩子。 可顾九征却一点都不信。 此处动静太大,惊动了不少来山庄游玩之人,摄政王顾天麟也得了消息,带着身边之人赶了过来。 听说摄政王道了,人群摩西分海一般向两边退开,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此时都彻底安静下来,还有人怕摊上事,已悄然退开了。 顾天麟垂眸,看了一眼死状瘆人的吴宽,随意一摆手。 他身边亲信立即上前检查,探过吴宽颈部动脉,又仔细检查他脸上的石灰粉,随后将他衣领扯开,扒开雪白的中衣。 老年干瘪的胸口上,印着一个清晰的掌印,且胸骨都被打的凹陷进去了。 “回王爷,吴总管是被人一掌毙命的。” 摄政王眼神冰冷,嘴角却挂着一个玩味的笑:“哦?被一掌毙命的?本王倒是不知道,吴宽那样的高手,能有何人有这样的本事,能将他一掌拍死。” “许是有人偷袭,先撒了石灰粉,眯了眼吴总管的眼。”侍卫分析。 摄政王走到徐长宁面前,顾九征便松开了领着她后领口的手,退在一旁。 “方才第一个在此处的人,是你?” “回摄政王,是小女子。”徐长宁似被摄政王的威压震慑,纤细的肩膀缩着, 身上不住发抖,声音都在打颤。 摄政王看了看徐长宁的小手,又问:“你怎会在此处?方才看到什么了,都说来听听。” 虽是闲适的语气,徐长宁却知道,摄政王这样的人是瞪眼就要人命的,想过关,全说假话必定不行。 徐长宁哆哆嗦嗦地道:“小女子今日,应邀前来,中途到这边的净房更衣,绕出假山石后,就发现方向走错了。但山庄里的景色太美,想着便是走错了也不打紧,就在这附近看看景儿,谁知道在这里逛着呢,那个房门忽然就碰的一下被人推开了。” 白皙的小手指着方才吴宽的包厢:“吴公公当时披头散发,满脸都是白的,张开手冲出来,像个鬼一样,我吓得不轻,还不等反应,就有个蒙面的黑衣人从那边跳出来。” 指着一旁的屋顶,“那个人也不说话,当面就拍了吴公公一掌,回头就跑了,我在宫中时,与吴公公有一面之缘,心里虽害怕,就赶紧去看,这时顾二公子就带着人赶来了。” 徐长宁说了大部分的真话,加上她那被吓得不轻的小模样看得人着实心软,且已经验过,吴宽是被人一掌毙命的,徐长宁是个柔弱娇小的女子,一看就知不会武功,就连手都比那巴掌印小了两圈。 摄政王想到此处,基本可以断定徐长宁不是凶手了。 但即便如此,摄政王还是上前一步,在众人的视线之下一把抓起徐长宁的手,指头捏着她的脉门。 徐长宁惊得瞪圆了眼,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就似被野狼盯上的小白兔。 确定她果真不会武功,摄政王放开手:“看来你所言不假,你手无缚鸡之力,而凶手却是个内家功夫的高手。” 徐长宁揉着被捏红了的手腕退后两步,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下对扶芳却越发警惕了。 从前,是她低估了扶芳的能力。也高估了扶芳的忠诚。 一个武艺高强,名刀明抢她无法压制,且对她还不忠诚的同伴,往后必定成为她的隐患。 扶芳,不能留。 摄政王回头吩咐众人都散去,面沉似水的吩咐身边之人:“严查刺客,吴宽乃是本王左膀右臂,敢动他便是在与本王过不去!” “是!”侍卫们齐声应下,有人去抬走吴宽的尸首,有人则下去做进一步安排。 摄政王虽不怀疑了,可顾九征眼中的疑惑却更深了。 “徐四小姐,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 第六十五章 刀子在头上 顾九征一句话,将徐长宁的思绪拉回现实,也让众人注视的事视线落在了二人身上。 在场之人都畏惧摄政王的威迫,但人人心里都清楚,徐长宁早年就是代替了顾九征去做了质子的,且顾九征还曾在徐长宁订婚宴当日将人抢走,后来更是几次三番主动亲近。 许多人心里,都已认定二人之间的瓜葛。 徐长宁心下厌烦,但更多的是担忧,顾九征的噬心之痛,她是解释不清的。 “顾二公子,有什么话就在此处说吧。”徐长宁用帕子拭泪,小脸苍白如纸,按压着太阳穴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显得十分虚弱,“一则单独说话,于理不合,二则我这会子着实不舒服。” 顾九征看着徐长宁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前日她趁着他噬心之痛发作时逃了,昨日她避而不见,今日他之所以办这个宴,就是想寻个能名正言顺与她说话的机会,可她偏不肯配合。 “徐四小姐当真要我在此处说?”顾九征剑眉微挑,俊逸无双的脸上笑容有几分玩味。 似料定他会这样问,徐长宁毫不心虚地点头,认真道:“您请讲。”就不信他还能不顾颜面,在摄政王和其余人的注视之下刨根问底。 便是问了,她也只说一句“不知道,有病你就去请郎中”便可搪塞过去。 看着她那张看起来无比纯良的小脸,顾九征的笑意冷了几分,锐利的凤眸看向她的眼神似含了冰霜。 徐长宁却依旧认真等着,仿佛在期待他说出什么话来,叫人看了笑话去似的。 二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周围众人的视线就都聚在他们身上。顾九征斟酌片刻,到底只是沉下脸道了一句“罢了。” 徐长宁心里便悄然松了一口气,恭敬地与摄政王和顾九征行礼。 “小女子身子不适,想先告辞了。” 看她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小脸,便知她被吓得不轻,摄政王随意的摆摆手道:“去吧。” “多谢王爷。”徐长宁道谢后,又与顾九征行礼告辞,便退出了人群。 顾九征看着徐长宁的背影,漆黑的双瞳之中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暴,但他的情绪也不过一瞬,便是一直盯着他打量的摄政王,也并未察觉到异样。 “征儿,你过来。”摄政王负手走向游廊,步履轻松,颇有几分潇洒之态。 “是。”顾九征缓步跟上摄政王的步伐,挺直的背脊仿佛戳在军中屹立不倒的旗杆,只是脚上依旧有些跛,伤还没有好利索。 摄政王的侍卫与顾九征身边的顾忠、赵晨霜远远地缀行,谨慎观察周围的情况,防备刺客卷土重来。 “征儿,吴宽之死,你怎么看?”摄政王眯起眼,面带微笑望着远处翠绿的群山,仿佛对吴宽之死已不在意。 顾九征却浑身紧绷起来,沉声道:“极有可能是赤阳教的教徒所为。” 赤阳教是早些年在江湖上出现的一个组织,专门反对摄政王暴政,立志于还南燕正统以天下,时常会做一些伏击、暗杀摄政王手下之事。 “是么?”摄政王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九征,眼神满含打量,仿佛要将顾九征的一举一动都看透,“可本王听说,前儿在宫里,闹出了一点不愉快的事,吴宽拿了那个小丫头去审问,你中途跑去英雄救美来着?” 仿佛没听出摄政王的怀疑,顾九征面色不变,也微微一笑:“父王消息灵通。” “ 吴宽那老东西,做事一门心思只知道忠心本王,倒是开罪了你。”摄政王叹息,话中极有深意。 “开罪倒是谈不上,”顾九征依旧微笑,俊秀的眉眼都因这个笑容而柔和下来,“儿子去时,吴宽已经审问过了,想来是觉得徐四无甚可疑之处,才会卖了儿子一个面子。” “这么说,你是对那丫头有意?”摄政王轻笑了一声。 顾九征却只浅浅一笑,并不作答,眉宇之间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摄政王见顾九征那笑容,看向远方的眼神便沉了几分。 吴宽一死,再想将御马监掌印太监安排成自己的人便难上加难了,暗杀之人,着实坏了他的大事。 宴上发生了命案,顾九征无心待客,各家的闺秀自然也没了兴致,各自散了。 徐长宁乘车回了府,去见过了老太君,请过安,就去了清欣园看孟氏。 扶芳跟随在徐长宁身边,面上是无懈可击的微笑。 只是在孟氏睡着,徐长宁回到陶然园后,扶芳避开所有人,压低声音质问道:“你为何会被吴宽追杀?当时你在他身上翻找,到底在找何物?” 徐长宁换了一身家常的纳纱小袄,下着浅碧色的千层纱长裙,在临窗铺设官绿色坐褥的三围罗汉床坐下,轻声道:“当时事发突然,我只是路过,吴宽忽然从屋里冲出来,我看他的模样,似乎得了失心疯,见人就抓,着实吓坏了,当时幸好有你。” 扶芳抱臂,狐疑地望着徐长宁:“当真?” 徐长宁蹙眉道:“眼下潜匿计划的首个人物我还未完成,我哪里有闲心去招惹其他事来?吴宽死了,对我有何好处?” “可你当时分明是在他身上翻找……” “你在质疑我?”徐长宁冷下一张素来娇俏可爱的小脸,低声斥道,“我既知道吴宽是摄政王手下八猛之一,有了机会,如何会放过搜他身,万一他身上带着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呢?” 扶芳看着徐长宁,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半晌方放下了疑惑,点头道:“谅你不敢撒谎。” 烦躁地在地当中踱步,扶芳猛然驻足,冷冷地看着徐长宁。 “你如今必须快些完成任务,尽快除掉顾九征!今日我杀了吴宽那阉贼,一旦有人查到我这里来,你我岂不都暴露了?若是到时暴露了,你却没杀成顾九征,咱们二人回国后就只剩被严惩的份儿。” “我何尝不知?只是眼下并无机会。”徐长宁面色郑重,至少在要除掉顾九征这一方面,她与扶芳背后那个上峰是目标一致的。 扶芳狐疑地看着徐长宁:“我看你回了你家后,倒是与你家人感情不错 。” 她忽然这样说,引得徐长宁心生戒备。 “你若是不能成功杀掉顾九征,害我任务失败,我便去杀了你爹娘,将你两个侄子架在火上烤成香喷喷的烤肉,你看着办。” 冷冷地丢下一句,扶芳趾高气昂地转身出去了。 ------------ 第六十六章 危险降临 徐长宁看着落地圆光罩垂下的淡绿色珠帘,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扶芳方才的话,已触碰道她的底线。便是她要杀掉顾九征灭口除害,那也是她愿意才去做。 当初她矫诏一封,派遣自己参与潜匿计划回国,又在来南燕的路上设计除掉了当时另两名知情着,为的就是回国后能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再不受束缚。 可没想到,她身边会忽然多了个扶芳,她一直在猜测扶芳的上峰到底是谁。 这个幕后之人不揪出来,便是个大的隐患。 还有那个给她下了噬心蛊的人,死了一个下蛊者,却没见其他人找来,下蛊之人到底知不知情?与扶芳的上峰,又是不是一伙的? 徐长宁慢条斯理地吃着茶,可脑海中早已千回百转,将眼下的局面都分析了一遍。 顾九征她要找机会杀,扶芳她也必须除掉,至于后头还有什么上峰,反正她现在也已站在南燕的土地上了,北冀国要做什么,也有掣肘,其中可操作性的空间很大。 “四姑娘。”门外传来君桃含笑的声音,“大老爷吩咐人来传话,说请您去一趟外院书房,有话问您呢。” “知道了。”徐长宁放下茶碗。早料定徐滨之定会问起静思山庄的事,便是外人不知道,凭徐滨之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却不可能不知情。 外院书房中,徐滨之穿着深绿色的交领宽袖道袍,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 徐长宁垂首站在他的对面,似受了极大的惊吓,身上还有些发抖。 “……父亲,当时事情便是这样,女儿听您的吩咐,一直没出风头,本想着与那些女眷们认识一番就足够了,想着避开她们的圈子,不成想却撞上了这种事。” 徐滨之冷淡道:“所以,当时摄政王与顾二公子都在长,看见你蹲在吴总管身边了?” 徐长宁点点头:“女儿当时被吓坏了,哪里想到他那样就死了,可推了半晌,他依旧没醒过来。” 徐滨之仔细打量着徐长宁,从她的脸上没看到心虚,这才缓缓 放下心似的轻轻嘘了一口气。 “既如此说,为父心里有数了。” 眼见徐滨之浑身放松,说话语气也有所缓和,徐长宁恭敬地道“是。”心里却在暗暗讽刺。 好一个慈父,见她没给他惹来天大的麻烦,他也能松口气了,若是这一次事情牵扯到她身上,她毫不怀疑“最疼她”的父亲,会将她再次送出去。 “父亲……”徐长宁完美地隐藏真实的情绪,担忧的一双小鹿般的眼眸中都含了泪意,“吴公公之死,摄政王会不会怀疑女儿?” 徐滨之上下打量她,面带嘲讽:“难道你还会武功?” 没漏看他的任何情绪,徐长宁低头道:“女儿不会。” “既不会,你胡思乱想什么?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摄政王便是相信那是顾二公子做的,都不会怀疑是你做的。” 徐长宁诧异地抬头看去。 徐滨之道:“顾二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闯了御马监的暗室,将未婚妻救了出来,这事难道谁还不知道?今日吴宽想来求见摄政王,正是要说明此事。不成想他还没等到解释的时间,就已一命呜呼了,难道是你,你会不怀疑顾九征?” 徐长宁担忧地道 :“还不会真的是顾二公子做的吧。” 徐滨之似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语气不耐烦的道:“有闲工夫,你就多做女工,为父会为你选一门婚事的,这些事还轮不到你考虑。” 说毕摆摆手,哄苍蝇一般:“你退下吧。” 徐长宁行礼退下,心下却在冷笑,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看来父亲是全然不在乎她的。 可笑她当初决定回国时,还曾想象过父亲见了她会不会心生愧疚。 这种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人,道德的最低点已经低到无可探究了。 徐长宁回到陶然园,便和衣在临窗的三围罗汉床上躺下:“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小睡片刻。”今日发生太多事,她的精力已消耗了八分。 缨萝细心的抱来纳纱被为她盖上,又端来枕头,将她随意枕着的弹墨大引枕换走,这才轻手轻脚的出去。 徐长宁仰躺着看着头顶的承尘,眼皮逐渐沉重。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一片白光。 白光一闪后,周围的环境瞬间变换。 ——眼中的承尘变成了黑漆的,四周的摆设变得格外奢华,她被压在陌生房间的地面上,顾九征俊美的脸近在咫尺,冷锐的凤眸中迸发杀意,双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那你就去死吧。”他的声音宛如恶鬼的低喃。 她不能呼吸,窒息之下惊恐地去掰他的手,又踢腾双腿,可完全无济于事,知道她被窒息的痛苦折磨,绝望的咽了气。 眼前白光一闪,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徐长宁一声轻呼,捂着脖子蹭地坐起身,惊恐地喘着粗气。 那是什么地方? 到底发生何事? 为何顾九征会掐死她? 徐长宁心里设想无数种可能,却没有一个定论,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若是照着眼下的事情发展,她不做一点努力改变现状的话,预兆之中的事很快就会应验! 徐长宁瞬间睡意全无,拥着被子瞪着眼想对策。 曾经在北冀国时,多少次遇上危机,她都是这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许是察觉到她的惊恐和紧绷,噬心蛊的情绪忽然活跃起来,徐长宁感受到了担忧和安抚的意思 ,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这个时候,还有你安慰我。” 徐长宁低喃,指尖碰了碰左耳,噬心蛊这一次直接落在了她耳垂上,像一枚精巧的耳钉。 接下来的两日,徐长宁除了清早给老太君请安,就全留在孟氏的房中侍疾,阮氏也带着宝哥儿和佑哥儿整日留在此处。 可孟氏的病况,一直都未见好转,发热反反复复,人也越发的精神不济,往往只与徐长宁盏茶功夫的话,就不知不觉昏睡过去,让徐长宁与阮氏都担忧不已。 “四姑娘,七姑娘来了。”门外,高嬷嬷轻声传话,“七姑娘带来了不少补品。” 徐长宁下意识便觉得徐长绯不安好心。但举手不打笑脸人,徐长绯既愿意做样子,她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有劳高嬷嬷,我这就出去。”徐长宁为孟氏换了额头上的冷帕子,才一面用绣帕擦了手,一面撩帘来到院中。 徐长绯神色有些别扭,走上来,强挤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四姐姐忙着,是妹妹叨扰了。” ------------ 第六十七章 偶尔也会错看了自己家人 徐长宁面带微笑,仔细打量徐长绯的模样。 相较于前两日,徐长绯看起来憔悴了一些,看她时的眼神中带着强挤出来的笑意和讨好。 自回家至今,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徐长绯的脸上看到出了骄傲和嘲讽之外的表情。 “七妹妹,今日怎得得闲?” 举手不打笑脸人,徐长宁笑着上前自然而然挽住徐长绯的手臂。 见徐长宁并未直接的表现出嘲讽与不喜,徐长绯似松了口气:“听说的大伯母病了,这些日偏生我整日被母亲教导规矩,不得空闲出来,今日出来了,便来瞧瞧大伯母,也算近尽一点孝心。” 难得徐长绯会耐着性子与她说出这么多懂事的话来,反倒让徐长宁觉得新奇起来。 “七妹妹有心了,母亲还睡着,我代母亲谢过七妹妹了。” “四姐姐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道谢岂不是生分了?”徐长绯贝齿轻咬过红唇,唇瓣显得更家嫣红,一如她两腮染上的红霞般娇嫩,“四姐姐,素日是妹妹不懂事,行事太过跋扈,坏了规矩,妹再次给姐姐陪个不是。” 这一次,徐长宁是当真讶异了。 看徐长绯那羞窘的水眸含雾的模样,徐长宁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徐长绯是二房唯一的女儿,被生母娇惯着养大,任性一些也是有的。她不是个喜欢斤斤计较的人,既然徐长绯肯主动交好,她也乐得与之冰释前嫌。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何况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便是不能真心要好,起码面上过得去。 思及此,徐长宁宛然一笑,眉眼弯弯道:“七妹妹言重了,都是自家姐妹,何须如此。” 徐长绯脸上更红,垂眸道:“我母亲在雅乐楼定了个包间儿,请姐姐赏光,一同去吃一顿便饭。”看了一眼左右的仆婢,徐长绯低声道,“我母亲与我是一样的心思,只是在府里,她是长辈,又抹不开脸。” 二夫人竟是主动要赔不是的意思? 徐长宁颇觉得意外。二夫人的性子跋扈比徐长绯不遑多让,让这样一个人赔不是,恐怕比按着牛头喝水还难。 但转念一想二老爷素日的性子,二夫人今日能做这样选择,也可以理解。 二老爷平日里对摄政王一副恨不能跪舔的姿态,若是能得机会讨好,自然削尖了脑子往上冲。 她与顾九征之间,最近接触的颇多,虽然她要刺杀顾九征,顾九征也对她一直心存怀疑,甚至在预兆之中顾九征掐死了她,但外人并不知道,就只会以为她与顾九征之间有什么关系。 二老爷是男子,不方便与她这个侄女亲近,自然要吩咐二夫人和徐长绯来 与她接近了。 心思千回百转,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徐长宁笑着道:“二婶一番好意,我哪里会推辞?不知是几时去?我也好提前准备。” 徐长绯当即露出欢喜的笑容,仿佛终于不用担心会被母亲责骂了一半,如释重负道:“四姐姐肯答应,当真太好了,知道您事忙,也不好多耽搁,未时初刻您到雅乐楼便是了。” 徐长宁笑着点头答应下来:“我必定准时抵达。” “那我便先回去告诉我母亲了。”徐长绯笑着与徐长宁行了礼,又客气了一番才退了下去。 徐长宁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虽对二房的人无甚好感,但一家人能不撕破了脸皮,往后安稳度日也就罢了。 回了房,看到孟氏依旧在昏睡,徐长宁的心里满是担忧,孟氏的身子日益虚弱,就似一团乌云压在了她的头顶。 又配了孟氏片刻,徐长宁才起身叫人去预备马车,回头叫上了扶芳:“你随我出去一趟。”扶芳虽不可信,但到底有功夫在身上,关键时刻可以利用。 扶芳见徐长宁出门时主动又带上她,十分受用,笑容满面地行了一礼:“是,姑娘。” 出了府门,马车平稳地行驶在玉春坊中。徐长宁身子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晃动,簪子上的珍珠流苏与金镶珍珠耳坠子摇出一片亚光。 扶芳抱臂靠着马车的木质墙壁,斜睨徐长宁精致中透着可爱的面庞,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总觉得如徐长宁这般的南燕女子,就是不如北冀女子那般健美豪爽,颇为小家子气。 徐长宁也不在意扶芳看她的眼神,事实上,她是不会在意一个死人是怎么想的,就只在心内盘算着顾九征对她的态度,与那预兆之中发生的事,分析着顾九征对她下杀手有可能的原因。 穿过集市,不过多时,马车的速度减缓,扶芳了撩起窗帘,看到了外头雅乐楼的招牌。 雅乐楼与城中的醉仙楼一样,都是著名的酒馆,不仅酒好,菜也极好,若与三五朋友相聚,这两处都是不错的选择。 徐长宁戴上白纱帷帽,扶着扶芳的手踩着垫脚用的黑漆木凳子下了马车,立即有跑堂迎了上来:“这位姑娘,您几位?” “劳烦小哥,有一位徐夫人订下了雅间。”扶芳笑眯眯地道。 “有有,在楼上,您请随小的来。” 徐长宁便带着扶芳跟随跑堂上了木质的台阶,来到三楼尽头的雅间门前。 跑堂轻轻叩门后,笑着一甩雪白的巾帕退了下去。 不过片刻,房门被人从里头轻轻拉开,徐长宁此暗笑二婶那性子,说不得这会儿就算是要与她主动亲近,也还是端着别扭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地消自行推开了门。 “二婶今日盛情……”徐长宁笑意莹然进门,待看清面前之人时,话音哽在了喉咙,笑意也僵在脸上。 “顾二公子?怎会是你?” 顾九征穿了一身牙白色的箭袖锦缎外袍,与他素日喜穿的黑色相比,牙白色更加凸显出他俊逸温润的气质,只是看他那斜靠着圈椅负手,大喇喇坐在正当中的模样,不像是王府公子,倒像是某山寨的土匪头子。 在他身后,原站了八名护卫,此时都迅速上前,将徐长宁和扶芳包围在了屋内,并关好了包厢的门。 徐长宁震惊,随即恍然失笑,脑海之中却浮现出顾九征掐死她时的表情。 “顾二公子,怎会在此处?” ------------ 第六十八章 你家婢女都比你懂事 顾九征英俊的面容上挂着个嘲讽的浅笑,漆黑如墨玉的瞳仁看不出情绪:“这一次,你还能用何借口拒绝?” 徐长宁被请问的一阵无语,自那日她夺路而逃后,顾九征登门,她推脱不见,他设宴逼迫她参加,却又横生枝节,想来顾九征是非要问出他那噬心之痛的缘由才肯罢休。 以二叔的性子,平日想溜须拍马都寻不到机会,此番机会从天而降,他哪会不从?徐长绯不过是二叔派来的棋子罢了,也难为她还能弯得下腰来示好。 “顾二公子的意思,小女子不明白。”徐长宁做出紧张惊恐的模样,后退了两步,戒备的如同一只被包围起来的小猫。 “今日分明是我二婶约我出来,怎会换成是你在此地?你又弄了这么多人来,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顾九征唇瓣泛起一丝清浅笑意,俊逸如春风轻拂清澈的湖面,但他眼里的讽刺却丝毫不掩饰。 “你是个聪明人,泥鳅似的滑不留手,我几次三番寻机会问你,是你一直给脸不要脸,那你可就怪不得我了。” 顾九征站起身,掸了掸牙白锦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从今儿起,你与我绑在一起,我要时时刻刻盯着你,你也甭回家了。” 徐长宁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心下将这不要脸的东西骂了千万次,戒备地浑身紧绷,娇软的声音发着抖,还不忘色厉内荏地警告: “二公子虽然身份高贵,可也要讲道理,你无缘无故骗了我出来,就要将我绑了去,我父亲知道也不会依你的。” “无妨,是我母亲喜欢你,接了你去王府小住,这可是多少闺秀想得都得不到的机会呢。”顾九征负手缓步走到徐长宁的面前,弯腰倾身,英俊的脸近在咫尺。 徐长宁差点忍不住怒气,一巴掌呼他脸上,但在北冀国多年来养成不动声色的习惯,让她便是在关键时刻也能十分冷静。 “顾二公子这般做,又岂是君子所为?” “君子?你满城里打听去,有谁说过一句我是君子了?”顾九征倏地凑近她耳边,以气音道,“这次,你是插翅也难逃,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他的骤然欺近,让她呼吸之中都是他的气息,徐长宁就像被猛兽叼住了脖颈的小动物,浑身都紧绷起来。 站在徐长宁身后不远处的扶芳,只看到顾九征那故意靠近的动作,却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什么,心下不免着急。可顾九征的做法,等于是刺杀他的机会从天而降,扶芳看着徐长宁的眼神便充满期待。 徐长宁却再度想起在白光一闪、场景转换之后经历的一切。 顾九征是会掐死她的,且那环境是她所陌生的,想最大限度的保证自己的安全,便是不能靠近他身边。 “顾二公子便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从,说什么摄政王妃喜欢我,留我小住,旁人有几个会信?我替你做了十年质,这十年的经历本就被人诟病,你又几次三番污损我的清誉,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一番指责,说得她泪眼婆娑,却倔强地忍着不想落泪似的。 她生得娇俏乖巧,精致的像个匠人精心打造的瓷娃娃,一双清澈的剪水大眼抬眸望着人,就让人心里不自禁地发软。 顾九征低头看着她的模样,眼神变化一瞬,便冷下了脸:“你便是用这种办法打动旁人的?你当我也吃你这一套?” 见顾九征发怒,屋内其余亲兵侍卫都面色凝重地沉着脸。 扶芳见徐长宁竟是打定主意不想去,心下暗恼,生怕顾九征一怒转身走了,忙放软了声音提醒道:“姑娘,您就听顾二公子的吩咐吧,能去摄政王府上做客,想来老爷和夫人都会欢喜的。” 徐长宁闻言,心下骤然一骇。 扶芳故意提起老爷夫人,比让她感受到了威胁,她分明是在提醒她,若是不尽快杀掉顾九征,她必定会对她的父母家人不利。其余人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孟氏、阮氏和一双侄儿她却不能不在意。 顾九征却是看了一眼扶芳那张面容寻常的脸庞,啧了一声:“你看,你家的婢女都比你懂事。” 大手将徐长宁的白纱帷帽扣她头上,顾九征便吩咐身后的侍卫们出发,一众人裹挟着徐长宁就往外去。 徐长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不去是断乎不行了,心下怒火翻腾着,倒不如趁此机会结果了顾九征,免得他总疯狗一般,逮着她就咬,若有顾九征这个隐患在,她怀疑自己细作的身份早晚要被发现。 扶芳见徐长宁肯乖乖跟着顾九征去了,心里欢喜,也举步要跟上。 顾九征却回头道:“你不必跟去,回去报讯吧。” 说罢便又加快了脚步。 扶芳不免有些遗憾,却也不敢表露出分毫,只唯唯应是。 离开雅乐楼的后门,徐长宁就看到一辆华贵的黑漆华盖流苏车停后巷子里。前后十余名穿着军服的亲兵手持兵刃,列队整齐,刀劈火烧的战场上历练出的人,身上自带着一股子与寻常人不同的杀气,就如顾九征一般。 徐长宁便知道,他们都是顾九征从战场带回来的。 “徐小姐,上车吧。”顾九征向着马车一抬手。 无奈之下,徐长宁只能走向马车旁,奈何顾九征的驭夫也是个粗枝大叶的亲兵,并未预备脚凳。 徐长宁回头看了看左右,没一个人在意这一茬,她只好回头瞪了顾九征一眼,手脚并用的爬上车。 顾九征 就负手站在不远处,像看西洋景一般看着她的动作,漆黑的眼眸之中闪过沉思之色。 “公子,您的马。”顾忠笑着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 顾九征爱惜地摸了摸白马柔顺的鬃毛,却道:“我今日乘车。” “啊?”顾忠看了一眼车门已经关闭的马车,低声道,“您又要与徐小姐共乘马车了?”看着顾九征的眼里有几分亲近的揶揄,“主子莫不是……” “胡说。”顾九征笑着斥了一声,转而有些跛的走到马车旁,扶着车辕一跃而上。 徐长宁这厢刚只将帷帽摘了放好,车门就被推开了,顾九征大喇喇的坐在了她的对面。 ------------ 第六十九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马车里空间不甚宽敞,顾九征身高腿长,坐在徐长宁对面与她难免膝盖抵着膝盖。徐长宁别扭的挪动了一下,又瞪了他一眼。 她瞪人时的眼波流转,眼神灵动,像只爱娇的小猫咪,毫无杀伤力,顾九征看的毫不动怒,只闲适地靠着马车木质的墙壁,面无表情地打量她。 饶是任何人,被这般无礼取闹的带走,又被人不错眼地死盯着,心情都不会好。徐长宁索性表现得如任何一个被冒犯了的闺秀,不给他好脸色,就只垂眸看向角落,暗自分析着如今的处境。 此番跟着顾九征去,若不留神,事情极有可能会发展到顾九征掐死她的地步,她须得提起万分小心行事才是,否则便是真的回不去家了。 还有二叔一家,为了逢迎顾九征,竟如此将她骗了出来,不只是二叔一家不能轻纵,便是往后她面对其他的所谓家人,也要多加堤防才是。 想起年幼时,父亲满脸慈爱的笑容,将顾九征那件华贵的大红缂丝过肩蟒披风披在她身上时,她还相信那是因为父亲疼爱她怕她冷,直到她被北冀人抓了去她才彻底明白过来。 年幼时就轻信亲人,如今依旧如此被骗,看来她到底还是个愚人。 “你笑什么?” 顾九征的声音就在身边,将徐长宁从回忆之中拉扯出来。 “没什么。”徐长宁瞪了他一眼,又看向了别处。 顾九征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模样,心下对她的评价改观了一些,如此喜怒形于色,且遇到危机之事时,有好几次他特意观察,发现她都是会吓得掉眼泪的模样,就连上马车的动作也与寻常闺秀相同,这样的女子,城府并不深。 但这也不能排除她是一个演戏高手的可能。 马车一路摇晃前行,不过片刻就穿过了大半个京城,来到京城西北方内海旁的一座别院。 顾九征先跳下马车,对顾忠和赵晨霜打了个手势,二人立即点头,去叩门。 徐长宁这厢小心跳下车,一双灵动美眸打量四周环境,心下不由得又是一阵恍然。 看来顾九征不打算将她待会摄政王府,而是将她带到了一处别院。 “将军,您回来啦!” 正当这时,门里传来个少年音,一个长得面庞黝黑,虎头虎脑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穿着一身寻常军服,从大门里蹦了出来。 顾九征微微颔首,虽为说话,却摸了一把那小兵的脑袋,惹得他咧嘴挠头笑了一声,旋即高声往里回:“将军回来啦!” 徐长宁颇为诧异地看着顾九征的背影。 想不到那般蛮横跋扈,从来不讲道理,见了她也从不给好脸的人,也有如此温和的一面?她一直以为顾九征是个跋扈张扬,颇注重地位尊卑的人,如今却见一个寻常笑柄都与他如此亲近,她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进了宅子,徐长宁发现这是一个景致十分优美的别院。 院中又外头的内海引水入园中,处处雕廊画栋,景致优美,虽只是个面阔三间的二进宅子,但别有一番精巧设计在其中。 徐长宁戴着白纱帷帽,在顾九征其余亲兵的簇拥下进了宅中。 以方才小兵为首的十几名军兵,都自然笑着与顾九征打招呼,间或好奇地打量她。 在帷帽的遮掩下,徐长宁也不必掩饰她的惊讶了。 顾九征身边这些人,对他的态度都这般亲近随意,她看得出来,这些兵对他都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但也都是发自内心的与他亲近。 若是这些人换做官场上混迹的官员,徐长宁倒还能理解顾九征与他们交好的原因。 可她是亲眼看过顾九征怎么对待其他朝廷命官的 。 这种跋扈的狗男人,与达官显贵不见得多亲近,却与这么多地位远不如他的人交好,着实令人意外。 一路来到外院正屋,方才那十五六岁的小兵就笑着看了一眼徐长宁,问:“将军,要不要给这位小姐在后院预备个厢房,再安排几个丫头伺候?” “不必。”顾九征在屋内临窗的三围罗汉床坐下,似笑非笑看了徐长宁一眼,“她就跟我在一处,叫两个丫头来此处服侍便是了。” “是!”小兵眼珠子灵活的乱转,满脸揶揄的笑,拉着顾忠出去了。 还没走远,就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忠哥忠哥,这位就是咱们家未来的将军夫人吗?” “好你个猴子,还不快去依着吩咐办事?还问什么?”顾忠声音含笑。 “都说了别叫我猴子,我叫侯梓文。”侯梓文不高兴的嘟嘟囔囔。 顾忠哈哈大笑:“猴子就是猴子,整日上蹿下跳,就算叫个梓文,也一样是猴子。” 徐长宁 听着外头的笑闹声,再看看顾九征不以为意的模样,就断定这些人素日跟在顾九征身边也是这样的。这着实是刷新了她对顾九征这种人的认识。 不过片刻,侯梓文就带了两个婢女来。 两人都是双十年华的模样,一个面容清秀,杏眼桃腮,身材纤细,穿着淡绿色的窄袖褙子,外头罩着一件银白色的掐牙比甲,看打扮似比寻常丫鬟要精致一些。 另一个生的珠圆玉润,面容喜庆,穿着杨粉色的袄子和长裤,未语先是一张笑脸。 二人进来,便先给顾九征行礼。 徐长宁就发现,那个杏眼桃腮的婢女,看顾九征的眼神格外温柔,脸颊和脖颈也绯红着。 “公子,您请用茶。” “公子,这是厨房才做下的点心。 ” 顾九征微微颔首,一指站在不远处的徐长宁,道:“去见过徐小姐。” 两婢女这才转身,看向依旧戴着帷帽的徐长宁。 顾九征呵了一声:“你那帷帽莫非是赁来的,还舍不得摘?” 这样的语气,让那杏眼的婢女不由得回头看了顾九征一眼。 徐长宁摘了帷帽,故意赌气道:“那又能如何,不是顾二公子亲手给我戴上的吗,您不说摘,我哪里敢摘掉?” 想不到徐长宁竟敢对顾九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两婢女对视了一眼,齐齐行礼。 ------------ 第七十章 美妞,你那是什么眼神 “原来您就是徐四小姐。奴婢忍冬,给您请安。”杏眼的婢女笑着,看着徐长宁的眼神满是打量,还有几分了然之色。 粉衣婢女也道:“奴婢半夏见过徐小姐。” 徐长宁是对顾九征有气,却不会为难两个婢女,尤其这二人看起来还颇受顾九征的重用。 “两位姐姐不必多礼。”徐长宁微笑颔首致意,“还要多劳烦两位姐姐了。” 忍冬忙笑着行礼道:“徐小姐太过于客气,奴婢可担不起。”望着徐长宁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复杂。 徐长宁何等敏锐,立即便发觉忍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倒似是见了故交一般,她不由得有些疑惑,印象中她可没见过这样一位秀气的美人。 顾九征眼瞧着徐长宁对待他的两个婢女,比对他还要和颜悦色,不免若有所思地微蹙了眉。 “徐小姐要在咱们这里小住,你们便贴身服侍吧。”顾九征声音温润含笑。 半夏与忍冬对视了一眼,显然,顾九征忽然这样决定 令二人觉得十分惊讶。 忍冬笑着上前一步,柔声道:“是,奴婢将东边的厢房整理了给徐小姐住?” “不必,她跟着我住。” 顾九征随手拿起茶碗来啜饮。 忍冬原本绯红的面颊瞬间变得苍白,过了半晌方又微笑起来,柔柔地道:“二公子,四小姐虽与您年少就交好,从小一起玩到大,可毕竟如今您与四小姐都大了,这样做,只怕于理不合。” 徐长宁见竟有婢女敢去劝说顾九征,不免觉得诧异,这个婢女看来在顾九征身边的地位并不一般,没见另一婢女见忍冬去劝说,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顾九征却并无任何不悦的表情,只是温和地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们都不必在劝说了。” 忍冬水眸盈盈,终究不敢再多言,笑着道:“是,奴婢就先去吩咐小厨房,预备一些精致的点心来。” 顾九征微微颔首,转而对徐长宁道:“你随意便可,你在我身边的日子也说不得要多久,若是一直这般拘束下去,莫说你累,我瞧着也累。” “那顾二公子还强带了我来做什么。”徐长宁又白他一眼,将帷帽放下,拣了距离顾九征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 顾九征也不恼,她要发脾气也随便她,起身去书架上找了两本兵书来,就侧躺在墨绿色的大引枕上,悠哉地翻起书来。 见他如此,徐长宁自也不会委屈了自己,也去书架上寻了几本书,找了个距离顾九征远,又光线充足的位置翻看起来。 不过片刻,忍冬与半夏端了茶点回来,以及恩门,便看徐长宁与顾九征都在安静地看书。 虽然二人各居一隅,彼此之间毫无交流,但他们一个俊逸矜贵、气场强大,一个甜美娇柔,乖巧可人,看起来就觉登对,加之外界早就有了针对二人的传闻,此时就连空气之中都仿佛都流转着甜蜜温馨的气息。 忍冬抿了抿唇,望着二人之间静谧的氛围,脚步都顿住了一瞬,半夏便轻轻碰了碰忍冬的肩头, 旋即笑道:“徐小姐,这是厨房新预备的点心,您尝一尝合不合胃口。” 徐长宁便笑着点头,道:“多谢这位姐姐。” 她捻起一块酥糖糕,咬了一小口,旋即便眯起了眼,啜了一口清茶, 清新爽口, 与糕点一同吃来很是不错。 “点心很不错。”虽是顾九征的别院,厨子的手艺也不差。 徐长宁嗜甜,在北冀国的苦日子过的多了。就会觉得吃一点甜食会让心情变的轻松,只可惜她素来 不愿叫人看出她的喜好,是以即便再喜欢,她也只略尝一尝就罢休,再不喜欢的,她也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厌恶。 她的身份,表现出喜恶,很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祸端。 顾九征看着书, 眼角余光打量徐长宁吃点心时的模样,见她小口小口吃的香甜,便猜她喜欢甜食。但她也只用了一块便不再多用,又让他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回到南燕来绝不简单,她也绝不是那种表面看起来无害的千金小姐。 二人共处一室,各自看书,过了片刻半夏和忍冬就下去吩咐了小丫鬟抬了食盒来,原本婢女预备了两张食几,可顾九征却吩咐道: “将我们的饭菜放在一块,我与徐小姐一同用饭。” 忍冬笑容僵了僵,旋即丝毫不表露出情绪地行礼道:“是。” “顾二公子,您强行请我来您家里做客,我已来了,难不成您是打算饭都不让我好好的吃了?”徐长宁气鼓鼓地望着顾九征,将自己的拒绝之意表达的十分明显。 顾九征微笑看向忍冬:“你来给四小姐布菜,伺候四小姐一定要吃好。” 忍冬水眸萦萦闪烁,颔首道:“是。”便果真拿起公筷,给徐长宁布菜。 徐长宁面上虽将不满表现的略微直白,但心里想的却是:既来之,则安之,抓不准顾九征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预兆中她所经历的一切会在几时出现,索性她也不胡思乱想了,吃好喝好,才有力气应对突变。 一餐饭,徐长宁吃的大大方方,可顾九征却似看西洋景一般,就连徐长宁在哪一道菜上多看了一眼都观察在眼中。 徐长宁心里暗骂顾九征紧盯着她的行为,可顾九征这样只顾着看徐长宁用餐的行径,在两婢女的眼中却变了个滋味儿。 趁着小丫头收拾碗碟的功夫,半夏与忍冬都到了院子里,压低了声音耳语。 “忍冬姐姐,看来 外界传言是真的,二公子果真是心悦徐四小姐的,您瞧瞧刚才,二公子只管看四小姐喜欢吃什么……” 见忍冬脸色有些苍白,半夏自知失言,柔声道:“好姐姐,您别生我的气。” 忍冬摇摇头:“二公子与四小姐是自小的情分,从前惠心小姐在时,就常常说起他们两个要好,何况就算没有她,将来也会有别的主母,我不强求这些,只要二公子心里……”话未说完,已霞飞双颊。 ------------ 第七十一章 跟姐耍心机你还嫩点 “咱们满府里,只有忍冬姐姐在二公子跟前得脸,甚至二公子出征都愿意带着您去呢,”半夏嘻嘻笑着用肩膀撞了忍冬一下,您就别担忧了,将来新主母进了门,想来姐姐很快也要做半个主子的。” 忍冬摇摇头,羞得垂眸不语。 厢房里,顾九征站起身道:“我要去书房,你也一同来。” 徐长宁蹙着如烟秀眉,声音软软柔柔:“二公子 不是怀疑我吗?还将我弄到你的书房里去,若是丢了什么我可担待不起。” “你若是在我眼皮底下也能偷了什么去 ,那也算是你的本事。”顾九征轻笑了一声,全不在意徐长宁的反对,便带着她去了书房。 顾九征的书房分内外两间,中间以一个落地的多宝阁分隔开, 多宝阁上并未摆放什么珍奇古玩,而是 分门别类的摞了书籍,有珠帘从圆月形的落地罩垂落下来。 进门后,萧煦便坐在了内间的红木桌案后,背靠着书架,面朝着多宝阁,一指左手边的三围罗汉床道:“你就在这里吧。” 徐长宁抿唇,外间只有桌椅,虽官帽椅上也用了正红色的椅褡,可终究不如罗汉床坐下舒坦。 她便也不为难自己,在三围罗汉床坐下。 半夏和忍冬依旧将茶点端来,放在了罗汉床上布置木质方桌上,两婢女就都退去了外间,在门口一左一右站定。 徐长宁是在书架上选了自己感兴趣的书来看,顾九征则开始处置手上的军务与公务。 一面吃茶看书,徐长宁一面观察顾九征, 一下午的时间,顾九征一直没休息,期间时常有下属来请示他军中的一些事,顾九征往往耐心十足,言之有物,将领们对待他都十分尊敬信服,却也有几分亲近之意。 她又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另外一面,他可以纵容亲兵玩笑,也可以对身边的婢女和颜悦色,对待下属将领更是温文有礼,全然与平日在外的跋扈相反。 想来,这人也只有对于他有用处的人才会如此? 徐长宁摇头叹息,将两个正红色的弹墨大引枕落在一处靠着,舒服地半躺在罗汉床上继续看书。 二人下午的时间,除了各自去净房,基本就是形影不离,到了晚饭时分,顾九征依旧让人将食盒端来与徐长宁一同用。 用罢了饭,婢女上了热茶,顾九征就问:“看你也能耐着性子看得下书,实属难得。” “我被抓去北冀后,起初是奴隶一般被呼来喝去,一旦有什么宴,他们需要炫耀时,就要将我当牲口似的叫出来羞辱一番。 “后来我得了北冀国太后的注意,太后她对咱们南燕的文化比较推崇,对我也多有照拂,我便被关在了质子府。” 徐长宁剪水双瞳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明润,微笑时眉眼一弯,格外讨喜,“你知道质子府原来是做什么的?” 她知道这些顾九征若留心必定调查的到,也不等他回答,就解释道:“北冀国原本的地盘,大多都是从咱们南燕占领了去的。他们那些粗人,抢夺了咱们的书本典籍,大多数兵士都觉得一本书甚至还不如一口铁锅值钱,就都给烧毁了。” 徐长宁说到此处,一旁服侍吃茶的两婢女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冬蹙眉道:“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太可惜了。” “是啊。”徐长宁也点头,不无感慨道,“城破了,人们都只顾着自己活命,谁还有闲心在意那些书籍?留下的书籍北冀人不重视,都给糟践了。不过北冀太后在意这些,后来下了旨,保护了不少的典籍。” “我被关押的质子府,原来是一座书院,里面藏书不少,后来他们又弄了不少的典籍过来存放,都胡乱堆放在质子府里,想来北冀人原本过惯了逐水草放牧而生的日子也不习惯咱们南燕人的日子,他们竟对这些典籍看也不看一眼,倒便宜了我。” 徐长宁语气中有一些小小的欢喜,仿佛被抓去后关进质子府,是一件多幸运的事。 可忍冬、半夏以及门口站着的赵晨霜、顾忠、侯梓文等几个亲兵,都不由得皱了眉头。 任凭谁都能想到当初的画面:八岁的女娃,被北冀蛮夷当做炫耀的战利品,随意羞辱,后来被关进荒芜一人、杂草丛生的书院,面对着满院的荒草和随意乱丢的故国典籍,只能靠读书和看那四四方方一片天地来打发时间,竟然还能活了十年。 众人的心里,不由得都有些动容。 徐长宁见忍冬和半夏那样表情,目的便已经达到了。 可顾九征却在这时颇为冷血的泼冷水:“你不必装可怜煽情,做质子能活命,本来就是幸运了,其余的还算得了什么?” 徐长宁抬眸,一双明眸中满是哀怨,心里却在嘲讽:果真顾九征再不是小时候的征征了,小时的他那般仁义,甚至为了救她,与她抢那件华丽的披风,想代替她去死。 如今他却彻底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之人,成了一个该杀千刀的刽子手。 今日相处了大半日,原本徐场景对顾九征的印象还略微有了一些改观,如今看来,却是她想的太天真了。 下人们收拾罢了,忍冬笑着道:“公子,时候不早,不如奴婢先为 徐小姐预备卧房?” 顾九征坐在书案后,一面处理手中的军务,一面头也不抬的道:“不必了,今夜就让她留在此处陪着我。” 忍冬的脸颊一瞬间血色尽去。亏得天色暗淡,屋内点了绢灯,橘红色的光芒之下才没叫人看出她的异样。 “是。”忍冬惨白着脸退去了外间。与 满面关心的半夏摇了摇头,就只低头侍立着。 徐长宁依旧在罗汉床半仰着看书,她选的这个位置极好,眼角余光能看到顾九征的动作,一抬头又能顺着多宝阁的缝隙看到外面两婢女的身影,将忍冬和半夏的互动都看在眼中,徐场景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 如此到了夜半时分, 忍冬和半夏来添了两次灯,徐长宁已是昏昏欲睡,顾九征手头的事依旧未处理完。他的声音在夜深人静之际,听来仿佛清泉般温柔。 “夜深了,你们都早些去歇着吧,这里不必伺候了。” 忍冬与半夏不敢违拗,只得行礼退了下去。 徐长宁便闭上想着:看来顾九征平日对下人也不苛待,他会提前叫人下去休息,而下人也欣然答应,可见素来便是如此的。 今日 太过劳累,徐长宁想着顾九征要观察她,从而找出噬心之痛的真相,那就不会轻易杀她,她便也放心的睡了。 只是徐长宁心里一直担心着母亲,又想她被留在此处不能回家,家里不知眼下如何,因心里装着事,她也并未睡安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徐长宁迷迷糊糊醒来,就见灯光已暗淡许多,门外全无声响,屋内只有顾九征略重平稳的呼吸声,回头一瞧,顾九征已趴着桌子睡着了。 徐长宁看着顾九征趴在桌上的身影,眼神瞬间一片清明。 夜深人静,神不知鬼不觉,顾九征又不会武功,都能被她两个侄子揍瘸了,若想刺杀这厮,眼下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徐长宁曾的起身,蹑足缓缓靠近顾九征身侧,将银簪反握在手中,尖锐的一端在灯光下闪烁寒光。 脚步轻轻靠近,毫无声响,徐长宁屏息凝神,眼神死盯着顾九征,视线落在他雪白交领外的一截白净脖颈,她已在思考从什么角度下簪子,出血量会最大,刺杀之后她又要用什么说辞脱身。 她眼前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与她一同长大的男孩,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寒夜。那一夜她被父亲出卖后, 简直心灰意冷,这十年来唯一支撑她的温暖,就是她心里清楚,顾九征是希望她活下去的,她的好朋友并不似他姐姐一样,明知道其中有阴谋,还任由她穿上那件要命的华贵披风。 可是世易时移,一切都变了,顾九征非但不值得她救,甚至该杀。 握簪子的手微有些颤抖,徐长宁眼神却很坚定,站在顾九征身旁,缓缓运力…… ------------ 第七十二章 并不想跟你儿子暧昧不明 就在簪子即将刺上顾九征脖颈的一瞬,徐长宁却忽然停下了动作,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她在白光之后经历的顾九征掐死了她,会不会是因为这一次她动手不成功,而被他反杀了? 徐长宁忙将簪子插回发间,回身随手抓了屏风上一件外袍,轻手轻脚为顾九征盖上,又蹑足悄悄回到了罗汉床,枕着大引枕,背对着顾九征侧躺下了。 她尽量让自己浑身放松,呼吸平稳,闭上眼仿佛马上就要睡着,可心跳加速却根本不听她的控制。 她下午仔细观察了这个房间的承尘,与记忆之中她在预兆之中看到的承尘和屋顶对比,心下还不能断定这里是不是就是顾九征动手之处,可屋内眼下的橘红光线,却与预兆之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天下的屋子,承尘相似的多了去了,难保是不是这一间屋子,但这忽如起来警觉,却是她必须要在意的,曾经在北冀国,她也曾多靠着这种类似于小动物似的直觉而躲过危机。 她好容易才活下来,不能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徐长宁 尽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强迫自己睡着,她并未看到,在她背后趴在桌上的顾九征正睁着一双漆黑的凤眼看着她,眼中清明,毫无睡意! 他的手,捏了捏盖在他身上的那件深蓝色锦缎外袍,看着徐长宁侧卧于 三围罗汉床上那宛若山峦凹凸的身形,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难道是他的误解,她对他果真没有杀意? 不过是为他披上一件披风,并不足以证明什么,顾九征反而更加怀疑了,如果她果真是北冀国派来的探子,遇到他们独处,他毫无防备的睡下,且他还“不会武功”,这样好的刺杀机会她还能放过,这个女子的城府就太深了。 顾九征闭上眼,并不想让徐长宁知道这是他故意下的套,免得她回头又哭哭啼啼的控诉他的不是。 不过她哭泣时眼睛红红、鼻头和嘴唇也红红的模样,倒是格外惹人怜,让人忍不住想让她哭. 顾九征胡思乱想着 睡了过去。 徐长宁则一直警觉的听着背后的声音,发现顾九征的呼吸一直平稳,并无异常,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但既已收手,就没有再动手的道理,徐长宁也就放弃了这一次机会。 次日清晨,忍冬和半夏端着铜盆、锦帕,带着小丫头们来服侍顾九征和徐长宁起床。 看书房的们紧闭着, 忍冬的心就似被人丢在地上碾一般难过。 半夏见忍冬的表情,柔声劝道:“姐姐别伤心,您是惠心小姐身边得力的人,惠心小姐将您托付给了二公子,二公子就一直对您另眼相看,即便将来娶了亲,也一定不会对姐姐冷待的。” 忍冬想起已香消玉殒的顾惠心,心里便是一阵难过,再一想她就这么清清白白的等着顾九征看到她,等得自己都成了二十二岁的老女,心里便越发的酸楚。 但她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延续太久。 屋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顾九征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进来吧。” 忍冬端着锦帕进了门,服侍徐长宁与顾九征洗脸擦牙,见收拾罗汉床的半夏那边并无任何异常,徐长宁与顾九征也并无成就好事的模样,心这才放下。 用罢了早饭,顾九征对徐长宁道:“昨儿是你给我盖上了这件衣裳?” 徐长宁心里咯噔一跳,神色却十分镇定,灵动的大眼睛一轮,白了顾九征一眼:“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好生休息,睡觉就那么趴在桌上,看睡出风寒来你怎么办。” 顾九征一直不错眼的打量徐长宁的神色,在她的脸上并未发现任何异样的情绪,不由得暂且打消了疑惑,只道:“还是要多谢你。” “不必了。顾二公子若是能善心大发,放我回家才算真正的感谢。” 顾九征嗤笑了一声:“罢了额,那就不谢了。” 说着就起身去看书。 徐长宁看着他高挑飘逸的背影,毫不客气地送他一对白眼。 上午时,顾九征去了当做校场用的外院,看着亲兵操练,徐长宁就坐在一旁看热闹。 看够了亲兵练拳,顾九征又回书房去处理正事,徐长宁就依旧选一本书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翻看。 眨眼到了午饭时间,忍冬和半夏带着丫鬟婆子刚抬了食盒来,将饭菜摆放好,门外忽然传来赵晨霜的声音。 “公子。” 顾九征看一眼门口:“进来吧。” “是,”赵晨霜走到顾九征身边,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徐长宁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她看得出顾九征的脸色有几分阴冷和犹豫。 她很好奇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也知道,这种事轮不到她来询问。 顾九征站起身,吩咐徐长宁:“我外头有事,你先自己用饭吧。”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忍冬和半夏对视一眼,都忙上前来恭敬的服侍徐长宁用饭。 半夏怕徐长宁不自在,笑着道:“ 徐小姐别在意,我们公子平日事忙,将来相处的多了就知道了。” 徐长宁 心下便明白,顾九征的所作所为,就连他身边的婢女都想岔了,还以为他是对她有什么男女之情。 心里虽然恼,可徐长宁并不愿意因此事迁怒了不相干的人,便也并不多言,就只专心用饭。 而一边忍冬见徐长宁并未反驳,心下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看来,二公子果然是心悦此女,二人已定下了终身了…… 徐长宁正用饭时,外头忽然传亲兵与婢女们的问候声:“参见摄政王!” 摄政王? 徐场景闻言大惊失色,心下千回百转,已不住的分析摄政王今日的来意。 半夏和忍冬也都是浑身一个激灵,忙跪下行礼,尤其忍冬,一张秀丽的脸庞都被吓白了。 脚步声缓缓靠近,有人撩起了门口都锦绣不断福字纹夹竹门帘,摄政王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宝蓝色宽袖道袍,面带微笑的走了进来。 摄政王生的面容俊逸,乍一看就仿佛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子,但他身上那锋锐的气势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 锐利的眼眸在屋内一扫,视线落在徐长宁身上。 “见过摄政王。”徐长宁赶忙行礼。 摄政王却出乎意料的和蔼,笑着的道:“丫头,快起来吧。” 说着话,摄政王就摆放了饭菜的桌子边入座,笑着吩咐道:“再给本王预备一副碗筷来,本王来陪徐四小姐用一顿饭。” “是。”忍冬与半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也不得不 承认自己没有听错,日理万机的摄政王,竟然会陪徐长宁吃饭? 徐长宁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局促地垂首站在一旁:“小女子怎么敢?摄政王如此,真是折煞我了。”心里却不住的盘算,摄政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何顾九征一走他就来了? 或许,摄政王就是故意弄走了顾九征来见她。 徐长宁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难不成是吴宽之死,摄政王疑到她头上来了? ------------ 第七十三章 好个父慈子孝 徐长宁心内忐忑不安,面上却是只做出受宠若惊之态。 “坐吧,眼下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摄政王随意向后摆手,忍冬、半夏本还想留在屋内伺候,听一听摄政王都与徐长宁说什么,现下也不敢造次了,急忙行礼退了出去。 徐长宁见屋内只剩摄政王与一名随从,心下的紧张和忐忑反而去了几分。 怕有何用?还是要冷静下来,想办法过了这一关才好。 徐长宁恭敬地行礼道了谢,就在末位侧着身子坐下了。 “杜茗,你来服侍布菜。” “是,王爷。” 摄政王身边年过三旬的长随便取了公筷,为摄政王与徐长宁分别布菜。 既让吃,那就吃。 徐长宁什么也不问,就只乖乖的吃饭。 摄政王略用了两口,就放下了银筷,笑吟吟地看着徐长宁:“徐小姐在此处,可住得惯吗?” “回王爷,住的还好。”徐长宁也放下碗碟,低垂螓首。 还好,那就是住不惯了。 “骤然换一个环境,谁都会不习惯的,这事全怪那臭小子,做事没个规矩。”摄政王摇头叹息,就似天下任何一个为了自己儿子操心的父亲。 “征儿从小就性子倔强,本王忙于军务时,将他带在身边,他自小就与那些军汉一同混着,如今也混出这般粗耿的脾气来,本王也是拿他没办法。徐小姐可千万不要介意。” 徐长宁忙站起身,恭敬地行礼道:“王爷着实折煞小女子了。顾二公子虽强迫带了我来,却并不曾亏待,也不曾使唤我为奴为婢,您这般说,小女子万不敢当。” 摄政王闻言轻笑了一声,一双斜挑的眼中精芒一闪,身子慵懒的靠在了圈椅一侧扶手上。 这丫头虽回答的诚惶诚恐,可是话说的却是柔中带刚。 被莫名绑了来,没有为奴为婢,难道就不算亏待了? 到底是徐滨之的女儿,倒是继承了她爹的几分风骨。 “说来,本王也是好奇,”摄政王的身子微微前倾,笑着道,“征儿那混小子到底是如何想的,怎会突然绑了你来呢?” 徐长宁心里咯噔一跳,立即明白了。 看来摄政王是在萧煦那里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就转而来问她了。这么说,萧煦的患上噬心之痛后的细节,并未与摄政王提起。 这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才不想告诉他。 徐长宁便苦笑了一声,幽幽叹息道:“回王爷,小女子被绑来时,二公子说他患了心疾,时常疼痛。” “哦?”摄政王撑颐,这是他所不知道的。 斜靠着圈椅的扶手,挑眉看着徐长宁,“这便是他绑你来的缘由?” 徐长宁笑容更加苦涩,点点头:“我只知道这个缘由,其他的二公子也不说。”便让这对不是好东西的父子互相猜忌去好了。 摄政王果真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屋内安静的只能听得到西洋时辰钟的轻微声响。 “王爷,”一旁的杜茗笑着上前来,轻声道,“时辰差不多了,您稍后要见几位大人,未时末您还要去一趟兵部衙门,需得提前准备。” 摄政王便站起身,勾唇看着徐长宁,温和地道:“陪你吃了半顿午饭,但本王公务繁忙,也只能如此了。你在这里住着不要拘束,就只当做在自己家中一样即可。” 徐长宁忙起身恭送:“小女子惶恐,多谢摄政王抬爱。” “不必,本王与你父亲的交情,只将你当做侄女一般来看待,你何须如此客气。” 摄政王便带着杜茗笑着往外而去,徐长宁也连忙跟了出去。 屋门前,半夏、忍冬和几个婢女都齐齐行礼。摄政王只吩咐了一句“好生服侍徐小姐”,便大步走了。 徐长宁就看到忍冬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 摄政王积威甚深,将寻常婢女吓成这样,也是造孽。 徐长宁便伸手扶了忍冬一把。 “奴婢多谢徐小姐,” 忍冬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恭敬地道,“徐小姐还请继续用饭吧 ,您若是进的少了,只怕二公子要担忧的。” 她才不信顾九征那厮会担心她。 但饭还是要吃的。 徐长宁便回了房,依旧有两婢女服侍她用了饭。 不过片刻,门外便传来下人们问候的声音:“二公子。” 随后脚步声靠近,门帘一撩,顾九征快步走了进来,在徐长宁对面方才摄政王坐过的位置坐了,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还有自己手边被用过的餐具,顾九征俊美面庞上毫无表情。 “方才我父亲来了?” 徐长宁抬头看看顾九征,颔首道:“是。” “他来做什么,问了你什么?”顾九征向后依靠,慵懒闲适的模样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其实这父子二人,就连外表斯文内里攻击性极强的气质都是如出一辙。 徐长宁腹诽着,只实话实说道:“摄政王说你从小在军中长大,性子倔强又无礼,让我多担待你,还问我,你为何绑了我来。” 顾九征听得眉头跳了跳, 嗤的一声笑:“那你是如何回的?” “自然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了。”徐长宁沉着小脸,怒冲冲地瞪着他,“二公子, 你到底想将我留到几时?” “自然是留到我弄清楚这奇怪的病症为止,”顾九征的声音满是无奈和戏谑,“你既不肯与我说实话,我几次三番制造机会,你又不肯见我,那我就只好自己想法子把你留在身边弄明白了,事关健康与性命,我可不能马虎。” 徐长宁再不想理会这个无赖,就只吃自己的饭。 而坐在她对面的顾九征,却并不动筷,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徐长宁。 一餐吃罢,下人们收拾了碗碟,外头侯梓文却蹦跳着走了进来,站在门口拱手一礼。 “将军,门外来了一个丫头,说是徐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奉徐老爷的吩咐,带了替换的衣裳和首饰来,说是来服侍他们家小姐更衣的。” 大户人家的千金,衣裳每日都要换也是常理。 顾九征看了看徐长宁身上睡出褶皱的衣裙,便道:“那让她进来吧。” “是。”侯梓文清朗的回了一声,便脚步轻快的走了。 不过片刻,门外就又传来回话声,忍冬和半夏到门前去迎,撩起门帘,便看到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平凡的绿衣婢女,提了个大包袱,有些胆怯的站在门前。 徐长宁一看到来的是扶芳,心里便是一阵膈应,难不成这位是来看她到底杀没杀成顾九征的? 顾九征站起身,吩咐扶芳道:“你便伺候你家姑娘更衣洗漱吧,回去时候告诉你家大人,徐小姐在这里住的很好,请他不必惦念。” 扶芳便提着包袱进门,诺诺应是。 顾九征避了出去。 忍冬和半夏则留在屋内,笑着道:“这位姐姐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我们姐妹。” “两位姐姐不必客气,只给我们小姐预备一些热水盥洗便是,对了,最好还能有胭脂和匀面的香膏。” 忍冬和半夏就一个去吩咐人预备热水,一个去准备胭脂膏子之类的物件。 见人都出去了,扶芳提着包袱快步冲到徐长宁面前,一把提住了她的领子,阴森森的压低声音质问: “昨儿一夜的时间,你怎么还没杀了他!我看你是不想要你家人性命了!” ------------ 第七十四章 作死便送你一程 领口被扶芳攥在手中,徐长宁被提高了些许,她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挥手打开了扶芳的手,凌厉森冷的目光直望向扶芳。 此人断乎留不得了。 “你别这样,万一叫人瞧见,你就不怕暴露?” 徐长宁压低了娇软的声音,低低的道,“我不会武功,可顾九征身边却有许多亲兵不离身的,我倒是想动手,可根本就寻不到机会,想来北冀从前就安排过那么多次的刺杀,不也是因为直接动用武力不成,才会变个巧法儿,让我这样的人潜匿进来,以博取信任吗?” 扶芳闻言,其实心下是信服的。 但她巧合之下杀了吴宽,眼下摄政王正在追捕凶手,不知哪一日她就会被抓到把柄,若不趁此之前尽快解决了顾九征,恐怕她回头都无法面对上峰的雷霆暴怒。 扶芳自己无法凭借武艺杀了顾九征,眼下也只有逼迫徐长宁,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低声用气音道:“我不管,我看你回了你家后,心思就不全为了北冀国了。若是是你今日不能杀了他,我回去就先杀了你母亲,你明日不能杀他,我再杀你侄儿。让几个人意外身亡不露破绽,我还是做得到的。” 徐长宁背对着扶芳,整理锦缎绣了紫玲花的腰封,将挂了香囊的白玉压裙自己戴上,无论是行动还是表情,都没露出任何破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愤怒 ,就好像血管里流淌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热油。 在北冀国生存时,无数次的运筹帷幄,让徐长宁越是愤怒时,表现的就越是如寻常一般。 “你也不必喊打喊杀的,别忘了,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的都是同一个目标。” 灵动美眸一转,徐长宁已心生一计:“我一人动手困难,但你我合作便不同了。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将他身边的人引开,到时你我合作,成功后,功劳也一人一半,这岂不是好?” 扶芳闻言,面上一喜,手上麻利地给徐长宁重新梳头,“你有这本是,自己为何不杀他?” “这并不是一人可以完成的任务,否则上面也不会安排你也来我身边了。” 扶芳暗自衡量,心下窃喜。她不如就趁此机会利用徐长宁来对付 顾九征,等杀完了顾九征,她在将徐长宁宰了,到时死无对证,如此一个北冀国几次三番都杀不成的人却死在她的手里,功劳岂不都是她的了? 他们左翎王府到时也可以扬眉吐气,让那些小看了他们的人瞧瞧,她回国后,也可以挺起胸膛来做人,毕竟顾九征这厮太过狡诈,两军交战只要遇上他,就难保不被设计。 思及此,扶芳点点头,低声道:“你确信有办法?” “我已想好对策,你今日不来,我其实也要想法子通知你的,今日下午未时末,顾九征会去兵部衙门办事,他不知抽了什么疯,自我昨日来,他就要我寸步不离他身边,他必定会带着我去。 “到时我想办法调虎离山,引走他的亲兵,你也知道,顾九征虽然名声在外,是给咱们北冀制造了许多麻烦的战神,可他本人却是不会武功的,连我两个五岁的侄子都打不过,只要他落了单……” 后头的话没说完,却留给了扶芳很大的想象空间。 午门外恰好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都不再讨论这一话题,半夏和忍冬将热水和各种胭脂水粉都预备妥当了。扶芳服侍徐长宁重新梳了头,盥洗上妆之后,才匆匆告辞,就仿佛摄政王府这一片地上有吃人的猛兽一般。 看着扶芳落荒而去,半夏不由得给顾九征解释:“徐小姐,您多与我们二公子相处便知道了,外界传言不实,二公子并不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相反很好相处。”她认为,扶芳的表现,最能体现徐长宁的真实想法,若是给徐长宁机会,她一定也会落荒而逃。 徐长宁哪里听不出半夏言语中的撮合之意?她也只做羞涩的模样,去内间寻了书来看。 半夏与忍冬对视了一眼,都无奈的笑了,忍冬眼中却有窃喜的情绪一闪而过。若是徐四小姐这般看不上他家公子,那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就不可能成婚了? 虽然知道,顾九征早晚会成婚,可忍冬的心里依旧希望顾九征不会拥有任何女人…… 若在寻常时候,以徐长宁的敏锐,必定能看得出忍冬的小心思。可今日她的心思都在扶芳这件事上,还哪里有心情做其他想? 不过多时,顾九征也回来了,依旧如昨日那般处理手上的事,时常还有他的属下来回话,共同商议一些军务上的事。 徐长宁则做出看书的模样,却在心里将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 若扶芳去后遇到摄政王的人,见势不妙想逃,并且成功逃脱,回来找她算账,她该怎么处理。若扶芳去后成功杀了摄政王,又或者没有刺杀成功,被生擒,她该如何应对…… 徐长宁将所有可能都设想了一番,连对策都想好时,已是晚饭时分。 华灯初上,忍冬和半夏为房里端来的绢灯。温柔的光线之下,桌上的菜肴都显得更加可口,就连坐在对面,半披长发,眉目温和的顾九征看起来都顺眼了一些。 正当这时,赵晨霜快步走了进来,站在外间犹豫的看了徐长宁一眼:“二公子……” 顾九征放下银箸,询问地看向赵晨霜:“何时,说吧。” 赵晨霜见顾九征并未有避开徐长宁的意思,便直言道:“回二公子,今日下午,摄政王在兵部办事时遇到了刺客。” 徐长宁闻言,心头一颤,手上却极稳的夹起一个滑溜的丸子咬了一小口。 “父王如何了?”顾九征的语气并无太大波澜。 “王爷无碍,那女刺客被当场击毙了。王爷雷霆震怒,已彻底调查起来,王爷行踪绝密,知情着甚少,相信很快就能查出端倪。” 徐长宁手紧了紧,又喝了一口汤。 顾九征沉吟:“那刺客呢?” “回公子,这正是属下要与您说的 ,那女刺客去后有些轻敌,被当场杀了,但摄政王却查出了那刺客的过往。” 徐长宁听到此处,手上的动作终于出现了些微的停顿。 ------------ 第七十五章 狠辣的手段 徐长宁不动声色的放下汤匙和小碟,取了帕子来沾沾唇角,就端坐在原处,大大方方地看赵晨霜回话,心里其实已有些打鼓起来。 顾九征看了徐长宁一眼,便道:“继续说。” “是,公子,”赵晨霜道,“那女刺客原来竟在咱们摄政王府做过两年的粗使丫头,后来因是活契到了期,她就辞工走了。王府素来没有强留人的规矩,还给了她一些银子。想不到,这一次她竟忽然去刺杀王爷。” 顾九征微微颔首,温暖柔和的灯光下, 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都被柔和了几分,只一双眼中锐利不减,剑眉微微蹙起,眉宇之间显出些许睿智。 良久,顾九征道:“要紧的是,女刺客为何会知道父王会在这个时间去往兵部,可惜那女刺客死了,否则还能撬开她的牙,问出个一二来。” “摄政王许也是这么想,明日午时,摄政王吩咐人在午门前凌迟那女刺客的尸首,说是要给那些动了歪心思的人一个警醒。”赵晨霜道。 顾九征的眉头蹙着,神色喜怒难辨,分辨不清他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 徐长宁却觉得,人死了便罢了,还将人尸体也拿出来凌迟,做法着实太过分了一些,但这也正是摄政王的阴毒狠辣之处,他多次这般立威,才树立了众人心目之中这般绝情又令人惧怕的形象。 搜寻记忆,摄政王做的这类事还多着,便是将活人切成一片片的喂给 对方的父母吃,都做得出。 心内千回百转,也不过是眨眼之间,顾九征挑眉看向徐长宁,忽而一笑,仿若骄阳下百花盛开:“徐小姐,你我要形影不离,也好方便我看着你,所以明日凌迟,你也随我同去吧。” 徐长宁眼里满是恐惧,却依旧坐得背脊挺直。只是她水润的明眸,苍白的脸色,还有不自禁紧抿着的唇瓣,都显出了她的抗拒。 “我,”徐长宁开口,声音沙哑,忙清了清嗓子,“我自是不怕的。 ” 顾九征看她逞强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斜挑的凤眸中含了笑意,点点头道:“我自然知道你是真正的女中豪杰,不会惧怕这么一点小事,明儿咱们就同去。” 赵晨霜看着自家主子那恶趣味的笑容,不由得看了一眼已被吓得小脸煞白的徐长宁,默默的为这位千金小姐掬一把同情泪。 这一夜,徐长宁照旧与顾九征共处一室,顾九征如昨夜一般伏案处理军中事务,徐长宁则在临窗的三围罗汉床上半躺着看书。 照理说,除掉了扶芳,徐长宁应该是大松了一口气的,可是接下来,摄政王的盘查和她即将面对的调查才是最需要她谨慎应对的。因心里装着事,徐长宁难免翻来覆去坐立不安。 可看在顾九征的眼中,便觉得她今日还没昨天第一日来的从容,必定是被要看凌迟吓着了。 看着徐长宁面朝着窗子侧卧的背影,顾九征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肩背和腰肢上,便又继续了手上的事。 次日用罢午饭,顾九征便吩咐人预备了马车。 这一次顾九征让人预备了一辆宽敞的锦帷华盖流苏马车,还有亲兵放了垫脚的黑漆木凳子在马车旁。 徐长宁上车后,还未曾坐定,顾九征就轻松一跃跳上了车,在亲兵们的注视之下与徐长宁对面而坐,放下了车帘。 几十名亲兵都是跟着顾九征沙场上征战的,对他是既尊重又敬佩,此时对视了一眼,都是一副看到了好戏的表情,尤其以侯梓文表现的最为激动,还主动凑到赵晨霜的身边低声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一路赶到午门时,此处已里三层外三层的聚集了不少的人。 “将军,前头的路已被堵死了,咱们只怕不惊动人是进步去的。”顾忠在外头道。 顾九征想了想,率先跳下马车,一指临近五门的一座三层高的茶楼。 顾忠立即会意,当即带着人去了茶楼。 徐长宁将马车的锦绣纱帘撩起一个缝隙往外瞧,就见顾忠几个人进了茶楼不过片刻,里头原本坐着的百姓就都三五成群的走了出来。 真是霸王行径。 徐长宁暗中嗤笑一声,也下了马车。 “咱们上去看。” 顾九征就叫上徐长宁,在亲兵的簇拥之下,进了茶楼的前厅。 茶楼的掌柜、跑堂、茶博士,此时都诚惶诚恐的跪茶楼的前厅,徐长宁垂眸看他们那紧张到发抖的模样,心里都觉不落忍,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高挑健硕的背影,心里越发厌烦这个人了。 一行人上了三楼,顾九征就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来吧,咱们就坐在这里,能越过外头的人群,将凌迟看个清楚。若是你自个儿来,只怕可看不清了。” 徐长宁抿了抿唇,干涩地道:“那我还当真要感谢顾二公子了。” “不必客气。”顾九征伸手做请的手势。 徐长宁心下暗自翻了个白眼,就只做惊恐状,在顾九征的对面坐下。 不过片刻,掌柜带着跑堂亲自上了茶来。只是这时,徐长宁根本没心思吃茶,只一心看着法场的方向。 人群将法场围了一圈,一张遮阳棚下摆了一张太师椅,一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锦衣青年,闲适地坐在太师椅上,身边一众随从殷勤地端茶递水。 法场中间竖了个十字形的木桩,一个女子双手展开绑缚其上,就连她脖颈上都勒了一圈绳子,让她后脑贴着木桩,将惨白蜡黄的一张脸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 法场下,有老百姓在低声议论。 而徐长宁,在看清这女子的容貌后,心里便是一惊。 这张脸虽失去生机,可看起来却有几分秀丽,比起扶芳那太过寻常的面容要好看不少,这张脸根本不是扶芳的。 可徐长宁记忆力极佳,扶芳的身形她记的很牢,看身材,她又与扶芳一模一样。 徐长宁一瞬恍然,原来扶芳来到她身边时,是易了容的。 “时辰到。 ”发场上,有人高声宣布。 为首的锦衣公子便站起身,负手走到台前,高声道:“父王有旨,此等 包藏祸心,企图刺杀父王的人,便是有心谋反,今日必当凌迟削骨,也好叫那些有了歪心思的人看看,这就是不遵国法,违拗朝廷的人的下场!”一挥手,“动手吧。” 徐长宁眯起眼,原来这位就是顾九征的兄长,摄政王与王妃的嫡长子,顾苍浩。 ------------ 第七十六章 顾老二,我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徐长宁对顾苍浩的印象不深,年龄相差的大,顾苍浩要比顾九征大八岁,比她大上十岁,年幼时即便见了面也根本就说不上话。 且顾苍浩是嫡长子,顾九征却是生母不明,襁褓中被摄政王带回去直接丢给了摄政王妃养的,一个女人,防备不住夫君找外室便罢了,连外头养的私生子都要养活,这其中矛盾千丝万缕,从小顾苍浩见了顾九征,就似斗鸡一般,她那时和顾九征玩在一处,见了顾苍浩都恨不能拉着顾九征躲开。 心思千回百转时,已有个身材干瘦的老者,拿了磨得飞快的刀子走向了扶芳,手起刀落,一片薄肉便落了地,并无多少鲜血流出,但视觉上造成的冲击却一点不小。 徐长宁看得眉头紧锁,甚至惨白着一张小脸别开了眼,内心却是一片平静,只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身顾九征的神色。 她的角度,能看到顾九征的侧脸,他的鼻梁高挺,唇形漂亮,侧脸的弧度堪称完美,只可惜了这一副好容貌,竟生给了这种人,此时他看着下头凌迟尸体,嘴角居然还勾起一个笑来。 “怎么,来前你不是还女豪杰一般,什么都不怕么,这会子却怕了?”顾九征往后一仰靠着椅背,姿态闲适。 徐长宁一言不发,索性就更“怕”了一些,背对着窗口和顾九征,侧坐椅子,将小脸埋在了臂弯里,一副恨不能挖个洞躲起来的模样。 阳光照在她身上,将她雪白的玉颈与素手照得如莹润的白玉一般,精致的耳廓都呈现出粉粉的半透明的模样,顾九征摇了摇头,又看一眼法场,见女刺客的手臂都露出了骨头,眼看着便要剥衣裳割上半身了,便站起了身。 “走吧,咱们近距离去看看。” 徐长宁看一眼法场,见正在剥扶芳的衣裳,对顾九征就更加鄙夷了。 亲兵引路,簇拥着顾九征和徐长宁下了楼,徐长宁戴好白纱帷帽,视线虽被遮挡,但透过淡淡的白纱,依旧能将外界看的清楚。 只见顾九征的亲兵气势汹汹地冲向人群,蛮横地将挡路的人推搡开,百姓们本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忽然被推开还有人不满的,回头一件推搡自己的人穿着北边儿的军服,立即都禁声退后。 人潮似被利刃切开了一个口子,徐长宁跟在顾九征身后,从摩西分海一般的人群中间径直走向了法场。 而眼看着一群军兵声势浩大地闯了来,主持凌迟事宜的顾苍浩被唬的赶忙躲在了众侍卫身后。 没办法,赤阳会的人对摄政王以及他亲眷、手下的刺杀从未停歇,顾苍浩下意识便觉得是有赤阳会的人假扮军兵前来杀他。 顾九征负手走向鸦雀无声的法场,锦缎衣料在阳光下泛着光,连他走路时的闲适姿态,都似猛兽巡视领地一般,带着一股霸道的侵略感。 一看来的是顾九征,躲在侍卫身后的顾苍浩才咳嗽了一声,回到人前。 “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弟。” 顾九征斜睨了顾苍浩一眼,并不言语,而是随手抽出了身边侯梓文佩的长刀,提着寒光硕硕的刀径直向前。 老百姓们眼瞧着摄政王的二公子,竟提着刀一步步走向法场,直奔着大公子的方向,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眼里却都迸发着看“看戏不怕台高”的光芒。 顾苍浩眼看着顾九征提着刀向自己走来,浑身煞气弥漫宛若恶鬼一般,吓得脸都白了,滋溜一下又钻回侍卫们身后,色厉内荏地道: “顾九征,你可别乱来,我可是你大哥。若论起尊卑来,我可是能做世子的人!” 世子? 徐长宁当场就被逗笑了,怎么,“摄政王”这个光彩的“爵位”,还带世袭的?难道顾家还打算辈辈都造反不成?小皇帝若听见了,怕不是要气死过去。 顾九征眉头紧锁,走到扶芳的尸首跟前,手起刀落,被凌迟了一直胳膊,还没来得及剥掉上衣的扶芳人头当即落地,骨碌碌滚到了顾九征脚边。 “此事到此为止。”顾九征踢开人头,转身走向徐长宁所站的方向。 顾苍浩当即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方才他那惧怕狼狈的模样,岂不是都叫人给看了去? 他跳出侍卫的包围,指着顾九征怒声道:“顾九征,你这是何意?父王的吩咐,也是你能捣乱的?父王吩咐凌迟,就是凌迟,你就算将女刺客的头砍下来,接下来还是要凌迟的!” “正是为了父王考虑,此事才要到此为止,”顾九征头也不回地道,“难道你想让父王的名声变的更糟?” 顾苍浩被问得一噎,双眼瞪得溜圆。 这厢顾九征已将佩刀归还给侯梓文,看了一眼背对着法场,根本不敢看砍头场面的徐长宁,恶趣味地勾起嘴角,“女英雄,你不是什么都不怕么?” 徐长宁简直烦透了他,索性并不理会。 顾九征也没指望得到她的回应,只吩咐身边之人:“走吧。” “是,将军。”亲兵们齐齐应声,列队整齐地簇拥着顾九征和徐长宁往人群外走去。 “顾九征,你放肆!”背后传来顾长浩的怒吼,“这件事就是父王吩咐的,你还敢阻拦,我要去告诉父王!” “随你。”顾九征了随意丢下一句,就与徐长宁去乘马车。 “众目睽睽之下,你竟还与我同乘马车,”马车内,徐长宁摘下帷帽,嫌弃地看着顾九征。 “眼下谁不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顾九征好整以暇,仿佛刚才一刀砍掉一颗人头的人不是他,“你别忘了,随在查清楚你的底细之前,我不会放过你的。” 徐长宁一阵无言,不满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似都懒得再与他争论了。 回到顾九征的别院,徐长宁依旧被强迫留在他身边看书,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到了傍晚时分,下人们预备了丰盛的晚餐,其中有一道清蒸鲈鱼是徐长宁的最爱,可惜她要保持“受到惊吓、食欲不振”的状态,只能忍饥挨饿。 “二公子。”顾九征吃得香甜,赵晨霜忽然进来,与他耳语了几句。 顾九征面无比表情地放下银筷,看了一眼徐长宁,便起身与赵晨霜走了出去。 ------------ 第七十七章 本王是越来越看不透老二了 徐长宁保持着食不下咽的状态,小口吃着米粥,眼角余光见萧煦出去了,缓缓放下了精致的白瓷小碗。 是谁寻他? 上一次他走后,摄政王便来了。她得知了摄政王的行程,才成功除掉了扶芳。眼下该不会是摄政王已怀疑到她的头上来了吧? 正想着,外头走进了一个面生的长者。 那人穿着宽袖道袍,面带微笑,十分和气的模样,见了徐长宁就先拱手行礼:“徐小姐。” 徐长宁忙起身颔首致意,避开了半礼。 “徐小姐,留您小住了两日,着实唐突,眼下已预备好了车马,您可以回家去了。” 徐长宁心下惊讶不已,疑惑这到底是不是顾九征的吩咐。 但好歹是能回家了,管他是谁的意思? “多谢老伯。”徐长宁毫不犹豫地跟着出了门。 门前,半夏和忍冬两婢女带着小丫头们都在,见了老者齐齐行礼。 老者并不理会,只客气地引着徐长宁出了府们,送她上了马车,并跟随马车,直接将她送去玉春坊的徐家。 %%% “王爷,事已办成了,”摄政王身边的长随杜茗面色恭敬地回话,旋即不解地问,“只是属下不懂,您怎么就这么放她回去了?您平日里都不大插手二公子身边的事。” 昏暗的灯光下,摄政王斜靠着深绿色的弹墨大引枕,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灵活的指头将核桃转的咔咔响。 “你不懂。”摄政王的声音慵懒,微眯着眼,慢条斯理地道,“咱们昨日去兵部衙门的事,就只让她一个外人知道了,虽说仔细查过了,此事与她毫无关系,但本王心里始终觉得她不对劲儿。” “都是属下办事不利,昨日太不谨慎了……”杜茗立即跪下行礼。 摄政王摆摆手,“无妨,下次谨慎便是了。”缓缓坐直身子,将核桃换了左手摆弄,转动的速度丝毫不慢,“虽寻不出证据,多防备也是好的,这种人还是不放在老二身边的好。” “王爷说的是。”杜茗恭敬道。 “老二这个人……”摄政王的眼中满是兴味,啧啧了两声,“本王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他始终不相信,一个从小被他打,曾经扬言要杀了他,十几岁就离开他的庇护,独自一人去混军中的孩子,如今回京,会忽然就与他亲近了。 徐长宁并不知摄政王已将她怀疑上,且将她调查了个透彻,幸亏扶芳在她身边时易容,去刺杀顾九征时信心满满的想立功,用了本来的面目,否则只怕眼下她会被摄政王拿去。 此时她坐在老太君的荣鹤堂,面无表情地看着二夫人和徐长绯。 “能去摄政王府做客,得了摄政王妃的喜欢而留下你,是多大的造化。”二夫人笑吟吟地望着徐长宁,满口夸奖个不住,“到底是母亲会教导姑娘们,宁姐儿从北冀回来,才多久,就如此出色,叫摄政王妃都看入了眼。” 老太君被间接地夸奖, 十分受用,拉过徐长宁的手拍了拍:“好孩子,这两日在摄政王府过的如何?” 徐长宁心内飞转,眼中迅速迷蒙了一层水雾,“祖母,我,我……”话未说完,眼泪便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下来。 老太君望着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嘤嘤哭泣,心都要碎了,忙将徐长宁搂在怀里,苍老的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好孩子,怎么了?可是想家了?莫哭了,这不是回家来了吗。” “祖母,我不是去了摄政王府,”徐长宁想起方才进府时,下人们看她那莫名掺杂了鄙夷和艳羡情绪的眼神,心里就愈发笃定了猜测,“我是被顾二公子带去别院了。” “哎呀!”不等老太君开口,二夫人便掩口惊呼,“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外界传言都是真的?顾二公子果真是对咱们家四丫头一往情深了?” 徐长绯低着头嘟囔了一句:“便是一往情深,四姐姐也太过不守妇道了一些,没得打脸,叫外头的人议论咱们徐家的姑娘都与她是一个样呢。” “四丫头,怎么说话呢。”二夫人拍了徐长绯的手臂一下,“你大伯母还病着呢,若叫她听见,岂不是更要气病了几分?” 徐长宁擦着眼泪,全不理会二夫人和徐长绯,只道,“祖母,我本在母亲跟前侍疾,母亲身子未曾痊愈,我是断乎不愿离开她半步的,是七妹妹来了我跟前,给我道歉,好言好语的哄着我,又说二婶想给我陪个不是,在雅乐楼设了个包厢款待我,我才会答应去的。 “结果去了雅乐楼,里头根本不见二婶和七妹妹,却是顾二公子在,我被他带去了别院,做了两天的丫鬟,才给放出来,我身边贴身服侍的扶芳见情况不对,因惧怕顾二公子的威严,偷偷的跑了,这些两天就只有我一个人……” 徐长宁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我到底是哪里开罪了二婶和七妹妹,你们要这般的骗我害我,将我从家里哄骗出去,给顾二公子做丫头?” 老太君听得已是瞠目结舌,怒不可遏地望着二夫人和徐长绯:“老二媳妇,死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二夫人摆弄着手上的浅粉色帕子,眼睛看向了别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徐长绯见母亲不开口,自己也不好沉默,倒像是心虚一般,就道:“四姐姐可别混赖人,我可没这么说过。” 望着徐长绯,徐长宁失望地叹息了一声,“七妹妹,当日你来,我母亲院中的人都看见了的。” “你都说了那是大伯母的人了,难道你扯谎,他们会不帮你圆谎?”徐长绯反唇相讥。 “雅乐楼的人也都知道的,如果祖母想知道,一打探便知道了,”徐长宁叹息道,“我原想着,咱们都是一家人,就算咱们姐妹难免有舌头碰牙的时候,小吵小闹后咱们还是姐妹,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你我始终是一家人,没想到,你们会为了巴结摄政王,将我骗出去……” “是了,当初顾二少来家里抓人时,你们就将我推出去了,是我自己太傻。” 徐长宁转而又扑进了老太君怀里嘤嘤哭泣。 ------------ 第七十八章 简直太不要脸 老太君搂着徐长宁,看着二夫人与徐长绯的眼神变得格外冰冷。 知子莫若母,老二平日里的小心思她哪里不知道?艳羡老大在朝中位置,想法子巴结摄政王登高往上爬,她都不反对,可再如何,做亲叔叔、婶婶的,也不该将自己侄女儿骗出去交给顾九征。 “老二媳妇,你怎么说?”老太君一下下地轻轻拍着徐长宁的背,从身后的蔡嬷嬷手里接过帕子来替她擦眼泪。 见老太君一副打算兴师问罪的模样,二夫人站起身,面上却不见几分惧怕,只笑着行礼。 “母亲,四丫头 小孩子家的乱说,您该不会相信了吧?莫说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就算当真我们做了,这事儿又能怎么办?难道顾二公子吩咐下来,咱能拒绝不成?” 徐长宁抬起 泪眼,声音清缓:“二公子吩咐你们将我骗出去,你们照做,若是哪一日,二公子吩咐给祖母下毒,你们也照做不成?” 老太君听得面色骤变,二夫人将徐长宁骗了出去,和有可能害死自己,在老太君的心里完全是两个概念。 “老二媳妇,咱们好歹关起门来是一家人,遇上什么事,你们不好解决的,可以直接说出来,咱们一家子想办法,先前定哥儿做了逃兵,差一点就被杀头,不也是你大伯哥儿帮你说和吗?人家救了你的儿子,你反过来却坑人家女儿,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母亲可别诬赖媳妇,媳妇方才也只是打个比方说话,这事儿我可没做。”二夫人死不承认。 徐长宁若有所思地垂眸,点点头道:“二婶咬死了不承认,我也无法,但七妹妹借您的名头来骗我出去,却是众目睽睽之下许多人都见了的。” 看向徐长绯,眼里再度蓄满了泪,“我本还想着,等皇上想起我来召见于我,我便去给你美言几句,好歹请求皇上赏赐你一番,也算将上次的评价抹了去,可七妹妹却这样对我,看来,皇上是慧眼如炬,又心怀仁慈的,当日在众人面前,话并未说全。” “徐长宁,你这是什么意思!”徐长绯蹭地起身,尖叫道,“你别以为自己入了皇上的眼便有多了不起了,皇上也不过小孩子心性,偶然兴头罢了,说不准往后你再不得见圣驾的机会呢,你还用这个来说事儿?” “祖母……”徐长宁懒得与徐长绯吵,索性将脸往老太君怀里一埋,“您都看见了,事情您也都知道了,孙女说不过七妹妹,可事实就是明摆着如此,求您给孙女做主。” “你!有本事你来与我说,你去求祖母算什么本事!” 徐长绯声音更高了。 老太君已是怒到极致,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一下下拍着桌面:“放肆,孽障!难道这个家中,我这个老太婆做不得住不成?” 二夫人蹙眉道:“母亲息怒,您这会子震怒,若是不留神叫人听了去,怕还以为咱们家对顾二公子不满呢。” 老太君闻言,面色一窒。 二夫人得意地扬眉。 徐长绯越发不服气地梗着脖子。 老太君的心里千回百转,终于拿定了主意,指着徐长绯斥责:“你在祖母跟前,都敢如此大呼小叫,可见你私下里对你四姐姐是多么不敬。” 徐长宁闻言,不着痕迹的退后一些。 老太君又笑容和蔼地对徐长宁道:“宁姐儿,我看你应该是误会了,你二叔二婶虽不成材,可也做不出陷害自家侄女的事,至于绯姐儿,你这个妹妹虽然是个炮仗脾气,到底也没有害人的心。” 老太君说到此处,神色之中就有了几分愧疚,但依旧坚定地道:“咱们徐家,虽说是半路飞黄腾达,但几辈上下都品行端正,三辈之内都没出过再嫁之女,更别说没出阁的闺女和家中媳妇的品性了,这种事……你是懂事的孩子,想来也知道,这其中,有误会。” 徐长宁猫儿一般晶莹的水眸中再无泪意。 早在当日顾九征来府中抓他,母亲反对吵嚷时候,老太君能一把捂住母亲的嘴,她就已看出老太君的为人和处事原则。 人性都是复杂的,极少有非黑即白,老太君吃斋念佛,有善良的一面,但在某些事上,也有自私的一面,譬如家族利益上。 上一次,她怕母亲吵嚷会给家里招灾,就捂着母亲的嘴。 这一次,她怕二房作为吵嚷开,会惹怒顾九征,会丢家里的脸,甚至影响到徐长绯的婚事,所以就用这种话来堵她的嘴了。 她不能说老太君不疼她,老太君喜爱她这个孙女,关心怜惜她都是发自内心,她感觉得到。 但一涉及到她心里觉得是为家族好的那些事,她这个孙女的位置就要往后一挪再挪了。 “祖母的意思我明白了,”徐长宁柔声细语道,“祖母为了这个家,可谓是操心良多,您的难处我知道,一旦张扬开,对家里女孩子们议亲都有影响。” 老太君动容地道,“还是你懂事,知道祖母的难处。” 二夫人与徐长绯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徐长绯更耐不住性子,耍赖道:“祖母莫要偏心,我没做过的事,我可不承认,祖母查证都不曾,怎么就断定了我做了?” “你闭嘴!”老太君看着徐长绯,怒斥道,“祖母与你四姐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徐长绯还想争辩,到底不敢再造次,只气鼓鼓地闭上了嘴。 徐长宁却是看着徐长绯和二夫人,笑着对老太君道:“祖母的苦心孤诣,为的都是这个家,但孙女还是有一些小见识,希望您能听一听。 “您是一家的大家长,若是处事不公,遇事的原则不是对错公正,而是如何能巴结摄政王,那咱们徐家的行事原则,就相当于没有原则。 “今日,祖母为了不让顾二公子觉得,他吩咐了二叔二婶做事,回头就被您惩罚了,怕他们误解咱们是对摄政王府有微词,可来日,是不是但凡有个家里的主子奴才,杀人放火,只一句是为了逢迎摄政王,您也不处置呢? ------------ 第七十九章 敢不敢不这么卑鄙 “一株大树,若根子上就歪了,往后便是发展得再壮大,也只能长成歪脖子树,再难挺直了腰杆如松柏那般问心无愧的苍翠,而且这世上的事,未来如何变化又如何说得准?祖母难道没想过做两手准备?” 徐长宁的话说的合情合理,且将老太君隐秘的小心思说了出来,将二夫人有恃无恐的原因也摆在了明面上。 可她虽未高声,如此直白的质疑,却让老太君面色大变,羞窘怒道:“宁姐儿,你这是质疑祖母的公正?” 徐长宁起身垂首,恭敬道:“孙女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老太君看着徐长宁,又是窘迫又是愧疚,有一种闹市里被人扒光了外衫游街的感觉。 巴结摄政王这种事,要做,却不能说,说了,就觉得不那么光明了。她活了一把年纪,却要被自己十八岁的孙女将道理揉碎了给她讲,难道她就不如个孩子? 老太君沉着脸,手上的檀香佛珠转得飞快,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今次之事事,不存在什么亲人之间的欺骗陷害,无非是四丫头与七丫头姐妹拌嘴,你们姐妹不知彼此和睦,不知团结,都给我去祠堂罚跪反省,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你们出来。” 徐长绯皱着眉,尖叫道:“祖母,我哪里有与四姐姐拌嘴?我……” “多谢祖母的公正处置。”徐长宁笑着行礼,依旧慢条斯理,却如同巴掌一般打在人脸上。 老太君羞窘得满脸紫涨,拍着桌子道:“出去,都出去!” 徐长绯含着眼泪,还想辩驳,却被二夫人暗中掐了一把,老太君都已帮二房压下这件事了,死丫头还想怎样? 别生母瞪了一眼,徐长绯不敢造次,就只撅着嘴含着两泡眼泪,转身大步往外去,临出门前回头看了徐长宁一眼,前仇旧恨加起来,当真恨得她咬牙切齿 ,心中暗想:徐长宁,你给我等着! 徐长宁则恭敬地给老太君和二夫人都行了礼,道:“孙女两日不在家中,不知我母亲情况如何了,想请祖母略微宽限我半个时辰,容我去看一眼我母亲再去祠堂,不知可否?”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老太君气头上想拒绝,却又无法拒绝,吃了瘪也只能自己吞,将脸都紫涨成了茄子皮色,赶苍蝇一般:“去吧去吧!” “多谢祖母。” 徐长宁行礼退出了荣鹤堂,就快步去了清欣园。 阮氏见了徐长宁,忙担忧地一把拉住:“四妹妹可算回来了,你这两日怎么样?婆母这会子吃了药才睡下,才刚还在叨念你,说摄政王府是龙潭虎穴。” “嫂子,辛苦你了,母亲身边多亏有你。”徐长宁感激地拉住阮氏的双手,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如长嫂多了。 阮氏摇摇头,道:“你去给老太君请过安了?可吃了晚饭不曾?我叫人给你预备饭菜?” “嫂子不必忙,我惹怒了老太君,这会子要去祠堂罚跪,也是赶着回来先看看母亲再去的。” “什么?”阮氏大惊,“这是怎么了?你素来温软懂事,一定是老太君误解你了。”焦急地看着徐长宁,又看看昏睡的孟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徐长宁安抚笑道,“嫂子别担心,不过是罚跪罢了,很快就能出来,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后再说,这件事你还是先瞒着母亲,免得她生气 ,病更不好了。 ” 阮氏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好,我一定管好了这个院子里每一张嘴。” 这就是徐长宁的目的。 她笑着抱了一下阮氏,又去床畔看了看昏睡之中面色苍白的母亲,留恋地位她掖了被角,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清欣园。 谁知刚走到廊下,她眼前忽然闪过一片白光,四周景物陡然转变。 ——她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弊端充斥着香烛味,拳脚重重地落在她身上,她竭力闪躲,却被人抓住头发狠狠撞向地面,疼得脑袋嗡的一声。 徐长绯的声音尤为刺耳:“……让你得意,我让你得意!这里是祠堂,你以为还有谁能来救你,你就……啊!” 她疼的晕头转向之际,竭力挥开徐长绯的手。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噬心蛊的杀意,她知道噬心蛊扑向了徐长绯。 徐长绯顺着她推搡的力道倒后退,后脑撞上了廊柱,蹬着双腿,气绝身亡。 一群丫鬟婆子都吓呆了,焦急地往外狂奔,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四小姐把七小姐杀了!” …… 眼前白光闪过,四周景物扭曲,她又站在了清欣园的廊下,额头上已冒了一层的冷汗。 徐长绯会纠集一群人在祠堂里对她不利,噬心蛊不由她控制,感受到杀意就会反击,徐长绯若死在祠堂,她也脱不开干系! 她的人生,可不是为别人的错误赎罪来的。 思及此处,徐长宁抹了一把汗,就往外院走去 。 下人们此时都知道四小姐与七小姐拌嘴,被老太君责罚去祠堂罚跪,所以徐长宁出二门时婆子也不曾阻拦。 徐长宁却没有去祠堂,而是先去了外院父亲的书房。 谁知她被拦在了院门前。 孙吉祥笑着道:“四小姐,老爷眼下有贵客,不便见您,您若有什么吩咐,请您告诉小人,小人回头回给老爷。” 徐长宁微微一笑,从腰封上挂着的荷包里摸出个小东西来,随手递给孙吉祥:“这么个不值钱不起眼的小东西,不当什么的,孙管事拿去玩儿吧。” 那是个红珊瑚根雕成的巴掌大的佛像,珊瑚本就难得,雕工能够如此精细,佛像又如此栩栩如生,便更难得了。 听说红珊瑚在北冀十分珍贵,非皇族不能拥有。 就这还“不值钱”,“不起眼”,“不当什么”? 孙吉祥不得不再度重新审视这位为质十年还活的好好的小姐。 “这太贵重了……”孙吉祥想拒绝。 徐长宁却先一步笑道:“您拿着吧,不过是个玩意儿,待会儿我便要去祠堂与七姑娘一同反省了,还请孙管事多留心一些,若是我在祠堂有个什么不当的,还请您帮把手。” 不说找老爷是什么事,却先贿赂了他。 孙吉祥眯起眼,笑着道:“您的意思,小的明白了,定会回给老爷。” “孙管事是明白人。” 徐长宁微笑颔首,与孙吉祥道了别,就离开书房,去往徐家外院东南角的祠堂。 孙吉祥则看了那佛像片刻,转身就上了台阶儿。 ------------ 第八十章 给姐跪下道歉 小幺儿将墨绿的锦绣门帘撩起,孙吉祥快步进了屋,绕过一扇梅兰竹菊四君子折屏便到了侧间。 徐滨之端坐首位,一位二十七八岁、浓眉大眼、气度沉稳的蓝衣公子坐在客位,二人正在闲谈。 若徐长宁在,便能认得出,此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大理寺少卿,沈珏。 “老爷,方才是四小姐来了。” 孙吉祥偷瞄沈珏一眼,略一犹豫,便将那尊珊瑚小佛像摆在了徐滨之手边的花梨木几上。 一旁的沈珏看到那珊瑚佛像,双眼微眯。 徐滨之疑惑地道:“她来做什么?” “回老爷话儿,四姑娘随手赏了小的这个,说,说……” “说什么?”徐滨之轻笑一声,“你个老家伙,怎得支吾起来。” 孙吉祥一咬牙:“四姑娘说,七姑娘有可能在祠堂对她不利,请您帮把手。” 沈珏一愣,诧异地看向孙吉祥。 徐滨之眉头逐渐紧皱,拿起那红珊瑚佛像看了看,转身放在自己的窗台上,哼了一声:“不正之风!” %%% 徐长宁素手吱嘎一声推开格扇,光线幽暗祠堂中,徐家牌位供了两排,墙角的戳灯却已点燃,香烟袅袅、烛光摇曳。 徐长绯原本盘腿坐在蒲团上,听见有人来,立即跪得端正,回头见是徐长宁这才放松下来,冷哼了一声。 徐长宁款步来到近前,在徐长绯身边的蒲团提裙摆端正跪下。 她抬眸,目光定在了右侧第一排大哥徐长安的牌位上。 母亲就生了一儿一女,取名“安宁”,可他们兄妹都没有得到安宁。 徐长绯望着徐长宁姣好的侧脸和蝶翼一般忽闪的长睫,心下愈发妒恨,嘲讽道:“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瞧?” “素日你就知在祖母跟前装乖卖巧,你觉的得了意了?今日你还不是与我一起罚跪! “瞧你平日的狐媚样子,勾引了顾二公子,回来还装清高,你若不勾引,顾二公子会点名要你去?不知你在北冀这十年腆着脸伺候了多少人才能活命,这会子装什么贞洁烈女! “你这等贱蹄子竟还能回府来,还要让我认你做姐妹,当真是恶心。” 徐长绯话音方落,背后的门扉“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年轻媳妇带着七八个丫鬟婆子闯了进来。 徐长绯蹭的起身,一指徐长宁:“给我把她按住!” “是!” 年轻媳妇一挥手,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即冲上前。 徐长宁早有防备,起身便往供案旁躲。 供案上牌位列的整齐,像一双双眼睛盯着众人,橘红的烛光将徐长宁的面容勾勒的半明半暗,场面阴森。 “此处是徐家祠堂,供奉的都是祖宗和先辈的牌位,你们敢在这里撒野,若是叫老爷和老太君知道了,你们可还有命在吗?” 两个婆子竟心生惧意,又怕惊扰了牌位,不敢上前。 “呸!”徐长绯柳眉倒竖,“你少在这危言耸听,老太君这会子都睡下了,你那个病秧子娘又昏迷,我今儿便是打死你,也不会有人理你!啧啧,我自然不如四姐姐规矩好了,我又没狗舔似的求着人饶命苟活十年。呸!腌臜的烂东西!给我打!” 徐长绯话音方落,门口却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声。 众仆妇与徐长绯都盯着徐长宁,竟没发现门口来了人。 徐长宁回头,就见徐滨之带着二老爷、二夫人一起来了,众人都唬的面色一变。 “父,父亲……”徐长绯俏脸煞白,腿一软,跪下了。 仆妇们也都惊住了,半晌方想起来跪下行礼:“大老爷、二老爷、二夫人。” 二夫人面色铁青,冲上来就掐住了徐长绯的耳朵:“死丫头!你方才怎么说话呢?为娘平人是如何教导你的?” 二老爷也满脸的尴尬:“无知蠢妇,如何教导女儿的规矩,竟能让女儿说出满口污言秽语来!必定是身边跟着的人不好,将她教坏了!” 徐滨之沉着脸,看着躲在供案旁的徐长宁一言不发。 二老爷则又笑着道:“大哥,这次事是你侄女不对,弟弟回去定好生教导她。” “是啊,大伯不要生气,妾身回去必定好生管教绯姐儿,再不叫她如此了。”二夫人也赔笑。 “二弟,弟妹。”徐滨之声音低沉,在幽暗的祠堂中回荡着,竟有几分金石之声,“这次宁姐儿到底如何出去的,我心里有数。” 二老爷和二夫人都面色一变,没想到徐滨之会当面挑明。 “大哥,你是何意思?” “二弟,弟妹,你们当真觉得,我徐滨之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有人欺到我长房头上来吗?” 二老爷脸色骤然变了几变,扭曲的妒恨被他咬着牙藏了起来,赔笑道:“大哥说笑了,哪里会有人欺负您?这次都是蠢妇无知,弟弟回头好生说她。” 徐滨之却只道:“这件事,不会这么就算了。我徐滨之的女儿,就算不好,我将她当柴火烧了那也是我的事,却轮不到旁人来将她当下人一般呼来喝去,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不高兴张口就可以满口污言秽语的责骂。” “秦氏,你这蠢妇,还不给大哥赔不是!”二老爷被说得脸上挂不住,狠狠地抽了二夫人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二夫人眼前直冒金星,不可置信地看着二老爷:“你……” 二老爷冲她使眼色:“你还不给大哥赔罪!” 二夫人委屈不已,憋着嘴不吭声。 徐滨之却只道:“我并未被指着鼻子骂,合该不是我受这赔罪。” 这就明摆着是让二夫人给徐长宁道歉了。 二夫人咬牙切齿地望着徐滨之,沉声道:“大伯可别做的太过了火。” “过火?”徐滨之笑笑,“二弟,你也与弟妹是一个意思?” 想到素日里摄政王对徐滨之的看重,大事小情都会与他商议,就连朝中同僚,都因为他是徐滨之的弟弟而高看一眼,二老爷压下了心里的火气,觉得眼下还不能将长房开罪透。 至少,面上还要过得去。 二老爷思及此处,照着二夫人与徐长绯的腿弯就踹了两脚:“你们两个,还不与宁姐儿赔不是?” ------------ 第八十一章 这死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徐长宁一直冷眼旁观,只觉得二叔都被气糊涂了,张口闭口都是那句“你们还不来赔不是”。 明明是自己背后指使,出了事却将王八脖子一缩,将自己妻女推出来顶缸,这也是个男人? 二夫人捂着红肿的脸颊,委屈的眼泪滑落下来,有心辩解,但仰头对上二老爷的眼神,终究还是不敢多言,就低头讷讷的说了一句:“对不住。” 见二夫人如此,徐长绯也低着头看着漆黑的地砖,声若蚊蚋:“对不住。” 徐长宁低头拭泪,肩膀缩着,头深埋着,一副吓坏了恨不能随时钻进供桌下的模样。 二老爷见徐长宁无动于衷,沉声道:“四丫头,你倒是说句话。” “啊?”徐长宁被吓得差点跳起来,小手拍着自己胸口,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鼻音浓重地道。 “二叔叫我说什么?我也是遭受无妄之灾,硬是让我将真相咽下去。分明是二婶与七妹妹哄骗我出府,害的我被顾二公子抓去,现在所有人都在背后诋毁我,他们却没事人一样,还要我背负与七妹妹拌嘴,不和睦姐妹的罪名,让我们一起跪祠堂…… “我本以为,七妹妹多少会念我一些好,再不然,我们相安无事也罢了,谁承想,七妹妹反叫了这么多丫鬟婆子来动手打我,这些刁奴胆大 包天自然是有人撑腰,七妹妹敢指着我的鼻子那般羞辱,也自是有恃无恐的,二叔还想让我说什么?” 本想让徐长宁对二夫人和徐长绯的道歉表个态,说一句“一家人,没关系”之类的话,却不想她竟抢白了这么多。 二老爷看了一眼脸色越发黑沉的徐滨之,拧着眉头含糊过去 :“我是说,才刚你二婶和你七妹妹给你赔了不是。” “啊?”徐长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用袖子按了按眼角,“我,我没听到呀,几时的事?” 这死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二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尖声怒吼:“徐长宁!你是……” “父亲救我!” 不等二夫人吼完,徐长宁就滋溜一下钻到了供桌下,抱着头缩着肩膀背对着众人:“别打我,求你们别打我,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二夫人尴尬不已,后半句斥骂噎在喉咙不上不下,张大嘴看着徐长宁。 徐滨之蹙眉看着徐长宁的模样,显然已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孙吉祥常年跟随徐滨之身边,察言观色最是厉害,见状立即代徐滨之开口 。 “容老奴僭越说一句,四小姐自小被北冀抓去,受了多少的苦?如今回到自家里,还要被自家亲戚欺负,看看四小姐,可怜见的,胆子都被吓破了,可见方才有多害怕。” 点指着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丫鬟婆子门。 “你们这群狗不食的东西,胆敢欺负到主子头上来,四小姐是阁老的嫡女啊!你们也敢动手,都不想要命了不成?” 此话一出,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众人一个个都变成了磕头虫,连连告饶: “老爷息怒,四小姐饶命啊!” “都是二夫人吩咐我们的,我们不过是下人,都是听命行事!我们着实没法子……” …… 下人们众说一词,敢情这次不是徐长绯吩咐,还是二夫人安排的? 二夫人脸色已紫涨起来,牙冠紧咬发出咯吱的声响,因为二老爷瞪着她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 孙吉祥又叹息道:“许是老奴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光,也不怪四小姐一个小姑娘家的受如此惊吓,心慌意乱之际没听见,方才老奴也没听见谁赔过不是……” “你!”二夫人几近崩溃的边缘,脱口便骂,“你个狗奴才,耳朵背就去治病,这里是主子说话的地儿,也轮到你来插嘴?” 孙吉祥立即退后一步,垂首不再多言。 可二夫人骂完了这句就后悔了,徐滨之的脸色已阴沉到极致。 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徐滨之看也不看二夫人和徐长绯,只对二老爷道: “二弟,你屋里的人,为兄也不好多言语什么,你给为兄一句准话,你到底打不打算处理此事?若是不打算处置,那为兄也无法逼迫于你,你只要说一句,哄骗宁姐儿出去的事不是你做的,也不是你房里人做的,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徐滨之混迹官场多年,又是摄政王手下最得力的谋士,便是摄政王身边地位甚高的八猛,见了徐滨之都客客气气,如今他气场全开,与平日那个回家后看起来沉稳可靠的兄长已大相径庭,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锋锐的威压。 “大哥这是要与弟弟生分了?”二老爷只觉颜面扫地。 “二弟多心了,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二老爷能怎么回答?难道能说:对,我就是为了巴结摄政王府二公子,才将你闺女骗了出去? 他面红耳赤地狠狠踹了二夫人和徐长绯好几脚:“贱货蠢材!你们非要搅得咱们家宅不宁才安心吗!” 徐长宁哪里听不出他们在指桑骂槐,索性捂着脸嘤嘤哭泣,低声喃喃:“祖宗保佑,祖宗庇护,大哥救救我,大哥救救我……” 她反反复复的叨念魔怔了一般,却听的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凉。 一阵晚风吹过,烛光摇曳,光线昏暗的祠堂中,排列整齐的徐家牌位的影子也都扭曲起来。 大吼着的二老爷这才意识到,他们此时身处徐家祠堂,他们的言行,徐家列祖列宗都看着…… 徐滨之则在听见徐长宁说的那句“大哥救救我”时,面色剧变。 “宁姐儿。”徐滨之亲自上前,将徐长宁从供桌下扶了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好了,不必怕了。” 徐长宁却只看着徐滨之落泪。 二老爷摸了一把额头的汗, 紧忙去点了三炷香,抖着手插进了香炉中,连拜了三拜,回头低声呵斥道:“贱妇,你还等什么?” 眼见着二老爷似乎除了惧怕徐滨之,还多了几分心虚,二夫人知道自己再挣扎也是无果,只能道:“四丫头,是二婶一时猪油蒙了心, 你大人大量,原谅二婶则个。”又掐了一把嫡女,“绯姐儿!” ------------ 第八十二章 想甩锅,没那么容易 徐长绯疼的龇牙咧嘴,叫她做事的是她的父母,出了事让她赔罪的也是她的父母,徐长绯只觉得委屈难诉,又不得不低头。 “四姐姐,呜呜,对不住,妹妹知错了。” 徐长宁低着头不吭声,却也不似方才那般惧怕了,就只拉住徐滨之的衣袖,半躲在他的身后。 二老爷见长房还不肯松口,回身就吩咐自己的随从万全:“去叫家丁来,将这些贱仆都堵上嘴,拉到后院里没人的地方,每人一百板子,打死了干净!” “是。”万全行礼,忙要退下。 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叩头连连:“老爷饶命,老爷饶命,都是二夫人吩咐,奴婢没办法啊!” “求老爷发发慈悲,奴婢们再不敢了!” 徐长宁小扇子一般的羽睫闪了闪,二老爷这是打算将这些人灭了口,掩盖此事? 哪有这么容易! “父亲。”徐长宁的声音本就柔软,哭过后又有些沙哑,声音比往常还要弱了几分。 徐滨之下意识回头,对上徐长宁的视线,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年幼时跟在自己身边那个乖巧懂事,聪慧异常的女儿。 他的众多子女中,唯有这个女儿是最聪慧的,否则他也不会将他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只可惜…… “父亲,今日惊扰了祠堂,扰了祖宗的清静已是不对了。若是还喊打喊杀的,岂不是更加不恭敬?何况这些人虽有错,但也罪不至死,人都是爹妈养的,他们也有家人,也有父母,父亲就饶了他们性命吧,也算给咱们一家人积阴德。” 徐长宁的请求声,在祠堂中回荡着,那些刚才还要对他动手的仆婢们已经泣不成声,尤其领头的媳妇子赵鸾家的,还是二夫人的陪房。 她犯了事,二夫人都没想着站出来保全她,却是她们要对付的四小姐站了出来。 “四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对不住您!”赵鸾家的泣不成声。 其余仆从也都哭着给徐长宁和徐滨之叩头。 “既这么说,二弟,便从轻发落吧。”徐滨之看向二二老爷。 二老爷差点气得晕过去。 好人都让这父女俩做了,却又来难他! “大哥说吧,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二老爷赌气地道。 徐滨之等的就是这一句,缓缓道:“你们都是跟在夫人和小姐身边伺候的人,不能规劝主子,反而助主子生事,往后,也不好留你们继续在主子身边了。孙吉祥。” “老爷。”孙吉祥站出来行礼。 “你回头将他们姓名登录在册,若是家生子,就与他们老子娘说,若是家里人也在府里当差的,也要说明白,革去他们半年的银米,叫他们去做粗使的仆从,就留下他们的性命吧。” “是。”孙吉祥行礼道是。 丫鬟婆子们本来都是二房得力的,如今身份一落千丈,却丝毫不怨恨徐滨之,只连连叩头:“多谢大老爷开恩。”心里都将二老爷和二夫人恨上了。 孙吉祥便带着这些人出去了。 二老爷与二夫人明知道这些仆妇留着,就都是口舌,今日的事,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传便全府,二房坑了长房多少,徐长宁又被骗了出去,所有的就都人尽皆知了。 他们先前好容易将锅甩了出去,如今又被扣回了头上。 偏偏他们现在还没法拒绝,只能笑纳。 徐滨之也点燃了三炷香,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 “二弟,弟妹、宁姐儿,绯姐儿,”徐滨之回头招呼,“咱们都给祖宗叩头,今日叨扰祖宗清静,是咱们的不是,今后还请祖宗继续保佑徐家,家门平安、事事顺意。” 徐长宁就跪在徐滨之的身后,与二房一家人一同给祖宗 的牌位叩了头。 祠堂里少了那些仆妇,就又少了一些人气,有风从窗缝门缝里钻进来,烛光明明灭灭,气氛显得格外阴森。 徐长宁沙哑着嗓子道:“父亲,我与七妹妹还要继续罚跪,请您先回去吧。” 徐滨之却是看着徐长宁,眼中的玩味一闪而逝,只面无表情地道:“祠堂阴冷,不适合你们小姑娘家过夜。既已真相大白,是非对错曲直连列祖列宗都知道了,便也不必罚跪了。” 转向二老爷:“二弟,你屋里的人,就还是交给你了。” “知道了,大哥。”二老爷眼下也只能缩着脖子认了。 徐滨之便转身对徐长宁道:“宁姐儿随为父来。” “是。”徐长宁礼数周全的与二房一家道别,这才跟上了徐滨之的步伐。 踏出祠堂的大门,感觉周身的阴冷之气都散了,呼吸之间重新有了清新的花香,连风都是暖的。 徐长宁长出了一口气,低着头跟随在徐滨之的身后,一路走到了书房。 孙吉祥进门,绕过四君子的屏风,先掌了灯。 徐长宁则与父亲到了侧间,在临窗铺设深绿色坐褥的三围罗汉床坐下,孙吉祥将两盏茶放在中间的花梨木方桌上,就行礼退了下去。 徐长宁见父亲吃茶,自己也端起茶盏来啜了一口,眼角余光扫过放在窗台的红珊瑚小佛像,又不着痕迹的看向茶碗。 “今日多谢父亲搭救。”徐长宁叹息,想到预兆之中她看到的画面和摊上的官司,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若是父亲没来,女儿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 将白瓷茶盏放在桌上,徐滨之似笑非笑道:“你连贿赂的法子都用了,为父又怎能不去?” 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小小年纪学会了市侩,徐长宁不动声色的道:“女儿已很久不知道,有父亲护着是什么滋味了。今日如此,虽是受了一点委屈,可女儿心里还是很开怀,至少父亲还是有一点关心我的。” 徐滨之笑了笑:“徐家三房虽然不曾分家,但长房的尊严不容侵犯,为父护你是为你好,但也是为了长房,希望你也能明白,往后做事要先三思,是否会损害长房、损害徐家的利益,再决定是否要去做。” 果真是她太自作多情了。 徐长宁笑了笑,唇色泛白,声音也又软了几分:“所以父亲觉得,女儿无故被顾九征骗了出去,在外头住了两夜才能回家来,这事儿是该忍气吞声,就这么算了?” 徐滨之只高深一笑,转移话题道:“百善孝为先,这个家里,最要紧的是老太君高兴。宁姐儿,你可明白?” 徐长宁不知徐滨之为何忽然会说这么一句,抬眸,正对上父亲的视线,她一瞬明白了什么。 ------------ 第八十三章 这么说,杀人放火也无所谓了 “父亲的意思,女儿明白了,”徐长宁试探道,“女儿往后凡事都以老太君的高兴为最要紧的事。” “你明白就好,你若能哄得你祖母开怀,那也是你的本事,你便是做什么为父也都放心了。” 有了这话,徐长宁还有什么不明白? 说句不好听的,她即便是杀人放火,只要老太君高兴便是好的。 这可真是……出乎她意料的好办。 徐长宁回府后,因碍于骨肉亲情、长幼尊卑,行事往往不能放开手脚,倒不如在北冀国时面对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自然每次都不必约束自己,要报仇就报个爽快。 有了父亲这话,她倒也不用顾忌了。 “父亲的教导,女儿明白了。” 徐滨之便沉声道:“你再将此次被顾二公子带去之后的事与为父细说一遍。” “是。”徐长宁便隐去设计扶芳去杀顾九征的片段,将其余事都事无巨细的说了。 “所以,摄政王还亲去见了你?” “是,摄政王一片慈父之心,看得出他十分关心顾二公子。” “你们之后又去看了女刺客凌迟?” “只看了一会儿,顾二公子就去将那女刺客的人头给砍了,大公子与二公子也闹了龃龉。” 徐滨之沉吟道,“大公子与二公子素来理念不合。” 岂止是理念不合?依她看来,分明是一个坏透了的草包和一个坏透了的土匪镇锋对决。 徐长宁低头不予置评。 徐滨之看看 徐长宁蔫头耷脑的模样,安抚道:“你身边那个婢女是个不忠之人,没得见了有问题,自己丢下主子跑了,她若是日后回来,你也不可再留下她用。回头再让你大嫂为你选好的来使唤。” “女儿知道了,”徐长宁点头应下,“女儿身边其实也要不得那么多人伺候,眼下大丫鬟有三个,也足够了。” 徐滨之素来对内宅中事没有兴趣,便只道:“这等小事,随你安排吧。” “多谢父亲关怀,”徐长宁低着头,犹豫着道,“只是今日毕竟是祖母罚我和七妹妹一起跪祠堂,我们却这般出来了,只怕祖母知道了会动气。” 尤其若是叫二房的人捷足先登,先去解释,只怕老太君 会更加生气,说不得会误解他们到什么地步。 徐滨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徐长宁一眼,道,“你今日在祠堂表现的就不错,日后你再见祖母,也这样即可。你祖母最喜欢娇娇软软的孩子,你看看宝哥儿和佑哥儿平日是如何的。” 父亲明摆着就是再说她装乖卖巧! 徐长宁笑了一声,索性就依着徐滨之的话说:“那我往后多学着宝哥儿和佑哥儿。” 徐滨之看了一眼徐长宁,眸色晦涩不明,只道:“时候不早,你也去吧。” “是,父亲也早些休息,女儿告退。” 徐长宁行礼离开了外院书房,先回了清欣园。 见她回来,阮氏欢喜不已,拉着她的手到外间去低声说话,“怎得回来了?没事了吗?” “没事了,父亲去放了我回来。”徐长宁不愿将这些烦心事细说,就只道,“大嫂连着操劳了几天了,你也回去带着宝哥儿和佑哥儿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着母亲。” 起初阮氏还不答应,她体谅徐长宁才回家,疲惫的很。 但徐长宁也担心阮氏操劳过度病倒了:“嫂子若是病了,谁来照顾母亲?到时就连照顾宝哥儿和佑哥儿都要耽误了。” 一想到自己若真的累出病来,怕将病气过给孩子,就要好几日不能见到孩子们了,阮氏只好点头道:“那今日就劳动妹妹,若母亲这里有什么事,你随时去叫我。” “嫂子放心,快去歇着吧。”徐长宁是发自内心的喜欢阮氏,也感激阮氏。 送阮氏出了清欣园的门,徐长宁就回到孟氏身边照看,直到自己累的紧了,就脱了外衫,在孟氏的床沿侧躺着,看着母亲的睡颜,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徐滨之去荣鹤堂与老太君一番长谈,半夜里才回来,高嬷嬷提着灯迎徐滨之进来,恭敬道:“四姑娘今夜才回来,就替下了大奶奶,这会子累极了,挨着夫人睡下了。” 徐滨之站在内外之间的落地罩旁,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睡在拔步床上的母女二人,好半晌才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高嬷嬷道:“老爷今日打算歇在何处?” 徐滨之想了想道:“去告诉萧姨娘预备着。” “是。”高嬷嬷颔首,下去吩咐起来。 次日清早,徐长宁就从高嬷嬷处得知昨夜父亲的去向。 父亲有三位姨娘,都是早年纳的老人了。 韩姨娘是老太君的侄女,为父亲诞下了九妹徐长兰。 萧姨娘是早年纳的良妾,诞有五爷徐长宏和十一小姐徐长颖。 曲姨娘生了六小姐徐长珍,早年因病去了庄子上将养,将徐长珍也带了去,这会子徐长珍还在田庄里。 若依着时下男人们的标准,父亲也不算是贪图女色之人,至少不似其他达官贵人那般,一房一房的美妾抬进们来添堵。 “这件事就不必与我娘说了,”徐长宁嘱咐高嬷嬷,“眼下我娘的身子没好利落,外界不论什么风吹草动,都不要惊扰了她。” 高嬷嬷肃容道:“四姑娘放心吧。” 高嬷嬷很快就知道,徐长宁不让他们惊扰孟氏的到底是什么事,二房有头脸的媳妇子都去了下房做粗使的伙计,还都被革去了半年的银米。 这些人心怀怨气,每个人私下里也都有三五个好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日时间,二夫人和七小姐指使下人去祠堂里想动手打四小姐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可是孟氏的情况依旧不得好转,徐长宁着实心如刀绞,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事了。 徐滨之特地用自己的名帖请了太医来,太医仔细看过,摇着头说了一句:“夫人心事过重,有油尽灯枯之兆。” 徐长宁听得心如刀绞。 待徐滨之客气的送了太医出去,阮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四妹妹,这可怎么是好。” “一定有法子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些太医们瞧病,素来都将事说的严重一些,若有问题,他们不担责任,若治得好了,也能显示出他们的厉害来。”徐长宁小脸煞白,却依旧冷静。 “母亲不过是身子弱了一些,太医若没办法,我就去重金悬赏,江湖上的名医若能请的来说不得还能治大病呢。” 一句重金悬赏,说得阮氏破涕为笑,“妹妹若是去悬赏,也带上嫂子的一份,我这里也有体己。” 见嫂子笑了,屋内其余婢女也都不再愁眉苦脸,气氛不在那么愁苦,徐长宁才放下了心。 与此同时,二夫人正带着徐长绯在韩姨娘的屋里做客,徐长兰与徐长绯在厢房里说小话,二夫人则与韩姨娘在正屋里吃茶。 徐长宁拿着热帕子给孟氏擦身,忽然感觉到噬心蛊的活跃。 左眼所见画面瞬息变换,由上而下的视角,二夫人与韩姨娘正坐在八仙桌旁凑着头嘀嘀咕咕,左耳随即就听见了韩姨娘的声音。 ------------ 第八十四章 请你设计害我的时候走走心 “下头那些人的胡言乱语,我也听说了,可我并未相信过,二夫人是何等样光明磊落的人,况且关起门来是一家,您也不是那种狠心的人。便是四小姐真的做错了,您做婶婶的去教导也是名正言顺,哪里需要用到这种手段?” 韩姨娘说到此处,幽幽叹息一声,“这深宅大院的,人心隔肚皮,只怕是有人背后陷害二夫人了。” 二夫人一把拉住了韩姨娘的手:“要不怎么说是老太君娘家教导出来的人,如你这般蕙质兰心的,只做个姨娘,着实可惜了。不知你听说了没有……” 二夫人指了指背后,低声道,“听说太医来瞧过了,那位怕是不好了,也就是今年的事儿。” 徐长宁听得皱眉,手上动作轻柔为母亲盖好了被子,左耳中依旧是二夫人有些讨好的声音: “……只要她一死,你必定是要扶正的,到时候咱们也是正经妯娌了,以你的才华品格,怎么担不起?只是,我看现在老太君心里格外疼那个死丫头,只怕就算孟氏死了,老太君也要看在徐长宁的面儿上,延后扶正你的事……” 徐长宁左眼中清晰的看到韩姨娘的眉头皱了皱,斜挑秀丽的眉眼之中,有精芒闪过:“这也不难,老太君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孩儿我心里清楚,慢慢改观便也是了,其实这事儿甚至都不用你我动手,现成就有人选,萧氏那边也颇为……” 画面渐渐拔高,声音也渐渐消失,不过片刻,徐长宁就感觉噬心蛊回到了自己身边。 虽未将后面的话听全,徐长宁也知道,二夫人和韩姨娘勾结,只怕接下来要对她不利了,这个家里能被韩姨娘称呼为萧氏的,就只有萧姨娘。只怕他们的计划也与素来与世无争的萧姨娘有关。 在心里谢过了噬心蛊,望着依旧昏睡的孟氏,徐长宁担忧地轻抚她的面颊。 “娘,您放心,有我在呢。” 可惜孟氏依旧昏迷,毫无回应。 当日下午,萧姨娘带着十一姑娘徐长颖一同来了清欣园。 大嫂客气地与萧姨娘笑着,又与徐长颖颔首:“十一妹今日没在房里打络子。” 徐长颖腼腆一笑:“大嫂子说笑了,母亲病着,我哪里还有打络子的心思,只想着来床前尽孝,也缓一缓焦急的心。” 阮氏笑而不语。 若是有心,早就来了,孟氏病了这些天,她寸步不离身边,谁来了,谁没来,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她心里明镜一般,就连她连个五岁的儿子都知道来侍疾,徐长颖已经十四岁了,难道不知来嫡母身边侍奉?这会子才想起来,说什么焦急,谁信? 徐长宁却在看到萧姨娘来时,心里便生了警醒。 “姨娘,十一妹妹请坐。”徐长宁笑着为二人端来交杌。 徐长颖偏身坐下,萧姨娘却不敢入座,只是道:“婢妾粗手粗脚的,想是在夫人身边服侍,大奶奶与四小姐也是不放心的。婢妾就想着,尽一些绵薄之力,今儿一早就预备了不少的食材,想晚上下厨预备一些饭菜,四小姐可以去吃个便饭。” “是啊,四姐姐回来后,咱们姐妹也没有什么机会一同亲香亲香。”徐长颖也道。 这是个什么理由? 徐长宁心下嘲讽,真想为夫人尽力,留下侍疾是最好的办法,怎么,夫人病了,做妾室的还打算在院子里摆酒宴庆祝? 阮氏蹙眉,便要开口替徐长宁拒绝。 徐长宁却暗地里拉了一下阮氏的手,转而道:“关起门来咱们都是长房的人,都是一家子,萧姨娘的一番好意,我哪里会拒绝?晚上我便去叨扰萧姨娘了。” “不叨扰,不叨扰。”萧姨娘笑着转移了话题,又开始帮忙端茶倒水,在孟氏的房里留到午后才带着徐长颖离开。 他们一走,阮氏就担忧地拉着徐长宁的手:“四妹妹,事出异常必有妖,他们平日都不关心婆母,今日忽然就发好心了,我怎么不信。只怕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嫂子说的是,我也瞧出不对了。”徐长宁点着头,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她找的借口太蹩脚,一看就知道其中有诈,索性我去瞧瞧他们要做什么,免得这次推了,下次他们想到阴毒的法子,咱们没防备。” 阮氏忧虑地点点头,看了看依旧在昏睡的孟氏,低声咒了一句:“这些人,都是黑了心肝的,婆母病成了这样,他们没有一天消停过。” 何止是不消停?现在恐怕不论是韩姨娘、萧姨娘,还是在田庄将养的曲姨娘,都巴不得孟氏赶紧让出这个位置来呢。 傍晚十分,徐长宁去了萧姨娘的院中。 果真萧姨娘亲手预备了一桌好酒好菜。 徐长宁笑着道:“怎么没见五弟?” “五少爷一门心思考功名,还在外院读书呢。”萧姨娘提起长子,语气中难掩得意。 虽然韩氏是老太君的侄女,可韩氏只有一个丫头片子而已。自从徐长安死后,长房就只剩下徐长宏一个男丁,她儿女双全,若要扶正,也该是她扶正才对。 徐长宁将萧姨娘的神色看在眼中,笑着颔首:“五弟弟素来聪慧肯用功的。” 萧姨娘和徐长颖就都开始劝着徐长宁多吃菜吃酒。 徐长宁十分谨慎,每一口菜,都是见他们吃了自己才吃,后来确定菜里无毒,但萧姨娘却一直在灌她的酒,徐长颖也在一旁帮腔。 徐长宁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索性就顺着她们的意思,反架着萧姨娘与徐长颖吃酒。 他们大概不知道,她在北冀国做质子,早些年经历过不少宴会的场合,她不满十岁时,就被人按着灌酒,每当北冀人的贵族要炫耀自己征服南燕的能力,就要将她这个质子叫出来羞辱一番,没有人会因为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而放过她。 酒量,她从小就练出来了,现在已是千杯不醉。 徐长宁吃了不少,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可劝她吃酒的萧姨娘和徐长颖不过才用了两三辈,就都已面色潮红,就连说话声音都拔高了许多,明显是醉了 正当这时,院子里传来韩姨娘笑吟吟的声音:“萧姐姐素日最是信佛的,老太君也瞧瞧这里 。” 话音方落,就撩起了门帘。 徐长宁只做醉眼朦胧状,声音软软的,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却依旧含糊不清地辩解:“萧姨娘这话不对,祖母是念佛修行的人,怎么会像你说的那么歹毒?她怎么可能盼着我母亲死,去将韩姨娘扶正?萧姨娘扯谎,也太恶毒了。” 萧姨娘这会子已经吃醉了,彻底上了头,听到心心念念“扶正”的话题,又听见老太君和韩姨娘,当即就摇头道:“你,你个傻丫头,你知道什么,这些年都不在家,你什么也不知道……” ------------ 第八十五章  吃醉了酒可是会丢命的 老太君左手拉着徐长绯,右手扶着韩姨娘的手背,驻足在门前,笑容僵在脸上。 韩姨娘和徐长绯也是面色大变,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 这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为何萧姨娘会说起这个话题?这和她们先前约定好的不一样啊! 这会儿徐长宁不应该是烂醉如泥,趴在地上耍酒疯,让老太太瞧瞧她这个嫡女是如何在生母重病之际行乐的吗? “嗝~”萧姨娘抚着胸口,打了个酒气熏天的嗝儿,舌头都不利索了。 “你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姐,哪里知道这些事里的弯弯绕?老太君想扶正韩玉文,谁不知道?这府里就算打扫马棚的长工都知道!先前你没回来,大伙儿都当你回不来了,大夫人死了儿子,又死了姑娘,那身子,啧啧,她一死,韩玉文扶了正,徐家就可以改姓韩喽……” “混账!” 萧姨娘话未说完,老太君已是一声愤怒至极的呵斥。 “萧金香!你在姑娘跟前胡言乱语些什么!” 老太君忽然一声,震得萧姨娘差点跌到桌子下头去,徐长颖醉眼朦胧得站起身,小腿撞上了椅子,扑通一声跌坐进了玫瑰椅里,发簪滑脱,模样好不狼狈。 徐长宁晃晃悠悠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勉强直了舌头叫了一声:“祖母。” 看她迷迷糊糊的眼神,老太君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你母亲生病,你却在这里与个姨娘吃酒解闷,还敢背后非议起长辈来,宁姐儿,你太让我失望了!”老太君跺脚。 “祖母,是,是萧姨娘说,我母亲病了,她想尽绵薄之力,又怕粗苯,所以,所以亲自下厨做了饭菜,让我来吃。” “难不成家里短缺了厨娘不成,用得着她下厨?”老太君怒不可遏,素来念佛,说话都不肯高声怕显得没涵养的人,今日也横眉怒目起来。 萧姨娘醒了几分的酒,被唬出了满背的冷汗,昏沉的脑子也清醒了一半:“老,老太君,您误解了……嗝……” 一着急,萧姨娘不住得打嗝儿,因距离近一些,那气味着实不好问。 韩姨娘和徐长兰嫌恶地退后几步,拿了纱帕在鼻子前挥舞。 老太君被气的面红耳赤,指着萧姨娘道:“这般背后造谣生事的长舌妇,自己不学好,反倒撺掇姑娘们也跟你学,就你这醉猫样,还想伺候我儿?你给我滚去院子里罚跪反省,看你吃的猫尿散了后怎么与我解释!” 老太君身边的蔡嬷嬷和大丫鬟喜桂、福桂就都领命,去将萧姨娘架了起来,往院子里拖去。 老太君看看已经罪得趴在桌上的徐长颖,又看恭敬垂首站着,身体却在摇晃的徐长宁,心里的闷气没得处散。 这两个到底都是自己的孙女,比不得姨娘身份卑贱,犯了错就可以大张旗鼓的随意处罚,也不怕她丢脸。 孙女就不一样了,他们将来可是要联姻,为徐家某福利的。徐长宁都已经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徐长颖也已经十四,到现在也没说定个婚事,若闹出不好的议论来,可不是要耽搁说亲? 就如徐滨之昨日与她说的,家里已有徐长绯出了大丑,其他的姑娘再不能出任何差错了。 老太君越想越郁闷,这两个惹了祸,她还要帮忙遮掩,却没有人肯理解她付出的苦心。 “你们两个,今日都不必回去休息了。都跟我回荣鹤堂醒酒去!几时醒酒了,几时来与我说说,到底家里对你们哪里不好,让你们要借酒浇愁。” 老太君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转身往外走,韩姨娘和徐长兰忙一左一右搀扶。 老太君驻足道:“你们不必跟随,看看这里乱的,院子里还有那么多的下人,玉文,你和兰姐儿就留下处理此处的烂摊子,”老太君严厉地看过院中的下人们,“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不必容情。” 有机会摆布萧姨娘院里的人,韩姨娘大喜,忙行礼道:“是,老太君。” 徐长兰也跟着行礼,心里不由得一阵暗爽。 她抢走徐长宁的婚事,还没等得意,陈青宣就被夺了功名,焉知不是徐长宁那小贱人背地里勾引了顾二公子撺掇的? 徐长兰早已恨得想吃徐长宁的肉来解恨,不想她今日却做出这样的蠢事,生母病重,她却饮酒作乐?老太君是最重孝道与规矩的人,这次难道会轻饶了她? 说是醒酒,还不知老太君带了她去要怎么责罚呢。 她就只等着明儿一早看徐长宁的笑话便是了! 老太君由蔡嬷嬷搀扶着走在前头,喜桂和福桂则一人提一盏灯笼,搀扶着徐长宁和徐长颖。 徐长颖已罪得走不出直线,福桂搀扶得极为费力。 回头看见徐长颖那醉态,老太君气不打一处来,没法训斥一个醉鬼,就转而训斥看起来还算清醒的那个。 “你回了国来,你自己摸着良心说,祖母对你如何?你二婶要为难你,是祖母护你,有什么好吃好用,祖母也先都给你。你的亲事波折,祖母一直都在为你考虑,便是有小人在背后嚼舌,你已十八岁的大姑娘了,难道连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 “我知道,我昨儿罚你的跪,你心里不满,你怨我这个做当家主母的处事不公平,明明你没错,为了你七妹妹的面子,我也要让你一同去罚跪。 “可你们这些小人儿家,哪里懂的我做主母的苦楚?你素来乖巧懂事,又有佛缘,本最得我的喜欢,如今你却在你母亲病重之际,做出这种事来,你还是个姑娘家呢,怎就不知规范言行?没得将北冀国那些坏风气带了回来,教坏了家里的姐妹!” “祖母息怒,孙女知错了。”徐长宁的声音轻软柔和,如往日一般。 老太君没听见半分醉意,不由得回头看去,就见徐长宁背脊挺直,仪态端庄优雅,神色看不出半分醉意,不由疑惑。 一个人就算醒酒,也不会醒得这么快吧。 老太君与蔡嬷嬷、福桂、喜桂几个面面相觑。 “你不是吃醉了吗?” 徐长宁笑笑,柔声道:“回祖母,在敌国,吃醉了酒可是会丢命的。” ------------ 第八十六章 借刀杀人,也要问刀的意思? 徐长宁说话的声音,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刚才在跨院,她说话还结结巴巴,醉得快倒下,才几步路的功夫难道就能醒酒?便是酒量最好的男人,也不可能醒酒的这样快。 便只有一个可能,徐长宁根本就没喝醉。 蔡嬷嬷、福桂和喜桂交换了眼神,再看徐长宁时,眼神都变了。 老太君也不是愚笨之人,哪里能不明白其中的关键? “宁姐儿……你……”有些话,老太君不知该如何问。 徐长宁便笑着快走两步,柔软白皙的小手扶住了老太君的手臂 。 喜桂和福桂赶紧合力将徐长颖给抬走,老太君的身边就只剩下了蔡嬷嬷。 “祖母消消气,孙女也不知事情会发展至此,”徐长宁扶着老太君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我母亲病了,从未见萧姨娘与十一妹妹去侍奉,今日忽然前去,还说要请我吃晚饭,又特地越过了我大嫂和宝哥儿、佑哥儿不请,我心里就起了疑惑。” 老太君眯起眼,点点头。 徐长宁笑道:“到了酒桌上,他们不停的灌我的酒,却不想他们自己却先醉了,我听到了外头韩姨娘的说话声,就知道我可能是中计了,所以……” “所以你借刀杀人?你可问过我这把刀的意思?” 老太君哪里还不明白。 今日韩姨娘大晚上的约她出来闲逛,先去了花园子,又去了韩姨娘处说看什么韩姨娘修习佛法,她本就觉得奇怪,如今听了徐长宁的话,她就明白,这其中又有自己侄女儿的手笔。 老太君想得通,自然她知道徐长宁心里也如明镜一般,不免有些羞窘,越发的粗着嗓子,“你这可是连祖母都耍弄?” “祖母息怒,孙女也是没办法,佛说,眼中有花,满目皆花,殊不知他们的言行,就是他们眼里的花。” 所以他们醉酒后不论是说好的或是不好的,就算指天日地去咒骂皇上,那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却与徐长宁无干系的。 老太君叹了口气,一时觉得十分无力,想起方才萧姨娘的话,不由得解释道:“你莫听萧氏说的,我是吃斋念佛的人,哪里会有那种想法?你母亲早些年为了你的事伤了心,后来你兄长又……你母亲心里苦,我都知道,你可以去问她,我这个做婆母的,可有半分亏待过她?” 是不曾亏待,但关键时刻,却是会直接捂着母亲的嘴,不让她说话的。 徐长宁是个记仇的人,她不会忘记当日她被顾九征抓去,母亲要求情,却被老太君和二婶一把捂住嘴拖到一边,全然不管母亲是不是喘不过气。 心里有失望,是因为曾经对亲情寄予希望,可现在徐长宁已经不会了。 她牢记父亲教导她的:这个家,只要老太君高兴,便做什么他都无话说了。 “祖母,您这样说可是要折煞孙女和母亲了,”徐长宁停下脚步,撒娇第地搂住老太君的手臂,“孙女和母亲都不是铁心石头肠子,哪里不懂得您对我们的照顾?母亲私下里与我说过不知多少次,我不在家里这些年,您是如何照顾母亲,如何照顾大嫂,如何疼惜宝哥儿和佑哥儿的。” 见老太君的神色明显柔软下来,徐长宁又道:“您是一家的大家长,思考问题的角度自然是从宏观出发,不会如我们这些只知道吃吃喝喝过日子的人一般,您的难处,我与母亲都知道。” 一番体贴的话,说得老太君心都柔软下来,禁不住拉徐长宁的手道:“到底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罢了,我也知道你的难处,有人约了你去,要灌醉你,你随机应变也是有的。” 想到这件事是韩姨娘设计的,老太君少不得要心累的替韩姨娘遮掩。 “今日也是巧了,我与你韩姨娘出来逛逛,就听到了那些。” “或许这就是菩萨的意思,让孙女知道祖母的为难,也让孙女往后可以更加乖巧孝顺祖母。”徐长宁认真的道。 一提到菩萨,老太君心里就觉得满足平和,想到徐长宁是能得菩萨托梦的人,方才心里又被她一番话说的熨帖,这会子看着徐长宁是越看越顺眼。 “今儿你就跟祖母一起睡,我叫人去告诉你院子里的丫头一声,叫明儿早上带你的衣裳首饰来就是了。” 徐长宁满脸惊喜,欢喜的连连点头:“是,孙女谢祖母。” 徐长宁当晚歇在了荣鹤堂老太君卧房的碧纱橱里。 而萧姨娘跪在夜风里,早就醒了酒,瑟瑟发抖时还不忘了担忧被带去荣鹤堂醒酒的徐长颖。 次日清早,韩姨娘与徐长兰大清早第一个赶来,等着看徐长宁的笑话,却不想刚走到屋门前,就听见里头传来老太君的笑声,隐约还听的见徐长宁那标志性的娇软声音。 徐长宁长得精致可人,一副温柔无害的毫无攻击力的模样,声音也与她的人一样,软软糯糯的,好似这辈子都不可能大声说话。 可正是这么一个人,却将他们娘们往死里欺负! 好容易可以看徐长宁出个大丑,怎得老太君今日却如此喜欢? 韩姨娘疑惑地挑起门帘,就见徐长宁正站在老太君的身边往她头上簪花,祖孙二人说说笑笑,哪里有半分昨夜那剑拔弩张的模样? 倒是徐长颖,此时小脸煞白的侧身站在老太君的另一边,手里捧着个红木托盘,里头放了几朵时新宫花,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这才是徐长宁该有的模样,为何她似乎比从前更得老太君喜欢了? “给老太君请安。”韩姨娘满心的疑惑,恭敬行礼。 徐长兰也行了礼,笑着上前,道:“祖母今日的这身打扮,衬得您的气色更好了。” “是吗。”老太君笑着抚了抚发髻,“宁姐儿心灵手巧,会打扮,也会梳头 ,这装扮是她用了巧心思,我看啊,女孩子的家的孝顺,多用心思在孝顺长辈上才是。旁的地儿少用。” 老太君的话,说得韩姨娘面色骤变,抬头对上老太君的视线,嘴唇嗫嚅了一下:“老太君……” 老太君冷下脸来,声音严肃道:“我是老了,变的谁都能利用了是不是?” ------------ 第八十七章 骂死你这缺德下贱的 徐长宁也想不到老太君竟会忽然发作,忙垂首恭敬地退到一旁,偷眼打量众人神色。 只见是韩姨娘脸色铁青,徐长颖摇摇欲坠,徐长兰就要稳重许多,只是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全看不出其他情绪。 相比较,徐长兰要比韩姨娘厉害的多。 老太君想起昨夜之事,气便不打一出来,纵然韩姨娘是她的侄女,在这件事上,到底是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你们都退下。”老太君到底还是给韩姨娘留着脸面,看向徐长宁、徐长颖和徐长兰,“你们都先下去,二夫人和三夫人他们来了,就叫 他们先暂且在外头等等。” “是。”三个女孩子又齐齐应是,悄然退下。 出门前,徐长兰但又地看一眼韩姨娘才红着眼圈出了门。 来到院中,姐妹三人相顾无言,都是长房的女孩,可她们各有立场。 屋里的说话声起初不高,但不过片刻,三人就听见了老太君的怒斥: “你这是要将韩家的脸都丢尽了!看来是我常日里对你太好,你才会起了这样的歪心。” 韩姨娘呜呜咽咽说了什么,旋即老太君的怒火更炽了。 “我的确说过扶正你,可我从未盼着孟氏出事,做人要讲良心,坏良心的事哪里能做?你凭什么觉着,我会为了扶正你,去牺牲我嫡亲孙女的名声体面?你今日就给我说清楚,你和萧氏到底是私下里怎么约的!” 老太君吃斋礼佛,又因徐家是半路出家的贵族,素日最重体面,不愿让任何人瞧了笑话去,所以一言一行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如今日这般气得大吼大叫,足可见她是被气得狠了。 二夫人带着二奶奶狄氏和七姑娘徐长绯一同来时,就听见屋里老太君大吼:“黑了心肝的,你们这起子毒妇,连个自小收紧苦楚的孩子都不肯放过,也好意思去抹黑她?” 二夫人脚步一顿,心下就有些忐忑起来。 三夫人带着八姑娘徐长蔓,十姑娘徐长瑶和十四姑娘徐长媛一同进门来,正看到二夫人迟疑的模样,不由得笑吟吟问: “二嫂这是怎么了?可是老太君院子里又摆放了什么奇花异草,叫二嫂看呆了去?” “没什么。”二夫人看三夫人一眼,似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嘲讽的端倪。 老太君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若不知悔改,接下来还捣鬼,那你趁早回家去!” 话音方落,正屋的门就被推开,韩姨娘低垂着头,一面抹泪一面走下了台阶,看到所有人竟都等在院子里,一副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将脸埋在胸口,匆匆屈膝行了一礼便快步走远了。 徐长兰看到生母如此,一张粉脸都羞得通红,却要强作不知情。 将众人反应看在眼中,徐长宁心下好笑的很,看来昨日她潜移默化与老太君灌输的那些想法,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老太君,不好了!不好了!” 正当众人打算进荣鹤堂正厅给老太君请安时,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婆子敲破锣一般的嗓音。 那婆子冲进门,似也没想到院里聚了这么多位主子,也顾不得许多了张口便嚷嚷:“老太君,大老爷今日大朝会上被申饬,已经递了乞致仕的折子了!” “什么?”正屋门咣当一声被推开,老太君不可置信走出来,瞪大了双眼指着那仆妇:“你说的可当真?你家大老爷呢?” “大老爷、二老爷这会子都在外院,三老爷听说了消息,也急忙赶去了。” “孽障,孽障!他才几岁,他告个什么的老!”老太君急得眼睛通红,心焦不已地道 ,“快,去将老大给我叫来!” “是。 ”仆妇行了个礼,便往外去。 老太君却又道:“站住!你不必去了,我亲自去问!” 老太君回头抓了她的紫檀木拐杖,脚步匆忙的下了台阶,韩姨娘和曹蔡嬷嬷忙一左一右的搀扶住。 女眷们如何也想不到,徐滨之会好端端的请致仕,心里对徐家的未来都十分担忧,不免都匆忙跟了上去,徐长宁便也紧随其后。 才刚到了外院书房所在的院落,还不等进院门,徐长宁就听见了老太君焦急的询问: “老大,你怎么这样想不开!你好端端的求什么致仕?你还不去将折子给要回来!” 徐滨之的声音有些疲惫,耐心地道:“母亲莫担忧,外界的事您不必参与了。” “不参与?不参与就眼看着你丢官儿不成?”老太君使劲敲着拐杖。 徐长宁与众姐妹进了外院书房所在的院落,就见徐滨之面色平静地垂首而立,老太君却已气得面色紫涨。 “你给我说说,摄政王申饬你几句,你为何不忍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还敢请辞?” “母亲。”徐滨之站直了身子,拿出了为官的威严,“母亲渐有春秋,还是专心家中之事,好生将养身子吧,儿子的事,儿自己会处置的。” 不等老太君反应,二老爷已痛心疾首地跺脚:“大哥,这事儿不是我说,你也太冲动了。摄政王吩咐你办差事,你只管好生办就是了。怎得偏生就不肯听摄政王他老人家的话呢?” “到底是什么事?你们打算急死我老太婆不成?”老太君将拐杖拄得咣咣直响。 “还不是为了顾二公子请功的事?顾二公子杀了七千奸细, 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当初大哥就横栏竖阻的不同意这事儿。”二老爷连连摇头,痛心疾首,眼中却难掩得意。 “如今摄政王不计前嫌,吩咐让大哥带头去给顾二公子请功,可大哥却摆款儿不肯听。摄政王怒了,今日当殿就将大哥斥责了,大哥不说赶紧赔罪,反倒还直接递了折子请求告老,这可真是……少不得我散朝之后去摄政王跟前给大哥美言几句,回来又想劝说大哥,可大哥偏不肯听我的劝,母亲快劝劝大哥吧,与摄政王左犟个什么劲儿?” 徐长宁诧异不已,原来竟是为了这种事?好端端的,做摄政王的走狗做得都不会站着走路了,却忽然就不肯听摄政王的话,这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父亲做腻了走狗,打算做个人了? ------------ 第八十八章 难道你们的眼里只有利益 徐滨之听着二老爷阴阳怪气的话,眼神又冷几分,只是面上表情依旧无太大波动。 “二弟不必多言,我的事,我自有主张。” “大哥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的事?这哪里是你的事?你开罪了摄政王,少不得我去摄政王跟前赔补,这是咱们全家的事。” 二老爷叹息着,“大哥 趁早去与摄政王赔个不是才是正经,真开罪了摄政王,带累全家又该如何是好?” 老太君也是一样的想法,连连点头,焦急得满脸通红,抓着徐滨之的袖子催促:“你还不快去?还不快去?” 老太君急得跳脚,二老爷又在一旁煽风点火,三老爷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家里其他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场面混乱不已。 徐长宁冷眼旁观,将各人反应看在眼中 ,也对一家子人都有了了解。不算从前之事,就从现在算起,若是徐滨之打算做个拥护正统,反对摄政王的忠臣,恐怕不等出家门,他就能被二老爷、三老爷和老太君合伙宰了。 这些人的眼里只有利益,根本没有什么家国。 “我既为徐家的族长,做事便会为徐家考虑。”耐心告罄,徐滨之身上气势陡然一变,严厉的眼神扫过院中众人,“我说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不必再提了,母亲,我送您回荣鹤堂。”最后一句是柔声对老太君说的。 “阿弥陀佛,我老太婆是做了什么孽,一个两个都不肯让我安心度日,好,好,你如今翅膀硬了,不肯听为娘的话了,我也不烦扰你,我这就走,这就走。”老太君转身就往外去,紫檀木拐杖在地上戳出密密的声响。 一家子人都看着,徐滨之哪里让老太君就这么走了? 他忙快走两步扶着老太君:“儿子送您。” 老太君有心想继续拒绝,到底也没狠下心。 看着母子二人的背影远,寂静的院中才终于有了低低的交谈声。 徐长宁悄然 退了出去,快步回了清欣园。 她可以肯定,此事必有蹊跷,她可不信一个为了往上爬,口口声声说什么“国家大义”,能将自己亲闺女出卖的父亲,会因摄政王的几句申饬便放弃多年来的经营。 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家里要热闹起来了。 事情果真不出徐长宁所料,接下来的几日,徐滨之就只留在外院书房称病闭门,不会客,不上朝,果真过上了致仕后的日子。 与之相反,二老爷却格外活跃,一跃成为摄政王跟前最新亲近的人。 “母亲莫担忧了,大哥瘦驴拉硬屎,好在儿子还算争气,虽如今还是在工部当差,但摄政王已经发了话,允儿子在摄政王府行走。想来摄政王看在儿子的面上,不会对咱们家如何的。” 二老爷笑着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舒坦的他嘘了一口气。 老太君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对着虚空拜了几拜:“菩萨保佑,我儿终于熬出头了。早前为娘看你行事,便知你早晚有出头的这一日。” 二老爷心下得意 ,畅快不已。 常年来,他一直活在徐滨之的阴影下,人都知摄政王爱重徐滨之,却极少有人知道他徐涣之的名字。 可他比徐滨之差什么?徐滨之甚至只是个秀才,而他可是两榜进士出身,凭什么徐滨之能过的那样好,还能入阁拜相,他在别人眼中却只是个借住兄长之力,无真才实学的人? 如今,他总算扬眉吐气了。 二夫人笑吟吟给老太君端来一碗牛乳燕窝,笑着道:“母亲,燕儿窝好了,您趁热吃。” 老太君笑眯眯接了过去,如今看二夫人也是横竖都顺眼起来。 “老二媳妇是个好的,性子直爽,往后好生管教你屋里的丫头小子,将来说不得实哥儿、定哥儿 和守哥儿还要接你男人的衣钵呢。” 二夫人掩口笑,得意的神色如何都掩不住:“娘放心吧,咱们都是一家人,无论什么时候,媳妇都不会忘了您的。” 老太君便笑得更慈爱了。 徐长宁与姑娘们就坐一扇屏风之隔的侧间,将外头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由借垂首的动作掩去眼中的嘲讽。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还当她的劝说在老太君处终于起了作用,老太君几时动手整肃家风,还可保徐家走的远一些。 没想到眨眼之间就又变了回去。 家风不正,路又能走多远? 徐长绯斜睨徐长宁,眼珠一转,笑着道:“对了,四姐姐,妹妹今日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众人素来知道徐长绯与徐长宁不和,女孩们都不约而同的抬眸往二人方向看来,就连屏风另一侧,老太君与二老爷、二夫人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些。 “七妹妹想问什么?” 徐长绯微笑着道:“妹妹记着,前些日摄政王府为了庆贺妹妹回国来,送了不少贺礼,那些贺礼如今还守在七姐姐那呢,妹妹想问问,七姐姐打算几时将那些东西都交还公中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耳朵都竖起来。 徐长绯续道:“原本就是摄政王府送给徐家的贺礼,便是属于宫中的,四姐姐想留下多看看,这么长的时间,应该也看足了。” 一句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尤其是老太君、二房和三房。 当日孟氏出面,将摄政王府送的贺礼都算做了徐长宁私人所有,将来便是要做嫁妆的。 可若那么多好东西都做了嫁妆,岂不是他们要眼看着这些好东西都抬去别人家中,成了别人家的财产? 老太君虽觉得徐长宁遭遇堪怜,也想补偿,但她也不愿大笔的银子流入外人家。 “这话说的有理。”老太君便笑着道,“改日便登入公中的账目上吧,老二媳妇,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母亲放心,媳妇必定办好。”二夫人面色一喜,得意得勾起嘴角。 徐长宁眼瞧着这些人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不由得微笑起来. 看来父亲致政,二叔与摄政王府走得近,这一家子的风向也都跟着变了。 “祖母。”徐长宁起身,绕过屏风来到外间,屈膝给老太君行礼,声音柔柔的:“孙女有个疑问,还请祖母解惑。” ------------ 第八十九章 宁姐儿,我来看看你 老太君看着娇俏乖顺的徐长宁,不由得笑道:“宁姐儿有什么疑惑?只管说吧,你二叔二婶都在这里呢,也能帮你参详参详。”显是将此事推给了二房。 里间的姑娘们来到外间,悄然或站或坐,无声地看着徐长宁。 徐长绯和徐长兰拉着手坐在角落,面色都十分得意,徐长绯更是想起当日她被皇上申饬,去找徐长宁求情时她那冷淡的面孔,再看她现在于老太君面前如此恭敬,便觉一阵暗爽。 徐长宁眼角余光见人都齐了,便认真地问:“当日那些东西抬进来,孙女记得是摄政王怜恤我代顾二公子做了十年质子,才给了这些礼?” 回忆一番,老太君点头:“是啊。摄政王厚道,才怜恤你。” “正是,摄政王的确厚道,给了那么厚的礼来谢我,其实就算摄政王不如此厚赏,便是只送一只茶杯,这茶杯也有了特殊的意思,需要仔细珍藏,心怀敬重才是。” 徐长宁说到此处,笑眯眯望着老太君,又看向二老爷和二夫人。 “这样有特殊意义之物,便是将来做了压箱的嫁妆,带去婆家也是需要珍藏起来的,若是眼下就这样安排进公中,改日再分发到各房,倒显得咱们家将摄政王的赏赐看成了寻常财物,这样是否对摄政王不敬?” 老太君被问得之眨眼,便看向了次子 。 二老爷却被徐长宁的话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若说是,那么多值钱的好东西就还是归徐长宁所有,她话说的好听,说什么好东西要供起来,可私下里她到底怎么用,谁又能去查? 可他若说不是,岂不是明摆着对摄政王不敬?他眼下才刚攀上那个位置,能在摄政王的跟前奉承了,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开罪了人。 思及此处,二老爷站起身笑道:“母亲,家里的事你们处置便是,儿子外头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不等老太君回答,拱手行了一礼便走。 老太君被二老爷此举惊呆了,看着他的背影绕过屏风出去,才收回视线。 对上徐长宁清澈如水的眼神,老太君咳嗽了一声,道:“宁姐儿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摄政王他老人家素来宽宏,既已赏了咱们家里,便是咱们家的东西,自然咱们关起门来说了算了。” “祖母说的极是。这不过是孙女的小见识罢了,”徐长宁便笑着点点头道:“若这么一说,不如祖母问问我父亲的意思?” 笑着走到老太君身边,挨着老太君的身边侧身坐下,挽着她的手臂笑道:“其实,我父亲虽然赋闲在家,可说起对摄政王的了解,还是我父亲比较拿得定主意,问过后咱们也不至出错,至于这些东西是归公中还是如何,孙女都没意见,全听老太君的吩咐。” 徐长宁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也是出于为了家族考虑才提出建议。 可她口中明明说着“没意见”,却等于间接将路堵死了。 便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徐滨之不会眼看着自家的财产被拿出去分割成数份。 二夫人翻了个白眼,嘲讽道:“到底是四丫头聪慧,要我说,者全家的姑娘的心眼儿都拧成一股绳儿,再对折几个来回,加一起都不如四丫头一个人的心眼儿多。” 徐长宁水眸忽闪着,害羞地垂下长睫毛:“二婶可别这样说,这不是叫我成了姐妹们的公敌了么,回头若是姐妹们不肯与我玩了,我可要去找二婶哭的。” 二夫人被噎得不轻,可徐长宁没有一句话高声,全程慢条斯理,又不带一句脏字,更不曾有半分对长辈的不敬,偏生给人一种外柔内刚之感,让人无从反驳。 好半晌,二夫人才笑了一声:“真是小苍蝇采蜜糖。” 苍蝇采蜜,装蜂。 徐长宁笑弯了一双猫儿一般明媚的眼:“二婶的意思,我不懂呢。” 老太君看二夫人盛气凌人,且还出言讽刺,不免心疼地搂了一下徐长宁的肩头,笑着道:“好了好了,这事儿待我回头去问过老大,瞧瞧才说。” 二夫人心里一阵不满,却因老太君对她的态度才刚好转,也不好操之过急将事搞砸了,便也只好赔笑点头。 “老太君。”这时,大丫鬟福桂从外头进来,瞧她脸色,却有几分激动的红晕。 “顾二公子来了,说是要求见四小姐,也要给您请安。这会子二老爷正引着往此处来。” 话音方落,满室寂静。 老太君蹭地站起身,抚了抚鬓发,拽了拽裙角,有些无措地道:“顾二公子这是……老二媳妇,老三媳妇,你们快瞧瞧,我这样不失礼吧?” “母亲这样好着呢。”二夫人笑着扶住老太君手臂。 三夫人却是低下头,暗自撇嘴。 徐长宁眼瞧着老太君与二夫人就要往外迎去,忙道:“祖母,我们姐妹就先退下了。” 顾九征毕竟是外男,即便以晚辈身份来拜见老太君,家里的女孩们也不改都留在此处。 徐长绯、徐长兰、徐长颖几个都有些不满,难得他们有了露脸的机会,上一次顾九征闯进家里来,他们都没能瞧见人如今的机会徐长宁也想剥夺? 还是她怕他们姐妹抢走她的风头? 老太君却有不同的想法,笑着摆摆手:“不必了,你们姐妹都去了岂不是失了礼数?还是一同去给顾二公子行了礼吧。何况顾二公子不是要见你?” 徐长宁心里渐冷,在某些时候,老太君为了巴结上头,却是连大家的规矩都不在乎的,如此行事,岂不是要成笑柄? 徐长宁还想再劝时,外头已传来二老爷殷勤谄媚的声音:“顾二公子,您请。这里便是堂上所居的荣鹤堂,您也来过的。” 上一次,顾九征可是带兵闯进来的。 躲不开,徐长宁便只能站在姐妹们中间,垂眸暗自腹诽。 说话间二老爷便与顾九征一同绕过了屏风。 女孩们纷纷悄悄抬眸去看,便见一个玉冠束发,身姿高挑、俊美无俦的青年负手而来,他身上黑色的锦缎箭袖外袍在阳光下泛着光,气质宛若归鞘的利刃,低调中透着锋锐。 从前没胆子细看,今日看过,众姐妹们无不惊愕,想不到顾九征竟是这般令人心动的模样。 徐长绯、徐长兰都不由得红了俏脸。 顾九征给老太君拱手行礼,口称叨扰,转而便将视线落在徐长宁身上,莞尔一笑,宛若春风拂过,冰雪消融一般:“宁姐儿,我来看看你。” ------------ 第九十章 你家女孩里,也就你能看了 顾九征声音清越磁性,故意压低声时,有种别样的温柔情愫在其中,叫女孩们都看呆了去。 徐长宁垂眸掩去不耐,只怯生生地低头行礼道:“顾二公子。” 她的态度称不上热情,让二老爷不禁蹙眉。 可顾九征依旧眉眼含笑:“看来这两日你过的不错。” 他这一笑,宛若春山烂漫,自有一番清爽与魅惑而不自知 。徐长兰、徐长绯都看得呆住了,纷纷羞红了脸低下头,心下小鹿乱撞。 徐长宁却只觉得这人包藏祸心,不知又要谋划什么。 他的噬心之痛与她有关,他一直怀疑她的忠诚,可谓是她潜匿任务的绊脚石,她的侄儿打劫了他,前些日他走路都还有些瘸,这一次,徐滨之又宁肯请致仕都不肯为他请恩赏。 梁子结得太深,便是徐长宁自己都无法对他存有善意,只想着什么时候设计将他除去,灭了他的口。 如此多的恩怨,徐长宁才不相信他只是单纯为了来问候一声。 “劳顾二公子挂心,我在家中,与家人们在一处,自然过的极好了。”徐长宁眼睛弯成了月牙,像只无害的小奶猫。 可听了她这话,二老爷和二夫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刚才他们还在商议着要让徐长宁将摄政王的赏赐交到公中来,这死丫头该不会趁机告状吧? 老太君慈爱笑着,客气地做请的手势:“二公子请上座。” 顾九征面带微笑,温文有礼,拱手道:“不敢叨扰老太君,此番前来,一则问候老太君,二则拜会徐阁老,三则也是要看看宁姐儿,不知在下可否与宁姐儿借一步说话?” 顾九征态度实在太过有礼,完全颠覆了众人心目中对他“杀人狂魔”的印象。 老太君还依旧处于晕头转向之中,想也不想便点头:“好,顾二公子只管随意便是,宁姐儿,你去吧,不要怠慢了贵客。” 徐长宁暗自磨牙,难道祖母不记得他们的恩怨了?还是说,即便记得,她也不在乎? 顾九征微笑望着徐长宁:“宁姐儿,你不带我在你家里走走?” “二公子请。”徐长宁只得笑着引顾九征出去。 徐长宁生得娇小玲珑,与顾九征并肩而行时只到他下巴,可顾九征负手走在她身边,说话时却会微微倾身,屈就她的身高。 看着二人的背影,老太君眼中精光闪烁,不由得露出几分期待与欢喜的情绪来。 二老爷道:“这么瞧着,顾二公子对咱们家宁姐儿的确不同。” “是啊,”二夫人啧了一声,压下心中的妒意,佯作担忧道,“宁姐儿这般与顾二公子走得近,只怕外人会怀疑咱们徐家女儿的规矩,又没定亲,又没其他的亲戚关系,如此走动,当真好吗?” 老太君却是笑眯眯地摆摆手,心情十分的好:“不打紧,不打紧,若咱们能与摄政王成了亲家,还有谁敢议论咱们家女孩儿们?” 二夫人一噎,却也不得不承认老太君说的有理。便是她的女儿已经订了亲,将来去了侍郎府,若能攀上摄政王府这门亲事,徐长绯也能得婆家的高看。 二老爷显然也想到这一层,回头不悦地扫了一眼自家女儿,见徐长绯满面绯红,却只木头桩子一般杵着,根本不能得顾九征的青眼,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 可徐长绯却毫无所觉,只拉住徐长兰的手,低声道:“咱们也悄悄去看看。” 徐长兰正有此意,便半推半就地顺着徐长绯的力道,悄然退出荣鹤堂,远远地缀行在顾九征与徐长宁身后。 “顾二公子今日难得寻到机会了?” 徐长宁此时引着顾九征往徐家的花园里去,声音柔软地解释道,“当日是你家别院的一位管事放了我走,可不是我自己偷跑的。” “自然知道。”顾九征垂眸看她一眼,却只看到她乌溜溜的头顶、卷翘的长睫毛和挺翘的鼻头,这个角度看她,莫名显得她更小了。 徐长宁便点点头道:“既然二公子没有误解我就好。难得来了一次,虽比不得府上的花园,二公子也别嫌弃,就在我家这破院子里逛一逛吧。” “随你,”顾九征道,“反正也只是想与你见一见罢了。” 徐长宁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若依着从前的规律,他们每隔四天就必须要见一面,否则顾九征的噬心之痛就会发作,那种疼痛,她在噬心蛊丢失后尝到过一次,便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但跟随在他们身后人不知道。 侯梓文、赵晨霜、顾忠等几名早年就跟随在顾九征身边的亲兵,此时都一副震惊不已的表情,彼此对视一眼,挤眉弄眼起来。 他们走在通往小花园的石子小路上,转过一座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便能看到花园前的月亮门。 刚谁知刚一绕过山石,便看到徐长绯与徐长兰正往此处逛了过来。徐长绯穿了一件银红小袄,下着鹅黄长裙,妆容精致,加上她高挑的身材和神色间的倨傲,显得极为耀眼。 徐长兰则穿着藕荷色的交领素缎褙子,长发松松挽起,露出雪白细腻的脖颈,看人时一双水眸含情脉脉、欲语还休,刚一对上视线,就羞怯的低下头去。 徐长宁轻轻啧了一声。 “四姐姐不介意我与九妹妹也一同来走走吧。”徐长绯已经大大方方的走来,笑着与顾九征屈膝一礼,挑眉看着徐长宁。 这个挑眉的动作,徐长绯做起来别有一番风情,骄矜中又有几分纯真。 “七姐姐,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吧。”徐长兰拉了拉徐长绯的袖子,低声劝说,但话虽如此,眼神却不住得偷偷看向顾九征。 这二人想做什么着实太分明,顾九征身边的亲兵们面面相觑。 徐长宁心里一阵厌恶,这俩都是徐家的女儿,未免也太丢人了。 不等徐长宁开口,顾九征已先看向徐长绯:“你便是徐七?” 见顾九征果然先问起自己,徐长绯眼睛一亮,侧身颔首,展现自己最为漂亮的侧脸:“正是。” 顾九征又看徐长兰,这次问都不曾问,就只道:“二位徐小姐随意,我与宁姐儿走走。” 徐长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徐长兰咬唇看向徐长宁,又怯生生低下头。 顾九征也不多留, 转身先一步进了月亮门,徐长宁与徐长绯、徐长兰颔首致意了一下,便赶忙追了上去,顾九征的亲兵们紧随其后。 徐长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在顾九征面前失态,但她的耳垂和脖颈都已红透了。 徐长兰泫然欲泣:“七姐姐,必定是顾二公子误解了你我什么。” 误解?他们全无交集,顾九征能怎么误会他们?若真有误会,也是徐长宁背后嚼舌的。 徐长绯恍然,刚要开口,便听见园子里传来顾九征的声音:“你家的女孩里,也就你能看了。” ------------ 第九十一章 我不怕她被欺负,我怕她欺负人 顾九征的话音轻飘飘的,但落在墙外徐长绯与徐长兰的耳中,却重若千钧,两人的脸颊都不由得烧红起来。 回想方才顾九征方才看他们二人时的眼神,他虽没说什么重话,可那态度已着实能让人羞愧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二人手拉着手跑远了,徐长兰已啜泣起来:“这可怎么好,顾二公子都这样说,若是传到咱们未来的夫家,只怕咱们名声全毁了。” “哭什么?哭便能解决问题了?” 徐长绯看到徐长兰遇事就只知道哭,不由越发生气了,“你等着瞧吧,她胆敢背后在顾二公子跟前进谗毁咱们姐妹的名声,那我就也要她名誉扫地!” 徐长兰擦着眼泪,用帕子掩去眸中的讥诮,声音依旧怯生生的:“七姐姐,还是不要了,我怕她到时又要羞辱你我。” “你怕个什么?又不是要你去做,真是没用。”徐长绯气头上,说话也没了节制。 徐长兰被训了,也似一点也不生气一般,只柔柔的笑着挽住徐长绯的手臂:“七姐姐莫生气,妹妹只是胆小,说实话,妹妹自笑就佩服姐姐的爽利与胆量,只是妹妹学不会。” 几句话,便将徐长绯哄得舒坦了一些,赌咒发誓一般道:“我若是不叫徐长宁吃个亏,就叫我变成一只活王八!” 徐长兰连连点头,满眼信服,心里却在冷笑,她就只等着看就完事了。 同一时间,徐家花园的凉亭中,徐长宁一脸狐疑地看着顾九征。 “你方才的话,是故意说给我的姐妹们听去,叫他们疑心我的?” “看来你不笨。”顾九征慢条斯理,声音含笑。 徐长宁气结,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脸颊也染上了愤怒的薄红。 “顾二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说你得了心疾,单方面说要见面我就得和你见面,若不成,你便想方设法的骗我出去,将我困在你身边,如此霸道就罢了,就连我回家的日子,你也不打算叫我安生?亲自来挑拨我与姐妹之间的关系,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害我?” 她的话音控诉,尾音软软的,便是生气时也只给人柔软可欺的感觉。 “或许你喜欢快刀斩乱麻?”顾九征也不恼,心平气和的说出最令人胆寒的话,“左右你这样的细作,我杀得也多了。” 虽明知道顾九征只是在吓唬她,至少眼下在顾九征没弄明白他噬心之痛的来源之时是不会动她的。可徐长宁的心里依旧感到一瞬的颤抖。 这个是一个真正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人,他的狠辣让北冀人胆寒,如今她直面他的威胁,也同样有一瞬的触动。 徐长宁心里却丝毫不觉惧怕,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的热血沸腾之感,但面上表情却是被冤枉了的委屈,连眼圈儿都红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徐长宁道,“我要回去了,麻烦顾二公子往后也别来寻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至于你的心疾,我劝你还是赶紧去看大夫,你总缠着我做什么?” 徐长宁吸了吸鼻子,一副强忍怒意和屈辱眼泪的模样,转身往花园子外走去。 顾九征负手站在白石凉亭之中,看着徐长宁娇小玲珑身影快速走远,这才面无表情地道:“着人盯着,看她和她姐妹之间是如何相处斗法的。” “是。”赵晨霜应下。 侯梓文却不明白,压低声音问:“将军,您这是关心小姐,怕她被人欺负了去?那您大可以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想来他们都不敢违拗将军的意思。” “我不是怕她被欺负,我是想看看她用什么手段欺负人的。” 赵晨霜眼睛微眯:“将军是想看看她的手段,有没有超出寻常闺秀能力范围的?” 侯梓文却已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能矫诏救了七千战俘的人,可不改是个愚笨之人,她若是全用闺秀的手段,那才有做戏的可疑呢。” 顾九征笑而不语,往花园外走去。 二老爷与三老爷此时已在花园外等候着,见了顾九征出来,便恭敬地迎上前来。 “二公子若不嫌弃,家里已预备了宴,请您留下用个便饭。” 顾九征却慵懒一笑:“我去见过徐阁老便告辞了。” 二老爷心里咯噔一跳,生怕顾九征会因记恨徐阁老不肯为他挑头去请恩的事报复到头上来,一瞬间额头的汗都流了下来,顺着下巴滴落在他深蓝缎袍上。 没人知道顾九征见徐滨之说了什么。 但次日,老太君去问徐滨之摄政王府抬来的赏赐如何充公的事,徐滨之却只说这两日事忙,家里的事都交给老太君处置。 老太君回想顾九征 来家中后对长房的态度,一时间也犹豫不决。 孟氏不见好转,徐长宁就与大嫂轮流在清欣园主持事宜。 如此一来,宝哥儿和佑哥儿身边就少了督促的人,除了跟着师父学功夫,又要念书外,其余时间,两个孩子都满院子里调皮。 徐长宁这才真真正正领教了两个侄儿的调皮。 不是不留神砸碎了外院倒座屋顶的瓦片,就是不小心烧了厨房的柴火,差点酿成一场火灾,便是后院里新挖出个老鼠洞,他们都能去玩一玩,张罗着让下人仔细一些,他们要看看老鼠洞里的构造,哪个洞藏豆子,哪个洞藏米粮。 这日徐长宁与阮氏一同服侍了孟氏沐浴,两人的衣袍都染湿了,徐长宁不肯离开孟氏床边,便笑道:“嫂子先回去换身衣裳,看看宝哥儿和佑哥儿,顺路叫我的丫头给我送一身衣裳来也就是了。” 阮氏也不拖拉,点头应下,只是她心疼小姑,不等自己更衣,先去了陶然园。 徐长宁身边的大丫鬟缨萝、君桃和拾杏三个正站在院子里,面色担忧的往屋里看,见阮氏来了,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在。 “见过大奶奶。” 阮氏狐疑地蹙眉:“怎么了这是?” “是宝小爷与佑小爷,正在屋里玩呢。 ” “这两个泼猴,什么地方玩不得,偏要到他们姑姑屋子里玩,”阮氏踏上台阶,回头吩咐道,“你们先去预备替换的衣裳,先给四妹妹送去。她衣裳还湿着呢。 ” 自己一撩帘子进屋,笑着刚要叫上两个孩子,却被满屋狼藉惊呆了。 只见徐长宁的衣柜、箱笼和妆奁匣子都被打开,宝哥儿和佑哥儿身上披着徐长宁的袄子,头上戴着徐长宁的簪子,两只猴儿似的,正蹲在地上拆一个包袱,将里头的书本随手丢在地上。 阮氏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孽障!你们怎能随意翻你四姑姑的东西?还不跪下!” ------------ 第九十二章 小小年纪就阴险满级 徐天宝和徐天佑正玩的开心,不成想忽然而来的一声从被后炸响,将他们唬的浑身一哆嗦。 “娘……”双生子转过身,蔫头耷脑地讷讷不成言。 阮氏却是气得脸色发白,几步走到狼藉的屋内:“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平日里为娘如何教导你们的,你们都忘了?这是你四姑姑的闺房,你们来随意乱翻,是做小爷的人该做的事吗?” “四姑姑最喜欢我们,才不会生我们的气,”徐天宝嗫嚅了一句。 “放肆。跪下!”阮氏疾言厉色。 徐天宝、徐天佑扑通一声跪下了。 阮氏就动手去摘他们头上的簪子,又扒掉他们穿着的徐长宁的袄子,看了屋内满地狼藉,气的狠狠一跺脚,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两个孽障,你们四姑姑对你们好,你们就能为所欲为吗?她不生你们的气,那是她的宽容,你们这样做,却是你们的无礼,是为娘没有教好你们。” 阮氏哽咽了一声,想起徐长安战死后她的痛苦和艰辛,再想先夫对两个儿子的厚望,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是娘的错,没有教好你们,叫你们四处闯祸,整日里不知进取,只会调皮,如今又成了恃宠而骄之人,仗着你们四姑姑好性儿,你们就肆无忌惮,你们这样做,对得起娘平日的教导吗?” 见阮氏落泪,宝哥儿和佑哥儿哇的一声气气哭了起来,“娘,我们知道错了!” “知错?每次你们都这样说,每次娘都相信你们,可你们回头就会变本加厉,这次,为娘说什么都不会轻饶了你们!” 阮氏回头叫跟在身后的大丫鬟橘红,“去取家法来,我今日要亲自动手管教这两个孽障!” “大奶奶,哥儿还小呢,您好好教便是了,何必动家法……” 阮氏气得眼睛通红:“还不快去!” “……是。” 橘红见阮氏动了真气,只得应下,退到了院中,赶紧给小丫头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快去清欣园告诉四姑娘。” “哎。”小丫头低低的应下,转身撒丫子就跑。 见阮氏果真怒要惩处他们,宝哥儿和佑哥儿终于怕了,扑上去一左一右抱住阮氏的大腿,仰着脖子哭道:“娘不气了,娘不打!” “娘,我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听着孩子求饶的哭声,阮氏心软了,可一想徐长宁平日里的好,她又是自小就受苦,回到家来也没过什么消停日子,她这个做嫂子的,若是再包庇自己的儿子,那成了什么? 阮氏心一横:“都给我跪下。” 宝哥儿和佑哥儿呜呜咽咽地跪下了。 “家法还没取来?”阮氏冲着外头怒斥。 橘红硬着头皮将三根拧在一起炸锅的藤条双手捧上来,蹙眉劝说道:“大奶奶,哥儿还小呢,可禁不起这样的鞭打,前儿大老爷打命人动家法,打的伤才刚好转呢……” “今日谁都不要劝我,前儿才刚打的伤还没好利索,他们就敢再惹事端,我若不管教,岂非将他们酿得无法无天,将来做出败家破业的祸事来,我哪里还有脸见大爷?” 阮氏一把夺过家法,扬手就要往宝哥儿和佑哥儿身上打。 徐长宁听了消息,急匆匆地赶来,正看到这一幕,连忙扑上去护着两个孩子。 “嫂子,嫂子息怒!” 阮氏看着徐长宁将宝哥儿和佑哥儿紧紧抱着,家法淡然挥不下去了,面带愧意地道:“四妹妹,你让开,我今日非要惩治这两个孽障不可。他们这会子就敢乱翻你的东西,将来岂不是做出更大的祸事来? 宝哥儿和佑哥儿哇哇大哭。 “别打,可别打坏了我的乖孙。”院子里传来老太君焦急的声音。 想不到此事竟然将老太君都惊动了,阮氏疑惑的看向徐长宁。 徐长宁叹道:“方才小丫头来报信儿时,老太君身边儿的蔡嬷嬷正巧来看母亲。” 阮氏便明白了,忙往外头迎去,徐长宁也紧随其后。 “祖母,您怎么来了。” “孙媳管教他们,是也是为了怕他们长歪了去,劳动了祖母,着实不应该。” 老太君也不理会阮氏和徐长宁,心肝儿肉的叫着,去拉着宝哥儿和佑哥儿起来。 “乖孙孙,来,跟太奶奶走,咱不理你们娘和你们姑姑,去太奶奶屋子里,看他们谁还敢动手打人?” 宝哥儿和佑哥儿却不肯起来,呜呜哭着道:“老祖宗,我们知道错了。” “哎,乖宝,可别哭了,哭得我心肝儿都疼了。”老太君索性蹲下,用袖子给宝哥儿和佑哥儿抹眼泪。 宝哥儿哭的鼻子红红的,“我,我不该听风就是雨,听见面七姑姑和九姑姑说四姑姑的宝贝都该是我们的,就来翻她的东西。” “对,我们不该听七姑姑和九姑姑的话,再来找四姑姑玩,我们都要问过四姑姑了。” 两个孩子哭得抽抽噎噎,童声软软的,话中的内容却着实让人心惊不已。 老太君猛然回头,看向一路跟着自己来的二夫人、三夫人、徐长绯、徐长兰和韩姨娘几人,怒声道:“绯姐儿,兰姐儿,你们出来!” 徐长绯与徐长兰一脸的不可置信,急忙道:“祖母息怒,宝哥儿和佑哥儿这是在污蔑!” “是啊祖母,”徐长兰眼睛里蓄满了眼泪,“祖母最是知道孙女的,孙女从来与世无争,不愿意插手别人的事,又怎会教唆侄子去做这种事? “好个与世无争。 ”老太君愤怒不已,咬牙切齿道,“他们两个才五岁,难道还能污蔑你们不成?若不是你们说了这样的话,他们倆难道会当真?” 徐长兰满脸通红,她在家中素来温婉端庄的形象,只怕全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徐长绯这个没脑子的暗中教唆? “祖母,孙女绝对没有!”徐长绯已愤怒地大声叫唤起来。 佑哥儿眨巴着哭红的眼睛,奶声奶气道:“七姑姑明明和九姑姑说的,说二叔祖母说,摄政王送给四姑姑的东西,明明都该拿出来,分给全家,还说这其中宝哥儿和佑哥儿也有份儿的。” “对,所以我们才来找四姑姑要,四姑姑不在家,我们就自己找了。” ------------ 第九十三章 报仇一时爽,一直报仇一直爽 两个孩子脆生生的童音,将话说得明明白白。他们才五岁大,站在门外的二夫人、三夫人和其他的姑娘们眼下便都心里有数。 徐长绯暴跳如雷:“我哪有说这些都有你们的?我只说那东西应该房分了,那说给你们……” 话没说完,戛然噎在了喉咙,徐长绯的脸颊瞬间紫涨。 二夫人脸上都已红透了,恨恨地瞪了一眼徐长绯,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你说了你说了,你就说了!”宝哥儿跺着脚乱蹦,像一只被气得炸毛的小猴子。 佑哥儿一头埋进老太君怀里:“老祖宗,七姑姑明明说叫我们来翻,现在又不承认了,老祖宗给我们做主啊!” 老太君搂着宝哥儿和佑哥儿,两个孩子软软的小身体贴在她的怀中,她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他们才五岁,难道还能冤枉你?绯姐儿,兰姐儿,看来是我素日里对你们太过宽容,才酿成了你们这样的性子,竟敢背后教唆你们的侄儿做这样的事,你们简直畜生不如!” 老太君愤怒,瞪向院子里的二夫人和韩姨娘 。 二夫人与韩姨娘都羞窘的面皮紫涨,纷纷心里暗恨。 韩姨娘上前两步,行礼道:“老祖宗,宝哥儿和佑哥儿年纪小,听错了或者会错意也是有的。七小姐与九小姐素日的人品您是知道的,可不要冤枉了姐儿。” “是啊母亲,”二夫人也上前来扶着老太君,“保不齐不是有人教他们这么做,让他们来混赖人呢!” “二叔祖母胡说,明明是你叫七姑姑和九姑姑来教我们去找四姑姑的东西,害的我们要被打屁股了,你还耍赖皮。” “二叔祖母太过分了,我要告诉我祖父!” 宝哥儿哇哇大哭起来,他这一哭,佑哥儿也跟着哭。 老太君哄了这个又哄另一个,着实手忙脚乱。 对二夫人的脾性,老太君是十分了解的,这种事她还真做得出来。 再看两个小重孙哭得这样凄惨,老太君心疼地道:“五岁的娃娃,犯了错,要被惩罚,吓得胆子都要破了,哪里还会混赖人?他们说的一定都是实话!” “老太君!”二夫人焦急地声音拔高。 老太君道:“关于摄政王赏赐的那些东西,这些日议论的人也太多了,我便将话撂下,这东西,暂时放在宁姐儿处保管, 看日后情况来抉择,你们吃住都是家中的,不缺银子不急用钱的,做什么总盯着这些,还带累坏我两个小重孙?这事儿,往后谁也不准再提起了!” 老太君说罢,就抱着两个孙儿起来,累得“嘿呦”一声。 徐长宁和阮氏忙去帮忙抱着孩子。 旁观之下,徐长宁哪里会不明白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必定是宝哥儿和佑哥儿听到了徐长绯与徐长兰的话,就来了个将计就计,索性将事情闹大。 素来知道两个孩子机灵的很,鬼主意也多,不成想他们会成功使出这样的法子来。 阮氏更是惊得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她这个做母亲的,竟然被五岁的孩子联手利用了? 话虽如此,她却不能放着孩子的错误不理会。 “祖母说的有理。”阮氏用袖子拭泪,白净的面庞上满是愧疚,柔声与老太君商议,“虽说事出有因,可宝哥儿与佑哥儿这一次,到底是犯了错,随意翻了四妹妹的屋里,您瞧给四妹妹这里闹的。”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众人这才将注意力从两个孩子身上挪开,看到屋里的混乱。 柜子敞开,衣裳满地,妆奁匣子里的东西乱七八洒在桌上椅子上,金银都如砂砾一般,胭脂膏子抹在西洋美人镜上,给人血淋淋的感觉,就更别提一些书本手稿散落满地,茶盏杯盘里都被倒了香粉和成了泥…… 老太君嘴角抽了抽,这不论放在任何一个姑娘身上,看到自己的闺房被弄成这样,连心爱的胭脂水粉都遭了秧,说不得都要气晕过去了。 “祖母,宝哥儿与佑哥儿犯了错,应当惩罚。”阮氏温柔又坚定地道。 “他们虽然是孩童,但正因他们还小,才要正确的教导,让他们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做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咱们家这样的门第,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宽纵他们,我怕将来会养出两个纨绔子弟,败坏门楣。” 老太君叹了口气,“好吧,长安媳妇,你是知书达理之人,你要管教儿子,我自然没有意见,可只有一点,不许将我的心肝儿打坏了。” “是。”阮氏恭敬行了一礼。 徐长宁看见两个小侄儿都缩了一下脖子,不由得好笑,眼角余光看到二夫人、韩姨娘、徐长绯和徐长兰一副吃了屎又不能吐的表情,心里不由得越发暗爽。 老太君与大嫂方才的话,就等于坐实了此事的缘由,不论二夫人到底做没做,在老太君心里,她都做了。 阮氏道转而看向宝哥儿和佑哥儿,“今日起,不准你们去习武,将《孝经》抄写百遍才许你们继续读书练武。” 一听是罚抄书,宝哥儿和佑哥儿露出了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垮下脸撒娇:“娘……” “别想耍赖,你们难道不肯听为娘的话了?”阮氏沉下脸。 “听,我们听。”两个孩子这次哭的真心实意。 “那还不动笔?”阮氏低斥。 宝哥儿和佑哥儿都抖了一下小身子,弯腰就去捡地上的书本和纸张,爬上临窗的罗汉床,在罗汉床中间的小几两侧相对而坐,抓了徐长宁随手放在窗台的砚台和毛笔,就开始磨墨抄写。 徐长宁看两个孩子吓成这样,也没好意思说他们用的墨是上好的徽墨,砚台是她在北冀用惯了的一方古董歙砚,就连他们抄写时的宣纸都是极好的金丝雪花宣,还有用来垫纸用的书,都是一本早就失传了的古籍,无价之宝。 罢了,罢了,东西就是给人用的,她就这么两个宝贝侄儿,他们想怎么用便怎么用。何况今日的事,她还要谢谢宝哥儿和佑哥儿呢。 徐长宁与阮氏,便扶着老太君出去 。 二夫人、三夫人以及其他姑娘都紧随其后。 徐长绯恨得咬牙切齿,回了二房便愤怒得砸了桌上的青花瓷盖碗。 碎瓷声尤为尖锐,震慑人心。 “娘,不能就这么算了!必定是徐长宁那小贱蹄子的奸计!她叫我出丑,我也不能叫她好过!” 二夫人气得脸色通红,蹙眉道:“不中用,你祖母她眼下不知怎么想的,若惹怒了她,撕破脸了,那些东西咱们二房就更别想了。” 徐长非也十分在乎摄政王府赐的那些珍宝,今日在徐长宁屋里看到的那些东西,她已觉得比自己日常用的要好许多了。 二老爷眼下才得摄政王重用不久,他们是要依靠老太君的地方还很多,一时若为此事惹了老太君的厌烦,只怕以后做什么都难。 徐长绯思及此,眼珠一转,忽而一笑:“对了,若是咱们不能动手,何不借刀?老太君对自家人有本事,对待外客可没辙。” 二夫人眼前一亮,忙道:“快说来听听!” 徐长绯便凑到二夫人耳边,低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 第九十四章 心机婊上门,必有圈套 徐长宁送了老太君回去休息,便折返回自己的院子,指挥下人们收拾屋子,自己则去内室里选还没弄脏的衣裳换了一身。 来到外间,就见宝哥儿和佑哥儿凑着头在抄书,可两个小家伙都不约而同的暗中观察她。 徐长宁噗嗤一笑:“你们这次做的很好,只是委屈了你们,要罚抄写。” 一句话,就说得两个孩子满脸笑容。 宝哥儿惊喜地道:“四姑姑,你知道呀!” 佑哥儿哼哼唧唧,滑下罗汉床,仰头拉住徐长宁的手:“我就知道四姑姑明白的,我娘太笨了,我们使眼色,娘都没看懂。” 徐长宁不由得弯腰,各刮了一下两个孩子的小鼻头,“你们呀,你们母亲自然知道你们的心思,可是一码归一码,做错了事要罚,就如做好了事要奖赏一样,不能混为一谈。” “好吧。”佑哥儿本还想求徐长宁帮忙说情,免了抄写百遍的惩罚,如今见徐长宁也这样说 ,彻底蔫儿了。 宝哥儿小大人一般拍拍佑哥儿的肩膀,“咱们抄写百遍《孝经》,换他们不能觊觎四姑姑的东西,值了。” 小声音软软糯糯,却说的豪气干云。 佑哥儿点点头,认同地道:“行侠仗义总要付出代价嘛。” 徐长宁当即被逗得咯咯地笑,搂着两个侄子亲了两口:“姑姑最喜欢你们了。”若是大哥还在,看到儿子这般聪明,不知道会多欢喜。 想到战死的徐长安,徐长宁的心里被热水烫伤一般,紧缩着发疼。 双生子虽话说的豪气干云,可真正抄写起来,还是累得直想哭。尤其是他们好动,如今却不许去练武,就只能拘在屋子里抄写,两天下来,俩人就蔫儿了,在桃颐园待不住,便去清欣园,去清欣园腻味了,又去荣鹤堂。 左右不论去哪里,他们都要带着自己的抄写,不过是换个地儿抄罢了。 老太君起初心疼,可看两个小重孙就算是罚抄写都如此可爱,不由得将这当做个景儿来看,还时常打趣两句。 孟氏的身子依旧不见好转,但是昏睡的时间比前几日缩短了一些,徐长宁和阮氏终于略松了一口气,二人都默契的没将家里的事告诉孟氏,就只陪伴在孟氏身边凑趣。 徐长宁也暗中使重金,想法子寻找江湖上的名医。 “四姑娘可在吗?”老太君院中的大丫鬟福桂笑吟吟的走近清欣园。 孟氏身边的高嬷嬷立即笑着迎上去:“福桂姑娘来了,四姑娘在呢。” 高嬷嬷引着福桂进了屋,徐长宁刚喂了孟氏半碗参汤,拿着帕子为母亲擦嘴,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来的是福桂,便笑道:“富贵姐姐来了,可是祖母有何吩咐?” 福桂给孟氏、阮氏和徐长宁行礼:“奴婢见过大夫人、大奶奶、四姑娘。是这样,今儿何小姐与洪小姐来家中找七姑娘玩,刚去拜见了老太君,老太君说今儿个天气好,家里的姑娘们平日里只关起门来做针线,今日有贵客到了,不如一同聚一聚,散散闷儿,便叫姑娘们都去荣鹤堂里陪一陪客人,待到晌午一同吃饭。” 孟氏苍白消瘦的脸上便露出个微笑,拉住徐长宁的手,声音十分虚弱:“老太君说的不错,小姑娘家的,不要总是圈在屋子里,你回京不久,也需要一些朋友,这就去吧。” 听着母亲那般虚弱的声音,徐长宁忧心不已,“娘,女儿不想去。”她现在一步都不想离开孟氏。 孟氏却看穿她的心思,笑道:“快去,我要与你嫂子说体己话,你总在我这里多碍事。” 阮氏就笑着扶住徐长宁的手臂,说笑着往外轻轻地推:“四妹妹快去,母亲嫌弃你,喜欢我呢。” “好吧,”徐长宁见孟氏状态还好,便故意嘟嘴道,“早知道娘是偏心嫂子的。”吐了下舌头,这才转身出去。 徐长宁生得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方才的模样着实逗趣,惹得孟氏和阮氏都禁不住笑起来,就连屋里服侍的高么么、橘红等人也都跟着笑。 福桂不由得感慨清欣园的气氛,笑着引徐长宁往荣鹤堂去,大丫鬟君桃与缨萝则一左一右跟随在徐长宁身后。 路上,徐长宁笑着问:“福桂姐姐,何小姐可是兵部侍郎府的?” “四姑娘折煞奴婢了,今日来的的确是兵部侍郎府的何小姐,还有礼部侍郎的嫡女洪小姐。” 徐长宁笑了笑,心里便有了数。 当日顾九征在静思山庄设的那个聚会,兵部侍郎之女何玉莎一直瞧她不顺眼,还故意嘲讽她是北冀蛮夷之地长大的,认为她诗书不通。 礼部侍郎的小儿媳孙氏与她有几分交情,也是当日孩子们打劫了顾九征时候认识的,孙氏的小姑洪倩儿她也只是在静思山庄见过一次。 他们能一同来找徐长绯,想来与二房的关系不浅,且兵部侍郎与礼部侍郎,或许都有心想亲近摄政王,至少也是不愿意站在摄政王对立面上的。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荣鹤堂,才刚进门,就听见院子东边葡萄架与 游廊相连的方向,传来女孩子们的嬉笑说话声。 福桂笑道:“四姑娘快过去吧,姑娘们都在呢。老太君说喜欢听女孩子们说说笑笑,这样热闹。” 徐长宁笑着应下,带着缨萝与君桃缓步走去。 有廊下的美人靠,靠坐了两排美人儿,何玉莎与洪倩儿在 徐家女孩子们的簇拥之下,在游廊下的美人靠相对而坐,徐长绯和徐长兰则一左一右坐在何玉莎的两侧。 见徐长宁来,何玉莎扬了一下下巴,绣着葡萄缠枝纹的团扇掩住半张脸,轻声道:“你那四姐姐来了。 ” 徐长绯斜睨了徐长宁一眼,也用帕子掩口凑在何玉莎耳边低声道:“最看不惯她那副样子,明明在北冀被人玩弄个彻底,回来还做出玉洁冰清的样子,也不知装样子给谁看的。” 她们的说话声音压低,只有距离最近的徐长兰和徐长蔓听见了,徐长兰低着头,只观察自己小袄上的刺绣,徐长蔓则翻了个白眼,索性起身下了台阶迎向徐长宁。 “四姐姐来了。” ------------ 第九十五章 碰瓷,问过我四十米长的大刀吗? “八妹妹。”徐长宁笑着与徐长蔓拉着手相互见礼,对这个素来直爽的妹妹很是喜欢。 徐长蔓对上徐长宁笑起来月牙儿一般的眼睛,也禁不住真诚地笑。 两人相携来到游廊下,何玉莎、洪倩儿与其他徐家姐妹都站起身来,两厢相互见礼随后入座。 何玉莎轻嘲:“ 贸然前来,没打扰到徐四小姐吧?” 知道这位对她最初的敌意来自于顾九征,如今她又与徐长绯牵扯在一起,徐长宁就越发缺少应付的耐心了。 “何小姐是贵客,哪里能说打扰?不过我这些日一直在为母亲侍疾。”言下之意,你的确打扰我了。 何玉莎当即粉脸绯红,瞪着徐长宁说不出话来。 “四姐姐最是孝顺母亲,寸步不肯离开母亲身边的,”徐长兰微笑着柔柔地道,“ 今日贵客来, 四姐姐也可以趁机散散心,也免得将自己累坏了,母亲知道可是要心疼的。” 徐长宁笑而不语。 徐长蔓翻了下眼睛,直言道:“是啊,四姐姐成日里侍奉在大伯母跟前,有些人却是面儿都不肯露,孝顺俩字难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算孝顺了?”最看不惯这种没事瞎搅合的庶女。 姑娘们视线都落在长房的徐长兰和徐长颖身上,将二人看的面上颇不自在。 徐长宁觉得在外人面前,自家人闹成这样不好看,便笑着寻找话题,随意道:“今日何姐姐的衣裳穿戴极为清雅。” “是嘛。”何玉莎扬起下巴,拢了拢斜插在随云髻上的金嵌玉花头流苏簪,白皙的手指又落在了领口的金项链上。 徐长绯见机忙道:“何姐姐这金项链上的坠子,莫非就是贵府上家传的那块金翅翡翠?” “是呢。”何玉莎笑吟吟点头,葱白般的指头拂过垂在胸前的项链。 徐长宁也不由得仔细打量,见纯金打造的相连下,缀着一块金托子,上头嵌着一块瞧起来水头极好的翡翠坠子,翡翠足有巴掌大, 在阳光下流转光华,里头的影子,却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 徐如此看来, 到的确是个宝贝。 只是这么大一个宝贝戴在脖子上,难道就不觉得沉? “早听说何姐姐有一块这样的宝贝,还是贵府老老太爷早年间得的,谁都不肯给,却给了何姐姐的祖父。” “是呀,祖父给了我父亲,我父亲疼惜我,又给了我。”何玉莎得意地将那金项链摘下来递给徐长绯。 “你瞧,仔细看那鸟儿的双翼上,还有点点金光的。” 姑娘们都好奇地凑过去看。 徐长绯将那翡翠在阳光下照了照,“果真,这鸟儿的翅上像撒了一层金粉,如此宝贝,令尊给了姐姐,可见姐姐得令尊的宠爱。 ” 徐长兰、徐长颖、徐长媛几个都跟着点头,面上笑容十分得体。 洪倩儿则谨慎地起身坐在徐长宁的身边,离围在一起的几人远了一些。 徐长宁便与洪倩儿相视一笑,都接过丫鬟端来的茶来吃。 徐长绯这时暗中捏了捏何玉莎的手臂,何玉莎回了她一个眼神,便笑着起身来到徐长宁的身边,将那项坠儿往徐长宁面前递。 “徐四小姐,你也瞧瞧吧,我这可是……呀!” 何玉莎一声惊呼,她往前递出项坠时,正好撞在了徐长宁手中的茶碗上,项链当即脱手落了地,茶碗里的茶水也泼出了不少,洒在徐长宁浅蓝色的裙摆上。 项坠落地,嵌在金托子上的翡翠“啪”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游廊中瞬间一片寂静。 徐长绯和徐长兰相携退后两步,露出了看好戏的眼神。 “你做什么!”何玉莎立即尖叫,“我好心给你看我的金翅翡翠,你怎能这样坏心,故意摔坏它!” 徐长宁冷了脸。 她算是明白了, 感情这位何小姐是专门来陷害她的。 徐长宁站起身,垂眸看着已摔成数瓣的翡翠,不解地道:“何小姐何出此言?你的翡翠坠子我碰都没碰过。” 徐长蔓焦急地站出来维护徐长宁:“是啊,明明是何小姐自己拿着翡翠显摆,我四姐姐不想看,你应是送到人眼前,你若说是我四姐摔坏你的翡翠,我还想说是你故意想烫伤我四姐姐呢。偏要用它去推我四姐姐的茶碗,你看我姐姐的裙子。” 徐长蔓弯腰拍了拍徐长宁裙子上的茶渍。 想不到竟会有人站出来为徐长宁说话,徐长绯与徐长兰对视了一 眼。 何玉莎怒极,尖声道:“这就是你们徐家的规矩?摔坏了我的翡翠 , 反而还倒打一耙,诬赖起我来。你们徐家女儿都是强盗不成?我要去找你家长辈评理!” “去就去,怕你不成?没见过这样大家小姐,戴了个破项链就四处显摆,自己不留神砸坏了,还要诬赖别人。”徐长蔓叉着腰仰着下巴,眸光熠熠生辉,宛如一个女战士。 徐长宁想言语弹压,都没得到施展的机会,话都被维护她的徐长蔓说了。 “姑娘们,这是怎么了?”这时候,蔡嬷嬷快步走到了游廊下,陪笑道:“姑娘们才刚还好好的,这是……” “这位嬷嬷,”何玉莎抢先道,“你们府上的姑娘故意砸坏了我家的传家宝,这事贵府的老太君管不管?” 蔡嬷嬷一听,脸色当即变了。 众人都转移到了荣鹤堂的正厅,老太君、二夫人、三夫人、二奶奶狄氏和各房姑娘都分别或站或坐,何玉莎与洪倩儿则分别坐在客位上。 老太君听了事情经过,大家各执一词,不免一个头两个大。 洪倩儿只说自己刚才忙着吃茶,没瞧见,家里姑娘们有说没看见的,有说不是徐长宁碰的。 老太君蹙眉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徐长兰。因徐长兰的生母是老太君的侄女儿,从前老太君对徐长兰就多一些偏爱,觉得是自家人,就更多几分信任。 如今到了这种说不清的时候,她难免本能地询问:“兰姐儿,当时你在,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徐长兰紧紧皱着眉,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徐长宁,仿佛是被她吓怕了,犹犹豫豫地道:“祖母,其实,其实孙女是看见了,四姐姐似乎是用茶碗撞了一下何小姐的手,但也没看的十分真切。” ------------ 第九十六章 还不给我跪下赔礼道歉? “兰姐儿,你果真看见了?”老太君将疑惑视线投注在徐长兰的身上。 “是……祖母,孙女瞧见了。”徐长兰怯生生的开口,仿佛说真话就会被谁杀人灭口一般,惧怕的低垂着头,身上也在发抖。 何玉莎见状,斜挑的凤眼眯着,倨傲地扬着下巴道:“徐老太君,您也听见了,连贵府上的姑娘都这样说,可见我没有冤枉了府上四小姐。” 老太君面色为难,转而沉着脸去看徐长宁:“宁姐儿,你还有何话说?” 徐长宁心下嘲讽,面上将徐长兰的作态学了个精髓。 柔柔地望着老太君,倔强地不肯认:“祖母,孙女没有故意去撞何小姐,当时在场的可不只有九妹妹和,其余的姐妹也在,祖母若要问,还是在场的姐妹们都细细问过才好,否则也算不得作证吧?” 老太君一噎,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徐长兰的偏心表现的过于明显了。 不等老太君说话,徐长蔓便站出来道:“祖母,孙女当时就在四姐姐身边,的确没见四姐姐有所动作,倒是何小姐拿着那个什么传家宝翡翠,挨个儿的与人显摆。” “你!我也是好心好意,是你家人夸赞我才摘了给人看的。”何玉莎焦急辩解。 “得了吧,四姐姐与洪小姐原本不爱看,你硬是送到人跟前,故意去碰我四姐姐的茶碗,差点将人都烫伤了。” 见徐长蔓如此,三房的徐长媛也道:“是呀,何姐姐自己不留神摔碎了翡翠,莫不是担忧回家去会被你家里长辈责罚,才要赖在我四姐姐头上?” “就是,”徐长蔓似笑非笑看一眼徐长兰,“有人是瞎子,可我们徐家也不是每个姐妹都是瞎子。” 徐长绯被挤兑得泫然欲泣。 何玉莎也被几个姐妹们说得哑口无言。 “好好好,这才是徐家女儿的风骨呢,我也算是见识了。怎么,你家里姐妹砸坏了我的金翅翡翠,不愿赔偿,就一群人来对付我一个?” “刚才也不是我一人说的,你家九姑娘都看见了的确是徐长宁砸了我的翡翠,你们为了不赔偿却众口一词,也是叫我涨了见识。” 老太君被何玉莎一番话说得面色极为难看。 “何小姐,若真是我家女孩所为,便是倾家荡产我们也会赔偿,可何小姐如此咄咄逼人,甚至不愿给老身一个将前因后果问明白的时间,何小姐未免也太霸道了。” 何玉莎不肯退让:“徐老太君此言差矣,我的金翅翡翠价值连城,便是你们认账说要赔偿,怕也赔不起!” 老太君登时被气得白了脸,在场的女孩们一个个也都面色难看起来,就连二夫人和徐长绯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事情至此,已经不是徐长宁与何玉莎之间的事,而涉及到整个徐家的颜面。 徐长宁冷眼旁观,见何玉莎已成功被引上歧路,与整个徐家为敌引起众怒,心下嗤笑了一声“蠢货”,又暗中观察二夫人、徐长绯和徐长兰的神色,便有了计较。 刚收回视线,徐长宁却看到徐天宝和徐天佑抱着自己的书本和笔墨,从荣鹤堂里间悄无声息的出来,将笔墨纸砚都放在了角落的书桌上,撑着小下巴竟一边罚抄写一边看起了戏。 徐长宁摇摇头,见老太君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便适时地站出来,为老太君,乃至于整个徐家的颜面出头。 “何小姐这话说的便过了。我徐家虽不才,难道赔偿你一块翡翠的银子还拿不出?一块翡翠罢了,能值多少银子?更何况,我方才看了一眼你砸碎的那些碎片,看起来不像翡翠,却像琉璃仿造的。琉璃虽也难得,可比起翡翠来却是又贱上几分了。” 何玉莎心里咯噔一跳,暗想徐长宁的眼神该不会真这么毒吧,回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徐长绯。 徐长宁将她们之间的互动看在眼中,美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不如何小姐敢将那碎掉的翡翠交人去鉴定,也好叫我们看看,那到底是真正的金翅翡翠,还是只是个仿品。” “你!你简直胡搅蛮缠!”何玉莎怒极。 徐长宁小脸一沉,声音软软,却步步紧逼:“何小姐若不敢拿着那东西去鉴定,我才要怀疑何小姐的居心,难不成你是拿了个琉璃仿造的翡翠,来我们家骗银子钱的?”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在北冀蛮夷之地长大的土包子罢了,你能认识什么翡翠?你说是琉璃便是琉璃了?你怕是琉璃和翡翠都分不清吧!”何玉莎已经彻底被激怒。 “说我的翡翠不值钱?我的金翅翡翠可是价值连城!”轻蔑地又瞥徐长宁一眼,嘲讽道:“你徐家若是拿得出一个比我翡翠还值钱的东西,我便不让你赔偿了,还要给你跪下赔礼道歉!” 徐长宁美眸一转,计上心头,笑道:“ 实不相瞒,我徐家虽不才,但毫不夸张的说,便是不出这个屋子,随便拿出一样儿东西,都要比真正的金翅翡翠还要值钱,何况你那可能还是个仿品,且还是你故意摔碎嫁祸的,该不该赔还要另说。 ” “你!”何玉莎被气的面红耳赤,“好好好,天下的牛皮都被你吹尽了,你徐家果真这么富有?不出屋子就能拿出比我家金翅翡翠还要之前的物件?你倒是拿出来啊。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要怎么圆你扯的谎!” 徐长宁这时环视一周,无视气得斗牛一般的何玉莎,指了指角落里正看热闹看得兴起的两个小侄儿。 “宝哥儿,佑哥儿,把你们的抄写用来垫纸的书册拿过来。” 被忽然点名,徐天宝和徐天佑都愣了一下,众人视线瞬间聚集在两个孩子身上。 双生子对视一眼,犹犹豫豫滑下圈椅,拿着了桌上自己的抄写和垫纸用的破书,小跑到了徐长宁跟前。 “四姑姑。”将书册双手捧上。 徐长宁随手接过那两本破旧不堪的书,无视掉书册背面沾染上的墨团,将古朴褪色的封面对着众人。 “何小姐说你的翡翠贵重,可我家随便拿出一本书都比你的翡翠贵重。你的翡翠若是真的,便是价值连城,可我这个宝贝却值半壁江山。” 徐长宁微微一笑,“何小姐,你还不跪下给我道歉?” ------------ 第九十七章 莫炫富,容易被打脸 “跪下道歉?你做梦!”何玉莎纤纤玉指点着徐长宁手中的书,“就这么两本破书,丢在街上都没人捡,你敢说它值半壁江山?呵,感情你徐家的物件值钱不值钱,全凭你徐四一张嘴?” 徐长绯噗嗤一声笑出来,引的何玉莎也跟着轻蔑地笑。 “四姐姐,你别这样……若是真摔坏了人的东西,该赔偿就赔偿,别这样抵赖,叫人笑话咱们家……”徐长兰满面羞红地拉住徐长宁的手,仿佛摊上这样一个姐姐,将她体面都丢净了,却要懂事得先去开解,为的全是这个家。 徐长宁抽回被徐长兰握住的手,轻笑了一声:“无知真是可怕。” 屋内霎时一静。 何玉莎笑容瞬间凝滞,冷冷看着徐长宁:“怎么,说中了你的痛处,比你便来贬低旁人?” 女眷们面面相觑,看着徐长宁手里那两本都快散架的书,一时间无言以对。 此时,大老爷徐滨之、二老爷徐涣之、三老爷徐沐之和徐家儿郎们正站在荣鹤堂正屋的廊下。 方才老太君身边的婢女早就去与他们报了信儿,只因屋内有女眷外客,他们才没急着进来,却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真切。 听见屋内何玉莎的嘲讽,二老爷低声讽刺:“大哥教导的好女儿,整日里只知道惹是生非。” 徐滨之看了这些日越发嚣张的二老爷一眼,索性撩起门帘进了屋,儿郎们便也跟了上去。 听见脚步声,女眷们诧异地转身望去,看到徐滨之一行人来,忙站起了身。 何玉莎、洪倩儿也都起身,随着徐家女眷们一同见礼。 徐滨之的视线却落在徐长宁手中的书册上,目光微讶,微微一笑:“二弟,你可知道这本书的来历?” 二老爷想不到自己会忽然被点名,心下反感,却不得不往徐长宁手中看去。 只见古拙脏污的封面上,《南北地域广记》六个隶书的字体已有斑驳痕迹,却依旧看的清楚。 “南北地域广记……啊,这不是……”二老爷瞪圆了眼,只觉得脸上似被掴了一巴掌,嘴角直抽。 二爷徐长实已先一步为众人解惑:“一位姓曾名凡的老先生游历大江南北,耗尽一生心血,于六十多年前著就了一本记录山水地理、风土人情的手札,取名为《南北地域广记》,并献给了当今圣上的祖父,当时的会宗皇上,只是当时的皇上只随意看看,就拒绝了曾凡先生。” 徐长实的声音娓娓道来,就似在说一个过去的故事,引的众女眷们都看向了他,就连何玉莎也收起了不耐烦,细细聆听。 徐长实续道:“曾凡先生毕生心血,被当时的皇上斥为‘无用之物’,回家后便郁郁而终,而曾先生的家人因家计困难,就将此书买了,这书后来便不知所踪了。 “当时,咱们南燕的疆土辽阔,还不似现在这般,被北冀蛮夷欺压的偏安一隅,咱们有天狼关这道天堑,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北冀虽狼子野心,可一直都无法攻克天狼关的险要之地。” 南燕国土是近几十年来逐渐缩小成如今这样,大家都知道,且天狼关天堑在老人口中也时常提起,是以便是不出闺门的女孩子们也都有所耳闻,听到国朝这般飘摇,也都不无叹息。 徐长实续道:“北冀当年就已狼子野心,挥军南下,这本书也不知是如何辗转,竟落入了北冀将领的手中,北冀人在书中发现了天狼关天谴之处有一处地下峡谷,竟可不用一兵一卒直接绕路进我朝。 “自此,北冀兵马顺利攻克了天狼关,从此南燕就节节败退,几十年内直输掉了半个国家的疆土。” 说到此处,众人都不免摇头叹气,就是这几十年之内的屈辱和变化,已让南燕积弱至此。 徐长实继续道:“这事年长一些的人都知道,当年的会宗皇上十分后悔,说因他一时大意,却导致如此后果,朝堂上便捶胸顿足,说他放弃的这本《南北地域广记》值得是南燕的半壁江山。” “是啊,”徐滨之也感慨,“的确是会宗皇上金口玉言,后来有许多文人不惧艰难,也写成了同类型的书籍,可《南北地域广记》,却早已失传了。想不到,今日却在宁姐儿手中得见。” 徐长宁笑着道:“我随手带回来的。” 随手?得是什么样的身份,能随手带回这种宝贝? 徐家女眷们看徐长宁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仙。 徐长宁含笑面色难看的何玉莎,“何小姐,我手中的书值半壁江山,是会宗皇帝御口,难道你不承认?” 谁敢不承认?不承认便有谋逆之心了! 何玉莎哑口无言 ,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徐长宁将猫儿似的明媚双眸一厉,冷声道:“何小姐方才的话我可记着呢,你还不跪下给我赔礼道歉?” “你!” 何玉莎一时哽住了。 她如何也想不到,徐长宁手里竟会有这样的宝贝,眼下在场的可不只有徐家女眷,就连徐家的儿郎们也都在,何玉莎的脸颊羞得大红布一般,这辈子都没如此窘迫过。 她忙求助地看向徐长绯和二夫人。 徐长绯与二夫人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徐长兰已躲到了韩姨娘身后去了。 “宁姐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沉默半晌,二夫人才站出来,“事情既是有误会,那就罢了。” “误会?”徐长宁诧异地笑笑,“今日之事,有没有误会,我想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祖母的心里也明镜一般,二婶这么说,难道您不是徐家人?” “我……”二夫人脸色难看。 “何小姐摔碎的传家宝,到底是翡翠还是琉璃仿冒的一查便知,当时是何小姐故意撞我的茶碗想烫伤我,还是我故意碰她害她跌碎了翡翠,在场的姐妹们心里也都有数,还有九妹妹。” 徐长宁看向站在角落的徐长兰,“你真的看见,我故意去撞何小姐了吗?” 众人的视线都一下子聚在了徐长兰身上。 徐长兰低垂脖颈,叫人看不清脸色,韩姨娘对上徐滨之看来的眼神,脸色苍白如纸。 徐长宁端凝神色,声音依旧软软的,却有种外柔内刚的气势,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我徐家从不欺负他人,但有人欺到头上来,便是为了徐家风骨,我也不会退让,何小姐是一言九鼎之人,请你信守承诺,磕头,道歉。” ------------ 第九十八章 这样败家破业的东西,不如当柴烧 何玉莎满面赤红,当着徐家这么多人的面,包括徐家的男子在内,她若是依了,只怕往后都没脸再见人了。 事到如今,她也不好硬扛着此事,扬起下巴,忽然看向满脸紧张的徐长绯。 “徐四小姐,实不相瞒,今日之事的确是个误会,因为此事从头至尾,都是你家七小姐徐长绯指使我的,你的眼睛很毒辣,那个砸碎了的翡翠也是假的,是她做了给我,叫我这样说的 。” “什么?”老太君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看向徐长绯。 三夫人李氏也紧锁眉头:“怎会如此?” 女孩子们看徐长绯的眼神,就似在看徐家的反叛:“七姐姐怎么能这样做?你为什么要伙同外人来害自家的姐妹?” 徐长蔓轻蔑地道:“我当时就说过,四姐姐根本没有碰过何小姐,是何小姐故意来撞她的茶碗,可当时在场的姐妹,偏生没有一个看到了,甚至还有一个做了白日梦,梦到四姐姐去撞何小姐的。” 此话不仅打击了不敢出头说句公道话的姐妹,更将作伪证的徐长兰羞辱的面红耳赤。 何玉莎对徐长宁屈膝,堆笑道:“四小姐眼睛毒的很,那琉璃仿造的金翅翡翠,我自个儿都要分辨不出,你却能一眼看出。” “这也不难,我没有碰过你,而你却果真故意打碎了翡翠,若你为了我家七妹妹宁可打碎真正的传家宝,那我可真要歌颂你们的姐妹情谊了。”徐长宁似笑非笑道。 何玉莎表情一噎,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去钻,转而对老太君道:“徐老夫人,今日之事与我无关,都是你家女孩自己策划的,您要管教也该关起门来管教 ,我便先告辞了。” 老太君被何玉莎一番话气得直咳嗽,点指着她手指直颤。 徐长宁忙扶着老太君,为她拍着背,转而笑着对何玉莎道:“何小姐此言差矣。今日之事,固然是有人指使,可在我家大闹一番,对我祖母不敬的也是你,刚才嘲讽我家赔不起你的翡翠的也是你,你一言九鼎,别想着逃避,你便是不守承诺,不给我赔不是,你也该给我祖母和我家长辈陪个不是吧?” 何玉莎想不到,徐长宁还咬着此事不放,当着她的眼神恨意燃烧成了两团火。 徐长宁声音糯糯的:“我这人最爱给人讲故事,今日这事儿是个好题材,下次见了顾二公子,我便要说一说……” “对,对不住。”何玉莎委屈地给老太君跪下了,叩头道:“徐老太君是有春秋的人了,就别与我一个毛丫头一般见识,今日是我不该听信了你家七小姐的话,来你家大闹了一场,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徐老太君原谅。” 老太君拍了拍徐长宁的手,温暖的手掌拉住徐长宁不放,转而对身后的蔡嬷嬷道:“罢了,何小姐的事,的确轮不到老身来管,你就送何小姐回家去,仔细好生伺候着。” “是。”蔡嬷嬷颔首,沉着脸走到何玉莎跟前,“何小姐,请。” 何玉莎面色惨白,她知道,这位蔡嬷嬷去了她家,少不得要加减一些言语,她的脸还往哪里搁? 可面对沉默的徐家人,再看强硬的老太君,何玉莎根本无法拒绝,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挤出个笑道:“多谢徐老太君,小女子告辞了。” 礼数周全一番,何玉莎便要转身出去。 徐长宁随手将两本《南北地域广记》交给徐天宝和徐天佑,道:“呐,你们继续拿着去垫着纸抄写吧,好生抄,别偷懒。” 宝哥儿和佑哥儿捧着两本价值“半壁江山”的书,眼睛瞪得溜圆,“四姑姑,这个,这个太贵了,我们……” “不过是两本书,这样的东西咱家多得是,”看着何玉莎的背影,嘲讽道,“东西吗,便是给人用的,只要你们不拿着出去随意显摆,不去别人家乱搅合便是了。” 众人也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徐长蔓最干脆,突然“噗嗤”一声喷笑出来:“拿个假翡翠来炫富,这不是个二傻子么……” 女孩子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老太君原本被气的够呛,可徐长宁却一反往日的软糯乖巧,竟站出来为她出了气,老太君的心里熨帖的像是三伏天里吃了酸梅汤一般。 何玉莎回头狠狠瞪徐长绯一眼,落荒而逃。 众人视线就落在了徐长绯的身上。 徐长绯满面赤红,额头上冒着冷汗,低着头往二夫人的身后躲。 “老二媳妇,”老太君望着二夫人,沉声道,“绯姐儿做这样的事,我不问她一个小孩子家,我只问你,你可知情吗?” 二夫人下意识便摇头:“母亲,媳妇并不知情啊……” “不知?那么被砸碎的那个仿造的金翅翡翠,是哪里来的?便是用琉璃仿造而成,琉璃也不是河边随便就能捡到的小石头,必定也是斥重金仿造才能以假乱真,而且不给何小姐一点好处,何小姐怎么会来咱们家如此卖力?她难道不在乎闺誉的?” 老太君身子前倾:“这些银子,难道都是绯姐儿自己拿出来的?还是说,绯姐儿不但陷害姐妹,还偷拿了你的银子出去做这些?” 二夫人被问的一时语塞,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徐长绯却已是窘迫得呜呜哭起来:“我没错,我没错,是徐长宁害我!” 徐长宁无奈地看向老太君,眼神中满是疲惫:“祖母,我整日里伺候在我母亲床前,除了来给您请安我都已没有时间去与姐妹们一起玩了,可即便如此,七妹妹还是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 “今日之事,万一被做定了是我摔坏了人家的传家宝,且不说我名誉扫地,就是银子,咱们徐家也是要出一大笔的,且咱们家还会被人嘲笑。 “七妹妹这等于伙同外人,来偏咱们家的钱,偏不成,还胡搅蛮缠,说是我害她,我可真是……” 徐长宁摇着头,叹息道,“我无话可说,一切都听祖母的吩咐吧。” 老太君被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徐长绯便骂道:“这样败家破业的东西,都不如当柴烧!” ------------ 第九十九章 她的确不简单 老太君的话说的着实不客气,这些日因徐滨之开罪了摄政王,二老爷又得了摄政王的重用,老太君对待二房的态度也便与从前不同,对二夫人和徐长绯也多了许多宽容。 可今日之事,着实再度将掩盖在平静表面下的污浊,撕开来展现在她的面前。 “混账,混账!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徒,竟是我教出的……”老太君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皱纹满布的脸上表情狰狞,脸色灰白,俨然已是气到了极致。 “祖母,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徐长宁距离最近,忙扶着老太君为她顺气。 徐滨之与三老爷徐沐之也赶忙上前搀扶,拍的拍背,倒的倒水。 二老爷颜面扫地,当即怒不可遏,冲上前去狠狠抽了二夫人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将二夫人打得一个趔趄。 “愚蠢妇人,你是如何教导女儿的?绯姐屡次犯错,你这个做母亲的有何话说?我整日里忙着朝中之事,不得空闲多过问,你看看,你将儿子和女儿教成了什么样!” “你!”二夫人捂着脸,眼泪涌了出来,“遇上问题你便第一个怪我,有的没的都推到我的头上来,好不好先一个耳光,你当我是粗使丫鬟不成,由得你打?” 二夫人委屈的道,“这个家便是容不下我,我也不强留,只要你给我一纸休书,我立即便走!” 二老爷如何也想不到,今日二夫人竟不配合他,当即怒不可遏:“教不好女儿,又挑唆是非,我便开宗祠休了你也无可厚非,若是请去,你便说准了,休书我立即便写!” “你!”二夫人猛然回头,抖着手指着二老爷。 徐长宁冷眼旁观,见二老爷与二夫人吵闹起来,俨然是一副要借题发挥,转移众人注意力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与老太君道:“祖母消消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别往心里去了。” 老太君气得双眼赤红,回头便吩咐大丫鬟福桂:“你去将七姑娘带去祠堂反省,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让她出来,多早晚想开了,能在我跟前说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多早晚来见我!” “是。 ”福桂应下,便去扶徐长绯。 徐长绯捂着脸呜咽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看她跑走,老太君又摆摆手,哄苍蝇一般撵二老爷和二夫人:“你们要吵要闹都给我出去闹,我荣鹤堂难道是你们吵架的地方?” 一句话,将二老爷羞臊得老脸通红,国朝以孝治天下,他才刚在摄政王跟前出头,可不想被人参一本不孝。 二老爷双膝跪地,叩头道:“母亲息怒,儿子回去一定好好好的管教这一对蠢妇,此番绯姐儿的确做的不对,还请母亲别往心里去,儿子一定叫他们摆正心思,回头压着他们来给您赔不是。” “我老了,也担不起,既是能欺我老眼昏花,在我的跟前伙同外人来害自家人,那往后什么还做不出的?你若觉得好,便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不必来问我了。”言语中竟有心灰意冷之意。 二老连连磕头:“母亲息怒,儿子错了,往后定会好生管教房里人,不叫这样的事再发生了。求母亲原谅。” 见二老爷变成了磕头虫,二爷徐长实、二奶奶狄氏,三爷徐长定、十二爷徐长守几个二房的子女也都跪下跟着一同行礼。 二房趁着徐滨之辞官,得意了这些天,争得的体面一下子都被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徐长宁看着,着实觉得神清气爽。 只不过面上,徐长宁收起一致对外的厉害,又变回平日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嫡女了,为不误受二房的礼,还往后退了退。 但老太君这一次被伤了心,非但不松口,还将二房的人都撵出了荣鹤堂 。 看着二老爷一行人灰头土脸的走远,老太君疲惫的让其余人也都退下,就只道:“兰姐儿留下。” 徐长兰一直尽量缩着脖子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不成想老太君竟还记着她呢。 徐滨之临出门时,诧异回头看了一眼,对上韩姨娘慌乱的眼神,略一想便明白了,转而大步流星的回了外院。 徐长宁没心思去听老太君怎么教导徐长兰,只叫上了宝哥儿和佑哥儿回孟氏的清欣园。 一路上,两个小孩抱着抄写的书本,表情都变得格外慎重,一副恨不能将那两本书供起来一样。 “四姑姑怎么不造告诉我们呢,这么值钱的东西,都被我弄脏了。”宝哥儿奶声奶气的抱怨。 佑哥儿更直接:“不会四姑姑房里被我们弄乱的那些东西里,还有什么值半壁江山的宝贝吧?” 还真有。 徐长宁笑笑,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怕什么的,两位侠士素日也不是拘泥之人,怎么今日小心起来了?东西不论贵贱,都是拿来给人用的,若是因其价值高便束之高阁,那岂不是让这东西失去了本来的价值?” 宝哥儿和佑哥儿脚步一顿,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两人都若有所思,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回到清欣园,早已听到风声的阮氏立即迎上来,焦急地打量徐长宁、宝哥儿和佑哥儿。 “适才听了消息,知道荣鹤堂出了事,谁想得到自己家里也有鸿门宴,你们都没事吧?” “嫂子别担忧,我们没事。” 双生子举着手中的书册就给亲娘献宝,绘声绘色将价值连城和半壁江山的事说了。 “娘,四姑姑竟有这样的宝贝,还拿来给我们垫着抄写用。” 宝哥儿得意洋洋。 佑哥儿看着徐长宁的眼神也格外的明亮。 阮氏听得目瞪口呆,将那两本书册翻看一番,见上头还有两个孩子抄写时不留神透过去的墨迹,当即扼腕叹息,严厉地瞪着双生子。 “你们两个臭小子 ,孝经要再多抄十遍!” 徐天宝和徐天佑如遭晴天霹雳,憋着嘴差点当场哭出来,那逗趣的模样,引得徐长宁和阮氏都是一阵笑。 阮氏忧心忡忡道:“妹妹回来的日子短,对他们都不了解,嫂子提醒你一句,从现在起你要更加谨慎了,二房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得还要幕后再搞小动作。” 徐长宁笑着点头,“嫂子尽管放心。” 徐长宁安抚家人时,徐家的消息,也被侯梓文绘声绘色的说给了顾九征。 “……这会儿罪魁被罚祠堂,徐二夫人正在挨骂,差一点被休弃,还有九小姐,属下得到消息之时她还被徐家老太君留下训话,那个何小姐回家后被当面告了一状,想来这会子也在受罚,事情是针对四小姐,可眼下这会子悠哉的就只有四小姐。” 侯梓文说到此处嘻嘻一笑:“将军,这么一瞧,徐小姐的手段倒是厉害,这般难题也给解了。可见她在北冀能活着回来,也不全是靠运气。” 顾九征垂眸看着公文,懒懒的道:“她行事的确不简单。” “将军,接下来还要继续盯着吗?” ------------ 第一百章 二公子,您说您这是图啥? 顾九征垂眸看看着公文的内容,如白玉雕琢而成的面容上有一瞬的迟疑闪过。 侯梓文跟着个顾九征时间久,性子又活泼,见他如此,旁人不敢问的他却敢。 “将军是不是还想多知道一些徐四小姐的事呀?您只要一句话,属下立即就吩咐人去探听,别管四小姐是住什么样的香闺,她就是住皇宫,属下也能给您打探到消息来。” 侯梓文坏笑着,将胸脯拍得啪啪响。 顾九征沉默半晌,“暂且将人撤回吧。 ” “啊?”侯梓文惊讶,“您不想多了解了解徐四小姐啦?” 一旁一直沉默的赵晨霜与顾忠二人,忍无可忍的一人抓着侯梓文的领子,一人捂着他的嘴,将人直接带了出去。 到了门外,侯梓文还不依:“你们这是做啥?” “将军为的是调查徐小姐是否是细作”赵晨霜声音平板。 “将军哪里是要了解四小姐?”顾忠拍了侯梓文脑门一下,“你个猴儿崽子,少歪解将军的意思。” “明明就是为了了解……”侯梓文低声嘟囔,用一副“你们都不懂”的眼神看了二人一眼,摇头晃脑的走了。 顾忠与赵晨霜回到屋内,在顾九征的身边一左一右站定。 顾九征头也不抬的看公文,过了半晌,才道:“她手段不凡,又善于装腔作势,不可不防。” “将军说的极是,那往后咱们就……” “记得明日将那株百年野山参预备好,我去徐家要带着。” 顾忠没说出口的“咱们就少搭理她”,默默地吞回了肚子里。 说好的不可不防呢?知道人家母亲病重就送野山参,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孟氏次日清早起来时,精神比昨日又差了一些。 徐长宁扶着孟氏起身,喂她吃了小半碗粳米粥,孟氏便摇头不再用了。 “宁姐儿,咱们娘们说说话。 ”孟氏的声音沙哑虚弱,透着疲惫。 徐长宁忙将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侧身坐在拔步床沿,挨着孟氏身边笑道:“娘您现在精神不济,可不要操心家里的事,免得累着了,等您好了,什么事操心不得?” 孟氏温柔笑笑,眼中满是爱怜地望着徐长宁,看着女儿精致漂亮的小脸和明亮澄澈的杏眼,叹息道: “我的宁姐儿,一下子就变成大姑娘了,娘都不知道你九岁、十岁、十一岁往后都是什么模样,我的宝贝这么漂亮,小时候一定极是可爱,也像现在这般,大眼睛,小圆脸……” 孟氏说着,眼中有了泪意,“你生的那般可爱漂亮,在敌国算不得是好事,要平白给你惹来多少的 磋磨。 ” “娘,都是过去的事了,您提这个做什么?何况我在敌国后来的日子过的很好,好歹北冀太后怜惜我,给我撑腰,我后来也没受苦。” 徐长宁说的是实话,可孟氏却不相信,就只道是徐长宁在安慰她。 “娘的身子,自己知道,宁姐儿,娘怕是熬不了多少年了,”孟氏疲惫地咳嗽了几声。 “娘想问问你,你的婚事,你是如何打算的?人都说顾二公子对你有意,可娘却担心……摄政王一家终究是乱臣贼子,将来成败未定,你一定会被卷进麻烦里。 “但你若是不答应顾二公子,娘又怕他会搅合了你与别人的婚事,就像你与陈公子的婚事一样。 “若避免麻烦,你选择不嫁人,家里的日子也决计不好过,娘将来闭了眼,只怕老太太立马要扶正韩姨娘,你落入后娘的手里,她又岂能对你真心的好?” 孟氏说着,陷入了深深的惆怅。 徐长宁听得心里酸软,压下泪意,嗔笑道:“娘,都说叫您好生养着,身子不好,却将未来多少年的事都给女儿虑是到了,您的病就是这么操心来的。 ” 孟氏苍白的笑笑,此时已有些精神不济了,徐长宁便扶着孟氏躺下,为她盖上了锦被 。 “你是我的宝贝疙瘩,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总要为你……”孟氏喃喃,话未说完,便已沉沉昏睡过去。 看着母亲如此,徐长宁鼻子一酸,眼圈红了,忙背过身去是用袖子按了按眼角。 母亲的病症不能再拖延了。 “嫂子,我今日要去城里走一圈,上次李神医来说需要用一根百年的野山参来给母亲入药,这还一直都没得,我要出去看看。” 阮氏点点头道:“这银子,只怕公中不肯给出,我这里还有体己……” “嫂子别担心,我手头不缺银子的。”徐长宁笑着拒绝,就忧心忡忡地回陶然园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 谁知她带着缨萝刚走出二门,要转上侧门去乘车,迎面却见二老爷正一脸谄媚地引着顾九征走来。 顾九征身后跟随了十余名亲兵,面容肃然,仿若上了战场两军对垒,气势强横地将二老爷身边的随从以及徐长实、徐长定、徐长守三兄弟都隔开在人后。 徐长宁蹙眉,暗想怪道刺杀顾九征那般费力,算算日子,今日也是该见面,但她还急着出府去,不免就有些不耐烦。 “四丫头,看到顾二公子还不过来行礼?”二老爷远远看见徐长宁,沉声呵斥,又见她穿得是出门的衣裳,越发不满道,“你要出去?你祖母可答允了?你可别学错了主意,在北冀回来,就将北冀的那野蛮没规矩的一套也带回来。” 他的女儿还在祠堂罚跪,可徐长宁却在顾九征跟前得脸,贬低的话就那么自然而然说出来了,仿佛这样心里才能舒坦一些。 徐长宁最看不惯二老爷这般做派,却只垂首道:“今日原是要出去为我母亲寻医的。” “寻医?御医你父亲也下帖子请了,还能有比御医还要高明的大夫?你还是陪好了顾二公子是正经,”二老爷将眼一厉,瞪着徐长宁身后的缨萝,“跟着的人也不知劝一劝,就由着你胡来?” 徐长宁低着头翻了个白眼。 但在旁人看来,她那般娇小玲珑的人,为了侍疾已熬的清瘦了一圈,这会儿被训斥地低着头,看起来着实可怜可爱。 顾九征负手而立,看了一眼身后的侯梓文。 ------------ 第一百零一章 然而顾二公子并不想理你 侯梓文立即上前,恭敬地将手中木匣双手捧给了徐长宁,态度与方才面对二老爷时的冷漠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四小姐,这是我家将军特地为您寻来的,说是长白山的百年野山参,难得得不得了,令堂这里若能用得上,那就再好不过了,也不枉费我家将军的一片心。”说话之间淡淡的扫了二老爷一眼,仿佛在告诉他:看见没,以后对四小姐就要这样说话。 二老爷脸上笑容一僵,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视线对上顾九征林立成一排人墙的亲兵之后自家三个儿子,越发觉得尴尬了。 可即便是尴尬,二老爷也不敢在顾九征的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灰溜溜后退了两步。 侯梓文嘲讽一笑,站回了顾九征的身后。 徐长宁打开木盒,看到盒子里品相极好,已具人形的野山参,抬眸望着顾九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野山参难得,真正的长白山百年野山参更是难得,这一株野山参的价值她付得起,但顾九征在此时送来,无异于雪中送炭。 且不论顾九征是如何知道她眼下正需要野山参的,也不考虑她身边到底有多少顾九征的眼线,只看这野山参能为她的母续命,她便感激。 “顾二公子,这野山参价值不菲,用了多少银子我来出,”徐长宁笑容真诚,“如此难得的参您能找到便已难得了,怎好让您破费?” 顾九征看到她原本还暗淡无光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猫原本委屈巴巴的团成一团,却在听到主人脚步声后一下子站起了起来,还支棱起耳朵。 只是这只小猫一张口却嚎出了猪叫声。 “不必了。”顾九征清俊的眉眼中笑意尽去,负手转身,随意道,“不耽搁你出去为令堂寻医了。” 二老爷呆了呆,这叫怎么一回事?公务繁忙的顾二公子亲自登门,却只送一株野山参就要走,竟连茶都没吃一口,这若是传出去倒成了什么事了。 “二公子,下官已命人预备了酒菜,城中新来的舞姬也已着人去请了,您不若留下用个便饭?”二老爷急步追了上去。 顾九征却是冷冷淡淡,理会也不层,就那般直接带着人往仪门方向走去。 得知顾九征到府中来,长房的无爷徐长宏早被萧姨娘赶着出来见礼,三房慢了一步,三老爷却也亲自带着人来了。徐长绯更是拉着徐长颖,期待在前院来一场偶遇。 可众人赶到后,看到的却是二老爷被顾九征全然无视的一幕。 不是说二老爷如今得了摄政王的青睐,已能在王府走动了吗?难不成二老爷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吹嘘? 二老爷被顾九征完全无视不算,还被家中晚辈们看到了他如此狼狈的一面,早已尴尬不已,却还是挤出笑脸。 正当这时,徐滨之恰好带着孙吉祥从外院书房方向走来,与顾九征走了个对面。 顾九征脚步一顿,向着徐滨之遥遥行礼,语气尊重:“徐先生。” 徐滨之忙避开不受他的礼,还礼道:“二公子。” 顾九征缓步走到徐滨之跟前,笑着道:“徐先生在家中休息这段时日,身子可好些了?” “劳二公子挂心,老朽如今闲云野鹤,含饴弄孙,日子过的委实不错。”徐滨之面带微笑。 “徐先生是父王的左膀右臂,若是休养的足了,还是要尽快上朝才是,内阁之中少了徐先生,父王议事都不房便了。” “多谢二公子,是老朽年老,精神不济,头脑也不够了,只怕是会误了王爷的事。” “哪里会?”顾九征挑眉一笑,“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后与徐先生嚼舌什么,让您误解了?” 虽然只是随意一句问话,在顾九征口中说来却有一股杀气。仿佛但凡有谁敢在徐滨之面前乱说一个字,就要迎接狂风骤雨一般。 徐滨之笑着道:“哪里有这回事?顾二公子若得闲,不如留下吃杯茶?” 顾九征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徐长宁,转而一笑:“也好,那就叨扰徐先生。” 众人的视线都在顾九征身上,看他对待徐滨之与二老爷截然相反的态度时,心中便已了然,再看顾九征要留下吃茶,还要回头看看徐长宁,众人就越发的明白了。 顾九征一行跟随在徐滨之身后走远,他身边一个个铁塔一般的亲兵也随着一同离开,院中原本紧绷的气氛也随之一松,闻讯赶来的众人瞬间嘘了一口气,寂静无声的院中也终于有了说话声。 “二叔,我急着去给母亲熬药,就先告退了。”徐长宁抱着野山参给二老爷行了一礼。 二老爷此时无比的尴尬,却依旧站得背脊笔直,沉声道:“去吧,好生伺候你母亲。” “是,二叔。”徐长宁行礼,又与其余堂兄弟们礼数周全了一番,便带着野山参急急忙忙往清欣园赶去。 前院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君耳中,听着小丫头子绘声绘色的回话 ,老太君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桂枝啊,你说我是不是错了?”蔡嬷嬷的小字桂枝。 蔡嬷嬷跟随老太君时间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宽慰道:“您别多想,无论怎样,一家人也都是一家人不是?大老爷素来最是稳重孝顺的,不会计较那么多。” 想到长子素来的好,老太君不免越发的后悔了 ,她近些日对待长房,着实不公了一些。可这个家还要在纷乱的世道维系下去,老二在摄政王跟前得脸,她又如何能不捧着一些? 徐长宁却不知家里众人心中想法的变化,此时就只一门心思扑在了孟氏上,有了百年野山参,孟氏的情况肉眼可见的缓解,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可看出她的精力比之前要好转许多。 清明这日,家里祭扫了一番,又吃了青团,徐长宁伺候了孟氏午歇,刚回陶然园预备休息片刻,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对话声。 “四姑娘呢?” “橘红姐姐?做什么这般慌脚鸡似的。” “不好了!我们奶奶让快来请四姑娘去前头,大老爷这会子要打死宝小爷和佑小爷!” 徐长宁听得一个激灵猛然坐起身,几步冲到了屋门前,撩帘子便问:“宝哥儿和佑哥儿该不会又去抢劫了吧?” ------------ 第一百零二章 吃瓜突然吃到自己身上 橘红一见徐长宁,就似见了救星一般扑上来,匆匆行礼道:“四姑娘,具体情况奴婢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宝小爷和佑小爷是叫大老爷去赌场给带回来的。” “赌场?”徐长宁听得柳眉倒竖,“这俩熊孩子,不好生的罚抄写,竟敢去赌场了?才五岁,他们就敢如此胡来,简直欠揍!” 橘红哭丧着脸:“大老爷比您还要生气,说是要将两位小爷一发打死了了事,大奶奶怎么求都拦不住,又不敢让大夫人知道了操心……” “好好好,咱们快先去看看。”徐长宁回头抓了一件蜜合色的褙子穿上,随意拢了拢头发,便快步往前院赶去。 才刚进正院,尚未到前厅,便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混乱的哭闹声。 “打不得,打不得啊,你要打死我的小孙孙,不如先打死我!”老太君的声音隔着院墙就能听见。 阮氏泣不成声:“父亲息怒,都是媳妇教导不当,才酿得两个孽障做出如此错事,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求父亲开恩,饶了他们,只管来罚媳妇吧……” 徐长宁快步冲进前厅,就见徐天宝、徐天佑都被绑在了条凳上,徐滨之手里紧握着板子,却被阮氏和老太君一左一右的拦住。 宝哥儿和佑哥儿都憋得脸通红,梗着脖子坑都不吭一声,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显然是犯了左犟劲儿。 徐滨之怒道:“这两个孽障,小小年纪不学好,素日里调皮捣蛋,抢劫都能给他们胡扯出个劫富济贫的理由来,如今竟然胆子大到跑去赌场,赌输了还敢将人赌场都砸了。” 徐滨之狠狠一挥手,甩开了老太君和阮氏,“你们休再阻拦,我屡次教导你们都横加阻拦,难道就眼看着咱们徐家出个为祸乡里的无耻匪类才甘心吗?” 两个孩子听了这等重话,一句不肯服软,趴在条凳上还不住登腾着双腿,扯着脖子叫唤:“我们没错!祖父就是不喜欢我们,看我们做什么都不对!” “遇上事,祖父就知道打人,祖父就是看不上我们,你干脆打死我们好啦!” “你们!”阮氏一听两个孩子居然还在叫嚣,气得差点厥过去,“你们还不跟你们祖父赔罪,还敢顶撞?” “我们没错!”小孩也不服软,扯着脖子大哭起来。 二夫人看了半晌的热闹,幸灾乐祸地嗤笑了一声:“看看,这就是会教导孩子的教出来的。我这样笨拙的不会教孩子,也没见孩子去赌场赌钱,赌输了还将人赌场给砸了。” 二奶奶狄氏垂眸,暗想:“教出个逃兵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面上却不敢顶撞自己的婆母,又往后站了站。 三老爷看两个孩子哭得凄惨,不由得劝说道:“大哥要教导是好事,但也不能将宝哥儿和佑哥儿打坏了……” “打坏?我今日打死他他们了事,”徐滨之显已气到极致,沉声道,“打死了他们,将来我到了下头,见了长安,我自会与长安解释,想来他也绝对不会姑息这两个孽障!” 一听到自己亲爹都不会姑息自己,徐天宝哇得哭的更大声了。 徐天佑哭得直抽 ,还不忘顶嘴:“祖父坏,我们分明……” “你们还敢狡辩?”徐滨之气头上,根本不想听两个孩子的辩解,沉声道:“你们赌钱,输了将人赌场都砸了,赌场的人找到我来,难道还有抵赖的余地?”轮着竹板就狠狠往两个小孩的臀部打去。 噼里啪啦数下,两个孩子疼得只剩下哭,阮氏着实心疼到绝望,扑上去护着儿子。 “父亲,父亲若要打死他们,也将我一并打死吧!是我教导的不好,才让孩子犯错,他们才五岁,他们懂什么?父亲不必劳烦下去与长安解释了,您打死我,我下去与长安说……” 阮氏想起亡夫,又想自己守寡这段日子的艰辛,婆母和小姑虽对她极好,但她也是被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伤了心,不由得哭得肝肠寸断。 徐滨之沉着脸吩咐:“还不将大奶奶扶起来?我们徐家,不容这等败家种子,三孙看到老,他们五岁就敢去赌场闹事,养大了可还得了?若是将来他们长成那种成日里只知道斗鸡遛狗,四处招惹是非,尽做错事的纨绔子弟,留着他们长大败坏门楣,还不如现在打死了干净!” 徐滨之拿出一家之主的范儿来,沉着脸让阮氏退下。 可这话听到旁人的耳中就不对味儿了。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二老爷、二夫人和低垂着头无精打采的徐长定。 自从徐长定做了逃兵,闹了个假死,最后还是被顾九征送回来后,他就再没去军中挂职,成日不做正是,不读书也不习武,就只知道流连花丛四处游玩,可不就是徐滨之口中“败坏门楣”的废物吗。 二夫人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想到自己的嫡女还在祠堂里跪着,眼下也不与他们相干,到底只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给我打,”徐滨之将板子丢给身后的小厮,沉声道,“打死他们。” 孙吉祥与身边的小厮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竹板。 “父亲饶了他们吧!父亲!” 阮氏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肩膀,屋里地大哭。 老太君直跺脚,指着徐滨之道:“你这是要了我老太婆的命!” 徐长宁见快步走到徐滨之跟前,行礼道:“父亲消消气,宝哥儿和佑哥儿犯了错,该教教,该罚罚,可这样喊打喊杀的,到底叫外人看了笑话去。”圆溜溜的大眼睛扫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二房和三房众人。 “何况父亲便是要罚,也好歹看在祖母和大嫂的份儿上,祖母有了春秋了,又素来疼惜宝哥儿和佑哥儿,大嫂又是一心一意的在咱们家,父亲不能不顾及孝道和亲情啊。” 徐滨之铁冷着脸,不为所动。 徐长宁想了想方才的场面,发现徐滨之和两个孩子都在气头上,话都没说清楚,忙问道:“宝哥儿,佑哥儿,你们刚才一直在喊自己没有错,难道你们真觉得,自己去赌场赌输了钱,还将人赌场咋了,不算犯错?” “我们没赌钱!”徐天宝哭得更大声了。 徐天佑一抽一抽地道:“我们,我们是去找,找三堂叔,赌场,赌场的人不给见,还帮,帮三堂叔躲起来。” 一句话,仿佛一滴凉水掉进了热油锅,全家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原本看戏看得开心的二夫人笑容一僵,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徐长定,见次子垂头丧气那怂样,立即慌了,斥道:“少胡说,你们分明是自己去赌,小小年纪还知道混赖别人了?” ------------ 第一百零三章 论一个纨绔的自我修养 二夫人欲盖弥彰的怒斥,让在场之人都不由侧目。 徐长宁狐疑地打量二夫人与三堂兄徐长定的神色,心里便已有了几分笃定。 宝哥儿和佑哥儿没有说谎! 徐长宁心中腾得燃起一团火,明亮的杏眼眯起,睨着徐长定,心下不由嘲讽。 这也是个爷们?眼看着自己五岁的侄子在受家法,一家子闹成一团喊打喊杀,他却将脖子一缩,一直不肯站出来说句话,就那么眼看着徐滨之要打死两个小的。 或许,徐长定以及二房心里,打死两个小的也觉得无所谓,还看了一出好戏? 徐长宁唇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 转而与徐滨之行礼道:“父亲,二婶护子心切,情绪激动一些也是有的,不如让三堂兄出来说一说情况?” 又望被绑在条凳上哭得可怜的两个侄儿,劝说道:“父亲好歹先放了宝哥儿和佑哥儿下来喘口气,问清楚缘由再谈打罚之事未尝不可。” 徐长宁的话慢条斯理,不吵不闹,却是外柔内刚既有力度,家里人也不是瞎子傻子,大家打量徐长定的神色,再考量他素日的行事以及二夫人那心虚的表现,就以机猜测了个大概。 三房的八小姐徐长蔓哼了一声,用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低声嘟囔:“一个做堂叔的,还要躲在两个五岁的小侄儿身后,没得叫人看不上。” 三老爷听见女儿的声音,立即了瞪了她一眼,吓得八小姐立即闭了嘴,却 倔强地不肯低头。 徐滨之沉着脸看向徐长定:“定哥儿,你来说。”手上摆了摆,押着宝哥儿和佑哥儿的婆子立即将绳子解了。 宝哥儿和佑哥儿当即滑坐在地上,捂着小屁股直“哎呦”,徐长宁与阮氏忙扑上去,搂着他们查看伤势。 徐长定这厢却是支支吾吾,半晌方挤出一句:“大伯父,耍钱也没什么吧。” 虽未多言,却一句话就透露了真相,他的确是去赌钱了。 二老爷与二夫人同时咬牙,二爷徐长实 翻了个白眼,暗骂这个弟弟是个白痴。 徐长宁这厢看宝哥儿和佑哥儿伤势并无大碍,便问:“宝哥儿,佑哥儿,你们说,为何要去赌场找你们三堂叔?” 被徐长宁搂在怀里的佑哥儿像是有了主心骨,哭声若了,因愤怒,童声就显得极为清脆,拔高声音像是怕人听不清一般:“三堂叔前些日子与我们借银子钱,还说九出十三归,不几天就还我们,谁知他后来耍赖,我们问他要钱时候,他偏说没跟我们借过钱。” “是呀,三堂叔耍赖皮,明明借了我们的银子钱使,却不肯还了。” 一听是这个原因,二老爷先松了一口气,嘲讽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能有多少银子。” 徐天宝脆生生道:“我们这些年的压岁钱,零用钱,还有四姑姑给的叫我们娶媳妇的钱,加起来两千两银票,都被三堂叔给骗去了。” 两千两? 两个五岁的孩子,便是有压岁钱,一家人也算得出那应该有多少银子。 二老爷沉声道:“胡扯,你们压岁钱和零用钱能有多少。” “足有二百两呢!”徐天佑奶声奶气。 “你四姑姑就有一千八百两银子给你们?” “对呀,四姑姑说,九为吉数,给了我们一人九百两压腰的体己银子,说叫我们自己攒起来将来娶媳妇的,四姑姑还不叫我们告诉……”徐天佑一着急,将真话说了出来,到此处才意识到自己将徐长宁给卖了,忙一捂嘴。 全家人都看向了徐长宁。 二老爷脱口便道:“你四姑姑一个丫头片子能有多少银子!莫不是你们胡扯,攀扯你们堂叔的!” 话音方落,二老爷就想起了徐长宁随便拿出两本书,就值“半壁江山”了。她从北冀回来带回了多少且不论,光摄政王赏赐的可都在她手中呢。 二老爷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尴尬。 阮氏心里热乎乎的,脸上却发热:“四妹妹,你这是……” “嫂子别与我见外,我手里的体己还是有点的。”徐长宁笑笑,“我统共就这么两个嫡亲的侄儿,只想多疼他们一些,没想到,这银子竟会被骗去。” 二夫人听得不高兴,阴阳怪气道:“什么骗去,保不齐是俩小崽子将银子丢了,怕你问起来,混赖人的。” 徐天宝和徐天佑当场急了,也顾不得小屁股被打得疼,跳起来就道:“二叔祖母不讲道理,我们觉得三堂叔是自家人,才没叫他立字据,怎么自家人还赖账呢?” “就是呀,三堂叔是大人,怎么能赖我们小孩子的银子?我们叫你还钱,你赖账,我们暗中调查,才知道原来你将银子都拿去赌了!” “是呀是呀,三堂叔不仅欠了我们的银子不换,还欠了外头不少外债呢,”徐天宝补充道,“我们打听到三堂叔常常去的赌场,就想去赌场上找他,可赌场的人不肯将三堂叔交出来,还骂我们。” “我们一生气,就和赌场的人打起来了,不小心就把桌椅砸了。” 两个孩子相互补充,将来龙去脉说的明明白白。 徐滨之、徐涣之、徐沐之三兄弟的事先都落在徐长定身上。就见徐长定尴尬的满脸通红,低着头讷讷不成言。 自家的子侄自家明白,看到徐长定如此,众人还哪有不明白的? 徐滨之沉声道:“定哥儿,你与大伯父说实话,你真的借了银子去赌?还欠了外债?” 徐长定素来惧怕徐滨之,下巴贴着胸口道:“我,我……” “那便是真的了,你侄儿没说谎。” 徐滨之冷下脸来,问道:“定哥儿,徐家的家规第十一条,你可还记得?” “不,不准赌钱,不准嫖娼……”徐长定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身子晃了晃才慌乱道,“大伯父,男爷们如此也不算什么吧,别家也没见有这种规矩,况且咱家有的是银子,我不过数个七八千两,算的了什么呢?” 徐滨之咬牙,回身吩咐道:“孙吉祥,上家法来,将定哥儿给我捆了,我今日便要家法处置这个不肖子孙!” “是,老爷。 ” 孙吉祥立即吩咐了小厮和家丁。 徐长定立即慌了神,眼看小厮来抓自己,忙往二夫人身后躲:“娘,娘,你快看大伯父啊!” 二夫人老母鸡护鸡崽似的张开手臂,尖声叫道:“大伯这是做什么,怎么对着我们二房喊打喊杀?” ------------ 第一百零四章 这三观,姐也是涨姿势了 “你们二房?”徐滨之闻言只淡淡一笑,眉眼之中气势凛然,“关起门来,咱们三房是一家,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没有遇上好事时咱们是一家,遇上坏事就要分家的道理。” 徐滨之负手上前一步,沉声又道:“况且,我是徐家的族长,平日里我极少参与家中之事,却不代表这个家我不放在心上,”望着躲在二夫人身后的徐长定,徐滨之摇摇头,“定哥儿好歹是徐家儿郎,怎能做出如此没有担当的事?” 一句“没有担当”,让所有人都想起徐长定都做过什么。 平日斗鸡走狗,上了战场还做逃兵,差一点就被摄政王严惩带累全家,还是徐滨之走关系才将他捞了回来,他偏生没学好,还染上个耍钱的恶习,竟会骗两个五岁孩子的银子不还…… 一旁的老太君越想越气,便闭紧了嘴巴,并不插言。 这时孙吉祥吩咐小厮们上前,拿了粗粗的麻绳就要将徐长定捆起来。 三根炸过的藤条拧成的“家法”在阳光下黑漆漆的闪着油光,也被粗壮有力的小厮握在了手中。 徐长定吓得脸色发白。 “我不服,大伯父凭什么惩罚我!”徐长定扯着脖子尖叫,剧烈地挣扎,可他学艺不精, 武艺上只是个皮毛,几下就被小厮们按着往条凳上捆。 “放开我,放开!我眨眼就能捞回本了,那两千两我还就是了,你们不能打我!” 如此一句,便坐实了他的确欠了两个五岁孩子的钱还赖账的事实。 老太君咬着牙摇头,右手食指点了点二老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老爷已被羞臊得满脸通红。 但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毫无尊严地按在条凳上,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打板子,他哪里能挂得住?看别人挨打是一回事,轮到自己的儿子挨打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住手!”二老爷展臂挡住拿着家法的小厮,沉着脸将他往后推,“我说不准打!” 徐滨之沉着脸,负手望着二老爷:“二弟,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是不认我这个族长不成?” “大哥这话言重了,弟弟并没有这个意思,但不过是赌博就喊打喊杀的,这也太过了点吧?”二老爷皮笑肉不笑地扬起下巴。 “咱们这样的大家族,莫说是耍钱,便是杀个把人又算的了什么?不过略一弹压便平息了,怎么就会变成大哥说的那样言重的程度了? “再说咱们当初家里不富裕时,一家子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让家里人能过上好日子吗?没见有好日子不过,却偏要继续受苦的。” 徐滨之沉着脸道:“如今不说别的,便是家中子女都能得最好的先生来教导,便是他们的好日子了,二弟忙于钻营,将儿子都交给了二弟妹,如今定哥儿就长成了这样, “眼下是耍钱,骗了自己五岁的侄儿两千两银子不还,你不肯管教,将来非要他酿成大错出来你再管教吗?那时可就彻底晚了,二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 徐滨之一番话,说得可谓是苦口婆心,可忠言逆耳,这一番话着实是扎了二老爷、二夫人的心。 二夫人当即反驳:“什么叫交给我,定哥儿就长成了这样?定哥儿哪样了?感情你们都没上战场,不知战场的可怕,我定哥儿亲眼看见那尸山尸海,能不逃吗?再说耍钱怕什么的?家里有的是银子,回头还给宝哥儿和佑哥儿就是了,至于如此大惊小怪么。” “正是如此,”二老爷也点头,“何况,我家定哥儿也只是耍钱而已,可没去砸人家的赌场,赌场是两个小的砸的,大哥若要管教,不如管教他们去,大哥打我们定哥儿做什么?” “你!”徐滨之被气得面面红耳赤。 一旁的徐长宁也听得直咂舌。想不到二老爷和二夫人拿着不是当理说,竟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也算是两个人才了! 徐长宁又看向已气得脸色紫涨的父亲,心下莫名觉得有些暗爽。他随意便可改变的原则,竟是偏向于这样的家人,也不知父亲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二弟,养不教,父之过,眼下定哥儿还没酿成大错,趁着现在管教来得及。你便是说破了天,定哥儿去赌钱也是犯了家规,我这个做族长的,不能不管教他。” “大哥快省省吧,”二老爷也被大老爷惹恼了,嘲讽地扬起浓眉,与徐滨之相似的狭长眼中满是嘲讽。 “大哥若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自己的事去,仕途在眼前,明摆着将摄政王恭维好便能平步青云,可大哥却连这个都做不到。” 指了指趴在条凳上的徐长定,二老爷续道:“就说你侄儿耍钱引你孙子砸了赌场,这种事大么?若是大哥将摄政王跟前的关系搞好了,不过是砸了个赌坊的桌椅板凳,难道人家还敢来找你?他们还不自己咽下去,再恭恭敬敬第送你侄儿和你孙儿回家来,说不得还会送一份厚礼呢?” “你!”徐滨之被气得面色煞白,一手捂着心口,嘴唇也泛起了青色。 老太君见长房与二房再争辩下去就要闹到决裂了,忙站出来和稀泥。 “好了,好了,定哥儿骗了两个孩子的银子去赌钱,还赌输了那么多的外债,着实可恶,也该罚,”老太君拉着脸道 ,“我做主,就罚定哥儿回去抄写《孝经》,往后再寻好的师父来教导他便是了。此次的事,就暂且这样吧。” 老太君一锤定音,二老爷与二夫人面上都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仿佛终于踩了长房的头往上爬了一步似的。 徐滨之顿感无力,看看完全不与自己思想一致的老母,又看看忙着给徐长定松绑的二夫人与二老爷,以及在一旁一直装哑巴的三老爷一家,徐滨之摇摇头,心灰意冷。 “罢了,随你们吧,就如弟妹方才说的,那是你们二房的事,你们既然不服我这个族长,我也不强求,但有一点,”徐滨之声音骤然冷下来,“今次不服我的管束,将来再闯了什么祸事,也别想再来找我善后。” 徐滨之说着,拂袖而去。 看着徐滨之的背影,徐长宁微微拧起了眉头。 ------------ 第一百零五章 银票还了,板子怎么还? 徐长宁此时心里一片唏嘘,想父亲那般人物,将家国与忠孝摆在首位,为了”国家大义”能牺牲自己女儿的一个人,却屡次为了兄弟子侄改变自己的原则。 而正是这些让他改变原则的亲人,却如此胡搅蛮缠,让他明白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 徐长宁心里啧啧了两声,转而去查看宝哥儿和佑哥儿的伤势。 两个孩子依旧在抽抽噎噎,眼睛都哭肿了 。 若只挨打时,俩人还在充男子汉,梗着脖子不肯求饶认错。可如今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分明是徐长定骗走了他们两千两的银子去赌钱,俩孩子就觉得格外的冤枉。 “四姑姑,三堂叔,他,他不讲道理,不肯还钱。 ”宝哥儿搂着徐长宁的脖子,哭得直打嗝儿。 徐长宁心疼的搂了这个又抱那个,用全家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哄道:“好了好了,你们三堂叔只是一时糊涂,逗你们玩的,那银子,便是你三堂叔不拿出来,二叔祖父和二叔祖母也会帮着给你们的。” “真的吗?”佑哥儿的长睫毛上还沾着泪,抬头看向徐长宁,又看向老太君,软软糯糯地问,“老祖宗,四姑姑说的是真的吗?” 老太君今日早已被吵闹的头疼,但还是心疼两个重孙的,走过来拿了帕子给俩孩子擦眼泪,道:“对,你们三堂叔回头就把银子给你们送去。” 老太君沉着脸,转身望着二老爷与二夫人,道:“定哥儿的一顿家法可以免,但定哥儿借了他两个小侄儿两千两银子去赌,他自己可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儿认了的。老二,老二媳妇,你们护着儿子不挨宗族的处罚,这笔银子你们该不会也要赖账吧?” 二夫人想不到老太君会当着全家的面这样说,方才在徐滨之跟前还能梗着脖子据理力争,这会儿却不好抵赖了。 “看母亲说的哪里话,不过两千两银子罢了,值什么的?只有小孩子家才当做一回事罢了,回头媳妇就将银票给他侄儿送去。” 徐天宝完全不给二夫人留面子,仰着脖子道:“二叔祖母最爱哄骗人了,‘回头’又是什么时候?” 三老爷和三夫人听得都忍不住想笑,忙低头掩口,将笑憋了回去。 二老爷只觉今日的脸已经丢足了,便是刚才阻拦了徐滨之动用加法,却也不能算作他二房的全胜,他只想赶快了结了此事,不愿节外生枝。 “现在便还给你。”二老爷回头吩咐二夫人,“你还不去预备银票来,当面还清。 ” 二夫人本想拖一拖也就过去了,难道这俩小崽子还能再因同样的事闹第二次?可二老爷下了命令,她也只好遵从,让身边得力的嬷嬷去取了银票来。 嘴上逞能,说两千两不算什么,可二夫人心底里却在滴血,这笔银子,可是寻常人家努力几辈人也攒不足的。 老太君帮两个小重孙检查过了银票,确定无碍,才还给了他们。 “好了,银票你们三堂叔已还了,再往后可不许闹了。”老太君摸摸孩子的头。 徐天佑却道:“老祖宗, 银票还了,板子呢?” “板子?什么板子?”老太君被问得一愣。 徐天佑小奶音条理清晰道:“祖父以为我们去赌场耍钱,为严惩我们,要将我们打死。我们先前每人挨了十几下,因为我们砸了赌场,丢了家里的脸面,的确不对,所以那十几下,就算是对我们砸了赌场的惩罚了。” 徐天宝紧跟着问:“那三堂叔去赌场耍钱,还骗我们的银子,他犯的错那么大,难道不用挨板子吗?” 老太君当场便被问得脸上一热,面色尴尬起来。二老爷、二夫人、徐长定也都十分不自在。 徐长宁搂着两个孩子,美眸扫过众人的神色,笑了笑,道:“好了,宝哥儿,佑哥儿,这事儿就算了吧。” “算了?为什么算了呢?” “是呀四姑姑,难道三堂叔不是徐家的人吗?为什么徐家的家法,只针对我们两个,三堂叔就可以不听?” “难道徐家家法只针对小孩子,你们大人都不用听的吗?” 宝哥儿软糯糯地道:“灋(法),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从去。意思就是说,依准则而去除不符合标准的。难道这个准则,就针对我们两个吗?” “是呀是呀,你们大人叫我们念书,可你们却不遵书中所言,家法也是法,凭什么徐家家法只针对我们俩,却不打三堂叔?” 徐长宁听着两个孩子一番话,真想搂过来亲他们两口。 比起徐滨之方才的晓以大义,两个孩子的一番话杀伤力更大,她要保持自己对外无害的形象,有些事不好当面做,两个小家伙却将她想说的话都说了。 两个五岁的孩子,就能用《说文解字》里的一段拿出来佐证,将徐长定问了个面红耳赤,二老爷看看一旁作壁上观的三房几人,又看看面色铁难看的老太君,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好了,好了。这些事自有大人处置,你们祖父都发了话,你们就不要管了。” 二老爷说罢,转身便往外去,临出门前还给二夫人使了个眼色。 二夫人立即会意地拉上了徐长定,叫上了长子徐长实一家和庶子徐长守,脚步匆匆地快速离开了。 看着他们颇有几分撂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徐长宁眼神冷了几分。 宝哥儿和佑哥儿对视一眼,却默契的抽噎起来。 “老祖宗,老祖宗,我们冤枉。” “老祖宗给我们做主呀!” 俩人一左一右抱住了老太君的腿,哭得人心疼不已。 老太君此时心乱如麻,回想方才 她站出来主持局面时徐滨之的脸色,再想想宝哥儿和佑哥儿的一番话,她脸上莫名就觉得发烧。 “好了,我也乏累了,你们都退下吧。”老太君疲惫地摆摆手。 阮氏与徐长宁见好就收,带着两个孩子直接回了阮氏的桃颐园。 两个孩子见老太君不肯管此事,众人也都散了,心知是没有人能给他们“伸冤”了,当即哭得真情实感:“四姑姑 ,凭什么只打我们,不打三堂叔?” ------------ 第一百零六章 姑姑帮你们报仇 “我们不活了!祖父偏心三堂叔,不管三堂叔做了什么错事都不处罚,就只当着全家面前要打死我们,祖父一定是看不惯我们,我们还不如死了算了!” 两个孩子大哭着,甚至还坐在地上使劲捶地面,登腾着双腿。 徐长宁被两个孩子的哭声吵得头疼,与阮氏忙抱着他们哄。 可越是哄,他们哭得就越是大声。 想起方才他们的一番话,能说出这种话来的孩子,又怎会是遇到委屈就只会哭的小孩? 徐长宁立即明白了,捏了捏他们的小鼻子,戏谑道:“好了, 跟我与你们娘亲面前,还要这样,累不累?” 宝哥儿哭声一噎,随即“哇”得哭的更大声了。 阮氏板着脸道:“你们还闹?你们虽去找三堂叔要钱没什么错,可你们却敢进赌场去,谁给你们的胆量?你们非但去了,还将人赌场砸了,你们祖父管教你们,你们还有脸觉得冤枉?” 徐天佑揉着眼睛抽抽搭搭,小奶音都沙哑了:“我们砸赌场,不对,祖父也打我们了呀,三堂叔做错了,凭什么他没挨打?” 阮氏被问得哑口无言。 徐长宁叹息着拿出自己的帕子,给他们擦脸:“好了,好了,都不要哭了,你们这一点说的对,你们去了赌场、砸了赌场,都不对,所以你们为此付出了代价,被祖父惩罚了。而你们三堂叔没受到惩罚。 “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方才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你们祖父不是不罚你三堂叔 ,而是二叔祖和二叔祖母护着他,你祖父也没有了办法。 ” “祖父是一组之长, 他说话别人都不听吗?”徐天佑问。 徐长宁笑道:“你们方才不是瞧见了吗。”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泄气。 “但是,姑姑答应你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们俩报仇,让做错事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你们看好不好?”徐长宁认真地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睛。 双生子同时看向徐长宁,只觉得不可思议。 “当真吗四姑姑?” “当然当真。”徐长宁伸出两只手的尾指,“不信咱们拉钩。” 两个孩子立即与徐长宁拉钩,“四姑姑不要耍赖。” “你们几时见过我耍赖?”徐长宁揉了揉他们的脸蛋,就回头吩咐守在一旁的橘红和缨萝去预备热水,伺候了两个孩子洗脸更衣。 阮氏看两个儿子果真不恼了,还十分高兴的模样,轻轻叹息了一声,“四妹妹,还是你有本事哄着他们。” “我不是哄他们的,我是认真的。 ”徐长宁微笑。 阮氏诧异地挑眉:“什么?” “我是真的要为他们报仇,让做错事的人得到惩罚,”徐长宁严肃道,“咱们做大人的教导他们时,就要做出个榜样来,我不希望他们会因今日之事,在心里留下一个固有的印象。为免他们将来走入歧途,这次的事,必须要认真对待。 ” 阮氏呆了呆,回想今日之事以及两个孩子的态度,她立即 明白的点头,“四妹妹说的是。不能在孩子们心里形成不好的印象,让他们觉得将来可以像三堂叔一样,只要自己的亲人出来护着,他们不论做错了什么都不会被惩罚。” “正是如此。孩子的心干净,可别伤了他们的心。”徐长宁笑。 阮氏也笑,转而去自己的妆奁匣子里取出一个袋子来,“四妹妹,你给了他们那么多银子,这样可不行,这银子你得拿回去。” 说着就将那小银代往徐长宁手里塞。 徐长宁忙摇头,笑道:“嫂子别见外。我有体己银子,又有顾家的赏赐在,银子你可千万别想着还给我,若实在要还,可就是嫂子在怪罪我了。” 阮氏哭笑不得道:“看你说的。” 姑嫂二人又推让了半晌,最后阮氏也没拗得过徐长宁。 还是洗过脸换过衣裳的宝哥儿和佑哥儿出来,笑着说了一句“娘,将来我们都会对四姑姑好的”,才让阮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次日,徐长宁 午后刚服侍孟氏用过汤药,外头就来了个小丫头子传话。 “四小姐,老太君吩咐您去一趟荣鹤堂呢。” “知道了。”徐长宁笑着看了一眼缨萝。 缨萝立即会意的给了那小丫头子 一把铜钱做赏赐,小丫头子就捧着钱,高高兴兴的走了。 徐长宁告诉了阮氏一声, 一面猜想着 老太君的目的,一面快步赶去了荣鹤堂。 不成想,进门后二老爷也在,二老爷的身边,还站了个眼熟的青年,正是顾九征身边的亲卫,名叫赵晨霜的。 徐长宁脚步微顿,旋即迎了上去,“二叔,这是?” 二老爷满面红光,笑着道:“顾二公子命人来接你,你就快去吧。 ” 说罢了也不等徐长宁反应,就快步走开了,临走还将徐长宁身后跟着的缨萝也一并叫走。 赵晨霜一句赘言都没有,就只说了一句“请”,就强行将徐长宁带出了徐家,上了一辆外表看来十分朴素的蓝帷马车。 徐长宁身 有心想问顾九征这一次要叫她去何处,但仔细想想,不论去哪里,她都没有反抗的余地,一时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马车在铺设了青砖的集市中穿梭,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不过片刻就停了下来。 徐长宁撩起窗纱往外瞧,便见面前是个装饰华贵的客栈,匾额上书“君来楼“三个字。 “徐小姐,请随我来。”马车外,赵晨霜冷着脸道。 徐长宁心思百转,心中已将可能发生的情况仔细分析一遍,确定眼下暂时不会有危险,这才跟随在赵晨霜的身后,来到了三楼的一处包间儿。 徐长宁便发现,整个客栈里,似乎只有楼饭厅内热热闹闹,聚集得人多,到了二层,便不见有任何人了。 “二公子今日包下了客栈的二层,也免得有人打扰。徐小姐,请。” 赵晨霜将徐长宁带到了走廊尽头的包间门前,低声道:“将军,徐小姐到了。 ” 屋内传来顾九征清越磁性的声音:“进来。” “是。” 赵晨霜将房门推开,回身做请的手势:“徐小姐请进。 ” 徐长宁便只好买进了包间的门槛,一进屋,就见顾九征坐在一张八仙桌后,桌上堆放了不少的公文,他正埋头批阅。 顾九征身后站着两个亲兵,一个是活泼的侯梓文,一个是满面忠诚的顾忠。 ------------ 第一百零七章 跟这家伙在一起,就没有好事! 见了徐长宁,顾九征也只是百忙之中拨冗抬头看了她一眼,扬了一下下颌:“随便作吧。”便又埋首于公务之中。 徐长宁便在他身侧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此处既看不清他公文上的内容,又能观察得清楚他的神态变化,且能看清半敞的窗外街上的景色。 侯梓文、顾忠和赵晨霜三人对视了一眼, 便就在顾九征身旁站定,时刻保持着警惕心,毫不放松的观察着周围一切变化。 不得不说,顾九征一言不发不来打扰,让徐长宁也松了一口气。 眼下顾九征为了遏制噬心之痛,每隔四日便与她见一次面,她心下着实厌烦的很,站在她的位置上偏无力反抗,每一次见顾九征,她都要打起精神来防备他的试探,着实累得慌。 顾九征不开口,她反倒自在,吃茶吃点心,看看风景,也能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徐长宁竟感受到许久没有过的平和,仿佛在家里为孟氏侍疾时的心焦都缓解了许多。 “将军,时辰道了。”侯梓文一直关注着滴漏,见到了顾九征提前吩咐的时间便出声提醒。 顾九征这才从公文之中抽离出来,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阳光从半场的窗照射进屋内,将坐在窗边穿了蜜色小袄的徐长宁身上都洒了一层柔光,她乌黑的发也透出了淡淡的金色。 顾九征心情莫名平和,道:“时辰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徐长宁挑眉,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用软糯糯的语气娇声抱怨了一句:“你怎得这么忙啊。” 就像在怪顾九征叫了她来,却不搭理她一样。 顾九征不由得解释道:“我才刚调职至五军营,专管剿灭赤阳会之事,公务十分繁重。” 探听到自己想知道的,徐长宁却依旧故意做出不满的模样,走到顾九征桌边,随意拿了他一个白玉的小印章。 那印章上雕刻了繁复的花纹,大小只有徐长宁的拇指长短粗细,后头缀着的浅蓝色流苏一映衬,就显得这印章看起来更加漂亮,再看正面,是阴文刻的一个九字。 徐长宁表现出爱不释手的模样,晃了晃印章上的流苏:“这个小东西就算今日的报酬了,正好我侄儿还缺个这样的小玩具。” 她虽表现的十分随意,就像看到宝贝就忍不住往自己窝里藏的小松鼠,但心里却已在打鼓。 方才她观察过,顾九征在批阅公文时候,用的是另一方官印,而处理一些私人的文件时用的才是这个小印章,如此便可确定,这个印章代表了顾九征的私人身份,说不定还有一些特殊的意义。 她这样做,无异于在撵虎须,她想看看顾九征会怎么做,然后断定顾九征对她的态度。 顾九征垂眸看看徐长宁 ,唇角微微勾起,俊逸的脸上露出个堪称温柔的笑:“ 东西可以拿去玩,但不许在外头拿出来乱用。” 顾九征身后的侯梓文、顾忠、赵晨霜都不由得瞪圆了眼。 那印章雕刻时做了特别的几处记号,只有他们自己人才分辨的出,虽然只一个“九”字,那也是外人无法模仿的。顾九征只有处理自己私下的事,在自己的势力之中才会用到这个印章。 可以说,这个印章,代表了顾九征的势力。 而眼下,他竟舍得将它交给徐长宁去把玩。 都这样了,还说对人家只有防备? 顾忠和 侯梓文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兴味盎然的光。 徐长宁虽得了应允,心却沉了沉。 看来顾九征并未相信她。 这么重要的印章肯交给她,顾九征一定是想看她会拿着他的印章去做什么。 但面上徐长宁只表现出开怀,将印章放在自己腰封上的浅蓝色小荷包里,还孩子气的拍了拍:“那就谢啦。” 顾九征的笑容像个纵容孩子的父亲,绕过八仙桌道:“我送你。” 徐长宁有些诧异,却依旧笑着点头应下,与顾九征一同离开包间,穿过空无一人的客栈二层 ,下了木质的台阶,转了个弯从后门出了客栈。 顾九征见徐长宁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便道:“回去吧,我四日后再找你。” 徐长宁微微颔首,与顾九征行礼道别,脚步虽依旧轻快,心里却因成功拿到了顾九征的印章而觉得忧虑,但转念一想,心里又冒出个新点子来。 她这些年在北冀国之所以能活命,正是因她最善于变劣势为优势,能谨慎的利用一切劣势转出生机。 如此一想,她心里又轻松起来。 顾九征负手送徐长宁走到马车跟前,驭夫见顾九征一同走来,紧张得脸色煞白,额头上都出了汗,恭敬地给二人行礼:“顾二公子,四小姐。 ” 顾九征微微颔首,随口吩咐:“仔细送你家小姐回去。 ” “是。 ”驭夫连忙行礼应下,就差拍着胸口下保证了。 徐长宁踩着黑漆的脚凳上了车,刚弯腰预备进车厢,忽然警觉得察觉到背后有一阵劲风袭来。 她下意识回头,正看到四名黑衣蒙面人手持着亮闪闪的兵刃,从墙头一跃而下,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有刺客!” 侯梓文神色一厉,抽出兵刃护在顾九征跟前。 而四名刺客眨眼就已到跟前,刀锋被他们舞得只剩残影,银光霍霍,寒气森森,四人合力攻向顾九征。 顾九征身边带着的顾忠、赵晨霜、侯梓文三人都竭力格挡所,一时与刺客战成一团。 顾九征忙趁机钻进马车,将徐长宁挤进了车里,一下子跌坐在软垫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勉强坐正身子,徐长宁尚来不及暗骂顾九征一句,就见又有刺客从墙头跃下,其中一人手持一把斧头,迎面就往马车里劈了过来。 徐长宁瞳孔骤缩,顾九征身边的人应对刺客已是捉襟见肘,她和顾九征又被堵在了车里,刺客只怕不会管她是不是无辜,恐怕要连她一同杀了! 果然跟这家伙在一起,就没有好事! ------------ 第一百零八章 又一次高能预警,到底为什么? 徐长宁意识到自己是眼下的状况,一念之间差点就想将顾九征那死男人一脚踹出马车,但她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与此同时,四周传来一阵喊杀声,就在刺客的斧头即将劈中顾九征之前,一柄长枪骤然出现,将斧头悍然拦住。 只听得“锵”的一声,兵刃在半空撞出一阵火花,数名亲兵已赶到近前,将马车跟前严密护住。 局面呈现压倒性的趋势,不过呼吸之间,六名刺客就都已被擒获。 顾九征半蹲在马车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徐长宁。 徐长宁立即惊魂未定的抬眸看他:“这,怎么会这样?”声音都在发抖。 她惧怕的模样极为真实,全然是个寻常闺秀的模样。顾九征的心里充满怀疑,眼前这个娇软柔弱的女子,可不像是能在家宅之中用处那种手段的人,她的情状也未免太矛盾了。 她是真的害怕,还是装的? 这些刺客可与她有关? 顾九征念头转过,一把拉住了徐长宁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跟前。 徐场景根本没想到顾九征会忽然动手动脚,身子不稳向前跌去,“呀”的一声轻呼,手忙脚乱的抓住什么,才免了自己鼻子撞上马车的厄运。 顾九征察觉到徐长宁柔若无骨的小手冰凉,手心里都是冷汗,他掌下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肩膀都在发抖,她动作上笨拙的反应,全然不像会武功的练家子,可谓是身娇体软易推倒。 “将军,这些刺客如何处置?”赵晨霜面无表情的站在马车前,拱手询问,目不斜视。 徐长宁这才意识到顾九征正搂着她,忙推开他退后了一些,心里再次将这个没道德的狗男人骂了千万遍。 顾九征只道:“带回去 审问清楚。 ” “是。”赵晨霜拱手应下,立即去照办。 顾九征则跳下马车,回头淡淡的看了徐长宁一眼,“我四日后找你。”多余的解释和安慰一句没有,转身便大步走开了。 徐长宁看着顾九征的背影,垂下长睫,将厌烦都掩藏下来,吩咐惊魂未定的驭夫:“咱们走吧。 ” 驭夫连忙点头,拍了拍刚才钻进马车底下蹭了满身的灰尘,颇有些惊魂未定的跳上车辕,赶着车离开了君来楼。 徐长宁将窗帘撩起一个缝隙,撑颐往外瞧,她耳坠上的白玉珠子随着马车的行进一晃一晃,上面金色的小光点也跟着晃出绚烂的光晕。 刚才被顾九征抓去的那些仁人志士,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徐长宁在心里问噬心蛊:若是有危险,你会保护我吗? 噬心蛊如今已彻底恢复了健康,虽无法用语言与她交流,可时常传递来的“心情”也能让她准确的感受到它的感受。 噬心蛊分明有些骄傲得意,却也表达的肯定的情绪。 徐长宁松了口气,忽然,她眼前闪过一片熟悉的白光。 ——马车中的景物瞬间扭曲,转眼之间,她就坐在了自己的闺房里,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猛然回头,就对上了顾九征冷淡的双眼。 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了她的脖颈,顾九征双眼毫无情绪,只冷淡的道:“你果真是细作。” 他的手渐渐用力, 而她感觉到了窒息的恐怖。 白光闪过,转眼之间她又回到了马车中。 徐长宁从窒息之中解脱,禁不住咳嗽了几声,好容易才将气喘匀。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何她会在预兆之中,再一次被顾九征杀死?她是如何暴露的? 徐长宁的不安逐渐扩大,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头绪,她想不到自己眼下经历了什么,会让顾九征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来,难道是顾九征方才抓的刺客里,有北冀的人出卖她? 不对,潜匿计划十分机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如那等只知道名刀明抢刺杀的人,想来不会是潜匿计划的知情者。 那么,就是因为她拿了顾九征的印章? 徐长宁想了想,立即改变了想法,这印章的通途她打算变一变了。 正如此想着时,马车外忽然传来驭夫焦急的一声“驭!” 马车骤然停下,徐长宁被晃得差一点跌倒,勉强坐稳之后,就听见马车外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低声求告。 “求你行行好,救救我们母女,救救我们母女!” 徐长宁掀起车帘,就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美妇牵着个六七岁的女娃,正满眼泪痕的站在马车前,妇人发髻松散,满脸满脸的惊慌,小女娃眼中都是惊恐,吓得只掉泪,却不敢发出声音。 驭夫沉声斥道:“走开!别当我们的路!” 徐长宁看到那个小女孩,却莫名想到了当年城破后,被北冀人抓去的自己。 “你们怎么了?” 妇人眼中闪出一线希望,忙拉着那小女孩到跟前,“求求这位小姐,救救我的女儿,有坏人正在抓我们,您不用管我,您只救救我的女儿便是,我负责将追问我们的人引开,绝对不会带累小姐,求您赏我女儿一条生路,小妇人来是做牛做马报答您!” 妇人焦急地跪下就给徐长宁磕头。 那小女娃软软得喊了一声:“娘……” 妇人哽咽着道:“你乖。 ” 徐长宁拧眉,当年她是被父亲亲手出卖的,可眼前这位母亲,危难之际却不肯放弃自己的女儿。 “罢了,你们都上来。”徐长宁动了恻隐之心,往里挪了挪,吩咐他们立即上车。 驭夫犹豫:“小姐……” “不必担忧,你只管赶车。 ” 徐长宁将小脸一沉,驭夫便只觉威慑,再不多问了。 那母女二人瑟缩着坐在马车门口,脸上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显然想不到徐长宁会将她们一同救了。 徐长宁将窗帘撩起一个缝隙往外看去,就见几名穿着寻常百姓服饰,但身材高大,肌肉健硕的汉子正走过巷口,东张希望了一阵,又往另一边赶去。 看来追踪这母女二人的,都是军人。 徐长宁回头道:“人都走了,你们打算去何处?” 那美妇人擦了擦眼泪,跪在马车里给徐长宁行了大礼:“多谢小姐搭救,您送我们去城郊的高升客栈即可,孩子她舅舅正在客栈等着我们。” ------------ 第一百零九章 我就静静地看着你演戏 徐长宁莫名想起了方才她在白光一闪之后,预兆之中经历的事。 难道顾九征会杀她,是因为面前这母女? 因为曾经有过被二夫人和徐长绯骗出家门的经历,连自家的亲戚都能为了利益欺骗她,眼前突然出现的母女,会不会是一个圈套,就是偏她去城郊的高升客栈? 徐长宁眨了眨蝶翼一般的长睫毛,笑得温柔无害,面露为难道:“这位姐姐,我也有我的难处,我不方便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不能送你们去高升客栈,不如我先带你们去用饭,让人去高升客栈给你的亲戚传个信儿,让他们来接你们娘俩,你看怎么样?” 那美貌的妇人面上显然出现一瞬的迟疑,虽然她极快的用微笑来掩饰,但徐长宁还是看得十分清楚 ,心里就又多了几分防备。 “小姐冒险肯搭救我们母女,已是万分难得了,我们全听小姐的安排。”妇人恭敬地又行了一礼。 徐长宁动容地笑着,倾身扶着她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人这一生,都难免遇到三灾八难的,遇到困难了搭一把手是应当的,况且我瞧着姐姐和你家的姐儿也不像坏人。姐姐生的美貌,必定是因美貌惹了祸吧?” 那美貌的妇人垂下羽睫,叹息了一声,嘴唇翕动片刻,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徐长宁面上一副动容表情,心下却在嘲讽,欲擒故纵?看来这妇人也不是做细作出身的,表演的处处都是破绽。 路过饭馆时,徐长宁就吩咐了停车,带着略作整理的这母女二人进了饭馆,在包间儿里点了饭菜给他们用,回头吩咐驭夫去城郊的高升客栈,帮这对母女给一个叫柴浩的人送信。 餐桌上,徐长宁微笑着看这对母女进食,自己则悠哉地吃着茶。 二人吃得狼吞虎咽,显得十分狼狈,徐长宁常年跟随在北冀国太后身边,且太后崇尚南燕国的文化习俗,是以贵门女子的言行与礼仪也都专门学习过南燕国的,贵族的人她见的多了。 面前这个妇人,虽竭力表现得像个贵妇人,但举止之中细枝末节之处,却看得出她实则粗鄙惯了的。 徐长宁更加防备,不动声色地与她亲近地闲聊,随后笑着道:“对了,还没与姐姐自我介绍我,我姓徐,家中行四,中极殿大学士徐滨之正是家父,我看姐姐的言谈举止,必定也是富贵家族落了难的,敢问姐姐如何称呼?” “原来你竟是在北冀国为质十年,营救了七千战俘回国的徐四小姐吗?”美妇人睁大眼,似乎很惊讶,旋即略一犹豫就道,“徐小姐猜得不错,说起来,我家中虽不算富贵,却也不是平民百姓家,先夫正是被摄政王二公子无情斩杀的御史聂从白。” 徐长宁听得简直想大笑三声,她曾陪着小皇帝去御史府吊唁,被聂夫人直接赶了出来,聂夫人她见过,却不是眼前这样的。 “原来姐姐就是聂夫人?”徐长宁一把拉住了美妇人的手,仿佛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姐妹,感慨道,“聂御史乃是国之栋梁,却惨遭顾家毒手。” 美妇惨淡一笑,“那顾九征简直不是人,非但残杀了先夫,见我生得如此,还……还想将我们母女抓回去,我们家眼下已经彻底散了,我们母女二人好容易逃开了顾九征的毒手,若不是遇到徐小姐搭救,只怕现在我们已经……” 说到此处,母女二人都哭了起来。 徐长宁便也陪着一同感慨落泪,配合着这人的戏。 二人又亲近了几分,闲聊了片刻,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 包厢的门被敲响,徐长宁道了一声:“请进。” “吱嘎”一声,两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假冒的聂夫人立即站起身:“弟弟。” “姐姐!” 长得矮胖,穿了一身锦缎长衫的中年人,立即与聂夫人表演了一场亲人重逢。 就连那小女孩都跟着哭了起来。 徐长宁便也跟着动容出了几滴眼泪。 “这位便是救了姐姐的人吧?”矮胖中年转而给徐长宁行礼,“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我们必定报答。” 假聂夫人便道:“这位就是营救了七千战俘回国的徐四小姐。” “哦?”一旁一直没开口的瘦高个儿扬眉,沉声道,“原来你就是‘南山营的英雄’徐小姐?徐小姐侠义心肠,是我辈中人。” 瘦高个儿拱手道:“在下柴浩,实不相瞒,在下是赤阳会的,专门对抗摄政王暴政,为还江山于天子的。摄政王害了聂御史全家,眼下顾九征那狗贼还对聂家遗孀下手,这事儿我们就管定了!” 假聂夫人立即感慨道:“多亏了赤阳会,否则我们全家可就……”说着又落了泪。 徐长宁点头附和,就只静静看着他们演戏。 见徐长宁不多话,柴浩等人也见好就收,并不表现的太过。 “徐小姐,今日搭救之恩,他日再报答,我们就先告辞了。” 徐长宁笑着点头,将他们送出了包厢,表现的全无破绽。 待到包厢里恢复了安静,徐长宁才收起了无懈可击的表情,略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看来预兆中所预警的事,与赤阳会有脱不开的关系。 方才顾九征已经说过,他调职到了五军营,虽是军中官职,却出了军务之外,还要特别专管剿灭赤阳会的事。 顾九征剿赤阳会。 可赤阳会偏偏来接近了她。 他们故意在她这个“南山营的英雄”面前演一出侠义心肠的戏码,为的就是博取她的好感和信任,以图后效。 徐长宁戒备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拿出小荷包里的顾九征的印章看了看,头脑飞速运转,不过片刻,一个崭新的计划就已成型。 徐长宁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吩咐驭夫送她去了徐长定常去的“博乐坊”。 驭夫言听计从,一言不发的将徐长宁送到了博乐坊的门前,乖乖地在一旁等候。 徐长宁戴着面纱进了博乐坊,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乌烟瘴气和吆喝声冲撞的周了眉头,有人在斗牌,有人掷骰,有人押宝。 各个赌桌跟前都聚了不少的人,不论穿锦缎的还是穿短褂的,一个个赤红着眼死盯着牌桌,有人应得哈哈大笑,也有人输的捶胸顿足,牌桌之间还有年轻的伙计售卖酒食和旱烟的。 徐长宁这样一个即便戴着面纱依旧格外标致的,站在这样的地方,就显得鹤立鸡群,很快便有个中年男子走到跟前:“这位姑娘,你也来玩一手?” 徐长宁微微一笑:“我想求见你们坊主。” ------------ 第一百一十章 该不会是欠了风流债吧?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与赌坊环境格格不入的俏姑娘来,开口就是找坊主。 注意着此处的几个伙计都相互挤眉弄眼起来,暗道该不会是他们坊主在外头欠了风流债吧? 徐长宁美眸一轮便将众人神色看在眼中,却并不多解释,只道:“劳烦通传一声。” 中年男子回过神,笑着点头答应,道:“此处嘈杂,不如姑娘先去侧间稍坐。” 徐长宁自然欣然答应下来,随着中年男子穿过赌坊热热闹闹的大厅,走出后门,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院落,沿着抄手游廊走向一旁的厢房。 正当这时,徐长宁眼角余光忽然看见一个眼熟的妇人在几个中年汉子的推搡之下,赌坊的后院门走了进来。 那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深绿色细棉布褙子,头发挽起一个圆髻,用一根木簪固定住,几率碎发散落在脸颊和脖颈旁,将她苍白的脸色衬得更加虚弱。 徐长宁瞳孔骤缩,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 那是真正的聂御史夫人,她先前带着小皇帝去聂家祭拜时,还被聂夫人赶出来过,当时刚刚丧夫的聂夫人虽憔悴不堪,却依旧是贵妇的模样,如今却苍白消瘦的让人心惊。 聂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赌场里? 徐长宁想了想,便故作惊讶地问道:“那边怎会有个妇人被带了进来?” 引路的中年男人顺着徐长宁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几个人的背影,浑不在意地道:“让您见笑了,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儿,多得是耍钱输了还不起账,将家小都给送进来抵债的。” 男人有些恶趣味地打量徐长宁面色,仿佛能吓唬吓唬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能从中间得到许多快乐似的。 徐长宁也配合的做出有些惧怕的神色,心里却是一片平静,看来聂家必定是卷入什么纷争之中了,否则真正的聂夫人不会出现在这里,而假冒的聂夫人却故意来与她结交,还牵扯上了顾九征正在剿灭的赤阳会。 说话间,一行人便来到了厢房,中年男子先去通传一声,旋即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坊主正在里头,姑娘请。” “有劳了。 ”徐长宁客气的与之道谢,这才推门进了厢房。 屋门口,那中年人啧啧了两声,只觉得来的这位通身气派宛然一个大家闺秀,全没有半点风尘气,怎就会迷恋上他们坊主了呢?还是坊主太过风流,花言巧语招惹了人家吧…… 徐长宁这厢进了厢房,就见个而立之年、高挑身量,穿了一身茶色宽袖道袍的男子,正斜靠着醉翁椅上抽水烟。 见了徐长宁,男子挑眉看来,缓缓放下了烟枪:“你是……徐四小姐?” 徐长宁立即警觉, 看来对方是将阁老府的底细调查清楚了。 徐长宁微微颔首,道:“贸然叨扰,还请坊主不要介怀。” “不必客气,我们江湖中人不似你们高门大户那般讲究,徐小姐不弃,叫我一声程三便是。” “程坊主。 ”徐长宁客气地微笑。 程三站起身,掸了掸衣袖,笑道:“我猜得出徐小姐是做什么来的,只是我们博乐坊开门做生意,图的就是大家伙儿一乐呵,我们也不可能将上门的客人往外撵不是?” 走到徐长宁跟前,程三打量她的眼神显得略有些大胆。 徐长宁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程坊主看来是误解我的意思了。 ” “误解?”程三诧异地挑眉。 徐长宁笑道:“家兄无状,给贵坊带来了麻烦,着是过意不去,我那两个不懂事的侄儿更是在坊主这里造次。我特地登门,却要求坊主不许做生意,那成了什么人了?” 徐长宁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却分明。 程三眨了眨眼,咂舌道:“啧,徐四小姐难道是来提醒在下,一定要做府上三少爷生意的?” 徐长宁笑而不语,用程三的话还了回去:“开门做生意的,大家就是图一个乐呵,况且我们这样的家族,着实也不缺银子做耍的,您开门做生意,哪里能往外赶客呢?” “啧啧。”程三脑子转了几个弯,“到底是大家族,有气度。” 徐长宁并不深究对方话中意思,只客气的告辞。 程三亲自将人出了门,站在赌坊后巷子里看着那娇小玲珑身影渐渐走远,才咳嗽一声吐了一口粘痰,“这小娘们,够毒的。” 徐长宁回府时,天色已经暗淡,绚烂的火烧云隐没于天边,府里各方都掌了灯,来不及回陶然园,徐长宁先赶去清欣园看母亲。 一进门,却听见屋内一阵难得的轻松说笑声,孟氏没有昏迷,正与阮氏低声的说笑着,阮氏更是近些日来难得的开心。 “娘,您身子好多了?”徐长宁欢喜的快步走到床畔。 孟氏笑着点点头。 近距离看,母亲的状态果然是好转了许多。 阮氏笑着解释:“四妹妹今日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公爹寻了一位大夫来,说是医术极好的,给母亲瞧过了,大夫重新用了方子,还当场给母亲施了针,就连饮食上需要注意的以及药膳方子的做法都留下了。我瞧着,母亲这病就算是好了。” “能让娘的情况好转,可谓是立竿见影,的确是个厉害的大夫,”徐长宁欢喜得差点蹦起来,这些日她几乎衣不解带的服侍孟氏,御医请过,就连悬赏的办法都用过,可孟氏的情况就是不见好转。 如今忽然来了一位能让孟氏的情况见好,徐长宁眼下都很不能去烧香拜佛。 孟氏虽好转许多,到底精神还未完全恢复,徐长宁与阮氏只陪着孟氏说了一会儿话,就服侍她躺下歇着,见孟氏睡容平和,眉头舒展,似乎压在身上的重担都去了一般,徐长宁终于放下了心。 回到陶然园,徐长宁笑着吩咐缨萝和君桃预备热水,却见缨萝欲言又止。 “怎么了?”坐在妆奁前,对着西洋美人镜摘了鬓发上的珠花,从镜子里对上缨萝的视线。 “姑娘,今儿大老爷和二老爷一同来了,翻了您的箱笼,将你价值‘半壁江山’的两本书给拿走了。” 徐长宁当即冷下脸,起身查看,果真《南北地域广记》上下册都不翼而飞。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问自取,你这是偷! 徐长宁并不很在意金钱与物质,在北冀国这么多年浮浮沉沉,她很清楚,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忽然而来的一场灾难就有可能危及生命,那时金钱与物质除了可做工具,毫无其他用处。 但一个很早之前就放弃了她,根本不在意她这个女儿的父亲,又有什么脸面,趁着女儿不在家时,带着自己的弟弟到女儿房里拿走价值“半壁江山”的书册? 徐长宁心疼的不是《南北地域广记》。 她甚至舍得将这两本书拿去给侄儿做垫本,还是大嫂心疼这宝贝才给她送了回来的。 她生气的,是徐滨之对她毫不在意的漠视。 只有完全漠视她,才会将她的东西随随便便占为己有。 “你们预备好热水,我待会儿回来盥洗。”徐长宁将摘掉的珠花又重新戴好,声音娇软语气平静,一如往常。 可缨萝、君桃和拾杏三个大丫鬟却不自禁就被唬的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他们感觉得到,自家素来好脾气的姑娘生气了。 徐长宁直接去了外院找父亲。 父亲的长随孙吉祥见了她来,似乎毫不意外,笑着引了徐长宁进了书房。 徐滨之正俯身站在大画案前,借着明亮的绢灯,低头 描绘桌上一副春日山景图。 “老爷,四姑娘来了。”孙吉祥笑着回话。 “嗯。”徐滨之头也不抬,随意道,“坐吧。” 徐长宁并未坐下,而是开门见山的问,“父亲今日下午,与二叔同去了我的屋子?将《南北地域广记》拿去看了?” 徐滨之勾线的手微微一顿,就又继续流畅的描绘起来,随意地道,“是啊,拿了,怎么?” “父亲若想看这书,可以直接与女儿说,女儿亲自给您送来,劳动您和二叔去我房里翻找,着实是女儿的不是。”徐长宁垂下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毛,态度显得极为恭敬,但话说的却十分不客气。 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徐滨之哪里会听不出不徐长宁画中的意思?嘲讽一笑,随意将笔放在白瓷青花的笔山上,抓了雪白的帕子擦手。 “怎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父亲是知书达理之人,不问自取,这是什么?”徐长宁抬眸看向徐滨之。 “呵,你是我的女儿,连你的命都是我的,何况你的东西呢。”徐滨之语气平和,慢条斯理。 “况且,你如今又没出阁,你屋里的东西也都属于公中,不论是你从北冀国带回的东西,还摄政王赏赐的东西,没登录在册丁是丁卯是卯的算一算,已经是照顾你在北冀多年辛苦,怎么,两本书罢了,拿了你的又如何?” 父亲的一番话,说得徐长宁怒火中烧。 她可以这样说,那是出于她的孝道。但父亲这样说,却是明摆着脸都不要了! 徐长宁是不想与父亲吵闹的撕破了脸皮叫人看笑话,平白跌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看到此事,她也算是彻底认识清楚父亲的为人了。 “父亲说的有理,”徐长宁笑着点点头,道,“父亲您还是多与二叔走动走动,一家子,不要生分了才好,必定要同心同德,才能让家族发扬光大。” 一句“同心同德,将家族发扬光大”,刺得徐滨之眉头皱了皱,莫名就想起前些日他要动家法处置徐长定时,二老爷一家子那极为无耻的一番话。 很明显,自家闺女这是在拐着弯的骂他和二老爷的思想是同一个水平线上的。 徐长宁看着父亲那瞬息变换的脸色,一时间觉得神清气爽,笑着行了一礼道:“时辰不早,女儿就不多叨扰父亲了。” 徐滨之沉着脸看着徐长宁,徐长宁也不多言就只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书房。 回到陶然园,徐长宁已与往常一般,身边服侍的三婢女也都松了一口气,想来父女之间没有隔夜的仇,话说明白了也就好了。 但半夜里徐长宁却做了噩梦,一时间,她又回到了八岁时的那个冬天…… 寒夜北风呼啸,大雪搓绵扯絮一般,眨眼染白了安青城内外。北冀兵马兵临城下,南燕残兵不敌,破城不过是旦夕之间。 城内一片混乱,流民仓惶逃生,阡陌闾巷处处是凌乱的脚印。 八岁的徐长宁一手拉着顾九征,一手拉着顾惠心,跑得气喘吁吁,大红刻丝过肩蟒披风甩在身后,在灰白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哎呀!”脚下一滑,牵着手的三人一起摔倒了。 “快起来。”十四岁的顾惠心扶起两个小的,顾不上自己,先为顾九征拍掉身上的雪,“阿征,可有伤着?” 男孩摇头,握着冻得发红的手指,不错眼地盯着徐长宁身上的披风。 “宁儿,你呢?”顾惠心又回头问徐长宁。 “大小姐,我没事。”徐长宁懂事地摇摇头,背在身后的右手收了收,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 “那就好,”顾惠心回头看一眼乱做一团的街道,急道,“我们快走。徐先生说要尽快赶到南城门,再晚,北冀人就打进来了。”说罢一手拉上一个往城门方向奔。 谁知顾九征却忽然挣脱她的手,扑上去抢徐长宁的披风:“脱下来,这是我的!” “阿征?”顾惠心一惊。。 系成蝴蝶结的缎带勒住脖子,徐长宁差点摔倒,生气地往回夺:“这是我爹爹给我穿的。” “明明是我的披风,你还给我!” “可爹爹让你们穿旧袄,把披风给我了。” 顾九征依旧抓着披风不放,与挣扎的徐长宁扭打在一起。 徐长宁气得脱口就道:“顾将军都逃了,现在是我爹爹在带兵守城,你们都要听我爹爹的!” 顾九征抿抿唇,倔强的不肯放手,一定要将披风抢回来。 “好了,好了,小祖宗!”顾惠心焦急不已,分开两人好言劝道,“阿征,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何况徐先生跟随父亲多年,你又与宁儿一起长大,难道还拿主子款儿?天寒地冻的,宁儿是女子,你的披风就让给宁儿穿吧。” “可是……” 手上被狠狠地捏了一把,顾九征不由抬头看着比他高了一头的姐姐。 脸上特意抹了黑灰的少女抿了下唇,将愧色掩藏的很好:“来不及了,先逃命要紧。”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就算躲着我也能让你惹出大事 “姐姐……” “阿征,听话!” 徐长宁见顾惠心肯帮自己,胜利地一扬小下巴,冲顾九征做了个鬼脸。 正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和混乱的叫嚷声。 三人惊慌地回头,正见一队北冀兵马直奔他们而来。 流民四散惊逃,徐长宁被裹挟着往路边躲。 北冀人眨眼即到,为首的将军满面虬髯,疾行中忽然一勒缰绳,枣红马“咴”地人立而起,正停在徐长宁面前。 流民一阵骚动,徐长宁下意识想拉顾惠心的手,却发现顾惠心已捂着顾九征的嘴躲到了最角落处。 “元帅,太后懿旨,我等应速速回京勤王。”副将低声催促。 将军铁冷着脸,弯腰提起徐长宁的领子:“你是将军府的人?” “我不是,放开我,放开我!”男人身上的腥酸味和马粪味令人作呕,徐长宁奋力挣扎,像只被提住脖颈的小兔崽。 “你是顾天麟之子?”对方语气笃定。 “我不是……” “不是?”将军随手将徐长宁丢给副将,“这破地方,但凡有能力的早就逃了,满城流民,只你一个穿华服的,你不是顾天麟之子,谁信?” 徐长宁被副将往咯吱窝一夹,冰冷的铁甲贴着她的脸,马尾巴甩过她眼前,骚臭呛鼻。 大眼睛里噙着泪,她看到泯然在流民中的顾家姐弟,终于明白了。 顾九征与她抢这件披风,是想救她。 原来爹爹不是因为怕她冷,才亲手为她穿了这么暖和的披风。 惠心小姐也不是偏心她,才站出来“主持公道”。 她被抛弃了,她最亲近的人,想要她去死! 徐长宁皱着眉,梦里的她哭的很伤心,她想用力的哭出声,但实际上她却只发出了浅浅的嘤咛。 外间上夜的缨萝翻了个身,微微的打着鼾。 徐长宁沉入梦中,一眨眼她又回到了北冀皇宫…… 两排仙鹤戳灯将永安宫前殿照得明亮如昼,她屏退了身边的宫人,谨慎地做出整理奏折的样子。 忽然,她在一摞折子中看到了银色镶红边的标记。 这是秘奏。 “择恰当人选潜入南燕,伺机搅乱安定,使民心涣散……” 她快速浏览,在后头看到一句:“……顾九征诡计多端,当杀之后快,此乃潜匿计划第一环……” 白皙的手不自禁紧握。 一晃十年过去,她永远忘不掉,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在她最崇拜的父亲想要她死时,唯一给了她温暖的人,是顾九征。 看着秘奏上那银色嵌着红边的标记,她忽然下定决心,一面注意着殿外动静,一面取用太后的朱墨,在秘奏上飞快落下与太后完全一样的字迹。 “此议甚当,计定人选,徐长宁。” ……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嘲讽:“你想救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救!他再也不是那个宁可自己去死也要救你的顾九征了!你冒险回国来,将自己卷入麻烦中,就是个笑话!” 已被她除去的两名上峰都站了出来,阴沉着脸道:“徐长宁,你背叛了北冀国,难道以为南燕会容得下你?你回不了北冀,也不容于南燕,你是一个没有家国的人,你是一个没人在意的人!” 我不是,我有家,我有国,我不是! 徐长宁剧烈的挣扎起来,额头被汗水浸湿,低声惊喘着。 “徐长宁,哀家待你不薄……”突然,北冀太后苍老的面庞出现在她面前。 “啊!”徐长宁一声惊呼,猛然坐起。 “姑娘,怎么了?”外间的缨萝披着小袄,端着绢灯来到了内间。 徐长宁满额冷汗,眼前似乎还看得到太后那张和她失望的眼神,剧烈呼吸时胸口起伏着,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雪白的中衣上。 “姑娘可是被梦魇着了?”缨萝放下绢灯,取了帕子弯腰给徐长宁擦汗。 徐长宁这才渐渐回过神,看着卧房里已渐渐熟悉的摆设,再看面前满脸关切的缨萝,长吁了一口气。 那一切都过去了,她不能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包袱。 日子要继续过下去,她也要向前看。 “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有歹人在追杀我。”徐长宁接过帕子来,自己抹了一把脸。 缨萝看着徐长宁娇美的面庞上沾了几缕汗湿的发丝,心里都跟着怜惜起来。 这样娇娇软软的姑娘,谁能人心伤害呢? “姑娘别怕,奴婢就在外间呢,再说哪里有歹人敢进咱们阁老府行凶?又不是活腻味了,您千万别怕。” 缨萝口中有对阁老府这般高门大户的信任感和骄傲感。 徐长宁闻言却只是笑笑。 一层阁老府的大门,挡得住宵小之辈,却挡不住抄家灭门的军队。若是一个不留神,只怕整个徐家连乡下看房子的都要连根拔起。 这就是生在这般个豪门大户的悲哀。 徐长宁后半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却对未来自己所要做的事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她要自保,更要保护母亲、嫂子和两个侄儿,她要对付的不只是潜伏于暗中的上峰,敌国无孔不入的势力,还有那些针对徐家的明抢暗盗。 最要紧的,就是徐家对子孙上的教导。 眼下徐家对子孙的教导分明是扭曲的,偏生老太君和二房还毫无所觉,三房更是作壁上观的态度。不说远的,就是徐长定骗了宝哥儿和佑哥儿这件事,虽然银子还了,但徐长定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训,只怕以后还会再犯。 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会惹出什么样的事端了。 徐长宁坐起身,明媚的大眼睛眯起来,勾唇轻笑了一声。 就算没惹出大事,她也能让他惹出大事,也好叫那些人知道知道厉害。 接下来的几日,孟氏的身子日益好转,家里的又恢复了往日的太平,好像曾经发生的事端从未发生过一样。 只是宝哥儿和佑哥儿却越来越是不服气,一开始是“罢工”,不肯罚抄写了,阮氏教训,他们就说“三堂叔都不受罚,都是徐家男儿我们凭什么要挨罚”,将阮氏气了个够呛。 后来宝哥儿和佑哥儿直接哀怨的扎根在徐长宁屋里。 “四姑姑,你什么时候给我们报仇啊?我们平白无故被打了一顿,三堂叔一根头发都没掉,四姑姑我们好可怜!”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萌萌的凡学家能气死人 若搁在刚回府那会儿,徐长宁还会被两个小侄儿如此可怜兮兮的模样所欺骗,可相处的时日久了,徐长宁也算看透了,这分明就是两个人小鬼大的小机灵,他们心里的计算,有时可比大人还要多。 徐长宁摸了摸孩子们的头,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听她语气略有敷衍,徐天宝哭得更大声了,“四姑姑,你不是说要给我们出气吗?” “是呀四姑姑,三堂叔现在还是每天都去耍钱,上次见了我们,还比划拳头,要打我们!”徐天佑也跟着告状。 “那你们会挨他的打吗?”徐长宁一手一个搂住两个小孩。 徐天佑打量徐长宁的神色,吭哧了一声道:“那他倒是打不过我俩的,可是我们还是被威胁了!” “四姑姑,是不是所有的大人都说话不算话?家里的家法不公平,大人对待我们也不公平。”徐天宝问得一针见血。 徐长宁知道,这话虽然是两个孩子故意来问的,但也是他们心里真正的疑惑。 且不管别人家的“孩子”长成什么样,她却不能让大哥的孩子走上歪路。 “你们听着,这世上,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是不尊家法,却也有人会严格执法,将来便是你们长大了,不论是入仕还是经商,都会看到这样不同的人。 “你们二叔祖父与三堂叔做的不对,却坚持己见,那是他们的错处,但你们愿意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吗?” 徐长宁的声音本就娇柔,特意耐心十足的说话时就显得更为娇软,听得两个孩子都齐齐摇头。 “二叔祖父太讨厌了,我不想像他。”宝哥儿搂住徐长宁脖子小声道。 佑哥儿也道:“我也不想学他,可是这次祖父错怪了我们,打了我们,却不惩罚三堂叔。” “你祖父挨着兄弟情义,有他自己的苦衷,毕竟隔着房头,不能将别人家的孩子如何,所以啊,这次四姑姑才说要帮你们出气。” 徐长宁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拿出了顾九征的那枚私章。 拇指大小的小印章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通透的玉质在徐长宁的手心里格外莹润,像是会发光。 小孩子都喜欢这样亮晶晶的东西,不由都看直了眼睛。 “你们当初被骗了两千两,钱虽要回来了,但气也受了,这个印章可值一万两呢,你们拿去好生宝贝着,可别弄丢了,行事也要低调一点,不要叫人起了觊觎之心。” 徐长宁说着,将印章往前一递。 宝哥儿和佑哥儿惊喜地看着徐长宁:“四姑姑,这个真给我们呀?” 徐长宁笑眯眯地道:“拿去玩吧,别丢了就行。 ” “四姑姑对我们最好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立即破涕为笑了,一边拿着印章往外跑,一边欢呼,“我们有宝贝了!” 徐长宁看着两个孩子跑远,不由得笑了一声。虽然是两个机灵鬼,但到底是小孩子啊。 一旁的缨萝笑着道:“姑娘,值得一万两银子的宝贝就这么给了哥儿,若是哥儿弄丢了可怎么是好。 ” 徐长宁禁不住笑:“有钱难买孩子们高兴,就叫他们去玩吧。” “四姑娘对两位小爷着实是真心实意的好。”缨萝感慨. 一旁是拾杏和君桃也都深以为然的点头。 他们跟在徐长宁身边 ,差事不繁重,主子也极好伺候,日常吃的用的都很好,主子对他们也不朝打夕骂的,比起伺候九小姐的清秋和凝冬,以及伺候七小姐的彩虹和彩霞,他们的日子都要好过许多,自从四小姐露了财富,外头的丫鬟见了他们都要更尊重些,亲切的拉着手叫姐姐套近乎的也不在少数。 缨萝、拾杏和君桃对徐长宁就更加忠心了,恭敬地服侍着徐长宁去里间换衣裳。 同一时间,徐天宝和徐天佑把玩着印章,两个孩子瞧瞧耳语了几句,就跑去了外院。 徐长定已经单独开了院,住在外院紧挨着二老爷书房的东小跨院,徐天宝和徐天佑就手拉着手去了小跨院,跟徐长定的小厮名叫聚宝,正站在跨院门口嗑瓜子,与两个小丫鬟说说笑笑,看见徐天宝和徐天佑来了,忙头疼的站直了身子。 “两位小爷,怎得又来了?”聚宝有些无奈,自从当日之事后,这两位小祖宗没事就要来闹一闹。 徐长定又不好和这两个动手,无奈之下是能躲开就躲开。谁料想今日,三少爷刚回来,这俩就来了。 莫不是两位小爷提前打探好了,才趁着这会子来的? “三堂叔在吗?”两个小孩手拉着手抬头看着聚宝。 聚宝哪里敢撒谎?若叫这二位抓住可少不得一顿暴打,不由得苦笑道:“三少爷在呢。 ” 徐天宝和徐天佑也恶补等聚宝多言,就手拉手直接迈进了门槛,迈开腿蹬蹬瞪的跑进了正屋。 徐长定刚从博乐坊回来,身上的银子输了个精光,就连随身带着的配饰都被摘了个干净,这会子正在吃闷酒。 见两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家伙冲了进来,徐长定好笑的龇牙:“你们俩怎么又来了?钱不是都还给你俩了,还闹。” 仰头滋儿了一口酒,徐长定摇着头唱起了小曲儿,完全无视了两个孩子。 “钱还了,那也是二叔祖母还的,三堂叔不会觉得二叔祖母给你还钱是应当应分的吧?”徐天宝小奶音里满是嘲讽。 徐长定像是被扎了心窝子,当即沉下脸。 徐天佑也道:“再说钱还了就算了?我们还白挨打了呢。三堂叔怎么不去挨打还给我们?” “你们俩烦不烦?”徐长定忍无可忍的摔了酒盅,起身拎着两个孩子的领子往外拖,“去去去,别来烦我。” 徐天佑和徐天宝都是跟着师父学过功夫的,徐长定动手,他们可不怕,回身就跟徐长定打了起来。 徐长定虽是个纨绔,但好歹也是个成年人,身高和体力都占优势,在这徐长定也曾在军中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的训练过,眼下这两个孩子还真的不能把他怎么样。 三人累的气喘吁吁分开,徐天宝和徐天佑打又打不过,说理又说不赢,就像秀才遇到兵。 两个孩子眼珠一转,默契的开始叹息。 “哎,所有人都疼三堂叔,咱们又能怎么办?” “就是呀,三堂叔输钱,二叔祖母给银子,还不打骂三堂叔。我们不就不行了,好不好就一顿板子。” “只有四姑姑疼我们,把值半壁江山的书给我们垫本子用,还把值一万两的印章给我们玩。” 徐天宝拎着顾九征的印章,故意在徐长定面前摇了摇,唱作俱佳的摇着小脑袋。 徐天佑则是打量徐长定身上,小奶音能气死人:“我们是小孩子,就喜欢这些东西,不像三堂叔,人品高洁,不爱这些金玉,身上连个玉佩都没有。” “是没有,还是输光了呀,三堂叔?”徐天宝小手抓着流苏,将印章来回晃,逗猫似的。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快到姐的瓮里来 徐长定气的额头上青筋都绷了出来,外人不知道,还当他没受家法,可是关起门来,他爹娘可没少骂人。 平白的就让二夫人掏出那么多银子来,他还能有个好? 如今又被两个小崽子炫耀到头上来,还是用这么气人语气,徐长定咬牙切齿,一把就将印章夺了过去。 “呀!”本来还在认真炫耀的徐天宝和徐天佑都是一呆。 “三堂叔,你做什么抢我们东西!” “快把印章还给我们!” 两个孩子小猴子一样去拉扯徐长定。 徐长定气定神闲的翻了个白眼,用蛮力把两个小的丢出了门:“去去去,别来烦我,什么印章?我可不知道。” 徐天宝和徐天佑被气得小脸通红,怒冲冲道:“三堂叔这么大人了,骗了我们钱不还,还要你母亲替你还,眼下又抢我们的东西,你羞不羞!” “羞羞羞,你还是大人呢!四姑姑什么好东西都给我们,三堂叔却反过来抢我们的!不要脸,羞羞羞!” 徐长定冷嗤了一声:“我拿什么跟你们四姑姑比?她做了十年质子,回来还是个香饽饽,我呢?她是南山营的英雄,我却是逃兵,我自然是比不得了,你们爱哪哪去,少来烦我,聚宝!” 门外的聚宝闻声进来,“三爷?” “把他们给我关门外去,少让他们来烦人。 ” “是。三爷。” 聚宝陪着笑,转身哄着徐天宝和徐天佑出去,虽是哄的语气,却根本没将两个五岁大的孩子当主子来尊重。 两个孩子气得面红耳赤,被推出去了还在嚷嚷:“三堂叔太过分了!我们要去告诉四姑姑!” “随你们去!少拿那小贱人来压我!她算老几!”徐长定骂着,咣当一声将房门关了。 徐天宝和徐天佑被“请”出了小跨院,看着院门在自己面前“咣”的关上,气得直跳脚。 “早知道就不把一万两的宝贝拿出来给他看。” “我也是想气气他,想不到他这般不要脸,竟抢小孩子的东西。” “去告诉四姑姑。” “对,让四姑姑给咱们出气!” 双生子当即手拉着手往陶然园跑去。 徐长宁正坐在临窗的三围罗汉床上看书,外头就传来一阵小孩子短促急切的脚步声。 “四姑姑,四姑姑!” 两个小孩飞扑了进来,“印章被三堂叔抢走了!” “抢走?”徐长宁心想果然如此,眼睛却疑惑地眨了眨,“好端端的,你们三堂叔怎会知道你们有印章,还能来抢了去?” 宝哥儿脸上一红:“就,就是,我们就是气不过嘛。 ”撒娇地往罗汉床上爬,挤挤挨挨地坐在徐长宁旁边。 佑哥儿道:“他不但抢我们的印章,还骂人呢,还骂了四姑姑。我看三堂叔根本毫无悔改的意思。” 徐长宁默默不语地看着两个小家伙。 原本还满口辩驳试图甩锅的孩子慢慢的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低下头,道:“四姑姑,对不起。” “四姑姑,我们没听你的话,没有好好宝贝那价值一万两的大宝贝,拿去跟三堂叔显摆了。” “我们只是想气气三堂叔,没想到他会这样。” 徐长宁这才笑了笑,摸了摸他们的头,道:“罢了,你们既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下次便要注意了,人可以耍心机,用计谋,这心机和计谋用在哪里也要看准了对象。” 有些人,是不能用心机来欺骗利用的。 宝哥儿和佑哥儿莫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徐长宁转而道:“罢了,你们接下来听我的话,我保证让你们是三堂叔受到应有的惩罚。” 小家伙眼睛都亮了:“我们听话,四姑姑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他们算是看透了,他们的小心机可以跟祖母和母亲耍,在四姑姑跟前,却耍不得的,四姑姑比他们高明的多了。 徐长宁便道:“你们两个接下来就去观察你们三堂叔,看他下次出门回来后是兴高采烈的,还是垂头丧气的。” “他下次出门去耍钱回来?” “对,”徐长宁笑着道,“他若是兴高采烈的回来,你们直接将他揍一顿完事,将东西抢回来。若是垂头丧气的话,你们就去找你们祖父告状,就说堂叔抢了你们的东西。听明白了吗?” 徐天宝和徐天佑不约而同地咳嗽了一声,默契道:“我们都是读过书的,从来都不打人的。 ” 徐长宁被他们这种语气逗得嘴角抽了抽,他们不打人?那前些日子顾九征的腿是怎么瘸的? “好了,在我跟前你们还装什么?”徐长宁不禁爱怜的各掐了一下两个小家伙的脸蛋。 小时候她可不记得大哥会这么皮,鬼主意会这么多,说起来,宝哥儿和佑哥儿却和她小的时候有些像。 自从徐长宁给双生子安排了“任务”,两人便像的了圣旨一般,紧紧盯着徐长定的动向。 次日徐长定出了门,二人就一直眼巴巴的等着。 徐长宁去清欣园陪着孟氏,孟氏还感慨:“自打我身子好转了一些, 统共就没见过宝哥儿和佑哥儿几次,老大媳妇,莫不是又罚他们去抄书了?” 阮氏笑道:“上次罚的抄写还没写完呢,这些天两个小家伙又开始跟我耍赖。也不知都在忙活什么,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徐长宁自然知道很快就有大事即将发生。 午后,孟氏用过了新大夫开的药,眼见着情况又好转了一些,徐长宁不由得感慨,“这一次请的大夫当真靠得住,”回头看向阮氏,“嫂子,不知这位神医是哪个医馆的?我想去登门拜访,亲自道谢。” 阮氏笑了起来,“叶神医闻名天下,妹妹是才回来才不知他的,这位叶神医是神医谷的传人,素来云游江湖,四海为家,最不喜受拘束,脾气古怪的很,他只每三年才进京来给摄政王请一次脉。其余人看都不给看的。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一次,叶神医破例瞧了三个人的病。” “三个人?” “是,听说叶神医进京后出了给摄政王请脉后,又给太后瞧了,第三位就是母亲了,我听外头的人议论才知道,公爹为了这个,送了个宝贝才还了这个人情。” 徐长宁听得心里咯噔一跳 ,能请得动叶神医的,是什么宝贝?莫不是她那价值半壁江山的书吧? 可她问到父亲时候,父亲为何不说明白?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就是偏要看到你二房的人倒霉 阮氏并未察觉徐长宁的异样,仍旧笑着道,“看来公爹对母亲也并非全无关心的,这般时候,咱们遍寻名医不得,公爹却能走关系找到了叶神医。” 徐长宁微微点头,并不想将自己内心的想法暴露出来,便只继续笑着与阮氏闲聊一些有的没的。 午后,宝哥儿和佑哥儿刚小憩片刻,继续来到外院蹲守,忽然就看见徐长定身快步进了院门。 “三堂叔这模样,应该算是垂头丧气吧?”宝哥儿伸长脖子。 佑哥儿点点头,补了一句:“不只是垂头丧气,看起来好像还有点气急败坏。” “左右是和兴高采烈不沾边儿的,”宝哥儿有点失望,“看来咱们是没法一展身手了。” 佑哥儿眼珠一转,搂着宝哥儿的脖子低声道:“咱们就听四姑姑的,四姑姑说的准没错。” “走,告诉祖父去!” 宝哥儿一想到徐滨之前前些日对待徐长定的态度,就已经格外的期待起来。 徐长宁这里正和阮氏说着宝哥儿和佑哥儿的教育,外头就来了个小丫头子传话:“大奶奶、四姑娘,大老爷那里开祠堂,说要严惩二房的三爷呢,让全家人都去。” 阮氏听的一愣,疑惑地起身,摇头道:“好端端的,怎得会忽然就说要开祠堂了?先前也不过是打板子罢了。” 徐长宁心里却有数,必定是宝哥儿和佑哥儿做了什么的,不动生色的道:“无论如何,咱们先去看看便是。” 徐长宁带上君桃、缨萝,阮氏则是带上贴身服侍的橘红,是急步往祠堂赶去。 上一次进祠堂,受惩罚的还是她,这一次去,祠堂的院落里明显更加热闹。 徐滨之沉着脸站在地当中,点指着蔫头耷脑的徐长定:“定哥儿,你太让伯父失望了。上一次因为你父亲与母亲竭力保全你,我并未强行惩治你,谁知你却越发变本加厉起来。你已是即将及冠的年纪了,却脸你两个侄儿的东西都抢?” “我,我哪有……”徐长定低垂着头。 二夫人脸色铁青地道:“不知大哥为何总是针对我们家定哥儿,你说他抢走两个侄儿的东西,谁看见了?徐天宝和徐天佑两个小东西能有什么狗不拾的宝贝还要我们抢?” 徐天宝气哄哄地大声道:“二叔祖母偏心,上次你就护着三堂叔。” 二夫人冷笑,“护着?难道你们祖父就不护着你们了?是你们祖父分明是偏心,就是存心想找我们家定哥儿的麻烦!” 徐滨之闻言,气得面红耳赤,拱手与一旁沉着脸的老太君道:“母亲,上一次的事,儿子为了两房的关系不追究了,定哥儿做错了事,有人护着他,还有人帮他承担赔偿,儿子早说过,这样只会越发的酿坏了他。” “这一次,定哥儿却闹出这样的场面来,他连五岁孩子的东西都抢,二弟一家还依旧是护着他,敢问母亲,眼下若您还不同意管教,难道下一次等到定哥儿闹出个带累全家,抄家灭族的大罪时再管教吗?” 老太君上一次偏帮着徐长定,就已是后着脸。谁承想这才几日是,徐长定非但没有改过,反而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母亲不要听大哥危言耸听,”二老爷义正辞严,“这事儿做不得准,抢没抢都不一定,便是真的拿了他侄儿的东西,也无非是小石头小珍珠一类的小玩意儿罢了,又算的了什么?” 徐滨之沉着脸看向二老爷:“二弟,不以恶小而为之,定哥儿就算只抢走一块小石头,但凡他是抢夺他人的东西,便是犯了家规。上一次不予以严惩已经是网开一面,这一次难道你还想抵赖?” “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定哥儿真的杀人放火了,你要打断他的腿我都没有二话,可他不过是跟他侄儿玩玩罢了,怎得就非要闹到开祠堂的地步?大哥这是针对定哥儿,还是看我们二房全都不顺眼?” 二老爷一番话,当即将徐滨之气得面色铁青。 见二老爷说话如此硬气,二夫人便也不再收敛,低声嗤笑:“至于么,小孩子家的事,非要丁是丁卯是卯的,若这事儿放在你长房宏哥儿的身上,你还舍得打?” 长房如今徐长宁这一辈儿唯一的男丁就是萧姨娘所出的庶子徐长宏。 徐滨之见二房依旧如上次一般抵赖,也懒的再与二老爷和二夫人讲道理。 “母亲。”徐滨之看向老太君:“依着您说,这一次的事应当如何处置?” 老太君原本还在纠结,徐滨之若要严惩徐长定,他要不要阻拦,没想到这一次徐滨之会直接将问题抛给她。 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老太君时咳嗽了一声,道:“这,依我说,这一次,定哥儿的确做的不对,再怎么样也不该去抢你两个五岁侄儿的东西。” 二夫人当即听得火气,反驳道:“母亲可别太偏心了。您又没亲眼看见,怎么骗听这两个小的一面之词……” “放肆!”二老爷回头怒斥二夫人,“你疯魔了,敢对母亲如此说话!” 二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愤怒之下竟对着老太君大喊大叫。 “母亲息怒,媳妇也是一时糊涂。”二夫人连忙赔不是。 老太君觉得面子找回了一些,又道,“定哥儿是咱们家孩子,便是任何一人看,这件事宝哥儿和佑哥儿也都没说谎话,定哥儿,你说是吗?” 徐长定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头耷脑满脸紫涨,嗫嚅道:“……是,祖母。” 二夫人恨不得打这傻子一巴掌,他怎么就承认了? 老太君却道:“敢作敢当,定哥儿也还不算太坏,虽然抢了他侄儿的东西不对,但他的态度很好,我看,就罚定哥儿在祠堂长跪反省吧。” 罚跪反省? 徐长定不甘心,却也不敢求饶。 徐滨之却摇摇头,“母亲,上一次您罚宁姐儿和绯姐儿来祠堂罚跪,是为了什么?怎得这一次,定哥儿做下如此错事,反倒还与他们姐妹们惩罚一致了?” 老太君闻言,脸腾得涨红了。 二老爷不依不饶:“怎么你是偏要看到我二房的人倒霉才干休吗?大哥未免太霸道了!” 徐滨之沉声道:“身为徐家族长,这一次我一定要履行职责!来人,给我取家法来!”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是八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是。”孙吉祥素来以徐滨之马首是瞻,闻声立即行礼道是,去祠堂屋内请出了供在是祖宗牌位前的家法。 徐滨之接过家法,双手捧着,朝祖先牌位行礼:“祖宗在上,今日不小子孙在祠堂前烦扰许久,着实不该,但也属实情非得已,还望祖宗见谅,保佑我徐家子孙扎实上进,不为歹恶。” 行了礼,徐滨之便将家法交给了二老爷:“二弟,惩罚定哥儿吧,为兄只怕手上没有轻重,你的儿子,还是你亲自动手。” 二老爷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羞辱,被气得浑身发抖,接过家法就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休要如此猖狂!大哥几次三番针对我家定哥儿,这一次更是逼着我动手去打我的儿子,大哥莫非只是为了羞辱于我!” 徐滨之沉声道:“二弟,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定哥儿犯错不是一次两次,我做为徐家族长,必须为这个孩子负起责任,现在你不肯管教,难道将来酿成大祸之后你才肯教导吗?”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二老爷大怒。 眼看着兄弟二人就要吵起来,老太君焦急地道:“老二,你怎能这样与你大哥说话?到底是定哥儿犯错在先,你大哥管教也是为了定哥儿的未来。” 二夫人不等二老爷说话,就先呜咽起来:“这是过的什么日子,三天两头都有人说我们娘儿们的不是,我看是有人想将我们二房都给挤出去!” 站在一旁的宝哥儿和佑哥儿,早就已经看的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的一句话,就已闹得两房大乱,回头看看教给他们这个办法的徐长宁,她倒是面色平静的在一旁看好戏…… 双生子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背后下“黑手”的人还能如此淡然,他们俩往后在四姑姑跟前,可不敢耍心眼儿了。 眼见着老太君徐滨之、二老爷和二夫人都吵闹不出个结果来,徐长宁才适时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 “祖母,父亲,女儿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徐长宁面色紧张地走到近前。 众人的视线就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徐滨之沉着脸不说话,二老爷责备打断了方才的“慷慨陈词”,十分不耐烦地道:“你做什么?难道你爹娘没教导你长辈说话时不能插嘴吗!” 徐长宁被训斥得瑟缩了一下,低着头将信封递给了徐滨之。 “二叔息怒,着实不是侄女不知礼数,而是忽然想起来顾二公子给送了这么一封信来。我也是怕耽误了正经事。” 徐滨之展开信纸,看到的便是顾九征熟悉的字迹,上面的内容简明扼要:“数日前于府上拜访,见府中两位双生小公子颇和眼缘,便将随身印章借出把玩,如今急用,往速归还。” 徐滨之蹙眉,将这信纸又递给了二老爷。 二老爷一看便急了,瞪着双生子道:“你们拿了骨二公子的印章玩?” 俩孩子一脸迷茫:“什么印章呀?” 徐长宁道:“就是特别漂亮,白玉的,上头还雕了一个九字的。” 徐天宝与徐天佑立即明白了,小脑瓜转得飞快,异口同声道:“就是被三堂叔抢走的那个呀!” “什么?”二老爷差点跳起来。 一家人站在祠堂跟前,也都满脸的懵。 徐长定抢了两个孩子的“小东西”,竟会是顾九征的私章? 二老爷额头上当即冒出了冷汗,脸色也涨得通红,焦急地回头问徐长定:“你抢了你侄儿的是顾二公子的私章?东西呢?” 徐长定也已经傻了眼,眼神呆滞地回忆着,那印章上的确是雕刻了一个九字。他看了时候还觉得好笑,想这两个小孩的东西,雕刻的字也简陋。 他娘的谁能想得到,那个九是顾九征的九啊! “你发什么呆!”二老爷不耐烦打一巴掌糊在徐长定的后脑勺上,“我问你话呢,印章呢?” 徐长定被打得心里砰砰直跳,结结巴巴道:“印,印章,被,被我个卖了……”说到后头,徐长定已低垂着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卖了?”二老爷大吼,不可置信地看着徐长定,仿佛这辈子第一次认真的看清了他次子的脸长什么模样,“你,你怎么敢?那可是顾二公子的印章啊!” 徐长定被吼得快哭了,焦急地辩解:“谁能想到那俩小崽子会拿着顾二公子的印章?” 一句话,就惹得徐滨之、阮氏、老太君几人齐齐皱眉,就连一直在旁边沉默看好戏的三老爷与三夫人都眉头紧皱。 三老爷低声嘟囔:“这也太不像话了,抢了自家侄儿的东西去卖,侄儿才五岁,这也下得去手?” 二夫人被羞臊的面红耳赤,偏生这个时候她又没有立场与三老爷吵。 “你这个败家种子!”二老爷气的狠狠踹了徐长定一脚,怒声道,“你还不说,印章被你卖给谁了!” “就,就卖给赌场里放印子钱的了……”徐长定低垂着头。 “这怎么能卖了呢,这怎么能卖……”二老爷急的跺脚,“你怎么什么都敢卖,你卖的银子钱呢?” 徐长定委屈道:“他俩说那印章值一万两,结果我才卖了一千两,银子,输,输光了……” 二老爷差点气得厥过去。 老太君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这个老不死,竟要活着受这份罪,我说的话你们哪一个听过?哪一个都不肯听!我不管了,再不想管了!” 老太君大发悲声是,引得一旁扶着她的二奶奶狄氏和三夫人都跟着掉了泪。 二夫人羞臊的满脸通红,刚伸手去搀老太君,就被一把拍开了手。 “我不要你扶,你若能将你房里的儿女管教好,那也是你的本事,绯姐儿现在还在祠堂里罚跪,你定哥儿又闹出这样的是非来! “耍钱、借印子钱、正经事不做,却去抢侄儿的东西抵来赌,真是八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我要是你,早一头碰死了,你们夫妇俩还有脸护犊子?” 老太君点着二老爷和二夫人:“真是活打了你们的脸了!”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在北冀国是不是吃糠长大的? 老太君是修佛之人,平日里最为和气的,从来未曾对儿媳说过如此难听的重话。 二老爷被羞臊的恨不能找个地缝去钻,二夫人一时间也愣在当场。 老太君转身就往荣鹤堂去,三夫人与二奶奶狄氏都赶忙扶着跟了上去。 全家的女眷和二郎们都看着,二老爷终于挂不住脸面,抡起家法就往徐长定的身上打去。 徐长定被打得缩着脖子往二夫人的身后躲,哭唧唧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 “我打死你个败家的畜生!”二老而言依旧不肯轻饶。是 徐滨之眼看着徐长定被打得差不多了,这才道:“二弟,管教定哥儿不是一朝一夕,眼下还是要想办法将印章赎回来才是。” “对对对!”二老爷连声道,“大哥说的是,要紧的是先将顾二公子的印章给弄回来。” 二老爷急忙吩咐身边的长随万全:“你快去,去博乐坊问问那放银子钱的,多少银子不论,先将印章赎回来要紧。” “是,”万全恭敬应是,忙不迭往外奔去。 二老爷看着徐长定越发不顺眼,连家法都不用了,直接抡圆了巴掌左右开弓,将徐长定打的蒙头就跑 。 “你给我站住!你这个混账!”二老爷回头又对徐滨之道,“大哥,就该照你当初说的,这样的崽子就该狠狠的揍!打断他两条腿我看他还怎么去外头惹事!” 是徐滨之满脸的无奈,先前他那般管教,二房的人都已为护着徐长定差点与他掰了脸,这会闹出真的大事来才想起管教,怕不是晚了一些? 只是作为兄长,在二房遭难的时候,他不好如此落井下石。 “罢了,等将印章还给了顾二公子,你我再好生教导便是了。” 二老爷叉着腰喘粗气,看着已经跑远躲在角落里扒着门缝往此处看的徐长定,恨得牙根儿都跟着痒痒。 “你给我等着!”二老爷怒指徐长定。 徐长定吓得脖子一缩,赶紧藏在了祠堂墙角用来储水放置走水用的水缸后。 不过片刻,眼看着徐长定这个结果,宝哥儿和佑哥儿看得想笑又不敢笑,只敢在心里暗暗地想:四姑姑也太厉害了!刚才三堂叔挨得打,可比他们先前大屁股要严重的多了。” 两个小孩心里舒坦了许多,看着徐长宁时眼睛都亮晶晶的。 徐长宁趁着无人注意,走到两个小侄儿身边,压低声音在他们耳边问:“这样可算是给你们报了仇?” 宝哥儿和佑哥儿齐齐点头,憋红了脸忍着笑。 女眷们逐渐散了只剩下阮氏带着宝哥儿和佑哥儿与徐长宁陪着徐滨之三兄弟和二房的人等消息。 不过片刻,二老爷身边的万全皱着一张脸快步回来。 原本大家翘首以待,只希望快速将问题解决,待看到万全的脸色,人人都紧张起来。 “怎么?印章赎回来了吗?” “老爷,只怕印章赎不回来了,”万全哭丧着一张脸,“小的刚赶去,就看到博乐坊已经被军队给包围了,博乐坊大到坊主,小到洒扫的丫头,都被抓了,还有放银子钱的也都被一同抓了去。” “怎么会这样……”二老爷被吓得眼神呆滞,失神地退后了两步。 徐长定也从藏身之处探出半个身子来:“怎么都给包围了?军队怎么好端端去赌场了?” 万全苦着脸:“小的打探过了,包围赌场的人是五军营专门稽查赤阳会的,据说博乐坊从上到下都与赤阳会有解不开的关系,小的一得知消息就赶紧赶了回来。” 徐长宁在一旁听得皱紧眉头。 她知道,顾九征刚刚接管了五军营专门清缴赤阳会的差事不久,就连上一次见面,他都忙于公事,话都没有精力多说。 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她刚刚利用印章设计,顾九征的人就将赌场围了。 这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思及此处,徐长宁莫名想起当初在赌场看到了真正的聂御史夫人被赌场的人带了去,而她身边还有个故意接近的假御史夫人,甚至假冒的聂夫人,还在她面前竭力的给赤阳会的人留下表现的空间…… 徐长宁不相信这些事会没有关联,但她什么都没做过,一时也不明所以。只是心里略感不安。 印章找不回来了,她回头只怕难与顾九征交代。 但转念一想,印章是徐长定拿出去卖了的,若是真追究下来,二房可比她还要着急。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徐长宁很乐观的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九征所率的五军营军兵,请教了赤阳会在京城的据点,消息很快就长着翅膀一般飞遍了京城。 此时,京城一处偏僻的院落里,一阵碎瓷声骤然响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狠狠将茶碗摔在地上。 “饭桶!都是一群饭桶!博乐坊开了这么多年,咱们用此处做据点从来没有露出踪迹,此番竟会被顾九征带着人忽然闯了进来,将咱们人给一锅端了!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满院子站了或搞或矮、或胖或瘦十数个人,人人都面如土色。 “顾九征这个祸害,必不能留了。咱们先前安排人去接近徐家老四,也该启用了。” 人群中站出来个美妇人,正是假冒的聂御史夫人:“的确是接近了,那小丫头不知在北冀国是不是吃糠长大的,脑子居然愚钝的很,几句话就让她彻底软下来了,要让她为咱们效力,不过是几次照面的问题。” “哦?”为首之人沉声道,“你说的可当真?” 假御史妇人点点头,笃定地道:“那种心活面软的千金小姐最是好对付,眼下不如就利用姓徐的丫头,先去将顾九征那厮杀了。只要顾九征一死,他们群龙无首,咱们要做什么也方便,被抓去的兄弟能救出一个是一个,否则哪里能与上头交代?” 为首之人有些迟疑,但眼下事出突然,他们这人都被抓了去,往后是真的无法交差 思及此,那人道:“罢了,若是你有法子,那你便去施展,咱们随时等着消息。” “是。”假聂夫人立即便行礼退了下去,脚步上还看得出她的兴奋。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上梁不正的缘故 与赤阳会众人的兴奋相比,徐家此时已经乱做一团。 “这可怎么是好?顾二公子眼下命人将博乐坊围了,说那是赤阳会的据点,那赤阳会是什么?那可是专门反对摄政王的一群贱民,若被摄政王知道了咱们家和赤阳会扯上了关系,往后咱们,咱们……” 老太君坐在荣鹤堂的侧间,一面抹泪一面拍着大腿:“老二,老二媳妇,你们不是不让老大帮你们管教儿子吗?这会子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二老爷和二夫人被训斥的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全家人异样的眼神,如今就像刀子一样扎在他们身上。 三夫人含泪道:“眼下可怎么办,咱们这一大家子的人,摄政王他老人家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这些年来,全靠大伯在摄政王跟前的关系,咱们一家才得了如今这般好的出路……” 转向站在男丁们中间的徐长定,三夫人声音哽咽:“定哥儿,不是三婶说你,这一次你做的真是……太不对了。你说说,上次你在战场上闹出的那件事,最后还不都是你大伯父帮你善后的?你与你两个小侄儿玩闹都使得,怎么能抢了人东西还不承认呢?那东西你竟然还拿去卖了耍钱,这下子带累了全家,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要受你的带累。” 徐长定被说的面红耳赤,低着头恨不能找个地缝去钻,二夫人却梗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嘟囔:“这怎么能全怪我家定哥儿呢,定哥儿还小,他懂什么,要怪也得怪宁丫头。” 此话一出,众人都诧异地看向二夫人与徐长宁。 徐长宁听着二夫人的话,心里一阵好笑,面上怯怯地问:“二婶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我不明白。” 二夫人扬起下巴,趾高气昂道:“你不明白?这事儿根源就在你身上来的!若不是你与顾二公子纠缠不清,顾二公子又怎么会将那印章拿给宝哥儿和佑哥儿?别说顾二公子喜欢孩子这一说,两个孩子可是打过顾二公子的,不记仇已经是新奇了!” 徐长宁美眸一扫,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中,漫声絮语地道:“二婶此话我不敢苟同,咱们一家子不就是为了与摄政王府交好么?难道关系好了一些,还是错的?” “少强词夺理了,你若不与顾二公子勾勾缠缠,顾二公子又怎会看你面上将私章都拿了出来?若不拿了私章来,我定哥儿也不会犯这等错。” “放屁!” 啪的一声,老太君将手中的紫檀拐杖狠狠丢在二夫人面前。 “老二媳妇,你这是在说话还是在放屁?” 徐滨之也不赞同地道:“这件事的根源,从不在谁得了顾二公子的印章上,若是平日,譬如说二弟,得了这印章是高兴还是开怀?” 二老爷早就觉得面上挂不住,闻言蹭的站起身,面红耳赤道:“大哥提起这些做什么?眼下最该做的是想法子怎么洗脱咱们一家的嫌疑,别和赤阳会惹上关系便是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提这些有何用?” 徐滨之闻言缓缓站起身,面色已经阴沉如水。 他在朝中沉浮多年,周身上下的气势平日里收敛起来尚且还好,如今盛怒之下,气势不再收敛,只是站姿和表情上的略微改变,便已经让二老爷与三老爷都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待做出低垂着头听吩咐的姿势时,才恍然回过神,顿觉得面上无光。 徐长宁也有些诧异地看着徐滨之,不知父亲到底要说什么。 “二弟,三弟,咱们徐家能站到今日的位置,凭借的从不是互相推卸责任,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才是该做的。 “定哥儿此番做的不对,该罚就罚,该改就改,一家子渡过难关便是了,可二弟与二弟妹矢口否认,推卸责任,这事做的便是不对。二弟与弟妹如此立身不正,又如何能教导好定哥儿? “与其说此番之事是因为一个印章而起,倒不如说此番事是因你夫妇二人立身不正而起。” 徐滨之语气平和,也不曾高声,但一番话却说的深刺人心,扎得二老爷与三老爷面红耳赤。 三老爷退后一步,偷眼打量二老爷和三老爷的脸色,仿佛担心俩人吵起来一般。 二老爷却是被气的暴跳如雷,脸色已经紫涨成茄子皮色:“大哥这话说的,怎么只你一个会教导子女的?我已经是这把年岁的人了,难道教导儿子还要你指手画脚?” 徐滨之的面色又黑沉积分:“罢了,二弟既然这样说,你二房的事我也不再多言,顾二公子去调查便调查,到时候该怎么处置,二弟这把年岁的人也能处置好,用不上别人指手画脚。” 徐滨之转身行了一礼,便往外走去。 徐长宁旁观这许久,见父亲丢开手不管,她方才又被二夫人那般歪曲刁难,自然也不会留在此处,给二房的脸,便站起身叫上大嫂阮氏和两个侄儿,以及徐长兰,徐长颖,徐长宏一同起身,给老太君与二叔三叔都行了礼,便离开了荣鹤堂。 老太君看着儿子闹得这般不可开交,哭得越发凶了,帕子捂着脸泣不成声:“我这个老不死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我一心一意为了这家,到头来却闹成了这样……” 老太君又在哭喊什么,徐长宁走得远了已经听不清,老太君有些时候处事的原则,徐长宁却不能苟同,老人们自有办法,徐长宁也不好再多谏言,只随着徐滨之等人各自离开。 接下来两日,徐长宁就只管专心服侍孟氏,外头的事一律不过问。 虽然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顾九征到底是如何抓到赌坊把柄的,但徐长宁心里已经勾画好多种未来发展与解决的办法。 清晨刚服侍孟氏用过饭,荣鹤堂的大丫鬟福桂就急匆匆上门来,客气地道:“四姑娘,老太太请您去荣鹤堂商议事呢,还说若是大夫人好些个,请大夫人也一同前去。” 徐长宁看向孟氏,旋即笑着道:“劳烦姐姐回老太君,我立即就去。”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样徐家怕不是要完了 待到小丫头子离开,孟氏才担忧地问徐长宁:“宁姐儿,老太君寻你做什么的?” 这些日,不论家里有什么事,徐长宁与阮氏都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孟氏,是以对于家中的情况,孟氏一无所知。 徐长宁略一犹豫,笑道:“娘,不过是二叔家的三堂兄闯祸,父亲想用家法教导,二叔和二婶却阻拦罢了,老太君八成是为了这事儿,特地叫我们过去,一家人总要和和睦睦的才好。” 孟氏幽幽叹了一口气:“你祖母惯于如此的,既是叫我一同去,那我便也去吧。” “娘还是别去的好,说不得那里乌烟瘴气的,将您气着了。” 孟氏笑容里满是温柔:“你没在家的这些年,这样的事情也不少,我早都已经习惯了。”撑着手臂坐起身,唤了个丫头来,“服侍我更衣吧。” 徐长宁有些无奈,但从前孟氏不去老太君处是因为身子不适,如今她身子在那位叶神医的照料下好转了,若再不去,是便要落人话柄了,他们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到底孟氏是儿媳。 徐长宁便与婢女一同服侍了孟氏,旋即带着仆婢往荣鹤堂而去。 荣鹤堂中,此时全家的女眷都已经齐聚一堂。 徐长宁扶着孟氏进了门,先一步来的阮氏立即来扶住孟氏另一只手臂。 “媳妇见过母亲。”孟氏虚弱的一礼。 老太君见孟氏满脸病容的还坚持来了,满意地点点头,客气道:“你身子不好,就不必过来了。” “多日未曾给母亲请安,媳妇心里想念的紧。”孟氏笑着,扶着阮氏和徐长宁的手坐在了老太君下手位。 老太君原本心情极差,但见孟氏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拖着病体也赶了过来,心下觉得十分熨帖,面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见众人都到齐了,老太君才端凝了神色。 “前些日,因定哥儿的缘故,老大与老二闹的很不愉快,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总是这样如何可是要败家破业的,”老太君沉着脸道,“你们都说一说,这事儿应该如何解决?” 二夫人闻言当即黑了脸,低声嘟囔道:“这事儿可不怪我家定哥儿,分明是老大找事儿。” 众人闻言,都看向了二夫人。 二夫人自觉有人支持,胆气足了一些,道:“明明是宁姐儿招惹顾二公子,让顾二公子将印章都拿出来给宝哥儿和佑哥儿玩耍,这印章丢了,哪里能怪的上我们家定哥儿……” 孟氏听得皱眉,但因不知具体发生何事,无法有理有据的辩驳,只能缄默不语。 徐长宁笑了笑,声音温软:“二婶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是非黑白,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何况眼下根本不是追究是非的时候,谁是谁非已经显而易见。” 声音微顿,看了周围众人的神色,徐长宁续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三堂兄去的是赤阳会的窝点,这会子还不知是顾二公子那边会不会将人都抓去审问,若是这事儿怀疑到了咱们家头上,只怕全家人都要跟着陪葬。” “是啊。”三夫人忧心忡忡道,“这事儿从头至尾都与我们三房无关,可到头来若带累了我们,可叫我们到哪里说理去。 ” 众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被提醒到事情的严重性,大家都慌乱起来。 “若是真得被误解与赤阳会有关,摄政王怕是第一个就不能饶过咱们家。” “是啊,听说先前聂御史就是因为说了几句摄政王的不是,就被剁了脑袋,现在他们全家人都不知去向了。”徐长兰被吓得 浑身发抖,脸色惨白:“若是如此,只怕咱们全家人都要遭殃的。” 对于未知的未来,女眷们都生出几分恐惧,看着二房众人就都有些埋怨。 二夫人面对全家女眷们鄙夷的视线,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老太君却已被气得面红耳赤:“这些国家大事,虽轮不到咱们女人插手,但老二媳妇,你又是如何教导儿子的?管教儿子不利便罢了,怎么还能和赤阳会扯上关系?” 二夫人知道事关家族存亡,即便心里不服不忿的,也不好在这时再触怒老太君,就只站起身低着头不言语。 老太君面色焦急:“现在我也不要求你们想到什么解决朝中之事的办法,男人们该做的事,就交给男人们去做,定哥儿若是真是的带累了全族,咱们女眷们也只能低着头认栽罢了。 “但是,咱们徐家人内部必须要相处的和睦团结才是。眼下老大与老二闹成这样,你们这些做女眷的不知道劝和,还总起事,这样咱们徐家不是眼看就完了?” 老太君站起身,这些天憋的闷气无从发泄,说教儿子,却没有一个儿子肯听她的,她的力气就只能使在女眷们的身上。 “你们有什么好法子,让老大与老二和好?” 孟氏闻言笑了笑道:“母亲,大老爷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只要错的人赔不是,想来一家子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二夫人撇嘴:“说的好像老大一点错没有似的。” 二夫人话音方落,老太君已抓着茶碗狠狠砸在地上,茶汤溅落了满地,碎瓷声惊的众人浑身一激灵。 “都这个时候了,你这个败家媳妇还在挑事?”老太君冷冷地道:“今天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徐家除了事,谁也跑不了,你们今日就在这里给我想,不想出一个能让老大和老二和好,一起拧成一股绳来应付难关的办法,你们就都别离开荣鹤堂!” 老太君怒气冲冲,转身往里屋颤巍巍的走去。 徐长宁看着老太君的背影,便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 二夫人撇着嘴,虽然面上发红,却也一直保持着自己没错的高傲姿态,其余人各自低着头沉默,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只不过,气氛也只不过严肃了片刻,徐长兰、徐长颖、徐长绯几个就凑在了一起低声说话,二奶奶狄氏为免二夫人尴尬,也与二夫人聊了起来。 韩姨娘这时道:“依着婢妾之见,若想让大老爷与二老爷和好如初,只需二老爷认个错便是了。” ------------ 第一百二十章 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原本狄氏与二夫人闲聊,已将尴尬的气氛缓解了一些,不成想韩姨娘一句话,又将二夫人的尴尬勾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怎得也轮得到一个姨娘开口。”二夫人抱着肩膀斜睨着韩姨娘。 韩姨娘一改往日柔弱的姿态,说起话来丝毫不让。 “二夫人说的是,婢妾身份卑微,的确不该贸然开口,但婢妾好歹也在徐家服侍了这么多年,再不济也为大老爷诞下了兰姐儿,就是老太君在场,这话婢妾也说得。” 韩姨娘眼角余光打量孟氏的神色,见孟氏并无不满,便续道: “这次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孰是孰非,二老爷因偏心儿子,说出的话是不中听了一些,但大老爷素来宽宏,又重感情重恩义,只要二老爷肯诚心与大老爷陪个不是认个错,一家人哪里有过不去的坎儿呢?” 二夫人冷笑道:“你是说的倒是轻松,是叫没错的人来认错,那你怎么不说叫大老爷来给我们老爷认错?” 三夫人看了看二夫人,又看看孟氏,笑了笑道:“二嫂子,不是弟妹说,你家的定哥儿也的确是该好生管教了。这一次是将祸都惹到天上去了,顾二公子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查赤阳会的事就查到咱们家,若是到真带累了全家,二嫂想再认错,可都没机会了。” 韩姨娘与三夫人的一番话,说得二夫人面红耳赤,却也不再开口争辩。 徐长宁垂眸,对二夫人的是非观念已不想评价,也不愿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唇舌,便只陪着孟氏安静坐着。 徐长绯这时压低声音与身边的徐长兰、徐长颖炫耀道:“看看我这身衣裳,这可是天意坊的手工,有银子都未必买得到。” 徐长宁循声望去,见徐长绯身上穿着一件绯红的对襟缠枝葡萄纹小袄,下着银白色夹着银锦丝线的八幅裙,一身打扮清新艳丽,针脚做工也的确称之为上乘。 察觉到众人的注视,徐长绯将下巴又抬高了一些,白皙的面庞上露出几分轻蔑的笑:“你们可知道天意坊的衣裳贵在何处?” 但凡是京城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徐长宁的消息素来灵通,哪里会不知道? 徐长绯接下来却道:“有些蛮夷之地的土包子自然是不知道的,看着同样华贵的一身衣裳,天意坊做出来就是更合身一些,穿出来身形也好看,针脚的精致细密便更不必说了。” 徐长兰点点头道:“是啊,我听说,天意坊做生意十分挑人,不论身份地位高低,只要去天意坊座椅上,就要先排队。有钱有势都未必能是穿的到他们家的衣裳。” 徐长绯的脸色更加得意了,口中却在谦虚:“也还好,我穿着也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穿着舒坦一些罢了。实际上我也是全靠丛家的关系,才能先给我做这身衣裳。” 徐长绯与工部侍郎府丛家的关系,几经波折后还是确定下来,徐长绯所炫耀的可不单单只是这件衣裳。 徐长宁摇头失笑,对这种女孩子家的攀比并不萦于心。 但徐长绯却偏生要拉上徐长宁:“四姐姐回府来,妹妹瞧着你也没做几身新衣裳,常常穿的就是那么几身,想来姐姐是没有这天意坊的关系,若是四姐姐点头,我回头便与丛家说一声,让他们帮四姐姐也做一身。” 徐长宁微笑摇头:“我最不爱这些的。” 徐长绯却笑了一声:“哪里有女子不爱美的,四姐姐也是苦命的人,想穿一身天意坊的衣裳都没有。” 徐长兰刚想应和,徐长蔓便先一步嗤的一声笑:“快别说笑了,四姐姐有那么多的宝贝,难道一身天意坊的衣裳都买不起?再说了,咱们府那是当朝阁老的宅邸,难道还不比上一个丛家?没道理丛家都有银子能卖的东西,四姐姐就不能买。” 二夫人才刚消气儿,但见自家嫡女受了“委屈”,也强出头道:“绯姐儿的这身衣裳你们也细细的看的,做得的确是好,若是你们想要,都可以来告诉我,我回头去给你们置办。” 二夫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儿孙们对二夫人还是残余些尊重一的,见二夫人如此夸下海口,想想眼下二老爷得摄政王的重视,官职上虽然没升迁,但是在摄政王跟前可以常常走动便是不小的进步了。 如今再多上这一层,众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变的不一样起来。 正当这时,院门外传来一声洪亮的回话声,粗壮的婆子撩起门帘,伸长脖子道:“回老太君,外头有人求见四姑娘。” 徐长宁随口问道:“什么人?” 婆子声若洪钟:“是天意坊的人。” 徐长绯、徐长兰几个闻言,都有些愣神。 方才被他们说的神乎其神的天意坊,怎会眨眼之间就派人来拜见? 老太君不在,长媳便是拿主意的人,孟氏想了想便道:“既然是求见,避而不见亦不合礼数,那便请这几位进来吧。” “是。”仆妇应声,回身通传。 不过片刻,就见两名是衣着是简约的女子带着两个婢女快步从外头进来。 徐长宁一看到走在前头那个容姿明艳的中年夫人,心里便是咯噔一跳。 这不是当日假冒御史夫人拦住她马车的那位吗?她怎会忽然到徐家来? 对方却一点痕迹不露,笑着与孟氏、二夫人、三夫人等人行了礼,笑着道:“叨扰府上,着实冒昧了。我们天意坊十分敬重贵府四姑娘的人品才华,特地做了量身衣裳来送给四姑娘。” 假聂夫人回头吩咐那随行的两个婢女。 两婢女立即打开了随身的包裹,里头是做工十分精致的两身衣裙,鹅黄色纳纱宽袖小袄配湖蓝色百褶裙,豆绿色对襟是箭袖小袄配上淡紫色的马面裙。 与方才徐长绯身上的相比,天意坊送来的衣裳却要精致许多。 假御史夫人笑道:“还请四小姐移步,试试这两身衣裳合适不合适。” “这怎么好?”徐长宁笑道,“天意坊的衣裳难得我是知道的,不如先算好了银子我再试。” “哪里的话,”假御史夫人蹙眉道,“徐小姐天生丽质,出类拔萃,我们天意坊也希望您能穿我们的衣裳,出去也有个说项不是?也好叫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天意坊。”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忽悠,接着忽悠 徐长宁假冒的御史夫人如此坚持,心中便明白了。 看来,对方是找她有话说。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徐长宁微笑着颔首道谢。 假御史夫人笑容又明朗几分,眉目含笑地夸赞道:“都说徐四小姐生的貌美,又是个为国做了十年质子的女英雄,我原想着,能在北冀国那样的蛮夷之地活了十年的女英雄必定是个身高体壮的女子。不成想,这一见了你,啧啧啧,我瞧得眼睛都移不开了。” 拉着徐长宁的手又转了一圈:“瞧瞧这容貌,这身段,”手在徐长宁纤细的腰肢上比了比,“成衣我们虽然做的废了不少心思,但到底是大约,不如徐小姐现在去试穿一下,可以现场量身,不合适的也好加紧改了。” 方才被徐长绯和徐长兰说成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天意坊,如今在徐长宁面前竟然如此殷勤,不但主动做了衣裳送来,还要帮着量身修改。 孟氏方才虽然一直不多言语,却也将徐长绯、徐长兰几个的话听的清楚。 哪一个做母亲的,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比别人过的差? 老太君不在场,孟氏便做主道:“宁姐儿就去吧,既然是情况特殊,你便也不必留在此处,你祖母会理解的,不要怠慢了贵客才是。” 又笑着与假御史夫人几个颔首致意。 假御史夫人与其余几人齐齐与孟氏还礼。 徐长宁便笑着与几位姐妹们道别,转身客气的引着假御史夫人和天意坊的几人一道离开了荣鹤堂,往前厅走去。 几人离开的背影尚未走远,徐长蔓就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幸好今儿个都是自家人,否则怕不是丢脸丢的满京城人都要知道了?不过一身衣裳罢了,像谁没有穿过一样。四姐姐还用得着你去找丛家的关系才能联络的上天意坊?人天意坊的人就主动来咱们家给四姐姐送衣裳。” 徐长绯羞得面红耳赤,站起身狠狠一跺脚,便要往外去。 孟氏端起白瓷茶碗,垂眸抿了一口茶,淡淡道:“绯姐儿哪里去?老太君吩咐的事咱们还没做妥当呢。宁姐儿那是有贵客来没法子,不得不去作陪,绯姐儿若是无急事,还是不要惹老太君不痛快的好。” 孟氏虽体弱,但身为长媳,多年来颇有威严,徐长绯虽敢明里暗里与徐长宁斗,却不敢在孟氏面前说一个不字。 徐长绯只觉得面子里子都挂不住,只得低头又坐会了原位。 徐长宁这厢已与假御史夫人和其余几人一同来到前厅。 那个陌生的女子与假御史夫人道:“人我已经让你见到了。你们接下来说什么也都与我无瓜葛了。” 说着吩咐婢女将捧来的两身衣裳放下,就带着人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前厅只剩下了徐长宁与假御史夫人,徐长宁便不着痕迹的寻了一个距离门口较近,若想出去也能最少障碍的位置坐了。 “聂夫人,不知你有何吩咐?今日为何与天意坊之人一同来我家中呢?”徐长宁不愿意浪费时间,单刀直入。 假御史夫人便道:“是我也是好些日子没见妹妹了,着实想念的很,而且,咱们说来也都是受了摄政王府是和顾九征的苦啊。” 徐长宁闻言,感兴趣的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聂夫人,您的意思我不大明白,您今日来寻我,为的到底是什么目的?” “你大约猜不到吧,”假御史夫人笑着道,“我们一家子都被顾九征迫害的生存不下去了。千钧一发之际,是赤阳会的人救了我们,当日你我初次见面时,正是顾九征那厮带着人围追堵截我们的时候。” 抹了一把泪,又道:“若不是遇上了你,只怕我们母女现在已经……我想着,当年你是被迫替了顾九征被抓了去,在北冀国受了十年的苦,如今回国后安稳日子也都被顾九征给搅了。我听说他甚至为了强迫你,还将你的婚约都给搅了。” 假御史夫人面露同情,摇头叹息道:“这样的人,留着对于咱们南燕来说着实是个祸害。” 徐长宁听得惊讶又好笑,想不到来了一位同道中人。 且很明显,这位假冒的聂夫人是赤阳会的人。 而她忽然前来,必定与顾九征的人包围了博乐坊有关。 徐长宁垂眸,长长的羽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面露凄楚地道:“聂姐姐,还是你知道我的苦楚,许多人都觉得,我能得顾二公子的青眼那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是谁有愿意与这种人扯上关系呢?” 假御史夫人心下大喜,面上却依旧要端着,很是理解的拉住了徐长宁的手怕了拍:“好妹子,姐姐也不怕与你说句实话,赤阳会一直致力于为民除害,让老百姓都能堂堂正正的活在日头下,你如今与顾九征既然有了这个关系,何不利用此关系,为老百姓多做一些事呢?” 徐长宁故作惊讶,眨巴着迷茫的大眼睛:“聂姐姐,你的意思是?” 看徐长宁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假御史夫人压下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只要你潜在顾九征的设变,假意亲近,笑意迎合,得机会给我们传递消息,等将来剿灭了摄政王,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家族。” 徐长宁仿佛被这一番话吓住了,愕然道:“这,这如何使得?” “这如何使不得?”假御史夫人凑近了徐长宁,低声道:“妹妹,姐也不怕与你交个实底,咱们赤阳会,你道为何会办的越来越大?正是因为我们背后有人支持。” “有人支持?是什么人呀?”徐长宁也凑近了一些。 食指朝上,假御史夫人是想低声道:“自然是皇上和太后。比摄政王乱臣贼子,我们才是支持正统的,你为我们做事,那也是支持正统,做的是英雄之事。 “我知道妹子曾经救过七千战俘的性命,便知道你是个性情中人,是为了这个国家你也有胆量深入虎穴,是不是?”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问急了怕是全家都要升天 徐长宁面上隐隐泛起潮红,仿佛听闻此事激动不已,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看起来越发晶亮了。 “聂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听着她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再看着她因期盼而亮晶晶的眼睛,假御史夫人笑得仿佛吃了鸡的狐狸。 “自然是真的,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哪里会骗你?况且你留在顾九征身边探听消息,寻机会一举击破,也有皇上和太后的授意。” 打量徐长宁的神色,又继续道:“摄政王早晚都有要倒的一日,令尊与摄政王走的近,如今尚且还好,可将来呢?若是你能帮这个忙,非但扳倒了摄政王与顾九征后你是英雄,说不得还可以为你父亲和你的家族谋一线生机。” 徐长宁忽闪着大眼睛:“是吗?” “自然是的。”假御史夫人重重地点头,为表诚意,还认真地拉住了徐长宁的手。 “你放心吧,将来摄政王一倒,赤阳会的人就会为令尊正名,你全家都不会受牵累的。” 徐长宁点点头,激动的小脸都红了。 假御史夫人见她如此好哄,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假模假样的又与徐长宁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开。 身边没了旁人,徐长宁面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只是心中已设想了多种眼下外界可能会有的情况。 顾九征的了消息包围了博乐坊,此时不知调查到什么程度,但可以想见,赤阳会与博乐坊的确有关系,甚至天意坊都与赤阳会勾连起来。 今日这位假冒的聂夫人,很可能一直都是赤阳会的人,从头到尾,赤阳会都在想方设法将她拉倒他们的阵营去。 不过,说赤阳会背后是有皇上和太后支撑的,徐长宁却是半信半疑的。 这无非是他们拉着她到自己阵营的借口,将她利用尽了,谁还会在乎她的死活? 对方抓住了她想要保护家人的心里,提出的条件很戳人心,这便说明,假冒的聂夫人最近一直都在关注监视着她。 徐长宁回到老太君的荣鹤堂时,心里还在想着赤阳会、顾九征之间的事。 才进门,姐妹们就都看了过来。见她并未穿新衣裳,徐长绯隐约又有了一些优越感,白了徐长宁一眼。 孟氏笑着问:“客人已经走了?” “是,娘不必担忧,他们带来的成衣我穿着尚可,他们量了身就走了。” 二夫人撇撇嘴道:“好端端的,人天意坊的人会来找你?说死我都不信。除非你是用了什么别的手段。” 徐长宁抬头看了看二夫人,并未多言。 孟氏也懒得理会二夫人,与她说这些,很容易被气出个好歹来、孟氏根本就懒得搭理。 全家女眷们就又只坐在一处低声闲聊。 老太君去用了饭,还小憩了片刻才回来,各房女眷们依旧没有想到让长房和二房彻底和好的办法。 徐长宁笑着道:“祖母也不必为了这件事太过担忧了。父亲与额二叔都不是小孩子了。为了家族利益,他们也会和好如初的。” 言下之意,眼下长房和二房还没彻底闹掰,是因为没有到涉及到个人利益的时候。 老太君仔细品了品这话,忽然无力的泄了气,就连训斥人时那底气十足的模样都不复存在了。 “我也知道,我这办法笨到多余了。”老太君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又是委屈,又是憋气地道,“大不了,我就豁出去我这章老脸,去求老大和老二。就不信他们见我这样还不和好?” 孟氏扶着老太君的手臂,安抚地取出手帕为老太君擦脸,“母亲莫要伤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就叫老爷和二弟他们自己去解决吧,您看,咱们徐家许多事都是老爷做主,眼下不也都过的很好么。” 老太君抬眸看看孟氏,一时间分辨不出孟氏此话到底是否出自真心。 说实话,老太君对孟氏心存愧疚,当年宁姐儿被抓了去,就已足够让一个母亲提心吊胆、心存愧疚了。再加上一个在战场上死得不明不白的徐长安。 这些陈年往事,老太君在孟氏跟前提都不愿提起,就只沉默的点点头。 孟氏扶着老太君的手臂,笑着道:“娘,媳妇送您回去歇着。” 徐长宁与其余女眷们自然都跟随在孟氏身后。一同送老太君回了卧房午休。 众人各自散了后,孟氏才低声问徐长宁天意坊之人的来意。徐长宁自然不敢告诉孟氏实话,就只说:“是受顾九征的吩咐而来的。” 孟氏闻言一愣,灵慧的双眸打量徐长宁的脸色,片刻轻叹了一声,并不多说什么,只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徐长宁知道母亲不希望她受委屈,可顾九征的身份地位在哪里摆着,徐家要想存货,还不能与摄政王家撕破脸,孟氏身为母亲,也只能关起门来自苦罢了。 徐长宁就又缠着孟氏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看见孟氏展颜,这才回了自己的陶然园休息。 全家人都在提心吊胆,等待着博乐坊传来或好或坏的消息时 ,顾九征又下了帖子来给徐长宁。 徐长宁将帖子双手捧给老太君,问道:“祖母,顾二公子的约,孙女可否不去?” 老太君将请帖接过来,伸着脖子让身边婢女为她戴上老花镜,仔细看过之后,笑容就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既是顾二公子抬举,咱们岂有推辞的道理?既然顾二公子心情好,想邀你去游湖,你便去吧。”老太君的笑容变得又真诚了几分,压低声音对徐长宁道: “你见了顾二公子,也顺带帮你三堂兄哨听哨听消息,博乐坊那边的军都还没撤出,他们是不是抓住赤阳会什么人了,是不是还有其他事咱们不知道。” 徐长宁心下嘲讽,小脸上挤出个艰难的微笑,苦兮兮地道:“祖母,顾二公子见了我,我还哪里有什么说话的权力?他那种人,防备心重的很,我怕我稍微问上一句,但凡错个一句半句的,只怕全家都要性命难保了。”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难道你不怕又被我利用了? 老太君自然知道徐长宁的为难,便叹了口气道:“罢了,祖母也是白嘱咐你,若是有机会你便问一问,若不成的话家里在也不会怪你。” 苍老的大手轻轻拂过徐长宁的脸颊,老太君是眼中满是忧虑:“我也是没有了别的法子。这才会病急乱投医,你也不要贸然开口,惹怒了顾二公子,伤了你自己可不好。” 徐长宁素来吃软不吃硬,老太君若是强行逼迫,她只会虚与委蛇,老太君如今这般肯为她着想一二的,她反而不忍心。 “祖母放心吧,都是自家里的事,孙女自然是能使多大的力气,就出多大的力气。” 老太君望着徐长宁真诚的双眼,动容不已地点头,这些天头上一直有一把刀子悬着,不知几时就要落下,老太君心力交瘁,如今竟动容得湿润了眼眶。 徐长宁见老太君眼角含着泪水,忙拿了素白的帕子为她拭泪,待哄得老太君情绪稳定了一些,这才坐上府中预备的马车,独自一人出了门。 来到什刹海时,已近正午时分,什刹海平静的水面上反射着阳光,粼粼波光荡漾着,像是天人的霞锦落了下来,有画舫或远或近,悠哉的在水面上缓慢来回,偶有丝竹声传来,夹杂着人们的说笑声。 空气中满是草木的馨香,引得徐长宁不由深呼吸了几次,一抬眸,就看到了一艘精巧别致的画舫正往她所在的方向驶来。 船头一人身着黑色锦袍,窄腰被巴掌宽的牛皮腰带束着,越发显得他身材挺拔,气质出尘。便是距离还远,看不清面目,徐长宁也从身形看出那人正是顾九征。 只不过这家伙生的像个人样,做的却都不是人事。 “徐小姐,您来啦。”画舫上,侯梓文远远就朝着徐长宁拱手。 徐长宁忙收起心神,遥遥还礼:“见过二公子。” 顾九征面沉似水地望着站在水边的徐长宁,她的长发半披在身后,被风轻抚过,缕缕发丝随着浅色的丝带随风飞扬,姣好的面容都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 只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害又无辜的女子,却未必如看起来的这般纯良。 顾九征的眉心拧着,抬右臂吩咐人将画舫靠岸,将艞板搭放妥当。 “徐小姐,您请上船。”侯梓文先热情的来迎。 “多谢。”徐长宁微微颔首,提裙摆才上艞板。 随着脚步的行进,艞板上下晃动,徐长宁走得越发小心翼翼,生怕落进水中。 顾九征站在船舷,再度打量徐长宁的脚步,断定她并不会武功,但心中对她的怀疑却依旧没有消除。 赵晨霜、侯梓文与顾忠几个亲兵将徐长宁引到了顾九征的面前。 “走吧,去里面说话。”顾九征转身先进了宽敞的船舱。 徐长宁紧随其后,踩着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毡,随着船身的晃动,感觉自己像是踩着一大团柔软的棉花。 与顾九征在临窗的位置坐下,侯梓文几人端了差点上来就退到了一旁,顾九征便开门见山的问。 “我那日给你的私章呢?” 徐长宁有种“终于来了”的轻松感,即便这件事是她策划,这两日全家人都在为此事担忧,她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徐长宁忽闪着灵动的大眼,狡黠一笑:“顾二公子这话问的,我给你预备了这么一大份大礼,你还问我那印章在哪里?” 顾九征当即就黑沉了脸面,剑眉下一双眼宛若寒星,锐利的眼神仿佛只要徐长宁说错一个字,就会立即将她斩杀。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博乐坊是赤阳会的产业?”右手负在身后,渐渐握拳,“你与赤阳会有什么关系?” 徐长宁敏锐的感觉到顾九征的杀意,背脊上的汗毛都不自禁竖了起来,面容却依旧沉静,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危机,只是无辜地道:“我能与赤阳会有什么关系,我无非是那日遇上了意见奇怪的事。” 徐长宁凑近了一些,低声道:“我先前陪着皇上悄悄出宫,去聂御史家中祭拜,有幸见过聂夫人一面,虽知那一日……” 徐长宁将自己路遇被人追杀的假御史夫人一行的事说了,又将她在赌场看到了真正的御史夫人被抓走的事说了。 “我一见就觉得蹊跷了。” “所以,你就拿了我的印章,将印章送给你侄儿,既能帮你侄儿出一口气,设计让你三堂兄去抢你侄儿的东西而挨一顿家法,又能趁此机会,将我引到博乐坊去,让我去对付赤阳会,也好保证你的安全。” 徐长宁点点头,“与聪敏人说话就是轻松。”尤其是善于怀疑的聪明人,她话都不必细说,顾九征就已帮她想全了。 顾及正被气得面色阴沉看着徐长宁那张俏脸, 恨不能直接掐死她,他顾九征最恨的就是被人利用,偏生徐长宁这一次做的事伤害并不大,印章他也已经在搜查赌场中放银子钱的所在时找到了。 “聂家被冲了,真正的御史夫人被抓紧博乐坊,假冒的御史夫人却在故意接近我,前儿更是冒充天意坊的裁缝,这事儿一看就蹊跷,对了,身还有一事告诉你。” 徐长宁压低声音,又凑近了一些道:“那个假的御史夫人,要我故意接近你,探听你身边几时防卫松一些,是也方便他们出手刺杀。” 顾九征俊美地面上露出个嘲讽的笑:“这消息你告诉我做什么?倒不如你直接与他们合作,杀了我岂不是干净?” “我杀你做什么呢?我与你无冤无仇的,”徐长宁摇头,一脸的委屈,“我好心告诉你,你却不领情,你若是不相信,那就不信罢了,反正以你的能力,也不需要从我这里得知什么消息。” 顾九征望着徐长宁的脸,久久不语。 徐长宁不知顾九征是否看出了什么,心下越加警醒了。 过了片刻,就连空气仿佛都要凝滞了,顾九征才微微一笑,微眯眼眸道:“既如此,你就去告诉假的御史夫人,我三日后要亲自押送博乐坊抓获的赤阳会成员,出城后再往北边走三十里,是守卫最为薄弱的时候。” 徐长宁心下松了一口子,却是笑着问:“顾二公子,你这样决定,不怕又被我利用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凭什么觉得能拿捏我? 顾九征微眯起狭长凤眼,点漆般的眸子望着徐长宁:“你的胆子不小。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着,我是可以任凭你拿捏之人?” 顾九征的声音低沉温润,仿佛上好的古琴被拨弄了琴弦,直听得人心头微颤。 然而徐长宁此时却不是因为他的声音太过好听而心颤。 “我并无拿捏你之意,”徐长宁板着俏生生的小脸,“我只是想自保罢了,这么多年来,我若不懂得自保,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顾九征看着徐长宁,半晌方轻笑了一声:“看来,这算是你与我说的第一句实话?” 徐长宁的声音又娇又软:“顾二公子若总是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旁人,恐怕是交不到朋友的。” “朋友?”顾九征嗤笑了一声,对徐长宁的话嗤之以鼻。 徐长宁一点都不觉得气馁,反正她对顾九征也从未抱希望,她只想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这个祸害,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天下人。 画舫在什刹海上悠哉的缓行,徐长宁也不多与顾九征多言,见他无话,自己便撑颐看着窗外的湖光山色,静静地想着心事。 顾九征与她仿佛已有默契,他们见面,是为了预防噬心之痛发作,许多时候即便见面,也是各自做各自的事,顾九征每次都非常忙碌,手中有做不完的公事。 徐长宁不想打扰,更不想让顾九征误解她有探听消息之心,索性闭口不言。 今日顾九征却不办公事, 也不吩咐身边人任何事,就只安静的看着窗外景色,仿佛在谋划着什么事,也仿佛只是单纯休息,什么都没有想。 正当这时,徐长宁忽然感觉到眼前白光一闪,周围景物瞬息变换。 她置身于冰冷的水中,身上的衣裙湿透了,变的格外沉重,成为她在水下挣扎时的最大阻力,她的视线中,顾九征冷漠的望着她,转身向水面游去。 窒息的痛苦太过难以忍受,徐长宁痛苦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在痛苦消失,冰冷退去的一瞬,眼前白光闪过,徐长宁又回到了画舫上。 “呼!”攥着胸口剧烈的呼吸,脸色因恐惧而发白,就连额头鬓角的碎发也都瞬间被汗水浸湿了。 “你怎么了?”顾九征蹙眉。 徐长宁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可在顾九征看来,不过是坐在对面的人忽然之间脸色煞白的弯下了腰,蜷缩着身子痛苦地仿佛要晕厥过去。 濒死的恐惧还未褪去,徐长宁却不能让人看出任何破绽。 “忽然之间头晕心悸,我素来如此,在北冀时落下的病根儿,有时甚至会晕过去。如今这样,已是好转许多了。” 她生的单弱,脸颊上全无血色,额发被冷汗浸湿,的确是一副病容,加上顾九征背地的调查,对徐长宁的身体状况也知道几分。 顾九征便道:“罢了,你既身子不舒坦,便回去吧。只记着我告诉你的事便罢了。” 画舫缓缓往岸边靠近,徐长宁的心却悬了起来。 她的预兆能力从未出过错。每次都能让她感受一遍未来即将发生的恶事,让她心生惊醒,迅速避开祸端。 所以,她和顾九征在船上一定会出事。 可究竟会发生何事,才让顾九征丢下她见死不救? 徐长宁蹙眉想着,心下却是一片焦灼,灵动的双眼四处观察,却忽然发现,窗外临近岸边处,有几个穿着短褐挽着裤腿的船工看起来不大对。 为首之人,徐长宁似乎在何处见过。 她的记忆力极佳,只略微一想,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画面。 赌坊,真正的聂御史夫人被人押送走过。身边押送的人中,就有那船工。 徐长宁心脏狂跳,这人分明是赤阳会的人,他总不会是为了上工才出现在此处的。所以对方极有可能是冲着顾九征来的! 若是如此,她只需要冷眼旁观便罢了。 刚这样想,方才白光之后所经历的痛苦就浮现在脑海,徐长宁当即做了决定。 “二公子。”徐长宁悄悄的压低声音,对顾九征道,“你别动作,别叫人看出端倪,我说你听,码头旁那几个船工,我好像在博乐坊见过。” 顾九征垂眸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徐长宁,她的睫毛轻颤,巴掌大的小脸苍白一片,仿佛十分紧张,让他莫就想起了自己养的那只叫灶坑的老黑猫还是小奶猫的时候。 “知道了。”顾九征回头使了个眼色,赵晨霜和顾忠几个立即做好了准备。 在画舫靠岸的一瞬,顾九征就如往常任何一个带女伴游湖的贵公子一般,有礼地引徐长宁踏上艞板。 徐长宁的心都提了起来 ,眼角余光看着那几个汉子。 忽然,他们手上有了动作,铮亮的寒光刺得徐长宁眯起了眼,但比那三人动作更快的,是赵晨霜几人的佩刀。 只见那几个船工甚至来不及做更多的动作,就已被斩杀在岸边,鲜血落在湿泞的地上,兵刃也落了地。 徐长宁心里毫无畏惧,但面上却是被吓得一声惊呼,捂着脸躲闪之际身子踉跄,脚下踩空,就往艞板子下头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壁拦住了她的纤细的腰,徐长宁只觉得天旋地转,在回神已被顾九征稳稳地扶住了。 徐长宁别开眼,不去看那些尸首,离开码头就匆匆往马车走去:“顾二公子忙着,我先告辞了。” 顾九征便吩咐人跟随在徐长宁身后,送她回去。 有亲卫军训练有素的收拾了尸体。 待到周围人走眼,侯梓文才从角落才窜了出来,“主子,我瞧着徐小姐对您是一条心的,哪里用得着试探?” 顾九征心中的防范的确放松了几分,面容也稍有和缓。 侯梓文啧啧了两声,他们故意安排人出现在徐长宁发现得到的位置,若是徐长宁有丁点儿害死他们家主子的心思,只怕现在人也已经一刀两断了。 顾九征眯着眼,回想方才徐长宁吓得小脸煞白的慕样,嘴角便是不自禁勾了勾。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怪不得人都恨不得杀他后快 徐长宁坐在马车上,身子随着马车的行进而微微摇晃,嵌了白玉珠的耳坠子在颈边荡出微微的光晕,上头隐约可见一点金光。 “好险……”远离什刹海,徐长宁终于松了一口气,已经能确定方才自己又一次死里逃生。 顾九征此人果真狡诈异常、诡计多端,怪道会将北冀人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前一刻还能笑着说话,背地里却已经酝酿了杀招,如果她方才见死不救,不做提醒,且不论那群人能否杀得掉顾九征,只怕现在她已经被丢进什刹海喂鱼了。 徐长宁吩咐驭夫直接回了徐家。 才刚进侧门,不等动作,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喜桂就迎了上来。 “四姑娘,您回来了!”喜桂满面笑容,殷勤地迎了上来,“老太君吩咐奴婢在此处等着您呢。” 徐长宁自然明白老太君在担忧什么,面上却做担忧:“可是老太君有什么急事?” 喜桂笑道:“老太君没说,姑娘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徐长宁颔首,与喜桂一同回了荣鹤堂。 老太君早就等在门口,见徐长宁进了门,立即笑道:“宁姐儿,快到祖母身边来。” 徐长宁先恭敬地行了一礼:“让祖母担忧了,是孙女的不是。” 老太君笑容一窒,旋即笑得更加慈爱,她担心的是徐长宁打探不到博乐坊的消息,可徐长宁这般美好的误会,却让她脸上格外增光。 做老祖母的人,自然要是慈爱的。 这个孙女,虽有时看问题太过毒辣,说实话来会让人觉得颜面无光,但正因如此,才显得她聪慧真诚,着实惹人爱怜的很。 老太君笑眯眯地伸出手,将徐长宁拉到了自己身侧坐了:“宁姐儿,今日去见顾二公子可还顺利?” 徐长宁叹息了一声:“见了顾二公子,刚在画舫上说了两句话,就遇上了刺客。” “什么?”老太君心里咯噔一跳。 徐长宁道:“顾二公子没事,那刺客才几个人,连顾二公子的衣角都没伤着就被拿下了,可我听侍卫说,那几人都是赤阳会的人。” 所以说,顾九征对赤阳会只会更加穷追猛打。 老太君往后一靠,神色中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这可不好办,不好办啊,你三堂哥将顾二公子的印都给卖了,买了印的地儿还是赤阳会的据点,说不得顾二公子就会误解咱们是故意与赤阳会勾结的。如今赤阳会还依旧在胡作非为……只怕,顾二公子会越发的死咬着不放了。” 只看今日顾九征的模样,徐长宁就知道印章必定已被顾九征带回去了。 但她并不想告诉老太君,家中已经歪了风气,若是再不能引起重视,及时教导下一代,只怕将来徐家会败在这些人的手中,而老太君的教导方式,最是需要纠正。 见徐长宁沉默不语,老太君忧心忡忡地道:“宁姐儿,顾二公子那里……” “祖母,我在顾二公子跟前,当真说不上什么话的,况且女子的言论,顾二公子那样的人又怎会放在心上?” 老太君也知道徐长宁说的是实话,摇头叹息道:“罢了,祖母也知道这件事是为难你。”家里那么多的男人都想不出办法,她也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女娃身上。 老太君疲惫的摇摇头,叹息道:“你乏累了,回去歇着吧。” “是,祖母。”徐长宁恭敬行礼,见老太君面色凝重,心下也略有不忍。 但是她真的十分希望,通过这一次的事,能让老太君改变对家中子女的教导方式。否则如徐长定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在徐家发生。 徐长宁先去了孟氏的清欣园,陪着母亲吃过饭,看着孟氏安然午睡,身体也并未出现任何不适,这才放下心来,回了自己的陶然园。 至于顾九征吩咐她给赤阳会传递的消息,徐长宁相信那个假冒的御史夫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果不其然,不过一日时间,徐长宁早起刚随孟氏、阮氏去老太君问安,就有小丫头子撒腿如飞的奔进了荣鹤堂的前院。 “回老太君的话,天意坊的人来了,说是给四小姐修改的成衣已妥当了,特地送了来。” 女眷们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最后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二夫人与八小姐徐长绯的身上。 徐长绯脸色通红,却依旧不服输,冷淡地扬起下巴,完全把“有什么了不起”六个大字刻在了脑门上。 见她如此,八小姐徐长蔓就与十姑娘徐长瑶、十四姑娘徐长媛凑在一起低声嘀咕起来,还时而发出清脆愉快的笑声,气得八小姐面红耳赤。 老太君全然不在意女孩子们暗中的交锋,只眉开眼笑地看着徐长宁:“既如此,你便去看看吧,能得天意坊登门来主动量身,传开来也是一桩佳话。” 徐长宁倒是无此虚荣之感,但她急着与假御史夫人交换信息,便行了一礼,快步出去了。 “真是没见过世面,不过是几件新衣裳,看将她急成那个样子。”徐长绯忍不住发酸。 徐长蔓当即回怼:“有些人怕是忘了自己如何与姐妹们显摆了吧?只可惜,有人托关系才能做一身衣裳的天意坊,却是主动登门来给四姐姐做。” “你!”徐长绯柳眉倒竖,“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又不是给你!” 徐长蔓还不等还口,老太君已忍无可忍地沉声道:“好了!一身衣裳,也值得你们姐妹们如此,要你们想法子,怎么让大老爷与二老爷和好如初,你们没辙,自己闹起内讧来却是快,再如此不知所谓,就立即给我滚回各自院子去,再不用来给我问安了!” 女孩们被训斥地站起身,低着头噤若寒蝉。 徐长宁这厢则与假御史夫人手拉着手低声说着话。 “我昨儿与顾九征见面,才探听到的,后日,顾九征要亲自押送博乐坊抓获的赤阳会成员,出城后再往北边走三十里,大约是他们休息之地。” 假御史夫人眼冒精芒:“此话当真?”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徐四小姐可真软啊 徐长宁点点头,眼神依旧小鹿一般清澈无害,犹豫着又道:“这不过是我探听到的,但具体顾二公子怎样去做,我也不得而知,姐姐若觉得存疑,还是不要相信我说的才好。” 假御史夫人生怕徐长宁再被吓唬得缩回去,忙道:“你打探到的消息自然是真的,想来顾二公子那般欣赏信任你,令尊又得顾家的青眼,他们在你跟前应当不会太防备的。” 徐长宁苦笑着摇摇头:“我当真不知。我虽有心帮衬你们,为的是正义,但心里却是怕极了。 ” 这可有什么好怕的?也不知外头“南山营的英雄”这名号是如何传出来的,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未免也太没用了。 假御史夫人心中腹诽着,面上却丝毫不露。 “多亏有你在,不愧是在北冀国十年之人,到底不与寻常闺秀相同……” 夸奖的话不要钱一般往外冒,听得徐长宁粉脸羞红,连连害羞的谦虚。 假御史夫人捧着徐长宁说话,看她那不明所以,傻乎乎的如此好摆布的模样,心里越发嘲讽了。 还是阁老府千金,也只是命好会投胎罢了。 待到将两身衣裙留下,又送了假御史夫人离开,徐长宁才收起满脸的无知和无辜,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接下来,就看顾九征如何表现了。 晚膳时,老太君本张罗了几桌好菜,让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一同是来用饭,女眷们在另一桌作陪,也好缓和一下气氛。 谁承想徐滨之虽来了,却见面就训斥二老爷教导不当。 二老爷也不肯退步,冷声道:“这世上就只大哥一个会教导儿子的,你会教导,还将儿子都教得战死沙场了, 我这不会教导的,好歹儿子保住性命不叫我担心。” 如此三观不正的话,听得家里人直皱眉。孟氏当即冷下了脸,身给老太君行了一礼:“母亲,媳妇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多留了,改日媳妇再来给您赔罪。” 孟氏素来温柔识大体,对老太君最为孝顺,今日没当面与二老爷吵起来,已经是孟氏的涵养,老太君虽不喜欢,却也不是针对孟氏,就只点点头。 徐长宁与阮氏,就一人一边扶着孟氏离开了荣鹤堂。 宝哥儿和佑哥儿左右看看,并未跟上自己的母亲与祖母就,歪着小脑瓜是在荣鹤堂里看起了热闹,准备回去再给母亲、祖母和四姑姑讲故事。 走向内宅的甬道狭长冷清,明月高悬在半空,已近月半。 孟氏脚步缓慢,一直沉默着,丫鬟婆子们前后左右提灯跟着,却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 许久,孟氏才嘘了一口气,轻声道:“你二叔说的话,我也曾经几次三番的反省过自己。是不是我将长安教导的为人太正了,才让他在面临危险时跑都不肯跑,宁可站着死,也不肯跪着活。” 徐长宁垂眸,咬了咬唇:“娘……” 阮氏已眼眶微微发烫,别开眼吸了口气,笑道:“娘,长安不是那样的孬种。” “是啊,他不是孬种,可我有时后悔,自己为何没将长安教导成定哥儿那样的孬种,好歹还有一条命在……” 阮氏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笑着道:“娘何必怀疑自己?能将长安教导成顶天立地的汉子,是您的功劳,能嫁给长安这样的汉子,也是我的福气。人生在世,就是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于国于家,长安没有任何愧对,可以说无愧于天地,我与两个孩子才能堂堂正正的过下去。” 孟氏点点头,轻叹了一声。 徐长宁却陷入了沉思。 看来,母亲与大嫂都比她要高尚的多,大哥也因母亲的教导,太过正直才会战死。 她却不一样。 在北冀国挣扎求生的十年,她心里的立场,第一就是自己要活下去,不论是北冀还是南燕,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 看来她是跟着父亲长大,没得到母亲的教导,才没有大哥那般正直,反而学会了父亲的狡猾,否则她的坟头草早就一人高了。 可是听着大嫂与母亲的话,徐长宁却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一丝丝动摇和怀疑,她这般利己,真的是对的吗? 大老爷和二老爷是闹了个不欢而散,倒是三老爷和三夫人留在老太太房中好一通陪伴劝说才让老太君开怀了几分。 而老太君这般中立的立场,站在中间和稀泥,却是是不可能让长房与二房和好如初的。 笼罩在徐家上空的阴云,这两日就没散过。 一场春雨后,徐长宁又接到了顾九征的帖子。 老太君着实长松了一口气:“顾二公子还肯与宁姐儿是来往,想来咱们家的危机可以解了吧?” 徐长宁摇摇头:“祖母,我也不知,顾二公子若问我,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向一旁的二夫人,“还请二婶督促三堂兄,尽快将顾二公子的印章找到才是。” “找?怎么找?”二夫人声音拔高,“那博乐坊都被五军营围住了,放银子钱的根本不知去向,你叫我们定哥儿怎么找?” 徐长宁似被二夫人吓怕了,瑟缩了一下才软软的道:“二婶何必与我叫嚷呢?若是顾二公子来要印章,您将这话留着与顾二公子说便是了。”到时候看看顾九征肯不肯听二夫人这番狡辩。 “你!” 二夫人大怒。 但这两日老太君已因二房的缘故动了不少的气,眼下她再不敢继续惹老太君生气,也只好暂且将愤怒咽了下去。 徐长宁与老太君道别,又与孟氏、二夫人、三夫人等女眷们都礼数周全了一番,才离开荣鹤堂往府外去。 到了府门前,刚乘上蓝幄的小马车,就见侯梓文牵着马来到了马车旁。 “四小姐,属下奉命来接您。”侯梓文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有劳了。”徐长宁笑着点点头,在马车中坐正,放下了车帘。 侯梓文心里想着:“徐四小姐可真软啊,性子软,声音也软,人看起来也软的好欺负,主子为何还要如此防备她呢?”威风凛凛地翻身上马,随着马车往约定地点而去。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娘子生的好样貌啊 徐长宁看着马车外,入目的是一片盎然的绿意,上山的路很难走,马车行进的十分艰难,驭夫和侯梓文在外头吆喝着挥舞着马鞭,将人和马都累得不轻。 终于到了一处平地,能暂且停下,徐长宁撩起车帘道:“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上去便是了,何苦为难驭夫和无辜的马。” 侯梓文摸了一把汗,嬉皮笑脸道:“要是将您给累着了,将军怕不是要将我们的皮都扒了。” 徐长宁并不往心里去,只笑了笑,小心地下了马车。 侯梓文观察徐长宁的脚步,越发的疑惑起来:徐小姐分明不会武功,也不知将军的防备心为何会那么重。 一路来到山顶,远远就见一座山庄掩映在花木之中,其中一座凉亭呈宝塔状建在高处, 隐约可见其中有人影走动。 徐长宁扶着胸口,气喘吁吁道:“今日二公子便约在此处?” “是,您请。”侯梓文丽脸不红气不喘,在前头伸手做请的手势。 徐长宁点点头,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待呼吸平稳了,才一面用帕子擦着汗,一面跟上侯梓文的步伐。 侯梓文就越发确定徐长宁不会武功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了。若脸红气喘出汗都是装出来的,便是被她骗了,他们也只能心服口服的认栽了。 进了山庄,便有身着肃穆五军营军装的汉子们林立把守着,如画一般美丽的景致,被军汉们硬是染上了一些铁血之气。 绕过前廊,进月亮门沿着甬道径直向后,穿过假山便见垂柳依依之后掩藏的一条小路。 “四小姐,您请。” 徐长宁点点头,一面用帕子扇风,一面跟在侯梓文的身后,不过片刻就踏上了假山顶,端走进“亭”中。 远观不算太大的凉亭,其实却是一座建造在假山顶的八角暖阁。四面有轻纱垂落,敞开的格扇外清风徐徐,轻纱也随风轻荡。 徐长宁收首打量厅外林立的侍卫们的视线,随侯梓文绕过紫檀木四君子插屏来到了屋内。 待看清屋内景象,徐长宁心下不由得一惊。 只见角落里摆放着搭建成十字形的木桩,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披头散发、满脸脏污的青年正展开双臂被粗壮的铁链绑缚在上头。 他身上的中衣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脏污之下还有交错的血痕,显然是用了刑。 徐长宁收回视线,看向坐在八仙桌旁一身黑色箭袖锦袍的顾九征:“顾二公子,这是……” “坐吧。”顾九征随意一指手边的位置。 徐长宁小脸上满是担忧和惊恐,挨着顾九征坐下,还将绣墩往他身边挪了挪,仿佛这样能更安全一些。 “顾二公子,这是谁?”她大眼睛忽闪着,满眼都是好奇和紧张。 不等顾九征回答,那位被捆住的青年就先笑了一声:“小娘子生的好样貌啊,你可许了人家不曾?你看看我怎么样?我这般容貌才华,配你是绰绰有余了吧?” 青年的语气十分轻佻,便是被捆住了手脚,还不忘了出言调戏。 “你……”徐长宁皱起了眉,沉声道:“看来是这不是什么好人,顾二公子该将此人丢进牢里去。” 顾九征俊脸上并无表情,收回了打量二人的视线,慵懒地靠在圈椅上,磁性的声音宛若含着金石之音:“这位是赤阳会的三当家,乔上飞。” 徐长宁惊讶地眨了眨眼:“赤阳会的三当家都已落网了?” 不等顾九征回答,乔上飞便啐了一口:“若非当日老子吃多了酒,你们以为区区几个杂兵就能将我乔上飞拿下了?小娘子,你可要相信,乔哥哥的身手可是一绝,武艺绝对高,身体也绝对好。” 说着话,还使劲挤眉弄眼了一番。 徐长宁烦不胜烦地又往后坐了一些,心下却生出了一些警惕。 一个被拿下依旧能谈笑风生之人,只怕是不是心思太过沉稳,就是有极大的才能有恃无恐。 否则赤阳会应当也不会寻一个不着调的家伙来做三当家。 乔上飞见徐长宁怯生生地往顾九征身后躲,将身上的铁链晃得“哗啦”一声响。 “小娘子,你看看我呀!别被这位的外表给骗了,觉得他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就相信他是个好人,你看我这一身伤,这狗官说要打人,眼皮都不颤一下,忒恶毒了他!你要跟了他,只怕下半辈子没什么幸福可言了,你不怕他不高兴就揍你一顿啊!” 徐长宁被气得翻了个大白眼,暗想谁会跟顾九征这种王八蛋在一起。 而她气急了是时候的模样,像极了没什么杀伤力的下小动物,看得乔上飞更兴奋了,“哎,小娘子,你是谁家的?你在你家行四?以后我去找你玩啊!” “闭嘴!”眼见着乔上飞伸长了脖子要去与徐长宁说话,侯梓文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嘴巴,“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四小姐说话!” 赵晨霜与顾忠拿了鞭子来,“看来兄弟们下手还是不够狠。” 乔上飞“啐”的一口吐掉口中的血沫:“我呸!她看着是个好的,还不是个攀附权贵的东西?近日来顾九征与徐哥老家的四小姐走得近,想来四小姐就是你吧? “徐小姐亲事都被搅合了,却还与顾九征走得近,也是个不知廉耻没刚性的,不过是个庸脂俗粉罢了,白给爷们提鞋,爷都不要!” “你找打!”赵晨霜与顾忠将屏风一拉,遮住了徐长宁与顾九征的视线,挥舞着鞭子就打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鞭声不绝于耳,乔上飞被打得吱哇乱叫,虽嚷疼声不断,但骂人的话却一句没耽搁。 徐长宁拧着眉头:“顾二公子难道就是让我来挨骂的?若只是如此,你目的也达到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罢便故作震怒的起身,佯作要离开。 顾九征此人诡计多端,他不会做无用的事,能让她来挨骂,必定会有缘由,她若是平白忍耐了才不合常理。 顾九征看着徐长宁的眼神果真略温和了一些。 就在这时,外头有穿着漆黑军服的汉子快步进了暖阁中,拱手行礼道:“回将军,赤阳会的人已到达指定地点,中了咱们的埋伏,死伤惨重。”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只会是给顾九征做肉盾的命 徐长宁脚步微顿,回头看向顾九征。就见顾九征的面色果真好看了一些,看她的眼神也不再那般冷淡防备。 足可见,顾九征今日分明是信不过她的。 顾九征摆摆手,吩咐汉子退了下去,屋内的气氛明显缓和了几分,就连侯梓文、顾忠和赵晨霜几个脸上都有了笑容。 只乔上飞一个破口大骂“朝廷的走狗”“有本事别耍阴招,出来单打独斗”之类的话。 侯梓文嘻嘻笑着,又给了乔上飞一鞭子,啪的一声,乔上飞疼得嗷嗷直叫。 “单打独斗,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将军单打独斗?你就好生享受着吧!跟我们在一处,你还能第一时间知道你那些同伙是死是活,开心不开心?” 顾忠白了侯梓文一眼,“猴子,话太多。” 侯梓文忙去看顾九征脸色,也不敢多言了。 顾九征伸出修长的食指,指甲“哒哒”两声,手边的方几上:“坐吧,时辰还不到。待会儿我命人送你回去。” 他所说的“时辰”不到,自然说的是二人共处,缓解噬心之痛的时辰不到。 徐长宁看着顾九征那张俊美出尘难描难画的脸,有一瞬真想给他两个大嘴巴,让他的脸肿成猪头。但那想法不过转了一瞬,她只得气鼓鼓的在远处坐定。 又过片刻,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材清瘦的黑衣军汉进了门便单膝跪地,不等气喘匀,便语如溅珠一般: “二公子,赤阳会的人太多了,与咱们的人势均力敌,如此下去,只怕咱们的埋伏会被对方仗着人多而功课,就要前功尽弃了!” 顾九征的身子慢慢坐正,慵懒闲适的神色也变为严肃。 “所有人手都已调集去了?” “是。”汉子沉声道。 顾九征蹙眉沉思,徐长宁则默不作声的低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暗暗分析着顾九征可能的部署。 他如今能动的人手,自然是五军营专门剿灭赤阳会的那些人,这么多人都难以将赤阳会的众人一举拿下,足见赤阳会在江湖之中势力壮大。 屏风后,赤阳会三当家乔上飞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们这群狗贼,我们赤阳会的兄弟姐妹们是杀不完的!摄政王昏庸无道,推翻摄政王拯救南燕国就是我们赤阳会宗旨,只要仁人志士还有这份心思,赤阳会你们想剿灭?门儿都没有!” “闭嘴!”赵晨霜冷冷地呵斥。 徐长宁就见顾九征的脸色变幻莫测,剑眉微微蹙起,眉心的纹路泄露了他的情绪。 呼吸之间,顾九征已做了决定:“赵晨霜。” “是,将军。” “你带八十精锐前往助阵,务必将赤阳会一举歼灭,将首脑活捉归案。” 赵晨霜闻言,面色一变:“将军……” 他若是带走了顾九征身边的精锐,一旦此处有什么意外,顾九征该由谁来保护? 顾九征摆摆手,示意赵晨霜不必多言,又比了几个徐长宁看不懂的手势。 赵晨霜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回身叫上了报讯的汉子,出门点将去了。 自赵晨霜离开后,侯梓文与顾忠两个就寸步不离的站在顾九征的身边,屏风被撤走,赤阳会三当家乔上飞被打得一身是伤,脸颊红肿的模样就出现在了面前。 可即便是伤势如此之重,乔上飞依旧嘴贱。 “小娘子,你看看,哥哥刚才哼了一声没有?好汉就是这样的,你看顾九征那厮瞧着好像是个男人,是他可没有哥哥这般的本事。左右你都是老姑娘了,不如你就从了哥哥呗?” 徐长宁气得小脸通红,抓了手边的茶碗就往乔上飞身上丢。 乔上飞却不生气,被不轻不重的砸了一下,他甚至还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时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又“嘶嘶”了两声。 徐长宁回头看顾九征,声音又娇又软,便是愤怒都看不出有多怒,倒像是不满的撒娇:“你什么时候将这个家伙弄进牢里去啊。” 顾九征看了一眼乔上飞,只道:“等等。” 这一等,就又过了半个时辰,外头传来蹬蹬的脚步声,一个汉子快步进门,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回将军,赤阳会众人已经被歼灭,大当家、二当家等首脑人物全数被生擒,其余会众全部伏诛。” “好!”不等顾九征说话,侯梓文已经开心的嚷嚷起来。 顾九征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对徐长宁的怀疑才彻底烟消云散,淡淡道:“好,就将罪囚押送往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是!”那人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顾九征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徐长宁也蹙眉道:“时辰差不多了,你正事也办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只听人回禀,徐长宁就淡定顾九征起初不让她走,将她搁在眼前,为的是监视。 如今事情解决,她自然洗脱嫌疑了。 无论如何,徐长宁是松了一口气的。 顾及正道:“我命人送你。” “有劳了。”徐长宁礼貌道谢,刚要转身出,却听见身后一阵锁链“哗啦”声,和铁链崩断时“砰”声。 众人都是猝不及防,赶忙回头,侯梓文与顾忠是甚至立即挡在顾九征的身前。只见,三当家乔上飞的长发无风自动,笼在脑后,露出了英俊的面容。 他身上虽然满布伤痕,但他随手将挣端的铁链丢在地上时的气势却是令人胆寒。 “你……怎么可能!”顾忠惊骇莫名。 侯梓文回头就嚷嚷:“快来人!保护将军!” 外头立即出来了一阵脚步声。 可这一切,乔上飞都不在意,他一步步走向顾九征与徐长宁,笑着道:“果真不愧是摄政王的儿子,你也算是算无遗漏了,只看你先前的布局,连我都要为你称赞了,不过你还是命不好,若隔在别人,你此番就赢了,可你小看了我。” 乔上飞将腕子上的铁铐也丢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你身边的人,现在都去埋伏地点帮忙了,你觉得剩下的这些人还有能力保护你周全吗?” 徐长宁当即是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都被这个乔上飞给骗了!赤阳会为的就是刺杀顾九征,如今顾九征身边没了足够的人手,面对的又是乔上飞这样的高手。 一旦打起来,她只会是给顾九征做肉盾的命! 这可如何是好?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想不到你也是个神级的骗子! 他们中了乔上飞的调虎离山之计! 想不到,乔上飞为调开顾九征身边的侍卫,竟会用赤阳会那么多会众做诱饵,甚至不惜牺牲大当家与二当家。 徐长宁抿着唇,她这一刻甚至怀疑,乔上飞到底是不是赤阳会的三当家,为何他会对赤阳会其余人浑不在意。 顾忠与侯梓文如临大敌,面色凝重地死死盯着乔上飞。 暖阁外,八名身着黑衣的壮汉也都鱼贯而入,将顾九征与徐长宁护在了身后。 乔上飞看看这群人,勾起染血的唇角,红肿却不掩英俊的脸上挂着个诡异又兴奋的笑容。 “这么多乌合之众来给你爷爷我垫手,给你这孙子做垫背,顾九征,你死也不冤。” 顾九征俊容冷峻,站得背脊笔直,不见丝毫退却,也全不见惊恐。他虽年轻,身上却有久经沙场的威严与狠辣,在气势上稳稳地撑住了全局,让他身边的亲军心神大定。 “保护将军!”侯梓文大吼一声,挥刀就往前冲。 乔上飞冷笑一声“幼稚!”出手如电,直抓侯梓文脖颈。 侯梓文大惊失色,慌忙用刀格挡,乔上飞却趁机直奔顾九征而来。 他的目的非常明确。 杀了顾九征! 八名亲军立即摆开阵法,虽武艺上不见比乔上飞强,但他们训练有素,进退都踩着有规律的步法,反应迅捷的将乔上飞困在了中间。 徐长宁抿着唇,多年来在北冀国生存的经验,让她心中警钟大作。 便是不会武功,她也看得出顾九征身边这些亲军根本不是乔上飞的对手。 乔上飞重伤,八人又阵法精妙,侯梓文和顾忠还不断的放冷箭,乔上飞依旧留有余力,甚至他想逃走,顾九征的人也未必拦得住他! 徐长宁心下骇然,看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表现得十分冷静的顾九征,将这狗男人又大骂了一顿。 乔上飞毫不放松攻势,顾九征身边的亲兵们却已成颓败之势,乔上飞不与他们多纠缠,突破重围便冲向顾九征。 “将军!” 侯梓文与顾忠大惊,带着人便改变阵法,冲来阻挡,八名亲军与侯梓文、顾忠,用了很大力气才将乔上飞勉强拦住。 徐长宁小脸煞白,与她看起来慌乱的外表相比,她内心十分冷静,已飞速计算逃离的方法。 正当这时,乔上飞冷笑了一声:“你这小娘子,亏你长的一副人样子,却与顾九征这种奸贼混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害死!” 说着就径直往徐长宁的跟前攻了过来。 徐长宁美眸圆瞠,尚未来得及反应,肩头就被人大力推了一把,她踉跄摔倒,恰好避开了乔上飞一掌,侯梓文咬牙挥刀,却被乔上飞一下打中了肩膀。 “唔!”侯梓文一声闷哼,左侧肩膀就抬不起来了。 手心被擦破了皮,臀部也摔得生疼,徐长宁却根本顾不上,心下对救了她的侯梓文满是感激。 然而眼下根本没有留给她说话的时间,乔上飞非但要杀顾九征,甚至要将她也一起杀了! 顾九征手下大部分人都被派去捉拿赤阳会之人,身边只剩这十人,保护他已是勉强,都没了将乔上飞抓获的能力,若再加上个徐长宁要保护,这十人当真是捉襟见肘,很快就呈现了败势。 且顾九征的亲军,自然是保护他为主,对徐长宁的保护自然不会全然尽心尽力。 乔上飞见状,对徐长宁的攻势越强了几分,招招狠辣,毫不留情,仿佛要将她的头直接拧下来一般。 侯梓文、顾忠这样与顾九征形影不离的人,自然对徐长宁的认识多一些,对她尽力一些,可其他亲军不同,他们只顾顾九征,很快徐长宁便又置身危险之中。 眼看一掌迎面打来,徐长宁急忙退后,只是脚步跟不上意识,被身后的圈椅绊了一下,直直的顿住了身子。 眼看着乔上飞的一掌急速接近,马上就要打在她的面门,徐长宁心下一突,心内产生了强烈的不甘。 她苦苦挣扎求生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活着回到了母国,难道真要莫名其妙丢命在此处? 便是今日要丧命在此,徐长宁也要睁大了眼睛去面对,看清杀了她的人是谁,就是到了下面,她也忘不了这个仇! 乔上飞有一瞬错愕,但手上动作丝毫不满。 顾九征剑眉紧拧,已拨开身前人墙赶来。 千钧一发之际,徐长宁感受到噬心蛊强烈的杀意,不等她反应,只觉耳边存在感一瞬增强,肉眼不见金光,她却知道,是噬心蛊出动了! 乔上飞去势难收,感受到强大的攻击力,瞬间拧身避开了噬心蛊的攻击。 而噬心蛊早已眨眼间就回到了徐长宁的耳坠子上,表现出了强烈的不甘和不屑,但徐长宁同时也感受到了噬心蛊的虚弱。 她们心意相通,徐长宁自然知道,噬心蛊眼下已没有再发动一次的能力了。 况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若乔上飞真这么死了,她还真解释不清。 乔上飞拧身之际,另一手成爪,狠抓向徐长宁的喉咙。 顾忠见状,挥刀便狠狠一劈,却被乔上飞反手抓住了刀背,大力甩开。 其余八人又一次将乔上飞围了起来,乔上飞却似被惹急了,在不肯留情,抡圆臂膀将这些人打得死的死、伤的伤。 很快,徐长宁身边就只剩一个顾九征。 乔上飞累得气喘吁吁,但看着顾九征与徐长宁依旧露出个得意的笑容,运足最后的内力狠狠攻向顾九征。 “将军!”顾忠大吼一声,踉跄着冲过来阻拦。 乔上飞眼见这一招无法打死顾九征,手上动作一改,直攻徐长宁心口。 徐长宁咬牙,脚步踉跄,再无躲闪之力。 这一瞬,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却没有任何惧怕,只是她生的太过无害,水眸雾蒙蒙的有一种无辜之感,加上她已被“吓傻了”的模样,看起来着实让人心怜。 呼吸之间,顾九征一咬牙,以诡异的速度闪身便到近前,一掌拍出,与乔上飞那运足内力的一掌击在一处。 徐长宁只听见一声闷响,顾九征纹丝未动,乔上飞却被击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一丝血线。 “想不到你也是个神级的骗子!”乔上飞大惊。 徐长宁也被惊呆了,他不是不会武功,连宝哥儿和佑哥儿都打不过吗! 能徒手挣断铁链,十余名亲军列阵都斗不过的乔上飞,竟被顾九征一掌震吐了血,这是什么概念! ------------ 第一百三十章 什么无以为报,你以身相许吧 “人都道顾九征虽是将军,却根本不会武功,全靠兵法轨道取胜,想不到你竟是个内家功夫的高手!你隐藏的够深啊!” 乔上飞一手背在身后,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的手不住的颤抖着,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顾九征一臂展开,侧身将徐长宁护在身后:“彼此彼此,三当家不也是个高手吗,却宁做了这么多日的阶下囚。” 亲兵们能爬起来的都重新站在了顾九征左右。 乔上飞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摇头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这一次,算是我没算得过你,但你也同样拿不下我,顾九征,你等着我再来摘你的脑袋!” 话音落下,乔上飞转身便往守卫最薄弱的窗口飞掠而去。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便兔起鹘落的消失在视线之中。 顾九征原本站的笔直的身子忽然摇晃,一手捂着胸口,“噗”得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缓缓软倒,正砸在徐长宁身上。 “哎!二公子,二公子!”徐长宁费力的扶着顾九征委坐在地,眼里在眼圈里打转,“你怎么了?你为何吐了这么多的血啊!”软软的话音中明显带了惊恐的哭腔。 顾九征枕着徐长宁的臂弯,脸色惨白如纸,又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沾湿了他一大片黑色的衣襟,显得他脸比纸还要苍白。 侯梓文拖着一只无力的肩膀,踉跄两步爬了过来,焦急道:“将军体质不宜动用武功和内力,快,快请大夫!” 立即便有亲军勉强爬起来出找人来。 很快,山庄上就乱做了一团。 陆续有顾九征的人手赶来,将此处重重包围,便是猫儿狗儿都别想跑进来一只,又有人请了大夫,给顾九征医治。 徐长宁这时已全然不似方才面对乔上飞时的镇定,惧怕得不住掉眼泪,一双明媚的猫儿眼都哭肿成了桃子,坐在顾九征卧房的外间抽抽噎噎。 屏风之隔的内间,是大夫不住的叨叨:“怎么就不知听话,不知听话!说了你不能动武,多少年都忍得了,怎得这一次偏生动了内力,你早就被打伤了,若是这次乱用武功伤了根本,往后可别找我来调养!我没这个本事!再厉害的大夫也治不好不配合的病人!” 听着大夫的抱怨,徐长宁心情十分复杂。 这位大夫看来已为顾九征治疗多年。 顾九征宁可被两个五岁的小孩子打,都不肯动武,留给人不会武功的印象,有可能摄政王都不知这内幕,除了为留下一张底牌,更重要的必定是因他的身体果真不能动武。 可他还是救了她。 徐长宁的记忆力太好,方才顾九征挡在她身前,一掌挥出震退乔上飞的画面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 有那么一瞬,徐长宁甚至产生了动摇,顾九征也不算是毫无可取之处。 可是一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徐长宁又有些复杂,这个人的一次出手相助,难道能抵消他的罪孽?那七千战俘被安上奸细的罪名,难道就白死了? 何况,顾九征一直都在怀疑她,从来没有彻底信任过她,留着顾九征,她早晚有一天会在他跟前暴露。 一旦暴露了她潜匿者的身份,死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而是整个徐家。 “徐小姐?”侯梓文脸色苍白的站在徐长宁面前又唤了一声。 徐长宁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想得太入神,竟是连这么大的活人站在面前都不知道。心下暗自警醒,却只做出受到惊吓魂不守舍的模样,抬起是朦胧的泪眼。 “顾二公子怎么样了?他会不会……会不会死啊……”说到最后,已带上哭腔,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掉。 侯梓文伤了半边膀子,疼得想骂娘也没慌,可看见徐长宁梨花带雨,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们将军没事的,大夫常年给将军看病,将军是从小受了内伤伤了脏腑,不宜动武,但将军意志坚定,还是咬牙学成了绝世高手,这不是也没事么,你就别担心了。” 徐长宁垂眸,眼睫毛上垂着泪珠,心里却对侯梓文十分感激,他说出了她想知道的情报。而且刚才,侯梓文救了她。 “方才小将军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他日必当报答。”徐长宁站起身,娇俏的行了一礼。 侯梓文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徐小姐不必客气,这都是我们将军吩咐的,你要谢,就谢谢我们将军吧。” 眼珠一转,又趁机为顾九征说话:“您是不知道,我们将军平日里忙于公务,寻常女子看都不肯多看一眼的,可再忙,将军也想着要隔三差五的见您一面,您在将军的心里是特别的。您看这一次,将军宁可自己受伤,也舍不得您受伤,这可是一片真心啊。” 徐长宁暗想:那是顾九征为了抑制噬心之痛。但面上却只做出娇羞无限的模样,低垂着头不言语。 看她这般模样,侯梓文也不好再推销自家主子了,挠了挠后脑勺退到了一旁。 不过片刻,大夫便是沉着脸离开了。 徐长宁只看到大夫一个背影,也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长相。 内间很快传来顾九征虚弱低沉的声音:“送徐小姐回去吧。” “是。”侯梓文与顾忠一同回答。 徐长宁想了想,声音柔柔地问:“顾二公子,你伤势怎么样了?我能看看你吗?” 侯梓文一听,立即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与顾忠一阵挤眉弄眼。 屏风内一阵沉默,久得徐长宁以为顾九征不会答应,已觉得尴尬了,里头才传出一声:“进来吧。” 徐长宁擦了擦眼泪,攥着湿透的帕子绕过了红木雕花屏风。 拔步床浅蓝色的帐幔垂在两侧,顾九征穿着雪白的中衣,靠坐在深蓝色的弹墨锦缎引枕前,他如墨的长发垂在身后,显得俊美无俦的面容更加苍白,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也显得越发明亮深邃了。 他除了苍白一点,没见丝毫病弱之态。 徐长宁挤出一个微笑,眼泪却在眼角滑落,给顾九征行了一礼,道:“顾二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往后定当……” “什么无以为报?”顾九征微微一笑,宛若雪化冰融,春山一瞬染了新绿,“你以身相许便是了。”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臭男人,你这是赖上我了 徐长宁听得美眸圆瞠,这家伙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出口调戏? 原本顾九征为救她被迫动用武功,口吐鲜血的凄惨模样到现在还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徐长宁是真心感谢的。 可顾九征这般可恶,根本不那拿她当个正经的姑娘来看,徐长宁心里就淡了几分。 “顾二公子说笑了,顾二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恩不尽,必定报答,”徐长宁只当顾九征方才的调戏是狗叫,自己全然没听懂一样,是客气地道:“时辰不早了,顾二公子好生休息,我这就告辞了。” 顾九征眸中含笑,仿佛欣赏够了她想炸毛又竭力忍耐的模样,声音低沉温润:“去吧,我命人送你。” 徐长宁颔首:“多谢二公子。” 顾九征便吩咐赵晨霜送徐长宁回去。 谁知徐长宁刚走门前,就听见顾九征补了一句:“我的伤往后还要多赖姑娘照料了。明日我着人去接你。 徐长宁闻言,猛然回过头,“顾二公子说什么?” 顾九征懒洋洋道:“我为了你伤着了,你既有心报答,就来照看我的身体吧,我瞧着你在家里闲着也是无聊,来我这里,顺带散心,又能报答我,岂不是好?” 徐长宁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好吧,她承认顾九征救了她,她也的确要报答,可是一码归一码,报答他的这件事,与她要杀他灭口除害的事也是不冲突的。 更何况,徐长宁从顾九征的身上没有看到全然的信任,只有防备与算计,便是今日他救她,也并不是出于为她好的目的,而是顾九征另有安排。 思及此,徐长宁一不推辞了:“好,既然顾二公子不嫌弃,能让我来你这里端茶递水也算是我为顾二公子做一些事。” 顾九征丰富听不出她话中的讽意,点点头道:“那你便去吧。明日见。” 徐长宁便被赵晨霜护送着直接回了徐家,目送她进了徐家的门,赵晨霜才转身离开。 此时,徐家的气氛十分紧绷,荣鹤堂里,老太君与三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徐滨之与二老爷徐涣之也难得没有见了面就互相甩脸色。 “今日城中的混乱,着实让人担忧的很。”老太君的太阳穴贴着两贴梅花形的膏药,担忧地声音都弱了几分:“顾二公子此番剿了赤阳会,城里忙忙碌碌了一整天,也不知道顾二公子手下的人,会不会继续调查下来,又会不会牵扯到咱家的定哥儿。” 说到此处,老太君恳求地望着徐滨之:“老大,关键时刻,你也不要再耍性子了。你该上朝就上朝,该去摄政王跟前走动就走动,定哥儿虽然有错。可终究是咱们徐家人,你往后要管教你侄儿,做母亲的绝对不会再多言了,这一次你当真要多上心,否则咱们徐家,岂不是全完了。” 老太君说得气喘吁吁,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徐滨之见老太君如此情状,便知道她在多日的煎熬之下,终于有些是担忧的受不住了。 “母亲,您放心吧。”徐滨之叹息了一声,到底不忍看老母如此。 他的一句放心,等于是做了一个承诺,关键时刻不会对二房置之不理。 徐长宁走到了门帘前,恰好几听到了这么一段,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 看来,父亲的原则也是挑人的。 早年父亲说什么国家大义,将她出卖,但他可以为了家里人改变他的想法。如今父亲再一次将自己的原则抛开,对着家里人妥协。 看来父亲的正直也只针对她罢了。 虽有了这样的认知,徐长宁却病不如上次那般不能接受,便是满心的嘲讽,她依旧笑得完美,进门后先去给老太君行了礼,又给父亲和两位叔叔行礼后,就站在了一边。 老太君和二老爷得了徐滨之的答允看起来都轻松了很多,仿佛只要又徐滨之在,这个家就塌不下天一般。 次日一早,家门们昏醒时的话题,就成了赤阳会被灭消息。 就连老太君这般不爱出门惹是生非的,也都知道了赤阳会的事。 “听说那赤阳会被彻底剿灭了,是安歌当家都已被抓,剩下的乌合之众也都是能抓的抓,能追的追。” “是啊,赤阳会顶着伸张正义的名头,刺杀摄政王,甚至还设赌坊来赚钱,这也不是正道中人能做的事。”二夫人撇着嘴,言语之间已将徐长定耍钱的引诱,都推到了赤阳会头上。 徐长宁也不接话,心里却在盘算着,今日去顾九征那里要如何套出消息来。 果真,一家子正在气氛和缓的闲谈时,外头便有小丫头飞奔着来传话。 “回老太君,顾二公子府上的侍卫来接三小姐了。” 众人闻言,齐齐的看向徐长宁。 徐长宁便道:“顾二公子身子不适,我要去照看照看。” 老太君当即眼睛发光,欢喜的点头道:“这样好,这样好,宁姐儿有心了。去照看顾二公子身子是要紧事,你只管去。” 徐长宁无奈的轻叹一声,虽然她不希望自己的行动动辄受到阻拦,总要得了批准才能行动,可顾九征那里明显态度暧昧,老太君却依旧乐得将她往顾九征的身边推,生怕她这个被破坏过一次亲事的老姑娘一辈子都留在家里。 二夫人眼珠儿抓了转,道:“既是要给顾二公子侍疾,只宁姐儿一个怕是忙不过来,可惜我们绯姐儿是定亲的人了,时也总要避忌一些,否则还能跟着去帮衬帮衬。” 这一句话,彻底提醒了老太君。 是啊,徐长宁一个忙不过来,再带着个姐妹同去,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老太君当即就道:“倒不如让颖姐儿跟着一同去,好歹都是长房的姑娘,顾二公子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二夫人自家女儿去不成,纯粹是在恶心徐长宁。健老太君开了口,立即符合道:“是啊,宁姐儿与颖姐儿同去岂不是好?” 徐长宁心下冷笑,垂眸道:“父亲觉得呢?我都听父亲的。”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你什么意思?”二夫人闻言当即一窒,沉下脸道,“这会子你父亲又不在,你是怎么问你父亲意见?” 徐长宁抬眸望着二夫人,笑容甜美又天真,“那就只好等父亲回来后再问了,今日顾二公子既是请我去,我便只好先一人赴约了。”说的好像谁能拉的下脸来去问徐滨之一样。 徐长宁给老太君和各位长辈姐妹们都行了礼,完全忽视了二夫人仿佛吃了一口黄连又不许吐出来的表情,无视徐长颖泫然欲泣的表情。 “祖母,孙女先出去了。” 老太君笑着道:“去吧,去吧,好生仔细行事,不要惹了顾二公子不快才是正经。” 让自家未出阁的孙女去服侍一个外男,这种话说出来能好无尴尬之感,徐长宁对老太君也是佩服的很。 “是,孙女告退。” 看着徐长宁的背影,二夫人咬牙切齿,半晌方冷哼了一声。显然已经将徐长宁恨到极致了。 徐长宁被接去了顾九征在城内西北方内海旁的别院。上一次被顾九征强行带回这里,她的那个所谓“上峰”扶芳还曾来此处催促她刺杀的进度。 “徐小姐,您请,二公子此时正在卧房。” 徐长宁微微颔首,垂落在面前的帷帽白纱随风轻轻扬起,露出她精巧的下巴和嫣红的唇:“多谢。” 带路的亲兵忙垂下眼:“不必客气。” 徐长宁跟随在亲兵身后,穿过游廊,来到了外院的正房。 刚到门前,就看到一名身着淡蓝色掐腰褙子,打扮的不似个丫鬟的妙龄女子,正站在门廊下蹙眉与个小丫头子吩咐着什么。 徐长宁看着那杏眼桃腮、身材纤细的女子,立即就想起了她的名字,忍冬。 她上次来便看得出,顾九征对待忍冬的态度要更包容一些,而忍冬也比其他的婢女地位更高一些。 徐长宁看到忍冬时,忍冬也同样抬眸看来,清秀的面庞上先是露出个讶异的表情,随后立即换上了一张笑脸:“徐小姐,您来了。” 徐长宁微微颔首:“忍冬姐姐。” 忍冬忙行礼道:“奴婢不敢当,徐小姐您请,二公子正在休息呢。” 这话说的,到像是请她离开,免得打扰了他们家公子休息一般。 徐长宁微微挑眉,隔着帷帽垂落的白纱打量忍冬的脸色,心下已领会到了忍冬对她那淡淡的敌意和防备。 上一次见到忍冬,徐长宁就已有此感受,但忍冬言语上并未表现出来任何破绽,这一次,忍冬却略有一些尖锐了起来。 徐长宁能解忍冬的感受,站在忍冬的角度,顾九征是个英俊有为的年轻男子,身为贴身服侍的婢女,未来的命运本来就是拴在男主人身上的,不论顾九征与哪一女子表现出亲近,对于忍冬这样的婢女来说,都是一个冲击。 但上一次忍冬还能冷静,今次却言语暗暗敲打起来,徐长宁心里便有了几分警醒,与忍冬再度颔首,就进了外院的正屋。 忍冬看了一眼徐长宁玲珑的背影,咬了咬唇,也垂眸跟了上来,服侍徐长宁摘了帷帽。 看着徐长宁精致漂亮的容貌,那双灵动的眼眸顾盼神飞,叫人见了便心生喜欢,忍冬不由得觉得自惭形秽,在徐长宁这样的女子面前,自己未免太过粗糙了。 压下心里的酸涩,忍冬压低声音道:“二公子内伤不轻,这会子才刚用了药睡下了,徐小姐您请坐下,吃杯茶。” 徐长宁微微颔首,她也不是真来端茶递水的,索性在外间的临窗罗汉床坐下,接过了忍冬双手捧来的白瓷茶碗。 看了一眼内外之间的屏风,徐长宁看不清内间里的景象,也就随意的低声与忍冬道:“忍冬姐姐也请坐下吧,咱们说会儿话。” 忍冬忙笑道:“奴婢不敢。” “忍冬姐姐客气了,姐姐服侍顾二公子时间久,自然是不同的,请坐吧。” 忍冬想了想,就在一旁的绣墩侧身坐下了一个边儿,笑着与徐长宁道:“多谢徐小姐。”灵动的眸子一转,笑道,“其实说起来,奴婢从前也与徐小姐算是熟人的。” “哦?”徐长宁轻轻地放下白瓷茶碗。 “徐小姐恐怕忘了,奴婢当年是服侍惠心小姐的,您小的时候,常常与二公子在惠心小姐身边玩耍。” 徐长宁对于年幼时的记忆,有不少已经模糊了,但顾惠心温柔如水,待人真诚,她却是一直都很喜欢的。 当年她还小时,顾惠心也从不因为她是幕僚家的孩子就看低了她,甚至在她和顾九征在一起时,顾惠心还总偏向她,这让她一度以为惠心小姐对她特别好。 直到八岁那年,十四岁的顾惠心任由她穿上那件华丽的披风,让她代替顾九征去死。 “原来姐姐是服侍过惠心小姐的,难怪我瞧着有几分面善。”徐长宁客套地道。 忍冬笑着点点头,神色中多了几分伤感和凄楚:“实不相瞒,奴婢服侍惠心小姐长大,蒙受大恩,小姐不弃,对奴婢亲姐妹一般,惠心小姐临终之前,将奴婢托付给了二公子照顾,这些年来,二公子离开王府,在外闯荡,再艰难时也一直带着奴婢,奴婢心里着实是……” 忍冬垂泪道:“如今二公子身受重伤,奴婢心焦。” 徐长宁却愕然道:“你说什么,惠心小姐已经故去了?” 这么大的事,她竟一点消息都没得知。 但转念一想也不稀奇,顾惠心只是个闺阁女子,于政治上没有任何帮助,她身在北冀国,天高路远,也不可能得知顾惠心的消息。 忍冬颔首,叹息道:“这些年奴婢跟随着二公子,二公子在军中从不借摄政王的名头,得到如今的地位,全是靠着二公子一点一滴积累军功而来的,二公子太不容易了,二公子便是再忙,还不忘了照看奴婢,履行对惠心小姐的诺言,奴婢真是,无以为报……” 徐长宁明白忍冬的意思了。 她透露的信息只为了告诉她,她与顾九征之间的关系是不同的。 忍冬是顾惠心托付给顾九征,顾九征又不离不弃多年的婢女,将来很有可能在顾九征成亲后就成为姨娘。 对于这种小女儿的心态,徐长宁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 她有心想解释,刚开口,却听屏风内传来低沉冷淡的声音:“忍冬,出去。” ------------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的眼神太不对劲儿了 顾九征的低斥来的猝不及防,忍冬比吓得一个激灵,蹭地站起身,腿后的绣墩与地面发出“吱”的一声摩擦声。 “二公子,奴婢……” “出去。”顾九征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忍冬的面颊羞得绯红,眼神闪躲着,再不敢看徐长宁一眼,低垂着头草草行了一礼,就飞速退出了卧房。 门廊下,刚端了点心来的半夏将屋内的情况听得清清楚楚,对上忍冬强忍着尴尬的面容,体贴的没有追问,也没表现出自己听到了什么的模样,只笑笑,照旧进了屋里。 “徐小姐,您请用点心。” “多谢。”徐长宁笑着道谢,对珠圆玉润的半夏倒是很有好感。 屏风内,顾九征沉声道:“我再睡一会,你随意坐着吧。” 徐长宁知道顾九征疲惫,也不想与他多接触,就只道了一声“好”,就在外间吃茶,随手抓了罗汉床后窗台上的书来看。 半夏端着黑漆的茶盘退了出去,对上忍冬微红的双眼,低声道:“忍冬姐姐怎么不去歇着?昨儿一晚上你都没睡,这会儿眼睛都红了。” 忍冬不好说这是刚才哭的,更抹不开脸叫人知道她被顾九征赶了出来,就只挽着半夏的手臂,笑道:“二公子对待徐小姐可真好。半夏,你觉得二公子打算几时办喜事?” 半夏摸着下巴想了想,“我瞧着应该快了,二公子对待徐小姐是特别的,不过忍冬姐姐放心吧,这些年来,二公子一直不忘了惠心小姐的托付,对你这样照顾,将来不论谁坐了主母,二公子也不会不理会你的。” 从前忍冬一直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不论顾九征娶了谁,她都会跟在顾九征身边,即便现在顾九征不肯收用她,早晚她能等到为顾九征孕育子嗣的一天。 可今日,顾九征多年来第一次对她冷淡的说话,将她在徐长宁的面前赶了出来。 这种自信,产生了动摇,以顾九征对徐长宁的喜爱,若将来徐长宁成了主母,她还能有生存的余地吗? 徐长宁自然不知忍冬的心思,她专心的看着书,不过多时,就听见屏风另一侧顾九征平稳的呼吸声,想是身体疲惫,顾九征谁得很沉。 徐长宁随意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册,保持着似乎在看书的翻页动作,心里却在盘算今后的路要如何走。 她借刀杀掉了扶芳,北冀国始终没再派人来与她联络,她可不会天真到以为真的没有人知道她潜匿者的身份了,能有一个扶芳,就能有更多知道她底细的人。 还有给她下蛊的人被她用化尸粉化掉了,这个人的上峰也早晚都会找到她。 前途未知,一片迷茫,偏生她又杀不掉顾九征,家里的烂摊子还未解决,徐长宁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屋内只剩她与顾九征,徐长宁却根本不想动作,第一,顾九征是因为救她才动用了武功的,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他,她有些不忍。第二,她也不认为顾九征会全然信任她,身边不留一个侍卫。 果然,一个多时辰后,屏风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徐长宁放下书册站起身,就见赵晨霜扶着披了一件深蓝色锦袍,穿着雪白中衣的顾九征从内间出来。 原来里头竟还有一个一声不吭的赵晨霜? 若是她刚才贸然进去行刺,只怕这会儿尸体都要凉了! 徐长宁不由得为自己摸了一把汗。 “你好些了吗?”徐长宁走近询问。 顾九征笑了笑,面容苍白虚弱,但凤眸如星子明亮:“死不了。” 祸害遗千年,你当然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徐长宁心下腹诽,为他到了一杯温水。 顾九征吃了,这才问身边的赵晨霜,“赤阳会那边审问的如何了?” “属下这就着人先去问问。”赵晨霜快步走到门口,叫了个侍卫来吩咐了几句,片刻后回转,禀告道:“回公子,属下已命人去刑部大牢查看了。” 顾九征便点点头,疲惫的和喝着温水,转而看向一旁沉默的徐长宁。 “怎么,等得无聊?” “有书作伴,又怎会无聊。”徐长宁着看了一眼窗台上的书册,是在光明正大的告诉顾九征:我看了你放在此处的书。 顾九征笑容深了几分,道:“既然你来了,便不必拘束了,怎么自在怎么样便是了。” 徐长宁暗想自己也不是一直在此处,倒也不必如此,却也不反驳。 不过片刻,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汉子撩门帘进来,行礼道:“回将军,刑部大牢里出事了!” 顾九征面色不变,,眼眸中精芒闪动:“出了什么事?” “赤阳会的大当家、二当家都死在了牢中。咱们的审问还未曾进行,赤阳会的两个当家就已死了。属下怀疑,是有人灭了他们二人的口。” 顾九征微微眯起凤眼,他思考时,习惯性的用食指摸了摸鼻梁,随即指尖点过桌面。 徐长宁低垂螓首,脑中已想出了几种可能了。刨除掉最不可能发生的,留下的原因即便再离谱,也只会是真相。 “你有什么想法?”顾九征看向徐长宁。 徐长宁看向他,摇摇头道:“好端端的,人竟会死在刑部大牢,一定是牢房里的人出了纰漏。再不然就是有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反而去将赤阳会的人害了。” 顾九征就道:“你都看得出来,那这原因就只会更复杂。” 徐长宁:…… “顾二公子问我,就是为了排除一个错误的答案吗?” 顾九征对上徐长宁气鼓鼓的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个赤阳会的主犯被杀死在牢中,顾九征居然笑得出来? 徐长宁无语的白了以他一眼。 回禀顾九征的人起身,在顾九征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顾九征面色稍顿,眼眸扫过徐长宁立即挪开,笑容显出了几分凉薄的冷意,让徐长宁立即心有所感。 “罢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去吧,赤阳会咱们可不是只抓了两条大鱼,下头不是还有杂鱼么?总能审问出一些有用的。” “是。”汉子行礼,退了下去。 徐长宁的心却不安的加速跳了起来。 顾九征看她的那个眼神,太不对劲儿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这群家伙都不是什么好货 徐长宁不动声色地垂下长睫,心中又多几分警觉。 顾九征表现如常,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道:“口渴了,劳烦你再为我倒杯茶来。” 徐长宁便将所有心思都藏了起来,起身去为他倒了茶。 顾九征却只啜了一口,不经意地问:“来我这里,贵府上长辈都知晓了吗?” “二公子命人去接我时,我正在老太君房中问安,是以已与家中长辈禀明了。”她出门来是有去向的,顾九征若动心思,怕也要考虑一二。 “如此甚好,你在我这里,正好能躲一躲清静。”顾九征似笑非笑说罢,斜挑的凤眼望着徐长宁,旋即便似疲惫了一般闭目养神。 徐长宁望着顾九征闭目养神时显出几分疲惫之态的俊美面庞,心里却已打起了鼓。 看来徐家出事了。 到底发生何事,让顾九征的态度如此奇怪。 顾九征小憩时,赵晨霜就如木桩子一般,一动不动的杵在一旁。徐长宁忧心忡忡,面上却只能做出是娴静看书的模样,心里却似乎被放在小火炉上炙烤 屋内一片安静,只有滴漏发出轻微的声音,待到窗外日影偏斜,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徐长宁尚未反应时,原本看似熟睡的顾九征就忽然睁开眼,凤眸中一片清明,毫无初醒之色。 “将军。” “进来。”顾九征的声音略微沙哑。 门外进来的还是刚才回话的汉子。 “禀告将军,赤阳会的余党几乎没费力气审问,就招认出了许多事来,但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说话间将厚厚的一摞供词捧给了顾九征。 顾九征接过,剑眉微蹙着快速浏览了一遍,好看的唇角便勾起个嘲讽的弧度。 “所谓的正义之士,就是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 修长的指头弹过了弹供词,顾九征的眼中一片冷意:“这样的赤阳会,竟还能立稳了脚跟,招揽那般多的人手,这也是个本事。 徐长宁听得好奇,又不好细问。 顾九征许是看出她好奇,竟将供词大方递给了她,徐长宁也不犹豫,接过来便快速浏览起来。 一看之下,徐长宁都被气的笑了出来。 什么正义之士,不过是一些鸡鸣狗盗之徒,欺骗那些罪臣家眷,反过来将他们的家财洗劫一空,将所有过错推给摄政王一派的人,打着正义之士的旗号,做的都是龌龊见不得光的事。 看来,赤阳会不过是个借推翻摄政王的由头,由一群乌合之众组织起来,去欺骗被摄政王残害过那些可怜人的家眷的所在罢了。 那个什么大当家和二当家死有余辜,逃走的三当家也着实不是个好货。 顾九征气的不轻,但看在徐长宁眼中,却见他的笑容更加温和了。 “顾二公子,余下的那些赤阳会众你打算怎么处置?”徐长宁皱着眉道,“若轻纵了,怕是对不起那些可怜的家眷,”想起她在赌场看到的真正的聂御史夫人,不由又道,“我先前便与你说过,在博乐坊见过聂御史的夫人,想来当时她就是被赤阳会的人控制了。” 顾九征微微颔首,抬眸望着徐长宁:“你倒是很担忧聂家人?” 聂御史是被顾九征剁掉了脑袋的,连带着她陪同小皇帝去聂家吊唁时,都被一同赶了出来,她难道还能在顾九征面前承认自己对聂家分外同情? “只是觉得聂家的女子可怜。”徐长宁垂下长睫毛,期期艾艾地道,“女子生来在力量上便弱于男子,命运又不能自己做主,聂御史自己不论作了什么,他自己承担过就罢了,她的妻儿老小却也会受牵累,着实心酸的很。” “你如此说也有道理。”顾九征微笑,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咒,“就似你们家,若男子在外做错了事,你们家的女眷也会一起跟着遭殃,你有兔死狐悲之感也可以理解。” 徐长宁的心头咯噔一跳。 徐家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她心下有些焦急,面上却不能表露出分毫,不能将自己的敏锐展现在顾九征跟前,以免他日后防范更甚。 而顾九征方才的那番话,就像是随意一说一般,之后他便不再提起,无论徐长宁如何试探,都没探听出个所以然。 当晚回府,徐长宁特地仔细打问过了家里的情况,不论是孟氏、阮氏,还陶然园的婢女,没有任何人发现府中的异常。 夜里,徐长宁看着垂落在拔步床的的薄纱帐子许久不能平静。 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还是说,已有什么危机已经悄然靠近了徐家? 接下来的几天,徐长宁每日清早都会被顾九征着人接去,到了傍晚落钥之前再送回来。 二房见徐长定始终没事,一家子心情都放松了不少,也有人背地里说是徐长宁在顾九征跟前有手段,保住了徐长定,这让二夫人听了十分的不满。 徐长宁每日来陪伴顾九征,表现出对别院越来越熟悉的模样,心里却越加的提防起来。事出反常即为妖,顾九征的做法,很难让她不去多想。 顾九征的身子好转许多,除了在别院修养办公,出门时也会带上徐长宁。 此刻,徐长宁与顾九征共乘一辆马车,在亲兵簇拥之下往赤阳会的一个新找到的据点方向赶去。 顾九征微闭着眼,慵懒地靠着墨蓝色的弹墨大引枕,身子随着马车行进微微摇晃。 他眼也不睁,忽然轻声问:“你说,到底是谁有本事将手插进刑部大牢里?” 马车里只有他们二人,徐长宁自然知道顾九征是在问她。 她想过,有可能是赤阳会的人安插在朝中,也有可能是朝中之人制造机会对付摄政王的。 可徐长宁并不想多言。 “二公子问我,可将我难住了。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哪里懂这些?” 顾九征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不懂?罢了,我也不为难你。” 马车缓缓停靠在路旁,徐长宁看着顾九征预备下车,自己也理了理裙摆,正要起身,却听马车外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 “顾二公子。”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徐长宁俏丽的脸上故意做出个疑惑的表情,心下却已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与小皇帝去聂御史家吊唁,却被直接大骂着赶了出来,当时那声音虽歇斯底里,与如今心平气和的声音不同,却依旧能听得出,马车外说话的人是聂御史夫人。 顾九征杀了聂御史,聂夫人又为何会如此平静的在马车外与顾九征说话?她不是该恨毒了顾九征吗? 思绪翻转也不过一瞬之间,顾九征已先一步撩起马车深蓝色的车帘. 马车外站着的,果真是穿了一身墨色细棉长袄,花白头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圆髻,头戴素绢花的聂夫人。 徐长宁不由得有些兴奋,聂御史被顾九征砍了头,脑袋都摆在了皇上的御案上,聂家治丧时又有那些摄政王的拥趸几次三番登门捣乱,聂夫人只怕恨不能当场掐死顾九征。 难不成,聂夫人平静的一声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聂夫人屈膝行了一礼,垂首道:“此番多谢顾二公子了。” 徐长宁:…… 谢什么,谢他砍了她夫君? 顾九征却只道:“聂夫人不必如此,我受之有愧。” “一码是一码,这礼你受得,”聂夫人站起身,态度却依旧强硬,“虽说你杀了一人,保全了我全家的性命,还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不要加入赤阳会,但是杀夫之仇却不能不报。“ 聂夫人抬眸望着顾九征,沉声道,“顾二公子,下次见面,你我还是仇人。”说罢又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 徐长宁看着聂夫人的背影,不由得陷入沉思,回头去看顾九征,却见他清俊的面庞上并无表情,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 “顾二公子,聂夫人这是?” 顾九征睨徐长宁一眼,先一步下了马车,答非所问:“走吧,进去看看。” 知道他不打算回答,徐长宁有些无奈,顾九征这人有自己的固执,只怕他将她当做该防备之人,有事也懒得与她说。 一旁的侯梓文看一眼自家主子,又看看徐长宁,急的直跺脚。 主子这样性子,哪里能博姑娘的欢心? 见顾九征与赵晨霜、顾忠走远了一些,侯梓文便凑在徐长宁身边低声道: “您不知道,当初聂御史弹劾摄政王,大朝会上说的极为难听,摄政王哪里忍得了?回来便下令要杀聂御史,我们将军不答应,阻拦之下还跟摄政王吵了起来,摄政王一怒之下,就要杀了聂家全家,将军见实在拦不住了,就只好自己请缨,虐杀了聂御史一个,平息了摄政王的怒气,否则聂家只怕就绝户了。” 徐长宁惊讶地看着侯梓文:“还有这回事?” “自然是有的,才刚聂夫人的话您也听见了。” 是啊,她是听见了,只是她无法相信,顾九征竟也有善良的时候。 徐长宁看着顾九征的背影,他的黑色锦袍在阳光下能看出同色绣线绣得华贵云纹,肩宽窄腰,行走间背脊挺得笔直,只气场就与寻常人不同。 他手上沾染了那么多的鲜血,是甚至无辜的七千战俘都被他屠杀了,据他自己所说,那七千人里还有大半曾经是他的手下,是他故意败阵输送进北冀的。 七千人都杀了,他会在面对聂家几十口人时仁慈? 可是她便是不相信侯梓文的话,聂御史夫人方才的表现她却是看在眼中的。 这个人,她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小猴子,是磨蹭什么呢?”已走出很远的顾忠回头是招了下手。 徐长宁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停下脚步,落后了顾九征很远,她忙加快脚步,与侯梓文一同追上顾九征的步伐。 这一次在此处聚点,又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回程的马车上,顾九征单手撑着下颌,看着徐长宁的眼神满是打量:“依你之见,能在刑部大牢中杀害大当家与二当家的,会是什么人?这人能有何目的?杀了赤阳会的两个头目,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徐长宁美眸一转,歪着头道:“ 听顾二公子的意思,你已知道是什么人动了手?” “我在问你,你反倒是问起我来,”顾九征摇头莞尔,手指捏过鼻梁,又用食指一下下的敲着膝头,片刻后道,“罢了,这些天你在我身边照看,也多劳了,明日起你便在家中休息,我四日后命人来找你。” 要求她每天都来的是他,如今改变主意的也是他,只怕顾九征忽然改变主意,是又酝酿了什么新的坏招了。 “也好,”徐长宁垂眸道,“若是你四日后不来见我,便更好了。” 最好让他身上的噬心之痛发作才好。 顾九征微微倾身,将她气鼓鼓的模样看在眼里,就像看到发脾气的小猫一般,禁不住噗嗤笑了。 “将军,徐府到了。”马车外随行的亲兵沉声回禀。 顾九征是便含笑望着徐长宁:“许久不曾拜会府上,不如我送你?”虽是疑问,却已直接下了马车,身长玉立地站在马车旁。 看着顾九征含笑的面容,徐长宁心思千回百转,却也只羞涩垂眸道:“顾二公子光临寒舍,想来家父必当欢喜。” 她的身高只到他的下巴,低垂螓首时,他的角度只看得到她乌黑的发旋,几丝调皮的秀发垂落在她两鬓,白皙的脖颈隐没于雪白的交领,像是引颈就戮的天鹅。 那纤细白皙的脖颈,仿佛诱人去狠狠的掐住,稍微用力,就能夺走她的性命。如此掌控之感,让他心中即便对她有许多怀疑,也能让他暂且保留对她的耐心。 顾九征别开眼轻笑了一声:“叨扰府上了。” 徐长宁便客气地引着是顾九征进了徐家,径直送了顾九征到外院去见徐滨之,自己则去给老太君请安。 次日,徐长宁终于不用去顾九征的别院,可以放心地在家中陪着母亲。 只是赤阳会的大当家与二当家莫名死在牢中,顾九征对徐家的态度,也着实让她忧心,总有一种眼下便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的感觉。 四日后。 “驭!” 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下,徐长宁应付了顾九征大半日,才靠着马车的木质墙壁小憩片刻,却被这一晃险些一头栽了出去。 “发生何事?”徐长宁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四小姐,路边有个人!”驭夫蹙眉道,“看来情况不大好。” 徐长宁撩起车帘,午后的阳光洒落在街道上,有些刺眼。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捡到一个美男子 炙热的阳光下,一个修长染血的身影正靠左坐在墙根。散乱的长发垂在身子两侧,看不清面容,但只看他的轮廓,徐长宁却觉得有几分熟悉。 两条巷子相隔的就是热闹的街市,此处却半晌没一个行人,也不知此人在这里坐了多久,亦或者有人路过瞧见了也不敢搭救,怕惹了麻烦上身。 徐长宁蹙眉下了车,与驭夫徐伯一同小心翼翼走到这人跟前。 “公子?公子?” 徐伯蹲在男子身旁,用手推了推,那人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长发垂在一侧,露出他年轻英俊的惨白面容。 “哎呀!公子,你怎么样!”徐伯忙去搀扶。 徐长宁蹙眉看着张熟悉的脸,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这不是赤阳会的三当家乔上飞么? 当日他刺杀顾九征不成,还要将她也一同杀了,后来失败逃走,不成想却身受重伤,倒在了这里。 这难道是赤阳会余党的圈套? 徐长宁当即警觉地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有异常,才凑近了一些,墩身去看他的伤势。 乔上飞双眼紧闭着,墨蓝色的衣袍已被鲜血染成黑色,唇角有鲜血缓缓溢出。 “徐伯,你看他这样,是不是不大妙?” 徐伯吓得脸煞白,迟疑着点头道:“小姐,咱们还是不要理会此人了,这人怕是不行了。只怕您管了闲事儿,要惹了麻烦上身啊。” 徐长宁自然知道徐伯是好意,她也很想丢下乔上飞不管。 可这人身份特殊,若彻底丢开手,徐长宁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思前想后,徐长宁道:“徐伯,劳烦你将他弄上车,咱们回顾二公子的别院去。” 徐伯一愣,想了想便欣然点头:“这样好,顾二公子一定有法子。” 徐伯将失血过多,只剩下一口气的乔上飞搬上了马车,徐长宁侧坐在车门前,与徐伯一同往顾九征的别院赶去。 才刚回到别院门前,未等下车,正站在门口低声说话的侯梓文与顾忠就看了过来。 见徐场景侧坐在马车前,便猜测是有事,忙迎了上来。 “徐小姐,怎得这样快就回来了?”分明才刚离开没多久。 徐长宁面上有几分紧张,严肃道:“顾二公子可还在吗?” 侯梓文颔首道:“在呢,在呢,您请进来。” 徐长宁便回头一指马车,低声道:“里头还有个人,需要给顾二公子见一见。 ” 要带去顾九征跟前的人,自然不能容半分含糊,侯梓文与顾忠先撩起车帘查看,待看清昏迷不醒的人竟是乔上飞,二人都惊愕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小姐,您怎得遇上这家伙了?”侯梓文嘴快,脱口问道,“这孙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若是使坏可怎么是好?” 徐长宁道:“我捡到他时,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倒也不怕他忽然诈尸。” 诈尸二字,将侯梓文和顾忠都逗笑了,二人一个引着徐长宁进宅子,一个先一步飞快地去给顾九征回话。 徐长宁与顾忠刚走到前院时,顾九征与侯梓文已并肩从正屋里走了出来。 “二公子,”徐长宁秀美的柳叶眉微微蹙着,灵动的大眼睛里都泛着忧虑,“这人该死,可我听你说牢里出了事,赤阳会的大当家和二当家都被杀了,我就想将他带累给你处置。可这人瞧着,又好似活不成了似的。” 顾九征凤眸微眯,笑忘了徐长宁一眼,便往门前走路,看到马车上的人,吩咐道:“先叫大夫来给他看一看,且先保住性命。” “是。”侯梓文立即行礼应下,飞奔着出去请相熟的大夫来。 有顾九征的亲兵是忙碌着将乔上飞抬进了厢房,又有大夫诊治,徐长宁便松了口气,这事就交给顾九征定夺,之后的事涉及到赤阳会,她也不想多问了。 “顾二公子,人我便交给你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屈膝行了一礼,徐长宁便打算回去。 刚一转身,却见顾九征的手臂横在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徐长宁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疑惑地歪着头,眨了眨长睫毛:“顾二公子?” 她疑惑时的神态就像一只是奶萌奶萌的小猫崽儿,顾九征看得禁不住一笑,道:“你暂且留下,看看他情况在说。” 徐长宁不好推辞,因为她深知顾九征的霸道,他既说了,她就别想立即离开,她又没与他撕破了脸,只得点头应下。 二人去了前厅吃茶,顾九征便仔细询问了徐长宁在何处捡到了人 ,当时是什么场面,身边又可曾有旁人等等问题。 徐长宁将经过仔细说了,又陪着顾九征瞪了片刻,侯梓文就快步进来,行礼道:“将军, 当个乔上飞伤势严重,都是外伤,虽不至于立即就殒命,但要想痊愈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 顾九征垂眸沉思片刻,双眼含笑地看向徐长宁。 四目相对,徐长宁立即警惕地提起了浑身注意力,轻声道:“二公子?” 顾九征笑着,声音含着几分诱哄,又有几分霸道:“这个乔上飞,留在我这里并不安全,还是要给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行。” 徐长宁乖巧点头道:“二公子说的是。”话虽如此说,表情却是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模样。 顾九征噗嗤一笑,道:“四小姐聪慧,必定明白我的难处,我身边信得过的人,眼下都被监视着,牢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赤阳会的两个当家竟会死在刑部大牢里,我也不可能信任任何设变的人了,就更不可能将乔上飞送入虎口,我留着他的性命还有用。” 徐长宁闻言便点点头,道:“二公子说的有理。” “既然你也觉得有理,那就把他交给你吧。” “什么?” 徐长宁诧异地看向顾九征,根本想不到他会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顾九征笑道:“方才我已说的足够就明白了。我身边不安全,刑部大牢里也不能放心容人,不如你带回去,照看着他,再想法子审问一番。这样岂不是便宜的很?”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看你是在为难我 徐长宁气得白了顾九征一眼。 将人放在她这里,他倒是便宜了,可她却是大大的不便宜。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将一个重伤的年轻公子带回家,只怕还不等乔上飞好转,她就已要被家里那些死盯着她的人送去庄子或者庵堂里,以免败坏门楣了。 她瞪人时并不避讳,表情格外生动,将顾九征瞪得好笑。 “怎么,你不愿意?” “顾二公子这是在为难我,”徐长宁蹙眉道,“顾二公子想想,我好歹是个女儿家,便已是个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您这般要求我每隔几日就与你见一面,已经有损我的清誉了,这次我若再答应了你,将个外男带回家里去,我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将来还不被唾沫星子淹死? “顾二公子不是冷心冷肺之人,求你好歹为我也想想,我家里的兄弟姐妹们不少,关系也复杂,顾二公子就算不念在我耐心陪着你治病的份儿上,好歹也当可怜我,叫我免去麻烦才是。” 顾九征撑颐悠闲的坐着,那神态就似在听小曲儿,将徐长宁的拒绝当成了什么有趣的事来听。 他这样神态,着实气人的很,若不是徐长宁要维持自己温柔无害的形象,这会子怕已一脚踢过去了。 “说完了?”顾九征懒洋洋地坐直身子。 徐长宁抿唇颔首,已经猜到他不会答应自己。 顾九征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随手递给了徐长宁:“说完了你便看看吧,希望你看完了这个,还能有底气拒绝我的要求。” 徐长宁心头一跳,立即便有了预感,前些日顾九征表露出对徐家的忌惮和怀疑的解释,应该都在她手中了。 展开来将信纸上的内容快速浏览了一遍,徐长宁大惊失色:“赤阳会的两个当家在狱中被毒死?” 且最后一个见到的竟然是徐滨之! 顾九征笑着抽回信纸,白皙的手指将之随意的对折两次,揣进怀中。 “你应该也看到了,令尊不但是最后一个见到赤阳会大当家与二当家的人,还是凭借职务之便去的,并不是得任何人的吩咐,我父王更没有派遣令尊去做任何事。” 倾身向前凑近徐长宁,顾九征的笑容越发玩味。 “令尊私自凭职务之便去见了乱党首领,随后这二人便毒发在狱中,让我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得机会审问,你说,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呢?若是我父王得知,他又会觉得是什么缘故呢?” 徐长宁望着顾九征含笑的面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背脊直窜而上,脸头皮都发麻了一瞬。 “将军。”外头有人来回话,“大夫已救治过了,眼下并不能确定病患脱离危险。” “知道了。”顾九征站起身,对徐长宁微微一笑,“走吧,一同去看看。” 徐长宁便沉默地跟在顾九征身后,缓步往乔上飞医治用的厢房走去。 乔上飞躺在床上,身上的血衣尚未褪去,面色惨白若金纸,嘴角也有残留的血迹,只这么瞧着,他仿佛随时都能断气。 顾九征看了一眼,便道:“怎么样,徐小姐?” 其余人并不懂顾九征的意思,徐长宁却懂。 “好吧,就听二公子的吩咐。” 顾九征一笑,“你是聪明人。”随即就吩咐人去取门板来,将昏迷不醒的乔上飞抬上了门板。 徐长宁一看躺在门板上的乔上飞,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等离开顾九征的别院,已在脑海中计划出了几种回家后可能会有的场面和应对的办法。 “二公子,我就先回去了。”徐长宁与顾九征道别。 顾九征微微颔首,就吩咐人将门板抬了起来,跟随在徐长宁的身后往外去 谁知徐长宁走到门口,外头便又有人快步进来。 “将军,南先生到了。” 话音方落,就见门帘一撩,一个年过五旬的壮硕男子快步进了门来。 徐长宁忙侧身退后了两步。 这位南先生,能不得顾九征的答允就直接进门,想来地位并不一般,她想了想,随手就趁着此人不注意用帕子将乔上飞的脸盖住了。 顾九征眼角余光见徐长宁的动作,禁不住微微一笑,走到南至瑛跟前微微拱手:“南先生。” “二公子,这是?”南至瑛回头看了一眼徐长宁,又看地上那满身血污被遮住了头脸的人。 顾九征故意外界他的意思,笑道:“这位是徐家的四小姐。” 南至瑛微微颔首,随即道:“二公子,属下有话要说。” 言下之意,徐长宁可以出去了。 徐长宁也不愿意知道顾九征这群人的秘密,自然往外退去。 顾九征却先一步道:“无妨。”随手将踹在怀中,刚才给徐长宁看过的信纸拿出来,递给了南至瑛。 徐长宁压下诧异,垂眸安静站在一旁,眼角余光扫过信纸背面的影子,便可断定这正是刚才顾九征给她看过的内容。 南至瑛仔细看过,便似不经意一般,将信纸对折,放入了怀中,连个眼神都没看向徐长宁。 若不是徐长宁早就知道信纸上的内容是关于徐家的,只看南至瑛的表现,她根本不会产生怀疑。 所以说摄政王身边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顾九征道:“既然父x相信南先生,南先生来到此处,便将此事交由你来全权负责了,此事我便彻底丢开手,往后还要多劳南先生。” “二公子是太客气了,”南至瑛赶忙还礼,恭敬地道,“承蒙王爷与二公子不弃鄙人才疏,一定不会辜负王爷与公子厚望。” “南先生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顾九征笑着,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南至瑛便告辞离开。 只不过来到门前,看到门板上躺着的浑身是血还被白色帕子遮住了脸的人,南至瑛状似随意地问:“这是什么人?” 徐长宁站姿不变,心却提了起来。她的父亲涉及到此事之中,很可能带累全家,眼下三当家乔上飞的性命有可能涉及到整个徐家的命运,她绝不希望这一张好牌落在别人手里。 正在徐长宁思考顾九征的态度时,顾九征却嗤笑了一声道:“不过是个妄图行刺的宵小之辈罢了。”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偶尔也暖男了一次 此话由顾九征说出来,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因为平日里行刺顾九征之人着实太多了,南至瑛听了都不觉得意外,只是踢了昏迷不醒的乔上飞一脚,啐道:“这样的狗东西,就是欠收拾,二公子,需不需要属下来帮你处置了他?” 顾九征笑道:“多谢南先生肯帮忙,此事还是我自己来。” 南至瑛毫不意外,只笑着道:“也好,自己处置,也更解恨一些。那么属下就不多叨扰公子了。” 顾九征便笑着送南至瑛出去。 徐长宁站在原地,听着二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远,对这位南先生的身份就更好奇了。能让顾九征这种人客客气气对待,此人在摄政王身边的地位必定不一般。 不多时,顾九征回到了厢房,见徐长宁还站在原地,不由轻声一笑,点了点躺在门板上的乔上飞道:“你还挺会想法儿,我方才就想,你会不会让人看见乔上飞的脸。” 徐长宁正色道:“在不确定来人是谁时,能不让看见最好是不让看见。” “你是个聪明的人,”顾九征在临窗圈椅坐下,随口解释道,“方才那位姓南名至瑛,八猛之一,乃我父王身边的侍卫统领,此番专门负责调查赤阳会两名当家被毒害之事。” 徐长宁心里咯噔一跳:“二公子刚才给了他的……” “对。”顾九征道:“他既是来负责调查此事的,我便不能隐瞒,所以你这会子回家去,想来也能在你家中遇上他了。” 徐长宁抬眸,一双水灵灵的眼眸望着顾九征,心下有所顿悟。 原来顾九征故意让南至瑛看到她也在场,是想让对方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这样等她回府后,再遇到南至瑛的人,多少能让南至瑛看在顾九征 的关系上,下手能多几分顾忌。 看着顾九征仿佛什么都没做似的脸,再想想当日顾九征救了聂御史的夫人以及家人的事,徐长宁心里百感交集。 能说顾九征这是是弃恶从善,还是说他良心未泯? 但虽如此想,徐长宁还是送了他一对白眼:“二公子莫不是早就算准了我一定会照顾乔上飞?” 顾九征一摊手,斜挑凤眸中含着笑意,无辜地道:“这则么可能?我又不知你会捡到乔上飞。” 徐长宁咬了咬牙,谁也不会知道顾九征背地里做过什么,没准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也未可知。 似乎能看穿她的想法,顾九征嗤笑了一声,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该一步步的走下去,你要尽快照看好乔上飞,让她快些痊愈,也好找到一些幕后黑手的线索,也能洗脱令尊的嫌疑。” “可我不懂,将乔上飞直接交给那位南先生,岂不是一劳永逸?”徐长宁问出心中的疑惑。 顾九征歪着头撑颐看着徐长宁,眼神极为漂亮,声音却透出几分嘲弄和冷意:“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赤阳会的两个当家能在那样的重重守卫之下被杀,足可见刑部大牢里已已经不能完全信任。” “你是说,刑部大牢里可能有其他人安插进去的人手 ?这么说我父亲岂不是很无辜,毕竟就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嫁祸给我父亲?” “这些都是猜测,自然你怎么说都行。”顾九征道,你也可以去告诉南先生,你试一试他会不会听你的。” “所以,刑部大牢里眼下已经没有你能信得过的人了。”徐长宁总结了眼前的情况,无奈地问。 顾九征点点头:“徐小姐,看来你还不是笨的无可救药。” 徐长宁送了顾九征一个大白眼是。 将烂摊子交给了她,因为有父亲的事在,她又不能丢开手彻底不理会,也只能走人家画好的路线。即便如此,还要被说笨。 徐长宁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我就告辞了。” 顾九征一指门板上的人:“他呢?” 徐长宁道:“抬走。” 说着话自己离开了厢房,精直往外走去。顾九征看着她娇俏玲珑的背景笑了一下,回头吩咐人离开别院跟了上去。 回去的马车上,硬是塞进一长门板,上头有人,马车行进时,昏迷的乔上飞就会在马车内磕磕碰碰。 徐长宁生怕乔上飞会不留神磕碰到头部,不小心将人给磕死了。只能费力的弯着腰,用手时而扶这人一下,至少不让他的脑袋往车壁上磕。 回去的路上,徐长宁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番,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感谢顾九征的。 因为顾九征在没有损害他自身利益的前提之下,尽力帮助了她。 那个南至瑛不可信,这个信息对于她来说非常重要。还有父亲参与其中,顾九征将事情告诉了她,才转而告诉南至瑛,让她心里早做了准备,不至于到时候慌乱了手脚都不知家里为何会遭殃。总算是让她有了一些防备。 徐长宁催着车夫快一些,说不得他们快点回府,还能敢在南至瑛带着人赶来之前抵达,她也好提前告诉母亲,嫂子好侄儿们以及家里人,让家中也能有所准备,从容一些。 可是出乎徐长宁意料的,南至瑛的人来都要比她快的多。 徐长宁来到家门前,甚至迟疑了一下,没敢进去。 只见徐家的大门敞开着,有不少仆从提着包袱搬动东西来来回回。 家里仿佛刚刚遭遇了一波抢劫,下人们垂头丧气。主子们乱作一团。 徐长宁吩咐了两个小厮抬着门板往府里走。 而徐长绯远远看见她,就直接冲了上来。 “你还有脸回来!你只知道出去与男人鬼混,几时在乎过家里人的生死存亡?”徐长绯的声音十分尖锐,加之她故意提高声音,让家里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此处。 徐长绯尖声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爹都被抓走了,你才回来,你也是做女儿的!我呸!” 徐长兰看徐长绯骂够了,蹙眉到跟前来道:“四姐姐不要生气,七姐姐也是急坏了,四姐姐与顾二公子有交情,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顾二公子的关系,问一问到底发生了合适,父亲为何会被抓走。” 徐长宁一看徐长兰那故作温柔的模样就有些堵得慌,家里出了事,她的事也是一摊麻烦,到底没了耐心,没好气道:“若是没有我这个关系在,咱们家可就不知是我父亲一人被打走了。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四小姐真是一家子里的主心骨 徐长宁的话,听得二人都皱紧了眉头,徐长兰要保持温柔娴静的外表,顶撞的话在口中转了几圈又咽了下去。 徐长绯却是不管不顾,当即嘲讽道:“你算什么东西,怎么这话说的倒像是你救了咱们全家一样?你在外头做了什么‘漂亮’的事你自己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只顾自己快活,败坏徐家姑娘的名声,还全然不顾大局。” 徐长宁蹙眉,懒得听徐长绯叫嚣,回头吩咐了两个小厮,抬着乔上飞就往院子里走去。 徐长绯和徐长兰还敢出来搅合,就说明家里除了徐滨之被抓走,还没有其他大事。 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无计可施的程度。 然而徐长绯尖锐的嗓音却引了满院子人的注意。 老太君已经哭过了一场,这会子眼睛都还肿着,听见院中的动静,当即催促孟氏和二夫人一同搀扶着他走出了正厅。 看见院中仆婢们乱成一团,老太君脑子变已嗡的一声响,再是看徐长绯和徐长兰堵在徐长宁面前高声讲道理,徐长宁却吩咐人抬着一个“死人”进来,老太君心里最后的那根弦几乎都要绷断了。 “阿弥陀佛,这是做什么,这是嫌咱们家里还不够晦气吗?”老太君呜咽着,手里住着的紫檀木拐杖在地上跺出“咚咚”的声响。 徐长宁屈膝给老太君行礼,刚要开口,徐长绯已经抢在她前头高声道:“祖母!四姐姐太不像话了,出去与外男私会便罢了,还不顾家里的情况,将个外男给抬了回来,还是个晦气的死人!” 说话之间,徐长绯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君面前,满面泪痕道:“孙女虽不懂事,可一颗心却是向着家里的,孙女在祠堂反省的这些日子,只想着如何学习,如何改变自己,才能为咱们徐家多做一些事,可四姐姐却并不这样想,难道咱们徐家还能靠着一个两个人的努力,而彻底改变不成?” 老太君被徐长绯的哭诉吵得脑仁儿疼,刚被孟氏与二夫人、三夫人劝回去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我这个老不死,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一群不省心的孽障,宁姐儿,”老太君哭着看向徐长宁,“你素来懂事,怎么今日却做这样的事来,”颤抖着手指着昏迷不醒的乔上飞,“你还不将这个晦气的‘死人’丢出去!” “何止是那晦气的死人,”二夫人嘲讽道:“我看如此不守妇道,死丫头才改丢出去才是,老太君舍不得教导孙女,可别叫她日后惹出更多的麻烦来。” 徐长宁安静地站在院中,从回到家里,尚老不及多言,就被徐长绯和徐长兰一唱一和的编派了一通罪过。偏生老太君正伤心,心神烦乱之际也顾不上其他,胡就定她的罪。 徐长宁面容沉静,与平日里又软又萌那好欺负的模样截然不同。 “祖母,这个人不是死人,这会子人多口杂,孙女不好与您细说。丢他出去是不可能的,祖母不如先进屋里吃杯茶?” 言下之意,有话他们可以进屋里说。 孟氏眉头紧锁,虽徐滨之被抓了去,但徐长宁如此冷静,又将话说的如此明白,孟氏也道:“母亲,宁姐儿素来懂事,不如看看宁姐儿怎么说?” 老太君听了孟氏的劝解,心中也平静了一些,转念一想,也觉得徐长宁的话有礼,便点点头,“好吧,都进来吧。” 老太君便擦着眼泪是转身往屋里去,住着拐杖的背影都显得比平日里佝偻了很多。 孟氏扶着老太君紧跟上去,二夫人则恨恨地瞪了孟氏一眼,暗骂了一声多事。 主子们总算不再大呼小叫,徐长宁便转身看向站在院门前忧心忡忡的孙吉祥。 “孙管事,还要劳烦你约束一下府中之人,我父亲不过是暂且不再府中,以咱们家与摄政王府的关系,想来很快就要回府的,怎得咱们家下人都迫不及待的收拾起包袱来?又不是家要散了。” 徐长宁的声音软软柔柔,慢条斯理的一番话声音不见拔高,却叫院子里乱作一团的下人们都止住了脚步,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往她的方向看来。 徐长宁莞尔一笑:“若不想在徐家做了,便都去与各自的管事说一声,你们各自的管事再列一张名单来交给孙管事。最后交给老太君过目。 “咱们徐家不是什么为富不仁的人家,虽然你们之中有死契来的,有活契来的,但人要走没有强留的道理,老太君素来菩萨心肠,说不得不要你们的赎身银子,就允准你们离开了。” 葱白一般的手指点过不少仆婢手中的包袱,笑了笑,“徐家不是被抄了家,你们随意拿走主家的东西,只怕回头老太君追究起来,你们吃罪不起。” 徐长宁的一番话,让一墙之隔屋内的女眷与院子里还没来得及进屋的徐家人都是精神一震。 是了,徐家又不是被抄家了,徐滨之不过是暂且被抓了去,有不是立即问斩,即便是徐滨之死了,徐家还有二老爷,还有三老爷,还有其他的哥儿,难道立刻就倒了不成? 下人们这就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走,这是趁虚而入挖主子家的墙角,而主子们也没有人出言管教,这也着实太失误了一些。 孙吉祥精神一震,当即有种“不愧是大老爷之女”的感慨,四小姐眼下成了徐家的主心骨,他立即站出来,按着徐长宁吩咐的去办。 徐长宁这才吩咐人抬着乔上飞往正厅里走。 原本慌乱的丫鬟镇定了不少,撩起门帘请徐长宁进屋。 徐长宁就吩咐人将门板暂且放在了门口最近的位置。 走到老太君跟前行礼请安,道:“祖母不必太过担忧,今日之事……” 话没说完,屋门前就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门帘一挑,二老爷、三老爷,带着徐长实、徐长宏、徐长定等男丁一同走了进来。 一看到地上放着满身是血的乔上飞,二老爷当即冷下脸问:“这死人是谁?赶紧抬出去,也不怕晦气!" ------------ 第一百四十章 到底谁是养不熟的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整个二房连同老太君,看到乔上飞的第一反应不是询问为何要带了此人来,而是直接说“晦气”,叫将人抬出去。 徐长宁面对老太君还能提起几分耐心,面对此时看起来颇有几分意气风发之气,好似整个徐家都全靠他当家了的二老爷,徐长宁当真半分耐心也无了。 “丢出去?二叔若执意如此,毁了整个徐家我也就不理会了。”徐长宁看了一眼徐长绯与徐长兰,蹙眉余与老太君道。 “方才在院子里,那么多的下人在场,我不想驳了妹妹们的脸面,才由着他们那般叫嚣。 “可祖母是聪明人,哪里会不明白,我不会贸然带了不相干的人回来?我今日去见的人是谁,难道妹妹们都不记得了?二叔也不记得了?” 徐长绯与徐长兰脸色都十分难看。 老太君则若有所思道:“宁姐儿这话提醒了我,的确如此,宁姐儿不是那不守规矩的人。” “祖母说的是。”徐长蔓斜睨徐长绯与徐长兰,“倒是有些人,才刚反省过就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了。适才自我表扬的那番话,叫姐妹们听了都脸红。” “你!”徐长绯脸色通红,勃然大怒。 徐长绯站起来刚要反驳,二老爷却先训斥道:“好了!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这会子了还吵闹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不能给家里出力,就闭上嘴!” 这番话是针对所有姑娘,骂了徐长绯,也骂了徐长蔓和徐长宁,就连老太君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二老爷也不理会那么多,只蹙眉看着徐长宁:“你的意思是,这个死人是顾二公子安排给你带回来的?这是个什么人?你到底知道一些什么?” 逼问的语气不似询问,倒似审问。 徐长宁终于耐心告罄,不耐烦地道:“多余的话不说,能不能救出我父亲,就全看这人了。”回头吩咐人道,“来人,将此人抬回我的陶然园,请大夫来为他诊治。” 徐长宁给老太君行了礼,又给孟氏和阮氏行礼,理会二老爷都不曾,就径直离开了前厅。 看着她带人离开的背影,二老爷气的咬牙切齿,跺脚与孟氏道:“大嫂,你看看你教导出的是什么姑娘,这样的败家子,难道还留着过年?” 孟氏站起身,淡淡道:“丢了顾二公子印章的也不是我家宁姐儿,真正的败家子还留着过年呢,我又有什么好苛求我家宁姐儿的?毕竟,宁姐儿自小命苦,没在我身边长大,而有些人却是在父母身边言传身教的,也不过尔尔罢了。” 孟氏转身给老太君行了一礼,就叫上了阮氏,一同离开了前厅。 二老爷气得眉毛倒竖,牙关紧咬,下颌都给咬出了一个方正的弧度,半晌方跺脚道:“真是一群养不熟的!” 老太君想起方才徐滨之被抓走时的景象,又禁不住老泪纵横:“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儿子儿子不齐心,孙女孙女不齐心,我还是绞了头发去庵堂,往后余生青灯古佛罢了,也免去了这些烦恼。” 老太君哭得伤心,可说出的话却有了几分想避开烦恼,不负责意味。 屋内众人心里都有所感,但都不愿意与老太君计较,纷纷好言相劝。 二夫人、三夫人和其余姑娘废了一番口舌,才让老太君心情平静下来,送了她回去休息。 二老爷与三老爷和其余少爷们,则凑在外院一同商议对此。 商议后的结果,依旧还是在徐长宁身上。 “可恨那个小贱人到了关键时刻竟还拿乔,她将个死人带回自己院子里去,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叔叔的亲自去请她来解释?” 徐长实端起白瓷茶壶,弯腰为二老爷续茶,声音平静地道:“父亲不必如此动怒,毕竟大伯父被抓了去,最着急的也是长房,若是徐长宁不肯信任父亲,父亲大不了丢开手就是了。” 三老爷却不赞同:“实哥儿说的这话不妥,咱们毕竟没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你大伯父真出了事,咱们家其余人还能继续在官场上平步青云,我在商场上还能做出大买卖来?谁敢与我做买卖?” 三老爷志不在朝堂,总喜欢借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关系走动在外经商,没少借住徐滨之的便利,如今徐家出了这样的事, 三老爷只怕自己几笔银子都要打水漂,这会儿连牙花子都肿了。 三老爷的一番话提醒了徐长实和二老爷。 二老爷沉声道:“不然,明儿再去老太君院子里,叫了那小贱人来一同商议一番吧。” “也只能如此了。”徐长实叹息道,“四妹妹的性子,看起来脾气很软,其实却是绵里藏针,最难对付。” 其余人都不免唏嘘了几句。 徐长宁一夜没睡,是杏林堂的李神医为乔上飞看过之后,只说了一句“要有心理准备”,开了药就告辞了。 乔上飞夜里发了高烧,徐长宁生怕这人死了,忙了一夜没睡,与缨萝、君桃和拾杏一同照顾了乔上飞一夜。 次日清早,徐长宁见乔上飞退了热,刚打算小憩片刻,老太君院子里的福桂就来传话。 “四姑娘,老太君请您过去商议正经事呢。” 徐长宁无奈只能爬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荣鹤堂。 孟氏、阮氏和宝哥儿、佑哥儿这时都已先到了,昨日徐长宁简单与母亲商议过后,生怕累着了母亲,特地让嫂子劝着母亲回去休息,照顾乔上飞压根儿没打算劳动孟氏的人。 如今徐长宁眼下乌青如此明显,孟氏和阮氏看了都不免心疼地蹙起了眉。 老太君疲惫道:“咱们家人都齐了,今日聚在一处,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老大被抓走一事,在我这里,你们都老实一点,不准再生事端了。” 徐长宁点点头,看向站在儿郎们之中的陈青宣,笑着问老太君:“祖母,陈公子今日也在,是否合适?” 陈青宣许久不曾登门,也不见与徐长兰有多亲密,今日却特地赶来,徐长兰只觉得蹊跷。 被点名的陈青宣俊脸上露出个真诚的微笑:“四小姐过虑了,我好歹也是徐家的姑爷,与恩师有割不断的关系,这个时候哪里能袖手旁观?”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听话,那就全滚出去吧 “四姐姐是太小心谨慎了一些,将青宣哥哥当成外人了。”徐长兰淡绿色的帕子掩口一笑,转而望着陈青宣,是眼眸中仿佛含着一汪泉水,“青宣哥哥素来宽宏,你可不要介意。” “无妨。”陈青宣摆摆手,一副胸襟宽广原谅了徐长宁的模样,“到底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四小姐担忧之下草木皆兵也是有的。” 陈青宣与徐长兰相视一笑,恩爱的模样羡煞旁人。 徐长宁却正色道:“陈公子肯来,是一番好意,也是看着与我家九妹妹亲事的份儿上,陈公子这般仁义,我徐家却不好腆颜耽搁了你。” “此话何意?”陈青宣当即冷下了脸。 徐长宁笑了笑:“危难临头,自然是能保住一个就是一个了。陈公子来给我家祖母问安,想必已经瞧过了。就与我家其他兄弟姐妹们一同去花厅里吃杯茶如何?” 徐长宁回头望着老太君,眼神格外认真,“祖母,您觉得呢?” 徐长宁都这样说了,便是个傻子都明白她是有要紧事说,这事不能叫外人听去,未免泄露消息引来更大的麻烦。 老太君犹豫着点点头,今日新换上的翡翠耳坠子在颊边轻轻摆动:“罢了,就……” “老祖宗。”韩姨娘端了一碗蜂蜜茶捧给了老太君, “您吃一些这个,润润喉咙。”凑近恭敬行礼,眼神交汇之际却带着一丝恳求。 老太君瞬间就明白了韩姨娘的意思。 到底是自己的侄女,老太君不忍拂了韩姨娘的面子,犹豫着看向徐长宁:“宁姐儿,陈公子是自己人,也无妨的。” 陈青宣方才一番话说的如此大义凛然,若眼下立即赶人走,倒显得徐家不近人情,嫌贫爱富一般——毕竟陈青宣的功名,已被摄政王一句话便夺了,往后他只能是个白身。 老太君也是考虑到了更深的一层。 徐长宁便点点头,道:“老太君说的极是。”便不在多言,退在了一旁。” 见徐长宁竟没异议,老太君笑的格外慈爱,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了二老爷、三老爷和徐长实几个:“你们不是有话要问宁姐儿?” 陈青宣与其余女孩子们一样,都将视线落在徐长宁身上。 二老爷起身道:“宁姐儿昨日带回的那个人……” “二叔,”娇软的话音打断了二老爷的询问,徐长宁站起身,给老太君行了一礼,道,“祖母,孙女房里还有要紧的事,就先告辞了。孙女不过是个无用的晚辈,有二叔、三叔在,又有陈公子这般大才子在,想来定能想出父亲被抓走的端倪,孙女告退了。” 纤细玲珑的身段在行礼时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她走的每一步,每一个弯腰起身,都似经过精确的丈量,一举一动都透出美感。 只是她话中的意思,着实让老太君和陈青宣几人面上挂不住。 老太君沉声道:“怎么?宁姐儿你是不打算 将昨日那人的事解释清楚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徐长宁与老太君的身上。 徐长宁温柔地笑着:“祖母今日事忙,家里聪明人也多,孙女还是不多言比较好。” 徐长宁将意思表达的十分明显。 原本全家人聚在一起还可以说的话,眼下她都不想说了,既然不避讳陈青宣和其余不知深浅的姐妹,她宁可什么都不说。 老太君胸口起伏,瞪着徐长宁好半晌,放撂下了一句:“罢了,老大媳妇,老二和老三两口子,以及宏哥儿、实哥儿留下,其余人都各自去吧。”又对陈青宣歉意地微笑,“事关重大,宣哥儿可不要介意啊。” 陈青宣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又碍于徐家的门第,将来多有求着徐家的时候,不好翻脸,只能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您说的哪里话。小子就先行告退了。” 这下子,莫说陈青宣一个外人,就连徐长兰、徐长绯这些人都不必留下了。 徐长兰眼眸水盈盈的,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却已似点燃了一团火,恨不能将徐长宁生吞活剥了。 就连韩姨娘也觉得脸面上无光,有心再给老太君奉一杯蜂蜜茶,可对上老太君的视线,到底不敢多留。 很快,荣鹤堂的正屋就只余下老太君、 孟氏,二叔二婶,三叔三婶以及徐长宏和徐长实,就连靠不住的徐长定和年纪小不懂事一些的兄弟都没留下。 老太君面色阴沉,凝眉看着徐长宁,没好气地道:“这样你满意了吧?” “不过是故弄玄虚。”二老爷嗤笑。 徐长宁沉声道:“事关重大,我几次三番明示暗示,不过是希望留下信得过的人,将泄露消息的可能降到最低罢了。祖母可知道我父亲是为何会被抓的?” “正是因为不知道,你祖母才着急。”二老爷哼道,“我都未曾打探到,难道你还能有消息?” 徐长宁道:“顾二公子捉拿赤阳会之人,都关押在刑部大牢,前两日大当家与二当家被毒杀,他们最后见过的人是我父亲。” “什么!在场之人都惊住了。 徐长宁的语气依旧平铺直叙:“我父亲不是奉命而去的,而是私自借职务之便,顾二公子要彻查此事,却找不到任何线索,我带回来的那人是赤阳会的三当家,顾二公子说牢里不安全,才叫我将人带回来照顾。” “那岂不是说三当家活着,你父亲才有洗脱冤屈的可能?否则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了?”孟氏蹙眉说着,掩口咳嗽了几声。 徐长宁担忧母亲急坏了身子,安抚道:“母亲说的是,但好在顾二公子将三当家交给我,也比交给信不过的那些人灭了口好。” 说到此处,徐长宁一双美眸扫过在场所剩不多的几人,道:“正因如此,我才要保守秘密,三当家救出我父亲的关键,我父亲的生死又与咱们全家息息相关。 “我知道,有人看我不顺眼,但我为的是咱们徐家,祖母必定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老太君颔首,叹息道:“原来如此,竟是我太过想当然了。” 老太君发了话,其余人自然不好多言。 二夫人明白了来龙去脉,总觉得自己跌了面子,便催促二老爷道:“老爷,不如你去摄政王跟前走动走动,说不得能将大哥的误会解释清楚。”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想装X也要看本姑娘让不让 “你媳妇说的有理,老二,你便跑一趟吧,”老太君望着二老爷,眼中满含期待和小心翼翼,“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大哥到底还是咱们徐家的族长啊。” 二老爷撇撇嘴,虽然看不惯徐滨之,但此事涉及到全家的生死存亡,到底还是不能袖手旁观。 “母亲说的,儿子都知道了,儿子虽然只是个次子,在朝中做官也没有大哥那般高的品阶,可儿子多省心啊,”二老爷鄙夷的眼神落在孟氏与徐长宁身上,“我虽不才,好歹不曾给家里惹下麻烦,却不似大哥那般,每每遇上的事都是能动摇根本的祸事。” 孟氏唇角翕动,到底没将讽刺的话说出口,考虑到眼下营救徐滨之或许有求于二老爷,只好暂且忍下。 见孟氏沉默,二老爷更得意了,就连二夫人和徐长实也都撇着嘴,一副素日里他们二房多受委屈了的模样。 徐长宁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二叔说的有理,我父亲悉心教导之下,宏哥儿确没有弄丢过顾二公子的印章。” 徐长宏是徐滨之的庶子,是长房眼下唯一的儿子。 一句话,就将二房说的面色一变。 老太君也不赞同的皱眉看着徐长宁,暗想:这丫头太过年轻气盛,眼下有求于人的时候,竟然半点口头上的亏都不肯吃,便是让老二显摆一番,于长房又能损失多少? 徐长宁端凝了神色:“二叔若是去求摄政王,少不得要将三当家在我手中的事交代出去吧?即便摄政王可信,可摄政王将三当家交给手下,那些手下之人却未必可信。如果二叔贸然去求,将三当家落入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中,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旦三当家死了,那我父亲可就有口难辩了。” “这……”二老爷一窒,面色就有些难看。 这一层他还真没有考虑到,如果三当家震被害死,徐家只怕也要连带着遭殃。 三老爷和三夫人不约而同的低下头轻咳了一声,掩饰差点出口的笑声。 素日寻不到表现机会,前一阵子刚闹出大事来,二老爷今日就耀武扬威,这不是立即就被打脸?三老爷最看不惯的就是二老爷一遇到事就拽起来的模样,仿佛别人都比他低了一头。 “这该如何是好?”老太君皱着眉,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这么一说,还真不能将这人送到摄政王的手下手中去。” 二老爷依旧嘴硬:“但咱们便是不说,摄政王也有能耐知道,难道咱们真要越过摄政王,自己私下里办这件事不成?” “说的也是,这可当真是两难了,说了,怕那个什么三当家被灭口,若不说,又怕摄政王心下不满,这可怎么办。”老太君连皱纹都急的多出来几条。 徐长宁安抚地对老太君笑笑:“祖母不必担忧,”又看二老爷,眼神清澈的闪着疑问:“二叔平日里最重用的手下,难道是那种大事小情都喜欢与你汇报的?” 二老爷再度被问的一窒。 当然不是。 哪个上峰都不会喜欢不停的给下属擦屁股,他最为重用的,是能力强又不给他添麻烦的。 见众人似乎都想通了,徐长宁笑道:“所以咱们将事情处理清楚,也是在摄政王跟前亮一亮咱们徐家的手段,别叫摄政王他老人家觉得咱们一家子只有我父亲一个是得用的。” 这话说的,就狠狠往人脸上抽了几巴掌似的。 徐滨之被抓走,二老爷想不出好办法,装模作样倒是没落下。如今被徐长宁几句话便戳穿,二老爷就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再看徐长宁时,眼神里忿恨几乎藏不住。 “老太君宁姐儿说的有理,”老太君却并未想那么多,点头微笑着,眼角都多了皱纹,“若不直接将人交给摄政王去,咱们又能如何呢?” 众人一阵沉默,二夫人没好气地道:“宁丫头平日里不谙世事,不显山不漏水的,关键时刻主意倒是很正,你既有能耐,不如你来说说,接下来咱该怎么办吧,免得我再想出什么来都叫你给否了。” “二婶这是什么话,”徐长宁委屈地眨眨眼,“咱们无非都是一个目的,为的都是咱们徐家罢了,我并不是为了否定谁而去否定,而是为了更圆满的将事情解决,二婶这样说,我可不敢再多言了。”反正她想说的都已经说了。 二夫人对着徐长宁翻了个白眼。 “好了,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你们还要继续内讧?”老太君沉着脸一拍桌子。 “母亲息怒。” “祖母息怒。” 几人都站起身,恭敬地给老太君行礼。 老太君一不让众人入座,只道:“咱们要想个法子,证明老大的清白才是,至于这个三当家,宁姐儿,你就好生的照看着,可别叫他死了,他若死了岂不是少了个有力的人证?” “祖母说的是。”徐长宁点头应下。 众人陷入了沉思,屋内一片安静,大家想了片刻,三老爷忽然道:“母亲,我倒是有个想法。” 二老爷看着三老爷的眼神有些鄙夷,他并不认为从来不涉及朝堂之事的三老爷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三老爷也不理会二老爷的反应,只道:“依儿子看,本朝还有一个最为公道之人,此人急公好义,又年轻有为,若是将此事求道他的门上,他若觉得案情有异,必定会竭力周旋。” 闻言,众人都陷入沉思,徐长宁已经知道三老爷要说的是谁,这也着实恰好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你说的是……” “大理寺少卿,沈珏沈大人,若是能求得沈大人出面,说不定真能还大哥一个清白,咱们家里就都有救了。”三老爷认真地道。是 老太君沉吟着看向二老爷与其余人:“你们怎么看?” 孟氏想了想道:“倒也是个办法。” “可沈大人真能为咱们家冒险?”二夫人问。 二老爷却是道:“沈大人行事素来磊落,若是真告到他的门上,他必定会秉公处置的。” “如此说来,还真是这主意好。” 三夫人欢喜道。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品不行,但本事不小 三夫人看着三老爷的眼神都透出了几分崇拜,让三老爷心里格外的熨帖。 二夫人撇嘴道:“说的也是,其实我放才就想到了沈大人,只是顾虑咱们的关系,到底没好说出口。” “既然如此,便尽快去请人吧。 ”老太君看向二老爷,完全忽视了二夫人放才的话。 徐长宁却道:“祖母,孙女倒是觉得,去请沈大人的事不宜操之过急,父亲那里一点风声不露,不知咱们贸然去找了沈大人,会不会彻底坏了事,倒不如先观察观察,若真的确定了别无他法,再去求神大人不迟。” “这……倒也不失稳妥。”老太君看向孟氏与二老爷、三老爷几人,“你们觉得呢?” “宁丫头都这么说了,就这么作吧,”二老爷冷笑一声,嘲讽道,“反正咱们都加在一起,也没有宁姐儿一个聪明会办事的。” “二弟这话就言重了,”孟氏起身,拉住徐长宁的手,又示意徐长宏身。 徐长宏便自然而然站在了嫡母身后,与徐长宁并肩。 “宁姐儿聪慧不假,可这件事她不过是不幸得了顾二公子的重视,知道了一些小道消息罢了,说到底,这些事到底不该是我们妇道人家负责的,二弟若是有法子救出你大哥,回头你大哥回来,我们一家子一同感谢你。” 孟氏话音柔缓,不卑不亢,却自带有一番沉稳的威严气度,让二老爷无从反驳。 “母亲,时候不早了,媳妇就先带着孩子们告退了。” 老太君点点头,和气道:“你身子不好,会好生歇着,宁姐儿保全那个什么三当家的性命也辛苦了,回头祖母叫人送燕儿窝给你补身子。” “多谢母亲。” “多谢祖母。” 孟氏与徐长宁一同行礼道谢,便带上徐长宏一同离开了荣鹤堂。 徐长宏送孟氏与徐长宁到二门,便行礼告辞,去外院书房继续念书了。 孟氏挽着女儿的手,低声道:“这事你就别出头了,叫你二叔他们去计较吧,你父亲那人老谋深算,不会贸然去牢房里毒杀两个赤阳会的叛贼,其中必有隐情。” “娘,您好像特别相信我父亲。”徐长宁望着孟氏的眼睛亮晶晶的。 孟氏笑了笑,唇角有几分无奈好凉薄:“他那个人,最是清楚自己要什么,若真是他做的,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在他的计划之内,咱们外头的人便是再急也没用,若是被人陷害的,他也会想法子脱罪的。” 低头看了一眼女儿俏丽的小脸,孟氏捏了下她的脸蛋,“你父亲这个人,人品虽有待商榷,但本事却是有的。” 徐长宁认同这一点。就凭徐家白手起家,全靠着父亲一人而带动了全族发展来看,父亲的本事的确不小。 送母亲回了清欣园休息,徐长宁也回了陶然园,进了厢房,就见缨萝和拾杏都在,侧间三围罗汉床上的小方几上,还摊开放着一本《古今笑谈》,还是她刚出门之前摊开的那一页。 “他醒了吗?”徐长宁走到拔步床畔,撩起淡绿色的帐,看着仰躺在床上,穿着簇新雪白中衣,长发披散在淡绿枕套上的乔上飞。 “回小姐,这位公子没有清醒的迹象,不过退热了一些。”君桃道,“奴婢们仔细检查过了,这位公子身上除了一个钱袋之外,就只有那么一本《古今笑谈》。” 徐长宁点点头,忧虑地摸了下乔上飞的额头,暗道:你这麻烦,可别死了啊。 回到是临窗的罗汉床坐定,徐长宁将那本《古今笑谈》拿起来,从头到尾的翻看了一遍。 《古今笑谈》是非常流行且极为常见的一本书,里头记载了不少叫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可谓是只要想买,满大街都有。 难道说,乔上飞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人物,私下里的爱好竟然是看笑话书? 徐长宁将《古今笑谈》拿到光线明亮处观察,发现这书并没有哪一页比起她页更破旧。 也就是说,这里的故事没有哪一篇是特别吸引乔上飞的,他是随手翻看,哪一页都看。 这就更难办了。 她可不信,如乔上飞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爱好,才会在赤阳会被灭之际,还去买一本笑话书来解闷。 所以这本书,一定有蹊跷。 徐长宁将书检查了几遍,每一页的内容都没错过,没找到证据,却将她自己逗得喷笑了好几次。 不过,心情舒畅之下,徐长宁却在翻看这书时闻到了一些熟悉的香味。 香味? 徐长宁将书凑近鼻端,又仔细的闻了闻。 这下她更加确定,自己并没有闻错,这本书上的确带了一些香味,且这香味并不常见,她却好似在什么地方闻过。 “缨萝,你们都来瞧瞧。”徐长宁叫了身边的三个婢女过来,“这书上的香气,你们可曾在何处闻见过?” “香气?”拾杏惊讶地眨眨眼,将书凑在鼻端嗅嗅,又交给了缨萝和君桃。 三婢女将书闻过一遍,君桃笑道:“姑娘,这香与你平日里用的香不同,好闻的很,又很特别,不过奴婢想着,前几日好似在您的身上闻到过这个香味。” “我身上?”徐长宁想了想,“我几时用过外头的香了。” 沉思片刻,徐长宁忽然反应过来,“快将天意坊送来的衣裳找出来看看。” “是。”君桃和缨萝忙往正屋去翻箱倒柜了,只拾杏留下陪着徐长宁。 不过片刻,两婢女捧着两摞衣裙回来了,面上都有几分惊讶,进门就道:“姑娘,您看看天意坊的衣裙,味道的确是一样的。” 徐长宁凑近闻过,颔首道:“的确如此。” 天意坊与赤阳会说不得就有什么关系,否则当初假御史夫人也不会利用天意坊来见自己,再不然,这位三当家也是天意坊的顾客?” 徐长宁扎起身,在床畔来回踱步,这时她真恨不得自己有什么仙法,可以直接用在乔上飞的身上。 这个线索不能放过。 思来想去,徐长宁直接去了桃颐园找阮氏。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那就边逛边找线索吧 徐长宁来到桃颐园,刚一进门,正在廊下洗帕子的橘红就笑着行礼:“四姑娘来了。” “大嫂可在吗?” “在呢,在呢,”橘红随意擦了下手,就去为徐长宁撩起了正屋的淡绿色门帘,往里头回话,“大奶奶,四姑娘来了。” 徐长宁笑着迈进了门槛,不等站稳,两个团子就扑倒了跟前,一人一边抱住她的两条腿。 “四姑姑你来找宝儿玩吗?” “四姑姑你怎么才来呀!” 这些日忙,徐长宁都不得闲带着孩子们玩耍,如今被两个侄儿小年糕一般粘着,心都要软化了,摸了摸他们的头道,笑着问:“你们今日的抄写都写完了吗?” “早都写完啦,但是娘不许我们出去玩。”宝哥儿逮着机会就告状。 阮氏从里间出来,笑着轻轻拧两个儿子的耳朵,“你们两个,还有心思玩耍?你们祖父都被抓去了。” 一提起此事,宝哥儿和佑哥儿顿时低下了头,仿佛在反省自己:祖父都被抓走了,他们还只想着玩耍,是不是太过没心没肺? “好了,嫂子别气。”徐长宁挽着阮氏的手臂,笑道,“父亲被抓固然担忧,但眼下已经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孩子们的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 看了看两个孩子,又看看素颜朝天不施粉黛的阮氏,徐长宁笑道,“嫂子不如带上两个侄儿,陪着我出去走走?” “这……”阮氏有些犹豫。 公爹被抓,她做儿媳的若是玩乐的太过了,只怕会叫人背后戳脊梁骨,说她没心没肺。可她素来与这个小姑子处的好,徐长宁对她的两个孩子也真心实意,她本身也的确想出去走走。 徐长拧看出她的犹豫,笑道:“嫂子不必担忧,咱们就只出去走走,也不胡作非为的,也没人能说出咱们什么来。何况父亲也不是不会来了。” 又不是守孝,何至于如此谨慎? “娘。”宝哥儿和佑哥儿转身就去抱阮氏的大腿,“娘儿带宝哥儿去走走嘛。” “娘,我们保证不淘气,不乱跑。” “我们也不与人打架。” 两个孩子仰着小脸,求的一脸认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甚至带了水光。 阮氏被求得心软,板着脸道:“好吧,你们的笔墨恰好用的差不多了,咱们去笔墨铺子逛一逛。再去书铺瞧瞧有没有下次能让你们罚抄的。” 宝哥儿闻言立即蔫儿了。 佑哥儿拉着宝哥儿的小手摇了摇,冲着徐长宁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家伙交换了眼神,随后就再度活泼起来。 徐长宁和阮氏对视了一眼,只当做没看见两个小捣蛋的小表情。 议定了要出门,阮氏便安排起来,不似徐长宁独自一人出门去,阮氏带着孩子一同去,随从自然不能少。 徐长宁与大嫂带着两个侄子坐上了朴素的蓝幄大马车,丫鬟婆子左右跟着,一路缓缓往集市里去。 宝哥儿和佑哥儿就似出笼的小鸟,一左一右扒着车窗往外瞧,看到热闹处就伸长脖子,若不是徐长宁和阮氏看着,只怕他们都要从车窗直接跳出去。 到了文宝斋,徐长宁与嫂子一人牵着一个去买了笔墨,又去隔壁的书香斋选了书册。 徐长宁看到《古今笑谈》时候,忍不住拿起来翻看了一番。 阮氏见了笑道:“不如买一本回去慢慢的看,里头有不少有趣的故事。” 徐长宁点点头,与宝哥儿和佑哥儿的书册一同会账,阮氏抢着拦着都没来得及。 “瞧你,与你一同出来,你偏争着抢着的,往后可不敢与你一起出来了。”阮氏无奈。 徐长宁笑道:“回头我多去嫂子那里转转,多混点点心吃,嫂子别嫌我烦就有了。” “你这张利嘴。”阮氏被逗得噗嗤一笑,捏了一把徐长宁的脸蛋。 姑嫂二人索性不在乘车,只带着宝哥儿和佑哥儿在集市上逛。 宝哥儿和佑哥儿这下子可得了意,见到糖人儿就走不动路了。吵着闹着一人买了一个最大的孙悟空,一边走一边舔,沾得两颊都是黏糊糊的糖浆。 徐长宁看得好笑,拿了帕子给两个孩子擦脸,眼角余光瞥见前头不远处,“天意坊”的黑漆金子招牌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不由的提起了警觉。 今日的目的地到了。 她想来天意坊打探消息,可她一个人来,未免太过刻意,只怕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倒不如与阮氏和两个侄子一起,能够放松人 警惕心。 “嫂子,咱们去天意坊逛逛。”徐长宁拉着宝哥儿和佑哥儿就先一步往天意坊去。 阮氏笑着跟在徐长宁身后,带着婢女也一同跟上,看着徐长宁带着两个孩子走在前头的背影,不由得心疼起来。 她的小姑从小就被带去了北冀,只怕这十年来从来没有如此自在的逛过街。她喜欢徐长宁的性子,如今看她就越发多了几分心疼。 天意坊的店铺是一座二层的小楼,门脸面阔四扇,店门前有两名小丫头斜挎着布包,正吆喝着在往左右发传单,徐长宁接过一张,之间雪白的宣纸上写了一些优惠的衣裳价格。 她并未在意,将那传单对折两次,随手拿着。 掌柜是个年过五旬的妇人,生的身量销售,穿着一身天意坊特质素面交领细棉褙子,用料虽扑通,但针脚细腻,做工剪裁都是上层,将人的身段衬托的十分漂亮。 这人并不是上次陪同假御史夫人登门的那个。 “敢问掌柜,可有我这两个小侄儿能穿的成衣?”徐长宁一指身边的两个孩子。 天意坊定制一身衣裳可谓难上加难,今日定做,只怕两月后都穿不到身上,但若买成衣却容易一些。 掌柜看了看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粉雕玉琢的小孩,当即笑眯了眼睛:“哎呦,巧了,我们从南边儿请来的绣娘刚绣好了两件这么大的成衣,姑娘要瞧瞧吗?” “烦劳掌柜了。”徐长宁笑着点头。 阮氏一听徐长宁要为宝哥儿和佑哥儿选衣裳,当即走到了近前,生怕她再提前会账。 不多时,掌柜便将两身成衣摆在了徐长宁面前,做工精致,真叫细腻都不必说,款式也是最新的样式,弯腰在两个侄儿身上比了比,大小略大了一些,可现在的孩子都是见风长。 “就这两身吧,帮我们抱起来。”徐长宁坐不经意地问,“对了,贵点里焚的是什么香?我才进来时就闻到了,衣裳上的香味更浓郁一些,很是好闻。”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姐玩谍战的时候你还和泥玩呢 掌柜丝毫不意外徐长宁有此一问,一面吩咐人将成衣包起来,一面从柜台下头取出一个白瓷的小盒子,打开来给徐长宁。 徐长宁垂眸看去,只见盒子里是一片片指甲盖大小、花瓣形状的相片,只这样便觉得两味扑鼻了。 “姑娘您瞧,这就是本店的特用的香,只需要在香炉里加上一两片,香味便可持久了。” “哦?不知哪里可以买得到?”徐长宁仿佛十分喜欢,凑过去又闻了闻。 那掌柜表现出几分得意来:“我们是在‘桂香芳’定制了这种香料,是特地调制出来的,算得上是独一份呢,只要肯用银子,想去桂香芳高价定制也不难,姑娘若得闲,可以自己去瞧瞧,说不得还能调制出另外一种全新的香气,能得姑娘的喜欢呢。” “原来如此。那就多谢掌柜了。”徐长宁说着,又直了柜台后头挂着的一身藕荷色的成衣,叫一同包了来。 那衣裳一瞧就是阮氏的尺码,徐长宁生得娇小,穿了怕是不合身。 阮氏忙上前来会账,徐长宁却先一步给出了银锭子:“嫂子就别和我争了,原也不值什么的,若是能得机会,我倒想在此处给嫂子和侄儿都定制几身衣裳,只不过天意坊的裁缝和绣娘都太忙了,咱们暂且先买一身穿着玩儿。” 徐长宁的真金白银落在掌柜手中,当即欢喜得她见牙不见眼,连连笑道:“这位夫人就别推辞了。虽然您二位都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我在这里做生意,瞧得人多,只看眉目就看得出二位都是顶顶的大美人,人美,心地又好,姑嫂之间相处的这样好夫人可别推辞,辜负了这位小姐的一片心啊。” “就是,嫂子可别辜负我的一片心。” 徐长宁笑着将成衣交给阮氏身后的大丫鬟橘红,旋即就与阮氏挽着手,一人拉着宝哥儿,一人牵着佑哥儿,往外头走去。 掌柜赚了一大笔,客气的将二人送到了门前,还不忘继续推销:“姑娘可以悄悄那两个小丫头手中的文书,没事儿也可以叫家里仆从来瞧瞧,我们这里时常便有一些新消息,都写在这文书上。” 徐长宁笑着点头应下,与大嫂和侄儿们上了马车,路过有卖纸鸢的摊子,徐长宁又特地下车给宝哥儿和佑哥儿一人买了一个大纸鸢,交给婢女在后头跟车拿着。 阮氏看着徐长宁这样使银子,不由得心疼地道:“四妹妹一番好心,嫂子心里明白,你这样为你侄儿花钱,我瞧着都为你心疼,你好歹也要仔细一些,多留一些往后用才是啊,你侄儿长得快,往后在不可给他们买那么好的衣裳穿了。” “嫂子说的哪里话,宝哥儿和佑哥儿最近乖巧,没出去与人打架,也没去劫富济贫,只乖乖的听你的话罚抄写,我这是奖励他们的。” 徐长宁也不想将侄儿宠坏了,摸了摸他们的头,笑道:“往后你们还要继续听你们娘亲的话,若是表现的好,四姑姑还奖励你们。” 两个孩子趴着窗户伸长脖子看纸鸢,早就看得眼睛都直了,闻言连连点头:“四姑姑,下次我们还想要小马驹。” “只要你们表现的好,我会酌情的。”徐长宁笑。 两个孩子当即一阵欢呼。 阮氏无奈,见两个孩子这般开怀,也笑起来,她素来知道徐长宁做事有分寸,刚才见徐长宁这样说,也彻底放下了心,只想着往后要对这个小姑更好才行。 徐长宁便与阮氏闲聊起来,说到了天意坊的成衣,阮氏道:“天意坊的衣裳做的的确是好,也不知他们剪裁的诀窍,好似穿上之后,平白的显得身形好几份,用料和刺绣也都考究。” “是啊,等咱们家的事情解决了,咱们再来排队,说什么也定制几身穿。”徐长宁笑道。 阮氏点头:“只要不怕等上个一年半载的,他们家的衣裳供不应求,不过赶上裁缝不忙时,衣裳的价格也会变化。” 徐长宁点点头,刚要开口,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刚才在天意坊门前看过的传单内容。 她从怀中拿出随手揣得传单,看上头不同衣裳不同价格,心里忽然就明白了,忙翻出了刚才在书斋买的《古今笑谈》。 按着天意坊门前传单上的数字,在《古今笑谈》上翻找,页码与字数一一对上,徐长宁成功的在书上选字,连成了一句话:“城北高盛客栈等待命令”。 原来,赤阳会与天意坊,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发布消息的。三当家乔上飞怀里揣了这一本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笑话书,为的是传递或者接受消息! 亏他们想得出这样的办法,徐长宁在北冀国摸爬滚打多年,总结经验便是“细节决定成败”,果真这铁律不变。 阮氏见徐长宁翻看传单后,又去翻看《古今笑谈》,面色就阴晴不定起来,关切地问:“四妹妹,怎么了?开始身子不适?” 徐长宁回过神,怕吓着嫂子和两个侄子,忙笑着摇头:“没什么,不打紧的,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阮氏并不怀疑,点点头道:“最近你也太累了,回去要好生休息才是,家里那么多的男丁,也没道理出了什么事都要你顶着,你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罢了,不要太累着自己。” “嫂子放心,我知道的。”徐长宁微笑应着。 回了家,徐长宁送嫂子和侄子回了桃颐园,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乔上飞依旧高烧不退,只看那张口喘气奄奄一息的模样,就仿佛他眨眼就能断气。 徐长宁吩咐三婢女先去休息,自己坐在床沿守着,绞了个湿帕子覆在乔上飞额头,徐长宁喃喃道:“城北高盛客栈等待消息,你们要等的,是什么消息呢?城北,北边儿……” 徐长宁忽然有所领悟,叫了缨萝进来:“你们近日可听说过北边儿有什么消息不曾?” “北边儿?”缨萝摇摇头,道,“奴婢这些日不曾出去,也没得这方面的消息。” “那便出去走动走动吧,”徐长宁笑着道,“恰好我见你们的胭脂也用完了,就拿着银子去逛逛,顺带看看北边儿都发生了什么事。”从怀里拿出个小银锭给了缨萝。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缨萝神色格外认真。 缨萝身为徐长宁身边的大丫鬟,不似其他姑娘身边的大丫鬟那般与自家主子一起长大,可她跟了徐长宁一段时日,日子过的舒心,主子对她从不朝打夕骂的,她已经打定主意忠诚于她,眼下正是表现的好机会,她怎能放过? 徐长宁笑望着缨萝认真的小脸:“那就有劳你了。” 缨萝立即心情振奋,健步如飞地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等待的时间,徐长宁又给乔上飞换了凉帕子,吩咐人熬药来,强行喂了大半碗。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缨萝快步进了屋来。 徐长宁屏退了旁人,笑着问:“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不曾?” “回姑娘,奴婢仔细问过了,近些日北边儿出了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赤阳会的余孽被官军追着逃跑时,为了甩掉追兵,炸毁了出赤颜峡的路,这会子有不少行商都留在了京城里,等待赤颜峡的路修好呢。” “哦?”徐长宁惊讶。 赤颜峡是从京城去往北方的必经之路,地势极为险要,若是将赤颜峡占领,北冀就算千军万马,恐怕也绕不过赤颜山来。 此处正是摄政王对待北冀有恃无恐的一个重要的根据,占领地形优势,不知占了多少的便宜。 而此时穿过赤颜山唯一的通道被炸毁了,只怕损失的不只是行商过客,就连军中也有许多事会被暂且搁置,消息往来也会变的非常麻烦。 若是赤阳会的余孽都顺利逃脱,天意坊的传单也不会继续发布消息了。 想来,那让去城北高盛客栈等消息的指令,针对的是尚未来得及逃走的赤阳会余党。 “你做的很好,快去歇着吧。”徐长宁心念电转也不过是一瞬间,笑着赞许缨萝。 缨萝羞得脸颊通红,给徐长宁行了礼就退了下去。 望着拔步床上虚弱的乔上飞,徐长宁担忧得无以复加眼见着傍晚时分人又发了高热,徐长宁急得忙叫人去请大夫来。 李大夫便是为徐长宁诊过脉象的,与徐家常年打交道,徐长宁信任对方,待他给乔上飞看过,便引着人到一旁低声问:“李大夫,你看他的伤势如何?” 李神医摇头叹息,歉然道:“姑娘请恕老朽无能,这位公子伤势太重,如今能活着,全靠他自身的底子好,若是换个寻常人,伤得他这般严重,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徐长宁叹息一声:“这也是他的命,还请李神医尽全力保他一命。” “医者父母心,又有哪一个医者愿意见死不救呢?老朽既来了,自当竭尽全力。” 徐长宁郑重的行了一礼:“多谢神医。” 李神医忙侧身避开不受她的礼,转而去为乔上飞诊治。 徐长宁这里正忙着时,陶然园门前,徐长绯与徐长兰手挽着手站在门前,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瞧。 “七姐姐,咱们还是回去吧,”徐长兰水眸眨着,怯生生地往后退,“四姐姐的脾气那样,我是怕了她的,咱们在这里万一被她瞧见了,只怕咱们姐妹难以对付。” 徐长兰的一番话,没起到劝解的作用,反而激得徐长绯越发动起怒来。 “这话说的,都是徐家的女儿,难道我会怕她?她又比我多了什么了?”徐长绯冷笑了一声,“她独自一个在北冀国长大,不守妇道,不懂规矩,时常与顾二公子私会也就罢了,如今竟连个外男都给抬了回来,还待会了自己的院子里,这若是传出去,像话么?” “可,可四姐姐说那是为了咱们家,我父亲能不能被就出来,就全看这个人了。” “啐!你信?”徐长绯嗤了一声,举步便往院子里走,手上还不忘拽着徐长兰。 “那个人生的俊,若是不俊,她才不会理会呢,我到要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还必须要养在她徐长宁的屋子里才行,她这是勾引了一个顾二公子不算,又打算勾引别人了!” “七姐姐,你慢点,慢点呀!”徐长兰跟得踉踉跄跄,看着徐长绯的背影,声音讷讷,眼神中却有嘲讽一闪而逝。 姐妹二人进了院中,君桃立即瞧见了,迎上来笑着行礼:“七姑娘,九姑娘安好。” “嗯。你家姑娘呢?”徐长绯下巴微扬的问。 君桃心里生出几分防范,侧身若有似无地挡住了厢房的路:“回二位姑娘,我们姑娘正忙着呢,不如二位姑娘去屋里少坐片刻,吃杯茶,奴婢这就去回了我们姑娘来。” 徐长绯看着君桃所站的方向就嗤笑了一声:“我若说不行呢?” 想不到徐长绯会这样说,君桃当即愣了一下,小脸上表情抽了抽:“七姑娘说笑了。” “本小姐没工夫与你个下人说笑。”徐长绯推开君桃,拉着徐长兰便往厢房大步走去。 门口的小丫头子端着刚熬好的药,正撩帘子往屋里走,却被背后闯来的徐长绯撞到了肩膀,白瓷药碗一歪,刚熬好的药汁汤得小丫头一缩手,当即就有碎瓷声响彻了院子中。 “不中用的东西,还不滚去领罚?”徐长绯怒骂一声,推搡那小丫头的肩膀让她让到一旁,撩帘子径直进了屋。 徐长兰也忙做被迫跟随的模样,踉踉跄跄跟了进屋。 厢房不似正屋那般宽敞,不过内外两间,内外之间的落地多宝阁上摆设了一些书籍和精巧的小摆设,进了里间,立即就看到拔步床旁,徐长宁与李大夫都在。 李大夫正弯腰给一个衣衫半敞,容貌英俊却又苍白的青年施针,而徐长宁则正往外走,与他们走了个对面。 “外头怎么了?” “你的下人不中用,将药碗给跌了,这可怪不得我们。”徐长绯先发制人。 徐长宁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哭丧着脸的小丫头子,敏锐的发现她左手的手背通红,隐约起了燎泡。 “这是怎么了?怎得烫伤了?”徐长宁走到近前,拉起小丫头的手查看,“君桃,快拿烫伤药膏来。” 君桃立即打开匣子,拿个白瓷小盒子来打开了盒盖。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美人儿舍不得,那我就不死了 “怎么样?可是疼的厉害?”徐长宁先拉着小丫头用冷水冲洗她的手,又挖了一坨烫伤药膏小心地帮她涂抹在手面,轻轻吹了吹。 小丫头子抽噎了一声,原本跌了药碗,怕徐长宁怪罪,如今见自家姑娘非但不怪罪,还亲自给自己上药,她心都被暖化了。 “姑娘,奴婢没事,才刚是奴婢不留神,将药碗给跌了。” 徐长宁摸了摸小丫头的头:“你去歇着吧,等烫伤好一些了来我屋里当差。” 小丫头不过是负责粗使洒扫的,如今竟能得机会进徐长宁的屋里伺候,当即欢喜地眼睛睁圆,两泡泪还挂在眼角,人却已咧着小嘴笑起来:“多谢姑娘!” 含笑看着小丫头出去,徐长宁又回头对君桃道:“这两日你们多照看照看,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最是细皮嫩肉的时候,可不要落了疤痕才好。” 君桃笑着点头:“是,姑娘。” 眼看着徐长宁和屋里的婢女都相处的这样好,徐长兰眯了眯眼,徐长绯则嗤笑了一声。 “你倒是会收买人心,不过一个下人罢了,也值得你这样演戏?在老太君跟前装乖巧就罢了,这会子跟我们姐妹眼前你也这样,不嫌累得慌?” 徐长宁看向徐长绯与徐长兰,脸色当即冷了下来。 “七妹妹这话说的,未免太丧良心。我当年被北冀国抓去时是八岁,也就是方才那小丫头一般大小。若我遇到的人都是你这样的,只怕我早没命回来了! “我在家里是千金小姐,可我在北冀,却是个连下人都不如的小奴才,还是个敌国来的小奴才,人便是分三六九等,可也都是爹生妈养的,我曾得人用善意待我,如今我也回报人善意,怎得到你口中,就成了装模作样了?” 徐长宁一番话,说得满屋子的下人都心有感触。 谁不是爹生妈养的,谁又愿意给人做奴婢?可生活所迫,他们不这样便没有更好的出路。 若得徐长宁这样的主子,那便是幸运。可若是运气不好,摊上徐长绯这样压根不将他们当人看的主子,那往后可当真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不只是徐长宁院中的下人这样想,便是徐长绯身边的婢女,此时也有些唏嘘。 徐长绯感觉到众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心里焦躁,眉头紧拧了起来。 “你少强词夺理了。休想转移我们的注意,我问你,你屋里这个死人,到底要养到什么时候?你可是徐家的女儿,你当你还在北冀国呢?你养野男人,叫家里的姐妹们如何自处?不说别人,若是丛家计较这些,耽搁了我的亲事,你赔得起吗?” 徐长绯的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直皱眉,尤其正给乔上飞诊治的李神医,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见过小娘子性子直爽的,却没见过小娘子如此不要脸的,徐家竟也有这样的女儿,那丛家到底是看上她什么了? 徐长宁心下轻嗤笑,笑容满面道:“七妹妹莫担忧,当初圣上金口玉言,丛大人尚且不介意,如今不过是几句闲话,也有可能没有闲话传出去,又怎么可能影响到七妹妹的亲事呢?” 什么皇上金口玉言?那分明是小皇帝对徐长绯的申饬。 在场之人,除了不知内情的李神医,其余人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徐长绯气得跺脚,声音尖锐了起来:“徐长宁,你好不要脸,你今日若不将这个外男丢出去,我便去找祖母,让祖母做主!” 徐长兰拉着徐长绯的手,生怕她冲出去打死徐长宁一般往后使劲儿,声音都带了哭腔。 “七姐姐,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 徐长兰越是劝说,徐长绯就越是激动,仿佛一只被惹毛了的猫咪,一定要在徐长宁脸上抓一把才能解恨一般。 徐长宁回头吩咐婢女:“既然七妹妹想去祖母处,你们就送七小姐去吧,我这里忙,走不开,就不亲自送七妹妹了。” 说着话还笑着与徐长绯、徐长兰二人颔首,转而回了里间去。 缨萝、君桃和拾杏便都带着小丫头站成一排,客气又不容拒绝地一同做请的手势:“七小姐、九小姐,请。” 如此被行逐客令,徐长绯面子里子都挂不住,没想到徐长宁这里没吵出个所以然,自己却被当面嘲讽了一番。 徐长绯面红耳赤,转身就走,徐长兰也急忙追了两步,转回头对屋内的徐长宁高声道:“四姐姐莫担忧,妹妹一定会好生劝劝七姐姐的,绝不会叫七姐姐与四姐姐为难。” 说着还点点头,仿佛肩负重大责任一般,一脸认真的出了门去。 李神医这厢已收了针,听着外头的动静摇了摇头。 徐长宁则全做听不见一般,担忧问:“神医,他现在如何了?” 李神医道:“暂且控制了热度, 但老朽能做的着实不多,是老朽学艺不精。” “李神医说的哪里话,若没有您,他怕早就丢了命,您已经尽了全力,他能不能好转,就只看他的命,”徐长宁客气地送李神医去外间开方子,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给了丰厚的诊金。 “少不得还要多劳烦李神医,今日烦劳您许久,还请您回去好生休息。” “徐小姐太客气了。”李神医与徐长宁客气道别,在太难黑之前离开了徐家。 徐长宁坐在床畔,试了试乔上飞额头的温度,问身后的君桃:“老太君处可有消息?” 君桃噗嗤一笑:“姑娘,七小姐被老太君罚回去闭门思过了。九小姐没被处罚,但韩姨娘好像是哭着离开荣鹤堂的。” 徐长宁也禁不住笑了,她都将话与老太君说明白了,老太君为了父亲正是焦急的时候,徐长绯去触霉头,不是自讨苦吃? 视线落回乔上飞脸上,又为他换了冷帕子,叹息道:“你怎得还不好起来?你可别死啊。” 谁知徐长宁话音方落,仰躺着的乔上飞惨白薄唇忽然动了动,沙哑低沉的嗓音饱含调笑之意:“美人儿既舍不得,那我就不死了。” 徐长宁当即大惊失色,起身退后了两步:“你醒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美人儿,我对你一见倾心 乔上飞睁开眼,伤重虚弱之下,眼神却依旧富有攻击性,若不是他当真动弹一下都难,徐长宁差点命人取绳子来将人捆起来。 “我方才半梦半醒之间,听着娇娇柔柔的声音就觉得是你了,”乔上飞气喘吁吁,仿佛说几句话就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但口头上的便宜却依旧要占,“是想不到一睁开眼,果真看到了美人儿你。” 徐长宁蹙眉,沉声道:“三当家何必如此,你已落到这样的地步了,还不肯安分吗?” 她的声音天生就娇软,便是生气训斥人时,也给人一种在撒娇的感觉,再看她那精致漂亮瓷娃娃一般的小脸蛋,是个男人心里恐怕都发酥。 乔上飞仿佛又多了几分精神,强撑着想起身,却只抬起个头就浑身卸了劲一般倒了回去,气喘吁吁脸色惨白,还不忘继续道: “美人儿莫不是还记我的仇呢?上次是我不好,被顾九征那厮气糊涂了。看到他身边的人,自然是铆足了劲要狠狠的收拾,说实在的,当日瞧着你这般俊俏,我都舍不得下杀手。” 听他说的话越来越离谱,徐长宁脸色通红,几乎快被气昏过去的模样。 一旁的缨萝气不过,挡在徐长宁面前叉腰斥道:“我们姑娘救了你,你却这样恩将仇报,早知道就该让你病死算了!也免得我们姑娘为照顾你操劳!” 乔上飞听得眼睛一亮,即便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虚弱的声音依旧含着兴奋的意味是:“原来,你为了照顾我付出了这么多,美人儿之恩,乔某岂能忘怀?” “你!”缨萝被气得翻了个大白眼,跺脚骂道:“不要脸!” 眼看着自己的婢女讨不到好处,徐长宁蹙眉道:“缨萝,好了,”回头吩咐,“你们都退下吧。我有话想与乔公子说。” 缨萝、拾杏和君桃三人都还担忧,却只能听命行事。 “姑娘,奴婢们就在门外,您随时吩咐。” “放心吧。”徐长宁知道丫头们是担心自己,笑着点点头。 乔上飞仰躺着,看着徐长宁与婢女们的相处,眼珠一转,眸中闪过精光。 待到徐长宁回头走到跟前来,乔上飞又笑出了一副不怀好意的痞子样来。 “徐小姐果然性子温柔和善,对待身边的下人都这样好。” “三当家,如今这里只剩你我二人,有些话咱们便直说吧,也免得浪费时间。”徐长宁神色认真。 乔上飞眨了眨眼睛,声音虚弱,断断续续道:“我家里还没有家小,也不曾纳过妾,银子我们赤阳会是绝对不缺少的。” 徐长宁听得眉头渐渐皱起,不理会他的话,问道:“你可知道,你们赤阳会的大当家与二当家在刑部大牢中是如何死去的?” “啊?还有这种事?” 乔上飞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随即就露出了笑容,声音越发虚弱,还不忘了继续占便宜。 “大当家和二当家都死了,这样一说,我这个三当家就是大当家了?美人儿,你跟顾九征在一起是没好结果的,不如你跟着我吧,做大当家夫人多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你,你也能舒坦过日子,多好。”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徐长宁眉心紧蹙。 “美人儿,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咳,咳咳!” 乔上飞虚弱地咳嗽起来,带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眉头紧锁,就连呼吸都似是沉重的负担,胸口发出了破旧风匣拉动时的声音。 徐长宁只得上前去又是喂水,又是顺胸口。 这个人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做出口花花的模样,实则是在逃避她的问题。 再看他的气色就知是其实他已十分虚弱了。 徐长宁抿着唇,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乔上飞弄死了,只得暂且压下心思。 当务之急,是要让乔上飞的身子好转,她对顾九征有个交代不说,将来顾九征就算要对乔上飞用刑,他也不至于被折腾死了。 乔上飞缓过一口气,望着徐长宁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沙哑的声音道:“美人儿,我对你一见倾心,如今再见你,我连要你的性命都不舍得了。你不如就答应了我,往后就跟着我过吧,做个赤阳会 大当家夫人,岂不是好?” 乔上飞生的年轻英俊,五官不似顾九征那般俊美秀气,却多了几分粗犷,就连脸上的皮肤也有粗劣之感,却带着一股子属于男人的魅丽。 他望着徐长宁,眼神就似在冷水里镇过的葡萄,黑中又透出迷雾一般的莹润。 徐长宁蹙起眉,声音软软的:“看来我就该叫你自生自灭,伤势严重死了才好。” “你才舍不得吶。”乔上飞笑望着徐长宁,声音更加虚弱,“你舍不得我死,我活着,对你有用呢。” 话音落下,乔上飞便渐渐闭上眼,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徐长宁很怀疑他昏迷的真实性,搞不好他根本就没事,只是不想与他说话了便装晕。 侧坐在床畔,徐长宁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发现他再度发起烧,担忧的皱紧眉头。他刚才说的对,他还有用呢,哪里能让他死了? 徐长宁只得与婢女们轮番照看,生怕乔上飞眼一闭腿一蹬,到时徐滨之才是真没救了。 只是次日散朝后,家里再度传来“噩耗”。 “什么?老二,摄政王他老人家是怎么说的?怎得就不许你进摄政王府的门了?”老太君身子前倾,双眼圆瞠,一副已经受不起打击的模样。 可二老爷的话依旧给了老太君一个巨大的打击。 “我哪里知道?我前些日刚被允准在摄政王府行走,这下子又被退回了原处,摄政王府的门儿都不许我进,”二老爷抱怨着,一屁股坐在圈椅上,拍着大腿不甘心道:“我好容易走到今日这步,这下子都被大哥给毁了!” 老太君瞪着眼,手颤巍巍的指着二老爷,“你,你这会子还在考虑这个,咱们徐家,怕是,怕是……” 老太君话没说完,一口气就堵在了喉间,双眼一翻向后倒去。 ------------ 第一百四十九章 那还是需要宁姐儿亲自来 “祖母!” “老太君!” 眼瞧着老太君身子向后仰倒,众人都大惊失色,二老爷更是蹭的一下窜出两步:“母亲!” “快快快,请大夫,快去啊!” “去宁丫头院里,李神医正在那帮她医那个死人呢!” 众人乱作一团,掐人中的,拍胸口的,又有催着下人去找大夫的。 徐长宁得了消息,立即就请李神医一同赶来了荣鹤堂。 二老爷、三老爷都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见人来了,立即连声道“救命”,紧忙将人请进了内室。 徐长宁担忧问:“祖母怎会忽然晕倒了?” 徐长兰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低头不语。 徐长绯脸色黑沉的锅底一般,冷声道:“有什么好问的,这会子只要祖母好转不是比什么都重要?” 听闻此言,徐长宁立即断定此事与二房脱不开干系。 二老爷懊悔不已,低声嘟囔道:“我这还没说到我被勒令在家中休假不需上朝了,若是说了,母亲怕不是……” “二哥,慎言!”三老爷焦急地斥了一声。 不过片刻,李神医便从内室里出来,面色轻松地道:“贵府上老太君并无大碍,只是气急攻心,好生调养着,别再焦急动怒也就是了,饮食上注意以清补为主,好生休养,不日便可大安了。” 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连连与李神医道谢:“多谢神医。” 三老爷客气地请李神医出去:“ 还请神医前厅奉茶。” 众人恭敬客气地送了李神医出去,女眷们才长吁了一口气。 徐长兰红着眼眶,轻声道:“我想去瞧瞧祖母,不知祖母眼下如何了?” 她这么一带头,其余的女孩也不甘落后,也都想去房里瞧老太君。 孟氏由阮氏搀扶着,用丁香色的帕子擦掉额头的汗,有些虚弱,却声音坚定稳重地道:“这会子还是让老太君好生静养的好。家里的事,再不可多叫老太君费神了。” 徐长兰想表孝心不成,被 孟氏一番阻拦,倒好像她叫老太君多“费心”了一样,徐长兰委屈地抿着唇,落下两行泪来,躲到了徐长绯的身后抽噎。 徐长蔓最是看不惯徐长兰这样,翻了个大白眼,转而恭敬又亲近的与孟氏道:“大伯母说的有理,我们女孩儿帮不上忙,管束好自己与房里的下人却是能够的。” 徐长宁立即续道:“八妹妹说的有理,家里出了大事,我们各自管好各自的一摊子,也可以少给家里增添麻烦。” 三夫人闻言也点头笑了笑:“宁姐儿和蔓姐儿说的对。” 有了这话,孟氏便做主,让小辈儿的都散去。 徐长宁也随着姐妹们一同出去,但刚到门口,就被喜桂追上了。 “四姑娘,夫人请您回去商议正经事呢。” 徐长宁自不推辞,与走在前头的几个姐妹颔首致意,就带上缨萝跟随喜桂回了荣鹤堂。 徐长绯冷笑了一声,扬起下巴快步而去。 徐长兰的眼中也有妒恨一闪而过,但她借由拭泪的动作完美的掩饰过去。 徐长蔓拉着徐长媛,对着徐长绯与徐长兰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才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徐长宁这厢回了房,就见母亲、二叔二婶、三叔三婶都在。 孟氏道:“老太君有了春秋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了大老爷的问题,才能釜底抽薪。” 二老爷道:“大嫂说的有理,先前想好了法子,说要去求大理寺少卿沈珏沈大人,是四丫头说先等等看,不准咱们去,这会子耽搁了时间,大哥不是还没被放出来么,这下子四丫头可怪不得我们。” 孟氏哪里听得下有人针对徐长宁,掩口咳嗽了两声,道:“说到底,这些事到底不是我们女人的分内事,若是二弟有法子,能将人成功救出来,我也不愿意让宁姐儿抛头露面的,宁姐儿命苦,自小就没享过福,如今回家来还没过上好日子就闹出这一桩来,莫说老太君看了心疼,我这做娘的,心里也疼啊。” 孟氏的话柔中带刚,说的二老爷面红耳赤,这不是将话砸在他脸上,就差质问他一句“你一个爷们,怎么好意思将事情交给女流处置。办不成还好意思甩锅?” 二老爷黑着脸道:“这有何难,大不了我现在就去大理寺。那沈珏人都说他刚正不阿,想来大哥的事,他自会审理的。” 孟氏笑而不语,也不将出头的事都揽在自己头上。 倒是三老爷先一步道:“二哥,此事我倒是觉得该交给宁姐儿去办。” “为何?难不成我办事还不如一个毛丫头?”二老爷声音拔高,怒吼震得窗户纸都颤了颤。 三老爷道:“二哥息怒,弟弟说的也是多了一层考虑。当初宝哥儿和佑哥儿抢劫了顾二公子,将顾二公子打伤,其中就经过了沈珏大人的大堂,还是宁姐儿亲自出面,才化解了尴尬,让沈大人将宝哥儿和佑哥儿放了回来。 “我这样想着,宁姐儿与沈大人既有过相处,到底比咱们男丁当面去办事顺畅。退一万步讲,若是沈大人顾不上咱们家,当面拒绝了,宁姐儿毕竟是个女孩家的,便是被拒绝也不至于让两家将来的交往陷入僵局。” 三老爷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到底是经商之人,头脑精明,反应更快,也更能趋利避害。让徐长宁出面,一旦事情不成,也不耽搁他们徐家继续与沈珏相处。 二老爷是最在意官身与将来发展的,听闻此言也息了怒火,道:“这么一说,此事还真要叫给宁姐儿了。” 徐长宁旁听了片刻,闻言颔首道:“为了咱们徐家,我义不容辞。” 孟氏看着娇小柔弱的女儿,在面临危难时能如此冷静沉着,如此有担当,就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若不是经历过太多,一个小姑娘家的,又何至于会养成这样外柔内刚的性子? 既打定了主意,徐长宁就戴上了缨萝和君桃出门,已有人预备妥了马车和驭夫,一路飞速往大理寺处赶去。 ------------ 第一百五十章 哪里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大理寺门前,值门眼见来的是个穿了身湖蓝色交领褙子,戴了白色面纱的俏姑娘,觉得眼熟,又不好开口与个女子套近乎,就只问:“你有何事?” 徐长宁微微一笑,面纱上勾勒出五官的凹凸轮廓格外精致,尤其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一笑就弯成了月牙。 “这位小哥儿,上一次我曾来求见过沈珏沈大人,不知今日沈大人可在?” 一听她那辨识度极高的柔软声音,值门立即回想起来:“姑娘从前可是曾来为几个孩子求过情的?” “正是。”徐长宁颔首致意,“请告知沈大人,就说徐四求见。” 值门点点头,道了一句“请姑娘稍等”,便转身进去通传,不过片刻就回到门前笑道:“沈大人这会子正好不忙,姑娘请进吧。” “多谢了。”徐常宁客气地道谢,提裙摆迈上台阶,走进已来过一次的大理寺衙门,随着值门指引的方向进了跨院。 一路走去,徐常宁心里就安定了不少,徐家出的事并不小,事涉摄政王, 寻常官员恐怕只想着如何逃避问题,根本不会甘心将此事往自己的身上揽。 而在她不曾隐瞒自己身份,明确告知她是谁的情况下,沈珏还敢见她,这样不怕麻烦上身的性子就已让她敬佩。 来到熟悉的院落,引路的值门便退下了。徐长宁让缨萝在外等候,独自一人走到门前,轻轻叩门三声:“沈大人。” “徐小姐请进。”屋内传来低沉的男声。 徐长宁撩帘子进门,见到坐在侧间桌案后的身影,盈盈一礼:“多谢沈大人拨冗相见,小女子贸然叨扰了。” 沈珏放下手中的兼毫笔,起身虚虚搀扶:“徐小姐不必客气,贵府中出了事,我也略有耳闻。不知今日姑娘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沈大人太客气了,小女子怎敢,”徐长宁恭敬地道,“刑部大牢中, 赤阳会大当家与二当家毙命,因为我父亲是最后一个见到他们二人的人,就有了杀害二人的嫌疑,这会子已经被抓去了。” 沈珏点头道:“我一略知道一些,令尊素日的脾气,也不似会利用职务之便潜入牢房,杀害人犯的,他与赤阳会又无关联,做什么要行此事惹得一身腥?” “正是这么说,所以他嫌疑增大后,就有人说他与赤阳会有纠葛了。” “沈大人明察秋毫,有青天之名,小女子走投无路之下,才来求沈大人出马,不说‘还给我父亲一个公道’,但求沈大人主持正义,查明真相,小女子愿将所有知道的线索都告知大人,我们全家都将铭记沈大人的恩情。” 徐长宁说着,便翩翩下拜,裙摆散开成一朵淡雅的花。 沈珏见了忙伸手搀扶:“徐小姐何须如此,既是案情有疑点,我又如何会眼看着徐阁老含冤?徐小姐若是知道什么,不如告知于我,我也好有个判断。” 徐长宁闻言,当即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说到是三当家乔上飞时候,也将与之相识的过程说了。 “我当时捡到了他,因得了消息,知道刑部大牢里或许靠不住,不敢贸然相信,就将人带回了家中,这会子三当家虽然身体状况极差,随时可能殒命,但他到底是赤阳会出去大当家和二当家最大的人物,他或许知道一些什么内幕,对我父亲脱罪会有帮助。” 沈珏望着徐长宁,如墨的浓眉微蹙,如星般睿智的眼眸中闪过猜测与了然,半晌方道:“情况我明了了。我现在便吩咐人,将那个三当家接到大理寺来,既然刑部大牢不安全,人便不放在刑部大牢了。” 徐长宁笑着颔首,又摇摇头:“大人这番心,小女孩子多谢了。只是刑部大牢中都有了问题,谁也不能保证大理寺里没有,大人行的正坐得端,可人心到底隔着肚皮。那个三当家的存亡对我父亲来说太重要了,请恕小女子不能将人带来此处。 ” 沈珏闻言也不生气,只笑了笑道:“若如此,姑娘说该如何是好呢?” 见沈珏如此好脾气,徐长宁心里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暗想:怪道外头对沈珏的评价如此之高,此人非但人品端正,还通情达理。 如徐长宁这般在北冀国混成老油条,自认脸皮厚如城墙拐角的人,如今面对沈珏这般都抹不开脸了。 她霞飞双颊,脸红的真情实感,赧然道:“若是沈大人得闲,能否请大人到我家中审问?” 对上她小猫儿一般圆溜溜亮晶晶的双眼,沈珏觉得若是自己说个不字,都于心不忍。 “罢了,便依姑娘吧,只不过今日我并无准备,手中事务繁多,丢不开手,明日我尽早登门,可否?” 如此入情入理的要求,徐长宁哪里会反对?忙行了一礼,真诚地道:“多谢沈大人了。” 沈珏笑着摆手,道:“这等事,落在谁家头上都觉棘手,我既身在其位,便要尽力做到最好。” “有沈大人这般刚正不阿、处事公道、为民着想的好官在,是咱们南燕百姓的福气。” 徐长宁与沈珏客气的又闲聊几句,便主动告辞:“不多耽搁大人的时间了,明日我在家中恭候大人。” 沈珏笑着点点头,亲自将徐长宁送出了院门,吩咐随从将人送出了衙门。 徐长宁回到家,立即去回禀了二叔、三叔。 二老爷闻言道:“我便说那沈大人素有青天之名,遇到此事不会不管的。既然明日他要来,我们闲来无事,就都齐齐准备着吧。 ” 二老爷轻飘飘一句,说的好似徐长宁请人是多容易的一件事,仿佛是个人去与沈珏说一声,沈珏就会兴冲冲的登门拜访一般。 三老爷不赞同地摇摇头,转而对徐长宁道:“宁姐儿辛苦了,既然沈大人应答应下来,明日接待,少不得还要多劳动你,你二叔与三叔在旁边作陪,但说话的应该还是你。” 二老爷听的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徐长宁笑道:“三叔说的哪里话,咱们为的都是徐家。” 徐长宁完全无视了二老爷不满的嘴脸,又与三叔寒暄几句,才回了陶然园。 次日清晨,徐家早早的忙碌起来,准备迎接沈珏的到来。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老太君昨夜便得知今日沈珏到访的消息,清早起身,就吩咐身边的蔡嬷嬷、喜桂和福桂往各房通知下去: “今日沈大人肯登门帮忙,为的是个道义,咱们千万不能怠慢了去,另外,外男进宅,各房的姑娘不得随意走动,待客有郎君们在便是了,女孩儿们洗的衣裳可不要混晾,叫人瞧见了可不雅观。” 徐长宁得了福桂登门告知,笑着道:“劳烦福桂姐姐走一趟了。烦请告知老太君,今日其他姐妹可以在各自房间休息,我却是少不得要去前头迎接的。” “是,四姑娘放心,奴婢定将话带到。”福桂恭敬地行礼,快步去往下一处通知,最后回了荣鹤堂。 老太君正端着白瓷盖盅吃着燕儿窝,见人都回来了,便蹙眉问:“各房都是怎么说的?” 负责去三房的蔡嬷嬷先行礼道:“三夫人说,今日未免耽搁正事,就不带着姑娘们来给您请安了,请奴婢给您带个致意,三夫人说要将姑娘们都留在院子里做针线,没得消息不随意出来走动。” 老太君闻言,笑着点点头:“老三家的做的不错。那蔓姐儿他们呢?” “八姑娘、十姑娘、十三少爷和十四姑娘都在三夫人房里呢,瞧着都无异议。” 福桂也道:“大夫人与长房的姑娘们也都是这个意思。只是九姑娘没在韩姨娘处,说是清早去小厨房给您预备糕点了。四姑娘说,今日或许会出门待客。” “兰姐儿也是有心了。此番是宁姐儿去请了沈大人,那人又在她的陶然园,她出来待客也是常理。”老太君理解地点头,看向喜桂,“二房呢?” 喜桂为难的笑笑,道:“老太君,奴婢去二房时,二夫人正在与二老爷拌嘴,七姑娘和九姑娘似乎都在,奴婢将话传到,二夫人什么都没说,就叫奴婢回来了。” “兰姐儿在二房?”老太君惊讶。 喜桂点点头,尴尬道:“也或许是奴婢看错了吧。” 老太君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到底是修佛的人,将恶言咽了下去,只道,“不管了,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蔡嬷嬷、喜桂和福桂都行了一礼,轻声道是,也不敢深想老太君说的到底是谁。 过了戌时,外院就有小丫头子快步进来通传:“老太君,沈大人登门来,二老爷、三老爷、四姑娘已去迎接了。” 老太君当即精神一震,扶着身边蔡嬷嬷的手站起了起来:“沈大人是贵客,是咱们全家的希望了,我也要去迎一迎。” “老太君,您慢着些。”蔡嬷嬷、喜桂、福桂都一同伺候在老太君左右,扶着她出了门。 徐长宁这厢已随二叔、三叔一同来到府门前,为表尊重,还吩咐人打开了正门。 “沈大人光临寒舍,我徐家不胜感激。”二老爷、三老爷一同给沈珏行礼。 徐长宁也盈盈一礼:“多谢沈大人拨冗前来。” 沈珏笑着拱手还礼:“这本是我分内之事,既然徐小姐告知于我,我便没有不理会的道理。时辰不容耽搁,敢问认证此时在何处?” “请沈大人随我来。”徐长宁笑着回身做请的手势。 沈珏颔首,跟随在几人身后进了徐府大门。 二老爷与三老爷一并与沈珏客气寒暄着,徐长宁则跟随在后,并不多言。 不过片刻,就见老太君在蔡嬷嬷和两婢女的陪同下迎面而来。 沈珏驻足,笑容温和地对着老太君行礼:“这位便是府上老夫人吧?小子沈珏,见过徐老夫人。” 老太君简直受宠若惊,笑容满面地双手搀扶:“沈大人可折煞老身了,沈大人肯在我徐家危难之际登门帮忙,老身以及全家人都感激不尽,今日之恩,他日必当报答。” 沈珏笑道:“老夫人太过客气了,在下身在其位,便要谋其事,既然徐小姐找到了我,我便没有推辞的道理。”看了看左右,笑道,“事不宜迟,在下先去看看证人?” “不耽搁沈大人的时间,您请。”老太君笑着做请的手势,侧身让开了路。 沈珏笑着颔首,回身与二老爷、三老爷寒暄着,一路往二门方向走去。 守垂花门的婆子早已将门敞开,远远地恭敬行礼,侧身让开了道路。 徐长宁跟随在后,陪在老太君的身侧垂首走着,刚买进门槛,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惊呼。 “哎呀!” 闻声抬头,徐长宁越过前头几人的身影,看到不远处跌坐在地的徐长绯,和满脸羞红,正搀扶她起来的徐长兰。 徐长绯一身绯红色小袄,配同色锦缎八幅裙,天意坊的精巧刺绣葡萄缠枝纹穿过她的手臂和腰肢,显得人肤白胜雪,娇俏妩媚。 搀扶着她的徐长兰则一身素淡的鹅黄衣裙,越发显得人纤腰楚楚,怯生生的惹人怜惜。 徐长宁玩味地勾起了唇角。 这两个已有婚约的女子,竟会在自家而门前走路时当着外男的面平地摔,且还摔得如此有美感。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老太君也蹙眉,沉声道:“你们两个这是在说什么?” 二老爷看了一眼徐长绯和徐长兰,沉下脸道:“贵客在此处,还不退下?” “徐大人不必如此,想来沈某贸然进府,将贵府中千金冲撞了,着实是对不住。”沈珏风度翩翩的道。 徐长绯红着脸站起身,脸颊羞红的身上的红衣还要鲜艳,扶着徐长兰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跟前,盈盈行礼:“沈大人不必如此,是我们冒撞了。” 徐长绯许是伤了脚,行礼时身子一个摇晃,站立不稳,便往前跌倒。 “啊!”徐长绯一声惊呼,玉手胡乱挥舞。 沈珏微微蹙眉,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那只作乱的玉手一把抓住了二老爷的袖子,只听得“嘶啦”一声,二老爷深蓝色的宽袖就被拽下了一只袖子。 徐长绯手中握着个袖子跌坐在地,眼神呆愣了一瞬。 沈珏穿的一袭青灰色道袍,也不是这个颜色的袖子啊。 一抬头,对上二老爷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再看二老爷雪白的中意袖子都露出来了,徐长绯当即窘迫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 老太君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还要在客人面前装好样子:“快扶着起来,送回去休息。”老太君甚至不敢提徐长绯的名字,这种丢人都丢姥姥家去的事,万一传扬开来,怕不是婚事都要告吹?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刺客来的倒巧 二门上的婆子都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听吩咐上前来,搀扶着徐长绯往一旁退去。 而徐长绯手中攥着的一只袖子,就仿佛一方超大的帕子,被她雪白兰花指捻着,显得格外滑稽。 老太君回头,压着尴尬,笑容温和地对沈珏道:“沈大人,请。” 沈珏也极有风度的将此事抛开,并不多言,体贴地越过只剩下一只外袍袖子的二老爷,与身旁的三老爷和徐长宁道:“还请二位带路。” “沈大人请。”徐长宁立即上前一步,与三叔并肩一同引着人往内宅中走去。 行走之时,几人与一旁站定的徐长兰、徐长绯擦肩而过。 徐长兰低垂着头,眼角余光瞥见沈珏、三老爷和徐长宁的袍角,妒恨在心内蔓延,不由得抿了抿唇。 她如何也想不到,徐长绯会蠢笨到这样的程度,都设计好了的流程,还能叫她演得千疮百孔,若不是她不想承担风险,也不想毁了自己在家人心中温柔胆小的形象,她才不会任由此事如此发展。 眼看着徐长宁一行人的背影走远,徐长兰心念电转,开始思考如何与老太君解释。 只可惜她尚未想明白,老太君已沉声道:“老二,你看看吧,你的嫡女,你怎么处置?” 二老爷面沉似水地望着一身红的徐长绯,咬着牙半晌方道:“你给我过来。”说着便往二房走去。 徐长绯低着头憋着嘴,一副不服不忿的表情,拎着她亲爹的袖子跟了上去。 老太君则看向徐长兰,声音柔和了两份,却也含着怀疑:“兰姐儿,你不是去做点心了?怎与你七姐姐在此处?” 徐长兰仿佛愧悔至极的羞红了脸,嗫嚅道:“我,我做好了点心,刚要回去,七姐姐就命人来找我,说有事要与我说,我见了七姐姐,还没等说什么话,二叔与二婶便吵起来了,我们俩就只好躲开了。” 这番话与老太君命人打探的消息对上了,倒是打消了老太君的怀疑。 老太君虽不怀疑徐长兰如徐长绯那般故意行勾引之事,却也有些生气:“今日早就说了,不准你们出来胡乱走动,就连浆洗的衣裳,女孩子们也不准混两混晒的,免得叫外男瞧见,可你却好,明知有外客来,还敢胡乱出来走动。” 徐长兰羞红了脸,水眸里含着两泡泪,望着老太君的眼神里充满了惭愧:“祖母息怒,是孙女错了。孙女不该听七姐姐的话出来,就该好好呆在房里的。” 看她如此泫然欲泣,再想素日里徐长绯强势跋扈的性子,老太君到底还是心软了。 “你这个性子啊,可要改一改,”老太君语重心长地道,“你这般听话,人家说什么你便是什么了。此番冲撞了贵客,若是下次冲撞摄政王,你难道也跟着?” 徐长兰挤出了眼泪,抽噎着道:“祖母,孙女知道错了。孙女再不敢了。” 见她一吓唬便掉了泪,老太君就连训斥都开不了口,叹息了一声道:“罢了,你跟我来。”又吩咐身边的才默默:“你去将老二家的和绯姐儿都给我叫来。” “是。”蔡嬷嬷行了一礼,便垂眸匆匆往二房追了过去。 老太君先一步带着人转身离开,徐长兰跟随在后,悄悄地嘘了一口气,回头看一眼陶然园的方向,见徐长宁与三老爷已引着沈珏走远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徐长宁这厢引着沈珏来到陶然园的厢房,笑着道:“沈大人,人证就在屋内,今早他醒来了,我给他用了多一些药,是以这会子还没昏睡过去,不过他身体十分虚弱,大人要抓紧时间才是,以免他中途又昏迷了。” 沈珏颔首道:“我明白了。不过我预单独询问证人,不知可否?” 沈珏昨日要将人提审,徐长宁已阻拦过一次,还提出要让沈珏登门来审问的要求,沈珏也答应了,这会子若是再不允许沈珏单独审问乔上飞,也未免太不通情理,仿佛他们不信任沈珏一般。 “沈大人多留神。” “我知道了。”沈珏回眸对着徐长宁微微一笑,便直接进了厢房。 三老爷有些担忧地问:“宁姐儿,这其中有什么掌故,咱们是不是也该听一听?” 徐长宁转回身望着三老爷,明媚如星子的大眼睛忽闪着,笑弯成了月牙:“三叔,有些秘密,其实咱们知道的越多,反而不好了呢。” 三老爷闻言,心里咯噔一跳,望着徐长宁的眼神都变了。 他常年经商,官场与商场上的事情也大多触类旁通,有些时候,秘密知道得越多,人就死的越快。 看来这个看起来娇软的侄女,却是一个明白人。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有根源的,徐长宁若不是明白人,只怕也活不到如今回国了。 徐长宁便与三叔一同在院子中等候着,大丫鬟缨萝几人去端了交椅来摆在廊下,又上了茶点。徐长宁便身为三老爷斟了一杯茶。 谁知茶水刚送到三老爷手中,便听见厢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惊呼。 “啊!” 徐长宁手一抖,茶水泼了满袖也顾不上,丢下杯子便往屋里冲去,三老爷反应慢了半拍,也将你跟了上去。 疾步冲到内间,就见沈珏捂着胸口跌坐在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面色惨白的如同宣纸,而乔上飞歪着脖子倒在床榻上,有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在他胸口绽开了一朵血花。 “这是怎么了?”徐长宁慌忙去查看乔上飞的死活,就见他胸口的起伏已经极为微弱了。 三老爷则惨白着脸搀扶沈珏起身,“沈大人,你怎么样?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珏看着乔上飞,捂着胸口:“有刺客,我方才见了他,话还没说几句,便有人从后窗闯了进来,先打了我一掌,趁我反应不及时又给三当家补了一掌,我尚且来不及审问出什么,他几如此了……” 说到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徐长宁顺着沈珏的视线,就见后窗果然敞开着。 这刺客来的倒巧,偏赶上今日沈珏来了才动手! 见乔上飞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忙回头吩咐婢女:“快去请李神医来。”转身见沈珏也受了重伤,补充一句:“请李神医来给沈大人看看。” 缨萝、君桃和拾杏早吓得三魂丢了气魄,听了吩咐踉跄着去办事。 而陶然园闯入了刺客的消息,也立即是传扬的满府皆知。 ------------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是想要徐家的命! 二夫人正与徐长绯一同低垂着头,站在荣鹤堂前厅地中间垂头听训,老太君特地将身边的下人都在遣走,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与儿媳妇,便是有再多不满,老太君也还想给他们留些脸面。 “老二媳妇,你这么大的一个人,难道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你家绯姐儿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那丛家咱们好容易才安抚下来,没因绯姐儿在皇上面前跌了体面而影响了婚事,怎得这次却是你这个做娘的挑唆生事?” 老太君气得满脸涨红,训斥都压低了声音,未免叫一门之隔处的人听见。 二夫人低着头,不服地低声辩解:“母亲说的固然对,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今日的事也没有多少人看见,绯姐儿这样的容貌品格儿,哪里配不上沈珏了?若是咱们家能有个沈珏那样的姑爷,岂不是更好?” 老太君被二夫人一番话气得脑仁儿疼,苍老的手指点指着二夫人:“你……你这般做,传扬开来,莫说是沈珏你家绯姐儿捞不着,就是丛家的婚事也要告吹了。你平日看着很机灵个人,怎能犯下这等错误来。” 二夫人越发低垂着头,嘟囔道:“我也是为了咱们家嘛。” “你……”老太君翻了个白眼,捶一把手边的方几,将桌上放置的杯碟都震得叮当作响。 “老太君。”正在这时门传来蔡嬷嬷的声音。 蔡嬷嬷跟着老太君身边伺候了多年,老太君对蔡嬷嬷也十分了解,听了蔡嬷嬷的声音,老太君立即察觉不对劲。 “怎么了?快进来回话。”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蔡嬷嬷快步进来,面色焦急地走到近前,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二夫人和徐长绯,有些犹豫的并未开口。 老太君道:“没有外人,你直说便是,发生何事了?” 蔡嬷嬷面色发白,声音略有些颤抖:“老太君,才得的消息,方才陶然园闯进了刺客,将那个要紧的人证给杀了,还把沈大人给打伤了,这会子三老爷和四小姐已吩咐去请是李神医了。” 老太君呆呆望着蔡嬷嬷,“怎,怎会如此?这可如何是好。老大脱罪可全靠那个人证啊!若是沈大人再有个万一,咱们家又哪里能赔补的起!” “老太君,您别着急,二老爷这会子已经往陶然园赶去了,大夫人、三夫人得了消息也紧忙赶去帮忙了。”蔡嬷嬷担忧老太君焦急之下损了身子,忙解释现状。 老太君却已经脸色煞白的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不行,我得去瞧瞧。我得去瞧瞧,这可是老大的希望啊……” 二夫人与徐长绯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老太君:“咱们也快去瞧瞧吧。 ” 与老太君处一样,府中的主子但凡知道乔上飞有多重要的,这会子都急忙赶到了陶然园,徐长宁的院子小了一些,全家人都带着丫鬟婆子和身边随从赶来,院子里都快站满了。 “祖母,母亲,您们别担忧,李神医瞧过了,沈大人的伤势并无大碍,回去休养一些日子便可痊愈。倒是那要紧的证人,这会子却是奄奄一息。” 老太君紧忙接着问:“那人若是此死了,只怕你父亲这辈子都洗不清身上的脏污了。怎得会突然出了这种事呢?” 徐长宁苦笑着摇摇头道:“祖母,事发突然,这会子我脑子里也是懵的,只能祈祷那个人的身子不要出什么大问题,否则不知将人交给我的要如何发作。” 老太君心里咯噔一跳,徐长宁是去见过顾九征回来才将此人带回的。 若此人真出个三长两短,往后徐家只怕会更加难以自处。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会发展至此?府里的护院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竟然会有刺客说闯来就闯进来,那咱们全家的女眷们岂不是也跟着危险?”二夫人的声音尖锐,脸色也吓得发白。 她这样一说,全家的女眷们就更加恐慌了。 这时,厢房的们开了,沈珏是走了出来,还与李神医寒暄着:“多谢神医良方,沈某叮当尊您的叮嘱。 ” 李神医满意点头,又急着转身进了屋,只丢下一句“公子自便便是。” 徐家女眷们的视线,就都不约而同落在了沈珏脸上。 沈珏却似丝毫不感觉意外,只走到徐长宁跟前,歉然道:“着实抱歉的很,今日竟没能帮上忙。” “沈大人您太客气了。” 徐长宁心下千思百转,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相信沈珏。 她一直坚信,世界上更没有那么多的巧合,那灭口之人为何就正巧偏赶在沈珏到府的时候来? 沈珏此人光明磊落,行事端正,人品人称道,着实没有任何可以怀疑指出,可徐长宁却不可能不在乎这个巧合。 因为此番一折腾,乔上飞在此处的消息立即就会传扬开来,本想瞧瞧藏着的人都是什么心思,如今却连自己人都已耐不住了。 “不多叨扰,今日我便告辞了,有何事在去衙门寻我不迟。” “是,今日还是要多谢沈大人,”徐长宁恭敬地屈膝行了一礼,亲自送沈珏出府去:“他身子如今这样,人昏迷不醒,只怕是一时半刻没办法审问了,往后少不得还有要劳动沈大人的地方。” “哪里的话,这是我分内之事。”来到院门前,沈珏道:“请留步吧。” 徐家聚集在院中的众人,也都与沈珏打了招呼,笑着做别。 李神医叹息着走出了卧房,老太君立即迎了上去:“李神医,这人可还有救?” 李神医摇摇头,惋惜道:“若是再早上一些时候赶来,或许还能有救。” 所以,李神医的意思此人没救了? 徐长宁看着床上平躺着面色惨白乔上飞,眉头都拧在了一处。 “老夫尽力便是了,但府上也多少要有些准备。” “多谢神医。”徐长宁再度行礼。 待李神医进了屋,待到各房的姑娘小爷都散了,孟氏才对秦宜宁道:“宁姐儿,你父亲一时半刻回不来 ,为保证咱们措手不及,娘倒是有个题意,当时你父亲为我寻来的那位叶神医,眼下还在京城,不如去求一求他。” ------------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说翻脸就翻脸的傲娇 孟氏所说的那位叶神医乃是神医谷的传人,素来游历江湖,闲云野鹤,最不喜欢受拘束,他每三年才进京一次,是以达官显贵们都十分珍惜他给人瞧病的机会。 只是叶神医性情古怪,等闲人他都不肯理会,今年进京,就只给摄政王与当朝太后诊治了,第三人便是孟氏,还是因为徐滨之将《南北地域广记》送给了叶神医。 “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徐长宁若有所思。 “只是叶神医性情古怪,即便我听说他今日还在京城,也不是随意就请的来人的,”孟氏摇着头又道,“宁姐儿还是不要去了。我好歹是阁老夫人,又曾被叶神医医治过,我豁出去脸面请求,希望还大一些。” 这便是要豁出脸面去请求了。 徐长宁摇摇头,就如母亲自己说的,她好歹是阁老夫人,她又怎舍得让母亲豁出脸面去求人? “娘还是在家中好生坐镇,不要叫家里乱起来,去求叶神医的事便交给女儿去办吧。”徐长宁笑笑,“我这里还有一些北冀国带回来的东西,又有摄政王曾经的赏赐在手上,好歹求见叶神医时也有个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去求人,自然是要承受对方一切的坏脾气,便是被羞辱都要赔笑脸。孟氏知道女儿的好意,徐长宁是舍不得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在外人跟前低三下四的请求。 “宁姐儿,此事还是我去更合适,思前想后,都觉得我亲自去更加显得重视。”孟氏说罢,回头就要吩咐身边的高嬷嬷去预备车马。 徐长宁却一把拉住了高嬷嬷的手,转而笑着对孟氏道:“母亲还是在家中坐镇最好,家里有母亲在,好歹乱不起来。这会子老太君都慌了,”凑近孟氏耳边,续道,“二婶是那样的性子,万一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我一个孙辈的怕是劝解不住,还是要母亲在家中更稳妥。” 孟氏闻言沉吟片刻,见徐长宁这般坚持,到底轻叹一声,道:“罢了,我知道你素日里就有主见,这件事……便按着你的想法办吧。” 孟氏的柔软的指腹触摸徐长宁白皙的脸颊,幽幽又叹一声,“这些年,在北冀国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吧。” 看着母亲眼中的疼惜,徐长宁压下满心的心酸,与孟氏笑着道:“哪里有母亲想像的那样艰难?我后来得北冀国太后的宠爱,过得如鱼得水的。” “你呀,素来报喜不报忧。”孟氏摇着头,捏了她滑嫩的脸蛋一下。 徐长宁调皮地吐了下舌头,搂着母亲身子摇了摇,这才急忙回了屋内,挑选带给叶神医的礼。 她明里暗里带回难南燕国的东西不少,但叶神医的性子她拿不准,结合上一次叶神医收下了《南北地域广记》,徐长宁在诸多珍宝之中,最后选择了一幅书画大家虞阳洲早年的画作,命婢女选了精致的盒子来,将画作装好。 这时,高嬷嬷笑着进了陶然园,笑道:“四姑娘,外头车马已经齐备,大夫人吩咐奴婢与您同去,恰好奴婢也知道叶神医暂时的居所在何处。” “多谢高嬷嬷,我正愁自己出门去,怕有什么不妥呢。” “是大夫人想的周到。”高嬷嬷微笑。 有高嬷嬷在,徐长宁很顺利的来到了叶神医暂时落脚的一处院落。 此地在城中算不得是多繁华的地界,但胜在地方不偏,四处环境也十分清幽,距离集市不近不远,既不会被吵闹着整日里不得安宁,也不会想买个什么还要长途跋涉。 高嬷嬷先跳下车辕,与缨萝一同为徐长宁摆下垫脚用的木凳。 徐长宁理了理雪白的面纱和浅色的裙摆,抱着那副名画下了马车。 “高嬷嬷,劳烦您去叩门,就说《南北地域广记》的原主人求见叶神医,还望叶神医拨冗相见。” “奴婢知道了。”高嬷嬷听吩咐上前去叩门,与门子道明来意,又不着痕迹地送了门子模样寻常的钱袋,里头装着的,却叫门子一抹就眉开眼笑起来。 门子听闻此话,立客气地道:“请您稍候,小的立即就去回话。” 门子撒丫子跑远,不过片刻就回来,恭敬道:“我家主子请是您几位进屋里叙话呢。” “多谢这位小哥儿。” 高嬷嬷笑容满面地谢过门子,徐长宁便带着高嬷嬷、缨萝一同进了里头的正厅。 屋内的一应摆设都很随意,根本看不出这里是当朝名医的居所,甚至连医术药典也没看到几本。 只不过,屋内飘散着一股子清冷的药香,却让徐长宁闻着心情放松了许多。 “你便是《南北地域广记》的原主人?”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传入耳畔,徐长宁抬眸,便见一个中年男子穿了墨绿色宽道袍,头发整齐的挽起以一根木簪固定,正笑吟吟的走来。 徐长宁忙屈膝行礼:“小女子徐氏,见过叶神医。” 高嬷嬷与缨萝看着徐长宁那柔弱行礼的背影,便是身为女子,心下也不由得为她此时的模样儿砰然。 叶神医笑着走到近前,单手虚扶了一下:“徐小姐有礼,不知你今日前来是?” “贸然叨扰神医,着实是我的不是,”徐长宁笑着道,“今日前来,实是想请神医去徐家瞧病的。” 徐长宁提起徐家,也有想攀关系的成分在,毕竟叶神医曾经给孟氏看过病。 谁知不等她再继续游说,叶神医便面色一变,冷下脸道:“怎么,徐小姐是再质疑我的医术?哼,但凡是我出手,病定会痊愈,令堂眼下定然没事了,怎得你还找我去复诊?” 徐长宁也想不到这位竟然说翻脸就翻脸,忙赔笑解释道:“叶神医误解了,此番求您前去,要瞧病的并不是家母,而是另外一个重要的人。” 说着话便将精致的长条状锦盒奉上,“这是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叶神医却将手一背,哼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世上用金银财宝、名人字画请我去瞧病的人多了。这种字画,有钱有势的人家也有不少,若是每个人都这样请我,我怕是要累死了。”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往后都听您的吩咐 徐长宁也想不到,叶神医竟会是这样的性子,一时为他那般强硬的语气愕然。 叶神医冷声道:“我行医六十载,见走南闯北,什么样的病症没瞧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有为了治病,威逼利诱我的,你瞧瞧那些人我给他们瞧过病吗?” 徐长宁愕然,行医六十载?可叶神医看起来也不过年过四旬的模样,怪道他的嗓音略显苍老,原来竟然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家了。 “叶神医千万不要误会,”徐长宁软声相劝,“小女子并无威逼利诱之意,只是求神医出手救人一命,神医妙手回春,救活此一人,就等于救活我们整个徐家,还请神医出手相救啊。” “对不住,我心情不好,不想去。”叶神医扬起下颌,一比门口的方向:“徐小姐,请吧。” 徐长宁心下已有不耐,乔上飞现在危在旦夕,若是这个人证死了,只怕徐家真要跟着一起完蛋,她哪里能不急?只是求人出马,没有她耍性子的道理。 “叶神医,救人如救火,您这般杏林圣手,说不对只是动一动手指的事,于我们徐家却是关乎全家人的性命,叶神医还请发发慈悲吧。”徐长宁诚恳的的请求,恭敬行礼。 高嬷嬷与缨萝一同跪下磕头:“求神医搭救!” “笑话,我便是会给人瞧病,那也是要我情愿才行,今日之事我不情愿,难道你还指望你带的字画就能让我动容?” 叶神医嘲讽地嗤笑了一声,斜睨着徐长宁:“当初答应了徐阁老的请求,也只是因为《南北地域广记》是独一份儿,又意义重大,否则你当我会惧怕徐阁老的身份?我连令尊都不在乎,又何必在乎你一个小女子?” 叶神医的眼神极为轻蔑,仿佛将她这个出来抛头露面的小女子已鄙视到了尘土里。 徐长宁的烦躁更甚,强压着火气笑着问:“叶神医的性子直爽,小女子自然不敢强迫您了。可若遇上那些脾气暴躁一些的,人又骄横一些的,叶神医又要如何呢?” “你威胁我?”叶神医眯起眼,嘲讽地道:“这天下,虽然我不给瞧病的人很多,但我给瞧过病的人也不少,他们可都不希望我有个万一,自然会保护我的,我若在,才能隔三差五的给他们瞧瞧,就比如,摄政王。” 最后三字,叶神医说的极轻,像是从牙缝里不留神漏出来一般。可那得意又轻蔑的语气,却将徐长宁嘲讽了个透彻。 徐家是依靠摄政王起家的,人人皆知徐滨之为首,徐家每个人都是摄政王的附庸,叶神医这话说的,全然不给人留脸面,想来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肯再出马了。 她心里此时闪过许多种办法,但她也知道,眼下在南燕国,还真的没有人能动的了叶神医,更何况,叶神医的医术那般好,想要害死什么人,怕也十分容易。 即便她有办法绕过摄政王,威胁叶神医动手,他稍微动动手脚弄死了乔上飞,她岂不是哭都没处去哭? 徐长宁轻叹了一声,灵动的双眼都仿佛黯淡无光了,让人看了便有些愧疚感,仿佛拒绝了她的要求,是多么丧尽天良的事。 可叶神医也只不过心里略动,便扬起下巴不再去看徐长宁:“徐小姐请吧,慢走,不送。” “不多叨扰神医,告辞了。”徐长宁带着高嬷嬷与缨萝一同行礼,一同离开了叶神医的居所。 待一出了门,缨萝就撅着嘟囔道:“这位神医的脾气也太坏了,言语上也不肯饶人,没有半点风度……” “缨萝!”高嬷嬷沉着脸训斥。 缨萝被唬的一震,低头道:“奴婢知错了。 ” 高嬷嬷望着徐长宁,眼神之中有担忧也有心疼:“四姑娘,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回头看了看叶神医的居所,徐长宁沉思着道:“此时少不得要去求一求顾二公子了。” 徐长宁是极不愿意与顾九征多相处的,但是算算日子,也快到顾九征来见她的时间, 既然顾九征的亲爹能求得动叶神医出马,她自己的身份不够,也就只能求顾九征来想办法,左右他们现在是利益共同,顾九征也没道理不帮忙。 “哎,难为四姑娘了。” 高嬷嬷叹息了一声,“这事儿若是叫夫人知道了。还不知背后要如何心疼呢。” “所以嬷嬷千万别将今日的细节告诉我母亲,”徐长宁挽住了高嬷嬷的手臂,笑颜如花,“事情都已发生了,告诉我母亲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忧,于此事毫无帮助,那还告诉她做什么呢?” “话虽如此,可是……”高嬷嬷犹豫。 “我母亲身子弱,前一阵才刚好转,如今若是将她气着了,亦或是让她忧心太过了,那可真成了我的不是了。还是不要告诉我母亲,让她能安心管着家里的事,期待着我父亲回家来吧。”徐长宁晓之以情。 缨萝也笑着道:“高嬷嬷,奴婢也觉得四姑娘说的对,大夫人原本已为大老爷之事忧心了,若是知道了这些,再气的病一场,岂不是得不偿失?” 到时家里就只会更乱了。 高嬷嬷轻叹着点点头,苦笑道:“好吧,就依着四姑娘,若是夫人问起来,我就只说叶神医不肯来便是了,今日的细节,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徐长宁当即笑得眉眼弯弯,重重点头道:“嬷嬷只管多宽慰我母亲的心情,这两日顾二公子想来也要见我了,我去求求他便是了。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难以解决,都不至于天都塌下来。” 吃了叶神医一通瓜落儿,徐长宁还能这般安慰着哄着她笑,为的只是怕叫母亲担忧,高嬷嬷心里对这个自小命运多舛的姑娘就更多了几分怜惜。 “奴婢都听您的安排。”高嬷嬷此时,第一次不是因为孟氏的关系,而是纯粹因为徐长宁这个人,而认可徐长宁。 徐长宁与高嬷嬷、缨萝一同回了府,见了孟氏,只自然的说没请到人,回头再找顾九征想办法。 孟氏还想再细问,却见大奶奶阮氏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阮氏不似上次为了两个儿子焦急,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重大消息一般。 “怎么了?今日这般慌忙?”孟氏难得看到长媳如此慌乱的模样。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主子果然动了凡心了? 徐长宁见嫂子如此,也不由笑着打趣:“莫不是宝哥儿和佑哥儿又出去捣乱了?” 阮氏摇摇头,快步走到孟氏与徐长宁跟前,低声道:“母亲,外头才得的消息,北冀国出大事了。” 曾经在北冀国生活了十年,徐长宁对此话题极为敏感,疑惑地歪着头看着她。 “现在外头都传遍了,有不少店铺都已张灯结彩,还有人预备买爆竹庆祝,据说……北冀国太后死了!” 孟氏一听,当即欣慰点头:“北冀国太后死了?死的好。她掌管北冀国的朝政这么些年,她这一死,她们朝政必将乱起来。北冀国的昏君只知道玩乐,她们一薄弱,就没法再南侵了。 ” “是啊,大家都这样说,我看咱们家里人得了消息也开心,但因为公爹的事,到底开心也有限,”阮氏笑着道,“但是媳妇愚见,公爹的事,说不得会因为这就有了转机呢,说不得摄政王一高兴了,就不查此事了。” 孟氏也点头,觉得事情极有可能发展至此。 徐长宁听着,却觉得母亲与大嫂的分析太过天真了。 北冀国的昏君虽然荒谬,成日里只知道沉迷在酒色之中,不理朝政,可北冀被太后掌管这么多年,到底底子还在。 何况那昏君的儿子着实是不少,其中有才能的也不少,没了太后的压制,那些皇子们互相争夺,只怕他们内讧是一方面,更有那好战又为赚军功的,会发动南侵也未可知。 不过得知太后果真是驾崩了,徐长宁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复杂,还有一些细细密密的揪心和难过缠绕着。 虽然太后是北冀人,可这十年来,她没得南燕国的庇佑,没得北冀国的庇佑,却得了太后的许多庇护。 太后于她有救命之恩,也有知遇之恩,是太后信任,她才能在北冀国的成为女官,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甚至左右丞相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 也正是因为太后对她信任,让她批阅奏折,她才能有机会在发现情况不对时,第一时间狡诏回国。 她当时回国,共有三个原因,第一是发现情报司的人要做潜匿计划刺杀顾九征,第二是因为她听说父亲病重命不久矣,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太后当时失踪月余,她在北冀的处境已经十分危急,她猜测太后驾崩了,那里不能久留了。 如今,得知失踪的太后的确已经驾崩,徐长宁的心里却似打翻了调味瓶,百味陈杂。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爆竹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敲锣打鼓声从外头传来. 就连这些日一直黑云压城的徐家,如今下人们也敢笑了。 “北冀国太后那个老妖妇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真该普天同庆才是!” “听说他们的皇帝是个庸才,往后再不必担心了!” …… 徐长宁走在府中,到处都能听到下人们欢喜的议论。 立场不同,他们骂太后是应该的。 可徐长宁却骂不出口。因为太后对她有恩,她也与太后相处了太多年,甚至比有些家人相处的还要多。 她没有什么家国观念,为的只是自己生存罢了,而在她生存的路上帮助她良多的一个老人果真逝去了,她却不能为她尽一份哀思,甚至看到别人欢天喜地的庆祝这个人的死亡时,她话都不能多说一句。 可即便心里如此复杂,徐长宁面上也不会表露出分毫。 她已做好准备去见顾九征了,在此之前,她就守着乔上飞,又是大半夜的不眠不休。 果然次日一早,徐长宁与孟氏和大嫂刚去给老太君请安,外头就有人来回话。 “回老太君,顾二公子的人来了,说是要借四小姐去游玩的。” 老他太当即点头答应,催促着徐长宁:“宁丫头,快去吧,见了顾二公子乖巧一些,咱们家出了事你也知道,你也看看能不能在顾二公子身上找到好办法,也好让你父亲早些回家来。” 作为一位祖母,却嘱咐自己的孙女去讨好一个外男,老太君的脸上着实有些烧得慌。 可他们现在是别无他法。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证人,还闹出了刺杀这回事。 现在就连二老爷都要休沐在家中了。他们徐家往后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不只是老太君,家里人眼下都是这样想法。只觉得眼下已经到了徐家生死存亡之际。 为了全家人的生存,牺牲个把女孩又有什么? 徐长宁捏了捏孟氏的手,阻止母亲加净出口的话, 只乖巧的笑着应下:“祖母放心吧。” 说罢行了一礼,袅袅婷婷的离开了荣鹤堂。 看着她的背影,徐长绯低头撇嘴。 同样都是勾引男人来实现目的,为何徐长宁做就全家都支持,她却不行?同样都是嫡女,她难道就比徐长宁差了? 早晚有一日,她要让顾九征眼里再无徐长宁,便是看不见她,她也不希望顾九征眼里只有徐长宁。 徐长宁自然不知身后众人的想法,也不愿意费心去知道。 出门乘上马车,徐长宁闭着眼靠着马车的墙壁闭目养神,一面思考着稍后要如何与顾九征说乔上飞的事。 她昨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眼下都熬出了一圈乌黑,眼下随着马车的行进,她的身子微微摇晃着,头枕着柔软的引枕,不知不觉间就顺着是思路睡了过去。 马车一路来到别院,缓缓的停在路旁,车夫见顾九征在,立即拱拱手,恭敬站在一边,站姿十分笔挺,一看便是军伍出身。 顾九征见车内没有动静,暗想着徐长宁那丫头又在弄什么玄机,冷着英俊的面容,眼神微眯着走到马车跟前,扬手一撩车帘。 “你又……”话音戛然。 顾九征看着马车里睡得猫儿一般的徐长宁,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舍得将人叫醒。索性伸长手臂,弯腰将徐长宁抱了出来。 赵晨霜、顾忠几个长跟着顾及正的亲兵,见主子如此,惊讶之余都低下了头,紧跟在顾九征身后进了宅子。 难不成小猴崽子没猜错,他们家主子果真动了凡心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顾二公子他怪怪的 徐长宁回国后,虽与父亲的关心不甚亲密,可真正出了事,说不担忧是假的,何况此番涉及到徐家人的生死,她就是谁都不在乎,也不可能不在乎母亲、嫂子与侄儿们。 这些天为了照顾乔上飞,她本就废寝忘食昼夜颠倒。再有了刺客一事,徐长宁越发心力交瘁,她也着实是累极了,竟能倒在马车上说谁就睡了。 并不知自己被抱了起来,徐长宁蜷缩了一下身体,本能地朝着温热的方向靠拢,轻“嘤”一声,脸颊埋在顾九征胸口,将温热的呼气都留在了他怀里。 顾九征察觉到怀中之人埋着头往自己胸口蹭,像只小猫毫无防备的在他面前躺倒,摊开了柔软的白肚皮一样,脚步不由得便是一顿。 这个时候,若是有心杀死徐长宁,只怕是最好的机会了。 只要他将手落在徐长宁的脖颈,稍微用力,那纤细的脖颈就会被掐断。 如此一来,他就再也不用费心去担忧徐长宁是不是细作,会不会出其不意的做出对南燕国有害之事了。 顾九征毫不费力地抱着徐长宁站在原处,心思百转千回,在心内勾画出不同的选择以及可能发生的后续和解决的办法。 别院原本不大,下人们早听了动静赶来迎接,看到顾九征竟会抱着个女子站在院中发呆, 众人不免多了几分猜测,连带着看徐长宁的眼神都变了。 大丫鬟忍冬与半夏相携站在一旁,将徐长宁缩在顾九征怀中睡着的一幕看得最为清楚。 忍冬琉璃一般的眸子里渐有湿意,却是不敢真正掉下泪来,叫主子瞧见了便是坏规矩的,可是看着那般英俊若神谪一般的人,素来对他们虽温和却也疏远的人,如今却抱着徐长宁站在院子里发呆,还满脸都是复杂的神色,忍冬就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半夏察觉忍冬的不对劲,立即捏了她的手一把,笑着迎上前行礼:“二公子,要不要先预备客房,送徐小姐过去休息?” 见半夏先去问了,忍冬回过神,也笑着走到近前。 她的眼中还有水雾,虽容貌不及徐长宁精致漂亮,可胜在温婉可人。 “奴婢这就去预备被褥可好?徐小姐是金贵人儿,客房内也熏香才是。”无论如何,先让二公子将徐长宁放在厢房再说。 谁知顾九征 却是低头看看徐长宁,淡淡道:“不必。” 说罢就抱着徐长宁进了自己的正屋。 还没弄清楚徐长宁到底是不是细作之前,他并不放心她在他的地盘上随意动作。还是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盯着来的好。 忍冬回头看着顾九征抱着徐长宁进了屋内的高挑身影,强忍泪意挤出一个微笑来,与半夏一同收拾被褥铺设在临窗的三围罗汉床上。 见顾九征并不坚持让徐长宁睡他的拔步床,忍冬的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 侯梓文、赵晨霜几将顾九征先前没看完的公文送了上来。 “将军,要不要让人给您预备午膳?您早上还空着肚子呢。 ” 顾九征埋头在公务之中,摇摇头道:“不必了。” 徐长宁裹着被子,在三围罗汉床上睡的昏天暗地,她呼吸规律且清浅,听在顾九征的耳中,就像是柔软的小动物在小声打着小呼噜。 他听得就不免有些分心,似乎不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文件上。 徐长宁睡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渐渐从疲惫之中抽离,逐渐转醒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已不是身处马车之中,而是在个有些眼熟的房间里,瞌睡立即全醒了。 “这,顾二公子?”徐长宁看到垂首办公的顾九征,疑惑地唤了一声。 她的声音本就柔软,睡醒后更有些沙哑娇慵。 顾九征抬眸看来,道:“怎得累成这样?” 徐长宁拥着薄荷被坐起身,美眸一扫,看了看不远处服侍的忍冬和半夏。 顾九征立即会意她是有要紧的事说,轻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忍冬本就在伤感,看到徐长宁醒来后,顾九征似乎整个人都鲜活生动起来一般,心里不免酸楚,如今徐长宁一个眼神,顾九征就吩咐她出去,她心中哪里会好过? 还是半夏见忍冬的情绪不对,怕她贸然触霉头,这才拉着忍冬出了房门。 徐长宁便将乔上飞出事的经过告诉了顾九征。 顾九征大为震惊。 “怎会出了这样的事?为何那刺客来的如此之巧?这其中必有缘由。” “二公子说的我明白,只是我眼下非但没审问出三当家的口供,还差一点让他这个人证都丢了命,敌人在暗,我们在明,简直防不胜防。” 徐长宁想了想,又道:“ 眼下乔上飞还有一口气在,但需要当世名医叶神医出马才是,只是我去拜访,碰了一鼻子的灰,叶神医的性子古怪的很,并不肯出手。” “叶神医的医术的确高明。”顾九征点点头,沉吟道,“不如我想法子安排神医与你接触,但是你也要注意,毕竟男女有别,你们怎么也别太闹,免得叶神医倔脾气又上来。” “我知道了。”只要顾九征肯帮忙,言语上说的在不客气徐长宁也能忍受。 顾九征靠在椅背上,白皙袖长的指头一下下敲着桌面。 半晌,徐长宁几乎都要听得困了时,顾九征才道:“罢了,你要多加注意,可不要让叶神医出现意外,否则必定挑起两国的战争。” 徐长宁看着顾九征那勾起的唇角,心下不由得产生一些怪异之感,可是这感觉只是一瞬,让她转瞬便被吸引了注意力,去分析叶神医的地位。 叶神医游历天下,哪个国家达官显贵他都治疗过,说不得北冀国那边也有人十分重视叶神医,就心心念念盼着叶神医来行医。若是叶神医跟着她出了事,只怕往后要没太平日子过了。 “我明白了。”徐长宁起身下地,郑重地给顾九征行了一礼,“无论如何,多谢顾二公子相帮。” 行礼之时,徐长宁用心打量顾九征的神色,心下不免低估。 难道她刚才看到的,都是错觉不成?顾九征眼下表现如常,倒仿佛她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一般。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这俩人莫不是有什么JQ 顾九征看着徐长宁行礼时,纤细的脖子脆弱的低垂着,唇畔的笑容就更深了几分,斜挑的凤眼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然徐长宁站起身时,顾九征又恢复方才的模样。 “送徐小姐出去吧。” “是。” 顾九征一声令下,侯梓文立即快步走到徐长宁跟前,笑嘻嘻地伸手做请的手势:“徐小姐请。” 徐长宁微微颔首,越看顾九征,就越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待徐长宁随着侯梓文离开后,顾九征才慢条斯理地掸了掸外袍,站起身端正白玉发冠,步履闲适地走向内室。 赵晨霜立即站在了内外之间,冷着脸观察四周,顾忠则跟随着顾九征进了内室,在拔步床后放置脸盆架子的墙上扳动机关,随手一推。 那面墙竟带着脸盆架子一同转了半圈,墙的背后是个灯光明亮的密室。 顾九征带着顾忠进了密室,随手一推,墙壁又恢复原状,脸盆里的水轻轻荡出淡淡涟漪。 密室内,徐滨之双手被绑缚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一张木床上。 顾九征缓步走到徐滨之面前,顾忠便为顾九征搬来条凳。 “如今你还怀疑她是敌国细作吗?”徐滨之的声音在密室之中显得瓮声瓮气 。 顾九征道:“三当家是此事的唯一活口,跟了徐长宁在一处,没两天就又受了第二次重伤。包括徐长宁先前种种作为,以及八猛之一的御马监掌印太监也死于非命,与她牵扯上了关系,这种人看似无碍,实则不能不防。” 徐滨之闻言,不置可否。 顾九征声音嘲讽:“徐大人也是老当益壮,这么大的年岁了,还能徒手杀死赤阳会的大当家和二当家,小子着实佩服的很。” “顾二公子谬赞了,他们当时毕竟是被绑着呢,杀着容易。”徐滨之皮笑肉不笑,又道,“既然顾二公子怀疑徐长宁,就不该将三当家教给她,瞧瞧,眼下出了这样情况,岂不是最后 消息都没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九征嗤笑,刚预再说些什么,外头忽然出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九征素日在密室中时,身边亲近之人从不打扰,可今日既有人来,便说明外头必定发生了大事。 顾九征起身出来, 正看到侯梓文站在暗门前,面色焦急。 “将军,外头出了大事。” “何事?” 侯梓文先伸着脖子往里头看了一眼,防备的态度十分明显。 顾九征回头,正与密室中徐滨之四目相对,他随意道:“说吧。” “是。”侯梓文不再迟疑,低声道,“北冀国太后驾崩,北冀国调查出,是她身边一名失踪的女官联合了叶神医,联手将太后害死。眼下北冀人已发了国书,勒令摄政王交出叶神医,并且已派遣使团前往咱们京城,接叶神医回去受审了。” 顾九征面色阴沉,沉思片刻才让侯梓文退下。 回到密室,顾九征与徐滨之相对而走,半无言。 许久,徐滨之才道:“北冀此举,说不得是以此为借口,想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 此番不得防范啊。” 顾九征垂眸沉思了片刻,忽而一笑:“方才话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徐滨之闻言一愣,旋即颔首。 “眼下,这些也都不重要了。”顾九征叹息。 徐滨之也感慨地道:“是啊,这些都不重要了。” 徐长宁这厢,是回府以后才得知北冀国使臣将赶往南燕的消息。 “想不到,北冀太后竟是被她身边之人 害死的。”老太君颇为感慨,摇头叹息道,“可见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二夫人道:“话虽如此,可是对于咱们来说,北冀太后驾崩也是好事一桩,听我们二老爷说,那个太后手腕高端的很,这些年若不是她把持着北冀国朝政,他们北冀早就被咱们拿下了。” 二夫人的话引起众人的一致赞同。 徐长宁却面色凝重起来。 原本说动了顾九征, 让他帮助说通叶神医,可不成想,眼下太后驾崩,北冀国竟会追查什么凶手。 她跟着太后良久,除了太后最后失踪的月余,每天基本都要形影不离的,她却并未在太后的身边见到过叶神医。更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给太后治病。 难道背地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叶神医不论是不是杀害北冀国太后的凶手,只怕要让叶神医为乔上飞疗伤,都要抓紧了。 摄政王那人素日对待旁人虽表现的强势,可面对北冀国时却说多谄媚就有多谄媚,北冀国太后虽驾崩了,但北冀国余威尚在,摄政王必定会全力以赴配合北冀国使臣。 思及此,徐长宁就觉得一刻也耽搁不得了。 “……四姐姐,你,你是不是在生兰儿的气?” 正当徐长宁沉思之时,耳边一声怯生生的轻唤将她拉回了现实。 抬眸就见屋内众人都在望着她,老太君的神色看不出异常,徐长绯却是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四姐姐,可是兰儿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让你生气了?”徐长兰眼里含着水雾,仿佛徐长宁但凡露出丁点对她不满的情绪,她都能大哭一场似的。 那脆弱又卑微的模样,着实叫人看了心疼。 徐长宁眼下正为能否保住乔上飞来为父亲脱罪的事担忧,哪里有闲心与徐长兰对付嘴皮子功夫? “九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在想着如何能请的动叶神医来医治证人罢了,九妹妹怎么会这样想呢?” 徐长宁声音软软的,眼神清澈的如同一汪泉水,“九妹妹这样想,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才会这么担心?” 徐长兰做过对不起徐长宁的事,徐家人尽皆知,只不过她抢了徐长宁的亲事还没等高兴多久,陈青宣就被夺了仕途的一切可能。 有人暗地里说徐长宁是幸运,徐长兰是坏心得了坏报,但这种话当面说出来,到底还是让徐长兰的脸色涨得通红。 “四姐姐,你,你这话是何意思?”徐长兰仿佛受不了天大的打击,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太君,“祖母,您也是这样想兰儿的?” 老太君皱眉,不知好好的为何发展成这样。 徐长宁已经软软的回答:“九妹妹不必如此,想来祖母也是在担忧咱们徐家的兴亡,并不是故意忽视九妹妹。”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原来你早有预谋 徐长兰面色骤然一白,因咬紧牙关,脸颊上都出现了棱角分明的弧度,将她素来温婉的气质削弱几分。 老太君揉了揉眉心,神色中有几分不耐,可到底徐长兰也是韩姨娘的女儿,韩姨娘又是她的侄女儿。老太君也不想韩家人在徐家面前如此跌面子。 “好了,兰姐儿你也太过敏感了。你四姐姐这些日一直为了证人的安危奔波,疲惫一些也是有的,她又不是那等心思狭隘专门与姐妹计较的人,你也未免想的太多了。”老太君面上露出个慈爱又温柔的笑,可眼神中已有警告之意。 徐长兰越发觉得委屈了。 老太君如今一颗心都向着外人去了,怎么都不疼她了? “祖母,兰儿知道了,许是兰儿真的太过敏感了吧。”徐长兰的眼泪在眼圈中闪过一道晶莹的光,显得她越发柔弱可怜了。 她如此乖巧退让,懂事得顺着老太君的意思去说,倒是显得老太君故意偏心徐长宁为难她一样。 一看徐长兰的模样,老太君心里一股无名火起,徐长兰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想在全家人的面前,表现她这个常日里吃斋念佛的祖母有多偏心吗? “宁姐儿,”老太君看向徐长宁,眼神之中充满慈爱,“你如此忧虑,不如说出来,咱们一家子也好商议商议,毕竟这是为了咱们整个徐家,也不是为了单独某一人。” 老太君的话虽是在与徐长宁说,却是在侧面点醒所有人,徐长宁这段日子过的可不似他们这般轻松,至少为了徐滨之被抓一事,她付出的心力要更多。 徐长兰嫣红的唇瓣都被咬成了惨白色,若是她再看不出老太君对她的不满,那她岂不是成了傻的? 徐长兰心下有些慌乱,老太君素日里最喜欢她,可水能想到,如今一切都变了,老太君最喜欢的已经是徐长宁了? 徐长宁却不理会徐长兰的惶恐,俏脸上露出个安抚的微笑,显得小梨涡越发讨喜。 “祖母不要担忧,总会想到办法的,孙女方才是在想,北冀国既然安排使团来咱们南燕国,还让摄政王交出刺杀北冀国太后的叶神医,那么以摄政王的性子,叶神医怕是要保不住了,咱们得想个法子,尽快让叶神医为证人瞧好了才是,否则我父亲只怕是……” 如此关键时刻,方才还在将北冀国使团即将前来的消息当做八卦来说的女眷们,被徐长宁这么一首,脸色都难看起来。 老太君点头,认真道:“宁姐儿说的有理,”视线落在方才还将北冀国事做谈资,嚼得津津有味的女眷们身上,“你们不如也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解决问题。” 屋内一片寂静。 方才议论得欢的几个,眼下都闭了嘴。 眼看众人正经事上没有一点章程,方才嚼舌时可精神百倍,老太君压着怒气笑了笑:“老二媳妇,你说呢?” “哎呦,您老人家可是抬举我了,我哪里知道呢?” “绯姐儿,兰姐儿,你们呢?”老太君又问徐长绯与徐长兰。 越过儿媳孙媳,去点这两个孙女的名,所有人都察觉出不对来。 “孙女也不知。”徐长绯捻了捻手中的帕子,“祖母,这事儿还是交给我父亲去办的妥当,我一个小女子,哪里知道?” 徐长兰没有说话,可也表明了她也是这般心思。 老太君沉着脸,第一次在全家女眷跟前严肃地道:“既然你们一个个想不到办法,跑腿儿不成,做事也不成,这关键时刻宁姐儿出头做了事,你们不能去帮衬,至少也不要扯后腿。” 说着话站起身,老太君的视线扫过众人,在徐长兰身上停留的尤其久。直将徐长兰看得脸色涨红,才吩咐下人:“去请热老爷、三老爷和儿郎们都想想办法,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蔡嬷嬷立即带着婢女们去前头传话了。 有了老太君的吩咐,众人都开动起了脑筋,总算不似一盘散沙事不关己一般,还只注意那些鸡毛蒜皮针头线脑的小事了。 徐长宁却是不理会府中之人,次日清早就去了别院求见顾九征。 顾九征似早料到了她回来,徐长宁塞进了正屋时,八仙桌上预备的粳米粥还多出了一碗,放在顾九征对面的空位前。 “来得早,便一同用点吧。” 徐长宁有些焦急,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说。 顾九征吃了一口粳米粥,银筷伸向小菜时停在半空,眼尾斜挑的凤眸看向徐长宁,薄唇轻启:“若不用早饭, 稍后你也没力气去见叶神医不是?叶神医现在已被羁押了,你自己相求见是不成了。” 听他这样说,徐长宁心下放松许多,坐在他对面,草草吃了粳米粥。 见他饭都吃的这样焦急,顾九征好似无奈的摇摇头,随手从腰间拿出了一张手令,上头已盖了鲜红的大印。 “这是我的手印,你只管带着他去刑部大牢带人,没有人会阻拦你。”顾九征将手令递给徐长宁。 徐长宁将那张两个手掌大小的手令收好,笑着道:“多谢顾二公子,改日我请你吃茶。 ” 说着也不等顾九征开口,就是急急忙忙离开了别院,往刑部大牢赶去。 这一路果真如顾九征所言的畅通无阻。 狱卒对徐长宁十分客气,恭敬地在前头提着灯引路。 橘红的灯光在光线昏暗的刑部大牢中摇晃,在地上留下左摇右摆的光圈,也不过能照亮很少的一片。 但这也足够徐长宁看清牢中的狼狈模样了。 脏污的稻草发出腐烂的霉气,空气中有一股子说不清的臭味,牢中犯人自然各个都称不上干净,还有人靠着墙角不约而同的搓身上的泥。 狱卒七拐八拐带着徐长宁到了最里头的牢房,铁链哗啦作响,牢房门打开,灯笼插在了牢门顶端的缝隙。 “小姐,您请便。”狱卒拱拱手,一步三摇的走了。 牢房之中,披头散发的再无当日意气风发的叶神医看着徐长宁,面色闪过尴尬,却倔强地听着腰杆儿:“你怎么又来了?” ------------ 第一百六十章 我老人家只是怕死罢了 徐长宁看叶神医窘迫之中还不忘维持体面,不禁轻叹了一声。 “叶神医,我并无恶意,我是来请您救命的。” “救命?”叶神医嗤笑一声,摇摇头坐在发霉的草堆上,后脑勺靠着冰凉的砖墙,“我老人家如今落魄至此,还能救谁的命?莫不是你这丫头记仇,找了关系特地进大牢里来取笑我的?” 徐长宁苦笑着摇摇头,索性在叶神医对面的草堆坐下,昏暗的光线下,眼瞧着几只虫从脚边爬过,她却面色不变。 “神医莫要说笑了,我如今这般,家中马上要大祸临头了,我还哪里有资格嘲笑任何人?我果真来求神医救命的。” 叶神医并未立即回答,只是摇着头道:“真是世事难料,眨眼之间,我老人家也成了阶下囚了。” 扫一眼插在牢笼门口的灯笼,又看毫不防备敞开的牢笼门,叶神医道:“看来,你是得了靠山的吩咐才来的,我还能说不吗?” 徐长宁认真道:“您是医者,我却是一窍不通的,若是您不答应,我又有何办法?难道还能逼迫神医不成?” 说着端正了了坐姿,倾身恳求道:“实不相瞒,请神医营救的人身份特殊,事关整个徐家的生死和赤阳会的机密,神医还请伸出援手吧。” “得了吧,想来外头一没少有人说我老人家的坏话了,什么没有医德,什么见死不救,说的可都是我,我眼下不论出手不出手,还不都是个死?” 叶神医索性双手抱着脖颈往后一靠,闲适的仿佛还躺在自家醉翁椅上,“我也知道,摄政王这次是不打算放过我了,北冀国死了太后,愣是说我害死的,北冀国点名要摄政王将我叫出去,摄政王会不肯?” “我啊,早晚要被北冀人带回去千刀万剐,我为何还要费力气帮你救人?我老人家啊,就要在这里享受余生了,你还是回去吧。” 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叶神医便怡然自得的闭上眼准备睡了,那模样仿佛他睡的不是监牢里的烂草堆,而是他自己舒适的醉翁椅。 见多了各种性子的人,叶神医这般临危不乱的也算是个奇人了。 徐长宁笑了笑,丝毫不为他气场所碍,只轻声道:“若是我能保你性命呢?” 方才还一副无所谓模样的叶神医,闻言忽地坐了起来,双目灼灼:“当真?” 徐长宁望着他,笑而不语。 叶神医的脸色就多了几分尴尬,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竟被个小姑娘耍,叶神医哼了一声:“你莫不是哄我的。” “自然不是,”徐长宁压低了声音,“你若帮我治疗那位要紧的人证,我至少能保你在被送去敌国之前不死,你想想,你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叶神医不甚明白的蹙眉。 徐长宁道:“北冀国点名要你,若是你在牢狱之中不幸被人害了,北冀国会如何?” 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最叫人毛骨悚然的话,叶神医看着徐长宁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如何也想不到,这般娇弱无害,宛若小鹿一般的姑娘家,竟会说出这般惊悚的话。 然而徐长宁的刻意压低的声音还在叶神医耳边回响。 “神医的生死,涉及到两国之间是战是和,而神医或许不知道吧,我请你救的那个要紧的证人,是赤阳会的三当家,赤阳会的大当家和二当家,可都死在了牢狱之中。” 美眸一轮,在灯笼橘色的灯光下晶莹若星子,越发显得灵慧:“还请叶神医仔细想想,我并不会逼迫您。” 叶神医闻言,陷入了沉思。 看着叶神医的模样,徐长宁也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心里灵光闪过,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所有已知信息串联起来,徐长宁就明白,她又被顾九征利用了。 顾九征是什么人?虽是摄政王之子,却是年少离家,在军中摸爬滚打,一点一滴爬上如今位置,所有的名声地位,都建立在军功之上的。 她回京后,顾九征也因故意战败,往北冀国输送了七千战俘而被申饬,被夺了军中的差事,被迫回到了京城,躲在了摄政王的羽翼和光芒之下。 就算是最近顾九征得了差事,去调查赤阳会,那在五军营也不过是挂个虚职,并无实权。且剿灭赤阳会后,他也就等于又没了差事。 顾九征在军中进身,自然希望回到军中。 若无战事,要将军何用? 两国太平的情况下,顾九征自然是无须回军中去,可若是两国战事一起,身为军人,就又有可做之事了。 所以,顾九征一定没有与她说实话。 他很可能已经从大当家与二当家出问出了什么。 曾经,假冒的御史夫人与他说,赤阳会背后是有皇上与太后支持,眼下看来,赤阳会的幕后推手不是太后,却可能是另外一个能与摄政王抗衡的势力。 不是南燕太后,便是北冀国了。 如果证明赤阳会是北冀国的,便可挑起战争。 但并非所有人都希望战争爆发,尤其是摄政王!当然也包括一直标榜自己为百姓苍生谋福利的徐滨之。 所以,这才是两位当家真正的死因,他们是因为掩盖赤阳会与北冀国勾结的秘密而被灭口了。 顾九征没了人证,无法将锅甩给敌国,不能借此挑起战争,他就要想另外的办法。 眼前的叶神医,不正是挑起战争的另一个转机吗! 如果北冀使团接不到神医,一场战事在所难免,顾九征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所以她去请求顾九征,完全是让顾九征称心如意了。 她忽然想起,当日顾九征那个诡异的笑容,他或许当时就在嘲笑她落了圈套,帮他做事还不自知吧? “好吧,丫头。”叶神医的声音拉回了徐长宁的心神,“我老人家答应了。你说要救的那个人,我救便是。 ” 徐长宁微微颔首,笑着道:“多谢神医您医者仁心。” “少给我戴高帽子,”叶神医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我老人家只是怕死罢了。” 徐长宁愣了愣, 旋即犹豫着道:“实不相瞒,您老人家此番的确是危险,便是跟着我去,我或许也只能竭力短暂的保您安全罢了。不是我不守承诺,而是对手太强。”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信本姑娘,能活命 叶神医的脸色难看了一瞬,半晌抽搐着嘴角,咬牙切齿地道:“怎么,你这意思是,老朽去不去都必死无疑了?” “您跟着我去,活着的希望更大一些,留在这里只能坐以待毙。”徐长宁再度问,“您跟我去吗?” 瞪着徐长宁,叶神医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去。” 徐长宁放下心,笑道:“您请。”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大牢,出门后上了马车。徐长宁吩咐驭夫:“你回去吧,告诉顾二公子一声,人我带走了。” 那驭夫生的人高马大,闻言愣了一下,并不明白其中意思一般:“姑娘,您的意思是?” 徐长宁笑了笑:“人我接到了,便不需要顾二公子安排的人保护了。你可以回去了,我们自己赶车便是。” 那驭夫脸上一红,尴尬地嗫嚅了两声,才道:“小人告退。” 徐长宁放下了车帘,并未立即赶车离开,而是将方才她分析的那些都低声告诉了叶神医。 叶神医听得张口结舌,喃喃道:“想不到,我老人家有朝一日也搀和进这些斗争里来了。” “若我没有猜错,想杀神医的人,顾九征首当其冲,他想要回军中,不做折断羽翼的鹰,必定会利用此番之事。 “他同意让我来求您回去治病,只是不想脏了他的手罢了,你与我同来,再被杀,那就不是顾九征的罪名,而是我的罪名了。他这一次,将你我都算计了。” 徐长宁的一番分析,说得叶神医心都凉了半截儿:“如此一来,岂不是没有活路可走了?” 看着叶神医惊慌失措的面色,徐长宁垂眸想了想,道:“神医莫慌,并非没有活路可走,我有办法保护您的安全,但您也要配合我,您需得记住,眼下你我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您完了,我们全家也都完了,我是不会害您的。” 叶神医并不能立即分辨徐长宁的话有几分真假,可是能将医学一道修至出神入化的人,也绝对是聪明绝顶之人,他所知之事,与徐长宁的分析结合起来,并没有任破绽。 “也好。”叶神医最终做了选择,“便听你的。” “好。”徐长宁松了一口气,起身下了马车,使银子雇了个临时的车夫。 “送我们普济堂药铺,我们要先去抓药。” 临时来的车夫自然是听吩咐办事,直接将徐长宁与叶神医共乘的马车赶往了平普济堂药铺。 徐长宁示意叶神医与自己下车,低声道:“待会儿您别开口,只看我的。” “知道了。”叶神医低头瞧瞧看起来温柔无害的徐长宁,心下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产生了几分怀疑和猜想。 二人进了药铺,柜上忙着抓药的掌柜立即笑着问:“二位,可是要抓药?” 徐长宁微微颔首,笑着上前道:“这位兄长有礼了,我家中有病人犯了急症,可否请坐镇大夫到家中去看看?” “哦?这自然是可以的。”掌柜将药包好,爪儿道,“我们普济堂的孙大夫,可是人人称颂的老神医,您请他过府去最好不过了。” 说着话,就吩咐身边的小药童去里头请孙大夫。 听见“神医”二字,叶神医就翻了个白眼,背脊挺直,显得十分傲慢。 徐长宁 见叶神医如此,就像看到一个争强好胜的小孩子似的,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 不过片刻,一位年约五旬,留着花白胡须,身材清瘦老者便走了出来。 徐长宁屈膝行礼:“孙神医。” “不敢,不敢,”孙大夫道,“竟是有急症,咱们快些出发吧。” 徐长宁笑着道:“朱自然是好,只是……” 徐长宁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仿佛极为不好意思的道:“只是病人是个女子,我们家的规矩严得很,恐怕孙神医一人去,不大方便,若是能多个女子……” 普济堂药铺开在京城,自然见过许多规矩森严的大户高门,像徐长宁这样的要求也并不算是少见。 孙大夫点头道:“这样也好,灵芝。” “哎!” 里屋出来脆生生的一声,不多时就走出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孙大夫道:“灵芝常年跟着出诊,经验也丰富,咱们便去吧。” “多谢大夫想的周到。劳动灵芝姑娘了。”不知掌柜,可否借我纸笔和信封一用。 “您请随意。”掌柜将毛笔与纸一起递给徐长宁。 徐长宁拿了纸笔,回身去一旁的桌上,背着众人写字,不过片刻妥当了又将信纸放入信封,将纸笔奉还,笑着道: “孙神医,灵芝姑娘,事不宜迟,我的马车就在门外,还请您二位救命吧。”徐长宁对着门外招手,招了那临时雇用的车夫到跟前。 “劳烦你了。到了家中,劳烦将此信交给下人,直接送大夫人手中。” 徐长宁送了此人丰厚的银子,且观此人面向憨厚,侧面打听评价也不错,是以才敢将东西教给他。 何况,她悄悄告诉了车夫她的身份,寻常百姓,谁敢去触阁老千金的眉头?出来做工,也只图个平安罢了。 车夫连连点头,仔细将信封放入怀中,转身请孙大夫和灵芝出门。 同一时间,普济堂药铺门外,隔着一条街的拐角隐秘处,几个身材健硕,身着粗布短褐,打扮成平民模样的汉子交头接耳。 “怎么会来这一处?她不是带着个大夫吗。” “这里也是药铺,许要抓药救人吧。” 就在这时,普济堂药铺门口出现了一老一少,一男一女的身影,马车停靠的很近,加上他们的距离很远,这二人的五官看不清楚,但看身形,却可以确定的确是刚才进去的二人。 其中一个人挠挠头:“我怎么记着,刚才那位进去时穿着的不是这身衣裳啊。” “这些千金小姐,出门时都带着一两身替换衣裳呢,你懂什么?” 几人低声说话时,马车已缓缓启程。 车夫认真的按着徐长宁说的,将二人送到了徐哥老府。 府门前的门子认识徐长宁的马车,远远瞧见就迎了上来,刚摆好讨好的笑容,却见下车的不是徐长宁,不免有些怔愣。 ------------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你们二位是?”门子笑着上前来行礼,态度很是温和。 孙大夫与灵芝这会子才明确的感受到他们要瞧的是阁老府中的病人。 孙大夫笑着拱手,可气道:“有劳这位小哥儿了,贵府上的小姐请老朽来府上为病人医治,”语气稍顿,想起怀里的信封,又道,“这是府上小姐让交给贵妇大夫人的。” 门子忙笑着双手接过了信封:“您二位立请,小人立即吩咐人去往里头通传。” “有劳。” 孙大夫与灵芝一同进了徐家,在前厅奉茶。 孟氏这厢得了下人的通传,诧异地将信封打来,从里头抖出一张信纸来,上头简明扼要的写着:“送死人至城北高盛客栈,另将信中附带字条放入死人怀中。” 孟氏虽然不是很熟悉徐长宁的字迹,却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心头剧震之下,不免将书信紧紧攥在手中。 顿了一瞬,赶紧又将信封仔细检查一遍,发现里头的确有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从背面透过的字迹,却发现与信纸上的字迹大约不同。 孟氏知道,外头一定是发生了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 否则让陌生人来传信绝对是最不安全的传递方式,徐长宁若是有办法,绝对不会冒这样的险。 犹豫片刻,孟氏到底还是没有将第二张字条展开,而是匆匆起身,只带了一个心腹高嬷嬷,一面走出清欣园,一面低声道:“你亲自去选两个信得过的人来,要快,咱们准备将宁姐儿院里那个人送出去。” “是。”高嬷嬷立即点头,刚要转身下去办差,就被孟氏拉住了袖子。 “嬷嬷,切记不要声张。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是,夫人放心吧。”高嬷嬷认真的保证,“奴婢一定将事情办妥。” 孟氏颔首,快步先去了徐长宁的陶然园。 缨萝、君桃和拾杏三个此时正在照顾着昏迷不醒的乔上飞,见孟氏来,三人齐齐行礼:“夫人。” “嗯,你们辛苦了。”孟氏低头看一眼乔上飞那白中透着青黄色的脸,摇头叹息一声,“你们为这位公子预备一下,咱们在外头找到了好大夫为他治疗,待会儿就有人来接人了。” 君桃、缨萝和拾杏彼此对视一眼,立即笑着行礼道,“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准备。” 三人手脚麻利的将这两日乔上飞的衣裳用品等物一并包了起来。 孟氏则趁着三人忙碌时,不着痕迹的将折叠整齐的字条放进了乔上飞怀里。 “夫人,李神医开的药还用带上吗?”君桃问。 孟氏笑道:“这暂且不必了,你们只管先将药收好便是了。此番去,这位公子说不得就痊愈了,也就用不上从前的药了。” 君桃立即应是,将李神医开的药用药方子包着,收了起来。 不过片刻,外头传来了高嬷嬷的声音,有两名粗壮的婆子进来,一人抱头,一人拖着腿,将乔上飞连人带被子的带了出去。高嬷嬷则亲自 提着乔上飞的包袱跟了上去。 孟氏站在屋内,看着人被抬出了陶然园,这才故作无事的笑着道:“你们三个这些天都劳累了,从我的月银里拨出银子来,你们每人二两,也算不白忙这一场。” 君桃、缨萝和拾杏当即欢喜地眉开眼笑。 缨萝笑道:“多谢大夫人赏赐,只是奴婢跟随在姑娘身边,着实受姑娘的照拂良多,姑娘的事就是奴婢们的事,着实不敢受夫人的赏赐。” “是,奴婢不敢受赏。”另两个也忙行礼。 孟氏笑道:“你们差事办的好,又忠心,我平日身子不好,也不顾上那许多时,都是你们照看着宁姐儿,我心里清楚,这银子不多,只当赏给你们去买脂粉了。” 说罢,孟氏笑着摆摆手,便闲适的走出陶然园。三婢女在屋内开心着,孟氏却是将手中的信纸攥紧成一个团,回到清欣园就将那信纸和信封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高嬷嬷快步进屋来:“夫人,人已从侧门送出去了。” 孟氏点点头道:“你去叫人,让老大媳妇带着宝哥儿和佑哥儿来我院子里,咱们府里说不得接下来要有事,我们娘们聚在一起,也安全一些。另外,送信来的那个临时雇用的车夫,也好生安排一下。” “是,夫人。”高嬷嬷认真点头,面上依旧十分冷静,只是脚步比平时要凌乱许多。 前厅之中,孙大夫和灵芝茶水都吃了两道,也不见府里有动静,倒是端茶地税的婢女态度极好。 灵芝有些坐不住:“他们府上的夫人是什么意思?怎得还不出来?” 孙大夫压低声音道:“这可是阁老府,是大户人家,规矩自然多,咱们已经都来了,且等片刻又何妨。” 同一时间的徐府大门外,斜对面的寂静巷子中,方才在普济堂药铺外监视的几人疑惑的缩回头,低声道: “看来高门大户里腌臜事就是多,好不好就弄死个把下人,一卷席子就丢了。” “快闭嘴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阁老府再落魄,那也是阁老府,弄死个把下人你还管的了?咱们只做好自己的差事便是了。” 另一人抬起头看了看日头,“将军的吩咐,叫咱等半个时辰再动手,免得叫人怀疑到将军的身上,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 几人闻言,立即精神抖擞,蹭的起身,取了腰间收起的布巾蒙住脸。 为首的汉子道:“记住将军的话,不得伤了徐家小姐,只杀那个神医。” “是,知道了。” 众人低声应下,转出巷子便冲向徐家,从无人看守的院墙处轻松翻墙而入,直往府中搜去。 他们特意避开了人,一时间还真躲开了徐家的下人,路过前厅时,远远看见敞开的大门内有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在吃茶,穿着打扮正是在普济堂门口看见的。 几人互相使了眼色,立即悄然潜入。 孙大夫和灵芝吃茶等的不耐烦,眼见竟有蒙面人闯了进来,当即吓得面无人色。 不会这样倒霉吧,来徐家看诊一次,竟会遇上匪徒?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我们只是来看诊的,我们可不是徐家人!”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白菘白菘 我是萝卜 “不是徐家人?”蒙面汉子一时有些愣怔,再仔细去看躲在孙大夫身后瑟瑟发抖的灵芝承,沉声道,“你不是徐四?” “徐四是何人?”灵芝带着哭腔,“我们都是普济堂的,我不过是个婢女。” 两句话的时间,徐家的家丁护院便急忙赶了过来,将前厅包围起来。 “尔等何人,还不快快出来!” “我们这可是阁老府,你们这等宵小之辈,还敢来放肆!” …… 家丁护院手持棍棒,紧张地与屋内的几个汉子对峙着。 几个汉子却也不立即动手。 因为他们来时得的吩咐是杀掉叶神医,却不准动徐家人,因为徐家人还要留着顶缸。 “怎么会不是徐四和叶神医?” “难道我们在路上就被骗了?” 其中一人眼珠一转,猛然想起了方才的等候在门外时,曾经有徐家的奴仆被卷在席子中拖出来。 “我们中计了!” “方才那个被丢弃的尸首,必定是叶神医假扮的!” 几人不由得扼腕, 将军可从来没说过,他们要面对的徐家四小姐竟是如此狡诈之徒! 他们当即就往外冲去。 家丁护员们手持棍棒阻拦,但他们根本敌不过训练有素的亲军。好在大家担心的屠杀并未发生,对方甚至不曾伤他们一根汗毛,就已训练有素的撤离了。 孙大夫与灵芝被吓得浑身发抖,好歹是抱住了性命,都庆幸不已的松了一口气。 外院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内宅中。 老太君与二夫人、三夫人等人都不明所以,连忙叫了外院的哥儿们来询问,可徐家的男子们也都是一头雾水。 “这些盗贼也太猖狂了。”老太君气恼不已,捶打着案几骂道,“这难道是欺负我徐家没人了不成?家丁护院们这么多,难道都是死人啊!” “就是呀,”三夫人被吓得不住流泪,“家里还有那么多女女孩儿呢,这是幸运,对方似乎只是来找人的,若是为非作歹的人,咱们可怎么是好?” 二夫人也连连点头,跟着抹泪。 三老爷是蹙眉道:“若只是这样还好,只怕他们要追杀的人,是最为要紧的那个。” 一时间,众人都将实现聚集在了孟氏和阮氏的身上。 阮氏牵着宝哥儿和佑哥儿的手,神色紧张了一瞬。 孟氏则是沉稳笑笑:“那个要紧的证人,已被宁姐儿带去瞧大夫了,说是找到个靠得住的大夫。” “当真?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二夫人声音尖锐怀疑地看着孟氏。 孟氏却病不惧怕二夫人,只笑了笑道:“二弟妹时要管的事情太多,这些事我也不好都去麻烦你。” 徐长宁平日里在二夫人面前就从未曾吃过亏,孟氏这些年与妯娌之间打交道,多部分都是懒洋洋的,话也懒得说,是非也懒得争辩。 可如今徐长宁回了家,孟氏的心里又多了一些对未来的期望,对于这些是非,孟氏 自然不会吃亏。 二夫人看着孟氏的眼神更加诧异了。 老太君此时越发烦躁,沉声道:“好了。既然与咱们家那个证人无关,还可以稍放下一些心,可是宁姐儿请回来普济堂的大夫是来做什么的?” 徐长兰眼中精光一闪,疑惑地歪着头道,“是啊,四姐姐素来做事稳妥,若是在外头已经找到了好大夫,又为何将另外一位大夫请到家里来呢?” 她的话说的温温柔柔,只是单纯的疑惑罢了,倒显得她十分爱动脑。 孟氏知道外头必定是出了事,即便她并不知道发生何事,也知道是眼下她要竭力去维护她的女儿。 “兰姐儿说的是,你四姐姐素来稳妥,想来她也是为了那要紧之人的安危,做多重准备吧?毕竟咱们一家子大人都没想出个靠得住的法子呢,却叫她一个小姑娘在外奔波,着实叫人过意不去。 ” 一句话,不但堵得徐长兰无话可说,也提醒了老太君,徐长宁没做任何对不起徐家的事,要调查为何有人闯进来,也要一致对外才是。 徐长宁能猜到家里必定会乱,但她此时也只能做最要紧的事。 傍晚时分,徐长宁与叶神医躲在城郊的君来客店,在二层要了一间上房。叶神医紧张得像个被小皮鞭抽打的陀螺,背着手满地乱转着。 徐长宁则老神在在的端着茶碗,抿了一口飘着浮沫的浓茶。 “叶神医稍安勿躁,您也坐下来吃杯茶。” “勿躁什么,你能稳得住,因为那些人杀的可不是你!”叶神医保养得宜的脸上都多急出几条皱纹。 “想我老人家,纵横江湖大半辈子,多少王孙贵族,求着我哄着我让我来治病,那时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可好,一个杀害北冀国太后的大帽子扣下来,这是要了我老人家的命了。” 徐长宁好笑地问,“那您老到底做了没有?” 叶神医回头 看着徐长宁 ,眼神狠狠地 道:“你说呢!” 徐长宁原本还紧张的心情,都被叶神医如今这模样给逗得放松了许多。 “咚咚咚。”午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徐长宁蹭的起身,与叶神医对视了一眼,叶神医一转身就躲到了门后的空隙。 徐长宁则侧身靠近门前,低声问:“谁?” “白菘白菘,我是萝卜。”门外的人也压低了声音。 徐长宁将门打开个缝隙,立即便有人将门推开闯了进来。 门后的叶神医愣了一下,这叫个什么暗号? 来的是个粗壮的汉子,身上背着个头脸都被披风遮住的人,还有两个精瘦的中年人跟随在这人左右,进门后,一直防备地看着长宁。 徐长宁蹙眉低声道:“怎得才来?” “别提了,朝廷那些走狗,对咱们赤阳会赶尽杀绝,我们才刚接到三当家没多久,整个高盛客栈就被官兵给包围了,咱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三当家带来此处的。” “敢问姑娘是何人,怎会如此料事如神?我们从三当家怀里看到字条,其实也是犹豫之下才来的。” 徐长宁道:“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总之我为的是你们三当家能活命,你们信得过我便好,三当家眼下非常危险,应该马上诊治, 我请了大夫。” 说着看向了躲在门后的叶神医。 叶神医这才胆战心心惊的从后头出来,咳嗽了一声,再度挺直了腰杆,道:“将病人放下吧,我看看。” ------------ 第一百六十四章 莫不是上天在耍她吧 “慢着。”背着乔上飞的壮硕汉子笑了笑,手中的刀柄却握得更紧了,“在下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姑娘。” 徐长宁蹙眉道:“难道你不在意你背上的人是生是死?” “贸然将三当家交给姑娘,也同样是对三当家的性命不负责任,”汉子沉声道,“才刚我打量了姑娘半天,忽然想起姑娘似乎是去过了博乐坊的?博乐坊被围剿,赤阳会覆灭,应该都与姑娘脱不开干系吧?” 一句话,就将一旁精神放松一瞬的汉子说得浑身紧绷起来。 二人戒备地浑身肌肉紧绷,眼神凶狠又仇恨,眼下这个情形,徐长宁相信只要她有一句回答不对,立即就会被这二人斩杀于乱刀之下。 徐长宁小鹿般的眼睛不悦地眯起,背脊挺得笔直,素来又软又娇的人,此时却展现出久居高位的气势,将叶神医与那两名汉子都看得一愣。 “我若真与朝廷合作,想出卖你们,你们以为三当家能有性命被送回据点?这会子你们还能好生站在这里对我不敬?” 徐长宁将最后一句说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很重。 她这般气势强硬,反而减少了二人的怀疑。 叶神医蹙眉道:“再拖延下去,这兄弟怕是活不了了。” 此话一出,仿佛兜头给那二人泼了冷水,叫人瞬间清醒过来。 “事不宜迟,还是先看三当家的伤势要紧。” “正是如此。 ” 二人商议着,将乔上飞小心翼翼放上内间的临窗大床。 徐长宁想跟上去,叶神医却一摆手:“罢了,你还是在外头等着吧,你们也都不许进来打扰。” 叶神医在面对病情时,所有的胆怯都不翼而飞,态度也重新强硬起来。 未免耽搁了乔上飞,徐长宁和那两名汉子就只在外头等候。那二人对徐长宁还是有所防备,一直紧盯着窗口和门口不放,仿佛担忧随时有人会闯进来一般。 徐长宁瞧见,也只是做浑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已开始盘算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叶神医诊治过后,便出来开了药方子:“你们谁去将药煎了。” 徐长宁刚站起身,那两名汉子便不约而同道:“我去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其中年长一些的取了药方,转身 出去了,采买了药材回来交给店小二熬药,叶神医又吩咐人出去跑腿:“去配置这些药来。” 徐长宁想去,一概都被拦下,索性就在屋内等着,那二人似担忧徐长宁给乔上飞下毒一般,凡事都亲力亲为。 如此折腾了一夜一天,徐长宁一直没得机会休息,饭菜也只是简单的用了一些,到了次日傍晚,天色已呈浓艳绚烂的橘红色时,叶神医终于疲惫的出了门。 “他醒了。” 徐长宁此时疲惫至极,忍不住撑着下巴坐在八仙桌旁昏昏欲睡,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然起身就往里屋走去。 那两个汉子也都紧随其后,满脸期待的进了屋。 乔上飞英俊的面容已瘦得塌了下去,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帐子,干燥的双唇动了动,并未发出声音。 “三当家!你可算醒了三当家!” 两个汉子喜极而泣,扑到了床畔。 乔上飞的眼珠转转,仿佛才被外界的声音唤醒神智一般,疑惑地蹙眉看着二人:“你们是?” 两人同时一愣:“三当家,我是阚三啊。” “我是耿玉宝!” 乔上飞眨眨眼,撑着手臂捂着胸口起身,声音虚弱:“什么?什么三当家?什么阚三,什么耿玉宝,我怎么不认得你们?” 二人当即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三当家,我们俩都跟在您身边许久了,您说过,我们俩是您最信任的兄弟,我们豁出去性命不要将您救出来,您怎么会不认得我们了?” “你们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乔上飞双眼发直,喃喃道:“什么三当家?我叫什么?” 耿玉宝和阚三同时回头看向叶神医,凶神恶煞一般吼道:“你是怎么治病的!” “我们三当家怎会什么都急不得了!” 叶神医摊手,道:“这是谁也无法意料的,实话与你们说,今日也就是我在此处,若换另外一个大夫,你们这会子早就安排给人收尸了。” 看向徐长宁:“你的条件我做到了,也希望你履行诺言。” 徐长宁眉心都挤出了深深的纹路,她如何也想不到,她想尽办法想救活去为父亲作证的人,眼下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样子似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叶神医……”徐长宁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早已沙哑,忙咳嗽一声道,“他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神医点头道:“他头部有撞伤,可能正是因此而起的。” “可……那他几时才能恢复?” 叶神医道:“人体头部精妙的很,这可不是我能说得准的,兴许一两日他就记起来了,也说不准前头之事这辈子他都记不住。” 防备地看了徐长宁一眼,又道:“你该不会想抵赖?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在使臣抵达之前保护我的安全。” 徐长宁苦笑道:“这个我自然不会忘,只是他竟会失去记忆,着实让我意外的很。” 一个证人,却失去了记忆,又怎么给父亲脱罪作证? 这莫不是上天在耍弄她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活了证人,却失忆了! 阚三与耿玉宝这会子都已经蹲在床畔抹起泪来,只有乔上飞一个满头雾水的低着头,蹙眉看看这个又看那个,视线最后落在了徐长宁身上。 “你……?” 徐长宁听见乔上飞的声音,疑惑转身:“什么事?” “姑娘,你看起来十分面善,我们在哪里见过?”乔上飞彬彬有礼地一拱手,嘴角还挂着个轻佻的微笑,眼神十分具有侵略性。 徐长宁 蹙眉,并不回答他,只转身问叶神医:“他这又是如何?” “或许是他记忆中对你的印象颇深,所以才瞧见你就觉得眼熟。 ” 另外二人早已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三当家忘了他们,却记得个外人,这叫他们出生入死的弟兄如何受得住? 徐长宁道:“罢了 ,好歹是人活过来了。但这些天咱们还是不能四处乱走动,眼下城中大约已经戒严,四处搜捕咱们了。”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得罪过许多人,也是很厉害的 叶神医满面愁容,为乔上飞诊治本就费了他许多精神,如今再想起这一茬来,他当即跌坐在背后的椅子上,摇头感慨: “想我叶阳平,江湖上行走几十年,莫说在南燕,就是去了北冀,也没有人敢与我挺腰子的,如今可好,竟被扣上个这样帽子,杀太后?有脑子的都清楚,我若还想混下去,就不可能杀我的靠山才是。” 徐长宁长睫微颤,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叶神医真的给北冀的太后瞧过病?” “那是自然,我……”叶神医刚想吹嘘,转念想道自己的处境,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那又有何用?如今可好,给人瞧病却瞧出了灾了。我当初早就瞧出北冀国太后的寿恐不长,让她少操劳,多休养,或还可多撑个一两年。” 叹息地摇摇头,又是惋惜又是无奈:“眼下她丢了小命,却要带累我。” 徐长宁睫毛低垂,遮住了眼中一瞬涌动的情绪。 她常年跟随在太后身边,竟不知太后几时与叶神医接触过,又是几时瞧找叶神医看过病的。 或许太后那样的身份,便是身子不好了,也不敢表露出来,怕引起朝堂动乱和皇上的反击吧? 她回国之前的那段时间,太后失踪了许久,恐怕正如她猜测的那样,太后当时就已驾崩了,也多亏她察觉事情不对,及时矫诏抽身,否则一旦确定太后果真驾崩,在北冀国时她开罪过的人可不会放过她。 至于她得罪过什么人…… 徐长宁闭了闭眼,太后与皇上别苗头,但凡出头的事,都是她做的,她开罪的除了皇上就是皇后,小一点的也有国舅和朝臣。 眼看着北冀国使臣就要抵达,给她下了噬心蛊的那幕后黑手还没找到,徐长宁总觉得一把刀子已经凑近了她的背后,仿佛随时都能捅她一刀。 别人不说,如果落入那北冀皇帝,或者皇后和国舅一党的手中,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乔上飞看看哭得惨不忍睹的俩壮汉,又看看坐在椅子上嗟叹不已的叶神医,最后还是将视线落在徐长宁身上。 即便身体虚弱,人都瘦得快脱像,乔上飞依旧挑着眉露出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 “姑娘贵姓大名?为何我瞧你如此面善,你还未回答我呢,”捂着额头,蹙眉道,“姑娘闺名我记不清了,我怎么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三当家,你怎能把我们弟兄都给忘了呀三当家!”阚三哇哇大哭。 耿玉宝捶胸顿足,更是泣不成声。 徐长宁收拾心情,沉声道:“都不要吵,你们大呼小叫难道是怕人不知道此处有异常?” 她的声音虽软 ,可语气严厉,说得耿玉宝和阚三都是一噎。 徐长宁又对满脸疑惑的乔上飞道:“乔公子,你受了重伤才会如此,想来身子养好一些,慢慢就可想起来了。” 因为将来或许还有用得到乔上飞作证的地方,徐长宁对他很有耐心。 乔上飞被如此闻言软语说得轻笑起来,颔首道:“那我就听姑娘的。” 原来那般足智多谋、武艺高强的三当家,如今却是对个小女子言听计从起来,阚三和耿玉宝心里都很别扭。 可如今赤阳会被灭,三当家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首领,跟随在乔上飞身边,等他痊愈,他们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是以阚三和耿玉宝倒也没有急着离开。 “徐小姐,接下来咱们怎么办?”阚三问。 不等徐长宁回答,乔上飞就道:“徐小姐?原来你姓徐啊,乔,徐,连在一起倒也好听。” 只有成婚后,女子才会被冠上夫姓,徐长宁听得脸一黑,想起这人从前恶性,冷笑道:“乔公子真是本性难移,失忆了还不忘满口胡言。” “我说的都是实言。”冲着徐长宁挤了挤眼睛。 本来为了救乔上飞就废了那么多的心思,谁知道人救活了,非但失忆了,不能给父亲作证,眼下她们还一起陷入了麻烦之中。 徐长宁本就焦灼不已,被乔上飞这样一闹,她就更气了,忍不住毫不端庄的翻了个白眼。 乔上飞脸上兴味更浓了。 看着乔上飞如今的模样,阚三与耿玉宝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是深深的忧虑。 为安全起见,徐长宁并未回家,吩咐人上了吃食,几人草草用过,就各自寻个地方休息。 眼见徐长宁趴在桌上睡的深沉,乔上飞捂着胸口下地,走到徐长宁的跟前,修长的手指捻起她一缕长发。 徐长宁这两日根本没得机会休息,这会儿睡得正沉,只轻哼了一声就又睡了过去。 乔上飞的眼中满是疑惑,就那么捻着徐长宁的长发站在原地,许久都未动弹。 许是太过劳累,亦或是听了叶神医为太后治疗的那些话,勾起了徐长宁对北冀的记忆,她沉入了一个漩涡,一睁眼,就已站在了北冀国的皇宫中。 ………… “姑娘,姑娘,您醒醒。”低柔的声音极有分寸。 徐长宁猛然睁眼,看到黑漆桐木桌面上展开的奏折。 坐直身子,面前两排仙鹤戳灯将永安宫前殿照得明亮如昼。 她想起来了,太后失踪了,已经许久不曾出现。 “唐公公,什么事?”徐长宁拿起兼毫笔,视线落在奏折上。 大太监唐弗端来一盏绢灯,轻放在案上,声音慢条斯理:“回徐姑娘的话儿,孙国舅求见,咱家瞧着他面色不善,这会子人在偏殿里吃茶,您要去见见吗?” 徐长宁垂着长睫,工整的蓝批落在奏折上,不答反问:“太后还未出关?” 唐弗垂首:“是。” 殿内一片安静,只有兼毫笔落在折子上的沙沙声。 片刻,徐长宁吹干墨迹,将批过的折子放在右手边,起身道:“既是国舅爷来了,我自要去问安的。” “是,”唐弗忙拿了淡紫色的锦绣云肩为徐长宁披上,“晚了,天凉,徐姑娘若冻病了,太后她老人家出关时知道了可要心疼。” “多谢唐公公。”徐长宁微笑,猫儿一般明媚的大眼睛弯成月牙,极为讨喜。 唐弗也笑眯了眼睛,叫了两名宫女提了八宝琉璃灯,一左一右在前头引路。 晚霞散尽,夜幕初垂,华灯初上的北冀皇宫殿宇森然,一路来到偏殿,所遇宫人皆行礼后退在一旁。 踏上丹墀,便听殿内传来一声粗犷的怒斥。 “呸!这是什么茶?本国舅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茶,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徐长宁脚步微顿,看了一眼唐弗。 唐弗立即上前推开菱花门,恭敬道:“国舅,徐女官到了。” 孙国舅抬眸,将白瓷茶盏往托盘上一丢,啪的一声杯盏倾倒,热茶泼了奉茶宫女满襟。 “徐女官?呵,就你这的,还敢代太后办事,还有人背后叫你什么,什么‘小太后’?我呸!本国舅问你,姓詹的擢为万平郡守的事,你怎么说?” 徐长宁面带微笑,摆摆手示意奉茶宫女退下,宫女当即如蒙大赦,满面感激的退了出去。 “回国舅,此事完全依着正常程序,詹大人考绩连续五年评优,理应擢到这个位置。” “可本国舅早半年前就求过太后,万平郡守这个位置太后都已许给我侄儿孙赫了。” “哦?”徐长宁慢声细语道,“太后却从未吩咐过我此事。” “放你娘的屁!”孙国舅猛地一拍桌子,戴着金戒子的食指差点戳上徐长宁的鼻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质子,给本国舅提鞋都不配!狗舔似的溜须太后你才活到今天,没有太后给你撑腰,你算老几?” 徐长宁的眉头跳了跳,笑容越发甜美:“国舅息怒,如今太后闭关,大事由朝臣商议决定,既然国舅觉得我的蓝批不妥,咱们又没法请太后出关评断,那就只好请大臣们来议了。” 说罢不等国舅反对便吩咐唐弗:“唐公公,劳烦你去值房里瞧瞧,当班的是哪一位大人,请到永安宫来一叙。” “是。”唐弗恭敬行礼,亲自去请人。 “请就请,谁怕谁。”孙国舅色厉内荏。 皇上纵情声色、不问政事,朝务常年把持在太后手中。 徐长宁虽是南燕质子出身,却是太后身边第一得力的女官,那些老家伙会站在哪一边还用想? 不过片刻,左右两位丞相被请了来。 徐长宁微笑相迎:“贸然叨扰两位大人了。” “徐女官客气了,都是为了国事,”左右丞相均年过花甲,对待徐长宁却比对待朝臣还要客气,“徐女官有何要事?” 徐长宁请二人坐下,端来白瓷茶壶,将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碗中:“詹大人连续五年考绩评优,被擢为万平郡守,对于此事,国舅有不同意见,希望孙赫能做这个郡守。”将茶碗分别奉给二人。 左丞相接过茶碗吃了一口:“孙赫?此子实乃操刀伤锦之辈,戍守一郡,不妥。” 右丞相婉转道:“詹大人擢升的事本官也知晓,实至名归。” 徐长宁笑眯眯地望着孙国舅:“国舅爷,您看?这并非是我私人决定,涉及到北冀国的利益,两位丞相大人也都这么说。” 孙国舅一张脸已紫涨成茄子皮,避开两位丞相的视线,点指着徐长宁:“小贱人,你等着,我找皇上去!”说罢不等徐长宁开口,便快步冲了出去。 “徐女官不必将污言秽语放在心上,”左丞相起身,掸了掸袍袖,笑容温和,“你帮着太后批折子着实辛苦,也要注意休息。” “多谢丞相大人,我不过是做一些小事罢了,相比之下,两位丞相为朝政更加操劳……” 徐长宁与左右丞相一路寒暄着到了永安宫门前,客气了一番,大太监唐弗便亲自送两人离开。 亲眼见证国舅铩羽而归,又见了丞相对徐长宁的态度,左右侍立的宫人愈发恭敬了,看来背地里那“小太后”的绰号,取的当真没错。 徐长宁却仿佛抽离了自己,她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为何会站在这里,她不是已经成功回国了吗,太后不是驾崩了吗?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险象环生 逃出生天 太后,驾崩? 太后果真已经驾崩了…… 徐长宁的眼前一片雾蒙蒙的白,身后是一片黑暗的甬道,眼前有一扇门,仿佛推开便能回到现实。 可她刚向前迈了一步,脚下却忽然踩空,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她身子一震,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马车上,与两名男子相对而坐。 窗外,是清晨的南山大营。 绵延数里的雪白营帐沐浴在晨光中,大纛在野风中飘摇招展、猎猎作响。营中呈“品”字型穿插安置战俘营,七千战俘被分成一百多组,被三万南山军分散镇压。 她左侧的中年男子身材精瘦,微微驼背,虽穿着北冀贵族的服饰,却似个务农了半辈子的老庄稼把式;右侧的壮年男子身材魁伟,面容憨厚,放在人堆里立马能泯然在牧民之中。 可这两位,前者是“皇城情报司”司主孙懋,后者是“皇城安全司”司主钱斌,二人都是太后心腹,常年为太后刺探情报、秘密探查,说让北冀百官忌惮也不为过。 孙懋笑着将一面铜制令牌交给徐长宁。 “这令牌乃太后调兵所用,见令牌如见太后,你拿着这个便可调动那七千战俘了。” 徐长宁仿佛冷眼旁观,她看着自己蹙眉,并不去接令牌,犹豫地开口:“孙司主,潜匿计划如今只有太后和您二位知道,我若用令牌放走了这七千战俘,所有人都会认定我背叛了北冀,我还如何回来?” 钱斌闻言一笑,温声安抚:“你放心吧,既是太后手谕吩咐了你这么做,你将来回国时太后她老人家也定会保你的。” 她抿着唇点头,接过令牌揣入怀中:“我定当竭力完成任务,以报太后知遇之恩。” 孙懋与钱斌皆颔首,吩咐马车停在大营外。 徐长宁独自一人下了马车,关好车门,在彻底背对着马车时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徐女官,我们将军得知你来的消息,已恭候多时了。”值门的南山大营军兵为她打开大门。 徐长宁微微颔首,径直走入营中,不过片刻就路过一座战俘营。 战俘不住帐篷,只用栅栏圈牲口一般将人关在里面,人人破衣烂衫,满身脏污。 “妖女,叛国贼,不要脸!” 一人开骂,一大群人跟着一起骂,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南山军立即挥舞鞭子大声斥骂镇压,却惹得战俘更加群情激奋。 徐长宁看到自己在一片摇山振岳的唾骂声中,面不改色地走向中军帐。 “徐女官,有失远迎,见谅见谅,”南山军主将陈将军哈哈大笑着走到跟前,身上的银色盔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听说徐女官要来,本将大清早就命人预备了酒菜,来来来,一同进帐中畅饮一杯,请。” 副将和几名随从也都笑脸相迎,只是看着徐长宁的眼神满是打量。 徐长宁微笑见礼,客气道:“陈将军的好意小女心领了,只是今日有要务在身,不便耽搁。” 说着从怀中拿出令牌:“请陈将军叫上七百兵卒,押送那七千战俘随我走。” 令牌是太后调兵所用,见令牌如见太后,陈将军等人忙对着令牌躬身行了一礼,站直身子时,陈将军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徐长宁敏锐的发现人群后有一人盯着陈将军的背后看,随即悄悄地退了下去。 “陈将军,还请速速去办吧。”徐长宁不动声色。 “哎,不急,不急,”陈将军开朗一笑,“本将都已预备妥了酒菜,再说调集人手也不是立即能办完的,不如徐女官随我去吃杯酒,咱们边吃边等。” 徐长宁知道陈将军有自己的派系,请她吃酒不过是拖延时间,刚才退下那人只怕去请示陈将军的上峰去了。 令牌虽不假,可知道“潜匿”任务的只有孙懋、钱斌二人,一旦闹开,她就走不出去了。 此事不能拖延,必须速战速决! “陈将军的美意,小女子心领了,事情实在不能耽搁。” 陈将军笑容淡去,露出几分常年沙场征战的气势:“不知徐女官调用这七千人是为何事?” “太后吩咐他们去修皇陵。”徐长宁面不改色。 “既是修皇陵,也不是眨眼就修完了,不急这一时,”陈将军开玩笑似的道,“徐女官不肯赏脸,莫不是不将本将放在眼里?” 徐长宁不为所动:“时间紧迫,太后的吩咐要紧,这酒还是留到往后再吃吧。” 陈将军当即沉下脸。 旁观许久的副将察言观色,立即站出来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我们将军肯与你吃酒,那是给你脸。你一个女流之辈,凭什么来调动兵马,谁知道你的令牌是真是假?” 徐长宁绷着脸,素来含笑的明媚杏眼中满是冷意,将令牌举起,气势凛然:“陈将军,令牌在此,太后的吩咐,你听是不听?” 陈将军心头一跳,脸色更加阴沉。 副将嗤笑:“不听又如何,万一你的令牌是假的呢?我们要向上确认过才行。” 徐长宁猛然看向副将,冷声斥道:“口出不逊,污蔑上峰,违抗太后懿旨,实乃大不敬,当斩!” “你有什么资格发号施令?当南山大营是你家后院呢?”副将啐了一口。 陈将军也铁冷着脸:“徐长宁,你也别太托大,以为拿了令牌就能为所欲为了?当斩不当斩也不是你说了算,我军中之人的生死,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徐长宁看出来了,陈将军就是在拖延时间。 徐长宁将令牌高高举起,晨光下,令牌光芒耀眼:“此人口出恶言,意图违抗太后懿旨,其罪当斩,陈将军一再包庇,难道你也想抗旨?” 陈将军看着那令牌,眼神逐渐现出犹豫,见令牌如见太后,别说徐长宁要杀副将,就是要杀他,也是可以的。 但官场上混久了的人精,就算拿着这种令牌,要杀人也要考虑后果,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徐长宁这样的。 徐长宁用令牌一指副将:“此人当斩。” “徐长宁,你别太得意!”副将着了慌,色厉内荏叫道,“拿着太后的令牌你就随便杀人,太后不会轻饶了你!” 徐长宁就是要借此表明坚决的态度,不能给陈将军一点拖延的机会。 “陈将军,违抗太后旨意,你要考虑清楚后果。” 陈将军紧咬牙关,虎目露出凶光,仿佛要将徐长宁吞吃入腹。 徐长宁丝毫不惧,气定神闲,依旧高举令牌,与战场上征伐了半辈子的人对上气势也毫不示弱。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南山大营的军兵面色凝重,近处的战俘,尤其是被徐长宁抽过鞭子的汉子,看着这场面也有些发蒙。 良久,到底是陈将军败下阵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胆量背上违逆太后的罪名。 “呵,倒是本将军小瞧了你,”陈将军随手抽出腰间佩刀,双眼直盯着徐长宁,咬牙切齿道,“山水有相逢,徐女官,咱们来日再见时,希望你还能如此得意!” “噗”的一声,反手一刀扎入副将胸口。 副将“啊”一声惨呼,捂着汩汩涌血的胸口扑通倒地,鲜血溅落满地,有几滴落在徐长宁浅蓝的云锦长裙上,像落了点点红梅。 徐长宁面色不变,吩咐道:“陈将军,点选七百人押上七千战俘,随我走,给你两柱香的时间。” 说罢将令牌一收,潇洒地转身往营外走去。 盯着徐长宁纤细的背影,陈将军咬牙切齿,怒吼道:“没听见徐女官的吩咐吗?还不去办?” 营中立即嘈杂起来。 而待她用计将他们送到两国交界处时,原本的唾骂都变成了感激。 “多谢徐小姐仗义相助,先前是我误会了你,我满嘴喷粪,徐小姐不怪罪,还反过来救了我等,我等实在过意不去。” 有许多刚才在南山大营骂过徐长宁的,都红着脸带头跪下,七千人很快便跪了满地。 “多谢徐小姐救命之恩。” “徐小姐大人大量,是我们的恩人!” …… 七千人的感谢声排山倒海而来,让人心生动容。这些汉子都很邋遢,可在徐长宁眼中,他们都是敢为国效死的军人,都是最可爱的人。 徐长宁忙将扶起了几个,可心里却知道,这些人,早已被顾九征屠杀了。 即便他们之中,有一大半是顾九征故意输入北冀国的手下,也依旧没被放过。 有那么一瞬,徐长宁想告诉他们,“不要回国,你们会被杀的。” 可是她的嘴却根本不听她的使唤。 眼前画面再度扭曲,再看清时,她已与皇城情报司”司主孙懋和“皇城安全司”司主钱斌一同坐在马车中。 两国交界处的平舆关外,马蹄声轰隆隆仿若潮水,骑兵绕着徐长宁的马车绕起了圈,还有汉子发出野性十足的哨声。 钱斌额头见了汗,低声道:“实在不行,一会就由我出面亮出身份解释清楚。” 孙懋一把拉住钱斌推门的手:“不行,此处人多口杂,万一传到南燕,徐长宁定会暴露。” ------------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孙司主说得是,两位司主都不能露面,计划决不能失败,七千人咱们不能白放。”徐长宁义正辞严,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样。 七千人都已放了,而且是她拿着令牌放的,若她不能成功出关,这个黑锅定是要她来背,难道还指望孙、钱二人出面承担? 所以,她必须成功出关。 “二位可有其他令牌或者信物可借我一用?” 孙懋想了想,从腰上解下一块掌心大长条状的腰牌递给徐长宁。 徐长宁认得此物,正是证明皇城情报司密探身份的腰牌。 马车外,南山营陈将军的声音粗犷又豪迈:“哈哈哈!徐长宁,本将老远就看见你的马车了,怎么,你不是带战俘去修皇陵了?为何你此时会出现在平舆关?” 徐长宁推开车门,慢条斯理地下车,气定神闲地打量四周。 三四百兵马包围着她,陈将军与另一名将军端坐马上,从旗帜上的“宋”字便可判断,另一将军应当是镇守平舆关的宋岩。 见徐宁不语,陈将军冷哼一声:“好个徐长宁,你调走七千战俘,随后便想出关,难不成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是说,你心向着南燕,打算叛国不成?” 徐长宁手心里都是汗,面色却极为镇定,精巧的下巴微扬,沉声道:“我有秘密公务在身,难道还要与陈将军解释?” “徐长宁,本将说过,山水有相逢,如今你还敢得意?你盗用太后令牌带走七千战俘,现在又急着出关,必定是叛国,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慢着,”徐长宁看向宋岩,“宋将军,此人谋反,把他拿下。” “放你娘的屁!”陈将军被气得面红耳赤,回身吩咐自己带来的三百人,“将这娘们给本将拿下,我要带她去见太后评断!” 三百南山军大声应是,刚要往前冲,徐长宁便从怀中拿出了皇城情报司的腰牌往上一举。 “我看谁敢?” “快住手。”宋岩看见那腰牌,将赶忙下令。 皇城情报司是太后直辖的秘密机构,凌驾于百官之上,文武见了情报司的人无不提心吊胆,想不到徐长宁竟是情报司的人? 宋岩蹙眉,视线追随着徐长宁手中的腰牌,直到它被揣入怀中才收回视线。 “本不愿亮出身份,偏这谋逆之人还敢诸多言语,宋将军,将此人拿下。” “是。”宋岩立即拱手应是。 平舆关守军一拥而上,才带了三百南山军的陈将军自然不是对手。 宋岩将陈将军五花大绑带到徐长宁面前,拱手时铠甲哗啦一响:“徐女官,此人如何处置?” 陈将军被破布堵了嘴,挣扎着呜呜叫。 徐长宁道:“暂且将此人关押在此处,后续之事自然有人来处置。” “呜呜!”陈将军挣扎得更加剧烈,仿佛要为自己争辩。 “陈将军,这便是你说的山水有相逢?嗯?”徐长宁凑近他身边,轻声一笑。 陈将军倏然瞪圆双眼,满脸通红,呜呜叫着被推搡下去。 “方才都是一场误会,还望徐女官不罪。” “宋将军哪里话,你我都是为了公务。” 徐长宁与宋岩寒暄了几句,回到了马车。 宋岩便亲自带人,恭送徐长宁出关。 马蹄踢踏,车轮滚滚,朱轮华盖车在艳阳下缓缓驶向南燕的方向。 待足走出了一里地,马车里抻着脖子从后窗子往外看的孙、钱二人才坐正身子,长须一口气。 “徐女官,果真有急智。” “是啊,起初我们见太后点了你去南燕潜匿,还有疑虑,如今看来,太后果真慧眼识英才。”钱斌由衷赞叹。 徐长宁苦笑着摆摆手,将腰牌交还给孙懋,“这都是无奈之举。” 孙懋笑着接过腰牌,将上头浮雕的鹰爪纹样指给徐长宁:“这牌子是先皇御赐,情报司的腰牌只有我这一块有此纹路,也多亏方才宋岩没仔细看,否则定要穿帮了。” 徐长宁讶然,摸了摸那浮雕的鹰爪,暗想孙懋果然是老狐狸,这种送命的根由,刚才都不说,面上却赞同道: “是啊,只有这么一块的东西,若出现在我身上,对方瞧见必定认为是我伪造的,那我可解释不清了。” 三人相视一笑,面色都极为轻松。 正当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车眨眼就被几百兵马包围,不得已戛然停在原处,徐长宁被晃得险些跌倒,抓住窗棂才勉强稳住身形。 马车外,宋岩端坐马上,高声道:“徐女官请见谅,方才距离太远,皇城情报司的腰牌本将未曾看清,劳烦徐女官将腰牌拿出来,让本将仔细查验一番。” 马车中,徐长宁与孙、钱二人同样满面震惊、不知所措。 宋岩看着门窗紧闭的油壁车,略一想就翻身下马,又道:“劳徐女官拿出腰牌,让在下一观。” 他方才隐约看见腰牌上有个鹰爪模样的雕纹,如此重要的事,万不能出现纰漏。 野风刮过,吹得野草沙沙作响,阳光虽有偏斜,却依旧照得油壁车铮亮。 见车里始终没有动静,宋岩不免心生狐疑:“徐女官,莫非你假造腰牌,实则果真如陈将军所言,要叛逃不成?” 话音方落,便听见马车里传来一个苍老又威严的女音: “怎么,哀家的腰牌是不是也要拿出来给你看看?” 马车里坐着的竟是太后!? 宋岩腿一软,险些跪了,又一想徐长宁方才说有秘密公务,太后又始终不肯露面,这其中之事不是他能探查的,赶忙熄了心思,恭敬地道:“不敢,恭送徐女官。” 马车墙壁传来“咚咚”两声,驭夫回过神,赶忙催着马车离开。 宋岩站在原地,眼神虔诚又恭敬地目送马车渐渐走远,才带兵原路返回。 马车中,孙懋与钱斌二人堪堪收起震惊的表情。 “想不到,你竟还有这个本事?” 孙懋上下打量徐长宁。 钱斌也道:“方才我都被吓了一跳。” 寻常人模仿人声,能抓住发音特点便能让人一下就听出模仿的是谁,可徐长宁方才发出的,根本就是太后的原声。 徐长宁笑笑,并不多言。 孙懋与钱斌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靠着壁闭目养神,徐长宁将杀意很好的掩藏起来。 这两人知道的太多了,已经不能留了。 所以,如果除去这两人,她以后回到南燕岂不是可以彻底自由了? 念头一转,徐长宁的心里猛然一颤。 她没有自由了。 反杀了这二人,她照旧被人下了噬心蛊,她的潜匿身份也不知被谁知道了。太后驾崩,北冀国剩下的都是她的对头。 她带着叶神医和乔上飞,要躲避顾九征的追杀,要将叶神医平安送入北冀国使臣的手中。 事情怎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徐小姐,徐小姐?”苍老的声音就在耳畔。 徐长宁感觉到一阵失重的坠落,身子猛然一震,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眼前是客栈简陋的环境,叶神医蹙眉站在她面前,将一根银针从她右手拔掉。 “你觉得如何了?” “我怎么了?”徐长宁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叶神医道:“今早乔公子叫你起身,轻轻一碰,你就倒在地上了,摔得那般重都没醒来,但我瞧过,你除了身体虚弱一些外,并无其他病症。想来是这些日忧心太过了。” 乔上飞脸色苍白的蹲在徐长宁跟前,满眼都是动容:“想不到许姑娘为了我,竟然受了这么多的苦,往后我定然会对你好的。” “你……给我走开,跟你没关系。”徐长宁头疼的捏了捏鼻梁。在梦境中又经历了一次当初,徐长宁眼下头疼欲裂,乔上飞这样胡闹她简直烦不胜烦。 “咣咣咣!”楼下传来猛烈的砸门声, 紧接着便有人大声喊道:“都开门开门,官府搜查!” 徐长宁双眼圆睁,紧忙道:“不好,咱们快走。” 耿玉宝直接推开后窗,看了一眼楼下后巷子里,急忙催促道:“从这里走!快!” 徐长宁还在头晕,强撑着站起身,走到二层的窗畔往下看,险些头重脚轻,一头栽倒下去。 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纤细的腰,徐长宁诧异的回头,正对上乔上飞的视线。 乔上飞搂着她飞身一跃,眨眼就轻飘飘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两个起落便已翻过墙头,来到距离客栈一条街之处。 身后,耿玉宝与阚三虽没有乔上飞那般俊俏的身手,但带着叶神医一个身材算不得多壮硕的成年人飞檐走壁,对于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也算不得难事。 叶神医见多识广,自己虽不会武功,但也见识过不少武林高手,此时看着乔上飞的背影,眉头都拧了起来,即便还在被带着起起落落,依旧禁不住道: “不应该啊,他受了那般严重的伤,这会子却能表现出如此强悍的武功,竟还失忆了,这样情况,着实不应该。” 阚三得意地哼了一声:“叶神医不知道了吧,我们三当家的武艺那可是整个赤阳会里最好的,说真的,若不是虎落平阳,我们还轮不到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小姑娘来救命呢!” 话音方落,三人就已来到了徐长宁跟前。 徐长宁见叶神医安然无恙,又看看刚才吹牛吹得得意的阚三,笑了笑:“既然是我二人拖累了三位,不如阚壮士与耿壮士就先带着你们三当家一起走吧。” 乔上飞已经失忆了,不论他是真的失忆还是装作失忆,眼下在被追杀的情况下,跟他们在一起无疑危险更大,因为她知道顾九征为了回军中想要挑起两国争端,想要叶神医的性命,却不知赤阳会躲在暗中的人会不会想要他们的命。 若是赤阳会再来那么一下,危险岂不是成了双份儿? 乔上飞却是满脸的委屈:“徐小姐可是怪在下唐突了?在下会负责的!虽然在下这会儿记不起来许多事,但我觉着我应该生的很英俊,我的武艺也很好,家底儿应该也不弱,徐小姐何必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徐长宁气得额头青筋跳了跳,回头问叶神医:“这家伙当真失忆了吗?”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别走,我舍不得你 叶神医还在被追查的紧张之中,闻言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他的确是失忆了,失忆不同于痴傻,他只是记不住许多事。” 记不住事,调戏人却没忘了。该说他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方才在昏睡之中梦到过去的那些事,对她心情已造成很大的影响,才醒过来又面临追捕,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麻烦,想想都已觉得烦躁。 耿玉宝和阚三这会儿也似乎看不出徐长宁的想法似的,仍旧梗着脖子想要一口志气。 “三当家,她们既然这样说咱们分开走便是了。” “是啊三当家,反正朝廷要抓咱们,咱们逃得了,要抓他们,他们却逃不了,咱还嫌多她们是累赘呢。” 徐长宁听得眉头挑起,明媚的双眼看向乔上飞:“既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吧。” 回头叫了叶神医:“咱们走。” 叶神医欲言又止。 乔上飞却大步拦在徐长宁的面前,捂了捂脑门,似乎在绞尽脑汁的思考他应该如何挽留,最后挤出了一句:“我……你别走,我舍不得你!” “你!”徐长宁气得差点一个巴掌甩过去,“你若再这样胡言乱语,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乔上飞无措地挠挠脑袋,方才与徐长宁说话时的风度翩然都不见了。 “徐小姐,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但对你却觉得特别熟悉,我也并非想唐突你,只是我这张嘴……我好像管不住我这张嘴,有些话顺口便那么说了,往后我不胡说了。我就瞧着你熟悉,你若是与我分开走,我怕是这辈子都想不起我是什么人了。” 乔上飞这一次说的情真意切,徐长宁听得也不免多了几分动容。 她的确想甩开这个麻烦,可这个人到底几时能恢复记忆,又几时能为她父亲作证,这些都是未知,她现在需要保护叶神医的安全,若是加紧防范赤阳会,再好生谋划,说不定赤阳会的人还会成为她保护叶神医的助力。 看着面前乔上飞饱满的额头上都挂了汗,再对上他眼中的迷茫和焦急,徐长宁有一瞬忽然开始鄙视自己的功利。 这个人,在作为一个人向她求助,而她却只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 她忽然觉得,她也没有资格去鄙视父亲,因为本质上,她和父亲都是同一种人。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离开再说吧。”徐长宁语气有几分疲惫,但神色依旧坚定。 无论如何,也要先过了这关再说。 乔上飞松了一口气,赶忙跟上徐长宁的步伐,耿玉宝和阚三眼下也看出乔上飞对徐长宁的依赖,他们也只的护着叶神医跟了上来。 接下来的几日,一行五人连续躲过七八次官府的搜查,几次都是险险躲开,城门近在咫尺,可他们根本就无法混出城门去,只能暂且躲在城中。 “叶神医,他的伤势如何了?” 徐长宁见叶神医张开眼睛,收回搭在乔上飞寸关尺上的手指,低声询问。 叶神医道:“乔公子身体恢复了一些,还需继续用药,尤其他的记忆,若想恢复,我开的那针对头部的方子便不能停。” “我知道了。”徐长宁点点头,从怀中找出银票来给身后那两个铁塔似的汉子,“还要劳动你们去抓药,这一次要走更远一些,仔细躲避官兵的搜查。” “知道了。”耿玉宝与阚三对徐长宁态度也好转了一些,同甘苦了几日,见她为给三当家也不吝惜银子,且叶神医又是专门给大人物看病的,眼下都被徐长宁说动了给三当家看病,他们对徐长宁也没有什么意见了。 乔上飞抬眸看向徐长宁,眼中满是笑意:“徐小姐,多谢你如此厚爱,你放心,无论如何,此番恩情我必当报答。” “恩情谈不上,乔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你只要记得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救你就好。” 徐长宁避开他那含情脉脉的眼神,长睫垂下,遮住眼中的锋芒,却显得她越发柔美,就连出口的拒绝都不那么刺耳了。 “好,我知道,你是为了自己。”乔上飞微笑着,语气像在哄个不听话的孩子。 叶神医看了看乔上飞,又看看徐长宁,摇头叹息了一声,岔开话题:“北冀国的使臣这会子也不知走到何处了。城里这般搜查老朽都没个结果,只怕他们没法跟摄政王交差,会更下死手啊。” 徐长宁看向木质栅窗外的阳光,又看土胚房内简陋的摆设 ,眼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只怕他们不只会下死手一般翻地似的搜查咱们,就连我家中,怕都不保安全了。” 叶神医与乔上飞一同看向了徐长宁。 徐长宁冷静又客观地说着徐家可能经历的可怕后果。 “他们本想利用我去除掉叶神医,引起两国战争,谋得一些不为人知的福利,我却带着叶神医逃走了。顾九征 又怎会放过我?就是摄政王也不会放过我的家人,只怕会拿了他们来威胁我将人交出来。” 徐长宁没有说的是,她与顾九征已超过四日没见面,她带着噬心蛊,自然没有什么感觉,可噬心蛊对顾九征下的毒,只怕要发作了。 眼下顾九征估计已受噬心之痛的折磨,找她快要找疯了吧? 叶神医闻言,垂下头道:“这一次是我拖累你了。 ” 乔上飞更是动容:“若不是为了给我看病,你也不会招惹上叶神医的事了。我虽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的恩情,我不会忘的,你放心,我定不负你。” 又来了…… 徐长宁送了他一对白眼,已懒得再多反驳了。 等了约莫两个时辰,阚三与耿玉宝带着药回来了。二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徐小姐,你家里出事了,城门口贴了告示,说是明日午后使臣抵达之前,再不交出叶神医,你们家里人就要全家问斩。” 徐长宁猛然站起身,细棉宽袖中双手都紧握成了拳,“他们都被抓了?” “是,据说都关进刑部大牢了。”阚三看着徐长宁的眼神有些同情,再看看一旁皱着眉的叶神医,到底没将“反正三当家也好了,不如将这老头交出去”的话说出口。 叶神医也想到了这一层,紧张道:“我,那个,乔公子可还需要我来治呢!” ------------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当家怕不是脑子坏了 “ 叶神医想得多了。已走到这一步,我又岂能将你送回去?”见叶神医这幅表情,徐长宁心下觉得好笑。 “当日你我的约定是在见到使臣之前,保证你的安全,既然你答应了我治疗乔公子,我便会履行诺言,在见到北冀国使臣之前保护你平安。” 叶神医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将一张保养得宜的脸皱出了几条皱纹:“可你若将我交给北冀国使臣,我只怕也是一死啊,徐小姐,你若是真的为我好,不如送我到安全之处,我记着你的情,将来帮你亲近的人瞧病,还不行?” “叶神医的承诺自然是难能可贵的,”徐长宁郑重道,“但此时我起初便没有期满神医,您答应了后我才带您离开了监牢。” “但您应该也知道,我没有放您走的权力,眼下我全家人都在刑部大牢里关押,若我将您放了,我所有亲近的人只怕当场就会被株连,到时候连我自己都没命了,叶神医的承诺又能怎么兑现?” “我可真是……”叶神医面露失望,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打量过屋内环境,又想想外头的情况,脸色变的更难看了。 有一瞬他差点单独离开,可外头的搜查日益森严,他一个人出去,只怕没多久就会被抓住。 况且现在抓他的人,可未必都是想将他活着交给北冀国的,说不得为的就是提前杀了他,好引起两国的战争。 如此一算,虽然早死晚死都要死,那他还是晚死一日是一日吧。 眼见着叶神医蔫头耷脑的模样,徐长宁睫毛忽闪之间便已猜到了他的想法,摇头轻叹了一声。 乔上飞见徐长宁是秀丽的眉头蹙着,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愁容,不由得心疼地道:“都是我带累了你,一开始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到如此境地。” 徐长宁抬眸望着乔上飞,眼中满是对他言辞的不赞同:“乔公子不必多想,你我从前并无交情,若不是因为你或许知道一些事能帮我父亲脱罪,我也不会想尽办法去救你的性命,乔公子着实不必太放在心上。” 徐长宁说的这样直白,让耿玉宝和阚三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看着她的眼神也都冷了几分。 可乔上飞却动容不已:“徐小姐就是如此直爽之人,又如何不叫我心折?” 阚三和耿玉宝:…… 三当家怕不是脑子坏了? “你……”徐长宁嫣唇翕动,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徐小姐眼下正是为难的时候,你若是有心利用,用好话哄着我,岂不是更能助你保住叶神医?可你每一次都与我实话实说,从不会欺骗我的感情。” 这么一说,乔上飞自己都将自己说得动容不已,英俊的面容上红霞微染,看着徐长宁的眼神温柔的似乎含着一汪清泉。 徐长宁简直不知该说乔上飞什么好,只得避开他的视线说起正事。 “摄政王必定是不想打仗的 ,先前为了求和,七千战俘他都下令杀了。” 说起此事,阚三与耿玉宝也想起了此事:“当初便是徐小姐营救了那七千战俘吧?” 徐长宁微微颔首:“只是想不到,那些人没死在敌人的刀下,却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道,“所以可见,摄政王是希望和平的,他不希望北冀人因叶神医的事儿而找到发兵的借口,就必定会期待着叶神医平安见到北冀国的使臣。” “那不如将叶神医交给摄政王去?”阚三道。 徐长宁摇头:“摄政王行事素来谨慎,咱们便是去了,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见到摄政王,若是叶神医不能直接见到摄政王,我也担忧会有人暗中动手脚对叶神医不利。” “所以我是怎么都要一死了。”叶神医眼神中满是绝望,旋即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想我叶阳平,这一生也算是风光过,享受过,走到这一步,倒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徐长宁望着叶神医,眼神冷静得仿佛能感染任何一个人,“叶神医不要悲观。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任何事在没发生时,都有可能有转机,不是吗?” 叶神医闻言一愣,静静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徐长宁。 “徐小姐说的是,”乔上飞第一个应声附和,旋即喃喃,“便是这般一个心志坚定的女子,着实让人心折。” 又来了…… 徐长宁当真想问问乔上飞能不能好好说话。但到底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商议别的,就只道: “所以最稳妥的还是直接将叶神医送到使臣的面前,北冀国使臣来,也未必就是想看到叶神医的尸体,既是要个大活人,凭叶神医的医术,说不得后面还有一线生机。” 话及此处,叶神医的眼里也泛起了一些光芒,比起人抓了去提前杀掉,还不如见了北冀国使臣,将来或许还可以有一线生机。 既已商定,几人便不再迟疑,稍作休整后,趁夜离开了藏身的居所。 有阚三与耿玉宝二人在,一行人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成功躲开了巡城的军兵。 因告示上已写明了使臣次日午后便道,几人也不敢放松精神,就在城郊的破庙里找了个角落,暂且休息。 别看是在京城,破庙中依旧也有乞丐聚集。 徐长宁穿了一身细棉布的裙子,头发故意打得散乱是遮住脸脸颊,还谨慎的在脸上擦了黑灰,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叶神医打扮成一个农家老翁,穿着打补丁的衣裳与徐长宁挨着坐。 乔上飞则穿着破旧的长袍,像是个落魄的读书人,挨着徐长宁的另一边坐下,低声问:“你累了吧,我这里还有一些干粮。” 徐长宁摇摇头,灵动的双眸扫过挂着蛛网的破庙大殿,倾倒的泥塑另一边,有七八个乞丐围坐在火堆旁,也正在看着他们的方向。 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精神萎靡,只看眼神和面色,便知他们都正饿着肚子。 徐长宁计算了他们身上还剩下的干粮,为免自己暴露,到底还是没有发善心将干粮分给这些乞丐和流民,就只低声道:“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轮流休息吧。” 乔上飞自然不忤逆徐长宁的意思,只点点头道:“那你先睡,我守着你。” ------------ 第一百七十章 非要见识我们的厉害才能学乖 徐长宁睡得格外不踏实,虽然置身于南燕京城郊的破庙中,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北冀国。 那时她刚被抓去,在北冀人眼中,就像个可以拿来逗趣的小动物一般,动辄便被带出牢笼来,在那些满身腥膻味的彪形大汉吃酒时,被带到宴会的中间,供人围观。 那些人就像看个新奇的动物,眼里写满了“这就是南燕人啊”耍弄,有人会给她灌酒,看她被呛得咳嗽不停满脸通红就哈哈大笑,也有人会打她,一个耳光下去,她就半天都听不见声音。 那一段时间,她遭受了生而为人最大的痛苦,就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防备着周围什么时候就有人扑上来,忽然就给她一下。 这种感觉,便是后来跟着太后身边了,也许久都没有减弱,后来她逐渐混熟了官场,地位日渐提升后,才渐渐略放下防备。 而如今置身险境,前途未知、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刻在骨子里的防备又再次开启,徐长宁在半梦半醒之间,一直防备着外界的动静。 乔上飞英俊的脸庞有半张隐没在明灭的火光之中,望着身边的徐长宁,眼神有些迷茫,更多却是疼惜。 “三当家。”耿玉宝凑近乔上飞身边,低声道:“若要躲开,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了,明日使臣到了,咱们还跟在他们身边做什么对咱们是全无半点好处的。” 经过了几日的相处,乔上飞对耿玉宝和去阚三也多了几分熟悉。但听他竟有抛开徐长宁不管的意思,立即拉下了脸色:“你们休要胡言。眼下是她最为难的时候,我怎能抛开她不管?” “可三当家,咱们赤阳会当初若不是因为她堂哥来博乐坊,也不会遭遇灭顶之灾,仇尚且没报,您怎能……” “什么赤阳会?”乔上飞斜飞的浓眉挑起,唇边挂着个冷笑,声音压的极低,“眼下我什么都不认识,我只知道她一直护着我。你们若是怕了,离开便是。我虽记不得过去的事,但看你们二人对我的态度,也知咱们从前的关系亲近,既如此,我也不伤着你们,你们走出这个门,不与人说起此处之事便是了。” 话虽是如此说,可耿玉宝与阚三又哪里敢真的离开? 这些日他们也看出来了,三当家虽失忆了,可身手一点都没变弱,他们两个在三当家跟前,只怕捆在一起都敌不过三招。 敢走?留下命来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乔上飞打量二人的脸色,见他们果真惊住了,再无反抗之意,这才又将视线专注地落在徐长宁的身上。 清晨,徐长宁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裳声线和或重或轻的脚步声中醒来,一睁眼便看见破庙中那几个流民和乞丐已经陆陆续续往外走去。 徐长宁坐直身子,见他们都走了,才低声道:“咱们也该准备往城门去了,想办法混出去才是。” 叶神医一夜好眠,原本神采奕奕。此时一听见要去见使臣了,立即就似霜打的茄子一般,整个人都沉重起来。 “叶神医不必担忧,您好歹是神医,一手医术无人能及,北冀国那些人怕这辈子也再找不到一个能如您这般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了,便是使臣奉命而来,也不会轻举妄动的。”徐长宁打起精神,好言相劝。 叶神医苦笑:“反正落到南燕人手里是个死,不如搏一搏。” 一行人简单用过干粮,便离开了破庙,想办法打探北冀国使臣进京的方向。 ※ 午后,距离京城北门三十里的官道上,旌旗招展,葱葱郁郁的树木发出沙沙声。 林立着的南燕国军兵面容严肃,百余人肃穆而立,却无一声甲胄的声响,更无一人 低声交谈。 摄政王面容似水的端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银色的宽袖蟒袍,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以八猛之中几人为首的侍卫,纷纷守在摄政王左右,随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王爷,使臣的队伍近了。”南至瑛手搭凉棚,远眺后回身道,“属下前去相迎?” 摄政王懒洋洋的笑笑,骏马原地踱了几步,便往使臣前来的方向而去。 似乎想不到摄政王竟会亲自相迎,南至瑛几人愣了一下,才调整情绪,回头吩咐道:“跟上。” “是。” 摄政王手下的亲兵便列队整齐的跟了上去。 “使君前来,欢迎之至。 ”摄政王翻身下马,微微拱拱手。 南至瑛便率领身后一众人齐齐拱手行礼。 北冀国使团为首之人年近而立,穿一身北冀国特有的窄袖对襟长袍,头上的双梁乌纱帽彰显着他的身份。 “南燕摄政王安好。”使臣微微抬手,他身后跟着的一众随行官员便都驻足。 北冀国使臣便的坐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对着摄政王高傲的扬了一下下巴算作礼节。 如此傲慢的态度,让南至瑛为首的八猛其余人面色都十分难看。 他们要那般恭敬对待的人,北冀国使臣竟会如此怠慢。 “敢问使君如何称呼。”摄政王面色有几分难看,却成功的忍耐住了情绪。 “不敢当,在下李晋。”翻身下了马,李晋缓步走到摄政王跟前,高傲地扬起下巴,打量摄政王的身后。 “不知摄政王可否已捉拿到谋害我北冀太后的凶手是?” 摄政王面色不悦, 却极好的掩饰了情绪,几分担忧和紧张在眼中流转,最后爽朗一笑。 “李大人一行既来了,不如好生游玩几日,本王必当给贵国一个满意的答复便是了。”摄政王微笑。 “这么说,贵国便是没能抓到姓叶的了?”李晋沉着脸,“我千里迢迢而来,为的便是带走谋害我国太后的元凶,摄政王这会儿告诉我们没拿到人,难不成是诓我等前来?” 李晋的一句话,就仿佛点燃了北冀众人的怒火,他身后众人都七嘴八舌的大声怒斥起来。 李晋更是气怒非常第道:“看来,非要叫你们南燕再多见识我北冀的厉害,才能叫你们学乖是了!”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想不到她对顾二公子这样重要 以南至瑛为首的八猛以及一众南燕国侍卫的面色都极为难看。 北冀国使臣带着人来到南燕的都城,还敢如此猖狂,着实令人气愤。 可是眼下若真动了刀兵,对于南燕来说,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李大人何须如此。”摄政王笑眯着眼,一切情绪都掩藏在眼眸深处,“既诚心诚意来了南燕,本王必定让你们如愿便是了,又何须如此妄谈刀兵?你我为的是两国的精诚合作,是为和平,却不是为开战,不是吗?” 北冀国使臣的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没再度当面翻脸。 摄政王便笑着引领使臣一行,沿着林荫路往京城方向而去,沿途还热情的闲聊着。 徐长宁此时却是被乔上飞拉住了手腕,旋身之间撞上他的胸口,刀锋从她背后擦过,一缕飞扬的长发便被斩断,飘然落了地。 蒙面的黑衣汉子抽回钢刀,冷声道:“将叶神医交出来!否则尔等全要丧命于此!” “交出叶神医!”其余四名黑衣蒙面人同样双手握刀,将徐长宁、叶神医、乔上飞等人包围在其中。 徐长宁的额头上见了汗。 眼见着距离官道近了,摄政王与北冀国使臣走都便是这条路,只要再多坚持一阵就行,可是他们遭遇如此强力的追杀与阻拦,又如何有把握当还早呢逃脱开? 耿玉宝和阚三护着叶神医,二人的额头上都已满是热汗,提着刀子的手都在发抖。 “怎么办!”阚三满脸通红是,热汗顺着额头滑落,双眼赤红地大吼,“咱们跑吧!” “跑?怎么跑?”乔上飞一手护着徐长宁后退,一面冷笑,“丢下他们,难道咱们就能逃出去了?” “可那怎么办!这么多人!咱们杀得完吗!” 从出了城门,他们一行就被人盯上了,先是用计甩脱了追兵,再后来便只能靠武力突围。 徐长宁是个柔弱的姑娘家,叶神医又不会武功,乔上飞虽武艺高强,身体却未完全恢复,阚三与耿玉宝觉得自己就快死在这里了。 徐长宁柔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倔强,“有人不想让叶神医活着见到使臣,不想让两国和平,我还偏不信这个邪!” “对。”乔上飞忍不住附和,随即道,“你带着叶神医先走,我们断后!” 说着便将徐长宁往官道的方向一推。 阚三与耿玉宝无奈之下,也将叶神医推给了徐长宁。 那五名蒙面的黑衣人一见乔上飞竟要放走叶神医,当即怒吼着冲了上来,全然不要命的架势。 乔上飞立即带着阚三与耿玉宝将五人拦住。 “乔上飞……”徐长宁拉着叶神医后退,看着三人的身影,眼圈通红。 许是听见了徐长宁的声音,乔上飞怒斥道:“还不走!” 徐长宁心情格外复杂,原本要杀她的人,却在失忆之后一直在帮他,若是这一次乔上飞不死,往后她也不会再计较从前之事了,他们之间,便一笔勾销了. 徐长宁一咬牙,抓着叶神医便往官道上跑。 她是一双天足,好歹不似寻常闺秀那般裹了三寸金莲,不至于跑三步退两步,但她在北冀受了十年的苦,殚精竭虑十年之间,身子也不是十分康健,加上近些日着实过的颠沛流离,眼下便是铆足了力气,却也跑不了多快,全凭着一口气顶着。 叶神医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我老人家,这老骨头,怕是要颠碎在此处了!” 听叶神医还有力气抱怨,徐长宁一言不发咬紧牙关抓紧了他的袖子,沙哑着嗓子气喘吁吁道:“快走!” 正当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怒吼声:“站住!” 徐长宁下意识回头,便见又有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从路两旁冒了出来,直往他们的方向追来。 “我的天!他们还有这么多人!”叶神医两眼一黑,脚下拌蒜,差点跌倒。 徐长宁大惊之下也险些被拽得跌倒在地,踉跄之下还是拽着叶神医:“还不跑,等死吗?” “这还跑什么?咱们逃不掉了!”叶神医绝望的大叫着,脚下动作却勉强没停。 可这一下,便已耽搁了许多时间,黑衣蒙面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呼吸之间就要靠近徐长宁身边了。 这个时候,徐长宁简直孤立无援,她不会武功,根本无法反抗,便是身上有噬心蛊,噬心蛊也杀过人,但徐长宁却知道噬心蛊一口气杀不掉这么多人。 难道她今日当真要葬送在这里? 冷冽的刀锋从背后砍来,徐长宁察觉到背后阴风不善,却根本无力躲闪。 黑衣人的身影和寒光在她的瞳孔之中放大,徐长宁绝望之际,心下却是一片平静,似乎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是一瞬有些怅然。 她为了救顾九征回来,最后却搭上了自己,又能怪谁?是决定是她做的,狡诏是她立的,一切还不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徐……”叶神医 惊恐的回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锵”的一声刀兵相撞的巨响在耳边炸开,仿佛一道闷雷炸开人的耳膜,徐长宁尚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就已被人大力勾住了腰肢,天旋地转之间,她就趴在了马背上。 她腹部朝下,被马鞍膈得生疼,眼前是条包裹在黑色绸裤下的劲瘦的大腿,一抬头,便看见了顾九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他脸色惨白,双眼充血赤红,整个人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癫狂之态,就仿佛地狱之中走出来复仇的厉鬼一般,再细看,他的手臂都在颤抖,仿佛在极力忍耐着剧痛,但握着亮银长枪的手却极稳。 “顾……” “住口!” 徐长宁下意识的呼唤还未出口,便被顾九征低沉的怒斥给吓了回去,顾九征提着徐长宁的衣裳,将她像娃娃一般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长枪点向那些黑衣人,眨眼之间便挑了两人的喉管,鲜血当即天女散花一般喷溅。 徐长宁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按在顾九征胸口,脸被迫贴着他,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感受着噬心蛊雀跃的情绪 。 虽然知道,顾九征的举动主要是因为噬心之痛发作之际,她于他来说就是解药,近距离接触便可不在痛苦,但这一瞬心下到底有些动容。 叶神医躲在顾九征马匹后,眼看着他银枪连挑了数十黑衣人,雪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双眼也不再红得吓人,不由得拍了拍胸口。 想不到,徐小姐对顾二公子这样重要? 徐四小姐被追杀,看把顾二公子急的!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真是气得想掐死她 “顾……” “闭嘴。”顾九征声音低沉沙哑,手臂上的肌肉股胀成坚硬的石头,紧紧将她圈在胸口,仿佛沙漠中的旅人,贪婪的享用着水源。 徐长宁的脸颊贴着顾九征胸口冰凉的锦缎衣料,却感觉自己的皮肤都似火烧一般灼热,可顾九征却连她的抗议都不肯听,铁索似的将她狠狠的圈住。 令人绝望的噬心止痛在慢慢消退,顾九征噩梦似的被折磨了这些日,终于能毫无压力的喘口气。 眼中的赤红逐渐退去,心跳逐渐平稳,顾九征这才意识到他与徐长宁眼下是以何等亲密的姿势相拥在一处。 确切地说,是他将徐长宁桎梏在自己怀里。 “顾九征,你还不松手?”徐长宁挣扎不开,羞恼地又斥了一声。 这一次,铁一般的双臂终于放松,徐长宁被骤然松开,身子晃了晃,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 ,吓得她“啊”一声惊呼。 一只大手攥住了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形。 男人低沉的质问就在耳畔:“你这些日哪里去了?藏的够深的,我寻了你这么多日竟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徐长宁抬眸望着顾九征苍白的脸,便知他必定是因动用了武力而虚弱,她扶着马鞍滑下马背。 “我若不藏,叶神医怕是早没命了。” 顾九征也潇洒的翻身下马:“知道有危险,你为何不带神医来找我?” “你为了自己在军中的位置,杀了叶神医挑起两国争端,岂不是更符合你的利益?” “你……”顾九征剑眉紧锁,“你到底将我想成什么人了?” 徐长宁抬眸看着面前英俊男人,清澈的眼神中仿佛还蕴含着嘲讽。 她将他当成什么人,难道还需要她再复述一遍?难道他做了什么龌龊事,自己心里没点数? “顾二公子何必动气,难道我的行动,从一开始没在你的计划之中?” 顾九征看着她那双明亮澄澈的大眼睛,一时气得差点想掐死她。 “罢了,时间不能耽搁,还是先送你们去见使臣。” 顾九征一按银枪上的机关,只听得“咔”的几声,银枪便在他双手中缩成了四分之一的长短,枪尖一摘,便与缩短后的枪杆一同放入了马鞍之下的暗袋里。 徐长宁与叶神医对视了一眼,二人默契的交换眼神,旋随即决定跟上顾九征的步伐。 顾九征牵着马,带领徐长宁与叶神医抄小路往前赶去。 徐长宁走的磕磕绊绊,叶神医 也没好到哪里去。 顾九征蹙眉,回头看着二人,昳丽的眉眼中满是嘲讽:“这样的体力,也难为你们能藏那么深,跑这么远。” “真是对不住,让你失望了,”徐长宁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送他,气喘吁吁道,“我就该带着叶神医逃到天边去,才不管你们打不打仗。” “你有这个胆子,就不怕你全家殒命了?” 徐长宁猛然抬头看向顾九征,脚步未停,眼中依旧是那扰人心安的了然眼神:“顾二公子,我家人真在刑部大牢,准备砍头了吗?” 顾九征的眼神毫无波澜。 徐长宁灵慧的大眼睛眨了眨,一些想法忽然便在脑海中成型,她刚要说出口,却看见顾九征回过头去。 只见他们赶来的方向,侯梓文、顾忠、赵晨霜几人为首的数十名亲兵带着乔上飞、耿玉宝和阚三一同赶了过来。 “徐小姐,你没事当真太好了!” 乔上飞刚与她对上视线,便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到了近前。 侯梓文几人大惊失色,尚未来得及出手戒备,徐长宁的双肩就被乔上飞握住了。 他的手很热,隔着薄薄的意料落在肩头,将热量毫无保留的传递过来。 “若是伤着可怎么好。” 徐长宁笑望着乔上飞,拨开他的手,心里却是感激的:“我没事,乔公子,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你没事就好。”乔上飞旁若无人、深情款款地道,“我只求你安然无恙,其余都不考虑了。” 又来了…… 徐长宁蹙着眉正色道:“乔公子,我已与你解释过许多次了。你我之间只有利益关系,我当初也是为了我家人才会救你性命,你着实不必如此。” “不,我虽急不得从前的事了,但是我坚信你对我的关心都是真的。”乔上飞依旧含情脉脉。 顾九征蹙眉望着二人 。 侯梓文则是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这是个什么发展,这个乔上飞,竟敢挖他们家将军的墙角,怕不是活腻了! 感觉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徐长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走吧,咱们先去见使臣。” 顾九征的面色阴晴不定,徐长宁灵动的双眼扫过他的俊脸,便先一步向前走去。 顾九征背脊挺直的带着亲兵走在其后。一路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徐长宁并未多考虑其他,只分析眼下的情况。 看来她是错算了顾九征的行事,若是顾九征真想利用叶神医之死挑起争端,重回军中掌握军权,眼下她和叶神医只怕都已殒命了。 既然顾九征没杀她,便说明她的分析有纰漏,她不相信顾九征不想拿回军权,但也不确定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内幕。 正如此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就连路两旁的草坪上都有人靠近。 徐长宁停住脚步,拉着叶神医的衣袖往顾九征的身边躲。 顾九征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正挡在了徐长宁的身前。 徐长宁就只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和宽阔的背脊,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他们被包围了。 而且观察侯梓文等人脸上那意外的表情, 包围他们的人,只怕他们还认识。 “你们想做什么?”侯梓文愤怒地扯着脖子,“想造反不成? 将军素日里是如何待你们的?你们这群王八羔子白眼狼,难道还想背叛将军吗!” 徐长宁看向将他们团团围住的数十人,见他们竟人人脸上都有忐忑,便可确定,的确是内讧了。 “我们为的也是将军。”那群人中走出一个年过三旬的黑脸汉子,冲着顾九征拱手道:“将军,你的才华不在京城,而在边疆,弟兄们跟着将军是为了杀敌报国,却不是为了留在京城里享清福的!”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征儿,做的很好 “我呸!我去你娘的享清福吧!你们那只眼睛看见将军享清福了!”侯梓文气得一蹦三尺高。 “什么为了将军?你们为的分明是你们自己!早前将军对咱们那么好,咱们都发誓要追随将军,天涯海角也要跟着一道去,你们可好,将军才被调回京城多久,你们就敢私下做决定,还好意思说是为了杀敌报国?我去你们十八辈儿祖宗!” 侯梓文性子急,脾气暴,怒发冲冠之际哪里还管什么叫做礼数什么叫做文明,若不是赵晨霜眼疾手快的将他拉住,侯梓文已挥拳冲上去了。 “尔等如此行事,着实令人失望。”顾九征神色淡淡。 众亲兵打量顾九征的脸色,却见他的表情并无变化,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就连话音都没高亢半分,与先前寻不到徐长宁时双目赤红几近癫狂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与顾九征亲近一些的,如赵晨霜、侯梓文几人,看徐长宁的眼神不由得都产生了变化。 而那黑脸汉子与那拦路的十余人,却不约而同的身子发颤后退了两步。 意识到自己在露怯,几人又梗着脖子道:“将军,我等都是粗人,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可北冀国那都是一群什么东西?咱们有多少弟兄,家小都是叫北冀国给祸害了,当兵为吃粮,更为了给家小报仇,将军却带着我们在京城,这叫我们如何报仇?” “正是!我们为的是打败北冀国,打到北冀国都城去!” “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将军将这个叶神医杀了,咱们弟兄立即就有仗打了!到时候将军也不用再留在京城受那些鸟气了,岂不是好?” …… 拦路的汉子们七嘴八舌,见顾九征面无表情,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们又换了游说的对象。 “猴子,你是最聪明的,给你机会要你说,将军留在京城好,还是去边关咱们弟兄打死北冀那群狗杂种好?” 侯梓文被忽然点名,愣了一下,立即梗着脖子道:“将军说啥好,便是啥好!你们几个瘪犊子,少拉上老子!” 顾九征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却在听到侯梓文这话时舒展开来,不由得勾唇一笑:“人可以不聪明,但不能自作聪明。” 慵懒的一声,说得面前那十余人脸色都是一变。 顾九征低沉的声音带着些漫不经心之感,缓缓地道:“我打仗,为的有报仇,但更多的为的是百姓。妄动刀兵,最苦的是谁?还不是百姓? “两国开战,劳民伤财,百姓们生灵涂炭,难道为了自己报仇便牺牲其余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那尔等与北冀那群人又有何区别?” “我……”众人被问的一窒。 徐长宁不由得看向顾九征。顾九征的表情十分认真,让她觉得,这一番话就是他的肺腑之言。 难道顾九征还真是这般为国为民之人?这么说,先前怀疑他是为了自己在军中的地位故意引战才要对叶神医下杀手,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难道,顾九征这些天果真是为了她与叶神医的安全才来找她,而不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 徐长宁心思翻转不过在呼吸之间,被顾九征说得哑口无言的几个汉子已经理屈词穷,当即冷下脸,挥舞着手中 的兵刃大吼道:“得罪了!” 那十余人齐齐大吼过后,前后左右便又冒出了近三十人,都向着顾九征身后的叶神医冲来。 “杀了叶神医!” “杀!” 叶神医被吓得脸色煞白,蹬蹬的后退了几步,差点撞上背后的乔上飞。 乔上飞却是越过叶神医,一把就抓住了徐长宁的手腕,将人往自己的跟前带:“徐小姐,你跟着我,我必定会护你周全的!” 徐长宁毫无防备的被抓了过去,腰上一紧,却又被顾九征给强势地带回到身边,下巴磕着他的肩头,差点咬着舌头。 打量顾九征蹙眉忍痛的表情,徐长宁便知,她离开他一段距离,他的噬心之痛就发作的更厉害,他这是为了他自己止痛。 可顾九征强势霸道的行为,却引得乔上飞面色黑沉,侯梓文更是啧了一声。 那些一哄而上的亲兵很快便到了跟前,他们看到顾九征的等人在包围中还有闲心思考别的,不免感觉到一丝怪异。 就在他们尚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只听得“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响箭在半空“啪”的炸开,不过眨眼之间,前后左右就都有厚重的马蹄声传来。 与此同时,赵晨霜、侯梓文等人也都握紧了兵刃,迎面冲了上去。 一时之间,拦路的亲兵当即体会到了何为两面夹击,何为实力碾压。 不过瞬息之间,那十余人就被刀架着脖颈,一个个鹌鹑似的被按跪在地。 侯梓文扛着钢刀,冷笑道:“你们还真以为自个儿做的天衣无缝了?将军设了个套你们就钻,是不是傻?是不是缺心眼儿?”一边说,一边对着几人踹了好几脚。 徐长宁眨着明亮的小鹿眼望着顾九征,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切,都是顾九征有意为之! 若将叶神医送去,既能向摄政王表功,又能达成他和平的目的,还能一番波折之后清除身边的这些内鬼。 如此一举三得的“买卖”,他做的是一点都不亏本。 好事儿都叫他给作去了! “将他们带回去处置吧。”顾九征随口吩咐,旋即转身随意一挥手。 赵晨霜等人立即有序的组织亲兵,有跟着顾九征护送叶神医的,也有人留下处置那群内鬼的。 徐长宁与叶神医走在队伍中,乔上飞带着耿玉宝和阚三紧跟着他们身后,几人看着顾九征与他的亲兵都有几分防备。毕竟被人利用个彻底的滋味,并不好受。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就已出现了官道轮廓。 一行人刚踏上官道,迎面就见摄政王引着北冀国时辰的仪仗队迎面走来。 叶神医一瞬唬的面无人色,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就算是要死了他也不能怂。 而北冀国使臣一行人,已将视线落在顾九征等人的身上。 摄政王看一眼顾九征身后的叶神医,露出个满意的笑:“征儿,做的很好。” ------------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为了他,我付出的可太多了 徐长宁就发现顾九征的微笑有几分冷淡。 但他也并未表现的十分明显,只矜持颔首道:“不敢。” 见摄政王将视线转向自己,徐长宁乖巧的垂下长睫,避开那张与顾九征有几分相似的脸,却没漏看他那意味深长的微笑。 “徐四,你做的也很好。” “王爷谬赞了,小女子不敢当。”徐长宁通红了脸庞。 她那低着头的小模样,叫人看着也不知她的脸红是羞的还是紧张的,只忍不住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顾九征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看向面色不善的使臣团。 这一看之下,他斜挑的凤眼便微微眯起。 为首的使臣李晋面带微笑走到跟前,上下打量着徐长宁,眼神显得极为奇怪,仿佛含着热切,又有几分敌意。 “这位便是将杀害我国太后的歹徒抓到的女英雄?” 言语之中,竟直接忽略了顾九征。 徐长宁抬眸对上此人的视线,心下一跳。 这个人她从前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却想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的。 “小女子不敢当,一切都是顾将军的功劳。” 想不到这等在帝国使臣面前露脸的时候徐长宁还不居功,摄政王看着顾九征的眼神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之意,就连是后头是跟随者的侯梓文、赵晨霜几人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徐长宁却并未注意这些人的反应,只在低垂螓首之际,不着痕迹打量对面的使臣。 她确定,使团之中,只有为首的李晋看起来面善,可饶是徐长宁记忆力出众,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眼下看着这位使臣大人却依旧毫无头绪。 或许,此人她在北冀做女官时,曾经有过匆匆一瞥? 说话间,使臣之中便有人站出来,将叶神医一左一右押了过去。 叶神医看着北冀国那些凶神恶煞,心都凉了半截儿,但事已至此,他也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眼看着叶神医被带走,徐长宁秀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她一直没有细问过叶神医是否当真如北冀人说的那般害了太后的细节,可她能断定,这其中必有隐情,否则叶神医的态度不会是如此。 只是,面对两国之间的大事,徐长宁一时之间寻不到其他妥帖解决的办法,便只好将嘴巴管住,不在使臣的跟前坏事。 李晋回头,眼看着手下之人将叶神医拿下,心情极好地点了点头:“看来贵国果真是有诚意。” 摄政王笑着道:“本国的诚意,李大人可未曾全都见过呢,会同馆中早已预备了休息之处,还各位远道而来,不如先行安置?” “也好。”李晋缓缓点头,回头吩咐了随同而来的随从与侍卫。 摄政王便引着几人上了马,带着手下之人亲自引着李晋一行往城中而去。 耿玉宝和阚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看到摄政王,他们紧张得肌肉都紧绷起来了,生怕顾九征将他们是赤阳会众的事禀告给摄政王。 徐长宁的视线却一直落在远去的使臣队伍上。 方才那个李大人,到底在何处见过? “还看?”顾九征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徐长宁被唬了一跳,猛然转身,险些一个踉跄向后跌倒,幸而顾九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才让她免去掉进路旁水沟的命运。 “方才那个使臣,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徐长宁美眸一转,眼中就蓄了淡淡的一层水雾,秀气的眉头蹙着,担忧的神色格外惹人怜。 顾九征收回视线,道:“的确有些。”但他并未多言,只话锋一转道,“我送你回府。” “回府?” 徐长宁苦笑了一声,眼中的雾气都更重了一些,“顾二公子要将我关起来吗?” 顾九征一怔,道:“你误解了,我说的是徐阁老府。” 徐长宁猛然抬头,抿着唇道:“我回去又有何用,我父母家人还都被关着。为了将叶神医带来,我付出的可太多了,眼下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九征回头一挥手,侯梓文立即牵了一匹马到近前,且仔细看去,侯梓文的脸色有几分古怪。 “上马吧,我送你。”顾九征将缰绳丢给徐长宁。 徐长宁自然是会骑马的,但她依旧做出几分犹豫和陌生之态,就如任何一个寻常女子那般。 她又看看乔上飞:“他们我要一并带回去。” 乔上飞原本都有几分暗淡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看着徐长宁的眼神充满真挚的情感,仿佛一只得到主人夸奖的大狗。 看了一眼乔上飞,又看乔上飞身后的二人,顾九征想了想道:“你想的倒是很好,这三人是怎么一回事,你要与我解释清楚,我再考虑。” 说话间,顾九征已一跃上了马 。毛色光亮的骏马神骏非常,他端坐马背上斜睨想徐长宁,眼神中有几分睥睨。 徐长宁压下不喜,也笨拙的爬上枣红色的骏马。回头又看了乔上飞一眼,还不等催马,顾九征已一把抓住了她的缰绳,带着往前而去。 亏得她坐的稳,又不是个纯正的新手,否则这一下怕是要摔下来,但未免怀疑,她依旧做出险些坠落的模样。 顾九征一面催着自己的马,一面牵着徐长宁的马,保持着速度将其余人甩在身后这才问:“这些天,你便没想过来找我?” 徐长宁原本严阵以待,准备应对顾九征的逼问。谁知他开口竟问出这么一句。 她自然有恃无恐,他的噬心之痛超过时间便要发作,他忍受不了时自然会找来。 但在他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只道:“我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顾九征冷笑了一声,英俊的脸上挂着个嘲弄的笑是,目视前方,背脊挺直地道,“我看你是信不过我罢了,你眼里,我是个能为一己之私,挑起两国战争的小人。” 徐长宁握紧马鞍,侧头看他:“顾二公子别忘了,那七千战俘被扣上奸细的帽子,可都是你杀的。” 顾九征脸色立即黑如锅底,猛然瞪向徐长宁。 ------------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徐长宁知道这话戳了顾九征的心事,可心里却依旧产生了一些暗爽之感。 她承认,错估了顾九征的行事,误以为他是要利用叶神医的事挑起两国战争的想法,的确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这能怪的了她? 顾九征是当初杀了那七千战俘,手段之残忍,就连寻常百姓都知道,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南山营的屠夫”,与她当初那个背地里叫出的“南山营的英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既有这么一回事,难道顾九征还能要求人全然不去联想? “我看你是在找死。”顾九征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气的不轻。 徐长宁却依旧表现的浑不在意:“你若要杀我,早在方才人多时暗中叫人做了,那你才能全然脱开干系,你现在动我,难道不是给你自己惹麻烦?” “你果真不似表现出的那么无害。”顾九征猛然一拉扯缰绳,徐长宁的马吃靠近,徐长宁也不得已贴在顾九征的身边,大腿贴上了他的腿。 “你在人前表现出那无辜无害的模样,在我这里又时而乖巧胆怯,时而又如此大胆,竟还敢带着叶神医逃走,全然不顾两国的百姓安宁。” 大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徐长宁痛得眼中不自禁就含着一层水雾,被仰着头望进了顾九征眼中。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就在耳畔:“徐长宁,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你身上有多少秘密?为何我一见了你,噬心之痛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你能否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徐长宁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双眼像是被泉水浸润后的琥珀,晶莹剔透的似乎让人一眼便能看到灵魂深处。 让人感觉,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包藏祸心的歹人。 “顾二公子,我以为我已经够倒霉了。”徐长宁吸了吸鼻子,到底没让眼泪落下来。 “我这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顾二公子若非要我给一个完美的解释,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能不能给我这个弱女子一个解释。我怎么就偏要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她的声音又软又柔,控诉的眼神望着顾九征,却始终没有将眼泪落下来。 这一瞬,顾九征忽然感觉手中的触感变的格外的滑腻,手中肌肤似乎一瞬间有了灼人的热度,让他一下便松开了手。 徐长宁有一瞬差点直接抖缰绳策马离开,但为了维持住自己御马并不很熟练的形象,她愣是忍住手上的动作,僵硬的弯腰,小心翼翼的去牵缰绳,但是动作了几次都没成功。 顾九征看她低头弯腰的动作,再看她散乱的长发,还有包裹在灰扑扑的棉布意料下纤细瘦弱的身子,以及她通红的耳廓,一时间有些无奈,长臂一伸牵起了她的缰绳。 “我送你。”僵硬的说罢,就再度催马向前,并且用空闲的另一只手往后做了几个手势。 留在远处,一直远远关注着此处的侯梓文等人,一看到顾九征的手势。立即带着乔上飞、耿玉宝和阚三等人一并往前去。 乔上飞此时瞪着顾九征的背影,眼神却似见了杀父仇人一般。 刚被允许动作,乔上飞立即施展轻功,在顾九征其余亲兵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便飞身来到近前,纵身一跃跳上徐长宁的马背,长臂一伸,将徐长宁留在怀中,缰绳也一起夺在手中。 徐长宁尚未反映的及,就已被搂着纤细的腰,身体靠在陌生的胸膛上。 乔上飞怒冲冲瞪着顾九征:“你这登徒子,你方才怎敢……怎敢!” 在后头的角度远远看去,顾九征方才是主动拉近了徐长宁的马,并抬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看徐长宁耳廓都红了,乔上飞更确定自己看到的。 “你以为救了我们,便能趁人之危了,你这哪里是君子所为?” 顾九征看着乔上飞,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任何细微的是动作。 可这样看,他也没找到任何破绽。 看来,乔上飞是真的失忆了。 再看他搂着徐长宁那极富占有欲的姿态和他气愤得真情实感的表情,顾九征忽然明白了什么。 心里就似被人强行塞进了一块石头。 不大,却叫人极不舒服。 “乔公子,你又胡言乱语,”徐长宁忍无可忍得挣脱开他的手,焦急道,“你还不下去!” 乔上飞被她训斥的心荡神驰,依依不舍得放开了手,却并未下马,只低着头将她娇小的身子笼罩在自己高大身躯之下,笑意温柔的道: “好了,好了,你别气,我不说了,这是在马上,你别乱动。” 徐长宁简直被这两个人气得半死。 一个顾九征百般试探不算,乔上飞还来捣乱。 “你下去,下去。”徐长宁回头瞪着乔上飞。 乔上飞的眼里浸出笑意,点头道:“好好好,我下去,你别生气。”乔上飞跃下马背,一转头就瞪着顾九征道,“你这登徒子,手上放干净点。” 顾九征心里那块石头似又加了一些重量。冷淡的看一眼乔上飞,催马便往前去,手上还不忘拉住徐长宁坐骑的缰绳。 乔上飞看着二人策马走远,气得面色黑称。拳头握紧了放松,再握紧又放松,反复几次才冷哼了一声,跟上顾九征亲兵的脚步一路往徐家去。 徐家门前,却并不似徐长宁预想之中的冷落萧条。门子拿着扫帚扫落叶,动作十分麻利,见顾九征一众人马接近,门子立即迎上来。 “四小姐回来了?顾二公子安好。” 徐长宁微微颔首,旋即诧异看向顾九征:“我家中人不是都在刑部大牢?” 顾九征看了一眼徐长宁,一言不发地是做了个手势。 身后的亲兵便列队整齐的调转方向,侯梓文甚至上前来跟徐长宁笑着道:“徐小姐,您请回府里吧。”意思是要徐长宁将马还给他。 徐长宁抿嫣唇翻身下马,动作并不利落,引得乔上飞一直小心的在旁边保护着。 顾九征的脸色又黑几分,沉声吩咐道:“启程。”说罢,就带着亲兵一众人离开了徐家大门。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原来是被忽悠了 不知顾九征到底在气什么,徐长宁看着顾九征策马离开的背影蹙紧了眉头。 乔上飞见徐长宁一直痴痴望着顾九征的背影,只当她对方才顾九征的亲近还在心动,是心理便如被撒了一层盐一般,难受得蹙眉。 “徐小姐,你家里人还在等你。”乔上飞酸涩地提醒。 徐长宁点点头,一切情绪都藏于眼眸中,回头叫上了乔上飞、阚三与耿玉宝,道:“还请你们随我进府吧。我吩咐人在外院为你们安排一个院落,你们暂且住下。” 乔上飞眼下已经不是个半死不活的死人了,也就不能抬进陶然园去,毕竟内宅里还住着一家子女眷呢。 乔上飞自然点头,“全听你的安排。” 徐长宁进了府,便叫人去给三人安排,又叫了个机灵的小厮跟随着服侍,自己就先去了老太君的荣鹤堂。 一路走向荣鹤堂,所遇的仆人都在客气行礼,只是看到徐长宁布衣荆钗、鬓松钗迟的狼狈模样,不免都多看了几眼。 徐长宁自然也不在意,进了荣鹤堂,便笑着对站在门前的福桂和喜桂道:“祖母这回儿在吗?” “在呢,在呢。”喜桂与福桂都极为恭敬地行礼,一人下了台阶来搀扶,另一人亲自为徐长宁撩起福寿不断纹的墨绿色夹竹门帘。 徐长宁不免有些诧异,毕竟,素日里他们对她虽也客气,却没有这般恭敬的。 徐长宁也不表现出疑惑,就只坦然的进了荣鹤堂,绕过外间新换上的喜鹊登枝红木大插屏,踏着百花盛开的地毡进了里屋。 老太君穿了一身墨绿色对襟袄子,花白头发半干半湿的盘在脑后,用翡翠花头的金簪子固定着,正盘对坐在临窗的三围罗汉床上。 徐天宝、徐天佑一左一右的坐在老太君身旁,孟氏、二夫人、三夫人、大奶奶阮氏和二奶奶狄氏以及各房的姑娘们也都在。 徐长宁先不着痕迹的打量孟氏和阮氏,见母亲和嫂子都无恙,又看两个侄儿,俩孩子也都十分精神,一点都没有受过苦的迹象,心下不由得一松。 “祖母安好,家里人都安然无恙,当真太好了。”徐长宁上前端正行礼。 老太君连忙俯身,双手搀扶徐长宁的双手:“好孩子,我的宁姐儿受苦了,瞧瞧你这小脸儿都花了,瘦了一大圈儿。” 徐长宁笑着摇头,松了一大口气:“家里人没事就好,我听说咱们一家子都被关进刑部大牢了,差一点急的想去撞墙。” “刑部大牢?”孟氏心疼女儿,拉着徐长宁到身边,以指为梳,为徐长宁重新挽起一个利落的发髻,从自己头上摘了个风头簪子为她挽发。 徐天宝和徐天佑这会儿早下了地,一左一右抱着徐长宁的腿。 “四姑姑,我们没进大牢呀。” “我们这些天都和祖父在一起。” 徐长宁听得一愣,询问地看向孟氏和嫂子阮氏。 孟氏道:“咱们一家子都被带去和你父亲关在一个大宅子里,吃穿用度一应都没有变化,我们也是才到家不久,你父亲和二叔都去摄政王府了。” “父亲眼下也平安放出来了?”徐长宁惊喜得双眼发亮。 老太君满心都是欢喜,道:“这还不都多亏了你,我们回来时,都挺顾二公子手下的人说了,若不是你寻到了叶神医,将叶神医交给了北冀国的使臣,只怕不知是咱们家要问斩,就是两国的战争都无法避免。 “如今你父亲眼下也被释放了。摄政王也不问他从前那些事了,你父亲和你二叔又都有差事做了。” 老太君对着天空双手合十拜了拜,虔诚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阿弥陀佛。” 徐长宁笑着道:“都是祖母是常日里礼佛诚心诚意,这才感动了菩萨,叫咱们一家子化险为夷。” 徐长宁这样一说,老太君的心里就似吃了长生果一般,熨帖得不得了。 而全家人谁都不是瞎子聋子,这件事上徐长宁付出了多少心力,只看她如今的狼狈模样便可窥见一二了,她竟还不表功,还能如此嘴甜哄老太君开心,便是从前对徐长宁不很关注的三夫人,眼下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老太君笑着道:“好了,好了,你这些天受苦了,叫你房里的人,去给你预备香汤沐浴,待会儿好生休息,这两天都不必来我这里昏省了,你就只管好生休养。” “多谢祖母疼惜,那孙女先回去盥洗了。”徐长宁起身给老太君行礼,又给母亲、二婶、三婶都行了礼,与姐妹们都颔首致意,便往外退去。 徐天宝和徐天佑却不肯放徐长宁自己回去,紧跟着她身后:“四姑姑,我们也去。 ” 阮氏笑道:“你们四姑姑疲累的很,就不要去缠着她了。” “嫂子,无妨的,宝哥儿和佑哥儿又不缠人。” “你呀,就知道宠着他们。 ”阮氏虽这样说,却也不阻拦了。 徐长宁便笑着带了两个侄儿回去,叫拾杏几人去预备了热水沐浴,让缨萝陪着宝哥儿和佑哥儿在一处玩。 盥洗过后,徐长宁就被连个侄儿缠住讲这些天的事。 宝哥儿的眼睛亮的天上的星星似的:“四姑姑,我们都听说啦,你太厉害了。如果不是你抓到了逃跑的那个神医,咱们一家就都完啦!” “对呀四姑姑,你是怎么办到的?”佑哥儿歪着头,不等徐长宁回答,就感慨道,“四姑姑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徐长宁好笑的摇摇头,“我哪里做了什么呢,不过是运气好一点。”搂着来俩孩子道,“姑姑累了,你们刚回家,也累了吧?咱们睡一觉吧?我叫拾杏姐姐将你们的小被子小枕头都拿来,好不好?” 徐天宝和徐天佑哪舍得睡?但看徐长宁眼下的青黑那般明显,便都懂事的道:“好呀。” 徐长宁便吩咐了人去取了宝哥儿和佑哥儿的被褥放在拔步床里头,自己睡在了最外侧。 孩子们玩累了,沾枕头不多时就打起了小呼噜,徐长宁却是一闭眼就是今日所见使臣的那诡异的眼神,心里满是事儿,疲之下却睡不着。 正当这时,君桃悄然进屋,见徐长宁还没睡,便凑过来,悄声道:“老爷和二老爷回来了,这会儿要寻您去问话呢。”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感觉脸都被打肿了 徐长宁蹙眉,慵懒的起身,虽睡不着,但疲惫是真实存在的,回头看了两个熟睡的孩子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们在这里仔细服侍着,别叫他们磕碰了。” “是。”君桃颔首,扶徐长宁起身,为她利落的挽起了一个发纂儿,又取了一件淡蓝色的褙子伺候她穿上。 徐长宁悄声离开卧房,快步快步去了外院,刚来到书房门前,徐滨之身边的长随孙吉祥就迎了上来。 “四小姐来了,老爷和二老爷、三老爷这会子都在呢。 ” 说着话恭敬地为她撩起门帘。 徐长宁笑颔首质疑,一歪头进了书房,转过四君子屏风,便见父亲和二叔三叔都坐在挨着墙根儿摆放的官帽椅吃茶,气氛看起来颇有几分其乐融融之意。 徐长宁上前屈膝行礼:“见过父亲、二叔、三叔。” “来了,坐吧。” 徐滨之大瞧着二郎腿,单手端着青花盖碗,慢条斯理的拂去茶沫啜饮了一口。 看父亲并未见消瘦,也不似受过什么大苦的模样,徐长宁终于放下了心,旋即又有几分自嘲。 父亲当年放弃她放弃的那么彻底,便是她回国后,也不曾见父亲对她有丝毫歉疚,她反而还关心起他来。 徐长宁摇摇头,在一旁交杌上坐了。 “宁姐儿说说吧。”二老爷的声音就含了几分嘲讽之意,“你倒是能耐的很,将家里一丢就不管了,带着个人在外头,竟然还能真叫你找到叶神医给送去。你可知道这些天家里有多着急?” 徐长宁不卑不亢的看着二老爷,声音不疾不徐:“二叔着急,我自是知道的,只是家里人没有想出办法来,为了救我父亲,又怕带累了全家人,我除了搏一搏,又有什么办法?” 徐长宁说话时,徐滨之一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但在她抬眸看来时,徐滨之又收回了视线。 二老爷哼了一声:“说的像是全家人都指望你一个似的。不说别的,这些天家里若不是有我们坐镇,你又能高枕无忧的去外头随便瞎闹?” 徐长宁点头道:“二叔说的是。这些天着实辛苦各位长辈了。” 二老爷没见徐长宁因为他的故意讽刺而暴跳如雷,完全没有失去晚辈的礼数,不免有几分失望。 这一次家中之事,他基本没帮上忙,眼看着风头都叫一个丫头给出了,倒显得他很没用,像个坐享其成的,这才想在兄弟面前找补找补。 二老爷的想法,徐滨之与三老爷都一清二楚,却也都懒得戳破。 徐滨之就道:“这些都不重要,宁姐儿仔细与我们说一说,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如何将叶神医送还给使臣的。” 徐长宁知道父亲回家后早晚都要问,便将事情的经过选重点大致说了一遍。 “所以,那个赤阳会的三当家,眼下还在咱们府中?”徐滨之抓住重点。 徐长宁颔首道:“叶神医看过,他的确是失忆了,这些天也都亏有他的帮衬,我才能成功护着叶神医躲避暗杀之人。否则眼下,只怕咱们全家都要遭殃了。” 三老爷蹙眉问:“你将这人留在咱家,顾二公子知道吗?” 徐长宁颔首:“方才就是他送了我们回来的。而且我看这件事摄政王并不知晓。” “你说摄政王他老人家不知晓?”二老爷倾身,面色紧张。 徐长宁颔首道:“不知顾二公子之后是否还有安排,是以我并未私自禀告。” 二老爷想了想,蹙眉道:“说的也是,毕竟常常与咱们接触的是顾二公子,若是不依着他的意思,找麻烦多的也是他。” 说罢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咳嗽一声又道:“当然,顾二公子并非那种故意找麻烦的人。” 徐长宁笑笑,不置可否。但脑海中回想今日顾九征的一举一动,徐长宁只觉得这家伙的行为真是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老爷。”正当这时,孙吉祥快步到了门前,面色有几分异样。 徐滨之道:“进来吧,有什么事?” 孙吉祥看了一眼徐长宁,道:“摄政王今日在会同馆设晚宴宴请北冀国使臣,请您待会儿便过去呢。” 徐滨之点头:“知道了。” 二老爷的脸色有些难看:“摄政王还说了要请谁一同去?”他好歹也在摄政王跟前行走了许久,怎么摄政王不叫他?莫不是孙吉祥这个老小子给忘了? 孙吉祥的脸色更奇怪了,点头道:“摄政王说了,让四小姐与大老爷您一同去。” “什么?”二老爷惊呼一声:“怎么会叫她去!” 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二老爷又道:“毕竟是个女孩家,这种场合怎能叫她抛头露面的?” 孙吉祥道:“是啊,可摄政王吩咐来传话的人说了,是北冀国那个使臣是要求的,说是这一次寻到叶神医,四小姐功不可没,四小姐此举,等于维护了两国的和平,此番 谁都不请,也不能不请四小姐。” 二老爷感觉一阵尴尬,脸好像都被打肿了,心里不由得暗孙吉祥这个狗奴才回话都回不明白,说一半不说一半的,分明是在故意让他难堪。 徐长宁抬眸看向徐滨之:“父亲,您的意思是?” “既然摄政王吩咐了,你便与为父同去吧。” 徐滨之站起身:“时候不早,你须得尽快准备,这是招待使臣的宴会,是穿着打扮都不能马虎,孙吉祥。” “小人在。” “你送四小姐回内宅,去告诉老太君和大夫人,将话说明白,让他们好生给你四小姐准备一番,不要跌了身份,丢了礼数才是。” “是,小人这就去。”孙吉祥回身做请的手势,“四小姐,您请。” 徐长宁又看了徐滨之一眼,这才垂眸行礼,转而跟着孙吉祥回了内宅。 老太君处,众人听了孙吉祥的回话,都惊愕不已。老太君更是激动地道:“这可是露脸的大好事啊!我的宁姐儿,果真是咱们家的福星,咱们家的女孩儿能在这等宴会上露脸,可是别家姑娘一生都未必得来的机会。”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请问你自信何来? 徐长宁原本心情便不轻松,毕竟北冀使团中为首那人看她的眼神太奇怪了,老太君这般欢天喜地,着实让她哭笑不得。 二夫人带着红宝石戒指保养得宜的手中拿着的浅粉色帕子都攥紧了,半晌方放松一些,挤出个笑来:“到底是大嫂会教养儿女,与大嫂比起来,我们这些人都成了笨蛋了。恭喜大嫂,教出这样的好女儿。” 三夫人心里虽有些羡慕,却也不似二夫人酸的如此明目张胆,犹豫片刻也只低下头不言语。 老太君斜睨了二夫人一眼,便道:“孟氏,这事儿可马虎不得,你快与长安媳妇一同去,帮着宁姐儿打扮一番,宁姐儿前些日不是做了几身去场合上穿的大衣裳吗。” 孟氏收回睨视二夫人的视线,行礼道:“是。 ”便拉着阮氏一同去为徐长宁打扮起来。 换上天意坊送来的蜜色锦缎褙子,头面也选用了光泽柔和的珍珠所制,略施脂粉,显得气色好了一些,徐长宁就止住了大嫂还要为她擦胭脂的手。 “大嫂,这样便可, 这样的宴会场合,我不过是个陪衬,不好做喧宾夺主之事。” 阮氏是愣了一下,讪然收回手:“瞧我,我原只想着咱们不能落了下风,是我想差了。” “大嫂是为了我好。”徐长宁回身握住阮氏的手摇了摇,“今日我见过北冀国那使臣 ,看人的眼神总叫人觉得怪怪的,是以这次宴会,我只想安分跟在父亲身后,不生事才是要紧的。” 孟氏在一旁为徐长宁理着衣裳,闻言担忧地紧蹙眉头,“那个人看你的眼神奇怪?那我去与你父亲说,今日不叫你去了。” 孟氏说着,转身就要出去寻徐滨之。 母亲这般为自己着想,徐长宁动容不已,却不能让她犯糊涂。 “娘,”徐长宁忙起身挽着孟氏的手臂摇了摇,小脸上是个无所谓的笑容,“娘别冲动,这种场合,既然 摄政王吩咐了,我父亲就无法拒绝,不过这好歹也是国宴级别的宴会,女儿不会有危险的,那使臣的眼神奇怪,说不得是曾经我在北冀国时与他见过也未可知呢。” 孟氏依旧忧虑:“话虽如此,可你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如今你已十八岁了, 该是议亲的年纪,偏生顾二公子行事是那般的,如今若在出个万一……” “您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我与父亲一同出去,国宴上使臣又能做什么?您只管安心吧。况且我知道使臣看我的眼神奇怪,自然会更加防备的。” 徐长宁好生安抚了孟氏一番, 见母亲眉头终于不在皱得死紧,这才去了外院。 徐滨之此时已将出门的马车预备妥当,自己也换上了正红色一品官服,见徐长宁打扮的既不过分艳丽,又不跌阁老府千金的身份,满意的点头道:“走吧,不要迟了才好。” “是。”徐长宁面无表情的跟随在父亲的身后上了马车,一路往会同馆的方向而去。 马车在傍晚阴沉的天幕下吱吱嘎嘎的前行,天边的彩霞早已被阴云取代,一阵阵冷风顺着帘幕往马车里灌,眼瞧着便有一场大雨将至。 徐长宁一路上都在暗暗分析如今的局势,将北冀国使臣可能做得事猜测了一番, 连带着自己遇到何事要如何应对都想好了,心里这才安定了一些。 会同馆的前厅灯火通明,徐长宁跟随在父亲身后踏着夜色而来,远远地便看到屋内有人影攒动。 父女二人在下人引路下进了屋,便见摄政王穿了一身银白色的蟒袍,身边带着大公顾苍浩和二公子顾九征。 再往后瞧,便是摄政王身边信得过的“八猛”中的几人,以及鸿胪寺的几位官员。 “来了。”摄政王看到徐滨之,笑着是一指自己下首的位置,“稍后你便跟着本王。” “是,王爷。 ”徐滨之恭敬拱手,站在一旁。 摄政王打量的视线便落在徐长宁的身上,唇畔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嗯,你家这丫头不错,都坐吧,使臣稍后来了再说。” 众人都笑着表示自己不累。 摄政王还没坐下,谁敢提前先坐? 徐长宁就那般在后头等着,不过片刻,外头就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有婢女提着宫灯列队缓缓而来。 灯光将女婢身上的缎面衣料笼上了一层亚光,显得婢女中间的北冀师团看起来都粗糙了几分。 徐长宁一看到这样的场面,便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 她能理解南燕国连婢女都要穿红着锦的心情,在敌国面前,断然是不肯露怯的。 但是南燕人分明是忘记了一点:什么叫做财不露白。 便是不在北冀国居住,与北冀国打了这么多年,难掩人也应该清楚北冀国人的掠夺之心。 从前什么都没看见时,北冀国尚且还要攻城略地,烧杀抢掠。就连现在北冀国的都城,都是当年从南燕抢去的城池后建造的。 如今南燕在北冀国人跟前还要这般显富有,这岂不是在刺激北冀国掠夺之心? 徐长宁不自禁的看向摄政王的方向, 就见摄政王面带微笑,摄政王的大公子顾苍浩则是一副得意洋洋与有荣焉的表情,倒是顾九征,一直都没有表现出其他的情绪。 见他们如此,徐长宁便不由得是感慨得垂下眼眸。 但在垂眸之时,她还是感觉到有一道热烈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徐长宁抬眸看去,正对上已经走近的使臣的双眼。 使臣圆圆的脸上泛着油光,一对上她的双眼,便咧着嘴露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微笑。 那笑容在徐长宁看来,却与见山里的猴子吃果子时候的表情差不了多少。 摄政王已迎接上去,“李大人,请入席吧。” 李晋哈哈大笑着点头:“摄政王的一番盛情,本官已经感受到了,”不等入座便道,“贵国这位守护了两国和平的女英雄也来了?”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在徐长宁身上。 徐长宁压下心里的不适,笑着行了一礼:“李大人谬赞了,小女子不敢当。” “哎,当得,当得!快坐,都入座吧。”李晋得意的坐在首位,喧宾夺主地道。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徐小姐当真是才貌双全啊 徐长宁下意识看向摄政王的反应,却见他神色淡淡,表现如常,对北冀国使臣的喧宾夺主似乎毫不在意。 素日那般厉害的人物,在本国朝臣面前作威作福,甚至都不将小皇帝看在眼里的人,在敌国人面前竟如此“乖巧”,徐长宁的唇边不禁勾出个嘲讽的弧度,旋即就谨慎的被她垂首掩盖过去。 众人依着身份落座,摄政王与鸿胪寺的官员们便与使臣们寒暄起来。 穿红着绿的婢女鱼贯而入,端上了金漆托盘,酒菜瓜果在灯光下勾人食欲,又有穿着清凉的舞姬鱼贯而入,管线丝竹之声悠悠传来,宴会厅中的灯光也随之一暖,陷入了一种旖旎的氛围之中。 徐长宁只坐在徐滨之身后的空位,垂首听着众人的寒暄,这才知道那个为首的使臣名为李晋。 李晋?这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徐长宁垂眸时候,总感觉李晋的视线总是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些复杂的审视和放肆的打量。 一个人面对另一人时,不论是眼神还是动作神态,都必定是有来有的,李晋能这样看她,毕定是有理由的,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当徐长宁胡思乱想之际,李晋已端了一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扬手望着徐长宁。 “这一次,贵国与我们北冀能够和平,没有引发两国的战争,这位徐家的千金功不可没啊。” 使臣一句话,引得两国朝臣的视线一时都聚集在徐长宁身上。 李晋端着酒杯,脚步虚浮地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走向徐长宁,圆脸上挂着个油光光的微笑。 “徐小姐,来,本官敬你一杯。” 李晋的举动,让众人都面色各异,徐滨之与顾九征的脸色一时间都有些奇怪。 徐滨之笑着站起身道:“多谢使君大人,小女不善饮酒,不如由本官陪使君共饮一杯如何?” 李晋一愣,似乎没想到竟还有人会阻拦,冷笑了一声,仰头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竟看也不看徐滨之一眼,就又对徐长宁道: “徐小姐是大家闺秀,不胜酒力也是有的,本使不为难你,徐小姐当真是才貌双全啊,得是多么钟灵毓秀的地儿,才能养出徐小姐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儿来。” 李晋夸奖的真情实感,引得他身后同行的使臣官们都一同七嘴八舌的夸奖起来。 徐长宁一时间当真有一种招架不住之感。一张俏脸都尴尬得泛红。 这可是两国国宴,这个李晋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般夸奖她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在两国朝臣跟前简直恨不能将她架上火堆烤,难不成,他还存了淫邪之心? 徐长宁抿着唇,神色有些冷淡。 但她生的容貌精致,气质也太过柔软无害,便是神色冷淡,面上也看不出有任何威慑力。 好在李晋等使臣并未有进一步的举动,宴会散后,摄政王便吩咐鸿胪寺卿安排使臣们去休息了。 眼看着北冀国使团离开,徐长宁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眼见使臣一行都走远了,徐滨之立即低声问道:“宁姐儿,你与那个使臣从前认得?” 一句话,便引得摄政王、顾苍浩与顾九征都一同看来。 徐长宁皱着眉摇头:“并不曾见过,只觉得此人太奇怪了。” 徐滨之蹙眉看向摄政王的方向,与顾九征的事先相对,二人都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摄政王则道:“罢了,时候也不早了。趁着外头雨暂且停了,便各自散了吧。” “是,多谢王爷体谅我等。”八猛之一的南至瑛第一个站出来行礼道谢。 徐滨之也拱手告辞,与顾苍浩、顾九征都礼数周全了一番,才脚上徐长宁:“宁姐儿,走吧。” “是。父亲。”徐长宁与摄政王一行人行礼,旋即转身跟上徐滨之的步伐。 眼看着他们父女二人的身影走远,顾苍浩才对着摄政王恭敬的行礼道:“父王,儿子觉得,那个使臣有可能是瞧上那位徐四小姐了,那徐四小姐的模样儿生的到底是不错。” 顾苍浩说着话,便若有似无的打量顾九征的脸色,见顾九征英俊的面容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心下更加嘲讽了。 他就不信,以顾九征的跋扈性子,他走的那么近的女子,会愿意让给北冀国使臣。 摄政王眯起狐狸一般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顾九征:“征儿,你说呢?” 所有人都看着顾九征,似乎在等他反应。 可顾九征却并未表现出多余的情绪,知道,“父王心里必定有所顶多。儿子听命便是。” 如此完美的回答,叫人无法抓出任何错处。 却偏生摄政王有一股心里发堵之感,看着顾九征那张脸,摄政王的拳便习惯性的握了握。 看到摄政王的动作,顾九征面无表情的正视着摄政王的眼睛。 每当摄政王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就是想动手打人了。年幼时,他经常打,当时逃不掉,就只好硬抗,最后被打坏了身子。 如今他却已经不想逃了。他看着摄政王的眼神极为平静幽深,仿佛酝酿了一场暴风雨的天空。 “轰隆”一声,一声炸雷拉回了众人的心神,不约而同往外看去。方才有些为妙的气氛立即被缓解,顾苍浩见顾九征与摄政王竟然没打起来,不免失望起来。 徐长宁这厢与徐滨之共乘一辆马车,大雨在车外肆意冲刷着,有雨水从门窗打了进来,不得已,徐滨之吩咐在路旁寻一处避风之处暂且避雨,也好让孙吉祥等人躲一躲。 马车里的父女二人接着一盏宫灯,都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许久,徐长宁就听徐滨之冷淡的道:“你虽做了十年质子,可如今你到底还是徐家的女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要自己拿捏好。不要做出丢人现眼有辱门风之事来,叫家族蒙羞。” 徐长宁现在还在回忆方才在宴会上父亲对她的保护,可一听这话,没好的回忆立即荡然无存。 “父亲,那么您能不能告诉女儿,什么才是该做的,什么才是不该做的?”徐长宁湛然双眸注视着徐滨之。 ------------ 第一百八十章 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这还要为父教导你?”徐滨之冷着脸,语气十分不耐烦。 “往大了说,于南燕国有益之事,便是你该做之事,与南燕国无益之事,你便要杜绝,往小了说,对家族有益之事便是你该做之事,对家族无益处之事,你就该坚决不做。” “轰隆”一声闷雷在马车外炸响。 徐长宁望着灯光之下父亲半掩在阴影之中的脸,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夜晚。 父亲亲手将顾九征的过肩蟒披风披在她肩上时的表情,与现在晦暗不明的报请简直如出一辙。 十年了,父亲一点都没有变。在他的心里,他的亲生女儿怕都没有他的侄儿要紧。他的原则可以为了任何一个徐家人而改变,唯独除了为她。 “父亲说笑了,女儿不过是个闺阁女子, 回家后,我生存的便是后宅那一方天地,又怎敢做出对家族不利之事?”徐长宁笑容乖巧,语气诚恳。 “父亲的意思女儿也明白了,回去后,女儿必定谨小慎微,专心做针织女红,少在外头走动,这样与顾二公子自然可以断了联系。” 说到此处,徐长宁欣慰地叹息了一声:“父亲不愿意女儿抛头露面,着实是父亲对女儿的疼惜,女儿其实早也不想去应付顾二公子了,每次也都是没办法才去,下次顾二公子再找来,女儿断不去出面了,这一切都多谢父亲的疼惜。” 徐滨之看着徐长宁那张俏丽的小脸儿,一时间恨不能将她赶下车去。 “宁姐儿,你这是在将为父的军。” “父亲说笑了,女儿哪里敢有这样的心思是?”徐长宁诚惶诚恐地道,“女儿往后的日子,都指望着父亲,指望这徐家,咱们是一家人,女儿做什么要将父亲的军?” 马车外雨势小了一些,但是闪电骤然划破夜空,一瞬的光亮依旧透过马车的窗子照射进来。将徐滨之扭曲的表情照得分外分明。 徐长宁心下暗爽,只面带微笑望着徐滨之,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过了片刻,徐滨之才别开眼不再看徐长宁,转而与马车外头吩咐道:“来人,回府。” 徐长宁回府后好吃好喝,一夜好眠,甚至比平日里还要舒畅。 因为她发现,不继续在父亲的面前带着面具,而是将她的那一丁点坏心思直白表现出来,让她的心里格外的舒服。 次日清晨去给老太君昏省时,老太君见了徐长宁就笑得眉眼弯弯,热情地招手道:“宁姐儿来祖母身边儿坐。” “多谢祖母。” 徐长宁在徐长绯、徐长兰等一种姐妹的目光下穿过前厅,依着规矩,在老太君的脚踏上坐下。 老太君见她如此知礼数,面上的笑容就更加真切了几分,戴着翡翠戒指苍老的手,一下下的摸着她柔顺的头发。 “好孩子,你是咱们家的小福星,菩萨托梦给你,说定哥儿没死,定哥儿就回来了,咱家里遭难,也是亏得有你在顾二公子跟前斡旋,这一次更是直接保护了两国之间和平。” 老太君说到此处,连连笑着,砸着嘴笑道:“咱们家的闺女,果真是不凡啊。” “是啊祖母。”徐长兰温婉的笑着,看着徐长宁的眼神,就像盛满了小星星,妹妹对姐姐的敬佩表现的淋漓尽致,“我们往后都要向着四姐姐多学习。要多跟四姐姐在一起。” “兰姐儿说的对。”老太君对徐长兰虚心乖巧很满意,又看向家里其他的女孩,“你们也是,往后要多与你们四姐姐在一起。” “是。”女孩们纷纷乖巧的行礼。 徐长绯随大流地随意蹲蹲身,眼睛一翻未多言。 老太君却一下子看清了徐长绯的表情,沉声道,“绯姐儿,你难道有不同的意见?” 徐长绯被忽然点名,忙抬头看向老太君,摇头道:“孙女没有。”心里对徐长宁的厌烦和很意几乎要掩藏不住,却还要保持着乖巧的模样。 “孙女只是想着,有一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四姐姐虽受了十年的苦,可见识上都比咱们家里这些姐妹们要多,这一次的事,也只有四姐姐能办的如此妥当。” 徐长宁安静地抬眸看向徐长绯。 她的话说的虽然还算客气,但内容却不能深究。什么叫虽然受苦十年,可见识多? 徐长绯就是要讽刺她是“见多识广”,要让人在心底里就鄙视她做了十年的质子,让人心里对她的经历产生猜测。 “七妹妹谬赞了。”徐长宁并不多言,就只笑着望向老太君。 而她这一眼,在老太君看来就太过富有深意了。 老太君这把年纪,在内宅中打滚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能听不出徐长绯的讽刺和挑拨? “绯姐儿如今也学会懂事了。知道懂规矩,尊重姐姐,这很好,”老太君看了一眼徐长绯,笑道,“绯姐儿如此聪慧,做祖母 子安不能因怠慢而耽搁了你,老二媳妇。” “老太君,您只管吩咐便是。”二夫人上前行礼,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得意。 老太君笑着站起身,徐长宁立即也起身,扶住了老太君戴着翡翠机智的手指。 老太君的声音并不高,却也能让满屋子人都听的清楚。 徐长看了看那还得意洋洋的母女二人,心中忽然觉得没意思。 对付这样的人,她都觉得自己跌面儿。到不如就这么纵着他们,以图后效的好。 而徐长宁越是这样不争不抢,老太君就越觉得怜惜,想起二夫人做过的事,忍不住对徐长绯和二夫人也看不惯起来。 “咱们家中遭逢大难,虽然眼下已经化险为夷,但由此事也可看得出,咱们阁老府的底蕴,在关键时刻也能起到一些作用,是以,我决定开始严抓孩子们的学业,二郎们要学习自然不必说,而你们,” 老太君语气稍顿,看向满屋子的女眷,视线扫过了徐长绯,又道: “你们的日子过的太过难以了,甚至叫你们忘了女儿家最要紧的是什么,我已为你们请了嬷嬷来教导规矩,你们长日历也要抽空去跟着西宾们一道念书。”忙碌一些,她就不信这些姑娘还有其他的心思。 不爱学的,比如徐长绯,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祖母,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无才便是德?”老太君被气得翻了下眼睛,“虽有这句话在,可你瞧瞧,关键时刻能够保命的是什么?” 三夫人见老太君这般,立即知机地笑道:“俗话说的好,人从书里乖,从没见过读书反而还学坏了的呢。绯姐儿可不要偏信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句,咱们阁老府出去的女孩儿,哪里能不在意学识呢。” “你三婶说的是,”老太君的气顺了一些,点点头道:“且不说别的,就是将你关起来,有人给你递个写了逃脱法子字条,你不识字就看不懂。” “我,我也识字的呀……”徐长绯被一番抢白,导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会儿早已不自在到极致了。 老太君一锤定音:“好了,这件事没有你们商量的余地,女孩儿家的,不想着好生做针织女红,不想与嬷嬷学规矩,又不想读书,难道你们只想将来去婆家,做个脑子不够用的傻子不成?明日请的嬷嬷就要到了,你们都好生准备起来吧。” 徐长宁便与其她姐妹们一同行礼道“是”。 待众人各自散了,二夫人拉着徐长绯的手,大步流星快速往外走。 徐长绯被拉扯的踉跄,不耐烦的狠狠甩开二夫人的手:“娘!你这是做什么?” 二夫人冷着脸,回头狠狠瞪了徐长绯一眼:“你个死丫头,在你祖母跟前说话就不知动动脑子,收敛一点?前儿因为顾二公子来咱们府上,你与徐长兰闹出的那一出,你祖母就已经瞧着咱们不顺眼了,你今儿还敢当出头鸟?” 徐长绯委屈地道:“娘,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您还提?再说那时我不也是听了娘的建议吗,老太君也够偏心,我与兰姐儿站在一起,老太君怎么就偏针对我一人呢。” 二夫人掐了一下徐长绯的脸蛋,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啊,傻孩子,你忘了徐长兰的娘是什么人了?老太君再怎样,也不会对自己娘家人为难。” 徐长绯撇撇嘴,心里越发的不快了。 二夫人颇有些苦口婆心,“你个傻孩子,你以后能不能多留个心眼儿,我看你与徐长兰在一起,每次出了问题,被怪罪的都是你,你难道自个儿就不觉得?” 徐长绯一愣,抬起水眸望着自己的母亲,眼睛渐渐的眯了起来。 “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如此,我一直觉得兰姐儿可怜,她母亲虽是韩家人,到底还是个姨娘,大伯母眼下一时半刻又死了不了,她母亲能不能在她成婚之前扶正都是两说的。 “一个庶女,嫁给一个一辈子不可能有仕途的前状元,我觉得她甚为可怜,才会多让着她一些。” 二夫人瞪了徐长绯一眼:“你看她可怜?谁可怜可怜咱们母女了?心疼兔子没肉吃,你若再这样傻下去,娘可不想管你了。” 说着话,二夫人就又推了徐长绯的额头一把,气恼得转身走了。 徐长绯看着二夫人的背影,心中一时间百转千回,垂眸沉思片刻才走远。 待到二人都走远了,一墙之隔的小花园子处,徐长宁笑着看向身边的徐长兰,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这下咱们可以走了吧?” 方才在老太君屋里,徐长绯的不满表现的太过明显了,以徐长兰素日对徐长绯的了解,她出了门是必定要发一番牢骚的。而二夫人那个性子,说不得也会帮着闺女来臭骂徐长宁几句。 可谁料想,今日在徐长绯与二夫人口中的主角儿竟然是她? 徐长兰的脸色已十分难看,她原本是要引着徐长宁来,听徐长绯背后的嚼舌和诋毁,这样便可以勾起徐长绯与徐长宁之间的矛盾,她自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谁料想听关于徐长宁的事没听得,却叫徐长宁听到了二夫人和徐长绯对她的评价。 徐长兰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去钻,偏生徐长宁还表现得无动于衷,叫她连为自己辩驳几句都不知从何说起。 “四姐姐,我,我也想不到……”徐长兰掩住一转,眸中立即就氤氲了一层水雾。 “想不到什么?”徐长宁忽然收起笑容,清澈的眼眸中满含着嘲讽。 “四妹妹是想不到,韩姨娘扶正的心思闹的人尽皆知,还是想不到他们竟没在背后骂我几句,反而却去说你?” 徐长兰闻言,眼中酝酿着眼泪都忘了,双眼瞪的溜圆。她想不到,素来乖巧柔弱的徐长宁,竟会当面这样问她。 徐长宁拍了拍徐长兰的肩头:“九妹妹,劝你一句,七妹妹待你是真的好,也是真的想护着你,你也要真心对待她才是。人的善意和耐心都是有限的,谁也不是傻子,你这般利用人,早晚会有搞砸的一天,到时你要遭受的,你可能承受不来。” “我,我没有,四姐姐怎会这样想我……”徐长兰心里震惊又忐忑,但眼泪却已本能的涌了出来,将柔弱无依表演的淋漓尽致。 “看来,演戏已成了你的习惯了。”徐长宁叹息道,“罢了,我言尽于此,你也可以只当我没说过。” 说罢对徐长兰温和的笑笑,转身离开。 但方才徐长绯与二夫人那番话便可看出,这个家里,对于韩姨娘扶正之事笃定之人,可不只老太君一个。 母亲还活的好好的,老太君却早就将候选人安排好了,这着实让人火大。 徐长宁心里虽憋着一口气,但面上并不表露出分毫。回访后只派君桃去了一趟外院客房,给乔上飞三人送了一些吃食,关心了一下他们的起居。 次日,老太君特地从宫里请来的教习嬷嬷便到了。 徐长宁与姐妹们一同聚在老太君的院子里,给教习嬷嬷请安。 “奴婢高氏,曾服侍过先皇选秀,如今徐哥老府上有请求,皇后娘娘特地恩准奴婢前来徐家,为徐小姐们教导规矩。” 高氏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窄袖褙子,一张长脸因她表情严肃,而显得更长了,她看起来年过四旬,但眼角和嘴角的细纹都十分清晰,可见是常笑之人。 老太君笑着道:“有劳高嬷嬷了,我们家这些女孩儿们,断没个规矩的,嬷嬷只管放开手管教,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老太君太客气了,奴婢来时,皇后娘娘与皇上都吩咐过了,必定要好生伺候府上姑娘学规矩,尤其是四小姐。” 高嬷嬷的视线从嫩芽一般的徐家女孩们身上扫过:“不知,四小姐是哪一位啊?” ------------ 第一百八十二章 没事儿找抽型的 徐长宁便微笑着上前一步,屈膝道:“见过高嬷嬷,小女行四,闺名长宁。” 高嬷嬷的视线在徐长宁的身上来回了好几次,眼里多了几分挑剔:“徐小姐生了好个模样儿,太后娘娘吩咐了奴婢,要着重教导您的规矩礼仪。” 高嬷嬷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即便表现些敌意,也有本事只叫当事人吃亏,旁人都不察觉。 见徐长宁被高嬷嬷单独关注,徐长兰低垂下头,徐长绯一时间嫉妒的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老太君欢喜的连连点头,暗想着到底是自家的孙女争气,能得太后的关注,那是天大的荣耀啊。 徐长宁微微眯起眼,看来这位宫里来的高嬷嬷,此番前来可不含什么善意,她口口声声说是得太后娘娘的吩咐,想来,太后娘娘对她已有耳闻,且颇有敌意了。 略一想,徐长宁就明白了。 眼下朝堂被摄政王把持着,太后既然垂帘听政,必定会想尽办法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在外人眼中,徐滨之可是摄政王一党,她是徐滨之之女,又与顾九征走得近,太后会对她充满敌意,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太后直接就将敌意表达出来,行事便有些莽撞了。若是她,可能会不动声色,不做打草惊蛇之事。 心思百转千回,也不过是呼吸之间,徐长宁屈膝道:“太后娘娘凤仪天下,体恤万民,小女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高嬷嬷有些意外地微微挑眉,想不到徐长宁会如此稳重,且观她言行,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一点也不像蛮夷之地长大的。 “如此甚好。”高嬷嬷便暂且收起心思,转而看向徐家的其余姑娘。 徐家除了长房的六姑娘徐长珍陪着曲姨娘久住在乡下田庄里,其余包括徐长宁在内的七个姑娘眼下都在。 高嬷嬷便让女孩们依长幼站定,先从礼仪规矩入手,后又教导起各种行礼的姿势以及适用的场合。 徐长宁听得认真,仔细与自己在北冀国所学对比之后,发现北冀国的礼仪与南燕国如出一辙。 太后生前便向往南燕国礼仪,愣是将原本游牧为生的北冀国,扳正成如今这般与南燕国相似的国家,足可见她老人家的决心和手段。 只可惜,再英雄的人,也会死去。 “徐小姐,请你将万福礼再做一遍。给其余徐小姐们做个示范。” “是。” 徐长宁向前一步,面向老太君端坐的方向,举手齐胸至于左侧,右脚后支,缓慢的屈膝并低头行了一礼,娇柔声音柔软酥骨:“祖母万福。” 老太君看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好,好孩子,快起来吧。” “多谢祖母。”徐长宁端庄的站在旁侧,笑着望向高嬷嬷,“高嬷嬷,如此可对?” 高嬷嬷的嘴角抽了抽。 她原本是想让徐长宁在姐妹们面前行礼,只要她不开口,她就要保持一个蹲姿一直不动了。宫里这样调教秀女和宫女的时候绝对不少。 可谁承想,徐长宁会如此狡诈,竟去给徐老太君行礼,且老太君下意识便让她起身了。 她眼下再说不对,岂不是让人看出她对徐长宁的针对?可若就此放过,她又辜负了太后的信任。 “徐四小姐做的极好。”高嬷嬷挤出一个欢喜的微笑,又转向其余几人:“也请姑娘们一同行万福礼吧。” “是。” 女孩们应了一声,继而学着徐长宁的动作,齐齐向老太君福了一礼:“祖母万福。” “好,快起来,快起来。”老太君笑得见牙不见眼,女孩子们娇娇柔柔的齐齐行礼,声音宛若黄莺出谷,唱歌儿一般,叫人听了就身心愉快。 高嬷嬷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刁难徐长宁不成,就连其他女孩子的礼也没受到,这让高嬷嬷心里落差极大。 她素日调教秀女,白得了许多的恭敬,早已都成了习惯,谁知道徐家的女儿们,竟没有一个好缠的。 徐长宁回头望着高嬷嬷,将她的反应看得分明,心里暗暗嘲讽,面上却笑的乖巧又阳光。 二人视线相对,高嬷嬷一看到她那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就气得差点翻白眼。 “好了,咱们继续吧。”高嬷嬷收拾心情,续道:“接下来,是叩首礼。” 高嬷嬷穿行在女孩子们之间,将叩首礼的要求细说了一遍,旋即便是一遍遍的重复。 徐长宁知道高嬷嬷心里不愉快,她带着皇后的任务前来,没刁难成她,自然不好交差。 但高嬷嬷若一直刁难,开罪的可是全家的女孩,那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临近正午,阳光渐渐炙热起来,女孩子们反复重复同一个行礼的动作,已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高嬷嬷却依旧寻了廊下一处阴凉端庄而立,高声道:“双手齐眉。” 女孩们齐齐抬起双手齐眉置于眉间。 “双膝下跪。” 女孩子们中不耐烦之气已十分浓烈,徐长绯低声咒骂了两句,就要屈膝。 “是谁?”高嬷嬷眼神一厉,快步走下台阶:“方才是何人咒骂?” 徐长绯被唬的浑身一颤,垂眸不语。 高嬷嬷走到徐长宁的身边,眼珠一转,训斥道:“徐四小姐,奴婢便是教导礼仪严格了一些,可也是为府上的姑娘们好,老奴有做的不周之处,您指出便是了,又何必暗中咒骂,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徐长绯闻言,浑身骤然一松,低垂着头幸灾乐祸地斜睨徐长宁。 徐长宁抬眸看向高嬷嬷,就对上她痛心疾首的表情。 这个时候,她若认了错便是她的不是,她若不认,也是徐家女孩们的不是,怎样传开都是好说不好听。 看来这位高嬷嬷,也是来没事找抽的。 “怎么了?” 老太君本在廊下坐着乘凉,见状忙快步走到跟前,“这是怎么了?” 高嬷嬷回头道:“徐老太君,奴婢奉旨而来,为的是贵府上姑娘们的规矩利益,教导的自然认真一些。不成想竟有人低声咒骂奴婢,这可真是……奴婢在宫中服侍了大半辈子,秀女们也没少伺候过,却没见过这般无礼的。”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骂你都脏了四小姐的嘴 老太君闻言,当即气得面色大变,上前一步怒声道:“你们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如此不守规矩?” 徐长宁见老太君这般愤怒,显然是高嬷嬷一拱火她便上钩了,根本没有考虑过高嬷嬷此举背后的深远影响。 “祖母息怒,”徐长宁上前一步,安抚地笑道,“天气炎热,祖母这般在毒日头下动怒,岂不是要坏了身子?一切还是要以您的身子为重。” “身子为重?你们都这般不晓事,又叫我如何能够以身子为重?”话虽如此说,但老太君还是语气稍缓。 徐长宁笑着道:“您别生气,其实方才孙女在队伍里听得清楚,并没有听见咒骂,想来是高嬷嬷劳累了一上午,临近正屋天气太热,高嬷嬷一时间听错也是有的。” 徐长绯方才看到徐长宁与老太君说话而提着的心,这下子便放下了。 高嬷嬷却被气得面色僵硬地挤出一个冷笑:“徐四小姐这话说的,难道是奴婢老眼昏花,冤枉了你不成?” “嬷嬷息怒。”徐长宁笑着道,“嬷嬷教导得尽心尽力,得是什么样的畜生才会咒骂您啊?我徐家不曾有过这种数典忘祖、不为人子的子女,高嬷嬷想来是太过疲惫才听错了。 ” 徐长宁这般说法,反倒让高嬷嬷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毕竟连“畜生”“数典忘祖”“不为人子”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这已经能证明徐长宁并没口出恶言。 如此一来,高嬷嬷越发觉得气闷了,她方才听得分明,的的确确有人骂她,她也就姑且算在徐长宁的头上罢了,谁料徐长宁竟反咬一口? “如今我算是见识了徐家女孩子们的教养了。”高嬷嬷不悦地冷笑了一声,“一个女孩家,三言两语便将过错推得一干二净,自己口出恶言,却能推说是我听错,想来,真是奴婢听错了吧?这件事奴婢也只好回给太后娘娘,请娘娘定夺了。 老太君已听便着了急,高嬷嬷是奉太后懿旨前来的,虽说眼下朝廷中是摄政王一家独大,小皇帝与太后处处被掣肘,但若太后发了怒,他们徐家依旧得不到好处。 “高嬷嬷可千万不要如此,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了。”老太君忙堆笑看向高嬷嬷。 “误会?徐老太君是实诚人,该不会觉得奴婢是故意攀扯府上姑娘吧?毒日头底下,奴婢是尽心尽力的教导府上姑娘,奴婢听见有人骂我,且那声音分明是府上四小姐的,四小姐偏不承认,您也说是误会,那您说,奴婢又能如何呢?” 老太君急得头上都冒了汗,回头便问:“宁姐儿,你怎么说?” 徐长宁苦笑:“祖母,您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至于有没有骂人,姐妹们都在这里,您问问大家便能知道了。” 老太君就看向了其余的女孩们。 徐长兰看看徐长宁,又看看徐长绯,咬了咬唇,还是道:“祖母,孙女没听见。” “孙女也没听见。”徐长蔓瞪了徐长绯一眼,方才分明是徐长绯骂人,但他们徐家的女孩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不好揪出徐长绯,给全家的女孩丢脸吧。 大家有志一同的摇头,都说没听见,徐长绯表现得尤其无辜,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好好好,你们徐家的姑娘如此团结,老奴算是了解了。”高嬷嬷沉着脸屈膝,“既如此,奴婢也不便久留,这便 告辞了。” 说罢,高嬷嬷转身便快步往外去。 老太君惊慌失措得追了上去:“高嬷嬷,高嬷嬷请留步。” 高嬷嬷头也不回,脚步十分急切。 姑娘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慌乱的追了几步。纷纷唤着:“高嬷嬷息怒。” “高嬷嬷留步。” …… 徐长宁看着高嬷嬷的背影,再看众人的混乱,不由得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 这位明显是想逼着徐家人低头来掩盖此事,不叫太后娘娘知道,也不想宣扬开徐家女儿不懂规矩的这类的传言。 正当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丫鬟福桂带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来到院门前,正撞上高嬷嬷要往外去。 “老太君,”福桂屈膝行礼,“顾二公子身边的人来接四小姐了。”说着侧身避开。 徐长宁寻声往去,就见顾九征身边的亲兵顾忠面无表情的负手站在院门前,冷着脸看向差点撞上他的高嬷嬷。 “呦,这不是高嬷嬷么,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大的火气?难不成上回我们将军罚你的跪,你还没消消火?” 一看到顾忠那张脸,高嬷嬷就紧张得当即脸色煞白,不自禁后退了一步。仿佛身体还记得在顾九征以及他手下人跟前受过的罪。 “原来是顾侍卫,没,也没什么。” “没什么?”顾忠道,“高嬷嬷是宫里教导规矩的老嬷嬷了。您自己精通规矩,又怎会如此怠慢规矩?走这么急,又冷着脸,连阁老府上的老封君都留不住你,啧啧,高嬷嬷的威风不小啊。” “没,我没有……” “高嬷嬷在我们将军面前都敢抖威风,在阁老府上也不在乎了?” 高嬷嬷面红耳赤,焦急道:“是奴婢奉懿旨教导徐家女孩们,不辞辛劳认认真真的教了一上午,结果徐家四小姐却骂我……” “放屁!徐四小姐温婉贤淑,最是守规矩的了,她能骂你?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骂你都脏了四小姐的嘴!”顾忠 沉着脸一声怒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配得上四小姐骂你?莫不是你年老耳背,听错了?” “你……”高嬷嬷的脸色当即紫涨成了茄子皮,尴尬又恼怒,偏生对着顾九征身边的亲信,她一句辩驳的话都不敢说。 而老太君和徐家的女孩们看顾忠如此,早都被惊呆了。 大家都在想, 顾九征身边的人都如此肯维护徐长宁,足可见徐长宁在顾九征心目之中的地位。 高嬷嬷气得浑身颤抖,手都开始哆嗦,好半晌才挤出一个笑:“是,或许是听错了吧。奴婢还要回宫复命,就告辞了。” 说着就准备夺路而逃。 顾忠还不忘补充:“此事我会回明将军的,若是外头有任何关于徐家不好的传言,我想将军会很乐意单独见见您。” 高嬷嬷脚下拌蒜,差点摔倒。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接我来,就为了骂我一声滚? 方才趾高气昂,让徐家老太君都那般为难的人,在顾九征身边的亲兵面前却如此卑微,此等反差,不禁让老太君和徐家的女孩们都暗爽不已。 徐长宁微微蹙眉,看着高嬷嬷的背影不免有些忧虑。 高嬷嬷虽陷害她不成,却也是真的被骂了的,她不敢与顾九征的人造次,可回去后少不得要在太后跟前加减一些言语,太后不对付顾家人,怕是要反过来对付他们。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看着高嬷嬷怒冲冲的离开,老太君担忧地看向徐长宁:“宁姐儿,这可怎么是好?万一高嬷嬷与太后娘娘……哎,好端端的你骂她做什么呢?” “祖母,孙女并未辱骂过高嬷嬷,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您问问姐妹们便知道了。” 徐长宁的声音依旧乖巧温婉,但眼神已经冷下来,老太君的耳根子外面太软了,外人一句话,她便信了。 看到徐长宁的神色,老太君意识到其中有蹊跷,但在顾九征的亲信面前,她不好再多言,就只勉强笑着点头。转而看向顾忠。 “这位哥儿,顾二公子可是寻我家四丫头有事?” 顾忠恭敬对老太君点头,转而客气与徐长宁道:“四小姐,我家将军有请。” 今日并未到他们约定见面的日子,想来顾九征不会是因为噬心之痛发作而寻她的。 忽然找她,为的是什么? 见徐长宁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老太君生怕她左犟,开罪了顾九征,忙笑着答应道:“这自然是使得的,宁姐儿,你便跟着去吧。” “是,祖母。”徐长宁乖巧点头,心下却对祖母和家人的反应很是失望。 虽然在顾九征和摄政王的面前,家人将她推出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一面叫宫里的嬷嬷来教导规矩,一面又碍于权贵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推给外男随意接触的行为,着实令人无语。 眼看着徐长宁乖巧跟着去了,老太君松了一口气,回头沉下脸来看着徐家的女孩们,沉声道:“说吧,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宁姐儿骂了高嬷嬷,到底是谁?” …… 徐长宁出了徐家的侧门,就看到一辆宽敞的蓝帷马车停靠在路旁。 顾忠笑着道:“徐小姐,请您上车。” 徐长宁有些别扭:“我可以乘徐家的马车。” “二公子吩咐属下前来接您,特地告诉预备了马车,还请徐小姐不要为难属下。” 徐长宁无奈,只好点头答应,提裙摆坐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行的十分平稳,不多时就来到顾九征的别院。 “徐小姐,将军吩咐,您来了便自行去书房即可。”顾忠行了一礼。 徐长宁微微颔首,来过此地多次,不必下人引路便径直往书房方向走去。 书房门前,大丫鬟忍冬和半夏一左一右的立着,远远瞧见徐长宁娉婷而来,忍冬不自禁皱了皱眉,旋即换上一张笑脸。 “徐小姐来了,您请。” 半夏也快步上前行礼,转身为徐长宁撩起门前的夹竹锦帘。 徐长宁与两婢女微微颔首致意,就径直往屋里走去。 忍冬心里的酸楚几乎压制不住,就连她这般伺候了顾九征多年,便是顾九征回军中任职都要带上她,可书房也不是她们说进就能进的,徐长宁却这般自然的就进去了? 半夏拉了拉忍冬的袖子,压低声音:“别胡思乱想的,莫坏了规矩。” 忍冬回过神,眼里含着泪点头应下,换来忍冬的一声轻叹。 一帘之隔的屋内,徐长宁绕过屏风来到侧间,就见顾九征大马金刀的端坐在桌案后,剑眉紧锁,面色肃穆的仿佛在思考什么塌天的大事。 徐长宁停下脚步,看着顾九征,等着他说明接她来的意图。 可顾九征却雕塑似的,便是见了她也如什么都没瞧见一般,就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坐姿,冷着脸不发一言。 徐长宁等了片刻,见顾九征还没有反应,不免上前两步:“顾二公子,你怎么了?” “滚!”顾九征猛然抬眸看她。 徐长宁被吼得一愣,娇容渐渐挂了一层寒霜:“你是何意思?你吩咐人接我来,就为了骂我一声‘滚’?顾九征,有病你就去治,你当我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吗?” “叫你滚,你听不见?你滚得越远越好,最好谁叫你,你都不再出来最好!” “这是你说的,希望你以后别来烦我!”徐长宁冷着脸,转身便走。 顾九征蹭的站起身,看着她负气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也不知他刚才话中的意思,她到底听懂了没有。 顾九征的声音并未刻意拔高,但他清越的声音极富穿透力,一门之隔处,徐长宁快步走出书房所在的院落,站在廊下的忍冬眼睛都亮了,看着徐长宁的背影,嘴角的笑几乎压不住。 看来二公子对待这女子,也算不得多特别啊。 半夏却皱紧了眉头。 二公子素日温和,对待他们这些下人尚不会说一个“滚”字,对待徐小姐却是如此,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徐长宁快步离开别院,出了门,却发现方才来时乘的马车已经不在了。她没乘自家的马车,这会儿只能步行离开,路过集市时才能雇佣到马车乘。 骄阳似火,在头顶不客气的翻滚着热浪。徐长宁面无表情的戴好面纱,便举步往徐家方向走去。浅色的裙摆被封拂过,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看着她背影走远,趴在墙头的侯梓文才一转身跳下来,撒丫子往里头跑。 “猴子,你又做什么?”赵晨霜拦住了要往书房去的侯梓文。 侯梓文挠挠后脑勺,“才刚徐小姐那样儿,瞧着也太萧瑟了。咱们将军这次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将军如何做,那都是将军的决定,你我只管听吩咐办事便是了。”赵晨霜指了指对面,“还不去站好?” 侯梓文蔫头耷脑的站好,还是忍不住道:“话虽如此,可看惯了将军那般对徐小姐好,眼下看他们如此,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顾九征站在书房的院落中,听着外头侯梓文和赵晨霜的对话,剑眉拧得更紧了一些。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就只当被疯狗吠了几声 徐长宁面无表情的走在不算熟悉的街道上,在北冀国多年练就的沉稳和极强的方向感在脑海中给她规划出雇佣马车最近的路。 可她想起刚才顾九征冷峻的眉眼,还有不耐烦的语气,以及他无理取闹的一番话,徐长宁的心中就似被谁塞了一团盐,又倒了慢慢的一碗醋。 酸意顺着呼吸上涌,惹得她眼圈都有些酸涩发烫,深吸了几口气,才抑制住眼圈火热热的湿润感。 “没什么的,不就是一个早就该死的狗男人?只当被疯狗吠了几声!” 徐长宁不住喃喃,可鼻子依旧发酸,眼角满溢的泪几乎要掉落下来。她不免有些唾弃自己,几时对这种杂碎说什么做什么在意了?她又做什么要在乎一个早晚要被她除掉的家伙? 徐长宁用二十个铜子儿雇佣一辆马车,一路往徐家而去,只是途径会同馆附近时,她忽然觉得耳边一热,右眼看到的还是简陋的马车内部,左眼的景物却忽的转换。 由上而下的视角缓缓移动,光线明亮的大厅内,北冀国那个名叫李晋的使臣正端坐在黑漆的官帽椅上,沉着脸与身边并肩而坐的摄政王说话。 “……话虽如此,可这等宴会,已有美貌歌舞伎便罢了,再请官家小姐来,实属不妥。”摄政王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慵懒的把玩着两个核桃,商量道:“不知李大人为何执意如此?” 李晋的脸色一沉,冷笑道:“看来外界传言也不很准确。” “哦?此话怎讲?”摄政王挑眉。 “都说摄政王一切以国事为重,不成想你所作所为也与令郎一般,竟专注于这些小事了。那徐家丫头是令郎瞧上的,他不答应让她来作陪,这会儿摄政王是要与令郎一个意思,与本使作对了?” 摄政王的脸色一瞬僵硬:“你说的是哪一个……” 话未说完,李晋就冷笑道:“自然是你家里最桀骜不逊的那个,将本使都不放在眼中,可不如贵府大公子知道礼数。怎么,摄政王是真的打算不答应本使了?” 摄政王面色微沉。 徐长宁的左耳此时已听不到声音,并且感觉到噬心蛊的疲惫,眼前的画面变换,又变成了马车之中的模样,摸了摸左耳垂,噬心蛊已经回来了,在短暂的感觉到它炫耀的情绪后,噬心蛊就睡了过去。 寻常的马车平稳的驶过会同馆,渐渐远去。 徐长宁回头看一眼会同馆的建筑,面色微沉。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这等事?顾九征还与使臣有过这种交锋? 那么,刚才顾九征故意找了她去,又叫她滚,将她骂了出来,是为了什么? 回想顾九征方才的模样,其中一句话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你滚得越远越好,最好谁叫你,你都不再出来最好! 谁叫都不要出来。 他是想告诉她这些吗? 可顾九征为何不能将这些直白的告诉她,非要将她骂走呢? 亦或是,这些猜测都是她的自作多情,顾九征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徐长宁心乱如麻,回府后盥洗一番换了一身衣裳,接过君桃端来的热茶时还在沉思。 她葱白般的纤细手指粘着白瓷碗盖,一下下的拂着茶汤,一时猜测顾九征的意思,一时又猜测摄政王的意思,后又回想那个李晋到底在何处见过,一碗茶没等吃就凉了。 “姑娘,奴婢再给您换一碗茶来吧。”缨萝见徐长宁发呆,知道她回府后心情就不好,也不敢多问,小心翼翼的又为徐长宁换了一碗茶。 君桃笑道:“姑娘尝一尝小厨房新送来的点心吧,配茶是最好的了。” 徐长宁笑着点头:“也好。” 见她终于恢复了一点笑容,房内的气氛骤然一松,拾杏便趁机回道:“姑娘,前儿小若的烫伤都全好了。奴婢带她来见您?” “小若?”徐长宁想了想,便知道她们说的是那个被徐长绯害的跌了药碗被烫伤了的小丫头,“我知道了。带着她来吧。” 不过片刻,拾杏就带着穿着一身嫩绿袄子梳着双丫髻,白白净净七八岁女孩进来了。 “奴婢见过四姑娘。”小若行礼,憨态可掬。 徐长宁笑道:“好了,快起来吧,你往后就跟着你拾杏姐姐、缨萝姐姐和君桃姐姐,渐渐在我屋里学习起来,不必紧张,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小若笑眯眯地点头,甜甜道:“拾杏姐姐说了,只要忠心,姑娘对我们都是极好的。” 徐长宁笑着点头:“就是如此。” 小若脆生生地道:“姑娘,才刚奴婢和荣鹤堂的娟儿翻花绳去了,听她说老太君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将七姑娘关在荣鹤堂后头的佛堂里礼佛了。” 徐长宁一愣,看向缨萝几人。 缨萝笑道:“您出去后,老太君动了怒,查问了一番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二夫人被气的犯了心绞痛,回去休息了。老太君就让姑娘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七姑娘一人在身边。” “原来如此。”徐长宁想起徐长绯,笑了一声,“她也该管教管教了,若不然,将来怕酿出大事来。” 从前她建议老太君的,老太君不肯听,她也就不在多过问,如今亡羊补牢,她也不想多用心了。 徐长宁起身去了侧间看书,丫头们就凑在一起做针线,正当这是,忽听见后窗子传来轻微的声响,徐长宁当即警觉的回头防备的站起身,却见乔尚飞正站在窗边,轻手轻脚的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怎么了? 徐长宁挑眉。 乔尚飞看她没有尖叫声张,心里就似吃了蜜糖一般甜,快步走到跟前,低声道:“你今日要小心,你父亲若要带你出去,你决不能去。” “你是何意思?”徐长宁心里咯噔一跳,回想方才噬心蛊让她看到听到的,感觉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反正你要听我的。”乔尚飞有些焦急。 外间的丫头们听见里头动静,疑惑地问:“姑娘,方才是什么动静?” 乔尚飞被唬了一跳,转身就跃出了后窗子,身手矫健得根本看不出伤势未曾痊愈。 君桃进来,见徐长宁站在一旁,刚要问话,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姑娘,阁老请您去一趟外院书房呢。” ------------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事情有些不对 外院书房,徐滨之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红珊瑚小佛像发呆。 那是徐长宁曾用来打通孙吉祥关系时送出来的。 徐长宁是他的女儿,可一别十年,他却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儿,她能随手拿出这等值钱的物件来赏人,就说明她在北冀国后来的日子过的不错。 听老太君说,徐长宁能够如此,全仰赖她能得北冀国太后的庇佑。可这孩子在北冀国时候,到底都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徐滨之却是一无所知。 这一次,北冀国使臣点名要徐长宁出席晚宴,摄政王特地叫了八猛之一的南至瑛前来传话,便足可见此事已无法更改,可徐滨之回想当日宴会上,北冀国使臣李晋看到徐长宁时候那奇怪的眼神,心里就觉得不妥。 偏生他不清楚徐长宁在北冀国到底做了什么,又是如何与对方有了渊源,他连缘由都想不出,就更不必说想办法了。 “老爷,四小姐来了。”孙吉祥在门外回话。 徐滨之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沉声道:“让她进来。” “是。”孙吉祥转身对徐长宁微笑,“四小姐,老爷请您进去。”说话间为徐长宁撩起了门帘。 徐长宁对孙吉祥颔首道谢,一矮身进了门,抬眸便对上了父亲若有所思的眼神。 “父亲,寻女儿来有何吩咐?” 徐滨之站起身,面色复杂地看着徐长宁,缓步走到她的面前,轻声道:“宁姐儿,你与为父说实话。” “父亲?”徐长宁疑惑地歪着头。 “你与北冀国使臣李晋之间,是否有何过往?” 徐长宁闻言,真诚摇头道:“父亲,女儿在北冀国并未见过此人。”想了想,又严谨地道,“此人的态度女儿也就觉得奇怪,若有什么过往,除非是他单方面的。女儿的记忆力并不差,却不记得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徐滨之望着徐长宁,用为官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压制着她,仿佛这样就能避免徐长宁对他有所隐瞒。 可徐长宁却只乖巧站着,丝毫未表现异样,甚至对他的气势毫不惧怕。 沉默相对片刻,徐滨之别开眼,屋内紧绷的氛围骤然一松。 “摄政王今晚要设宴款待使臣,李晋李大人点名要为父带你前去参加晚宴,你这便回去装扮一番,随为父出门吧。” 徐长宁暗想,终于来了。 方才回来时噬心蛊让她看到听到的那些还没有个结果,如今却显而易见了。 摄政王那般霸王一样的人物,在使臣的面前又一次妥协了。 “父亲,那个使臣对女儿太过奇怪,看他的眼神便让人心生厌恶,父亲能否自己去赴宴,就与摄政王说,我今日身体抱恙?” 徐滨之却道:“你今日出门去见了顾二公子,摄政王是知道的。这会儿你却说抱恙不肯出门,你肯听顾二公子的,却不肯听摄政王的,岂不是要让摄政王误解?这等宴会,倒也无妨,你跟在为父身边便是了。” 徐长宁沉静地望着徐滨之,许久方笑了下:“既然父亲吩咐,女儿莫敢不从,这就去更衣。” 徐长宁与徐滨之再度共乘一辆马车,徐长宁撩起窗帘,看着窗外的景物,当发现去往的方向并不是鸿胪寺也不是会同馆时候,她禁不住问: “父亲,咱们这是去哪里赴宴?” “摄政王起初吩咐去会同馆,但临时吩咐人来改了地方,宴会办在摄政王的别院,那里有摄政王的亲信和妾室,作为款待使臣之处倒是极好。” 徐长宁点点头,心里却放松了一些:“有摄政王的姬妾在,想必也有其他朝臣的家眷去,与女眷们在一起倒也自在一些。” 如此一来,就更安全一些。 徐滨之微微颔首,父女二人一路无话,赶到了别院。 徐长宁踏着黑漆木凳下了马车,抬眸就看到红彤彤的灯笼在夜色之下宛若一跳红龙在眼前盘旋。 摄政王的别院建造在依衫伴水之处,半山腰上亭台楼阁,灯火通明,远远地就能听见其中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 看来为款待使臣,摄政王准备的还算充分。 父女二人随着随从一路进了别院的门,不过刚过了一座汉白玉的小桥,迎面就有个身材玲珑凹凸的美貌少妇在两个婢子的簇拥之下走来。 那妇人见了徐滨之与徐长宁,当即堆笑迎到跟前:“徐大人。” 徐滨之侧身避开,颔首回礼:“卓夫人。” 转而与徐长宁介绍道:“卓夫人是摄政王信任之人。” 徐长宁立即就明白,这位就是摄政王的妾室。 因为摄政王妃常年深居简出,听说极少会出现在场合上的,倒是摄政王身边有个美妾很得重视。 能被徐滨之客气的称呼一声“夫人”,而非“姨娘”,足可见这位卓夫人在摄政王心目中的地位不同。 徐长宁客气问候:“卓夫人安好。” “哎呦呦,真是多久没见到这样玲珑剔透的美人儿了,”卓夫人感慨着拉住徐长宁的手摇了摇,转着圈的山下打量了一番,“徐小姐果真是个美人儿。” “卓夫人过奖了。” “我可没有过奖,我看人是很准的,徐小姐将来前途无量是必然的。”卓夫人转而看向徐滨之,笑道,“王爷吩咐女眷们在一处聚一聚,使臣团已被带去前厅了。” 徐滨之闻言心里一松,点头道:“有劳了。” 随即嘱咐徐长宁好生乖巧之类,便带着孙吉祥去了前头。 徐长宁的手被卓夫人拉着,一路说笑着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不过片刻,就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房门前。 “就是这里了,徐小姐请先进去吧。”卓夫人笑着开门,请徐长宁进去。 这是个宽敞的花厅,地当间儿两排官帽椅,都搭着嫩绿的椅褡,两侧的落地博古架后,各有两个放置了罗汉床的小厅,想来是做休息之处所用。 “徐小姐请坐,我还要去带其他女眷过来,您先吃杯茶。” 徐长宁点点头,谢过了卓夫人,就在官帽椅上坐下,不过片刻,就有婢女端了茶盘上来。 徐长宁吃茶瞪了片刻,却不见有其余女眷来,倒是茶水完了,她蹙着眉起身,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卓夫人不过是去接其余女眷们过来,已正门到此处的距离,这会儿也该回来了。莫非人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徐长宁沉思着,又等了片刻也不见人回来,心下的不安和异样之感越发强烈。 她得先离开此处。 徐长宁站起身,刚走了一步,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熟悉的房间里,博古架上的白瓷花瓶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柔光,一个粗壮的男人压在她的身上,带着酒臭和腥臭的口气喷洒在她脸上。 她衣不蔽体,下身难言的疼痛。 李晋冷笑着:“还敢瞪本使?你这双眼睛不想要了?” 话音方落,她的双眼便一阵剧痛,连带着脑仁儿似都要被人挖出来了…… 徐长宁叫声锁在喉咙,白光一闪,眼前再度恢复了清晰,她站在花厅的官帽椅前,身子摇晃险些摔倒。 是李晋要对她下手! 而地点就是眼前这个屋子,是放了白瓷花瓶的博古架后那张罗汉床! 正当徐长宁打算快步离开时候,房门忽然传来“吱嘎”一声,旋即便有锁链的“哗啦”声传来。 徐长宁快速拔了根簪子藏在袖中,一面往灯光死角处退后,美眸直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敦实的身影逆光而来,那油光满面的脸上兴奋的红晕,让徐长宁一时觉得心里发呕。 “美人儿。”李晋搓着手,兴奋地一步步走向徐长宁,“等久了吧,我来啦!” 徐长宁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双眼精芒闪烁,压下恐惧,冷静地思考着眼下的情况。 见徐长宁只站在角落一言不发,就像被吓坏了似的,李晋满意地哈哈大笑:“想不到,你‘小太后’也会有今天,竟然成了我砧板上的鱼肉如此任我摆布!” 徐长宁听得瞳孔一缩,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她跟着北冀国太后学习,又得太后重用,加之太后为了与北冀国皇帝别苗头时不伤感情,很多出头鸟都是她来做,导致许多人忌惮她权柄滔天,背后给她取了个“小太后”的绰号。 然而,她在北冀国行走官场,接触的都是最为权力中心的一些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机会与她说话的。这个绰号也就在知道她身份的一些人之间流传。 就譬如她回到南燕,大部分北冀国人都不知道她这质子就是太后身边行走的女官。南燕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她到底做了什么,就连孟氏她都没告诉过。 眼前的李晋,绝对不在北冀国的权力中心行走,也不是宫里服侍的宫人,他又怎会知道她的绰号和身份? 见徐长宁竟然真的不认识他,李晋勃然大怒,一步步逼近:“你竟然不认得我了?当年,就是因为你的一句话,便断送了我的整个人生,把我变的认不认鬼不鬼!” 他大吼之后,转身又邪笑起来:“也对,也对,你这等太后跟前行走的亲信之人,又怎么会急的我?恐怕当时在你的眼里,我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你自然不会记得自己哪年哪月踩死过蚂蚁了。被你弄死的人,只怕比你踩死的蚂蚁还多,你忘了我,也正常。” 看着李晋一步步逼近,徐长宁钻进了袖子里的簪子,一步步往后退,寻找着逃离的方向。 她当年待批奏折,的确决定了许多人的人生走向,不论是贬职还是晋升,许多人的人生都被她拿捏左右。 可她办过的人,自己自然记得,眼前这人却依旧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你还没想起来?”李晋已到近前,一把抓住向徐长宁。 徐长宁却似一只小猫一般,一矮身就往旁边躲去,恰好避开了李晋的大手。 李晋也不恼,继续往徐长宁跟前凑,仿佛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徐女官,你大约忘了吧,那年,我有幸随家父入宫,见过你一次,便久久不能忘怀,尤其是你生的这样乖巧美貌,却身居高位,冷着一张脸,真是让人看了就欲罢不能啊! “家父带我入宫,本来是想找成王走个门路,让我去宫中做个御前侍卫, 没成想正好遇上你走在前面,桦郡王恭恭敬敬的走在你后面,我不过是多看了你几眼罢了,桦郡王却为了讨好你,命人将我抓去净身做了太监! “你当时说一句话就能救我,可你却一言不发,甚至多看我一眼都不曾!” 徐长宁对李晋的身份恍然大悟,她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的李晋不似现在这般发福到五官都变了形,她清楚的记得,当时李晋的眼神又多银邪,否则桦郡王也不会直接命人将他阉了。 李晋冷笑着:“徐女官,徐长宁,你当年那般风光,就连桦郡王都要跟着你讨好你请求你,你大约想不到,你有一天回到此处,会成了我的人吧?” 李晋说罢,合身就往徐长宁身上扑去。 别看李晋生的高大圆润,给人笨重之感,可他到底是曾想做御前侍卫的人,即便最后侍卫没做成做成了太监,也丝毫不影响他会武功的事实。 徐长宁反应迅速的再度躲避,可她到底是个柔弱女子,身子又娇弱,躲开了他的一扑,却被他抓住了袖子。 “撕”的一声,左边的外袍和中衣袖子就被撕掉了一半,露出白皙细腻的香肩。 裂帛声刺激了李晋,灯光下那白瓷一般的肌肤更是引人遐思,李晋吭哧了一声,转手就抓住了徐长宁的手臂,将她往身边的罗汉床压去。 徐长宁看到了刚才白光过后看到的白瓷瓶,也看到了承尘。 酸臭味近在咫尺,她手中的簪子被小心藏在袖筒里,奋力挣扎时,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提不起力气! 李晋看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模样,哈哈大笑:“怎么样,你在北冀国十年,难道忘了北冀国的软筋散了?” “刚才的茶……”徐长宁美眸圆瞠。 看来从卓夫人将她引来此处时起,她就已经落入了李晋与摄政王一同编制的圈套中! “美人儿,你可真香,你从了我,我让你死得舒舒服服的。”李晋说着,便开始上下其手。 ------------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能坐以待毙! 徐长宁奋力挣扎,努力扭开头脸,躲避着对方那散发着酸臭和酒气的大嘴,然而中了软筋散的毒后,便是她再挣扎,身体依旧像被泡软的面条,铆足气力也挣不脱对方的钳制。 那人的呼吸落在她的颈间,大手开始撕扯她的衣裳。徐长宁在心里呼唤噬心蛊,可噬心蛊却毫无动静。 她不能坐以待毙! 徐长宁眼珠一转,嘲讽道:“你不是被阉了吗?你下面都没了,还能对我做什么!” 果然,被刺激了男性自尊的李晋猛然直起身,居高临下狠狠瞪着徐长宁,大吼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 徐长宁心里不断呼唤噬心蛊,握着簪子的手也紧攥着寻找着时机,口中依旧嘲讽:“难道我说的不是吗?就算我一动都不动,你也不能将我怎样,你当年没本事做御前侍卫,眼下也没本事做个男人!” “你这个贱人!”李晋被刺激得大怒,坐在她身上狠狠抽了徐长宁一个耳光。 徐长宁被打的一瞬,她感觉到一直沉睡的噬心蛊忽然有了反应,她体内的软筋散被噬心蛊吃掉了,噬心蛊渐渐虚弱,而她逐渐恢复了力气。 “小贱人,你等着,一定弄死你!嘿嘿!你以为我成了太监就拿你没办法?那你就太小瞧男人的手段了,我这就给你看看!” 李晋脱了外袍丢在地上,俯身就撕徐长宁的衣裳,低头往她穿着淡蓝色主腰的胸口吻去。 徐长宁猛然抬手,一簪子扎向李晋。 原本那一簪子奔着他的肩背,能让他吃痛身,她就能有机会趁其不备逃出去呼救,她就不信在摄政王的地盘上,她的父亲还在外面,就会有人容许北冀国使臣强迫一个南燕国的官家千金。 没想到,李晋竟然突然起身打算脱中衣,那一簪子,恰好捅进了他的脖颈,鲜血立即顺着被刺破的颈部动脉“呲”一声滋了出来。 李晋不可置信的摸向自己的脖颈,徐长宁也被这忽然的变故震惊得不轻。 “你……”李晋捂着脖子,双眼圆瞪着,肥硕的臀部依旧坐着徐长宁的腿,让她无法动弹,人却已失去了方才的力气。 与此同时,屋门处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一个人影飞奔进来。 徐长宁下意识寻声看去,就见顾九征穿着一身黑色锦缎外袍跑到了侧间。 看徐长宁没死,顾九征吁了口气:“还好我来得及时。” 然而视线落在李晋扎着簪子的脖颈上,顾九征啧了一声,用十分惋惜的语气慢条斯理道:“哦,这么说我还是来晚了。” “滚!”徐长宁将顾九征骂他的那句还了回去。随即手上一拔,簪子离开的一瞬间,李晋原本还滋血的伤口变成了喷血 李晋已经完全失去力量,徐长宁略一挣扎,他肥硕的身体就反倒在地,等着眼睛捂着脖子躺在地上,时而弹动一下腿脚。 徐长宁长发散乱,衣衫破损,软筋散依旧有残留,但被噬心蛊吃掉了大半,她也恢复了大半力气,用残破染血的衣裳裹着自己勉强爬起来。 顾九征的视线在徐长宁奶白色的领口和香肩处扫过,蹙眉解开腰间的玉带扣,将自己的外袍解下,随手丢给徐长宁:“你走吧,此处我来处理。” 胸口剧烈起伏着,徐长宁穿上顾九征的外袍,惊愕的看向他。 其实在方才的一瞬,她想了很多。自然也将顾九征将她接去,莫名其妙骂她“滚”时说的那番话理解透了。顾九征是在变着法的提醒她,谁叫她都不要出来,必定是顾九征提前知道了消息,但碍于摄政王,又不能将这件事直接告诉她才想了其他办法。 可她努力过了,到底还是躲不过。 若是先前还不理解时,徐长宁或许会利用这件事,直接让顾九征来顶缸,她既能脱身,又能让顾九征这厮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顾九征死了,就没人会怀疑她了。至少眼下没有人怀疑她了。她也能免去一个大麻烦 可现在她却不能恩将仇报,即便刺杀北冀使臣是极有可能让她搭上性命的罪名,他既能说出让她离开,他来承担的话,她就不能真的将此事交给他顶缸。 “不必了,人是我杀的,我来处理。” 顾九征冷笑着翻了个白眼:“你解决?你怎么解决?抵命吗?” 他略一想,就将到底发生了什么说了出来:“原本父王吩咐我利用你来做个局,一开始就是要牺牲你的。我当时骂走了你,一则暗示你,二则也因暗示的不明显,才不引起父王怀疑,才会有机会来救你。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大本事。” 徐长宁何等聪慧,立即明白了。 “看来王爷还是在怀疑我与吴公公的死有关。” 顾九征嗤了一声:“想活命,你就快滚吧。” 这一次,他的滚说得并不叫人反感了。 徐长宁摇摇头:“无论王爷开始的计划是什么,使君如今这样,便是两国的问题,难道你能解决?我做的,凭什么叫你顶罪。” 顾九征眯起狭长的凤眼,对徐长宁是北冀国探子的猜测又一次打消了。 他考虑过,如果这是徐长宁想利用时辰除掉他的计策呢?毕竟北冀国对他的暗杀从来都没停止过。 可她却一再拒绝他,到让他生出几分真心来,倒是真想替她承担了。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九征和徐长宁面色同时一变一回头,就看到几个侍卫闯了进来。 “这不是北冀使臣休息的屋子吗,怎么门都坏了?” “快进去看看!” 徐长宁凝眉,不等说话,那几个侍卫就闯了进来,踏过地上的锁链和门板,转过落地罩就看到了地上已经毙命的使臣。 “啊?使臣死了!” “二公子,这是……”几人惊慌失措地看向穿着雪白中衣的顾九征,又看穿着顾九征外袍的徐长宁。 又有一人转身就往外跑,大吼起来:“出事了!使臣死了!使臣死了!” 夜色中凭空一嗓子借着水面凭空传开,立即引起了大轰动。 徐长宁深吸了一口气,将顾九征的外袍穿好,将过长的袍摆打了个结,簪子随手放下,就安静地站在了外间。 该来的总会来,该如何面对,就如何面对罢了,这么多年她什么坎儿都过了,还差这一次?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这是何等样的蠢猪? 顾九征的亲兵被惊的也闯了进来,见他们将军穿着中衣,外袍却穿在徐长宁身上,立即就去取来一身备用的外袍给顾九征换上。 而别院摄政王的那些亲信们,此时已经将此处层层包围起来。顾九征的亲兵可以随意走动送东西来,徐长宁却是不可能放出去的,案发现场也被保护了起来。 徐长宁知道自己跑不掉,就那么安静等待着,不过片刻,外头就又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还有侍从们的问候声。 “王爷。” “王爷您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 徐长宁站起身站在一旁。 就见摄政王带着徐滨之、南至瑛,以及八猛中的其余几人闯进门,在这群人后,北冀国的副使带着几个人硬是挤了进来。 “大人!李大人!” 一群人到了侧厅,一看到衣衫不整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已经死不瞑目的李晋,就大叫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北冀上国的使臣,怎会在惨死在自己的客房!” “你们南燕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是谁做的?我要将此人千刀万剐!扒皮抽筋!” “谁敢来我朝使臣的卧房撒野,简直令人发指!” …… 北冀人大吼大叫,摄政王、徐滨之、南至瑛几人却黑沉着脸,面色难看地看向徐长宁。 徐长宁身上穿着的,分明是顾九征的衣裳,顾九征偏爱黑色,这长袍是他常穿的样式,她穿在身上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还将袍摆系了个疙瘩,显得不伦不类。 看看地上死去的李晋,再看徐长宁这幅模样,徐滨之等人已在脑海中转出了许多中可能。 而徐长宁脸上已经红肿起来的巴掌印,分明说明了,现实一定是发生了最让人不想看到的哪一种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摄政王冷着脸,看向顾九征又看徐长宁。 顾九征拱手道:“父王,儿子刚才听见动静赶来,见徐小姐这里……儿子便叫人取了一件衣裳来借她暂用。” 这么说先前徐长宁的表现,已是急需一件衣裳?看看北冀使臣的死相,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徐滨之瞳孔骤缩,沉声道:“宁姐儿,你过来。” “父亲。”徐长宁收起了冷静,低头垂泪走到徐滨之跟前,惊恐委屈地抽噎起来。 “你告诉为父,是怎么一回事?” 徐长宁点点头,刚要开口,摄政王却眼神闪烁,先一步道:“使臣出了事,明显是被人用利器刺破了脖颈,这还需要问吗?” 摄政王的意图很明显。 他不希望徐滨之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询问徐长宁。 徐长宁看向徐滨之,见父亲沉默,心里有些自嘲,但等了等,却没见父亲说出答应还是反对的话,立即便沉寂开口: “今日进门时,卓夫人说是将我带到女眷们休息之处,我便跟着卓夫人一同来了。因是第一次来摄政王别院,我原本不认得路,自然也分不清此处到底是女眷们相聚用的,还是做其他用处的,怎么,原来这里竟是使臣休息之处吗? “卓夫人叫我在此处稍候,她去接其他的女眷,我等了许久她没回来,反而却等来了醉醺醺的这个人。” 徐长宁指着地上死透了的李晋:“他要辱我清白,我岂能从他?我本是想拿簪子威胁他,或者趁他不防备刺伤他,便可趁机翻窗子逃出去的,可谁知道他竟然兽性大发,不留神之际撞倒了我的簪子上。” “这么说,是他自己撞上你的簪子死了?” 北冀国副使向铁阳闻言勃然大怒,这个铁塔似的汉子声如洪钟,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仿佛要当场抽徐长宁几个巴掌才算解恨。 “从未见过你们南燕女子这样厚颜无耻的,分明是你这个小娘皮,见了我们李大人便频频送秋波,勾引我们大人不说,竟还趁他酒醉不防备,将他杀害!” 勾引? 在场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当日不是徐长宁暗送秋波,而是李晋一见了徐长宁,就仿佛眼珠子挂在人家身上了一般。 向铁阳依旧怒吼:“一个女子怎会贸然如此行事?必定是你们南燕国暗中吩咐的,摄政王,你表面上对我们客客气气,唯命是从,实际上却是命人来杀害我们的使臣?” 摄政王冷肃着脸,沉声道:“副使大人稍安勿躁,事情尚未查明之前,你怎能如此胡言乱语,妄下定论?” “我妄下定论?这里再没别人了,你家二公子是第一个闯进来的,难道还是我冤枉了你们不成? “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们的使臣是让这个贱人杀死的,若摄政王不想立即开战,你就将这个杀人凶手立即正法,为我们李大人抵命!” 摄政王被他吵得耳朵都嗡嗡作响,刚要出言安抚,却想不到,素日温顺的小兔子一般的女子,竟然忽然发声。 “我不过是来参宴的宾客罢了,却被卓夫人带到李大人的住所,没等来其他女眷,却等来一个醉醺醺的李大人,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件事里充满蹊跷吗?我一个女子,为了守护贞洁想自保罢了,难道这件事就全是我的过错?” 徐长宁的声音本来娇娇软软,可此时拔高声音,却又有几分穿透人心的渗透力。 她眼睛直视着摄政王:“王爷,我被带来此处,首先便是卓夫人引我来的,难道,是摄政王与李大人做了什么暗中交易,故意吩咐了卓夫人将我带来此处的?” 人群之中的卓夫人,此时已是惊慌失措,脸色煞白。 摄政王更是有一种被人戳穿的恼怒感。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晋会这样没用,一个丫头他都没能得手,反而叫人给杀了,这是何等样的蠢猪才能做出来的倒霉事? “住口!”摄政王沉下脸,将对付朝臣时的威慑拿了出来,“徐长宁行刺使臣,还敢在此处狡辩?来人……” “我行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原本已经待嫁之中,将来好容易有了安稳日子可过,我为何要行刺使臣惹祸上身?倒是卓夫人,你来解释解释,你为何带我来此地,还骗我说这里是女眷们聚会之处?” ------------ 第一百九十章 好个徐滨之,好个老狐狸! 卓夫人被忽然点名,被唬的浑身一颤,惊慌失措的抬头,众人这才看清卓夫人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一层冷汗。 “卓夫人,你为何要害我?”徐长宁眼神凄楚,泪流满面地走到卓夫人近前,“你明知此处是李大人的屋子,为何偏生将我带到这里来?” 卓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焦急地道:“我没有,我是……” 她刚要为自己解释,抬头就对上了摄政王阴狠满汉警告的视线。 这一瞬,卓夫人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些年来在往府里与王妃别苗头都没输过,眼下却是被自己依赖信任之人坑死在尘埃里。 她可以说出实话,可是她还有家人,家人也要活命,她眼下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难保摄政王会如何对付他们。 卓夫人自知自己怕是活不长了,声音也绝望得干涩发抖:“我……是我,走错了……” “走错?”徐长宁拧眉拭泪,“这里是摄政王的别院,您是摄政王的妾室,您故意将我带到使臣的房中,却说是你走错了?那其他家的女眷呢?其他家的女眷您怎么不也带到这里来? “我,我原发现走错了,是要命人来叫你的,就是,就是手上的事来不及,这才,这才……可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杀了使臣啊!”卓夫人语无伦次的说到此处,忽然就有了底气,找到了辩驳的方向,“你杀了使臣,这会儿还敢讲这些话来支吾,还想将过错都推给我,你也太歹毒了你!” 徐长宁险些被卓夫人气笑了。 她视线扫过众人,最后问眉头紧锁的徐滨之:“父亲,当时卓夫人带走女儿,您是知道的。她故意引我来此处,也是多少人看见的,北冀国使臣预对女儿行不轨之事,女儿为自保,失手误伤了他女儿承认,但若说这其中一点阴谋和算计都不存在,父亲您信吗?” 徐滨之望着徐长宁,一时哑口无言。 徐长宁又看向其余人:“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愚笨之人,若说此时全是巧合,没有任何阴谋,你们信吗?” 跟随摄政王的八猛几人各个垂着头。谁都看得出,是摄政王吩咐了卓夫人,她一个妇道人家才敢如此行事,可他们都是摄政王的亲信,谁敢当面戳穿? 徐长宁又看卓夫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你当着我父亲面将我带来此处,卓夫人,你好歹毒的心思!” “我没有,我是……”实话差一点顺口说出来,卓夫人被惊出满身冷汗,连连道,“是我记错了地方。” “你记错?卓夫人莫非当我们所有人都是傻子不成?” “我……” “够了。”摄政王忽然发声,回头抽出了南至瑛腰间的佩剑。 “卓氏,本王吩咐你招待宾客,你却办出这么大的差错。本王留你何用?”摄政王面色阴沉,一步步走向卓夫人面前。 卓夫人惊恐的瞪圆双眼,连连后退,脚跟绊在门槛上,“啊”的一声往后跌倒,直接滚出了屋子。 她顾不上疼,花容失色的求饶:“王爷饶命,王爷我是……” 话未说完,摄政王已一剑划破她的喉咙。 卓夫人连叫嚷声都没发出,绝望得捂着脖颈,鲜血迅速染满了衣襟,娇软的身躯终于倒地不起,气绝身亡。 摄政王当场杀一人,将仆婢们都吓得噤若寒蝉,他提着带血的宝剑进了屋子,对上徐长宁的视线,脚步不停。 所有人的面色都是一变。 徐长宁感觉到摄政王落在自己身上充满杀意的视线,浑身都紧绷起来。 了解摄政王的人都知道,他是想杀了徐长宁好给北冀人交代。 顾九征蹙眉看向徐长宁,她纤细的身子裹着他的外袍,显得他的衣裳极为宽大,一张小脸也雪白雪白。可与平日里那个娇软胆怯的小姑娘相比,眼下的徐长宁却有着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见过的冷静。 有人磨刀霍霍,且那人还是让小皇帝和太后都不得不低头的摄政王,她竟还能睁着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直视着摄政王。 这等胆量,根本就不似她常日表现出的那般,着实令人不得不产生敬佩。 顾九征的心里千回百转,冷峻的眉眼依旧,但脸颊上依旧见了汗。 正当顾九征打算开口时,徐滨之却横跨一步挡住了徐长宁。 “王爷。”徐滨之拱手道,“小女素来乖巧,回国后安分守己,并不会故意做这等事,此番虽是小女误杀了北冀国使臣,可这也是因为北冀国使臣对她意图不轨。一个女子为守护贞洁,做事激烈了一些,倒也能够理解。王爷觉得呢?” 摄政王提着滴血的兵刃,勾了唇角:“徐滨之,你这是觉得,你女儿杀北冀国使臣,反倒是使臣咎由自取?” “王爷息怒,北冀国使臣来访,想要回叶神医无可厚非,叶神医逃到南燕,我们南燕帮他将人抓住,那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北冀国使臣意图在南燕的土地上,强迫一个南燕的女子,且这女子还是当朝阁老的女儿,这是否说明,南燕人的体面都已被北冀国使臣踩在地上了呢?” “我呸!”北冀国副使向铁阳咬牙道:“老小子,你少强词夺理了!老子就是在你的地盘上将你踩在地上,又能怎样?莫说是你,就是摄政王,你看看他能做什么?!我北冀大军就在边境,随时都可以踏平你南燕,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惧怕?” 如此当面侮辱,已激得摄政王眉头直跳。 好个徐滨之,好个老狐狸,竟故意激北冀使臣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摄政王现在就动手杀了徐长宁,岂不是落下了笑柄,让人知道他怕了北冀国? 摄政王虽然想求和,不希望兵戎相见,可也到底还是要脸的人。 “徐滨之,你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摄政王冷冷看着徐滨之。 徐滨之却不回摄政王的话,几步就到北冀国使臣跟前,轮起文官的袍袖,狠狠抽了向铁阳一个大耳刮子。 “无耻匪徒,胆敢当面诋毁污蔑摄政王,你等不过是使臣,却敢违背贵国皇上的意图,妄图挑起两国的争端,你信不信本官现在就能将你们斩杀,将你们的首级送还给贵国皇上?”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文人也敢当场发飙 徐滨之素来儒雅温润,为摄政王出谋划策多年,素有贤名。就连摄政王身边最为横行霸道的“八猛”,见了徐滨之都要客气几分。 所有人此时都被徐滨之惊呆了。如何也想不到,徐滨之一个文臣,竟敢当面就抽北冀国副使的耳刮子! 不少人心里都暗暗的叫了一声好。 就连顾九征,看着徐滨之的背影都露出几分玩味的神色。 徐长宁看着徐滨之,更觉得惊愕无比。 父亲到底是为了他才如此,还是为了南燕国的颜面才如此?徐长宁心下动容,危难之际,想不到徐滨之竟会这般。 南至瑛被打的猝不及防,几乎被打蒙了,捂着脸看向徐滨之,发现打了他的是个生的十分清瘦的弱鸡,当即觉得面子里子都掉光了。 “好你个书呆,你敢打老子!”向铁阳抡拳头就往徐滨之的脸上招呼。 看了半晌热闹的不但有摄政王的随从,还有顾九征的亲兵和王府别院的护卫,这件事就是傻子都明白,一定是北冀国使臣看上了人家徐家女儿的美色,结果倒霉被误杀了。 明明是北冀人做错了,这群蛮夷竟还敢胡搅蛮缠,倒打一耙? 刚刚徐阁老的一个耳光,不但打得众人心里一阵暗爽,还激发了这些人内心的豪情和身为爷们的骄傲。 自己国家的女人,差点被蛮夷之辈侮辱,对方还敢来撒野,这分明是将南燕爷们们的脸面才在地上来回摩擦了。要是眼下不出头,将来传扬开,弟兄们哪里还有脸面活着? 侯梓文躲在人群后,咬牙啐了一口:“敢欺负我们南燕女子,前儿还是多亏徐小姐帮他们找到了叶神医呢,就该让他们空手而归,无法给北冀国皇上交差!” 这一句话,再度提醒了徐长宁的所作所为,让在场的热血男儿们想起今日这位苦主,还是守护了两国和平的女子呢。 众人的想法不过一瞬之间,向铁阳的巴掌还没等落下,就被一个身高马大的王府侍卫劈手拦住了。 向铁阳的巴掌打得生疼,顿觉怒意暴涨,回头就瞪着摄政王。 “摄政王,你怎么说?还是说这些人如此放肆,都是你授意的?是不是你早有预谋,故意命一个女子用美人计来杀我时君?” 摄政王已被闹得头疼,脸色前所未有的黑。此时不论他承认还是否认,都会引起两国的战争。 眼下正是他夺位的关键之处,任何影响他称帝的因素,都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 “退下!”摄政王沉声吩咐。 侍卫和顾九征的亲兵已经战意勃发,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摄政王见他们都不动作,沉声再度训斥:“还不都退下!” 这一次,众人都反应过来了,纷纷往两侧退去。 向铁阳梗着脖子,与其余北冀国使臣相同,都鄙夷地看着在场的南燕人。 摄政王将手中的剑随手归进南至瑛手中的剑鞘内,沉声道:“此番是有误会,其中原因,徐家小姐已经说的明白,是她为自保不留神误杀了使臣。当然,李大人身死 ,我们难辞其咎,所以徐小姐是必定不能留的,既然向副使担忧无法向贵国皇上交代,本王就将徐小姐交给你。任凭你们带回去处置。” 说着就向后一摆手。 南至瑛一愣,旋即回头就将徐长宁的肩膀抓住,用力往前推搡。 徐长宁被推得踉跄跌倒,扶着方几才站稳身形,没让自己跪倒下去。 一个女子,在敌国人面前尚且有如此的骨气,顾九征身后的侯梓文、顾忠和赵晨霜几个亲兵,早已气得面红耳赤。 顾九征眸色深沉,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 向铁阳却不依不饶,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多大的一个闷亏,他又岂能善罢甘休? 别说徐滨之只是摄政王的亲信,就算他是南燕国的皇帝,已南燕现在的状况,他也一定要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摄政王,这位徐小姐杀了我们的李大人,她固然是要带回去交差的,可她一个小女子,未必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贵国徐阁老方才敢对我这般,想来他的女儿能做出这种事,一定与徐阁老和整个徐家都脱不开干系。徐家人,我也都要带回去,一并交给我国皇帝陛下审判才行!” 此话一出,满屋哗然。 “八猛”几人都面色凝重,询问的看向摄政王。 徐滨之可是摄政王身边的敌意亲信和智囊,跟随摄政王多年。当初为了救摄政王的儿子,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能牺牲,让他的嫡女去敌国做了十年的质子。眼下若是摄政王点了头,他们这些人的心里可真是…… 说起来,这位倒霉的徐小姐,不就是当年代替顾二公子做了十年质子的姑娘吗? 这位小姐也未免太倒霉了一些! 众人心下满腹诽之际,摄政王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烧。 事情发展至此,都是因为徐滨之从中作梗。 若是他一开始就能顺着他的意思,让她直接血溅当场,从而平息了北冀国使臣的怒气,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又何至于发展成眼下这样? 分明是徐滨之这个老小子,在搅混水,想将他一军! 他顾天麟又何曾被谁拿捏过? 摄政王冷笑了一声,阴厉的眼神看着徐长宁和徐滨之:“本王觉得,北冀国使臣说的对。来人,抄没徐家,将徐家所有子弟关进刑部大牢,等待发落!” 徐滨之猛然抬头看向摄政王,眼神中充满不确定。 摄政王却别开眼,不去看徐滨之的眼神,沉声斥道:“还不动手,难道你们想造反不成?” 一句话将众人唤醒,八猛之一的南至瑛立即做了决定,高声道:“是!”旋即带着身边人往别院外去。 徐长宁和徐滨之则被人当场反剪双臂捆了起来,推搡着往外头押去。 向铁阳依旧不依不饶:“这可不行,这人关在你们的大牢里,谁知你们是不是要包庇?必须将人关在会同馆……” 徐长宁被推搡出了门,绕过卓夫人惨死的尸体,后头的声音已听不见了。 虽被抓了,可她心里却不惧怕,看向父亲时,眼里也多了深深的疑惑。 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方寸大乱的一群人 徐长宁沉默着跟随在父亲等人的身后,被南至瑛带人推搡着,一路走向别院之外。 大红灯笼在半山腰上盘旋,依旧如来时那般宛若一条火龙。然而徐长宁的心里却仿佛多了几分尘埃落定之感。 徐长宁并未因发生这等事而彻底绝望,依旧能够冷静地思考应对之法。可是只要一抬头,看到徐滨之略显得清瘦的高挑背影,她便能想起父亲在家中对她的质问,以及方才面对向铁阳时那让人心里爽快的一耳光。 她不愿意用最低劣和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别人行事的目的,尤其是面对自己的父亲。 可徐滨之在她这里是有前科的。 她不知道,父亲眼下的做法,是否与当年满面温柔的为她披上那件要命的锦缎披风时一样。是不是接下来等着她的,就是一场灾难。 可转念一想,她杀了李晋是不争的事实,事已至此,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灾难已经发生了,就该想办法去应对。 徐长宁的面色从复杂到平静,也不过几步的时间。 南至瑛走在一旁,一直观察着徐滨之与徐长宁的反应。 今日之事,明眼人心里都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徐长宁与徐滨之,也的确有理由去怨恨摄政王。可身为摄政王的手下,南至瑛必须忠心耿耿,也必须知道自己应该效忠于何人。 是以,即便心里对徐滨之的行为再理解,再敬佩,对徐长宁的遭遇再同情,再惋惜,他也必须要看清楚他们的反应,以便摄政王回头问起时他也能有话可回。 可眼前这父女二人,第一次在南至瑛面前展示了什么叫做父女天性、一脉相承。他们二人淡定释然的表情如出一辙,反到闲的他这个外人太不稳重了。 南至瑛摇摇头:“罢了,徐大人放心,在能力范围之内,我必定好生照顾你家中之人,摄政王眼下是骑虎难下,待到摄政王的心情好一些,我也会想方设法替美言几句的。” 徐滨之感激地拱拱手,叹息道:“多谢南大人了。” “哎,你我共事多年,又何须如此道谢?” 徐长宁走在后头,打量着前头南至瑛对父亲的态度,心里暗自盘算着接下来她应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陷沉睡的徐家,却被一阵尖锐刺耳的砸门声惊醒。灯光在内外各房错落点亮,很快就有吵闹声、哭叫声传了出来。吵得富贵坊都鸡犬不宁。 “不可能,我们家可是摄政王府的亲信,摄政王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会下令抄家?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二夫人头发披散,穿着牙白色的寝衣就被人从卧房里赶了出来。 “娘!”徐长绯披头散发,吓得扑进二夫人怀里:“这是怎么了!” 二老爷披着一件深蓝色的外袍,站在二房的院中气得直跳脚。 “你们这群歹徒!你们怎敢……” “什么怎敢?”为首的军兵冷笑了一声,“你们府上出了刺客,杀害了北冀国使臣,摄政王下令抄家,没将你们全都杀了以平息摄政王的怒气都已是照顾你们了,你们还敢是叫嚣?” “就是!信不信将你们女眷的绫罗绸缎衣裳都给扒了!” 一人冲着二夫人、徐长绯的方向一龇牙,将他们吓得当场抱头尖叫。 而那些人像是找到了欺负人的快乐一般,都哈哈大笑起来。 二老爷不可置信:“怎么会?我们家怎么还会有刺客?”想到今日徐滨之带着徐长宁去赴宴了身,二老爷当即惊恐地道:“你们说,行刺之人是谁?不可能的,我大哥不会这样做,我那侄女儿人生的娇弱,不会武功,又胆小,她也不会这样做,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那人冷笑一声,推搡着二老爷院中的人往前头驱赶,而摄政王的手下已经将徐家的值钱物件都登记在册,一样样清点明白,装箱贴了封条。 二老爷与二夫人看得肉疼,奈何人为刀俎,他们不敢造次,就只能跟着一路往前院去。 而同样的事,在徐家的每一处发生。 徐天宝和徐天佑一左一右的拉着阮氏的手,仰着脖子看着抄家的那群人,不约而同的用小身子将自己的母亲和祖母都挡在了身后。 孟氏咳嗽了几声,担忧的询问抄家的军兵。 对方冷笑道:“你家女儿将北冀国使臣杀了,对方副使要摄政王给个说法,你们不必多想了,就乖乖去前头等着,一会儿你们全家一起运送去刑部大牢,也别想着做什么多余的反抗,免得你们多遭没必要的罪。” 孟氏听得胆战心惊,抓着那人就问:“什么我家女儿杀了使臣?我家女儿手无缚鸡之力,她怎会……” 军士将胳膊一甩,冷笑道:“她手无缚鸡之力,可簪子捅的倒是准。” 另外一个负责抄家的军士,当时正在摄政王别院,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况,对徐长宁也是同情的,便拉了那年轻军士一把,让他去负责清点财物,随后与孟氏和气的低声道: “徐夫人,的确有此事,北冀国那个使臣不做人,看上了令爱,令爱为自保,将那使臣错杀了。” 孟氏听的眼前一花,险些当场晕厥过去。阮氏和双生子也都目瞪口呆。 阮氏焦急地道:“敢问军爷,我家大老爷和姑娘眼下在何处?” “摄政王已经吩咐将你们全家所有人都下刑部大牢了。想来……”那人摇了摇头,“我是看在徐阁老虽然文弱书生,却也有骨气的份儿上才与你们说这些,你们可别动其他的心思,咱们相安无事便罢了,否则,我也顾不得那许多。” 对方威胁了一句,就转身参与进清点封装财宝的队伍之中。 而徐家人,陆陆续续都被驱赶牲口一般,赶到了前院。 因是半夜,抄家来的突然,许多人都是睡梦之中被人吵醒的,连出门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上,大部分人都十分狼狈。 各方各院也都多少听了一些消息,一群人凑在一处,将得到的消息汇总,老太君吓的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二夫人坐在地上踹着腿大哭:“那个丧门星,败家破业的种子,我就知道徐家早晚败在她手上!使臣看上她,她就从了就完了,怎么还敢反抗!杀千刀的徐长宁!”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双重标准的太明显 二夫人的哭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尖锐,她的破口大骂也勾起了许多人的情绪。 “徐长宁那个扫把星,从她进门来,家里就没有好事!”徐长绯也尖声咒骂。 孟氏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这等忘恩负义之人竟然是她的亲族,徐家怕不是要亡了? “菲姐儿,我们都在家中,外头的事具体也都不了解,你这般咒骂你的堂姐,家教在何处?” “家教?大伯母养出的女儿倒是有家教,但却害了咱们全家!”徐长绯又哭又闹,仿佛地面烫脚一般蹦了好几下,“我的亲事都定下来了,家里又出这样的事,叫我以后怎么做人?” 徐长兰扶着徐长绯的手臂,用袖子帮她擦眼泪,也跟着哽咽的哭了,“七姐姐不要这样,四姐姐也是没办法,我听说当时是北冀国的使臣要对她不轨,四姐姐也是为了自保。” “自保?我看她那是自私!”二夫人冷声骂道,“徐长宁脑子里就只有她自己,北冀国的使臣看上他,摄政王必定也是默许了,她难道不知道咱们一家子都要看摄政王的脸色过日子?她做什么要反抗,她难道做事之前,都不考虑考虑家里的情况吗?” 孟氏和阮氏被二夫人的话气得不轻。 孟氏冷声道:“这事说到底,宁姐儿与我们都是受害者,若是换做二弟妹,你的女儿若遇上这种事,难道你会要求她为了全家人,就那么从了对方?” “我……”二夫人被问得一窒,随即拍着腿大哭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我二房被你们长房带累,难道还不许说?你是做大伯母的人,却拿这种事在你侄女身上打比方,你也说得出口!” “二婶这话说的不对,四妹妹出了事,是真正的事到临头,她能被你诋毁,难道我婆母只一句比方,你就舍不得?那二婶做事为免也太过双重标准了。”阮氏素来脾气好,可这一次也被惹急了。 见母亲开了口,宝哥儿和佑哥儿也都撇嘴,旋即一唱一和起来。 “上次家里因为三堂叔惹祸被关起来,二叔祖母也没怪三堂叔啊。” “你懂什么,三堂叔是二叔祖母的儿子,她当然多疼一些了,四姑姑又不是二叔祖母的女儿。” “可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吗?” “那就是说,二叔祖母不当咱们是一家人了。” “可上次二叔祖还叫祖父帮忙救人的,最后还是四姑姑帮忙呢。” 两个小孩一唱一和,说的二夫人和徐长定脸色极为难看。 二老爷也觉得面上挂不住了,冷声斥责道:“你们还不……” 话没说完,周围负责抄家的摄政王手下便怒斥道:“都闭嘴!抄家呢,你们当是什么时候?你们这群臭娘们,都吃饱了撑着了?我看你们就是挨揍挨得轻!” 粗鄙的怒吼声,让女眷们都噤若寒蝉。就连刚才哭闹的最凶的二夫人都仿佛嗓子里塞了个鸡蛋,再发不出声音来。 不过片刻,便有人抬着贴着封条的箱笼从宅子里陆续出来。 老太君好容易被孟氏带着高嬷嬷、蔡嬷嬷几个人掐人中拍胸口的救了过来,谁承想一睁眼,就看到一群抄家的将徐家那么多的财产都抬了出去。 老太君只觉得心口像是被谁挖掉了一块肉,哎呦一声大哭起来。 “我的天老爷,这都是造了什么捏啊!” “闭嘴。都起来,都起来起来!” 老太君刚嚎了一声,就被呵斥的闭了嘴,有军兵穿梭在或站或坐的徐家主仆之间,用绳索将他们绑成一串,赶牲口似的,将人往外头赶去。 徐长宁与徐滨之被带入刑部大牢时候,被分关在了两个牢笼。 徐长宁寻了个角落刚刚坐下,旁边牢房便有一个人靠近过来,低声道:“徐四小姐,是你吗?”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徐长宁疑惑的转头看去,就看到叶神医披头散发衣衫狼狈的蹲在隔壁,正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这身打扮……你这是怎么了?” 徐长宁走到叶神医面前,两人隔着一道牢笼,她也不嫌弃,随意坐在发霉的草垛上。 “还能怎么,我不小心杀了个要紧的人。” “你?杀人?”叶神医上下打量一番,不可置信道,“你能杀的了一只鸡吗?就你这样的,你杀人?” 越过徐长宁的牢房,看向对面牢房中的徐滨之,叶神医咂舌道,“怎么连徐阁老都进来了?徐四小姐,你到底杀了什么人?” 徐长宁看着叶神医,不错过他脸上的表情,轻声道:“我误杀了北冀使君。” “什么?你……”叶神医闻言先是震惊,然后便是若有所思。 北冀国使臣是要来带他回去受审的,北冀国太后的死都被推到了他的头上,可眼下,北冀国的使臣却被杀了,是不是说明,这件事其中是有转机的? 叶神医的头脑绝顶聪明,眼珠一转,便问:“那使臣死了,北冀国其他的人怎么说的?” 徐长宁看穿叶神医的心思,笑了笑:“还能怎么说,自然是要将我带回去绳之以法了。”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叶神医不可置信地咂了咂舌,“你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惹祸上身?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帮助我老人家才会冒险搭上自己,有可能还要搭上全家。” 徐长宁摇摇头,“神医想多了。是那畜生联合了人,给我下了药,意图对我不轨,我反抗时误杀了他。” 叶神医了然点头,嗤了一声:“那群只懂得蛮力的蠢材,还好意思对你下药?你伸手过来。” 徐长宁将手伸过牢笼,由叶神医为她把脉,还不忘了开玩笑:“能得神医为我看脉,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若是我们家没抄家,我倒是有许多带回来的东西可以送给神医当做谢礼,只可惜现在是身无长物了。” “呸,你当我老人家是在乎那些身外之物的?你就是给我千金万金,我老人家不高兴,也照样不给你看。要不是看在你杀了北冀国使臣,顺带也算帮我出了口气的份儿上,我会帮你?” 叶神医说着就微微垂眸,仔细查探了徐长宁的脉象。 徐长宁笑了下,也不多言,徐滨之则收回了一直看向此处的眼神,疲惫的靠着牢笼闭目养神。 正当这时,大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女子的哭声和男子的叫骂,接着便有狱卒大声咒骂:“安静点,都给老子安静!”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可真是太惨了 徐长宁想收回手,叶神医却往相反方向用力,示意她别动,她便也不动了。 狱卒这时带着徐家主仆陆陆续续的进了牢中,灯光由远及近,还有牢门上铁链发出“哗啦”声,以及牢笼的吱嘎声在走廊中回荡。 徐家的下人们渐渐将靠近牢门的牢笼住满,不过片刻,老太君、孟氏、二夫人等主子就都往里头来了。 二夫人的眼睛哭肿的像是核桃,眼看徐长实、徐长定和二老爷都被和其他男丁们一同推进了一个牢房,她捂着嘴哭的更厉害了。 隔着一层泪目,远远地看到徐长宁坐在牢房中,手还被隔壁牢房的人握着,对方眼看着应该是个男人,二夫人“嗷”的一声大叫。 “徐长宁!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小贱人!若不是因为你,咱们家何至于到如此地步?你勾引使臣,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祸事,你如今在牢里你还勾引野男人?” 二夫人带头一骂,引得其余女眷们也都看过来。 孟氏看到叶神医的背影,立即沉声斥道:“二弟妹,你冷静些!那位是叶神医,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还嫌徐家丢脸的不够吗,还不闭嘴?” “我要你管?如不是你养出这样不省事的女儿来,我们也不会被关进大牢!” 狱卒厌烦的蹙眉,看二夫人老母鸡似的一直在叫嚷,不耐烦的推了她一把,“你给我老实点!” “哎呦!”二夫人差点跌倒。 徐长绯扶着二夫人的手臂,也连带着差点摔倒,唬得哇一声哭了出来:“放我出去,我和徐长宁没有关系,她是长房的,我是二房的,我们都不是一个房头,做什么要将我们也关起来!” 徐长绯这么一哭,引得三夫人和三房的几个姑娘也都垂泪。 女眷们哭哭啼啼的被各自关进牢房。因为徐长宁是主犯,是以并没有人跟她关在一起,倒是孟氏、阮氏和两个小侄儿被关在了距离徐长宁和徐滨之一条过道的对面。 徐长宁这厢收回了手,叶神医道:“你的确中了毒,是北冀国特有的软筋散,不过对方的功夫不到家,下的量不够,否则以软筋散的霸道,你这会儿应该还爬不起来,若想动弹,就只能当毛毛虫慢慢挪呢。” 徐长宁自己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噬心蛊帮她将毒物吞吃后,她便感觉不到噬心蛊的思想和情绪了,想来那软筋散没毒着她,却将噬心蛊毒了,也不知它现在怎么样。 叶神医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周围的人都听的清楚,乔尚飞、耿玉宝三个都关在叶神医的对面,闻言都焦急看来。 耿玉宝低声道:“怎么会是软筋散?” 与二老爷关在一起的徐长实问:“你知道软筋散?” 耿玉宝和乔尚飞几个这些日都住在徐家的外院,这些日与徐家人多有走动,耿玉宝自然与徐家的几个公子也认得了。 耿玉宝道:“软筋散是北冀国来的,药性极为霸道,中了之后浑身软的像面条,是什么人如此歹毒,给徐小姐下这种药。” 孟氏听得大为焦急,抓着牢笼急切问:“叶神医,小女的身子无碍吧?” 叶神医道:“药中的不多,过两日自可完全自行消解了,若是中的药多一些,只怕是要给徐小姐造成一些不可逆的伤害,别看徐小姐瞧着精神,实则外强中干,身子并不很好,想是小时候受了不少的苦,若不趁着年轻时多加休养,恐非寿相啊。” 孟氏听得心如刀绞:“我苦命的儿……” 老太君也有些沉默,徐长宁为质十年,难道还能指望在北冀国享清福吗? 如此一想,此番北冀国使臣要对徐长宁施暴,被徐长宁反抗时误杀,也不能怪她。 要怪,也要怪北冀国那个见色起意的家伙。 老太君的心里原本的怨怼此时也散了。 二夫人嗤了一声,搂着徐长绯坐在角落,瞪着孟氏和对面“住单间”的徐长宁:“她苦命?我看她好命的很,住在大牢还有人给瞧病呢。若不是因为她,咱们全家也不会呆在这里等死。” “就是,扫把星,从她回家里来,就没有好事。”徐长绯 也啐了一口。 徐长兰躲在老太君和韩姨娘身边,小心的查看祖母和姨娘的神色,又观察对面徐滨之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的为徐长宁说话: “七姐姐不要这样,四姐姐回来后,家里事情虽然多了,可四姐姐到底是咱们徐家的姐妹呀,眼下正到了要紧的时刻,咱们应该团结起来,度过难关才对。” 老太君听得连连点头:“兰姐儿说的对,咱们一家人不要内讧,眼下都冷静下来,才能应对无常的变化。” 徐长绯翻了一下眼睛,低着头没说话。 二夫人到底不敢在全家主仆跟前顶撞老太君,也没有开口。 徐长宁看看对面几人,视线落在徐长兰身上,意味深长的一笑。 徐长兰看似在为她说话,其实却是在挑拨,她的那一句话,咬字的重心可是在“家里的事情多了”这一句,好像徐家所有的麻烦都是她带来的一般。 既和睦了姐妹,又得了老太君的夸奖,还在全家人跟前博得个识大体的好名声,徐长兰真是不论到了什么地方都很会演。 叶神医看够了徐家人的热闹,叹了一声道:“得了,我老人家手里现在也没药了,你呢,也没有什么宝物能给我当诊金了,不过看了个脉象,又不给你开方子,就算咱们扯平了。” “但还是多谢神医。”徐长宁端正了身子,给叶神医行了礼。 叶神医摆摆手:“罢罢罢,咱们也算有缘分,都是杀人犯,都住单间儿的牢房,还住隔壁,相互照应也是有的。” 如此洒脱轻松的语气,说得徐长宁噗嗤一笑:“叶神医说的是,邻居之间相互照应罢了。不过您也有说的不对之处,我是真杀人犯,您却是被冤枉的。” 叶神医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着徐长宁片刻才又软下来,叹息道:“我可谢谢你信任了。没想到,认可我老人家没杀北冀国太后的人,也是个阶下囚,我可真是太惨了。” 徐长宁被他那语气,逗得禁不住又是一声笑。 二人的对话十分轻松,倒是让关了满牢房的徐家人听了心情轻松不少。 二夫人骂道:“没心没肺,你杀人你还光荣了?你要是为了徐家想,就不该反抗,你也是十八九的老姑娘了,难道嫁给北冀国使臣还算亏了你?”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二夫人总有一句话就搅合了所有人心情的本事。 牢房里轻松了一瞬的氛围再度凝固。 徐长宁抬头看着二夫人,眨了眨眼,眼神就变的清澈又委屈:“二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若是您自己的女儿,您还会如此说吗?” 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就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二夫人觉得自己莫名就成了欺负徐长宁的罪魁,心里就越发堵得慌了。 心疼丢了的那些财宝,也担忧自己和儿女将来的命运,二夫人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徐长宁骂道: “难道我说的不是?你若是懂事,就该为全家人着想,你看看这个牢房里,都快被咱们徐家人住满了,难道你心里没有半分愧疚?” 看到徐长宁身上的黑衣,二夫人又指着她:“你看你穿的是什么衣裳,简直是不守妇道,你还有脸活着呢,我要是你,早就……哎哟!” 二夫人还没骂完,就感觉到一股大力袭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还没等抬起头看看到底是谁,就有个沙包一样的东西压在她身上,还有小拳头雨点一样往她的脸上砸。 “打死你,打死你!” 宝哥儿和佑哥儿按着二夫人拳打脚踢,牢房的栅墙大人不能通过,两个五岁的孩子侧身小心一些便能挤过去。二夫人方才只顾着骂人,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她吸引,双生子是几时侧身钻进来的都没人发现。 徐长绯眼看着自己母亲被两个小豆丁按着打,气得大骂,弯腰去撕捋:“你们两个有爹生没娘教的,你们还不放开我娘!” 一句有爹生没娘教,说得众人皱眉,阮氏被气得脸色煞白,可孩子当众打人她还是要管。 “宝哥儿,佑哥儿,你们还不住手?” “连她一起打!她做姑姑的,还来骂咱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宝哥儿和佑哥儿根本不肯听阮氏的,将徐长绯也一道掀翻在地。 两个孩子虽然才五岁,但从小就跟着徐长安学习,后来看他们有天赋,徐长安和阮氏还特地请了武术师傅,两个小的行侠仗义的次数多了。就连打人都连出了手感,多大力气能打出内伤,多大力气能叫人做个“乌眼鸡”,他们门儿清。 “宝哥儿,佑哥儿,还不回来!”老太君被孟氏和三夫人扶着,伸着手臂往隔壁牢房去,可显然并无用处。 与二夫人关在一起的除了徐长绯,还有二奶奶狄氏,三房年纪最小的徐长媛,这会儿都已经被吓呆了,便是不被吓呆,他们也不是两个小霸王的对手。 徐长宁看着二夫人和徐长绯挨了顿揍,看着差不多了,才道:“好了,宝哥儿,佑哥儿,你们都住手。” 宝哥儿和佑哥儿也觉得打额差不多了,果真停了手,气喘吁吁的叉腰。 “你们两个坏人,诬赖四姑姑,还气老祖宗,还说要分家,祖父说了,父母在,不分家,你们却嫌弃老祖宗,打你们都是轻的!下次你们再乱说,我们把你们打得爹妈都认不出!” “宝哥儿,佑哥儿!还不住口!”阮氏怒斥,“二婶,七妹妹,你们没事吧?” “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大堂兄死的早,好好的两个侄儿都被你给教坏了,你还好意思问!”徐长绯一张口,嘴角就疼得她嘶了声,却坚持着将最戳人心的话说了出来。 阮氏被骂得眼圈通红,一时无法反驳。 宝哥儿和佑哥儿当即就冲上去又按着徐长绯的头发,把她压在地上打。 “啊!你们这两个小死崽子,还不住手!”徐长绯大骂。 二夫人也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上去撕扯。 此处乱做一团,与男丁们关在一处的二老爷,气得直跳脚,振袖时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窄袖中衣,一想到自家财宝和他的前程都没了,越发得震怒:“你们还嫌不够丢人,还不都安静!” 见二老爷关心的首先是“丢人”,二夫人坐在地上拍着腿嚎啕大哭:“天啊,我做了什么孽,这事怎得落在我的头上,好生的日子,竟被一个贱蹄子给搅合了,徐长宁若不自私,咱们一家何至于毁了基业?眼下她还指使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来打我!” 阴暗的牢房里,便是说话都有回荡在湿润石墙上的回音,如方才的吵闹和二夫人的哭嚎,就更加震得人耳膜都发疼。 徐长宁向着宝哥儿和佑哥儿招招手。 两个孩子立即侧身歪头找角度,先将头从栅栏里挤出来,又侧身挤出了小身子,跑过过道,如法炮制一番钻进了徐长宁的牢房。 “四姑姑,你没事吧?” “四姑姑,你别听他们瞎说,祖父都教导过了,咱们是一家人,那个叫,叫……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家人就是应该一同承担的。” “是呀四姑姑,而且你做的也没错,你先前帮他们,也没见他们感激你,现在却要你‘不自私’,是他们做的不对。” 两个小的一左一右搂着徐长宁的手臂和安慰,将对面牢房的二夫人气得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小崽子,就该跟你们那死鬼爹一道去死,我们不对?徐长宁,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现在全家人都在牢里,你是不是欠我们一个道歉?” “道歉?”徐长宁搂了搂两个侄儿,声音依旧柔软,或许是因为牢狱中的环境,竟透出几分清冷决然:“当初三堂兄做逃兵,抢自己的侄子的财物,又弄丢了顾二公子的印章,还害的咱们家差一点被当做赤阳会余孽剿灭的时候,三堂兄道歉了吗?” “你!你强词夺理,你不要脸!”二夫人尖叫。 二老爷颜面扫地,回身就踹了跟他关在一起的徐长定一脚。 徐长宁却转向老太君、孟氏和阮氏所在的牢房:“祖母,此番的确是孙女带累了全家,眼下摄政王是为防止北冀国副使闹事,为了给一个交代,才暂且将咱们全家都拿了,但我相信以我父亲在摄政王跟前的地位,咱们家这一次还是有惊无险,祖母暂且安下心吧。”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她能相信顾九征吗? 老太君狐疑的点头,又询问的看着徐滨之:“老大,你的意思呢?” 全家人,不论关在哪一间牢房的,此时都满含希望的看向了徐滨之。 徐滨之站起身走到牢门前,那里挂着一盏灯笼,将他镇定的神色照亮,让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表情。 “母亲放心吧。” 只短短一句,却极富有感染力,有徐滨之在,徐家就仿佛有了定海神针,众人就都有了主心骨。 老太君苍老的脸上表情终于放松下来,眉头舒缓地点头。 “好,好,咱们一家子风风雨雨经历的多了,早前也不是没有下过大牢,被抄过家,日子不都这么挺过来了吗?这次也是一样。只要咱们一家子心齐,就一定能挺过这个难关去。” “是啊,母亲,”孟氏扶着老太君,又对远处关着的徐家仆婢们道,“今日跟着一同来的都是徐家的忠仆,待到此劫过后,每人都有二十两银子的安抚,大家都按下心来,暂且忍耐一阵子,且熬过了这一阵便好了。” 靠近大牢外间的牢笼里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各房伺候的丫鬟仆加上外院的下人从加起来足有百人,此时都欢喜的道谢,有表忠心的,有感激涕零的,人心振奋便是如此。 老太君赞同的拍拍孟氏的手,在危难之际,一家子士气不振先闹内讧,最是容易消磨人心和意志力的,如今孟氏一番话,虽然要用银子,可徐家一旦恢复如常时,又不缺这笔银子。到底,眼下能安安稳稳渡过难关才是正经。 孟氏美眸一转便看出了老太君心中所想,又道:“这次的事,虽不是宁姐儿的错,可到底是因她而起的,这笔银子我做主,就都从宁姐儿的账上出,她自己也是有一些体己银子的,不必动用公中的银子,只要咱们一家子团结一心,想来很快就会度过难关了。” 此话一出,众人的表情都很微妙,毕竟当初摄政王赏赐了徐长宁一大笔,大家都是知道的。 这笔银子,说不得现在也被抄家的抄走了,若是他们能平安回家,银子被送还,让徐长宁出这笔银子也未尝不可。 老太君一听不用动公中的银子,便觉得很满意,心里更加熨帖了,拉着孟氏的手连连说:“好,好。” 二夫人和二老爷的脸色却一样的黑沉。 好人都叫长房给做了,反倒是刚才大吼大叫当了出头鸟的二夫人成了全家的笑柄,毕竟,与孟氏出面安抚人心相比,二夫人的行为着实太扰乱民心了。 二夫人捂着颧骨,爬了爬凌乱的头发,低声咒骂:“就你会做好人。” 孟氏笑道:“二弟妹若是觉得不妥,这个安抚咱们家仆婢的机会,,不如也让给你一部分?” “你!凭什么!你休想打我们二房银子的主意!”二夫人跳脚,又禁不住怒吼起来。 老太君蹙眉,严格地道:“老二媳妇,今日咱们家里突然遭难,大家都被吓坏了,想来你也是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先好生的歇息歇息吧,这里毕竟是刑部大牢,还有外人在,切不可再大吼大叫了。” 一家主母发了话,二夫人知道,若是自己再吵嚷,只会让人笑话,只得点点头,顺着台阶儿下: “是,媳妇的确是吓坏了,您别担忧,媳妇待会儿就好了,”可想起自己挨了打,到底不服气,又补充一句,“只是,宝哥儿和佑哥儿未免下手太重了,竟然连自己的叔祖母都打,母亲您也说说他们。” 宝哥儿和佑哥儿搂着徐长宁的手臂,仗着不与其他人关在一起,一同整齐的翻白眼。 佑哥儿不服气道:“我们是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宝哥儿也道:“若是二叔祖母不欺负人,不说什么分家那样的话,自然也不会讨打了。” “你们!”二夫人气得跳脚。 徐长宁沉下脸来道:“宝哥儿,佑哥儿,再不可多言。” 宝哥儿和佑哥儿素日跟随徐长宁,就非常肯听她的话,见她不高兴了,都垂下了小脑瓜。 徐长宁道:“一家人,遇到危难情况便闹内讧,推卸责任,那只怕不等外人杀进来,咱们自己就要将自己作得灭门了。你们年纪还小,许多事要多看多学,旁人再有错,你们也要明白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切勿因旁人的举动,而让自己也变的没原则起来,那岂不是让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了?” 两个孩子闻言点头,乖乖巧巧道:“知道了,四姑姑。” 这番话说得声音不大,可叫对面的二夫人等人听得清楚。二夫人被气得牙根儿痒痒,冷笑了一声道:“你少指桑骂槐,若是这一次因为你的带累,让咱们全家都不得翻身,往后还有你好巧的呢。” 徐长宁索性不搭理二夫人,拉着两个侄儿坐在了自己身边。 虽夏季已至,但牢中依旧阴暗潮湿,徐长宁搂着两个小火炉一样的侄儿,低声与他们说故事,哄着他们,心里却在焦灼。 如今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自己杀了使臣,惹了祸实属不该,可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不可能委身与李晋那种人。 只能说,命运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将她推到了如此艰难的境地,根本就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她身上顾九征的那件外袍似乎有自己的热量,时而提醒着她,顾九征在这一件事上的态度。 起初,顾九征是想暗示她不要参加宴会,不知背地里摄政王到底与顾九征说了什么,才让他谨慎致此,那暗示也太不明显了,让她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如今穿着顾九征的外袍。徐长宁心里却隐隐的有一些希望。 在此事上,她能相信顾九征吗? 牢房中的徐家人好容易安静下来,铁门处,狱卒恭敬地垂手而立,与顾九征笑着道:“二公子,您看,这会子里头安静了,您是否此时进去?” 顾九征透过铁门上的栅窗看向昏暗的牢中,冷着脸道了句“不必”便转身离开,侯梓文,顾忠,赵晨霜等亲兵立即跟上了步伐。 “将军,北冀国那个姓向的,非要将徐家人都问斩,这可怎么办啊,您说摄政王会不会挨不住就答应了?”侯梓文皱着眉,回想今日之事,心里就为徐家人不平。 “分明是那个使君做的龌龊,这一次我倒是觉得徐小姐杀他也是应该的,可平白的就搭上了好好的一大家子,这……” “好了,你个猴崽子,怕将军不够心烦吗?”顾忠低声训了一句。 侯梓文看了一眼顾九征的背影,吐吐舌头,到底没再说下去。 ------------ 第一百九十七章 阴晴不定的摄政王 徐长宁被关在刑部大牢,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了多大的轰动。 摄政王为了保住颜面,尽量掩盖自己暗中与李晋达成交易将徐长宁送给他玩弄的事,竟抹掉了其中一部分事实,徐长宁也从自保,变成了刺杀,李晋倒是成了冤死的。 如此一来,就更给了北冀国使团理直气要惩治徐家的理由: “徐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徐家丫头敢刺杀使臣,少不得是徐家人背后指使的,必须将他们全家都问斩!若摄政王不答应,我们北冀国的兵马,可也不是吃素的。” 摄政王府,外院议事厅。 顾苍浩、顾九征以及“八猛”余下以南至瑛为首的七人,正依身份在厅内两侧的官帽椅或站或坐。 摄政王慵懒地坐在首位,斜歪着身子以手肘撑着黑漆官帽椅的扶手,一身蟒袍被他穿出几分龙袍的气势,头上的紫金冠在灯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衬得他神色更加阴郁难测。 “说说吧,你们觉得这事儿本王该怎么处置。”摄政王的声音懒洋洋的。 可越是了解摄政王的人,就越是知道,眼下他已是不耐烦到了极致,瞪眼就能杀人。 南至瑛等亲信,一时间都垂眸沉思,深思熟虑后才敢进言,只怕在此时不留神触了霉头。 大公子顾苍浩见众人都不语,回头又看一眼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顾九征,心下冷哼了一声,站出来行礼道: “父王,儿子以为,徐家不顾父王的为难,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此等事来,完全不顾朝廷的安稳,他们是死有余辜。对方副使既要求了,就将他们问斩便是了,这种人,全然不顾父王是否为难就私自行事,也是死有余辜。” 摄政王垂眸,微微颔首,又满含探究的看向顾九征。 “征儿,你说呢。” 顾九征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礼道:“儿子以为,全听北冀国副使的要求,有损国威。” 众人闻言,不由得暗暗点头。 但“八猛”都知道摄政王的脾气,没有问到他们,他们自然不敢表达意见。 摄政王看了一眼顾九征,只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等了半晌,顾九征却一言不发。 “完了?” “是。”顾九征颔首。 摄政王看着顾九征,不由得笑玩味的笑了:“本王还以为,你与徐家的四丫头走的近,此番会力保她。” 顾九征长眉微蹙,狭长凤眼微垂,恭敬道:“不过一女子罢了。况且,不顾国家杀了使臣的人的确是她。” 他的回答,让摄政王心里非常满意,但他依旧忍不住出言试探:“哦?本王还以为,你一开始不肯答应本往去用那个计,是因为舍不得呢。” “父王说笑了。”顾九征面无表情的看向摄政王。 他神色坦然,与平常并无不同,更加打消了摄政王的怀疑。 摄政王的心情不自禁就好了不少,转而看向一旁的南至瑛等人:“你们说说,北冀国副使的要求,本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寻常时候,若遇上这种难以决断之事,摄政王身边帮忙出主意的便是徐滨之。 可现在,出主意的人正关在大牢里,一时间“八猛”都有些拿不定注意。 迎着摄政王慵懒的眼神,南至瑛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 “王爷,如大公子所说,此事的确是徐家做的不对,那个徐四小姐更是死有余辜,但正如二公子所说,要全听了他们的,又怕是有失国体,跌了咱们的威风,这件事……” 抬眸看了摄政王一眼,南至瑛继续道:“这件事咱们为了天下安定,百姓不受战争之苦,必定是不能任凭北冀国找到理由开战的,但全听他们的,又显得咱们怕了他们似的,不如咱们与北冀国谈一谈,讲一讲条件,到时也可堵住悠悠之口,王爷,您看?” 摄政王看着南至瑛满意的笑了:“南先生说的有理,与本王想到一处去了,南先生果真大才啊。” 南至瑛受宠若惊般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苍浩行事太过鲁莽,征儿,做事又太过强硬,这样不行,你们兄弟二人要学会圆融做事才是。”摄政王看向两个儿子,笑容带着一丝玩味。 看着顾苍浩那掩饰不住的忿恨,摄政王颇觉得有趣的勾了勾唇角。 可看到顾九征毫无反应,摄政王勾起的嘴角又落了下去,刚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愉快一下子消失殆尽。是 他这个“高深莫测”的样子,与他那个娘如出一辙…… 想起顾九征的生母,摄政王的心里就窜起一股火,仿佛当年被那个女人背叛、嫌弃的愤怒再一次席卷而来,让他只想杀人泄愤。 顾九征察觉到摄政王的情绪,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小时候,他每一次挨打时,摄政王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在通过看他,而看另外一个人,打他只是为打另外一个人来泄愤。 不过眼下,摄政王却不能随意打他了。 南至瑛等人发觉摄政王又动怒了,全都不明所以,但摄政王平日便阴晴不定,他们更不敢多走一步多说一句,都只垂眸当做没看见。 摄政王收回了看向顾九征的视线,起身缓缓道:“就如南先生所说,本王会去与向副使谈,尽力保住最大利益。” “王爷英明。”众人齐声道。 但这个保住的“最大利益”,到底是南燕国的,还是摄政王自己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徐长宁一家在牢里,却受了平日里尝不到的苦。 天黑时,狱卒送了饭食,每人一个黑乎乎的窝头,每个牢房里一桶凉水,那水可以用来喝,也可洗漱。 没有平日的山珍海味,养尊处优久了的女眷们都拿着干硬的窝头哭了起来。 徐长宁却适应良好,小口吃着,还哄着跟自己坐在一起的两个侄儿。 “能吃的时候就要尽量吃,这样才有体力去应对突发之事,不吃饭,没力气,若有危险,跑都跑不动。” 宝哥儿和佑哥儿还没受过这种苦,但有徐长宁做榜样,他们也用小白牙努力的啃起来,小手捧着窝头啃的模样像两只小松鼠。 隔壁牢房里,徐滨之拿着窝头,看着徐长宁哄着两个小侄儿,三人都没有一点委屈的神色,在称得上怨声载道的牢房里自成一派,欣慰地笑了笑。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患难见真情 徐长宁与徐家人就这么过了两日,外界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牢中的生存环境实在太差,养尊处优惯了的主子们又哪里能适应这种睡稻草,吃硬窝头,喝凉水,甚至如厕都只能大家在一个恭桶里,且还没人来处置的生活? 原本安稳下来的人心,就又有些浮躁起来。 这日清晨,走廊尽头的铁门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响,随即便有错杂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都起来都起来,徐家的仆从,现在都跟着我们出去。” 狱卒一面吆喝着,一面用刀鞘敲打各个牢笼,发出“咣咣”的响声是震得人心头发颤,还有狱卒拿了钥匙,哗啦啦的开了锁。 住在牢房最里端的徐家主子们,都不由得趴在牢笼上往外看去。 就见徐家的仆从和各房丫头们,一个个如同被吓呆了的小鸡仔一般,被狱卒提着领子抓了出去,驱赶着往外走。 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福桂哭着道:“我不走,我不走,你们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不走?”是狱卒冷笑,将福桂推了出去,“你们就美去吧,摄政王开恩,特地放过了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允准三日后在集市上将你们发卖了。你们不走,难道要跟着你们家主子一起砍头?” 砍头? 里头的徐家主子们都被吓得不轻。 老太君焦急地道:“你们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吗?砍头?咱们一家都要砍头?”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有没有杀人,凭什么要砍我们的头?”二夫人将手臂使劲的伸出牢房,用力挥舞,“你们刚才说什么?摄政王说要怎么处置我们家了?” 狱卒被叫得站住脚步,冷笑着看了一眼徐家众人,并不作答,就往外走去。 二夫人急得双眼通红,肩膀都从牢房里挤出去半个:“你回来!你回来!” 狱卒依旧毫无反应,那轻蔑的态度足以说明,徐家彻底失势了。 很快,牢门处传来哗啦啦的锁链声,铁门被关紧,牢中再度恢复了安静。 徐家的下人们都已被带走了,就连徐长宁身边的拾杏、缨萝、君桃和小若也不例外。 原本还有几分嘈杂的牢房,变的格外安静,留在牢房里的徐家主子们,一个个都面色凝重。 他们都听到了,却都不愿意相信,他们安心等了这么多天,原想着还能回徐家去,却等来一个“斩首”的消息。 “大哥,大哥,你怎么说!”外头的牢房,二老爷抓着栅门伸长脖子往徐滨之的方向看来。 三老爷也道:“大哥,咱们当真会被砍头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徐滨之的方向,宝哥儿和佑哥儿也都是小脸煞白的仰头看去。 徐滨之站起身,沉吟片刻才道:“若是敌国要偿命,也要将凶手带回去交差后才能决定生死,瞧叶神医还关在此处,就可得知了。” 一句话,就说得大家心里稍安。 叶神医翻了一个白眼,显然对自己成了这样的“例子”很不满意。 徐滨之又道:“至于说全家问斩,那就更不可能了。最多是我与宁姐儿首当其冲罢了。” 一家人的视线都在徐滨之与徐长宁的身上来回。 孟氏紧紧抓着自己的心口,一颗心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剜一般。 她知道事情一定会发展至此,她的女儿的确是杀了敌国使臣,寄希望的,无非是摄政王在涉及到两国之事时还是要脸面的,就算为了维护南燕国的体面,也不会让步。 可现在看来,或许她的女儿和她的夫君都难逃一劫。 罢了,罢了……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便跟着去,倒也没什么值得伤心的了。 这么一想,孟氏反而比其余人都更平静。 徐滨之的话,安抚了人心,但更多的却是凄凉。 “好好的一个徐家,如今都要被毁了,这件事又与我们二房有什么关系?”二夫人怨怼地道,“这么看,便是我们能够从这牢房里出去,也再不能恢复原来的生活了,我二房可被你长房害惨了!” 徐长绯抱膝将脸埋在双臂:“我的前程全毁了,都是因为你们!” 三夫人闻言,衣袖掩面叹息了一声:“二嫂、绯姐儿都少说几句吧,事情变成这样,是谁都不希望的。” “就你会做好人。” “不是我做好人,而是现在吵闹有用吗?”三夫人苍凉地看了一眼牢房,远处还有几个牢笼关着其他犯人,“咱们好歹是一家人啊。” “谁跟他们是一家人了,老三媳妇,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我都是被带累的人,你怎么还向着他们说话?”二夫人暴跳如雷。 三夫人素来与二夫人走得近,如今却是劝说道:“无论如何,好歹要顾及老太君才是。前儿定哥儿出了事,带累全家时,我们三房也没说什么,如今我们还是这个态度。就连宝哥儿和佑哥儿都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难道能不如两个孩子?” “若是徐家真的败落,将来若想东山再起,靠的还是徐家的晚辈,而现在,正是给这些小辈们上第一课的时候,”孟氏笑了笑,豁达地道,“所以这个时候,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更要拿出一个样儿来。” 二夫人垂眸抹泪,咬牙切齿低声咒骂道:“你们倒是看得开,随便吧,反正死的也不是我闺女。” 孟氏一窒,心如刀绞之下依旧笑着:“宁姐儿不必自责,这件事最初的起因也不在你身上,要怪,也要怪那个已经死去的北冀使臣。” “娘,我不愿被辱了清白,误杀了他,如今的后果是女儿应该承担的,如今带累全家受此磨难,又如何能不内疚?” 徐长宁搂着宝哥儿和佑哥儿,声音只颤抖一瞬,便又镇定下来,“但女儿不会放弃的,只要还活着一天,我便会想办法,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不会让徐家陪葬。” “好孩子,娘信你。”孟氏微笑。 徐滨之看着孟氏,眼神柔和如水,话却是对全家说的:“好了,咱们徐家在老家有根基,祭田没少置办,乡下又办了书院,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一蹶不振,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吧,即便要杀头,也轮不到你们大家。” 话音方落,却听外头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徐大人倒是看得开。” ------------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这家伙分明是来看笑话的 “吱嘎”一声,大牢的铁门被推开,旋即错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影被灯笼暖黄的光投射在漆黑的墙壁上,随着脚步声渐渐被拉长。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九征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距离大门最近的二老爷是当即扑上前,双手抓着栅门焦急地道:“顾二公子,您来了!您救救我们,看在我们一家对王爷忠心耿耿的份儿上……” 顾九征径直走过二老爷身边,并未理会他的叫嚷。 二老爷失望的看着顾九征的背影,双手失力地垂在身侧。 徐长宁站起身,面色平静地看着顾九征一步步走近,最后站在了她的监牢门前。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徐长宁已在心里猜测出几种结果。顾九征素来情绪控制的好,她硬是没从他的脸上看出多少端倪,也无从判断全家的命运到底如何。 但他突然前来,总不会是看热闹来的吧? 牢中一片寂静,这一刻,谁都不敢多言,仿佛刀子已悬在头顶,随时都会落下。 老太君脸色惨白,踉跄两步到了近前。她想问,又不敢,当真怕顾九征开口就说一句“全家问斩”,那样他们徐家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顾九征笑了笑,清越的声音回荡在牢房中。 “北冀国副使,要求将你全家问斩,一个不留。” 话音方落,背后就传来“扑通”一声,二夫人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各房的姨娘们都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尤其以韩姨娘的哭声最为凄厉。 “不行,我的兰姐儿还小,她不该被砍头,她什么都不懂啊。”韩姨娘抱紧了徐长兰。 “娘,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徐长兰再无柔弱无辜的模样,冲到牢笼边指着徐长宁尖叫,“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你害死全家人了!” 三夫人这厢泣不成声,和三房的几个女孩子们抱作一团,哭成了泪人,三老爷还算镇定,可与他关在一处的徐家儿郎们,已有两个吓得腿软站不稳,徐长定更是直接吓尿了裤子。 徐长宁看着混乱中绝望的家人们,无声的闭了闭眼。 顾九征只一言不发的听着,似乎是恶趣味的欣赏够了徐家人的紧张之态,才继续道。 “不过父王身为南燕国摄政王,又怎会被北冀人牵着鼻子走?父王与北冀副使据理力争,通过谈判才让北冀国副使妥协,改了立即问斩的要求,你们全家与叶神医一同,押送往北冀,如此他对北冀国皇帝也有交代。” 原本哭闹不休的人声音都哽住了。 刚才还说杀头,现在又有了一线生机。前后巨大的反差,让徐家人的心都翻了几个翻,表现得都有些呆滞,简直称得上丑态百出。 徐长宁抿了抿唇,这家伙分明是来看笑话的。 不管怎么说,能不用死了,大家当然高兴。 顾九征道:“父王委派我为行军监督,一路护送北冀使臣与尔等去往北冀国。诸位往后的生死,就都只与北冀国相干了。你们也要记得,这一次是我父王救了你们活命,否则今日便是你们全家问斩的日子。” “是,多,多谢摄政王活命之恩。”二老爷浑身的冷汗将中衣都湿透了。 三老爷也摸了一把额头,还好,还好徐家不是要灭门了。 徐长定看了看父亲,羞臊地夹紧了退,旋即就想起了同样要紧的事:“那咱们家的家业和银子岂不是都……” “这会子就别想银子了我的傻儿子,咱们跟着北冀人去,到时候能不能活还是两说呢!”二夫人尖叫。 一句话,让刚刚放松的气氛再度紧绷起来。 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他们虽然不不必立即杀头了,但全家人被交给北冀人手中,生死依旧难料,有可能他们的境况会比直接杀头还不如。 平白的就过要生不如死的日子,又有谁会舒服? 徐长绯最是不受委屈,听了这样的结果,她不敢与顾九征发怒,却将对徐长宁的恨入骨髓。 “徐长宁,你这个贱人!就是因为你,全家都要遭殃了!你这样的丧门星,当初就不该回家来,你怎么不早就死在北冀国?你若当时从了北冀国使臣,咱们一家人又何至于此?” “就是,若不是你,咱们一家也不会败落。”二夫人也道。 这样的论调,徐长宁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老太君不许大家内讧,但凡听见都要管教,旁人也会劝说,只不过这一次,还没有人劝解,顾九征已经噗嗤一声笑了。 低沉的笑声在牢房内回响,刚才还骂人的徐长绯,这一刻却听得直接红了脸面。 “徐家对女儿的教养,我也算知道了。” 那话音,不知是讽刺徐长绯这个骂人的,还是讽刺徐长宁这个杀人的。 徐长绯尴尬非常,二夫人也讪讪的低头闭了嘴。 顾九征道:“罢了,时候不早,准备上路吧。” 顾九征身后带来的人 立即就吩咐了狱卒去开门。 明知道顾九征说的“上路”不是要当场杀了他们,可这种慢是恶意的说法,依旧让徐家人心情沉重。 牢笼的锁链哗啦啦作响,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了住了几天的大牢,被捆着往牢房外带去。 乔尚飞、耿玉宝和阚三并未随着徐家下人一同带走,顾九征负手走到他们的牢笼前,只抬了一下下巴,侯梓文就会意的开了门,让乔尚飞三人与徐家儿郎们站在一起。 一众人陆陆续续离开牢房,徐长宁踏出牢门,明媚的阳光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赶忙抬起手臂挡了一下,感觉双腿被抱住,徐长宁低头看看两个小侄儿,安抚地摸摸他们的头。 “四姑姑,咱们要一起去北冀国了吗?” “去了北冀国,能去四姑姑以前住的地方住吗?” 孩子稚嫩的童音充满天真,显然还并未完全意识到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长宁苦笑,想来不论是质子府还是皇宫,他们眼下都是住不进去的。顾九征亲自押送, 还不知半途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顾九征吩咐人将徐家人绑好,便径自上了马车,是他身边的亲兵将马车包围住,连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将军,人数不少。” “嗯,启程。”待到清点完毕人数,顾九征开口发了话, 徐家人木然的被拴着成一串串粽子,逶迤前行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 “站住!” ------------ 第二百章 那就期待你长大 脆生生的童音颇有威严,众人回头看去,都十分惊讶。 “皇上?” 徐滨之愕然,忙带头行礼,却见小皇帝只穿着一身常服,身边也只带了王总管一人。 小皇帝咳嗽了一声,眼神对上撩起车帘看来的顾九征,惊恐一闪而逝,旋即就吸了一口气,端着小大人的气势负手走来。 “哎呦,主子,您慢一点儿。”王总管苦着脸,像是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下辈子也不打算还一样,下巴上贴的两绺假胡须摇摇欲坠。 小皇帝走到马车前,背着手仰着头与撩起窗帘看来的顾九征对视:“顾将军,你还不下来回话?” 稚嫩的小奶音带着威慑,让徐长宁都不由得为小皇帝捏一把汗,聂御史血淋漓的人头摆在桌案上的画面历历在目。 虽说后来从聂夫人哪里得知,顾九征此举也是为了聂家全家的性命,但顾九征以下犯上却是不争的事实,给小皇帝造成的心理阴影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如今小皇帝还敢穿着便装只带一个贴身服侍的内监出宫来,还敢这样对顾九征说话,徐长宁都不得不感佩他的胆量了。 马车帘一挑,顾九征轻飘飘跃下马车,随意拱拱手:“皇上今日怎得空出宫来?捏糖人儿的在集市上,可不在此处。” 小皇帝脸上腾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恼的,黑葡萄一样的双眼瞪着顾九征:“朕要出来,难道还要看人同意不成?” 顾九征并不理会小皇帝,只淡淡看向王总管:“王公公,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你以为你独个儿一人就能保护皇上的安全了?谁给你的自信?” 王总管险些吓的当场哭出来,腰弯得虾米一般,额头上布满晶莹的汗珠子:“二公子,您,您真是说笑了,老奴哪里敢。”他真怕下一刻顾九征就将他的脑袋也剁了。 小皇帝仰着头,背脊上满是汗水,却依旧倔强地望着顾九征:“朕,朕今日来,是要带朕的两个侍卫统领回宫的。顾将军,你遵旨放人吧。” 徐家人闻言,一时视线都落在了正被徐长宁拉住手的徐天宝和徐天佑身上。 阮氏心里一震,旋即便心酸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眼中含了一些希望看向身旁的孟氏和老太君。 老太君的眼睛都亮了。 若是徐家被带了去,遭了殃灭了门,能留下徐家的两个男丁,即便是留在了处境艰难的小皇帝身边,这也是好的。这好歹是徐家的一线生机。 顾九征回头看向徐长宁,看她长发在脑后随意用一根布条扎成一束,身上还穿着他的外袍,显得一张脸煞白的没有血色,视线下移,又看了看两个鬼机灵的小崽子。 “皇上这是圣旨?”顾九征的声音懒散。 小皇帝紧张的浑身都绷了起来,却依旧板着小脸儿认真点头:“对,圣旨。”吞了口口水,又认真地道,“就是摄政王在,也要听朕的。当初朕要定下他们俩为御前侍卫统领,是摄政王点头的,现在即便他们全家都要走,你们也不能把朕的侍卫统领带走。” 小皇帝说了一大串话,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 顾九征沉默着,不容人抗拒的威慑让在场的徐家人都紧张的低头,人人都替小皇帝捏一把汗。 徐长宁也同样为小皇帝担忧,更为他此番的一起之举动容。她相信,即便小皇帝小小年纪也有自己的小算计,可这一次他来此处的初衷,必定与上一次他去祭拜聂御史一样,是出于真心的。 所以摄政王与北冀国使臣妥协,为讨好使臣献上朝臣之女,最后使臣被误杀他反倒倒打一耙的行为,眼下闹得深宫之中的小皇帝也知道了。 那么,文武百官眼下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可即便文武百官都知晓此事,又有什么用?本朝还没有人敢站出来忤逆摄政王的意思。 除了眼前的小皇帝,恐怕没有人敢鼓足勇气当面反抗吧? 徐长宁心中千回百转也不过眨眼之间,她当即拉着两个小侄儿的手快步走向小皇帝面前。 “臣女徐氏,参见皇上。”徐长宁拉着两个侄儿行大礼,“皇上仁爱,臣女代他们谢过皇上。” 小皇帝低头看着面色苍白如纸,身上还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黑色男子外袍的徐长宁,蹙着眉道:“你说你,当初还不如答应朕,给朕做皇后呢。” 稚嫩的童音,却说出这种话,让徐家人都不禁瞠目。 顾九征也挑眉,脸上的不悦的情绪一闪而逝,随即勾起唇角. 徐长宁苦笑:“皇上就莫要拿臣女取笑了,如今皇上肯让他们去当差,便已经是皇恩浩荡,臣女以及家人感激不尽。” 小皇帝冒险偷背着太后出宫来,见了顾九征撞着胆子拦路,心里也不是没有惶恐的。可他的惶恐,却在听见徐长宁这番话时莫名就消散了些许。 “不必了。朕叫他们去当差,也是天经地义。”小皇帝看了一眼顾九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杀了轻薄你的人,本来是应该的,偏偏有人胆子小,将你全家都给送出去了。朕现在没办法,你们都好好活着,将来朕长大了,会将你们都要回来的。” 小皇帝一番话说的已是“胆大包天”,等同于告诉顾九征,将来他长大必定要将摄政王一脉拿下,将摄政王做过的决定都否了。 如二老爷这种素日将摄政王奉为神明的,眼下已是惊得瑟瑟发抖,生怕顾九征一怒之下杀了小皇帝,血溅在自己身上。 徐长宁却打心里佩服小皇帝的胆气,虽然她心里并无什么家国观念,对于这样一个与她遭遇这般相近的孩子,她却不能不同情。 “呵。”顾九征一声冷笑,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冰冻住了,“那皇上就好生努力,尽量长大吧,我也期待皇上能长大。” 明显的威胁之意,让小皇帝小脸煞白,背脊上的冷汗更多了,差点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这还用你期待?”小皇帝梗着脖子,眼圈都红了,却依旧不退让,“徐天宝、徐天佑,你们还不过来?” ------------ 第二百零一章 到底是不是他的故意安排 这种情况,徐天宝和徐天佑跟着皇上去真的好吗?徐家人不由得为小皇帝和两个孩子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可是眼下,他们着实找不到其他的出路,他们家已是前途未卜,或许他们去了北冀就要被杀头,根本就等不到小皇帝长大了。将徐天宝和徐天佑留下,好歹两个孩子也有一线生机。 众人都将期待的视线落在了顾九征的身上,生怕他不点头。 顾九征低头看了看徐天宝和徐天佑,下巴一扬:“既然皇上吩咐,你们就遵旨吧。” 双生子表情相同,仰头看着顾九征,都一言不发。 老太君呜咽了一声,却极力让自己笑着说话:“宝哥儿,佑哥儿,听话,往后跟在皇上身边当差,要尽忠。” “老祖宗,我们不想去。”徐天宝先哭了起来,“我们想跟着老祖宗,我们想回家。” 徐天佑一听,也哇的哭了起来:“我们想回家!” 一声回家,不知道戳中了多少徐家人的心事,众人都哽咽起来。 其实除了二夫人和徐长绯、徐长兰等少数几个埋怨徐长宁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一次的事真的不能怪徐长宁,罪魁祸首分明是那做了龌龊勾当的使臣,亦或者,使臣背后还有人策划。 他们徐家,看似阁老门第,家世显赫,可关键时刻,还不是成了旁人一个决定不成之下的牺牲品? 被两个孩子影响,全家人都十分沉重。 徐长宁忙摸了摸两个侄子的头,搂着他们低声哄着,旋即拉着他们起身,将他们送到小皇帝面前:“多谢皇上。” 小皇帝被比他年纪小一点点的孩子哭的也鼻酸,想起伤心事差一点也哭起来,吸了吸鼻子,小奶音更浓了:“不必了。咱们回去吧。” 一左一右拉住徐天宝和徐天佑的手,转身就往回走。 徐天宝和徐天佑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要与全家人分别了,而他们的老祖宗、祖父祖母、母亲和姑姑叔叔们,都要被带到遥远的北冀国去,那里住满了蛮夷,他们侵略南燕的土地,囚禁过他们的姑姑十年,这一次还想欺负他们的姑姑和全家人。 而这一别,说不定他们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 “娘,娘。” “祖母,我不走。” 徐天宝和徐天佑挣脱小皇帝的手,转身施展轻功,几下就飞窜到了阮氏和孟氏跟前,抱着两人的大腿哭得伤心欲绝。 “祖母,我不想去。” “娘,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走!” 孩子哇哇的哭声引人鼻酸,阮氏闭了闭眼,强行将他们从自己和婆母的身上拽开,蹲下来认真道:“宝哥儿,佑哥儿,你们忘了娘曾经教导过你们什么了?皇上下旨,你们就要遵旨,哪里能由着你们说不去就不去?” “可是娘,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已经是大孩子了。就算娘不在身边,你们也能好好当差,为国尽忠。”阮氏用袖子给两个孩子擦眼泪。 孟氏也挤出一个慈爱的微笑,道:“皇上仁爱之心,你们要感念,往后要忠心办差,咱们一家人去了北冀,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了,到时候,祖母可是要检查你们做的好不好的。” “真的吗?”佑哥儿吸了吸鼻涕,“祖母真的很快就能回来吗?” “自然是真的。去吧。”孟氏退了两个孙儿一下。 宝哥儿和佑哥儿又哭唧唧的去抱了抱老太君,又犹犹豫豫的抱了抱徐滨之,这才抽抽噎噎的走回了小皇帝身边。 三个孩子手拉着手,在王总管的服侍下渐渐走远。 徐长宁不放心的道:“他们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顾九征冷着脸嗤了一声,“他既有胆量出来,自然有胆量面对危险了。你家那两个武功那么高,又是侍卫统领,若是遇上个刺客,岂不是正好叫他们尽忠?” 这话一听知道顾九征是在记恨徐天宝和徐天佑打了他那件事,徐家人心思各异,尴尬不已。 徐长宁却是道:“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她压低了声音,看向顾九征轻声问道:“经过上一次我陪着皇上出宫的事后,难道宫里就没有再多安排人监视?这一次,皇上能带着一个内监总管就轻松出来,还顺利来到此处,还恰好赶上了咱们还没出发的时间,顾二公子觉得,这其中有没有蹊跷?” 顾九征垂眸,正对上徐长宁的睿智的双眼,四目相对一瞬,顾九征先转身走向马车,随意吩咐道:“启程。 ” 徐长宁看着顾九征的身影,秀丽的眉头蹙了起来。 为何她会觉得,这件事有顾九征安排的手笔呢?否则,小皇帝怎会来的如此顺利,又如此凑巧,正赶上他们出了牢门就到了呢?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走?”侯梓文催促着徐家人,走到徐长宁身边,板着脸训斥了一句。 徐长宁抬眸看去,正对上侯梓文的视线,她还没说话,侯梓文却先不自在起来,咳嗽了一声,板着脸又去催促其他人。 看到顾九征身边的人这样,徐长宁就觉得其中更蹊跷了,好像一切真的是顾九征的安排似的。 徐长宁被带回了女眷们的最后,她的身后便是徐家的男丁。 乔尚飞、耿玉宝和阚三也被捆在徐家男子中间,阚三和耿玉宝早已想了好几种逃跑的法子,但都被乔尚飞拦住了。 “现在不是时候。 ” 乔尚飞只说了这么一句。 阚三和耿玉宝也不知是否该立即逃走。 这一次,押送的都是徐家人,只有他们三人是例外,难道顾九征会不知道? 还是说,姓顾的打算将他们带到外面荒无人烟之处,在想办法从他们口中挖出赤阳会的信息? 耿玉宝和阚三对视了一眼,三当家看来还是没想起来呢,他失忆了,就只知道追着人家姑娘的步伐,人姑娘要砍头了他也愿意陪葬,可他们两个又凭什么? 看来,今晚需要寻个机会,逃出去在说。 一众人在顾九征亲兵的押送之下,避开人群,浩浩荡荡出了城门,不过片刻就遇到了北冀国使臣集结的队伍。 副使向铁阳正与摄政王寒暄,见叶神医和徐长宁等徐家人都在,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与摄政王道:“你做的很好。”语气如同夸奖下属。 ------------ 第二百零二章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摄政王慵懒一笑,也不知到底是否在意向铁阳的态度,就只回头吩顾九征:“征儿,这一路好生护送使臣,不得怠慢。” 顾九征面无表情地颔首:“是。”态度不见多谦卑,可到底是点了头答应了。 向铁阳看着顾九征轻蔑一笑。 人都说镇国将军用兵诡道、手段狠辣,这些年来几乎成了北冀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多少次刺杀都不曾将这人拿下。 可以说,北冀国之所以还没有彻底拿下南燕,除了太后渐老,皇上不问正事,大周又有一道天堑赤颜峡在的缘故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南燕还有一个顾九征。 可顾九征再强悍又能如何?眼下还不是要对他唯命是从,他老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向铁阳扬起下颌,得意的转头吩咐:“时候不早,启程。” 北冀国的使团一行便都各自山车上马。 南燕这厢也早有人预备了数十辆囚车,将徐家人装鸟雀牲口一般,三四个人一同塞进一个牢笼里锁好。 徐长宁和孟氏、阮氏、韩姨娘一起被塞进了一个牢笼,这笼子里站不直,空间又狭窄,四个女子只能拥挤着坐在一起。铁链哗啦一声,又将牢笼拴紧了。 如此,一家人都关进了笼子里。北冀国使臣队伍在前,后头先是徐家男丁,再是徐家女眷,最后是顾九征以及身边的十余名亲兵,再加摄政王安排的五百五军营军兵在后,一路浩浩荡荡的启程了。 马车行至午后时,使臣便吩咐队伍停下, 要生火造饭。可关在牢笼里的人却是不可能被放出来的,好在护送的南燕军士还算善良,将囚车停在了树荫下,否则一家人还要继续接受阳光的暴晒。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炎热,不给吃饭,不给喝水,不甚和睦的几人被关在一起,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汗味馊味,养尊处优之人又如何受过这样的苦楚?娇弱一些的女孩子们都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徐长宁面无表情地打量四周,脸上没有泪水,冷静地盘算着什么。 停在不远处的南燕国营地之中,顾九征接过侯梓文递来的干粮,压低声音道:“将军,四小姐那里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等顾九征回答,顾忠已道,“这么多眼睛看着,将军若对四小姐区别对待,少不得又要与北冀国那群杂种扯皮,还是安生将人送出去的好,少生是非。” 顾九征咬了一口,默不作声,但眼神却总是不听使唤的往囚车的方向看。 求车中有人想喝水,有人想吃饭,有人想出恭,可他们现在被北冀人关押,南燕士兵想去参与,难保不会发生冲突,暂且也只能这样。 饭后启程,滴水未进的徐家人再度被待到太阳下暴晒。孟氏身子弱,徐长宁生怕母亲受不住,只能尽量用自己的身体给她遮阳。 韩姨娘嘤嘤哭泣着,望着徐长宁的眼神无比怨恨:“若不是四小姐,咱们家何至于此?这才刚出发就这样儿了,说不得还不到北冀国,咱们家人就要折损一大半去,四小姐,你太自私了!” 韩姨娘起头,临近的囚车都是抱怨声。 一开始,还有人觉得徐长宁是无辜的,错的是北冀国那个图谋不轨的使君,可到现在,真正的痛苦落到他们身上,且明显这痛苦才刚刚开始,大家就无法在平静对待,难免就会迁怒徐长宁。 孟氏咬牙切齿,抬起头道:“韩氏,此事错的难道是宁姐儿?你心里明知道错的不是宁姐儿。眼下咱们一家人落了难,想办法渡过难关才是,你挑拨这些,有何用?” “夫人别怪婢妾多嘴,婢妾说的也都是实话,说到底,害得全家如此的可不是婢妾的女儿。” 孟氏被气得脸色煞白。 若是平日里,多少话孟氏都能顶回去,还能弹压的韩姨娘无话可说,可她现在已是晕头涨脑呼吸不稳,瞪着韩姨娘,竟然是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娘!” “娘您没事吧?” 徐长宁和阮氏一同惊呼,一个扶着孟氏,一个掐人中,徐长宁回头叫道:“水,快给我一些水来!” 她求助的,自然是后头顾九征带领的护送队伍。 那些人也看到了此处的惨状,有些人心软,就有些动摇。可上面没有吩咐,他们不敢私自动作。 徐长宁双眼一厉,娇软的声音拔高:“大家都是南燕人,现在还没有离开南燕的地界儿,况且我们徐家到底是忠是奸,是罪有应得还是冤枉,谁的心里都有一杆秤。难道有北冀国那么几个人在,南燕的儿郎就连水都不敢给我们喝一口吗?况且北冀使臣是要我们活着抵达北冀,你们不希望半路就有人折损,无法交差吧?” 徐长宁身子弱,说起话来音量素来不高,可这一番话却说得底气十足。 一个女子对着南燕的军兵们说出这番话来,着实比什么都打脸。 有热血一些的愣头青,立即跑到跟前,递给徐长宁一个水囊。 徐长宁松了一口气,苍白的小手伸出牢笼:“多谢你了,请您请示顾将军,也给我的家人一些水和干粮吧,我们到底是不是犯人,顾将军的心里也清楚。” 那年轻的军士对上徐长宁苍白却精致漂亮的小脸,不免更加同情,点头粗着嗓子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跑了回去。 徐长宁忙和阮氏一同给孟氏喂水,孟氏好容易才悠悠转醒。 孟氏刚醒来,韩姨娘就一把夺走水囊“咕噜噜”喝了好几口,还要再喝,却被徐长宁劈手躲过,狠狠的抽了韩姨娘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狭窄的牢笼里,韩姨娘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徐长宁:“你,你怎么打人!” “你若再敢气我娘亲,我还能杀了你。”徐长宁声音平静,眼神却是让所有人都陌生的狠厉,“我连北冀使臣都杀了,左右也活不成了,到愿意多拉一个垫背!就看你愿不愿意做这个垫背的!” 车轮声音依旧吱吱嘎嘎,可这一处发生的事,临近的马车,以及后头顾九征乘坐的马车附近的军兵都看的清清楚楚。 顾九征放下车帘,如有所思地勾起唇角。 这样宛如炸毛小兽一般的徐长宁,与他在边境夹江村客栈见到的那个她才完全重合。 或许这样的她才是真实的她,才是能在北冀国为质十年不死的她,若是如她一直表现的那般乖巧,只怕她坟头草都齐腰深了。 原来这个小骗子,从前一直在做戏? 顾九征吩咐道:“给他们水和干粮。” “哎!”侯梓文兴奋应了一声,立即依着吩咐去办了。 不过片刻,每一辆囚车里就都分到水和食物。 补充了大量的水分,酷热难耐的徐家人总算是活过来了。 可前头带队的向铁阳见了却气的不轻:“本副使还没吩咐,他们竟敢如此?”他立即叫停了队伍,跳下马车,抱臂往后走去,冷声道:“好啊,你们倒是吃上喝上了。徐长宁呢,徐长宁何在?” ------------ 第二百零三章 向铁阳的报复 向铁阳的声音不怀好意,徐家人都听见了,但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向铁阳也不着急,就那么抄着手,一个牢笼一个牢笼的找过去。 阮氏和孟氏都已满眼是泪,同囚车的韩姨娘也惊恐地缩成一团,徐长宁却以最快的速度吞掉最后一口饼子,猛灌了好几口凉水,这才一抹嘴,看向北冀国副使的方向。 副使也恰好走到了附近,看到了囚车中依旧穿着顾九征那件黑衣的徐长宁。 “吃饱喝足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做点其他的事?”向铁阳冷笑着,那声音阴恻恻的,就似毒蛇吐信一般。 孟氏闻言,一把将徐长宁搂在怀里,防备地看着向铁阳。 向铁阳却吩咐身边的人:“把她带出来。她不是有本事吗?这般有本事,还用乘车?索性下来走去北冀国吧。” “是!”北冀国的随行军兵立即听吩咐,打开牢笼,抓小鸡似的将徐长宁抓了出来,孟氏用力拉着徐长宁的手,最后却依旧敌不过对方的力气。 “宁姐儿!”孟氏焦急地伸手出来,却被北冀人一把打在手背上,“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徐长宁的双手被北冀人用粗绳捆住,还不忘了安抚孟氏,“娘,女儿没事,您别激动,您身子禁不起这样。” 阮氏也你柔声劝说:“娘,您放心吧,顾二公子还在呢,四妹妹不会有事的。” 孟氏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可看着徐长宁清瘦娇小的模样,被捆住双手,身上还穿着不合身的男装,被一群彪形大汉牵着往前走去,孟氏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向铁阳呵了一声,懒得与女流之辈多言,随意一摆手,也往前头北冀使臣所乘马车的方向闲庭漫步一般走去。 徐长宁双手手腕被粗绳捆住,北冀人在前头拽一下,她就要往前一步,北冀人就那么拉着牲口一般,拽着她走过女眷们所在的牢笼,又走过徐家男丁所在的牢笼,最后将绳子的一段拴在了北冀国使臣乘坐的马车上。 向铁阳上了车,得意洋洋地回头吩咐了一声:“好了,启程吧。” “是。” 队伍再度启程,徐长宁被前方的力量一拉扯,猛然便往前踉跄了两步,好容易才跟上那马车的速度。 马车的后门大开,里头坐着向铁阳和另外一个北冀国的使臣,看到徐长宁如此狼狈的模样,都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这杀了李大人的贱人,也有今天!” “我看就这么将她带回去,倒要看看到时候她还嘴硬不嘴硬!” “不说别的,至少咱们兄弟多了个可以看着解闷儿的,哈哈哈!” 向铁阳一笑,北冀国的其他人也一同发笑。而后头紧跟着徐长宁身后的囚车上,关着的正是徐滨之、叶神医和三老爷。 再往后,便是二老爷、徐长实、徐长宏、徐长定。 距离较近的,都能直观的看到徐长宁被拴在北冀使臣的马车上,像牵牲口一般被牵着走。 叶神医摇着头,口中喃喃:“罪孽,罪孽……” 徐滨之看着徐长宁踉踉跄跄的背影,眼神一瞬深沉如夜晚漆黑的海面,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他并不似二老爷、三老爷那般别开眼不忍再看,而是默默地将徐长宁的狼狈都看在了眼中。 北冀人故意捉弄,又怎会让徐长宁好过? 马车的速度时而快时而慢,徐长宁面无表情,被拉扯得几次摔倒。不过一个时辰,她的双手、手肘、双膝就都摔破了皮。 进刑部大牢之前,她身上的首饰就已被搜刮一空,就连耳坠子都被摘了,现在她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就只有左耳背后悄悄藏起来正在沉睡中消化软筋散的噬心蛊。 跌跌撞撞之下,她束发的布条也不翼而飞,一头乌黑的常发被野地里的风吹得乱舞。 孟氏、阮氏和韩姨娘所在的囚车在队伍的最后,再往后便是顾九征押送的队伍,此时他们都扒在牢笼前伸长脖子往前看,但距离太远,前头又有数十辆囚车挡住视线,到底看不清楚。也只有在队伍转弯时,才隐约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时而跌倒,时而被拉扯着跑。 向铁阳喝了水,用凉帕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马金刀的端坐在马车里,看徐长宁那般跌跌撞撞的跟上来,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看来,本使还是太善良了,”向铁阳扬声吩咐:“如今行进的速度这般缓慢,要几时才能出赤颜峡,还不加快速度?” 赶车的亲兵闻言,立即听了吩咐。 徐长宁只感觉的一股大力从前头袭来,她原本小跑着,现在却要加速跑起来才能跟得上,还没跑多久,马车行进的速度就又加快了一些,她脚下再努力也跟不上,很快就跌倒在地,双手被绳子紧紧拉扯得举过头顶,整个人像个破布袋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拖行。 “宁姐儿!”后头的囚车也跟着一同加速,囚车中的徐家人,当即都焦急的大吼起来。 不论对徐长宁喜欢还是厌恶,如今亲眼看到这般情景,谁又能平静下来? 兔死狐悲,谁知道下一个被这般对待的人,会不会是他们自己? 徐长宁身上被擦破了无数处皮,她也已经分不清到底何处疼,只觉得浑身都火辣辣的。 这种疼痛并不陌生,早年她刚被抓到北冀国时,那些人发现抓错了人,就没少拿她来泄愤。 辱骂鞭笞,或者将她当做猎物一般追打都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好几个少年将她围在马场里“打猎”,甚至怂恿者其中瘦弱的那个少年来奸污她,她当时用藏着的珠花扎破了那个少年的肩膀,让他震惊之下停下了动作。 也正是那一次,恰好太后出行看到了她反抗的一幕,才将她带到了身边。 她记得,太后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就是“很好,你是个有血性的,要记得,人不要想着依靠任何人,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你自己和你手中的武器。” 从那以后,她就跟随在太后身边,很少再遇到这样的事了。 ------------ 第二百零四章 要死了,可别惹这杀神 可如今被拖行时浑身的疼痛,却让徐长宁冷静的头脑再度灌满了这些回忆。 多少年不曾想起的痛苦和怨恨,也统统冒了出来。 她的负面情绪在翻涌,原来很多事根本就不曾忘记,那些不好的记忆,也只是躲在了犄角旮旯里,不知几时就会被唤醒再来折磨她一次。 徐长宁咬紧牙关,尽力瞪大了眼睛保持清醒。 她的手臂已经疼的不像是自己的,地上的小石子将顾九征的外袍也擦破了数处。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也听见后头囚车里传来的惊呼和哭声,可这种痛苦临头,能忍耐的也只有她自己。 使臣的马车忽然轧过一块石头,车子颠簸得“咣当”一声,徐长宁瞪圆了眼睛,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扯得撞上那块石头,赶忙费尽全力地往一旁翻滚。 这样快的速度,若是直撞上那块大石头,她只怕要当场殒命了。 可绕饶是如此,她的肩头依旧是被那石头挡了一下。 一股剧痛袭来,完全不同于身上火辣辣的擦伤,让徐长宁终于闷哼了一声,震动之下牙齿磕破了舌头,嘴角也有血丝淌了下来。 “宁姐儿!你们还不住手!”徐滨之双手抓住牢笼,怒声道,“北冀皇帝要的是一个活着的人犯,副使才刚出京城就下杀手,难道就不怕无法与贵国皇上交代吗!” “禽兽,你们还不住手!” “快放开她啊!” 徐家男子们怒吼,女眷们哭泣,囚车里乱作一团。 向铁阳却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越发催着赶车的随从再快一些。 后头的囚车上,孟氏看到徐长宁的惨状,已是哭得肝肠寸断,阮氏更是绝望得抓紧牢笼,喉咙中发出毫无异议的叫声和吼声。 忽然,一匹毛色光亮的枣红马从队伍的最后急奔向前,飞一般来到徐长宁跟前,长刀一挑,飞锁一甩,眨眼之间,在地上被拖行的徐长宁就已被带到了马背上。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迅猛无比,惊得北冀国使臣的队伍都慌乱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 “告诉你们,敢动我们一下,莫说我们皇上不答应,就是你们南燕的摄政王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向铁阳大叫。 队伍因此变故而停下了。少了车辚马骁之声,囚车中的哭声和愤怒之声就越发分明。 护送使臣的南燕五军营军兵呈包围之势,将北冀国的官员护在其中。 侯梓文端坐马上,将长枪背在身后,飞锁单手紧握,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马上的徐长宁,冷哼道:“你们这样也算男人。我呸!” “你又是什么东西?胆敢阻拦本使惩罚人犯?”向铁阳愤怒地跳下马车,叉腰与端坐马上的侯梓文对峙。 一阵马蹄声与行车时的吱嘎声缓缓靠近,顾九征乘坐的宽敞油壁车,在十数名亲兵的护送之下越过囚车,来到侯梓文的跟前。 车门推开,帘笼一挑,顾九征慵懒地看了一眼趴在马背上似乎已经没气儿了的徐长宁,转而对向铁阳道: “向大人,这么做,未免太过了吧?” “什么太过?这个贱人杀了我们的正使,我就可以惩治她!” “若我没记错,向大人与摄政王说的,是要将人犯带回去交给贵国皇上处置,而本将的职责,是护送尔等去往北冀国。现在才刚出京城,你就敢虐杀人犯,怎么,当本将是死人吗?” 顾九征的话音不高,但极有威慑力。 向铁阳没上过战场,却知道南燕国镇国将军顾九征的大名 ,有人传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有人传说他根本不会武功。但无论如何,他的确是一个让北冀国恨得牙痒痒的存在。 如今被顾九征这般压制,向铁阳只觉得颜面尽失,冷笑连连道:“这是摄政王交给本使的人犯,我愿意如何虐待,就如何虐待,怎样虐待那都是为了我们李大人报仇。顾将军若是不满意,你大可以回去问你父亲啊,你看看摄政王是依着你说的,不许本将军再如此对待人犯人,还是如我所说,随我作为!” 场面一时变的极为安静。 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的专治和暴戾,也都不想面对这位的阴晴不定和难以捉摸。 顾九征早年就在军中,全靠自己的努力爬上现在的位置,可外头依旧有很多人觉得他只是凭借了摄政王的关系,他需要依靠这种关系。 是以,在场大多数人,都不觉得顾九征会因为一个人犯就去开罪摄政王,即便这个人犯曾经与他走的很近。 “呵,你很有胆量。” 向铁阳冷笑:“你还不将人犯放下?” 顾九征也微笑:“在我南燕的国土上,便是我南燕人说了算。摄政王对你忍让,你以为你就能横着走了?现在便是我杀了你,灭了你整个使团的队伍,又能如何?”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说得向铁阳脸色骤变。 “你敢!”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顾九征笑了笑,“你们有来无回,大不了就是开战罢了,本将正好住够了京城,过够了安逸的日子,正想去边关玩玩,再会会你们那几个孬种将军草包元帅。” 一句话,就说得身边十几个亲兵热血沸腾,纷纷哈哈大笑。 就连不是顾九征嫡系的五军营众人,也都听得心潮澎湃,恨不能直接冲过去直接杀了这群北冀人。 向铁阳的头上淌下了冷汗,沿着他粗糙的脸滑入领口。 北冀国的使臣与护送的队伍,此时也都浑身紧绷严阵以待。 这里毕竟还没离开南燕国,甚至连最难通过的天谴赤颜峡都没过去,若是顾九征一瞪眼要了他们的命,那两国是开战还是不开战,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岂不是就只能白死了? “哼!”许是想开了,向铁阳狠狠一拂袖,转身上了马车,将车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这样的态度,就是明显的退让了。 不只是牢笼中的徐家人,就连北冀国同行的使团和随行的军兵,也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要死了,都说这顾九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连自己国家的七千俘虏都能一个个杀了放血,难道还会饶了他们不成? 顾九征无视众人的视线,只吩咐侯梓文:“将她放下。”敲了敲自己的马车坐褥。 ------------ 第二百零五章 心头的涟漪 徐长宁疼得牙关紧咬,双手保持着举过头顶的姿势,被侯梓文不轻不重的放在了顾九征的马车上。 她的长发散乱着,头发里缠绕着草叶树枝,脸颊上、手臂上、浑身上下到处都有擦伤,顾九征那件外袍已被刮破了数道,有的地方甚至成了布条,露出了她染血的肌肤。 那模样,简直惨不忍睹。 顾九征面无表情地看着徐长宁,随即放下车帘,吩咐了一声:“继续启程。” 囚笼之中,徐滨之向着顾九征遥遥行礼。 乔上飞与徐家其余愤怒的儿郎们也一样行了礼。 囚车的队伍继续前行进。 孟氏和阮氏抓着木栅,伸长脖子也只看到顾九征的马车依旧停在路边,完全不知徐长宁是死还是活。两人都焦急得直流泪。 “宁姐儿,宁姐儿!”孟氏哽咽着大哭。 阮氏也只能尽量安抚婆母:“娘,四妹妹一定没事的,顾二公子从前那般喜欢她,想来一定会尽力救治四妹妹的,您可千万别伤心,如您身子不好了,四妹妹岂不是要更但心?” 孟氏哪里能放下心? 可是即便再心焦,他们一家子也是身陷牢笼,鞭长莫及。她现在竟然只能寄希望于顾九征对自己的女儿足够喜欢。 徐长宁已疼得神志不清,咬紧牙关才能保留一线清明,勉强分辨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里光线昏暗,徐长宁瞪圆了眼,也看不清顾九征到底是什么表情。她的两个肩头酸痛难忍,尤其是被撞伤的左侧肩头,疼得钻心一般,甚至想换个姿势一时间都动弹不得。 微微的金属摩擦声从耳边传来。徐长宁看到一点寒光,还没来得及多想,绑缚她双手的粗绳就已被割断了,双手束缚的力量松开,她却半晌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躺着不能动弹。 顾九征看着她如此凄惨模样,剑眉渐渐皱起,一言不发的取了自己的水囊来,搂她脖颈让她靠在自胸口,将水喂到她口边。 “先喝点水。” 徐长宁迫切的追着水囊灌了大半袋,这才慢慢觉得额头和背脊上终于出了汗,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多谢你。”她的声音像也在地面上摩擦过。 顾九征从身后的包裹里翻出一个包裹丢给她,随即一撩车帘,吩咐人将他的坐骑牵来。 “这里有一身衣裳,还有金疮药,你自己擦药吧。”说罢,顾九征就下了车改而骑马去了。 徐长宁又躺了片刻,觉得双臂终于能动了,才撩起窗帘一角,看着顾九征背脊挺直的背影,一直平静的心湖却似被投了一颗石子,涟漪散开,久久不能平静。 与这个人相处的越久,她就越是摸不清他的性子。他的所作所为,许多事她都捉摸不透,她有时甚至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奸还是忠。 就如他故意给她提醒,再如小皇帝赶来接走了宝哥儿和佑哥儿免得他们受苦,如这类事,在他的身上发生了太多。 可以说一次是巧合。难道每一次他做了好事,都是巧合? 若这一切都是他的故意安排,那么,她起初一直想杀他,岂不是又成笑话了? 这个人,到底该不该杀?亦或者,到底该不该留? 徐长宁心中千回百转,艰难得脱掉外袍、里衣,用湿润的帕子大致擦身,给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上药,最后打开包袱,穿上顾九征给她预备的雪白的中衣和一身寻常的浅绿色细棉布袄裙。 徐长宁的双臂和肩头都受伤不轻,所以行动极为缓慢。 顾九征策马背对着马车,还能听得到她偶尔压抑抽气声,显然是疼得狠了。 侯梓文撇嘴,压低声音道:“将军,北冀这些畜生分明不做人,竟然这么对待四小姐。要不咱们就把他们咔嚓了?”伸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顾九征摇头,一语不发。 侯梓文看得却焦急:“将军,难道四小姐伤成这样,您瞧着不心疼吗?” 心疼吗? 顾九征在心里反问自己,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绪,只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勃发的怒气宛若岩浆冲撞着他的心口,仿佛只有杀了向铁阳,才能平息他心中的着人的热。 顾九征只放任自己的思绪一瞬,便再度面无表情地道:“赶路。” 侯梓文看了看顾九征,还想再说,赵晨霜和顾忠却连连给他使眼色,侯梓文也只好默默地闭上了嘴。 徐长宁打理好自己后,便将破衣烂衫装入一个包裹里放在门口的角落,打算出去时顺便丢掉。 她抱膝坐着,忍耐着肩膀钻心的疼痛和身上火辣辣的疼,背上的擦伤她自己没法上药,上过药的伤口也疼得刺骨,但好在,这里能够让她暂时喘一口气。 至少,北冀国那群杂碎没胆子在南燕国的地盘,冲撞顾九征的马车吧? 薄薄的马车墙壁,成了她此时一道安全的屏障,徐长宁短暂的放松之下,忽然疲惫得陷入了黑暗。 她素来体弱,在北冀国为质十年,能不死已是本事,又哪里能保证自己健健康康了? 近些日她一直在奔波,好容易将叶神医交给了使臣,又出了这档子事,被关进大牢,被虐待,此时早已身心俱疲。略一安心,就再也扛不住了。 顾九征骑马行进了一会儿,就发现马车里安静的出奇,照理说,徐长宁更衣后应该会提示他一声,可她却没有。 顾九征从马背纵身一跃跳上了车辕,撩帘子一看,就见徐长宁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就那么倒在了马车里,显然已经昏迷过去。 他忙伸出手探她的特头,发现果然发了高烧,凝眉叹了一口气。 “怎么就这么不让人……”后头的话顾九征没再说,他将徐长宁挪到了里头,将枕头分给她一个,取了薄被给她盖上,又拿了冷帕子敷在她额头。 马车里的空间再宽敞,如今被徐长宁占了一半,顾九征也只剩下一半的空间,他给徐长宁换了两次帕子,依旧不见她有清醒的迹象,不免有些着急。 “猴子,去囚车里,把叶神医给我带来。” “哎!知道啦!”马车外的侯梓文异常兴奋,立即照着吩咐去办了。 ------------ 第二百零六章 那段难忘的过往 徐长宁觉得自己沉入了一片温暖的黑暗中,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她的眼前有重重白雾,她试探着往前走,待到白雾散开,她却看到了落日的颜色。 她不是在顾九征的马车上吗? 这么快,就到落日时分了? 徐长宁正纳闷,回头,就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正是北冀国皇城情报司的司主孙懋和皇城安全司司主钱斌。 “想不到,你竟还有这个本事?” 孙懋上下打量徐长宁。 钱斌也道:“方才我都被吓了一跳。想不到你竟能用太后的声音来说话,寻常人模仿人声,能抓住发音特点便能让人一下就听出模仿的是谁,可你方才发出的,根本就是太后的原声!” 徐长宁一瞬有些迷茫,但心里却在想着,这两个人已经不能留了。 “前面便是夹江村,到那里暂住一夜,明日便送你去与南燕人汇合。” 徐长宁忙点头,心里知道,这正是她回到南燕国的前在边境夹江村,遇到顾九征的那一天。 马车一路往夹江村方向行驶,尺高的草场如波浪般流卷着,散发出粼粼的金光,临近傍晚,夹江村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三人下了马车,钱斌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取出车中存放的火油,一把火将华丽的油壁车烧了个干净。 徐长宁看着马车只剩下灰烬,不由得也在想自己。 走到这里,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接下来的路,徐长宁与孙懋、钱斌和驭夫四人步行,赶在傍晚之前抵达了夹江村。 说是村落,住户不过三五家,村中唯一的二层建筑便是本地的客栈“百客来老店”。 进了客栈,徐长宁美眸一转,便将四周环境打量清楚。 客栈坐北朝南,大门正对木质的楼梯通往二楼,大门左侧是柜台,右侧是摆放了方桌的大厅,通往后院的门开在大厅的东北角。 柜台上,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正在算账,听见脚步声立即抬头,见面前的四人皆穿着不俗,笑脸都真诚了几分。 “哎呦,四位贵客,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徐长宁将银子放上柜台:“给我们四间房。” 老板娘笑逐颜开,刚要答应,钱斌却道:“不必了,我们四人住一间房即可。” 三男一女,一间房? 老板娘看看徐长宁那张讨喜的俏脸,再看看三个容貌寻常的中年男子,心下不由啧啧两声,眼神都透出了几分了然与轻蔑。 徐长宁心下暗恼,面上却不表露出分毫,她现在担心的是孙懋与钱斌对她的态度,不肯分开住,显然已对她产生怀疑,要监视她。 “四位楼上请。”老板娘绕出柜台,亲自在前头引路,“茅厕在后院,客房里也预备了恭桶和浴桶,需要用热水您只管喊一声,店里有特色的酒菜,您若需要只管吩咐……” 来到二楼,老板娘将四人引到楼梯对面右侧的第一间,笑道:“有什么吩咐尽管叫一声,小奴家就不打扰您四位了。”眼神十分有内涵的退了出去。 驭夫关上房门,自觉地取了被褥来铺。 钱、孙二人也各自寻了位置坐下休息。 徐长宁略微一想,面色如常地低声道:“两位司主暂且稍作休息,容我片刻功夫去更衣。” 三男一女住在同一间房,房中也无隔断,徐长宁要更衣到底不便。 孙懋与钱斌对视一眼,并未阻拦。 “不要耽搁太久。” “是。”徐长宁颔首,特地将随身的包袱打开整理一番,让二人看清里面是一身平民的布衣,旋即便提着包袱出去,转身关好了房门。 离开了三人的监视,徐长宁嘘了一口气,发现对门是个空屋,先进去将一身华服脱下,换上一身北冀平民女子的白色窄袖长袄和长裙。提着换下来的衣裳,先将二楼的走廊探查一遍。 以楼梯为界,东侧的走廊两两相对共有六间房,只有走廊尽头开了一扇栅窗,夕阳的余晖透过栅窗照射在地板上,留下狭长的影子。 楼梯西侧往需往南拐,走廊布局与东侧一样,也是门对门的六间厢房,转角处摆着个大木柜,木柜下还摞着箩筐,用半旧的棉布盖着。 徐长宁下了木质的楼梯,穿过大厅来到后院。 木质的栅栏做的十分粗糙,圈出一个不大的院落,后门正对面是马棚,马棚旁有一口水井,水井的一侧便是灶房,此时炊烟袅袅,空气中隐约闻得见肉香与葱香。 灶房的房头与客栈东墙之间堆放着高高的柴垛,而茅厕则在马棚的另一边。 徐长宁提着包袱进了茅厕。 一个人时,她面上一直不变的微笑才淡去,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看来她不得已模仿太后的声音,果真是一步臭棋,他们是否能允许她继续参与“潜匿”还是两说。 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他们,否则她必死无疑。 正当这时,后院里传来马蹄声和环佩叮当声,徐长宁拽住茅厕的门,就听见外头一阵窸窣声响,想是在往马圈里拴马的。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外头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一脚踢在人身上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个压的极低的男声:“你傻啊,北冀人不这么拴马。” “对对对。”另一人恍然,紧接着又是一窸窣。 徐长宁屏息凝神,只等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这才静下心思考。 这两人一定是南燕人,且一定不是商人! 两国交战虽不通商,可到底有许多商人铤而走险,行商绝不会如此蝎蝎螫螫,这二人定有来头,且来北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徐长宁灵光一闪,脑子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没有亲手杀了孙懋、钱斌和驭夫的武力,可这些人未必就没有,若是能借这把刀…… 心思飞转,一个计策眨眼成型。 徐长宁提着小包袱来到柜台处,猫儿一般明媚的大眼睛一弯,甜甜叫道:“这位姐姐好。” 徐娘半老的老板娘抬起头,见说话的是徐长宁,便堆了个笑,只是眼里的鄙夷却遮掩不住,显然是将她当成做皮肉生意的了。 徐长宁气质悄然发生改变,没骨头似的往柜台上一靠,妩媚天成,嗓音娇软:“姐姐,跟您打听个事儿。” ------------ 第二百零七章 就是这么干掉那俩货的 看她这幅模样,显然进店时的端庄都是装出来的,老板娘更鄙夷了:“什么事?” “在我们之后进店几位大爷,住在哪间房啊?” “大爷”二字被徐长宁说得格外荡漾。 老板娘听得骨头发酥,嗤笑一声:“这可不能告诉你,我可是讲规矩的,你……” 话音渐弱,一块足有三两的银子被细白的手指放在粗糙的木质柜台上。 “姐姐就行个方便嘛,”徐长宁俏皮的眨眨眼,“大家都是谋生的,相互帮助,多好。” 将银子拿起看看,又咬了咬,老板娘心满意足地凑近徐长宁,低声道:“他们就住你那三位大爷的隔壁,东边儿第二间正房。” “多谢姐姐。”徐长宁娇笑着,转身就上了楼。 老板娘看着徐长宁窈窕的背影,嗤笑了一声,客栈住的人本就不多,自己去找恐怕还能省下三两银子呢,真是个没脑子的。 徐长宁不在意老板娘的想法,在缓步上楼的时间,将脑子里的计划又过了一遍。 这计划,着实有些冒险。 可是孙懋与钱斌必须尽快除去,否则她极有可能被抹杀,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打定主意,徐长宁先去孙懋对门的空屋,将包袱放在角落,随后只开了半扇门出来,蹑足而行,目标明确地走到后来那两名男子所住的房门前。 客栈的格子门上糊了明纸,她看了一眼隔壁孙懋三人的房间,便将脸贴在了明纸上。 屋里原本还有低低的说话声,在徐长宁靠近一瞬立即噤声。 徐长宁转身就跑,“咣当”一脚踹开孙懋房间的大门,旋即一头钻进对面开了半扇的门,蹲在角落屏息凝神。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眨眼就听见走廊里“吱嘎”一声,随后错杂的脚步声直奔对门而去。 “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孙懋三人误会自己暴露,南燕人则误会孙懋三人偷听,两方当即动起手来。 徐长宁额头见汗,面上依旧十分镇定,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 楼下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哎呦,我们这是小本生意,要动手的都出去,砸坏了桌椅可要赔银子的。” “啰嗦!”南燕汉子低声嘟囔。 不过片刻,打斗声停止了。 徐长宁的心提到嗓子眼,因为她不知双方到底谁胜谁负,若是孙懋、钱斌和驭夫三人没事,她迅速在脑中勾画出应对办法。 这时,南燕的汉子低啧了一声:“他奶奶的,没想到居然还抓到条大鱼。” 徐长宁心下骤然一松,看来赢的是南燕人。 不多时,走廊里传来走动声和开门声,楼梯上也有脚步声,再过片刻,外面归于安静。 徐长宁并未轻举妄动,在角落里足躲了两柱香,确定对门再无动静,才抱着包袱出门,看看空无一人的走廊,蹑足来到孙懋门前。 轻轻将屋门推开个缝隙,看见地上倒着三具尸体,孙懋、钱斌和驭夫果然已经身亡。 可还不等徐长宁松口气,她忽然与屋内另外一人对上视线。 那人穿着深蓝色短打,身材魁梧,脸上还挂着惊愕和愤怒的表情。 徐长宁心里咯噔一跳,撒腿如飞,越过楼梯,直接跑到西边拐角,躲进大箩筐,用半旧的棉布一蒙。 箩筐编的稀疏,窟窿大得能伸进一根粗壮的手指,只要停下仔细看看,她必定被发现。 可她已经别无他法,捂着嘴放轻呼吸,极轻的脚步声飞速接近,身后传来“蹬蹬”的下楼声,那些人果真往楼下追去了。 徐长宁按兵不动,不过片刻,楼梯上又传来“蹬蹬”声,二人风似的卷了上来,往西走廊跑来,去里头的六间厢房查看。 趁着他们搜查屋内的空档,徐长宁爬出箩筐,刚下了一级台阶,忽然看到楼下有两个也同样穿了深蓝短打的汉子。 对方竟至少有三四个人? 徐长宁立即转身往东走廊跑,背后又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徐长宁直接进了门扇大开的凶杀现场,绕过三具尸体,直接爬进床底,以手稳住晃荡的床单,屏住呼吸。 汗水从她鬓角滑落,她依然十分镇定,透过床单下的缝隙,凝神去看屋内的情况。 不多时就有脚步声到了近前,旋即是低低的对话。 “他娘的!那小娘皮是泥鳅变的?老子逮着她定剁了她!” 其中一人踢了尸体一脚,死去的孙懋翻了个身,瞪圆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徐长宁。 “这三人有北冀情报司的腰牌和令牌,看来咱们运气好,撞对人了,可怎么没见姓徐的小娘皮?” “没准刚才跑掉的就是!” “操他姥姥!”那人恍然大悟,随后忧虑道,“你我事没办干净,还叫徐长宁跑了,若叫顾将军知道了……” 另一人声音明显因畏惧而颤抖:“不行,她必是溜去前门了,咱们再去找找!这事若不成,可千万不能让顾将军知道咱们没逮住徐长宁,咱就别提遇见她……” 两双软靴快步走远。 斜阳如血,高大的影子在尸体上扭曲。 房门又是“吱嘎”一声,针扎似的戳进徐长宁耳膜,她抿唇爬出床底,先去推开朝北的窗子。 二层的高度,墙外又无攀爬之处,她跳下去定会摔伤,到时更逃不掉,只能又将窗子关上,越过三具男尸蹑足到门口。 侧耳细听,确定他们下了楼,徐长宁毫不犹豫地往走廊南侧跑。 她刚才去后院看过,灶间与客栈东墙之间有个与一层楼等高的柴垛,柴垛的上方正好是一扇窗! 只是如此紧张时刻,徐长宁却不禁回想起他们方才说过的话。 “顾将军”派他们来杀她…… 南燕还有几个姓顾的将军能叫得上名号?除了摄政王顾天麟,便是摄政王之子镇国将军顾九征了。 想不到一别十年,那个和她一起长大,当年在最黑暗的时刻给了她温暖的人,如今彻底变了。 她费尽心机的回国救他,顾九征却想杀她。 火红的斜阳隐没于群山,落日的余晖洒入半新不旧的木栅窗,徐长宁的影子在客栈走廊墙壁上急移,逐渐被拉扯得细长。 背后又有脚步声传来,他们又搜回来了。 来到走廊尽头,徐长宁当即推开窗外有柴垛的那间房门,旋身躲入,耳朵贴着门缝,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这时,里间传来一个清朗磁性的年轻声音。 “何事?” ------------ 第二百零八章 征征,我抓住你啦! 徐长宁精神一凛,原来这屋里也住了人,忙抱着包袱往里去解释:“是我,公子莫声张……” 这是间上房,一扇四折素面木质屏风隔开内外两间,绕过屏风,水汽扑面而来。 地当中摆着个大浴桶,一个身材修长、俊美无俦的青年正在沐浴,下半截隐没于清澈见底的水中,橘色余晖透过糊了明纸的格子窗洒在他肌理分明的身体上,白皙肌肤上错落着大大小小的疤痕。 徐长宁愣了愣,立即似害羞一般垂下了长睫毛,却不肯转过去将自己背后交给对方。 “公子息怒,小女子实是迫不得已。”徐长宁屈膝一礼。 “啧,想不到这里的客栈,还有上门来的温床娘子?” 青年迅速曲起腿,用大毛巾盖住胯间,双臂一展搭在浴桶边沿,浑身紧绷,眼神戒备,神态慵懒:“我这儿不用你伺候,出去吧。”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生死攸关,徐长宁眼神一厉,抽出防身的匕首冲到男子面前,刀刃抵住他颈子:“别出声!” “你……” “外头有两个歹人要杀我,只求公子别声张,让我躲藏片刻,他们一走,我立即离开,绝不会带累公子。” 青年扬起下颌躲避利刃,颈部与锁骨的弧度如雕如琢,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眼神幽深。 徐长宁天生一副讨喜的样貌,白皙的鹅蛋脸,大而媚的杏眼,长睫蝶翼一般忽闪,美得没有半点攻击性。 可她持刀威胁人的样子,完全颠覆了她容貌给人的印象。 “你就是这么求人的?”青年挑眉,冷声道,“还是说,你们刺客如今杀人也要先做戏了?” 徐长宁沉声道:“公子不要多想,我并非刺客。” 门外的脚步声更近了,青年还要张口,徐长宁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呼吸都在手心,有些痒。 青年脸色紧绷,挣扎着去掰徐长宁的手指,徐长宁与他拉扯一番,眼看力量不敌,将匕首又往他颈边一递。 冰凉利刃的威胁下,青年停止挣扎,他死死地盯着她,两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呼吸中都是彼此陌生的气息。 脚步声来了,又走了。 那两人并未闯进来搜查,想来是杀了人,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徐长宁悄然松了一口气。 青年眯起眼,趁其不备一把扣住徐长宁的手腕。 徐长宁大惊,用力往后挣,那青年却不肯撒手,两人角力之下,青年忘了自己正在沐浴,竟然豁地站起身,遮羞的大毛巾“啪嗒”一声落入水中,溅起的水珠落了二人满身。 徐长宁看到了某些不该看的,又惊又羞,灵机一动,用匕首往他那一撩:“你还不放手?” 青年大惊,脚下打滑跌坐回浴桶。 徐长宁忙趁机推开朝东的窗子,往下一看,果真有个柴垛。 “公子,今日多谢你了。”提着包袱利落的翻窗出去,脚踩着柴垛,还不忘替他关上窗,“公子别着凉。” 随着她娇软的声音落下,她被夕阳映红的漂亮小脸也被掩于木质格窗后。 徐长宁爬下柴垛,在夜晚的野地里奔跑,四周渐渐起了大雾,她的心里,却一时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刚才那个被她看光的青年,不就是顾九征吗? 她已经与顾九征交往良多,也知道顾九征隐藏了自己的武功,他并不是不会武功,而是自小被打坏了,用不得功夫,若用了,就会有严重的后果,一时半刻都不能恢复。 她为何会这么了解顾九征? 她不是已经回了家,且经历许多,现在正被当做杀人凶手被押送去北冀国吗? 对了,她差点被北冀国副使杀了,是顾九征救了她。 那这里又是哪里? 徐长宁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四周的林木都掩藏在一片浓浓的白雾之中,渐渐看不清了。她分辨不出自己来时的方向,甚至连出口都看不清。 “顾九征,征征,你在哪?”徐长宁禁不住大声喊,可周围根本没有人回应。 “顾将军,她应该很快就能醒来了,”叶神医拔掉最后一根银针,仔细将之收起,“已经退热了,性命无忧,但她身体底子弱,若在这么折腾下去,恐非寿相啊。” 顾九征看着平躺在木板床上,仿佛睡的十分不安稳的徐长宁,微微颔首:“知道了。” 知道了? 好吧,知道了也就罢了。 不论是徐长宁还是他老人家,往后的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北冀人就那么瞪眼看着,你将我叫到你的帐子里来给丫头瞧病,他们能乐意?” “不乐意又如何?”顾九征侧身坐在行军木板床边沿,低头看着仿佛被噩梦缠绕的徐长宁。 叶神医一阵语塞,随即又释然了。 他好歹也是“杀害”北冀国太后的“凶手”,这么大的罪名,可比徐长宁杀个使臣厉害多了,他就不信北冀副使会用那等手段对待他一个老人家。 顾九征却依旧低头看着徐长宁不安的脸。 她紧闭双眸,睫毛卷翘,脸颊上有数处擦伤,脸颊烧热的通红,干涩的嘴唇翕动着,好像一直想说话。 顾九征不由拧眉,俯身附耳到她口边。 这一次,顾九征听清了她的呓语。 “征征,征征你在哪……” 顾九征的心里剧烈震动。会这样叫他的,也只有小时候的徐长宁。 她是梦到当年的事了吧? 她披着他的披风,被北冀国的将领夹在腋下,满脸泪痕的被带走时,他其实就和顾惠心躲在角落里。 当时徐长宁明明与他四目相对,她分明有机会说出实话,将他这个真正的顾天麟之子咬出来,但她愣是咬着牙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掉眼泪。 或许当时她在心里,也曾经这么唤过吧。 顾九征抬起手指,滑过她卷翘的睫毛,指尖沾染上一些湿润,他不由得在心里问:你当真是北冀细作吗? 徐长宁看到了一片光亮,尚且是孩童的顾九征正撒腿往前跑去,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向她:“你来呀,快来呀。” 徐长宁低头看着自己,发现她也是个小孩子,立即笑着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小小的顾九征:“征征,我抓住你啦!” ------------ 第二百零九章 顾二公子莫不是害了相思病 “征征,我抓住你了!”徐长宁挥舞着双手,一把抓住了顾九征悬在她面颊的大手,猛然睁开眼。 顾九征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头被她柔软的双手牢牢拉住,像是在捧着什么珍惜的宝物一般。 顾九征一瞬尴尬,默默抽手起身。 徐长宁朦胧的双眼还看不清面前的景物,察觉到掌心的温度消失了,焦急得双眼发红:“征征……” 叶神医眼神暧昧的看看顾九征,又看看徐长宁,嘿嘿笑了:“你们二人……?” “神医再帮她瞧瞧。”顾九征冷着脸,周身似乎都在冒凉气。 叶神医到底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忙上前帮徐长宁看了脉象。 “人已经醒了,还没退热,许是还有一些糊涂,但无大碍了。” 顾九征点点头,低头看着徐长宁:“好了便起来,回你的囚车去,别在我这里装死。” 徐长宁眼前朦胧的雾气彻底散去,通红的双眼看着面前的顾九征,从前那个与她真心实意交好,为了救她一直与她抢那件要命的披风的孩子,如今已经变成了面前这个深不可测让人捉摸不透的青年。 徐长宁张了张口,最后只干涩的道了一句:“好。” 顾九征便站起身:“来人。” “将军。”帐外的顾忠、 赵晨霜和侯梓文先后进门,拱手行礼。 “将她送回囚车去。”顾九征头也不抬的吩咐。 “是,将军。”三人齐齐应是,都有些欲言又止。 徐长宁脸色通红,眼神迷蒙,一看便是在高烧之中。这会子将人送回去,岂不是要了她半条命? “将军,要不您就让四小姐在您这儿歇息歇息?”侯梓文打量顾九征的神色,见他并未动怒,忙道,“北冀国那群家伙不做人,将徐家人的囚车都安排在草丛里了,晚上蚊子那么多,他们甭想好睡了。” 顾九征低头看了看徐长宁, 一时间并未言语。 侯梓文又道:“四小姐生的这样瘦小,万一真出了大问题,心疼的不还是您呀,您……额,算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在顾九征冷淡的视线之下,侯梓文识相的闭了嘴。 徐长宁迟钝的大脑总算听明白了顾九征是什么意思,挣扎着起身下地,沙哑地道:“我好歹是囚犯,顾二公子救我一命已是仁至义尽,若为安置我的问题,再度与北冀人发生冲突,那是犯不上的,我反正是睡觉,在哪里都一样。” 看向顾九征,虚弱地行礼道:“多谢顾二公子救命之恩。” “嗯,你知道就好。”顾九征毫不客气地点点头,摆手示意侯梓文带着徐长宁下去。 徐长宁便强忍着头晕和恶心,晕头转向地往外走。 看着她虚弱得仿佛都要站不直似的身影,顾九征的眉头拧的死紧。 走到帐子门口,徐长宁抬手臂去掀门帘,却连续两次都没成功。 顾九征眼看着她苍白的手在距离门帘还有一寸之处撩动了两次,明显是高热之下视线不清,再看身上还在打摆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你还是住下吧。” 侯梓文夸张地松了一口气,满脸喜气。 叶神医诧异地看看顾九征和徐长宁,啧啧两声也不多言语。 徐长宁就像个反应迟钝的老人,这会儿才听清楚顾九征说了什么似的,缓缓转过身:“我住下,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便是不住在我帐子里,在外人看来也早没清白可言了。” 一个在敌国为质十年的女子,回国后又经常与他见面,再说又出了北冀国使臣这一件事,多少知道一点内情的人,还不知茶余饭后要如何加减言语来诋毁。 徐长宁眨了眨眼睛,迟钝脑子终于明白了顾九征在说什么,摇摇头疲惫道:“这又算什么,我是怕你与北冀那个向铁阳真的打起来,不好交代。” “交代什么?”顾九征侧身一指刚才的木板床,“你就住这,我倒要看看向铁阳敢说个不字,”冷笑了一声,“我倒是怕他不找麻烦呢,你当我是真怕了他?” 徐长宁脑子里嗡嗡作响,半晌方摇摇头:“你不怕。” 她那难得发自内心的乖巧模样,与她平日里的乖巧截然不同,明显眼下这个高烧之中的她才是真实的她,让顾九征看着顺眼不少。 “好了,去歇着吧。”顾九征转而问叶神医,“神医可介意给我看看脉象。” 徐长宁越过二人,在床榻疲惫的躺下,虽然闭了眼睛,却依旧留心听着顾九征和叶神医的对话。 “顾二公子还需要看脉象?”叶神医挑眉。 “劳烦神医。” 顾九征的态度还算温和,但气势却十分强硬,不容人拒绝。 叶神医无奈之下,只能点头答应,暗想着:“我老人家到底欠了你们顾家什么了。” 徐长宁闭着眼,只听见顾九征与叶神医的脚步声和衣料窸窸窣窣声,片刻后,叶神医声音严肃地道:“顾二公子一身的暗疾,脏腑是早年受损的吧?你这样的体质若不好生将养,只怕也非寿相。” 顾九征道:“我可能连武?” “你与我玩笑?”叶神医冷笑道:“你若是想猝死,便每天都练武,最好还动用内力,那样死的最快。” 毒舌过后,叶神医又立即觉得后悔,补救似的嘟囔道:“好端端的,受了这样多的伤,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顾九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近日时常心痛, 像有什么在啃食我的心脏一般剧痛难忍。叶神医肯能看出缘由?” 叶神医闻言一愣,当即又为顾九征诊了手腕。 “眼下看来,顾二公子并未有心疾,你说那症状倒是噬心蛊有的,可公子也并未中蛊。但是人体身体构造复杂多变,许是你的心疾没有发作,眼下也看不真切,也未可知。” 顾九征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徐长宁。 徐长宁也感受到了那人若有实质的眼神,浑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却依旧一般动不动,宛若睡着了一般。 就听顾九征无比认真地问:“我的心痛每次发作时都是噬心彻骨,可只要见了徐小姐,我的心痛便可不药自愈,叶神医可能看看是何缘由?” 叶神医沉思片刻,望着顾九征一脸的无语:“顾二公子莫不是害了相思病?我老人家年纪大了,顾二公子还是讲一些道德,别在我跟前显摆了吧。” ------------ 第二百一十章 家都败了,还挑拨呢? 顾九征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神医,俊朗的眉目间神色依旧沉静如水。帐内一片安静,让叶神医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不免开始有些后悔起来。 这位顾二公子可是凶名在外,他怎么会一时间就忘了这一茬,还敢开起他的玩笑来? 但是仔细想想,他一个马上就要被交给北冀国处置的犯人,顾二公子想来也不会这会子就要了他的命,叶神医又坦然起来了。 顾九征问:“我的心疾当真无碍?” 叶神医再度仔细看过:“先前便与你说过,你脏腑和经脉受损,与之相比,心疾反而瞧不出什么来,你若信得过,老夫为你开个方子养身,先调理身子要紧。” “求之不得。”顾九征便点头,吩咐人给叶神医磨墨。 叶神医挽袖子走到桌旁,眼珠一转,笑了:“我常日里都给什么人看诊,诊金几何,顾二公子可是知道的。” 一听叶神医这样说,不等顾九征回答,侯梓文就先站了出来:“叶神医这会子都成了阶下囚了,还想着要诊金呢?” 叶神医白了他一眼:“看诊便要给诊金,难道成了阶下囚,你们还想着权势逼迫我?罢了,我老人家也是快被北冀国那群人弄死的人了,便是药方子上多写两笔少写两笔,你们往后也找不到我头上来喽。”说着就要拿笔。 侯梓文被气得不轻,偏偏知道叶神医的厉害,怕他真的在药方子上动手脚,万一害他家王爷可怎么办?也只好憋着嘴道:“神医息怒,小子无状,冲撞了神医。” 叶神医这才满意了,看向顾九征道:“我也不要金银了,瞧我这一次被抓来,什么身外之物不都丢了?这些东西原也不要紧了。” “神医想要什么?”顾九征问。 叶神医笑道:“我老人家身子娇贵,不想被蚊子咬,路上还要喝水,要吃饱。” 原来只是想路上的待遇能好一些。 顾九征颔首:“不难。” “还有,”叶神医指了指闭上眼仿佛沉睡的徐长宁,“这段日子,顾二公子还请照看照看她,免的她再被北冀那群渣滓折磨。” 顾九征看了看脸颊通红的徐长宁,拧眉道:“叶神医为何帮她?” 叶神医啧啧了两声:“你当我愿意帮她?这丫头看起来软绵绵的,其实心肠硬的很,将我交给北冀国使臣时候一点都没含糊。不过,当日有不少人追杀,到底是她救了我的命,否则我可能也等不到去北冀再问斩了。我可不愿意欠人情,就当是还了她一个人情吧。” 顾九征沉思片刻,点头道:“知道了。” 随即吩咐身后的赵晨霜:“晨霜,你去安排。” 赵晨霜立即点头,转身离开了帐子。 叶神医开了方子,便跟着顾忠去看顾九征出门携带的药材,若药材有缺少的,下一次路过城镇时也好知道要填补什么。 帐子中就只剩下了顾九征、侯梓文和已经睡着的徐长宁。 侯梓文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十分不妥。对顾九征笑了笑,就赶紧蹑足出去了。 顾九征转身看着徐长宁闭上双眼时卷翘的睫毛半晌,便起身去了一旁临时铺设的地毡盘膝坐下,拿了一件厚实的斗篷裹着,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仰躺着的徐长宁听着帐篷内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这才允许自己疲惫的陷入沉睡。入睡之前,还禁不住想着,往后要报答叶神医才行。 接下来的路程,徐长宁就被单独装进了一辆囚车里,车中铺了褥子,又在棚顶绑了一块厚实的棉布来遮阳,徐长宁就似一只矜贵的宠物,蜷缩身子侧躺在囚车上随着队伍前行。 徐长宁的囚车就缀在孟氏、阮氏和韩姨娘的囚车后,再往后紧跟着的便是顾九征的马车,如此一来,倒是让孟氏、阮氏和老太君这些真心关心徐长宁的长辈放了心。 女眷们最近都被晒得脱了一层皮,尤其是徐长兰、徐长绯、徐长颖这样的年轻女孩,现在就连最基本的清洁都无法做到,整日餐风饮露,还要时常被北冀人吓唬、辱骂,心里早已快崩溃了,如今再看徐长宁竟然有如此特别的待遇,心里就越发的妒忌。 “到底是四姐姐会做事,伺候得顾二公子顺心,眼下顾二公子就给她单独特殊照顾了。”徐长绯冷笑。 徐长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用帕子给老太君擦擦脸上的汗珠子:“四姐姐能得顾二公子青睐,是她的本事,只是她若有能力,也该先想想老太君才是啊,没道理她自己现在享福,让老太君和母亲都受罪。” 徐长绯哼了一声:“就是,不过就是受了一点伤,反而正成了她用来向顾二公子撒娇邀宠的工具了,也真亏她做的出来。” 另一辆囚车上的八小姐本来已被晒得疲惫不堪,闻言却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就算现在全家前途未卜,都被关囚车里了,还想挑拨呢?四姐姐被北冀人拖行那么久,全身都是伤,顾二公子照看她一二我们只会感激,相信祖母和大夫人也都会感激的,可不会如你们这般。” 年纪最小的徐长媛道:“是啊,四姐姐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她哪里来的本事给我们多余的照顾呢?” 老太君疲惫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听见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快要吵起来,忙睁开眼提着精神训斥:“还不都闭嘴?别将北冀人招来了。” 女孩们反应过来,一下子都闭了嘴。北冀那些蛮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日徐长宁之所以犯事,还不是因为误杀了想要奸污她的北冀人? 他们现在都是阶下囚,难保北冀那群人不会对如花似玉的女孩们动歪心思。 见女孩们都紧张得脸色发白,老太君叹息道:“咱们家都已经这样了,你们姐妹更要团结一心才对。宁姐儿自保都难,咱们又不是出来春游的,难道我做祖母的,还能计较她没给我单独安排一辆囚车?七丫头,九丫头,家如今都败了,你们也该收收性子了。” ------------ 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一次对她产生浓厚的好奇 徐长兰和徐长绯想不到自己竟被老太君单独点名,一时都羞得脸上通红。 可转念一想,老太君说的又何尝没有道理? 家都败落了,等待她们的还不知是什么样的未来,他们还有什么好争的? 徐长兰想到自己的未来,想到自己那前任状元的未婚夫,眼泪便落了下来。即便陈青宣被夺了功名永不录用,好歹还有名声在,好歹还是个良配,可如今徐家被剿灭,她已经失去了阁老庶女的身份,将来还不知会被北冀人如何对待。 与惨淡的未来相比,与陈青宣的订亲,竟成了从前十几年人生之中的高光时刻,越想就越是觉得委屈。 与徐长兰同样心思的大有人在,囚车里一时间笼罩在绝望的气氛之中。 徐家男子乘坐的囚车里却是一片安静,精神最为萎靡的便是二老爷,一辈子钻营算计,如今落得一场空,他现在是什么心思都没了,就只披头散发的发呆。 乔上飞却一直盘膝打坐,与出发时候相比,神色更加平静,眼神更加深沉了。耿玉宝和阚三看乔上飞这样,想与他商量到底什么时候逃走都不敢。两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就都抱膝躲在囚车的角落里。 一阵马蹄声从队伍的前段向后跑去,众人都寻声看去,就看到向铁阳策马来到了徐长宁的囚笼跟前,怒声道:“停停停!都给本使停下!” 前头的北冀国队伍停了车,后头自然渐渐减速,最后停下。 向铁阳端坐马上,指着徐长宁的囚车:“这是怎么一回事?对待杀害我国使臣的人犯,你们反倒给起优待来,怎么,你们是想表彰她的行径吗?本使看你们是想与我们北冀为敌!” 顾九征的车帘一撩,露出他那张宛若骄阳一般耀眼的俊脸来:“向大人说笑了,我也是为向大人着想,人犯若是死了,岂不是耽搁了向大人交差?” “你!” “向大人,还是安生赶路吧,马上就要出赤颜峡了。”顾九征微笑。 赤颜峡,位于赤颜山中的一道天然的关卡,最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南燕国之所以能有恃无恐,其中的一半原因便在这道天险。 赤颜峡的关口一旦守好,北冀国这些人是出都出不去的,向铁阳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纵然被气得不轻,依旧是咽下了这口气。 “好,你们给本使等着!”说罢狠狠的调转马头,又往自己的马车赶去,大声吼道:“停下做什么,还不赶路!” 徐长宁靠着囚车抱膝坐着,看着向铁阳被气走了,便对顾九征颔首致意。 顾九征却多看她一眼都不曾,直接将车帘放下了。 徐长宁也不在意。 她身上的疼痛依旧火辣辣的,可脸上的伤口已经渐渐好转,肩头被撞伤的疼痛也在渐渐减轻。 她感应到噬心蛊已经苏醒过来,还将那日的软筋散全都消化光了,此时它的精神已经好转许多,就又忙着开始帮她疗伤,只不过,噬心蛊疗伤过后就会陷入疲惫,每日它疗伤后都要沉睡许久。 她感应到噬心蛊的情绪,心里就越发平静,还有多余的精神在想:她家小蛊为她疗伤,还知道选要紧之处先治。 有顾九征明目张胆的庇护,队伍一路出了赤颜峡,一路都很顺利。 六月初六的晌午,一行人终于快马加鞭赶到了两国交界处的平阳村。 徐长宁身上伤势都已好了个七七八八,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心头不由得感慨。 她当日离开北冀国境内的夹江村,出了关隘汇合的就是此处,周围的景色依旧熟悉,可当日她是背负着使命回国,不到一年,她又以人犯的身份被送出国,命运不可谓不坎坷。 “好了,在往前就是我北冀国的地界,”向铁阳命人将囚车往前赶,带着北冀国的军兵守在一旁,拦住了顾九征等人的去路。 “既已平安到了此处,接下来的路,也就不劳烦顾将军了。” 顾九征下了马车,带着十几个亲兵和数百五军营的军士,缓步走向了向铁阳。 向铁阳见他逼近,神经都有些紧绷起来,但他背后就是北冀国,边境上的守军已陆续在他身后集结,这一次他丝毫未露惧色。 “摄政王的旨意,是要本将护送使臣回国,如今还未到贵国,任务也不算完成。”顾九征面无表情地道。 “顾将军,押送人犯的任务你已完成,前方是我北冀国境内,我是绝不会允许你南燕兵马踏入的。顾将军莫不是想挑起征战?那我国边军也不会与你客气!”向铁阳说的毫不客气。 顾九征抬眸看向远处旌旗招展的队伍,一时无言。 后头的侯梓文急得跳脚,压低声音道:“将军,怎么办呀?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咱们还没能将四小姐救出来……” 顾九征抬手,低声道:“便是要救,也不能在南燕的地界上。” 侯梓文呆了呆。 顾忠低声骂道:“臭猴子,你傻呀,在南燕救了四小姐,人丢了,摄政王还不是找咱将军算账?” “对呀!在北冀国的地盘上,他们若是把人给丢了,那可就不与咱们相干了。”侯梓文激动地嘟囔,给顾九征比了一个大拇指。 向铁阳一行见顾九征不言语,悄然松了一口气,迅速带着人马催赶囚车一路往北冀国而去,很快就到穿过了平阳村,一路往内部深入。 看着北冀人渐渐走远,赵晨霜道:“将军,计算一下时间,北冀人今晚应该会在夹江村住下。” 顾九征点点头,回想起当日在夹江村的客栈里与徐长宁见面时,正好被她撞见自己在沐浴,她非但敢用刀子威胁他,还敢出口调戏。 那样一个活泼又狡黠的女子,与她回府之后的乖巧温顺截然不同。 这个小骗子,到底藏了多少的秘密? 第一次,顾九征没有对徐长宁的欺骗和做戏感到深恶痛绝,反而生出了浓厚的好奇。 这个女人仿佛带着好几层面具,他真想将她的面具,一层层的剥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真容。 徐长宁那特殊的囚车,一进北冀国的地界就被彻底毁了。 向铁阳将她推搡着捆住双手,再度拴在了马车背后,嗤笑道:“现在到了北冀国的地界上,你还想着谁能护你?呵,接下来的路,你好生享受吧。” ------------ 第二百一十二章 端王是何许人? 傍晚时分,一行囚车终于抵达了夹江村。 看着那小小的村落里三五间房舍,和那熟悉的“百客来老店”的招牌,徐长宁气喘吁吁地举起被捆住的双手抹了一把汗,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半年前,她刚离开此处,借顾九征手下之手做掉了知道她潜匿计划的两个上峰和知情者,顺利逃脱。 想不到才半年,她又回来了,还是以阶下囚的身份。 不得不说一句:世事难料。 “走走走,今日都在客栈过夜。”向铁阳回到了北冀国土地上,连说话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一群北冀国的使臣和军士们都大笑着应和,离开南燕土地,回到自己的国家,众人心里都松了一大口气。到了这里他们就算是彻底安全了。 “向大人,这些人怎么处置?”有人询问。 向铁阳看了看囚车,冷笑了一声道:“先将他们都锁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等着? 徐长宁依旧被拴着双手,跟着囚车往前走,心里却在疑惑。为何她觉得向铁阳说的这一句“等着”,有些不对味儿呢?他说的是等天亮启程,还是等其他的什么? “百客来老店”的老板娘,依旧是那风韵犹存的女子,嗲声嗲气的招呼着向铁阳等一行人上了楼,不久就又有小二下来,打点起北冀国护送军士们的伙食。 囚车里的徐家人,比来时都要安静。 许久,二夫人看着天边的落日,喃喃了一句:“这里就是北冀国啊。” 这里就是北冀,与南燕国截然不同的土地,听说这里的蛮夷从前过的都是茹毛饮血的日子,也是后来侵略南燕国多了,又因为北冀的太后崇尚南燕国的文化,这才渐渐学习起了南燕国的生活习惯和礼仪。可北冀人骨子里的野性,却是如何也养藏不住的。 在这样的土地上,即便还没抵达北冀国都城,还没得最后的审判,徐家人都觉得心里发虚,背后冒冷汗。 素来,真正令人恐惧的,都是对未来的未知。 只心里头猜测,都能折磨得一个人发疯。 女眷中传来隐隐的哭泣声,男子们也都格外的沉默。 在南燕的土地上,他们考虑的是家没了,银子没了,前程没了。 可来到北冀国的土地,他们就只有一个想法:可能命也要没了。 徐长宁双手被捆着,被紧紧拴在客栈后院门口的主子上,徐家的囚车则都放在了后院当中。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北冀人却没有给他们送饭送水来。 众人饿的前胸贴后背,腹中“咕噜”声此起彼伏,路上的水也都喝完了,却只能等着北冀人想起他们来。 隔着客栈的墙壁门窗,偶尔还能听见里头传来愉快的哈哈大笑声。 徐长宁靠着柱子闭目养神,忽然就觉得左耳侧噬心蛊动了。 紧接着,她的左眼看到了客栈内的景象,耳边同时听见了人声。 客栈二楼最靠里的包厢,也就是当日她撞见顾九征沐浴的那间房里,向铁阳和几个北冀国官正围坐在外间的方桌旁吃菜喝酒。 向铁阳将木筷往桌上一拍,低声叮嘱道:“皇上吩咐了,那个叶神医,还有徐家所有人,都别叫他们看见明天的太阳,随后咱们就嫁祸给顾九征。” “什么?”几个北冀国官员闻言都惊愕不已。 “皇上这般吩咐?” “那岂不是要挑起战争来?” “我看南燕国那个顾将军与他爹可不是一类人,南燕摄政王不想打,可那顾九征却是个好战的煞胚。” …… 几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向铁阳呷了一口酒,叹了一声道:“皇上这般吩咐,为的就是要两国开战啊。” 众人都有些疑惑。 向铁阳道:“如今镇守在梁国边境,最大的队伍是谁的?” “是端王……” 后头的话,被众人吞入口中。 “这么说,皇上是想借此一战,让端王的兵马与南燕顾九征的兵马硬碰硬,互相消耗?” “差不离吧。”向铁阳冷声道,“咱们不必考虑这些,今夜动手便是。” 徐长宁的视线中再看不到客栈房中的景象,耳边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声,不过片刻,就感觉噬心蛊回到了她的耳垂。 噬心蛊为她疗伤辛苦,监听回来后就十分疲惫,只有些亲昵地蹭了蹭她便又陷入了沉睡。 徐长宁闭上眼靠着柱子假寐,心里却在飞速思考着。 端王是何人?端王乃当今北冀国皇上第五子,生母影妃外家势力强大,端王也全不似他父皇那般沉迷酒色,年少时便在军中历练,她在北冀国十年时间,竟然一次都没见过端王离开军营回到京城。 算来,端王时年二十有六,如今已是北冀国兵马大元帅,手握军权,在军中风头无两。 如今太后驾崩,权力落入皇上手中,一个沉迷酒色常年不理会朝务的皇帝,又如何会允许一个手握重兵的儿子来威胁自己呢? 看来,昏君是打算引起争端,让顾九征与端王互相消耗,若能将端王手中的军队消耗个差不离,北冀国皇帝必定会十分欢喜。 北冀国的昏君到底想怎么做,徐长宁没有那么大的胸怀,也不想关心,可前提是这件事的起因不是徐家人的性命。 可现在全家人都是阶下囚,她又如何能救了全家人的性命? 距离他们动手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她必须要想出办法来。 院子里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女眷们低低的啜泣声。 然而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侧身打量过所有人,视线落在囚车中的乔上飞身上停留许久,又转而看向徐长宁,眼神复杂的看了良久,随即悄无声息地隐匿于黑暗之中。 徐长宁并未发现有人来过,若是看到,她或许会觉得那人的身形眼熟。 她已想到对策,开始在心里默默呼唤噬心蛊。 沉睡之中的噬心蛊一直没给她反应,徐长宁最后一线希望都在它身上,是以她不肯停歇,一刻不停的呼唤着它。 终于,足唤了半个时辰,噬心蛊才终于有了回应。 徐长宁感受到它的疑惑。 她将自己的想法完整的想了一遍,她知道,噬心蛊与她心意相通,她不必在心里请求,噬心蛊就能知道她要做什么。 不过呼吸之间,她手腕上忽然有暗淡的金光一闪而逝,绑缚她的绳索,骤然松了。 ------------ 第二百一十三章 灭他满门,一个不留 徐长宁察觉到手上绑缚松开,心里一喜,默默在心里感谢了噬心蛊,同时感受到噬心蛊得意洋洋的小心思,不由得莞尔一笑。 她并未立即挣脱绳索,而是谨慎的观察周围。客栈低矮的墙外,押送他们的北冀军兵安营扎寨,已近熟睡。 客栈里依旧热热闹闹,北冀的官员们和亲兵们都在热热闹闹的吃酒吃肉。 院子里看押他们的两人此时都坐在客栈的门廊下,已是吃酒吃的半醉。 徐长宁回头看向徐家人所在的囚车。 每一个囚车上都用铁链铁索拴住了笼门,而开锁的钥匙,正在那两个半醉的北冀国兵士腰上。 客栈里依旧喧嚣,徐长宁知道,她必须把握这一段时间,一旦向铁阳吃饱喝足,再到夜深人静时,他们全家人就都要死在这里,再无回旋的余地! 徐长宁又开始打量那两个半醉的士兵,看到地上堆放了好几块石砖。 她心里又一次默默呼唤噬心蛊:小蛊,再帮我一次,能否做掉这两人。 噬心蛊已经十分虚弱,但依旧十分乖巧的给了回应,且表现出极为兴奋的情绪。 但徐长宁能感受到它已疲惫到极致,这一路帮她吞噬了软筋散,又帮她疗伤,方才还帮她探查,噬心蛊余下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杀掉这二人。 她不想露出马脚功亏一篑,也不想噬心蛊再度陷入不知几时才能结束的沉眠,略一想,便又在心里与噬心蛊商议:这两人,咱们一人解决一个。 噬心蛊与她心意相通,自然能感受到她的想法,依旧回应了答允的心情。 徐长宁便看准时机,轻手轻脚地解开了手上的绳索。 被绑在廊柱下,正是面对囚车的位置,从徐长宁稍微挪动手腕,到挣脱绳索,徐家人就都看到了她的动作。 老太君老眼昏花,疑惑地皱眉,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 徐滨之、二老爷三老爷则都屏住呼吸,灼灼地望着徐长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韩姨娘第一个看到徐长宁挣脱了绳索,立即用胳膊去拐孟氏和阮氏。 孟氏与阮氏都看向徐长宁,见她果真挣脱绳索,两人心里同时一松。 如果徐长宁能逃走,也是一件好事。 可孟氏这么想,有人却不这么想。 徐长兰看见徐长宁的动作,身子都坐直了,脱口就说了一声:“她想走。” 地上那两个半醉的军兵听到动静立即抬起头。 全家人都看向徐长兰的方向,有人听出是徐长兰的声音,有人没有,可众人因徐长宁动作而紧绷的心弦,都被徐长兰这一声给震动了。 “吵什么吵,找死呢!” 两个军兵站起身,直接就往囚车的方向走。根本没回头去看绑在廊柱上的徐长宁。 徐长宁一咬牙,立即猫着腰抄起一块石砖,摸到那两个北冀兵士的背后,朝着一人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与此同时,噬心蛊同时发作,一道暗淡的金光贯穿了一人的太阳穴,旋即金光消失不见。 两句身体扑通倒地徐长宁用力拽着那两人的衣裳,才没让他们发出更大的声响,随即从他们身上抓了钥匙串,就先往乔上飞、耿玉宝、阚三和徐长实四人关押的牢笼跑去,利落的开了他们的锁。 徐长绯一看徐长宁竟然先救了外男,焦急的压低声音:“放我,先放我!” 她急切的声音虽然压低,但在夜色之中依旧显得尖锐。 徐长宁顾不上徐长绯,只低声道: “快出来帮我救人,今晚北冀人要杀了咱们。” 徐长宁气喘吁吁的气音,却让所有徐家人都听了一清二楚。 乔上飞、阚三和耿玉宝都有功夫在身上,徐长实也是学过骑射的男丁,徐长宁第一个打开他们的牢笼,能更快的救人出来,比徐长宁按着顺序一个个开锁效率要高上许多。 四人出了牢笼,立即便去开锁。 女眷们被放出牢笼,脚踏实地了还有些不真实,看着刚才倒在地上的那两个尸首,他们刚才在夜色之下,也没看的十分清楚,只看到徐长宁用转头直接打死了两个人。 这样的徐长宁,让他们都觉得无比的陌生。好像在家里那个又软又乖巧的女孩,根本都是他们的幻想,家猫终于变成夜猫了。 女眷们相互搀扶着,男子们也都利落的下车。 徐长宁对这一代的地形十分熟悉,指着客栈院墙通往后院的方向低声道:“往这里来,正门外都是北冀那些人,咱们只能从后山走。” 说着就拉住老太君和孟氏,先一步往外去。 孟氏身子不好,老太君年老体弱,却都费力地跟上徐长宁的脚步。 徐家男丁有人捡起石砖,有人捡了根柴火当武器的,也都紧紧跟在女眷们的身后,猫着腰往外走去。 叶神医与徐滨之哈着腰走在一处,禁不住低声以气音道:“你家女儿,不得了啊。” 徐滨之一言不发地观察周围,继续跟着一家子人猫着腰往前走。 可正当这时,走在队伍之中的二夫人好巧不巧的踩到了裙摆,身子骤然往前一扑,跌了个跟头。 “诶呦!”二夫人跌倒,下意识惊呼。 而这一声,立即引起了客栈大厅中众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客栈里传来大咧咧的男声。 徐长宁心里咯噔一跳,拉着老太君和孟氏的手,就将他们推给了乔上飞。 “乔公子,求你护着我家人!”转身低声催着女眷们,“快跑,能跑多快跑多快,快跑!” 女眷们和徐家男丁立即也不管什么脚步声了,撒丫子就往客栈后门外冲。 乔上飞深深看了徐长宁一眼,立即吩咐阚三和耿玉宝:“快,护送他们离开!” 与此同时,客栈大门被推开,一群喝的半醉的北冀人下了台阶,看到囚车都空了,院子中还趴着两具尸体,立即吓呆了,愣了一下才大吼道:“犯人逃了!” “犯人逃走了!快追!” 一石激起千层浪,二楼正吃的欢的向铁阳气得当场砸碎了酒碗,大吼一声:“给老子追,灭她满门,徐家人一个都不留!” 徐长宁在铆足了力气拔足狂奔,追兵的怒骂声越来越近,徐家人相互搀扶着越跑越远。 可徐长宁毕竟被拴在马车后走了一整个下午,到此时,她已是累得身眼冒金星,气喘吁吁,浑身再也拿不出多余的力气。 很快,相互搀扶拉扯着的徐家人就都跑远了,徐长宁被甩下了一大截,目标十分显眼。 “宁姐儿!我的宁姐儿!乔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宁姐儿!”孟氏被阚三拽着,一边跑一边不住的回头看向徐长宁,眼看女儿被队伍甩开老远,只得求助于身边的乔上飞。 乔上飞立即点头,飞身便往徐长宁跟前掠去。 徐长宁已经累得筋疲力竭,腿一软差点跌倒之际,背后的追兵便已一刀砍来。 可她眼前一花之际,就已被乔上飞拉进怀中,鼻子撞上他的胸口,疼得她眼睛发酸。 眨眼之间,乔上飞就与追兵过了几招,他并不为战胜对手,只为成功逃脱,是以只求脱身。 然而北冀人多势众,落后的乔上飞武艺高强,一时间却被众人给缠住了。反倒是他们停留在此,吸引了大部分追兵的注意,让徐家人又跑出去很远。 向铁阳匆忙赶到,指挥着手下的精锐,点指着徐长宁和徐家人的方向:“快,将他们尽数剿灭!” ------------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可真会惹麻烦,不过我喜欢 有精锐的加入,乔上飞又要护着徐长宁脱身,就越发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乔上飞左冲右突,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八成,搂着徐长宁被一群人围攻也丝毫不见颓败之势。 但徐长宁也知道,好虎敌不过群狼,饶是乔上飞武艺再高强,也不可能敌得过这么多人。 “乔公子,你走吧。”徐长宁咬牙催促。 “走什么走?走也是带你走!” “事已至此,没必要再搭上你。” “少废话!” 乔上飞手臂圈着徐长宁的腰,将她整个人都按在自己胸口,浑身内力暴涨,一掌挥过便震退了身边围攻的数人,提气带着徐长宁往相反方向逃去。 向铁阳急的跺脚,指着徐长宁:“先杀她!想杀她!” 北冀兵士立即听令,往徐长宁和乔上飞逃走的方向追去,如此,徐家那方的压力顿时骤减。 向铁阳牵了马匹一跃而上,叫了精锐策马飞奔,不多时就将徐长宁与乔上飞二人,包围在了夹江村外江边的空地上。 乔上飞面沉似水,搂着徐长宁的手臂却始终没有放松。 徐长宁紧张地抓着乔上飞的衣裳,看着逐渐包围向他们面色狰狞的北冀人,心里却少了几分惊恐,多了几分平静。 “真是难为了向大人,竟然召集了这么多人,来追捕我一个小女子。”徐长宁冷笑,声音依旧软软的,但在如此肃杀的场面之下,却有一种莫名的穿透力。 向铁阳气得咬牙切齿:“住口!你这杀害我朝使臣的凶手,还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想束手就擒,我就不跑了,”徐长宁咯咯地笑了两声,声音十分洒脱:“你不就是想杀了我们徐家人,然后嫁祸给顾九征,就为挑起两国的战争吗?你如此行径,难到就不怕一旦开战,又是生灵涂炭?” 搂着徐长宁的乔上飞一愣,低头看向了她。 向铁阳被徐长宁说得面色一变:“胡言乱语,住口!” “住个屁的口!你不过是你们昏君的一条狗,那昏君手段还没有太后厉害,如今太后驾崩,他想独揽大权,竟然连亲生儿子都妒忌,端王手握重兵,一旦开战,消耗的就是端王的军队,你们那昏君根本就是下了一步烂棋!你竟还助纣为虐,简直就个蠢材!” “胆敢诋毁皇上,杀了她,给我杀了她!”向铁阳大吼着。 然而除了忠诚于向铁阳的那几个精锐,其余护送的军士脚步都有些迟疑了。 他们都是端王统领的部下,虽然在军中,他们身份卑微,连主帅的脸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心里却是佩服端王的。 想不到,向铁阳竟然还想挑起战争,消耗端王的军力? 向铁阳怒斥道:“都是这妖女胡扯的!她是南燕人,为的就是挑拨咱们,你们还不将她杀了!” “不心虚你急着杀我做什么!”徐长宁依旧不依不饶。 这一次,追兵们好歹是动弹了。 再度对着乔上飞和徐长宁下了杀手。 乔上飞面色冷凝着,口中却依旧闲不住:“我的美人儿,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不过我喜欢。” 徐长宁听得一愣,猛然抬头看向乔上飞:“你……” 这语气,与乔上飞失忆之前如出一辙,难道他已经恢复记忆了? 可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不等徐长宁问出口,他们就陷入了越发艰难的境地。 乔上飞夺了个兵刃,护着她一路抵挡,若是他独自一人,这会儿早就能够逃脱了,可他偏生固执地不肯让徐长宁掉一根头发。 两方僵持之际,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是顾九征!是顾九征的人!!” 旋即就听见人群外围一阵惊呼与惨嚎。 徐长宁诧异寻声望去,只能看到包围圈像是破了个口子,被撕裂开来。 数十名身着便装的汉子,手持着利刃,与北冀国的追兵杀在了一处。 顾九征提着佩剑,一路躲避着攻击,很快就带人来到乔上飞与徐长宁的跟前。 “跟我走。”顾九征吩咐。 徐长宁与乔上飞立即点头,便跟着顾九征的人突围。 向铁阳怒吼:“顾九征,你竟然敢带着人马来到我北冀国的国土上,你们是打算开战吗!” 顾九征却根本不回答,就只指挥者自己带来的数十名五军营护送的队伍速战速决。 徐长宁见了顾九征,心里就安稳了一半,焦急道:“顾二公子,我家人……” “我已命亲随去了。” 看了看左右,没看到熟悉的面孔,徐长宁便知道顾九征将他的亲兵都安排去营救徐家人了。 她亲眼见识过顾忠、侯梓文、赵晨霜等人的本事,心下稍微安稳了一些。而顾九征能命人去救她家人的性命,徐长宁的心里满是感激,想起他一路来的照顾,心里被一种酸酸涨涨的情绪填满了。 正当顾九征等人即将看到曙光之际,远处忽然传来震慑人心的号角声。 呜——呜呜—— 有马蹄声逐渐奔近,一名南燕五军营士兵焦急道:“将军,是敌军增援!” 顾九征面色沉静,只道:“突围!” 增援都是骑兵,眨眼就到近前,徐长宁等人又陷入了包围之中。 顾九征一手拉着徐长宁的手臂,将她藏在自己身后,一剑挑破一名追兵的喉咙。 鲜血喷溅,有几滴落飞溅在她的脸颊。 又一刀迎面砍来,乔上飞挥刀阻挡,旋身之间又将徐长宁带回自己怀里。 徐长宁想起那日高烧,迷迷糊糊之际就听叶神医说,顾九征不能乱用武功,否则后果严重,看着他的眼神不免充满了担忧。 眼看着追兵到了近前,五军营这些人到底不是顾九征身边训练有素的那些亲兵,便已渐渐呈现弱势。 以少敌多,又是在敌国的土地上,南燕这群人也多少有些露怯,不过片刻就被斩杀了不少。 向铁阳得意的哈哈大笑,点指着顾九征:“今日我就要生擒了南燕的镇国将军,倒是要看看,传说中最难对付最难暗杀的家伙,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看看你先死,还是我先死。”顾九征一声冷笑,忽然一个旋身夺了一匹战马,将敌兵踩踏在脚下,取了马上的弓箭,迅速弯弓搭箭。 “嗖”的一声破空声传来,一道银光宛如流行,眨眼之间便穿过了向铁阳的左眼。 “啊!”向铁阳一声惨叫,捂着左眼跌落马下,当场气绝。 顾九征冷笑一声,弯腰将徐长宁拽到自己身前。乔上飞也飞速夺了敌军一匹战马,紧随在顾九征身边。二人驳马便向外突围。 然而向铁阳虽然身亡,增援的兵马却依旧人多势众,并不会因向铁阳身亡而退却。黑压压的北冀兵马宛若潮水,便要将徐长宁等人吞没。 正当混战最为激烈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一队身着黑衣黑甲足有百人的队伍忽然迎面赶来。 徐长宁大惊:“又有人来了!” ------------ 第二百一十五章 原来二公子还是个傲娇 顾九征下意识时搂紧了徐长宁的腰,单手持刀一勒缰绳,马儿扬起前蹄“嘶”了一声。 回头看向队伍奔跑来的方向,夜色中大地仿佛都在震动,来者若是敌非友,只怕他们今日都要搁在这里了。 但疑惑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就得到解答,那群人临近时齐齐吼了一声“杀!”立即加入战团,原本还占优势的北冀国兵马,在这群人的手下竟显得不堪一击。 徐长宁目瞪口呆,抓着顾九征持缰绳的手腕回头看向混战的方向,没有了向铁阳指挥,北冀国的追兵已被吸引过去大半,他们的危机竟这般化解了。 “顾二公子,那是你的人马?”徐长宁问。 顾九征摇头,劈开迎面攻来的一人。 乔上飞收回看向援兵的眼神,声音低沉道:“还不趁现在,快走!” 顾九征颔首,打了一声呼哨,人群中残余的五军营将士得了讯号立即松了口气,纷纷且战且退。围拢在顾九征身周。 因援军的加入,剩余的人很快便相互配合着杀出一条血路,顾九征与乔上飞策马在前,夺到马匹的五军营众人在后,往安全的方向撤去。 徐长宁这才感觉到自己出了多少汗,连衣裳都已被汗浸透了紧贴在身上,浑身上下更是酸痛不已,恨不能立即晕过去。 喊打喊杀声渐渐被甩在身后,耳边只余下马蹄的嘚嘚声和身后顾九征略显得粗重的呼吸声音。 徐长宁想起叶神医的话,顾九征若动用武功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不由得关心地问:“你怎么样?” 顾九征低头看了看她,摇头道:“没事。” 乔上飞策马跟在二人身旁,噘嘴道:“美人儿,你怎么不问问我呢,方才可是我救了你的,可与他没关系。” 徐长宁自动忽略了他言语之中的轻佻,只认真地看着他:“乔公子,刚才多谢你。若没有你出手相助,我早就被乱刀砍死了。” 话音方落,徐长宁就感觉到腰间搂着自己的那只铁臂收紧了一瞬。 乔上飞大咧咧一笑,旋即正色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记不得前尘往事,却只记得你的救命之恩,如今你有危险,我哪里会丢开手不理会?” 徐长宁摇摇头:“危险跟前,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你便是丢下我逃走也算不得做错什么,你能来救我,我很感激。”回头看与自己同乘一骑的顾九征,“顾二公子也是一样,多谢你能来救我和我的家人。” 顾九征俊美的面庞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星眸注视前方,淡淡道:“别误会,我只是看不惯向铁阳得意忘形的样子。” 看不惯向铁阳,还能带着数百人潜入北冀国的国土,救了徐家人,又来救她? 徐长宁禁不住笑起来,与他相处的越多,就越是发现他那些为外人所不知的一面。就比如他也有做了好事还不承认,口是心非的一面。 乔上飞看着徐长宁脸上的笑容,不满的嘟囔了一声,旋即道:“咱们先寻个安全之处暂且休息吧。这么多的人,这毕竟是在北冀国的土地上,万一引来了周围的守军,只怕不好脱身。” 顾九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方才动用武力,他内腹剧痛难忍,实则已是在强撑。 剩余的五军营的军兵,便护送顾九征一行一路寻找,最后在一处山壁后寻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也算寻到了容身之处。 有人先进去查探一番,发现里头只剩一些动物的骸骨,并无野兽栖息的痕迹,断定此处即便住过什么野兽也废弃许久了,顾九征这才带着徐长宁先一步进去。 偌大的山洞能容纳百余人,五六十人自然不在话下。 山中的柴草和泉水都是现成,很快便有人生了几堆火,徐长宁便挨着顾九征与乔上飞,在临近洞口不远的位置坐下了。 乔上飞抹了一把满是黑灰的脸,双手撑在身后的地上,伸长双腿嘘了一口气。 “太他娘的累了!这几天就没吃饱睡好过,又打了这么一场, 也不知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体力这么好。” 顾九征早知道乔上飞失忆了,闻言也只是一言不发的盘膝靠坐在山洞墙壁闭目养神,并不理会。 徐长宁也是强撑精神,笑了笑道:“你的从前我并不了解,只知道你是赤阳会的三当家。想来能做得了赤阳会的三当家,必定不是碌碌之辈了。” “赤阳会里要都是阚三和耿玉宝那样的人,我倒觉得自己不会甘心做个三当家的。”看徐长宁在火光下巴掌大的小脸还有尖尖的下巴,乔上飞道,“我看你也乏了,咱们都休息一下吧。” “嗯。” 徐长宁点头,靠着背后的墙壁很快就睡了过去。 顾九征闭眼假寐,自从用了叶神医的药,他就不曾再犯过这样严重的病了。这次却是不得不动了武,便是他一直收敛着,造成的损伤依旧不小,五脏六腑像被什么人用手捏住了一般。 顾九征疲惫不已,咬牙强撑着提起精神,最后也因内伤而不知不觉睡着了。 顾九征再度醒来时,阳光已照射进山洞之中,火堆已经熄灭,洞中横七竖八睡了满地的五军营将士,放屁磨牙的,呼噜震天响的,睡成什么模样的都有。 可他身边就是没有徐长宁了! 顾九征还有些不清醒的脑子就似被谁狠狠捶了一下,脑子里嗡嗡作响。不但睡在他身边的徐长宁不见了,就连乔上飞也不见踪影! “徐长宁!”顾九征站起身。 许多五军营的人都被他的喊声惊醒,迷迷糊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的这么熟,再一看周围的同伴,大家都睡得死猪一般,这就十分不寻常了。 “将军,周围没发现徐小姐的踪迹。” “昨夜咱们都睡死了……” “将军,我们的柴草里发现了迷魂散!” 顾九征负手而立,背负在身后的双拳渐渐紧握,骨节逐渐发白。 “好个乔上飞。”若说这件事不是乔上飞做的,说死他都不信! 说不定,乔上飞早已经恢复记忆了,一直都在演戏。可乔上飞掳走徐长宁,是为了什么? ------------ 第二百一十六章 感情嘛,都是日久生情 徐长宁在沉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华丽的拔步床上。嫩黄色的纱帐垂落下来,上头绣工精巧的雪白梨花,在晨光下闪着莹莹光辉。 身下柔软的棉絮让她觉得自己像是睡在云端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雪清香,令人呼吸都格外清爽。 徐长宁盯着帐子迷茫了一瞬,忽然就坐起来,低头一看,发现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了雪白柔软的云锦寝衣,就连脏污打结的长发都已被人清洗梳顺了。 “这是哪儿?”她不是睡在山洞里吗? 徐长宁一撩帘子起身下地,赤足焦急的走了两步。 听见屋内的动静,立即便有两个婢女从外头进来。见她醒了,一个向她屈膝行礼,另一个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徐长宁扶着额头,完全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手指摸到了左耳后噬心蛊小小的身体,她这才稍微安心。 “这是何处?我怎会在这里?”徐长宁让自己冷静下来。 婢女到了近前,弯腰为她穿上鹅黄色的崭新绣鞋,笑吟吟道:“这里是王爷的别院,姑娘,您终于醒了,您觉得身子如何了?” “王爷?”徐长宁被婢女扶着坐在了一旁的红木妆台旁的雕花绣墩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幽幽问:“我来了多久了?” “已经三天了。” “你们王爷是何人?”徐长宁追问。 话音方落,门外便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他们王爷,便是我了。” 珠帘一挑,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走来,他穿着一身墨蓝色的窄袖锦袍,腰束玉带,头发在脑后随意一扎,露出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 徐长宁惊愕地睁圆了眼。 “乔公子?” “参见王爷。”婢女恭敬行礼,旋即微笑着退了下去。 徐长宁面色复杂的看着乔上飞,一时间沉默不语。 乔上飞一撩袍摆,大马金刀的在徐长宁对面的绣墩坐下,微微一笑:“看你的气色好些了。” 徐长宁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点头道:“是好了一些,王爷就没有什么想与我解释的吗?” 乔上飞笑了笑,望着徐长宁的双眼中有化不开的温柔:“我发现你是真的很沉稳,我就喜欢你这样,满心里不安,面上还能如此临危不乱的样子,徐女官。” 一句徐女官,说得徐长宁脑子里嗡的一声。 徐长宁依旧保持着笑容,眼神已冷了下来:“你没有失去记忆?不,叶神医不会骗我,那便是说,你早就想起来了?知道我的身份,又是一位王爷……北冀国我没见过的王爷并不多,与你年龄相当的……你是端王?” 乔上飞比了一个大拇指,赞许道:“聪明,就是喜欢你这样从冷静聪明的模样。” 徐长宁捏了捏眉心,动作之间,心里已是千回百转。 端王常年镇守边疆,手握重兵,已有十数年没有回京,她自然是没见过她的,但端王若有手段,想知道太后身边得力的人姓甚名谁也不难,何况太后素来对端王都十分看重。 如今太后驾崩,矛头直指叶神医刺杀,她这个身在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人却出现在了南燕自己的家中。 那个潜匿计划的知情者,只要是她知道的,就都已经死了,目前唯一不知扶芳的上峰是何人。 所以说,她根本无法与乔上飞解释自己为何会离开皇宫回到了徐家,也无法说出潜匿计划,因为她并不知潜匿计划背后会牵扯出什么,或许告诉了端王,会带来更大的危机。 那么,一个太后身边得力的人,如今却成了南燕阁老的千金,在端王眼中看来,很明显就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她背叛了北冀国。背叛了太后。 见徐长宁一直沉默不语,乔上飞拉着绣墩又坐的近了一些,歪着头看她,模样就像是个调皮的大男孩。 “你在想什么?” 徐长宁直接抛出问题:“我在想,你为何会成了赤阳会的三当家,你失去记忆之前见面时为何要杀我,现在又为何将我带到此处,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又想如何处置我。” “哎呀,这么多的问题,本王先回答你哪一个呢?” 乔上飞站起身,笑了笑道:“便一个一个的告诉你吧。赤阳会幕后的支持者便是我,否则你以为一群乌合之众,能成多大气候? “那时杀你,是觉得你背叛了北冀国,你是太后的心腹,知道太多的秘密,杀了你灭口才安全。至于现在将你带到这里……” 说道此处,乔上飞忽然凑近徐长宁身边,双手撑在了徐长宁身后的妆台上,将她圈在了自己怀里方寸之间,让她只能仰头看他。 “徐长宁,我打算娶你为妃,我不会处置你,我只想娶你做我的王妃。” 徐长宁惊愕的睁圆了眼,慌乱之下推了他胸口一把:“休要胡言,我与你哪里有……” “你没有,我有。”乔上飞纹丝不动,“我从来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你做我的王妃,将来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做我的皇后。” 他的话音格外坚定,徐长宁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听到了强大的野心。 她再度推他,站起身迫使他也放开了钳制:“端王,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 乔上飞一摊手,无辜的眨着眼:“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徐长宁,我很认真在告诉你,我看上你了,当然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顾九征那个杀材。” “我……” “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心里有他,不过我也不怕他,南燕国现在风雨飘摇,只顾九征一个镇国将军,还要在他爹的手下挣扎呢,将来他早晚会死在我的手上。 “当日带你回来,我其实很想直接杀了他,但考虑到他明知道我是赤阳会的人,还一直留着我的性命,我索性也饶了他一次,这下子我们算是扯平了,往后再见面我下手也可以毫无愧疚和顾及了。 “我也不问你为何会去了南燕,我只想让你做我的王妃,将来做我的皇后,你只需要点头便可以了。” 徐长宁觉得额头的青筋都在跳:“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以后就有了,感情嘛,都是日久生情。”乔上飞笑得格外自信。 而且徐长宁总能从那句“日久生情”里听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好像日字咬的格外重。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本王不会放弃你的 徐长宁抿着唇,避开他的视线认真道:“端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的要求我不会答应。” “不答应?”乔上飞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声道:“你现在不答应也不打紧,咱们只管先相处一阵子,你会看到我对你有多好的。” 说罢见徐长宁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乔上飞不由得叹息:“你不要如此左犟,如今你觉得自己还能回到南燕吗?你是杀害北冀国使臣的凶手,你们摄政王已经将你送给北冀了。若是你不嫁给我,难道你还觉得你能平安回到南燕,再嫁给摄政王的二公子?” “谁说我会嫁给顾九征……” “那你为何对他念念不忘,还拒绝我?”乔上飞循循善诱,“你若是回去了,只怕不出两天就要被你们的摄政王再绑了来送给我们北冀。顾九征也不会要一个人犯为妻的,他也不能脱离他爹的控制。可我不一样。” 乔上飞站起来,认真道:“我父皇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只怕你跟在皇祖母身边时候久了,与他和皇后之间交锋还要更多一些。别看现在皇祖母不在了,大权落入了他手里,可他根本拿不起这个国家。” 说到此处,乔上飞的神色更多了一些倨傲:“以我手中握有的军权,将来北冀国的江山还难说是不是他说了算,他根本管不到我想娶谁做王妃。” 徐长宁望着乔上飞,眼神格外平静:“我早该想到,从你的化名,也能看得出你的野心了。当今皇上名讳中有个‘乔’字,而你偏叫乔上飞。” 乔上飞龇牙笑了,笑容有些张扬得意。 徐长宁肃容道:“太后掌权多年,如今一朝撒手,权柄外落,朝中掌权的大约都是文臣那些中立派吧?” 乔上飞眼中精芒一闪,“你说的没错。” “太后忽然驾崩,权力真空,皇上想夺回权柄,这时候你却出现在了南燕,你潜入赤阳会不会是一朝一夕,想必皇上也得了一些风声吧?”徐长宁继续分析。 乔上飞眯起眼点头:“的确如此。我的确中了计。” 徐长宁笑了:“皇上虽算不得多聪慧,但他手下能人辈出,大家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也愿意为皇上出谋划策,你在南燕身受重伤,若不是遇到我,可能现在真的已经死了,这很难说其中没有皇上的手笔。” 乔上飞的眼神变的格外复杂,看着徐长宁就像看着一个刚刚发掘到的宝藏。 “你果真是皇祖母身边最为得力的人,朝中的情况我还没有与你细说,你心里就已有了底,针砭时弊如此精准的女子,你还是为今生仅见。” 面对他毫不作伪的欣赏和夸奖,徐长宁摇头笑了笑:“ 多谢你的夸奖,我只不过是说实话罢了。你在南燕既能中了皇上的算计,就说明,北冀朝中权力也并不是完全掌握在你的手里。皇上手下能臣不少,他们只怕让你很头疼吧。” 话虽是疑问,但徐长宁用的是陈述句,仿佛不必乔上飞仔细介绍自己的情况,她也能看得出他眼下的处境似的。 乔上飞心服口服:“好吧,我承认,我方才说的那么一些夸张,但北冀国的权力将来一定会落在我的手中。” “端王是聪明人,又如何不知道一句话?”徐长宁微笑着,场面已经完全掌握在她手中,“行百里者半九十,即便端王已经掌握了一切,只要你还没有真正坐上那个位置,一切就都存在变数。” 乔上飞脸上原本的得意逐渐染上阴霾,他想反驳,可心底里却不得不承认徐长宁说的的确是实情。 可他能用来打动徐长宁的,就是自己对未来完全的掌握,这也是他与顾九征相比的优势,一旦认可了徐长宁的话,他的优势又在何处? “你分明就是想戳穿我,否认我,”乔上飞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拉着徐长宁的手臂,认真地道,“但我可以保证,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既现在许不了稳定的未来,他只能掏出真心。 徐长宁微微用力,便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垂眸道:“多谢你的厚爱,但感情之事,还是顺其自然不要强求的好。” 看着她低垂螓首的模样,乔上飞拧着眉头道:“你心里就是忘不掉顾九征对吧?” 徐长宁被他问的怔了一下,她心到底有没有顾九征,连她自己也没有考虑过。只是她心里明确的知道,她不想嫁给乔上飞。 见她沉默,乔上飞心里像是打翻了醋缸,又不能对着徐长宁发脾气,就只沉默得生闷气。 徐常宁转而说起正事:“如今北冀的势力最主要的就是你与皇上,我可以帮你夺回权力。”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乔上飞的心再一次悸动,从她刚才三言两语便将北冀国眼下的情况分析的透彻,他便知道,她“小太后”的绰号不是浪得虚名,她是的确有这个本事的。 可乔上飞也隐约意识到,她接下来便要提出条件了。 “你帮我夺回权力,该不会是想成为我的贤内助才这么做的吧?”乔上飞禁不住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徐长宁道:“我可以帮你夺回权力,希望你放我自由。” 乔上飞面无表情地看着徐长宁,咬牙道:“我娶定你了,便是不用你帮助,我也能夺回权力。” 徐长宁有些无奈地道:“若真是如此,你为何带我在别院居住,而不是在京城的端王府?你必定还未当面上露面,为免皇上焦急之下做出不可估量之事吧?” “你!”乔上飞咬牙切齿,挤出一个笑来,“你可真是……太聪明,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的聪明呢。” 徐长宁与乔上飞相处的多了,也已渐渐习惯了他时常就会这样说话,内心里甚至毫无波动。 “王爷不如好好考虑我说的话,我所分析的局势,必定只是冰山一角,我半年未曾接触北冀朝堂,其中变化必定有很多。或许你能否掌权保留自己的势力,关键就在我身上。” 乔上飞一口堵在胸口,他很想挺起腰杆说一句不是,可事实却在提醒他徐长宁说的的确是实情。 “本王不会放弃你的。”乔上飞赌咒发誓一般说了一句,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卧房。 屋门前服侍的婢女见端王如此,都被吓得不轻,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就只有方才报讯的那名婢女疾步跟随在乔上飞身后。 ------------ 第二百一十八章 你是真心还是利用? 徐长宁看着二人背影,幽幽轻叹:“王爷,你是刚刚恢复记忆不久,还是你早就想起了一切,这段日子你只是在利用我?” 乔上飞疾走的脚步霎时停驻,就似地上有千万根滕攀缠住了他的腿脚,让他再拔不动半步。 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徐长宁面上的笑容又淡了几分,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第一次见面起乔上飞就要杀她,其实已经摆明了态度,可人非草木,他们共患难久了,她心底里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尤其他几次三番冒险救她性命,若非有他,如今她怕早已殒命了。 “罢了,不论王爷救我性命时是否恢复记忆,你的救命之恩我是记得的。不过,救命之恩与事业不能混为一谈,还请王爷仔细考虑我的话。” 乔上飞回头:“我只凭自己的力量,也可夺回权力,何至于要依靠你一个小女子成事!” “可你明知我的身份对你的事业帮助极大。否则我也活不到现在不是吗?王爷现在改了心思,不想利用我了。但王爷身边的人呢?” 徐长宁扬眉,看着端王身边那个气质却与众不同的婢女:“王爷身边的人,你的幕僚、谋士、拥趸,也觉得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乔上飞看向徐长宁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惊讶,乔上飞身边那个穿了绿色比甲,雪肤乌发的婢女也诧异看向徐长宁,明亮眼眸中闪过一丝精芒。 徐长宁笑着摊手:“这并不难猜,端王身边有一智谋过人的女谋士,太后与我闲聊时早几番提起。还曾感慨过‘端王常年在外,身边有一个贴心人,哀家也可放心’。我醒来时,身边的婢女神色我都仔细打量过,只有这位并不像个奴婢,而像一位教养良好的千金小姐,在其他人惊讶欢喜时,只有她转身便去与您报讯,” 乔上飞面色复杂,一时无言。 那妙龄女子却禁不住冁然一笑:“徐女官果真聪慧过人,观察入微,秦霜佩服。” 徐长宁也回以一笑,答案道:“秦霜姑娘过奖了,还请秦霜姑娘也劝劝你家王爷吧,一切以正事为重。”微微屈膝致意,便转身回了房中。 乔上飞看着徐长宁的背影,牙关紧咬着沉默不语。 秦霜垂眸低声道:“王爷,还是先回去吧。” 乔上飞却只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秦霜垂下长睫,低声道:“各自为各自的目的罢了,她这般与您挑明了说,何尝不是在利用您心里有她?” “是我利用她在前,”乔上飞回头看着秦霜,“她方才说的都对,但我不信,权力与她,二者之间我就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乔上飞看着徐长宁的房门,轻声道:“就像她与顾九征,那顾九征也不见得对她就百分百不存利用了,她心里还能住下他,没道理我便不能。” 秦霜仰头看着乔上飞的侧脸,心里酸楚,眼神却不露情绪:“王爷,还是要以大业为重。您一番痴情,只怕在徐女官的身上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不努力,又怎会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王爷,您走到眼下这一步不容易,如今您的势力受了重创,这段日子您差点命都丢了,如此紧要关头,朝堂内斗正是激烈的时候,您如何能执着儿女私情?待到您得到大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有?您不能让追随您的人失望,否则后果将是您不能承受的。” 秦霜说的都是实情。 起初只是他起了一念,后来慢慢追随他的人多了,最早他一个人的目的,如今已是所有人共同的目的,这个时候即便他想停下脚步,也会有许多人将他推着往前走。 可道理虽然明白,乔上飞心里却似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他并未多看秦霜一眼,只说了句“本王心里有数”就快步离开了。 秦霜站在原地,看着乔上飞的背影,驻足良久才收拾心情,快步回了徐长宁的屋门前。 既然被徐长宁戳穿,她索性就这么留下罢了,不过是监视,也免得王爷对这位做出什么她不想看到的事。 徐长宁并不知外头秦霜、乔上飞之间的争执,便是知道,她也能毫不在意。 其实即便乔上飞不说,她也能猜得到眼下他必定受到了重创,她常听太后提起端王,对他性子也知道一二,若是他有办法,这会子只怕早就回京去镇压当今皇帝了,也不会将她放在一座不知道建造在何处的别院里。 只是…… 北冀朝堂大乱,皇帝与端王分庭抗礼,她潜匿南燕的计划,如今到底谁是知情者还是个未知数,徐长宁想到这些,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姑娘,这是端王殿下吩咐奴婢给您送来的。” 一个生的胖乎乎,模样十分讨喜的婢女提着个黑漆螺钿三层食盒进来,屈膝行礼后,便将里头精致的馔肴一样样的摆放在铺着大红桌巾的八仙桌上。 徐长宁抬眸看去,还未说话,那婢女却已经“哇”了一声,面现垂涎之色。 看她这般小模样,徐长宁禁不住莞尔,抬眸看向半敞的窗外,就见秦霜正与个婢女垂眸站在廊下,不由得再度轻笑。 这位秦霜姑娘不愧是端王身边的智囊,就连安排个婢女,都能安排这种让她难生出厌烦的。 徐长宁起身,只选了点心吃了一块,便笑着道:“我吃好了,余下的你与她们几个分了吧。” “这……姑娘,您才吃了一口,这能,能吃饱吗……” 徐长宁被那丫头逗得噗嗤一笑:“好了,快去吧。” 见徐长宁如此坚决,那婢女便行了一礼,又将桌上的菜肴收拾了下去。 徐长宁去临窗的罗汉床坐下,随手取了小几上一本闲书,眼角余光看到秦霜与那婢女之间眼神来回,不由得勾唇一笑。 接下来几日,徐长宁就在这种刻意为之的讨好与交锋之中度过,她并不急着出去,乔上飞也没再来找过她。可第三天,一直守着她门外的秦霜忽然开始不来了,徐长宁就猜测,外头可能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或许,这些事可以为她所用。 但徐长宁静下心来时,也在默默地计算日子,顾九征的噬心之痛,应该要发作了吧?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答应你的条件 清晨,徐长宁从不安稳的浅眠中醒来,睁开眼,便透过嫩黄色绣着雪白梨花的帐子,看到外头隐约坐着一个朦胧身影。 饶是再沉稳,睡醒后忽然发现床前多个人,徐长宁依旧被唬的心里一跳,猛地起身抓住枕头下的簪子:“谁?” “是我,吓到你了吗?”床前的人影起身,站的远了一些。 徐长宁理了理衣襟,穿上一件小袄,这才撩起帐子,便见乔上飞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箭袖锦袍垂首站在卧房门口。 “端王殿下,不知你有何急事?”徐长宁理了理长发,用那防身的簪子将长发半挽了一个发纂儿。 看着她随意挽发时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乔上飞垂下眼,眸中闪过不甘与痛惜之色。 “我……”乔上飞迟疑着。 徐长宁疑惑地歪着头望他,旋即缓缓点头道:“端王殿下已做了决定,是吗?” 乔上飞沉默不语。 徐长宁也不催他,打开竹篾编制的暖笼,取出里头的暖水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想了想,也倒了一杯放在乔上飞的手边。 乔上飞仿佛正在经受着天人交战,只拿着那白瓷杯子一动不动。 一杯水饮尽,徐长宁将杯子放下,轻微的声响依旧让乔上飞回过神,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徐小姐,你若答应做本王的王妃,本王先前承诺必定兑现。顾九征无法给你的,本王都能给你,你可愿意考虑?” 徐长宁微微一笑,缓声道:“王爷,感情之事需得情我愿,何况既谈情,就不能将感情当做交易一般对待,更不要说什么我答应了你什么,你便能给我什么,若我真的为了你能给我的那些条件而答应了你,那才是真正对你感情的辜负。” 乔上飞被说的一噎,望着徐长宁半晌,终究是叹了一声。 “罢了,你的要求,我答应。只要你能帮我夺回权力,我便放你……放你自由。”最后一句话,乔上飞说的极为艰难。 徐长宁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自知自己是在赌,赌乔上飞的人品和对她的心意,若是乔上飞不答应,就是将她强行留在此处,她想逃出去还真是要费一番周章,若乔上飞再行强迫之事,恐怕她也只能以死明志了。 “敢问王爷,可是朝中发生什么大事?” “为何这样问?”乔尚飞抬眸,满眼惊讶。 徐长宁莞尔:“你身边那位秦霜姑娘,昨日忽然便不见了,今日你早早便来,又改变了主意,必定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你独自解决都很困难的大事,这也并不难猜。” 乔上飞点点头:“你总是这般聪慧,朝中的确出了事。我需要你与我回京城一趟。” 徐长宁面色诧异,旋即微微点头:“好。” ※※※ 时隔半年,徐长宁做梦也想不到,她费尽心机矫诏将自己“派遣”回南燕,如今竟又回到了京城,且还来到了她近年来最为熟悉的所在——皇宫。 乔上飞穿着一身宫中侍卫的服饰,徐长宁则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窄袖高腰襦裙,头戴珍珠发冠,将长发尽数挽起,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脖颈。 这是宫中女官常穿的服饰,寻常品阶的宫人见了这身衣裳甚至不敢抬头,是以徐长宁就那么跟随在乔上飞身后,大大方方的直接走进了皇帝大朝会所在的议政殿。 一层大门相隔,殿内隐约听得见天子与朝臣之间的议论和对话。 乔上飞指了指右侧,便引徐长宁往右侧廊檐下快步走去。 沿途所遇的侍卫与宫人,见了乔上飞都无丝毫反应,显然已经打点清楚了。 绕过半座殿宇,进了侧面的一闪四折门,眼前便是条悠长的走廊,议政殿内的讨论声,毫无阻隔的钻入了徐长宁的耳中。 “……如今南燕积弱,南燕小皇帝不过黄口小儿,摄政王与太后争权夺利,南燕军队又被我北冀重创,此时进攻将之一举拿下,正是最好的时机!”一个苍老的声音。 徐长宁知道,这位是兵部的陈主事。 旋即便听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爱卿所言甚是啊,既然如此,朕便要委派李将军为伐南兵马大元帅,统领十万边军,除我北冀国之患!” 殿内一片安静,并无人立即回应。 所有人都知道,边境线上十万大军,都是端王统领的军队,原本军权牢牢把握在端王手中,太后也是竭力支持的。如此一来,皇帝想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入军中,都成了一件天大的难事。 可如今,端王失踪,太后驾崩,端王手下一众人没了统帅,还不是皇上怎么吩咐,便怎么是? 朝中不少大臣虽支持端王领兵,可这时他们也只能保持中立,端王失踪之后,各种猜测层出不穷,没有人敢触碰皇帝的逆鳞。 “嗯?怎么,朕是太久不临朝,诸位卿家是已经忘了,朕才是北冀的皇帝了?”皇帝的声音依旧沙哑,常年沉溺于酒色,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 可如今大朝会上,皇帝既这样说,加之如今的局势已经一面倒得偏向于皇帝,哪里还有人会不顾性命站出来反对? “臣等不敢。” 殿内便传来众人洪钟似的声音。 北冀皇帝得意一笑:“那便这么定了,朕……” “咣当”一声,殿门被大力推开,打断了北冀皇帝的话。 徐长宁正听得出神,被这忽然而来的一声唬了一跳,抬眸看去,就见乔上飞收回踹门的脚,踩着已经倒在地上的殿门,大步流星的走进议政殿。那架势,不似闯进皇帝的大朝堂,却像是进了自己家后花园一样自在。 因逆光而来,殿内众人起初没看清来人是谁,但随着乔上飞越来越近,待到众人看清他的容貌后,不由得都吸了一口凉气。 “端王殿下?这不是端王殿下吗?” “端王不是生死未卜吗?怎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 朝臣们议论纷纷,端坐主位上的北冀皇帝萧君乔已是面色铁青。 “萧庭轩?你怎会在此处?” 乔上飞,也就是端王萧庭轩歪着头微微一笑,脸色十分坦然:“回父皇,儿臣‘失踪’多日,知道父皇心中惦念儿臣生死,自然一脱身便赶回京城,免父皇担忧了。” ------------ 第二百二十章 关键时刻闪亮登场 北冀皇帝听得心里憋着一股火,额头上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这般说,你倒是孝顺。” “多谢父皇夸奖,孝顺父皇,为父皇分忧,是儿臣之责。”乔尚飞笑得不怀好意。 常年领兵在外的人,如今气势不再收敛,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粗豪之气和叱咤疆场的肃杀之气,混不吝的态度让北冀皇帝越发的生气了。 “既是要为朕分忧,你便站在一旁吧,朕若有事自然会吩咐你。” “这哪里是儿臣该做的事?儿臣自少年时起就征战沙场为父皇分忧,如今事到临头,哪里有儿臣在一旁等着享清福,让父皇操劳的道理?” 乔尚飞笑得格外温和,只一双厉眼毫不躲闪的盯着北冀皇帝。 “伐南兵马大元帅这一职务……请恕儿臣孤陋寡闻,从前竟没听说过北冀国还有这么个职务。但太后健在时,却将兵权都交给了儿臣,这倒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 端王活着回来,让朝中原本偏向于端王的朝臣立场又不再中立,便有数名臣子站了出来,拱手行礼道:“端王殿下所言极是。” 皇帝一看竟有臣子站出来声援端王,当即气得满脸涨红。 到底是多年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于朝务上早就不经手了,临时遇上这样状况,皇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乔尚飞笑道:“请父皇就不要再为这等事操心了,儿臣自会想尽一切办法为父皇分忧的。” 乔尚飞说得理直气壮,言语上是为皇上“分忧”,可从神态到语气,都是对皇帝的威胁。仿佛皇帝眼下只要摇摇头,他就能立即想将他从龙椅上拽下来似的。 北冀皇帝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点指着乔尚飞冷笑了一声:“伐南兵马大元帅这一职务乃是朕新立的,朕心目中自然有合适人选,你往后就好生留在京城成家便是,外头的事,自然有能才为朕去办。” 朝臣们都知道皇帝的性子,却也想不到, 北冀皇帝竟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这不是直接当面挑明了要夺取端王的军权? 大家一时间都猜不准,皇那在端王面前表现得如此胸有成竹,是因为他私下里早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否则太后驾崩后,皇上才重新得权几天,就敢与威震一方、手握兵权的端王殿下叫板了? 乔尚飞却知道,皇帝的确在军中妥当地安排了人手,也一步步的趁着他在外出了事的时间收束了权力。但他在军中多年,早已有了自己的威信,如今计划妥当,又有能援在外,此时又怎会惧怕? “父皇说笑了,儿臣说是回来为您分忧,便是为您分忧的,您又何必推辞,辜负了儿臣一片孝心呢?何况伐南兵马大元帅本就是个从来不不曾存在的职务,太后早将军权交给了儿臣,太后她老人家素来英明神武,父皇该不会是想因为这么一个名头,而去逆忤太后的意思吧?” 皇帝被问得哑口无言,心生急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北冀太后统治的岁月,脸色已是一阵白一阵红,变得极为难看。 见皇帝竟这般模样,那些支持皇帝的臣子们对视了一眼,忙都站了出来。 能将事情推到现在的场面,他们自然功不可没,绝不希望自己的谋划在端王的面前被瓦解,那岂不是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是以,众人也而不管端王是否会因此事记恨上他们,便纷纷开口: “端王殿下此言差矣,从前太后在时,臣也从未听说过太后将军权就单独交给了什么人,那不过是命端王代管罢了。” “正是如此,如今太后驾崩,皇上亲政,设置了伐南兵马大元帅的官职,那自然就要一皇上所言为准了,端王眼下却当面质疑,难道是不将皇上放在眼中?” “端王殿下还请三思,太后已然驾崩,朝务如今正是要已皇上的意思为准则,端王殿下若是偏要说太后已命您掌管军权,那意思便是说这伐南兵马大元帅一职非您莫属了?这样一说,未免有些太过自信了吧?” …… 皇帝一派其余人等见有人出头,因涉及到自身利益,自然纷纷站出来随声附和,声势十分浩大。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紧绷的身体随着众人的话音而放松,满意地捋顺着胡须。 乔尚飞嗤了一声,冷淡道:“又不是吵群架,难道谁人多势众,谁的声音高,谁就有道理不成?” 此话一出,为首几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身 乔尚飞不等这些人学着南燕朝廷那般之乎者也一番,便道:“从前太后在时候,本王怎么没发现诸位都是扯谎捧臭脚的高手?不是本王说一句狂话,难道本王将兵权交给你们中的任何一位,军中众位将士就肯听话?” 这种话当众说出口,无非是在跟当今天子叫板,一个皇帝都不能保证本朝的军队为己所用,他又如何坐得稳江山? “萧庭轩!”皇帝蹭地站起身,在御阶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端王,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自己是在仰望那人。 而那个狂放不羁,不将他这个父亲看在眼里的不孝子,却是他的种? “萧庭轩,你胆敢大逆不道!” “父皇息怒,儿臣哪里有这样的胆量?”话虽如此说,语气却充满轻蔑。 有朝臣看不惯乔尚飞这样狂妄,站出来指着他便骂:“端王殿下这般好没道理,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才是北冀国真正的王吧?” 乔尚飞却根本不接茬,只端正了神色道:“父皇是皇帝不假,可太后还在时,为北冀国付出了多少,所有人都清楚。太后临终之前,虽然未曾如父皇这般设置一个具体的官职,却是将天下兵权都交给了本王,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口说无凭,端王殿下难道想凭借自己红口白牙,就叫所有人都相信你此言不虚吗?” “谁说端王殿下是红口白牙、口说无凭?” 正当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娇软温柔却极富威慑力的女声。 听闻此声,一直保持沉默的左右丞相猛然一惊,回头往声源处看去,其余朝臣有些地位较高,且从前经常出入太后宫中的,都与左右两位丞相有相同的反应,纷纷寻声看去。 就见穿着一身女官服侍的徐长宁,正背脊挺直面无表情的走进殿来。 一时间,殿内瞬息鸦雀无声。 ------------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徐女官?”左丞相诧异之后 ,眼中便有了一丝真心实意的喜意,“徐女官这段日子去了何处?” 太后驾崩后,太后身边要紧的一些朝臣这才发现,一直都是太后代言人的徐女官却不见了。 有人怀疑,太后之死是否与徐女官有关,也有人猜想,凭徐女官在太后跟前的地位,定然是被安排去做什么要紧的秘密之事了。 如今徐长宁忽然出现,着实让那些积年的太后一党心里都骤然一松,顿时精神振奋起来。 北冀皇帝却是当即皱起了眉头。 从前太后还在时,徐长宁没少与他作对,太后是他的老娘,他没法子被压一头也就罢了,可徐长宁又算是那颗葱?连她一个敌国质子都能骑在他堂堂皇帝的头上了,这仇,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报的。 “徐女官,可真是好久不见了。”皇帝冷笑了一声,看着徐长宁的眼神宛如看个死人,“太后驾崩后,朕命人四处寻你,你却不知所踪,怎么,你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故意躲开了?” 徐长宁在北冀皇帝杀人一般的视线之中缓步走到大殿正中,与端王并肩而立。 “皇上真会说笑,不过是太后弥留之际,吩咐我去做了一些正事,怎得到了皇上这里,便成了亏心事了?” “哦?”皇帝听人提起太后就紧张,当即焦急地问,“母后吩咐你做什么?” 徐长宁却只是淡淡地微笑,素手从怀中拿出明黄色的旨意,高举过头顶:“宣太后懿旨,众臣跪接!” 太后懿旨一出,上到皇帝,下到朝臣,都不免惊愕。 左右丞相对视一眼,率先高声道:“微臣接旨!” 二人应和之后,便有朝臣跪下行礼,齐齐道:“微臣接旨!” 皇帝眼睁睁看着下头群臣都跪下行礼,留着胡须的圆脸上出现了迷茫之色,旋即被无奈取代。他承了太后的习惯,处处愿学习南燕的文化习俗,以孝治天下还是早年他为讨好太后而亲自提出来的。 眼下徐长宁抬出了太后,皇帝又能怎么办?就只能无奈的随着众人,拱手道:“儿臣接旨。” 徐长宁见状展开懿旨,高声诵道:“太后懿旨,端王萧庭轩,年少有为,赤胆忠心,足智多谋,战功彪炳,于军中威望甚高,哀家甚喜,特封萧庭轩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赐虎符,勒掌管北冀军事,以守家园,以正朝纲,钦此。” “臣萧庭轩,叩谢太后恩典。”端王当即跪下行礼。 徐长宁便双手将太后的懿旨交于端王手上。 “假的,一定是假的!太后都已驾崩,你们从哪里来的懿旨!” 大殿内一片安静,臣子们面面相觑,北冀皇帝先是呆愣,旋即便蹭的起身,毫不在乎形象,几步就窜下御阶,气喘吁吁大步来至乔尚飞跟前,一把夺过了懿旨。 有不少站在皇帝这一方,且先前策划了如何除掉端王的臣子,这时也都慌了神,纷纷附和:“一定是假冒的懿旨,太后已驾崩,哪里会有这种圣旨?” 还有人直接质问徐长宁:“徐女官你是何意思,你失踪了这么久,这懿旨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生赶上皇上要设置伐南兵马大元帅职位时,你却忽然拿出这个来,你分明就是想偏帮着端王,要与皇上作对!” 有一人唾骂,便有多人响应,那些还选择帮助天子而几次三番妄图踩死端王之人表现的最为积极。 不论太后的懿旨是真是假,这会子就不能承认那是真的!否则一旦端王上位,凭端王素日的狠辣手段,只怕他们这些人将永无翻身之日。 “徐女官素日深受太后信任,可是想不到,你徐女官这样看起来刚正不阿的,如今也投靠了端王?” “就是,莫不是端王许给你什么好处?否则你又凭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胆敢假造太后懿旨,来参与皇上任免军中职务之事?” …… 这些话,问得字字珠心,因为他们说的的确是实情。太后对待徐长宁的确是好,当初若不是得了太后庇护,只怕徐长宁早就被那些军中粗人取乐致死了。 可徐长宁在北冀国生存了这么多年,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后若在,她可以为太后讲道义,太后却早已经大行而去了,她若还守着那些,只怕带累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徐家满门。 她不能眼看着徐家出事,那里还有疼惜他的母亲、嫂子和可爱的侄儿,她也不能留在北冀国做端王一辈子的囚鸟。她想回去,所以必须如此。 “尔等这话说的,可真是有趣。” 徐长宁冷笑一声,缓缓上前一步,面色睥睨,底气十足。 “你们有一句话说的对,太后对我素来信任,所以我手中,怎么可能会有假懿旨?太后自知身子不好时,就已在为北冀国的命运殚精竭虑,早年太后便相信端王的能力,如今将兵权托付端王又有何稀奇?再不济,诸位都是太后身边的得力的朝臣,太后的批阅的折子你们也都瞧见过,难道会连太后的字迹都分辨不出?” 徐长宁侧身退后一步,看向皇帝那张铁青色的脸,笑吟吟道:“皇上是太后之子,儿子必定是知道母亲的,不如请皇上说一说,这字迹可是太后的?” 皇帝捧着懿旨,嘴唇翕动片刻,到底无言以对。 因为懿旨之上的确是太后的字迹,便是将之交给左右丞相去与看,也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所以说,他的母后到底是不肯相信他。 就是她老人家弥留之际,她都不肯将他这个亲生儿子叫到跟前好生交代几句,更不肯将兵权交给他! 皇帝的眼睛发酸,满心的委屈,也有一些自暴自弃的平静,反正他就是不得宠,从前那老太太在时就嫌弃她,她现在死了,还要做这等事来恶心他! 见皇帝一直面色阴晴不定,左右丞相和其余得皇帝重视的臣子也都知道了徐长宁所言不虚。 皇上这幅表情,早已说明了一切。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强硬碾压 殿内一片寂静,连皇上都认可了懿旨的真实性,便是先前那些还支持北冀皇帝的臣子,眼下也心里也都没了着落。 端王一旦掌权,朝中局势就再不是眼下这样,他们可不能再站错队了。 左右丞相对视一眼,劝说皇帝:“皇上,既是太后娘娘的懿旨……皇上素来以孝治天下,眼下便不能违拗了。” “是啊皇上,若是此话传开,叫万民得知,于皇上的威严有损。” 威严有损? 皇帝冷笑了一声,他以“孝”治天下,孝顺得就差将皇位交给那老太婆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威严了? 他一个毫无威严的皇帝,这会子还谈什么威严? 好容易生出一些励精图治之心,想将兵权赶紧抓在手中,如今面对太后的懿旨,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皇帝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萧庭轩,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就是你了。” 皇帝的一句话,就彻底改变了朝中的局面。 许多支持皇帝的臣子,一听皇帝竟然拖延一下再想法子都不曾,竟直接就点了头,当即气得满脸紫涨,一阵无言。 虽在心里骂皇上是大不敬,但他们心里却依旧在骂,蠢货,真是蠢货! 徐长宁点点头,笑道:“皇上有此等孝心 ,是我北冀朝之幸,太后在天之灵,也必定会欣喜的。”转而看向乔尚飞,“端王既接了太后懿旨,便更要为太后分忧,为皇上分忧才是。” 乔上飞望着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徐长宁,心中一阵异样的情绪在波动,勉强稳住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压下激动的情绪,向着皇帝行礼: “父皇放心,儿臣 必定不会辜负父皇的信任。” 皇帝听得直翻白眼,一甩袖子,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跟随皇帝的内侍 手忙脚乱的追了两步,又回身道:“皇上退朝!” 内侍略有些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臣子们才从呆滞之中回神,纷纷行礼下拜,山呼万岁。 一场扯不清的官司,就这般因为徐长宁的忽然出现而扭转乾坤。 乔尚飞被不少从前与他十分亲近的文官武将围在中间,热热闹闹的关切着别后之事,乔尚飞却总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徐长宁的方向。 早年他常年在外,听说了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女官,许多人将她的能力传得神乎其神,他心里也并未有个具体的形象。直到他故意在南燕探听了她,接近了她,再到今日,困扰了他那么长时间的兵权问题却因她的出现而力挽狂澜。 乔尚飞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只是觉得,眼下一见到徐长宁,心跳就会变得格外厉害,就连脖子和耳朵都跟着发烫。 “王爷,您这是……您必定是感激徐女官吧?”有那粗犷的愣头青,用震慑人心的粗嗓门问。 有那敏锐一些的便顺着乔尚飞方才所看的方向看去,看到徐长宁端庄站在一旁,各人的心里就都有了猜测。 难不成,徐女官并不是叛逃了? 难道说太后给了徐女官的任务,便是辅佐未来的帝王,辅佐端王? 否则很难解释,从来不曾与徐女官接触的端王殿下,现在却望着徐女官露出这种感激又信任的表情。 乔上飞回过神,笑着又与极为官员低声交代了几句,便举步走向徐长宁。 “咱们先回去吧。” 徐长宁颔首,跟随在乔上飞的身后走出大殿。 一路往宫外而去。 正当这时,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宽袖大衫的中官快步跑了过来。 “徐女官,徐女官稍候!” 徐长宁转过身,见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赵庆,便笑着微微颔首致意:“赵总管。” “徐女官,皇上与皇后吩咐了,请您即刻往御书房去一趟,,他们二位要见您。” 徐长宁一直是太后的亲信,太后霸占朝权不肯交给皇帝,如今太后驾崩,皇帝与皇后难道还会存好心?她当初决意离开,其中也有这一层的缘由在。 眼下若是真去了御书房,只怕没人有法子将她平安救出来。 徐长宁微微一笑,转而看向一旁的乔尚飞。 乔尚飞冷下脸,似笑非笑看着赵庆:“劳烦赵公公去禀告父皇母后,就说徐女官还有要紧的差事要做,这会子不方便去见驾,等办完了差事,得了空闲再去不迟。” 赵庆被拒绝得满脸为难之色,尴尬道:“这 ……皇上和皇后的旨意,奴婢怎敢私做决断?还请端王殿下和徐女官不要为难奴婢才是啊。 ” 乔上飞冷笑道:“徐女官与本王有要紧事做,那都是太后生前曾经吩咐的,半点都耽误不得,还请赵公公不要为难本王才是,嗯?” 他鼻音浓重上挑的一个“嗯”?字,让赵庆吓得抖如筛糠,当即低垂着头再不敢多言半个字。 徐长宁笑睨了乔尚飞一眼,这位在宫中的威慑力倒是不小,看来太后驾崩之后,山中没了老虎,他也可以称大王了。刚这样一想,徐长宁就禁不住噗嗤一声笑。 乔上飞被笑得莫名奇妙,但看徐长宁露出笑容,含笑问:“你再笑什么?说出来,也叫我乐一乐?” 说着话,便拉着徐长宁的一只袖子往外去。 赵庆眼看着二人相携而去,哪里敢阻拦?可虽不敢阻拦,心里却已经想好了太会儿皇上问话他要怎么回,才不会殃及自身了。 他就说,徐长宁与端王殿下关系匪浅,想来就足够皇上和皇后去猜测了。 徐长宁这厢与乔上飞一同回了端王府。 府中仆从与王府长史得了端王平安回来的消息,早已带着全家仆婢聚集在王府门前。 “秦姑娘,王爷今儿散朝是会回府,还是回别院?” “想来王爷是要回府来的。” 秦霜已换掉了一身婢子的服饰,改而换上了湖蓝色的高腰襦裙,回答时抬起精致的下巴,美眸一直望着宫墙的方向。 长史笑着点头,秦霜姑娘是王爷身边最信任的谋士,他们都觉得将来或者是要进门做女主人的,这会儿也不再疑惑,就只安心等候。 不过片刻,果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人欢喜地道:“王爷回来了!” ------------ 第二百二十三章 难道你一点动容都不曾有过? “恭迎王爷回府!”众人一溜烟儿的冲上前去,恭敬行礼。 乔上飞端坐马上,俊朗面容在看到自家信任的仆从时,露出个和煦如暖阳的微笑:“都起来吧。” 说话间跃下马背,转身就快步走到马车跟前,撩起了车帘,体贴地伸出左臂:“仔细一些,别摔着了。” 站在人群前的秦霜看着乔上飞的动作,表情便是一窒,好半晌才恢复了恬淡。 徐长宁没有去扶着乔上飞的手,自己跳下了马车,理了理裙摆端正在一旁站好。 看她不肯接受自己,乔上飞心里一阵落寞,但依旧笑着回头道:“咱们进府吧。”又与眼中满是好奇的长史等一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徐小姐。” 长史等人眼神在乔上飞与秦霜之间来回,此刻听了介绍,忙收敛心神恭敬行礼,“见过徐小姐。” 徐长宁笑着道:“诸位免礼,我不过是借住一些日子,这些日还要劳烦诸位照拂。” “徐小姐哪里的话。”王府长史看了一眼秦霜,旋即试探地问道,“属下这就为徐小姐安排客院?” 乔上飞摇头道:“不必,将踏月楼收拾了,给徐小姐住。” 众人闻言,心里都是咯噔一跳。 踏月楼位于王府花园旁,是府中景致最为优美之处,此处不属于王府内宅,却与王爷所居正院比邻,王爷若要去外院书房还要路过此处,可以说,是端王府中格外特别的一处所在。 特别的人住特别的住处,看来秦霜姑娘的王妃之路,怕是要艰难咯! 长史垂头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乔上飞点头,回身对徐长宁笑了笑:“走吧,先去我那稍坐片刻,待会儿一起用了午饭,你就回去休息。” “客随主便,王爷安排便是。”徐长宁跟上乔上飞的步伐,低声问,“我既已帮助王爷拿下了军权,不知王爷几时兑现承诺?” 乔上飞原本还满脸带笑,欢喜的情绪如何都遮掩不住,可一听徐长宁此言,立即低落的皱眉。 “你就这么急着离开?” 徐长宁抬眸望着乔上飞,低声道:“早走一日,或者晚走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晚走一日,就可以多相处一日,她回心转意的希望就更大一些。 可乔上飞知道,这话若是他说出口,徐长宁必定会当场否定拒绝,到时候伤心的还是他。 是以,乔上飞也只是抿了抿唇,道:“罢了,先住下吧,我总要安排妥当,才能送你回去。” 徐长宁自然知道,要安排她安然离开也不是容易的事,她在此处身份太过特殊,加之这一次朝堂上露面,不知坏了多少人的好事,这些人只怕会想尽一切办法报仇,一旦她落了单,或者暴露了行踪,只怕她要面对的只有死亡。 徐长宁便点头不再多言。 走在二人身后的秦霜,则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都听在了耳中。 看着战场上那般英武的王爷,如今却对着一个小女子几次三番的低头,她的心就似被人用滚水泼过一般难受。 那般高不可攀的人,是她根本都不敢妄想的,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徐长宁却表现的弃之如敝履,她怎么敢? 徐长宁感觉到莫名的敌意,似是从背后传来的,她不禁回头看去,却只看到面带微笑的秦霜、王府长史和几个随从婢女,她有些疑惑,但一时也想不出缘由,只好暂且作罢。 徐长宁就这般在端王府住了两日,乔上飞对她奉为上宾,照顾的无微不至,可徐长宁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关进金丝笼里的雀儿,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自由。 外界的消息,她更是不得而知。 她与顾九征分开已有七八日了,顾九征的噬心之痛恐怕早已发作了吧? 想到这里,徐长宁又有些自嘲,起初那般笃定要杀了顾九征,如今她心里却装着他,她到底做不得一个彻底无情无心之人。 “徐小姐,在想什么?”正沉思时,窗外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 徐长宁抬眸,透过窗子便见秦霜捧着个托盘,笑吟吟的就站在廊下,也不知她发呆时她来瞧了多久。 徐长宁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个人,她有一双太过事故的眼,仿佛心里对她充满了鄙夷、敌意和算计,却将这些情绪的极好的掩藏起来,让徐长宁找不到一个将她彻底摒弃在来往人员之外的理由。 这种会在人底线左右横跳的人,徐长宁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秦姑娘可是有事?” “没什么事,便不能来徐小姐这里走走了?”秦霜轻笑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托盘,“王爷心得的好茶,特地吩咐了我给您带来尝一尝。” 徐长宁笑了笑:“王府下人多得是,秦姑娘遣个婢子来送便是了,又何苦自己劳动这一趟?” “哪里算是劳动了我?王爷看重徐小姐,在我等亲信眼中,徐小姐自然是特别的,当然要好好对待。” 说话间,秦霜已进了屋,将茶盘放在了徐长宁面前的方几上。 徐长宁不去深思她话语中的含义,只道:“不知道外头先下如何了?” “外头?”秦霜明知故问,“徐小姐问的是王爷的情况,还是其他?” “王爷每天都见得到,情况一直都很好,又有你这般的谋士尽心尽力辅佐,哪里轮得到我来担忧?”笑着端起茶碗,捻着白瓷的碗盖笑道,“我问的,自然是两国如今的情况。” 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秦霜的心里也不好过,看着徐长宁侧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吃茶的模样,就像是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样,她心里竟生出一些自惭形秽的情绪来,面上的笑容也无法维持了。 “徐小姐,难道端王殿下对您还不够好吗?” 想不到秦霜竟忽然说这么一句,徐长宁将茶碗放下,“秦小姐是何意思?我怎么不明白?” 秦霜皱着如烟的秀眉,语气控诉:“端王殿下那般英武伟岸的男子,如今为了你,都肯屈尊留在京城,王爷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可你却只一心想着离开,徐小姐,当真是一点动容都不曾有过?” ------------ 第二百二十四章 你还是铁了心要离开我? 徐长宁被她此话说得诧异了一瞬,对秦霜的心思,已能猜想到大概了。 “秦小姐,请问你又是以何种立场来对我说这番话的?” 她素来不是可以忍气吞声的性子,她拒绝乔上飞与否,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秦霜面色骤然一紧,这话简直是一针见血。 “徐小姐这是何意?” “自然是字面的意思。” 秦霜对上徐长宁洞悉一切的视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她抓着头发狠狠抽了一耳光,脸上都火烧火燎的疼。 “秦小姐,你家王爷留我是做客,可不是要我坐牢的,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些外界情况,这也算不得多过分,我也不曾想,这么一句话就能激得秦小姐这般失态,着实叫我意外的很。” “徐小姐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被徐长宁几句话激得羞恼,秦霜再难维持冷静,声音也拔高了许多,“徐小姐明知道王爷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何不肯给半分回报?王爷那般伟岸的男子,你却表现得弃如敝屣,到如今你还想着离开,你这样,对得起王爷吗?” 看着秦霜涨红的俏脸,徐长宁摇头失笑,“我以为秦姑娘身为谋士,便是头脑清醒之人,不成想你却如此糊涂。” 徐长宁站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眼角余光却注意着秦霜的一举一动,“秦小姐跟随端王殿下日久,就连太后都知道你的存在,想来秦小姐自己也对自己有一个定位,到底算是端王殿下身边的什么人吧?” 秦霜站起身,看着徐长宁咬牙切齿,恨不能眼睛都将她后脑勺给盯出个窟窿来。 “我是一定要离开端王府的,端王殿下的心意我也不能接受,端王殿下若是能放我离开,对秦小姐也不是也百利而无一害吗?” 秦霜闻言,又羞又恼:“我为的是王爷,并不是为了……” “并不是为了你自己?大家都是明白人,这话说出来,你信吗?”徐长宁笑了笑,“对于一个一心想要离开的人,秦小姐自然不必多抱有敌意,也不必浪费这个感情。你只要告诉我外界的情况如何,便是了。” 秦霜知道,徐长宁说的都对,可被当面嘲讽羞辱,这口气她却咽不下。 见秦霜久久不语,徐长宁便笑了笑:“罢了,既然秦小姐为难,我也不多问你了,我回头去问王爷便是,您请自便吧。” 徐长宁回到临窗的罗汉床坐下,端了茶。 秦霜见她竟真的果断端茶送客,心里越发憋得慌了,却又拉不下脸来多言,想想徐长宁的身份,不怀好意的冷笑了一声:“边境两军对垒,很快就要打起来了,徐小姐若是还有话要对王爷说,尽快想好了说吧,免得王爷眨眼就出征了。” 抬眸看着秦霜嘴边恶意的微笑,徐长宁波澜不惊地道:“多谢关心,慢走,不送。” 秦霜咬牙,转身快步走了。 徐长宁想不到边境究竟如何了,事情为何会发展到两国即将开战的地步,可在眼下这个敏感时刻,若是有人告诉她,此事与她完全没有关系她也是不肯相信的。 顾九征的噬心之痛发作了吧?他难道是疼疯了才要开战? 徐长宁心有忧虑,午饭和晚饭用的都少了一些。 乔上飞在徐长宁的身边安排了不少眼线,见她状态不对,立即就去回了乔上飞。 夜幕降临时,徐长宁正借着绢灯柔和明亮的灯光看书时,外头传来婢女们行礼问候之声:“王爷。” 门帘一撩,乔上飞负手进了门。 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锦缎箭袖外袍,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便急着来了。 徐长宁放下书册,笑着问:“王爷怎么这会儿有空来?” “听他们说,你今日懒怠进食,我担忧你的身子,就来看看。”乔上飞自然的在徐长宁的对面落座。 徐长宁笑了笑:“我就知道,他们都是王爷的耳报神。” “我是关心你。”乔上飞笑了笑,“你在北冀国这么多年,应该习惯此处的衣食住行才对,怎得今日忽然便懒怠进食了?” “做个囚鸟,难道连懒怠吃饭的权力都没有了?”徐长宁玩笑着道。 可这话说的却直扎乔上飞的心。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徐长宁笑道:“王爷,我听秦小姐说,如今北冀与南燕的战争已是一触即发了?” 乔上飞蹙眉:“她怎么什么都拿来烦你?我就知道你忽然心情不好与她有关。” “她是关心你,对你忠心耿耿,你可不要混赖错了人。”徐长宁微微倾身,认真问,“别告诉我,你真的这么傻,打算刚得兵权就与南燕打一仗吧?” 乔上飞挑眉一笑,“你该不会以为我会被你一激,便改变主意吧?” 两人都是决定聪明之人,听对方的话总能举一反三,二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我只是实话实说,眼下你才刚掌管兵权,若真的此时开战,削弱的是你自己的势力。你若薄弱,皇上以及那些想利用皇上达成某些目的的拥趸自然会趁虚而入,眼下的朝局,你若想将来坐稳那个位子,便禁不起无畏的消耗。况且这一站又不是必须要打。” 徐长宁说的,正是乔上飞这两日纠结的问题。 但他手下的谋士们为此事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与徐长宁分析的一致,另一派确认为,眼下正需要一场战争,让朝中那些站错了队的顽固们看一看,谁才是北冀国真正的能者,谁才有真本事,能撑得起北冀国的江山。 徐长宁见乔上飞不发一言,笑着道:“王爷身为一军主帅,该不会被手下的谋士们左右了心思吧?还是说,谋士中有让王爷难以拒绝之人?”说着还挤了挤眼,一脸的好奇模样。 看她如此,乔上飞一时气结:“你是在说秦霜?是不是她今日来还与你说了其他什么?” “秦姑娘对王爷忠心耿耿,不论说什么都是为了王爷好,你可不要迁怒。” “我对她只有主仆之情!”乔上飞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徐长宁的手,“时到今日,你还是铁了心要离开我吗?”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利刃穿心 徐长宁望着乔上飞拉着她的那只手,缓缓使力:“王爷,我的意思从未隐瞒过,对于你的心意,我也从没有过故意玩弄的意思。时至今日我的心意依旧,既然王爷答应了只要我帮你夺了权你便放我自由,那就请王爷履行承诺吧。” 乔上飞手心里仿佛还有她掌心柔软的触感和温度,心里就似被谁挖了一刀,空落落的。 见他低垂着头霜打的茄子一般,徐长宁叹息道:“王爷志在那个位置,便不要儿女情长了,王爷也该……” 话音未落,乔上飞曾得站起身,丢下一句“你让我想想”,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徐长宁的房间。 看着乔上飞倔强的背影,徐长宁摇头叹息,原本身还不怀疑乔上飞是否会信守承诺,此时却开始产生了怀疑。 而乔上飞回到书房,却是静坐了一整夜,眼看着朝阳升起,又夕阳西下,王府长史愣是没能敲开书房的门。 华灯初上,橙色的光晕洒满书房的院落,秦霜捧着黑漆螺钿的托盘站在书房门前。 “王爷还不曾出来?” “是,秦姑娘,”长史苦着一张脸,叹息道,“也不知徐小姐与咱们王爷到底说了什么,想不到王爷回来后反应会这样大,竟是一整日不肯出来,小人服侍了王爷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意。” 秦霜想起徐长宁那张温润无害的脸,差点咬碎了满口银牙。 她定了定心神身,才轻轻叩响了房门。 “王爷。” 门内一片安静,过了片刻才传来乔上飞低沉的一声:“本王说了,不需要人伺候。” 秦霜抿了抿红唇道:“王爷,是属下,有要紧事与王爷商议。”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过了片刻才听到门拴轻微一声。 “进。” 秦霜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鬓发,才端着托盘款步进了门。 “王爷。” 乔上飞面沉似水的坐在尚未点灯的屋内,俊朗的面容被隐藏在阴影之下,只一双眼格外明亮,甚至有些摄人的寒意。 “何事?” “王爷,您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您不能如此消沉。外头的事还等着您来决策。” 走到端王跟前,秦霜将托盘放在他手边的方几上,打开了白瓷盖盅,“这是厨房预备的燕窝粥,您好歹用一些。” 乔上飞心生不耐,蹙眉道:“本王又哪里矜贵到如此地步了?” 秦霜叹息道,“王爷心系大业,又何必为一小女子而自苦?徐小姐的心思早已不放在咱们北冀国了。王爷不论是要放她走,还是要留下她,都只出于王爷心意罢了。” “你此话何意?”乔上飞猛地抬头,眯着眼望着秦霜,眼神冷得仿佛能将人当场结成冰。 秦霜心头猛地一跳,咬了咬红唇,却依旧鼓起勇气道:“王爷还不明白属下之意?徐小姐既心不在北冀,便是咱们的敌人,王爷想要她留下她便是了,不过是个女子……” “住口。”乔上飞的声音极冷。 秦霜的眼里含了泪水,却依旧倔强地进言:“王爷息怒,属下知道一些话您听了心里不舒服,但身为您身边之人,既发现您走了歧途,便定要将您拉回来。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若您喜欢一个女子,得了她便是,又何至于牵扯您太多精力?” 乔上飞面无表情地望着秦霜。 秦霜见乔上飞并未立即发怒,忙续道,“眼下边境战事一触即发,顾九征率领的大军压境,都敢在咱们眼下撒野了,王爷理当趁此机会在军中立威,也叫朝中那些摇摆不定之人见识见识北冀战神的能力才是。” “所以,你也主战?”乔上飞意味深长地问。 秦霜颔首:“属下认为,扬名立万正是此时。” “劳民伤财也可不计?” “便有劳民伤财,也是理所应当,自古便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一将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帝王?王爷不要太心软了。” 乔上飞摇了摇头,蹙眉道,“你下去吧。” “王爷?”秦霜想不到王爷竟会如此直白的否定她的想法。 这原本就是众人商议过,王爷也表示过赞同的,为何不过短短一日,王爷就改变了主意? 秦霜想到,今日端王见过的人就只有徐长宁。 能给他带来如此大的情绪,就连决策也被左右,这个女子的存在,对于王爷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和变数! “王爷,您被徐长宁左右太多了!” “下去。”乔上飞不肯去看秦霜的表情,就只闭上眼睛,仿佛倦极。 “王爷!” “退下!” 见乔上飞甚至连个眼神都不肯给她,秦霜抿了抿嫣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身离开了书房。 乔上飞对着绢灯沉默良久,随手捻起雪白的盅盖移至盖盅上方,松手。 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而乔上飞心里似乎已做下了决定,负手快步走出书房,低声吩咐:“来人。” 王府长史立即远远的回应:“王爷有何吩咐?” “去踏月楼,请徐女官来前厅。” “是。” 长史立即行礼,快步进去吩咐。 徐长宁来到前厅时,就见夜幕之下,前厅已是灯火通明,四周设了严密的把守,端王府亲兵们每隔五步便设一位。 徐长宁便知道,今日乔上飞怕是要一端王的身份,与她说出他的决定。 “王爷,徐小姐来了。” 有人亲兵在外通传,便有二人亲手为她推开了屋门,徐长宁微微颔首,就踏入满室光明之中。 乔上飞还是昨日那一身墨绿锦袍,下巴上有了心生的胡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落拓不羁。 “你来了。” “王爷寻来,可是已做了决定?” 乔上飞看着徐长宁,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你当真不肯再考虑我?当真要决定离开?” 徐长宁看着乔上飞,缓缓点头:“是。这是你我的约定。” 乔上飞缓缓转过身去,负手背对着徐长宁,仰头看着挂在厅内正中的猛虎下山图,闭了闭眼:“罢了,你既决定了,便走吧。虽然现在已是夜里,但是我相信以你的能力, 便是夜里你也能平安离开京城。” 徐长宁看着乔上飞的背影,微微皱着眉:“王爷既放了我走,便是也打算撤军了?” “是。你满意了吗?” “王爷信守承诺,是真男儿,我便告辞了。”徐长宁抿了抿唇,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王爷保重。” 再看了乔上飞一眼,徐长宁果断的转身离开。 可谁知刚转过身,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 徐长宁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就见自己胸口有雪亮的刀尖穿了出来,鲜血如注,洒满了衣襟! ------------ 第二百二十六章 美人儿再美,如今也是死人了 胸口被利刃穿透的一瞬,徐长宁的思维都已停滞了,她只剩下惊愕、疑惑和难忍的痛苦。 剧烈的痛楚从心口弥漫向四肢,喉头一阵腥甜,便有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口中喷了出来。 徐长宁浑身已失去控制,身子向前软倒的一瞬,再次感觉到一阵剧痛。低头看去,雪亮的利刃已被人抽出,胸口处有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是乔上飞。 他假意放走她,然后再杀了她? 她不相信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可有再多的不甘和不可置信,徐长宁的视线中依旧只能看见地面越来越近,随后她听见脑子“砰”的一声,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你疯了!”乔上飞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持利刃的秦霜,卓绝的轻功都忘了用,踉跄着扑向徐长宁,“徐长宁,你怎么样,你……” 未出口的话哽在喉咙,乔上飞绝望地将倒在血泊中的徐长宁半抱起来,看到她胸口处的贯穿伤,手指再搭向她颈部的动脉,当他再三仔细也感受不到动脉的搏动时,眼泪不由自主滚了出来。 “秦霜!你为什么杀她!”乔上飞怒吼。 秦霜提着滴血的刀子,双眼赤红,心里却格外快意,义正辞严道:“王爷,你早已经因这个女子的存在失去了平常心,王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世上本不该存在这种能左右王爷意志的人,何况她知道的太多了,这种人根本不该放回南燕,徐长宁,她该死!” “你!”乔上飞低下头,泪水低落在怀中人的脸上,咬牙道:“徐长宁,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履行承诺……我这就为你报仇。” 他轻轻将徐长宁放平,用袖口揩去她嘴角和脸颊上的鲜血,脚步沉重的站起身。 秦霜眼看乔上飞一步步走向自己,他扭曲的表情和充血赤红的双眼终于让她感觉到恐惧。 “你,王爷,属下是为了你,属下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乔上飞身形闪动,眨眼就到了秦霜跟前,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是为了我,还是为你自己?嗯?” 秦霜双手抓住乔上飞的大手,双眼暴突,艰难地狡辩:“王爷,应,应该……以大局,为重!” “大局?什么是大局?本王要称帝是大局,本王不想称帝,想闲云野鹤过日子也是大局!你既为我的谋士,便要以我为主,以我的意愿为意愿,你私自做决定,就能决定未来王妃的生死?谁给你的胆子和自信!” 一声怒吼之下,他拇指与食指已加大了力道。 而听见屋内的动静,王府长史和其余几个谋士已焦急的闯了进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徐长宁就都已震惊不已,再看端王将身边最信任的谋士秦霜掐着脖子提了起来,还有什么不懂的? “王爷,王爷息怒,秦姑娘是忠心于您的啊!” “忠心,便是可以不顾本王的想法,强行逼迫,逼迫不成便代替本王做决定,连未来的王妃都敢杀,这到底是忠心,还是背叛?” “王爷……” “秦霜不惩,往后本王身边只怕会有更多个秦霜,一个个都想将本王当傀儡了!” 乔上飞一咬牙,手上用力,只听得咔的一声,秦霜被生生拧断了脖子,双手无力的垂落下来。 乔上飞将秦霜丢开,吩咐道:“念其追随多年,厚葬了吧。” “是,王爷。”长史忙吩咐人将秦霜的尸首抬了出去。 乔上飞重新回到徐长宁跟前,手指搭着她的脖颈,感受不到一点搏动,心痛地闭上了眼:“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我答应了你放你走,都是我优柔寡断才害死了你……” 见端王泪如雨下,王府长史与其余众亲信的心里也不好过,纷纷摇头叹息。 “王爷,徐小姐已经去了。这葬礼是不是该筹备起来?” 乔上飞点点头,声音干涩道:“以王妃的殡仪规制来办。” 长史与亲信们陡然一惊。 “王爷,您还没娶正妃,这不合规矩,只怕皇上那里……” 乔上飞猛然抬头看向几人,严厉的眼神将众人吓得一窒,没人敢再多言半句,齐齐应是,便退了下去。 乔上飞低头赶着徐长宁,再度伤心的将人紧紧抱在怀里,闭目落泪。 而所有人都没看见,徐长宁耳后有一个金色的小点,正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端王府半夜里便热闹起来,长史吩咐人在前厅设置了灵堂,大红灯笼一律除下,改而换做了纯白的纸灯笼,灵堂上放置了金丝楠木的棺椁,这还是早年乔上飞为自己预备的。 他亲手为徐长宁套上了宝蓝色的大袖披风,亲手用锦帕擦去了她脸上的血污,亲手将人抱进了棺椁之中。 趴在棺材旁低头看着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徐长宁,指尖撩过她蝶翼一般的长睫毛,擦过她惨白透青的嘴唇,哽咽道:“美人儿,我早就想摸摸你的睫毛,可你必定不许,如今你轻薄你了,你若能起来骂我一顿,该多好?” 灵堂内一片寂静,丫鬟婆子腰系雪白的孝带跪在灵前烧纸钱,听见王爷的说话声,一个个唬的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美人儿再美,如今也是死人了,王爷对着个死人甜言蜜语,怕不是疯魔了? 他们从前都不知道,自家王爷还是个痴情种。 同一时间,刚刚趁夜潜入北冀都城的顾九征和侯梓文正潜在郊外一个僻静的山洞暂做休息。 “将军, 您好些了吗?您喝一口水,缓缓。”侯梓文眼里含着两泡泪,将水囊递到了顾九征的唇边。 这些日他家将军发作心疾,整日里疼得几近疯狂,两国战争一触即发,王爷却还偏要倔强的潜入北冀国寻找徐小姐,身子怎么吃得消? 顾九征脸色雪白,连日的噬心之痛已折磨的他近乎疯魔,仿佛活着都是在受罪。 他实在忍受不住,便吩咐手下布置好后,独自一人悄悄离开军营,跟随着心里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指引,往北冀国赶来。 自从进入北冀国都城,噬心之痛就已缓解了许多,他便知道,此处距离徐长宁越来越近了。 只要找到她,他就不用再受折磨了! “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潜入端王府附近看看。”顾九征声音干涩,疲惫的吩咐了一声。 侯梓文心疼地点头,低声道:“是。”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姓顾的,你不要太过分 清晨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顾九征与侯梓文换上了北冀国富贵公子与小厮的装扮,沿路往端王府方向逛去。 集市上很是热闹,路过的茶寮面摊子也坐满了食客。 “听说了么,端王妃死啦!” “胡扯什么呢,咱们端王殿下还没成亲呢。” “我可没胡说,端王府昨儿夜里就办丧事了,今儿一大早我还特地路过,去瞧了一眼,端王府果然一片白,那股子烧纸钱的味儿,离着两条街都能闻得到。” “那就是说,咱们端王殿下在边关镇守时娶了亲,可王妃病逝了?” “我听说啊,端王妃是被刺杀了!” …… 顾九征与侯梓文立在茶寮旁,将这些对话都听在了耳中。 “主子,该不会是……”侯梓文的眼里满是惊恐。 顾九征沉下脸,快步往前走去。 不用探路,只顺着心里那个莫名的指引,感受着噬心之痛越来越少,他就知道,徐长宁一定就在这个方向。 果然,隔了两条街就闻到了一股子烧纸钱的焦糊味儿,顾九征脚步一顿,噬心之痛又好了许多。 他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端王府办丧事,朝臣们大清早就得了消息,此时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王府长史在门前迎送,顾九征便带着侯梓文大步流星走向门前。 侯梓文一惊:“将军,咱们就这么直接过去?” 顾九征点头,莞尔道:“你怕?” “笑话,我会怕?”侯梓文挺直了胸脯,“刀架着脖子我都不会怕,咱们大不了怎么走进去,就怎么杀出来。” 顾九征笑了笑,心却已经提了起来。 但愿…… 但愿事情不是他猜想的那样。 顾九征走到门前,抬腿便往里走,王府长史也并不是认得所有朝臣,更没有上过战场,不认得南燕的镇国将军顾九征,见对方穿着得体,又阴沉着脸,仿佛十分悲伤的模样,长史并未直接阻拦,而是客气的请人进去。 但因为顾九征的形貌实在太过出众,气势也与他家王爷似的很是强硬,长史不免就多留意了几眼。 前院里人头攒动,下人们都打着雪白的孝带穿梭来回,一阵风吹来,就将灵堂里呛鼻的纸钱燃烧的焦糊味儿吹了出来。 有不少前来吊唁的宾客在对着灵堂远远行礼,灵堂中,乔上飞也穿了一身墨色,拱手一一答谢。 而顾九征与侯梓文的视线,就落在你正当中的排位上。清晰的“徐氏长宁之灵位”针扎一般刺进双目,似乎穿过眼球直扎进去,顾九征脑子疼得嗡一声,心脏处勇气一股陌生的酸痛。 酸酸的,又闲闲的,不是噬心之痛发作时那等让人绝望的直想撞墙的痛,却是丝丝绵绵牵扯不断,让他心酸苦楚,双眼都迅速赤红起来。 徐长宁,死了? 他不是应该松一口气吗?她死了正好,死了他便不必再劳心费神的去防备她,不用担心她是北冀国派遣的探子,不用担心她心怀不轨是不是要暗害他,甚至不用再猜测这个外表柔弱其实满心算计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徐长宁。 她死了,就一了百了,彻底干净了。 死就死了,可他为何会如此心痛? 顾九征不自禁握紧双拳,用力到骨节发白。 侯梓文依旧不敢相信,低声道:“怎么会这样,四小姐这么好个人,她娘还等着将军带她回家,怎么会这样……” 站在灵堂内的乔上飞一抬头,视线正落在院中顾九征的身上,不由得剑眉紧锁,抬起手刚要唤人来将顾九征拿下,可眼角余光看到身旁的棺椁,看到徐长宁霜白的脸,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你怎会来?”乔上飞抿唇出了灵堂。 顾九征却与他擦肩,径直往灵堂里走去:“我为何不能来?她几时成了你的王妃了?难道她丢了命,你还要污蔑她?” “污蔑?”乔上飞想到徐长宁对他的拒绝,心下一痛,却依旧不饶人,“她是我北冀国的女官,是太后生前最信任之人,太后赐给我的,怎么就不能是我的王妃了?” 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让院中不少身来吊唁的宾客们心里都了然,原来徐女官真是太后赐给端王的。 而顾九征却是瞳孔骤缩,心里仿佛被闷雷炸响了三声。 她果真就是太后生前最信任的女官,人称“小太后”的。那么她回南燕,真的是有目的的?还是说,她一心向着南燕? 心思百转之下,顾九征几步就到了棺椁旁,低头看向安静躺在棺材里的徐长宁,心中方才还在翻涌的所有疑惑,又都归于平静。 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侧脸,入手冰冷的触感,让顾九征心里一缩,那种酸楚的痛又涌了上来,他的手指颤抖着,渐渐摸向徐长宁的脖颈,颈部动脉完全没了跳动,再握她的手,虽没有僵硬之感,但冰冷的温度已经证明,她的确已经香消玉殒了。 “徐长宁……”顾九征无意识地喃喃,已分辨不出心里那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激荡在胸腔里的愤怒到底是从何而来。 噬心之痛彻底消失了,依旧是见了她就不疼了。 可心脏却酸酸的疼着,与折磨了他多日的噬心之痛不同。 顾九征忽然意识到,他是在为她心疼。 “你放开手!”乔上飞赤红双目冲向前,就要推开顾九征。 可顾九征却旁若无人的弯腰将徐长宁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太过出乎人意料,乔上飞生怕误伤了徐长宁的尸首,愣是收回力道。 王府宾客们见竟有人将“端王妃”的尸首给抱了起来,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是做什么?” “这人谁啊?怎敢在端王府上撒野?还有人抢尸首的?” 乔上飞咬牙切齿地拦在顾九征面前,低声道:“姓顾的,你不要做的太过!若本王将你身份宣扬开来,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 顾九征将徐长宁抱得又紧了一些,抬头对上乔上飞的视线,双眼赤红道:“你若想杀便动手吧,她与你毫无干系,我不能容许你在她死后还玷污她的清白!”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又能为她做什么 “你放屁!什么玷污她的清白?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王妃!”乔上飞想起徐长宁生前对他的拒绝,又想起她对他的帮助,压下心酸倔强地道,“她就是我的王妃,谁也不能改变!” “她到底会不会答应你,你心里有数,萧庭轩,你几时变成这般恶心的人了?战场上你是我敬重的对手,要斗,咱们可以摆开车马大张旗鼓的战场上分胜负,便是身死于你手下我也会觉得畅快,可我想不到,你私下里却对一个小女子强取豪夺,痛下杀手,你的行为,叫我看不上!” “我没有!” “你还没有?那好好的一个人,为何会殒命在你王府里?你别告诉我,她的死与你完全没有干系!” “我……”想起昨夜他猛然转身时候看见的画面,想起秦霜那张理直气壮的嘴脸,乔上飞一时嗫嚅不成言。 是他给了秦霜希望,是他纵得手下之人心越来越大,他本该早就履行承诺放了徐长宁自由的,是他不甘心,硬是要将她留下来,才会酿成此祸。 他明知道她心里只有顾九征,可他却不甘心,非要逼着她答应他的追求,最后却酿成了这样的恶果。 顾九征眼看着乔上飞的神色变了几变,的确没有动手之意,便果断抱着徐长宁转身就往大门外走去。 院中长史和亲信们不由得大惊失色:“王爷!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乔上飞恍然回神,举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抓向顾九征肩头。 顾九征此时也顾不上他的身体不能够随意动武,抱着徐长宁闪开他的一抓。 王府的侍卫见自家王爷都动手了,立即也都围拢上来阻拦顾九征的去路。 侯梓文悍然护在顾九征左右,可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一时也呈了败势,不由愤怒大骂:“你算什么英雄?抢我们将军夫人就罢了,如今人都被你害死了,你还不准我们将军把夫人带回去,你还要脸不要?” 一句将军夫人,说得乔上飞心里针扎一般,手上的动作也弱了几分。 她生前,一心想要自由,她是想回到她的故国吧? 她不肯答应他,是不是因为她心里只有一个顾九征? 如今顾九征不顾危险的潜入北冀都城找上门来,不是刺杀皇帝,也不是刺杀他这个兵马大元帅,却只想带走她的尸身,她若在天有灵,应该也在开心吧? 他若是再继续阻拦,恐怕她会更狠他吧? “停手。”乔上飞抬起右手。 王府侍卫等人立即停了攻击,纷纷站包围在四周严阵以待。 乔上飞脚步沉重地走到顾九征的面前,侯梓文紧张兮兮的侧身阻拦,却被他随手扒拉到一旁。 侯梓文被他强悍的武力与内劲震慑,心下不由得骇然,更加紧绷起全身,准备随时保护顾九征。 乔上飞却只看着被顾九征横抱着的徐长宁,眼神柔和,声音悲凉,“你带她走吧,她一直不肯答应我,便是因为你,想来,你带她走,她是愿意的。” 顾九征心里剧颤,低头看向徐长宁。 乔上飞惨淡一笑:“ 你肯闯来带走她,她若是在天有灵,说不定已经在开心的笑了,若是我再强加阻拦,只怕梦里她会来骂我。” 顾九征的心就被一双大手狠狠攥住,点点头道:“端王果真是个磊落之人,你我将来战场上见真章吧。” 说罢便转身,抱着徐长宁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侯梓文也连忙松了口气跟上去,并警惕着周围人的动静。 见乔上飞呆站在原地,王府长史和亲信们都不由得问:“王爷,真的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他们从那句将军夫人,以及顾九征的神态相貌和他们那些对话,都已隐约猜得出对方的身份了。 “王爷,如今放他回去,便是放虎归山啊,何况今日事情闹的不小,若是皇上知道您置办灵堂,又放走了他们,只怕是会龙颜震怒。” 乔上飞摇摇头,疲惫地道:“那是我欠她的。” 众人一时间不明所以。 长史眨巴眨巴眼睛,犹豫地问:“王爷,这灵堂要不要撤了?” “不,就这样继续吧,将来下葬时也只当是衣冠冢,本王正妃的位置只会是她的。” 所有人都震惊无比,但也都知道端王素来的脾气秉性,不敢再多劝说,只好一切照旧下去。 侯梓文买了一辆马车,顾九征将徐长宁放上了车,侧坐在她身旁,久久都没下车。 侯梓文道:“将军,您上马吧,咱们须得快些离开这里,免得端王反悔。” 顾九征摇摇头,随手放下了车帘,道:“启程吧。” 看着微微晃动的车帘,侯梓文一时无言,看来他们将军是真的很喜欢徐小姐,都宁远与她的尸首戴在一个马车里。 只是这大热的天,尸首在车厢里放置着,怕是很快就会气味难闻起来,他还是要将将军劝出来才是。 侯梓文在外头赶车,顾九征便在里头只守着徐长宁,马车很快便离开了北冀国的都城。 顾九征想起那个能与他演戏,又能与他斗嘴的徐长宁,再看眼前面色霜雪一般冰凉的尸首,一时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许多儿时的记忆,潮水一般翻涌着,他们小时候一起读书,一起玩,一起在姐姐那里吃点心。 她嘲笑他怕猫,发现他养了一直小黑猫竟然取名叫灶坑时,还嫌这名字太难听。 他们逃亡那夜,她美滋滋的披着徐滨之亲手为她披上的披风时天真的笑脸。 他一路上与她抢那件披风时她骄纵的小模样。 还有他被姐姐顾惠心捂着嘴躲在人堆儿里,眼看着她被北冀人夹在腋下带走时候,她回头看来的那个眼神。 当时她分明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却依旧没有将他和姐姐说出来。 年少时的记忆,顾九征时常觉得自己早已经忘的干干净净了。 他从小就是个不被期待出生的人,他的母不详,父亲见了他就似见了仇人,动辄就打骂他出气,唯一对他好的只有姐姐,唯一的朋友就是徐长宁。 可如今,徐长宁也死了。 他又一次失去了生命中一个要紧的人。 当年顾惠心被摄政王害死时,他便体会过一次这样锥心刺骨的酸痛,如今这种感觉比当时来的还要强烈。 当年,因为顾惠心的死,他毅然决然离开摄政王,独自一人去投军,不肯靠摄政王的力量一步步爬上高位,这是他能为姐姐做的。 可眼下,他又能为徐长宁做什么?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死而复生 马车行进了两日,大夏天里,闷热的车厢里便是敞开窗子也依旧烘人的很。 侯梓文却没能成功将顾九征给劝出来。 “将军,您还是出来吧,这尸首放置了这两日,都该气味难闻了,您就这么在车厢里折磨自己,便是徐小姐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的。” 顾九征却是摇头,低声道:“猴子,你进来。” 马车缓缓在路旁的树荫停下,侯梓文疑惑地撩起车帘,却见顾九征正将徐长宁半抱在怀里,他下意识的一闭眼,不想看到曾经那般漂亮的姑娘如今肿胀腐烂的模样。 可睁开眼却发现,徐长宁并没有如寻常大多数尸首那般便得腐烂难看,空气里也根本就没有尸臭味。 “将军?”侯梓文不由自主地捏了捏徐长宁的手,发现她的手虽冰凉,却依旧是软的,“这是怎么回事?徐小姐怎么……怎么像是还,还没死?” 顾九征若有所思的抱着徐长宁,“我检查过了,一箭穿心,绝无生还可能,可是她的确像没死一样,尸身不腐,我刚才好像还摸到了她的脉搏,非常微弱,我不缺定是不是马车行进时太过颠簸,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侯梓文这会儿也顾不上是否会冲撞了“将军夫人”了,赶紧去探徐长宁的脉象。 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侯梓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将军,我,我好像也摸到了,脉搏非常微弱,也非常缓慢,好半天才跳一下,可的确是跳了。” 顾九征一手摸着徐长宁脖颈上的动脉,一手摸着她头顶的百会穴,素来沉稳的人,如今表情也时而欢喜时而震惊显得扭曲起来。 她真的没死? “咱们要快些离开北冀,告诉咱们的人,迅速来接应。” “是!”见顾九征终于振作起来,侯梓文立即欢喜应下。 顾九征闯入敌国,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早就已安排亲兵在边境出暗中布置,是以一行车马极为顺利的离开了北冀国的核心,抵达了两国交界处的平阳村。 不过几日过去,顾九征就发现,徐长宁的脉搏与心跳虽然微弱,但已开始逐渐趋于平稳,而她胸口的贯穿伤也并未红肿化脓。 这等奇怪的事,竟会发生在他的眼前,着实让顾九征心下惊异,死而复生这种事,他也只在鬼怪话本里瞧见过,从未想过这等事竟会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将军,徐小姐今日如何了?”侯梓文低声问。 顾九征道:“看起来又好转一些,叫咱们的人安排妥当,最好能将叶神医安排了来。” “将军说的是,只怕寻常的大夫还没见过这种情况,也唯有叶神医能救徐小姐的命了。” 顾九征低头看着徐长宁,不由伸手碰了碰她微冷的脸颊,微微点头。 离开平阳村,在往南便进了南燕的地界,随行的亲兵紧绷了数日的精神,在踏上自家国土时瞬间放松下来。因见自家将军面色也不似一开始那般难看紧绷,大家也都有了说说笑笑的心情。 “将军,再走一个时辰便可看到咱们大营了。” 顾九征策马紧跟在徐长宁的马车旁,颔首道,“斥候再去看看情况,看可有任何异常之处。” “是!”立即便有一身材清瘦的年轻人驳马出列,拱手行礼后,向着南燕军队驻扎的营地而去。 不过片刻,斥候赶了回来:“启禀将军,摄政王抵达军中,除此之外,并不见其他异常。” 顾九征闻言微微蹙眉,摄政王从来都愿意留在京城,虽说他早年时也是武将,征战沙场,但不说别的,只说当年他作为主帅能丢下家小自己逃命,将一切都交给幕僚徐滨之去管理,便可只此人有多贪生怕死。 如今南燕与北冀国的战争一触即发,摄政王竟还有胆量来到此处,难道发生了什么其他不可预知之事? 顾九征微一沉吟,“继续赶路。” “是。”队伍便依吩咐继续前进。 不过一个时辰,南燕国绵延数里的边军大营便出现在眼前,雪白的帐篷在阳光下就似一片反射着阳光的海面,耀眼刺目的让人不能直视。 顾九征一行人沿着两侧军营之中预留的宽敞大道,径直往伫立在大营之中略显破败的彭城行进而去,大敞的城门旁,有摄政王手下的人见了顾九征一行,立即恭敬地行礼。 “二公子回来了。” 顾九征点点头:“嗯,是父王让你在此处等候?” “是,王爷吩咐,请二公子回来后立即去见他。” 顾九闻言,便有些犹豫地蹙眉,摄政王对他的事极少参与,不知今日 忽然来到边军之中,又找他过去,是有什么要紧事。 顾九征下意识便觉得摄政王找他去绝对不会是为了国家大事。 但疑惑之下,还是点头道:“便先去见父王。” 侯梓文问:“将军,咱们与您同去,稍后一同去想法子调叶神医来给徐小姐医治?” 顾九征点头应下。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迅速解决了摄政王的事,便可立即去寻叶神医了。 一行人便跟随着方才来为顾九征传信的亲兵,往彭城之中赶去。 两国的展示一触即发,彭城百姓能逃的都已逃了,只有少数百姓无法离开的还留在这里。 城中的衙门被摄政王征用,此时已被重兵把守起来。远远见顾九征一行来了,门前的亲兵们都恭敬行礼。 “二公子。” “嗯。”顾九征点头应声,回头交代侯梓文,“你先带人在此处等候。” 侯梓文便知道,顾九征是要他仔细保护徐长宁,立即地那头应下:“是,将军。” 顾九征不禁又看了一眼马车中昏睡的徐长宁,这才放下车帘,快步进了衙门。 谁知刚一来到前院,忽而便有一群摄政王身边的侍卫闯了出来,将顾九征团团围在当中。 顾九征当即沉下了脸,面色淡淡的抬眸看向前方。 摄政王负手站在丹墀之上,看着顾九征一声冷笑:“顾九征,我看是久了没挨打,你又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 第二百三十章 便是等死,也没什么不好 曾经年少时的顾九征,最为惧怕的便是父亲忽然这般沉下脸来与他说话,每当顾天麟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说明他又要挨揍了。 但到如今,他已经不可能再惧怕。 顾九征勾唇一笑,对上摄政王愤怒的视线,也只是玩笑的语气问:“父王又是怎么了?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还敢问本王怎么了?”摄政王几步下了丹墀,快步走到顾九征面前,才忽而意识到从前那个被他拎着领子拽来拽去的小少年,已经变成如今这个他需要仰视着的青年了。 “你可知道,你任性妄为救了杀害使臣的犯人,如今北冀已与我们南燕宣战了?” 顾九征冷笑了一声,“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摄政王气得脸色紫涨,“一旦战争爆发,咱们能压得住北冀国吗?你是不是不看着为父的被杀死你就不甘心?” “哪里就到那种程度?”顾九征正色道,“这一次,分明是北冀国使臣行龌龊之事在先,若我们一再退让,就只会酿坏了他们,让他们越发的得寸进尺。” “你懂个屁!”摄政王恨不得踹死顾九征,”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嗯?” 因为周遭都是摄政王的心腹,他说起话来也丝毫不保留。 “小皇帝坐江山,能坐多久?难道还指望太后娘娘一个女流之辈去做女皇不成?眼下最要紧的,是将权力稳稳攥咱们手里才是,抢到了那个位置,有多少仗打不得?” 顾九征眯了眯眼,想不到摄政王已将狼子野心这般明显的摆在了台面上,而他说这番话时,手下之人也没有觉得丝毫不对。 “父王,且不论江山谁坐,最为关键的是南燕的脸面,北冀人野蛮成性,狼子野心,若是所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就只会让对方觉得们是好欺负的。到时对咱们南燕就只有坏处,一旦让那群蛮夷认定咱们是予取予求的软柿子,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见顾九征竟能一口气在他面前说出这么多来反对他,这着实是摄政王这些年来都意想不到的。顾九征是个再好摆布不过的人,就算 倔强的在军中自己闯荡,不肯用家族的一点能量,可到头来还不是要乖乖的在他跟前叫爹? 如今竟这般直白的 表明立场,摄政王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已被冒犯了。 “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摄政王冷笑,“本王懒得与你掰扯这些没用的,告诉你吧,你救下的徐家人,还有叶神医,以及大门外你从北冀带回来的那个徐家丫头,如今都已被本王关进了大牢。” 顾九征心下震惊,徐长宁的情况耽搁不得,他恨不能立即便冲出去想法子救治她,面上还勉强维持着镇静。 “你若是还懂事,便给本王认错,从明儿开始便与本王去与北冀和谈,将这些人交给北冀端王,消了他们的怒气便也是了。到时咱们静下心来收拾了小皇帝,以后的江山,就是咱们顾家的江山。” 顾九征勾唇冷笑:“若我不答应呢?” “你若不答应,那你就一同去牢里等死吧。” “便是等死,也没什么不好。” “你!” 摄政王如何也想不到,顾九征竟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看向周围,只见素日追随在他身边的亲信们,此时都低垂着头,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摄政王的威严受到了眼中的威胁。 “既如此,本王就遂了你的心愿。”摄政王冷哼一声,回身吩咐道,“将二公子关进大牢,他不是想护着徐家人吗?便让他跟徐家人关在一起。北冀一旦大怒,他便跟徐家人一起死好了!” “王爷……”南至瑛勉强提起胆子凑上前来,笑着递人台阶儿,“二公子年轻,有什么错的地儿,王爷教导他也就是了,您自个儿的骨肉,罚了他还不是您心疼?” 摄政王却不肯下这个台阶,冷笑道:“心疼?想多了。他不是心里只有徐家,只有徐长宁那个丫头吗?他既然学会了做个痴情种子,那本王就成全他做一个痴情种子。” 抬眸看向一旁:“你们还不快去,难道本王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不成。” 摄政王此语 ,唬得南至瑛一众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半句,忙想着顾九征身边走来。 “二公子,得罪了。” 顾九征面色顺从的被抓住了双臂,径直往外走去。 摄政王看着顾九征的背影 ,冷声道:“你还不知悔改?顾九征,你若现在就肯与本王赔个不是,本王或许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顾九征却只是回给了他一个冷笑,一言不发的跟着 离开了衙门,抓了个弯便又进了大牢。 押送顾九征的人,手上根本不敢用力,离开摄政王的视线就松开了手,低声道:“二公子,失礼了您勿怪。” 顾九征沉默颔首,道:“徐四小姐被关在何处?” “才刚王爷吩咐了人,就关在大牢里。” 顾九征脚步微停:“将徐四小姐与我和叶神医关在一处,有难度吗?” 对上顾九征的视线,那人被吓得神色紧绷,连忙道:“没问题,二公子请放心吧。” 顾九征这才满意的继续举步:“有劳你。” “二公子您千万别客气。” 那人带着顾九征进了大牢,便顶着压力将顾九征关进了徐长宁和侯梓文所在的牢房,又开了牢笼,将叶神医也关了进来。 牢房之中,徐家人早就已经看到了徐长宁被关了进来,因为她昏迷不醒,家里人如何呼唤都不见成效,大家都已慌乱了。 谁承想,眨眼之间顾二公子竟也被关了进来? 待到狱卒离开,双手抓着牢笼,竭力想看向徐长宁的孟氏便焦急地道:“宁姐儿,我的宁姐儿怎么了?顾二公子,宁姐儿到底是怎么了!” 阮氏扶着孟氏,生怕她激动之下身体虚弱再晕过去,忙道:“母亲,四妹妹已经回来了。 您先别急,叶神医这不是也在呢吗?” 孟氏好歹这才松了一口气。 二夫人疲惫的靠着墙,挠了挠刺痒的脖颈,嘲讽道:“当日那样的情况,能活着都是命大了,这会子且看着吧。” 她的风凉话女眷们都懒得理会,就只支棱着耳朵,去听叶神医的处的动静。 叶神医看过徐长宁的脉象,愕然道:“这……这是怎么了?” ------------ 第二百三十一章 想不到顾二公子有这般号召力 都已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顾九征也顾不上徐家其他人的感受了,忙与叶神医解释道:“我找到她时,她被人以利刃刺穿了胸口,已断气多时了,我本想将她带回来安葬,谁料想她尸身一直不腐,半路上,竟渐渐又开始有了脉搏,临近南燕时更是渐渐有了微弱的呼吸。” 这一番话包涵了太多的信息,徐家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儿……” 孟氏听到“殒命”,就已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其余人也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徐滨之与二老爷、三老爷、徐长实等男丁们关在远处,听到此,都拥在牢笼前往徐长宁的方向看来。 “你是说,死而复生?” 叶神医也无比震惊,紧忙低头再去望闻问切了一番,摇头震惊道:“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死而复生之事,古籍中虽有记载,老夫行医大半生,却是第一次见。” 顾九征握住徐长宁冰冰凉的一只手捏了捏,旋即松开,认真问:“神医,她眼下情况可要紧?能否救得活?” 叶神医道:“她身受重伤,肺部与心脉都有损伤,只怕要好生调养上几年方可痊愈了,但若有老夫来诊治,性命上却是能保证的,前提是要有药材。” 话音方落,便听见女囚那边传来老太君的念佛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就知道,我们宁姐儿有佛缘,必定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是啊,四姐姐福大命大,必定不会有事的。” 当日他们一家人眼看着徐长宁是如何冒险救了他们的命,便是有那心思窄的,心里怨恨,觉得若无徐长宁,家里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灾,但大多数人却都是希望看到徐长宁平安无事的。 顾九征可这厢却只能道:“叶神医这会儿需要什么药材?我想办法弄来。” 叶神医从袖子里取出针囊,一面为徐长宁施针一面道:“顾二公子如今也身陷囹圄了吧?还是说,您只是来这牢房里看看就走的?” 这下子,所有人都察觉到的情况不对。 他们刚才都只顾着去看徐长宁了,竟然没反应过来,顾二公子怎么好像是被关进来的,就连牢房都落了锁? 顾九征笑笑:“与我父王吵了一架,不过一些药材,想弄来还是不难的。” 顾九征说得如此轻松,众人也都并不怀疑,唯有徐滨之担忧地蹙眉,但也并未多言。 叶神医为徐长宁施针后,便说了几样药材,顾九征便高声唤了狱卒进来。 “你去预备纸笔来,稍后帮我出去配置几副药。” 如狱卒这般身份,素日便是想与顾九征套套近乎都是不能够的,今日顾九征竟主动寻他办事,他着实受宠若惊,乐颠颠的便听吩咐去办了。 不过片刻预备了纸笔来,恭敬地端给了顾九征。 “将军,您瞧瞧这样的纸笔可行吗?” 顾九征颔首:“不错,你做的很好。 ” 狱卒欢喜不已,激动地脸上潮红。 叶神医仔细斟酌药量写了一复方子,顾九征便将那方子递给了狱卒,道:“你附耳过来。” 狱卒越发的受宠若惊,紧忙凑在了牢笼旁,顾九征就在他耳边交代了一番,随后将方子交到狱卒手上,还拍了拍狱卒的肩头。 狱卒脸上红扑扑的,低声道:“将军只管放心吧,这事儿小人定好生去办。”旋即重重点了一下头,便得了什么要紧使命一般转身飞速去了。” 目睹了全程的叶神医饶有兴味地挑眉道:“想不到顾二公子还有这般号召力?” 顾九征就只蹲在徐长宁的身边,手指不禁碰触了一下她的脸颊。 她依旧昏迷之中,昏暗的牢房里也看不清脸色,但顾九征心里却有底的多了。 见他不语,叶神医也不恼,在他身边席地而坐。 其他的牢房中,徐家人见顾九征这般为了徐长宁而尽心尽力,也各自都有些感慨。 孟氏这会儿刚醒过来,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阮氏急忙道:“母亲莫哭,四妹妹没事了,顾二公子特地将她带了回来交给叶神医诊治,这会儿已经安排人出去抓药了。” “当真吗?”孟氏激动地一把握住了阮氏的手,自以为问得很大声,实际上嗓音却已沙哑。 阮氏重重点头:“您放心吧,四妹妹定没事的。” 其实阮氏这样说,心里也是没底的,死而复生之事本就匪夷所思,徐长宁即便是能救过来,到底也已亏了根本。只是孟氏现在已经禁不起连番打击了。她已经失去了徐长安,不能再失去徐长宁。 徐家受的磨难已经够多了。 过了一个时辰,狱卒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还打开了牢门,将大牢打扫了一番,放置了崭新的被褥,又搬来一个木制的方桌,将粗陶的茶碗和水壶放在桌上,又将恭桶也放置在角落里,还扯了个布帘子遮挡。 如此一布置,虽简陋,比起其他的牢房条件却是好上太多了。 顾九征对那狱卒道谢,狱卒连连摆手:“将军莫要折煞小人,您有什么事就只管吩咐。”又与顾九征客气了一番,才退了出去。 狱卒便依着叶神医的方子来抓药熬药,徐长宁用了两日的药,原本叶神医还要再换个方子,却不成想,摄政王竟亲临了大牢。 看着牢房中被关在一处的叶神医、徐长宁和顾九征,再看这间牢房不同于其余牢房的差别待遇,徐长宁竟还有药用,摄政王勃然大怒。 “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狱卒跪伏在地,浑身发抖,默默不语。 顾九征道:“是我吩咐他去做,他无法只能听从,父王难道真打算要人死在牢中才甘心?” “你若是不想让她现在立即就死,就不要挑衅本王!”摄政王声音低沉,吩咐狱卒,“开牢门,将徐长宁给本王丢到单独的牢房中去,不许给任何优待!” 徐家人此时也都望着摄政王,眼神中满是复杂。 他们一家颠沛流离了这么久,没想到没死在敌国,被顾九征营救回国后还不等去过安稳日子,就因为两国即将开战又被抓了。 就连徐滨之和二老爷都追随摄政王多年,在关键时刻,也没得摄政王一点的偏袒与怜惜,就只一味的想求和…… “摄政王开恩,您不能啊!”孟氏忍不住哀求。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清醒过来 孟氏双手死死抓着牢笼,指甲都折断掐出了鲜血也不自知,膝盖弯曲,缓缓跪下道:“摄政王也是有儿有女的人,难道人心下这等毒手?何况此番之事,我女儿根本无罪,于公,王爷也该秉公处置,于私,您也该看我徐家对您忠心耿耿的份儿上,何况咱们好歹还有一层远亲在……” “住口,”摄政王沉声斥道,“若非看在这些关系的份儿上,你当你徐家人现在还有命在这里吗 ?” 徐滨之抿着唇,跪地行礼道:“王爷,属下一家是冤枉的您心知肚明,如今两国战事应当已到了一触即发的状态,若是徐长宁身死,岂不是成了死无对证?当初在咱们南燕的土地上横行的可是他们北冀国的使臣,王爷万万不可……” “闭嘴,本王的吩咐,连你也要忤逆?”摄政王阴沉着脸,回头又去看身后的随从和已吓呆了的狱卒。 南至瑛等人立即会意,急忙训斥狱卒:“都聋子不成?王爷方才吩咐的,你们没听见?” 狱卒慌乱回神,急忙起身去开了另一个牢笼,着手将徐长宁抬了起来。 眼看着徐长宁就要被随意丢到其他的牢房,不能再得叶神医诊治,孟氏当即呜咽起来,徐家女眷们也都落了泪。 顾九征看着两个狱卒合力抬起徐长宁,徐长宁的手臂垂下,长发逶迤拖行,那般虚弱无助…… “父王!”顾九征闪身拦着那二人,转身对摄政王道,“父王若就这么将她丢出去,与杀她无异,求父王看在徐阁老份儿上网开一面。何况北冀国使臣之死乃是此战根由,留她性命,或许还有和谈的转机。” “啧啧,”摄政王慵懒地望着顾九征,噗嗤一声笑,“想不到,我还生的出你这样的情种儿子来,顾九征我告诉你,你若再多言一句,我就不是将她挪到隔壁去,而是直接丢乱葬岗了。” 狱卒怕的满身冷汗,急忙将徐长宁随意放置在隔壁空闲牢房的干草堆上,手脚麻利的关了牢门。 摄政则冷笑了一声:“原本本王还想此番命你出征,如今看来,你也不过如此罢了,会打仗又听话的将领又不缺, 你就在此处好生反省反省你到底错在何处!” 话毕,摄政王带着随从浩浩荡荡离开了牢房。 狱卒恭敬地送走了摄政王,才凑回到顾九征面前,低声道:“将军别急,小人还会继续熬药的。” “要你承担如此风险,我心中过意不去。 ”顾九征剑眉微蹙,叹息道,“你如今仗义相助,日后我必定报答。 ” “将军说的哪里话,小人父兄都是死在北冀人手上, 将军是打北冀的英雄,小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您又何必如此。” 那狱卒行了礼,便快步出去了。 而离开大牢,行走在彭城街道上的摄政王心里的一口气还没顺过来。 南至瑛和剩余的八猛几人对视了一眼,便小心翼翼上前劝说:“王爷何必与二公子如此动气?少年人心思,王爷只不过一笑也就是了。何况若真因此事,折了王爷手下最得力的谋士,怕是王爷也要是心疼的。” 摄政王气得咬牙切齿,他愤怒的不只是顾九征的不听话,更是为两国紧绷的局势而担忧。 “最该想法子将全力拿到手,顾九征却一味如此忤逆,倒不如顾苍浩听话了。顾九征他不是狂妄吗?不是自诩能力卓绝,不用本王的关系他也能爬上来吗?那本王就是不肯用他!不但不用,还要将他关着,让他明白明白,他老子永远是他老子!” 摄政王此话涉及到两位公子将来谁能继承摄政王的衣钵,便是他们这些信任之人也是不敢轻易站队的,是以大家都默契的噤了声。 徐长宁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丢进了冰窟窿,浑身 都冷得打颤,稍微有了一些意识时便不自禁全缩成一团,用双臂抱着自己取暖。 可是这样刺骨的冷,到底夺回了她的意识,睁开眼时,徐长宁最先感受到的,便是心口和背后以及胸腔里的剧痛。 哪里想得到,唤醒她的是这般难以忍受的疼? 迷茫睁开眼,看到的是极为昏暗的环境,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和空气不流通的潮湿气,而她的左手,还被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握着。 她下意识便以为是乔上飞,忙想抽开手,可她这一动,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一声惊呼。 她本以为自己发出了很大的叫声,可实际上也不过是轻哼了一声罢了。 顾九征察觉她的动静,一个激灵从沉睡中醒来 ,忙握紧了她那只冰凉的手:“你怎么样?” “顾……顾二公子?”徐长宁不可置信。 “是我,”顾九征推醒了叶神医,“她醒了,神医快给瞧瞧。 ” 叶神医就挤开了顾九征,将手伸过栅墙去给徐长宁诊脉。 徐长宁双眼直直的看着漆黑的牢房,脑海里一片混乱。 她只记得乔上飞答应了她允许她离开,谁知道刚一转身,她便感觉到了一阵剧痛,低头便看到了穿胸而过的利刃。 是乔上飞后悔了,所以杀了她? 徐长宁闭上眼,满心的悲凉。 “我这是,在哪?”徐长宁的声音沙哑,“顾二公子怎会来北冀?还有叶神医?咱们一同被抓了?” “你如今已经平安回到南燕了。眼下是在牢中。”顾九征蹙眉解释,看着她那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的模样,心里就似压着一块大石。 此处的动静,惊动了满牢房的人,孟氏第一个扑在牢笼上:“宁姐儿,你醒了?你没事了?” 徐长宁一个激灵睁开眼,不可置信道:“娘,您怎么在这里?” 艰难的用手臂撑着起来,也顾不上诊脉了,借着微弱的灯光,边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怎么……咱们一家子怎会都被关起来?还有二公子,您怎么也会在这里?” 叶神医无奈叹息:“你快给我躺下,好容易将你救活了,你若再将伤口挣开,大罗神仙也旧不了你了。我与你家人都关在这里许久了,顾二公子是因为救了你,被摄政王迁怒了。”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如今又成了香饽饽? 徐长宁刚刚清醒的头脑还不能很快理解其中深意,但也足够让她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拒绝乔上飞后,被捅了一刀,原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顾九征带了回来,且她与顾九征都和徐家人关在一起。 她为何没死? 顾九征是如何从端王府带走她的? 两国战事爆发,摄政王一怒之下将她与徐家人都关起来是有可能的,可顾九征为何也在此处? 一系列的问题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她只问出一句:“现在,战事如何了?” 所有人都很意外徐长宁竟会问出这个问题,孟氏、阮氏、老太君等女眷们面面相觑。 一个女子,身上发生这么多不好的事,不是该伤心吗?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的哭,差一点命都丢了,见了亲人不是应该哭诉吗?可她问的却是战事? 但徐滨之却面色复杂地看着徐长宁,满意地点点头,旋即掩口咳嗽了起来。 “战事一触即发。”顾九征看着徐长宁的眼神蕴含了太多的东西,让人一时间看不出他的情绪。 “原来如此,”徐长宁虚弱的闭上眼,素日柔软的声音也越发的低弱,“他又没有履行承诺……”旋即笑了笑,“看来,王爷是打算用我们来和谈了。” 想不到她能从只字片语之中分析出眼下的局面,顾九征轻叹一声,从前她在他面前那不谙世事的模样,如今看来显然都是她装样子的。他竟被骗了这么久,现在安却一点想杀她的心思都提不起了。 叶神医道:“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劳心费神了。实话与你说,你的贯穿伤伤及心肺,如今牢里没有好的条件来给你诊治,吃的用的跟不上也无法进补,若再拖下去,只怕于你将来寿数有损啊。 ” 叶神医说到此处叹息了一声,好端端的,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徐长宁疲惫地苦笑:“说不定等不了多久,就要被拉倒两军阵前砍头以求和谈了,还想那么远。” 狱卒的药坚持又熬了两日,徐长宁也就捏着鼻子胡乱灌了四碗,其余时间她都只缩在干草堆上昏睡。 牢中的日子难熬,徐家人早都被关得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便是最该活泼年龄的少年人,如今也都终日抱膝发呆而已。 然而更加令人绝望的,是狱卒带来的消息。 “将军,外头彻底乱起来了。北冀国那个端王来了带了人马来了边境,眼下咱们只怕要守彭城都难,城里能跑的百姓都跑了。就连军营中现在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失了您的指挥,大家伙儿都觉得无人能与北冀端王抗衡,已是必败了。” “还未开战,气势上就弱了,只怕此战当真无望啊!”二老爷垂头叹息,恐惧地道,“咱们一家,只怕会成为第一件拿来让北冀人消气的祭品。” 女眷中有人嘤嘤哭泣,也有早都已麻木了的。 狱卒看看徐家人,又看看顾九征,紧忙将徐长宁吃过药的空碗拿走消灭证据,免得被摄政王发现。 牢房中一片安静,只有女眷们偶尔的抽噎声传来。徐长宁吃过药疲惫地闭着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牢房外头的大门“咣当”一声巨响,一队人快步冲了进来。 “啊,是什么人?” “是不是终于要杀了我们了?” 女眷们抱在一起惊叫,如徐长兰、徐长绯、徐长蔓等年纪小的姐妹都已抽噎起来。 二老爷与三老爷相携起身,伸长脖子看着大门方向,仿佛在等着摄政王给他们一个痛快结果,便是要杀也能认命了。 可谁也想不到,随着一行人逐渐走近,却看见一马当先的竟是摄政王。 摄政王的脚步格外匆忙,素来雍容的气度也不要了,眉头拧成了疙瘩,正在路过的牢房左看右看,似在寻找什么人,声音也带着几分急切。 “徐长宁呢?徐长宁那个丫头死了没有?” 随从立即回头凶恶的去问狱卒:“王爷问你话呢,徐长宁死了没有!” 狱卒只道:“没死,没死,王爷您往这边来。” 徐长宁被吵得不得安睡,却依旧只闭着眼休息,对于摄政王似乎专门是找她来的毫不在意。 摄政王几步到了牢笼前,指着狱卒道:“还不快些开门,将徐小姐给本王搀起来?” 众人见摄政王靠近后竟态度全然改变,一时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前儿还要让徐长宁去死,今日却好似又不需要她死了? 徐长宁一言不发,只闭着眼装作昏睡。 摄政王一看她那样子,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还不快去寻个大夫来?”眼睛一扫,看到了隔壁牢房的叶神医和顾九征,又道,“将叶神医放出来,为徐小姐诊治!” 这一系列的吩咐和转变,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叶神医翻了个白眼,如今他身陷囹圄,竟然连以前的任性都丢了,眼下他竟成了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寻常大夫? 他素来脾气不好,在监牢之中磋磨了这么久,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不惧怕摄政王了。 “这个丫头老朽可治不好。王爷还是另寻高明吧。” 摄政王见叶神医竟然盘膝不动,便知道这个老家伙在拿乔,偏生他现在还要仰仗他。 “叶神医,此事涉及到两国和谈,请神医看在天百姓平安的份儿上,定要尽力才是。”摄政王难得如此客气。 所有人都听的不明所以。 按照从前发生之事,他们所有人都该被问斩才是对和谈有利的,怎么眼下竟然翻了过来,还必须要一个活蹦乱跳的徐长宁了? 摄政王挑眉,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只沉默而立的顾九征,嗤了一声:“与你们说吧,北冀国的端王莅临战场,竟然是亲自来和谈的,他唯一提出的要求,便是点名要与徐长宁谈,其余人谁都别想促成和谈。” 顾九征握在袖子中的拳头微微收紧,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没看到顾九征发怒,摄政王十分失望,转而催促叶神医:“徐长宁是要去与端王和谈的,若一直昏迷怎么能行?神医说吧,你要如何,才肯将她救活?”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徐长宁,你能活着真好 叶神医摇摇头,颇有一些油盐不进的意思:“我已是将死之人了,命都没了,还能有什么要求不要求的?何况徐家丫头的伤势太过严重,我又不是大罗金仙,难道还能保证只要出手就一定治得好她了?” 摄政王被他的语气气得不轻,偏生现在还要用他,便只好道:“罢了,不论叶神医能否医得好,本王都不会追究,叶神医也想一想,若是能救得活徐长宁,说不得她会因你的救命之恩而想办法,免了你一死呢?” “好吧。”叶神医面带犹豫,心下却是觉得自己应该见好就收,万一彻底惹怒了摄政王只怕他一瞪眼直接杀了他也说不好。 “这里不是能瞧病的地方,先挪出去。”摄政王摆手。 便有人预备了门板过来,将徐长宁抬了上去。 徐长宁始终闭着眼,连顾九征都被抓了,她在牢里还能吃得到狱卒煎的药,且她并未昏睡之时也从听来的只言片语之中分析到了一个大概。 她的情况若是太好,只怕会给顾九征惹麻烦。 是见徐长宁被抬了出去,孟氏、阮氏、徐滨之等人都尽力得伸长脖子往她被抬走的方向瞧。 摄政王却并不理会这些人,只对着叶神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切还都仰仗神医。” 叶神医便站起身,也跟着往外走去。 摄政王回头看了一眼顾九征,沉吟片刻道:“你也跟着来吧。”旋即一矮身子出了牢笼。 顾九征便面无表情地也跟随在了摄政王一行的身后。 徐家人面面相觑。 “那个北冀国的端王,怎会点名要与咱们家宁姐儿和谈?她一个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孟氏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宁姐儿就是在他府上被伤的,莫不是他还不死心,还想杀宁姐儿?” 徐滨之摇头:“不会,想要宁姐儿的命,只给摄政王施压便可,端王何必不辞万里亲自来谈?” 孟氏一愣,若有所思地点头:“老爷说的是。” 二老爷蹙眉道:“如此一看,四丫头似是在北冀国与端王有什么渊源。” 徐家连番受创,徐家人已见识过多次徐长宁的手段,再没有人会只将她看成一个寻常的柔弱女子了。 同一时间,摄政王已吩咐人在彭城之中寻了一处宅院,将徐长宁和叶神医都安置在此处。 战火将至,城中百姓四散逃亡,空置的宅院不少,摄政王一句话便打发了大宅主人留下看门的忠仆,便将此处当成了集结地。 叶神医给徐长宁照常施针,又调整了药方,便起身去了外间。 “叶神医,徐长宁的情况可要紧?”摄政王面色急切,恐怕今生也没为谁的情况这般担忧过。 叶神医摇头:“难说,眼下只能尽力了。徐小姐身子亏损严重,摄政王若有心,还是想法子为她调养才是。” 虽然觉得憋屈的很,但为了和谈,摄政王依旧点头应下:“这是自然,叶神医也先去休息吧。” 叶神医颔首出去后,摄政王大步走近了内间卧房,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徐长宁,沉声吩咐身后的人:“去寻两个仆妇来伺候,还有你,”回头望着顾九征,“你就留下,看着他们将她伺候好了。若是她的情况不能好转,你也不用来见我了。” “为何是我?我还要去军中……” “军中之事用不着你,你眼下唯一的任务,便是看着叶神医将徐长宁治好,把他送到北冀国端王的面前。”摄政疾言厉色。 顾九征只得被迫应是,只是垂首行礼时,唇角才微不可查的勾了勾。 摄政王全然没有耐心,急着离开了,不过片刻,赵晨霜、侯梓文、顾忠等顾九征的亲兵也都赶了过来。 这些亲兵一来,便将其余摄政王安排的人都替换到了外围,最为接近徐长宁的位置留的都是顾九征的亲信。 徐长宁这厢发现屋内原本伺候的两个仆妇都被带了出去,门外还传来侯梓文交代办差的声音,便猜到顾九征必定想到办法接管了此处,这才放心的“苏醒”过来。 不过片刻,便见两个衣着鲜亮的婢女走进了门,这两个还都是熟面孔,正是曾在京城顾九征的别院中 有过几面之缘的忍冬和半夏。 “见过徐小姐。 ” “徐小姐醒了?” 二人对视一眼,半夏便快步出去传话了。 忍冬走到徐长宁的床畔,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徐小姐,二公子特地吩咐奴婢们来伺候,外头已命人预备了热水,奴婢先服侍您擦洗一番如何?” 徐长宁点头,自己没什么力气,便扶着忍冬的手起身,往里间净房挪去。 忍冬便有再多不情愿,在徐长宁看得见的角度也只一直保持着微笑,不过片刻半夏也回来了,两人服侍徐长宁洗了头,又避开伤口擦洗了身子,便去取了一身崭新的雪白中衣来服侍她换好。 徐长宁披散着滴着水的长发从净房出来,已是虚弱得脸色苍白,累得只想睡过去。 谁知一抬头,就看见顾九征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箭袖锦袍,正坐在八仙桌旁,二人四目相对,徐长宁心里颇有一些劫后余生之感,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顾九征看着她长发还在滴着水,便起身去顶了 忍冬的位子,有力的大手半扶半抱的让徐长宁就近坐下,接过半夏手里的干帕子,站在她身后亲自为她擦头发。 这一举动,着实让徐长宁惊愕不已,也让忍冬顿时惨白了脸色,呆呆看着顾九征的举动,直到被半夏拉着手臂拽出了门。 屋内就只剩下顾九征与她,徐长宁玩笑道:“难得让顾二公子动手服侍我擦头发,真是叫我受宠若惊了。”犹豫了一下,才又问,“咱们分别这段日子,二公子的噬心之痛可发作了?” 顾九征手上一顿,摇头诚实的道:“发作了,我寻着感觉去找你,进来北冀京城时疼痛便已减轻,距离近了,自然就不疼了,只是……只是看到你的灵堂,便又发作了另一种疼,与从前的噬心之感截然不同。” 顾九征将将她一缕长发撩起,感受着那冰凉柔滑的触感,叹息道:“徐长宁,你能活着真好。” ------------ 第二百三十五章 敞开心扉的二人 徐长宁一直手搭着身边的方几,纤细的苍白的手指不自禁紧握住。 当日在边疆,顾九征带着人杀进重围,将她与乔上飞一同救下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不过是一觉的时间,她就被乔上飞绑走了。 她再北冀京城也不忘了担忧顾九征的安全,担心他会被噬心之痛折磨,她不肯答应做端王的王妃,一心只想着回来,她没有时间去细想自己为何身会那般固执,但此时面对着顾九征,她似乎在千丝万缕之中,抓住了那么一丝清明。 她或许,是真的对这个人动了心。 “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多的事。”徐长宁轻叹了一声,回头抬眸看向顾九征,“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顾九征想起当日在北冀找到她时的心情,到底还心有余悸。 “你当时当真已经……我找到你时,你气息全无的躺在棺材里,端王为你设了灵堂。” 任凭是谁,听到这样的消息都只会觉得头皮发麻。 徐长宁望着顾九征,一时甚至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方道:“将我带出来不容易,着实要感谢你。” 顾九征摇摇头,又继续为她擦头发,轻声问:“是萧庭轩杀你?” 此话一出,顾九征明显看到徐长宁单薄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他不自禁用温热的双手握着她的双肩:“别想了,这笔账我记下了,往后定会为你报仇。过去的,便过去吧。” 徐长宁蹙眉低低的垂下了头,“他一直挽留我。” 顾九征知道她愿意说当日之事,感觉她的长发已擦得半干,便坐在了她身边的绣墩上,定定望着她。 徐长宁道:“我拒绝了他,说服他做一笔交易,我帮她得到军权,他便放我自由,我做到了,他却不肯履行承诺了。” 假意放她走,却在她转身之后狠狠的捅她一刀。 徐长宁闭了闭眼:“你必定要问我是如何帮他做到的吧?” “我知道。”顾九征笑了笑,“我的人已经将当日北冀国朝堂之事调查过了,太后身边最为得力的徐女官从天而降,扭转了一边倒的局势。” 徐长宁苦笑:“是。我早在见你第一面时就说过,我矫诏回国,既能矫诏,我便在太后身边有些头脸的。 ” “是我当时没相信你。”顾九征坦然道,“我甚至怀疑你不是徐长宁,也是到后来,才慢慢相信你的。” 因为顾九征觉得,那样一个年幼的女孩,被带去北冀国根本就活不下来。 二人相对无言,徐长宁看着顾九征,许久方笑了笑:“无论如何,我欠了你这一次,往后会想办法报答你。” 对上她潋滟的眼波,顾九征当即觉得耳根子一热,咳嗽了一声道: “若是从前你也能如此乖巧,不在我跟前做戏,也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或许我早就不讨厌你了。” “讨厌我?”徐长宁挑眉,“你那般横行霸道,我还讨厌你呢。” 顾九征定定望着她,徐长宁也瞪他,两人互瞪了半晌,不知是谁先绷不住笑了,引得另一个也禁不住笑。屋内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放松,是颇有一些一笑泯恩仇之意。 徐长宁现在心里已经不再动摇,她不想杀顾九征了,这个人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么讨厌,虽然他做的许多事,她依旧不赞同。 只希望北冀国继续乱下去,那个她不知道是何身份忽然冒出来的上峰,不会再来烦扰她。 顾九征看着她微笑的模样,只觉得她柔软的像一朵云,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碰,却又因高不可攀而却步。 心里忽然跳得擂鼓一般,顾九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咳嗽了一声,故意转开话题:“父王让你去与端王和谈,你打算怎么做?” “这话说的,好像我有选择的权力一样。”徐长宁嗔他一眼,“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虽然我不赞同摄政王一味只知道和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似的,但到底还是尽量不打仗比较好。” 说到此处,徐长宁抬头看向顾九征:“你觉得,咱们南燕此时可有开战之力?” 顾九征望着徐长宁,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在想方设法回到军中?” 徐长宁莞尔一笑:“你想多了,当日我的确是这么猜想过,可后来我发现你不是那样的人。” “哦,是吗。 ”顾九征表现得完全不相信她的话,身但也并不见真怒,只随意地道:“罢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你仔细注意自身的安全便是了。我到时会带人跟着你。” 徐长宁轻抚向依旧在隐隐作痛伤口,一时间很想去问问乔上飞为何做得如此绝情,但仔细一想,她也就释然了。毕竟他们也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徐长宁至此都还没深刻地感觉到,她心里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保持着中立的状态一切只为自己了。在离奇的死而复生之后,对于已再太后这个牵挂的北冀国,她已再无念想了。 顾九征便道:“你累了,我待会叫人预备一些好克化的吃食来,你用了后就早些歇息吧,”旋即高声道,“来人。 ” “是。” 门外,半夏与忍冬一同应声,垂首进了门。 “你们留在此处,好生服侍徐小姐,有事便去告诉我。 ” 看着顾九征起身,徐长宁下意识便想礼貌相送,却被顾九征按住了肩膀:“你别乱动,还伤着呢。” 徐长宁抬眸看向顾九征,明亮的眸子中有光芒一闪而过,脸颊也飞上红霞,但态度依旧十分坦然,“那我不送你了。” 顾九征笑了笑:“你只管好生将养,几时又学会与我客气起来了。” 徐长宁只觉得自己与顾九征的关系不知道为何又亲近了许多,看着他高挑的背影逐渐走远,不由得微笑起来。 待收回目光时,便看到忍冬微红的眼眶。 徐长宁垂眸轻叹了一声,也不过多追问,便先转身回内室去休息了。 如此好吃好喝的休养的两日,徐长宁的身子已觉好转许多,这日清晨刚用过早饭,忍冬就快步进了门,屈膝行礼道:“徐小姐,将军吩咐人来告诉您一声,北冀国的端王已抵达彭城城外了。” ------------ 第二百三十六章 你们伺候她要仔细 徐长宁闻言,面色便有些凝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瓷茶碗,接过半夏递过来是帕子擦了手。 “我知道了,你们将军此时在何处?” 忍冬垂首道:“将军现在在前厅。” “这便过去。” 起身的一瞬忘记了胸口的疼痛,动作太大扯动伤口,疼得她不自禁捂了一下,苍白着脸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疼痛,往门外走去。 待徐长宁出门下了台阶,纤细的背影走远了,忍冬才咬着下唇嘟囔道:“看她那个西施的样子,必定是故意做给将军看的。” 半夏忙拉了忍冬的袖子一把,低声道:“你可以不要浑说了,你没见这一次是将军亲自将人带回来的吗?先前将军对待她就很特别,如今更甚了,将来便是将军要留你在身边,她也是当家主母,你不要脑子不清醒,现在开罪了她,仔细日后难过。 ” 半夏言语十分诚恳,忍冬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不免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 “可你就是看不惯,是不是?”半夏搂住忍冬的肩膀,“你看开一些吧,因着惠心小姐临终嘱托,将军待你已是不薄了,你……” 忍冬的脸色一瞬就便得极为难看,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一句,仿佛顾九征对她就全然没有半点喜欢,会留她在身边服侍,并且处处招抚有加,都是因为已经死去的顾惠心。 半夏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见忍冬面露不愉,终究还是将回头的劝说咽了下去,摇摇头道:“咱们跟上去吧,徐小姐伤势很重,若是将军看到咱们不跟在身边服侍,放她独自在外行走,定会不悦的。 ” 忍冬吸了吸鼻子,便紧忙与半夏一同跟上了徐长宁,但也不靠近,就只在她身后四五步处缀行。 徐长宁察觉到有人跟上来,却也不在意,她发现眼下自己虚弱得厉害,至于死而复生之事她休息的这些日也都想得差不多明白了。 素手摸了摸耳垂后上那个小圆点,她今早对着镜子瞧过,噬心蛊的颜色暗淡了许多,已经从璀璨的金色变得十分暗淡,且颜色也变得淡了许多,必定是噬心蛊救了她。 这些日她再难感应到噬心蛊的情绪了,只是能感应到它还活着,却是极度疲惫之下已经陷入沉眠,徐长宁便也不再着急,只是每天都会禁不住要唤它几次。 徐长宁若有所思地来到前厅,就见侯梓文和顾忠两个正凑在一起低声说话,见徐长宁来了,二人都立立即迎了上来。 “徐小姐,将军正在等您呢。” 徐长宁颔首笑道:“我知道了。” 上了台阶,面对被微风拂动的珠帘,徐长宁有些犹豫,还未等她抬手,顾九征已先一步为她撩起了门帘。 “进来吧。” 他就那么侧身站在门边,徐长宁一矮身擦着他进门时,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清爽气息,徐长宁的脸颊便不由得有些发烫起来。 顾九征依旧保持着撩起门帘的姿势,淡淡的看了站在不远处的忍冬和半夏一眼:“你们服侍她,要仔细。” 忍冬与半夏同时身上一凛,吓得脸色都白了,他们知道将军这是生气了,因为徐长宁身上有伤,她们二人却没想着为她撩起门帘来。 “是,奴婢定当小心,绝不再犯。”半夏急忙跪下,垂首郑重道。 见半夏如此,忍冬也咬着唇红着眼眶是跪下,压下心里的委屈:“奴婢遵命。” 顾九征微微蹙眉,看了半夏一眼,才撂下帘子转身进了屋。 “哗啦”一声,门帘晃动,忍冬委屈地抬起头,望着正屋的门,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侯梓文用肩膀撞了一下顾忠,挤眉弄眼的动作还没完成就被顾忠弹了一个爆栗。 徐长宁这厢进了门便虚弱的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了一手抓着圈椅的扶手闭着眼喘粗气,额头的冷汗不住地往外流。 看她如此虚弱,顾九征的眉头便不自禁皱眉了起来,担忧地道:“你还好吧?” “没事,就是虚,”徐长宁抹了一把额头,笑道,“你已准备好迎接端王事宜了?” 她说起正事,顾九征便不再多言,只将一方帕子随手递给了她,又将茶碗挪到她触手可及之处,便在她对面坐下了。 “端王带着人来,却不肯进城,父王又不肯出城去,所以眼下暂且僵持住了。 ” 徐长宁挑眉一笑:“这也在意料之中,端王怕咱们给他来一个瓮中捉鳖,咱们也怕他进城里来图谋不轨,毕竟他的武艺不弱。” “但这个僵持的局面一时也是误无解,”顾九征道,“反正端王也不似咱们这边一样急着和谈。” 徐长宁想了想,摇头道:“也不尽然,你山高路远的,对北冀国眼下的情况或许还不了解,端王重得兵权在手,表面看来风光,实际上却是地位不稳。” “哦?”顾九征疑惑挑眉。 “北冀皇帝常年不掌权,如今太后驾崩,权柄在握,便是再贪图享乐的人也希望权力能够集中在自己手中。 “而端王战功赫赫,多年来掌握军权,军中威望颇高,前一阵端王来了咱们南燕,所经历一切少不得也有北冀皇帝的安排,目的便是铲除异己。 “如今端王没依着他的心愿殒命在南燕,还重新掌握兵权,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你说,北冀皇帝最希望做的是什么?” 顾九征望着徐长宁,一时间并未言语。 他一言不发的就只顾着盯着她瞧,徐长宁不免有些尴尬:“怎么一直看着我?我说的有何错漏之处?” “我现在相信你并不是心向北冀了,”顾九征宛然一笑,笑容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说的我也查到了,北冀皇帝希望尽快夺回权力,自然乐得看到端王消耗。端王手中的兵马都是一心向着他,北冀国那昏君只怕巴不得一些心向端王的人都死绝。” 徐长宁看着顾九征说话时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眼前这个顾九征,倒是与当年那个小男孩征征极像的。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小灶坑都舍得送出来了 能得顾九征的信任,至少她的安全就又多了一层,这也算是个好的进展。 “的确如此,端王不希望消耗自己,他眼下更要紧的是夺那个位置,所以短期内不会希望打仗,这些也是我在北冀国时候就与他谈好的条件,他心知肚明。” “所以你笃定他不会打这一仗?” “除非他脑子抽风,想自掘坟墓。”徐长宁笃定道。 “那他做出这幅模样,还点名要与你面谈,为的是什么?” 顾九征问得太够直白犀利,让徐长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她唇角翕动,仿佛难以开口的模样,顾九征低声道:“他对你还不死心。杀你不成,知道你还活着,还想抢你回去做王妃。” 顾九征这说法引得徐长宁愕然抬眸看他。 他那个语气,倒像是谁惹了他生气他又无从发泄,在与人憋气一样。 真是难得见到顾二公子这般模样啊。 徐长宁道:“我倒是更愿意相信他是想来给我补一刀的。” “你不知道,我当时赶到端王府时,他给你立了牌位,分明写了是端王妃徐氏之灵位,而且我还打听到……”顾九征看了 徐长宁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他还将你的名字上报宗祠,上了玉牒,说是往后再不肯立正妃了。” 徐长宁听得简直瞠目结舌,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就这么被迫成了端王妃。 她答应了吗? 他单方面就敢这么决定? 一刀杀了她,然后再表现得那般深情模样,到底是想做什么? 徐长宁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心力交瘁,她眼下伤的这般严重,若不是有噬心蛊在,她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眼下着实提不起任何力气来原谅一个害了自己的人。 顾九征见她默默不语,只捏着眉心低着头,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子酸涩来:“你心里可是还惦记着他?” “什么?”徐长宁诧异地抬头,看着顾九征的认真的脸色才确定他并不是玩笑,“我为何要惦记一个伤害我的人?你是怎么想着问出这种问题的?” 被徐长宁反问,顾九征尴尬地以拳掩口咳了一声, “没事。我会去与他们谈,若是端王不放心进城,父王也不放心出城,倒不如就在城外开辟出一处,两军对峙让你们见上一面。如此,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敢怎么对你不利。” 最后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徐长宁闻言,禁不住噗嗤一声笑,现在的顾九征好似摘去了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具,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小大人一样,动不动就喜欢与人讲道理,却又有些顽皮的男孩。 顾九征见她笑得如此,心里说不出是一股子什么滋味,只知道那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轻松和愉快。 “对了,我有东西交给你。”顾九征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向了门前吩咐了一声。 不过片刻,就见门帘一撩,赵晨霜怀里都抱着黑漆漆的一小团进了门。 徐长宁诧异地回头看去,看到赵晨霜怀里的黑猫时,不由问道:“这是灶坑吗?” “这是灶坑的儿子。灶坑早不在了。 ”顾九征从赵晨霜怀里接过小黑猫,走到徐长宁跟前,示意她伸手。 徐长宁眨了眨眼,知道灶坑不在了有些怅然,但见到灶坑的儿子又有些欢喜,迟疑着张开手臂。 软乎乎又很乖巧的团子就落在了她怀里。 徐长宁白皙的手指摸过它的头顶,又拨了拨它有些下垂的小耳朵,小猫就那么乖巧地任由她摸。 “它有名字吗?”徐长宁不禁欢喜地笑,低头去看,发现小黑猫的眼睛竟然是一蓝一黄,不一样的颜色,黑漆漆的瞳仁琉璃珠子似的,显得格外精神。 “我记得灶坑是黄色的眼珠。” “对。它叫小灶坑。”顾九征抬起手,也摸了一把小灶坑的头,引的小猫“喵呜”了一声。 徐长宁有些无语:“你这取名的能力,真是十年来都没精进啊。” 顾九征便笑:“小灶坑也不难听,我平日事忙,你帮我带着它吧,恰好可以用来解闷。” 一旁沉默的侯梓文听得翻了个白眼。 说得好像只是顺便,他们可是快马加鞭从京城将小灶坑接来的。 这只猫简直是个小祖宗,就连行军打仗顾九征都带着它,闲来无事的消遣便是看书撸猫,如今也舍得送给徐四小姐了,竟还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门口垂手而立的忍冬一滴眼泪便一下滴落在自己的衣襟上,她不敢抬头,忙低垂着头轻手轻脚撩帘子出去了。 徐长宁抱着小灶坑,并未注意周遭人的脸色,顾九征却敏锐地看到忍冬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 半夏眼瞧着顾九征看来的眼神不大对,唬得忙低下头。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顾九征道,“中午可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厨房给你弄来。 ” 徐长宁笑着摇头:“什么都好,这会儿我还不想回去。” 不回去,便是想留下来与他说话了? 顾九征没问出口,但面上的笑容已十分明显了。 徐长宁道:“你方才与我说的打算,可与摄政王说过了?” “尚未,不过正打算去说,”顾九征看她笑得有些狡黠,感兴趣地问,“怎么,你有何想法?” “也没什么,只是等你谈妥后,记得来问问我的意见,到底可不不肯去你们两军阵前和谈。” 顾九征一愣。 徐长宁摸了摸小灶坑背脊上的毛,笑道:“我胆子小呢,可不是什么地儿说去就敢去的。” 侯梓文和赵晨霜对视了一眼,徐四小姐这明摆着就是要敲竹杠啊。 两人偷眼去打量顾九征的脸色,发现他们将军竟然完全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想笑的模样,两人不由得同时在心里感慨。 铁树莫非要开花了? 徐长宁又与顾九征闲聊片刻,便抱着小灶坑回房去了,顾九征带着侯梓文和赵晨霜远远地看着,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才收回心神,恢复了常日的模样。 “走吧,去见摄政王。” 两人收起打趣的心思,正色行礼:“是!” ------------ 第二百三十八章 当面对质 徐长宁回房后,便将小灶坑放在了自己床上,小家伙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也不觉害怕,选了个制高点——徐长宁的枕头蹲坐下来,一下下舔着自己的爪子。 徐长宁疲惫地在床沿坐下,抬起手想解开领口的扣子,半夏立即拉了忍冬一下,急忙到近前来道:“四小姐,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徐长宁正巧乏累的很,闻言便颔首道:“有劳你了。” “服侍您是奴婢本分。”半夏小心地扶着徐长宁起身,为她脱下出门穿的衣裳,换了一身柔软的细棉淡蓝色褙子为她换上,期间动作小心翼翼,不敢碰疼了她的伤处。 半夏服侍徐长宁时,忍冬便一直在一旁垂首不语,仿佛魂游天外一般。 徐长宁知道这个婢女素来得顾九征的看重,也知道她对顾九征存了一些心思,见她如此,不必细去猜都知道她是怎么了 。 “你可是身上不舒坦?我这里不用服侍了,你去歇着吧。” 半夏听徐长宁这样说,立即不赞同地回头去看忍冬。她暗中提醒,明里警告已经多次了,可忍冬依旧是这幅模样,摆出一副晚娘脸来是想惹驻足不痛快吗? 可在徐长宁面前,半夏也不敢多言,就只能干着急。 忍冬忽然回过神似的,抹了眼角的泪,扑通一声跪下了:“姑娘息怒,奴婢只是,只是身子不舒服,深思部署,并非有意怠慢姑娘。 ” 徐长宁点点头道:“我瞧出你不舒坦了,所以今日不用你伺候,你快去歇着吧。” “是。”忍冬磕了个头,连额头都碰了灰,这才爬起身,低着头退下了。 徐长宁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回头疑惑地问半夏:“我很凶吗?为何忍冬好像很怕我的样子?” 半夏尴尬地笑了笑:“忍冬许是身子不爽利,加上她素日里性格便是那样的,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徐长宁笑着摇摇头:“我哪里会计较这些的。” 忍冬这厢离开卧房,顶着额头上的一块灰尘,眼里含着泪,疾步往外走去 ,心里的委屈和怨怼潮水一般涌上来,偏生无法开解,就只能自己忍耐。 她多年来跟随在顾九征身边,尽心尽力的服侍,谁承想,最后会败给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徐长宁。 她从前一直知道,顾九征是必定会成亲的。 可是她从来都没想过,顾九征那样铁血男儿,有可能会喜欢上什么女子。她只想着顾九征将来的婚事说不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随便娶一女子放在家中也就是了。 可现在,忍冬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将她的心都搅得疼了。 越想越是委屈,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掉落,她闷着头往外走,谁料想却迎面撞上一堵“墙”。 “啊”的一声惊呼,忍冬急忙后退,抬眸就看到顾九征疑惑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 好几个念头在忍冬的脑子里转过,一下便有了主意。 忍冬用帕子拭泪,狼狈的低头,她眼睛哭得红肿,额头上还有灰尘,泪水湿了两腮,妆都哭花了,一看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是顾惠心身边的大丫鬟,顾惠心死后,将她交给了顾九征,嘱咐他照顾她,看到她如此模样,顾九征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我,奴婢没事,奴婢方才不小心,没服侍好是徐小姐,还请将军恕罪。” 这番话说得既有技巧,都是实话,可在眼下的情况看来,怎么看都像是她被徐长宁欺负了,身为婢女又无法与主子对抗,就只能一个人走在外头默默垂泪。 顾九征剑眉渐渐蹙起,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担忧。 忍冬抬眸看向顾九征,注意到他眼中的情绪,心里猛然一抖,一种满溢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动容地险些落了泪。 “将军,奴婢真的没事的,您千万不要怪罪徐小姐,她伤着,心情不好一些也是有的。” 顾九征看着忍冬的眼神越发复杂了:“你是说,是徐长宁罚了你?” “没,没有,”忍冬连连摇头,忍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哽咽道:“是奴婢自己服侍不周……” “你跟我来。”顾九征负手继续往徐长宁的卧房走去。 忍冬心里突地一跳,难道二公子是打算给她出口气的?可是徐小姐根本也没做什么啊! 忍冬只想让顾九征心里对徐长宁产生不好的印象,却不想让顾九征直接去问,若是当面问了,知道了没有这一回事,将军要怎么看她? 忍冬强挤出一个笑容,加快步伐追在顾九征的身后, 焦急道:“将军,您千万别与徐小姐生气,徐小姐身子不好,可禁不起您的雷霆之怒,将军……” 顾九征 脚步不停,反而更加快了一些步伐,忍冬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着急,只能在后头边走边追,边气喘吁吁的劝说。 徐长宁这厢抱着热乎乎的小猫刚睡着,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了声音的说话声。 “徐四小姐才刚睡下,忍冬这是怎么了?”半夏的声音有些惊讶。 “她睡下了?”顾九征低沉的声音压低了一些,“睡了便罢了,你过来,与我说一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是。” 随即说话声音渐渐远了。 人就是这样,若是听得清清楚楚,没有了好奇之心,徐长宁说不定就败给困倦了,如今明明是发生了什么事,偏生不叫她知道,她哪里还能睡的着?立即睁开眼睛,抱着小黑猫慢吞吞地起身下地。 趿上绣鞋便往外走去。 才走到门口,便能将隔壁传来的问话声听得清清楚楚。 “半夏,你如实回话。” “是。将军。” “忍冬今日,为何会哭着跑出去,还弄得满身狼狈?” 半夏并未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略低了一些的声音才传来:“是,是忍冬今日身子不舒服,反应比常日里都要迟钝许多,伺候姑娘时深思不属,姑娘见她身子不爽利,还特地问了她情况,允她先下去休息。” “将军,奴婢……” “忍冬。”顾九征的声音依旧平静低沉,话音却前所未有的严厉,“你方才又是怎么与我说的?” 徐长宁挑眉,有些好奇的抱着小猫出了门,披散着长发,披着一件珍珠白色的小袄,缓步往隔壁走去。 侯梓文与赵晨霜二人看到徐长宁来了,都拱手行礼:“徐小姐。” 屋内的话音戛然而止,顾九征快步撩帘出来,关切道:“吵醒你了?” ------------ 第二百三十九章 解决情敌干净利落 徐长宁摇摇头:“我原本也没睡着呢,听见动静就出来瞧瞧。发生什么事,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跟在顾九征的身后进了屋,徐长宁就看见忍冬和半夏正并肩跪在地上,一个满脸泪痕,一个面色凝重。 顾九征就先扶着徐长宁在首位坐下,自己坐在了另外一侧。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婢女,徐长宁指头挠了挠小灶坑的头,疑惑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惹了你们家二公子生气了?” 忍冬低垂着头,眼泪扑簌簌的掉落,已经意识到自己太过操之过急了。 现在回想方才顾九征的反应,他哪里是动了怒要给她出气?他分明一直都是在质疑。 顾九征看向忍冬:“你有什么委屈的,都说出来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公开处刑一般,忍冬眼中含泪,连连摇头。 顾九征却不打算放过她:“你方才说,徐小姐身上有伤,身子不爽利,所以许是心情不好?” 忍冬低着头默默流泪,“奴婢,奴婢也没说假话啊,徐小姐的确是有伤在身。” “你一身狼狈满脸泪痕,哭得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见了我不说别的,却只说这些,不无外乎是想误导我。” 顾九征严肃道:“我一直信任你们,我想离开王府后,我身边的这些人贵在精不必在多,彼此之间可以信任才是首要的,所以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我的身边。 “你既然暗示我 ,是徐小姐罚了你,那么现在徐小姐就在这里,你可以将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只要你能坦然的说出来,我就信你。” 顾九征明明没有疾言厉色的逼问和指责,如此心平气和的一番话,却让忍冬的脸色羞得仿佛大红布,嗫嚅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顾九征摇了摇头,道:“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当年姐姐临终前,说与你素日情同姐妹,最放心不下你,将你托付给我,是要我为你某个好未来。如今你既跟在我身边不开心,可见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出路了。明日我便命人护送你回京,给你寻一个好人家。” 一句话,便决定了忍冬的去留。 徐长宁垂眸想了想,若她是个婢女,主家肯到了年龄放她出去,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她必定欢喜,只是忍冬心里还有顾九征, 这对于她来说便是个天大的打击了。 忍冬不可置信地望着顾九征:“将军,您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要赶奴婢走?” “小事?”顾九征一愣,“你觉得随意污蔑主子,是小事?” “我……”忍冬哑口无言,强辩道,“奴婢也没有说是徐小姐惩罚了奴婢啊。” 顾九征站起身,负手走到忍冬跟前,低着头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一般:“或许是我常日太忙,对你了解的太少了。怎么,你是想说之所以会发生这一切,全是因为我误解了你的意思?” 忍冬自觉失言,想挽回却不知能说什么,就只低着头哭。 顾九征道:“且不说,你含沙射影的事徐小姐根本没做过,便是做了,她是主,你是仆,你伺候的不尽心,使唤不动你,她罚你有错吗?” 忍冬简直羞得无地自容,抽噎道:“奴婢没有那个意思……” “你还狡辩?” 顾九征一句话便训斥的忍冬哑口无言,只低着头哭。 “晨霜。” “是,将军。” “你着人护送忍冬回京城去,将她安置在别院,以后本王再安排她的去处。” 赵晨霜看了忍冬一眼,点头道:“是,属下明白。” 赵晨霜走到忍冬、近前,抬起手做请的手势,“忍冬姑娘,请吧。” 忍冬受了天大的打击,连连摇头摇落了串串泪珠:“我不走,将军,我知道错了,我不走,我要跟在将军身边服侍。将军当初答应了惠心小姐的,您难道忘了吗?” 提起顾惠心,顾九征眼神当即变了,再没了方才的宽容和煦:“若不是姐姐将你托付给我,你当我会纵容你做出这等事而不重罚?还是你自持身份,觉得你从前是姐姐身边的婢女,便比寻常人都高一等?我愿意给你体面,可你也要配得上这个人体面。” 若不是对着忍冬,顾九征根本懒得说这么多的话,与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讲道理也不是他的作风,便摆摆手示意赵晨霜将人带走。 赵晨霜不好对一个女子用强迫的手段,就只站在她身边低声道:“走吧,别最后给将军再落个更不好的印象。” 这一句话的作用极大,忍冬再不多言,依依不舍地望着顾九征半晌,才被赵晨霜带了出去 。 徐长宁默默地看着顾九征处理好了一切,不发一言的垂眸撸猫。 顾九征对着跪地的半夏摆手:“你下去吧,往后好生伺候徐小姐。 ” 半夏慌忙应是,低垂着头快步退了下去。 “你别生气,忍冬她是惠心姐姐身边的人,我不好重罚她。” “我做什么要生气呢?”徐长宁叹息道,“其实她没什么不好,只是心悦你而已,她的年龄,跟着你时间就了,又有一层特殊的关系在,难免就生出一些别样的想法来,她也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伤害,我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听她说不气,顾九征都不知自己是该放下心还是该失望。她全无感觉,也不吃醋吗? 徐长宁看他竟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就像是被谁踢了一脚满脸委屈的大狗狗一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 “混想什么呢?我又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这么一点的小事 ,何至于让我放在心上?我只是感慨,有些人真是自小到大就讨人喜欢。”尾音上扬,语气极为愉悦。 顾九征愣了一下,耳中一直在重复着“讨人喜欢”这一句,不由得 抿唇笑起来。 他从出生时就不被期待,生母不详,生父将她丢给了嫡母,再大一些,生父见了他时就没有过好脸色,看他的眼神就似在透过他去看什么仇人。 他可不觉得自己哪里讨人喜欢了,怎么,在她的眼里,他讨人喜欢? ------------ 第二百四十章 暴戾的摄政王 眼看着顾九征的情绪肉眼可见的转好,就连嘴角都愉快的弯了起来,徐长宁尚未觉得如何,一旁的侯梓文瞧得差点就捂眼。 想不到他家将军竟是这般好哄,只要徐小姐三言两语就能将人哄得开怀了?这还哪里有素日里那般冷酷铁血的模样?若将顾九征眼下的模样告诉军中的弟兄,怕是大伙儿都不会相信的。 徐长宁就笑着问起正事:“你已与摄政王说了你的想法吗?摄政王可答应了在城外两军对垒时和谈?” 顾九征颔首道:“情势所迫,父王现在是不答应也要答应的,他手下的人此时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徐长宁捏了捏怀中小黑猫的小爪垫,斜挑眉狡黠地道:“ 那你可曾告诉摄政王,我胆子小,恐怕不敢这样去和谈了?” “我说了,他让我来请你,我说我劝不动你,让他自个儿来。” “如此甚好。我正想着要让摄政王亲自来寻我的呢。” “你难道就不怕父王动了气,不肯答应你的请求不说,还反而将你下了牢?” “他应该不会吧,”徐长宁啧啧两声, “端王不是说要亲自见我吗?我若是被丢回大牢,不小心丢了小命儿,只怕摄政王也无法跟端王交代。” 这种话说来可笑,本国的摄政王竟然会害怕打仗到如此地步,连南燕的国威都不要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摄政王还要留着有限的精力去夺取皇位,且不能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还要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 他眼下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了。 顾九征略一想徐长宁所言,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笑了笑:“好吧,随你折腾去便是了,反正你我都清楚,在和谈促成之前,父王是不会杀你的。” 徐长宁挑眉一笑,点头道:“咱们想到一处了。” 顾九征还是第一次知道,与一个人相谈甚欢,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不必细细分说对方便能理解,对方的每一个心思他也都能够猜想领会,这样的感觉着实让人心情舒畅。 二人又闲聊了片刻,顾九征起身道:“我回去了,你也好生歇着吧,不要累坏了自己,好生养精蓄锐。”语气意味深长地道,“后头可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徐长宁笑着点头:“知道了。”抓着小猫的爪爪向顾九征摇了摇,笑眯眯地目送他,“你慢走。” 她和猫儿两张小脸凑在一处,两双眼睛都水润清亮,颇有几分纯澈无辜之感,且她抓着小猫的爪子与他摆手的模样着实太过可爱,顾九征弄心里猛跳了两下, 竟下意识脸上发热地避开了她的双眼。 待到快步走出了门来到庑廊下,顾九征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模样有多傻,脚步微顿,调整了一下表情才快步离开。 而跟着顾九征身边的侯梓文,根本连多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表现得极为正经,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目不斜视地跟随在顾九征身后。 徐长宁回房,抱着小猫睡了一觉。这一次无人打扰,她这一觉便睡到晚饭时分。 半夏刚将饭菜端上来,外头就有人回话:“摄政王到。” 徐长宁心里一凛,赶忙调整好心情, 表现出适当的惧怕来。 门帘一撩,摄政王龙行虎步地快步进了门,见屋里已经摆了饭, 摄政王也丝毫没有打扰了人的自觉,开门见山便道: “明日两军阵前和谈,时辰已定在了午后,你准备一下, 明日本王会安排人护送你去。 ” 徐长宁小鹿一般的双眼中立即蓄了晶莹的泪,一副立即要吓晕过去的模样:“王爷,我,我不去……” “你不去?”摄政王被 徐长宁气得紧紧皱着眉头,“眼下两国和谈正在要紧的时候,你说你不想去?这是你能说不想去便不去的时候吗?难道百姓的安稳,你也不在乎了?” “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百姓的安稳就连摄政王这样的当世英雄都不能说有本事完全能够保证,如今又何苦将这样大的重担交到我的手上?” 摄政王一时间被徐长宁说得哑口无言,心里的一股子火气也蹭蹭的冒了上来。 连日来的不顺,已经让摄政王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并不是一个心智强大的人,相反,一个能向着几岁的孩子下狠手打,直打得那孩子多年后连习武都成了负担,这种人也只能用色厉内荏来形容。 摄政王双眼逐渐发红,徐长宁看到他那仿佛要嗜血一般的眼神,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立即想到了顾九征。 小时候她常常看到顾九征脸色苍白的模样,他虽少有鼻青脸肿的时候,但他们一起玩耍时,他手臂上、脖颈上,时而就会有藏不住的伤痕和青紫露出来。 她在家江村客栈与他重逢时,机缘巧合撞上他在沐浴,他的身上也是交错的鞭痕和伤痕,那些痕迹已经化作了陈年暗黄的疤痕,却证明了眼前这个人有多磨怯懦,到底是如何虐待自己儿子的。 徐长宁立即警觉的退后两步,可摄政王的动作却比她一个重伤之后死而复生的小女子快的多了。 摄政王一把抓住了徐长宁的襟口,狠狠地提了起来。 “你去是不去!” “我……咳咳咳……”徐长宁被自己的衣襟勒得喘不过气 。 “ 你最好识相一点,你若不去,便掐死你!” 徐长宁咳得昏天暗地,扯动尚未痊愈的伤口,脸上血色迅速褪去。 一旁半夏看得着急,想帮忙又不敢,忙悄然退后, 轻手轻脚的撩帘出去搬救兵。 徐长宁压勉强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王爷若杀了我,怎么与端王交代?” 摄政王咬牙切齿,下颌紧绷出坚硬的弧度:“我看你就是有恃无恐!” 然而摄政王手下的力道却是放松了一些。 徐长宁喘了两口气:“王爷何必强迫我去和谈,我一个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你做不了?徐女官,你在北冀国时可是呼风唤雨,人称小太后的,你眼下告诉本王你不能和谈?难道,你不在乎你爹妈的死活了吗!?” ------------ 第二百四十一章 暧昧的气氛 被点破了身份,徐长宁丝毫不意外,既然顾九征能打探到 北冀国的情况,摄政王也能。 从前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跟本就没想过她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子能有什么大作为。 可一旦她表现出不一样的地方,引起了人的怀疑和注意,有计划的针对她一个人来调查,那就很容易查出她在北冀国的过去了。 “王爷也未免将我看得太厉害了,既然王爷知道我是何人,不如你放开我,咱们好好说?”徐长宁仰着下巴,小脸煞白, 眼睛却熠熠生辉。 顾九征急忙赶来,站在门外时听到的正是这一句,立即停下脚步,抹了一把额头泌出的冷汗,沉默地站在门外,双手紧握成拳,浑身肌肉紧绷地继续听着屋里的动静。 摄政王这时终于松开了手,徐长宁抓着襟口退后两步,在最近的椅子坐下了,小黑猫悄无声息地一跃跳上了她的膝头。 摄政王看了一眼“小灶坑”,毫不在意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猫, 只问:“休要与本王耍花招,你到底如何才肯去?你想要什么你便说,若能办到的,本王为你办便是,只要你肯去和谈。” 徐长宁点头道:“摄政王果真爽快,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我此番去和谈,弄个不好就要被迁怒,说不定被杀了也有可能,我不放心我家里人,摄政王将他们都放出来,我要与他们团聚,看着他们过上安稳日子我才能安心。” 摄政王毫不意外,嗤笑了一声:“果真是个女子,就只顾着自己的那一摊。好,本王就依你。” 徐长宁点头:“还有,我如今伤势严重,不知几时一着急一生气的,就要晕死过去,身边没有大夫不行,我要叶神医跟在我身边,负责我的伤势。” 摄政王眯着眼看着徐长宁:“你不如让你爹妈你奶奶都跟着你去。怎么,你还怕本王会把他们怎么样不成?” “王爷这话说的,您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做这等事惹人话柄了。” 摄政王嗤笑一声,仿佛看穿了徐长宁的那些小女儿心思,嘲讽道:“你要不要再提一条,若是本王不答应你嫁进我们摄政王府,你就不去和谈?” 这等话,由这个年岁的男人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来说,便显得格外羞辱。 徐长宁当即沉下脸,声音虽软,又因伤中没有底气,话却是一点没退让:“ 摄政王好歹也是英雄人物 ,叱咤沙场和朝堂多年,难道连风度二字都不懂?” “好你个小女子,现在你不怕了?方才做出害怕的样子,就是逼迫本王与你谈条件?” “若我和谈失败,自然要死,怕什么?若我和谈成功,摄政王暗杀一个和谈成功的功臣,传出去岂不是跌了您的英明? ” 那还有病故一说呢,摄政王冷笑。 徐长宁自然也想到这一层,但她依旧不后悔顶撞了他。这个老家伙太过可恶,有本事窝里横,却没本事平定外乱,着实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摄政王咬牙切齿地冷冷看着徐长宁, 过了半晌忽然就平静了 ,仿佛一下想通了什么。 “好,眼下要你去和谈,自然你说什么都是,如此明日晌午,我便安排人来接你。” 徐长宁点头:“我不想去也不成吧。 王爷不如先兑现承诺,先放了我的家人出来与我团聚吧。” 摄政王被气的脸色 漆黑,转身便出去了。 一出门,正看到顾九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与南至瑛和他其余几个亲信站在一处。 方才屋里的对话,必定都被他们听去了。 摄政王只觉得面上挂不住,阴沉着脸负手缓步走了过去:“怎么,你是闲着了,大半夜里也要来此处?” 顾九征不卑不亢:“儿子眼下着实没有差事,听说父王来了,便赶着来看看您可有什么吩咐,儿子也好能帮上忙。” “你倒是乖觉。”摄政王冷哼,对他说的话一个字不信,刚才在屋里就被徐长宁气的不轻,现在看到顾九征就越发气了。 可摄政王越生气, 顾九征的心情就越好,他忽然就能理解,为什么徐长宁方才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去惹怒摄政王。 原来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在关键时刻炸毛就只能靠发脾气来掩饰脆弱,是一件十分身心愉快的事。 顾九征露出一个微笑, “父王谬赞了,这都是儿子本分。” 摄政王看着顾九征的表情,一时觉得十分陌生,好像有什么 改变在他不曾察觉的地方发生了,而这改变绝对会是他希望看到的。 如此一想,摄政王更气了,转身拂袖而去。 南至瑛等亲信不敢在此时触霉头,急忙都跟了上去,只留顾九征一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一行走远。 待到人都走远了,顾九征便转身进了屋,“你没事吧?” 徐长宁正蹙眉佝偻着背脊坐在圈椅上,一手抱着“小灶坑”,另一手按着胸口面色苍白的喘着气。 见来的是顾九征,徐长宁摇摇头:“我还好,摄政王好歹没打我。” 但顾九征是最清楚摄政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的,小时候他挨了太多的打,经常都是毫无缘由,摄政王高兴了要打他,不高兴也要打他。摄政王这般喜怒无常,又恣睢暴戾,在他来之前,他甚至要杀了徐长宁。 “好了,别怕。”顾九征走到徐长宁面前蹲下,“你觉得怎么样?我吩咐人去请叶神医来给你瞧瞧吧。” “不用,这么晚了何必劳动叶神医,我没事的。”徐长宁低着头闭着眼,并未发现顾九征的动作。 顾九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抬手用袖子去为她擦汗。 微凉的衣裳料子碰触到额头,徐长宁才忽然一惊,抬眸正撞上顾九征温柔如水的眼中。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不约而同的互相别开了视线。 一种暧昧的气息在二人身周弥漫开来,顾九征想说些什么,又觉不知此情此景自己应该说什么。 好在门外适时地传来 侯梓文的声音:“将军,摄政王命人来传话,徐阁老一家人已从大牢里放了出来,现在正陆续往隔壁的大宅子去了。”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内心的强大 徐长宁当即笑起来,眸光盈盈地望着顾九征:“摄政王若是做想做的事也十分痛快的嘛。” 顾九征听得好笑,知道她是在讽刺常日里摄政王囊面对民生之事时总是手脚很慢,若是那件事对摄政王一党无益处,或是那件事是对小皇帝和太后好的,便是对天下百姓有再多的好处,摄政王也都会拖拖拉拉不去落实。 “这话若是叫父王听去,只怕又要给你记上一笔了。” 徐长宁噗嗤一声笑,“方才我都将他老人家气成那样了,估计将我扒皮抽筋的心思都有,也就不差这一点了。” 说着话,徐长宁便要起身,顾九征见她脸色苍白,抓着圈椅扶手的手指也泛着白,便双臂一伸,将她搀扶了起来。 他的双手握在她的肩头,温度隔着衣料传了过来,徐长宁觉得自己肩上都火辣辣的,那热度直接沿着肩头蔓延上脖颈和两颊,忙下意识低下头。 顾九征也像是被烫了手似的,咳嗽了一声放开双手,绷着脸上的表情,将双手负在身后。 “咳,我送你去隔壁大宅吧,再顺便看看有什么还需要预备的。” “如此便有劳了。”徐长宁抱起正蹲坐在她方才坐过位置的小黑猫,缓步往外走去。 顾九征走在她的身后,见她要去撩起门帘,便长臂一伸,自她身后先将门帘撩起了。 她的背几乎都要贴上他温热的胸膛,徐长宁也不知为何此番她死而复生之后,顾九征与她相处的模样会全变了,只脸颊不受控制的泛起红晕,垂首往外走去。 侯梓文和半夏身一左一右跟在二人身后,两人的脸上都有些终于看到铁树开花了的新奇感和愉快。 徐长宁所住的院子不大,不过多时便出了正门,不必有人之路,只听隔壁热闹的人声,便知道徐家人到底住在何处。 徐长宁心情愉快,想加快脚步快去看看母亲和嫂子的情况,可她才疾走了两步,胸口就传来一阵闷痛,无奈只能停下脚步喘了两口气。 顾九征将她的不适都看在眼里,有些担忧的道:“看来还需要再问叶神医,你这个身子若不好生调养,只怕将来后患无穷。” “被刺了个对穿,能活过来已经是奇迹了,我也不求其他了,”徐长宁缓步往隔壁走,叹息道,“其实我有时候想,我也算是幸运的。 ” “哦?”幸运?顾九征替徐长宁回想一下过去经历的事,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从前他怀疑她,想什么问题都只站在她的对立面上,如今他站在她的角度上去思考,就觉得她从八岁开始被掳走的十年至今,都太倒霉了。 她居然自己还说幸运? “我可没看出来。”顾九征嘟囔。 徐长宁在顾九征的嘟囔之下,找到了一点当年小征征的影子,不由的笑起来:“做人不能太谈心,你看我被抓走, 本以为是必死无疑了,可我不也没事? “我若不被抓去,只怕也就是个寻常闺秀,到了试婚年龄,说个人家草草过此一生,可我眼下的日子,却比家人要自在多了,虽然危险无处不在,可我也都侥幸存活了,死而复生我都经历了,这还不幸运?” 徐长宁眼下是真的觉得自己幸运,能得太后的垂爱,能回到家里为母亲尽孝,就连有人给她下蛊要她死,她都能逢凶化吉, 噬心蛊竟然能够为她所用,到现在更是救了她一命,她还能时而经历一下未来,虽然这不是她说想看见就能看见的…… 顾九征听着她如此说,放缓脚步跟在她身后时,眼神便变的十分柔和。 隔壁的宅子是个两进的院子,此时徐家人正热火朝天的安排怎么住,又自己打水烧水来盥洗。 在牢房里住了太久,所有人身上都脏污不堪对于养尊处优的徐家人来说,都已快到了忍耐极限了。 徐长宁抱着小猫刚进了门,就引起了徐长蔓的注意。 徐长蔓正在往木盆里舀水,一看到她进门来,当即欢喜的道:“四姐姐回来了!” 众人都往门口看去,孟氏和阮氏当即欢喜的道:“宁姐儿!” 婆媳二人快步走到跟前,一人一边拉着徐长宁上下打量,那日徐长宁可是被横着抬出去的。 “你现在好些了吗?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吗?” “娘,嫂子,我没事了。”徐长宁回身将小猫交给了顾九征,便挽着二人的手臂笑道,“摄政王要我去和谈,吩咐了叶神医来给我调养,以叶神医的医术,便是我想不好都难。 ” “那就好,那就好。”孟氏连连点头,看着徐长宁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小脸,心疼地道,“离开娘这段日子,你一定吃了许多苦吧?” 徐长宁听得鼻子发酸,笑着摇头:“也还好,女儿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哪里算得上平安呢? 可是眼下人活着就已是最大的福分了,孟氏哪里还会强求? 徐长宁便缓步走到老太君跟前,双膝跪地,叩头道:“祖母,孙女回来了,给您请安。” 虽然磕头的动作让她的胸口闷痛不已,但徐长宁心里却是欢喜的。 老太君连连点头:“好,好好,宁姐儿受苦了,快起来,快起来。”老太君双手搀扶着徐长宁,手指撩开她落在腮边的碎发,“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咱们一家子此番能够逢凶化吉,都是菩萨的庇佑。” 徐长宁笑着点头:“是,菩萨保佑,这里条件有限,待到我和谈完毕,咱们回了家,定要好生给菩萨上香。” 老太君听得连连点头,满心欢喜:“你说的是。” 一旁的三夫人就笑着道:“有菩萨保佑,咱们能出来修整,也都多亏了宁姐儿想着咱们一家人。” 有了上次在边境客栈上,徐长宁救了一家人的事,三夫人心里对徐长宁便好感倍增,心怀感激。 徐长宁也对三夫人笑着:“三婶莫要外道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一旁的二奶奶狄氏和其他姐妹们便都笑起来。 经历了太多的灾难,如今徐长兰和徐长绯以及二夫人,都隐隐约约的被徐家的女眷们排斥了。所以一时间几人都不曾靠近来说话。 ------------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为她鸣不平 徐滨之则声音疲惫地道:“好了,大家都快些洗漱过后,先回房安置吧。” 徐长宁回头看向父亲。 经过连番牢狱之灾,徐滨之瘦了太多,破烂的衣袍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竹竿上,两颊也凹陷了下去。 即便恨父亲当年对他的背叛,以及遇上他认为的国家大事他便会牺牲她,却对二房和三房的人一再纵容,将所有所谓国家大义的标准都用在她的身上,但看到徐滨之如此单薄瘦弱,她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父亲还好吧?我稍后想法子求大夫来给您瞧瞧。” 徐滨之闻言,笑容便几乎爬上眼角眉梢,但被他咳嗽了一声掩盖过去了。 “无妨,此时咱们能出来便已是触了摄政王的霉头,不好太过张狂,引来王爷更多的怒气。 ”徐滨之摇头拒绝, 又对着门前抱着小黑猫沉默不语的顾九征遥遥拱手行礼。 一家人这才发现原来顾九征也在,都纷纷行礼。 二老爷忙谄媚地道:“此番多谢顾二公子搭救,若非有顾二公子鼎力相助,我一家人只怕还要在牢中受那暗无天日之苦啊。” 徐长实和徐长定都连连点头,与男宾们一同拱手行礼:“多谢顾二公子搭救。 ” 女眷们也都一同施礼。 顾九征面无表情地撸猫,心里便涌上了一些不快。怎么徐家人要么是感谢菩萨保佑,要么是觉得他搭救,就没有人郑重的感谢徐长宁的牺牲呢? “不必多礼,这件事原也不是我做的,我也担不起这一声谢。若要谢,你们便谢徐长宁吧,他在北冀国是被端王刺伤的,如今却要去见端王与他和谈,父王也是看她肯如此牺牲的份儿上,才允了她的请求。” 徐长宁听得心里一跳,诧异又动容地回头看向顾九征。 徐家人一时也都默然,眼神在顾九征与徐长宁之间来回了几次,有人真的感激,也有人讷讷不言。 倒是孟氏看着顾九征的眼神就仿佛看到了准女婿 ,顾九征是在为她家宁姐儿抱不平呢。 徐长宁咳嗽了一声,连连摇头自谦,被姐妹们拉着说话时,不仅回头去看门前,却发现徐滨之走到了顾九征身旁,二人低声说着话,却不知在说什么。 但看他们的神色,仿佛十分熟稔,就连顾九征对徐滨之的态度也很是恭敬。 徐长宁 一瞬觉得意外,但转念一想也能明白。虽然摄政王不仁,但徐滨之在摄政王身边日久,摄政王身边最叫人闻风丧胆的“八猛”对待徐滨之尚且礼敬,就更不要说顾九征了。 徐长宁跟着孟氏和阮氏一同送了老太君回房。 如今没有了婢女,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徐长宁有心帮忙,但她还伤着,只能陪在老太君的身边说话。 阮氏、狄氏和其他的姐妹们便来来回回几次,为老太君打水盥洗,服侍她更衣,二夫人和韩姨娘表现的最为殷勤恭敬,让老太君看他们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慈和。 徐长兰为老太君洗脚,眼角余光却见徐长宁坐在一旁和老太君说话逗趣,自己却蹲在地上做这等事,就好像自己低了徐长宁一头似的,心里不免有气。 可她不想自己出头去平白的惹人嫌,便笑着取了巾帕给老太君擦了脚,端着木盆起身。 木盆笨重,不似在家管用的铜盆,素日里姑娘们又都是有下人们服侍的,又不用徐长绯这样的来端茶递水。 徐长兰不熟练,又力气有限,加上她有心为之,在路过徐长绯身畔时,恰好赶上对方一转身,撞上了她的手臂。 “哎呀!”徐长兰一声惊呼,身子往一边栽倒,一木盆的洗脚水就往徐长宁方向泼去。 谁知恰好徐长宁站起身往一边去端茶,二夫人则捧着刚才去外面取来的一身干净衣裳来服侍老太君穿,洗脚水恰好都泼在了二夫人的裙子上,徐长宁的脚上溅了一些水,绣鞋有些湿了。 屋内一片安静,原本还在低声说说笑笑的女眷们,但凡站得距离近得都黑了脸。 即便身上的脏衣裳还没来得及去换下来,可谁又愿意自己的鞋子和裙子都被弄湿呢? “死丫头,你们忙什么!”二夫人裙子贴在腿上,凉得她直打了一个激灵。 徐长兰根本没想到,自己这盆洗脚水没泼到徐长宁,竟是泼在最不好惹的二夫人身上,当即慌乱了手脚,连连赔不是:“二婶,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 徐长绯也被溅湿了鞋袜,又因自己碰上了徐长兰才导致眼下的局面,心里不免有些恼,抱怨道:“你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也不仔细看看就胡乱动作,还嫌咱们这群人不够狼狈吗? ” 说话时,徐长绯的视线一直落在徐长宁的身上,徐长宁出去了这一趟,虽然受了伤,但容貌上丝毫无损,反因苍白虚弱 又增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他们这些人都闹的这般狼狈,见了顾九征来,徐长绯都恨不能躲在人群后去,只觉得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根本就没脸见人,反是徐长宁穿得干净整洁,被顾九征送了回来不说,她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猫好像也是顾九征养的。 凭什么她什么都拥有了,她却如此狼狈? 偏生这时徐长兰这个蠢材,还端着洗脚水往她身上撞。 徐长兰脸上通红,低着头白了徐长绯一眼,暗骂这个蠢材,都是她方才站的不是地方,那盆洗脚水竟然没能泼在徐长宁身上。 她看得出现在徐长宁的身子虚弱,若是能叫她病一场,说不得能一劳永逸呢,也免得以后见了就惹她生气。 徐长宁只沉默地扶着孟氏站在一旁,看着徐长兰和徐长绯若有所思。 孟氏沉着脸道:“兰姐儿越发的不知稳重了,还是要学学规矩才是。”看向一旁的韩姨娘,孟氏倒是没有在老太君的面前将话说得太重,只是道,“韩姨娘也要多上上心。” 韩姨娘羞红得无地自容的,低着头道:“婢妾知道了。” ------------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世上最疼爱她的人 老太君也想不到会忽然发生这样的意外状况,身皱着眉头站起身,由孟氏和三夫人扶着去休息。 二夫人则怒不可遏地提着滴着水的裙摆,冷笑道:“真是上不得高台盘,就连这等粗使丫鬟都能做得好的活,你也做不好? “兰姐儿,不要怪我说话太直接,咱们家遭逢变故,回去后,只怕你与陈青宣的婚事也要告吹的,以你的出身,将来说不得就与你姨娘是一样命运,你学不会服侍人,这么粗手笨脚的怎么行?” 二夫人摇摇头,哼了一声去盥洗了。 而徐长兰却要几乎要被气得咬碎满口银牙,偏生不能在人前表现出自己尖锐的一面,只能强自忍耐,低垂着头用碎发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徐长绯看到徐长兰如此,也不由得动了点恻隐之心,大家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的,若不是家里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谁又是天生就会伺候人的? “好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先去盥洗吧,我刚才见他们送了换洗的衣裳来了,大牢中这段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 ” 徐长兰点点头,怯生生的跟上了徐长绯,还好,徐长绯并没有察觉什么,这也算是一个收获了。 徐长宁陪着母亲与嫂子先去服侍了老太君休息,便回了他们自己的房间。因为宅子占地空间有限,又因徐滨之还要处理其他的事,是以晚上孟氏和阮氏住在一起,这也方便了徐长宁与他们叙话。 待到孟氏与阮氏盥洗妥当之后,娘三个挤着躺在一张拔步床上。 “真没想到,咱们娘儿们还有这样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孟氏一手搂着女儿的肩膀,一手挽着儿媳的手臂,“这段日子,都苦了你们了。尤其是你,”拍了拍阮氏,“在 大牢中,都多亏了你照顾,否则我还不知要成什么样。” 阮氏笑着:“母亲说的什么话,孝顺您是媳妇的本分。何况媳妇也没委屈着,咱们在一处,好歹是一家子在一起心里也有底一些的,不似四妹妹,一个人在外面,那才是真的吃了苦。” 孟氏想起徐长宁被抬回来,几乎生机全无的模样,心里就像被戳了一刀,又回到那噩梦一般的牢房里。 她那时焦急的想去看看女儿的情况,却偏生被阻拦在木栅之后,只能无助的哭。 “宁姐儿,你的伤势怎么样了?叶神医是怎么说的?” 徐长宁笑道:“您放心便是,有叶神医在,女儿不过一点小伤,很快就能痊愈了。” “你呀。”孟氏摇着头,“你这丫头,就是报喜不报忧的,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楚,你昏迷的时候,我都已经问过顾二公子了,就连顾二公子与叶神医交代你的情况时,咱们也都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叶神医虽说了,你的情况有可能是闭过气去了,并不是真的……真的,”孟氏还是无法将死亡这个词用在自己女儿的身上,忍着泪意继续道,“但是得是伤成了什么样,才能叫好端端一个人闭过气去呢?” 徐长宁笑了笑,这世上母亲对子女的爱都是不掺任何杂质的,都是能疼她所疼,站在她的位子上为她着想的。 徐长宁便摇摇头道:“过去的就别在想了,咱们只管看着以后就是了。” 以后? 阮氏和孟氏同时陷入了沉思。 他们是很想只想着以后,可是他们也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会被放了出来的。 孟氏坐起身,担忧地道,“宁姐儿,明日和谈到底要紧不要紧?怎么北冀国那个端王这般奇怪,国家大事,都是男人之间的事 ,怎得她却偏偏要与你一个小女子面谈?何况顾二公子说了,你的伤就是他造成的,他怎么还有脸要跟你谈?莫不是……” “莫不是他没杀掉你还不肯死心,还再次对你不利?” 孟氏惊得面无人色,抓着徐长宁的那只手都凉了,“咱不去了,什么和谈不和谈的,又与我女儿有何干系?这些事情,就连那些男人都做不好,为什么要将担子都落在我女儿一个小女子的身上?” 母亲的爱护让徐长宁动容不已,她忍着胸口的疼,起身搂住了孟氏,脸颊靠在她的肩头。 “娘,您就别担心了。明儿顾二公子说了,要陪着女儿一起去的,何况那个端王也不会杀我的。” “你就如此肯定?”孟氏蹙眉,“娘知道,你是怕我们担心才故意这样说的。 ” 徐长宁摇摇头,“那个端王,曾经想聘我做王妃的,便是我如今受了这样重的伤势,但我已经活着回来了,端王那个气头上的性子应该也已经过去了,他应该也提不起心思再千里迢迢的杀我一次。 “端王是北冀国的战神,素有煞名在外的,他现在又有心皇位,想与北冀国那昏君一争高下,她必定会极为爱惜自己的羽毛。您说,这样一个人,哪里会给自己抹黑?” 孟氏是个聪慧的女子,虽然朝堂上的事她没有那般敏锐的洞察力,可那全是因为环境使然,如今听徐长宁这样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仔细想想,她也的确没有必须杀你的理由。” “正是如此。”徐长宁笑了笑, 所以您着实不必担忧的,况且明日顾二公子会命人保护,摄政王那厢就算为了面子,也不会允许南燕去谈判的人就那么被人害死。“ 孟氏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有些羞愧。 “明日是你要去那危险的所在,可现在却要你来苦口婆心的安慰我,我这个做母亲的,着实心中愧疚。” 孟氏的一番话发自肺腑,说得徐长宁心里酸楚的很,用下巴蹭着孟氏的肩头撒娇:“您只要身子好好的,叫我在外头的时候不担心,没有后顾之忧,这就比什么都要紧。” 一旁的阮氏看着婆母与小姑这般,心里也十分动容。 若是和谈真的有那么容易,摄政王就不会将叶神医和徐家人都关起来了,更不会有徐长宁明日要和谈,她一提要求摄政王就答应放了他们全家出来,还给安置宅院了。 阮氏对 徐长宁当真心疼,这个小姑从小就受尽苦楚,身边发生的事,若是落在她的身上,桩桩件件都是能要命的,可徐长宁却能够坚持下来,还能越活越明朗,只这一份心胸,便是她不能及的。 何况,徐长宁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就是他们一家子被押出京城时, 宝哥儿和佑哥儿能被皇上亲自来待去宫中,没有与徐家人一同颠沛流离吃那么多的苦,她的心里就是感激的。 如果没有徐长宁和小皇帝相熟的关系,小皇帝又怎会带走宝哥儿和佑哥儿? 那两个孩子若是跟着一路出来,不说他们一家子遭遇的那些危险会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就只说和谈一旦失败徐家的后果,就已让人不敢想象了。 若是事情真的发展道需要摄政王杀掉徐家来平息敌国的怒气,最起码, 留在皇上身边的宝哥儿和佑哥儿能够活命,她的孩子能活着,这就是阮氏最大的幸运了。 “好了,娘别担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没事的,您放心吧。” 明日要去“出生入死”的是徐长宁,可眼下她做母亲的还需要女儿来一再安慰,孟氏就是心里还有再多的不放心,这时也不会表现出来了。 “好,娘知道,娘都知道,就如你所言,一切都会好转,一切都会过去的。” 徐长宁笑着点头,与孟氏和阮氏一同躺下,三人就这么一起睡了一夜。 徐长宁受伤后睡眠很轻,经常在夜里睡不好,但眼下在母亲的怀里,那些平日里烦扰她的事却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了,她只觉得安全又温暖。 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时,徐长宁看着陌生的床帐,一时间还想不起眼下她是在何处。 发觉自己怀里有软乎乎毛茸茸的一团,她低头看看,就看见 “小灶坑”正在她怀里睡得翻着肚皮四脚朝天。 那软乎乎的模样,逗得她禁不住笑起来。 帐子外的阮氏和孟氏听见动静,都忙走到床畔:“宁姐儿,你醒了?” “娘,大嫂,”徐长宁护着伤口笨拙的起身,帐子就已被阮氏掀开,挂在了素银勾子上。 看到徐长宁身边已经醒来的小猫,阮氏笑道:“今日一早刚起身,这小家伙就在外头挠门,引着昨日见过你抱着它,我便知道它是寻你来的,就放了它进门来,想不到它进来也不闹,就往你怀里一钻睡过去了。” 孟氏也笑:“这小家伙有灵性,是个聪明的,这是……顾二公子身边的小猫?” 徐长宁笑着颔首,撸了两把小猫的脑袋 :“这是他小时候养的那只黑猫的儿子。” 想起徐长宁与顾九征从小就玩在一起,眼下又是这样的状况,顾九征的猫都与徐长宁这般亲近,孟氏和阮氏就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对今日和谈之上徐长宁的安全又多了几分信心。 “徐小姐,王爷吩咐您预备出城了。”正当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引的孟氏和阮氏脸色都难看起来。 ------------ 第二百四十五章 端王在搞什么幺蛾子 徐长宁闻言便下了地,笑着应了一声:“知道了。” 门外在无其他声音,孟氏和阮氏对视了一眼,方才的笑容都淡了下去。 “娘,大嫂,先帮我换一身衣裳吧。” “哎,宁姐儿,今儿一早隔壁宅子里来了一位姑娘,说是二公子吩咐留在你身边伺候的,叫半夏,她带来了熬好的药材,说是叶神医嘱咐你每天都要吃的,你要不要先吃一些粳米粥,再把药吃了?”孟氏问起这些,语气和软,透着浓浓的关切。 徐长宁笑着道:“自然是要吃药的。” 阮氏便笑道:“那我出去给你预备来。”笑着便往外去。 因为阮氏知道,现在孟氏必定是与徐长宁有话要说的。 徐长宁看着阮氏的背影,笑着道:“娘,我嫂子人真好。” “是啊。”孟氏帮着徐长宁穿衣,又拉着她在一旁的交杌坐下,拿了一把随身携带的木梳来为她梳头。 这宅院原是主人家逃难去了的,屋里只留了不方便带走的摆设,是以妆奁这类是断然没有的 。 好在徐长宁对敛镜自照这类事没兴趣,就那么安静坐着,全由孟氏来为她将乌黑的长发打理整齐,随意挑起了上面的一部分挽了个发纂,其余的就自然的披垂在身后。 因为经历过牢狱之灾,女人们身上自然是没有首饰之类的物件留下的,孟氏就用一根与徐长宁身上穿着的鹅黄衣裙同色的布带子为她固定了发髻。 “好了。”孟氏站在徐长宁的跟前,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女儿就是俊俏,就算不施粉黛穿着随意,也一样的俊俏。” 徐长宁听得噗嗤一声笑, “娘就是瞧女儿顺眼,所以女儿做什么您都觉得好,女儿穿什么您都看着好。 ” “我女儿本来就好。”孟氏搂着徐长宁的肩膀,心里泛起了一股子酸楚。 她的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从小就被亲爹放弃了,被迫在敌国做了十年的质子,遭了十年的罪,好容易能平安的回家来,却连一天的安稳日子都没有过上。 孟就连朝堂上的事,现在都要烦扰徐长宁。 “四妹妹,先将饭吃了吧。这是早上的粳米粥,这会儿还温热着的。 ”阮氏端着托盘回来,上头是一碗稠粥并饲养小菜。 徐长宁笑着道:“多谢嫂子。” “一家人何须客气?” 阮氏和孟氏就一左一右的坐下,看着徐长宁吃了粥,不过片刻半夏又将药端了过来,在门前拘谨地道:“ 徐四小姐,奴婢送药来。” “进来吧。”徐长宁笑着开口。 半夏进了门,屈膝给孟氏和阮氏都行了礼,将药放在徐长宁手边。 “二公子说,请您慢慢来,不必着急,和谈时间是在下午,和谈的地点就在城外不远处,摄政王是太过心急了才会想着让您去的这么早,两军阵前,又是毒日头底下,您去早了也是遭罪,不如自在的在家休息好。 ” 半夏一面说,一面偷眼打量徐长宁孟氏和阮氏的神色, 见孟氏和阮氏都露出欣慰的笑容,便松了一口气。 想起来时二公子交代她这些话务必要在徐小姐的父母亲人面前说,她就知道,或许徐长宁在顾九征心里的分量,要比他们这些下人私下里猜测的还要重。忍冬那个傻丫头,如今会一败涂地直接被送走,也不冤。 对着母亲和嫂子打趣的表情,徐长宁禁不住脸上一阵发烧,暗想:顾九征这个家伙,几时也变的如此婆婆妈妈起来了。 在母亲和大嫂暧昧的眼神之下吃过了药,徐长宁就笑着道:“娘,我去给老太君行个礼就走了。” “去见过老太君是对的,这些日子,老太君为了你也没少担忧。娘陪你一起过去。” 所谓患难见真情,徐家人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道是让是孟氏看出看来到底谁亲谁疏。 老太君虽然一直动心思,想着等她不行了的那一日就将自己的侄女儿韩姨娘扶正,可老太君这人吃斋念佛,从来都没有想要将她弄死了给韩姨娘腾出个地儿。 这一次徐家出了事,老太君也是真的为徐长宁心疼的。 在不涉及到老太君认为的“是为家族好”的这类事时,老太君是不吝啬对孙女多宠爱一些的。 单凭这一点,孟氏就看得出老太君并不是个歹毒之人 。 三人出门,来到老太君的屋里,就见韩姨娘和徐长兰都在,二夫人和三夫人一左一右的坐在老太君身旁,正陪着她说话。 虽然这宅院破败,比不上京城中原本的阁老府,可是这种儿孙绕膝,媳妇儿来晨昏定省的日子,还是让老太君觉得舒服又安心,就连眼角处在牢里又多熬出的皱纹里都夹着笑意。 “哎呦,有人真是姗姗来迟啊。 ”二夫人声音透着几分调侃,但却是恶意十足的。 徐长宁知道二夫人是想挤兑她与孟氏,看到二夫人如此,她便是觉得一阵腻味。 外头马上就要和谈了,此事的成败,关乎到百姓的性命和徐家人的性命,二夫人却浑不在意,表现的没事人似的,根本就不将这些往心里去 ,还一味的挑拨是非 。 这样的人 ,她也是服气了。 “见过祖母, ” 徐长宁行礼,“今日起来的晚了一些,又因摄政王吩咐让现在就预备去军中预备谈判之事,所以花费了一些时间在装扮上,来的迟了,还请祖母恕罪。 ” 老太君笑着摇摇头,叹息道:“说的哪里话, 都是一家人, 都彼此知道难处的,祖母又怎么会因为这些事去计较?你要去参加那个什么和谈,这是大事,可做好准备了?” “都准备妥当的。”徐长宁恭敬的跪下,给老太君行了大礼,“孙女从前不懂事,言语上有冲撞了祖母,惹得祖母不高兴的,还请祖母大人大量,原谅孙女。” 谁也想不到,徐长宁来行礼,说的竟然是这个。 她今日就要去和谈,临行之前这么说,就好像是打算要交代后事一样。 孟氏和阮氏的眼圈立即红了, 三夫人在一旁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老太君一时动容 ,连忙起身,双手牢牢的抓着徐长宁的手腕,将她搀了起来:“好了,好了,这些事都过去了。便是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咱们所有人为的,不都是咱们徐家好吗?” “祖母说的是。 ”徐长宁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摄政王吩咐让孙女尽快,孙女这便出发了,祖母请多保重。 ” 老太君眼中含着热泪,点头道:“去吧,家里你不必担忧,就只管做好了正事快些回来。” 老太君这一句,便是在承诺徐长宁,让她不必担心孟氏。 徐长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再无顾虑,即便她对所有人都表现的信心满满, 但面对一个曾经杀害过自己的人,徐长宁也不能肯定自己就一定不会出事。 将担心的事交代清楚,才能全然无后顾之忧。 徐长宁便笑着与老太君、孟是、二夫人、三夫人行礼道别,却并未多看韩姨娘和徐长兰一眼。 韩姨娘和徐长兰站在一边,只觉得尴尬,可这个时候,即便谁有心想说徐长宁一些什么话,也都是不好说出口,也得不到作用的。 因为对方已经得到了老太君的认可了。 徐长宁出门后,半夏立即跟了上来,低声道:“二公子预备了马车,就在门外等您。” “我知道了,小灶坑在何处?”刚去给老太君请安时徐长宁没带着小猫。 “四小姐放心,猫主子这会儿有人看管着的。” 听到猫主子这一句,徐长宁笑了笑, 觉得顾九征养的猫,和他本人一样矜贵,倒是十分有趣。 一路出了门来到马车跟前,正看得到顾九征穿着一身玄色的铠甲站在马车旁, 头顶的簪缨和背后的猩猩红披风迎风飞扬,黑色与红色交汇在一处,显得庄严又肃穆。 徐长宁脚步微微顿住。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顾九征这样装扮。 这样的他,显得格外挺拔,一张英俊的面庞都更增几分飞扬神采。 想来在顾九征没有回到京城时,曾经在军中打拼的少年就是这样肆意潇洒、精神百倍的。这和徐长宁后来见到的那个一身锦袍,看起来城府颇深的男子,简直截然相反。 看来不论是看什么问题,都不能只流于表面,人也不是西台子上的角儿,固定了什么脸谱下就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从前那般去看顾九征,着实也算的上是一种偏见。 “昨日休息的如何?今日身子可不适?” 一身铠甲的顾九征走向徐长宁,身上的甲胄在行走时发出轻微的哗啦碰撞声,那种声音,每一声都裹挟着沙场上的霜尘,可他说出的话却是满含关心的。 如此强烈的反差,让徐长宁的心里涌上一股无法形容的动容。 “你放心,我身子无恙的。 ” “那就好。 ”顾九征便道,“上车吧,我陪你去,”冷笑了一声,又道,“我倒要看看,端王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两军阵前诉衷肠 彭城之外,连绵的军营几乎一望无际,正午炙热的阳光洒在成片的雪白军帐上,偶有列队而过身着甲胄的军兵走过,行走时整齐的脚步给人一种振奋之感。 徐长宁所乘的马车 ,一路穿过军营,往两军阵前而去,因顾九征就带着亲兵策马行在马车的两侧,所见的军兵无不驻足凝望,遥遥行礼。 顾九征这个镇国将军在军中威望更甚于摄政王,加之今日和谈,要交托在徐阁老的掌上明珠手上已不是秘密,如今眼看着他们一行,南燕的军兵们就都不由得露出几分敬佩和敬仰的情绪来。 徐长宁透过窗纱,去看一路所遇的景色,越是接近和谈的地点,心里就越是平静。 就连心里那些对端王的失望和怨恨都已归于沉寂,就仿佛一颗大石头投进湖水之中,涟漪过后,就只能看到寂静的水面。 一阵大风吹来,夏日的风中夹着一股子闷热之气, 徐长宁深呼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 事情已经发生,多想无益,见了端王,无非见招拆招罢了,她还想问问端王,为何会明面上答应履行承诺,却会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就给她捅刀子。 马车在郊外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行进,车辕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顾九征带着亲兵和护送的一千人时紧随在跟前,马蹄的踢踢踏踏声格外嘈杂有气势。 过了片刻,面前便出现了一处开阔的草坪,远远看去,北冀国穿着黑铁盔甲的人人马已经列阵相迎。 顾九征一抬手,比了几个手势,带来的那一千人骑兵便迅速列阵,其实凛然地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低沉吼声。 上千名男子的吼声,在旷野之中回荡,极为振奋人心。 顾九征便驳马出列,身后一面大纛迎风飘扬,上面龙飞凤舞十分嚣张的一个“顾”字,在大风之中展开,黑底金字十分醒目。 护送的军士们列阵严阵以待。 顾九征则带着亲兵,催马跟在马车跟前,继续前行。 徐长宁将车帘彻底撩起,看着敌军之中也有与他们人数相当的骑兵,簇拥着一个身着金甲金盔的男子迎面而来。 待到两方人行进到两军正当中时,便都默契的停下了步伐。 徐长宁戴好面纱,扶着胸口,忍痛一弯腰出了马车,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和束发用的鹅黄发带立即随着夏日的热风飞扬起来,几率长发调皮的贴着她的脸颊,她顾不上理会,扶着驭夫的一只手臂,踩着黑旗木凳子下了马车。 乔上飞自看到了对面被护送而来的马车,一颗心就已经都系在了徐长宁的身上,不错开的望着徐长宁,用眼神描摹她的轮廓。 她还活着,她竟然真的还活着! 她明明被一刀穿心,伤及心肺,当场便气绝在他的怀里,就连丧事他都替他操办了。 可是水谁能想得到,她被顾九征带回去后,竟然活过来了。 乔上飞翻身下马,他身边的亲兵立即便要跟随,被他一抬手阻止住了。 乔上飞扶着佩刀,大步走向徐长宁的方向,仿佛根本不惧怕顾九征和他身后的亲兵。 徐长宁见乔上飞竟迎面走来,赶忙回头告诉顾九征:“你不必跟上来,免得他们觉得咱们图谋不轨,破坏和谈的公平,找到理由开战。” 徐长宁说着,便迎面往乔上飞的面前走去。 大风再次刮过,徐长宁的裙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展露出她玲珑的单薄的身形。 乔上飞看得眉头紧紧皱着,几个大步就走到了她的跟前,双手紧紧的握着拳,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拥抱她的欲望。 “你,你还活着?” 他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如此嘴笨的一日,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竟然只能磕磕巴巴的挤出这么一句。 “是啊,我没死成,真是对不住,让你失望了。”徐长宁面带微笑,可说出的话却如同刀子似扎乔上飞的心。 乔上飞立即明白,徐长宁是误会了。 是了,当日她都已转身准备离开了,却忽然被扎了个对穿便气绝身亡了,她脸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哪里会知道,在他们说话之时,秦霜会忽然悄无声息的出现? 她只会认为,是他假意放走她,却在她离开之时背后捅刀子。 乔上飞急得脸色通红:“你误解了,那日不是我 动手,是秦霜。我已将秦霜杀了为你报了,我对你的心意,从萌生时起,便已与你说明了,我又哪里会一面喜欢着你,一面又杀了你?” 徐长宁看着乔上飞,手抚过心口的位置,沉声道,“王爷,无论是谁,我在王爷的往府里被人捅了一刀,若不是我命大,顾九征又来的及时寻叶神医救了我的性命,你的解释,就只能等你百年之后来地下与我说了。” 乔上飞那般位高权重武艺高强之人,如今被徐长宁这一番话说得脸苍白,承认道:“是我不好,是我治下不严,且当日你一再拒绝,我的心就乱了,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注意到秦霜,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徐长宁摇了摇头:“王爷,不论谁是谁非,这一切都已过去了 。” 一切都已过去,所以,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和她在一起的资格了吗? 乔上飞的双眼微微发红,望着徐长宁那张苍白却又惹人怜爱的脸蛋 ,情难自禁地上遣一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你不要这样快就下结论,我已将你的名字登上玉牒宗谱,你是我的王妃,这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不是我伤害你,我这般喜欢你,又如何人心伤害你?何况我的武艺你是知道的,我若是想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甚至连兵刃都不用,我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你……” 剖白心意的话如渐珠一般,乔上飞话未曾说完,忽然察觉一阵劲风迎面袭来是,他忙侧身一躲,长枪就尖锐的一段就擦着他的脸颊划了过去。 顾九征单臂长枪一挑,用尖锐一段指着乔上飞:“说话便是说话,你还动手动脚起来,这里是两军阵前,现在是在和谈,你以为是你端王府的后花园不成?你这般作为,要至她于何地?” 乔上飞却抓着徐长宁的一直手臂不肯放开,理直气壮道:“顾将军,本王与自己的王妃说话,难道还要你来同意?” “本将同意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几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娶了她为王妃?怎么,你们北冀国男人娶亲,就全靠一张嘴,哦,说一句我娶了你了,就什么仪式都不需要了?” “你……”乔上飞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方道,“的确是委屈了她,本王……” 徐长宁忍无可忍的退后了一步,强行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动作太大,扯动了胸口的伤处,疼的她脸色霜雪一般白,忍不住捂着心口喘了几声。 乔上飞与顾九征立即都紧张起来。 “你没事吧?” “你怎么样?” 二人异口同声,相互面色不善的看了对方一眼,又都看向了徐长宁。 徐长宁没有余力去注意这两个人的表现,蹙眉闭着眼等待疼痛平息,这才道:“端王殿下专门找我来,难道就是来羞辱我的?” “羞辱?”乔上飞焦急的差点蹦起来,“我哪里舍得羞辱你,我是喜欢你啊!” “你不要再说了!”徐长宁怒不可遏,“我本来不该来的,是你威胁我国摄政王,说什么和谈只与我谈,我便只好拖着病体来了。想不到见了面,你不谈正经事,竟如此奇怪,不经媒妁之言,也没存在什么婚礼,就单方面的说我是你的王妃,怎么,你们萧家娶亲,就如此娶的吗?” “我……”乔上飞被问的哑口无言。 “而且,当初你我谈条件时,你明明答应了放我自由,并且退兵,可你却屡次失信于我,王爷是丁天理的男儿,难道觉得失信于一个小女子,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吗?” “我没有,我只是,舍不得……我是真心……” “我从来没有模棱两可,都一直直白的说出我的感受,因为我尊重每个人的感情,不想利用你。” 徐长宁的话,让乔上飞愣在当场。 是了,若是徐长宁有心想利用他,只需要表现出顺从,就可以在他晕头转向之际做成许多事了。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人可以谋划,可以玩弄权术,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但却不能玩弄感情,我从未欺骗王爷,王爷又为何欺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可你答应了我提出的交换条件,我做到了我的事,你就该履行承诺,答应的好好的,却让我在你府上被人杀死,眼下我好容易死里逃生,你又以身份压人,追着到我跟前来,逼迫我跟你在一起,端王殿下,你这样做,当真是磊落男子应有所为吗?” 徐长宁的质问刀刀见血,狠狠的戳在乔上飞的心上。 ------------ 第二百四十七章 知道你还活着,我真高兴 两军的相聚甚远,只能看到端王对着南燕派前来的女子动手动脚,而南燕的镇国将军则银枪一挑,将二人分开。 两方说了什么大家都不得而知,可原本两军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因为方才的一番景象而削弱了几分。 想不到,他们铁血的主帅,竟然也有这侠骨柔肠的一面。 徐长宁深呼吸了几次,才平息了心里的愤怒。 “王爷,我只想问你,当日你做过的承诺,究竟还算不算数?我与你分析过的那些,你当时答应了,是不是都想反悔了?” 乔上飞望着徐长宁,一时间面色惨白,英俊脸上的表情因为纠结的情绪而显得有几分扭曲。 顾九征见乔上飞的状态不对,立即翻身下马,倒提着银枪站在徐长宁的身侧。 乔上飞看着顾九征那仿佛随时都要与自己打一架似的模样,忽然就笑了。 “你心里还是只有他,是不是?” 徐长宁再度被问及感情之事 ,气的脸色都白了:“端王殿下请分清出场合,你我现在是在两军阵前,我方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你若是说一句,你就是这种不肯兑现承诺的伪君子,那我无话可说 。” 乔上飞脸色苍白的看着徐长宁,一双眼逐渐赤红起来。 他凝望着徐长宁,久久方道:“看来,你对我误会颇深,成见也很深。 其实我只是想亲眼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死而复生了。” 如此劳动兵马,闹得天下几乎大乱,竟然只是为了这一个理由? 徐长宁看着乔上飞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幼稚的孩童。 乔上飞苦笑了一声,叹息道:“如今我亲眼看到你了,知道消息不是假的,你还活着,我真高兴。” “你……”徐长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当日的承诺,我自然会兑现,就如同你给我分析过的那些原因,我也不是傻子,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是遇上你的事,我才乱了方寸。如今看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你我的约定做数,我不是那等不守约定的人,但是我的王府里,一直都会留着你的位置。” 乔上飞说到此处,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我等你。” 徐长宁凝眉:“我还是那句话,我与你从来没有男女之情,我从头便拒绝的清清楚楚,为何王爷还要执迷不悟?” “是,我是执迷不悟,你也不必为此赶到困扰,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而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可以不做我的王妃,但是你还能管得住我想你?” 徐长宁又气又急,心口又是一阵翻滚的揪痛,疼的她不禁微微躬起身子。 顾九征实在看不下去了,沉声道:“ 端王殿下,既然和谈已经结束,你便退兵吧。 ” 乔上飞却不理会顾九征,只对着徐长宁道:“你眼下的伤势,是叶神医为你瞧的吧?你放心,叶神医杀害太后一事本王会去处置,就让叶神医留在你身边,为你调理吧。 ” 徐长宁 的情况好转了一些,诧异的抬头看着乔上飞,她之前还在想,怎么才能保住叶神医的性命,为他洗刷冤屈,没想到乔上飞竟会主动提起,还为她解除了烦扰,虽然理由让她听来就觉十分无奈 。 乔上飞生怕徐长宁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便转身快步回到自己的健马身旁,飞身上马后,高声吩咐了一句:“撤军!” 便头也不回的组织北冀国的兵马有序的撤退了。 徐长宁蹙眉站在原地,望着北冀国的兵马退去,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而南燕这边距离尚远的军兵们,看着北冀兵马竟潮水一般退去了,都不由得欢呼起来。 这些日子,被北冀国大军压境,战争一触即发的紧迫感和恐惧感已闹得所有人度日如年,若是能安稳过日子,谁又希望打仗呢? 如今眼看着和谈成功,北冀国那个号称是战神的端王,竟被他们南燕的一个小女子和顾将军一起,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所有南燕将士们的心里都是一阵欢喜。 欢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亢奋,就连顾九征身边的亲兵们,此时的欢喜之情都写在了脸上。 顾九征却只顾着打量徐长宁的神色。 方才端王与徐长宁的所有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的话, 听到徐长宁的严词拒绝,顾九征心里是欢喜的。 可客观的说,端王年少有为, 容貌英俊,出身高贵,对于徐长宁这样一个在北冀国生存了十年,U对北冀国也不陌生的女子来说,着实算得上是一个良配。 更何况端王又那般深情,已将徐长宁的名字登上了皇家玉牒,承诺这一辈子都认她王妃的身份。 只要徐长宁点头,肯去北冀国,肯去端王府,那么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端王妃了。 这样的事实,着实让顾九征的心里 十分不爽,他感觉自己被比下去了。 可是自己究竟为什么要与乔上飞比? 顾九征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徐长宁,见她望着敌军离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低声道:”你怎么样?伤势可还好?” 徐长宁回过神,摇摇头道,“我还好,你放心吧。” “那就好。 ”顾九征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问她的想法,只是道,“上车吧,送你回去。 ” 徐长宁点头,原路返回踩着黑漆木凳上了马车。顾九征与亲兵则是策马跟护送在左右。 马车行驶向彭城的方向,原本列队整齐的南燕国将士们欢呼声就更大了,兵马摩西分海一般,为 顾九征和徐长宁一行让开了一条路。 而随着他们的马车穿过彭城外所设置的大营,和谈成功,北冀退兵的消息也已经飞进了彭城。 摄政王得了消息,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骤然一松,长嘘了一口气 :“这事儿闹的,竟然这么容易便解决了吗?偏生将本王急得头发都快白了几根。 ” 见摄政王语气轻松 ,一旁的南至瑛就笑着凑趣:“王爷胸有丘壑,若非王爷用人不拘泥陈规,大胆的启用了徐长宁一个女子去和谈,只怕此事也办不成,所以说,和谈者虽有功劳,决策者的功劳更大啊。” 八猛的其余几人,闻言都连连称是,纷纷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南至瑛那么快的反应能力,那么甜的一张嘴,竟然将话说的如此漂亮。 大家也只能符合:“可惜和谈者有功劳,能得王爷的赏赐,可王爷的功劳,去没有人论功行赏。” 大家就都开始为摄政王委屈。 ------------ 第二百四十八章 父亲是转性了? 摄政王被众人说的心花怒放,面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本王为了南燕,励精图治,为的便是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这么多年来,本王也不曾求过回报。天子年纪还小,赏赐本王与否的,也都无所谓了。”摄政王说的冠冕堂皇。 而摄政王身边的众人却都一副动容到极致,为了南燕的将来热血沸腾的模样。 “我等正是因摄政王如此心胸,才会甘愿追随。” “正是如此,皇上年纪小,坐在那个位子上又能为南燕做什么?依着我看,摄政王才该是那个位子上的人。” 众人一番话,让摄政王心里越发的得意了,有忠心耿耿的属下追随,如今和谈又成功了,不用担心打仗会分去他太多的精力,接下来他便可以专心的谋划皇位,他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好。 “罢了,虽然徐长宁那个丫头对本王不不敬,言语之上也诸多冒犯,念她年轻,又与本王的二儿关系亲密,她从前之事,也就不追究了。” 众人忙都拱手 :“王爷英明。” “至于徐家……”摄政王言语之中颇有几分感慨之意 ,“徐滨之跟随本王多年忠心耿耿毫无错处,这一次,她也算是被他们家人给带累了。待到回去后,就让他官复原职吧。” 在场众人,包括最为叫外人闻风丧胆的八猛,对徐滨之这个足智多谋的谋士也是十分敬服的,而且徐滨之跟在摄政王身边年久,若是摄政王会对徐滨之死抓着不放,就未免会叫身边的人觉得摄政王太过不念旧情了。 他们这些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将来就不会走到徐滨之的那个位置上。若眼下摄政王真的毫不留情的处置了徐滨之,他们或许还真的要考虑一下,自己在摄政王身边办差的时候,到底要用几分力。 此时,老太君带着儿孙们,都聚在宅子外院的正屋大堂里,一家子都在等消息。 “也不知道,这和谈能不能成,”二夫人忧虑地捏着手指,“若是四丫头和谈不成功,咱们一家人,包括叶神医在内,恐怕就都要被推出去斩首了。” 这话着实是让人恐慌。 经历过太多磨难的徐家人,眼下已经禁不起再多的磋磨了。一家人经历了牢狱之灾的痛苦,本想既然出了牢笼,往后便能过太平日子,可二夫人的话,将笼罩在焦虑之上的那层纱给掀开,暴露出来的是令人焦灼的现实。 三夫人担忧地道:“宁姐儿一个小姑娘,又能怎么办呢?这不是在难为人吗?那可是涉及到两国太平的大事,就是我站在宁姐儿的位子上想想,都不知道自己和谈时候能怎么跟人说。” 老太君也跟着点头:“是啊,宁姐儿此番,真是太难了。” 徐长兰却是灵机一动,她在外头听说了不少的传闻,如今想想,便笑着用安慰的语气道:“祖母、二婶三婶都不要担忧,我听说,四姐姐从前在北冀国是做女官的,以女子之身,能做上女官,那可是天大的本事。想来,摄政王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安排四姐姐去和谈的。” “女官?”徐长绯第一个配合地掩口惊呼, “四姐姐在北冀国为质子这么多年,竟是做了女官吗?”笑容多了几分嘲讽,“女官啊,好厉害。” 那一句“好厉害”,着实引人遐思,叫人都不免去猜想,一个美貌的弱女子,在敌国那样的环境之中,是如何爬上女官这个位子的。 眼看着众人沉默着,从一开始对和谈成功与否的怀疑和对自己生死命运的担忧,一下子就转变成了对徐长宁的质疑,孟氏心里便赌了一口气,看向徐长兰的眼神也凌厉起来。 “兰姐儿足不出户,知道的消息却是不少。”孟氏的语气淡淡的,但是颇有几分对人的压迫。 徐长兰无辜地眨着眼:“母亲谬赞了,女儿也是这些日,听外头的那些人议论的。四姐姐在北冀国多年,能有如此大的成就,着实是女儿学习的榜样,想来四姐姐有这样打的才华,在北冀国朝堂都做得了女官,和谈这类事就一定能成功,咱们一家子安全就可以有保障了。” 徐长兰表现的太过无辜,好像是真的在为了自己有那么一个厉害的姐姐而骄傲。可是方才她一番话引起的遐想,却在众人心里生了根。 二夫人啧啧了两声,“大嫂你也别怪兰姐儿太天真,左右宁姐儿已经回家来了,往后大嫂你好好教导就是了,都已经十八岁了,虽然是年纪大了一些,但宁姐儿聪明,你教导她也不晚。” 说着话二夫人就掩口笑了起来,仿佛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 孟氏原本就在为女儿担忧,心里就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如今这群人还在这里嚼舌,在背后明里暗里的诋毁她的女儿,孟氏如何能够甘心? 谁知她刚想开口,一旁一直沉默的徐滨之却先一步发了话。 “宁姐儿为女官之事,我也知情。” 徐滨之虽因为牢狱之灾,身体消瘦了许多,但是一家之主的威严尚在,听他发了话,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他的方向。 徐滨之道:“宁姐儿在北冀国,得了北冀太后的赏识,带在太后身边亲自教导,常常帮衬太后处理一些朝中之事,后来成为太后身边第一女官,在内宫之中权力无双,常有人背后叫她一声‘小太后’,以打趣她雷厉风行的手段与太后如出一辙。” 徐滨之的话,引得不知情的女眷们内心震动。便是从前有一点耳闻却不相信的,如今被徐滨之郑重的说起此事,大家的心里也都不由得一阵撼动。 雷厉风行?小太后? 想想徐长宁那软萌的外表和乖巧无害的模样,这些词儿仿佛与她根本就不沾边啊。 可是仔细回想,每次家中遇上大事,在要紧的转折点上,都有徐长宁的决断的影子,包括他们先前被押解到北冀国那个山村客栈的院子里,差一点被灭口时,也是徐长宁胆大心细的发现了端倪,逃脱后杀了看守,带着他们一路逃出来,才能让他们被顾二公子的手下救走的。 如此一想,徐长宁与徐滨之口中所说的北冀国第一女官的形象,就不自觉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她不是用了什么腌臜的手段爬上那个位置,而是得了北冀国太后的赏识。南燕也有太后,他们也有面见銮驾的机会,可他们却都没有得太后赏识。 何况当初徐长宁被抓走的时候才八岁啊!在敌国陌生的环境,能做到这一步,得是有多厉害的手腕? 一家子的女眷们, 这么一想就觉满心佩服敬服了。方才因徐长兰、二夫人和徐长绯的话引起联想的众人,此时联想也都不再了。 徐滨之给了众人一些领会的时间,又道:“宁姐儿此番去参与和谈,也是因为她与北冀国的端王相识,咱们获救,而宁姐儿被端王带走后,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 孟氏最是想知道这些的,但是因为徐长宁受了重伤,她怕戳了徐长宁的心,总是不好细致去问。想不到他们都才刚出了大牢,徐滨之却有本事打听到这些。 见孟氏的事先专注的放在自己身上,徐滨之笑了笑:“宁姐儿帮着北冀国的端王夺回了兵权。而端王,你们也都认得。” “我们认得?”这下就连二老爷都不明白了。 徐滨之笑道:“那个端王从前隐藏身份,在咱们南燕行走,还成了赤阳会的三当家,诓骗了宁姐儿,,不过后来他伤重之际,也是宁姐儿救了他。” “竟是,竟然是乔公子?” 众人心里的疑窦一下子就解开了。 从前乔上飞住在徐家时,就表现出了对徐长宁的特别, 尤其是他失忆之后,对徐长宁的依赖就仿佛雏鸟情结。 如此一说,徐长宁会被点名去和谈,也就不难解释了。 徐滨之笑了笑,颇有一些得感慨和得意之感:“宁姐儿与端王做了交易,她帮端王夺回兵权,端王便要放她自由,只不过后来是端王爽约了,还对宁姐儿动了杀心,也多亏了顾二公子,宁姐儿才能逃过一劫。” 想不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多的曲折,众原本还有看清徐长宁的,眼下也都心生敬佩起来。 三夫人摇头道:“真是为难宁姐儿这孩子了,莫说她一个小姑娘,就是我这个年岁的,处在她的那个位子上,怕早都凉透了。” “是啊,宁姐儿这孩子不容易,宁姐儿能得太后娘娘赏识,我起初也是知道的,宁姐儿私下里就与我说过。”老太君笑着感慨,“宁姐儿是有佛缘的人,而且这番的事,她救了咱们全家人有功,我可不希望再听见任何挑唆和诋毁的话了,恩?” 最后一声,沉沉的落在徐长兰的心上。 徐长兰脸色苍白,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尤其是全家人的眼神都若有似无的看向她时,好在外头有人高声道:“和谈成功了!和谈成功了!”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姨娘的教诲 “和谈成功了?我们没听错吧?”孟氏和阮氏蹭的站起身,相互抓着对方的手。 徐滨之紧绷的身体和紧皱的眉头都松缓下来,笑了笑:“没听错,和谈的确成功了。” “那我的宁姐儿就安全了?”孟氏心里不确定,眸中含泪的向着徐滨之求证。 徐滨之看着孟氏的眼神柔软的很,点点头道:“宁姐儿不会有事的,顾二公子说,会带着亲兵跟随保护。便是和谈失败,顾二公子也会带她平安回来。” “所以宁姐儿的消息,都是顾二公子告诉老爷的?”孟氏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滑落,她赶忙用袖子去擦。 徐滨之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众人,这下子就都有些感慨起来 。 “顾二公子对咱们家宁姐儿看来是真心以待的啊。” 徐长实则笑着道:“看来咱们家将来的位置依旧能如从前,顾二公子对大伯父的态度,便可看得出了。” 这么一说,二老爷的心里还有些酸。 从前因为他得了摄政王的重用,他还洋洋自得过,如今看看徐滨之,他的这么一点重用,对比起来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二老爷有些丧气,但心里同时又是格外欢喜和庆幸的。 只要徐滨之还能再得摄政王的重用,他以后就还有借机翻身往上爬的机会。 一家子的气氛和乐融融,而孟氏看向徐滨之时,眼神就多了一些疑惑。 难道是关了大牢转了性子?怎么她那个一心只有国家大义,即便女儿回来之后也不假辞色的夫君, 竟会在她女儿名声受损时站出来为她说话?依着徐滨之苏素日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等事的。 孟氏疑惑了一会儿便不再多想,与阮氏起身,一同去门口等着。 老太君见了,也笑着道:“我也要去门口等着宁姐儿回来。” 三太太和二奶奶狄氏就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太君去。 就连老太君都如此,其他的女眷们便也不好继续在屋里坐着了,都纷纷去院子里迎接。 徐长兰的脸色很难看,低着头跟在人群最后。韩姨娘暗中掐着她的手臂,趁着人都不注意,拉着她到人后去说小话。 “你这个死丫头,吃饱撑得你,你提这些做什么?”韩姨娘的声音压的极低。 徐长兰咬着下唇,低着头委屈的不说话。 韩姨娘咬牙切齿道:“你没看出来吗,老爷和夫人刚才都看出你的小心思了,就连素日里都看不惯徐长宁的老爷,都开口为她说话,这是在二房和三房的跟前,老爷怎么会允许徐长宁 落人话柄,这不是丢了长房的脸面吗?你挺大的一个姑娘,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要我教你?” 韩姨娘训斥的话连珠炮似的,说得徐长兰心里一阵恍惚。 是这样一回事吗 ?可是她的这一招“引战”,在从前从来都是最管用,只要她一添柴,徐长绯就会响应,许多话都不用她亲自去说,徐长绯那个棒槌就会做出头椽子了。 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一招现在竟然不管用了。 “你还不明白?”韩姨娘死死地抓着徐长兰的手,用疼痛让她回过神,“你记住,你是徐家长房的女儿,你的未来,还把握在徐家长房的老爷和夫人手里,你父亲再如何,他是男子不大理会内宅的事,他心思也没有这么细,可夫人却不一样。 “那个徐长宁如今是夫人的命根子,谁动一下都不行,你当众挑她心尖肉的刺,你将来不想要好婚事了?” “我……我与陈青宣不是……” “你还想着陈青宣?咱们家往后还不知如何,你当陈家还会认这一门亲事吗?”韩姨娘恨铁不成钢的又掐了徐长兰一把。 “我可告诉你,你自己想清楚,你想做什么,我不理会,只要在长房的范围内,你关起门来爱怎么就怎么,但是在老爷面前,你不能丢长房的面子,在夫人面前,你不能表现的针对徐长宁,这是底线,记住了吗?” 徐长兰疼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揉着手臂痛处道:“姨娘做什么这么伏低做小?那个病秧子夫人一死,您就扶正了,我便是嫡女了,陈青宣他们家不认我,正好,我还不想嫁给他,只要您做了夫人,您的将来,女儿的将来,谁又能拿捏的住?” 韩姨娘被说得眼眸中精芒闪烁,但面上依旧不露出情绪,只道:“你注意点,咱们的将来可不是能随意就做赌注的,你看看徐长定,他眼下名声都臭了,身为男丁,在咱们家哪里还有一点的话语权?” 徐长兰若有所思,“所以,只要您是夫人……” 后面的话,徐长宁没有说出口, 韩姨娘也只做没有听见。 老太君这厢已与孟氏和阮氏站在一处,一家子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等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街角处便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和车辕转动的声响。不过片刻,就看到身着玄色铠甲的顾九征等人端坐在马上,一马当先地走来。 在他身后队列齐整的骑兵队中有一辆马车,敞开的车帘正能看得到徐长宁的身影。 “宁姐儿回来了 ,我女儿回来了。”孟氏欢喜得笑出声来,拉着身边的阮氏一同走向徐长宁的方向。 徐长宁坐在马车上,就看到一家子都聚在了门口,母亲是越众而出,直往自己的方向跑来,忙倾身出来,告诉顾九征,“快停车,我要下车。” 顾九征见她如此,笑着一抬手,吩咐了赶车之人 。 马车缓缓停下,徐长宁探身出来时,顾九征已经飞身下马,到近前伸出自己强健的右臂。 徐长宁犹豫了一下,便对他微微一笑,扶着他的手臂下了车。 远处,徐家人将这一幕看清,不免各有心思。一身鹅黄的单薄少女,一身玄甲的威严军人,这样的完全截然相反气质的两个人站在一处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 只会让人觉得他们二人在一起无比的贴合,画面养颜的仿佛是一幅画。 徐长宁笑着走向孟氏,“娘,我回来了。” 孟氏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女儿是最厉害的,和谈成功了?” “成功了。”徐长宁点头。 便见孟氏笑着连连点头,“好孩子,难为你了。”回想方才徐滨之说的那些,孟氏再看面前水葱一般的女儿,心里便又多了几分爱怜。 看到顾九征站在一旁,孟氏转而又对顾九征行礼道:“顾二公子,多谢你。” 这一声谢,要表达的太过复杂,谢顾九征保护徐长宁,谢顾九征在边境上救了徐家人,也谢顾九征能将已经死去的徐长宁带回来,想办法治好了她。 若不是有顾九征,现在莫说是她的女儿不会站在这里,就是徐家人恐怕也已经被灭门了。 顾九征对上如此 客气的孟氏,有礼地回了礼:“徐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 孟氏现在是越看顾九征就越觉得满意,完全是在用看准女婿的眼神在看他,顾九征也敏感的感觉到了一点不同,就只保持微笑。 说话间,徐家人也都到了近前,顾九征先老太君拱手:“徐老太君。”又与徐滨之拱手:“徐阁老。 ”然后便不再动作了。 老太君和徐滨之都笑着点头,回礼问候。 二老爷面上就有几分不自在起来,这个家中,只有他与大老爷徐滨之是一同为官的 。徐滨之深得摄政王的器重,而他却是好容易才扒上了摄政王的大腿。 只是谁也想不到,他不过才得了摄政王的重用几天,徐家就出了事,他就被打回原形。 他对摄政王和顾二公子的吹捧和恭敬恐怕是徐家最多的,可现在顾九征却明摆着只肯给徐滨之体面,却完全将他忽略了,这让他从前吹过的牛都成了笑话,二老爷又如何能不尴尬? 二老爷低着头跟随在 徐滨之的身后,心里一阵阵的发堵。 可徐滨之却依旧表现的如往常一般沉稳:“顾二公子此番辛苦,还有护送的这些将士们,一同进来吃杯茶吧。” “不必劳烦,”顾九征温润有礼地道,“我等的任务便是护送四小姐回来,此番和谈,四小姐居功至伟,想来父王会有赏赐到来,还请徐阁老做好准备。 ” “有劳了。” 徐滨之与顾九征一行又客套了一番,顾九征便在转身看向徐长宁,说话的语气比以往都要温和。 “你好生休息。” “多谢。”徐长宁笑着对顾九征颔首。 看到她的笑容,顾九征的面上便也绽开一个微笑,仿佛冰雪消融一般,叫一旁的徐家人都看的呆了。 顾九征便翻身上马,率领亲兵踢踢踏踏的离开了徐家暂住的院子门前。 看着穿着整齐铠甲离开的骑兵队伍,年纪最小的徐长媛“哇”了一声:“四姐姐好威风呀,有这么多的人护送回来。 ” 徐长宁听得噗嗤一笑:“哪里有什么威风的?” 徐长绯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先进院子去了。 ------------ 第二百五十章 有人风光有人憋屈 老太君笑着道:“好了,好了,平安回来就好,咱们都先回去吧,不是说摄政王稍后还有赏赐吗?” 话音方落,街角处就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徐长宁回头看去,就见南至瑛催马正往这边来。 南至瑛满面笑容,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便与徐滨之拱手道:“徐阁老,恭喜恭喜,徐家如今已经洗脱冤屈,摄政王吩咐,徐阁老你已经官复原职了 。” 闻言,徐家人都大喜过望,纷纷激动地拉着手笑起来,老太君甚至喜极而泣。 徐滨之沉稳地道:“南大人,多谢了。” “哎,你我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客气?何况我也担不起这一声谢。” 南至瑛摇摇头,转而又看向一边的徐长宁,笑道:“徐小姐和谈有功, 摄政王吩咐,赏赐你黄金百两,绸缎两车,待到回京之后便送到府上。 ” “哦,对了,摄政王还吩咐,归还徐家原本的宅院财物,抄家时的东西都登录在册上,一定如数奉还,至于家中仆从,也想办法寻回原来的,若不能够寻回的也会照着原样补偿。” 这话在徐家其余人听来,简直比徐滨之官复原职还要让人振奋。 二夫人从来不信神佛的,现在都和老太君一个姿势,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感谢菩萨,感谢菩萨!”她最心疼的财物都回来了! 一家人的欢喜也感染了南至瑛,南至瑛笑着道:“摄政王不日就要启程回京,吩咐徐阁老若是一家人若准备好了,便跟着摄政王一行一同回去,路上也好多个照应。” 徐滨之闻言笑着点头道:“是,还要烦请南大人,对摄政王表达谢意,待到准备完毕,我在去与摄政王问安。 ” “好说。”南至瑛应下,潇洒的一拱手,便转身要上马离开。 二老爷忧虑之下,不由得追了两步,脱口就问:“南大人……” 南至瑛诧异回头,见是二老爷,笑容不变,只是态度微不可查的淡了几分。 “原来是涣之兄,可有何吩咐?” “不敢,下官只是想问,大哥已经官复原职,那我……” “哦,这话摄政王并未提起。” 二老爷脸上迅速闪过难堪。 南至瑛又描补道:“或许是摄政王眼下事情正忙,还没腾出时间来吩咐,不过你放心,有徐阁老的关系在,你的事不是问题。” 二老爷的脸色简直比猪肝还要难看,又是徐滨之,他又是借了徐滨之的光,而且南至瑛这是什么意思,这种话怎么能当着徐家全家人的面前说出来? 可他心里就算有再多的不满,眼下也不敢说出口,南至瑛是摄政王身边的红人,尚且对徐滨之都要可客气气,他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以免这话传入摄政王的耳中会变样儿,引起误会耽误的可是自己的仕途。 是以二老爷就只点头,乖乖的行礼道:“下官明白了,有劳南大人。 ” 南至瑛随意的摆摆手,示意二老爷不必如此拘谨,又与徐滨之拱手道别,这才翻身跃上马背,回去复命。 和谈成功,徐长宁平安归来,徐滨之官复原职,归还徐家的宅院财物,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大好的喜事,且一桩比一桩让人欢欣鼓舞。 老太君不知道欢喜的念了多少声神佛,二夫人也跟着喜极而泣,子孙一辈的都早做好了下半辈子过平民老百姓生活的心里准备了,一听说一切照旧,他们又能继续穿金戴银,一个个的欢喜的差点蹦起来。 恐怕唯一一个满肚子委屈的就只有二老爷了。 徐滨之知道自己二弟素日的性格,也不想与他多言,这个时候 多解释,反而会让二老爷觉得他这个做哥哥的是在炫耀 ,便道:“咱们都先进去吧。” “对,对。”老太君欢喜的连连点头,转而拍着徐长宁的肩膀,一面往里走,一面夸奖:“我宁姐儿是咱们家的小福星,宁姐儿这边的事儿办成了,救了咱们全家人。我可要好生的谢你啊。” 徐长宁笑着道:“祖母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一切都是我应做的本分。还谈什么谢不谢的?” 回了宅子里,虽然没有仆从伺候,徐家人依旧欢天喜地的。 徐长宁陪着老太君闲聊了片刻,大家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就都催着她回去休息。 宅子里的空间有限,昨儿跟孟氏和阮氏挤了一夜,但她今日到底不好再大热天里挤着睡,便道:“摄政王给我 安排了休息的宅子,就在隔壁,祖母,母亲,我先回去睡一觉了。” 一听徐长宁竟然还有这种优待,老太君笑着点头:“好,好,你快去吧, 瞧你的,眼眶都是青的。” 孟氏也只会担忧女儿休息不好,也不强留,就和阮氏一起送徐长宁出门。 二夫人摇着头,又是羡慕又是泛酸的道:“如今宁丫头算是出息了,咱们一家人挤着住,身边连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她却一个人住隔壁那么大的一个宅子,身边必定也少不得有人伺候吧?” 这话说的老太君愣了一下。 早在边关逃命时,二夫人出声坏事暴露了他们 ,加上牢狱之中二夫人的种种表现,就都引起了三夫人的不满。 如今见她还在挑弄是非,三夫人不由得笑了笑,道:“是啊,这一切都是宁姐儿应得的,和谈成功的功臣出在咱们家,若是摄政王都没有优待,那才奇怪呢。再说了,若不是宁姐儿要参与和谈的事,咱们一家子现在还在牢里呢,人啊,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眼下嫌弃没仆从伺候,在牢里的时候可是饭都吃不上热乎的。” 二夫人被三夫人直白的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皱眉道:“就你会做人。” 三夫人笑着摇摇头,一副大度的不与二夫人争论的模样。 老太君七出是被二夫人的话挑唆的多了点不满的心思,可是三夫人的话,也成功的让她想开了。 “老二媳妇,你就少说两句,老三媳妇说的没错。做人啊,要厚道,要知道感恩,如果不是宁姐儿,咱们一家人还都在坐牢呢。咱们家的宅院和仆从很快就能还给咱们了,等到回了京城,还不是想怎么享受都行?现在这样只不过是暂时的,你就不要在闹事了。” 老太君说话素来都是权威。 只是二夫人心里不平 的很。 “闹事?母亲这话说的未免重了一些。”二夫人站起身低下头,虽然有委屈,却不敢顶撞老太君了,生怕二老爷回过味儿来再抽她。 老太君见二夫人如此,便也不在多言。 徐长宁回到隔壁的宅院后,半夏立即迎了上来,服侍她换上居家的柔软细棉褙子。 徐长宁疲惫的眼皮都要抬不起来,声音也比往日都要软:“我睡一会儿,有什么事情,等我醒了再说。” “是。” 半夏扶着徐长宁躺下,将床帐为她放下,徐长宁拥着薄被,闭上眼便昏睡过去,期间连小灶坑回来了,一跃跳上了她的肚皮,她都一无所知。 傍晚时,顾九征换了一身常穿的黑色锦袍,侧身坐在了徐长宁的床畔,看到她侧身抱膝睡成了一小团,那酣睡时候毫无安全感的紧抱着自己的模样,竟然和睡在她枕头上的小灶坑一模一样。 许是察觉到有人回来了,小灶坑一个激灵睁开眼,回头朝着顾九征的方向看了过来,旋即就站了起来,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缓缓踱步到了顾九征腿上,蹲坐着不动了。 顾九征撸了一会儿猫,随后看着徐长宁的睡颜,不自禁地走神了。 徐长宁感觉到脸颊上痒痒的, 咕哝了一声:“灶坑,别闹。” 顾九征被她的一声嘤咛逗笑了,收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她脸上加上的手,低声问:“你还不起来吗?该用药了。 ” 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徐长宁睡糊涂了,一时间没想起自己是在何处,心中根深蒂固的印象,她是身在北冀国的,她的屋里怎么会有男人? 徐长宁被吓得猛然睁开眼,猛地翻身坐了起来,防备的往一旁闪躲,却不留心扯到了胸口的伤,疼得她“嘶”了一声。 顾九征被她一连串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道:“怎么样?怎么这样大的动作?万一再将伤口撕裂了怎么办?” 徐长宁看到顾九征,提着的心才放下,浑身肉眼可见的一松,尴尬的笑了:“我还以为我屋里进来外男了,刚才睡迷了,以为自己还在北冀。 ” 顾九征看着她,眼里闪过心疼,却被他很好的遮掩过去。 “是我不好,不该忽然与你说话,不过你也太睡了,午饭晚饭都不吃,药也不吃,这样可不行。所以才想着叫你起来,没想到会吓着你。” 徐长宁尴尬笑笑,“昨儿没睡好。” 这下子她的瞌睡虫全跑了,抓了抓散乱的长发,尴尬道,“请二公子先出去吧,我更衣后就来。” “不必麻烦。”顾九征以指为梳,给她顺了两下头发,就道,“你这样挺好的,我叫人将小几端进来,咱们就在这里吃。” ------------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个潜匿者的自我修养 徐长宁的头被顾九征的手碰触,脸颊都不自禁涌上了一股子红晕,他们小时候是最好的朋友,一起玩耍时候,彼此揪头发捏脸家揪耳朵的时候都有,可那已经是遥远的童年时代了。 如今他不自禁便如小时候那般亲昵, 让徐长宁心里小鹿乱撞了起来,不由得抬头看他。 谁知顾九征也正在看她,她抬眸看来的眼神清澈透,仿佛藏不住半点心事,就像一只懵懂的小鹿,根本不知闯进猎人的家中会发生什么一样。 “咳。”顾九征垂眸咳嗽了一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便借着起身让开位子的动作避开了她的视线,不让她看到他微红的脸颊。 徐长宁也快速的理了理披散的头发,看着半夏将小几端上来,手脚麻利的摆了精致的小菜和好克化的粟米粥。 徐长宁看竟只放了一碗粥,疑惑地问顾九征:“你不吃吗?” 顾九征自然的坐在徐长宁的对面,也盘膝坐在床上:“吃,不过只吃粥我可吃不饱。” 不过片刻,半夏又端了一小盆包子回来。 徐长宁就一边吃着自己的一小碗粟米粥佐小菜,一边看着顾九征风卷残云一般,一顿饭吃了八个大包子…… 徐长宁不自禁地去看顾九征依旧平整的腹部和那窄腰, 不免咂舌,人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顾九征现在算不得半大小子,饭量原来还是这么大? 待吃过了饭,半夏就将一碗汤药端了过来。 隔着老远徐长宁都能闻到药碗里面的苦味,秀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但还是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药都吃了。 过苦 的味道,刺激的她一阵反胃,喉咙一阵翻滚,差点连刚才吃的粟米粥都要吐出来,徐长宁咬牙蹙眉憋了一口气,忍耐了半晌,才将恶心预吐的感觉压了下去。 顾九征就那么一直站在身旁边看着,见她如此难受,哄道:“叶神医说了,你的药在吃两天就可以换的,到时候就不会这么苦了。” “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怕苦 。 ” 徐长宁皱了皱鼻子,惹得顾九征莞尔。 “你现在还想睡吗?若不想,咱们就再说说话。” 徐长宁笑了:“我都睡了那么久了,再说也不能刚吃饱饭就继续睡。” 顾九征就端来一把交杌放在床沿坐下,道:“我方才已经命人先回京城,去安排你家的宅院了,还有你家被发卖的奴仆,也在陆陆续续找回。咱们人多走的慢一些,想来抵达京城时,你家的一切就都已恢复原状了。” 徐长宁闻言笑道:“你有心了。 ” “这也是父王的吩咐,我不过是听吩咐罢了。” 徐长宁笑着,凑近顾九征道:“你现在,不怀疑我是敌国的探子了吗?” 她忽然的一句话,让屋内的气氛凝固住,顾九征面上的笑容淡去,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了。 “我现在已经不怀疑了。”顾九征笑了笑,“你若是探子,只怕是最失败的一个,竟然会被指使你的人杀了。” 徐长宁笑了笑,心里猛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有那么一瞬,她想将一切真相都告诉顾九征。 “其实我……” 才刚出口三个字,徐长宁的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光。 周遭的环境瞬间扭曲变换,徐长宁忽然置身于牢房之中 。 顾九征负手站在她的面前,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抬起手说了一句:“动手。” 旋即便有两个穿着黑衣的皂隶,将一勺滚开的水泼在了她的身上,另一人则拿了铁梳子,狠狠刮过她被开水烫过的肉,立即便有熟肉被刮了下来,伤口鲜血淋漓。 徐长宁摇着头,剧烈的疼痛着实非常人能忍受的,然而她就那么生生被刮掉了满身的肉,看着顾九征冷漠的眼神求助也无用…… 眼前的白光散去,徐长宁剧烈喘息着,一手紧紧抓着胸口,她发现自己还是坐在拔步床上,顾九征正焦急的搂着她 。 “你怎么样?可是胸口疼的厉害?我叫人去请叶神医了,叶神医马上就来了。” 徐长宁靠在顾九征的肩头,疼出的冷汗从鬓角滑落,顺着她精巧的下巴滴落在她抓着胸口衣襟的手背上。 方才的疼痛太过真实,让她怕得心都提着。 她在北冀国被刺了那一刀之前,白光预警都没有出现,现在她不过是动了个与顾九征实话实说的念头,为何她忽然就经历了如此可怕的事? 灵光一闪,徐长宁忽然明白了。 原来,那白光之后预警之事,都是必定会发生,且大概率会置她于死地的事,就算是眼下并未发生危及生命的事,后面或许也会有其他的事情接连而来。 而她在端王府被扎了一刀,却被噬心蛊救活了,袓都是有惊无险,所以白光才并未出现。 所以,如果她现在与顾九征说了实话,她就会被 关在大牢里,受“梳洗”之刑? 顾九征搂着徐长宁单薄的肩头,担忧地看着她:“你好些了吗?” 徐长宁额头上依旧有冷汗,梳洗之痛消失了,现在她胸口出的伤口却是实打实的痛。 “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人也好像一下子虚弱起来。 顾九征担忧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会一下子就难受起来了?” 徐长宁摇摇头,看着顾九征,眼神有些复杂,心情也有些沉重。 看来,她是被幸福感冲昏了头脑。 她执行潜匿任务,对于南燕人来说不是一件小事,她若是就这么说出来,北冀国那个她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的上峰,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刚才在白光之后看到的预警,便是她若这一刻将实话告诉给顾九征后的后果。 不管是顾九征不信任她,抓了她,还是北冀国的那些上峰不放过她,利用种种手段让顾九征最后毫无感情的处置她,那都是她承受不起的。 一个潜匿者,若是失去了防备心,就离死不远了。 徐长宁闭了闭眼,声音虚弱地道:“没事,那对穿的伤,许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吧?” 方才还说说笑笑,笑颜明媚的人,眨眼就像是失去水分的花儿,迅速枯萎了。 顾九征看得心疼不已,高声催促外头:“叶神医怎么还没到?” ------------ 第二百五十二章 神医的开解 “好吧,你若嫌烦,我不说便是了。 ”顾九征好脾气的笑了笑,就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徐长宁知道他是在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让她注意自己身上的疼。 但是她死而复生之后,顾九征与她亲近了这么多,她却看到了若是她告诉他真相自己就会遭受那般酷刑。 她到底能不能相信他? 将来若是北冀国那边不知名的上峰找来了,要继续潜匿计划,让她杀了顾九征, 她是杀,还是不杀? 正当徐长宁就截止及,门外传来了婢女的回话声:“二公子,叶神医来了。 ” 门帘一挑,叶神医拎着行医箱快步进来,“怎么回事?我开的那个药你没有按时用?” 说话间已经坐在床沿,抓过徐长宁的手腕来探看。 徐长宁闭上眼,心里就似压了一块大石头,闷痛的喘不过气来。 叶神医眉头越皱越紧,诊过徐长宁双手的脉象后, 便回头催促估顾九征:“你先出去吧,老夫要给她查看伤口,还要施针。 ” 顾九征点点头 ,走出两步才回头问:“她没事吧?” “伤势恶化了。但无碍。” 叶神医已开始倒腾起瓶瓶罐罐来。 顾九征出了门就站在廊下,并不肯走远,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好端端的,伤势如何会恶化了?必定是今日去两军阵前与端王谈判,被那个不讲道理、混搅合不清楚的家伙气到了。 想起端王对徐长宁的纠缠,顾九征便觉得心里憋闷的慌, 端王两军阵前与他是敌对,这倒也不是他讨厌他的缘由,他最看不上的,是他那强迫人的手段。 他难道看不出徐长宁的拒绝吗?竟然还好意思腆着脸,直接不问人的意思,就将人的名字往玉牒总谱上写。 徐长宁哪里就不值得端王明媒正娶了?0他如此强迫人,难道还以为王妃这个身份都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他给了,徐长宁就要感激涕零吗? 而最让顾九征生气的,是端王的直接和真感情,作为一个男人,他看得出,端王对徐长宁是真心的。 顾九征的心里很是恼火,想到徐长宁的伤势这般严重,方才她痛苦的模样就像刻在他脑海里了一样。 而她之所以会受伤,会痛苦,还不都是拜端王所赐? 就在顾九征胡思乱想之时,屋里已传来叶神医的声音:“没事了。还是要好生将养,不要以为自己年轻,捡回一条命就万事大吉了。伤口恶化,你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顾九征闻声,立即敲了敲门,得了回应后就进了屋。 徐长宁此时侧躺着,见顾九征回来便对他笑了一下。 叶神医看着他们二人,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你还笑得出来?再这样劳心劳力,让伤势恶化下去,我看你也不用忙着治疗了,你干脆给自己预备棺材板子吧。” 徐长宁领教过多次叶神医的毒舌,倒也不往心里去。 顾九征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叶神医挤眉弄眼的表情,配合地皱着眉头严厉地道:“叶神医慎言。” 叶神医到底对顾九征这样人有些忌惮,又翻了个白眼,到底不在讽刺。 顾九征道:“叶神医往后再不必担忧会有人给你扣上刺杀北冀太后的帽子,这都是徐长宁的功劳 ,还请神医知恩图报,好生为她诊治才是,如此冷言冷语,当着兵刃的面出言讽刺,毕竟不是仁心仁术的医者所为。 ” 叶神医哼了一声道:“就是你不说,我老人家自然也是知恩图报的,徐长宁的伤势我自然是要照料,但是顾二公子若是想从此就将我当成个寻常的大夫来用了,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来找我,招之则来挥之则去,那对不住,我老人家可不奉陪。我可是转给贵人们瞧病的,从前有人请我瞧病,什么传家宝都舍得拿出来,我都未必肯答应,就譬如顾二公子这次,打算给我什么?” 叶神医故意去刺顾九征,可顾九征的眉眼之间却显而易见的涌上了笑意。 “你不必理会旁人,你只管治好她就行了。叶神医治好她,我便会保证你的安全,给你这个酬劳应当不算少了吧?” 叶神医听的眉头紧锁,“怎的,听你的意思,我若是治不好,你就不能保证我是不是安全了?” 顾九征勾唇一笑:“叶神医说的是,我正是这个意思。” 叶神医被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对徐长宁挑眉,指着顾九征道:“你看看他,这人如此独断霸道,对待医者和长辈还如此强横,你也仔细考虑考虑,这样的人是否值得托付。” 徐长宁被说的一愣,心里却是又苦又涩,因为方才的一个预兆,让她意识到,顾九征虽然对她是有好感的,但他也是会向她举起屠刀的。 顾九征的耳根子发热, 却义正辞严道:“这就不劳神医费心了,您只管她的伤势,治好她的病症,又不管她的亲事。” “你!”叶神医指着顾九征 ,哼了一声,“真是讨人嫌。” “彼此彼此。”顾九征面带微笑。 叶神医和顾九征看着彼此,一起“哼”了一声。 徐长宁原本心里烦闷,可是看他们两人这般小孩子一样, 便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神医见了,当即就笑了起来,语气也不似乎方才那般尖锐了,温和道:“你看,这不是很好吗?” 徐长宁听的一怔。 “你啊,一个小女子,心思不要这么的重,我都已与你说了,郁结在内,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益处,你偏生不肯听,这么笑出来,是不是觉得压抑的大石头被挪开了?” 徐长宁想了想,不得不点头:“您说的是,我觉得心里畅快了很多。” “这就对了。”叶神医站起身,一面收拾行医箱,一面道,“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看我先前被扣上了杀害北冀国太后的大帽子,本来都觉得这辈子都没办法翻身了,如今托你的福,不还是化险为夷了?可见你心里郁结之事,将来也未必就没有解决的法子,日子总要过下去,你总这么着,身子不得好转,难道就是好的了?“ ------------ 第二百五十三章 富贵的日子反而不适应 徐长宁听着叶神医的开解,心下不由得动容。其实道理她都懂得,若是给她时间沉淀下来仔细思考,她也什么都能想得开。 许是她原本心里一团热炭,在看到预兆中自己的惨状之后就像是被丢进了冷水了一样,身子不好时,情绪到底控制的不如往常了。 徐长宁不愿意深究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就只笑着点点头:“多谢神医开解,我晓得的。” 叶神医便点点头,转身与顾九征道:“顾二公子若是想让她好得快一些,就想办法让她开心吧。”说罢提起行医箱,大步向外走去。 顾九征转身,客气的送了叶神医出去, 再回来时,便若有所思地坐在徐长宁的身边。 小灶坑跳到顾九征腿上,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顾九征便一面摸着小猫,一面去看徐长宁。 徐长宁被看的发毛,清了清嗓子道:“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想知道,你为何会不开心,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你不开心吗?” 徐长宁闻言,下意识抬头去看顾九征,对上他真诚的双眼,心就柔软下来。 他眼下明明什么都没做,而预兆中事显然是未来之事,她若是因为自己特殊的能力而看到的东西去怪顾九征, 就太没有道理了。 “不是的。 ”徐长宁理清了自己的想法,对顾九征笑了笑,“不是你做错什么,是我这些日太累了。事情烦乱,解决了和谈之事,就松了一口气。那些不适就冒了出来。你不必担忧,叶神医说他治得好我。” 顾九征不疑有他,摸摸她的头,心里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怜惜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 “的确是为难你了,和谈这种事,就是交给朝中大臣都未必能够妥善解决,何况你只是个弱女子,还刚刚经历几番生死,你身心俱疲,我能理解。” 徐长宁笑眯着眼睛,顾九征认真说话的模样,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或许她可以对他多一些信任。 “你且安心吧,事情既然都已解决,摄政王也答应赐还宅邸了,我回去后就只管照旧过日子,再不参与外界的这些事了。” 顾九征微微颔首:“如此也好。 ” 他也觉得徐长宁一个女孩家,好生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才是要紧 。 “此番劫难已解 ,往后便再不会有类似之事了。”顾九征温声安慰。 徐长宁笑着点头应下,心里却很无奈。因为顾九征并不知道她回到南燕潜匿之事。 若是他现在知道了,只怕预兆之中发生的事,就会立即在眼前上演了。 摄政王开恩,允准徐家人与他一同回京,并且赐还宅邸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京中。原本那些在徐家落魄后早早与徐滨之撇清关系之人, 此时都不免有些扼腕起来。 谁能想得到,徐滨之竟就能养出一个好女儿, 做了十年质子不死不说,还有本事参与和谈? 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真有本事在北冀国端王的跟前,将和谈之事给办成了! 早知徐家会有今日,当初就不该太急于断绝往来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着实不少,尤其是那些曾想着借住徐滨之攀上摄政王关系的。 是以徐家一行人月余后回到京都城时,非但宅邸归还,宅子中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就外院书房,连清欣园和陶然园的摆设,都着重增加了不少。 有人留了帖子,也有人索性安排身边的长随等候在徐家,也好见了徐滨之当面陈情。 一时间,徐家又一改先前的墙倒众人推的状态,又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徐长宁由顾九征安排来的半夏扶着踏过清扫整洁的青石砖,来到陶然园门前,就见缨萝、君桃、拾杏三个婢女都等候在院中。 “姑娘,姑娘回来了!” “奴婢给姑娘请安了。” 三人齐齐给徐长宁行礼。 徐长宁打量过他们的模样,心里便是一阵酸楚。三个丫头都清瘦了不少,显然是被发卖出去,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一个个将人扶了起来,柔声道:“真是为难了你们,你们受苦了。” 拾杏眼中含泪,摇头道:”还能回到姑娘的身边,已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了,奴婢不觉得苦。” “是啊,徐家能够脱罪,咱们又能再继续服侍姑娘,奴婢便已经知足了。” 徐长宁看得心酸,知道他们在外头受了不少的苦,叹息道:“缨萝说的是,要紧的是咱们又能在一处了,往后会好生补偿你们的,这一次到底是徐家带累了你们。” 三婢女动容不已,连连摇头,且不管其他房伺候姑娘的婢女们,便是他们三个,被带累了,心里也不是一点怨都没有的。 可如今,徐长宁这般态度 ,他们心里便是有多少的怨也都可解了。 半夏看着徐长宁与自己院中之人相处,也不由得露出个由衷的微笑来。 “徐小姐,您好生安置,奴婢这便回去复命了。” 徐长宁忙笑着挽留:“这些日多劳半夏姐姐,若不嫌弃,还请留下用个便饭吧。” “徐小姐说的哪里话,真是折煞奴婢了,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将军那里还在等这边的消息,奴婢不便久留。对了,将军还说回头会来看您,请您安心养身子。” 顾九征竟也会如此婆婆妈妈起来?她死而复生这一次,顾九征的性子还真是转变了不少。 徐家人遭此劫难,人人身心俱疲,大家却不忘晨昏定省的规矩,到了傍晚,依旧聚集在了荣鹤堂。 老太君穿上一身簇新的孔雀蓝交领褙子,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以一根翡翠大簪挽成圆髻,手上拿着翡翠的佛珠,虽端坐在首位,却是不住得伸手摸摸椅子,又拍拍小几,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回来了。想不到竟然真的还能回来。” 一句话说得全家女眷们都听得唏嘘不已,几个月前,他们还只当全家都要被灭门了。如今还能重新享受荣华富贵,就连娇婢侈童惯了的徐家女眷都有看什么都新鲜之感。 “老太君,宫里来人了。” 正当女眷们感慨万千时,外头忽然传来小丫头回话的声音。 女眷们声音戛然而止,忐忑地看向老太君。老太君则面色苍白,求助似的看向徐长宁,仿佛惊弓之鸟。 “宁姐儿,这可怎么是好?” ------------ 第二百五十四章 皇上驾到 徐长宁想不到,眼下老太君遇见了事,第一反应竟是先来问她。而一家子的女眷,除了二夫人和徐长绯撇着嘴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样,其余人竟也觉得理所应当。 她有些感慨自己的地位发生改变。 “祖母别担忧,咱们一家子才刚回来,想来是皇上得了消息了。” 老太君经历了太多苦楚,已快被吓成惊弓之鸟了,这时才猛然反映了过来,他们全家启程时,两个宝贝疙瘩可是被皇上带了去的。 大嫂阮氏已开始激动得热泪盈眶,只是考虑自己的身份,才没立即开口,只是眨着水润的眸子望着老太君,满眼期待。 “有可能,的确有可能,”老太君心情轻松下来,起身道:“既是宫里来的人,咱们便亲自去看看。” “是。”女眷们齐齐应声。 孟氏与二夫人、三夫人一同去搀扶老太君,老太君却是忽略了二夫人,主动扶住了孟氏和三夫人的手。 二夫人的手悬在了半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耳根子也有些发烫,不过她悬着的手很快就被一只素白柔软的手 扶住了。 二夫人抬头就对上了徐长兰柔软的眼神。 “二婶,您慢一些。” 徐长兰的举动完美地解了二夫人的尴尬,二夫人看徐长兰也顺眼了一些。 一家人来到了前厅,就见徐滨之、二老爷、三老爷带着一家子的爷们已在与宫中来的内侍寒暄了。 徐长宁一见对方那张眼熟的苦瓜脸,就确定了此番定是小皇帝单独吩咐的,并未经过摄政王的允许。 “辛苦王大伴走这一趟,我家那两个混世魔王,多亏的皇上照拂了。”徐滨之笑着与王良甫拱手。 王良甫笑着还礼:“徐阁老的话,奴婢一定带到,这些日府上两位小公子在宫里当差,与皇上每日在一处,日子过的倒也轻松。” “这便是皇上的恩典了。”徐滨之感激。 刚刚进门来的老太君、孟氏、阮氏等人也都心存感激。 王良甫叹息道:“皇上仁慈,能顶着压力使性子一次,也着实不易,皇上吩咐奴婢来瞧瞧府上的情况,若是已经恢复如常,明儿便命人送府上两位公子回来了。” “拖皇上的洪福,家中一切如常,明日我定当亲自与皇上叩头谢恩。” 王良甫将苦笑掩藏的很好,但眉头依旧不自禁皱着:“徐阁老一家的心意,奴婢一定带到,既然府上无事,奴婢也要回去复命了,免得皇上等得焦急。” “是。 我送王大伴。” 徐滨之便与二老爷、三老爷、徐长实等人一同出去送人。 徐长宁心下不由得好笑,小皇帝收买人心的心思昭然若揭,看来可将王良甫为难的不轻,摄政王若是知道王良甫来帮这个忙,保不齐就要迁怒的。 得知明日徐天宝和徐天佑就可以回家,阮氏欢喜得对着天空双手合十拜了拜:“阿弥陀佛,这两个孩子总算是可以回家了。” 老太君欢喜笑着,也念了好几声佛:“宝哥儿和佑哥儿命好,得菩萨保佑,咱们一家子最颠沛流离的时候,他们都没跟着遭一丁点儿的罪。” 徐长宁笑着,心里感谢神佛保佑,却更感谢顾九征。 若不是顾九征帮衬,小皇帝根本不可能独子一人出宫来成功的将宝哥儿和佑哥儿带走。 如此看来,原来从很早时候起,顾九征就已表现出他和外界传言截然不同的一面了,只不过她对他有成见,并不在意。 一家人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情愉快地各自回房去歇息,回到自己家中,就连睡觉都格外的香甜。 次日清早,徐长宁去给老太君请了安,便回房继续休息。伤势未愈,她格外的嗜睡,且她清醒时心里如何与噬心蛊都联系不上,但睡梦之中却能明确地感受到噬心蛊的情况。 噬心蛊在一点点恢复,治愈了她的贯穿伤,让她起死回生之后,噬心蛊比从前要虚弱了很多,也不知它彻底恢复醒来会是在什么时候。 “姑娘,姑娘……” 耳边传来拾杏的声音。 徐长宁迷糊着睁开眼,便见拾杏满面喜色和紧张之色,语如渐珠道:“皇上御驾到了,两位小爷也一并回来了,这会子人都在荣鹤堂,老太君吩咐人来告诉您一声,若没什么事可以快些过去。” 徐长宁的疲惫立即烟消云散,忙撑着手臂起身:“快帮我梳头。” 徐长宁用最快的速度打理妥当,脸上也用了淡妆,遮住了苍白的面色,就带着拾杏和缨萝二人出了门。 荣鹤堂里,小皇帝端坐在首位,两只脚丫够不到地面,腿还在前后晃荡着,面上的表情却是十分端肃。 “你们府上事既已解决,朕身边眼下也用不着他们伺候了,就叫他们回家休沐好了。待朕有事再传他们入宫。” 为首的老太君恭敬行礼:“是,臣妇多谢皇上,皇上一片苦心,臣妇一家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报朕忠诚便是了。”小皇帝说得直接的很,眼珠一转又道,“听说徐长宁死而复生,可是真的?” 宝哥儿和佑哥儿这时被阮氏和孟氏分别牵着手,都是担忧不已的表情。 徐长宁进门,恰听见这一句,便笑着行礼道:“臣女幸运,定是得皇上龙威庇佑才会如此。” “四姑姑!” 不等徐长宁起身,宝哥儿和佑哥儿就一左一右冲到跟前,一人一边的抱着徐长宁的腿。 徐长宁就低头摸了摸他们的头顶,小孩柔软的发丝手感极好,痒到了她心里:“你们长高了。” “四姑姑,哇!”两个孩子同时大哭起来,一人一声语无伦次,“我们还以为四姑姑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长宁被他们哭得手足无措,忙蹲下搂着二人,捏了捏宝哥儿的脸颊,有用袖子给佑哥儿擦眼泪,“皇恩浩荡,我怎么会有事呢?到时你们,这些日受皇上颇多照顾,要好好谢恩才是。” 徐天宝和徐天佑抽抽搭搭哭着,被徐长宁牵着手转身郑重的给小皇帝行礼道谢。 “不必谢了,你若真想谢我,回头多陪着我玩便是你的谢意了。”小皇帝说话时,眼中有狡黠的光芒闪烁。 ------------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这孩子又冒坏水 徐长宁最善察言观色,捕捉到小皇帝那一瞬的表情,便有些惊讶地眨眨眼,信中不幼儿的有些好笑——小皇帝那眼睛一眯古灵精怪的模样,还真是说不出得可爱。 只不过,那一瞬他的小模样,倒是和记忆之中的一些画面重合了,好似在很多很多年前,她也曾经见过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眉眼之间都透着这般机灵劲儿。 她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沉思也不过是呼吸之间,小皇帝已经站起身,不见外的拉着徐长宁的袖子拽了拽,仰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你来与朕说一说,你们这一次在外头有多惊险,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了。朕不想做个笼中雀儿,朕也想出去,可摄政王连朕出宫来都不许!” 小皇帝话说得直白,却将在场的徐家女眷们都吓得不轻。 这话也是敢乱说的?若是叫摄政王的耳目听说了皇上竟然在徐家发出这等言论,弄个不好,就会叫摄政王怀疑到底是不是徐家人撺掇皇上了。 此番事之后,摄政王一手遮天的状况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们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摄政王不快。 小皇帝明亮又纯澈的大眼睛一轮,看过徐家众人的脸色,又去看徐长宁的,忽闪着长睫毛,一副懵懂模样。 可徐长宁与小皇帝打过交道,可知道这位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孩子,外表无害,却不能改变小皇帝在宫闱之中成长的事实,他的心机城府可不能拿同龄人的状况做参考。 “皇上若不嫌弃,臣女便与您说说外头的事,此处嘈杂,不如请皇上移步到花厅,臣女吩咐他们上点心来,咱们边吃边说。” “你有心了,如此甚好。”小皇帝一本正经地点头,背着小手走在前面,走到了门前又因不知花厅的方向,回头询问地看向宝哥儿和佑哥儿。 宝哥儿与佑哥儿对视了一眼,忙一人一边去拉住小皇帝的手,三个孩子快乐地疯跑了出去,看起来十分活泼愉快。 全家人见他们如此,都不免有些感慨,一时间都沉默无言。 徐长宁就回头对老太君和孟氏、阮氏道:“我跟上去瞧瞧。” 老太君连连点头:“去吧,去吧,仔细的服侍皇上,别出了什么岔子,有事就叫人来告诉我。” “是,祖母放心,孙女先告辞了。”徐长宁礼数周全地与女眷和长辈们都道别后,便去找小皇帝。 小皇帝在徐家,就如同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快活得很,笑容总是挂在脸上,听徐长宁去芜存菁的讲述外头的事,就像在听说书先生讲书,聚精会神不说,还时常拍手叫好。 老太君和孟氏都担忧徐长宁怠慢了小皇帝,给家里惹来麻烦,是以中间安排身边亲信去瞧瞧地看了好几次,得知小皇帝一直都表现得很开心,这才都放下了心。 老太君端起茶碗来吃了一口,熨帖地叹息点头道:“到底是宁姐儿,在外头见过大世面的女孩,与寻常的闺中女子到底是不同的,我早前,只当宁姐儿是个柔弱可欺的,可此番一看,她绝对是外柔内刚的人啊。咱们一家子将来,说不得还能指望宁姐儿给咱们一家再多光耀一次呢。” 老太君一叠声的夸奖,说得孟氏心情极好,阮氏也一直跟着点头附和,三夫人也信服 这番话,也跟着附和,只有二夫人、韩姨娘和徐长绯几个,表现的仿佛吃苍蝇。 二夫人到底不是能忍耐地性子,冷哼了一声道:“是啊,宁姐儿多了不起,她见过大世面可比咱家姑娘们加起来都要多,眼下会讨皇上的喜欢也是必然的。” 这话内容虽挑不出错来,可二夫人的眼神和语气,都在昭示着她对徐长宁的鄙夷。 孟氏如今经历过一番生死,对徐长宁更加宝贝了,看得眼珠子一般,听闻二夫人的话,当即大怒。 “二弟妹,说话何必如此刻薄?咱们老太君行事素来公允,宁姐儿他们这一辈儿的,无论是儿郎还女孩子们,老太君一直都一视同仁,有表现好的就夸奖,若犯了错的就批评,老太君的一碗水可是端平了的。怎么,二弟妹白眼都快翻出眼眶子了,话也咬牙切齿说的,你是在质疑老太君做事的权威不成?” 孟氏一番话,句句都咬在理上,二夫人的嘴唇动了几次,愣是没说出一句像样的理由来。 老太君以前就看不惯二夫人藐视菩萨,总是爱说一些诽僧谤道的话,如今她的表现,就让老太君更加看不上了。 “好了,原本是一件好事,老二媳妇,你这样说话可不对,若是下一次你还是如此有口无心的,我可不护着你。” 言下之意,就是老太君这一次还是护着她的,这话既敲打了二夫人,也敲打了孟氏,是极好的制衡。 只是,这也难保会让真正委屈的人更委屈,无理取闹的人心里更怨恨。 韩姨娘见孟氏和二夫人两败俱伤,心里十分爽快,看着孟氏似乎已日渐康健起来,她心里就一阵憋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徐长兰的方向。 徐长兰正在看热闹,察觉到生母的注视,一看韩姨娘的表情,徐长兰就知道她的意思。 昨夜他们娘俩睡在一起,捂着被低声研究了许久要如何能让孟氏尽快归西,她也好在老太君有生之年扶正,到最后也没有定下一个确切的方案来。 如今看来,姨娘是已经着急了。 徐长宁自然不知屋内众人的机锋,噬心蛊沉睡,她也不能再利用它了,索性专心陪伴小皇帝,将小皇帝和两个小侄儿哄得眉开眼笑,午饭都多吃了不少。 午睡之后,徐长宁便将小皇帝交给了大总管王良甫:“辛苦王大伴好生护送皇上回宫了。” 王良甫苦瓜脸都多了两道褶子,挤出个笑容道:“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回头恭敬地道:“皇上,您眼下回去吗?” 徐长宁原本还担忧小皇帝没玩尽兴不肯走,但小皇帝却出乎意料地痛快,与宝哥儿和佑哥儿道别后就欢快的走了。 徐长宁只觉得事情奇怪,一时间却也抓不到缘由。 不过,夜幕降临之时,王良甫的到来却让徐长宁明白了白日里的奇怪想法是缘何而来。 小皇帝这孩子又开始冒坏水了! ------------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人小心可不小 徐长宁看着王良甫那张比白日里见到还要“苦瓜”的苦瓜脸,嘴角抽了抽:“王大总管,不知道这个时辰来访,可是皇上有什么急事儿吩咐?” 王良甫不到四十岁的人,因伺候想一出是一出的小皇帝,连抬头纹都快皱成了苦瓜状了。 “徐小姐,皇上吩咐奴婢来接您即刻入宫。”王良甫说着,皱巴着脸低下了头。 外头都已经宵禁了,皇上虽说年纪小,可 这个时辰宣召臣子之女入宫,传扬开来也是好说不好听,不说有人会议论皇帝,便是徐长宁也会遭人非议的。 这种事,怕也只有小皇帝这样的小孩子才能做的出来。 徐长宁揉了揉眉心, 心里一阵无奈,可即便是小皇帝的话再不靠谱,圣旨依旧是圣旨,徐长宁也只有听吩咐的份儿。 “有劳王大总管走一趟,我这便随您入宫。”说着回头吩咐随行的婢女去告诉老太君和孟氏一声,并低声道:“告诉我母亲不必担忧,皇上必定是白日里没玩够,这才会找我入宫陪伴的。” 拾杏点头,心下着实不无担忧,恭敬地送徐长宁与王良甫一同出去。 马车在宵禁后安静的街道上平稳的行驶着,车轮碾压过时而凹凸不平的土地,车辕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徐长宁心里将此番入宫小皇帝有可能问得话,做的事,都猜测了一番,可依旧是毫无头绪,只能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王良甫一路带着徐长宁入宫,直接去了小皇帝休息的养心殿。 夜晚的皇宫灯火通明,显得雕廊画栋的宫宇越发的华丽,空荡荡的大殿中,隐约可以看到服侍的狗狗女人们都站在不起眼的柱子后,随时听候吩咐。 而小皇帝却是穿着一身素面的锦缎袄子,头发利落的梳起,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徐长宁心里预发的疑惑了。 “皇上,徐长宁已经带到 了。”王良甫不敢露出任何苦兮兮的表情,见了小皇帝,便又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小皇帝点点头,打量徐长宁一身家常褙子的装扮,摇头道:“你这是什么打扮呀。” 什么打扮? 徐长宁诧异地低头,展开手臂看了看自己,不明所以:“皇上?” “你穿这身可不行,来人,给她换一身。” 小皇帝一摆手,站在四周红漆柱子后的宫人们便都悄然出来,簇拥着徐长宁,往一旁的偏殿去。 徐长宁被这些人裹挟着走,疑惑更甚了。 不多时,她看到宫人给她拿来的是什么衣裳,徐长宁心里便有了一个猜测。 这是一身男装,与小皇帝身上穿着的同样好料子,做工也精细的很,宫人们一言不发的 “伺候”徐长宁换了男装,长发也给挽成了发髻,又用眉黛涂粗了她秀气的眉。 待到徐长宁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半大少年。 徐长宁生得娇小面嫩,这么一大半,倒像是个雌雄莫辩的瓷娃娃一般,一看便是年纪不大,一脸天真的样子。 小皇帝打量了她一番,啧啧了两声,摇头不满地道:“你怎么穿上这么一身,也不觉得成熟一些。” 成熟?皇上请您先照照镜子看看自个儿好么? 徐长宁心里无奈,面上只是恭敬地问:“皇上,不知咱们换上这一身是要做什么?这个时辰,难道皇上想出宫去?” “那是自然。”小皇帝梗着脖子,“你别瞧朕如此,朕也是有办法的。你今日就别问,跟着朕来便是了。” 说罢了就往外走去,还不充了一句:“王伴伴不必梗着了。林前跟着来吧。” 王良甫无奈的满眼辛酸泪,只能驻足,担忧地道:“皇上,您可千万要注意安全,保重龙体啊。” 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太后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服侍的人。 林前却是早就换上一身外出长随的衣裳,赶忙跟上了小皇帝的脚步。 徐长宁与林前一左一右陪伴在小皇帝身后,原本想着,这个时间即便是小皇帝这般身份高贵的人,要出宫去也不容易,说不得还要摄政王亲自答允了才可以。 她也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与守城门的 皇城侍卫相处的,他们竟然被小皇帝三言两语就劝说得放了行。 出宫后,徐长宁就觉得,仿佛空气都比皇宫之中要好了不少。 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徐长宁疑惑地低声问:“皇上,到底要去何处?” 小皇帝伸出小短手指着一个方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以看到很远很远之处,在夜色下仿佛仙境一般灯火通明。 徐长宁一看他指着的方向,心里便是一跳,“繁城?皇上您……您还年轻,那种地方您最好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小皇帝指着的地方,正是南燕京城里最大的一个销金窟,“繁城”的方向,那是徐长宁在北冀国便有所耳闻且知道来历,回国后却从来没有想过去的地方。 繁城在南燕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早年间,两国常年征战,北冀国库空虚,就连官员们日子过的也是紧巴巴的,便有大臣提出,要在繁华的南燕国京城开一家妓院。 生意越来越大后,不少北冀国的大臣都加入了这生意,后来整条街都成了这个行当的馆子,再后来,这地方逐渐占据了一个坊。 这里是一个默认的三不管地带,南燕朝廷腐败懦弱,不敢惹北冀国,自然也不敢触繁城。 而太后在时,之所以没有将南侵的步伐加快得更快,也是因为北冀国朝廷有不少位高权重的大臣,还要靠着他们在南燕国投资的产业盈利。 小皇帝如今践祚六年,才刚七岁。 七岁的奶娃娃,大晚上的竟然会叫她一起去逛繁城?徐长宁觉得这着实是匪夷所思。 “皇上,您……”将怀疑小皇帝能力的话咽下去,徐长宁侧面劝说:“这个时辰,外头太危险了。尤其繁城那种地方,若是有个歹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么咱们回去,明儿再寻更好玩的地方去?” ------------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逛繁城居然不带钱 小皇帝却斜着眼睛,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徐长宁:“你该不会是看不起朕吧?” 看不起皇帝,那可是大不敬,徐长宁连连摇头:“臣女并无此意,只是为皇上安全着想。” “没有便好。”小皇帝望着徐长宁,淡声道,“素日瞧不起朕的人多了,未免有些敏感,你也不要在意。” 话虽说得客气,可对上小皇帝那颇有威严的眼神,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 年纪再小,皇帝依旧是皇帝,不能用寻常人家孩子的标准来判断他。 “皇上言重了。”虽担心小皇帝安全,徐长宁依旧只能妥协。 小皇帝便回头看着林前一挑眉。 林前立即拱手,去僻静的角落处牵了一辆马车来。 小皇帝手脚并用的爬上车,又吩咐徐长宁:“你也不要多礼了,也上车来吧,速度还能快一些。” 徐长宁颔首行礼:“多谢皇上。”便上车后在车门处坐了。 林前跳上车辕,挥舞着鞭子赶车。 小皇帝心情极好地倾身与徐长宁道:“那日你故事还都没讲完呢,后来你在北冀国,又怎么样了?” 徐长宁无奈一笑,只得选了在北冀国的事,加工改造了一番又说给皇上听,将小皇帝听得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向往的模样。 见小皇帝兴致这般高,徐长宁 也只好配合他, 只管拣选一些有趣的事来讲。如此一来时间就变的很快,故事还未曾讲完,马车已经来繁城前。 徐长宁回家之后一直循规蹈矩,并未曾深夜里到外头来闲逛,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到两国之间闻名已久的繁城来。 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繁城最为热闹的时候,宵禁令在繁城面前形同虚设。 因为有了大半夜里做这样生意的销金窟在,实质上遵守宵禁规则的人也可想见会有多少。且这些不尊宵禁规矩的,大多还都是家底殷实的,那在京城里便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 如今,就连小皇帝都来了这里了,足可见此处的魅丽之大。 小皇帝仰头望着灯火通明宛若白昼的一跳街,背着手小大人似的就径直往里头走去。 徐长宁和林前忙立即跟了上去。 一踏入坊间,各种灯红酒绿几乎能晃花人的眼睛,到处都有穿红戴绿,打扮的十分大胆的姑娘挥舞着帕子和团扇在招揽生意,呼吸之中甚至充盈饭菜香、酒香和脂粉香。 眼前看的,耳中听的,鼻端嗅的,还有那一个个大胆贴上来的姑娘,无不给徐长宁带来极大的感官刺激,让她一双故意画粗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种地方,着实不该是一个七岁的男孩子来的,若是她自己的亲弟弟,徐长宁是说什么都不会赞同男子太早来这种地方,移了心性的。 可小皇帝不容,他生在帝王家,想来见的事情比寻常家的少年人还要多一些,成熟一些也是有,何况上一次小皇帝一本正经说要娶她做皇后时,还曾经说过,宫里早就有这种教导房中事的嬷嬷存在。 徐长宁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快步跟上了小皇帝:“皇……公子,咱们是要去何处?”指着不远处的小吃摊子,以及挑着担子来往与街巷之中,卖零嘴儿吃食的小贩, “这些小吃,您可有感兴趣的?” 小皇帝啧了一声,仿佛来到繁城,就连人都变活泼了几分,话也说的调皮。 “啧啧,来此处难道只为了吃不成?来繁城,自是为了寻欢的,你可不要小看了我。” 小皇帝快步走在前头看,遇到转角向右,徐长宁和林前急忙跟了上去,就见小皇帝的脚步,被一个穿着深紫色纱衣,头发高高挽起戴着一朵红色的绢花,妆容精致,身材丰腴,还露出大半个胸脯的中年妇人拉住了。 “哎呦,小公子,您可是很久不曾来了,您今儿可算得了闲了。” 中年妇人像是见了鲜花的蜜蜂,立即快步过来拉住了小皇帝。 徐长宁看得眼角都直抽抽,小皇帝才七岁,这妇人看起来至少要比小皇帝大了二十岁,她看到这样的小孩,竟不疑惑,而是直接拉客? 小皇帝却一副与她十分熟稔的模样,一改从前私下里的书生意气和谨守礼数,变的更加放浪形骸了。 小孩装成大人的模样,梗着脖子道:“前些日家中事忙,鸨妈妈还是这样漂亮,你家如云呢?” 老鸨掩口噗嗤一声笑:“就知道小公子痴情,如云那丫头,想您想的什么似的,都害了相思病了。” 最后一声特意拉长,颇有一些一波三折的味道,带着勾人的勾子似的,听得徐长宁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皇帝嘿嘿一笑,一副情场高手的模样,“既然你家如云都害了相思病,本公子自然是要给她治病了呀。” “哎呦,这可是不巧,如云她房里现在有客呢。” 小皇帝一皱眉,“看来这是嫌我没先表示?” 童音说着大人的话,还往后理直气壮的伸出一只小手。 徐长宁惊讶,愣了一下。 难不成,小皇帝出来逛繁城,还没带银子? 徐长宁就下意识去看一旁的林前。 林前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徐长宁无奈,只能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幸而她有随身带上一些银票的习惯,从里头抽出了一张五十两的,交给了小皇帝。 小皇帝当即大大方方将五十两银票塞给了老鸨:“这些还不够叫我见见如云的?” 老鸨当即眉开眼笑:“够了,够了,我这就去将如云姑娘换出来。”又吩咐大茶壶,“快去给小公子预备个房间来。” “哎,这就去。”大茶壶尖细下巴上的一缕小胡子都笑得一撅一撅,急忙往楼上去安排。 徐长宁凑近小皇帝身边低声道:“公子,这不妥吧,您……” “有什么不妥的?”小皇帝嘻嘻笑着,指着一楼大厅之中,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间,宛如妖魔鬼怪的男男女女:“你看这些人,多热闹。” ------------ 第二百五十八章 熊孩子去哪 “还是说,你也觉得朕不行?”小皇帝精致的小脸,这时终于彻底拉了下来。 是男人,就绝对不会愿意别人觉得自己不行,纵然这个男人才刚七岁。 小皇帝这样的孩子,就更不能用看待寻常孩子的眼光去看待了。 “皇上息怒,臣女并无此意。”徐长宁低声道。 小皇帝哼了一声,依旧满脸的不快。 不过多时,老鸨便带下来一个十三四岁,模样十分出挑的少女。 见了小皇帝,那少女眼前一亮,羞涩地行礼道:“公子,您来了。” 小皇帝“嗯。”了一声,走去拉住了少女的手,回头吩咐徐长宁和林前:“你们自去寻乐吧,不必跟着。”随即就与少女手拉手说说笑笑往楼上去。 老鸨见徐长宁和林前还站着不动,眼珠一转,笑道:“这二位,您是打算吃点酒菜,怕还是要姑娘或者小倌儿?” 说到小倌时,视线还特地在徐长宁的脸上徘徊。 徐长宁蹙眉,“不必了,就给我们安排一桌酒菜,就在我家小公子最近的地方便是。” 说罢也不等老鸨反应,就快步跟上了小皇帝的方向,林前也紧随其后,二人一直跟着小皇帝到了二楼走廊尽头,眼看着小皇帝和那少女有说有笑的进了屋。 徐长宁与林前并不熟悉,是以也并不好多言语,只是看看小皇帝这幅模样,真是与那些急色鬼差不多,足可见小皇帝是此处的常客了。 摄政王把持朝政,小皇帝这样的,若铆足力气与摄政王斗起来,说不得会落个尸骨无存,他心里的憋闷无处发泄,偶尔想方设法出宫,在宫外花天酒地散心,这倒也能理解。 可一个七岁的小孩,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关在屋里能玩什么? 徐长宁摇着头,不想去细想小皇帝的事,就只想着等这家伙玩够了,就将他送回宫去,也免得惹火烧身,伤了徐家人就不好了。 她的伤势还没痊愈,这个时辰在家中,正是她要休息的时候,可眼下却只能强撑着。 不过多时,就有大茶壶安排小丫头端来了点心茶水,还有四碟子小菜,放在了二层大厅的八仙桌上。 徐长宁和林前面对面坐在八仙桌旁,一边是热热闹闹的妓院大厅,一边是两列包间儿,小皇帝在尽头的那间屋大门紧闭,并无人出入。 徐长宁就强打精神,盯着小皇帝的屋子。 林前不敢吃酒,也只吃了两口点心垫肚子,一会观察楼下有没有可疑的人,一会又凑到小皇帝房门前,想偷听又不敢,一副纠结的模样。 二人便这么在外头等,直等得楼里嘈杂声都弱了下去。 徐长宁已是身心俱疲,心口的伤处隐隐作痛,就连在桌边坚持坐着都成了一种负担。 “林侍卫,皇上进去应该有两个时辰了吧?” 林前点头,“两个时辰还多了。” 就是个成年人,两个时辰也差不多该完事了。 徐长宁站起身,眼前一阵眩晕,她勉强撑住了桌子站稳,平静了一下才道:“咱们去问问吧,这会子也该回去了。若是明儿一早叫人发现皇上不在,只怕事情不好办,你我都妥不了干系。” 林前点头,立即就去了小皇帝的包间儿前,小心敲门。 “公子,时辰差不多了。” “公子咱们该回去了。” 如是几次,徐长宁和林前都发现了情况不对。 屋里竟然完全没有声音? 徐长宁急了,急忙去推门,发现那门从里头上了锁,她怕小皇帝出事,着急的回头去看林前。 林前更是干脆,抬起长腿便是一脚。 “咣当”一声巨响,整个二楼的的格栅墙都几乎跟着颤了颤。楼下立即传来了老鸨的惊呼声:“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林前却顾不上其他,抬起脚又是一下。 这一次,门闩没踹开,两扇门板却轰然倒地。 徐长宁和林前顾不上许多,也不管身后有多少人来查看,急忙冲了进去。 可屋却空无一人! 莫说小皇帝,就是那如云姑娘都不见了! 徐长宁的脑海里空白了一瞬,如何也想不到,小皇帝竟然会凭空不见了。 她急忙四处观察,发现这间屋里没有窗子,接着床底下,柜子里她都一一翻找,就算最不可能藏人的小柜子都打开看了。 没有,小皇帝没有出门,也没有窗子可以让他出去。 可人就是这么凭空不见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老鸨带着一众大茶壶和打手,手持棍棒冲了过来。 徐长宁沉着脸,眉眼中透着一股子狠厉:“我家公子在何处?为何我们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没见人出门去,可屋里却没有了人,你家那如云姑娘也都一并不见了!” 老鸨闻言,丝毫不见惧怕和心虚,抱着肩膀冷哼了一声:“怎么,你说你找不见人,就能随便拆我们房子吗?我还说你们偷偷命人拐走我的如云呢!” 徐长宁眯了眯眼,这老鸨气定神闲的模样,一看便知道有恃无恐。 “您若是知道我家公子去了何处,还请您尽快说出来。他若是丢了,或者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你十个清雅楼都赔补不起。” “赔补?什么赔补,你说的是什么,我可不知道,你说你家小公子来了,谁看见了?谁看见了?”老鸨张开手,回头去问身后的打手们。 众人都纷纷摇头。 老鸨摊手:“看吧,没人看见,反倒是你们,我好吃好喝招待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随便就来砸场子。你们还当我清雅楼是吃素的不成!” 事到如今,徐长宁若还看不出小皇帝是被清雅楼故意藏起来的,她就是傻子了。 徐长宁看向林前,低声道:“林侍卫,此时不出手,还等到何时?这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还是找到人要紧。” 林前立即点头,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面金牌往半空中一举:“你们看清楚了,我乃御前侍卫都统林前,在你们这里走失了的是当今皇上。若是你们不想脑袋搬家,就速速将楼中众人都叫起来聚集在大厅,我要挨个屋子搜查!” ------------ 第二百五十九章 这可怨不得我 “搜查?” 老鸨却是噗嗤一声笑,甩着纱帕扇风,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们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莫说是皇上丢了,就是天皇老子丢了,你们也没有搜查的资格。” 徐长宁听得简直震惊不已。 皇上难道不是最要紧的吗?怎么,一个寻常的老鸨,听见皇上丢了都不觉得着急,也不见丝毫的害怕,那表情就像听说家里丢了一根柴火一样轻松。 “难道你们不怕被问罪吗?” “哈,笑话。”老鸨嘲讽地斜睨着徐长宁,“这位姑娘,我才刚瞧你有胆量女扮男装来寻欢,还当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你竟然脑子不大好用。你看看,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鸨摊开手转了一圈,指了指周围的摆设,又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和北冀国的方向。 “这里是繁城,是近乎独立于京城的存在,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的卧着,丢了皇上,那也是外头那些人要焦急的,我们繁城就只管做生意,又与我们什么相干。” 徐长宁与林前对视了一眼,二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紧张。 徐长宁素来知道繁城的存在是凌驾于京城的律法之上的,可没想到此处竟能嚣张得连大燕朝的皇帝都不在乎。 今日如此直观的看到这一面,着实让徐长宁震惊之余,又觉得心凉。 这南燕的江山,如今的安稳其实就只是个假象,摄政王想争皇位,难道他就不在乎南燕国运了吗? 堂堂天子脚下,竟然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能将皇帝都不顾。 皇帝丢了,于这些风尘女子无关,可与徐长宁和林前关系大了。他们与皇上一起出来,却将人给丢了,摄政王岂不是要名正言顺的登基,然后在将屎盆子扣在他们头上? 细思恐极,徐长宁绝不愿自己给幕后黑手顶缸,那危及的可是整个徐家的生死存亡。 林前与徐长宁处境相同,自然也 急了,徐长宁在想对策时,林前已抽出领子上挂的哨子狠狠地一吹。 一声尖锐的哨音在夜里传出很远去,尖锐得让徐长宁直捂耳朵。 “林侍卫?” “出门前就怕发生什么,特地叫人在暗中跟随。” 徐长宁听了心中安稳了不少,人多力量大,至少说话的底气就足了一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繁城就在京城中,难道还能脱离南燕的管束? “皇上在繁城丢了,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摄政王心系朝廷,必定也会用尽全力来寻找皇上的!” “哈,少唬我。”老鸨冷笑了一声,“摄政王他老人家,说不得还巴不得小皇帝早点丢了呢,我劝你们呀,也省省心,都各自散了吧。” 老鸨掩口打了个呵欠,便吩咐身后那些打手:“你们,给我请他们出去,大半夜的这么吵闹,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打手们得了吩咐,立即摩拳擦掌的冲了上来。 徐长宁抿着唇,她的伤口隐隐作痛,身体也疲惫至极,但她紧绷着神经,毫不惧怕的观察周围的情况,寻找一个突破点。 林前护着徐长宁,与那包围过来的人缠斗在一处,他武艺的确高强,虽然无法一下子将所有打手都立即降服,将徐长宁保护的滴水不漏。 不过片刻,楼下就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下头一阵喧哗,有人叫骂,听声音还有人打了起来,徐长宁寻声看去,就看到二十多个年轻的男子上了楼来。 原本就不宽敞的走廊,眼下拥了这么多人,就连动手都快施展不开了。 林前立即高声道:“你们来了,还愣着做什么?皇上若丢了,咱们所有人脑袋都要搬家,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是!”众人齐齐行礼应是,就要挨个房间去搜查。 “哎呀,反了!竟然干有人在繁城撒野?”老鸨气得跳脚,“来人,来人啊!还不吧这些人都拿下!” 更多的打手冲了上来,奈何受到地形限制,眼下楼上都快没有落脚的地儿了,要比划自然是施展不开。 徐长宁便见林前召来的人身法灵活,在抵挡对方的同时,还想办法去四周搜查。 一闪闪房门被推开,偶尔还能听见女子的尖叫和男子的咒骂,显然是被坏了好事。 可饶是如此,他们依旧没有找到小皇帝。 正当战事进行到白热化的状态时,头顶上忽然传来浑厚的一声:“何人敢在繁城撒野!” 听到这时声音,怕老鸨与花楼的打手们都是精神一震。 徐长宁心下疑惑,还没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眼看着一个御前侍卫竟被人一脚踹飞出去了。 林立即命人强攻来人,这些御前侍卫,便都是侍卫中的好手,却也都不是此人的对手。 一时间,场面呈现了压倒性的倾斜。 徐长宁一行人节节败退,林前立即招呼所有侍卫都向着徐长宁周围靠拢,一众人护着徐长宁往外撤去。 皇上丢了,若是徐长宁再有个好歹,那这次的黑锅可就都是他们来背了,有徐长宁在,好歹还能有人能够面对摄政王的怒气。 徐长宁咬牙后退,一手抓着胸口处的衣裳,忍耐着伤处的疼痛,冷静地去打量对方。 那男子动作是在太快,徐长宁也是费了一点时间才将人看清楚。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衣裳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但好好的衣裳他却不好好穿,领口耷拉着,腰上随便系了一根腰带,行动之间领口大氅,露出了结实的胸口和腹部肌肉,颇有几分侠客肆意的倜傥风流。 对方再次转身看来时,徐长宁便看清了,这男人生很是英俊,剑眉星目,气质潇洒,只可惜他戴了一个黑色的眼罩,将右侧眼睛遮住了。 但即便如此,做个“独眼龙”也并未损一丝风度,反而给他英俊的面容平添几分煞气。 徐长宁咬牙,心里暗自分析着此人的身份来历,最后发现,可能他们想找到小皇帝,动漫里是不行的,但这个人身上应该会有个突破口。 林前一众侍卫已累得气喘吁吁,还不留神被打伤了两个。 有了那独眼青年的加入,侍卫们渐渐不低,徐长宁不会武功,就只能束手就擒,被那独眼捆了,带到了身边: “啧啧,一个小女子,怎么也学人出来享受?是你出来寻欢作乐惹了麻烦,这可怨不得我。” ------------ 第二百六十章 我还得谢谢你? 徐长宁不悦地抿唇,挣扎了两下,可困在身上的绳子却只会随她的动作越来越紧。 “别乱动。”独眼男子嘲讽地看着徐长宁,又看那几个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御前侍卫,“你们也一样,你们此也是公门中人,该不会不认得这种绳结吧,越是挣扎,就勒得越紧,不想喘不过气来就还是省省吧。” 徐长宁便不再乱动,沉声道:“难道皇上在你们这里丢了,你们便可以不必在意,也不用承担责任吗?明日此事一旦船样开,对你们绝无好处。” 独眼男子却随手将敞开的衣襟在胸前一抿,双手环胸围着徐长宁转了一圈。 “啧啧,想不到你一个小女子,还搀和进这种事中来。你就不怕我一个生气,杀了你?” “你便是杀了我,丢了皇上的罪名也不会减轻半分,到时朝中众人自然会有人对着你们口诛笔伐,就算有北冀国是的背景在,繁城终究是建造在南燕的土地上,你们难道连这个也不在乎?” “少废话,“独眼男子不耐烦的摆手,冷淡道,“这种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就算有人找我们算账,那也是明儿后儿的事了,而你们……” 独眼男子冷笑了一声:“都是快死的人了,竟还有心情去挂心别人的。” 回头一摆手,就有打手上前来,将徐长宁、林前等人往外推搡了去。 徐长宁力气自然不敌,只能顺着那些人的力道跌跌撞撞的下楼,绳子勒得太紧,她胸口的伤口疼的越发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也嗡嗡作响,全凭一口气顶着,才没一头栽倒下去。 他们被带到了后街,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依旧有热闹的人声,但一道房头相隔的此处却显得幽暗无比。 徐长宁 一行便被推搡着,三拐两拐进了一道巷子,进了个不起眼的屋子后,就被推进了地牢。 地牢之中乌漆嘛黑,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橘色的灯光随着气流而抖动。 徐长宁等人靠在一处,就听有狱卒在地面上冷淡的闲聊。 “真是不容易,咱们繁城的地牢,可是许久都没有人关押进来了,一般逮住了闹事的,不都是直接宰了了事吗?” “是啊是啊,听说郑大夫拿又研究出了一些助兴的新药,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这些人如是王郑大夫那一松,新药研究可不就要更快了?” “老李你怎么就惦记着人家郑大夫的药。” 地面上的看守都在猥琐的笑着。 徐长宁听得心里别扭的很,但是略一分析,却察觉到了自己一行人如今处境的危险。 那些人的意思,这地牢里基本不关人,大多数被繁城逮住的人,都不是被杀了,就是被送去给郑大夫试药了? 所以说,小皇帝不但丢了,他们还将死在这里? 徐长宁心里将小皇帝那熊孩子骂了千万遍,若不是那小家伙非要大半夜里来风流,他又怎么会丢?他们也不至于要落到这步田地。 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他们可着实是被他害惨了! “徐小姐,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林前压低声音询问,俨然将徐长宁当成了主心骨。 徐长宁也额同样压低声音,“不能坐以待毙,咱们的性命不要紧,可咱们还要找到皇上,若是咱们都折在此处,皇上在这里失踪的事又有谁会知道?咱们不能让对方的奸计得逞。” 林前点头,低声与身边那些手下一同商议对策。 听见下头的动静,那说说笑笑的几个狱卒就都往下看,嘲讽道: “快省省力气吧,你们反正马上也要死了。临死之前,你们不如想想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 有什么想做又没做的事情,你们都仔细回味回味,反正……”那人恶劣的笑了,“反正我们也不会帮你们。” “哈哈哈!老李你也太坏了!” 狱卒们哄堂大笑。 徐长宁、林前等人都被气得不轻,沦为阶下囚,竟然就这么被侮辱和戏耍。 徐长宁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满是感慨。 这地儿还是京城吗?如繁城这样一个凌驾于朝廷法律规则之上的地方,难道还能继续开下去? 小皇帝竟然还只想着来此处游玩,也没想过要如何将这个法外之地彻底拿下。 想到此处,徐长宁一直因皇上不见了而忧愁沉重的心情都好了一些。 她心里有了几分猜测,却也不能完全确定,因为这一切都是从蛛丝马迹和之中得到的答案——下坡皇帝,或许是用了什么计谋吧?他们这些人,许是都成了小皇帝利用的棋子。 正当徐长宁胡思乱想之际,头顶上那些狱卒舆论的声音戛然而止,齐齐问候:“曾爷。” 曾爷?让她莫名想起方才抓他们来那个不修边幅、坦胸露背的俊美独眼龙。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头顶的牢门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跃而下。 曾爷依旧穿着方才那身衣裳,不过看着可整齐了不少,只是他的头发依旧十分凌乱,随随便便就寻了一根绳子绑起一束,脑后的马尾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而一晃一晃。 徐长宁心生警惕。 可对上徐长宁防备的视线,那个狱卒口中的所谓“曾爷”确是故作西施捧心状,“哎呦,你们着还仇视我呢?告诉你们吧,这地牢,不过是个中转站罢了,我们繁城可不养活废人,你们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可没兴趣圈养你们。” 林前啐了一口:“我呸!好不要脸的家伙,你这样也算是一条好汉!” “我是不是好汉,我不知道,反正你们肯定是马上就有当好汉的机会了。” 曾爷嘻嘻一笑,又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长宁:“怎么样,这体验不错吧?在繁城捣乱,便是死,这也是你应该的下场。” 一只手,不客气地捏住了徐长宁精致的下巴,摇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竟然这么年轻就要死了。哎,你放心,我会让他们给你留个全尸,不叫你死后面容难看的。” 徐长宁被气得心口疼,“怎么,这么一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 第二百六十一章 恍如隔世 “啧啧,看不出小娘子你还是很懂礼貌的。”曾爷在她白皙的脸蛋上毫不客气地揩了一下油,“不必客气,怜香惜玉素来都是我的习惯,你放心,像你这样的美人儿,死得好看一些也是应该的。” 说着便向上吩咐了一句。 不过片刻,狱卒们就鱼贯而下,将徐长宁、林前等五花大绑的一行人拴粽子一般拴成了一串儿。 徐长宁走在最前头,被曾爷牵住了绳子,往上头拉扯。 曾爷一边动作,嘴巴还不肯休息一会儿:“你们都别紧张,别紧张,痛苦嘛也是暂时的,我保证,只要一下立即就不会痛苦了。” 他这样说,那些侍卫又怎会心甘情愿跟着去赴死?挣扎的就越发厉害了。 狱卒见他们不肯听话,抡拳头就是一阵暴打。 如此费力地离开地牢,就往外头去。 狱卒们留在原地,到了外头,就有曾爷的心腹迎了上来。 曾爷依旧牵着绳子,与徐长宁走得最近,一边走还一边挑眉心上徐长宁的模样,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惊恐和惧怕来。 可他失望了:“啧,想不到你倒是个厉害人物,竟会对自己的安全丝毫不担心?你不怕死?” 徐长宁呵呵一笑:“怕,谁会不怕死呢,但是怕了你就不会杀我了?” “哎呦,不容易,少有女子像你这样头脑清楚的,不愧是能在皇上那般‘尊贵’的人身边行走的女子。”他将尊贵二字咬得极重,讽刺之意已十分明显了。 徐长宁面无表情道:“不敢当,倒不似曾爷这般尊贵。” 她的语气淡淡的,但众人总觉得她是在讽刺,将曾爷的话都给讽回去了。 林前一行人原本心里不可能不紧张惧怕,可看徐长宁一个女子面对死亡都如此坦然,他们身为男子,就更不能表现得不如她了。 是以林前等人也大义凛然起来,纷纷出言嘲讽,又惹来一顿拳打脚踢,就连徐长宁都被波及,挨了两下。 曾爷摇头:“我要是你们就会识时务一些,逞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保证你们不死?无非是临死之前多挨几次打罢了。” 徐长宁何尝不知道如此?她与林前等人骂人的原因不同,她是为了转移这些人的注意力,也好寻找机会逃生。 徐长宁沉默着,反倒引得曾爷总忍不住与她说话,言语中都是调戏与嘲讽,将林前等人气得面红耳赤,偏生又无计可施。 走了 一段路,彻底离开了繁城的繁华,周围听不见那些丝竹管弦、靡靡之音,就只剩下夜里的虫鸣。 所出之处越是偏僻,林前等人就越是紧张,夜黑风高 ,又是无人问津之处,这不正好是杀人灭口的良地吗。 徐长宁抿着唇,心在紧张地突突直跳,甚至已在内心召唤了好几次噬心蛊,可噬心蛊救活了她之后依旧在沉睡之中,根本无力醒来。 她又在心里将小皇帝那熊孩子问候了一遍,若是丢了小命,就算到了地底下,她也要记这个仇。 曾爷站定,挥手示意随从止步,随手抽出一名随从腰间的佩刀,就拽着徐长宁的绳子往前去。 一众人都被拴在一起,徐长宁走,后头的人便也不得已跟着走。看着那黑夜里还偶尔闪过一道寒光的刀刃,众人心里都已是一阵绝望。 他们这一次,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曾爷站定,回头用刀子点指着众人。 “你们在繁城,就到此为止了。” 众人心都提了起来,徐长宁咬着唇,四处打量,寻找逃生的办法,可黑灯瞎火的,她根本寻不到任何转机,也看不到逃生的路。 林前等人气得大骂:“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这是京城,你们狗仗人势,早晚都会遭报应的!” 一边骂,众人还一边想往前冲,奈何他们都被捆着,一群人又是绑在一起,动作不统一,反而害的中间的人摔倒,被同伴踩了好几脚。 曾爷看他们这般,不由得哈哈大笑,一只手暗了暗戴着眼罩的那只眼睛,另一只手提着刀,就往他们跟前走来。 徐长宁见他如此,就不有自主的后腿了两步,曾爷却径直穿过一众人身边,扒开了一片草丛。 借着暗淡的月光,草丛后一条羊肠小路呈现在面前。 徐长宁看得一愣,疑惑地蹙眉:“这是何意?” 曾爷一指那条路:“这是一条去往繁城之外的路,你们出去后,记着忘了今日发生的事,永远都不要再回这里。” 说着,曾爷就先将捆住徐长宁的绳子一刀划开了。随后又将林前等人的绳子都斩断。 这经历着实太过峰回路转,林前等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徐长宁道:“曾爷该不会是在玩什么花招吧?” “花招?哈,你们可以不相信,那就不走呗。”曾爷抱着肩膀抖着腿,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纨绔模样。 徐长宁也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相信这个人。 可是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若是不相信他,不走这条路,只怕留下一时半刻也找不到皇上的,加上还有曾爷的人虎视眈眈,危险随时都会发生。 这样的话,倒不如暂且相信他,反正也没有什么比留在这里被杀更可怕的坏的结局了。 思及此处,徐长宁又看了曾爷一眼,将他的容貌特点记住,便快步走向了那条路。 林前等人原本也担心路上有埋伏,还想着他们近二十个御前侍卫,要不要奋力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但想到后头不远处跟着的那些曾爷的亲信,再看徐长宁如此简单直白的就往小路走去,他们也熄了心思,跟上了徐长宁的步伐。 曾爷看他们如此,还在路边嘲讽地笑了一声:“这群人,还没个女子有魄力呢。” 林前等人被气得面色涨红,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着。 徐长宁走的极为小心,几乎是每一步都确定踩实了不是陷阱,才敢将重量放上去。 众人也都很小心,就这么一路仔细留意着,用了很长时间,才回到了中一处小树林旁。 城中依旧宵禁,看着寂静的街道,徐长宁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咱们出来了。” ------------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养精蓄锐 林前等人也都一阵放松,还有几个汉子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 徐长宁轻抚胸口伤处,却不似林前几人那般放松。 “皇上眼下还不知在何处。” 一句话,便将轻松的氛围打破了。 才刚逃出生天的众人,面上的表情都变的沉重起来,尤其林前,眉头皱眉的都能挤死一只苍蝇。 皇上是跟着他出宫的,徐长宁虽是阁老千金,可谁都知道,她不过是个弱质女流,皇上的安全问题,又有什么人会安心指望一个小女子去保护? 如今出了事,承担罪责的自然是他这个侍卫统领了。 可今次之事,他着实是冤枉的很。 皇上好端端的玩起了失踪,依着他来看,这其中竟是故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否则繁城在京城立足多年,其中舆论混杂,若是想做什么早就做了。皇上又是繁城的常客,没道理以前来都没事,这一次来就偏生出事。 林前也不是愚笨之人,如此一想,皇上倒像是特地选了今日这个时间,选了在场的这些人,见证了他失踪在繁城的这件事。 到底是天子,聪慧自然是寻常人不能及的,林前心里当真是怪小皇帝不管他们这些人死活,可是又知道,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眼下,唯一可以在指望的,就是徐长宁了。 “徐小姐,”林前恭敬地向徐长宁行礼,“您吩咐吧,眼下应该怎么办,咱们就只听您的一句话。” 但凡能在御前当差的,就都不是寻常的出身,自然都认得徐长宁,知道她是徐阁老的女儿。 徐阁老是摄政王的心腹,据传言,这位徐小姐将来还可能成为摄政王的儿媳,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若不能与徐长宁站在一边,那岂不是一点生机都没了? 至少,摄政王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绕过儿媳妇吧? 众人的想法太过简单直白,徐长宁哪里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林大人,诸位大人,你们可当真是难为我了。我一个小女子 眼下事情至此,都已不知该如何交代了,我又能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 林前道:“只要徐小姐吩咐,我们便听从。” 徐长宁叹息道:“皇上不见了,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一旦事情闹开,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是以眼下,我觉得应该想办法暂时将此事压下来,不要引起太大的负面后果,与此同时咱们再于暗中调查,先将皇上找到。” 林前其实也有此意思,先不张扬开,想法子把人找到,最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是一下就捅开来,可不是给了摄政王立即践祚的机会?到时候他们铁定会成为摄政王针对的对象,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他们来承担。 “好,徐小姐说的这办法好。” 林前一点头,其余人也都点头:“眼下没有别的法子,咱们就这么办吧。” 徐长宁见事情说通,便道:“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若无其事的先回家。” “回家?” 众人震惊。 不是找人吗,这会子怎么又说要回家了? 徐长宁笑了笑:“眼下不是找人的最好时机,繁城现在对外面一定十分防备,且时间也不凑巧,太晚了,许多地方都已歇灯了,咱们若去,难免会闹出一些动静来,到时就不好办了,倒不如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可皇上彻夜不归,宫里明儿发现了,一定会找人,第一个被传召的便是你我了。”林前皱眉。 “林大人说的对。的确会先问你我,所以咱们要先统一一个说法,否则被问过话,咱们回答的不一样,岂不是什么都完了?” 林前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徐长宁见他想不通,道:“这件事的关键,在与找到皇上,并且掩盖咱们的过失。若是张扬开,目的自然不能达成。” “好吧,徐小姐说的对。” 徐长宁满意地点点头,就低声与众人交代了两句,最后嘱咐道:“你们都要小心,说不得就会被人问起。大家都不必紧张,不要露出了破绽。先拖延时间,等待咱们再进繁城的机会才行。若一旦露馅儿了,咱们都被抓了,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是。”众人都齐齐点头。 一行人目标太大,怕惊扰了城防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众人就都分散开来走,林前就带着徐长宁,避开城中巡逻的兵卒,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阁老府。 林前走后,徐长宁抱着自己的玫瑰色大引枕,眉头紧锁着许久都不能入睡。 小皇帝搞这么一出,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必定不是单纯为了玩,生在皇家的孩子,哪里有头脑简单的?可他将她拉进来这个大坑里,到底图什么? 天快蒙蒙亮时,徐长宁才睡着,服侍她的婢女还是清早起来,才发现徐长宁半夜回来了的,见她睡得香甜,谁也不敢贸然打扰。 拾杏笑道:“要不我去回了夫人和老太君,就说姑娘昨儿回来的晚,今日还没起身,就免了姑娘的昏省罢了。” “这不大好吧?”缨萝有些犹豫,“就怕人嚼舌头,毁姑娘的名声呢。” “眼下老太君和夫人都疼姑娘的紧,谁嚼舌头,才是坏了主意呢。” 几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拾杏就去回给了孟氏,孟氏又在昏省时告诉了老太君。 老太君果然一点都不生气,笑着道:“咱家姑娘零头,就数宁姐儿有出息,如今都能与皇上的关系这般好。” 二夫人听得心里发酸 ,冷哼了一声嘟囔道:“不是说咱们要依靠摄政王吗?明知道摄政王和皇上之间的关系,那小蹄子还去与皇上交好,这要是传到摄政王的耳朵里,咱家爷们还都要不要当差了?” 老夫人被说得也皱起了眉头。 二夫人说的虽然难听,和道理却就是这个道理。 孟氏笑容温婉,慢条斯理地为老太君端来一碗蜂蜜水,笑着道:“母亲别担忧,老爷在外头的事情做的最明白不过,如若宁姐儿有做的不对的,老爷自然会提醒的。” 老太君一愣,旋即大笑:“你说的对,正是如此。” 一家人见老太君开心,就也都哄笑起来。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人回话:“回老太君,宫里的王公公来了,要求见咱家四小姐。” ------------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过权宜之计 众人闻言, 原本热闹的场面便有一瞬的安静。 徐家着实经历过太多的磨难,这会子早就给吓怕了,一听是宫里来的贵人,女眷们都面面相觑起来。 老太君担忧地皱眉:“这会子老大他们也没在家里,这可怎么是好?” “母亲别担忧,想来宫里有事,也不会是什么太大的事,况且皇上虽然年轻,可对咱们家还有恩情,若不是皇上庇护,咱家宝哥儿和佑哥儿也难免要承受颠沛流离之苦了,眼下王公公来,也未必就是坏事。” 孟氏闻声软语,一句话提醒了老太君。 小皇帝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说不得,他还是来拉拢他们家的呢! 老太君心下大定,立即便吩咐了身边的大丫鬟翠柳:“你去一趟陶然园, 请四小姐是去前头,”又告诉孟氏和阮氏,“你们娘俩办事妥帖,就先去迎一迎王公公,也别怠慢了贵客。” “是。” 孟氏和阮氏一同行礼应下,便往外去。 二夫人看着孟氏和阮氏背影,又看看老太君那张写满了得意的脸,就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而侍立在老太君身后的韩姨娘,收回看向孟氏的视线时,眼神就多了几分嘲讽。 徐长宁这厢睡了个昏天黑地,拾杏来床畔摇醒了她,她还一时没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已是巳时了。宫里的王大总管来了,说是要求见您呢。 ” 缨萝和君桃都笑:“才刚这蹄子特地不许我们叫您起来,连昏省都给您推了。这会儿听说宫里来人,实在是阻拦不得,只好饶您清梦了。” 徐长宁听心里一突,暗想果然来了。 她真希望王良甫带来的是好消息,皇上已经回宫了。 可 虽这样想,徐长宁心里却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 起身快速打理妥当,徐长宁便将四个婢女都留在房里,独自一人去了前厅。 孟氏和阮氏正陪着王良甫吃茶, 见徐长宁来了,婆媳二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着实是面对着皇上身边的大太监 ,且皇上在宫中的地位还十分尴尬,他们实在是不知可以聊一些什么。阮氏不敢开口,孟氏依仗着自己阁老夫人的身份,也只关切一些衣食住行方面的事,话题根本不敢往深处拉扯开。 “王大总管。”徐长宁盈盈一礼,飞速打量王良甫的神色,发现他的苦瓜脸比平日还要更苦瓜了。 徐长宁本来还含着期待的心情,这一下便跌入了谷底。 看来,皇上没回去。 “母亲,大嫂,你们内宅中还有事要忙,便先去忙吧。” 有了徐长宁与北冀国和谈成功之事,孟氏与阮氏对徐长宁的能力已经深信不疑,闻言便与王良甫行礼退了下去。 王良甫并未阻拦,甚至对于徐长宁遣走了旁人还赶到十分满意。待到屋内只剩下二人,王良甫便压低了声音,焦急道:“皇上没在府上吗?” 徐长宁心想果然,面上却露出个十分无辜的诧异表情:“皇上怎会在我家中?” “不在你这里,那在何处?皇上昨儿与你和林侍卫出去,就在没回来了!” 王良甫的声音依旧压的很低,可语气却急了起来。 皇上若丢了,对于这些常日里跟随在皇上身边服侍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塌地陷,便是太监,在入宫之前也都是有自己家人的,若是他们获罪,不单单自己,怕是连九族都会被拖累。 徐长宁理解王良甫,他们是一样的处境,只是眼下她也只能将人稳住。 “王总管不必焦急,皇上年纪小,贪玩一些晚点回去也是有的。” 王良甫了解小皇帝的性子,别看在摄政王和太后跟前,皇上是个乖巧的孩子,可私下里他是极有个性又有些任性的。 贪玩不回宫,还真有可能! “这……皇上在何处玩?徐小姐怎不跟在皇上身边呢?” 徐长宁苦笑了一声:“王大总管莫不是急糊涂了?皇上是天子,我不过是个小女子,皇上吩咐要我退下,我又哪里能继续跟着?” 王良甫听得眉心都挤在了一起,脸上的表情比吃了酸枣还要纠结。 “这……徐小姐说的有理, 那皇上在何处游玩?奴婢好歹要先去将人找回来才行啊,摄政王和太后若是问了起来,人却不见了,那可真就是无可挽回了,莫说咱家,就是徐小姐这里,也会吃挂落啊。” 徐长宁压下心头的焦虑,笑着道:“皇上去繁城了。” 一句话,就让王良甫瞪圆了眼睛。 小皇帝才七岁,去繁城那种地方游玩,能做什么? 徐长宁叹息道:“这事儿原本我该保密的,可王大总管一心担忧皇上安危,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还请王大总管考虑皇上的声誉,不要将事张扬开才是。否则皇上丢了清名,受影响的只怕不知皇上一人。” “这……是。” 王良甫沉思片刻,“徐小姐说的有理,如今知道了皇上在何处,奴婢心里就踏实多了。” 徐长宁忙见对方信服,就又道:“哎,本来我是该跟着, 可皇上不准,我也无法左右皇上的决定,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皇上身边还跟着暗中保护的人,这些我虽不知细节,可也知道皇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心里是有数的,我也就放心回了家来,王大总管也不要太心焦,想来皇上很快就会回宫了。” 一个七岁的孩子,沉迷在繁城,想来即便要玩耍,也不会玩耍的太久,一则是身体受限,二则小皇帝也不是一个心里没有朝政的人。 王良甫点点头,“既如此,是咱家叨扰姑娘了。” 徐长宁忙还礼:“王总管太客气了。” 二人又寒暄了一番,王良甫就急着告辞了。 徐长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中的笑意收敛,忧虑的皱紧眉头。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暂且拖延时间罢了。可若是今日再找不到小皇帝,明日恐怕谁都过不去这一关了。 届时摄政王趁虚而入,他们这些人只怕都会成为摄政王登基路上的牺牲品。 也不知道林前那些人,寻得怎么样了。 徐长宁垂眸,一路沉思着往内远去。 可谁知还没到垂花门, 就有个婆子快步跟上来禀告:“四小姐,外头有个女子要求见您呢。 ”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小小年纪,也太阴险 徐长宁惊讶地回头看去,“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寻我?” 婆子道:“瞧着二十出头的年纪,生的很是标致,奴婢想细细的问,但对方却不肯细说,只说是来求见您的。” 徐长宁便点了点头,“知道了,劳烦你走这一趟。” 婆子受宠若惊,连连摇头快步退了下去。 徐长宁便依那婆子给指的方向出了府们, 不过片刻出了们,就看到一个穿了靛蓝色袄裙,头发利落的梳成圆髻的女子正站在墙根儿处。 徐长宁素来过目不忘,记忆力极佳,一见那女子就想起来了,这不是皇上身边服侍的大宫女吗?虽然叫不出名字,可模样看起来极眼熟。 “见过徐小姐。”大宫女恭敬地给徐长宁行了一礼。 徐长宁忙避开不受她的礼,客气第还礼道,“这位姐姐,是在天子身边服侍的?” 那宫女看着徐长宁的眼神便一瞬有些不同。都说这位徐小姐不简单,是有本事促成和谈的人。如今看来可不果真如此么。 不知道她姓甚名谁,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她知道她是天子身边服侍的人,如此说话方式,着实叫人觉得心里熨帖。 “不敢当,奴婢巧月,是奉皇上的口谕,来求见您的。” 徐长宁一听,心都突突地狂跳了起来。 小皇帝找到了? 那宫女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裹,双手捧给了徐长宁。 “徐小姐,皇上出宫之前曾经吩咐过奴婢,若是皇上没回宫去,就将此物务必秘密交给您。” 徐长宁闻言,立即失落下来。原来是小皇帝出宫之前吩咐的。 “多谢巧月姐姐走这一趟了。” 巧月送出了烫手山芋,如释重负地松口气,笑着对徐长宁行礼道:“徐小姐太客气了。东西既已带给您了,奴婢便告退了。” 徐长宁笑着点点头,与巧月还礼,客气地送她离开徐家。 这些东西机密,徐长宁索性直接回了陶然园,奇偶昂小包裹打开,里头只有一块令牌和一封信。 徐长宁眉头又皱了起来,将令牌揣进怀里,就将信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 信中内容很简单,小皇帝觉得如今朝廷被摄政王把持着,满朝文武他都信不过,甚至那熊孩子都已做好了自己随时会丢了小命的心理准备,所以他将令牌赐给了徐长宁,那令牌可指挥京畿大营的三千将士,或可用来救驾,也或可用来匡扶国家。 徐长宁心里那些点点滴滴的猜测和想法,如今就都已经得了答案。 小皇帝果然是将他们这些人都算计了进去! 小小年纪,处在这个位置上着实尴尬,可他就是有办法利用自己做诱饵,将她和整个徐家,以及林前等人的身家性命,都推到了天平的另一端。 若是他们能不在意自身和自家的安危,不去救小皇帝,那么他的计谋自然不会成功。 可他们都不是那种放弃自己家人的人。 小皇帝在繁城失踪,他们必定要带着人去寻找,如此一来,京城扎根颇深的繁城,只怕是要闹个翻天覆地,很快繁城的存在就不再是小皇帝心头的大石头了。 因为不可控之地那神秘的面纱,很快就会被掀开了。 徐长宁眼下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不想去京畿大营也没有其他办法。再找不到小皇帝,小皇帝不如何,他们也要遭殃的。 徐长宁原本还想回去养精蓄锐,这下子也闲不住了。着人去给老太君和孟氏回了消息,就谎称有要紧事办,便紧忙出了门,直奔着京畿大营的中军指挥使衙门而去。 就在徐长宁刚出门时,顾九征身边的侯梓文就快马赶到了徐家。 “你家四小姐不在家?”侯梓文有些受了打击的模样,嘟囔道:“怎会呢,四小姐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说不在家就不在家?她不在家,我家将军的信怎么办。” 门房没听清侯梓文在说什么,但因侯梓文是顾二公子身边的人,门房的态度也要更加恭敬一些,陪笑道:“您可以先来府中吃杯茶,我家四小姐刚出门,但其他主子们都在。” 这可是顾二公子身边的红人, 他们不好生招待,难道 要留下祸患? 侯梓文摆手道:“罢了,我先去回过我家将军,等你家小姐回来时我再来。”顾九征给徐长宁的信,他可不敢随便交到别人的手里。 况且,这还是顾九征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给徐长宁写信,如此珍贵的东西,他哪里会放心转交? 侯梓文回了别院,就看见顾九征依旧坐在书房临窗的桐木圈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一副看得正入迷的模样。 侯梓文暗自撇嘴,将军也就这会儿装得像是无所谓的模样,其实心里关切人家四小姐呢。 “将军,四小姐不在府中,说是才刚出去。”说着将信双手奉还,“您的亲笔信,属下并未敢交给别人手里,怕有不懂事的看了去。” 顾九征点点头,眉心却比方才皱得要紧了一些,“可知道她去何处了?” “这属下不知,但属下打听过了,徐家今日来了个客人,与徐小姐在门外说了一些话,徐小姐后来就出门了。 ” “客人?在门口说话?那是个什么样的客人,没进他家门?”顾九征一面问着,心里却已经相处了数种可能。 侯梓文 并不知顾九征的想法,只道:“来的是个女子具体是做什么的属下便不知道了。” 顾九征点点头, 一手撑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总觉得京城,尤其是皇宫里的气氛不大对,就连摄政王也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的模样。徐长宁这里的情况又有些反常,这就让顾九征不得不去多想了。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去细查一查。”顾九征沉思片刻道。 侯梓文一对上顾九征那极为认真的眼神,便是神色一凛,忙道:“是,属下立即就去查。”退到了屋门前,侯梓文还是忍不住嘿嘿笑了一声:“属下会着重先查四小姐的事,也免得您胡思乱想,担心。” 顾九征一窒,笑骂了一声:“还不滚出去。” ------------ 第二百六十五章 搬救兵 徐长宁的马车一路赶到了京畿大营指挥衙门,她却只叫驭夫将马车停靠在路旁,并不急着进门。 遇事之前,她总要想清楚见了人要说什么,又要如何说。皇上的令牌固然能调动兵马,可守将却未必会痛痛快快就答应。 徐长宁撩起窗帘,一面无意识地看着路旁的行人一面想着对策,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个熟悉的人影。 “林大人?” “徐小姐?”林前看到徐长宁竟出现在此处,有些诧异地走了过来,“您这是?” 徐长宁看了一眼驭夫,便是示意林前先不要多言,下了马车,与他走远了一些,低声道:“我正想寻你,只是不知你们的人在何处。” “可是发生什么变故?”林前焦急地问。 徐长宁点头,将巧月寻了她的事说了,又将令牌和皇上的信给林前看了。 林前一阵无语,将信仔细看了两遍,随后询问地看向徐长宁:“这么说,咱们都被皇上计划在内了?” “是啊。皇上圣明,小小年纪便算无遗漏,着实让人佩服。”徐长宁认真地赞美。 林前也回过神,跟着赞扬道:“皇上圣明。” 圣明?皇上着是任性起来不管别人死活,那繁城他看不顺眼,难道是说拔就能拔得?他这分明就是不负责任的行为,逼着他们这些亲信不顾自己的安危去解决繁城的麻烦。 作为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想到这样的程度着实已经厉害了,徐长宁也不指望小皇帝能够抛开自己的身份去研究如何笼络人心。 “林大人,可愿与我同去?”徐长宁询问。 她一个小女子,想取信京畿卫的人并不容易,但多了一个林前,说起话来就更容易了。 这件事也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和安全,林前哪里放心一切都交给徐长宁一个女子去办?立即点头答应道:“如此也好。” 徐长宁回头便嘱咐驭夫等候,自己则戴上了白色的面纱,与林前一同去拜访京畿卫指挥将军韩柴星。 二人被客气地迎进衙门二堂,便有人进去请人。 只是想徐长宁茶都吃了第二道,也没见韩柴星出来见他们。 眼下小皇帝的安危要紧,徐长宁又哪里能够安心的品茶?不免就有些焦急地问身边的林前。 “这韩大人事物似乎十分繁忙。” 林前点点头,“韩大人的确繁忙,京畿卫不但要拱卫京师,还要负责常日里京城周边的治安,经常会抓一些闹事之人,就连勋贵子弟也都抓过不少。” 徐长宁对于这些是略有耳闻的。 就算是勋贵人家,养出的孩子也是良莠不齐的,有懂事的,自然也有不务正业的,就算是作奸犯科的也有不少。 “莫非……京畿卫最近抓了什么人,还以为咱们是来给哪一家勋贵子弟求情来的?” 林前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就有些紧张起来,“这还真有可能。” 若是韩柴星认为他们是来给某家人求情的,想来为免麻烦,避而不见也有可能。 “怪道那人去才传话,这么久都不见回来,原来是为了这个!”林前憋着一口气。 小皇帝丢了后,他简直是心力交瘁,与徐长宁即便商议了对策,心里也是没底的。 眼下他们不用自己势单力薄的潜入繁城,皇上竟还给他们留下了人马,偏生韩柴星不肯出来 见面,这不是存心给他们裹乱吗? 徐长宁想了想,道:“下人不敢随意如此,想来是韩大人见多了求情的人,自个儿厌烦了,这才嘱咐了下面的人不要随意放人来见他,大约韩大人这是想让咱们知难而退呢。” “这哪里行!他不见咱们,咱们又如何能救了皇上出来?” 林前当即就站起身来,扯着脖子道:“韩大人,你们韩大人呢!” 徐长宁见林前如此,也不阻拦。 韩大人八成是又要尽忠职守,又不想得罪人,为难的很,如今林前若不闹上一场,还真未必能因了韩柴星出来。 林前叫了几嗓子,没见人应,索性往前庭外大步走去,直接就往里头闯。 京畿卫大营的将士们有在衙门轮值负责人保护京畿卫指挥衙门治安的,见林前竟要强闯,当即出来阻拦。 林前武艺超群,又存心将事情闹大引对方出来,是以毫不犹豫的就与轮值的京畿卫动起手来。 徐长宁见状,就后退了一些,一面观察战况,一面打量四周环境和来来往往的人。 不过片刻,就有更多的京畿卫赶来,将林前团团围住了。 林前满心都是皇上能不能找得到,眼下竟丝毫不肯退让,也不惧怕。 “韩大人,韩柴星!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就动真格的了!打伤了你手下的人,你可别怪老子没提前与你招呼!” 前头的大乱终究还是传入了里头,不过片刻,韩柴星就带着人 快速赶来。 “哪里来的宵小之辈,敢来我京畿卫指挥使衙门闹事!难道是嫌命长?” 一阵错杂的脚步声快步接近门前,随即就看个穿着箭袖锦袍的中年男子黑沉着脸快速赶了过来。 “韩大人,为何你闭门不出?我等是有要紧事前来,难道是来你这里喝茶水的不成?” 韩柴星勾了勾唇角,“原来是林大人,我说是谁有这么大的脾气呢。 “一般来了我这里的,是龙你要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我见不见人都是我的自由和本分,难道你要见,我便要来?你们胆敢乱闯,我一定要重办,重重地惩治你们!” 徐长宁见韩柴星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得道:“韩大人,我二人并无恶意,而是奉旨前来的,难道这样你也不肯听听我们的话?” 韩柴星原本高傲扬起的下巴这下收了回来:“奉旨?” 徐长宁从怀中拿出令牌,微微一笑:“韩大人,皇上御赐的令牌您总认识吧?请您一切听从我的调配和安排。” 韩柴星不可置信地瞠目,看着徐长宁道:“听你安排?你一个女子,我要听你安排?” 这般直白的质疑,却并未引起徐长宁的愤怒。徐长宁就将小皇帝的亲笔信给了他看。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怕什么来什么 韩柴星原本 神色还有些不屑,可目光触及纸上的字迹时,面色便一下子严肃起来,就连先前吊儿郎当的站姿,如今也变的格外笔挺。 纸是宫中特供的银丝雪花宣,字迹也的确是小皇帝那方方正正的字迹,私章上还有小皇帝的名讳“若云”二字,韩柴星的心情立即就凝重起来。 若不是出了事,小皇帝不会私下写这样的信,还动用私章,甚至将这种事交给一个女子去办。 韩柴星又将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就连角落里磕碰的稀碎纹路都没放过,确定不是作假,便双手将令牌和信纸奉还。 “韩大人?”徐长宁面色凝重道,“这下您相信了吧?” “方才是我太过鲁莽,还请徐小姐不要介意。” 徐长宁摇摇头,面色笑容缓和地道:“韩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我一个女子,贸然前来,还拿了调兵的令牌,怎么瞧都十分可疑,韩大人谨慎一些,也是为了朝廷着想。” 韩柴星心里熨帖的很,转而又问起徐长宁事情具体的情况。 徐长宁与林前就一同相互补充着,将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了。 韩柴星听得直皱眉,心里将小皇帝这鲁莽又心机的行为鄙视了好几次,可面上却表现的十分忠诚护主。 “皇上圣明,小小年纪便心系黎民苍生,繁城的确是一大祸患,若能因此番之事得以控制,也是一大好事。” “正是,皇上高瞻远瞩啊。”林前也配合地点头。 徐长宁看着面前这二人面不改色的将小皇帝捧上了天,心里对朝廷命官的脸皮厚度和底线又有了新的认知。 看来不论是在北冀国还是在南燕国,做官的首要技能都是一样的,需要脸皮厚。 “既然二位大人都已达成共识,今夜便一同行动?” 韩柴星点点头,面色却很凝重:“徐小姐,此事皇上虽是一心为了南燕国,以身犯险,着实令人敬佩,但这件事也的确是不好办。 “繁城在两国之间地位特殊,可以说关系两国和平也不为过,北冀国那些人投资都在繁城,繁城又在南燕的京城,他们为保护自己的产业,养了许多死士。加上摄政王他老人家……热爱和平, 繁城外有许多摄政王的人马帮助繁城维护治安的,若是调派京畿卫大营的兵马,动作太大,必定会被摄政王发现。” 徐长宁自然知道韩柴星的为难,摄政王“热爱和平”到已经不在乎国破家亡与否,只在乎自己做不做得上那个位子,若是此番能拿住小皇帝的错漏将只除掉,岂不是一步登天? 只是,事情难办,他们却不能不办。 “若动用大部队,进繁城之前想来就会与摄政王的人起冲突了,这并不划算,”徐长宁垂眸分析,“咱们不能硬闯,需得智取才是,今晚咱们分别带着人,乔装改扮一番,要以客人的身份慎入进去。” “让将士们假扮客人?” 徐长宁点头:“选信得过的精英,做寻常装扮,进去游玩繁城总不会将人拒之门外的。到时候大家就分散开来,仔细寻人,时间是两个时辰,若是找到或者找不到,都到繁城最繁华的春芳居报信儿,再商议之后的事。” 韩柴星与林前闻言,都不由得点头,对徐长宁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不愧是能促成和谈的人,徐阁老教导有方啊。”韩柴星拱手。 徐长宁连忙摇头道,“其实韩大人与林大人心里早有定夺,不过是我说了出来罢了。两位大人就不要折煞我了。这件事想要办成,主要还是要靠您二位,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做的实在太少。” 见徐长宁如此说,韩柴星与林前心里都很舒坦,他们毕竟是看不上一个女子指挥他们,但皇上吩咐了,他们一时间也没别的办法。 好在这女子是个识趣儿的,没有颐指气使,否则这次的任务想要完成,只怕是要难上加难。 徐长宁见二人的面色缓和,想来自己再有什么提议对方都好接受一些,这才斟酌着言辞道:“若是能找到皇上,就将皇上悄无声息的带出来,想办法在春芳居给同行之人留下消息。但若是没有找到,或者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的变数,咱们便要做好硬碰硬的心理准备了。” 林前闻言,心头一跳,凝重地点点头道:“你说的是。这件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皇上的安危就是国朝安危,发生任何变数,南燕的天都要变。” 韩柴星很想说“皇上若是真有个什么最先倒霉的也是你们俩与我不相干”,可这话也只是在他心里转了一圈,身为武将,对国家的热爱和对帝王的忠诚终究是占上风。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皇上真有什么,南燕变了天,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既然如此,便如此定下吧,咱们各自行动,我挑选合适的人选,另外要安排他们如何潜入,就不多留二位。”韩柴星果断的送客。 徐长宁和林前便都起身与韩柴星告辞。 出去后,二人寻了个安静所在,低声商议了一番,例如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又要如何应对之类,到戌时,徐长宁就换上了买的现成的男装,打扮成个机灵的小厮,跟随在林前身边一同往繁城而去。 繁城依旧是灯火通明,与他们那日前来时没有任何不同。 空气中的酒香、脂粉香和食物的香气十分浓郁,靡靡之音从每一栋建筑里传出来,期间还夹杂着女子的娇滴滴的笑声和说话声。 徐长宁跟着林前,一路往繁城里头逛去,虽然心里着急,他们却都知道,眼下繁城之人必定已经加紧了防范。 毕竟,上一次他们与那个曾爷交手时,已经透露了皇上在繁城的消息。他们就是不怕,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 “真是大海捞针啊。”林前低声喃喃。 徐长宁安慰道:“便是大海捞针,还没得到皇上不好的消息,便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咱们仔细一些,别遇上那天那个独眼才是正经。” 谁知话音方落,徐长宁的肩头就被人拍了一下。 猛然回头,正对上面上带笑的独眼。 徐长宁大惊失色,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是敌是友 徐长宁便是见惯大风大浪,素来稳重,如今对上是曾爷露在外头的一只独眼,心里也是突地一跳。 林前大惊失色,刚要动手,曾爷却露齿一笑,搂住林前的肩膀,手指已对准了他的穴位:“别声张。动手你们可讨不到好。” 夜色迷离之下,曾爷那张英俊倜傥的脸仿佛又增了几分颠倒众生的媚色,若不是一只眼戴着黑色的眼罩,破坏了这份美感,增了许多诡异气息,这人在繁城只怕就有另外一个身份了。 徐长宁心思一转,就对着林前点点头,示意林前稍安勿躁。 林前这才收起浑身气势,只是肌肉依旧紧绷着。 “曾爷是何意思?”徐长宁面带微笑,就似个在繁城遇见熟人的小厮,笑得谄媚又机灵,话却是另外一个意思,“曾爷不让我们声张,想来你心里也有另外的安排吧?” 曾爷看着徐长宁,啧啧了两声:“不愧是能促成和谈的人,就是不一般。” 徐长宁面色依旧。 曾爷道:“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去个安静所在吧。” 林前还被曾爷钳制着,徐长宁也没有本事在这人眼皮子底下逃脱,谁又知道这人在周围安排了多少手下? 因着这人上一次放了他们离开,徐长宁和林前便暂且顺从,点头道:“曾爷指个说话的地儿吧。” 曾爷哈哈一笑,就搂着林前,又抓着徐长宁,往巷子里走去,只看背影,就像是两个喝多了酒相谈甚欢的好友,这在喧嚣的繁城里太常见了,并不引人怀疑。 一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巷子,进了一间只有一进的院子。 院中黑灯瞎火的,曾爷也不叫人,更不点灯,就带着徐长宁和林前往正屋去。 一个陌生地方,又要进个没点灯的屋子,徐长宁只觉得一股子压迫感迎面压来,脚步便有些迟疑。 曾爷看透了他们的想法,道:“不必紧张,若是要对你们如何,在外头便可动手了,还会等到这会子?只要我吼一声,都不必我动作,你们就已被拿下了。” 话虽说得不客气,可道理却的确如此。 徐长宁与林前放松了一些,但依旧心存戒备,跟着曾爷进了正屋。 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仅有一张方桌和两把条凳。 曾爷大马金刀坐在一张条凳上,扬起下巴示意徐长宁和林前,“坐下说话。” 徐长宁与林前便并肩在他对面坐下。 “曾爷特地叫我们来到此处说话,可是有什么吩咐?” 曾爷笑了一声:“我记得,先前放了你们时,我说的很明白了。繁城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你们怎么还要闯进来?” 徐长宁道:“我也记得我说得很明白了。我们丢了要紧的人,那个人是皇……” “当日我已下令封口。”曾爷打断了徐长宁的话,“你以为,皇上是九五之尊,就是人人都要在意的吗?你知不知道繁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曾爷站起身,道:“这里的人,根本就不在乎皇帝是死是活,就只管在意银子罢了,你们为了找皇帝而来,我劝你们还是死心。若是被我们繁城城主知道,我曾经放走了你们,不只是我要被严惩,就连我的弟兄都要被连累。” “曾爷肯放我们离开,我们心里感激。”林前沉声道,“但皇上在此地失踪,这罪责任何人都承担不了。你们繁城的城主就算再厉害,又能厉害得过朝廷的兵马吗?” “正是如此,若是帮助我们寻到皇上,一切就都好说,若是真的找不到皇上,将这里的事情闹大,繁城城主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只怕也是远水就不了近火的。” 曾爷看着徐长宁和林前,啧啧了两声:“看来,你们是不肯听劝了。” 徐长宁与林前都防备起来。 曾爷问:“你们今日前来,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这话当然不能告诉他,徐长宁和林前就都没言语。 曾爷自然也不执着于让他们回答,忽然打了个呼哨。 徐长宁和林前曾得起身,刚要往外闯,曾爷就已下了手,与林前打了起来。 徐长宁手无缚鸡之力,噬心蛊如今又在沉睡,着实没有其他的办法,帮不上林前的忙,便只好先离开。 可刚到院子里,迎面就遇上了十几个林前的手下,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徐长宁捆了。 而林前也被曾爷拿下了。 徐长宁和林前被麻绳捆着,关进了里屋。 屋内黑暗,只有一点月光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能隐约看得清周围的轮廓。 徐长宁听着外头的动静。 “暗中出去观察可疑之人……”曾爷的吩咐声和错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院子里很快就回府了安静。 徐长宁与林前就悄悄凑在了一起,压低声音用气音说话。 “林大人,外头可还有人吗?” “应该留了人,我感觉得到有人在,但不能确定有几个。” 徐长宁蹙眉,“咱们想办法先逃出去,约定的时辰也快到了。” 林前便点头。 只是他们手脚都被捆着,手里又没有趁手的家伙,想挣脱着实不容易。 徐长宁的袖子里藏着一小片锋利的石头,这还是刚才趁着林前与曾爷打斗时偷偷握在手心里的。如今便只能一点点的将绳索磨断。 院子里时常有人走动,徐长宁的动作就越发的谨慎小心,稍微听见又人接近,就停下动作,如此反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手腕的绳子磨断。 双手自由,接下来便容易了。徐长宁将林前放了,又解了自己脚上的生子。林前凑在门边观察,确定外头只有一个人,立即推门便冲了出去。 那人也想不到屋里人突然冲出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被打晕在地。 “走。”林前拉着徐长宁就跑。 谁知道刚出了宅子,转出巷子不远,背后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看你们就是不识抬举啊。” 是曾爷的声音! 徐长宁回头,便见曾爷正带着人从巷子的另一头追来。 林前抓着徐长宁的手紧了紧,脚步不停,二人铆足全力就往春芳居的方向跑去。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打不过就入伙 徐长宁如今伤势未愈,身体还十分虚弱,指望她去逃命,恐怕没两步就要被追上了。 亏得林前一直抓着她不放手,且借助繁城巷子里复杂的地形,加上曾爷一行人并未声张吵嚷开,想来也是不愿声张将事闹大,他们才勉强将后头的追兵甩开一段距离。 “怎么办?今日若这样下去,想找到皇上恐怕难于登天了。”林前压低声音,满心的惶恐。 徐长宁也紧锁眉头,一面被拉着跑,一面气喘吁吁道,“便是再艰难,咱们,咱们也要尽力,否则只怕所有人都,都没有活路了。” 林前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能压下心中的焦虑和担忧,继续带着徐长宁在巷子里东躲西藏。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二人终于将后头的追兵甩开了。 “还是不要耽搁,先去春芳居。” 林前点头,与徐长宁一同悄悄地赶到了春芳居的后巷子。 照比繁城的其他去处,春芳居就要显得更加热闹,加之春芳居正院前还有个宽敞的广场,此时聚集了不少趁着夜晚来繁城做小买卖的小贩,不少趁着夜色来买醉的人就都愿意在此处停留。 徐长宁与林前混在人群里,一路接近春芳居,就发现此处三三两两的游客有不少气质不同的男子,其中也有几个看着就面熟。 “是韩大人手下的京畿卫。”林前压低声音,“韩大人的人恐怕都已来了。不知道他们找到了皇上不曾。” 徐长宁此时已累得只剩下点头的力气,脸色苍白地跟在林前身后,逐渐靠近春芳居。 果然,不过片刻,徐长宁就看到春芳居门前穿了一件宽袖锦缎员外袍,头戴六和帽,看起来像个土财主的韩柴星,而韩柴星也看到了他们。 林前与徐长宁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安全了。 “你们来了。”韩柴星见了徐长宁与林前,也大步迎了上来。 一见主帅有动作,韩柴星带来的精锐们,即便没穿军服,也都不约而同的往他们的方向看来,似乎只要韩柴星一个眼神,他们就能动手拆了繁城。 “韩大人可有皇上的消息?”林前着急地问。 韩柴星满脸的失望,“我这里毫无线索,我以为你们这里有。” 林前又问人群里其余的几个御前侍卫,众人得到的答案都相同。 “看来,只在明面打探,还不能接触到繁城的内部。如此可见,皇上极有可能是被抓了。”林前焦急不已,“韩大人,此时就要靠你了。关键时刻,只有动用京畿大营了。” 韩柴星有些迟疑,只要他在这里一动手,他就彻底脱不开干系了。摄政王一旦怪罪下来,他也要一起跟着吃挂落。 可小皇帝的亲笔信他看到了,令牌还在徐长宁的手里,先下是徐长宁和林前与他商议,若是他们直接吩咐,他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怎么做都是难办…… 徐长宁一看韩柴星的表情,就明白了他的顾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韩柴星多想,也是人之常情。 “韩大人,已踏出这一步了。就没有后退的可能。” 韩柴星一愣,无奈的笑了笑,是了,都已经蹚了这浑水,还能指望全身而退吗? “好吧,既然如此,我便调动兵马,咱们找不到皇上,就将这里是杀个稀巴烂!” “好!”林前等侍卫也听得热血沸腾,齐声迎合。 即便众人都很小心,可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不同,也到底扎眼的很,加之这些精锐各个生的人高马大,都是精壮的汉子,如此多优秀之人聚集在一处,又哪里能不引人注目? 曾爷带着人在附近搜查,刚转过街角,远远就看到了此处的异样。 “曾爷?”他身边的亲信有些焦急。 曾爷一抬手阻止了随从未出口的话,一只手摸了摸鼻梁,略一沉思,便道:“我过去看看,你们分散开来,在这四周仔细看清楚,尽量别叫其他人靠近。待我去探查清楚再说。” “是。”随从立即领命,吩咐了下去。 曾爷便大步流星地挤进了人群,优哉游哉的走到了徐长宁的跟前。 林前和徐长宁早已浑身紧绷起来,见曾爷是一个人来的,徐长宁不由得仔细去打量他的背后是否有人暗中做些什么。 韩柴星和手下的京畿卫精英们,则不着痕迹地将此处包围了。 “怪不得你们此次有恃无恐,这一次带了不少的侍卫啊。”曾爷笑着道。 徐长宁微微一笑:“曾爷艺高人胆大,明知道我们带了侍卫,你还敢靠得这样近。就不怕我们将你当场拿下吗?” “以我的武艺,要想全身而退不难,全身而退之前,将你个小娘子先掐死也不是难事。” 平淡的语气,说出威胁的话来,曾爷表情玩味,似乎想在徐长宁的脸上看到害怕、紧张、惶恐等等的情绪。 徐长宁却并不让他如愿:“你掐死我容易,你武艺高强我也承认,可你手下那几个虾兵蟹将,敌得过京畿卫大营的精锐将士们吗?” 一旁的韩柴星立即配合地呵呵一笑:“这位公子,看你是个斯文人,我老韩劝你一声,可别太过执着,做了傻事而不自知啊。” 曾爷眼珠一转,有些惊讶道:“你就是京畿卫大营的指挥将军?” 韩柴星挑眉:“你倒是有眼力。” ”这么说,这些好汉就都是京畿大营的精锐了?”曾爷往四周一指。 京畿卫的精锐们已将包围圈又缩小了一些。 “不错。” 曾爷喃喃道:“难道朝廷终于要对繁城动手了?” 听他这样的语气说话,表情又似乎有些激动似的,徐长宁就有些不明白了。这位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连林前和韩柴星等人也都是满头雾水。 不过没让他们久等,韩柴星就决定了什么似的,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加入你们。” 徐长宁愕然,“曾爷这是在开玩笑?” “你们这么多人包围了我,我想开玩笑,难道不要命了?”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城主府 即便曾爷面上的表情十分真诚,可徐长宁心里也不能完全信任他,林前与韩柴星相互对视一眼,也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怀疑。 似乎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曾爷摊开手一笑:“怎么,你们这班忌惮我,难道还以为我一个人,能对付的了你们手下那么多的精兵强将?我可不想陪葬。” 话说的倒也算是合情合理,但徐长宁并不能全信了他,只是觉得此人可以利用。 “韩大人、林大人,倒不如先听一听曾爷有什么好办法,能帮咱们的忙。 ” 经徐长宁这么一提醒,林前与韩柴星也觉得此人可以利用,便点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曾公子有心,不如咱们换个地儿来详谈?” “也好。”曾爷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三人的计算,一指背后灯火通明、莺歌燕舞的春芳居,“不如就在此处寻个包间儿来说说话?” 韩柴星点头,自然不能完全信任他,选了手下的人都陆续进了春芳居中,将他们都安排在了二层包间所在的左右。 鸨妈妈带着大茶壶进来添了茶水,见来人是与曾爷有事要谈的模样,就都识趣儿地退下了。 林前与韩柴星四周检查过,确定此处没有什么能叫敌人神兵天降的暗道,周围京畿卫也都已经布置妥当了,这才稍微放下一些戒备。 徐长宁见他们都已检查妥当,便道:“曾爷可有什么法子对付繁城城主 的?” 想不到先开口说话的会是徐长宁,曾爷不免多打量了她一番,随即道:“若想在此处寻人,不惊动城主是不可能的,而且你们要找的那位如今说不定已经落在城主手中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若想寻到皇上,就只能与繁城开战,只有这般大张旗鼓的动作一番,将城主制服了,才有可能将人找到?”林前皱着眉问。 曾爷道:“道理的确如此,但是你们也不要抱着太大的希望。” 推开背后的一扇窗,繁城灯光闪烁的夜色映入眼中,曾爷指着远处的群山,借住明亮的月光,隐约能看见几缕烟尘上升至空中。 “哪里是繁城的焚尸之地,不听话的妓子,捣乱的客人,背住的下人,但凡开罪了城主的,只要一句话,就都会被带去那里烧死。你们想象不到城主的能力。” 徐长宁能从曾爷的声音中听出深深的忌惮之意。 “可那又如何?便是硬碰硬,我们也不缺少兵马。”韩柴星率性地拍桌。 曾爷一指焚尸之地的方向:“难道你们也不在乎自己找的人尸骨无存吗?” 若小皇帝真是落到尸骨无存的地步,那当真比人在外头被杀掉了还要难以交代,到时候他们就算有一百张嘴,也难堵得悠悠之口,到时候摄政王随意给他们扣上个帽子,就能让他们背黑锅。 林前与韩柴星背脊上汗毛直竖。 徐长宁却只笑着道:“曾爷何必说这些话来吓唬我们?既然你开口了口加入我们,那你就是那些需要被拉去直接烧了的背叛之人,若是不能拿下繁城城主,你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说到底,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吓唬我们,与吓唬你自己有什么区别?” 她的话,让林前与韩柴星都不由得一愣,随即就笑出了声音来:“不错,不错,果真是能促成两国和谈的人,想法上就是不一样。你说的没错,若是没有一点把握能够制服城主,我又怎会铤而走险?” “所以曾爷还等什么?”徐长宁站起身,道,“城主的府邸在何处?咱们不如去看看?” 曾爷眼中精光一闪,轻笑了一声站起身道:“你说的没错,既如此,不如各位就跟我来看看?” 韩柴星与林前虽然不能全信曾爷,可眼下也没有其余办法。 他们有重兵在手,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思及此处,二人就都不再迟疑,转身看向徐长宁。 “你不如就在此处等候?” “不,我还是与你们同去。”徐长宁眼神晶亮,态度坚决。 皇上托付的人是徐长宁,他们自然不好态度坚决的拒绝,好在他们此番带来的人很多,也不至于让徐长宁拖后腿,是以两人就都点了头。 一行人离开春芳居,依旧做表现得依旧如寻常来寻欢的客人一样,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跟着曾爷往城主府的方向而去。 徐长宁便似闲聊地道:“曾爷在繁城也有许多年了吧?” “你这是想套我的话?” 徐长宁笑了笑:“你若不想说,也可以不回答。” 曾爷就只勾了勾唇角。 他虽一只眼睛戴着眼罩,但丝毫无损他的容貌,反而给他昳丽的面容增加了几分攻击性的魅丽。 徐长宁想想繁城这种地方是做什么的, 再想想曾爷这张脸, 心里便已有了许多种都不太好的猜测。 林前与韩柴星这时已将带来的人都通知到了,大家都已陆续往这方向赶来。 为防是圈套,韩柴星还吩咐了两个人往外头京畿卫答应去报信儿预备调兵。 曾爷就好似没发现他们的动作,只带着他们来到一座看起来十分大的宅院附近,指着其中一座三层的建筑。 “城主就住在那处。” 徐长宁看得咂舌:“繁城说是一个坊,可这城主的宅邸豪华,却及上两国的皇宫了。” 曾爷闻言便看了徐长宁一眼:“徐小姐见多识广。” 徐长宁勾了勾唇角:“曾爷的说笑了,论见识,还是在繁城长见识更多。” 曾爷便引着一行人绕路到了大宅的后头,从后院一处爬满了藤蔓的墙壁摸索了半晌,找到了一个隐秘的角门。 进了角门,正对的是一座假山石,那角门就建在假山与墙壁之间,缝隙只能容徐长宁侧身通过,想来也是建造宅院时特地留下个隐秘的出口。 曾爷就带着一行人,避开侍卫的巡逻,在这偌大的宅院里穿梭,越来越接近中间的那三层的建筑。 不过经过一座院落时,徐长宁察觉到此处好似格外的安静,院门是木栅制成,看着就像一座监牢,往里头看去,每间屋子都有个牢门。 “这是何处?”徐长宁压低声音。 ------------ 第二百七十章 千钧一发 徐长宁刚问出口,便在夜色中看到曾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 “你猜,这样的建筑是用来做什么的?”曾爷轻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指着里头道。 “这里面有个地下室,关押了许多男童和女童,这些孩子有的是被掳来,有的是拐来,再有是买来,其中生得好的,就会被训练成小倌或者妓子,生的不好的,或者不听话的,就会被活活饿死,最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还有这种地方? 徐长宁也算是见识过了人间许多丑恶的,可如今看到这般场面,依旧无法平静地面对,且不说繁城城主到底做过多少丧尽天良之事,就只这一点,便足够送他下地狱去了! 再看一眼曾爷即便戴着眼罩也十分俊美的脸,徐长宁的眼神便有几分同情。 曾爷似是对这类眼神极为敏感,即便是在夜色中,依旧看了过来,嗤笑了一声:“怎么,觉得我这样可怜?” 徐长宁摇摇头:“并非如此,只是觉得你是个及有勇气之人。” 曾爷的手,便不自禁放在他那只瞎掉的眼睛上,笑容之中的凉薄少了都少了几分。 正当这时,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浑厚的低吼:“想不到你竟背叛我!” 徐长宁只看见曾爷的脸色一变,就已被他一把推到了林前和韩柴星带来的那些人之中,眼前一花,一个黑影已与曾爷斗在一处。 徐长宁自认眼力还算不错,可这二人动作却快得只剩残影,她根本尚未来得及看清到底怎么一回事,就听“砰”的一声闷响,曾爷已倒飞出去,倒地吐出一口鲜血。 徐长宁简直大惊失色。 曾爷的武艺她见识过,远在林前之上,如今却眨眼就被击败了。那么他们带来的这么多人,还有谁能是此人对手? “怎么,这些年是没给你尝尝我的厉害,叫你心都野了,只知向着外人去了?” 那黑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瘦皮猴子一样的脸,他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两撇小胡子也很稀疏,只是一双眼睛,却如星辰一般有神。 “呸!”曾爷爬起来一抹嘴角的鲜血,“我压根就没想过屈服你,先前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等待时机罢了,你这样的,还自封什么城主,朝廷的兵马都来了,我看你能支应到何时!” 说话间曾爷已迎面朝着城主飞身而去。 韩柴星和林前也如临大敌,当即吩咐带来的人一拥而上。 徐长宁被推在一旁,眼看京畿卫的精锐们竟然在这个城主跟前过不了十招,如此人海战术岂不等于叫人白送死? 抽出防身的匕首,徐长宁双手紧紧握着刀柄,不错眼地盯着战况。只恨她没有那个本事能帮上忙,但战局还是不可控制地发生了一边倒的倾轧,繁城城主竟是绝世高手。 就连乔上飞那样徐长宁见过最厉害的,在他的面前恐怕也不能保证必定能获胜。 曾爷与韩柴星、林前联手,却不能将人拿下,身上还多少都受了一些,见城主将他们带来的那些精英又杀了不少,心里都是一阵焦灼。 这样下去,他们只怕交代在这里只是时间问题了! 繁城城主挥袖子震退了曾爷,又一掌排开了林前和围攻上来的京畿卫们,转而就往徐长宁的方向飞身而来,五指成爪,直抓她的面门。 徐长宁美眸圆瞠,即便害怕,也不肯闭上眼躲避,握着匕首的双手往前一松,豁着也要让樊城城主出点血。 但徐长宁心里却只觉得自己这次是死定了。 眼看着利爪就要到近前,千钧一发之际,徐长宁却被人抓着后领子往后一拉。 她猝不及防蹬蹬倒退了两步,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九征!” 顾九征面色冷峻,一掌击向繁城城主阻了他这一次攻击,随后俊脸冷着,面无表情地攻了过去。 战局立即出现了逆转。 徐长宁却担心地心都要跳出来了,顾九征虽武艺高强,她却知道他是不能随意动用武功的。 他的身体早就被摄政王打废了,这时却要强行动用武力,不知之后会受多大的反噬。 韩柴星和林前眼瞧着顾九征忽然加入,战局立即逆转,也都配合着乘胜追击。 繁城城主在不似方才那般从容,一面动作一面焦地道:“你们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出来,何必闹得这般不可开交?你们若真的将我惹急了,那得罪的可不只是我,你们得罪的可是整个北冀国!” 徐长宁当即道:“你放了昨夜抓到的那个七岁的男孩!” “好,没问题!”繁城城主立即答应。 见他点头。顾九征、韩柴星和林前都收了手。 顾九征的脸色雪白,但因神色冷峻,加之夜色之下视线不清,众人也没有看出他有任何异常。徐长宁却知道他眼下必定在忍耐极大的痛苦,但他的身体却依旧挺拔得宛若一杆标枪。 城主这时气喘吁吁,回头吩咐城主府中那些插不上手的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找这个人!”转而问:“此人有何特征。 ” 徐长宁便将小皇帝的模样形容了一遍。 不过片刻,去寻人的下人就回来了:“禀城主,咱们并未捉到这样一个人!” 徐长宁心里咯噔一跳。 难道小皇帝已经惨遭毒手,被烧了丢去乱葬岗了? 她有些慌乱,视线不自禁就落在顾九征的身上。 似乎有所感觉,顾九征回头对徐长宁安抚地点了下头,“乱葬岗呢?可有找到?” “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昨儿和今儿死的年纪最小的也有十一岁了。没见有七岁的男孩。”随从禀告。 繁城城主冷笑了一声,“好啊,你们这是寻了个由头,便故意来我繁城捣乱,我看你们根本是借题发挥,居心叵测。你们难道不在乎北冀国的报复吗?” 顾九征冷笑,向后一招收,赵晨霜、侯梓文为首的近卫们立即一拥而上,而城主府外也穿传来错杂的脚步声。 “报复?好啊,本将倒是要看看,北冀国山高路远,要如何报复到我南燕的土地上来!” ------------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朕在这里 顾九征的话,以及迅速围拢靠近的脚步声,都让樊城城主心头剧震。 他在繁城潇洒多年,背后有有北冀国撑腰,哪里回想得到积弱的南燕也会有清算繁城的一日? “我看你们这就是在找死!”城主冷笑着放了狠话,向后一挥手,示意手下之人,“杀!将这些胆大包天的蠢材都杀了,一个不留!” 城主府中的侍卫们得了吩咐,当即一拥而上,京畿卫的精锐与顾九征带来的亲卫也毫不示弱,很快就战在一处。 可下一瞬,城主却转身往相反方向飞掠而去。 “他想逃走!”徐长宁指着城主方向。 话音未落,曾爷已咬牙飞身追了上去,韩柴星、林前也同样不甘示弱。 顾九征站在原地,双拳紧握并未有动作。 徐长宁见他浑身肌肉都紧绷成了石头,担忧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你还好吗?” 顾九征点点头,勉强道:“没事,”垂眸看见徐长宁眼神中满是担忧,笑了笑,“老毛病了,早已经习惯了,回去用药调理便好。” 想起顾九征那一身的疤痕和他小小年纪就被摄政王打坏了的身体,徐长宁咬牙切齿,心里就像点燃了一团火。 可看到顾九征表现的十分平淡,甚至不泄露一点不适的模样,徐长宁的心里又似被谁掐了一把,酸疼的很。 她很难想象顾九征从小到大都是如何忍受的,尤其是明知自己的身体不能习武,只要动用武力便会疼痛难忍的情况下,又是如何能狠得下心来这么对待自己。 这个男人,对别人狠,对自己却更狠。 见徐长宁只沉默地望着他,一句话都不肯说,顾九征莫名就是知道她是在心疼他,心情不自禁就好了许多。 “不必担忧,我真的没事。”说话间眼角余光还在观察战局,见曾爷、韩柴星和林前三人带着人将城主包围住,而城主府中那些侍卫也根本不是对手,便对徐长宁道,“你留在此处别动。” 话音方落,人已又如一道闪电融入夜空,闪身便参如战团。 繁城城主本就不敌,有了顾九征的加入,他很快便被制服。 曾爷踩着城主的背,独眼都迸发出兴奋的光,脚下狠狠的一用力,“城主大人,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如何?” “你这个,贱人!早知道当年老子就该……” “你还敢说!”曾爷狠狠踹了一脚,当即就将城主踹得吐了血。 韩柴星与林前这时寻了绳子,狠狠将城主手脚都捆住了。 他们二人的官职虽高,可面前站着的可是摄政王的二公子,就算他们心里再多腹诽和不满,也是不敢开罪摄政王一脉的。 何况,顾九征在战场上战功彪炳也不是作假,他却有那值得人敬佩的本事。 “顾将军,眼下当如何处置?” 顾九征负手看着繁城城主,“说吧,人被你关在何处?” 繁城城主额头青筋暴起,他被踩得趴在地上,侧脸被沙土割的生疼,只能看到一双皂靴就在眼前站定。 “你们这群卑鄙小人,随便寻个由头,就来我繁城撒野,你们等着,若是动了我,北冀国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北冀国?端王现在忙着与北冀国皇上争夺皇位,臣子们也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怕会粉身碎骨,这个时候了,难道他们还有闲情逸致,在意你? 樊城城主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顾九征说出的,正是他最害怕的情况,他最恐惧的,便是被彻底放弃,山高路远他又能如何? 见他不说话,顾九征道:“再问你最后一次,人在何处?你若说出来,我便给你个痛快。” “哈,哈哈,反正都是个死,难道我还能死的更漂亮?” “的确不能。”顾九征回头告诉顾忠,“将这位城主,关进他城主府的地牢里,将那些对付无辜孩童的手段在他身上挨个的用,直到他气绝为止。” “什么,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顾九征冷笑了,“你既有本事害人,想来就已做好了随时奉还的心理准备了。你是个汉子,到时候可别哭得太难堪。” 顾九征说罢,就似哄苍蝇一般摆摆手。 侯梓文、顾忠二人立即一左一右,将被捆得粽子一般的城主抬了出去,直奔着地牢而去。 韩柴星和林前的面色却不见舒展。 “顾将军,眼下咱们虽是暂且获胜,可是皇上不见了额,这到底是弥天大罪……”林前急得双眼赤红。 韩柴星却有些犹豫。 顾九征毕竟是摄政王的公子,若是他回去将他们此处的情况告知了摄政王,只怕等不到寻到小皇帝的尸首,他们就都要变成尸首了,然后摄政王就可以顺利坐上那个大位子。 只是林前焦急之下,还是将话问了出来。 这就完全并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机会。 顾九征却并没有他们这些人的想的那么多,就只道,“繁城已在掌控之中,寻人自然要方便许多。” 道理虽如此,繁城虽不大 ,可要藏一个七岁的孩子,到底也容易,若是繁城城主肯招认,他们倒可以省一些力气。 但繁城城主那样的,也应该指望不上。 顾九征就将视线落在了曾爷身上。 徐长宁 见他的打量中有尖锐敌意,想想曾爷所作所为,曾经放过他们,又带着他们到了城主府来,且不论他从前做过什么,眼下却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若是利用够了就将人杀了,未免也太不留情面。 “还是先寻人要紧,至于城主府的人,归降朝廷者不杀,若能寻到我说的那个七岁男孩,还可以戴罪立功,便是寻不到,谁能提供一些线索的,也有重赏。” 顾九征、韩柴星和林前也都赞同的点头,熄了先前的心思。 曾爷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刚才感觉顾九征像是要直接将他拖下去剥皮抽筋一般,修昂想他们要找的人,到底也不敢太过躲懒:“不如去看看地牢里有没有?” 徐长宁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曾爷就吩咐了人带着需要长宁一行去地牢。 可就在这时,他们背后却传来一个稚嫩又威严的童音:“不必找了,朕在这里。” ------------ 第二百七十二章 捋虎须 众人闻声猛然回头,就看见小皇帝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细棉布袄子,打扮成一个寻常农户人家孩子的模样,带着那日陪着他的年轻女妓快步走来。 徐长宁心里道了一声果然。 小皇帝分明是算计了他们所有人!七岁的孩子,竟能以自身为诱饵,引得各路人马聚集繁城,借力打力铲除异己,最后坐得渔翁之利。 如此心机手段,哪里能叫人不震惊? “参见皇上。” 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小皇帝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小方步踱了过来,小脸上表情十分丰富,显然非常兴奋,眼睛都亮晶晶的。 他并未叫人起身,而是站定在顾九征的面前,一双小脚不安分的来回踱步。 顾九征依旧保持跪姿,面无表情。 “真是难得呀,”小皇帝的童音清脆,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想不到顾将军竟然也会来救朕。” 徐长宁跪在一旁,暗自摇头。孩子还是太小,稍微有了点成就得意忘形起来了,在这环境之下触怒顾九征,对他完全没有好处。 但想起顾九征曾经在小皇帝的龙书案上摆人头,即便顾九征当时是为了救聂御史全家性命而杀了他一个,可小皇帝却不知内情。 一个皇帝,就算只是个小孩,也是自视甚高的,他又怎能容忍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被如此践踏? 即便徐长宁能够理解顾九征当时的做法,站在她的角度,都觉得当时他的做法着实太过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顾九征与小皇帝的身上。 顾九征笑了下,俊脸在夜色中白玉一般光洁,笑容就透出了几分凉薄:“皇上想不到的事还多着。” 话虽说得平淡客气,但其中却颇有深意。 徐长宁蹙眉打量顾九征,她并未感觉到顾九征对小皇帝的讽刺,他或许真的瞒了小皇帝什么? 可再看小皇帝的脸色,显然他并不这么想。 “哼!”小皇帝冷哼了一声,压着火气,也不无骄傲地道,“若是朕此番不主动出手,又能指望什么人?这么多年了。这繁城存在的年份比朕的年纪都大,你们这些个自命不凡的大人,却都一个个没有丝毫办法。” “你们不做,朕也不做,这南燕江山何时才能咱们自己做主?枉你们都自以为能臣贤臣,可这个时却要依靠朕来出手。” 小皇帝点指着顾九征,小手几乎要戳上他苍白又英俊的脸:“朕对你们这样的非常失望,顾将军,你摄政王一心为国,你也一心为国,为何外敌不见你们震慑,就连京城都不见你们肃清?你们就是这般为了朝廷做事的?” 一旁的林前、韩柴星两个看得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小皇帝简直太过胆大包天,顾九征这样的人,又岂是能任由人当面数落的?眼下狂妄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有本事将摄政王一脉都一并铲除了呢!可回头一旦摄政王法做起来,小皇帝又哪里来的底气与他们斗? 还是说太后已找到对付摄政王的办法了? 韩柴星与林前都低垂着头,心思百转千回。 小皇帝却显然还沉浸在成功兴奋中,指着顾九征道:“起来吧,朕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叫堂堂的顾将军来跪朕。回头顾将军若寻个由头来朕宫里,再将个脑袋啊手脚啊的送给朕做礼物,朕才是消受不起。” 这样的嘲讽,顾九征听了还未如何,顾九征身后的侯梓文和赵晨霜等人已是冷下了脸。 顾九征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多谢皇上。” 小皇帝冷笑,随后面色缓和了一些,回头吩咐韩柴星与林前:“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将这群扰乱朝纲的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在场之人并未立即动作,看小皇帝的眼神都有一瞬的怔愣。 小皇帝一愣:“怎么,你们没听见朕的话?” 韩柴星这才拱手道:“是。” 林前也应下,就与韩柴星一同去处理眼下的事。 徐长宁垂首站在一旁,察觉到小皇帝走向自己,便微微垂首:“皇上。” “嗯。朕没看错你,你很不错。” “谢皇上赞赏,但皇上此番着实将臣女吓坏了。”这若是她的侄儿,徐长宁早就教训了。 兵行险着,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将期望寄托在几个非亲非故的臣子身上,去搏人性,真不知该夸小皇帝看人准还是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 小皇帝兴奋之中,并未听出徐长宁的话外之音,只道:“你这次做的好,朕会重重赏赐你的。” “臣女不敢。皇上能够平安,这已是最大的幸运了。”看了一眼一旁对着曾爷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韩柴星,继续道,“回皇上,此番能够顺利将繁城城主拿下,还多亏了这位曾公子做了内应。” 曾爷根本没想到徐长宁竟会在皇上跟前提起这事,他刚才还以为,自己这一次怕是要被以同情算了,而徐长宁他们已将他利用足了,便不会在乎他的死活了。 而他被城主打伤了,身边又高手如云,眼下即便想逃都逃不掉。 或许他这样的人,抗争也是徒劳,若是就这么丢了命,也只能认了。 但徐长宁却给了他希望。 曾爷心里千回百转,也不过只是呼吸之间,他忙双膝跪地,叩头道:“草民曾毓,参见皇上。” 原来他叫曾毓?徐长宁垂垂眸。 小皇帝看看曾毓脸上和身上的血迹,最后视线十分好奇地落在了他戴着眼罩的眼睛上。 “曾毓?你在繁城里做什么的?为什么你戴着眼罩,眼睛怎么瞎的?” 孩子的好奇表现的十分直白,想问就问了。可他不知这些问题都连戳曾毓的痛处。 曾毓抿了抿唇:“草民早年被拐来繁城,因容貌被小倌馆培养,草民不从,自己戳瞎了一只眼睛才逃过了做小倌的命运,后来城主见我学武艺学得快,又对他忠诚,便将草民留在身边,日常带人巡逻,保持繁城的治安。” 小皇帝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倒是厉害,还舍得对自己下手。” “草民当时别无他法。” “是条汉子,朕最喜欢你这种敢与恶人抗争的人。”小皇帝夸奖着,眼神却落在一旁顾九征的身上。 那眼神带着几分轻蔑,仿佛在对顾九征说:“朕最喜欢与恶人抗争,而你恰好就是恶人。” 顾九征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视线都不曾落在小皇帝身上,连多给个眼神都是委屈了自己。 他越是如此,小皇帝便越是生气,狠狠瞪着顾九征,一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徐长宁看顾九征和小皇帝之间的气氛如此紧绷,不禁上前一步,转移开小皇帝的注意力。 “皇上,臣女也觉得,曾公子既能坚忍不拔地生存至今,且还在关键时刻立下大功,皇上不如就让他功过相抵,不计算以前那些事,给他个机会吧。” 小皇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方才那番话,不过是为了讽刺顾九征的,将顾九征与一个从小养在繁城,差点做了小倌的人相比,也是一个巨大的侮辱。 但徐长宁这样说了, 小皇帝若是不答允,倒像是在自扇嘴巴一样。 “罢了。就依你所言。”小皇帝冷着小脸点头。 曾毓立即叩头谢恩:“草民多谢皇上开恩。” 韩柴星这时与林前已带着人去将城主府翻查了个底儿掉,关押在牢房中的那些男孩女孩们也被带了出来。 徐长宁看着那些被折磨的形销骨立的男孩女孩们,心里便是一阵极度的不适。 她有些担心小皇帝会害怕,但转念一想,她也是太低估了人家,连这样计谋都用的出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她又哪里需要担忧这些? 果然,小皇帝看着被押送到自己面前的那些人,除了面色僵硬了一瞬,便再未露出任何惧怕的情绪,就只道:“这些你们看着处置吧,将繁城所有的一切都给朕清除掉,京城里不需要这么个地方存在。” 韩柴星与林前都犹豫着没有动作。 因为小皇帝的决定太过于武断了。 徐长宁叹了口气,小皇帝虽然聪明,但是有些事还是知道的不深,她是为了小皇帝考虑,也是为了所有人都不至于太难办,只得笑着道:“皇上,请借一步说话。” 小皇帝抬头看看徐长宁,虽有些不满徐长宁没有进言让这些人立即执行照办,但想到这一次也多亏她对他还有那么一点忠诚,他的计划才能够实施,便点头道:“罢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徐长宁先引小皇帝走到角落,距离众人都很远了,这才低声道:“皇上,眼下能拿下繁城的城主,斩断这些人与北冀国之间最大的联络,这已是此番皇上的计谋最大的一个成功了。繁城根基深厚,若是此番一朝清除掉,只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小皇帝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你这是何意思?朕都已做到这一步了,难道还不能彻底清除繁城?” ------------ 第二百七十三章 要不我去你家里小住 徐长宁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耐心地解释道:“皇上,繁城的问题能解决掉为首之人,就已是很大的成就了,若是想将繁城里所有人都除去,那是不现实的。” “怎么不现实?朕可不觉得朕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小皇帝的小脸涨红,显然已是在强压着火气了。 徐长宁笑了笑,安抚道:“皇上做的自然是对的,皇上一心都为了百姓着想,为了咱们南燕着想,皇上处在那般艰难的环境之中也并未忘记自己的职责,臣女十分敬佩。” 小皇帝被安抚地心里舒坦了不少,皱着的眉头也放松了一些,可依旧不满。 “那你为何要说朕的做法不现实?” “皇上,繁城规模并不小,这里面的关系又盘根错节,且这里绝大多数的人,也都是无辜的受害者罢了,皇上要将此处铲除,预备将这些人如何?” “这些人有什么可惜,都赶出去就是了。”小皇帝冷着脸,“朕没有都将他们杀了,那已是朕的仁慈,照理说这些污秽之人,留着也是浪费南燕的粮食。” 徐长宁对上小皇帝是认真的眼神,意识到他说这些都是认真的。 小皇帝是真的觉得,这里所有人都应该直接杀光。 看着小皇帝如此,徐长宁心里竟生出几分害怕来,这世上总是不乏杀伐决断之人,可小皇帝才七岁,就已对生命如此轻蔑。 他并不同情这些他之下的臣民为何会有这样的遭遇,只是觉得这些遭遇了惨事的百姓脏污,应该清洗干净。 徐长宁知道小皇帝生存的环境容不得他不成长,可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还是让人心里感觉到害怕。 “皇上,”徐长宁跪下,与小皇帝平视,虽是请求,但语气却是循循善诱,“这世上没有人天生就想做脏污之事。他们走到眼下这一步,有许多人都是情非得已。” “你想这些东西求情?”小皇帝拧紧了眉头。 而听到小皇帝对繁城之人的称呼,徐长宁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他称呼他们为“东西”。 徐长宁知道,眼下最理智的办法是顺着皇上的意思,否则很有可能让这个有些偏执的孩子彻底仇恨她。可是她心里的正义感,却不容她放纵小皇帝眼下的做法。 “皇上,繁城里关押着许多被拐卖来、被偷来、被抢来的孩子,这些孩子不论男女,从小就都要接受严苛的教导和筛选,生的漂亮的,就会被送到楼里去,生的不好的,运气好的能做个大茶壶,或者做个洒扫洗衣之类的活计,运气不好的,或许就因为自己长的不够漂亮,没有利用的价值而直接杀了。 ” “皇上也说过,繁城存在的时间,比您的年纪还要大一些,繁城里这些做皮肉生意的人,也不是一开始便都是污秽之人的,他们若有选择的权力,谁又会愿意被拐来卖来,被人当货物一样挑选,然后做那等营生呢?” 小皇帝的小脸皱着,心里虽然不喜徐长宁对她的忤逆,可却不得不承认,他被徐长宁的话打动了。 若是有选择的权力,谁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如果有选择投胎的权力,宁可去个普通人家做个小公子,无忧无虑小富即安,也好过在宫里做个傀儡皇帝,整日都提心吊胆。 “那你的意思是,朕不杀他们?”小皇帝点点头,“那就不杀了,让他们都滚出去就是了。” 徐长宁见小皇帝肯听劝,神色缓和了一些,笑了笑道: “皇上,您若是让他们都离开京城,又打算怎么安置他们呢?他们除了做这种生意,也不会什么别的,您是打算养着他们吗?” 小皇帝被问得一窒,不服气道:“真还养着他们?叫他们都出去做叫花子,自己讨生活去。” “皇上剥夺了他们原本吃饱穿暖的权力,将他们从困苦中解救出来,就是叫他们去做叫花子?”徐长宁微微歪着头,表情十分惊讶。 小皇帝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徐长宁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那……那朕养他们?可朕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去养活整个繁城的人啊。”他自己日常想用银子私下里买什么,还要让母后知道,母后点头了才可以的。 徐长宁叹息道:“皇上,不如就让他们留在繁城,让他们自给自足罢了。左右这里没有了城主管束,繁城的四周就不在有那一道看不见的壁垒,它就彻底融入了京城,只要他们奉公守法,只单纯做生意,皇上就容下他们,岂不是好?” 小皇帝不理解:“ 叫他们做这种皮肉生意,也是好?” “没有人会逼迫他们一定做这种生意,皇上可以给他们选择离开的机会,但是我相信,有许多人是愿意留下来的。而且皇上您不得不考虑,这里的生意很多幕后的东家都是有背景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皇上,若是动得太大,只怕咱们一时半会儿会招架不住。” 小皇帝小脸都皱成了包子,将徐长宁的话仔细想了好几遍,最后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如果将人家挣钱的路给堵住,那他就要承担这人的怒气。一个两个的还好办,若是真来十几二十个找他算账的,他一个尚未亲政且手无实权的小皇帝,能抵挡住才怪,到时候摄政王说不定就会趁虚而入…… 思及此处,小皇帝生生将自己给唬出一身的冷汗,想到摄政王平日里的言谈举止和对待他时的态度, 他甚至有一股想要如厕的冲动…… “好,好吧,”咳嗽了一声,掩饰他很紧张的结巴,“那就以你所说,给他们离开的机会,但是不愿意离开的朕也不会把他们都丢出去。至于那些繁城城主的手下,朕可不会轻饶。” “那是自然。”徐长宁笑着点点头,很想称赞小皇帝一句“孺子可教”,虽然心性狠毒,做事有一些小机灵和小冲动,但小皇帝的本质却是不失纯良的。 小皇帝的头摸不得,徐长宁也只比了个大拇指,“皇上圣明。” 小皇帝有些雀跃。做了对的事,被夸奖,这是他极少能够体会到的别的孩子都拥有的快乐。他的母后见了他就只会督促他的功课,上做了好事不会被表扬,但做得不如母后的意思,那是一定会被狠狠惩罚的。 如徐长宁这样,对他比个大拇指,笑着说一句“圣明”,小皇帝做梦都想从自己母后口中听到。 他浑身都轻松熨帖起来,浑身的不满和戾气消失无踪,神色愉快雀跃得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一般。 顾九征带着侯梓文、顾忠、赵晨霜几人一直都在观察徐长宁的方向,原本见小皇帝的戾气那样重,他们还有些担心他会迁怒徐长宁。 可见徐长宁竟然和皱着包子脸的皇帝到一边,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小孩乐颠颠地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几人就不免都感慨起来。 难道是徐长宁对小孩子就格外的有办法? 小皇帝回到几人跟前,咳嗽了一声,大度地道:“朕想过了,繁城中人无辜,朕也知道早些年他们是无从选择,这样,若是这里的人,谁想离开的,朕就做主,让他们离开,若是不想离开的,朕也不会赶走任何一人,往后繁城的生意照旧,但繁城就只是一个坊,再不是独立于京城的存在。” 顾九征闻言挑眉看向徐长宁,笑了笑:“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韩柴星、林前等京畿卫与原本城主府中被捕的那些繁城众人,都齐齐地跪地行大礼。 更又繁城中人感激地热泪盈眶,七嘴八舌地称赞:“少主圣明,国有圣主,国朝有望,百姓安居乐业……”之类的话。 小皇帝听得小脸蛋红扑扑的,越来越兴奋,如果不是还尚存一些理智,知道自己囊中羞涩,他差点就大手一挥,潇洒地赏赐一番这些人了。 曾毓感激地对徐长宁行了一礼,便悄然离开了城主府。 徐长宁便笑着劝小皇帝:“皇上,时候不早了,不如您先休息,咱们等天亮以后回宫?” 一听到回宫二字,小皇帝忽然浑身一抖,小脸儿都白了。 事情都已解决了,除掉一大心病原本是可以好生庆祝一下的大喜事。 可是小皇帝一想到,自己此番是私自出宫做了这些,还两天都没回去,出来之前也没禀告过母后,更不要说摄政王…… 他开始感觉到害怕,却又无计可施。 怎么办?母后会怎么惩罚他?是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还是直接拉出去扒了裤子打一顿板子? 这两个,他每一个都熟悉,挨饿和打板子,没有一个是好受的,也没有哪一个能让他保留身为皇帝的尊严。 所以,他才格外的狠那些玩弄权术的人,包括牝鸡司晨的母后,也包括摄政王。 早晚有一日…… 小皇帝咬牙切齿,心里却是怕得要命,忽然灵光一闪,乞求地看着徐长宁:“要不,我去你家里小住吧。” ------------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你可以试着信任我 徐长宁想不到,事情都快完了,小皇帝又给她神来一笔。 她哪里能随便答应了小皇帝去家中? 小皇帝私自出宫,失踪那么久,眼下好容易找到了人,不回皇宫里反而去她家,那不是明摆着惹火烧身吗? 关键时刻,徐长宁可以为了小皇帝的安全出生入死,小皇帝为了解决繁城的问题,将她也算计进去,徐长宁虽然感慨他的心机手段,却也没有真的生气。 可是事情都已解决了,小皇帝所作所为依旧如此随性,根本不考虑旁人是否为难,也就太过孩子气了。 徐长宁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皇上要来寒舍,我当然欢迎。”她难道还能说不行? 谁知这时顾九征却面无表情地走到近前,对小皇帝拱手道:“皇上,男女授受不亲,您与徐小姐也要避嫌,何况徐小姐伤势未曾痊愈,已在外头奔波了两日,着实亏损了身子,她需要安心疗伤休养,皇上您若不嫌弃,不如到臣家中小住。” 小皇帝听得浑身一个激灵,看见顾九征他就觉得脑仁儿疼。 去顾九征家?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小皇帝冷着小脸,摆出一个冷酷的表情来掩饰自己的惧怕:“那就不必了。朕才七岁,与徐小姐也没必要避嫌吧,朕……” “七岁男女不同席,何况皇上已是能够单枪匹马来繁城寻欢卧底的人了,若是总去徐小姐身边,难免惹人非议,叫人议论徐小姐,对她终究不好。”顾九征说得极为认真。 小皇帝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皇上便是默许去臣家中做客了?不然就……” “不,朕不去!”小皇帝大吼了一声,旋即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头,忙梗着脖子补救,“朕出来久了,也想念母后了,母后不见朕也要担心,所以朕要回宫去。” 去见太后,便是被打罚,也比去摄政王家中被弄死来的好! 顾九征勾了勾唇角,眼中还真情实感的有些失落的情绪一闪而逝,“罢了,皇上既如此说,便依您所说。臣恭送皇上回宫。” 小皇帝抿着小嘴,负手小大人似的走在前头,挺直背脊掩盖自己的紧张和心虚。 他越想越不高兴! 这次出来,没能把繁城那些腌臜人都赶走,只拿了繁城的城主,他倒也勉强满意了。可剩下的事,没有一件随了他的心,他是一国之君,可也是最窝囊的一国之君,到处都要听人的摆布! 徐长宁看着小皇帝走在前头,背着手吭哧吭哧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小皇帝是聪明的,心机和想法也是有的,但他缺少一个明事理的人来教导,有许多事他的理解并不算中正,且他常年被压迫之下, 也显得极为偏执。 现在他还小,尚且还能挽回,若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渐渐成长成为一个偏执又独断的人,只怕南燕的未来将会产生不可预估的变化。 小皇帝却不知徐长宁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只顾着自己赌气。林前便只得带着手下之人护送皇上回宫,将这一摊子时都留给了韩柴星和顾九征处置。 韩柴星对顾九征拱手:“顾将军,接下来的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皇上既信任韩大人,此事便由韩大人处置便是,我不过是路过。” “路过?”韩柴星诧异。 顾九征微微一笑,对着徐长宁招招手,“路过,顺便接她回去。” 徐长宁愕然,长睫毛快速地眨动了几下。 韩柴星则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想不到外界传言也有属实的一日,果真是无风不起浪,顾九征竟然真的与徐长宁有一腿! 眼见着韩柴星露出那样的表情,徐长宁不必细想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她现在也看开了,她做了十年质子,早就没有什么闺誉可言了,大概率她是要孤独终老的,既然她对顾九征有了好感,那就顺其自然发展,她觉得,能和顾九征一起经历一些事,看着他的为人处世渐渐发生变化,这也是一种乐趣。 顾九征回头,看徐长宁正在看着他露出个淡淡的微笑,不自禁神色缓和,道:“走吧。” “好。 ”徐长宁担忧他的伤势,也急着叫他快些回去找大夫看看, 便与韩柴星告辞,与顾九征一同离开了。 出了繁城,就像是离开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夜色中的京城一片静谧,在没有了繁城的喧嚣。 顾九征带着徐长宁来到马车旁,是示意其余人跟随,便先将徐长宁扶上了车,自己则坐在外侧。 马车逐渐驶向京城漆黑的街道,徐长宁借着车内一盏如豆的灯光观察顾九征的脸色:“你怎么样了?刚才动了武功,是不是这会子不好?” 顾九征除了面色惨白,额头有一层薄汗之外,并看不出与寻常时候有什么不同。 “我没事,你不必担忧。倒是你,怎会卷进这件事里来?”顾九征的声音有些慢吞吞的,显得比素日要温和许多,“我叫人去你家,才知道有个宫女来给你传话叫你进了宫,之后就没见你出来。我担心你出了事。” 最后一句声音极低,徐长宁竟听出几分沙哑和委屈。 “我也是没有办法。” 徐长宁不想顾九征误会,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小皇帝自己将事做成这样,便是没想过要隐瞒,徐长宁自然也不必帮他遮掩了。 顾九征听过之后,面上不见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可徐长宁就是能感觉的到这个人在生气。 “你生气了?”徐长宁用肩膀轻轻地撞了他一下。 顾九征摇头,闭上眼靠着马车木质的墙壁不发一言。 徐长宁蹙眉道:“你生气了,若有什么事,你大可以与我直说的。 ” 顾九征依旧不言语。 看他额头上的冷汗滑落下来,徐长宁没多想,就用袖子帮他擦了汗。 顾九征猛然睁开眼看向徐长宁。 对上她漆黑的眼神,徐长宁手上的动作也停顿住了。 “你……” “你不信任我。”顾九征忽然道。 徐长宁哑然 :“什么?” “你有事,只会自己去犯险,这么大的事,你却不告诉我,还是我手下的人察觉到我父王有异动来回给我,我去细致探听,才得知是皇上丢了。” 顾九征语气平淡,但徐长宁怎么听都能听得出其中的哀怨。 她有些傻眼。 是了,事发突然,她从来没想过要向人求助,只想着自己将这件事承担下来。便是皇上真有不测,她也只想着自己去受罚,不连累任何人。 她没想到顾九征会突然赶来,并且不顾后果的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她想不到,顾九征会愿意蹚这浑水。 她真的没有想过向顾九征求助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她其实第一个就想去问问他,但是考虑到他的身份,再考虑到他的处境,若是问出口,那就是在为难他。 她不愿意他为难,更不愿意用任何事情去检验人心。 若不问,她尚且心情平静。 若问了,他拒绝了呢?他若拒绝,她便是心里再能理解他的苦衷,恐怕也会失望的。 只是徐长宁以为,顾九征这般的聪明人,事情也已经解决了,她不提,他也就不会在提起这一茬来。 没想到,他会当面这般认真的问出来。 “你……” “我怕你出事,得了消息便要赶来,被南至瑛看见回给了摄政王,他发了好大的火。” 徐长宁皱眉,“他又打你?” 顾九征莞尔,脸色更苍白了,“他早就打不过我,也打不到我了。” 徐长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酸酸涨涨,好像被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用小尾巴轻轻地扫了一下似的。 她不去问是怕失望,也怕他为难。可她没有求助,他却主动赶来,为此开罪摄政王不说,动手时身体还要承担极大的损伤。 徐长宁一时间真的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平静下来,叹息道:“就是不想你为难,才不告诉你的。” “为难?你被传进宫,后来早出晚归,弄得神秘兮兮的,我知道了难道就不会查?查到了难道就不为难了?” 徐长宁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顾九征说得是对的。 看她坐在他身边,鬓发略微凌乱,小脸巴掌大,大眼睛里满是迷茫,顾九征忽然觉得,自己与这样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不肯相信他,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罢了。”顾九征声音越发沙哑疲惫了,“往后你可以试着信任我,可记住了?” 徐长宁的心头“扑通”一声跳,不由自主去看顾九征的表情。想从他点滴表情中分辨出他是不是在哄她。 马车里光线昏暗的很,她的眼睛却映着灯光,明亮的像冬夜里的寒星。 顾九征被她定定瞧着,不过短暂的一个呼吸就破了功,噗嗤一声笑,抬起手遮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徐长宁的长睫毛滑过他的手心,痒意直传达进了心里。 ------------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这不是找茬么 感觉到他手心的热度,徐长宁觉得那热意已经传到她的身上来了,不由得低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顾九征心情大好,有意逗她,“你这样逞强的人,是不论什么事都喜欢自己硬撑着,若是你下一次遇到事,再不肯相信我,那你说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还想把她怎样不成? 徐长宁笑了笑:“我是相信你的,但许多事需要一个人承担,若是令你为难,我自己又能解决,又为何要让你去做?” 顾九征看着她,沉默着。 徐长宁不愿他误解,就道:“好了,相信你和完全依靠你,本来就是两码事,就如这次,你来的晚了,还闹得旧伤复发,若是来的早了,又会如何?” 顾九征突然低声笑了,“我知道了,你是心疼我。” 徐长宁一窒,脸颊上突然就烧热起来,她用手背碰了碰脸蛋,低声道:“没有。” “当真没有?”顾九征微微侧身凑近她,想在光线昏暗的马车中看清她的表情,但是凑近一些,她身上属于少女特有的淡雅馨香和药香气就充盈在了鼻端。 顾九征心头一跳,突然觉得空气有些浓稠,坐直了身子咳嗽了一声,再不多言了。 徐长宁悄然松了一口气,只是马车中安静下来,她才体会到自己的心跳究竟有多剧烈。 好在这时,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外头侯梓文轻声道:“将军,到了。” 马车中那浓厚到化不开的暧昧气息这才飘散开来,渐渐稀释。 顾九征先下了马车,回身为徐长宁撑着车帘。 踩着木凳脚踏实地,徐长宁一抬头,就发现她正在顾九征别院的门前,不免有些惊讶:“不是送我回家吗?” “时候不早了,我若半夜亲自送你回去,难保不会惊动了你的家人,夜里突然闹出动静,也会叫人背后越发的议论,不如你先在我这里休息,等明日在大大方方的回去。” 顾九征说得十分认真,语气也是理直气壮,只是他略微闪烁又带着一些期待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只是徐长宁今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根本没有勇气去直视他的双眼,是以也没发觉他那些情绪。 仔细分析一番,顾九征说的倒是不无道理。 “那好吧,今日就要叨扰你。” “无妨。”顾九征背在身后的拳头骤然松开,回头吩咐了侯梓文去告诉下人预备客房。 徐长宁不过片刻就被迎出来的半夏恭敬地引去了客房休息。 顾九征回了房,这才像是被一下子抽干净力气一般,脱力地坐下。 “将军,属下这就去请林大夫来。”顾忠拱手行礼,转身退了下去。 侯梓文和赵晨霜看顾九征的脸色很不好,都有些担忧。 “将军,您怎觉得怎么样?方才您在四小姐跟前装得没事人一样,属下都忘了您还伤着。” 赵晨霜也点头。 顾九征道:“她又不是大夫,叫她跟着操心做什么。” “将军您就是太坚强了,依着属下看,四小姐是个心软的人,又很在意您,您得适当在四小姐面前露出本来的样子来才是,咱们也不是装的,您何必……” 侯梓文的话没说完,因为顾九征正在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他。 赵晨霜暗自摇头,猴子这个笨蛋,将军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跟人示弱的人。 不过片刻,林大夫就被顾忠带了回来。 林大夫是跟随顾九征身边多年的老大夫了,给他探查过脉象后,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怎地,将军是觉得自己是钢筋铁骨了?怎么老夫说过的话你都不听了?那你叫老夫给你瞧什么病?你干脆就别治病了。” 顾九征好脾气地赔不是:“今日是情非得已,林大夫莫生气。” 林大夫知道顾九征是武将,身份又特殊,少不得要有动用武力的时候,可是他的身体状况,根本就禁不起这样折腾。 “你眼下若是想快一些好转,最好的办法就是安心调养,将所有的事都丢开手,你从小就被打伤了根本,若是再这般不听医嘱,胡行乱作的,告诉你,就算是神仙都救不了你。” 这话,叶神医也与顾九征说过。 只是顾九征眼下这个情况,又有什么办法? 林大夫给顾九征写了方子,亲自去煎药,生怕小童掌握不好火候,盯着顾九征吃药后又用了针,一同忙活完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顾九征已经疲惫的睡下,其余人就也都可以安心休息。 徐长宁这厢睡的并不安稳,许是这两日刺激的事经历太多,心里又装着那么多事,不知道小皇帝为了自保会不会闹出什么其他的幺蛾子来,也不知道干摄政王对于繁城之事会不会有后续的安排,更担忧顾九征的身体状况。 她就那么躺在拔步床上,摊煎饼似的翻来覆去,也是熬到了天都亮了,才勉强地睡着。 不过才刚睡了片刻,就连意识还都清醒着,院子里却传来一阵说话声。 “怎么,顾九征别院便是摄政王府的产业,我到摄政王府的产业来走走还要需要通过他的允许?” 徐长宁猛然一个激灵睁开眼,心脏都被突然而来的声音唬的砰砰直跳。 说话的是个有些耳熟的男声,徐长宁猛然坐起身,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口,疼得她直皱眉。 外头的声音却丝毫不减少,脚步声还距离她所居的客房正屋越来越近,门外传来半夏清晰的声音:“王妃,大公子,此处是二公子是安排了贵客暂住之处,二公子在自己的院中休息,若是王妃与大公子有什么事寻二公子,不如请人去通传,这里不能……” “滚开。”这次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随即就是啪的一声脆响和半夏的痛呼。 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珠帘一撩,哗啦作响,一个身着牙白色锦缎对襟绣蝶恋花褙子的中年妇人,带着个面熟的贵公子走了进来。 那贵公子正是摄政王的大公子顾苍浩。 妇人不必说,也知道是摄政王妃了。 徐长宁脸色还苍白着,神色却很镇定,将锦褙往上一拉,将自己遮住,蹙眉道:“是谁?” 摄政王妃眯着眼,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过徐长宁,见她长发披散,身姿娇小,脸色苍白,虽生得精致漂亮,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神病弱气,怎么看都不是个能好生养的样子。 加上徐长宁的父亲,早年在摄政王还是将军时就是顾家幕僚,徐长宁的母亲孟氏的远房亲戚,还是摄政王之父小妾的表妹。 有这么复杂的关系在,摄政王妃对徐长宁出了挑剔之外,就又多几分鄙夷。 “这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没见过有大半夜里宿在男人家中的大家闺秀。”摄政王妃慢条斯理地道。 “母妃您不知道吧,”顾苍浩配合地走到王妃身边站定,眼睛还看着裹在被子中的玲珑身影,“ 她就是徐阁老府上的千金啊,行四,才刚参与了和谈那个。” “哦,我说呢。 ” 摄政王妃眯着眼睛,“果真生了个好容貌,不过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住在一个男子家中的客房里,这和规矩吗?”轻笑了一声,又道,“还是说,你们阁老府姑娘家的规矩都是这样儿的?” 徐长宁笑了笑:“原来是王妃,王妃若需要我好生回话,不如您与世子先移步,让我穿戴整齐,也不算冲撞了您。” 说到此处,徐长宁眼神冷冰冰地落在顾苍浩的身上,“还是说,您摄政王府的规矩,就是闯进一个客人的房中,不管什么男女大防,将客人堵在被窝里说话的?” “你!”摄政王妃闻言骤然变了脸色,但她尖叫怒骂还未出口,就被她理智地咽了下去,阴阳怪气道,“好啊,原来这就是能够促成和谈的女子强词夺理的功夫倒是厉害。” “不敢当,若是和谈成功,在摄政王妃这里却成了强词夺理成功,那岂不是说咱们南燕不占道理了?这是摄政王的意思?” 摄政王妃面色骤然一变,盯了徐长宁半晌才嗤了一声:“你这是想拿摄政王来压服我?” “王妃说的什么话,小女子哪里有这个胆量?王妃与摄政王自然是一条心的,您做什么,自然也都是摄政王的意思了。” 想起摄政王,王妃与苍浩都有些紧张,生怕会被清算。 这徐长宁,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王妃站起身,顾苍浩立即扶着了她的一只手,“浩儿,先扶母妃出去,别叫你看见些脏东西。” 徐长宁也叫门口的半夏:“半夏,替我预备清水来,我要洗洗眼睛。” 摄政王妃脚步一顿,回头怒瞪着徐长宁。 徐长宁却笑眯眯的,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都笑弯了。 真真是叫人气得牙痒痒! 摄政王妃一跺脚,冷哼了一声带着顾苍浩出了门。 徐长宁立即收起脸上的表情,低声问半夏:“你没事吧。” 半夏的脸上已被打出了一个红肿的巴掌印,原本还有些委屈,徐长宁这样关切,她心里着实感动的很,忙摇头道:“奴婢没事的,只是王妃来者不善,徐小姐要小心才是。”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别跟我提她,你不配 半夏犹豫了一下,又道:“您方才与王妃那样说话,着实太过冒险。王妃的脾性跋扈的很,又速来看不惯二公子,您与二公子走得近,此番王妃来还不知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徐长宁笑了笑,对半夏的提醒很是感激:“你的意思我明白, 只不过人都欺到我头上来了,我也没有一味的忍让的道理。” 摄政王妃本来也不是顾九征的母亲,顾九征生母不详,摄政王将他带回家就直接丢给了发妻,从来也不在乎发妻对顾九征是否会折磨。 如今徐长宁的一心关切着顾九征,对于摄政王妃这种从小就没对顾九征好过的人,着实提不起半分的好感来。 自然也就懒得在意对方的感受。 起身盥洗过,慢条斯理地换了一身衣裳,又留下半夏给她梳头。 徐长宁笑着道:“你慢慢来便是,我还要好生选个发型,王妃是要紧的贵人,我也不能怠慢了,形容狼狈,那是对王妃的不敬。” “是,姑娘。”半夏听得噗嗤一声笑。 摄政王妃与顾苍浩在院子里等了半晌,也没见徐长宁出来给他们磕头行礼,一时都气了起来。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小蹄子,到底是从小不在爹妈的身边长大,去了北冀做质子,又能得多少的教导?我看她是根本没有半分的规矩,根本就是个野丫头!” 摄政王妃故意拔高了声音,伸着脖去看屋内的景象。 顾苍浩却不似平日里那般随声附和,看着屋内的方向,眼神有些发直。 他脑海中都是徐长宁方才拥着被子坐在拔步床上、长发披散,隐约看得到雪白的里衣时的模样。 怪不得顾九征那样一瞪眼就杀人的煞胚,对这女子都如此特别。 如此看来,那家伙的眼光倒是不错。 摄政王妃没得到儿子的声援,疑惑地回头,正看到他面色发红,若有所思的表情。 对儿子在了解不过,摄政王妃嗤了一声,用手指点他的额头:“你呀,又在浑想什么呢?那个小贱蹄子,不知被多少人玩弄过,你若是喜欢,母妃回头给你选干净漂亮的送你屋里去,你可不准和那个野种一样,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身边带。” 顾苍浩每次听见母妃骂顾九征是野种,心里都会格外的爽快,但今天听王妃根本不答应他,若想抱得美人归, 也就难了。 顾苍浩不死心,拉着摄政王妃的手低声笑道:“母妃,您别这么说。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谁还要求她玉洁冰清了?若是服侍人的经验足了,反而还能更加得趣儿。想来,她做了十年质子,能够平安回来,必定也是经验丰富的很。” “你还真不嫌脏。”摄政王妃戳顾苍浩的额头。 “母妃就疼疼儿子,你看徐家二老爷,最近不是经常来走动吗,不如母妃与他说说,就将她弄来给我做侍妾,想来她一个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又嫁不出去,有人要她她都该感恩戴德,她家里人必定屁颠颠的将人给我送来。” 摄政王妃若有所思, 尚未点头,却听见背后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 徐长宁嘴角噙着冷笑:“真是龌龊儿敲龌龊娘的门,龌龊到家了。” “你!”摄政王妃猛然回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听不懂?看来有些人,不只是龌龊,就连脑子都忘了带。” 摄政王妃怒发冲冠,一指徐长宁,吩咐身后的丫鬟婆子:“去,把这个小贱人给本王妃拿下!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她还有规矩没有?!本王妃今日就要代徐家人好生教导教导她!” 丫鬟婆子们听了吩咐,立即便往徐长宁的跟前冲去。 半夏唬的面无人色,张开双臂挡在徐长宁的面前,若是叫徐小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点好歹,将军知道了怕不是要直接宰了她的!那报信儿的小丫头到底考不考得住?怎么将军还不来! “王妃,您不能如此,徐小姐是二公子的贵客,您若要动手,也请王妃与二公子说明,也就与奴婢无干系了。您这样就是不给奴婢活路啊!”半夏焦急地大叫。 摄政王妃冷笑:“你现在就已经是在找死了!敢以下犯上,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一挥手,“把这个贱蹄子也一起给本王妃拿下!” 丫鬟婆子本来跟在摄政王妃身边的当差,早就已经跋扈惯了,如今得了吩咐欺负人,欺负起来名正言顺,就更加无所顾忌。 饶是有半夏护着, 徐长宁也被两个婆子拉住了衣裳和袖子往台阶下拽。 徐长宁自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群蠢妇,应该感激她的噬心蛊现在正在沉睡,否则噬心蛊若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杀意,不用她动念,这些人也会被噬心蛊解决了! 眼下没有噬心蛊帮忙,徐长宁又伤重虚弱,昨夜还没睡好,今日突然起来就觉得头晕的紧张。 如今那婆子手上一用力,徐长宁的身子就摇晃了两下,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廊下美人靠的扶手,这才没让自己跌下台阶,可额头还是不留神磕在了廊柱上。 徐长宁就听见“砰”的一声响,额头顿时火辣辣的疼,眼前也黑了一瞬。 “哎!徐小姐!”半夏吓得尖叫,赶忙想去扶着徐长宁,却被摄政王妃的身边的婆子给拖下了台阶。 看眼看着徐长宁脸色苍白,身子晃了晃就要往下摔倒,顾苍浩下意识便上前一步伸手去接。 摄政王妃发现顾苍浩的动作,一把将人的手拉住:“你做什么?” “儿子……没,没什么。”顾苍浩在母亲跟前立即就怂了。 这一耽搁,徐长宁已被摄政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婵儿抓住,往院子里拉扯。 “住手!”突然,院门处传来低沉的一声。 这一声威慑力极强,众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去,就见顾九征穿着一身常穿的黑色箭袖锦袍,腰系白玉扣腰带,负手沉着脸走来。 “你们这是闹什么?谁给你们的胆量,在我的别院撒野?” 顾九征快步到徐长宁跟前,不必动手,只眼神一扫,抓着徐长宁的大丫鬟婵儿便被吓得送了手。 顾九征侧身一步,将徐长宁挡在自己高大身后,垂眸看着摄政王妃和顾苍浩。 “怎么,王妃是得了父王的吩咐,来我的别院捣乱的吗?” “你怎么说话呢。”摄政王妃看顾九征的眼神,就像 见了杀父仇人一般,眼神中满溢的恨意几乎掩藏不住,“真是烂壶配破盖,你们两个都是没教养的东西!” “教养?”顾九征微笑,“父王将我交给王妃教养,从小我出了跟随父王身边,就是跟在母妃身边,若说我没有教养,那也只能是王妃教导的不当。” 摄政王妃的脸色一瞬黑得锅底一般,顾九征的话,让她想起了当年摄政王将这个孩子带回家之后,她心里的怨恨,这情绪已纠缠了她许多年,好容易淡忘了一些,如今又一次被翻搅了起来。 “我教导的不当?你这种野种,能让你活命已是好的了,你还敢在我跟前撒野!”摄政王妃气得跳脚,回头吩咐身边的顾苍浩,“浩儿,你还不去给娘教训他!” 顾苍浩简直听傻眼。 教训顾九征?他哪里来的胆子! 顾苍浩瞪着眼看着顾九征,半晌都没动作。 而侯梓文、顾忠、赵晨霜等近卫已在顾九征身边摆开了阵仗,一副只要顾苍浩敢妄动,他们就敢与顾苍浩拼命的模样。 “我母妃不过是听说了你这里的事,关心你才来看看,怎么,顾九征你就是这么为人子的吗?”顾苍浩梗着脖子道。 顾九征笑道:“你还是先将自己的事理顺好,你没有资格来管我。” “我没有资格?我可是世子……” “世子?”顾九征听得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还将这话放在口中,怎么,难道父王将来不在的那一日,你也还要做摄政王?没听说摄政王还有请封世子的一说,你说哪个帝王会给摄政王安排继承人?” 徐长宁听顾九征说的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一个摄政王就已经够荒唐了。若再弄个继承人,南燕干脆亡国算了。 顾苍浩被噎得面红耳赤。 摄政王妃心疼儿子,加上 摄政王对顾九征不喜,她也一直都没把顾九征当一回事,立即就反唇相讥:“你是顾家的人,你住的宅子就也是顾家的宅子,我身为摄政王妃, 又是你的嫡母,我来看你是关心你。你竟还敢出言讥讽,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顾惠心那个死丫头当时还那么疼你,你……” “啪!”的一声脆响在院子里炸开。 摄政王妃被打的“哎呀”一声跌坐在地,一手捂着肿得老高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瞪着顾九征。 “你敢打我!” “别跟我提惠心姐姐,你不配。”顾九征的眼神黑沉得仿佛一个转着漩涡的深渊,随时都能将人吞没进去。 谁都没看到顾九征是怎么动作的,只包括徐长宁,也只是眼前一花的功夫,摄政王妃已经跌倒了。 ------------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交心 徐长宁不知顾惠心是怎么死的,但她知道,顾九征从小到大,就只有顾惠心一个姐姐对他好,他甚至能在顾惠心死后,去照顾顾惠心身边的大丫鬟,将忍冬那丫头都纵出了妄念。 顾惠心是顾九征心里的软肋,是他的底线,是他对于善良最后的一道底线。 而她死了,还很有可能死得非常惨烈,且与摄政王府有关。 是以摄政王妃在顾九征的面前提起顾惠心当真是触了逆鳞。 徐长宁担忧地看着顾九征的背影。 果真,顾九征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抓起摄政王妃狠狠又是一巴掌。 “啊!”摄政王妃被打得眼冒金星,这下子两侧的脸颊肿了个对称。 “你敢打嫡母!你这个不孝子!我要告诉王爷,我一定会告诉王爷!我看你就是从小挨揍揍的轻了,王爷怎么没打死你这个孽种!” 顾九征提着摄政王妃的领子,将她随手丢在地上。 他不继续打了,反而让摄政王妃是心理突地一跳。 怎么,这个煞神该不会是想杀了她吧? 摄政王妃刚冒出这个想法,心理就先否定了,顾九征又不是疯了,难道会私下里 去杀掉摄政王的嫡妻? 可是转念一想,这种事顾九征还真做的出来! 眼下顾九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即便在阴暗的角落里被人杀了也不会有人替他出头的小孩了。 他是镇国将军,军中威望很高,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就是她的嫡子苍浩,在外头的名气也是不如这个孽种的。 如果顾九征真的对她动了手。摄政王恐怕还真的不会在意,说不定还为了保存顾家这样一个出色的人才,而按下此事。 而用孝道来压着他?那就更是白日做梦了。 摄政王妃浑身都在发抖,面色白得纸一般。顾苍浩额头也落了汗,可他坚决不愿意在顾九征的跟前示弱。 “你敢这般对待母妃,教养都被狗吃了!我必定会回了父王,让他治你的罪。” “好啊,”顾九征的声音懒洋洋的,看着顾苍浩的眼神充满玩味,“你就去看看,父王是会留着我继续为他所用,还是会听你的话,治我的罪。” 顾苍浩简直咬牙切齿。 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摄政王眼下根本就不会动顾九征的半根汗毛。甚至若是他敢在外头传出什么顾九征德行有亏这一类的谣言来,摄政王还会不高兴。 毕竟,摄政王要重用顾九征,在他尚且还觉得顾九征有用的时候,就不会允许任何人毁了他的工具。 见顾苍浩竟然不说话了,摄政王妃虽然心里理解,可依旧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人生的杂种!当年王爷怎么就没把你和顾惠心那个小贱人一起弄死,你们都是……呜呜!” 顾苍浩心里突突直跳,不等王妃说完,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都这会子了,还敢提顾惠心? 如果用王妃的身份来压着他,再拿大道理来说事儿,顾苍浩还是很有自信能够暂时压得住顾九征的。可是事情却因为摄政王妃的冲动和刻薄,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这不是顾苍浩的初衷。 “你别计较,母妃她是……对,她是太关心你了,知道你将一个千人枕万人骑的东西弄到身边,母妃就急了,就……” “啪!”的一声,又是一声巴掌响。 顾苍浩的话还没说完,脸上也挨了打,他被打得眼前一黑,扑通声就倒下了,眼神发直半晌都爬不起来。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顾九征甩了甩右手。 摄政王妃眼看儿子成了这样,不由得大惊失色,尖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顾九征不耐烦的吩咐:“把他们都给我扔出去。” “是!”侯梓文早就摩拳擦掌等不及了。 赵晨霜和顾忠也都双眼放光,提着顾苍浩和王妃就往外走。 王妃带来了不少的丫鬟随从,眼见着主子被提了出去,一时都惊呼连连,有忠心护住的冲上去想保护主子,也有人默默无声地贴着边儿往外去。 眼看这一群人走远,徐长宁才担忧地问:“你这样处置,没问题吗?” 问话时,徐长宁一直仔细观察顾九征的脸色,见他依旧处在愤怒之中,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她敢肯定,若是摄政王妃不在他的面前提起顾惠心,眼下就会是另外一番光景。 “没事。”顾九征沉默了片刻才回头看向徐长宁,手指落在了她的额头撞得发青的一块,“怎么样,可疼的厉害?” “不打紧的,不过是撕扯之时反抗的太用力,不小心就磕碰到了,没几天就会痊愈的。” 顾九征便点点头,轻叹了一声:“那就好。是我来的太慢了。” “你身子不适,来的已经够快了,况且有半夏忠心护着我,我也没吃亏。” 顾九征就看看一旁的半夏,面带微笑道:“半夏做的很好,待会儿叫林大夫给你看看脸上的伤,赏你十个月的月钱,去置办两身新衣裳吧。” 半夏一愣,自己也想不到,保护徐长宁竟会有这么丰厚的赏赐。看来顾九征对秦宜宁,还不是一般的看重啊! “多谢将军。” 顾九征摆摆手,示意半夏先下去,自己则拉住了徐长宁的手:“你跟我来。” 徐长宁低头看着自己被顾九征握住的那一只手,脸上泛起红晕。 “你做什么?”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此时有多柔软。 顾九征听得心头一跳,握着她手的力道又多了几分,进屋后吩咐了半夏取来消肿化瘀的药膏,就让人退下了。 “过来,我帮你擦药。 ”顾九征在临窗房子的罗汉床坐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 徐长宁长睫忽闪了两下,犹豫着并未立即靠近。 顾九征依旧招手:“过来。” 徐长宁脸上热的很,她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嗫嚅道,“你将药给我吧,我自己来。” 顾九征却只是笑望着她,“你自己看不清楚,还是我来。” “我对着镜子便是了。” “宁姐儿。” 顾九征轻唤了一声,满含笑意道:“过来。” 徐长宁觉得自己像是被蛊惑了,缓步走到顾九征的跟前,看他修长的手又拍了拍身边的,便挨着他坐下了。 顾九征白净的手在白瓷的盒子里挖出深绿色的药膏,凑近她跟前,仔细地涂在她额头撞得青紫的位置,刚才不觉得,药膏一触碰到红肿起来的皮肤,就是一阵疼。 “嘶。”徐长宁不自禁躲了一下。 顾九征蹙眉,担忧地问:“很疼?还是叫林大夫一会儿一起看看吧。” “没事的。我这不过是撞了一下,不碍事。” 顾九征摇头:“还是看看的好,左右我也要请林大夫为半夏看看脸。” 徐长宁有些心疼地叹息,“半夏一心为我,却遭了这样的罪,我看她脸颊都被摄政王妃指头上戴着的金护甲给刮破了,若是留下了疤痕,年轻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顾九征笑着将药膏在徐长宁的额头晕开,轻笑道:“难道你就不是年轻的小姑娘了?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我不一样,”徐长宁笑道,“我见得要多一些,所以心里承受能力自然是不同的。” “是啊,你要比他们坚强许多。”顾九征凑近了吹了吹她额头上的伤处。 徐长宁被吓得往后缩,脸颊再度烧热了起来。她觉得最近见了顾九征,她脸红的时候越来越多,自己都不知自己到底几时变得这般容易脸红了。 “好了,你看,我没事的。” 顾九征将药膏收好 ,“方才的事,你不必往心里去,我与摄政王妃和世子之间的关系素来不好,你也知道,我是摄政王半路抱回家的,从小到大摄政王妃各种手段我都已见惯不怪了,她会喜欢我才是奇怪 。” 听出顾九征言语中的几分自嘲,徐长宁笑着安慰,“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如今爬上这个位置,你依靠的都是你自己的能力,没有依靠任何人,这足以证明的你的优秀。不论你的生母是谁,你都不该在面对那些品性卑劣之人时自卑和难过。” 看着徐长宁认真的小脸儿,顾九征不由得轻轻笑出声来,点头道:“你说的是,其实我有时候当真觉得很奇怪,也很惊讶,你这样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内心是如何这般强大的。你有时豁达通透的让人诧异。” 徐长宁一窒,笑容有几分嘲弄和苦涩:“若是依着公平公正的角度去看,我能养成现在的性子,多半都多亏了我父亲对我的教导。你也知道,小时候我父亲是将我带在身边,当做男孩儿一般的。” 顾九征自然知道。 因为徐滨之是摄政王顾天麟还做将军时的幕僚,顾天麟又时常揍他泄愤,将大公子顾苍浩都放在家,偏生将他带在身边做撒气包,所以他时常都能与徐滨之的家眷接触到。 后来到了军营中跟着南征北战,他能接触到的玩伴就更少了,徐长宁是他小时候唯一的朋友。 “当时你的确是很辛苦,徐阁老当时还会给你布置各种功课,我傻乎乎玩的时候,你却在背书,还拉着我一起背。” ------------ 第二百七十八章 就算你是探子也舍不得动手 徐长宁回想起当时的自己和顾九征,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小时候,难免就会有一些好为人师。那时觉得自己会了,又得了父亲的夸奖,觉得会了这些东西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就想拉着你也一起学会。” 顾九征笑了一下,“你小时候还总是追着我问‘征征,昨儿的诗你会了不曾,待会儿默给我’,我当时就想,一定是徐阁老考你太严厉,你才会来我这儿找找平衡。” 徐长宁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抬头看他,“我哪会那样……”可是撞上顾九征那含笑的眼波,徐长宁才意识到他是在开玩笑,故意这么说的。 “你这人,怎么早没发现你这么坏。” 徐长宁头上还有一块青紫的伤,却一点掩盖不住她笑起来时梨涡浅浅的可人模样。 顾九征的喉结不自禁上下滚动了一下,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往后若是能就如眼下这般,与徐长宁坐在一起说说话也是很好的。 徐长宁却还在担心方才摄政王妃和顾苍浩来的事。 “你刚刚打了王妃和大公子,他们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闹到了摄政王那里,摄政王找你算账该怎么办?” 顾九征回过神,笑道:“无妨,摄政王那个人,我最是了解,他最爱的只有自己,莫说是老婆儿子叫人打了,就是叫人杀了,只要追责会给他带来负面的影响,他也照旧会将事情压下。那种人……” 语气有些阴冷和嘲讽:“有些人是不配为人的。” 这是在骂摄政王? 徐长宁眨眨眼,有些感慨。 外界人都说顾九征是摄政王的二公子,他们父子二人,必定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顾九征在军中那般出彩,说是不依靠家中,可摄政王背后一定没少出力气帮他稳住地位。 还有人说,顾九征就是摄政王的一把刀,一条狗,只要摄政王指哪里,他就打哪里。 那些惧怕摄政王的人,或许都会考虑到顾九征的存在这一层关系。而惧怕顾九征的人,也都会因为惧怕摄政王而对他更加忌惮。 可以说,这父子二人怎么看都是一体的,是不可分割的利益整体。 但随着她执行“潜匿”计划,对他接触的越来越多,加上他们共同经历的事也越来越多,她现在对他已经彻底改观了。 他不经过摄政王的提拔,早早就离开他自立门户,在军中依靠自己的能力爬到现在的位子,绝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而且现在看来,顾九征对摄政王和整个摄政王府的人,还存着浓浓的恨意。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哪一个摄政王府的人在顾九征的心里是还有一些好印象的,那应该只有一个已经死去的顾惠心了。 徐长宁是心思千回百转,也不过是呼吸之间,她对顾九征弯着眼睛微笑。 “好了,那些人就不要多费心去想了,既然王妃的事对你带不来什么大的影响,那也就无所谓了,”徐长宁有些疑惑,“只是我不明白,摄政王妃和大公子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难道只是为了闯进客房里来,堵着她一个人睡在被窝里吗? 顾九征拉过徐长宁的手握着,拧眉道:“摄政王妃那人,是个有些小聪明却没有什么城府的人,心底里的恶意和谷欠望是不会故意隐藏的。 “摄政王那人对这摄政王妃也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整个王府他也都不甚在意,所以也就全凭着摄政王妃去折腾。 “但这种不闻不问,在摄政王妃看来却是一种纵容,而她觉得纵容即便是不出自于爱护,也一定出自于尊重。” 顾九征含笑看着徐长宁,“所以你看,她儿子一撺掇,她就想来拿捏我了。她针对的不是你,而是我,只不过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种手段罢了。” 徐长宁的手被他把玩着,他的手指修长,掌心还有一层粗硬的茧,带着一股磅礴的热量将她的手包围着,那是与她的手截然不同的温度。 徐长宁压下羞涩,镇定地道:“那她的手段也太不入流了。可是你也不能小看了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你我都是无法不去在意外界名声的人,但这世道对于名声就是有很高的要求。” “我是无所谓了。”顾九征笑了笑,“有那么一个爹,我难道就能出淤泥而不染了?倒是你,徐阁老的名声倒是要好一些。” 这还是顾九征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在徐长宁的面前表现出对摄政王深恶痛绝的态度。 而这个越来越真实的人,也让徐长宁越来越无法远离。 徐长宁笑道:“我还不是一样,我一个在北冀做了十年质子的女子,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想起今日顾苍浩看她的眼神,徐长宁就是一阵反胃,“就连顾大公子都敢闯进卧房里来,光明正大的看,还敢与王妃说要收了我去做侍妾,还说那是对我的恩典,我可真是谢谢他了。” 徐长宁感被顾九征握着的手都快被攥麻木了,不由得摇了摇手:“你先发松开我,别使劲这么大的力气。” “对不住。”顾九征忙松了力道,看她手都被捏得没了血色,不仅揉捏了两下,这才道,“这件事你别放在心上,顾苍浩若敢动你的心思,我会叫他尝到后果。” 话说得如此委婉,可徐长宁却知道顾苍浩一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就信任你,交给你。” 她的话那般温柔,听的顾九征心里热血激荡起来,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会存在那些可以为了情爱牺牲自己生命的人,若是世间情爱便是如此,他或许也可以做得到。 “好了,咱们不提他们,你身子好些了吗?昨夜可有大夫给你瞧过了?叶神医就在我家中,不如你随我去去找叶神医看看?” 徐长宁看顾九征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但平日里他也一直都是这副模样的,这让她很那难不去猜想,是不是她平日里也在忍受病痛,还要在人前装成没事人一样,只因为他是主帅,不能倒下这面旗帜。 她眼中的心疼都话化作实质缠绕住他了,顾九征不由自主地伸长手臂,将她搂进怀中。 身徐长宁惊讶了一瞬,侧脸贴在他的肩头,有力又气促的心跳声就在耳畔,让徐长宁明白,这个人并不是表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平静,他在拥抱她时,也是一样的紧张。 徐长宁不自禁回抱住了他细瘦又紧致的腰。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绷了一下随后又缓缓放松,头顶传来顾九征的一声轻叹。 “不必去麻烦叶神医,但我却想陪你回去。” 两人都没再继续说话。 纵然眼下他们要面临的是一个即将混乱的朝堂,和短期内无法平息波澜的局面,这一瞬的拥抱,或许也能治愈他们接下来即将所累的心伤。 徐长宁用和顾九征一同吃了早饭。 饭后顾九征就去忙活自己的事。 看过半夏脸上已经用了药膏,确定不会有毁容的危险,徐长宁才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当时真是多谢你挡在我的面前,还派人去寻了顾九征来。如花似玉的姑娘,若是落了疤痕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半夏如今对徐长宁的印象很好,一是顾九征对徐长宁看中,二是徐长宁的为人令她喜欢。 “徐小姐说的哪里话,护着您是奴婢分内之事。” “你能这样想,是你的人品高洁,对顾九征又忠诚。”徐长宁笑着拍拍她的手臂,“我却是领你的这份情的。” 说话间,外头有小丫头来回话:“徐小姐,二公子说请您预备一下,马车已经准备妥了。” 徐长宁颔首,回头对半夏道:“我回去了。” “是,奴婢送您。” 徐长宁就在半夏的搀扶之下出了别院的门,看到 停靠在路旁的马车时,她便不犹豫的踩着脚凳爬上车。 谁知一撩门帘,却见顾九征果真端坐在里面。 徐长宁在他对面坐下,禁不住笑了,“二公子莫不是又要去我家,已身份压人呀?” 她的话尾音非常柔软,落在心头就像是被小猫用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小腿一般的感觉。 顾九征禁不住的笑出来,“是啊,用身份压人,免得有不长眼睛的人背后议论你,欺负你。” “都说了,我是不在乎什么议论的,”徐长宁歪着头笑,鬓边的碎发落在脸颊上,还有一丝进了唇角,“不过你能为我这么着想,我很开心。” 顾九征眼神柔和,抬起手为她撩去嘴角占着的头发,笑着道,“能这般直白的与我说出心里想法,我也很开心。” 他做事讲究效率,不喜欢胡乱猜忌,尤其是在面对自己人的时候,他喜欢将时间都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而不是浪费心力,连自己人的想法都要猜。 徐长宁的性子如此直白,当真是对了他的胃口。 他从前怎么会想要杀了她呢?如今他反思自己,都不知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面对的是徐长宁,就算她是北冀国的探子,他也是舍不得动手的吧?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姑爷登门的节奏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行进着,车辕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徐长宁的一只手被顾九征握着,她侧身撩起窗帘,往街上看。 三两行人说着话路过,也有挑着担子的小贩一边走一边吆喝着,距离徐家越近,这些走动的行人就越少了,但京城安闲的氛围,却与昨晚在繁城看到的纸醉金迷完全不同。 “若是这么看,我都无法想象,京城这样的天子脚下,竟然还蕴含了一个繁城那样充满罪恶和秽物的地方。” 顾九征笑了笑,“有什么无法想象的?人见了利益,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若是能得十成的利益,说不定就连亲爹妈亲子女都能放弃。” 也的确如此,徐长宁不得不承认顾九征说的是对的,但人性卑劣的一面,她虽然知道,却不认同。 说着话,马车在街边缓缓停下,侯梓文命人去徐家传话,自己则是给顾九征撩起车帘。 顾九征下车后, 反身就将徐长宁扶了下来。 看他们这般,动作举止上都十分亲近,侯梓文回头瞧见欢喜得咧着嘴笑容满面。 不过片刻,徐家的角门就开了,二老爷和二房的长子徐长实一马当先走了出来。 “顾二公子,您来了,我父子二人刚正在前厅说话,听人回禀便立即迎了出来,顾二公子有日子没来寒舍做客了,快请进来。” 二老爷自从失了摄政王的看重,就一心一意的找门路,见了顾九征表现的比从前还要恭敬,也不敢私自就做出显得亲近的事,更不敢拿自己是幕僚谋士那样的态度来对待顾九征了。 顾九征微微颔首,彬彬有礼:“这两日,贵府上四小姐被皇上安排做了秘密任务,我特地护送她回来。” 这话说的,让二老爷、徐长实都愣了一。 徐长宁,被皇上安排做秘密任务,又能让顾九征护送回家? 顾九征可是摄政王的儿子,皇上的什么秘密任务,是能叫摄政王一派都知道的? 皇上和摄政王难道拧成一股绳儿了? 二人心里的想法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敢对摄政王家中的事指手画脚?他们又不是活腻味了! “原来如此啊,宁姐儿她祖母和母亲还在担心呢,我就说了不必担心,宁姐儿是有大本事的人,和谈都能促成了,此番出去也定然是去做大事了。 看看,果然就是如此啊。”二老爷说着,还对徐长宁赞许地微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徐长宁自然不会主动寻衅,即便对二房已经彻底无感,还是礼貌地笑着:“都是祖母教导的好。 ” 二老爷笑着的点点头,回身吩咐人开了大门,侧身请顾九征进门。 徐长实则与徐长宁并行,说笑着往里屋走去,端的是一副好兄长的做派。 徐长宁跟随二人身后,一路进了府,穿过游廊来到前厅。 二老爷笑着道:“二公子还请此处奉茶,如今大哥上朝还没回来,咱们不如在此处说说话?” 顾九征道:“许久未曾见府上老封君,如今恰好得了机会,不如引我去见礼。” 顾九征竟会主动要去给老太君请安,且还说得如此客气! 二老爷简直受宠若惊,有种自己正在做梦的感觉。 这得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得外男小辈去内宅见礼?若不是强盗轻易闯进去的,那就一定是通家之好才会如此了。 通家之好? 谁敢高攀摄政王府啊! “好,好好,”二老爷激动得脸都红了,回头就吩咐人,“快去告诉老太君,顾二公子来了,这会子正要过去。” 下人也是一脸玄幻表情,转身就撒丫子往内宅里跑去。 徐长宁眼看着顾九征和二老爷三言两语就做了决定,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既然要见,那就见吧。 二老爷在前头引路,一路上打开离开话匣子,言语上都是对摄政王此番赐还宅邸的感恩,将溜须拍马的话说得如此动听,还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在徐长宁看来,这着实是二老爷的本事。 顾九征也表现的比平时温和的多,这就让二老爷更加自在了。 徐长实依旧与徐长宁并肩而行,看着二老爷表现得如此热情顾九征也没露出如往常那般的不耐烦之态,心里想的就更多一些。 能让顾九征产生这样的变化,缘由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徐长宁,不免有些后悔自己从前在她刚回府时表现出的轻蔑,更后悔他曾经帮着自己的母亲对付她。 以后,若是徐长宁成了摄政王的儿媳妇,他们家还不是有享用不尽的富贵? “四妹妹,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还没好呢?”徐长实微笑。 徐长宁礼貌地道:“多谢关心,我很好。” 一句话就让徐长实下头的话不知该怎么接了。 他们两房的关系,因为二夫人和徐长绯的缘故,着实闹的太僵了。 可徐长实却不愿意就此放弃,依旧道:“我那里还有一株上好的人参,回头我教你二嫂给你送过去。” “多谢二堂哥了,不过我还是不用了,我那里药足够用。” 徐长实有些尴尬,但也并不放弃,虽然不再劝说,但还是将人参的事记下来,准备回去告诉狄二奶奶。 看徐长实那个表情,徐长宁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看来顾九征陪着她回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她可以想象,如果今日是她自己回家来,只怕要面对的除了怀疑就是讽刺,还不知道二夫人、韩姨娘,徐长绯和徐长兰要如何加减言语。 沉思之时,一行人就穿过二门,进了老太君的荣鹤堂。 早得了外头传话,老太君激动不已,早已急忙迎出,带着全家的女眷们等候在院子中。 见二老爷与顾九征亲热的说着话进门来,老太君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带着全家女眷们一同行礼。 “见过顾二公子。” 徐长宁忙避到一边,也跟着一起行礼。 顾九征早习惯了这般,但如今心态变了,他就看不下去徐长宁的祖母和母亲对自己这般客气了。 “徐老夫人折煞我了。”顾九征忙上前,将老太君和孟氏都虚扶了起来。其余人他并未在意。 “今日贸然叨扰府上,是因府上四姑娘为皇上办差,在外头耽搁了一些时间,我为免她有危险,也未免有人误解于她,这才将人送了回来。” 说着话,回头看向徐长宁。 也不知怎么,原本一直对人十分冷淡的顾九征,却是见了徐长宁就忍不住露出个微笑来。 徐长宁也很自然的回了一个微笑,回到母亲和祖母身边站定。 “祖母,母亲,这两日让你们担忧了,着实是我的不是,在此给您们赔罪。”徐长宁说着便跪下行礼。 孟氏看到女儿平安回来就已经满足了,哪里舍得他再跪?忙将人扶了起来。 “你没事就好, 我们自然知道你是被皇上传召了。你是去做正经事的,我们哪里会担担忧?”说不担忧是假的,但是有皇上的话在,谁也不敢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倒是顾九征的一片心意十分珍贵。 孟氏就笑着与顾九征道:“多谢二公子费心了。” 顾九征笑着摇头:“应当的。” 众人看顾九征那笑起来就格外柔和俊美的脸,都有些痴然,倒不是被他的容貌吸引,而是觉得稀奇。 这位瞪眼睛就杀人的煞胚,杀七千战俘都不眨眼的,这会儿却在让他们家如此和善,这是日头从西边儿出来的? 显然,所有人都很明白,顾九征会产生如今的变化,到底是为了谁。 徐长绯咬着下唇,已是满脸张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妒的,只是一直手狠狠攥着身边的人。 二夫人被亲生闺女捏的生疼,咬牙切齿地一甩手,她这会儿不敢出声训斥,生怕顾九征会心生不满,就只能暗中掐了徐长绯一把。 徐长绯疼得直皱眉,却不敢表现出来,脸就更红了。 一旁的韩姨娘和徐长兰将孟氏超然于徐家女眷的风光,和二夫人和徐长绯的表现都看在眼中,母女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多了几分算计。 老太君这时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忙往屋里头迎 :“哎,快别站在外头说话了,虽然已是秋日,可秋老虎还厉害着呢。 ” “看我,见了顾二公子太过欢喜,竟忘了这一茬,”二老爷一拍脑门忙引着人失往里头去 。 女眷们就都走在后头, 跟随着进了屋。 老太君本要让出主位置,但顾九征是执意不肯, 就在侧位孟氏的下手落座。 这样的做法,着实让孟氏和老太君又狠狠地震撼了一把。 难道,事情真的如他们所想的那样?难道他们家宜姐儿真是已经与顾九征走到了现在这一步?顾九征会不嫌弃徐长宁做了十年质子?也不嫌弃她前一阵子被北冀人抓走了那么多年? 他现在来徐家的态度,就行像是姑爷登门,根本就没有了从前那般的强横和霸道! 老太君欢喜得眉开眼笑,对待顾九征的态度都要自然了许多。 一个信佛的老人家,不懂外界那些事,所聊的话题也只是关切顾九征而已,虽然都是一些闲话家常,却让人觉得放松。 就在气氛正好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太君,老太君!外头来了一个人,说是摄政王府的内宅管事,有话要吩咐您!” ------------ 第二百八十章 瞎了你的狗眼 徐长宁和顾九征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十分惊讶。 想不到摄政王府竟然这会子来人?难道是昨日摄政王妃和顾苍浩吃了瘪,心里怎么都过不去那个坎儿,不敢去招顾九征,就来找她出口气,来找他算账来了? 二老爷现在一听人提起摄政王三个字,就浑身汗毛直竖。纵然从前对待摄政王有再多的忠诚, 在经历过一番牢狱之灾生生死死后,他们对摄政王的信任就更加有待商榷了。 “这……”老太君站起身,有些无助地看着二儿子和孙儿,“这还是……我,我出去见一见吧。” 宰相门前三品官,何况是摄政王府来的人了。照着平日里他们的行事此时是一定要客客气气迎接出去的。 二老爷也点头,“我去迎吧。” 谁知道二老爷不等动作,顾九征却先发了话:“都不必动作,”一指徐长宁身后的大丫鬟缨萝,“你去外头,告诉那个管事,徐阁老府没有让主子出去迎接下人的道理,让她有话就进来说,没话就滚回去。” 所有人都听的眼睛瞪圆。 被点名的缨萝更是紧张又意外,不可置信地道,“这,这……”她觉得这样做很爽快,可这么做会不会给府里招灾惹祸啊? 缨萝不敢私自动作,就回身去看徐长宁。 徐长宁 笑了笑,柔软温和的声音说出的话却不柔软:“就依着二公子说的去做吧,”美眸看向祖母和母亲,“咱们是阁老府,不是下人府,父亲还要在朝为官的。“ 徐滨之要在朝中为官,还要服众,摄政王府的公子来了他们府里客客气气也就罢了,说出去也算是人之常情,可摄政王府来个下人,他们也要那般跪舔的姿态,那可就太难看了。 老太君犹豫不决,遇到这样的事她就懵了,求助地看着二儿子。 二老爷有点惧怕,但这话是顾九征说的,他也不敢拒绝,生怕让顾九征不快。 这会儿二老爷心里纠就有些埋怨起徐长宁来。 如不是有徐长宁,顾九征也不会出头说这一句,他也就不会被老太君询问,处在两难的境地了。 徐长宁却全不在意二老爷怎么看她,回头催促缨萝:“还不快去?” 这些丫头都是跟在徐长宁身边时间久了,多少也沾染上一些徐长宁的习惯,也看惯了她的性子,照比其他房里的下人都要更活泼大胆一些。 缨萝重重一点头,雄赳赳气昂昂就大步往外去了。 作为徐家的下人之中第一个胆敢对摄政王府管事放狠话的人,缨萝有一种使命和责任加身之感。 屋里的众人等消息。 缨萝却是直接出了二门,来到了前院正屋,就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收腰褙子,头上带着个银簪子的中年媳妇子正在端坐首位吃茶。 缨萝笑了笑,微微屈膝:“这位嫂子好。敢问您是有什么要紧是要回我们老太君的?若是有事,嫂子可以随我来。” 自从跟在王妃身边伺候,段杨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人这么称呼她了,谁见了她不称呼一声杨管事? 段杨氏抬起眉,将茶碗往手边的桌子上一顿,冷笑着道:“怎么,这就是你们徐家待客之道?” “嫂子这话说的,徐家的待客之道自然是待客用的,嫂子既然是摄政王府来传话的,若是有事就请随我来吧,若是没有事,那我们也不多留你。” 缨萝垂眸,她这说的可比二公子说的委婉多了,她还没说“没事就滚”呢。 可段杨氏却感觉到了深深的侮辱。当即就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杨氏发怒,将屋内伺候的其他小丫头都吓到了。大家有志一同的看向缨萝,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四小姐厉害,四小姐身边的缨萝姐姐也这么厉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其主必有其仆? 缨萝也冷下脸,道:“这位嫂子莫不是专门来我们府上故意挑事的吧?我们好歹是阁老府邸,可不会惧怕你。你若是没有话要传,又想在这里撒野,就别怪我叫护院了。” “你!”段杨氏有那么一瞬,真想一巴掌抽在缨萝脸上。 可想到出门时王妃的吩咐,段杨氏又不敢。耽搁了正经事,并不是她能够承担的。 罢了罢了,真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段杨氏就沉着脸道:“你家老太君呢,带我过去。” 连一句“请安”之类的客气话都不会说?缨萝心里骂了一声狗仗人势,就转身往外走去。 段杨氏没见对方请自己过去,觉得更加意外,但她也不指望这个没教养的小丫头能对自己多客气,就憋着一股气跟了出去。 待会儿见了徐家老太君,她必定要好好的告上这个死丫头一状,就不信摄政王府的人压不住这么一个寻常丫头! 徐长宁这厢正与老太君等人吃茶,二夫人、三夫人和老太君还不住地寻找话题与顾九征闲聊。 二夫人刨根问底,三夫人随声附和,老太君却颇有一番相看未来孙女婿的意思. 顾九征不见丝毫 不适应,耐心十足,面上带笑,简直刷新了二老爷、徐长实等人的三观,心里再度感慨徐长宁的厉害。 不过片刻,院子里忽然就传来一阵说话声。 “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进的是皇宫,求见的是太后呢。也不知规矩都是怎么教导的,堂堂的阁老府,竟然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规矩下人,这难道就是大家都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刻薄的女声连珠炮似的,不等人反应,就“啪”的一声打起了门帘。 满屋子的珠光宝气,段杨氏也没细看,就将视线落在了首位的老太君身上。 “不是我说一句不体谅的话,徐家老太君年岁大了,可也不能将家里的人放纵得如此,放纵你家四孙女出去勾引男人,还放纵你家下人对人不尊敬!” 老太君从没想到,摄政王府来个管事媳妇,竟会如此说话! 老太君你怒不可遏,可素来礼佛,又少与人争吵,年纪又大了反应又慢半拍,她就只顾着气红了脸,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孟氏已拍案而起:“你这媳妇好没道理,红口白牙就来诬赖人,来人,将她给我丢出去!” “谁敢!我是奉摄政王妃的命来的,你家四姑娘勾引了我家大公子,王妃开恩,这才允她进门,你们就领了恩典将人从侧门抬进去便是了,我们大公子也是心善,才肯捡这么个残花败柳,你们也要感恩戴德才是,至于时间就选……啊!” 段杨氏话都没说完,就被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眼前发黑地跌坐在地上。 徐长宁打得手都麻了,气的胸口剧烈欺负,但说话的声音依旧不见拔高。 “污言秽语!这人定是贸顶了摄政王府下人的身份来我家捣乱,挑拨我父亲与摄政王之间感情的,来人,把他给我捆了。” “是!” 早看不惯段杨氏如此豪横的缨萝,立即拉着君桃和拾杏一起把人摁住了,没找到绳子,君桃还贡献出自己的汗巾子。 段杨氏被摁着头,脸贴着地,更看不清屋里都有谁,就只管破口大骂。 “放肆,你们放肆!我们王妃肯让你们将那贱蹄子抬去伺候我们大公子,还给了侍妾的身份,那已经是给那贱蹄子脸面了,你们还不知好歹,难道真以为一个女子参与了和谈,就多了不起了?我们王妃说了,一个在敌国做了十年质子的人还有什么清白可言?我们大公子这是做好事……” 后头的话音段杨氏没能说出口,因为她的领子被人提了起来,就像提小鸡一般被人捏住了命运的脖颈。她的破口大骂,也在对上面前之人那张熟悉的脸时,终于停住了。 “二,二公子?” 顾九征面带微笑,声音磁性温柔,与他手上提着人的力道完全相反。 “这些话,都是王妃叫你来说的?” 段杨氏昨日亲眼看到了顾九征是怎么痛快给了王妃两个大耳瓜子的,如今竟然是自己遇上这煞胚,当即下的面无人色,赶忙推卸责任。 “是,是王妃, 她吩咐奴婢来,将徐四小姐,带回去给大公子,做,做侍妾……” “呵。”顾九征随意松开手,段杨氏就跌坐在地上,“看来是昨日打轻了。” 顾九征负手踱步到门口,对着门口站着的丫鬟婆子随意吩咐,“你们去前院,叫我的侍卫过来。” “是。”丫鬟婆子们被顾九征霸气的气场惊住了,紧忙就依着吩咐去办事。 段杨氏是知道顾九征身边高手如云的,他叫那些人来做什么?难道是要处置她? “二公子,二公子,奴婢是一时鬼迷心窍,一切都是王妃吩咐的,奴婢只是下人,奴婢只能听吩咐照办啊。” “是吗?王妃吩咐你来与徐家老太君提起纳妾的事,这我相信。至于办事态度和说话的内容,也是王妃一句一句交给你的?” “我……”段杨氏是真的后悔了。 这些自然不是王妃教的, 可她这么多年来,为王妃办事都是这样去办,也一直无往不利。 她今日也真是被那刚才去前院引路的丫鬟气傻了眼,加上满屋子人,太乱,她都没看清顾九征就坐在这里,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摸了虎须!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护短专业户 “二,二公子,饶了我,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顾九征却摇头,温和地道:“不行,你一个摄政王府内宅的管事媳妇,做起事来都这般跋扈张扬,漏洞百出,你丢的是摄政王府的脸,是我父王的脸,我不可能轻纵了你。 ” 转回身,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你主子将你们都纵坏了,你们也是傻,难道就不怕你们最后给你们主子做了顶缸的?” 说话间,赵晨霜、侯梓文、顾忠三人已带着数十名亲卫进来了。 因为此处是内宅,他们不敢造次 ,就都在门口等候着吩咐,垂首齐声道:“将军。” 一股子军中特有的阳刚气和果断气毫无遮掩,叫徐家的内宅女眷们都颇为震撼,不约而同地低着头后退了一些。 顾九征吩咐道:“段杨氏,在外横行霸道,竟敢在父王最信任之人家中闹事,还要强抢徐家小姐去给大公子做妾,你们把她的手脚折了,然后送到摄政王妃那里去,问问她,”一指侯梓文,“猴子,你机灵,这话你去问,就说是我问的,王妃是得了摄政王的吩咐,来强叫徐家的嫡女去给大公子做侍妾吗?大公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脸。” “是!”侯梓文素来是看戏不怕台子高,这会儿竟然得了这样的吩咐,欢喜的什么似的,激动的已经迫不及待了。 赵晨霜和顾忠二人便进屋来,抓了被捆住的段杨氏就往外去。 段杨氏已经吓尿了, 尖叫着道:“二公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二公子饶命啊!” “你们不能!我是摄政王妃的陪房,你们不能,王妃不会饶了你们的!” 紧接着便是声声惨叫。 不过眨眼时间,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拧断了。 侯梓文就直接提包袱似的,将人拎了出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已经被吓呆了,谁也想不到,顾九征会如此肆意果断的处置他嫡母身边的管事,而且是为了对方嘴里不干不净,为的是嫡母要将徐长宁弄去给顾大公子做侍妾。 众人都看向了徐长宁 ,孟氏和老太君心里不免都有欣慰,看来他们家宁姐儿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和磨难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在意她的过去,真心对她,还有能力保护她的人。 而徐长绯和徐长兰,早已经妒忌的眼睛都红了。二夫人更是扼腕,在没有人看见的角度又掐了徐长绯一把,低声数落:“你个没用的东西,你看看人家!” 徐长绯气得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 二老爷也有些失落,但是想想得了顾九征喜欢的是自己的侄女儿,他做叔叔的也光彩,就笑着道:“多谢二公子为了我们家宁姐儿出头。只是这一次,怕是要开罪了王妃。 ” “无妨。”顾九征义正辞严地道,“我父王十分看中徐阁老的能力,断然不会是这般折辱徐家之人,至于让徐家的嫡女去给顾苍浩做侍妾,且还是这般侮辱的态度来的,那就更不可能了。此事我会回明了父王的。” 顾九征说着,转而对老太君和 孟氏行了礼,“此番是家中下人鲁莽,并非父王本意,还请老太君与大夫人不要介意。” 孟氏心里气,但是这面子还是要给顾九征留的,就只端庄笑着:“无妨,都是误会。” “是啊,是啊,都是误会。”老太君欢喜的差一点想将弄顾九征直接就定下来做孙女婿了,现在怎么看她都觉得顺眼的很,哪里还会计较刚才被一个下人侮辱? 何况,他们溜须摄政王都已经成了习惯,他们扪心自问,若是今日顾九征不在,摄政王妃身边的管事媳妇来这么办,他们或许还真会让徐长宁受委屈。 老太君这么一想,心里都有些愧意,但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二公子辛苦,老身叫人预备了宴,二公子就留下一同吃个便饭, 我大儿子也快回来了。” 顾九征笑着颔首:“也好。内宅之中不便久坐,那么我便先去外宅中,也可以与府上的郎君们探讨一下学问。 ” “好,好。”老太君连连点头。 二老爷、徐长实就一同客气的引着顾九征出去。 老太君就连声吩咐道:“快叫哥儿们都去前头,与顾二公子好生说说话。” “是。”孟氏、二夫人、三夫人就都吩咐各自的丫鬟去叫各房的儿郎。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老太君就笑着拉住徐长宁的手到了主位。 徐长宁侧身要依规矩坐老太君的脚踏 ,可老太君却不许,直接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旁 ,拍她的手道: “好孩子,刚才吓坏了吧。那个媳妇说不得是吃了猫尿才来的,将话说得那般的难听,你放心,纵然今日二公子不在这里,祖母也绝对不会将你弄去摄政王府去给大公子做个妾的。 ” 徐长宁笑吟吟地点头,乖巧道:“祖母 疼我,我是知道的。 ” 老太君当然舍不得让她做妾了,老太君希望的是她能做摄政王府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二夫人压着火气,故意问:“宁姐儿,刚才那个疯婆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人家摄政王妃竟会要让你去给大公子做妾室?怎的,你认得顾家大公子啊?” 这件事在场之人都很奇怪,就连孟氏也好奇。 可是二夫人问话的语气和表情就太惹人联想了。 徐长兰和徐长颖都低下头,一副十分尴尬的模样,徐长绯则是直白的噗嗤一声笑:“四姐姐真是好福气,才回到京城多久呀, 就能认识那么多人,摄政王的两位公子也都与你相熟,一个甚至直接想要将你接去身边呢。 ” 说着话,徐长绯又笑起来。 她这一笑,也不知是谁被笑声感染,也笑了起来 。 孟氏和阮氏都阴沉着脸,以保护的姿态将徐长宁拉到了自己身后。 孟氏道:“二弟妹,若有时间还是多教导教导女儿的规矩吧。” 徐长绯当即瞪圆了眼,“大伯母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你女儿做了这等龌龊事还不然人说了?” 孟氏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却是严厉 的:“徐长绯,老太君在这里与你的长辈说话,其余的姐儿没有一个开口插言的,只有你一人跳了出来,这就是你母亲教导你的规矩?你也是定亲的人了,你的亲事大约是不想要了吧?” “你!”徐长绯又气又急,脸涨得通红。 二夫人护着自己闺女,哼了一声道:“怎么,大嫂这是心虚 ?你女儿做了那样事儿来, 还不叫人问问了?你心虚就领着孩子走,也不能朝着我的绯姐儿发火啊。你这也是做长辈的样子。” “二弟妹如此是非不分,着实令人心寒,母亲在这里,我不与你吵,一切交给母亲定夺吧。”孟氏心平气和地说罢便与老太君行了一礼。 依老太君素日的习惯,那是必定要“家和万事兴”的,和稀泥、各打八十大板才是最常用的手段。 可经过了徐家先前出的事,在大牢里见多了二夫人和徐长绯是如何自私不孝的,老太君眼下对二夫人已经没有丝毫好感。 加之顾九征对徐长宁的特别,她自然不会再如从前那般。 是以,老太君看向二夫人的眼神里便充满指责:“老二家的,你大嫂说的对,的确应该多用一些心思在教导子女上,咱们家官复原职之后,去与侍郎府联络,人家那态度不冷不热你也不是看不见,皇上纵然年纪小,从前都曾指责过绯姐儿的规矩,现在你难道还不知好生教导吗?” 二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老太君眼下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来当众指责她的规矩教导的不好。 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妒火,加上老太君态度的转变和众人对徐长宁那羡慕的眼神,二夫人受了刺激,这时也不愿再忍耐了。 “母亲如今是多闲着我们了,我不如大嫂那般好运气,能养出一个让摄政王府上两位公子都感兴趣的闺女,我这就回去关起门来,将绯姐儿好生教导教导,叫她也学她姐姐那样,专门巴结权贵,多多益善!” 二夫人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可一转身,却正对上徐滨之似笑非笑的脸。 徐滨之才刚散衙回来,知道顾九征到访,又听说家里似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官服都没脱就先进内宅来探望老太君。 不成想,就听见了这么一番高论。 “二弟妹这话,是真心的?”徐滨之蹙眉问。 二夫人抿着唇,对徐滨之到底还是心存惧怕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滨之叹息一声,对老太君拱手道:“母亲没有受到惊吓就好。儿子去前头见见顾二公子,让二弟回来与二弟妹说说道理,母亲就不要管这些了。” 老太君点点头,疲惫的叹了一口气,“去吧,告诉你二弟,我这委屈也是受够了。让他想想办法吧。” 二夫人听得面色骤变,老太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想让二老爷休了她? ------------ 第二百八十二章 告状的艺术 二夫人脸色惨白,但面上却不肯服输,也也不肯说一句软话。 徐滨之也不理会二夫人,期间与孟氏也并无眼神交流,就转身出去了。 徐长绯眼看着二夫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眼里含着两泡眼泪,就疾步追上去与徐滨之讲道理: “大伯父,您不能这样不公平,您不是一家之长吗?徐长宁在外面勾三搭四,引了外头的人府里来对祖母不敬,您不罚她,怎么反而还要追究我母亲?咱们是一家人,难道大伯父这个族长就这么厚此薄彼吗?” 徐滨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徐长绯:“绯姐儿,你还是慎言为妙,这一家里数你定下的亲事好,我与你父亲废了很大力气才保住了你的亲事,你不要在做错事。” 又提亲事?她又不是见不得人,她做错什么了? “我做错了什么?这一次不是我引人来咱们家里闹事,也不是我冲撞祖母……” “你做的对与错,自有你爹娘来教导你。还轮不到我这个伯父。但观你素日行事和眼下言谈举止,你分明已被养歪了。你还是珍惜所有吧,不要闹得一无所有。” 徐滨之语重心长的说罢,就大步往外走去。 看着父亲的背影,徐长宁不由得有些感慨,父亲对待徐长绯倒是有耐性,如果是大哥活着,说不定早被父亲一巴掌抽那去了,若是对她…… 徐长宁小时候在父亲身边,这类语气的教导倒是没少听,但她回来后与父亲针锋相对的太多,早已不知父亲好声好气的说话是个什么模样了。 总之父亲总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 一家子闹的很不愉快,二夫人好像被吓住了,不敢再继续叫板,忧虑地皱紧眉头。徐长绯则是委屈地扑簌簌掉眼泪。 徐长兰拉着好姐妹的手低声劝说,大家听不清徐长兰劝了什么,可却能听清偶尔徐长绯说出的一句“偏心”“攀高枝儿”之类的话,引得老太君面色铁青。 孟氏与阮氏也并不在意似的,就带着徐长宁去一边的角落里坐下。 等候了大约一刻钟,二老爷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与刚才去送顾九征出去时不同,二老爷眼角眉梢显然都是戾气,只是见了老太君,二老爷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而是恭敬跪下磕头: “母亲息怒,是儿子治家无方,让母亲受了委屈,儿子这就将人带回去好生教导,往后绝不让他们再犯。” 磕了个头,二老爷就去拉扯二夫人:“走,你还不走?你留在这里还嫌丢人不够?” 二夫人长日历在外头叫嚷的欢,可真面对二老爷的怒火时,就已惧怕得瑟瑟发抖了,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你做什么,你这是要杀人啊!” 两人拉拉扯扯的出去,三夫人有些忧虑的站起来。 “母亲,二嫂那里没事吧。” 老夫人却捻着檀香的佛珠,垂着眼睛叹了口气。“管教一番也好,也早就该管教了,否则也不至于让老婆孩子都变成现在嘱咐模样。” 那还不都是您老人家纵出来的 ? 三夫人心里腹诽着,口中自然是不能这么说了,就恭敬地道了一声:“是。” 老太君便提起精神,嘱咐孟氏:“宴好生的叮嘱着去办,顾二公子好容易留一顿饭,我看他对咱们家的态度也变了样,咱们不要怠慢了。” “是,母亲,媳妇会好生去办的。”孟氏点头,自然知道老太君的意思。 韩姨娘在老太君的身后已经看了许久热闹,见孟氏在阮氏的搀扶下要出去,立即笑着道:“老祖宗,夫人身子弱,这等事岂能多劳夫人呢?素日里婢妾也是做习惯了的,不如就让婢妾去张罗起来吧。” 老太君从前最疼韩姨娘,毕竟那是她娘家人,也一直想着如果孟氏哪一天咽了气,就将韩姨娘扶正,长房当家主母的位置,自然是韩家人做比较好。 可是孟氏经叶神医调养之后,身子竟渐渐好转了,就连先前在外头那种牢狱之灾孟氏都安然无恙,老太君也就知道孟氏一时半刻死不了了,自然对韩姨娘的事也就不那么上心了。 对韩姨娘不上心,自然对她重用的少了,对徐长兰也不似以前那样的亲近和纵容。 是以韩姨娘说出这番话时,老太太君就面色犹豫起来。 韩姨娘见老太君竟是没立即就否定,显然这件事有门儿,立即道:“老祖宗,累坏了大夫人,您还不心疼?不如婢妾去吧。” 招待顾二公子这种事,若是好好表现一番必定能得老太君和夸奖和老爷的看重。韩姨娘志得意满。 徐长宁这时已经站起身,想着孟氏和阮氏的方向走去。 她虽然没有说话,可举止上却以表示了对韩姨娘的拒绝。 老太君如今对徐长宁最是喜欢,觉得她虽然命运坎坷,可却是一个能够死而复生有佛缘的,又与摄政王家走得近,说不定就是徐家的福星。 是以老太君当机立断拒绝了韩姨娘:“你去不合适,顾二公子虽不是第一次来咱们家,可是有这般态度上的转变后留下用饭还是第一次,说不得,将来还能更进一步成为一家人呢,老大媳妇将来说不得就能做上顾二公子的岳母,去张罗饭菜也是应当的。” 一句话,就说得韩姨娘笑容僵在了脸上。 孟氏去是应当的,名正言顺的,可她却是个妾室,妾室上不得台面,所以这等宴让她来张罗,也上不得台面。 老太君的意思表达的太清楚了。韩姨娘甚至不敢相信, 老太君竟会这当众这么说。 徐长兰见自己生母一副立即要哭的模样,忙扶住了韩姨娘的手臂,对老太君道:“祖母说的是,姨娘是太高兴了,盼着四姐姐有个好未来,又担忧母亲的身子不能操劳,这才想帮忙的。” 老太君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若真是想帮忙,那应该说是去帮着张罗,而不是要主持张罗,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可到底韩姨娘是她娘家人,她不能让韩家人在徐家丢了体面,所以也不戳破,就顺着台阶儿下了。 “你是懂事的,去吧,都各自去忙吧。” 老太君这样便是疲惫了,众人自然不再多留,各自行礼告辞,离开了老太君的荣鹤堂,等着中午的宴。 徐长宁就与阮氏一同帮着孟氏张罗。孟氏全程都挂着微笑,虽不多问徐长宁,可徐长宁明显感觉得到,孟氏是将顾九征当成姑爷了。 她也并未解释,因为她心里对顾九征本来就有了一些转变,至少她不会继续执行潜匿计划的任务去刺杀顾九征了。 而且,在南燕国时间久了,她竟然产生了归属感。 她在北冀国十年,经历过那么多的磨难,也曾经对着太后许忠诚。可是即便如此,她当时候的心里也没有什么国家的观念,没有觉得自己就是北冀国的一员,一定要为了北冀国着想。 可如今回到南燕,一年的时间不到,她就已经产生了归属感,思考问题的时也有了偏向,开始站南燕的立场了。 这大约就是天性吧? 既然如此,她将来势必要与北冀国为敌的,那潜匿的任务本身就与她内心的想法相冲突,她也不愿意在难为自己,就且先这样吧。 就在徐长宁忙碌之时,摄政王府内宅上院之中,摄政王妃看着被丢在自己面前的段杨氏,简直目眦欲裂。 “这是怎么了!”王妃尖叫。 屋里的其余丫鬟婆子也都吓得面无人色,甚至有胆子小的丫头已经抽泣起来。 看着段杨氏折断的四肢再看她满脸的冷汗和泪痕,趴在地上像一只蠕动的虫,滚得满身脏污,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尿味儿,王妃不免用帕子掩住了鼻子。 一旁的侯梓文恭敬地拱手,道:“禀告王妃, 您身边这个婆子,假传您的命令,竟然去徐阁老家中,要强抢徐家四小姐来给大公子做妾,恰好我们二公子在徐家做客,撞上了,就少不得管上一管了。” “二公子说了,王爷素来与徐家关系亲厚,王爷即便是要与徐家做亲家,也是明媒正娶人家的姑娘,不会做这等强抢了人来抬进侧门的事,这要是传扬开,可叫那些忠心耿耿对王爷的手下之人如何自处?人家也有闺女,开了这个头,难保他们不会担忧,是不是咱们王府专门抢属下的女儿回来做切小妾的。” 侯梓文素来伶牙俐齿,最能体会顾九征的意思,就算顾九征没有将一切话交待明白,他也清楚自己应该说什么才能让面前这个老妖妇打落牙齿活血吞下去。 摄政王妃脸上被顾九征扇过巴掌的地方,又开始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好个顾九征!怎么哪哪都有他 !他这是要让她吃哑巴亏啊! 见王妃一言不发,侯梓文继续笑道:“二公子说了王妃素来贤能,这种纰漏之事,必定是身边下人会错了意思,亦或者是他们私自做主,偷偷背着王妃做的,定然不会和您有关的。 “二公子最恨这种背主的奴才,所以替您教训了她,若是您还不消气,二公子回头与王爷说这件事时,还会请王爷做主,再严惩这个贱奴才。” ------------ 第二百八十三章 甩锅 摄政王妃脸色黑沉如锅底,话都让眼前这个猴儿崽子给说了,道理都是人家的,她若是“不满意”,顾九征就要去摄政王面前帮她“解决”此事了。 摄政王妃对自己在摄政王心里的分量还是有点数的。当年成婚,也是利益联姻,摄政王的心里早有一个 女子,且那女子还是摄政王这一辈子都触不可及的,她之所以还能做这个王妃,完全是因为摄政王需要一个贤内助,需要一个女人为他掌管这个家。 她如今安稳的生活,完全源自于她的安分守己。 她从来都不会干涉摄政王在外面做什么事,也不会自作聪明的去讨摄政王的喜欢。 如今她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顾苍浩在她耳边唠叨的多了。 她觉得,那个徐长宁不过是个被北冀人玩弄够了的残花败柳罢了,她儿子不过是想要个妾室而已。 谁能想得到,顾九征竟然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跑到门前来将她一军? “王妃,您的意思呢?”侯梓文恭敬地问。 摄政王妃的脑子里闪过万千思绪,不过也只是眨眼之间罢了,她快速的权衡利弊,旋即愤怒地瞪着地上软趴趴的段杨氏。 “你这个背主的东西!我是叫你去做什么的?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丢我的脸,还叫人将你给送到我面前来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指桑骂槐的。 侯梓文却一点都不生气,笑了笑道:“看来王妃是想自己管教她?您千万别勉强自己,我们二公子说,若是您自个儿管教起来为难,他不但会告诉王爷叫王爷帮您,他自己也会回府来帮您的。” 帮?难道用大嘴巴子帮? 摄政王妃觉得自己脸上又开始热辣辣的疼了起来。 “不必了。”摄政王妃的嘴角抽动着,她拿顾九征没办法, 怒气就转移到了面前这个办事不利的下人身上。 “来人,把段杨氏给我丢出去。” 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段杨氏是听了王妃的吩咐去了徐家的,这是他们都眼睁睁看到的事,可如今出了事,段杨氏的手脚都被折断了,王妃非但没有保她,还要将人丢出去? “王妃,这……”以为年长一些的嬷嬷看不下去,顶着摄政王妃的怒气就要劝解。 摄政王妃烦躁地狠狠一拍桌子:“怎么,我的话,你们现在也不肯听了吗?我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 “奴婢们不敢。”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都低垂着头退在了一旁,就有个嬷嬷叫了两个帮手来,将段杨氏给拖了出去。 段杨氏原本疼晕了,这会儿一动作,立即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在被拖行,惊慌失措地大哭道:“王妃,王妃!奴婢是听您的吩咐办事,是您叫奴婢给哪个小贱人好看的啊!您不能这么对奴婢,您不能这么对奴婢!” “诶?这件事不是这个下人私自做主,她是听您吩咐行事的?”侯梓文故作疑惑。 摄政王妃听得脸色扭曲,冷声道:“不要听她胡说,她已经被打成了这样,多半都疼出癔症来了,这是胡言乱语呢,这种人说话还能信?” “原来如此,属下就说王妃这样菩萨心肠的人,摄政王跟我们二公子跟前,可没少夸赞您,还说府里多亏了有您,他们爷们儿才能放开手脚在外头做事业呢。王妃这样英明的主子,又怎么会做出那种龌龊事来。挑拨了徐阁老和王爷之间的关系,对王爷的大业,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呢。” 侯梓文谄媚的笑着,一副王妃特别厉害,属下非常佩服的模样。 可这些话,却着实似重锤一般,一下下的捶在了摄政王妃的心头。 是了,是了,她再宠儿子也是她地位稳固更重要。那臭小子要什么美妾得不到,非要徐阁老家的女儿,万一将徐滨之和王爷之间的关系给搅合了,她有几个脑袋,能承受的起摄政王的怒气? 思及此处,王妃笃定了心思,也存了一些杀人灭口的心,立即就吩咐了人:“去将那个背主的奴才杖毙,杖毙!” 原本被折断了手脚就已经足够凄惨,如今摄政王妃还不客气的给加了个杖毙。 满屋的婢女看摄政王妃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这一下,让他们是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无情。 可他们身份卑微,主子的确可以对他们生杀予夺,他们除了老老实实的听差遣,没有任何办法,自己尚且难以自保,就更不要说去救别人了。 是以,这满屋子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敢站出来给段杨氏求情的。 王妃没得台阶儿下,又觉得段杨氏活着也麻烦,还不如死了来的干净,便也没再吩咐其他。 不过片刻,门外传来一阵 板子加身的噼里啪啦声,期间夹杂着段杨氏的惨嚎和求饶声音。 也不知是哪一下打的“对”了地方,段杨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只剩下了噼里啪啦声。 再过一会儿,板子声也没了,两个粗壮的婆子进门来,面色煞白地给摄政王妃行礼。 “王妃,人已经打死了。 ” “把人葬了吧,给她家男人一百两银子,算作抚恤,也不枉她服侍了我一场,即便她做了错事,到底这些年的情分不是假的。 ” “是。” 下人们听了吩咐去办。 可屋里其余婢女却是心里发愣。 段杨氏的丈夫金财是个烂赌鬼,还爱耍女人,段杨氏在王妃屋里当差,平日里油水多,他男人就在外头花天酒地,还养了外室。 如今段杨氏一死,又有了一百两的抚恤,他男人说不得乐疯了,绝对不会给他老婆出头的。 人就是这么死了,也是白死。 下人们一阵唏嘘,各个脸色惨白。 侯梓文将所有人的脸色看在眼中, 心里暗暗好笑,这就是他家将军的计谋,要想瓦解一个人,先要瓦解这人身边所有人对她的信任,一个失道寡助的人,将来还能有什么作为? 他这还是自从跟着顾九征一来第一次接触到摄政王妃,想不到这是一个如此色厉内荏又无能无知的女人。 就说当年顾九征在嫡母的手下没少受委屈, 能被这样一个蠢妇给欺负了,那就只能归咎于当年将军的年纪太小了。 侯梓文想到这里,对面前王妃更加鄙夷,只是她表现的依旧很恭敬,拱手行礼道:“王妃辛苦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属下就告退了。” 摄政王妃巴不得他赶紧走,看着他的身影离开了院落,摄政王妃才狠狠地踹翻了脚边一个绣墩 ,又挥手砸烂了桌上的一套白瓷茶具。 “好个小孽种,好个小贱人!给我等着!” 侯梓文隐约听见背后有骂声,可他并未往心里去,这种色厉内荏的人,也就只剩下背后骂两句的本事了。当面他们二公子给她几耳光,她不还是连个屁都没敢放吗。 侯梓文担忧顾九征等得着急,就急忙赶回了徐家,将摄政王府里的事告诉了他。 “将军,事情偶读办妥了,王妃将那个嬷嬷给杀了,至于王爷那里?” “王爷处我亲自去办。 你辛苦了,去歇会儿吧。” “是。”侯梓文心里暖呼呼的,笑着离开了徐家前头用来办宴的花厅。 顾九征就继续与徐滨之和徐家其他的男子们一同笑谈。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徐滨之还请了顾九征去外院的书房里去鉴赏一副字画。 顾九征对字画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喜爱,这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跟着徐滨之去关在书房里,讨论了一个时辰才告辞。 徐长宁这时正在屋里休息,听了缨萝回了顾九征的行踪,不自禁的坐直了身子。 顾九征与她父亲竟然有这么多的共同语言吗? 一起讨论字画,还讨论了一个时辰?这听起来,着实叫她觉得意外。因为往日这二人见了,也没见有多亲厚,还让她一度觉得小时候徐滨之将顾九征当做小徒弟来教导的心都白费了呢。 如今看来,好多事她看到的似乎都只是个表象,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徐长宁很想去问问父亲,今日朝会上,摄政王有没有就繁城之事说一些什么, 或者小皇帝今日的状态如何,有没有被罚。 但她与父亲的关系素来微妙,她心里永远忘不掉当年父亲为了保护顾九征而将她推出去送死的事,是以想去问一问的心思就熄了。 午后,徐长宁吃了药就昏昏欲睡。一脚睡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悠悠醒来。 刚清醒,就感觉有人正在捏她的脸和手,那软乎乎的触觉,让她禁不住笑了。 “宝哥儿,佑哥儿?”徐长宁睁开眼,翻了个身对着两个小侄儿笑。 宝哥儿和佑哥儿正坐在床沿上玩,一个用布老虎咬徐长宁的手指,一个往徐长宁脸上贴小纸条,见四姑姑醒了,两个小家伙都是一脸“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徐长宁觉得脸上痒痒,就摸了一把,结果摸到了一手黑。 “这是?”她做起来,疑惑地摘了好几个小纸条。 ------------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两个小机灵 坐在屋内八仙桌旁做针线的缨萝和拾杏听见动静进屋来,正看到徐长宁脸上沾着着墨和纸条,一脸懵懂地坐在床沿上的模样。 两婢女当即不约而同的噗嗤一声笑出来。 “姑娘,您醒了。” “奴婢预备了热水,先服侍您盥洗吧?” 宝哥儿和佑哥儿忙拉徐长宁的手让她下地,“对对对,四姑姑先洗洗脸吧。” 徐长宁依恋狐疑地看着两个小家伙, 没去先洗脸,而是对着妆奁上的西洋美人镜照了照。 她脑门上被写了个“王”,脸颊上画了歪歪扭扭的好几道胡须,有些地方墨迹还断了,显然是被小纸条挡住的。 这副尊容,若是出去叫人看见,恐怕第二天全京城就都能传遍,徐家四小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得了失心疯。 徐长宁自己想着都觉得好笑,当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宝哥儿和佑哥儿原本都紧张的不行,刚才看到徐长宁突然醒来,他们吓得毛笔都给藏进被窝里去了,如今四姑姑竟然没生气,竟然还笑了,他心里也都松了一口气。 果真,四姑姑是对他们最好的,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生他们的气,当时全家人都要去受苦了,还是四姑姑想办法将他们给送到皇上身边去的呢。 “四姑姑,我们帮你洗脸呀。” “四姑姑别生气,我洗脸洗的可干净了。” 两个小家伙拉着徐长宁的手往脸盆架子的方向走,徐长宁就只好弯着腰跟随他们的脚步,用了一些皂角,废了一些力气,换了两盆水,才将脸上的墨痕给洗干净。 看着徐长宁又恢复了干净的脸,刚才眼看用水竟然洗不净差点吓哭了的小孩,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还以为四姑姑被我们给毁容了!” “四姑姑本来就还没定亲呢,如果被毁容,那岂不是更嫁不出去了?” “四姑姑你别怕,就算嫁不出去也不打紧的,将来你就跟着我们在一起过,我养你。” 徐长宁原本洗脸洗得恼火,如今听两个小孩竟然这样说,哪里还生的起气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如果四姑姑嫁不出去,就叫你们来养我。 ” “好啊!”俩小孩欢呼。 宝哥儿随后低声道:“四姑姑,那个顾二公子是不是看上你了?你将来会嫁给他吗?” 徐长宁一愣、不由得疑惑起来。 难不成是母亲与嫂子说了什么?不过转念一想,这么大的个徐家, 顾九征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俩孩子四处玩耍,听见背后有人嚼舌也是有的。 她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也不怕人背后议论。他们爱说什么也就随他们去好了。 思及此徐长宁也没细致去问他们从哪里听来的,就只道:“你们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宝哥儿和佑哥儿都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嗯……他这个人吧,长得还行。” “家里也可以,他不是没有娘吗。” “对对,没有娘也好,万一他娘活着,却不像咱们娘和祖母那样好脾气,那岂不是要让四姑姑受委屈了。” “可是他虽然长得还行,也还算有本事,但他脾气不好,他会不会欺负四姑姑?” “怕什么,他连咱俩都打不过,他要是敢欺负四姑姑,咱俩就去揍死他!” 徐长宁…… 听着两个小屁孩一本正经的讨论她嫁给顾九征到底可行不可行,还大言不惭的说要给自己出头,徐长宁又是好笑又是动容。 “好啦,你们就别操心了,姑姑的事,姑姑自己会处理好的。” 俩孩子却是一脸的不赞同。 “四姑姑若是能处理好,就不会被他欺负了,可我看他对四姑姑霸道的很。” “对,他对四姑姑不温柔。” 徐长宁听得噗嗤一声笑,说起不温柔,还真的是,顾九征那混蛋还曾一度要弄死她来着。 “你们怎么看出他不温柔来的?”徐长宁好奇地将两个小家伙都拉到自己身边来坐。 宝哥儿和佑哥儿就晃荡着双腿,道:“我们都知道了,他杀人很多的。” “对,他一口气能杀掉七千个人,都不眨眼。” “他还把人脑袋剁下来,放在皇上的桌子上,还叫皇上看那人长的什么模样,都给皇上吓哭了。” “他那么杀人如麻,说不定背后还吃人肉呢,他对四姑姑能温柔才怪。 徐长宁听着俩孩子的话,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想想也知道,这俩孩子对顾九征的印象是如何形成的了。 看来那些日两个孩子去了宫中小住,听小皇帝说了不少的话。 小皇帝的记忆之中的 事,自然都是对顾九征存在偏见的。 而顾九征曾经做的那些过分的事,在小皇帝说来时自然会更加加油添醋。 徐长宁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对缨萝、拾杏和君桃道:“你们都先下去吧,站得远一些,也别叫人靠近来听到我们说什么。” 宝哥儿和佑哥儿都是一愣,诧异地仰头看着徐长宁。 他们虽然年纪小,但心里却明白,徐长宁这般,就是有要紧的事要与他们说。 “是,姑娘。”君桃三人都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出去。 两个孩子满心都是好奇,兴奋地拉着徐长宁的手,已经等不及立刻就要知道秘密了。 趴着窗户看着三婢女都已经走远站定,还不许人靠近,俩小孩一左一右拉着徐长宁的手。 “四姑姑,你要告诉我们什么呀?” 徐长宁笑道:“有些事,耳听为虚,眼见也为虚,你看到的,听到的,其实都是会骗人的。” “什么?” 俩孩子都愣住了,根本不明白徐长宁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长宁笑了笑,低声道:“你们觉得,顾九征在两国边境杀掉了那七千人,实在是太残忍,对不对?” “那当然,七千人啊,说杀掉就杀掉了, 那还是四姑姑好不容易从北冀国救回来的呢!” “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徐长宁压低声音,“可是后来我才知道, 那七千人都没死。” “没死?”宝哥儿瞪圆了大眼睛。 佑哥儿眨巴眼睛,一脸的怀疑,“四姑姑莫不是想嫁给他,所以就说他的好话来骗我们的吧?” 徐长宁捏了佑哥儿的鼻子一下:“你这小家伙,若是不想听,我就不给你们讲了。” “讲讲讲!四姑姑快讲嘛,我们不捣乱了。” 徐长宁就低声将顾九征当时其实是用计,特地将七千人输送进了北冀国,准备来个里应外合的,可她当时并不知情,又想回国,就将那七千人给救了回来。 摄政王为了与北冀国求和,还要杀了那七千人,硬是给他们扣上了奸细的大帽子。 后面的事,顾九征没有细说,但是徐长宁却能猜测的道,既然那七千人都是顾九征安排进北冀国的手下,那他肯定是不会真的把七千人都杀了的,他一定是想了一个什么办法,将那七千人救了。 至于说什么血染草原的传说,说不得还是顾九征自己放出来的消息。 两个小孩听得目瞪口呆:“这是真的?” “当然。但你们得和姑姑发誓,若是姑姑不允许,这些事你们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姑姑就会被人杀掉。” 宝哥儿和佑哥儿一听就急了,眼睛都急红了,“ 不会的,只要姑姑不允许,你说的这些话我们就不会告诉任何人。” 徐长宁笑着点了下他们的额头,“我知道你们都是言而有信的人,若是不信任你们,我就不说了。” 宝哥儿眼珠一转:“那顾九征杀了聂御史的事呢?” 徐长宁再度压低了声音:“那是因为聂御史当殿弹劾摄政王,将摄政王触怒,摄政王便要杀了聂御史全家,顾九征故意虐杀聂御史,为的是救下他们全家老小,若是不造那么大的声势,摄政王又怎会罢休?” 两个小孩似乎都被真相给惊呆了。 “竟然是这样吗?” “是啊,事实上竟然和我们听说的相差了那么多!” 徐长宁看着两个小家伙儿惊愕的小脸,笑着道:“所以咱们要想给什么人定罪,或者想要了解什么人的时候,是不能从别人口中去了解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恶,每个人都有偏见,你们在一个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就只代表那一个人的看法而已,一定要多多调查,查到真相为止,否则只信片面之言,岂不是要冤枉了人?” “再举个例子,外头的人,都说我在北冀做了十年质子,一定已经品性败坏,说不定还是个一心向着敌国的探子呢。 “再比如,你们若是去你们二叔祖母身边打听我,那你们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叫我一声姑姑的。” 徐长宁越说,两个小孩的脸色就越是僵硬,到最后眼圈儿都红了。 “那怎么可能,他们坏的很,他们背后总说四姑姑的不是,若是问他们四姑姑的事,那一定听不到半句好话啊!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所以,有利益冲突的人,对自己的对手又怎么会有好的评价呢?”徐长宁笑。 宝哥儿和佑哥儿陷入了沉默,许久才一起抬起头。 “四姑姑,我们知道错了。” 宝哥儿抽抽搭搭地抱住了徐长宁的手。 佑哥儿差点将两泡眼泪都擦在徐长宁的肩头。 “四姑姑,我们往后会都问问,问清楚了在评价人的。 ” “乖,你们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不过啦,今日我说的这些,记得保密啊。” “嗯!”俩孩子重重点头差点将,鼻涕都甩出来。 徐长宁便拿了帕子给他们擦脸。 正当这时,院子里远远地传来说回话声:“四姑娘,大老爷吩咐您去一趟外院书房,说是有要紧事情商量。”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已选择他了吗? 徐长宁闻言,一时不免有些诧异。 她回府后,与父亲的交集便不多,父亲懒得理会她过的如何,她也不愿意去平白讨没趣儿。 何况在父亲的心里,第一关心的是朝廷大事,第二在意的是仁义道德。 但凡出了事,就连二叔三叔家的孩子都要排在她前头,她一个早年就被弃了的丫头片子,又何至于要腆着脸凑上去? 只是想不到,这会子父亲竟会想起她来。 许是没听见屋内有回音,院中便又传来婢子的回话声:“四姑娘,大老爷请您去外院书房呢。” “知道了。”徐长宁应了一声。 院子里等候着的缨萝等人就立即给了那传话的小丫头一把铜子儿做赏钱,打发她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四姑姑,你是不是害怕去见祖父呀?” 佑哥儿见徐长宁得知徐滨之寻她,竟呆愣愣沉默了这么久,立即就带入了自己,小身子抖了抖,顿时想起了曾经打在身上的板子。 宝哥儿一咬牙,扭屁股跳下床沿:“四姑姑你不要害怕,我们两个陪你去,若是祖父要打你,我们帮你挡着。” “对,对,我们都是习武之人,比四姑姑强壮多了,我们去帮你挨揍。”佑哥儿也小大人似的拍着小胸脯。 徐长宁原本还有一瞬憋闷的心情,如今听了这两个小家伙的话立即全好了。 “放心吧,你们祖父是有事找四姑姑说,你们去玩吧,”徐长宁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挤了下眼睛,“记得咱们今日说的是秘密,四姑姑可起过誓了的。” 两个小家伙点头如捣蒜:“我们绝对不说,绝对不叫四姑姑应了誓。” 徐长宁这才点头,快步往外院书房去了。 一路上,徐长宁都在思考徐滨之寻她去是做什么,很快来到书房门前,徐滨之身边的长随孙吉祥远远见了她,立即往里头回话。 “老爷,四姑娘来了。” 徐长宁先与孙吉祥颔首致意,旋即便踏进了书房的门。 因徐家经历过几番波折,屋内的装饰和摆设自然又变了个样,徐长宁绕过四君子折屛去了内室,便见徐滨之负手站在桌旁,看着桌上的一副大字不知在沉思什么。 “见过父亲。”徐长宁礼数周全地行礼。 徐滨之抬起头,有些消瘦的脸上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旋即冷肃面庞,沉声道:“起来吧,你身子可好了些?” 徐长宁起身在一旁站定,垂首道:“多谢父亲挂怀,叶神医给女儿开的药一直在用,已好多了。” “那就好,坐下说话吧。”徐滨之再度笑了笑,率先在临窗的罗汉床坐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徐长宁便欠身道:“是。”在徐滨之对面交杌坐了。 “今日大朝会,摄政王雷霆震怒,怒骂皇上不务正业,私下里出去游玩,不理会朝务。” 徐长宁闻言抬眸,眼神平静无波,极好地将心思都藏了起来,只淡淡道:“皇上年幼,贪玩一些也是有的。” 见徐长宁在自己面前依旧有所保留,徐滨之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好了,在为父面前你就不必特地去装样子了,这样不觉得累吗?” “父亲?”徐长宁抬头看着徐滨之,他脸上慈爱的笑容,与年幼时熟悉的那张笑脸重合了。 虽然岁月为他两鬓染了霜华,眼角也多了不少的皱纹,可父亲给她的感觉,却似变成了当初那个时候对她尊尊教导疼爱有加的模样。 徐长宁竟然想不起父亲是几时发生了这样转变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父不问你也已知晓了,这件事并不是什么机密,你当你们还瞒得住?” 徐长宁垂首道:“回父亲,这话我也清楚,也没想能瞒得住。” 徐滨之笑着摇了摇头:“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们此番兵行险着,身难道就没想过一旦事败,摄政王追究的后果?” “父亲,当时情况紧急,我们也算是都进了皇上设置的局中,也没有别的法子。”徐长宁想起当日之事,不免还是苦笑了一声。 “皇上年纪渐渐大了,心中的谋算也越来越多了。” “只是皇上毕竟年幼,便是再有心机,许多事上都思虑不成熟,此番之事也着实太过冒险,”徐滨之想了想,道,“为父听说皇后娘娘暴怒,将皇上罚过了,朝会上摄政王又将皇上严厉地批评训教了一番。” 身为一个帝王,便是年纪再小也是有自尊心的,如此连番打击,不知小皇帝原本拿下了繁城城主带来的愉快还在不在。 但在太后与摄政王对待小皇帝的事上,徐长宁依旧没有多言。 因为她知道,父亲是摄政王一派的人,而她也不想站队。 见徐长宁低垂着头不多言语,徐滨之好笑地摇摇头道:“罢了,你好生注意将养着身子,其余的事你就不要再多操心了。” 这是在委婉地告诉她,往后不可再多参与朝务。 徐长宁笑了笑,双眼弯成了明媚的月牙儿:“父亲说的是,我一个女流之辈,就只想安生过自己的日子罢了。再不想搀和进这些纷乱之中,若是事情不找上我来,我自然不会主动找事去。” 徐滨之看徐长宁笑起来狡黠的模样,目光便露出些许怀念之意,只是情绪不过眨眼之间便又尽数收敛起来。 “既如此便是最好不过,”徐滨之在屋内负手踱了几步,又问,“你与顾二公子……你已决定要与他同路了吗?” 父亲竟会问起这个问题,着实让徐长宁意外的很。 不过转念一想,父亲既与摄政王走得近,她与顾九征之间的关系,或多或少也会影响道他,他多问一句或也是为了仕途,关心她倒是在其次。 “父亲这么问,女儿到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徐长宁嘴角微弯,坦然道,“时间久了,倒是发现他人不错。” 不错到已经让她打消杀他以完成潜匿任务的念头了。 要知道她为此决定将会承担多少风险。 ------------ 第二百八十六章 狗胆包天 徐滨之看着徐长宁灿烂的笑脸,眼神中却是充满了打量。 徐长宁见父亲如此,也收起了笑容,试探着问:“父亲 ,可是我与顾九征相交,有何不妥?” 徐滨之并未立即回答,而是面露沉思地在屋内来回踱了一会儿。 ”也并无什么不妥。毕竟,为父也是摄政王的人,早年是摄政王府出身的,你与顾九征便是故意疏远也来不及了。” 徐滨之话毕,看着徐长宁嘴唇翕动,后头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知道父亲有未尽之言,徐长宁也不急着追问。涉及到朝堂党争,她自知问也是白问,便转而关心起徐滨之的身体来。 “父亲近些日必定是劳心劳力过度,女儿看您的气色不大好,身子也消瘦了许多,您也要多多调养,爱护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徐滨之闻言表情凝了一瞬,旋即便有淡淡的笑意在唇畔绽开:“为父知道。” 看着父亲的神色,徐长宁又有一瞬仿佛回到了消小时候,那时父亲还将她当成珍宝一般宠爱,将她当儿子一般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就是这样的神色,让她一直以为父亲必定会疼她一辈子的。 心里有些怅然,徐长宁现在对徐滨之已谈不上怨恨,但对父亲的感情一时半刻也很难回到年幼时那般。 徐滨之似也知道徐长宁的想法,随意摆摆手道:“罢了,你回去歇着吧。” 徐长宁便行了一礼:“是,女儿告退。” 退至门前时,看着阳光透过格子窗上的明纸落在父亲的身上,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像一根翠竹那般清瘦又倔强,徐长宁的心里也酸酸涩涩的,垂眸叹息了一声回了陶然园。 回去时,叶神医的茶都已开始吃第二道,点心也吃了半盘,见徐长宁回来,摸了一把嘴角的点心渣,“回来了?这两日胸口可还疼的厉害?” “让您久等了,”徐长宁客气地行礼,“我这些日还好,只是时常觉得胸口闷痛,也没什么力气。” “ 你这伤且还要将养着,切勿再劳心劳神了。”叶神医示意徐长宁在自己对面坐下,道,“给你瞧好了病,若是京城管控不严,我也要离开这儿了。” 徐长宁将腕子放在脉枕上,“叶神医已想好去什么地方了?” “尚未,不过总在京城,我腻味得慌,这地儿我觉得是不是风水不好,和我老人家犯冲,啧啧,每次都不得安生。” 叶神医将手指隔着帕子搭在徐长宁的腕子上,徐长宁便也不在与他闲聊。 片刻后,叶神医叹息着收回手,“那药还是要继续吃,我看你身子并无太大进展,这可不行。你若不好,可是要拖延我老人家离京的时间啊。你可上点儿心,别再乱折腾了。” 徐长宁乖乖点头:“是,我定然注意。”不听医嘱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叶神医配置苦到让人作呕的药水平可是一流的。 二人又闲聊了片刻,叶神医便告辞了。 徐长宁客气地将人送到院门前,便在婢女的搀扶之下回了卧房,疲惫地宽衣躺下。 柔软地被褥让徐长宁舒坦地嘘了一口气。 君桃笑着为徐长宁解下帐子,“姑娘先睡一会儿吧,待会儿用饭了奴婢叫您。” 徐长宁笑了笑,便闭上了眼。 不过尚未等她真正睡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一阵天旋地转之间,眼前的景物也在扭曲变化,再回过神,她已经坐在母亲卧房软榻上,笑着接过一盏白瓷描并蒂莲的盖盅。 “我最不爱吃这些,你脸色这样差,你帮娘吃了。” 盛情难却,她吃了几口便放下,忽然就觉得腹内一阵难以忍受的绞痛,疼的她一声惨叫,捂着腹部跌倒在地,喉中腥甜气翻涌。 “宁姐儿,你怎么了宁姐儿!”母亲趴伏在她身上尖叫着大哭。 徐长宁疼得恨不能当场死去,母亲的哭声也越来越远。 白光再次闪过,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拔步床上,眼前是熟悉的浅色帐幔,腹部的疼痛已经彻底消失,只有方才体会到的绝望还萦绕在心头。 这种预兆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了。 徐长宁猛然坐起身,也顾不上胸口闷痛,撩起帐子就唤人来帮她梳头更衣,急匆匆地往母亲的清欣园赶去。 快步进了院门,迎面正见母亲身边的高嬷嬷在廊下指挥着婢女洒扫庭院。 见徐长宁来,高嬷嬷笑着道:“四姑娘来了?方才夫人还跟大奶奶念叨您呢。” 婢女为徐长宁撩起门帘,徐长宁就笑着与高嬷嬷颔首,转而快步进了屋。 “母亲。”还不等绕过屏风,徐长宁便唤了一声。 孟氏的声音含笑:“都这个年纪了,还慌脚鸡似的,母亲就在这儿呢,急什么的。” 徐长宁快步进了里间,视线扫过屋内,并没看到那个并蒂莲花的白瓷盖盅,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才睡醒,就想着来您这里讨口茶吃。”徐长宁笑着蹭到了孟氏身边坐。 阮氏便笑着道:“四妹妹这是想您呢。” 孟氏便禁不住笑。 徐长宁不放心孟氏,索性就留在了清欣园陪着孟氏和阮氏一起说话,到了晚膳时,屋里已掌了灯,外头就传来了高嬷嬷索的说话声。 “夫人,韩姨娘来了。” 徐长宁疑惑看向门口,就见韩姨娘端着个黑漆托盘进了门,托盘上的白瓷盖盅,在灯光下泛着柔暖的光。 徐长宁的心里咯噔一跳,不动声色坐直了身子。 “夫人,这会子也该是用晚饭的时候了,婢妾亲自下厨,给您做了一碗人参乌鸡汤,是最滋补的了,正适合您补身子。” 韩姨娘闻言软语,将盖盅小心地放在了孟氏的手边,便行了一礼,恭敬地退后。 孟氏神色淡淡的,见韩姨娘推出了门,才将白瓷盖盅端给徐长宁:“宁姐儿替娘吃了吧,我最不爱吃这些东西,看你小脸儿白的,给你滋补是最好的。” 徐长宁看着那盖盅,再看周围的景色,这一切立即与方才她在白光只中看到的一切重合了,额头上不禁落下了一滴冷汗。 ------------ 第二百八十七章 菩萨托梦 “宁姐儿?你怎么了?”孟氏见徐长宁的脸色不对,不由担忧地拉住了她的手捏了下,见她手心冰凉,额头上还有冷汗,越发担忧了,“宁姐儿是哪里不舒坦?” 阮氏也担忧:“要不现在就去请大夫吧。”说着话,就要起身往外去。 徐长宁却镇定了心神,抬手拦住了母亲和嫂子,站起身身快步走到了门前,对正要出院门的韩姨娘道: “姨娘请留步,我母亲说请你回来,有话要说。” 韩姨娘脚步顿住,明显僵了一下,旋即转回身,垂首犹豫了两步,又加快了几步进了门。 孟氏和阮氏对视了一眼,都不知徐长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都不多言,就只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韩姨娘给孟氏行礼,陪笑道:“夫人,不知唤婢妾还有何吩咐?” 徐长宁笑着走到桌旁,将那并蒂莲的盖盅端着走到韩姨娘的跟前,笑着道:“姨娘真是有心了。我母亲怜惜姨娘这些日的辛苦,这么一碗滋补的好东西还要巴巴的送来,着实让我母亲动容,所以这汤就送给姨娘吃吧。” 韩姨娘猛然抬起了头,看着徐长宁,眼神有一瞬的慌乱,随后又挤出了个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怎么担待的起?况且这汤是奴婢特地给夫人预备的,夫人若是不肯吃,岂不是瞧不起婢妾?” 徐长宁笑得眉眼弯弯:“哪里的话,我母亲这些年对待姨娘最是不同的,姨娘也是知道的,就连家里的一些事,我母亲身子不爽利时也都是放心的交给了姨娘来打理,这些年姨娘也操劳,一碗补汤姨娘担得起。” 说着将碗往前递了递。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若是再推辞便引人怀疑了,可是韩姨娘又怎会吃这碗汤? 她眼珠一转,笑着道:“多谢夫人体恤,婢妾感激不尽。”伸手便要去接。 “韩姨娘辛苦,”徐长宁却往后一躲,随即将盖子打开放在一边,舀了一汤匙喂到韩姨娘嘴边,“姨娘不必自己动手,我来伺候你。” 韩姨娘的脸色比方才还要惨白,嘴唇抖了抖,"这,婢妾不敢当." “韩姨娘劳苦功高,这怎么当不得了?” 汤匙又往前送,就快碰触到韩姨双唇时,韩姨娘忽然哎呦了一声捂着肚子弯腰,动作之大,险些将徐长宁手里的盖盅碰翻了,亏的徐长宁反应快,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动作。 这时,孟氏和阮氏若再看不出那汤有问题便是傻子了。 孟氏关切地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来人,快去请大夫来。” 韩姨娘紧张地北冀都冒出一层冷汗,连连退后道:“夫人不必麻烦,妾身许是着了凉,回头躺躺,喝点热水就好了。” “热水哪里比得上热鸡汤?看来韩姨娘这些年着实是素日操劳太过了,就将这人参乌鸡汤吃了吧。” 徐长宁笑得阳光灿烂。 “我……”韩姨娘对上徐长宁的视线,不由得越发紧张。 她难道知道了?她做的隐秘,就连徐长兰那里都没透露半句,怎么徐长宁这会子却知道了? 徐长宁见韩姨娘说不出话,将盖盅盖好,放在手边,回头吩咐了孟氏身边最信任的高嬷嬷:“将汤带上,既然是韩姨娘用了心思亲手烹制的补汤,怎么也要去给祖母也瞧瞧,看看里头都放了什么好料。另外,韩姨娘也辛苦,身子还不舒服,你也着人扶着一些,别将姨娘累着磕碰着了。” “是。”高嬷嬷紧张地抿着唇,回头便吩咐了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的“搀扶”住了韩姨娘,自己则亲自捧着那盖盅,就往外去。 徐长宁也笑道:“娘,嫂子,咱们也去看看吧。” 孟氏和阮氏点头,面色凝重地是跟上徐长宁。 阮氏低声问:“四妹妹是看出那个汤不对吗?你怎能判断汤里有问题?” 徐长宁笑了笑,“到了祖母屋里,自然一切都有定论了。” “可她这是做什么……”孟氏眉头拧着,眉心的皱纹都挤得更深了,“这么多年来,她虽有些小心思,可也从来哦没有真正对我动过手,这一次好端端的她做什么如此?” “娘不是韩姨娘,自然不明白韩姨娘的想法了,咱就别想了,先去祖母屋里吧。” 一行人到了老太君的荣鹤堂,韩姨娘已被两个嬷嬷“搀扶”着先进了屋,高嬷嬷则在老太君面前跪下,将那盖盅举着:“老奴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疑惑地蹙眉看看被两个婆子抓着的韩姨娘,又看看高嬷嬷,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徐长宁和孟氏、阮氏这时也来了,绕过屏风给老太君行了礼。 徐长宁便对老太君身边新来的丫鬟玉桥吩咐道:“劳烦玉桥姐姐,寻个大夫来。” 玉桥没多想,快步出去办差了。 老太君则疑惑问:“宁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长宁就笑着道:“祖母,韩姨娘今日给我母亲端了一碗极为滋补的人参乌鸡汤,这里头说是加了好东西,孙女就想着韩姨娘常日里太辛苦,将这鸡汤给了她吃,可韩姨娘死活不肯动一口,孙女就想请个大夫来看看,这汤里是有什么好东西,我母亲吃得,可韩姨娘却吃不得的。” 屋内安静地仿佛落入琥珀中一般,老太君半晌才问:“你确定?” “大夫来瞧了就知道了。” 韩姨娘虽然还被两个婆子“搀扶”站着,可她腿已经开始打摆子,见老太君怀疑地看着她,韩姨娘眼珠一转,忙道:“老太君,婢妾没有是,那汤就是寻常的补汤,只是婢妾特地给夫人预备的,夫人却是不肯用,婢妾知道夫人事实想着婢妾,就更不能吃特地给夫人的汤了。” “哦?”老太君已经察觉到了其中不对,先例满是惊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徐长宁却笑着道:“祖母,孙女今儿个午睡时候,菩萨托了个梦给我。” 老太君疑惑地看向徐长宁,不知道她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些。 屋内其余人的注意力也都被转移了。 ------------ 第二百八十八章 诡辩 徐长宁笑了笑:“菩萨在梦里告诉我,今日要多留在母亲房中,外食要留心。” “果真有此事?”老太君惊奇不已。 “自然是有的,不然好端端的,我为何要疑心韩姨娘?菩萨说的话,想来是没错的,上一次菩萨说定堂哥能活着回来,可不就真的灵验了么。” “是,是,的确如此,菩萨不会说谎话。”老太君深信不疑,连连点头道,“宁姐儿是有佛缘的,菩萨多次保佑你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如今肯给你托梦,必定是菩萨知道了什么。” “正是呢,我醒来后也是半信半疑,左右闲来无事便去母亲房里小坐,可巧平日里韩姨娘都不常来走动,晨昏定省都是极少的,今日却意外送了补汤来,我想菩萨定然不会骗我的,便试探了一番,可若真是好汤,韩姨娘为何又要顶着被怀疑风险,硬是尝一口都不肯呢?” 徐长宁说着话,便看向了韩姨娘,眉眼弯弯地道:“姨娘素来 是好的,我也不愿意用最为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姨娘,只要姨娘将话在祖母跟前解释清楚,便也是了。” 韩姨娘心跳的擂鼓一般,此时再去看徐长宁的笑脸,就仿佛见了鬼。 她原本计划的很好,只要孟氏一死,便是说她送的汤害死了孟氏,她也是不会认的,那汤说不得还是孟氏身边的人下毒呢,又不是她…… 是了,现在她也可以推说是孟氏身边的人做的! 韩姨娘立即跪下道:“老祖宗,婢妾这些年来在徐家一直安分守己,不敢自夸贤惠,可到底也不是那作恶的人,婢妾是看夫人身子弱,想为了老祖宗和大老爷分忧,也念着大夫人一直对婢妾的好,这才主动送了鸡汤,那汤婢妾放下了就转身走了。若是因此就有人怀疑是婢妾做了手脚,那岂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做手脚了?” 老太君闻言,态度又有所动摇。 “是啊,你姨娘说的也对,说不得菩萨示警,是告诉你有旁人动了手脚,却不一定是韩姨娘动的手。” 韩姨娘是老太君的侄女儿,若真是她做了这等事,老太君以及背后的韩家颜面上也无光。 徐长宁早料到韩姨娘会这样说,便笑着道:“祖母说的是,我也觉得韩姨娘不是那等作恶的人,不过当时房里伺候母亲的,只有我与大嫂还有高嬷嬷在,您说,我们三个谁会闲来无事,去害我母亲?” “那可不一定,说不得就是有人心存了坏心,做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也未可知。”韩姨娘抢着道。 阮氏气得脸色煞白,这件事分明是韩姨娘做的,她竟还混赖旁人?、 “韩姨娘这话说的我便不认同,做事都要讲究个道理,我自从孀居后,我婆母对待我与两个孩子就疼爱有加,你这样说,倒像是我动了手似的。” 徐长宁扶着阮氏的手臂:“嫂子别生气,”转而看向老太君,“祖母,您想想,我们三个有什么理由要害我母亲呢?我本来就已经做了十年质子了,将来婚事都成问题,若再没有了母亲教导,将来议亲就更难了。 “我大嫂也是一样,大嫂一心都在宝哥儿和佑哥儿身上,这些年来不肯行差踏错一步,祖母也是知道的,未来一声的日子都在徐家,哪里会杀害给她提供庇护的人? “高嬷嬷那就更不可能了,高嬷嬷是我母亲的配房,在外头又没有自己的小家了,一心一意的留在我母亲身边服侍,是要在徐家终老的,害了我母亲,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老太君点点头,“可倒也是,你们害老大媳妇,根本就没有好处。” 老太君看了看韩姨娘,未尽之言就在喉咙里噎着,相比较他们,韩姨娘害死孟氏,可是会扶正的,她是有充分动机的! 老太君心里砰砰直跳,看着韩姨娘跪在地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她心里就更怀疑了 也怪她,这些年来孟氏身子不好,她不止一次对韩姨娘说过,将来一旦孟氏去了,就将她扶正。 这话说的多了,就将韩姨娘的心给养大了。 如今孟氏身子渐渐好转,老太君那扶正韩姨娘的心思就淡了,如今发生这种事,很难说不是韩姨娘着了急! 这么多年来,她的侄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无论如何,这也是她的娘家人啊。她哪里能眼看着韩家人丢人? “宁姐儿,或许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吧?” 一听老太君打算和稀泥,徐长宁就明白了,她眼珠一转,笑着点点头:“祖母您说的是,也或许真是误会,许是我想多了。这汤里可能是没问题的,哎,也怪我想得太多,关心则乱了。” 徐长宁颇为自责地道:“祖母别生气,是我不好,没有等大夫来调查清楚就胡乱下定论。既然这汤是没问题的,韩姨娘不如就将它吃上几口,这样一来韩姨娘的嫌疑也打消了,之后我再给姨娘赔罪。” 老太君捏住了手里的帕子。 看来,她这孙女是不肯放过韩姨娘。 连她都猜测汤里果真是下了毒的。 果真,韩姨娘身子一震,脸上瞬间涨红,又由红转白,焦急地道:“这不妥,这……婢妾没做过手脚,就是没做过。” “姨娘怎么说都是一面之词,我也说我们一屋子人也没做过手脚,既然姨娘这么坦荡,就吃两口吧。” 韩姨娘尖叫:“也有可能是你们往里头下了毒,现在来哄骗我吃呢!” “姨娘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徐长宁站起身,严肃地道:“姨娘是妾室,我母亲是嫡妻,就算我母亲不要你了,不必通过我父亲,一句话都可以开祠堂休了你,我母亲又何至于要在你送来的吃食上动手脚反过来咬你一口?” “我……” “姨娘若不吃,就说明姨娘知道里头有毒,”徐长宁回头告诉外头站着的缨萝、君桃二人,“你们去催一催,看看大夫来了没有,另外,去将韩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叫来,在查探清楚,姨娘是在哪里做了这人参鸡汤来的,将家伙事都给我带来!” ------------ 第二百八十九章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将所有家伙事都带来,便是要将炊具也都一件件的检查了。 韩姨娘心里发虚,浑身颤抖着,面色也一下子惨白起来。 徐长宁察言观色,见韩姨娘已露了破绽,笑了笑,对老太君道:“若是姨娘身边的人没为题,姨娘用过的东西也没问题,那这事儿便是一场误会,到时我自然要给姨娘赔不是的。” 这话说的通情达理,老太君听得直点头,可韩姨娘额头却有豆大的汗珠子滚了下来,脸色也由惨白转为了紫涨。 “话都叫四小姐说了,婢妾无能,说不过四小姐,老祖宗,您要给婢妾做主啊,婢妾真的没有下毒……” “姨娘不必急着喊冤,若是真的没做,检查过后便可以还您清白了,到时我再好好给您赔罪。” 徐长宁微笑站在老太君的身旁。 而荣鹤堂里出了事,又有人去了韩姨娘的院子里找人找东西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阖府上下。 韩姨娘院中下人被带来时,徐长兰,二夫人、三夫人和极为姑娘也都赶着来了。 二夫人一进门就笑得极为开怀:“哎呀,母亲这里是怎么了?又是找人,又是请大夫的?” 三夫人却没二夫人那般幸灾乐祸,只是忧虑地走到老太君跟前行了礼,见老太君除了脸色不好之外似乎并无身体上的不适,就带着徐长蔓、徐长媛姐妹去了角落里坐下了。 老太君本就烦躁,这会儿更烦,看到二夫人,她已能预想到今日之事一旦事发,一定会被这个大嘴巴说出去的!便是能证明韩姨娘无辜,二夫人在外头还不知要怎么加减言语。 可人既来了,她又不能将人都撵出去,不耐烦地摆摆手:“坐吧,都坐。” 不多时,人已到齐了,锅碗瓢盆连同熬鸡汤的砂锅,便是菜刀都被带了来放在一旁,且大丫鬟玉桥也将府中相熟的李大夫请了来。 老太君客气地与李大夫拱拱手:“劳烦李神医,今日请您来不为瞧病,只求神医帮着看看这鸡汤可有问题。” 李大夫挑眉,心下顿觉得无奈又抗拒。 这种高门大户的阴司,他是最不耐烦参与的。可不理会又不成。 “罢了。”李神医摇摇头,无奈地检查了鸡汤,脸色顿时就是一变,他从行医箱里取出银针在鸡汤中一沾,不过片刻果然银针发黑。 “此汤有毒。” 众人一阵哗然,有低声交头接耳的,也有诧异叫出声来的。 徐长宁挑眉:“韩姨娘,你怎么说?” 韩姨娘连连摇头,“这不关我的事,我……婢妾当时将鸡汤送去,转身就出来了,许是有人在婢妾离开后动了手脚也未可知啊。” 徐长宁点点头:“你就只抓住这一点说事。”看向李大夫:“劳烦神医再看看这些家伙事。” 李大夫既然来了,便也就想开了,果真仔细的查看起来,不光是砂锅里的一半鸡汤,就连罐子上的沾染的一丁点异样的都要查看一番。 最后,当叶神医手中银针沾过砂锅外侧,拿出还沾染着湿润的汤汁,银针明显发黑了。 “此处也有!”李大夫惊呼一声。 众人议论声再度传了开来。 徐长宁道:“祖母,为公平起见,方才去韩姨娘处带了东西来的人除了高嬷嬷外可都是您身边的姐姐们。这必定不是我混赖了韩姨娘,若是鸡汤中的毒是我下的,那为何一直放在小厨房里的砂锅上也沾了毒?” 很显然, 是有人在熬汤时就动了手脚。 韩姨娘怎么也想不到李大夫竟然能在砂锅上试出了毒来,她当时明明很小心的。 徐长兰一看生母的脸色,就知道这毒必定是她下的,心里顿时骂了一声“蠢货”! 用这样直接的手段,下了毒的鸡汤还给人亲手端过去,这不是上赶着将罪过往自己的身上揽吗? 可这到底是她的生母。 徐长兰皱眉,细声细气地道:“会不会是李神医看错了?还是说那银针先前在别处染了毒,这会儿才变黑的?” 李大夫立即沉了脸:“这位小姐的话,就是说老朽陷害了人了?老朽行医多年,走过的大户人家多了去了,这种事本来也是不管的,若不是看在贵妇老封君素来心地善良,脸又有了春秋的份儿上,你们当老朽愿意趟这个浑水?” 说着话,李大夫已收好了行医箱:“徐老夫人还请自便吧,若信不过,只管再寻旁人来验证便是。”话毕转身就走。 老太君忙吩咐大丫鬟玉桥:“快追上去,好生赔不是,在多给诊金。” “是。”玉桥应了一声,赶紧快步追了出去。 屋内一片安静,徐长宁柔软的声音就显得更加震慑人心:“祖母,事情已经很明白,这毒不是出在我们屋里,韩姨娘也的确在没有人提起汤里有毒的时候就不敢吃上一口,所有疑点,已经很清楚了。” “这……”老太君犯难。 徐长兰见母亲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立即焦急道:“这事没个准儿,许是别人下了毒,故意要陷害姨娘的也未可知啊!” “是吗。”徐长宁轻笑一声,“那也容易,既然物证已有了,便将韩姨娘屋里伺候的人都关去后头的柴房,谁若提供线索,便可以出来,若都一言不发的死扛着,那就都在柴房里住下吧。” 一切的矛头都在指向着韩姨娘,碍于她的娘家,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没开口,但三夫人看着徐长宁的眼神也表现出几分赞许。 这时,一直沉默的孟氏终于开了口。 “韩氏,我自认不是一个刻薄的主母,你又为何要做出这等事?” “我没有!都是有人害我的!”韩姨娘慌得浑身冒冷汗,膝行几步上前抓着老太君的手:“姑母,我没有,你给我做主啊姑母!” 孟氏心里怒火翻腾,刚要开口斥责,徐长宁却瞧瞧的给她使了个眼色。 孟氏便将话压了下去,徐长宁也不开口,就只沉默地看着老太君,等她一个说法。 老太君感受到众人的视线,尤其是徐长宁那了然一切但是并不说破的模样,叹息道:“你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韩姨娘咬牙:“姑母您得相信我啊!”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老太君避开了韩姨娘的手。 韩姨娘惊慌失措,老太君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竟然不保她了? ------------ 第二百九十章 我看徐家是容不下你了 老太君恨得牙根儿痒痒,恨不能撕韩姨娘一口肉吃。 她嫁到徐家来,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眼看黄土都埋到脖颈了,不成想一世英名都被这个歹毒的蠢妇给毁了! 也怪她,是她不该无意之中提起扶正这一说,给了韩姨娘希望。可是谁又能想得到,孟氏从前那般马上就要咽气的情况,竟然还能好转? 老太君重重地拍着手边的方几,“不成器的孽畜!你给主母预备补品,却让这种脏东西掺了进去,这是有菩萨提前告诉了宁姐儿,若是菩萨没有告诉,那岂不是要酿出一出惨剧来?你叫我如何与老大交代?” 韩姨娘是真的怕了,扑倒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姑母饶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听着韩姨娘这样求饶,一旁的徐长兰差点被气得当场厥过去。 原本可以一直狡辩抵赖的事,只一个不承认就罢了,也没有人会按着韩姨娘的头承认就一定是她做的,那样事情还能有一些转机。 可她这样一说,就等于真正做实了她给主母下毒的罪名。 这样一来,她还能保得住韩姨娘吗? 徐长兰心头百转千回也不过是眨眼之间,旋即她提着裙摆扑通一声跪下,叩头道:“祖母恕罪,孙女当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才错信了姨娘,孙女一直以为姨娘素来温柔善良,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孙女被蒙在鼓里,还做了是非不分之事,孙女着实惭愧。” 说着话,徐长兰低下了头,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衣襟上。 一旁的韩姨娘已听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徐长兰:“兰姐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分明是你……”后头的话被韩姨娘勉强咽了下去。 女儿可以对她不仁,她却不能不顾女儿,若是叫人知道了,此番之事多因徐长兰暗地怂恿,那徐长兰岂不是要和她一起吃挂落? 思及此,韩姨娘委屈地眼泪直流,有失败的恐慌,也有对女儿的失望。 “婢妾知错了,”转了个方向给孟氏磕头,“求夫人看在这些年来婢妾还算尽心服侍老爷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孟氏紧紧皱着眉头,被韩姨娘那语气恶心得够呛。若是她不提尽心服侍徐滨之,她或许还没这般反感。 见孟氏不言语,二夫人、三夫人便也都不说话。 二夫人一副看到了好戏很兴奋的模样,双眼亮晶晶地看过了老太君又看韩姨娘。只是碍于韩姨娘是老太君侄女的面上,不好意思多言语。 三夫人打定主意不开口,就只在心里暗暗腹诽。 而老太君显然已被气得话都快不会说了。 见多了人情冷暖,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徐长兰这样冷心冷情的女儿,生母还没如何,她就先撇清关系了。 想想韩姨娘做的蠢事,再看看徐长兰那楚楚可怜的嘴脸,老太君咬牙切齿,只觉得这些年来对他们的偏宠都是错付了。 徐长宁见老太君久久不语,便笑着凑上前来道:“祖母若是觉得为难,这件事不如就交给我父亲来处置吧。” “什么?”老太君下意识便反驳,“女人家的事,怎好随意麻烦男人?再说了,你父亲一心都在朝堂上,也未必就肯搭理这些琐事。” 徐长宁温柔笑着,“祖母此言差矣,这并非小事,试问父亲若连身边服侍的侍妾都品行不端,一旦叫对手知道了,传扬开来攻讦我父亲无能,这如何是好?这件事很有可能关乎到父亲为官的名声,哪里能说是琐事?” 老太君心里虽气,可到底也要看在娘家的面儿上给韩姨娘想个出路。 何况徐滨之那般孝顺的,便是知道了这回事,也定然会大事化小,给她娘家留脸面的。 思及此处,老太君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若她出面,重罚下不去手,不重罚又难堵这些人的嘴,倒是不如交给徐滨之。 “罢了,就依你所言,”转而拉住孟氏的手拍了拍。 “这件事是你受委屈了,娘这就叫人去叫老大过来,好歹你们屋里的事,就叫老大做主吧。” 孟氏哪里不明白老太君的意图?无非就是期待徐滨之高高抬起轻轻落下罢了,她心里着实腻味,面上就也淡淡的。 “全凭母亲吩咐便是。” 老太君心里不大满意孟氏的态度,但好歹孟氏没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让将韩姨娘送衙门去,她也只好忽略了这些细节。 韩姨娘坐在地上双眼发直。 老太君若是将她交给徐滨之,那可才是真正的没有了活路。这么多年来,徐滨之对她一直都淡淡的,便是偶尔到她房里了,也是没什么话好说的。 如今徐滨之在朝堂上艰难,更不会有耐心去宽容她了。 “姑母,咱们好歹是一家人,您不能这样对我!” 韩姨娘的声音极为尖锐,因为焦急,声音还拔高了许多。 老太君听得眉头紧锁:“放肆!谁教给你的规矩?大户人家就连婢女守规矩,你再看看你!这些年我是看在亲戚关系上,对你太好了,反而将你给纵出了野心!” 韩姨娘绝望大哭,“我有野心?那又能怪得了我吗?若不是姑母总是那么说,我也不会对扶正之事那么执着了。” 红肿着眼看向孟氏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老爷竟然会给你请来叶神医。” 孟氏别开压,懒得多言。 徐长宁则吩咐人出去:“去前头看看父亲回来了吗,若是回来了便请他来一趟。” 下人看了看老太君,见老太君都没意见,立即飞奔着出去办事。 不过片刻,徐滨之就面色阴沉地快步进了荣鹤堂正厅。 看到满屋子女眷们,又看看跪趴在地上的韩姨娘,徐滨之心里就有了数。 “儿子给母亲请安。 ” “免了,请安不必了,你就好好管你屋里的人,别叫闹出大问题来。你看看你都将韩姨娘给纵容成什么样了?敢对主母下毒,也亏得是孟氏没吃那鸡汤,否则这会子咱们全家又是什么样呢?” 徐滨之见老母亲发怒,连忙低下头应是,半句不敢争辩。 “母亲息怒,这事儿儿子会办好的。” 徐滨之走到韩姨娘面前,垂首道:“你竟敢胆大包天,做这种事?我看徐家是容不下你了!” ------------ 第二百九十一章 何止是网开一面 韩姨娘绝望地闭了闭眼,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好说? “好笑,真真是好笑,你们一个个的都瞎了聋了不成?我承认,我有野心,是我对夫人下了手,可我之所以一步步走到现在这般,还不都是因为有人挑唆?” 徐滨之面色阴沉,他自然知道老太君一直以来都希望孟氏过世之后,他就扶正韩姨娘。可他不会让孟氏平白去死,也相信老太君不是会为了这个就害人性命的人。 “你还有将错处甩给旁人?”徐滨之冷笑,“你自己起了歪心,事发便想将过错推给别人,罢了,我不愿与你多言,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徐家长房的妾室,看在老太君的份儿上,你回韩家去吧。” 徐长宁闻言眉头紧锁,站起身道:“父亲,韩姨娘下毒害我母亲,若是我母亲真的吃了那汤,现在可就不在这里了,您怎能这般将她放了?” 老太太君眉头紧锁:“宁姐儿,她到底是没害成人……” “她之所以没害成我母亲,是因为菩萨恰好托梦给我,我又恰好相信了托梦之事,一直守着我母亲才会发现端倪。若菩萨没有托梦呢?祖母,难道我母亲没有被害成功,韩姨娘所做之事就当做全没发生过吗?” 老太君面色涨得通红,她怎么也想不到,徐长宁竟然会当着全家的面这样下的她的脸面。 “宁姐儿!你逾矩了!” “祖母息怒,孙女从前被罚跪祠堂时,就曾经与祖母说过,若是家中不守规矩,掌权之人执行礼法又是双重标准,那就只能酿成大祸。韩姨娘杀人未遂,难道就这样轻轻放过?若是旁人有样学样,觉得就算杀人也不会被惩罚,那咱们家将会变的多可怕?” “够了!”徐滨之眼看着老太君被问得脸色发紫,一副恨不能钻进地缝去的模样,不自禁斥了一声。 徐长宁闻言,摇头叹息了一声:“我就知道,父亲素来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您素来对自己人下狠手,宽容都留给别人。” 当年将她丢给北冀国人是这样,她回家后,发现父亲对待二房和三房的子弟都要比对她宽容也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 徐滨之被徐长宁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唇角翕动,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二夫人幸灾乐祸:“哎呦呦,这可真是的,韩姨娘素日里也不似有那等歪心思,竟然如此恶毒,这种人就该送官府去才对,只交还给娘家,想来韩家也不会轻饶了她的。” 老太君真不想将这种丢人的事闹到娘家,若是韩姨娘这件事张扬开,她大半辈子的老脸就都丢尽了。 思及此,老太君也不理会徐长宁和二夫人,就只沉着脸看着徐滨之: “她做的的确不对,可你好歹看在她给你生了兰姐儿的份上,便是府里不能留她了,咱们徐家不是还有不少庄子吗。” “母亲……” 徐滨之刚一开口,孟氏便站起身,强硬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次韩姨娘要害我事小,下一次谁若对老太君有什么不满也学着下毒呢?反正下毒也不会被严惩,既不会被打罚,也不会被发卖,更不会送官府去,做坏事的成本这样低,咱们家还不彻底乱了?” 孟氏说着话,胸口都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看着徐滨之道:“老爷,我也知道您是孝子,也知道您有自己的原则,我只说这么一句,也只看你这次怎么做。” 至于看徐滨之做过之后她又要做什么,就全看徐滨之自己去体会了。 老太君眼看着徐滨之的脸色已坚定下来,心下焦急地站起来:“老大!你……” “母亲,儿子以为宁姐儿和孟氏说的一点不错,家里若没了规矩,作恶的人得不到惩罚,岂不是要变得更恶?” “可,可你也要想想,她给你生了个闺女,你闺女还有亲事要接!” “那也是兰姐儿的命,摊上这么个生母,好在孟氏素来端庄知礼,作为嫡母,好歹能给兰姐儿挣回来一点脸面,不至于将来太难看。” 徐滨之的态度如此强硬,让老太君根本寻不到话再来求情,急的眼泪扑簌簌地掉,捶胸顿足道:“我是做了什么孽,一个个都不肯听我的话。” 又点指着韩姨娘:“你这个孽障,黑了心肝的蠢材,你活该,你咎由自取,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见老太君哭得可怜,二夫人忙上前去挽着手臂安抚。 徐滨之则回头吩咐外头的婢女:“叫孙吉祥来,将韩姨娘送回娘家去,说明情况,这样的人,我徐家不敢留了。” “是。”外头的婢女应声。 老太君一听果真将人送回韩家去,当即哭的更大声了。 徐滨之不为所动,只挥挥手,高嬷嬷就立即带着一些粗壮的婆子将韩姨娘往外拖去。 韩姨娘已是哭得彻底没了力气,却依旧不忘了咒骂:“你们这群黑心烂肠的,姑母,我真是错信了你,明明是你叫我将来做大房夫人的,这会子你却保不住我,你还吃斋念佛?我呸!徐滨之,你这个冷心石头肠子的混蛋,枉我给你生儿育女,徐长宁你这个小贱人,你不得好死,你合该跟你那病秧子娘一起去死,我……” 高嬷嬷实在听不下去,一把将她的嘴捂了。 韩姨娘就那么被拖走了。 跪在地上的徐长兰不自禁回头去看,正看到韩姨娘被拖出门口的一双脚,一只翠色的绣花鞋落在了地上,孤零零的透着嘲讽。 这个愚蠢的妇人,走了更好,免得在这里坏她的事! 徐长兰心里虽然这么想,可眼泪却止不住的落。因为她知道在这偌大的徐府中,只有韩姨娘是真心为她考虑的,就是最要紧时候,韩姨娘也没说出她来。 这个人被送回娘家去,还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她以后也不知会被嫡母如何报复。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徐长宁而起。 徐长兰抬头看向徐长宁,正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 而徐长宁看着徐长兰的表型,就隐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不免露出个玩味的表情来。 徐滨之身心俱疲:“罢了,今日之事,谁也不准乱出去,影响了徐家的名声,只怕咱们家所有事都要受阻。”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无奈的看开 徐长宁闻言,不自禁冷笑了一声,“父亲的意思,我们自然明白,韩姨娘下毒害人都能这样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既不报告官府,又不开祠堂惩罚,就只轻描淡写送回娘家,这意思,难道还不清楚?” 她走到徐滨之的面前,仰头望着这个高大的男人,看着他因近日波折而显得清癯的脸,失望地自嘲:“父亲的处事,素来这般顾全大局,母亲与我身为您的妻女,真是万分幸运。” “宁姐儿!你僭越了!”徐滨之怒吼。 徐长宁话中的讽刺实在太明显,就像巴掌直往人脸上抽,徐滨之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仿佛随时要将真正的巴掌落在徐长宁脸上。 孟氏一把将徐长宁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失望地笑了一下:“多谢老爷,妾身算是什么都明白了。” “茹茵,我……”徐滨之一愣, 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 “老爷不必多言,也不必对着宁姐儿红眉毛绿眼睛的,宁姐儿纵言语上冒犯了你两句,也不过是因为她说了实话,戳了你的心罢了。” 孟氏拉住徐长宁的手,回头对她笑笑,语气平静温柔:“咱们走吧。” 看着母亲,徐长宁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被父亲放弃尚且心生怨恨,母亲为父亲付出了那么多,丢了女儿,失去了儿子,在内宅中一再忍耐,便是被父亲的小老婆下毒还要因为父亲一句话而退让,她心里又何尝不苦? 之所以现在还能够平静的站在这里,恐怕多亏了“死心”二字吧? “好,咱们回去。” 徐长宁扶着孟氏的左臂,阮氏则扶着孟氏的另一只手臂,三人一同离开了荣鹤堂。 徐滨之看着妻女的背影,眉头都紧紧拧了起来,回头看着老太君哭成那个样,只得暂且先放下孟氏,先去劝说老太君。 徐长宁这厢一面扶着孟氏回清欣园,一面小心翼翼观察母亲的神色。 孟氏发现徐长宁的小动作,好笑地道:“宁姐儿这是怎么了?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徐长宁嫣唇动了动,好半晌才轻声道:“娘您别伤心,父亲这般,也是为考虑到老太君的感受,没有其他的办法。” 孟氏轻声笑:“你呀,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娘跟他过了大半辈子了,哪里能不知道?他考虑的多,顾虑的也多,做决定时自然将他认为最重要的都考虑在前头,我早就看透了,也想开了。” 话虽如此说,孟氏却也不是真的不往心里去的,只是明知道徐滨之不可能每件事都以她为先,便不在抱有幻想了。 徐长宁闻言,想到的却是另外一样:“娘,难道这些年来还有人做了类似的事吗?如韩姨娘这般想下毒毒死您的事,他每次都不理会吗?” 孟氏笑着摇摇头,刮了一下徐长宁的鼻梁:“傻丫头,哪里有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人,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 “这么说,便是有了,”徐长宁低头叹息,“那起子小人,背地里的阴司手段那么多,便是没下毒杀您,也保不齐他们就没有别的心思,若是父亲每次都是这样,母亲这些年要吃多少苦头。” 说到最后,徐长宁摇摇头,“若是这些年我一直在家就好了,好歹能够帮帮母亲。” 只要一想到每次一出了事,徐滨之都让孟氏受委屈,徐长宁就为了孟氏不值。 阮氏也叹了口气,她虽也有不满,可她毕竟是儿媳妇,不好背地里说公爹的不是,就只道: “韩氏这次回了娘家,倒比送去庄子上要受罪,公爹这一次没有听从老太君的要求将人送到僻静的庄子上去就了事,已是很好了。” 毕竟去了庄子上,那是让韩姨娘去享清福,韩家那般爱面子,又有一个已气得快炸了肺的老太君背后加减言语,只怕韩姨娘不死也要扒层皮。 徐长宁冷笑了一声:“韩姨娘固然没有好日子过,可已起了杀人之心的人,却还能活命,难道这不离谱?” 看徐长宁脸色那般难看,孟氏和阮氏都被她吓得不轻。 孟氏搂过徐长宁的肩膀摇了摇:“好孩子,咱们是多尊贵的人,可不能为了韩氏那样的人污了自己的手,她作恶多端,活着说不定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呢,这件事已经这样了,你便不要再想了。” 徐长宁并未回答。 有人要害死她的母亲,只要动了念,便是罪不可恕,何况韩氏已经下了手。 若是她没有得到预警,没有去母亲的屋里守着,现在她母亲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眼看着徐长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婆媳两个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担忧。 孟氏就故意分散徐长宁的注意力。 “倒是宁姐儿,你是如何知道韩氏在鸡汤里下了毒的?当真是因菩萨托梦?” “自然是假的。” “啊?”阮氏愕然。 徐长宁笑了笑,“我若不那么说,老太君只怕是更要偏疼她的,如今便是考虑到菩萨托梦的这一曾还没能将她治罪呢。” “那四妹妹是如何知道不对的?” “只是观她神色不对,许是做贼心虚吧,她无事献殷勤,脸色又不自然,我便诈她一诈,不想果真就诈出来了。” 阮氏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阿弥陀佛,亏得四妹妹好手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想想还觉得后怕。” 娘儿三个说着话,在园子里又逛了逛才回清欣园。 谁知刚进了院门,却见高嬷嬷是正站在院门前,见他们回来了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过来回话:“夫人,老爷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孟氏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淡了。 “你们都先回去吧,我去与你们父亲说。” 阮氏和徐长宁对视了一眼,齐齐行礼应:“是。” 徐长宁与嫂子道别,忧心忡忡地回了陶然园,心里还在挂念着孟氏。 转念一想徐滨之的所作所为,指望父亲能狠下心来惩治韩姨娘,还不如指望她自己下手来的痛快。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小意温柔 徐家长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总算叫二房的人得了看笑话的好机会,这可着实叫二夫人扬眉吐气了一次,下巴都扬得更高了。 “不都说长房是好的,孟氏那个病秧子比我贤惠吗?”二夫人咔嚓咔嚓地嗑瓜子,将瓜子皮丢了一地,“呸,她若是个好的,他们长房的妾室会对她下黑手?我不好,怎么没见我二房的妾室来害我的。” “母亲说的是,”徐长绯笑嘻嘻道,“母亲素日里有手段,再说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您不敬啊。” 二夫人得意地抖了抖裙子,“所以说,你也要跟我学着点,将来去了丛家,日子还长着呢,你若是压服不了人,就等着受你婆母一辈子气好了,我可听说了,你那未来的婆母可不是个好缠的。” 徐长绯犹豫着咬了下唇:“母亲,我是一定要嫁到丛家去吗?” “你这孩子,你不去丛家,你还想去哪?” 徐长绯不依的拉着二夫人的手摇了摇:“可是母亲,我听说丛公子生得相貌平平,又没有什么才华,若是嫁给了他,保不齐一辈子就只能平庸度日了,女儿这般容貌品格儿,嫁给这样一个人,您不觉得女儿委屈吗?” “你个傻丫头,”二夫人推了徐长绯的脑袋一下,“你是不懂,平庸度日也有平庸度日的好啊,你就只管听娘的话,难道娘还能害你不成?” “可是娘,凭什么徐长宁就能得顾二公子的青睐?都是徐家的女儿 ,我又比她差了什么。” 二夫人被徐长绯叨念的不耐烦,冷笑了一声:“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蹄子,给你安排的就是最好的,你还嫌弃起来了?你要有本事,你也得了顾二公子的喜欢去,就不说你前儿做的那些蠢事儿了,说起来娘都替你臊得慌。” 想起从前自己在顾九征跟前丢了的面子,徐长绯这会儿脸上还发烫,顿时恼羞成怒: “这话可是您说的!女儿早晚让您刮目相看。” “还刮目相看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绣枕面儿吧,你父亲说了,咱们徐家最近也闹得太凶了一些,好久都没办过喜事了,最近就要给你大伯父和你祖母说去,要将你和丛家的订亲宴办得隆重一点,冲一冲晦气,也好叫丛家人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你就别在想什么顾二公子了,那也是你个傻丫头能降伏的人?” 二夫人哼了一声,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走,咱们去给你祖母请安。” 徐长绯憋了满肚子的气,阴沉着脸撅着嘴跟着二夫人出了门,走到荣鹤堂门前,正遇上孟氏、阮氏和徐长宁一行。 徐长宁昨夜睡得不好,梦到了噬心蛊好几次,每次都能感受到噬心蛊即将苏醒时的不安。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大半宿,直到了天色快放亮时,才勉强睡了一会儿,这会子正扶着孟氏的手边走边掩口打呵欠。 “哎呦,大嫂也来的这么早啊。” 二夫人老远看见长房一行,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近前,“哎,我可真羡慕大嫂,无论遇上多大的事,你儿媳妇和你闺女都站在你这边儿,不像我……啧啧,我家儿女都没有这个机会表现,哈,我怎么就遇不上妾室下毒的事呢。” 二夫人得意地再度笑出声来。 徐长绯也听得掩口噗嗤一声笑。 看着这母女二人幸灾乐祸的嘴脸,徐长宁笑着道:“二婶别急,说不得很快就有机会给堂嫂和堂妹表现了。” 二夫人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徐长宁的意思当即面色一变。 徐长宁继续温和地道:“二婶最好祈祷我父亲不能帮衬二叔起复。若是二叔飞黄腾达了,官场上交际之时,少不得就要再多几个美妾来,到时二婶就不用羡慕我母亲了,想来到时堂哥堂妹必定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好个贱蹄子,你敢诅咒我!”二夫人横眉怒目。 徐长宁掩口惊讶:“二婶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哪里是诅咒呢?再说不是二婶自己羡慕有妾室下毒的吗?哎,天下竟还有这样奇怪的事,竟还有人羡慕被下毒的,我也是第一次遇上。” 二夫人气得脸色涨红,指着徐长宁的婢子低斥了一声:“你个没家教的贱蹄子。” 孟氏立即上前一步将徐长宁护在身后:“二弟妹好歹是长辈,也不要做得太过。” 对上孟氏那沉静的面容和强势的气势,二夫人有心与她掰扯清楚,却也考虑到了二老爷的仕途,二老爷若想起复,还要多依靠长房。 此时着实不能与孟氏撕破脸。 二夫人气得跺脚,带着徐长绯率先进了屋。 孟氏这才好笑地点了下徐长宁的额头:“你呀。” 徐长宁皱了皱鼻子,“娘,这可怨不得我,就没见过这种自己讨骂的。” “是啊母亲,依媳妇看,这还是对他们客气了。”阮氏也道。 荣鹤堂中气氛与往日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徐长兰竟然早就来了。 徐长宁进门时,徐长兰正蹲坐在老太君脚边的脚踏上,笑着给她捶腿,美人锤被放在一边,徐长兰粉白的拳头一下下用力,衬着老太君墨绿色的缎面裙子,显得她肌肤如雪。 “好啦,好啦,”老太君摸摸徐长兰的头,“快歇会儿吧,一大早的就来服侍我洗漱,吃过饭了还要按摩,你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祖母,孙女一点都不累。”徐长兰顺势起身,乖巧地站在老太君的身后。” 老太君就笑着对其他的儿媳和孙女道:“哎,这兰姐儿素来懂事,也最和我的眼缘,”笑望着孟氏,“老大媳妇,我打算让兰姐儿搬到我的荣鹤堂来住,也好与我做个伴儿,你没意见吧。” 既这么问,孟氏便不好多言,老太君明摆着不信任她,还要给徐长兰抬一抬身份,她也乐得丢开手。 “母亲您思虑周全,媳妇的确身子不好精力不济,有您照看兰姐儿,自是最好不过了。” 徐长兰甜美一笑,卷翘的睫毛忽闪着,显得极为无辜。 老太君就欢喜地提起另外一桩事:“过两日咱们家要办个订亲宴,绯姐儿与丛家的这桩亲已经拖延许久,如今办个宴,也好将好事公开,叫大家同乐。老二媳妇,你做娘的这些日就多上上心吧。” “是。”二夫人欢天喜地的应下。 徐长兰则看向了一脸干笑的徐长绯,若有所思。 ------------ 第二百九十四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徐长宁笑望着老太君,眼角余光打量到徐长兰和徐长绯的神色,心里就多了几分疑惑和戒备。 徐长兰素来惯于扇阴风点鬼火的,不知用这样眼神去看徐长绯,又要谋算什么了。 老太君这厢见自己安排的事儿媳妇都肯听,便欢喜的又道:“老大媳妇,二房这些日要筹备订亲宴,你做长媳的虽身子不好,但也可帮你弟妹参谋参谋,这是其一,其二,兰姐儿和陈家的婚事到底还没有个定论,你也多上上心,总不好叫陈家就这么对咱们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不是?叫老大的面儿上也不好看。” “是,母亲。”孟氏得体地笑着。 只是这话就连徐长宁听了,都替母亲觉得腻味。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韩姨娘下毒要毒死她,她还得帮韩姨娘的女儿谋划未来,偏有长辈的吩咐和身为主母的身份压着,不好彻底不理会。 徐长宁垂下眼睫,已开始在心里为母亲计算这件事该如何做了。 只不过,徐长宁的计划,孟氏到底用不上。 孟氏虽体弱,可并不是个拿不起事的人,当天便吩咐身边得力的高嬷嬷去陈家下了帖子,约当面拜会。 徐长宁就与阮氏带着宝哥儿和佑哥儿留在孟氏的清欣园里说说笑笑。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高嬷嬷回来了,脸色却不大好看。 “回夫人,奴婢去了陈家下帖子,却连个主子的面儿都没见着,出来个老仆,推说主子都不在家。奴婢细打听问了问,偏生他们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人来,一看便知是故意搪塞奴婢的。” 高嬷嬷无奈地叹息道,“夫人,依着奴婢看,陈家完全没看老爷的情面,分明是在故意躲着咱们。” 徐长宁有些诧异地看着孟氏:“看来陈家是彻底不打算与咱们‘同流合污’了。” “看来是的。”孟氏摇了摇头,叹息道,“陈青宣被夺了功名,往后仕途上也没什么发展了。依着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应该是巴结着你父亲才是的,不过咱们家的事也的确太多,总是一波三折的,大约是将陈家人吓坏了吧。” “是啊。”阮氏叹息道,“咱们都大起大落多少次了,与咱们家结亲,大约需要有个强悍的心脏,就是可怜了兰姐儿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亲事呢,她生母做了那样的事,如今亲事再告吹,啧。” 阮氏咂咂嘴,言语未尽却将徐长兰堪忧的未来点名了。 徐长宁道:“母亲这事儿打算怎么办?” “陈家这样行事,我便是做当家主母的,与他们也不好交涉了,只好告诉了你们祖母一声,让她寻你们父亲去想办法吧。” 徐长宁笑着点头:“娘几时去说,女儿陪着您。” 宝哥儿和佑哥儿对视了一眼,也都奶声奶气地道:“我们陪着祖母。” 孟氏听得心都要软化了,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又嬷嬷宝哥儿和佑哥儿的头,连声答应着:“好,好。” 只不过去见老太君说此事,到底还是孟氏偷背着徐长宁自己去的。 次日昏省时,徐长宁去清欣园扑了个空,到了荣鹤堂时孟氏已将话回明白了。 老太君脸色黑沉沉的,徐长兰则是委屈地低着头,一副想哭又懂事的忍住的模样。 “这陈家当真是不像话,从前陈青宣在咱们家走动的那么勤,如今竟连婚约都不顾及了,就连与老大的师徒之情也不在乎了,他们家也不想想这些年到底是谁帮衬他们家!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老太君将手边的放几拍的山响,一屋子的女眷都低着头。 待到离开荣鹤堂,二夫人就一改在屋内的沉默,热火朝天地指挥着仆婢们。 “你们都麻利着,咱们徐家许久都没有一桩喜事了,多亏得我家绯姐儿是个有福分的,也能借着与丛家的婚事冲一冲。” 徐长绯被母亲说得也有几分得意。 徐长兰却是默默忍下了一口气, 低垂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又迅速恢复了微笑,主动拉着徐长绯的手:“姐姐,咱们去说说话,我还有个花样子要请教你呢。” 徐长绯最喜欢徐长兰在她跟前伏低做小事事都以她为先的模样,立即点头道:“有什么要问的,你尽管问吧。“ 他们凑着头说小话时,外头突然有个小丫头健步如飞了过来,声音里透着兴奋: “四小姐,大老爷才散衙回来,顾二公子也一同来了,这会子请您去外院书房里说话呢。”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院落,一下就安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在徐长宁身上。 到底是什么事,能叫顾二公子这样的贵客登门来见? 徐长宁有些疑惑,与孟氏说了一声,就带着婢女快步往外院书房去了。 徐长绯和徐长兰原本都说得兴致勃勃,这会儿也都意兴阑珊起来。 徐长兰叹息了一声,感慨道:“同样都是徐家的女儿,四姐姐就太幸运了,这份好运,我一个庶女是不求了。” 她的感慨听得徐长绯眉头皱了起来,徐长兰是庶出,不得宠就罢了,她可是嫡出,徐长宁是大老爷的嫡女,她是二老爷的嫡女,她又比徐长宁差了什么?凭什么什么好事都是她徐长宁的? 想起二夫人的训诫,叫她老老实实绣枕面儿的一番话,想起自己未婚夫丛家公子的平庸,徐长绯的心里就像是被点了一把火。 徐长宁这厢到了外院书房,就见顾九征正与父亲坐在廊下的两把交杌上一面吃茶一面说话。 离着远看,他们似乎相谈甚欢,但是靠近了他们反而不说了。 徐长宁有些疑惑,到了跟前行礼:“见过顾二公子,父亲,您寻女儿来有事?” 徐滨之摆摆手道:“去吧,你与顾二公子出去走走,他有事寻你。” 看向顾九征,徐长宁疑惑更甚了。但对上顾九征那双隐约含笑的眼睛,徐长宁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便笑着行礼道:“是,父亲。” 跟着顾九征出了府,上了马车,徐长宁笑着问:“分别五日,你来的倒是准时。” ------------ 第二百九十五章 约了个会 顾九征微微一笑,在光线暗淡的马车内颇有些艳光四射之感,随手从角落的小柜中拿出点心放在方几上。 “尝尝吧,出门前厨娘刚做好的,还热着。” 徐长宁略有惊讶地抬眸看了顾九征一眼,见他撩起窗子,似乎对窗外街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只是阳光下耳廓却泛起了粉红色,不由得笑起来。 葱白指头捻起一块梅花状的淡粉色点心咬了一口,淡淡的玫瑰花香充盈口腔,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竟是极为美味。 “味道不错。” “是吧,我越觉得新来的厨娘不错。”顾九征微笑,“你喜欢,下次我再叫她做给你吃。” 徐长宁笑着点头,心里都似被那淡淡的甜想盈满了。 “你这些日身子怎样?”顾九征打量她的脸色,见她面色依旧苍白,身子也依旧单薄,蹙眉道,“是不是不曾好生休息?” “也还好,府里最近出了一点小事,不过已经解决了,眼下要办我堂妹与丛家公子的订亲宴,想来这两日帖子就会发给你了。” 顾九征笑笑,“我到时若没有差事不必离开京城,必定会来。” 徐长宁捕捉到他话中的意思:“你要出门?” “最近北冀国的内斗已至白热化状态,边境上倒是没什么事,不过因樊城出了那件事,摄政王雷霆震怒,皇上到现在还在每天受罚,太后命人盯着他罚抄书,我想这件事中既有我的影子,父王便必定不会放过。” 徐长宁想起摄政王素来性子,不免有些替顾九征担忧。 “只怕你父王要迁怒你的,当时你真不该去。” “我不去?你人都不见影儿,我能不去么?”顾九征伸长手臂,揉了一下徐长宁的头发,“好了,你不必担忧,外头的事我不担忧,我反倒是担忧我那奇怪的噬心之痛,最近咱们见得多,噬心之痛从来都没发作过,但是我若出门,便保不齐会犯病了。” 徐长宁一直知道,顾九征的噬心之痛或许与噬心蛊有关,但是她没有解决的办法,且从前他一直怀疑她,她也没有找到机会与他坦白。 况且,她的那些能力也太过怪异了一些,子不语怪力乱神,说真话说不定还要被当成疯婆子,她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或许这就是老天的安排吧,让咱们有机会经常见面。” 顾九征笑着 ,心里却是有一瞬的失落,他知道徐长宁必定有秘密,但她没有告诉他。 或许,是因为他们之前误会太多,让她还不鞥呢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吧? 也对,从前他见了她就喊打喊杀的,只想杀她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徐长宁这样敏感的性子,肯搭理他已是万幸了,平难道还指望她立即变傻忘了过去,直接敞开心扉? 若真那样,徐长宁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徐长宁了。 顾九征不过片刻就开解好了自己,又恢复了来时的好心情,催着外头的驭夫,带着徐长宁乘车在城中转了转,带她去戏园子里看了戏,又带她去酒楼用了饭,才将人送回徐家。 府门前,徐长宁笑着道:“从前你只叫我去别原理陪着你看公文,我还想着你公务繁忙,竟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忙啊。” “忙是忙的,但想抽出时间来陪你半日,也是能的。” 他温柔的话音就在耳畔,徐长宁猛然抬头正对上顾九征含笑的视线,她心跳如擂鼓,竟有那么一瞬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却又不忍挪开视线。 顾九征看着她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忽闪着,大眼睛里闪着茫然和羞怯,心跳得都更快了,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道:“我这就回去了,待到你家办宴那日再见。” 徐长宁点头:“你也好生休息,也不要只忙着公务。” “我知道了。” 顾九征乘上马车,一旁跟随的侯梓文、顾忠二人就都笑着与徐长宁行了礼,随后催着马车带着一种侍卫离开。 徐长宁站在徐家门前,直看着顾九征那一行队伍转出了转角,才转身回了府。 谁知刚进门,就迎面遇上了徐长绯和徐长兰。 这里是外院,还没进仪门和二门,就算徐长绯和徐长兰闲逛也逛不到这里来。 徐长宁便知道他们是故意等在这里的。 “有事?”死而复生后,徐长宁许多时候已是懒得演戏了,自然不似从前那般温和。 徐长绯了冷嘲了一声:“呵,自然是有事了。我是想提醒你一声,咱们家马上就要为我办订亲宴了。到时我父亲会请许多的宾客来,你就算再如何,也要收敛一些,可别将你的坏名声传扬开来,到时耽搁我一个人的婚事是小,若是耽误了咱们全家的姑娘说亲,那你可就罪不可恕了。” “你也太高看我了。”徐长宁冷淡道,“若论坏名声,到底不是那个被皇上点名批评的人,先前造成丛家推脱的也不是我。” “你!”徐长绯气得跺脚,她与徐长宁斗嘴从来没有赢过,越想越憋屈,“你给我等着!你以为顾二公子会对你刮目相看?那还不是因为你是大伯父的女儿?你以为他会把你当回事吗?别做梦了!” 听着徐长绯越来越歇斯底里,徐长宁失去了谈天的兴趣,也不理会她的话,绕过她就往府里去。 徐长绯看着徐长宁快速走远的背影,狠狠又踢了石头一脚。 一直沉默的徐长兰这才拉着她的手道:“七姐姐莫生气了,四姐姐原是有资本骄傲的,咱们可要夹起尾巴来做人,免得她记恨,将来报复。” “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心存报复?”徐长绯轻蔑一笑, “我看你胆子都要被你嫡母下破了吧?” 徐长兰被说得面红耳赤,在徐长绯转身走开的一瞬勾了勾唇角,又追了上去。 八月十八这日,天青气爽,中秋过后,徐家的与丛家的订亲宴也选在了这日。徐长宁一大早就被阮氏和孟氏亲叫去了清欣园,一同梳妆准备。 “虽说今日是绯姐儿的大事,可咱们作为娘家人,也不能给她漏了怯不是?” ------------ 第二百九十六章 新的能力 徐长宁依着母亲的意思换了一身鹅黄色褙子,配豆绿色挑线裙子,略施脂粉,便不肯再往头上簪头面了。 “娘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不爱这些的,再说我不过是走个过场去便罢了。” 阮氏听得点头:“四妹妹天生丽质,便是不打扮,说不得也要有人嚼舌的。” “是啊,所以我自个儿穿得舒服就是了。” 孟氏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媳,好笑的道,“罢了,罢了,就依你们说的。” 娘三个带上了宝哥儿和佑哥儿,一路说说笑笑的先往荣鹤堂去。 进了门,绕过屏风,正瞧见老太君穿着一身紫色的锦缎大袖褙子,拉着徐长绯和徐长兰的手说笑:“……这就是了。办妥了绯姐儿的定亲宴,下面就要给兰姐儿办了。” “祖母惯会开孙女玩笑的。”徐长兰满脸羞得通红。 老太君笑得红光满面,“我老太婆就是爱给人保媒拉纤,没得机会给你做媒人,能做主叫你风风光光的出阁,难道还不好?” 一句话说得徐长兰脸上更红了,满屋子的女眷们也都凑趣的笑起来。 “老祖宗,老祖宗。” 宝哥儿和佑哥儿见老太君只顾着与徐长兰和徐长绯说话,都没理会孟氏、阮氏和徐长宁,立即迈开小短腿跑过去,撒娇着往老人身上爬。 “老祖宗要做媒人,也要先给四姑姑做媒人呀。” “是呀,四姑姑最年长,先生说过,要长幼有序。” 两个孩子的话说得太过透彻,大家族哪里有姐姐不出阁,却先将妹妹嫁了的? 老太君听得一愣,虽知道小孩子是无心的,可脸上依旧有些挂不住。 二夫人听得直皱眉,“小孩子家的不懂事,婚姻大事,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再说你们四姑姑原本也和寻常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嘛,哪家的大家闺秀回去做过十年质子?婚事上艰难也是有的,总不好她嫁不出去,其他的姐妹们就不出阁了对吧,咱们家的情况特殊,自然是要另算的。” 话虽如此,这话说出来就难免叫人觉得凉薄。 孟氏听得眉头紧锁,沉声道:“二弟妹,这话说的太过了。” 二夫人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偷眼去观察徐长宁。 徐长宁却只面色发白的坐在原处,并未如二夫人预想中的那样当众与她顶撞,她自然也没得到教训徐长宁的机会。 宝哥儿却是认真地点点头:“四姑姑的确是跟其他的姑姑不一样,四姑姑是做大事的人。” “对呀,四姑姑还和谈了呢。我们去皇上跟前当差时候,皇上就夸奖四姑姑好,还说若不是有四姑姑深明大义去为了咱们南燕做了质子,哪里有那么多的太平日子给咱们过。”佑哥儿也道。 这俩将皇上都给搬出来了,二夫人自然也不能说他们的话不对。 然而,徐长宁是被皇上夸奖的,徐长绯却是被皇上当众斥责过没规矩的。 二夫人被气得直皱眉,羞恼道:“你们两个小崽子怎么说话呢,你们……” “好了,好了。”老太君被二夫人吵得脑仁儿疼,“你闺女今日定亲,还不能叫你忙碌起来,你还有心思跟两个孩子斗嘴。” 二夫人被气了个倒仰,暗骂老东西真真是偏心。可看见徐长宁霜打的茄子一般不多言语,她就知道今日徐长绯定了好亲事到底还是刺激到她了。 二夫人心里瞬间平衡了,撇了下嘴,就先出去了。 屋内一片静默,老太君总觉的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她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说才能将所有人情绪都安抚到。 多亏这时外头有下人来回话打破了屋内的寂静,“老太君,前头已有宾客到了。” 老太君松了口气,对着满屋子的女眷们道:“宾客来了,咱们就都忙活起来,该出去的待客便待客,只都要记着一点,今日是咱们徐家该露脸的时候,可不要丢了脸。” 女眷们闻言,齐齐应声:“是。” 大家说说笑笑地往外去,孟氏才担忧地拉住了徐长宁的手:“宁姐儿是怎么了?怎得看起来这般疲累?才刚出门时候还好好的,莫不是吹了风,感冒了风寒?“ 徐长宁被孟氏手上的力道拉扯着才回过神,忙笑道:“娘,我没事,是有些冷,待会儿我叫人回去给我取件衣裳来穿就好了。” 孟氏的担忧丝毫为减,低声道:“别理会你二婶,那种没脑子的人说的话还能听?” 孟氏是极少在背后论人是非的,如今能如此直白的说二夫人,可见是被她刚才的一番举动气到了,徐长宁的心里就像泡在温泉里一般暖,安抚地对孟氏笑着:“娘别担心,我知道的。” 孟氏和阮氏依旧不放心,一左一右的拉着徐长宁的手往前厅慢慢走去。 徐长宁这时已彻底恢复过来。 方才踏进老太君的院门时,噬心蛊就彻底苏醒过来,徐长宁的五感立即与噬心蛊的连通起来,视、听、嗅、触、味当即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倍,就连老太君几人说话她都觉得震耳朵,院子里仆婢们走过时低声交谈,她更是听得一句不落。 好在噬心蛊醒来后,变的越发能理解她的想法了,她在心里想着,若是一直能听到这么多的声音,怕是她人都会受不住,那些声音就渐渐弱了,那些原本她不能看到的画面,不能嗅到的气味也都一瞬淡了,这才拯救了她几乎要濒临崩溃的神经。 毕竟,不同的脂粉味儿和每个人身上不同的体味混合在一起,实在是太过刺鼻了。 徐长宁一面随着孟氏和阮氏往前去,一面在心里与噬心蛊沟通。 噬心蛊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它所想所感徐长宁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对于噬心蛊来说,她的想法也能直接让它感受,这就达成了更高效的交流。 出了二门,一路穿过仪门来到前厅时,徐长宁已学会了控制自己去利用噬心蛊的感官,想听什么,想看什么,已经可以自己控制了。 虽然噬心蛊的体力有限,限制了她五感使用的时间和距离,但这已足够让徐长宁惊喜。 在心里暗暗告诉噬心蛊好好休养,不要过度劳累,得到噬心蛊肯定的回答后,徐长宁才随着孟氏和阮氏进了前厅。 二夫人已花蝴蝶一般穿梭在众宾客中了。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宴会开始 今日是二房的好日子,主角自然是二夫人与徐长绯。 徐长宁随着孟氏和阮氏特地选了个角落坐定,只看着二夫人带着女儿和狄二奶奶久去认识宾客,二夫人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多挤出了两条。 只是徐长宁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徐长绯的神色中隐约有不耐之色。 她还想仔细观察时,便有女客们找到了孟氏,主动上前来攀谈。 徐滨之是当朝阁老,又是摄政王的心腹,即便徐家几番起落,如今照旧还是许多人巴结尚来不及的。 孟氏便笑容得体的与众女眷们闲聊,带着徐长宁认识了不少贵妇。 二夫人眼角余光看见孟氏那聚了不少的人,撇了下嘴,又重新堆上笑容带着徐长绯找人攀谈。 正当这时,外头小丫头进来回话:“回夫人,丛大人一家到了。” 二夫人笑逐颜开,忙带着 徐长绯往外头迎接,一点也不介意对方来迟。 丛夫人是个年约四旬的是丰腴妇人,穿一身孔雀蓝撒金大袖褙子,妆容得体得面上挂着个温和有理的微笑,见了二夫人,便笑着屈膝道:“亲家母恕罪,路上出了一些状况,来得迟了。” 二夫人笑的见牙不见眼,拉着丛夫人的手道:“哪里的话,”看向丛夫人身后十二三岁的少女,立即笑道,“这就是府上的千金吧?” “这是小女瑾儿。” “见过伯母,”丛瑾甜美笑着,屈膝行礼,转而又主动给徐长绯行礼,“见过徐姐姐。” 徐长绯见了未来婆母,因心里觉得他们来的晚了就是对她不够看重,就有些懒得主动搭话,没想到未来的小姑如此乖巧,反而显得她更加木讷无礼了。 徐长绯挤出个微笑,与丛夫人和丛瑾见了礼。丛夫人就为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二夫人就像是完全没发现女儿心不在焉,主动挽着丛夫人的手臂,笑着与她道:“我家老夫人和妯娌都在,亲家母若是不介意,咱们相互认识认识,也好亲香亲香。” 丛夫人自然笑着答应,二夫人便为崇夫人和丛瑾引荐起来。 徐长宁坐在原地百无聊赖,就在心里与噬心蛊交流。 噬心蛊不能说话,却能准确的将它的想法传达给徐长宁,反之也相同,这样感知上的交流更加高效,也让徐长宁心情十分愉快。 徐长宁的表现,在旁人看来却是在发呆。孟氏担心女儿身子不适,抽空与她道:“宁姐儿若是乏了,便先回去歇着吧,待宴会开始时娘吩咐人去叫你来也不迟。” “没有的事。”徐长宁回过神,明亮的大眼睛笑弯成了月牙,“我不过是在发呆罢了,娘,我陪您。” 徐长宁就暂停了与噬心蛊交流,跟着孟氏待客,间或观察一下丛家人与徐长绯之间的互动。 依着她看,徐长绯摆着一张臭脸,丛家夫人对她也不冷不热,只怕这婚事即便能结成,徐长绯过了门日子也断不会好过 正想着,外头又有人回话,“老太君,宴已经预备妥了。请诸位移步前往花厅。” 一直与极为年长的命妇闲聊的老太君,就笑着站起了身,客气地邀请各位,又主动拉住了丛夫人的手:“亲家母,咱们坐在一处。” 老太君有了春秋,又是主动示好,丛夫人自然不会推辞,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外去,徐长宁也和阮氏一同扶着孟氏的手臂先聊着。 徐长绯和徐长兰落在最后,徐长兰就低声劝说:“姐姐今日不能不开心啊,今天是你定亲的好日子,若是叫你婆家的人瞧见了,觉得你不满意,将来去了丛家你的日子要怎么过?” 徐长绯低着头,不满地道:“你是没见过丛家二公子,才不惊人貌不出众的,我是真的没看上,只是父母之命,我又没办法。” “姐姐知足吧,丛家的门第配得上咱们家,你瞧瞧我,婚事都不知是不是告吹了,自打青宣哥哥丢了前程,也对我不冷不热了。” 徐长绯就啐了一口:“还不都是怪徐长宁那个贱蹄子?她若是安守本分,青宣哥哥也不会被摄政王一句话就夺了前程。 凭什么她那样的,就能得了顾二公子的青睐?” 越想越气,徐长绯咒骂声虽然压低,但愤怒情绪却丝毫不掩,“你说我比徐长宁差了什么?我们都是嫡出,她还是那种做了十年质子的,清白早就不在了也说不准,为何我比她强上千倍万倍,却要嫁给丛家这样个平庸的,徐长宁偏生就能引得顾二公子另眼相看。” 徐长兰低着头,长睫毛忽闪忽闪着,状似无心地感慨:“是啊,其实妹妹心里也替你抱不平,咱们不一样,我是庶出,就也不做指望这些了,可姐姐却是嫡出,且我瞧着姐姐比徐长宁出落的可美多了,顾二公子说不得也是没法子,因徐长宁缠着他?我说是你,便努力搏上一搏,否则今日之后,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徐长兰说到崔此处,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懊恼地捂了一下嘴:“我是说笑的,姐姐可别当真。” 徐长绯却是若有所思,并未回答徐长兰的话,只沉默地去了花厅。 宽敞的花厅雕花格栅窗大开,因今日宾客中多,男宾和女眷们不能混坐在一处,就用了几扇落地的红木素面折屏幕,将此处隔开成两个区域。 徐长宁陪宾客中的姑娘们坐在一处。各家的媳妇儿则都在各自婆母身边立规矩。 还是老太君吩咐孟氏几人都退下,说了今日不用立规矩了,其余几家的女眷才顺水推舟。 女眷们小声说话时,就有仆婢们抬着食盒,将精致的菜肴端上了桌来。 屏风历经一侧传来几人的说话声,二老爷的声音充满谄媚:“顾二公子,请,丛大人,请。” 男子那边推杯换盏起来,女眷们也就动了筷。只是在场女眷们都有一些惊讶,他们谁也不知道,今日顾九征竟然也会来。 女眷们看着二夫人的眼神都充满了羡慕,眼下能巴结上摄政王那可比登天还难,顾九征却亲自来了他们家敷衍。这着实是给了徐家极大的脸面。 徐长宁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尝着水里有一些怪味,心里便是突地一跳。 ------------ 第二百九十八章 陪你演 宴会之上的吃食必定是二夫人吩咐人精心准备的,今日来的宾客众多,若出那么一星半点儿的错,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所以,是所有人吃的茶都有问题,还是单她一个人的茶有问题? 正如此想着,噬心蛊却活泼起来,徐长宁依着噬心蛊所想,将茶含在口中片刻再吞下,两次下来,她发现含着的茶味道变回了正常,而噬心蛊则有饱足之感。 它吃了茶中不该有的东西,且觉得美味。 徐长宁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碗,心下暗暗庆幸自己有噬心蛊傍身。 这一番折腾,其实也不过是呼吸之间,屏风的另一侧,男宾们推杯换盏,女眷们这里也没谁到了这样场合上来还真正是为了吃饱饭的,大家也不过略动了几口,就都闲聊起来。 徐长宁美眸扫过众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想从这些人的表现中找出问题,最后注意力就落在了徐长绯和徐长兰身上。 徐长绯的情绪似乎很不好,今日是她的订亲宴,她却微蹙眉头,显得极不情愿,与她未来的小姑丛瑾说话时也似在压着不耐,倒是她的好姐妹徐长兰一直在低声劝说着什么。 唇角微微扬起,徐长宁有些好笑地垂眸,徐长兰这又是在做什么?挑拨人家在定亲宴上做出什么来,对她难道有什么好处?徐长绯的脑子也不知是不是装满了浆糊,竟也不觉悟。 正胡思乱想着,男宾那边已说笑着起身吩咐撤了宴。 二老爷笑着道:“顾二公子,丛兄,贤婿,咱们不如移步去花园中,今日安排了一班小戏在那处,蘅芜班可是很难请得到的。” “原来贵府上请来了蘅芜班。”立即便有宾客凑趣。 …… 老太君听见动静,也微笑着站起身,身后立即有小丫头上前来扶着她的手。 “爷们去看戏了,咱们不如也去阁楼上凑个趣儿。” “那自然是好的。”二夫人笑着答应,回头又亲亲热热地 拉住丛夫人的手,笑容满面道,“亲家母可别嫌弃。” “哪里会。”丛夫人笑容得体,表现的并不亲密,也不疏远。 这就已足够让二夫人得意了。 女眷们离开花厅,三五成群地去了花园子里的阁楼上。而男宾们则是去了对面的阁楼,两方从两侧能将蘅芜班在花园中的表演瞧的清清楚楚。 这时便有小幺儿上了楼来,捧着戏折子行礼:“请老封君点戏。” 老太君将戏折子递给了丛夫人,“还是亲家母先来。” “老太君太过客气了,这可是要折煞我的。” …… 女眷们相互谦让着点了两出戏,小幺儿下了楼,就与去对面楼请男宾点戏的小厮会和,一路去告诉了蘅芜班。 丝竹管弦奏响,唱腔伴随着花香,凭空传了开来,两侧的阁楼上都有人在叫好。 徐长宁依着身份,与女孩子们坐在第三派,视野虽有遮挡,却也不耽误将戏看得清楚。 她素日爱看戏,正听的津津有味时,手臂忽然被被轻轻碰了碰。 抬眸望去,便见徐长兰笑着站在她身边,亲昵道:“四姐姐,咱们一同去走走吧。” 知道这是委婉的相约去净房,徐长宁自认没与徐长兰亲近到这份儿上,淡淡道:“我便不去了,妹妹自去便是。” 似是早料到了徐长宁会拒绝,徐长兰笑的更加乖巧了,话却说的并不温柔: “四姐姐怕什么?难道妹妹是妖怪,能吃了您?” “激将法没用,今日是徐长绯的大日子,你不要来招惹我,咱们相安无事难道不好?”徐长宁视线依旧落在戏台子,随手端了茶碗来喝。 这一次,她依旧尝出茶水中有淡淡的药味儿。 徐长宁不知是自己的味觉变的灵敏了,还是下药的人手段太差了,若是给人下毒都是这种一吃就尝得出味道的,那还有几个人能成功? 见徐长宁吃了茶,徐长兰的睫毛颤了颤,语气变的有些迫切:“姐姐就陪我去走走吧,我有话与你说。” 事出反常即为妖,徐长宁入口的茶被噬心蛊吃去了毒素,徐长兰这厢便主动来与她亲近,还一副非要拉着她离开阁楼的模样,着实让她不能不将两者联系起来。 有噬心蛊在,她心里也有底,索性起身笑道:“既然妹妹有话说,那姐便陪你去走走。” 徐长兰心中一喜,面上却竭力不表现出来,只笑着道:“四姐姐请。” 徐长宁与徐长兰一前一后离开了阁楼,踏着花园中的石子甬道,闲庭漫步地往前走去。 “九妹妹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但说无妨。”徐长宁笑容浅淡,暗中却放出噬心蛊观察周围是否埋伏了什么人。 这一次,她不在是一只眼睛看到噬心蛊所见之物,而是在脑海中与噬心蛊的感官相连了。 这种感觉着实新奇的很。 徐长兰温柔笑着,道:“其实妹妹是有事想求姐姐,姐姐与顾二公子相熟,能不能请你与顾二公子哪里说一说,青宣哥哥没了仕途,着实可怜,摄政王那般看重顾二公子,只要二公子开口,摄政王一定会收回成命的。” 说到此处,徐长兰眼里迅速蓄了泪:“妹妹知道从前许多事情做的不对,如今姨娘也不在府里了,妹妹的指望就全在了青宣哥哥身上,如果我能帮上青宣哥哥这个忙,说不得青宣哥哥家里就会真心接受我了,我的前程也有个保障。”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若是个心软的,说不得已经点头应下了。 只是徐长宁观察徐长兰的神色,总是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僵硬,似乎十分紧张。 她发现,噬心蛊这一次醒来后,她不但能看噬心蛊所看,听噬心蛊所听,就连五感都变的更加敏锐了,徐长兰微小的表情在她眼中也看的清清楚楚。 徐长宁不动声色地道:“你怎么就能肯定,我开口二公子一定会答应呢。” 这话一出口,徐长兰立即充满希望:“二公子对待姐姐的特别,谁都看得出啊,今日就是二公子来赴约参加定亲宴,多半也是看着姐姐的面儿上,求姐姐,就帮帮妹妹这一次吧。”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原来是为了这个 徐长宁狐疑地看着徐长兰,眼中的打量毫不掩饰。她素日与徐长兰也不亲近,徐长兰忽然表现出亲近,她若是一点都不怀疑,才会引起徐长兰的警觉。 果真,看到她不信任的眼神,徐长兰并未表现出意外,而是继续做出受伤的表情。 “四姐姐不肯答应妹妹吗?还是说,四姐姐因为我姨娘所做下的事,迁怒妹妹?” 徐长宁笑笑:“怎么会,韩姨娘是韩姨娘,你是你,我不会将你们混为一谈。” 但徐长宁心里清楚,韩姨娘背后一定有人撺掇,而这个撺掇的人大概率是徐长兰,只是她也想不明白,徐长兰不是个愚笨之人,若是徐长兰下手,韩姨娘也不会直接端着下毒的鸡汤就去了,必定还会迂回出其他手腕来。 徐长兰腼腆笑笑,十分开心的模样:“只要四姐姐不怪罪就好。那四姐姐是肯答应妹妹了?” “对不住,我不能保证此事能办成,顾二公子素来我行我素,我说话他未必肯听。”徐长宁说的是实话,但徐长宁并不相信徐长兰找她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这时,徐长宁脑海中浮现出院墙另一边的画面。 顾九征身边的赵晨霜和侯梓文两人正沿着石子路走来,绕过隔壁的一座宽敞厢房,正往这方向走来。 徐长宁这才发现,隔壁就是今日为了招待宾客特地布置下给男宾用的净房。 徐长兰并未发现徐长宁的异样,只顾低着头继续柔柔弱弱地道:“我也知道,事情未必能成,只求四姐姐尽力一试,妹妹便是感激不尽了。” “那我便试一试。”徐长宁挑眉,顺势应下。 “多谢姐姐,”徐长兰欢喜地笑,转而引着徐长宁往隔壁院落走去,“我就知道四姐姐是宽容大度之人,不会与妹妹计较的,咱们走了这片刻也累了,不如寻个地方坐下歇一歇。” 所以,徐长兰这是想引着她去隔壁净房歇? 徐长宁素白的手捻着帕子,一下下轻轻扇着风,脑海中,噬心蛊视线里侯梓文和赵晨霜正往她的方向走来。 不知这两人怎会在此处,但恰好遇上了,这俩人也断不会去帮徐长兰的。 心下有了保障,徐长宁就笑着点头:“也好。” 徐长兰欢喜地点头,与徐长宁一面闲聊一些无关紧要之事,脚下步伐却加快了一些,显出几分急切。 这时,徐长宁感受到噬心蛊的疲惫,便不在去看周围的环境,让噬心蛊暂且休息。 穿过一闪海棠门来到隔壁院落,徐长兰就引着徐长宁往院子里唯一的建筑走去。 与此同时,赵晨霜和侯梓文刚进来就看到了徐长宁和徐长兰。 侯梓文面上一喜,刚要说话,就见徐长宁单手背在身后,对着他们的方向摆了下手。 这是什么意思? 赵晨霜立即拉着侯梓文退后几步,躲在了暗处。 徐长宁踏上临时作为净房用的厢房台阶,似笑非笑看着徐长兰的背影:“这院子我平日很少来,九妹妹对此处却是熟悉。” 莲步微顿,徐长兰垂眸笑道:“妹妹也少出来走动,不过以前与七姐姐出来逛过。” 徐长宁勾唇一笑,见徐长兰站在门口不动,故意问:“九妹妹怎么不走了? 徐长兰这厢听见屋内似乎有男子交谈声,且看到墙角处地上放了三个小石子,就知道她安排的人将事办成了,立即满面笑容地转回身,引着徐长宁进去: “四姐姐先进去,妹妹先叫个丫头来给咱们上茶。” 开了门,手便推着徐长+宁的手臂。 徐长宁身量娇小,不似徐长兰那般高挑有力,即便防备着,依旧被徐长兰推得往屋里走了一步。 这一下,她就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一个穿着宝蓝色锦缎外袍,衣裳半敞,衣襟上还有大片茶渍的青年,正是面色潮红地抓着头发满地乱转,仿佛。 许是听见了开门声,看到徐长宁的一瞬,青年的眼中就似然起了两团火,满头大汗,面目扭曲的就往这边走来。 徐长宁立即意识到不对,终于明白她茶水被下了两次的药到底是什么药,徐长兰又为什么一反常态的来求她帮忙,借机引她来此处了。 她转身就往外走。 可徐长兰却反应迅速地推了她一把,咣当一声将大门重重地推上,并用后背死死抵住。 “四姐姐,你也一定跟难受吧?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该享受就好好享受吧,”徐长兰发出愉快的笑声,那畅快仿佛积压在心口多年的郁气都一朝散了。 徐长宁双手用力推了几下门,故作震惊地大骂:“徐长兰,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这会儿了你还不懂?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徐长兰呵呵笑了一声。 屋内那青年已往徐长宁的身边扑了过来。 徐长宁当即道:“你们还不帮忙?” 门外的徐长兰听得不明所以,脸上挂着个嘲讽的笑:“你指望我?哈,该说你蠢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侯梓文已经一把将人按住了。 与此同时,赵晨霜也从窗子翻了进来,将那蓝衣的公子制服。 徐长宁对赵晨霜笑着颔首道谢:“多谢你们来的及时。” 赵晨霜白皙的脸神情肃杀:“四小姐不必道谢,方才看戏时,将军发现有小厮故意泼了茶水到丛公子身上,又引着丛公子出来,将军觉得异常,就吩咐我们跟来看看,没想到竟会遇上这种事。” 原来是顾九征吩咐的。 “那我回头要多谢你家将军了。”徐长宁笑着道。 赵晨霜一本正经地道:“将军若知道我们二人能保护到四小姐,必定开怀,小姐无须与将军客气。” 想不到平日不大爱说话的赵晨霜今日话倒是多。徐长宁笑着点头,看看那被赵晨霜压制着的丛公子:“劳烦你,先想法子然他醒过来,别伤着他,我还要看看,这件事到底是否与他有关。” “是。” 见赵晨霜点头应下,徐长宁就推门到了院子里。 一看侯梓文不但将徐长兰倒背着手抓住,还用一块布把她嘴巴堵住了,徐长宁就笑起来:“我说她这么安静呢。” ------------ 第三百章 当面曝光她 侯梓文一看徐长宁就笑了出整齐的白牙:“四小姐,你没事吧?那个狗杂种没伤着你吧?” “我没事,多亏你们来的及时。” “这都是将军的吩咐,属下可不敢居功。”侯梓文对徐长宁笑得阳光灿烂。 被侯梓文制服住的徐长兰,此时眼中就像点燃了两团火苗,愤怒的眼神仿佛抓着徐长宁将她生吞活剥的心思都有。 见她如此,徐长宁笑着走到近前,一下抽出了徐长兰口中的破布。 徐长兰大喘了一口粗气,张口就要叫嚣,却被徐长宁比了一个闭嘴的手势。 “你可以大叫,今日来的宾客有这么多,若是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也不在乎别人知道了你都做了一些什么,那你便叫。反正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丢人现眼的也不是我。” 犹如被兜头泼了冷水,徐长兰的话卡在喉咙里,到底没有叫嚷出口,只忿恨地道:“你算计我?” “哎呦,还没见过这样恶人先告状的呢。到底是谁算计谁啊?”徐长宁凑近徐长兰面前,笑着道,“没算计成我,很失望?” “你根本就没吃那个茶?”徐长兰惊疑不定,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难道她被出卖了? 徐长宁并不回答。 看徐长兰如此模样,侯梓文抓着她手臂反剪在身后往下一压,当即痛得徐长兰“啊”了一声。 “说,你给四小姐下了什么药!” 徐长兰咬着下唇不吭声,侯梓文手上又一用力:“你倒是能忍,我若手下用力,下次你可就要叫嚷开了,不远处就是你家请来的宾客,到时候将你所作所为公之于众,我看你怎么还有脸活下去!” 徐长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你们杀了我好了,杀了我好了……” “好了猴子。”赵晨霜从屋内出来,摇头道,“屋里那位丛公子中了情药,这位大家闺秀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还需要审什么?” 侯梓文听得浓眉倒竖:“还有这种大家闺秀呢?亲姐姐都这么陷害?” 赵晨霜冷笑:“若是没记错的话,丛公子是徐七小姐的未婚夫吧,九小姐陷害自己的四姐和未来的七姐夫,啧啧。” 一句啧啧太过意味深长,说得徐长兰冷着脸狠狠瞪着赵晨霜,恨不能在他脸上盯着出两个窟窿。 侯梓文道气道:“这种人,就该把她送屋里去,让她自食恶果,让她去与丛公子好去!” “还是算了,”徐长宁摆摆手,“这么做,丛公子多无辜啊。” “你!”徐长兰感受到无法言喻的侮辱,狠狠瞪着徐长宁。 “怎么,难道你还很惋惜?”徐长宁嗤笑了一声,“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我原想着你姨娘做的事是她自己所为,不与你相干,如今看来,说不定你姨娘给我母亲下毒,也是与你商量过的,你们娘俩都这么喜欢用药,看来也合该应该凑到一起去过日子才是。” “你敢!你不过是与我一样的秦家姑娘,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处置我。”徐长兰怕了,色厉内荏地道。 “是啊,所以我不会自己处置你,我会将你交给祖母和父亲定夺。” 他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已经引了几个路过仆从的注意,只是几人没得主子的吩咐不敢靠近。 徐长宁便叫了个看起来机灵点的小厮过来,告诉道:“你去请大老爷和老太君来,别张扬。” “是。”小厮立即行礼,快步往外走去。 “四小姐,您这还想着帮她遮掩?”侯梓文为徐长宁抱不平。 徐长宁摇摇头:“到底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徐长兰开始剧烈挣扎,焦急地道:“你们不能这样,放开我!” “不能?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我若是不能将你交给父亲和祖母,那么请顾二公子的侍卫将你直接带去前头是不是就使得了?” “你……” 徐长兰泪如雨下,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原本她的计谋天衣无缝,可谁能想到,徐长宁吃的茶竟没有问题。若是知道她买通的丫头会 只收银子不办正事,她死也不会在冒这个险。 不过片刻,老太君就在徐滨之和孟氏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进了院门。 老太君手里住着紫檀木的拐杖,戳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响声,无端扰得人心里不平静。 远远看到此处的景象,徐滨之脚步一顿,立即回头吩咐自己留在门口的长随:“孙吉祥,将所有人带下去,嘱咐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孙吉祥行礼应声,将在门口或者徘徊、或者探头探脑的小厮们都带走了。 三人到了近前,孟氏拧着眉头道:“宁姐儿,这是怎么了?” 徐长宁苦笑了一声:“娘,今日多亏顾二公子身边的侍卫恰巧遇上,救了我,否则女儿可真是没脸活在世上了。” 孟氏焦急地拉住了徐长宁的手,以狐疑地望着一旁被压制住的徐长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这……这成何体统。”老太君想斥责侯梓文抓住了她疼爱的孙女,可因为对方是顾九征的人,到底没敢多言开罪。 徐长宁就道:“赵侍卫、侯侍卫,还是你们来说吧。” 侯梓文知道徐长宁这时不好表态,立即放开了徐长兰,拱手行礼道:“回徐阁老,我们兄弟二人来此处更衣,不成想刚进院子,就看到这位姑娘用背抵着门,门里传来拍打声和四小姐的求救声。” “是,这位姑娘还出言讽刺四小姐,因我们在将军身边走动,与四小姐也算熟悉,认得她的声音,我们便将抵住们的姑娘制服,又闯进了屋里。” 虎子立即接上:“亏得我们来得巧,四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受到一些惊吓,而那位丛公子则是被人用了情药,”手一指徐长兰,“刚才这姑娘的意思,她给四小姐也用了这药,但四小姐巧合下没吃成。” 老太君听得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看着徐长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孟氏勃然大怒,将徐长宁搂在怀里,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看着徐滨之道:“老爷,韩姨娘要毒死我就罢了,怎么连宁姐儿也要遭受无妄之灾?今日是二房定亲的日子,若是真和丛公子闹出丑闻来,那咱们家岂不是要将脸都丢尽了,家里亲族也不用再来往了。” ------------ 第三百零一章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徐滨之眉头紧锁,双手背负在身后紧握成拳,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但是他更加惊讶,自己的女儿,便是小家子气了一些,应该也不是个心思歹毒的人,徐长兰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兰姐儿,你告诉为父,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就是想不通,徐长兰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到底图什么,搅合了徐长绯的婚事,让徐长宁出丑,连带着让整个徐家也丢尽颜面。 这样的结果,对徐长兰能有什么好处? 徐长兰哽咽着低下头:“女儿是冤枉的。” “冤枉的?”徐滨之皱眉。 “女儿真的是冤枉的,顾二公子的人,与四姐姐相熟悉,他们自然都要帮衬四姐姐说话了。女儿人微言轻,不过是路过而已,就被他们抓了来,硬是要将黑锅甩在女儿身上。”徐长兰越说越是委屈,哭得更加可怜了。 徐滨之抿着唇,看向侯梓文与赵晨霜:“你们如何说?” 赵晨霜道:“我等都是军中汉子,一个唾沫一个钉,并未有谎言。” “是啊徐阁老,”侯梓文无奈道,“我等虽是与徐四小姐认识,却没有必要搀和进你们徐家的事吧?若不是看在我们将军对四小姐重视的份儿上,我们也不会蹚浑水了。” 赵晨霜又道:“丛家公子还在屋内,身子很是不舒坦,徐阁老还是命人请大夫看看吧,这里也没我们的事了,我们告辞。” “告辞。”侯梓文也拱手。 两人连珠炮似的说罢了,便快步往前厅顾九征所在之处去了。 孟氏蹙眉道:“老爷,他们是外男,的确没有必要参与进咱们家的家事来,不过咱们也不能平白的冤枉了兰姐儿。她若是真动了手脚,那么一定是有迹可循的,不如就着手暗中查一查兰姐儿这些日接触过什么人,再看看方才宴上的器皿。” 徐滨之点头,“这件事便交给你。” “老爷,我虽是嫡母,也自信能将一碗水端平,可到底前儿刚出了韩姨娘要毒害我的事,我便是抓到了真凭实据,查出是兰姐儿有问题,外头说不定也有人说我是故意报私仇,容不下个庶女,这事儿妾身便不插手了。” 想不到孟氏竟会拒绝,徐滨之愣了一下,转而看向了老太君:“母亲,您是这一家的大家长,这事不如就母亲去查吧。” 老太君心里憋着一口气,她看着徐长兰那模样,很想说不搀和这些烂事儿,可是她又担心这事真是徐长兰做的。 如果是她来查,徐长兰好歹还能有一条活路,若是换做旁人…… “罢了,我这就命人去查。咱们就在这里等着,都不要动,这件事我必须查得个明明白白。” 徐长宁宛然一笑,露出皓白的贝齿:“ 祖母英明,那孙女就等着您做主了。” 老太君点头,这件事不论是查出什么来,丢人都已经开始了。 老太君安排人,徐滨之不放心,也叫孙吉祥安排人跟着老太君手下的嬷嬷去,还吩咐人请了大夫来,去给丛公子诊治。 用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孙吉祥就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带了上来。 “回老爷,这三人最为可疑, 有人能作证他们的确是接触过九小姐,赵宝在给丛公子续茶时故意弄脏了丛公子的袍子,且引宋公子来此处更衣。 “也亏得宴会刚结束不久,府里又忙碌,下人们还没来得及将杯碟碗盘刷洗干净。撤下的茶具之中发现了情药,至于四小姐用过的杯碟中,也查出了情药,这两个婢女屋子里搜出了银子,我也仔细问过了,那些都是九姑娘给的。” 孙吉祥说罢,退后到了一边。 徐滨之低头看着鹌鹑似的缩着脖子的徐长兰,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嗯?我的人和你祖母的人一起去查的,自然不会错,难道你要说,我的人买通了这些下人,合起伙来一起冤枉你?” 徐长兰已是涕泗横流,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父亲息,息怒……” “你做出这等事来,要我如何息怒?” “女儿没有,女儿只是,只是想与四姐姐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无伤大雅?兰姐儿,你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一些什么,为父是当真看不透你了。平日里大夫人行事宽容仁慈,又因为身子不好,没有精力打理内宅,韩姨娘做了这么一阵子的主,竟然将你给酿成了这样的性子!” 徐滨之的一番话训斥的是徐长兰,可站在一边的老太君却觉得颜面无光。 她与韩姨娘到底都出自韩家,徐长兰犯错,这不就迁怒到韩家了?便是徐滨之孝顺,可韩家人终究还是在徐家丢脸了。 老太君气得面红耳赤,跺着脚骂道:“真是祸害,祸害!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就是这个性子了?孟氏,你是嫡母,你也不知管管她!” “母亲息怒,媳妇这些年来身子不适,卧床的时间太多,管家的权力,还是母亲心疼媳妇,特地交给了韩姨娘的,媳妇自己身子尚且顾及不过来,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与韩姨娘抢着照顾兰姐儿了。这也的确是媳妇的疏忽,还请母亲责罚。” 孟氏将话说得明白,老太君却被噎得脸上通红。 看来,孟氏这是记上仇了。 都是她眼拙,竟然错信了一头狼,那韩玉文居然一点都不考虑到她这个姑姑以后要怎么做人,不但自己给孟氏下毒,现在她养出的女儿又给孟氏的女儿下毒。 老太君知道长子的性子,她若真处罚了孟氏,才要将儿子给越推越远了。 正当老太君左右为难之时,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老爷,您稍候,老爷和老太君正说事。” “走开,有什么事我是听不得的?耽误了要紧事你担待的起吗?” 二老爷将孙吉祥推开,满脸冒着热汗,一路小跑到了徐滨之的面前,也不给老太君和孟氏打招呼,就倒豆子似的道: “大哥,事情不好了,这次你可真是要帮帮弟弟。” 徐滨之纳闷:“发生何事?” 二老爷面色难看至极,看了看一旁的孟氏和徐长宁,又看看一脸好奇的老太君,只能将徐滨之拉到一旁,低声道:“出事了,绯姐儿叫顾二公子给抓了。” ------------ 第三百零二章 关在一起,养蛊吗? 二老爷即便是刻意压低声音,周围的人也听得清楚。 好端端的,顾九征也不是平白生事的人,他能将徐长绯抓了,只说明徐长绯做了什么让顾九征难以忍受之事。 徐长宁疑惑地蹙眉望着二老爷。 徐滨之问:“到底发生何事?你与我细细说来。” 二老爷面色为难地看想徐长宁、孟氏和太君,明显是想求徐滨之帮忙,还想维护自己的脸面。 左右早晚她都能知道缘由,也不急在这一时。 徐长宁便拉了一下孟氏的手,笑着道:“父亲,既然九妹妹的事已经查明,我与母亲便先告退了。” 孟氏也道:“老爷事务繁忙,妾身便回去等消息了。” 徐滨之知道徐长宁与孟氏都不愿意参与进二房的事中,他也不愿意孟氏太过劳累,便点头让他们离开。 可老太君却不肯走。 老太君急得什么似的,也顾不上周围有什么人,一把拉住二老爷问:“到底怎么了?你还不说,你是想急死为娘?” 二老爷满脸为难,可老太君问得急,徐滨之又已有不耐之色,事情实在压不住,二老爷只得道: “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绯姐儿为了……为了咱们家着想,主动去与顾二公子结交,谁知顾二公子竟不领情,还将咱们绯姐儿给控制起来了。” 二老爷说得委婉,可老太君和徐滨之脸色都变了。 “好你个老二,你素日忙着朝堂之事,怎么也要多为自家考虑,你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就没点数?好好的一个女儿都叫她教程了什么样子?绯姐儿今日定亲,她却偷背着人去找顾二公子,这要是叫人知道了,你丢得起这个人,我老婆子可丢不起这个人!” 老太君气得捶胸顿足,今日气上加气,徐长兰的事还没处理完,徐长绯又闹出这样一桩来,她一时都不知自己如何是好。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些事我不管了,不管了……”老太君哭着揉心口,一副随时都会气晕过去的模样。 徐滨之与二老爷被老太君这模样唬的不轻,一左一右将人搀扶住。 徐滨之回头吩咐孙吉祥:“将九小姐关进祠堂罚跪,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出来。” “是,老爷。”孙吉祥应了一声,就转而吩咐了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将徐长兰捂着嘴押了出去。 徐长兰泪眼中满是怨恨,今日所有的计划都成功了,唯一坏事就坏在徐长宁的身上,若是徐长宁这里成功中了药,这会儿丛家公子在订婚之日与徐长宁苟且,徐长绯也在定亲之日勾引顾九征的消息就会传开了。 她过得这般凄惨,她怎能容忍还有人过得那样幸福? 可现在她却是那个更不幸的人。 老太君看着徐长兰被人拖走,哭得更伤心了:“我怎么会如此命苦,我扶持的人,最后都成了恶人。” “母亲莫伤心了,您先回去好生休息,其余的事情儿子都会处理妥当的。”徐滨之安抚。 二老爷语气有些急躁的附和:“对,您就听我大哥的,先去休息吧,儿子这里还要与我大哥商议对策。 “对策?”老太君气得浑身打颤,“好好的孩子,一个两个的,都被你们给教导坏了,你们还好意思商量什么对策。” “好了,母亲莫气,儿子会处理的。”徐滨之柔声劝了好半晌,才叫老太君情绪略好了一些。 二人将老太君送回去休息,待到荣鹤堂出来,徐滨之与二老爷的脸上都已见了汗。 二老爷低声道:“大哥,前头的宴还没散,却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怎么是好?” “你来问我,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徐滨之拧着眉头道,“少不得,我去与顾二公子求情,可是我能救人一次,以后却未必能救的了她, 而且这次的事闹得不小,外界的传言咱们也堵不住。” 二老爷愁的便是这个,眼下既已没有别的办法可想,那就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 徐长宁这厢扶着孟氏回了清欣园,便没再往前头去,只笑着叫了君桃来:“你去前头哨探着,看都有什么情况来回我,要紧的是看看老太君、我父亲和顾二公子几个人都是一些什么反应。” 君桃不明所以,但她素来沉默忠诚,只行了一礼便快步往外去了。 徐长宁又柔声劝说孟氏:“娘,您气坏了身子咱们岂不是赔大了?女儿根本一点事都没有。” “那还不是亏得你的运气好,那种药竟被你避开了,你若真是沾染了……我真是不敢想,杀千刀的韩氏,养出的这叫什么女儿!” 孟氏越想越是难过,眼泪便蓄了满眶,“她一个姨娘来害我,她养出的女儿又来害我的女儿,这口气我若能吞得下,孟字就倒过来写!” “好了,娘别气了,万幸是我一点事都没有,我相信父亲一定会有定夺的。” 孟氏咬牙:“好,那我就等着他的‘定夺’,我倒是要看看,他这个为夫为父的人,要怎么肩负起这个责任!” 君桃不过片刻就回来了,将徐长兰和徐长绯一同被关进祠堂的消息带了回来。 “我瞧着老太君院中的人都讳莫如深,但到底还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真叫我给打探出了一些来。七姑娘和九姑娘都犯了错,这一次二老爷暴怒之下,回去将二夫人都给打了一顿呢。这会儿七姑娘和九姑娘都给关进祠堂去了,三位老爷在前厅待客,三夫人也忙得焦头烂额呢。” 徐长宁听得挑眉,悠哉地靠着圈椅笑了:“将七姑娘和九姑娘关在一起?养蛊吗? ” 孟氏原本还憋着气,可听徐长宁的话,却噗嗤一声笑了,紧锁的眉头也有所舒展 。 “罢了,就凭他们去办吧。” 徐长陪着孟氏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缨萝在门前探头探脑,与她对上视线后,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徐长宁心下疑惑,面上不露,只笑着与孟氏道:“娘,我先回去更衣。” “去吧,去吧,叫跟你的人多带一身衣裳,秋日的风还是很冷的。" 徐长宁到了院门前,缨萝立即到近前耳语道:“姑娘,顾二公子在门口等你呢。” ------------ 第三百零三章 甩锅 徐长宁不必细去想,都知道顾九征为的大约是徐长绯的的事来的。 “我知道了。” 婢女们为徐长宁拿了一件淡蓝色宽袖云锦大衣裳服侍她穿好, 便都留在了院中。 前两日下了雨,甬道上的雨水虽干了,可空气中还透着潮湿阴凉,让人总觉得似乎走一段路,裙裾上就会蒙一层水雾。 来到院门前,就看到一道瘦高挑的黑色身影挺拔地戳在阳光下。 听见脚步生,顾九征回头看来,侧脸轮廓分明,唇畔笑容清浅:“你来了。觉得冷吗?” 徐长宁见他这样微笑,也禁不住笑:“还好,不冷。” “看你已经穿上了大衣裳。” 说话间,顾九征迎上前来替徐长宁理了理领口上垂落的长发:“陪我走走?” 他的手指似不经意滑过她的脖颈,徐长宁不禁瑟缩一下。 她的模样像一只受惊吓的小动物,看得顾九征又是一笑。 他都这般用“ 美男计”了,拒绝了也不大好。 “那便走走吧。”徐长宁点点头,与顾九征错开半个身子,往外院的花园逛去。 “今日府上有喜事,我本该多容忍的,只是徐长绯做得太过分,说得话也太难听,我一时没忍住……”说话间,顾九征多看了徐长宁好几眼,想知道她有没有生气。 他这般小心翼翼,引的徐长宁禁不住好笑:“我自似乎知道你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必定是徐长绯做的过火了。何况她从前也不是完全没有前科的。” 顾九征仔细观察徐长宁的面色,确定她真的没有生气,这才笑起来:“她的手段太脏,我看不上,我也想忍耐,可我觉得她既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都敢如此行事的,说不得背后要做出多少龌龊事来,倒不如我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叫二房也对女儿上上心,免得他们背后总这样不堪,早晚要带累你的。” “那我要谢谢你。”徐长宁莞尔。 “不必客气。”顾九征驻足,低头去看她的脸色,在她抬眸看来时,又忙躲开了视线,掩饰尴尬似的咳嗽了一声。 看着他这般局促模样,徐长宁几乎很难将眼前的他,与刚重逢就对着她喊打喊杀,瞪眼睛就要杀人的那个顾九征联系起来。 二人便如此散步了一会,徐长宁直将人送到了大门前 ,顾九征才道:“你回去歇着吧,叶神医给开的方子要坚持吃才是,若是有什么事就着人告诉我,我来帮你办。” “好。”徐长宁点头,神色透着乖巧。 顾九征不自禁就想摸摸她的头,手指抬起,又觉得这样动作不合适,便改而又理了理她的大袖外袍。 “好了,我回去了。” “我不送你了,你若定了要出门的日子,也提前告诉我一声。” 低头看着她苍白中泛着淡淡粉色的小脸,顾九征的笑意便在眼中蔓延开,如何都掩藏不住:“你都已送我到门前了,再送岂不是要将我送回别院去?那我还要送你回来。” 徐长宁被逗得噗嗤一声笑,见她如此,顾九征也跟着笑,两人对着笑了半晌,又觉得这般模样太傻了,顾九征就咳嗽了一声,与徐长宁再度道别,逃也似的先出去了。 看着他高挑的背影走远,徐长宁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陶然园。 到了晚饭时分,原该是去给老太君问安的时候,拾杏却撩帘子进了门。 “姑娘,老太君院子里的蔡嬷嬷来说,老太君身子不大爽利,想早些歇下,晚上的请安就免了。” 哪里是老太君身子不爽利,分明是因着徐长兰和徐长绯的事还没处置完,老太君没有心思去见别人。 拾杏见徐长宁没开口,就又低声道:“姑娘,依着奴婢看,咱们这会子应该想办法去关心关心祠堂里的那两位。” 拾杏没将话说明,意思却很明白,徐长兰和徐长绯如今一同被关在祠堂里,他们犯了什么错,虽然下人们不得而知,可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耳闻。 抬眸看了拾杏一眼,徐长宁笑着摇摇头:“这件事与我们无关,你们也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她的笑声十分温柔,可眼神却含着几分告诫,拾杏心里一突,忙正色道:“是,奴婢不敢。” 他们跟随徐长宁的时间久了,徐长宁又不似其他姑娘那般严厉,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去施展,这反而让他们自己做主的机会越来越多,不经意之间就逾越了规矩。 拾杏心里就多了几分警醒。 徐长宁打量拾杏的面色,知道她的意思拾杏已是了解,便温和笑着让他们预备了热水来盥洗。 谁知徐长宁才洗了脸,外头就来了个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撒豆一般:“四小姐,二夫人去了清欣园,大奶奶叫奴婢来告诉您一声,二夫人来者不善,您快过去看看吧。” “啊?我知道了。”徐长宁蹭的站起身,也顾不上梳头了,随便找了一根簪子将半干的头发挽了个发纂儿,就带上了婢女急匆匆往清欣园赶去。 刚来到清欣园的门前,院子里就传来二夫人的声音:“……大嫂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你女儿撺掇了我女儿,这会子我女都被害得罚跪祠堂了,你女儿却还好好的。” “这话说的我不明白,绯姐儿在订婚宴上去与顾二公子亲近,顾二公子烦不胜烦,将人捆了交给了二弟,这件事但凡是知情者,谁能说一句徐长绯无辜?”孟氏的声音透着冷意,“怎么你不说你没教好女儿,却说是我女儿害的?” “若不是徐长宁总在绯姐儿跟前臭显摆,绯姐儿能一时鬼迷心窍?” 孟氏冷哼了一声:“我家宁姐儿优秀,便是不显摆也难泯然于众,怎么,这世上优秀的人还多着,难道绯姐儿能一辈子都不见人,都遇不上个比她优秀的了?若是世上的女子,但凡遇上个比自己优秀的就受不住,那还得了?” “你放屁!” 徐长宁 听二夫人竟然越来越不像话,生怕将母亲气坏了,立即沉着脸快步进了院门。 “二婶也在呢?”徐长宁面带微笑,“这会子我怕绯姐儿和兰姐儿在一起闹的不愉快,还正想去看看呢,二婶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看看绯姐儿的好。” ------------ 第三百零四章 轮到你了 二夫人本就焦头烂额,徐长宁的一番话更是说得她坐立难安。 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她还能不知道?冲动易怒,做事意气用事,那徐长兰又是个心思深沉的,若是在祠堂里被激上几句,说不得徐长绯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那丢人可就真的丢大了。 可急归急,这话叫徐长宁说出来,她若认了便是打自己的脸。 “你休要胡说,这会子你跟我面前装模作样了?若不是你总在绯姐儿跟跟前显摆,绯姐儿今天也不会有这个无妄之灾!” 孟氏见二夫人见了徐长宁还是这套说辞,气得柳眉倒竖,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你还是做娘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知好好反省你自己?孩子们各个都是白纸一张,还不是你做娘的没教好才叫绯姐儿如此的?你有时间,还是去想想办法怎么挽回这件事吧,在这里将过错都推给我们,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孟氏回头吩咐身边最为得力的高嬷嬷:“二夫人累了,送她出去。” “是。”高嬷嬷早已经义愤填膺,得了吩咐立即吩咐了清欣园的几个丫鬟婆子,将二夫人“请”出了院门。 二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跟着主子吃瓜落儿,还是头一回被人从某处轰出来,当即气得跺脚大骂。 下人们骂,二夫人自然也是要骂上几句的,但是信中对徐长绯的担忧占了上风,忧虑地攥着拳头,咬牙沉思了片刻,就叫上随从快步走了。 徐长宁扶着孟氏坐下:“娘何必与那种人生气?这件事本与我们无关了,父亲和二叔自然会料理的,您可不要为了这些事劳心。” 女儿乖巧懂事,对她又孝顺,孟氏越是喜欢徐长宁,就越是在心里怨恨徐滨之早年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他逞英雄,将自己的孩子牺牲了,徐长宁也不会好不容易回了家,还要被人背后嚼舌,亲族们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偏见。 二夫人的当徐长绯是宝贝,可她心里的宝贝就是徐长宁,谁敢欺负她的女儿,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这件事你别管,娘有分寸,若是你父亲办的不好,我就亲自办。” 亲娘的态度是强硬坚决的,徐长宁决定还是不要忤逆,事实上,她也想看看父亲是个什么决定和做法,父亲知道给母亲请叶神医,且常日里对母亲也十分尊重,他对女儿虽然不在意,可若他能对孟氏多在意一些,她也可以将过去的事情都放下。 徐长宁又陪着孟氏说了好一会的话才回房休息。 次日清晨,一家子齐聚在荣鹤堂,徐长宁请安时就发现老太君的眼睛肿得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两拳,再想二老爷和二夫人的表情,以及徐滨之的态度,她就有了几分兴味和了然。 “关于七丫头和九丫头的事,想必咱们家中人也已有了些了解。” 徐滨之一夜没睡,眼圈泛着乌青,话音也透着沙哑疲惫:“兰姐儿行事太过猥琐,竟能做出这种投药的事来陷害自己的姐姐,这种品德败坏的姑娘,我徐家断乎留不得。” “老大,你这是在说什么呢!”老太君半边身子都探出了罗汉床,头上的花头金簪子随着她的动作颤了颤。 “母亲。”徐滨之给老太君行了一礼,正色道,“府里的风气必须整治,从前是我的疏忽,没想到家中竟已经酿成了这样,如今既发现了,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可你也不改这么说兰姐儿!什么猥琐?什么品德败坏?你这样说,兰姐儿往后还嫁人不嫁人了?”老太君愤怒地拍着桌子,手上的点翠金戒指与黑漆桌面碰出声响。 徐滨之却很坚持:“能因嫉妒之心,给自己的亲姐姐和未来的姐夫下那种药,完全不顾念亲情,更不考虑家中各方之间的关系,就只因为自己过得不好,就心生嫉妒下了如此狠手,如此蛇蝎心肠,难道还想好好嫁人?” 徐滨之负手走到徐长兰的面前,看着她瑟缩的肩膀:“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这种品德败坏的徐家女儿,不论嫁给谁家都是丢我们徐家的人,不要亲事办不成,最后却结了两家的仇。” “你!”老太君的眼里开了闸一般,手中的檀香佛珠被她气急败坏地丢在地上,“你这样说,就是怪为娘了?这些年来你媳妇病着不当家,娘将家里的事交给了兰姐儿她娘,如今你处置了韩氏,又处置兰姐儿,你这是一下下在打你亲娘的脸啊。” 见老太君连最在乎的佛珠都给摔了,徐滨之便知道老人家当真动了气,忙去将佛珠捡起来,双手捧了上去。 “母亲息怒,儿没有这个意思,儿子失败,朝中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就没有顾及到后宅之中,没想到事情不经意之间就酿成了这样。” 徐滨之回头看着徐长兰,又坚定道:“但是现在既已发现了问题,若是只一味的包庇,将来酿出更大的祸事又该如何是好?徐长兰道德败坏,儿子不一发勒死他,就已是仁慈了。” “你对自己的闺女喊打喊杀的,你也算是个人?”老太君大哭。 “儿子不孝,这种歪风邪气必须扼杀,否则家里其他的女孩,谁妒忌了,就要给家人用毒,用了毒又不处罚,那岂不是人人都能用这种下作手段去解决问题了?” 老太君被徐滨之问得语塞,突然打起了嗝。 徐滨之见老母亲如此,忙帮她拍着胸口和后背顺气。 徐滨之便道:“徐长兰从今日起,便去庄子上静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去庄子上探视。” 听见不是要杀她,徐长兰心下放松,身子一软瘫坐在地,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北冀上都是冷汗。 徐滨之看着徐长兰:“你就好好的在庄子上住着吧,若是你安分一些,徐家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老姑娘。可就给我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你到底错在了何处。” 话音落下,徐滨之就吩咐人将徐长兰送出去,又转而问二老爷:“二弟,徐长兰我已处置了,现在轮到你了。” ------------ 第三百零五章 太后旨意 二老爷忽然被点名,猛然抬头看向徐滨之:“大哥,你这是何意思?” “今日叫了全家人来,为的便是好生整顿府里的歪风邪气,兰姐儿做错,已被我处置, 绯姐儿所作所为可没比兰姐儿风光到哪里去,你是不是也该表个态度?” 全家人的视线就都聚集在了二老爷的身上。 二老爷只觉这一辈子的老脸都要被丢光了,羞愤之下便奔着跪在地上的徐长绯冲了过去。 “我打死你个伤风败俗的孽障!” “老爷你不能啊,要打死她,你先打死我!”二夫人不依,哭嚎着阻拦。 “若不是你个无知蠢妇将绯姐儿教坏了,她如何会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 二老爷发了怒,将阻拦的二夫人也一起打了。 徐长绯被打得尖叫大哭,二夫人也被撕捋得鬓松钗迟,徐长实看母亲和妹妹被这般当众殴打,皱眉去阻拦二老爷,二奶奶狄氏见夫婿都动手了,她也不好装傻,也只能去搀扶婆母。 二房便乱做了一团。 老太君看不得这般乱状,气得直捶桌子,大骂着“孽障,孽障,还不住手!” 是徐滨之气得脸色发白,沉声斥道:“都住手!” 可不论是老太君还是徐滨之的吩咐,二房现在都听不见。 徐滨之愤怒地吩咐了人:“还不将他们分开。” 老太君院里的蔡嬷嬷便叫了丫鬟婆子,将扭打在一起的二老爷和二夫人拖拉开。 “闹什么?你们当我老太婆是死人不成?”老太君泪如雨下,颤抖着手点指着二老爷和二夫人,“有你们这样拎不清的父母,难道还能教导出什么好孩子来?” 二老爷满脸紫涨咬牙道:“母亲息怒,儿子也是气急了,回头定然好生斥责绯姐儿。” “是啊,娘,媳妇也会好好管教绯姐儿,叫她不再犯了。”二夫人抽噎着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言语之间,竟是就要这么算了。 徐滨之素来知道二老爷和二夫人的性子,这次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 “二弟,你还没说如何处置绯姐儿。” 二老爷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徐滨之,咬紧牙关,眼神逐渐转为愤怒:“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非要追着绯姐儿穷追猛打?” “不是我追着绯姐儿穷追猛打,犯了错便要受罚,若你每一次都这样护着她,只会将她酿的越来越放纵,那才是害了她。” “我若说不呢?” “你若不肯动作,那就只好由我这个徐家的族长来处置了。” “你!” 二老爷看着徐滨之坚定的面容,忽然就明白了。徐滨之已是打定了主意要严惩徐长绯,他若强行护着,只会让兄弟二人彻底撕破脸。 他的仕途可还要指望大哥的。 徐长绯紧张地握紧拳头,颤抖声音道:“爹,女儿……” “你这个孽障,做出这种事来,丛家已派人来与我说了要取消婚约,留下你在家中,只怕要酿出更大的祸事,说不得你还要带累了全家的姐妹,你便去与徐长兰一起住庄子吧。”二老爷声音冷静,既下了决定要放弃徐长绯,便也不再隐瞒丛家退亲的事了。 “什么?丛家退亲了?”二夫人尖叫。 她近日以来满心的得意,都在身徐长绯与丛家的婚事上,她还指望借此在长房跟前好生显摆显摆,如今却一朝跌落尘埃,巨大的落差,让二夫人眼前发黑,一头栽倒。 “娘!”徐长实忙扶住了二夫人,和二奶奶狄氏一起将人抬了出去。 二老爷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女儿,吩咐人道:“怎么,听不见我的吩咐?还不将七姑娘也带出去,正好兰姐儿还没走远,叫他们小姐妹一起去庄子上反省,也好有个伴儿。” “是,二老爷。”下人应声,就来扶着坐在地上的徐长绯。 徐长绯被拽着手臂往外托时才回过神,尖叫道:“我不走,凭什么叫我走?我不过是去与顾二公子结交,徐长宁都可以,凭什么我不可以?我不服,我不服……” “这个孽畜,到这时还死不悔改。”老太君气得抹泪。 丫鬟婆子拉扯着徐长绯出去,也不知是哪一个比较会体谅主子们的心情,抓了个帕子将人的嘴堵上了,荣鹤堂这才清静了一些。 二夫人捂着嘴呜咽着哭,含糊不清的控诉:“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好狠的心……”后头的话不等出口,就被二老爷呵斥住了。 “闭嘴,你还不回去好生反省,女儿走到今日这步,还不都是你做娘的不管教害的!” 二奶奶狄氏无奈地扶住了二夫人,柔声劝说道:“母亲,媳妇先扶您回去。” 二夫人心里便是有再多不服,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顺着儿媳铺的台阶往下走,抽噎着随着狄氏出去了。 屋内一片安静,只余老太君的哭声。 “我这是造了什么捏,为什么事情要这么报应在我的身上,两个孙女一个比一个荒唐,我只问你们,平日里就知朝堂上忙活,不管家里头,如今却将两个好好的孩子管教成这样,出了事就将他们往庄子上送,让他们自生自灭,也有你们这样当爹妈的,我只管你们要我的孙女。” 老太君哭得肝肠寸断。 徐滨之和二老爷、以及一直沉默的三老爷,只能柔声劝说。 徐长宁轻声叹息。事情发展到今日,便是父亲与二叔有不管教的过错,可最主要的根源,却是在内宅风气之上。只是眼下的老太君正伤心着, 她也不便去触霉头了。 正当屋内一片哀声时,院门外忽然跑来一个人,隔着大门就大声道:“回老爷!宫里来了一位内监,这会儿正在前厅呢,说是来传太后娘娘的口谕。” 一句话,将全家人都震得不自禁回头看向声源处,老太君的眼泪都忘了继续流。 “老大,这是……”老太君泪眼婆娑地看着长子。 徐滨之想了想,道:“太后娘娘口谕既到了,咱们便不能怠慢。” 太后垂帘听政,虽不似摄政王那般权利滔天,可依旧不能小觑。 徐滨之立即招呼着全家人:“快打理妥当,咱们一同去前头听谕旨。” ------------ 第三百零六章 小九九 老太君被唬的眼泪都忘了掉,紧张的手心当即出了汗。 “这……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二老爷满眼的忧虑。 徐滨之揉了揉太阳穴,安抚道:“无碍的,咱们且去看看便知。” 徐长宁便扶着面带疑虑的孟氏, 与全家人一同到了前厅。 一位面白无须,年约不惑的内监满面堆笑,对着徐滨之行了一礼:“哎呦,徐阁老,真是叨扰了。” “原来是陈大伴,您太客气了。”徐滨之还礼,笑着道:“不知陈大伴前来,可是太后有何吩咐?” 陈总管满面笑容:“太后娘娘说了,府上的老封君和各位夫人已许久都没入宫去走动走动,今日天气晴好,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便今日入宫,太后她老人家想见见府上的女眷。” 徐滨之听得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却露出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喜悦地道:“这可真是太后娘娘泼天的恩惠。” 陈总管笑望着徐滨之身后的徐家女眷们。 也不知是不是徐长宁太过敏感,她觉得这位陈总管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时,似乎格外的久。 “既如此,那就请府上的有诰命的夫人和嫡出小姐都准备一下吧。” 徐滨之与二老爷、三老爷,就都陪着陈总管说话。 老太君、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徐长宁和三房的徐长蔓便都紧忙的装扮起来。 二夫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箭袖衫,一面对着西洋美人镜,用粉遮盖自己的肿眼睛,一年让婢女们服侍她簪花,看着镜子中的秦嬷嬷:“要不要去问问老太君和大老爷,太后说要见嫡女,咱家绯姐儿也是嫡女呢,若是允许,这会子将人带过来,等太后见过了,他们也就不好将绯姐儿在给送回去了。” 秦嬷嬷最是知道自家夫人的脾气,温言软语地劝说道:“咱们七姑娘如今刚刚受罚,老爷和大老爷都动了真气的,加上七姑娘的性子比较单纯,若是这么入了宫,万一言语上一个不恰当,冲撞了太后,那事情可真是大了。安全起见,这一次还是不带上七姑娘的好。” 她没说的是,徐滨之雷霆手段,已经着人将徐长绯和徐长兰都送走了,人都已经启程,要追回来也不容易,徐长绯说是“单纯”,不如说是不懂事,若是进宫冲撞了太后,那岂不是整个徐家都要遭殃? 二夫人心里十分失落,却也知道秦嬷嬷说的有理。 她就这么一个嫡女,却不能带着去见世面,只要让她跟着入宫,到时候看着孟氏带着徐长宁出风头,自己的嫡女却被“发配”田庄了,她如何甘心? 好在,还有一个没有封诰的三弟妹垫底,就算三房的嫡女进宫去,三房也永远都扶不起来。 这么一想,二夫人的心里平衡多了。 徐长宁这厢与孟氏都穿戴整齐,未免人久等,母女两个先一步去了外院等候。 不过片刻,老太君与二夫人和徐长蔓也来了。 陈总管看了一眼徐家的女眷,笑着道:“咱们这就启程吧,也不好叫太后他老人家久等了。” “是,全凭您安排吧。”老太君头发上擦了茉莉头油,对自家姑娘们笑容极为和蔼,眼周围用了的妆容遮住了她哭过的痕迹。 要入宫去见太后,若是泪眼朦胧的,起不是说明徐家女眷对见太后这件事情不满?一旦太后怪罪,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老太君就带着儿媳和孙女上了马车。陈总管带来的内侍和侍卫护送在马车周围,一路往宫里去了。 徐滨之与二老爷、三老爷站在府门前,看着老太君一行人的马车越来越远,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大哥,太后的吩咐,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徐滨之其实也不能保证,但他不能表露出来,就只答案道:“应该无碍的。” 徐滨之是徐家的族长,别看常日里兄弟们有撕破脸来吵架的时候,可这样的关键时刻,徐滨之的话还是十分有分量的。 二老爷认同第道:“大哥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徐长宁的马车摇摇晃晃前行着,车轮与地砖发出规律的咕噜声,一路上,她都在嬷嬷沉思太后传召徐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思前想后,她觉得此番之事,还是与繁城有关。 繁城被灭,小皇帝还玩了个失踪,顾九征那时候说,小皇帝回去后被太后重罚过 。 如今太后突发奇想,叫徐家的女眷去宫中说话,徐长宁总觉得太后是有针对性的,主要见的还是她,否则刚才陈总管也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她了。 有了这个想法,徐长宁就在心里仔细盘算起来。待到马车进了宫门,一行人跟随陈总管步行往太后的慈安宫走去时,徐长宁已经将可能发生的事,和能够应对的办法都想了个透彻。心里也彻底不慌了。 慈安宫中,宫人在是殿外廊下林立着,徐家女眷们站在一处,不敢四处观察,都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陈总管进去回禀,不多时就出门来,客气的笑着引着他们进了正殿。 殿内点着上好的淡雅檀香。绕过黄铜镂雕的大香炉,踏着波斯来的大红地毡向前数十步,就有内侍示意他们停下。 老太君就带着女眷们跪下,往上叩头:“臣妇韩氏,携女眷们给太后问安。 ” 徐长宁也一样不好抬头去肆无忌惮的打量太后,只能跟着行礼。 “起来吧。”一个年轻慵懒的女声传来。 徐长宁心中暗暗惊讶太后的声音太过年轻,起身时就小心地不留痕迹观察了正位上的太后。 随后她看到太后旁边还布置了一个小板凳,上头坐着的小皇帝双手放置于膝盖上,坐姿挺拔标注,面色是紧张又难看。 徐长宁心下就有些纳闷,太后要见徐家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看小皇帝的模样,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难道说,太后打算解犹繁城之事严惩他们了? 徐长宁沉思时,太后与老太君说了几句话,太后笑着吩咐“赐座。” “多谢太后。”小内侍手脚麻利的搬了小交杌。 徐长宁就与徐长蔓一起,侧身贴了个边儿,坐在了老太君、孟氏和二夫人身后。 太后的眼神若有实质地望着徐长宁:“宁姐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哀家若是不仔细看,都快要认不出了。” ------------ 第三百零七章 突然的要求 这一声来的太过突然,徐家女眷们都十分意外,紧张地提起心。 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叫了她们入宫来,除了与老太君寒暄几句,便越过了孟氏和二夫人直接点了徐长宁的名,这很明显便是她今日的目的所在。 徐长宁心念电转也不过是一瞬间,她起身站定,端庄行礼,恭顺道:“多谢娘娘关心。”本想说几句话来寒暄,但考虑到言多必有失,表现木讷反而比八面玲珑更安全,徐长宁也就咽下了多余的话。 可太后明显没放在心上,继续笑容可掬地问:“总听人说起你的才学品格儿,尤其是在和谈之事上你表现的极为出色,顾九征那个毛小子,对你都不吝溢美之词,哀家每一次听了,都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姑娘,能得他的喜欢,如今看来果真名不虚传啊。” 太后说到此处,掩口笑了起来,宽袖上的艳丽牡丹纹随着她的动作闪着溢彩流光。 徐长宁忙行礼应道:“娘娘谬赞了,臣女不过寻常女子,可当不得这般夸赞。” 故意提起顾九征到底做什么?徐长宁不想接招,便略过了太后话语中关于顾九征的意思,完全不做回应。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这般天真娇软,可说起话来却滴水不漏,让她抓不到她的错处,更没有透露半点有用的信息! 太后微眯凤眼,旋即笑着道:“顾九征的性子虽然顽劣了一些,但是哀家却觉得,他倒不失为一个青年才俊,容貌才华上,倒也与你登对。哀家想问问,若是哀家出面做个保山,给你和顾九征做个媒,你可愿意?” 徐长宁心里剧震,她不清楚太后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说的这番话。 摄政王与皇帝和太后争权已不是一日两日,给顾九征做媒人,太后能有什么好处? 她可不相信,太后果真是因为母仪天下,为了臣子着想,才闲来无事叫了徐家人进宫来给他们保媒拉纤的。 是这更有可能是出于某种目的的试探! 徐长宁双颊适当地泛起绯红,垂首道:“您着实说笑了。臣女蒲柳之姿,又如何能配得上顾二公子。” 说话之间,徐长宁敏锐地察觉到太后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打量与审视的眼神毫不掩饰。 她素来不怕人看也不怕人算计的,太后如此,反而引起了她的斗智,脑子转得也更快了。 太后笑着道:“你啊,就是太过谦虚,太过不自信了。如你这般的才貌家世,又如何是配不上他?徐阁老是皇上的肱股之臣,你也得皇上的看重,哀家这些年来就是爱给人牵红线,眼下只要你点头,哀家就做主,下懿旨成全了你们的好姻缘。” 又看向一边一直沉默着的小皇帝:“皇帝觉得呢?” 小皇帝的脖子瑟缩了一下,却又以最快的速度坐直身子,严肃又认真地道:“儿臣以为母后说的极是。” 太后笑的很满意,便与老太君道:“徐家老封君是有了年岁的人了,身为徐家的当家主母,也是头脑最为清楚敏锐的,不如你来说,哀家说的对不对?” 这话问来,就是明晃晃的以势压人,谁敢对着太后说一句“你说的不对”? 老太君平日里深居简出惯了,家里晚辈又都恭敬,她已多年没遇到过这种危难了,太后的话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根本找不出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去反驳,且害怕开罪了太后。 老太君一瞬急得嗓子发痒,连连咳嗽起来。 孟氏、二夫人连忙拍胸口帮她顺气,又对太后抱歉地告罪:“太后恕罪,婆母有了春秋,并非故意冒犯,还请太后宽宏。” 嘴角抽了抽,太后翻了下眼睛,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等老太君不咳了,却也只说了一句:“娘娘说的是。” 太后便笑了笑,道:“宁姐儿,你过来,让哀家看看。” “是。”徐长宁垂首走向太后身旁,一双手被太后戴着纯金嵌宝石护甲的双手拉着。 太后的手保养得宜,肌肤细腻白皙,但触感实在太冷,让人觉得她握着的不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双手,而是握住了一条冰冷的蛇,让人在碰触到的第一时间就忍不住想甩手躲开。 但徐长宁忍住了。 太后拉着她打量,眼神像在评判和审视一件货物。徐长宁低垂螓首,不胜娇羞地任凭太后打量,是心理却在盘算,太后到底是打算真的赐婚还是只是试探摄政王与徐阁老的关系? 他们没与徐滨之商议过,贸然应下,说不定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好孩子,很好,很好。”太后连连点头, 转而对老太君等人道,“你们家宁姐儿,哀家瞧着就喜欢的很,时候不早,你们就都回府吧,让宁姐儿留下来跟哀家说说话。” 孟氏大惊,面色却依旧还算镇定:“皇后娘娘爱重,是这丫头的福分,只是……” “多谢娘娘,那臣妇们便告退了。”老太君一把攥住了孟氏的手,将她未出口的话拦了回去。 孟氏咬咬唇,也只低头行礼谢恩。 就算小皇帝与太后都是摄政王的傀儡,他们也不敢在太后面前说半个不字。还是先回家去,将发生什么都告诉徐滨之,也好商量个对策。 太后拉着徐长宁的手,笑眯眯地点着头,还吩咐身边的宫女:“翠香,你去送送。” “是。”大宫女翠香便笑容满面地送老太君一行人出了正殿。 殿内就只剩下太后与小皇帝二人。 太后笑着道:“哀家看着你很是稳重,行事也大度,不似寻常的小姑娘家,果真是在北冀国做过女官的人啊,也不怪顾九征对你存了心。” 徐长宁羞涩一笑,眼神坦然:“娘娘,臣女都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顾二公子自由一番作为,您就别在嘲笑臣女了。” 话音方落,太后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紧,将她拉到自己的跟前,声音压低:“那哀家若是叫你嫁给顾九征呢?” 对上太后斜挑的眼,和妆容精致便是有了年纪也依旧难掩风姿的面容,徐长宁心里突地一跳,太后长得莫名熟悉。 “娘娘,您这话说的,臣女不懂。” ------------ 第三百零八章 阴谋的味道 太后美眸一轮,便似闪过了无数的心思:“你这般聪明的女子,哪里会不懂哀家的意思呢?你是在北冀国做过女官的人,北冀太后对你爱重,恐怕不少教导你吧?” “臣女愚钝,不顾是北冀太后看我年纪小,发了慈悲心罢了。” 太后笑道:“这里没有外人,难道在哀家跟前,你说话还要绕弯子不成?” 她的手被太后握住,冰凉坚硬的纯金指套尖锐之处若有似无的抵在她手腕内,让人从心底里往外透着冷意。 徐长宁垂眸:“太后为何会想撮合臣女与顾九征呢?” 似是想不到徐长宁竟会问得如此直接,太后眯起妩媚的眼,慵懒地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小皇帝。 小皇帝背脊瞬间挺直,放在膝上的双当即紧握成拳又迅速松开,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 “看来,宁姐儿的性子与皇儿形容的还是略有不同啊。” 太后的声音懒洋洋的,徐长宁却察觉小皇帝浑身都紧绷起来,小脸也失去了血色。 这位垂帘听政的太后对小皇帝的掌控和对权力的控制欲,已到了这种程度吗?她甚至都不介意叫她看到这一幕。 亦或者,太后因什么她不知道的理由而有恃无恐? 心念电转也不过一瞬之间,徐长宁恭敬地道:“臣女与皇上见过几次面,但接触不深,人又怎会见过几次便了解了对方呢?就如臣女与顾二公子之间,外人谣传便也罢了,可臣女心里对他却是生畏的。娘娘要臣女嫁给顾二公子,又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呢?” “有趣,哀家已许多年没遇上一个敢与哀家这么说话的了。”太后笑眯眯的,可话语之中的杀气毫不掩饰。 “哀家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你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回太后,臣女回国日子尚短,又只喜深闺绣花,对外界的事也毫不关心,加之家父也从不会背后议论朝堂之事,是以这件事,”徐长宁抬头,一脸无辜地望着太后,水蒙蒙的大眼睛眨了眨,“臣女当真是丝毫不了解。”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太后明显深呼吸了几次,才又笑起来:“既然不了解,哀家便直说了,哀家知道顾九征喜欢你,抛开摄政王的关系,哀家也十分喜欢那孩子,你若是嫁给他,一则能帮助哀家安抚住他,让他为我所用,二则也能在关键时刻,提供一些要紧的消息。你放心,这件事除了皇儿与你我,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难道她长得了一张细作脸? 怎么都想要她做细作? 徐长宁对太后对她的信任完全不信,太后若是想安排个细作去顾九征的身边是,找她一个在敌国做了十年质子,且不一定对她忠心的人,岂不是冒险? 这是阴谋的味道。 “能得太后信任和提拔,臣女感激不尽,只是臣女……臣女是真的惧怕,臣女也不似太后想得那样英勇聪慧,臣女只怕是要辜负太后的厚望了。” 殿内只余寂静。 小皇帝低着头,双眼却一直往上抬着,用不易察觉的角度观察太后与徐长宁,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 太后背对着小皇帝,自然不会发现他的小动作,可徐长宁看到小皇帝那副模样,双眼狗狗一样湿润,一副被欺负狠了打怕了,完全不敢反抗的模样,心里便是一阵不爽和痛惜。 她原本是不站队任何人的,可继在北冀国与南燕国之间选择后者之后,她现在又在太后与小皇帝之间选择了后者。 沉默是最有力的威慑,太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保养得宜的手,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甲一下下弹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而徐长宁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站姿,端庄又稳重,不给人露出丝毫破绽。 太后的声音就透出几分烦躁:“罢了,你家这样说,哀家难道还能强迫你?不过,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要记得。” 太后的意思太明白了:如今当面问起已是给她脸了,左右她提都提过了,回头强行安排给徐滨之,难道徐长宁还能抗旨? “娘娘说的是。臣女谨记。”徐长宁恭敬行礼,完全没见惧怕与紧张。 太后彻底冷下了脸:“罢了,你今日好生歇着,明儿回去吧。” “是,多谢太后。”徐长宁规矩地又是一礼,旋即低垂螓首,一步步退至殿门,规矩上半点不错的出了正殿。 殿外守着的内侍,立即引着她往太后先前吩咐好的侧殿厢房走去。 殿内,太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小皇帝:“皇儿,看来哀家教导你的,对待长辈说话要诚实,你还是没学会啊。” 小皇帝身子震了一下,忙站起身,规规矩矩拱手道:“儿臣不敢,母后息怒。” 他低下头,只留给他后一个脑瓜顶,一副任凭宰割的乖巧模样,可朝着地面的脸上,表情却有些扭曲,双眼也都红了。 太后冷淡看着小皇帝,啧了一声,道:“去吧,哀家也懒得再多言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要知道你现在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否则下次哀家就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教你了。” “是。儿臣知道了。”小皇帝乖巧行礼,低着头退了下去。 太后看着小皇帝的小身影走远,才嗤了一声:“真是没用。” 徐长宁这厢在偏殿住下,除了有两个小内侍在殿外服侍,给她送饭菜外,其余人压根一个没见到。 她倒是颇为庆幸小皇帝没有私自来找她,到底是换了个地方,徐长宁戒备着无法入睡,好在有噬心蛊在,她便偶尔放噬心蛊出去看看周围。 噬心蛊虽然听她使唤,却也有自己的意识,飞过庭院,就顺着窗子的缝隙,钻进了太后的寝殿之中。 徐长宁脑海中是噬心蛊飞过屏风,钻进浅黄色纱帐的所看到的画面,耳中却听见了几声令人十分脸红心跳的声音和对话声。 太后寝殿里居然有男人在,且那男人的声音还很耳熟! “你还说不要我?你看你,分明是想要我的紧。” ------------ 第三百零九章 忠心护主 徐长宁震惊地瞠目结舌,那男人的声音虽然她没听过几次,却一下就能认得出来。 那分明是摄政王顾天麟的声音! 太后与摄政王是有利益纠葛的,摄政王想要的权力,太后也想要,小皇帝还太小,就被这两人当做筹码和工具呼来喝去。 可谁又能想得到,摄政王私下里与太后,竟然是这种关系? 徐长宁赶忙在心里呼唤噬心蛊回来,这种污秽之音,她多听一点都觉得脏。 噬心蛊在殿内转了一圈儿,才钻出门缝回到徐长宁的耳坠子上。 这一夜,徐长宁睡的格外差,半梦半醒之间都在猜测摄政王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他们又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 次日清早,服侍徐长宁的小内侍小林子笑着道:“太后娘娘吩咐了,您用罢了早饭,若喜欢便可在宫中逛逛,您若想回府去就随时吩咐奴婢,奴婢安排人送您。” “多谢林公公。”徐长宁客气地笑着,袖中一个花色寻常沉甸甸的荷包就滑进了小林子手里。 “哎呦,多谢徐小姐。”小林子笑逐颜开,大大方方将银子收了。 徐长宁等了片刻,就有宫人有序地提食盒来伺候她用饭。用罢了饭,徐长宁也不愿意在宫里多做停留,与小林子说了预备车。 步行至宫门前,小林子指着蓝幄马车笑道:“徐小姐请。” 徐长宁却并未立即上车,视线落在了马车旁那几个熟人身上。 侯梓文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给徐长宁行礼:“徐四小姐。” 其余侍卫也都拱手:“四小姐。” 徐长宁疑惑地走到几人跟前,“你们怎会在此处?” “将军吩咐了,让我等护送您回府去,”侯梓文笑嘻嘻的,又凑近徐长宁压低声音道,“将军知道您被太后娘娘留宿了,很是担忧。见您安好,他必定能放心安睡补上一觉了。” 言语中的意思是昨夜顾九征担忧的没睡好。 徐长宁禁不住笑着调侃侯梓文:“你对你家将军倒是忠心耿耿。” 侯梓文被打趣了也不羞恼,爽朗笑道:“那是,我们这些弟兄,对待将军,就没有不忠心的,将军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是个十分值得信赖的人。” 徐长宁不置可否地上了车。 她才不想在顾九征的手下跟前夸奖他半句呢。 侯梓文和身后几个弟兄对视了一眼,都禁不住笑起来,一路赶着车离开了宫门。 徐长宁靠着车里预备的深蓝色弹墨大引枕,身子随着马车行进时的颠簸而摇晃着,珍珠耳坠就随着她的晃动而摆出一道柔光。 太后与摄政王的关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太后与小皇帝之前矛盾那般深,一个做母后的夺起权来,根本就不管幼子的心里怎么想,到底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小皇帝又知不知道太后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 如果小皇帝察觉到摄政王与太后的关系,又会怎么做? 徐长宁心里不住的分析,将这些事拿出来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试图找出个毫无漏洞的来龙去脉。 正当她想的入神,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送她回家,侯梓文他们特地避开了人眼嘈杂的大路,而是选了僻静的小路。 没想到,走了这条路,却恰好就遇上了大事。 “站住,别跑!”马车外的声音由远及近。 徐长宁将窗帘掀开个缝隙往外瞧,正看到四五个大汉都提着白花花亮闪闪的钢刀,在追杀一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褂子都被鲜血和灰尘沾染透了,几乎卡不出褂子的原色。 这可是天子脚下,竟然还会发生这种当街追杀的事? 徐长宁即便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在北冀做官这些年养成的思维使然,她是不会放任这种违法乱纪之事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她却不闻不问的。 徐长宁忙问侯梓文:“你可愿去救救他?” 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可侯梓文等人心里早将徐长宁当成顾九征的人,她的话他们必然要听的。 是以侯梓文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带着人便冲了上去。 那四五个杀手又如何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的对手? 徐长宁下马车的功夫,那追杀的几人见势不妙,已经逃走了。 侯梓文担心这是有人调虎离山,怕徐长宁有危险,是以并未追上去。 徐长宁则是蹙眉走到了那个被追杀的男子跟前。 那浑身浴血,倒在地上呈出一个扭曲的姿势,但是他双眼却炯炯有神,仿佛迸发出光芒一般。 “你,你是……徐四小姐。”男子开口,声音沙哑,微弱的几不可闻。 “我是,你怎会认识我?”徐长宁快步到近前,蹲在他身边,满心疑惑地问。 男子看得更清楚了,一把抓住了徐长宁的手。 他手上都是鲜血,触感的确不好,况且他是外男,却对徐长宁动手动脚,这着实不合规矩。 徐长宁蹙眉就要将手抽回来,废了半天力气,男人依旧没放开,而是抖着手将一张字条塞进了徐长宁手里。 “你,救,救我家小姐,她被就在……”话音未落,男子便断了气。 徐长宁的心里十分沉重,即便是陌生人丢了命,看在眼里谁也都不会无动于衷,何况此人明显是忠仆。 徐长宁展开字条,发现上头写了一个地址。 他家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会被追杀?她又是什么身份,能让人为她效死。 徐长宁想不明白,看着字条上那个地址,她陷入了沉思。 “四小姐,这件事您看怎么办?”侯梓文叫人将那男人的尸首抬到了路旁,已经命人去告诉五城兵马司的人了。 徐长宁信中天人交战,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担心这男人誓死也要保护的“小姐”出了事。 无奈她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儿。 “罢了,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好在有你们在,就陪着我去一趟这个地方吧。”细白的指头点了点字条。 侯梓文立即跃跃欲试兴奋地道:“那咱们立即就去。” 侯梓文留下一个人与五城兵马司的人交接,其余人就护送着徐长宁,去了字条上所写之处。 ------------ 第三百一十章 美人晴好 马车在城东一处安静的街巷旁停下,这里人烟稀少,徐长宁站在车辕放眼往四周看去,视线所及之处,甚至不见多少行人。 “四小姐,就是这里。”侯梓文将垫脚用的黑漆木凳放在了马车旁。 徐长宁下了地,又看看字条上的地址,便与侯梓文和几名侍卫一并上了台阶。 叩响黑漆斑驳的破旧木门上已生了锈的门环,院内却并未听见回音。 徐长宁没有叫嚷,也没再继续敲门。 依中年人临终前说,他家小姐正处于危险之中,敲门一声不见回应便罢了,她很怕会引起屋内歹徒的注意,万一对那小姐不好她连救人都来不及。 徐长宁便放出了噬心蛊。 脑海中,出现了噬心蛊看到的画面,穿过门顶上空的空隙进入院中,闯入视线的是个荒凉的院子,地上的杂草许久没人收拾打理,已长到小腿那么高。 再往前去,正屋的大门紧闭着,糊窗纸破了几处,随着风吹而晃出呼啦啦的细微声响。 噬心蛊就钻进了窗缝里,屋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只有一个穿着灰色短褐瘦巴巴的青年,此事正趴着门缝往外看,因他整张脸都贴在门上,徐长宁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看来,这个青年已经听见了敲门声,却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那人临死之前,说让她来救他家小姐,可现在她看到的却是一个瘦巴巴的男子。 难道说,那位小姐已经被抓了? 那么这个青年也未必是好人。 噬心蛊的体力有限,徐长宁也舍不得让它太累,便让它回到自己身边。 而在这短短时间,侯梓文已一跃跳进了院中,回身开了院子门。 徐长宁在侍卫们的簇拥之下进了院落,直到了正屋门前。 与侯梓文对视了一眼,徐长宁比了个“小心”的口型,侯梓文会意点头,便上前去大力推开了房门。 就在开门的一瞬,一道森冷的寒光迎面袭来! 侯梓文早有防备,却依旧被吓了一跳,忙歪头一躲,反手便将对方的手腕擒住。 “嘡啷”一声,匕首落了地,行刺的青年被侯梓文当场制服。 “你们放开我!”对方一开口,便是娇滴滴又充满愤怒的女声。 徐长宁挑眉,方才噬心蛊的视角由上至下,且看背影,她还真没看出对方是个女子,不过如今见女子秋水明眸中泪水盈盈,嫣红唇瓣被雪白的贝齿咬出齿痕,这我见犹怜的模样着实叫人心生怜惜。 倒是与死去的中年人说法相吻合了。 “老实点!”侯梓文毫不怜香惜玉,使劲摁住女子。 美人疼得惊呼,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看到徐长宁背后的几人时,视线在其中一人身上停留是片刻,当即娇声骂道:“原来都是摄政王的走狗,你们这样就不怕天打雷劈了!” 徐长宁道:“你不必激动,我们是来救你的。” “救我?”女子冷笑,“你们会有这么好心?还是说摄政王又想出什么新花招了?告诉你们吧,我便是死了,也不会从了你们!” 侯梓文手上再用了一些力气,将她疼得啊一声惨叫。 因为她敢骂摄政王,而徐长宁对摄政王和太后的印象已极差,对这美人儿反而还多了几分喜欢。 “姑娘何必如此,我们是得了消息来救你的,你若是不喜欢被救,喜欢继续在危险中,那我们自然也不会多事。” “我呸!”女子的骂声格外尖锐,“你们还有这好心?你们这群走狗,什么事做不出来?摄政王叫你们回家去杀了老子娘,你们怕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这会子跟我面前,装模作样有意思吗?” 见她对着徐长宁破口大骂,侯梓文心下不悦,手上力道又增几分。 “放肆!徐四小姐何等矜贵,是你这样贱人能够张口闭口辱骂的?我们四小姐是一片好意,为救你的命来的,你不知感恩,反而辱骂,你这样的就该让你去死才好。” 女子疼得一声惊呼,可看着徐长宁的眼神却有些呆滞:“你说什么?徐四小姐?” “怎么,你聋啊?”侯梓文嘲笑。 “你便是带着人灭了城主,解救了繁城的徐四小姐?”女子声音拔高了一些。 徐长宁看她这般激动,迟疑的点头:“解救谈不上,但确实是我引人去的。” 那女子原本还怒目而视,满口污言,如今态度却是彻底转了一个弯,方才愤怒之下略显得尖锐的声音也变的娇娇软软,嗲声嗲气的撒娇似的: “四小姐息怒,是妾没认出你来,若早知是你来,妾哪里会如此放肆?” 徐长宁看美人楚楚可怜娇滴滴的模样,在她光滑的下巴上点了点,“你这姑娘好生奇怪,怎得一下就变了个人似的?我是徐四,难道就值得你这般了?” “你是解救了繁城的人,而我从小就在繁城长大,若是没有你,我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一死光亮,会被逼着做挣银子钱的工具一直到死。你给了我们自由,叫我们有更多的选择,在繁城,你是我们心里的英雄。” “不敢当,”徐长宁笑着道,“我不过是恰好路过,举手之劳罢了。” “于姑娘这般千金来说,随手做了一件好事,于我们卑贱之人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惠。” 看她眼神清澈,态度诚恳,徐长宁对侯梓文摆了摆手。 侯梓文放开了她,但与其余人站在徐长宁周围,依旧保持高度的戒备。 徐长宁道:“姑娘贵姓大名?又是为何被困在此处的?今日那中年男子被人在街上追杀,我恰巧路过,听了他的遗言,才来此处寻你。” “妾自小便叫晴好,是繁城品茗楼的头牌,”晴好低头拭泪,伤心道:“都是为了我,才害死了他。” “可你到底是如何落得这般地步的?”徐长宁追问。 晴好犹豫了一下,看看徐长宁身后的人,才低声道:“摄政王从前去繁城时,在品茗楼看上了我,想要将我带回王府,我想着摄政王这样的人,我这种人哪里能高攀?就拒绝了,连拒了几次,摄政王却不肯放过我。” ------------ 第三百一十一章 没见过比她蠢的 晴好低垂螓首,慢脸泪痕,许是想到过去什么不好的记忆,眼神中的惊恐怎么都藏不住。 明白她的过往,徐长宁也能理解她的为难。 一个女子在繁城里生存,有多少苦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是徐长宁十分肯定,晴好并未将实话完全告诉她。 她又不是寻常的闺中女子,不了解摄政王的,如摄政王那种人,会为了一个女子不答应他便命人这般大张旗鼓的追杀? 倒不是说摄政王有多高尚。 徐长宁只是觉得,摄政王那种人或许就会觉得自己犯不上,他一个一心谋大位,如今又胜利在望的人,哪里会在这等事上出差错? 徐长宁的心思千回百转,也不过是一瞬间罢了。她与晴好不过是初见,对方不肯说实话,也是情有可原,徐长宁也不想逼问。 “你留在此处,并不安全,若是你信得过我,我重新寻一处安静所在,将你藏起来。” 徐长宁的语气平淡,晴好若答应,她便帮忙,她若是不肯相信她,她也不强求,这一切都看各缘法。 晴好娇美的面庞是上神色变换,仿佛天人纠葛,很久才迟疑地道:“那就依着徐小姐说的,什么人信不过,我也不会信不过您啊。若您真是惧怕摄政王的人,当初也不会去参与繁城之事了。” 言下之意,摄政王与繁城之间应该有一些不可说的关系! 徐长宁便是想到了这些,也并未表现出来,就全做没有发现晴好方才透露的信息,只笑了笑:“既然你信得过,我便着人安排。” “徐小姐一片好意,我如何信不过?若是旁人都信不过,再信不过您,便是我自己也不给自己活路了。”说着叹息着拭泪。 美人垂泪,就是徐长宁瞧着都觉得心生怜惜,这样温柔如水又娇媚可人的女子,又在繁城中长识得了风月,摄政王动了心思想占为己有也是可能的。 想到昨夜在太后宫中的所见所闻,徐长宁心里便是一阵反感。 徐长宁叫了侯梓文到外头,低声叮嘱了几句。 侯梓文听得不住点头,随后又低声问:“四小姐,今日之事需要让将军知道吗?” 徐长宁听得禁不住好笑:“难道我说不许,你就不告诉你家将军了?” “这……将军若是不问,我自然是不说的。将军若问了我便只能实话实说。”侯梓文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后悔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见青年脸都涨红了,徐长宁也不为难他:“你回去与将军直言便是,我没有什么隐瞒他的。” 侯梓文眼睛一亮,笑道:“四小姐信任将军,将军必定很开心。” 侯梓文欢喜的往外头去安排,徐长宁就进屋去告诉晴好收拾东西。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是来到了城郊一处看起来十分宽敞却又贫寒的农家院。 这家里住了年迈的老两口,对晴好的事病不多问,徐长宁也不细致去问侯梓文为何会安排在此处,他能这般做主必定是请示过顾九征的,只要晴好能躲得过追杀就好。 确定晴好一切安稳妥当,徐长宁才让侯梓文送她回家。 老太君一听说徐长宁回了府,不等人走到自己的荣鹤堂,就已命身边服侍的大丫鬟出门去迎。 进了二门,踏着青石砖地面一路走进内宅,沿途所遇的仆婢见了徐长宁都前所未有的恭敬客气,甚至比她刚和谈成功回来时还要更甚。 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如今最出风头的徐长兰和徐长绯都已送到乡下庄子里去,这多少会给人一些警醒,加之她被太后留宿宫中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开。 徐长宁好笑的摇摇头,先去了荣鹤堂正屋给老太君请安。 “宁姐儿,昨儿在宫里可顺利?”老太君拉着徐长宁的手是笑着问。 “回祖母,一切都顺利,太后慈爱,并未有任何为难,也只是闲聊罢了,今日一早太后还允我在宫里逛逛才回来的。” 老太君听的,仿佛吃了寿桃,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好,好。” 说话间外头就有丫鬟婆子通传:“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大奶奶来了。” 帘笼一挑,阮氏扶着孟氏先一步走进来,二夫人和三夫人紧随其后。 看到徐长宁安然无恙,孟氏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长嘘了一口气,脸上都有了笑容:“没事就好。” 二夫人脸色很差,用了厚厚的脂粉也没能遮住她眼下的青黑,听了孟氏的话心里越加不爽了,哼了一声:“太后慈爱, 又会将你家丫头如何了?可怜的是我的绯姐儿,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着,如今却送去了庄子上,她大伯父和她爹都好狠的心!” 伤心了一夜,二夫人这一套说辞暗地里不知骂了多少遍,如今说的极为顺口。 老太君听得直皱眉,徐长宁安全回来,着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好事,二夫人却又提起不愉快的。 “老二媳妇,今日是好日子,那些还提起他做什么?” “娘这话说的,凭什么四丫头有了好表现我就一定要跟着乐?我家绯姐儿说到底还是被他长房的人带累的呢!” 是老太君眉头皱得更紧,二夫人说的明显是徐长兰。 徐长兰又是被老太君私下里用了心思好生培养大的,结果就酿成了现在这样的性子。 二夫人旧事重提,跟打她的脸又有什么区别? “够了。”老太君紧锁眉头:“老二媳妇,这些年你是愈发的张狂了,就连我说话,你都敢顶撞,敢不听,我倒是要问问,这规矩是你娘家教导你的,还是你夫婿教导你的?你也是做婆婆的人了,你难道不怕你的儿媳妇见你这般就有样学样?” 老太君礼佛心诚,极少有这般当面直接训斥人的时候,可见这一次,她是真的被二夫人惹恼了。 徐长宁与孟氏和阮氏退在角落里不多言,三夫人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身边没有能出头的人,也没有了自己的嫡女,二夫人积压了一夜的怒气迸发出来。 “娘莫不是看我不顺眼,横竖挑我。你若是真看不上我,就叫你儿子来,休了我罢了!” 徐长宁听得捏了捏眉心,她就没见过比二夫人还蠢的女人了。 ------------ 第三百一十二章 回家等休书 老太君被二夫人气得满脸涨红,双手都不住的打颤:“这话是你说的!来人,来人,给我叫老二回来!” 二夫人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不忿地扭身子跺脚。 孟氏叹息,与三夫人一同去拉着老太君劝说:“娘您别生气,二弟妹心直口快。” “她那叫歹毒自私,什么心直口快?你看她教导出的都是什么孩子?要么就是做逃兵的,要么便是徐长绯这样不守女德的,自己的规矩就一塌糊涂,落难时她也不孝顺我这个婆母,这样的败家破业的媳妇,留着何用?” 老太君气得脸煞白,抖着手点指着二夫人,“我今日一定要开祠堂,让老二休了这个败家的媳妇!” 徐家的三个媳妇进门多年,都极少见老太君这般动怒,两人都少不得要劝说几句,可老太君却铁了心一般,叠声催促蔡嬷嬷:“桂枝,你还不快去,难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蔡嬷嬷看看老太君的脸色,只能点头,快步退了下去。 二夫人见老太君是真铁了心,面色也越发苍白了,捂着脸哭得更加委屈。 不过片刻,二老爷便随着蔡嬷嬷回来了。 徐长宁蹙眉与阮氏对视了一眼,一同到孟氏身边一左一右的扶着她:“母亲,咱们且先出去吧,也好叫二叔与二婶将话说开。” 孟氏看了一眼气得面色通红的老太君,便冲着三夫人招了招手,三夫人得了示意,便与孟氏、阮氏和徐长宁一同退了下去。 一行人出了正屋,站在荣鹤堂院门前,都沉默着。 不多时屋里就传出了男子高亢的叫骂声和女子的啼哭声。 三夫人犹豫着道:“大嫂,里头吵闹的这般厉害,我们要不要劝一劝?” 不等孟氏回答,徐长宁就已经道:“三婶的一片好意我们大家都明白,只是这会子还是将时间留给二叔和二婶吧,毕竟家务事还是关起门来处置比较好。” 三夫人点点头,虽然常日里她与二夫人的交往更多,但二夫人那性子也没少开罪三夫人,二人私下里的小矛盾也多,三夫人想了想也就作罢了。 屋内的吵闹声时大时小,不过多时大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二夫人捂着脸哭着跑出来,二老爷怒发冲冠地追出来,点指着二夫人道:“你立即给我滚,你不是觉得我徐家不好吗?我这便去写休书!” “休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你要休了我?” “你不孝婆母,又喜欢生口舌是非,好好的家,被你搅合成了什么样子?你满京城勋贵、清贵门第都去问问,有那个媳妇像你一样,敢抻着脖子咒骂婆母的?我今日不休了你,往后不知你还要乱生出多少麻烦来!” “好啊,好,你是横竖看我不顺眼了,我也不等你的休书,我走,我现在就走!”二夫人大哭着,撒腿就往外跑去。 二老爷气得跳脚,指着二夫人背影骂道:“你不必想着能逃开,你以为你跑了便没事了?我待会就命人吧休书给你送去!” 院子里一片安静,丫鬟婆子们都低垂着头噤若寒蝉。二老爷跳着脚骂过了,一转身进了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孟氏和三夫人便商量道:“看来老太君没事,这里也没有咱们什么事了,这便都回去吧。” 三夫人点点头应下,一众人离开荣鹤堂,徐长宁就与阮氏一同去了孟氏的清欣园。 不过半个时辰,二夫人因不孝老太君被二老爷休回家去的消息就传开了。 徐长宁、孟氏和阮氏聚在一处闲聊,听了下人进屋来回话,都十分的意外。 “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这才多久,怎么就闹得阖府上下都知道了。”阮氏摇头,“这样一来,二婶便是回来,还有什么脸面了?” 徐长宁道:“她素日里开罪的人太多了,惹人喊冤的事情也不少,如今她出了事,背后加减言语的人必定不少,传言这东西,经过几个人的口就要更加剧一些了,便是说二叔要杀了二婶的说不定都有可能。” 孟氏点点头,只淡淡道:“那也是他们二房的事了。” 午饭时,孟氏特地嘱咐小厨房预备了老太君爱吃的几样小菜送去。 饭后,徐长宁刚端起茶碗漱口,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大夫人、大奶奶、四姑娘,摄政王亲自到访,这回儿正在前头呢。老太君这会子已经过去了,吩咐是奴婢来请您几位也快过去。” “知道了。”孟氏高声应下。 屋内的气氛就有些紧张。 阮氏担忧道:“娘,您说摄政王又来咱们家做什么?若是有要紧的工事,也是去见公爹的,怎么老太君还叫咱们都过去待客呢?” “摄政王行事素来不是咱们能猜想的透的。”孟氏叹息,“既然叫了,咱们过去便是了。 ” 徐长宁面上镇定的点头,心里却百转千回,没道理摄政王来的这样巧合,她刚将晴好安置好,他就找上门来了。 可即便如此,徐长宁也不惧怕,与孟氏和阮氏一同去了前厅。 摄政王正端坐在首位,老太君、徐滨之、二老爷和三老爷带着一众哥儿都在一旁站着说话,女眷们则站在了另一侧。孟氏和阮氏、徐长宁来的晚了一些,进门后垂首行了礼,就站在了女眷那边。 摄政王方才还与徐滨之东拉西扯的话题,在徐长宁进门后,一下就落在了她身上。 “你们家的四小姐,如今是越发的出挑了。”摄政王手里转着两个核桃,面带微笑地道:“无论是模样还是才华,在女子中都是出挑的。” 话题怎么会一下子落在她身上? 事出反常即为妖,摄政王突然登门,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徐长宁垂首,怯生生地往后退,一脸羞涩。 徐滨之笑道:“王爷谬赞了,小女不过是个寻常女孩家,可当不得您这么夸赞。” “当得,本王可没有夸张啊。”摄政王站起来,笑着走向徐长宁,“昨日四姑娘入宫去,见了太后?” 明知故问的一句,让徐家女眷们心都提了起来。摄政王与皇帝和太后争夺权力,该不会是要清算他们吧? ------------ 第三百一十三章 难道王府有什么变故? 徐长宁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摄政王的神色,心中一瞬转过数个想法,俏脸上泛着红晕:“昨日的确与家中女眷们一同见了太后。” “太后能留你在宫中住上一夜,看来对你十分喜欢啊。” 徐长宁心里咯噔一跳。 摄政王分明是来试探她的! 说不得是摄政王昨夜与太后燕好时不知她在宫中,后来知道了,现在就来试探她是否知情。 “太后娘娘慈爱。”徐长宁垂首应道。 摄政王与其自然地关心道:“昨夜睡得可好?” “多谢摄政王关心,昨夜睡得极好,太后娘娘思虑周全,赐给了汤婆子和安神香,昨夜一夜睡到天明。”徐长宁满面感激,心里已经了然。 只是一旁的老太君、二老爷等人,却只感慨徐长宁在摄政王跟前受重视。 倒是徐滨之,垂首狐疑地看了徐长宁一眼。 摄政王笑着点头:“那便好,你是咱们南燕的功臣,太后一直担忧招待不周,你睡的踏实才好。” 徐长宁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向着宫城方向行礼:“臣女多谢娘娘关爱。” 摄政王笑着点点头,又踱步到徐滨之跟前,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滨之啊,你家的小四,是个好孩子,如今也有十八了吧?” 徐滨之恭敬地点头:“劳王爷记挂,四丫头的确十八了。” “这些年为了南燕的事,也将你家小四的人生大事耽搁了,如今我瞧着,京城里也有不少的青年才俊,滨之你也多上上心,也该给她定一门亲事了,便是你再心疼女儿,想多留她在身边,也不好为了你为人父亲的这点私信耽搁了她啊。” “王爷说的极是。”徐滨之认可地点头,神色感慨,慈父模样尽显。 摄政王仿佛找到了共鸣,叹息道:“莫说你家四丫头要说亲,我家老二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摄政王一句话,就在徐家人心里点了一团火,难道摄政王有意撮合顾九征和徐长宁的亲事? 徐滨之并不惊讶,因为从前摄政王在他面前就曾经表示过这种意思。 徐长宁心中却惊疑不定。 她的总有一种预感,摄政王此番行事并非那么简单。 摄政王在徐家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大石头,荡起圈圈涟漪便告辞了。 徐滨之与二老爷、三老爷,以及徐家的儿郎们一同去送。 老太君却是当即就欢喜起来,拉住徐长宁的手道:“真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咱们家这些日糟心的事太多,如今终于有了一件好事。” “是啊,是啊,”三夫人也凑趣道,“从前就发觉顾二公子对待咱家四丫头不寻常,如今看来,摄政王分明是为了儿子来的。 没有了徐长兰和韩姨娘,也没有了徐长绯与二夫人在场,眼下女眷们在一处十分欢快,就连二夫人的儿媳妇狄二奶奶都松了一口气,可以不必考虑婆母的心情自由自在的笑。 二夫人与狄二奶奶和其余的姑娘们奉承过老太君,又转而恭喜孟氏。 孟氏却表现的十分镇定,并未有太多的欢喜。徐长宁仔细打量母亲的神色,发现孟氏非但不欢喜,还面带忧虑。 一行人送了老太君回了荣鹤堂。看老太君喜欢,全家人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哄她开心。 不过片刻,徐滨之与二老爷、三老爷和其他的二郎们回来了。 老太君笑得见牙不见眼,夸奖道:“咱们家难得有这样的喜事,可是要好好的乐一乐。” 二老爷闻言,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嫡女被送去庄子上,还要休妻了。二夫人那样的,若不休,麻烦事更多,他也的确看够了二夫人那张脸,烦透了她总是搅乱是非,可到底说开来,其他房都过的好,却只有他二房将日子过成这样,怎么 想都觉得憋屈。 徐滨之视线从二老爷闷闷不乐的脸上收回,道:“母亲,事情还没有定下来,现在就庆祝为时过早了。若真有变故,传扬开了对咱们宁姐儿也不好。” 老太君面露沉思,随即点点头道:“你说的是,还是你行事谨慎,是我太过开怀,行事就忘了章法了。那就先不张扬,一切尘埃落定咱们再庆祝。” 三夫人见气氛紧张,就笑着道:“您老人家还用担忧往后没有庆祝的时候?咱们家有才华又有能力的后辈多,女孩子们也各个都出类拔萃的。” 狄二奶奶立即笑着也哄了老太君几句,将人哄得红光满面的。 徐滨之便趁机对徐长宁道:“宁姐儿,你随为父来。” “是,父亲。”徐长宁站起身,在众人各有深意的目光中,随着徐滨之离开了荣鹤堂。 走在平坦的青石砖路上,沿着巷道一路往外院走去,徐滨之一直都没有说话。 徐长宁看着徐滨之的背影,发现父亲似乎又清瘦了一些,宽大的锦袍穿在身上,像是晾在了竹竿上。 近些日操心的事未免太多,也不怪父亲劳心劳神。 来到外院书房,徐滨之吩咐孙吉祥上了茶,就屏退了所有人。 “坐吧。”一指对面的交杌。 徐长宁就依言坐在徐滨之对面,父女二人都先端起茶碗来吃了几口茶。 润过喉,徐滨之是声音温和地问:“宁姐儿,你觉得顾二公子如何?是可以托付之人吗?” 徐长宁是想起顾九征见到她时明显柔和下来的眼神,心中是便已经一片柔软。 “父亲,顾二公子是个不错的人。” “即便是他做过许多杀戮之事?” “他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徐滨之沉默了,过了片刻后点点头,:“这一次摄政王主动提起,我猜想可能是要定下你与顾二公子的婚事。为父不想反对你,但还是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徐长宁抬眸看着徐滨之,眼神专注。 徐滨之面色柔和又坚定:“你要记住,即便是你嫁入顾家,成了顾九征的妻子你也不可全抛一片心,更不可和顾家沾染太深的关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为父相信你能做到,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徐长宁愕然,难道摄政王府要出什么变故了? ------------ 第三百一十四章 禽兽不如 关于她与顾九征之间的事,徐滨之这已是第二次问她了。上一次,他并不反对他们交往,言语中对顾九征也十分赞许。 这一次徐滨之同样没有直言反对,只是确认她的意思。但是徐滨之的忧虑已经太明显。 他是摄政王的亲信,又是朝中重臣,或许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一些内幕,摄政王府极有可能要出变故了。 “父亲,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不去细问您的计划,免得坏了您的事。但父亲行事也要记得,一切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看着徐滨之又清瘦不少的脸,徐长宁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语气中的忧虑:“父亲最近清减太多,回头我还是去请了叶神医来给您看看,虽然叶神医等闲人都不给看的,但我好歹救过他的命,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我的。” 徐滨之面带微笑地摆了摆手,“不必担忧,只是最近朝中事务繁忙,为父也上了年纪了,难免便有些力不从心。” “女儿刚回府时,父亲还不这样。”徐长宁眉目之中难掩忧虑。 徐滨之看着徐长宁的眼神越来越柔和,有些感慨还有些欣慰地道:“为父以为,你会巴不得我驾鹤西去。” 徐长宁猛然抬头看向徐滨之,被他眼神中未来得及掩去的湿润惊到了。 “父亲……”徐长宁的鼻子也不由得发酸。 然而徐滨之眼中的泪意仿佛眨眼之间就消失,一切都是徐长宁的幻觉。 “去吧,想来你母亲一时半刻的想不开,我说话她也不肯听的,还是你策略的劝开解一下,她身子弱,禁不起胡思乱想瞎折腾。” 父亲是极关心母亲的。 徐长宁从当初父亲用她的藏书换了叶神医来给母亲诊治,就已经明白了。 或许父亲为了他的大义牺牲自己的子女,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难过,至少在对待母亲的这件事上,他是用了心的,便是母亲与他发脾气,他也从未认真较真过。 徐长宁看了一眼徐滨之瘦得凹陷的脸颊,叹息道:“父亲也早些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了。女儿告退了。” “去吧。”徐滨之起身去了书房里间,往书架上寻书去了。 看了看他清瘦的背影,徐长宁心中无声的叹息,转身也离开了书房,去了孟氏的清欣园。 孟氏果真已经回来了。且孟氏也如徐滨之预想之中的一样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母亲。”徐长宁进屋去给母亲和嫂子都行礼。 孟氏拉过徐长宁,按着坐在自己身边,急切地道:“宁姐儿,今日摄政王来说不得就是要说和你与顾二公子的,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见母亲如此焦急,徐长宁笑道,“您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什么呀,这可是婚姻大事,涉及到你一辈子幸福的。顾二公子家中的那个情况,你若嫁给他,只怕要受欺负的,他们家情况又复杂,公婆是那种身份,上头还压着个摄政王妃的嫡出长子,还有那么多的庶出姐妹兄弟,这样的家庭,你去了只怕要操碎了心的。况且他们家家风不正,摄政王那个人,根本就是个禽兽!” 孟氏说得连珠炮一般,到最后连素日不敢直接骂的摄政王也骂了。 徐长宁知道孟氏担忧,安抚着道:“娘,您别这么着急,八字都没有一撇呢,况且便是成了,我也只与顾九征在一起过日子,又不看别人的脸色。” “你这丫头如此聪慧,怎么这件事上就天真起来了?你若进了他们家门,难道能不见公婆,不与姐妹妯娌相处的?”孟推了一下徐长宁的脑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与为娘装傻?告诉你吧,摄政王府就是龙潭虎穴,他们家连亲生的儿子都能当猫狗一般虐打,将亲生女儿都能那样残忍杀害,你当他们会对你如何好?” 徐长宁捂了捂被孟氏推过的额头,心里却是咯噔一跳,“娘,您说的是惠心小姐吗?” 孟氏下意识看了看门外,见所有婢女都在院门口处,距离远,屋里又只有他们母女二人,这才叹息着拉着徐长宁去一旁坐下,压低了声音: “娘知道的也不多,就只是知道个大概,当年惠心小姐虽是庶出,可也得摄政王妃的喜欢,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你也知道,顾二公子从小就摄政王带在身边,心情好了就像摸猫狗一样摸一把,心情不好就关起门来暴打一顿,这孩子从小就没少吃苦,也只有惠心小姐当年因为自己受宠的关系,能帮衬这个弟弟一把。” “是,女儿知道,小时候常常与他一起玩,也是惠心小姐照顾我们。”就连后来破城,也是顾惠心和徐滨之配合,将她送到了敌军手中,保下了顾九征。 孟氏叹道:“可惠心小姐却是在定亲之后某一夜里,自尽身亡的。从那之后顾二公子就从摄政王府逃走了,之后自己去了军中打拼。” “什么?”徐长宁愕然,“惠心小姐是自尽死的?” “是。娘知道的不多,外人对这些更是不可能知道,咱们家一是因为你父亲与摄政王走得近,回来后偶然一次酒醉郁闷,说了一两句,我才听了大概,我只隐约知道,惠心小姐是被摄政王……” 似乎觉得自己要出口的事太过恶心,孟氏只是叹息一声摇摇头。 “她接受不了现实,不堪受辱而自尽之后,顾二公子彻底消失了,我还猜测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毕竟有那么一个禽兽一般的父亲,惠心小姐是唯一对他好的亲人,他可能也受不得这个打击,没想到他后来建功立业,今年又回到了京城,还与摄政王相处和睦了。” 徐长宁明白了。摄政王那个禽兽,非但与太后有染,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下手! 怪不得,顾惠心会成为顾九征的逆鳞,谁都碰不得,当年顾惠心那般凄惨,或许会与保护他有关,毕竟顾惠心一直都保护着顾九征。 而顾九征那般在意顾惠心,却能回到京城后与摄政王和平相处,还表现的十分恭顺,他要做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 ------------ 第三百一十五章 贴身保护 徐长宁的心中一时澎湃不已,虽然对顾九征要做的事早有分析,可真正得到一个确切的结论,来印证了她对他的猜测,心情也是十分舒爽的。 至少,他不似外界人认为的那般作恶多端工于心计,是摄政王的走狗,就算天下人误解他,他依旧有自己要做的事。 “娘,您别担心了,”徐长宁将心思压下,努力开解孟氏,“这世上的人和事,没有亲眼见到,就有可能会被表象迷惑,摄政王府的事有什么内情也未可知呢,何况摄政王府里的事,对顾九征的影响并不大。您也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 孟氏闻言,面色犹豫地点了下头,顾九征那性子,若真与摄政王别苗头,还不一定会输。 可即便如此,徐长宁要是嫁给顾九征,面临的也绝对不是安稳无忧的生活啊。 孟氏颓然坐在了圈椅上:“这与娘想的完全不同啊,娘的本意是想让你寻个安稳的人家,平淡又快乐的过一辈子,夫家不必大富大贵,只要日子过的稳当,女婿对你爱重,那就已经足够了。 “可事情根本不按着我设想的去发展,从前我看你与顾二公子,到不想是有感情的模样,我也就没多说,我也是猪油懵了心,看到人因为顾二公子而对你看重,我心里还欢喜,没想到……” 孟氏说着,眼眶已经湿润了。 徐长宁忙拉住了母亲的手轻轻摇晃:“娘您胡思乱想什么呢?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缘分到了自然就有,况且现在事情也没成定局,便是成了定局,我也能保证自己过得好,您看,我在北冀国十年,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我的宁姐儿就是这般厉害。”孟氏吸了吸鼻子,摸了摸徐长宁的脸颊,“可即便你看起来活的好好的,吃过的苦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啊。娘只是想让你过的安稳而已。” 徐长宁的心里酸酸涩涩,可她不想引得孟氏再哭了,就只道:“娘别担心了。况且我与顾九征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这也是唯一一点值得欣慰的了。若是他那般乱的家庭,对你再没有心意,这门婚事娘是说什么都要反对的。” 徐长宁笑着搂住孟氏安慰。 反对?怎么反对?徐滨之别看是当朝阁老,可摄政王一句话,他也只有听从的份儿,如今摄政王只给透露了一句风声,已经将他们徐家搅合的上下不安宁了。足可见摄政王对徐家的影响力。 徐长宁又陪了孟氏一会儿,便亲自去求了叶神医给徐滨之看看脉象。叶神医虽满心的不情愿,可徐长宁毕竟是救了他性命的人,他也不好拒绝,就只得去了。 这一夜,徐长宁烙饼似的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今日摄政王来家中说的那些话,还有从孟氏处透露出的那些信息。 想到顾九征因为顾惠心那般惨死,小小年纪就离开王府独自在军中摸爬滚打,顶着个不适合学武的身子,逐渐混到了如今的位置,她的心里就禁不住的酸涩。 她虽然替顾九征去了北冀国,可没有被抓走的顾九征在南燕的日子也没有过的轻松到哪里去。 次日清晨,徐长宁刚用过早饭,缨萝就是到跟前来轻声回道:“姑娘,曾经与乔公子一起在咱们府里住过的另外两位爷求见您呢。” 徐长宁对着妆奁选头面的动作便是一顿。 住在府里的乔公子,说的是端王萧庭轩,那另外两位就是曾经赤阳会的阚三和耿玉宝了。 见徐长宁不言语,缨萝迟疑着问:“姑娘,您若是不想见他们,奴婢就去将他们打发了吧。” 徐长宁回过神,摇头道:“不必了,你叫他们现在前头吃茶,我马上就来。”不论他们来到徐家是出于什么目的,徐长宁都不打算避开。 他们是赤阳会的人,三当家乔上飞的真实身份又是北冀国的端王,如今他们来到南燕找她,她可不信会只是为了叙旧。 梳妆妥当,徐长宁便是呆着婢女去了外院前厅,一进门就看到正在吃茶的阚三和耿玉宝两个。 见徐长宁进门,二人都站起身,拱手行礼:“徐小姐。” 徐长宁就发现他们看她的眼神充满打量。 也难怪,阚三与耿玉宝那里,说不定还以为她已经以端王王妃的身份下葬了呢,便是稍有耳闻,只怕心里也是疑惑着的。 “两位别来无恙,请坐吧。”徐长宁笑着招呼二人入座。 阚三与耿玉宝对视了一眼,坐下后笑道:“看到您身子还不错,我们也就放心了,想来王爷知道后也能安心。” “王爷?”徐长宁明知故问。 阚三笑道:“端王殿下一直担忧您的安危,怕您身子调养不好。也怕您被人为难。” 徐长宁恍然一笑:“原来你们说的是端王殿下。看来两位已经决定追随他了。” 阚三与耿玉宝都是南燕人,即便以前在赤阳会,也是以江湖好汉自居的,如今却追随了北冀国的端王,又被徐长宁当面说了出来,两人的面上都有些尴尬。 但是耿玉宝说的直白:“我们左右也是没人在乎的,更有甚者会被当做败类,能跟随三当家是我们的幸运,三当家不论是不是王爷,我们也是要追随的。” 徐长宁笑道:“你们找到了自己的路,这很好,当初在两国边界上遭遇危险,还要多谢你们保护了我的家人。” 阚三笑笑:“那都是应该的,既然决定跟着王爷了,当时王爷一心护您,我们便要听从。” “是啊,”耿玉宝也道,“王爷担忧您,特地吩咐我们来南燕看看,留在您身边保护。我们兄弟俩一商量,还是将这件事告诉您比较好,免得往后我们暗中跟随,再引得您误会就不好了。” 徐长宁诧异地看着他们:“多谢你家王爷的好意,可我足不出户,也不会去什么危险的所在也用不上人保护。” “您是做大事的人,您在繁城做的事,王爷都知道了。”耿玉宝直言,“王爷担心有人对您不利,且王爷最近得知有北冀国的探子一直在南燕国执行什么潜匿任务,怕对方伤了您,这才叫我们兄弟带着人来的。” ------------ 第三百一十六章 御赐的婚事 听他们说“潜匿计划”,徐长宁虽然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心下却已暗惊。 她当日执行潜匿计划回国,知情者都被她除掉了,本以为能够从此自由是,但后来冒出个扶芳,她便知道在北冀国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她执行了潜匿计划。 若是端王已经接触到这一部分内容,那么可以说明他已经开始接触北冀国政治的核心圈子,至少能得上头几位中的一部分赞同,他得位也颇有希望了。 见徐长宁一直沉默不语,阚三与耿玉宝对视一眼,一时也摸不透她的想法。 “徐小姐,可是事情有何不妥?”阚三小心翼翼问。 徐长宁回过神,笑着摇头道:“我只是在想,要如何感谢端王的心意,北冀与南燕虽已和谈,但到底是相隔千山万水的两个国家,能得端王如此照拂,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看徐长宁竟是在认真的思考这件事,阚三和耿玉宝一时间也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们出来时,看端王的意思,是将徐长宁当做自己王妃一般看待的。王爷派人保护自己的王妃,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难道还会期待王妃有什么报答? “二位既来了京城,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不知可有落脚的地方?” “徐小姐放心,我们兄弟赁了一处宅院,出门之前王爷一给了兄弟们足够的银子。”耿玉宝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徐长宁,“这是我们落脚处的地址,您有何吩咐,若是我们没跟着您身边时,大可以叫人去寻我们。” 徐长宁将那张纸展开,将上头的内容背了下来,就将纸递回去了:“这个你们收好,最好是毁掉。” “哎?”阚三疑惑,“您不用留着它吗?” “地址已经在这里了。”徐长宁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些东西,记在脑子里最安全。” “您说的是。”二人都赞同地点头。确定徐长宁再无其他的吩咐,便起身告辞。 徐长宁亲自将两人送出了仪门才回到陶然园。 老太君的心情连好了好几日,很明显,韩姨娘被送走,二夫人被送回娘家,徐长兰与徐长绯都去了庄子上带给她的打击已经过去了。 二老爷的休书迟迟不肯送去,老太君也不催促,每天就只伸长了脖子盼望摄政王府来提亲。一天好几遍地问孟氏:“摄政王可有私下联络老大?” 孟氏哭笑不得,被老太君这样焦急感染,她心底里也隐约有些期待起来,她知道徐长宁与顾九征的关系要好,或许徐长宁根本不在乎是不是要与顾九征一同去面对风雨,她心底里是愿意的。 孟氏知道,徐长宁受过了太多苦,好容易她有了一个喜欢的人,孟氏在知道事情无法避免的前提之下,便也开始妥协了。 九月到来,京城远近山峦都由翠绿露出了几分暖暖的“花”色,老太君这日正想着趁着徐滨之休沐,带一家子出去秋游时,宫里来了人。 “皇上有旨,传徐滨之、徐长宁入宫面圣。” 老太君闻言,当即喜形于色:“好,好,有劳这位公公。”做手势,吩咐徐滨之送了传旨的内侍一个大的封红。 徐滨之与二老爷、三老爷出门去与内侍寒暄时,老太君就拉住徐长宁的手,欢喜道:“宁姐儿,待会儿入宫去,皇上八成便是要与你说你的婚事了,祖母恭喜你。” 徐长宁原本并不紧张,也被老太君这般反应闹得脸颊泛起了红晕。 “祖母您别担忧,我与父亲入宫不会惹事的。” “你呀,答非所问。”老太君笑着点了一下徐长宁的额头,“你是个有佛缘的孩子,一身的机缘造化,做事又有分寸,我哪里信不过你了?我心疼你早年受过的苦,可如今总算是熬出头,苦尽甘来咯!” 一旁的二奶奶狄氏和三夫人就一同凑趣,直夸徐长宁有福运。 不过片刻,徐滨之与二老爷、三老爷一同回来了。 “宁姐儿,咱们走吧。”徐滨之笑容温和。 徐长宁便笑着应下,给老太君等长辈行了礼,便随父亲一同出门去乘车了。 宽敞的马车缓缓驶向宫门,徐长宁看看徐滨之似乎又瘦了一些的脸,有些担忧地道:“父亲,叶神医给开的方子您没有用吗?” 徐滨之笑了笑:“用了的。不过为父年纪大了,身子要想调养好还需要一些时间。” 徐长宁点点头,她问过叶神医徐滨之的身子情况如何,叶神医只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就走了,仿佛她偏要杀鸡用牛刀,小瞧了他的医术似的。 总之若是父亲能够好转起来,用一些时间和金钱也是值得的。 胡思乱想之际,父女二人进了宫,随着内侍一路去往小皇帝所在的御书房。 徐长宁心情平静,但嘴角总是忍不住泛起淡淡的笑意,引得徐滨之也笑看她。 一直等候在殿门前的大太监王良甫见二人来,苦瓜脸上挤出个客气的笑。 “皇上等候您二位多时了,请。” 徐长宁察觉到王良甫的情绪似乎十分紧绷,便觉得事情不对。 徐滨之与王良甫打了多年交道,自然更看得出王良甫的小心翼翼。虽然这个人平日就喜欢苦着一张脸,仿佛泰山都压在他背脊上一般,可如今日的这般表现,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太后或者摄政王为难他了。 父女二人满心疑惑地进了御书房的门,跟随王良甫到了里间。 小皇帝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锦绣常服,板着小脸坐在桐木大桌案后头。 徐滨之与徐长宁心下同时一紧,行了大礼,山呼万岁。 小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起来吧,何必多礼。” 皇帝的语气这般,徐滨之与徐长宁自是不敢起身的。 徐长宁不由得猜测:难道太后又暗中欺负这孩子了? 徐滨之恭敬地叩头,沉声问:“皇上今日吩咐臣与小女入宫来,可是有何要紧事?” 小皇帝的脸色更紧绷了,咬了咬嘴唇,才慢条斯理地挤出一句话:“今日为的是徐长宁的婚事,朕觉得你与安王世子十分般配,待会儿便叫人拟写圣旨去府上。” 徐长宁心里咯噔一跳,诧异地看着小皇帝,小皇帝怎么会忽然要将她许给安王世子? ------------ 第三百一十七章 父亲的意思 徐长宁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竟会发生这般意外的转折,这是小皇帝自己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 若是小皇帝的意思,他几不会黑着一张脸来宣旨意了。 可若是摄政王的吩咐,那先前摄政王又为何回去服府中,说上那样一番话? 这件事,是如何看都透着一股子蹊跷。 见徐长宁与徐滨之都不说话啊,小皇帝是的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朕的意思,连你们都不愿意听从了?” 小皇帝的声音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语气中的威严不弱。或许是受过太多的管束和欺压,在徐长宁与徐滨之面前,小皇帝表现的比往日要更加强硬。 徐滨之叩头道:“皇上息怒,臣并无此意。” 小皇帝眉皱着:“那就好,你需得记住了,你是臣子,朕才是皇帝。朕说的话就是圣旨。” “皇上的话自是圣旨,臣没有不听从的,只是臣还有几句话,请皇上能准臣上奏。”徐滨之恭敬地再度行礼。 看着徐滨之和徐长宁,小皇帝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你说吧。” “多谢皇上。”徐滨之叩了个头,跪得端端正正。 “皇上,臣的女儿从小就受尽磨难,与皇上如今年龄相仿之时,便被北冀国抓去,做了十年的质子,历尽艰辛才能活着回来。臣身为父亲,没有给她过上幸福的日子,已是臣今生最大的遗憾。 “臣没有教养过她,如今臣也没有脸拿出威严来约束她,她没享受过大家闺秀的待遇,臣又如何能用大家闺秀的规矩去框着她? “是以,臣早就已经做了决定,徐长宁的婚事,臣不会插手,她喜欢谁,便是谁,她前头十年都已被迫是牺牲了,没道理她回国后,咱们还要继续让她过受拘束的生活。 “皇上是仁德明君,又善体察下情,臣今日肺腑之言,想必皇上一定能够明白吧。” 徐滨之说罢,再度给小皇帝重重叩头。 而徐长宁在一旁已经听得愣住了。 她想不到,徐滨之竟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心底里怨恨徐滨之对她的放弃和背叛,可这些怨恨已经在她回府后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慢慢消磨掉了。 如今,她更是发现,徐滨之是真正关心她,明确她想要什么,并是不会强迫她去做个棋子的。 小皇帝面色也有几分动容,但是他忍住了内心的波动,冷着脸道:“徐爱卿的话,朕明白,但朕的旨意是不会更改的。” “皇上,安王世子已年近而立,膝下已有儿女,您难道要叫一个为国做了十年质子,回国后又是为了咱们南燕和谈成功的女子,去给一个而立之年的鳏夫做继室吗?” “她都已这个年纪了,便是不出阁也是老姑娘了,难道做继室不对?”小皇帝已经彻底失去耐心。 徐滨之毫不退让:“回皇上,臣觉得,徐家寒门柴户,配不上安王皇家贵胄的血脉。这门亲事,是我们不敢高攀。” “你!”小皇帝被气得蹭的站起来,“如今,你们也是胆子越来越大,一点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朕的旨意,你都不肯听了?” 先前还能察言观色,在小皇帝发怒之前是晓之以情,如今小皇帝再度拿身份来压人,徐滨之到底不能再继续多言了。 “臣不敢。皇上是天子,您的吩咐臣听从个,但是臣作为一个父亲,也保留方才的意见。还请皇上三思。” “你出去。”小皇帝沉着脸严厉地撵人。 徐长宁便一言不发的起身,想随着父亲一同出去。 谁知她刚有动作,小皇帝就先一步道:“徐长宁留下。朕有话要说。” “是。”徐长宁脚步一顿,垂首站在原地。 徐滨之看了看徐长宁,眼中的担忧无可遁形,却无奈只能听旨,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小皇帝和徐长宁时,徐长宁明显发现小皇帝紧绷的小肩膀一下就垮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朕很无理取闹?”软软的童音透着几分委屈。 徐长宁叹息了一声,面对一个满心都是算计的孩子,她真是喜欢不起来,但也讨厌不起来。 “皇上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小皇帝沉着脸道:“朕自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朕也知道,你与顾九征那个杀才有点关系,朕也不愿意搀和你们的事,可摄政王非要朕将你赐婚给安王世子,朕拒绝不了。” 徐长宁闻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小皇帝的脸色。她一算得上是阅人无数,是否说谎,她不会看错。小皇帝那委屈和无奈实在太真实,她也找不出小皇帝在这件事上污蔑摄政王的理由。 所以,摄政王去徐家虚晃一枪,然后便逼着小皇帝下旨让她给安王世子做继室,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见徐长宁沉默不语,小皇帝到底还是有些在意徐长宁的,就安慰她: “那个顾九征狼子野心,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不嫁给他,不搀和他们家,不是更好?否则朕将来朕若是收拾他们家,你岂不是要跟着一起遭殃?难道你还想着朕要特别放过你呀?” 小皇帝越说越轻快,仿佛他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 徐长宁笑了一声,点点头道:“皇上说的是。” 小皇帝却觉得徐长宁是在敷衍他,认真地道:“你别不相信,朕是一定会杀了他们的,那般狼子野心之人,对朕从来不存恭敬之心,杀了他们也是他们应得的,你就安心的嫁给安王世子吧,先顺了摄政王的意思,将来朕会赏赐你的。” 小皇帝如此说,便是做了决定。 徐长宁觉得跟小皇帝这样的讲道理是说不通的,她也不想过多分析,免得事情办不成,还惹了小皇帝的反感,便只点了点头:“多谢皇上。” 见徐长宁没有坚持反对,小皇帝才满意地点头道:“你去吧。” 徐长宁就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谁知刚出门,就看到徐滨之正跪在御书房门外。 小皇帝跟在徐长宁身后出来的,见徐滨之还跪着,当即眉头紧锁:“徐爱卿,你这是何意?”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寻找帮手 徐滨之完全不去看小皇帝隐含愤怒的小脸,叩头道:“臣请皇上收回成命,臣的女儿配不上安王世子,还请皇上允准臣为女儿的婚事做主,也让臣弥补当年的过失。” 望着父亲跪俯在丹墀下的清瘦身影,徐长宁的心里一阵酸楚。 她不知是什么让父亲转变至此,但她现在真的已经狠不下心去恨他了。 “皇上息怒,家父也是太过心疼臣女,请您千万莫见怪。”徐长宁也跪下行礼,给徐滨之求情。 小皇帝冷着脸看着这父女二人,最后气的小脸鼓着,只狠狠甩了一下袖子就转身离开了。 徐长宁叹息了一声,转而去扶住了徐滨之的手臂。 “父亲,事已至此,多留也无益,咱们回去吧。” 徐滨之抬头看看弯腰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垂眸顺势站起身。 父女二人相携离宫,乘车回府,一路无话。 刚来到府门前,还不等长随孙吉祥撩起车帘,府里就传来呼声:“大老爷回来了。” 徐滨之不必细想,都知道是老太君吩咐人在外头等候着的,无奈的叹息一声:“想必是皇上赐婚的旨意已有人先一步送到了。你祖母和你这会不知如何。” 还能如何?原本他们觉得她能做摄政王的儿媳妇,如今她却要给安王世子一个鳏夫做继室,且不必自己费力气就有好几个孩子可以养,这样大的落差,老太君一时半刻可接受不了。 “咱们还是要多劝说我祖母和母亲才是。”徐长宁眸中满是担忧:“人这一辈子并不是只有婚姻一件大事,就算婚事不能由着自己的心,也不是天就会塌下来,我祖母和母亲心疼我,少不得要为此焦灼,万一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徐滨之已如往常一般,再看不出方才在宫中情绪外露时的模样,“走吧。” 父女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进了府,直去了荣鹤堂。 荣鹤堂的气氛一转先前的欢快,又一次变得肃穆,就连最近常常在老太君跟前走动的三夫人都闭了嘴,与三房的徐长蔓等几个姑娘站在角落里,低垂螓首装不存在。 老太君眉头皱出个疙瘩,一见徐滨之进门,劈头盖脸就问:“怎么回事?为何宁姐儿给许了安王世子了?不是应该许给顾二公子吗?” 孟氏也同样忧虑 ,只是她的忧虑大多数是源于对徐长宁的担忧。 她倒觉得,就算嫁给安王世子做续弦,也比去顾九征的身边是来得安全,摄政王行事不着边际,谁也无法保证,将来摄政王府就能屹立不倒,她的女儿嫁过去,万一被牵连呢? 可是事情真的发生变化,她又怕女儿会伤心。 做娘的人,自然最是看不得女儿伤心的。 孟氏沉思也不过一瞬,她拉住徐长宁的手安慰拍了拍,让她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徐滨之则是恭敬给老太君行礼,道:“母亲,皇上的旨意谁能违拗?” “可……可摄政王亲自来咱们府上,说了那么一番话,难道皇上就不怕自己的决定,会触怒了摄政王?”老太君愤怒。 孟氏忧心:“难道皇上是想将咱们家宁姐儿当做与摄政王作对的工具?” 徐滨之看看老母与妻子,沉声道:“皇上有旨意,咱们遵旨便是,揣摩圣意乃是大忌讳。况且摄政王一心为国,怎么就说听了皇上的就是违拗摄政王?这些话,说出口时还要慎重。” 老太君和孟氏闻言,心里都是一惊,他们情急之下说话竟然那般欠思考,眼下是自家人,若是有外人在场,怕是要给府里招惹祸端。 见老太君和孟氏这般,徐滨之有放软了姿态,温和道:“事情既然已经改变不了,咱们欢天喜地的答应,热热闹闹的准备也就是了。” 老太君转念一想,皇上的旨意都下了,他们也的确没有其他办法,就算皇上下旨让徐长宁嫁给市井上一个贩夫走卒,他们徐家都得感恩戴德的接受,如今徐长宁好歹嫁的还是个王世子呢。 老太君摇头,原本不满和气愤的心虚已经恢复了平静:“好吧,这或许就是命,菩萨将每个人的命都给定好了,咱们家宁姐儿能平安归来已经是菩萨的恩赐,咱们也不能太过贪心了。” 看向徐长宁,老太君又有些惋惜,招了招手道:“宁姐儿,到祖母这里来。” 徐长宁依言走近,被老太君拉住了手:“宁姐儿,既然皇上下了旨意,咱们一家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好在,安王世子虽然是鳏夫,但在外并没有什么特别荒唐的名声,凭你的品貌和聪慧,在安王府中过上好日子也应该不难。” 徐长宁面上沉静,笑着点点头:“祖母说的是。” 见气氛缓和了,三夫人就又笑着岔开了话题,一家子说说笑笑,气氛也活跃起来。 徐长宁陪着老太君和孟氏说了一会话,就回了陶然园。 缨萝拿了家常衣裳来要服侍徐长宁更衣,徐长宁却抬手阻止:“我出去一趟,你们在家看家吧。” 缨萝一呆:“奴婢随您去吧。” “不必了。我自己去,很快回来,我母亲若问你们实话实说便是。” 徐长宁起身,拿了一件淡蓝色的云肩搭在肩头,便快步出了府。 若是其他姑娘出了二门,自然是要传入长辈耳中的,长辈也不会欢喜,但徐长宁与家里其他的姐妹不同,是见过大风大雨的,老太君和孟氏对她的管束也放松一些,是以徐长宁才出去的事,老太君并未表现不满。 徐长宁出府后,就顾了车,在城里饶了许多弯路,只做出出门闲逛的模样,最后在距离耿玉宝和阚三住所不远的集市下了车,最后谨慎的将一把短匕首藏在袖中,上前叩门。 门内没有任何声音,但是徐长宁却感觉到自己被窥视着,不由得浑身肌肉都紧绷着。 不过只片刻,门就被打开,阚三笑着道:“您来了,快进来。” 徐常宁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握着匕首太过用力,关节都开始生疼了。 徐常宁跟随阚三进了屋,见耿玉宝也正披着一件褂子嗑瓜子,禁不住笑道:“我有一件事要相求,怕是要打破你们的悠哉日子了。” ------------ 第三百一十九章 坚决不从 耿玉宝将瓜子一丢,正色道:“徐小姐有何吩咐,只管直言便是。” “正是,我们兄弟二人是奉命来保护您,听您差遣的,可不是来享受的,您这般说可是折煞我二人了。”阚三也认真点头。 徐长宁便将皇上将她赐婚给安王世子做继室的消息告诉了二人。 “我想知道安王府最近有何异常,又与摄政王之间有什么瓜葛。摄政王好端端忽然就强迫皇上将我许给了安王世子,一定不会是心血来潮,他城府深,说不得这背后还蕴含着什么大阴谋。” 阚三与耿玉宝在听到小皇帝竟然给徐长宁赐婚时候,就已经震惊的呆若木鸡了。 他们第一反应是,徐长宁嫁人,端王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端王殿下的“正妃”都已下葬,大约王爷自己都知道与徐长宁之间是绝无可能了,两人就都有些泄气。 “徐小姐,您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定会仔细去差。”阚三拱拱手。 耿玉宝心直口快:“徐小姐真的愿意嫁给那个安王世子吗?您若嫁给他,端王怎么办?” 徐长宁捏着袖子的手紧了紧,随即又放松开了:“我与端王,本来也没有什么。” 耿玉宝还想再问,但被阚三暗中撤了一下衣裳,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从前他们当乔上飞是三当家时,地位就已有高低之分,如今三当家是端王,那他们的地位差距便是云泥之别了,他们在地上老老实实仰望着便是了,何必伸长脖子去参与人家云上的事? “您放心,我们尽快给您回音。”耿玉宝保证。 徐长宁便点点头:“我急着回去,便不多留了。” “您别急,我们送您。保证不叫人看出端倪来。”阚三抬手拦住徐长宁。 徐长宁便也不拒绝,在二人的护送至下回了府。 接下来的时间,徐长宁对外说是忙于备嫁,绣枕面和嫁衣,实际上她将绣活都交给了手下的四个婢女,自己只是面色平静的端着书坐在窗边看,时而还要配上一壶好茶,只偶尔才在府里走走。 缨萝几人知道徐长宁看书时不喜被人打扰,是以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只是他们言语时偶尔还是有清脆的笑声传来,年轻女孩子们欢快的气氛,让徐长宁心里的烦乱都纾减了几分。 阚三和耿玉宝还没送来消息,顾九征也并无动作,徐长宁等不到他们的回音,徐家要与安王家做亲家的消息却已经传开了,又不少朝中同僚来送贺礼,徐滨之却一个都吧肯收。 “要我说,四小便是不能嫁到摄政王府,能成为安王世子夫人也是好的。” “是啊,是啊,你没见这两天多少人登门道贺的,可大老爷却一个都没收下,难道大老爷不满意这桩亲?” “别胡说,大老爷的意思也不是咱们能猜的,不过依我看,徐家最有福气的就是四小姐了。” “有福气?四小姐可是做了十年质子的,那都受了多少苦啊。” “正因为这样我才说四小姐有福气,若没有福气,都没命坚持到回国呢,如今四小姐有个好归宿,也叫老太君和夫人高兴高兴。” …… 徐长宁带着缨萝和拾杏走在游廊上,听着墙壁另一侧传来婢女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徐长宁没有出言打扰,缨萝和拾杏便也都驻足不言。 待到说话的人都走远了,徐长宁才道:“看来徐家能和安王府结亲,大家都很高兴。” “毕竟安王是皇亲贵胄,小姐进了安王府,便是进了天家的门了。”缨萝面带忧虑,“只是正如您刚才听到的,大老爷谁的贺礼都没收过,这样处事,怕是不好。” “的确很不好。”徐长宁也叹息,她知道父亲是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在坚持,但这件事若以如此激进的办法来处理,就只怕将来会引来更大的祸端。 “姑娘,姑娘,”徐长宁正沉思着,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丫头跑得气喘吁吁的,指着前头道:“大夫人吩咐奴婢来告诉您,请您快去前头劝劝老爷。” “怎么回事?”徐长宁惊讶,忙拉上那小丫头,“边走边说。” 小丫头跟着徐长宁的步伐往外头去,连珠炮似的道:“是摄政王府的人,给送了贺礼来,可大老爷照旧是不肯手下。叫摄政王府将礼物给抬回去了。” “原本也是无妨的,可是谁也想不到,这件事就传进摄政王的耳中,他老人家今日竟亲自来了。” 徐长宁眉心紧皱忧虑不已。 徐滨之在她的婚事上不肯退步,如今这般就等于是硬与摄政王杠上了。 摄政王这些年一直独断朝政,对自己一定已经非常自信。一个自信自大的人,被徐滨之几次三番的拒绝,一定会觉得羞辱。 而摄政王若认为自己收了侮辱,那会怎么做,不必细想都能猜到。 徐长宁知道事情严重,也不敢耽搁,脚下加快了步伐,赶着去了前头。 刚进院子,还不等靠近前厅的大门,徐长宁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孟氏和阮氏,婆媳二人都伸着脖子往屋里看,却又不赶紧去。 徐长宁快步走到二人身边站定,孟氏和阮氏就一同朝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门里传来摄政王的声音:“徐滨之,你跟随本王多年了。本王的性子你应该了解,你这样做,是等于在挑衅本王啊。” 徐滨之的声音依旧如往常那样慢条斯理:“王爷息怒,下官并无挑衅之意。” “那么本王吩咐皇上下的旨,你们为何不肯听从?难道你是对本王有所不满?” 徐滨之声音认真:“王爷明见,我并无此意,只是心疼女儿罢了。宁姐儿他受过太多的苦 ,小小年纪不得自由,如今好容易回了国,她的婚姻大事,我想给她寻个顺心的,不想因此而控制她。” 摄政王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慈父之心呢,你若是真的这般疼女儿,当年就不会将她送出去了。” 门外,徐长宁抿了抿嫣唇,徐滨之的确放弃了她,但是眼下是摄政王在她家里作威作福指手画脚,她就气不起徐滨之了,转而将厌恶算在摄政王的头上。 ------------ 第三百二十章 上门抄家的 当年徐滨之放弃了她,为的也是营救主帅之子,怕顾九征一旦落入北冀人手中会让当时身为主帅的摄政王掣肘。 但无论如何,徐滨之救了摄政王的儿子是事实。 可如今他竟毫无感激之意,还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徐长宁轻轻嗤笑了一声,当真为了徐滨之觉得不值。 屋内传来徐滨之不卑不亢的声音:“王爷这话,便是故意来扎下官的心了,这么多年来,下官对王爷忠心耿耿,当年将小女放弃,惹得妻子离心,儿女成仇,为的也是王爷。” 摄政王不耐烦地哼笑:“好了,当年之事不提也罢,本王现在就只问你,你当真不肯听本王的,将徐长宁许配给安王世子?” “王爷,宁姐儿的婚事,我要自己做主。” “你可真是茅坑里的石头!”摄政王已是不耐烦到极致,“你女儿在北冀国做了十年质子,你觉得有哪一个高门大户不嫌弃?安王世子要续弦,你女儿又是老姑娘,他们正相配,你怎么就不开窍。” 徐滨之道:“王爷,宁姐儿的婚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门第低,高攀不起安王世子。” “徐滨之!你简直不识好歹!” 随着摄政王的一声怒骂,屋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响声,将外头的孟氏、阮氏都惊得脸色煞白。 徐长宁扶着母亲和嫂子快步退开到了角落里,随后便听见屋门被“哐”的一声推开,摄政王满面怒容大步走了出来。 见到徐长宁、孟氏和阮氏都在院中,摄政王脚步微顿,面色阴晴不定。 徐长宁与孟氏、阮氏忙行礼问候:“王爷。” 摄政王也不说话,冷着脸看了徐长宁半晌,才复又举步离开。 “恭送王爷。”徐长宁行礼。 摄政王头也不回的走了。 孟氏担忧地回头问站在廊下的徐滨之:“王爷似乎动了真怒,咱们该如何是好?” “你们不必担心,这件事事关宁姐儿的后半辈子幸福,我是不会妥协的。” 看着徐滨之坚定的表情,徐长宁心下叹息,“父亲对我的心意,女儿明白,但是若事情让父亲太过为难,就不要太坚持了吧,毕竟不能因为女儿一个,牺牲了全家人的幸福。” 孟氏拉住了徐长宁的手:“宁姐儿,这件事交给我们来做,你就不要多想了。” “正是。”徐滨之道,“有些错误,一辈子就只能犯一次。” 他有些感慨地负手往书房方向走去,身形清瘦得竹竿似的。 孟氏看着徐滨之的双眼便泛起了一阵泪意。 徐长宁拦不住父母,就只能私下里多用心想法子。 可是耿玉宝和阚三调查的消息还没回来,徐滨之对这门亲事抗拒的态度就已经传遍京城,也彻底惹怒了安王府。 “徐滨之,你给我出来。” 凌晨,天色尚未亮起,就连徐家进菜的小角门还没开,大门就被一群穿戴整齐的府兵堵住了。 有人将门雷得山响,有人轮流扯着脖子大喊:“徐滨之,出来!” “徐滨之你给我个解释!” …… 安静被敲门声和咒骂声打破,犬吠声也远近呼应,门子被吓得连滚带爬的往里头去传话,不过片刻,阖府上下都知道了消息。 徐长宁眉头紧锁,让丫头服侍她简单梳个头换身衣裳,便急着往外头赶去。 一路小跑出了二门,来到前院时,远远便见院门前已聚了不少家人,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说小话,还伸长脖子往外头去看情况。 而门外,徐滨之、二老爷与三老爷带着二郎们都站在了徐家大门前。 “安王今日来得这样早,到底是为了何事?”徐滨之一身居家的深蓝色宽袖直裰,没穿官服,气势却不弱,“若是想叙旧,王爷大可先下帖来,也没必要带着家丁护院堵着人的门,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是来抄家的。” 徐滨之态度如此强硬,惹得安王暴跳如雷:“徐滨之,你休要以为自己就多了不起了,你看不起我儿,看不上我安王府,你当我们就看得起你家?” “王爷大约是有什么误解。”徐滨之不卑不亢,“王爷看不看得起我徐家,下官并不知道,但下官觉无看不起王爷的意思。” “没有看不起,为何你对这门亲事百般反对,就连同僚送来的贺礼也一份都不曾收下,甚至摄政王的面子你都拂?”安王圆脸涨得通红。 徐滨之道:“王府是皇亲贵胄,而我徐家出身低微,着实是配不上贵府。安王世子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往后自是有更好的女子来做他的继室。我女儿才疏学浅,着实配不上府上世子。” 徐滨之的话虽说得客气,可安王早已被挑起了愤怒,徐滨之眼下越是客气,他反而越是觉得他在挑衅。 “且不说你女儿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只皇上下旨,你敢抗旨这一点,你徐滨之就当诛!摄政王亲自来找你商议,你都不不肯答应,我看你不只是该杀,你全家都该杀!” 安王的怒吼,院子里全家人都听清了。老太君被女眷们搀扶着,吓得面无人色,徐长宁忙安抚道:“祖母别担心,父亲一切都能解决的。” 而门外,徐滨之依旧毫不退让:“王爷口出恶言,着实让人胆寒,只是我与皇上和王爷商量小女的婚事,就连皇上和王爷都不曾怪罪过,安王又是哪里来的如此大的底气,竟敢带着府兵来包围徐家?是谁给王爷这么大的勇气,觉得徐某不会追究安王私自调兵的事?” 安王神色一窒,心里已是咯噔一跳。 “你休要狡辩,现在讨论的是儿女婚事!”看了眼将徐家包围了的府兵们,安王心里多了一些底气:“来人,去将徐长宁给本王抓出来。” “是!”府兵们齐齐答应,就要往徐家门里闯。 二老爷吓得 冷汗直流,三老爷也脸色煞白,徐滨之却是面不改色地张开手臂,挡住了这些人的去路。 “看来,安王殿下是找到了一个借口,便想来朝中重臣府上抄家的了?“ ------------ 第三百二十一章 男儿担当 “徐滨之,你休要含血喷人,”安王半晌方冷笑一声,“人都说你徐阁老是有大才华的,行事最为妥帖,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一个行事妥帖的人,竟会将皇命都不看在眼中,传扬开来,你就不怕士林耻笑!” “不劳安王费心。”徐滨之昂然道,“皇上与摄政王都是宽宏仁慈之人,我女儿又是为了朝廷做了十年质子,还促成了和谈的有功之人,皇上与摄政王早就说过会额外加赏,这件事他们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反倒是安王殿下私自调兵来我府门前撒野,罪不可恕。” “罪不罪的,难道你还自己真有性命去看?”安王一挥手,“给我动手。” 安王带来的府兵和侍卫立即便往徐家闯来。 徐滨之和二老爷、三老爷以及徐家的儿郎们首当其冲便与对方推搡起来。有更多的人往府里涌了进来。 场面一片混乱,女眷们惊叫声胡哭声混在了一处,徐家的家丁护院都抄棍棒阻挡,院里马上就要发展成一场斗殴。 老太君吓得面无人色,紫檀木佛珠被她捻得哗啦直响,口中喃喃着菩萨保佑。 孟氏则与阮氏一同强硬的将徐长宁护在身后。 安王率众进门,放眼看到徐家乱作一团,不由得哈哈大笑。 孟氏上开双臂,双眼红得似要滴血,咬牙怒斥道:“我看谁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有本事你们就将我给杀了,否则我这一定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天子脚下,竟还有人敢私闯民宅强抢民女,安王你根本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安王黑着脸:“本王哪有强抢?本王只是听旨意办事!皇上都下了旨,你们这般怠慢圣旨,分明是有了反叛之心!本王代替朝廷捉拿叛党,莫说只是捉拿一个徐长宁,就是将你们全府人都屠了,我也有本事与皇上交代!” “我借你个胆子!”徐滨之快步进了府门,挡在女眷们身前,“今日安王若敢在我徐家撒野,那便是对摄政王有成见了,难道你就不怕摄政王降罪?” “你!摄政王明察秋毫,必定会理解我的苦衷。” “是吗?”徐滨之冷笑,“那我不如与你做个赌,就赌你将我们家里人都杀了再抢人走,王爷会如何处置你“ “荒谬。”安王怒道:“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那咱们就试试,皇上与王爷到底会怎么做。”徐滨之胸有成竹,转身走到老太君身边,话音已转为温柔:“母亲不要害怕。” 老太君看看四周,安王府的府兵包围着前院中的徐家人,手上并未有进一步动作,但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徐长宁上前一步来,打破了两方的僵局:“安王息怒,今日事情只是一场误会,王爷何必意气用事?毕竟,私自调兵,包围朝中同僚的府邸,杀了同僚家眷抢走同僚之女,这种事若您真做了,这一辈子的污名怕也是洗不清了。” 徐长宁每说一句,安王的脸色就黑一分,徐长宁说罢,安王已是暴跳如雷:“你还有胆量强词夺理!” “王爷心中清楚小女子是不是强词夺理。”徐长宁笑了笑,“王爷行事,好歹也要想想摄政王的心情,我父亲是摄政王身边的肱骨,是朝中重臣,若是安王你今日真的伤了我徐家的人,你说王爷知道了,会如何做?” 安王眼珠子乱转,神色从狂怒,逐渐转为了忧虑,只是他的情绪掩饰的极好,并未让人轻易察觉。 但这逃不过徐滨之与徐长宁的眼睛。 徐长宁便知她方才一番话中,某一句真的让安王忌惮,很显然,安王今日登门来是有人授意的,他忌惮的,自然也是授意他今日前来的人。 “小女子也知道您心里不畅快,今日登门来,为的也是贵府世子讨说法,不如王爷今日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成与不成,我三日内一定给您一个说法,您觉得如何?” 徐长宁的话音方落,周围众人的视线就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徐滨之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因为徐长宁这样说,就是将整件事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可,”徐滨之沉声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家的,又能给安王什么说法?这婚事为父不同意,这就是说法。为父自然会向皇上与王爷请旨,让你得自由婚配的特权。” 其实,徐滨之能够坚持到现在,一直都在向着她说话,徐长宁已十分动容了。 这足够证明父亲对她的一片心,也足够抹掉从前的那些怨了。 “王爷,我能为自己的话负责,我说三日内给你说法,便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王爷不如看在摄政王的面上,暂且退兵?否则你若真的伤了我父亲,只怕摄政王也要心疼。” 徐长宁在说起摄政王时,仔细地打量安王神色,见他果真动容,心里便更加了然了。 “罢了。”安王冷笑道,“那我就给你三天时间,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个黄毛丫头能给我什么说法,”回头吩咐道,“撤兵。” 安王府的府兵们齐齐应是,列队有序的往府外撤去。 眼看着那些凶神恶煞手持兵刃的汉子退出了徐家,二老爷连忙冲到门前,和几下人一同将门闩挂上了。 望着紧闭的大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老太君的眼泪糊了满脸,“老大,你说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好端端的,咱们宁姐儿都要做世子夫人了,你却如此,你说你不准,那皇上的旨意都下了你不准有有何用?” “母亲,这件事儿子心里有分寸,您就别操心了。”徐滨之堆笑去扶着老太君的手臂,扶着她往内宅走。 其余人就都缀在后头。 徐滨之温和地道:“母亲莫担忧,这件事儿子会处理好,”行走之时,回头看向孟氏与徐长宁,视线相对后又继续专心扶着老太君,话却是对徐长宁说的,“宁姐儿也不用怕,这件事为父定能让你如意,你也不要为了三日时间找个说法来发仇。” 徐长宁心泛起暖意,就笑着答应下来。 回房后,徐长宁就吩咐婢女服侍她换上出门的便装,阚三和耿玉宝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只怕其中横生变故,耽搁了大事。 ------------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心悦你,你能不能也心悦我 徐长宁站在大门前,先将噬心蛊放了出来。 脑海内,她看到视野逐渐升高,徐家的院落渐渐变小,越过廊檐房舍,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落入眼中。徐家雪白的院墙周围,偶有行人走过。 徐家四周的邻人家也都非富即贵,是以来往的除了采买的下人和府中来往的马车,便极少有平民。 而在这片静逸的环境中,后门处那两个穿了锦缎直裰,做书生打扮,身材却十分粗壮的文人显得十分突兀。 侧门处那个身材佝偻的老者,坐在侧门对面的树根上歇脚的模样也非常可疑。 “啧啧。”徐长宁摇头,唇畔挂着个冷笑。 看来,幕后之人等不及了,竟将徐家监视起来,相信只要徐家人出门,必定会被跟踪。 她原本打算去寻阚三和耿玉宝的,可一旦暴露了他们二人的行踪,不只是他们二人危险,一旦查出他们二人从何处而来,徐家也极有可能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到时岂不是正如了幕后之人的意? 徐长宁回了陶然园。 婢女们知道府上闹出的事,且徐长宁又麻烦缠身,他们不敢触主子的霉头,一个个噤若寒蝉,安静的去外间伺候着,不敢来屋内打扰。 徐长宁在临窗的软榻上看书,姿态闲适优雅,竟一点也瞧不出紧张来,这着实让婢女们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正当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丫鬟闷头冲进了院门。 “四小姐!” 那脆生生的一声,引得外间做针线的丫头们都侧目看去。 小丫鬟气喘吁吁站在廊下,指着外头的方向道:“顾二公子来了,说是要求见您。大老爷得了消息已经去前头了,只说叫奴婢来请您自己定夺见还是不见。” 徐长宁素手放下书卷,缓缓坐直了身子。 缨萝放柔软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您要不要出去见见?毕竟您这厢要定亲了,顾二公子那里说不得是有话要与您说。” 徐长宁并未回答缨萝的话,只起身拢了拢肩头的真丝披帛,缓步往外走去。 婢女们相互对视一眼,缨萝便微一颔首,赶上了徐长宁的脚步。 秋风微冷,徐长宁将披帛当披肩用,沉默走向前厅,心中却在猜测顾九征的来意。 她虽知道顾九征与摄政王的矛盾,但她不知道,顾九征为了她会与摄政王斗到什么地步。 若是顾九征的选择与她所期待的不用,她大概会很失落吧?不过转念一想,所谓患难见真情,眼下经历多一些的考验,对她和顾九征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提前看清一个人,也比全身心交付之后再看清更好。 胡思乱想之间,徐长宁已经站在前厅的院中,抬眸就见顾九征从厅内快步迎了出来。 他穿着惯常穿的那身玄色的锦缎箭袖,腰上搭着黑色带扣,巴掌宽的革带显出他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 他迎面走来时,步履轻快,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眉目中的温度没有丝毫减少,依旧是那般温暖。 “冷了吧,今日的风忽然冷起来,怎么也不叫人给你多加一件衣裳?”顾九征说着话不悦地看向徐长宁身后跟来的缨萝。 缨萝被那冷冰冰的一眼看得浑身一颤,低下头不敢言语。 徐长宁心情一松,笑起来:“不碍事,才这么几步路,能冷到哪里去了?何况我早年在北冀国,更冷的天气也习惯了。” 说话间,二人并肩进了正屋。 抬眸就见徐滨之已端坐在首位,正端着白瓷青花的盖碗吃茶。 “父亲。”徐长宁屈膝行礼。 徐滨之微微颔首,放下茶碗,站起身笑道:“顾二公子请坐吧,本官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多陪了。” “徐大人不必如此客气。”顾九征客气拱手。 方才小丫头回话时还说徐滨之是才赶来的,看茶碗中的茶水,也不过吃了一口,如今却急着要走,徐长宁有些疑惑地看着徐滨之。 话虽未问出口,可徐滨之却了然笑道:“你们想必有话要说,皇上赐婚之事已成定局,谁也无法改变,你们也不要太过钻牛角尖了。” “是,父亲。”原来徐滨之是为了给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徐长宁莫名的脸颊有些发热。 顾九征拱手道:“徐阁老慢走。” 徐滨之颔首致意,离开了前厅,下人们也都识相地退了出去,缨萝将门关好,守在了廊下三步远外,随时观察着周围。 徐长宁道:“你这会子来,太不明智了。徐家外头这会儿被多少双的眼睛盯着,有多少探子都还不知道,你就这么来了。万一被摄政王知道,怕又是一顿好骂。” 顾九征笑笑:“我眼下若不来,你就真的要变成安王世子妃,往后还要做安王妃了。” “你当我稀罕?”徐长宁挑眉一笑。 “你自是不稀罕的,但是皇命难违。”顾九征叹息着拉住徐长宁的手。 他的手心有不太明显的茧子,指尖带着温暖的温度,试探着摇了摇:“我似乎从未对你说过。” 徐长宁抬眸,就撞上了顾九征潋滟的眼波。 他是个极好看的人,此时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星光还要明亮,就像个乞求糖果的孩子一般,让徐长宁不自禁心跳加速。 “余生我都想与你一同度过,”顾九征话音艰涩,仿佛说出这些话,需要费很大的力气,就连舌头都要打结了,“我不知道,如何才是心悦一个人,可是我只要想到你往后嫁给安王世子,给他生儿育女,再也不会对着我一个人笑,我的心里就比失去了所有拥有的一切都难过。我想,这应该就是心悦一个人的感受吧?” 顾九征咬了下薄唇,轻轻道:“徐长宁,我心悦你,想与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我从前做过许多过分的事,还对你很凶,你能不能就当做那些没有发生过?”他的话音越来越小心翼翼,“你能不能,也心悦我?” 徐长宁的脸上已似点燃了两团火,热意直蔓延至全身。 ------------ 第三百二十三章 作戏老手 她想不到,顾九征一个从前大多时候只会对她摆脸色的人,如今竟也会露出这般小心翼翼的无措模样。他前后强烈的反差让徐长宁禁不住微笑起来。 只是她脸颊上的热却如何都无法褪去。 顾九征弯腰,凑近了去看她的脸色,看她双颊生晕的模样,心里就像被柔软的羽毛沾着蜜糖刷过一般,又痒又甜。 “宁姐儿,你回答我啊。”顾九征声音发紧。 这人,难道还偏要她说一句心悦才罢休? 徐长宁抿了抿唇,淡色的唇瓣变的娇艳粉嫩:“我……我也一样。” 顾九征俊朗的面容上先是一片空白,随即嘴角渐渐上扬,逐渐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激动得一把将徐长宁紧紧搂住。 待到温香软玉扑了满怀,顾九征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跳擂鼓似的咚咚咚响个不停,却舍不得将双臂放松半分。 徐长宁的脸颊贴着顾九征坚硬的胸膛,因听见他失序的心跳声而禁不住笑起来,双手也将他劲瘦的腰圈住了。 “从前更加过分的事都做过,怎得今日如此小心起来?” 顾九征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那不一样,从前和现在的心情不同。” 徐长宁听得又噗嗤一声笑。 顾九征见她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但想到眼下严峻的局势,他们的前途也并非一片坦途,当即认真地道:“你放心,只要你心里有我,只要你不愿嫁给安王世子,这件事我便能解决,你不要为了这件事操心。我听说,你答应了安王三日内给他一个说法?” “是啊。安王带兵来包围徐家,我看他的私兵人数众多,又一副要搏命的架势,担心他真的混不吝的伤了我家里人,这就得不偿失了,就只好先用缓兵之计稳住他。” 顾九征点点头,“我明白你的难处,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 徐长宁闭了闭眼,将身体彻底放松,依靠在顾九征的身上。 在关键时刻,她的父亲和她心悦的男人都愿意站在她的这边,为她遮风挡雨,徐长宁的心里无比踏实。 二人静静相拥,徐长宁呼吸间都是顾九征身上特有的气息,他的怀抱结实又温暖,让她如何都不愿意放开手,只觉得安心。 “回顾二公子、四小姐的话,”门外忽然传来婢女的回话声,“大老爷请二位去书房说话,有事商量。” 徐长宁立即明白,父亲临时走开,是给了她与顾九征说话的空间,再仔细想想,或许父亲都能猜得到她与顾九征在聊什么。 刚刚退下热度的脸颊再次火烧一般,徐长宁推了推顾九征,轻声道:“咱们去瞧瞧吧,莫叫我父亲久等了。” “嗯,听你的。”顾九征便拉住了徐长宁柔若无骨的小手,二人并肩往外走去。 外院书房里,徐滨之已亲手沏好了茶,见顾九征与徐长宁并肩而来,两人虽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但只看他们的神态,也能猜得出大概。 徐滨之捻须微笑,抬起手示意二人:“坐吧。” 徐长宁有些不自在,可是更惊讶的是徐滨之对顾九征说话时的随意的态度,下意识看向顾九征,发现他也丝毫未觉得不妥,拱手施了一礼后便自在落座了。 徐长宁不动声色坐在一旁,为二人倒了茶。 顾九征对她笑笑,便与徐滨之讨论起安王今日所作所为,徐滨之也十分熟稔的与顾九征商议。徐长宁并未插言,只惊异地时而看看顾九征,时而又看看徐滨之。 他们二人表现出的模样,与平日里她看到的截然不同。徐滨之没有见到摄政王府二公子时的那般恭敬谨慎,顾九征也没见那般野蛮跋扈。 待到他们从安王府分析到摄政王府,又忧国忧民的谈论起南方洪灾,徐长宁才道:“南方水患又起了?” “是,今日南方多个洲省都上了折子,暴雨已连下了半个多月,近些日朝堂中都为这些事儿忙碌,偏生摄政王的心思不全在这些民生问题上。”徐滨之摇头叹了口气。 顾九征道:“他眼里,最重要的永远都只有他自己。” 徐滨之垂眸沉思:“得想办法将安王之事速战速决,也好全力筹备赈灾事宜。” 徐长宁只沉默听着徐滨之与顾九征商议,待顾九征提出告辞时,徐长宁才问:“父亲,你们二人似乎很熟悉,经常如此议事。” 顾九征与徐滨之便一起看向了徐长宁,二人没有说话,都只笑了笑。 “好吧,我不多问了。”徐长宁一摊手,但心里却是无比开怀,知道父亲与顾九征暗中有联络,这更能证明先前他们不过是在演戏给外人看,这种默契,令人雀跃。 徐滨之就笑着问顾九征:“你今日来,只怕已经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了。回去后你打算如何交代?” “凭我的性子,若是今日我不来,才是奇怪,”顾九征道,“他们都早知道我与宁姐儿走得近还做了这一番安排,便早是就能预料到我得知赐婚之事后的反应,我如今这般登门来,他们也不该惊讶才对。” “好吧,你说的是。”徐滨之也不得不认同。 “如此,我便告辞了。”顾九征起身拱手。 徐滨之也站起身,笑道:“我送顾将军。” “不必如此,您留步。”顾九征行了一礼,又对徐长宁笑笑,便出了书房的门。 一站在阳光下,顾九征立即变了个人似的,怒声斥道:“徐阁老还是三思吧,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滨之带着徐长宁送到门廊下,面色如常日一般稳重,气势也丝毫不弱:“顾二公子未免太自信一些,我女儿的婚事由我做主,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就不劳顾二公子多费心了。” 顾九征沉着脸,拂袖离去。 等在院子里的侯梓文、赵晨霜几个都被顾九征的冷脸吓住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孙吉祥一路小跑着将人送出去,奈何对方疾行速度太快,他追不上,只好回到徐滨之身边愁眉苦脸地问:“大人,眼下如何是好?您与顾二公子闹不愉快,顾二公子回去不知要怎么与摄政王编派咱们。” 徐滨之面无表情地道:“无妨,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为了他高兴,还能理儿都不讲了?” 徐长宁看得默默无言。 这些年多少人都被蒙在鼓里,就连她都上当了。 ------------ 第三百二十四章 分家 “话不是这么说,”二老爷快步进了院子,人未到数落声已先至。 “大哥如今行事,我是一点都看不懂了。大哥就算不为了家里人想,也好歹要为了母亲想想。母亲这么大年岁的人了,哪里还能受得住连番惊吓和打击?” 站到徐滨之面前,不等他分辨又训斥:“大哥是一家之主,你做的决定做兄弟的也没法反驳,可大哥行事好歹也要靠得住一些,你先是抗旨不尊,又与安王正面冲突,现在又将顾二公子也给气走了。” 二老爷狠狠拂袖:“大哥,你这般行事,难道真的不怕带累了全家?” 徐滨之抄着手,宽袖垂落在腹部:“二弟,你太慌乱了。此事为兄心底有数,即便经历波折,或许也会有牢狱之灾,但最后的结局必定是好的。” “什么?”二老爷勃然大怒,“牢狱之灾?还如上次那般?大哥,你明知道事情会发展成那样,为何还要坚持?宁姐儿去做安王世子妃有什么不好?又哪里有委屈她?她一个老姑娘,又做了十年质子,人安王家不嫌弃咱们就该烧香拜佛了,你怎么反而还挑剔起来?” 二老爷的话着实戳中了徐滨之的心窝子,他小心翼翼回头看了徐长宁一眼,见女儿垂眸不语,心里便像被人戳了一刀,当即冷下脸:“二弟,你慎言。” “大哥,该你慎行才对!”二老爷忍无可忍地道,“我好端端的,凭什么要被你们长房带累?大哥你若是不肯答应安王的婚事,一门心思的要抗旨不尊,你可别怪弟弟不讲情面!” 院内一片安静,徐滨之望着二老爷一言不发,二老爷看徐滨之并未如从前那般训斥自己,心里也颇为得意。下巴扬得更高了。 “大哥,你怎么说?” “你希望为兄如何说?” “大哥若是真为家里着想,就该亲自去安王府负荆请罪,将徐长宁送到安王府去,以平息安王与摄政王的怒气。” “那不可能。” “你!” 二老爷气得跳脚,也顾不上什么长幼了,手指差点戳进徐滨之的鼻孔:“你这般不顾全家中,是逼着我与三弟带着母亲与你分家!” 一句分家,吼得振聋发聩,满院子的下人都被吓得恨不能自己不在当场。 徐长宁着实看不过去,笑了笑道:“二叔这话说的,难道一家人就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父亲既然决定这样做,必定是能保证全家人安全才会如此,这么多年来,我父亲可曾有害过家里的谁?相反,不论是二叔还是堂兄弟们,都多有借住我父亲能力的时候。怎么,眼下刚出一点事,二叔就想着要分家了?您这样说,我三叔知道吗?我祖母同意吗?” 徐长宁的话刀子似的,说得二老爷满脸涨红,色厉内荏地斥骂:“好你个死丫头,事情都是因你而起的,你这会儿反倒敢来与我这么说话,长辈说话,还有你开口的份儿?这就是你爹教你的规矩?” “规矩好不好的,大家自有公断,二叔分明是欺负我父亲寡言,想不到二婶不在了,二叔倒是比二婶还能强词夺理。” “小贱人,你讨打!” 二老爷怒不可遏,扬手便要扇徐长宁的耳光,被徐滨之一把拦住了。 “就依你。”徐滨之怒极,声音却不见拔高多少,“只要母亲同意,便依你。” “哼,算你识相。”二老爷暗自松口气,转身就往内宅走去,所过之处,仆婢们无不噤若寒蝉,垂首退后避让。 看着二老爷的背影,徐长宁道:“父亲,父母在,不分家……” “他能来做这个出头椽子,就说明你三叔私下里也是这样的想法,我做的事,的确也有可能会带累家人,谁也不能保证事情就一定不会发生意外。” 徐滨之叹息一声:“这世上,恐怕愿意与我共同承担风险的,只有你母亲与你了。” 一家人既然能够共同富贵,也应该能一同经历风雨。她相信,即便母亲对父亲再有气,关键时刻也是愿意站在父亲这一边的。 徐长宁跟随在徐滨之身后,一路来到内宅荣鹤堂时,二老爷已在老太君处叫嚷开了。 “母亲,大哥他执迷不悟,宁可拖死咱们全族也不肯答应让徐长宁去做安王世子妃,我与三弟商议过了,这个家,不分不行了。” 老太君手里捻着的紫檀木佛珠落在地上:“你,这万万不可啊……” “母亲难道只偏心大哥一个人,难道我与三弟就不是您的儿子了吗?” 二老爷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君面前,疾言厉色道:“母亲,不是儿子不孝顺您,儿子提出分家,也只是想将长房分出去,大哥这个徐家的族长做的不称职,他为了一己之私,竟连全族人的性命都不顾了。” 一直沉默的三老爷和三夫人也跪在了二老爷身边。 “母亲,儿子素来敬重大哥,只是这一次大哥的做法,等于是将全家人都至于风口浪尖上,儿子实在不赞同。”三老爷也道。 三夫人低垂着头衣袖拭泪,借此动作偷偷观察老太君的脸色,见老太君情况尚可,才道:“母亲,媳妇也不赞同大哥的做法,咱们徐家这么一大家子,不能只因为舍不得一个姑娘而搭上全族人啊。大哥虽是族长,有了吩咐我们不敢不听,可大哥这么做,也太叫家人寒心了些。” 二老爷义正辞严道:“就是这个道理,难道为了她徐长宁一个人高兴,就要将二房三房所有人都不当人看了?还有母亲,难道大哥这般抗旨,就不在乎母亲也给他们牵连了?” 老太君望着徐滨之:“老大,要不你还是遵旨吧。” 一直沉默的孟氏和阮氏也都看向徐滨之,紧张地瞪着他的回答。 徐滨之目光深沉,轻声道:“母亲,儿子早年犯过错,不想再犯第二次。宁姐儿的婚事我不能强迫她,而且我也保证此番做的事不会对咱们家造成不好的后果,其中虽或有波折,但就如上次一样,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二老爷气的翻了个白眼。三老爷与三夫人也都小声低估:“我们凭什么要跟着受苦啊。” 徐滨之续道:“既然二弟三弟都这么说了,儿子也不想强迫他们,只要母亲一句话,我长房立即从徐家分出去。” ------------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为了自保 老太君抓着襟口,其实今日下午,她已经与二老爷、三老爷讨论过这个问题,只是想不到如今无奈的选择依旧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做什么一定要分家呢?咱们是一家人,从前没发迹之前,那么多苦头都一起吃过了,多亏了你大哥借了摄政王的扶持,咱们家如今终于到了如今这般地位,怎得日子过的好了,反而要分家了?” 老太君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求助地看着徐滨之:“老大,不如你就依了你兄弟,就叫宁姐儿嫁给安王世子吧,也别再闹了。” 徐滨之闭了闭眼,叹息道:“母亲,儿子何曾闹过?儿子也想问,为何借助了儿子的能力咱们家这些年过得好了,反而不能一同吃苦了?” 三夫人皱着眉低声道:“从前日子一直苦也就罢了,好日子都过惯了,你偏为了一个女儿便叫全家人都跟你承担风险,这谁能愿意?” “是啊,原本嫁一个宁姐儿,就能让咱家的日子一直这样安稳下去,大哥为何就是不肯答应?这可是圣旨,可是摄政王吩咐皇上下的圣旨!”二老爷焦急道。 徐滨之并不理会三夫人与二老爷,只对老太君行礼道:“母亲恕儿子不能听您的吩咐,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牺牲我的女儿。宁姐儿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眷顾,她的想法,难道咱们做长辈的就能一直忽略,那岂不是不将她当做个人了?况且这件事,我有把握让咱们全家人都能平安……” “大哥分明是强词夺理!”二老爷不等徐滨之说完就蹭地站起身,也不顾什么礼数了,“说到底你就是为了徐长宁,宁可咱们一家开罪了摄政王丢了性命。” “二弟,你不必如此激动。”孟氏皱眉。 二老爷却不肯听孟氏的话,指着徐滨之的鼻子怒道:“先前你叫我将绯姐儿送去庄子上说的那般大义凛然,如今轮到你自己亲生女儿,你却舍不得了,大哥这个一家之主,一族只长,做的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 老太君也觉得二老爷说的有些道理:“老大,你就将宁姐儿嫁给安王世子吧。” 老太君发了话,所有人的视线就都落在徐滨之的身上。 话已至此,再多说也是无用。徐滨之摇头叹息道:“母亲,我不会再牺牲宁姐儿一次了。” 老太君被徐滨之如此左犟气得不轻,又将视线落在徐长宁的身上,语气严厉地道:“宁姐儿,你是个好孩子,难道你能够眼看着咱们家为了你闹得鸡犬不宁?你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徐长宁抬眸看着老太君,望进她满含愠怒的双眼,好笑的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孟氏已经先一步将她拦在身后。 “母亲想让宁姐儿一个姑娘家做什么呢?”孟氏的声音不疾不徐,“眼下是他父亲与母亲不同意她的婚事,母亲难道是想让宁姐儿自己主动去求嫁?” “你……孟氏,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太君板起了脸。 “好了,够了。”徐滨之抬起手臂,示意孟氏和徐长宁都退后,随即端正给老太君行礼。 “母亲,儿子的意思已经说明白,儿子不会委屈宁姐儿,也能保证家人安全,若是二弟和三弟真的怕被长房连累,那母亲便决断吧。” “你,你这是在逼啊……”老太君为难的泪如雨下。 徐滨之叩头道;“儿不孝,儿子不想再让步了。” “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每一次都是你在让步!”二老爷怒吼。 三夫人也摇着头:“大哥这话说的,好似长房受了许多委屈似的,我们也只是不想再被带累一次了。那牢狱之灾多折腾几次,不说我们,就是母亲也受不住啊,大哥是大孝子,为何不多为母亲想想。” 这话说的,极具挑拨之能事,老太君原本就觉得儿大不由娘,如今再一想,徐滨之此番可不就是只顾着女儿,不在乎娘了? “罢了罢了,”老太君疲惫地闭着眼摆手,“既然这样,那就分家吧,你既只顾着你的女儿,不在乎一家人的死活,我作为一家的老主母,却不能眼看着老二和老三家也陷进去。” 跪地的徐滨之闭了闭眼,仿佛预料之中的事终于发生,心里的某一处也空了。 老太君看着长子一家,又气又心疼,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这家业,你们赚下的在多数,我们搬出去便是。” 一听老太君这样说,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傻了眼。 二老爷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这可不行,长房分出去便是,为何要咱们一同搬出去?” 老太君正色训斥二老爷:“你吼个什么?这里的家业,有多少是你置办的你带走便是。” “那可多了。”二老爷被老太君训得低下头。 老太君道:“咱们徐家早年在乡下有的不过是一些田地和房产,在京城置办的这些,都是多亏了你大哥和大嫂,就连你后来做官儿都是多亏了你大哥,眼下咱们不想与你大哥共甘苦了,自然也是咱们搬出去。” 三老爷焦急:“可是咱们搬出去住哪?” “乡下老宅总有地方住,那么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呢,也不怕寂寞。至于老二要当差,你这些年也有积蓄,就在京城赁一处宅院住下,也可带几个下人去服侍你。”老太君严肃吩咐。 二老爷一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本来是想将家产分了,往后徐滨之是死是活不牵累自己也就罢了,可如今竟要他将一切都留给徐滨之? 徐长宁扶着孟氏的手,不自禁地放松了一些,心下无奈的叹了口气。 老太君在分家之事上说的公正,让她心里也有些唏嘘。 徐滨之和孟氏对视了一眼,见孟氏点了头,徐滨之便道:“母亲此番答应分家,为的也是徐家的长久,长房分出去,只带着我们自己的东西和财产罢了,至于这家业,便留给族中吧,这族长的位置儿子也不管母亲安排谁来坐了,其余账目上的田产铺面,以及宅院都留给母亲便是。” 徐滨之回头告诉孟氏:“你告诉老大媳妇,带上孩子们和丫头,咱们稍候便搬出去。” “是。”孟氏颔首应下,不见反对。 老太君却觉得这样做着实有些欺负大儿子一家了。 二老爷却松了口气 ,点点头道:“大哥这次倒是孝顺。” 徐滨之不理会二老爷和三老爷,告诉徐长宁:“你也回去整理一番吧。” “是,父亲。”徐长宁应下,再不理会荣鹤堂的事,带着人回去收拾行李。 两个时辰后,徐长宁跟着大嫂、带着宝哥儿和佑哥儿以及长房的仆婢们站在了徐家门前。 ------------ 第三百二十六章 果然有问题 老太君由身边得力的大丫头搀扶着站在门前,远远看到宝哥儿和佑哥儿站在马车旁,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的宝哥儿,佑哥儿……”老太君看到两个重孙便后悔了。方才在气头上,尤其被老二那么一说,她便将这两个小宝贝给忘了。 “老祖宗。”宝哥儿和佑哥儿对视一眼,手拉着手跑到老太君身边。 “老祖宗,您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为什么我们要搬走呢?”宝哥儿眼泪含着泪。 佑哥儿眨巴着大眼睛,睫毛上挂着泪珠:“老祖宗,就算您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会常来看您的。” 老太君的心就似被人紧紧攥了一把,哽咽着蹲下,一左一右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不走了,咱们都不走了。”又抬头望着阮氏,“你就将宝哥儿和佑哥儿留下吧,我会好生照顾他们的。” 阮氏哭笑不得,叹息道:“祖母疼惜他们,是他们的夫妻,可孙媳年轻守寡,就只有这么两个指望了……” 老太君话出口就已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抬头又求助地看向孟氏和徐滨之。 孟氏双手搀扶起老太君,叹息道:“母亲别伤心了,等风头过去,这件事不会带累全家人了,媳妇再带着孩子们回来给您请安。” 老太君泪如雨下,捂着嘴呜咽着跺脚:“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母亲莫哭了,是儿子不孝。”徐滨之跪下给老太君叩头。 孟氏、阮氏、徐长宁和两个孩子都跪下给老太君行了大礼。 老太君哭得肝肠寸断,二老爷与三老爷忙一左一右搀扶着老母亲的手臂。 “您别伤心了,要不是大哥舍不得将宁姐儿嫁给安王世子,也不会闹出现在的局面来,”二老爷皱着眉讽刺,“想来宁姐儿连安王世子都看不上,也不知将来要爬得多高呢。” “够了,你还说。”老太君哽咽着斥了二老爷一声。 二老爷撇撇嘴,到底不敢再多言了。 徐长宁和阮氏一同扶着孟氏起身,徐滨之则对老太君拜了又拜,这才带着一家人上了马车。 撩着车帘回头去看府门前的老太君等人,徐滨之直到马车转了个弯,视线中的人再也看不见,这才放下帘布轻叹了一声:“罢了。就这样吧。” 孟氏道:“咱们一家子离开,加上人统共才带了四辆马车,这些年打拼下的家业都留给了二房和三房。危难之际,一家人逼着咱们出来,能做到这样,已是仁至义尽了。老爷若是担忧母亲,往后常回家来看看便是了。” 徐长宁就看到徐滨之面上表情有些不自在,许是碍于她也在,徐滨之就只温柔笑着: “你说的是,这些年你跟着我受了不少的苦,那些财物和家当……” “钱财乃身外之物,”孟氏打断了徐滨之的话,对他安慰的地笑笑,“宁姐儿这件事上,你一心一意为了孩子,我也心里明白,咱们长房被分了出来,最难过的便是你了,等这件事了了,家里没有危险了,咱们再回去给母亲磕头,请母亲允准咱们回府便是了。” 孟氏已有多少年没有这般和颜悦色的与徐滨之说过话,徐滨之自己都不记得了,他愣愣地看着孟氏,身子不自禁前倾了些许。 “茹茵……” 孟氏脸上一热,低头道:“你也不要太忧心了。” “是。”徐滨之笑起来,消瘦了不少的脸颊都被几道笑纹点亮,就像枯木逢春得了新生一般。 看着父母如此恩爱,徐长宁也禁不住跟着笑起来。 傍晚时分,车队在一座城西的一进的院落门前停下。 此处距离繁华的集市不远,房舍半新不旧,比起阁老府雕廊画栋显得简陋许多,好在孙吉祥办事妥帖,已先一步带着人来洒扫过,虽称不上富丽堂皇,但也是窗明几净。 绕过鲤鱼戏莲影壁,一座不大的院落映入眼帘,面阔五间的正房坐北朝南,两侧的厢房都各自带有耳房,倒座房被划分为厨房与下人居住,院子角落里一株桂树开的正好,此时正有婢女在张罗着打水烹茶。 徐长宁被安排住在西厢房,与阮氏和两个小侄子住了对面,父亲与母亲则在正房。因知道父亲与母亲必定有许多话要说,徐长宁就只在自己房里吃了晚饭,便推说累了早早躺下了。 缨萝原本轮到今日上夜,徐长宁也将她打发下去,让他们自己安排住处和适应新环境。 夜半时分,万籁寂静,徐长宁刚刚有了一些睡意,门口就传来轻轻地扣响,将她唬的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徐小姐,是我们。” 是阚三和耿玉宝! 徐长宁忙趿鞋子下地,穿上褙子快步到了外间推开门,阚三和耿玉宝果真就在门前,见她来了,拱手行礼。而外间,缨萝三个婢女也都醒了,防备地看着耿玉宝,但并未吵嚷。 换了个小宅院住,果真也有不方便的地方。 徐长宁低声道:“这两位是我的属下,他们有事回禀,你们莫声张,回去歇着吧。” “是。”缨萝几个行礼应下,但依旧防备的没回去继续睡,而是小心的守在院中。 徐长宁也不强求,关了门便问:“可查到了什么?” 阚三点头道:“若是没查到什么,我二人可没脸来见您了。” “那安王府果真有问题。”耿玉宝压低声音,咬牙道:“那安王世子的原配夫人对外只说是病逝,可是咱们的弟兄却查到,安王世子妃其实是有了身孕时被打死的。安王世子嗜酒成性,动手打人不说,外头现在还养着两个外室,这俩外室还都给他生育了儿女。” 徐长宁咂舌:“竟是这样。” “安王就更不是东西了,”阚三咬牙低声道,“南边儿大水,皇上早年就将这差使交给了安王,可安王却贪墨赈灾的钱粮,如今洪灾泛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病死饿死的更是不计其数,安王却将灾情瞒报,只跟朝廷要了银子就不管了。” “是啊,眼下灾区情况严重,已是饿殍遍地了。” ------------ 第三百二十七章 事发 “竟有这等事?”徐长宁面色凝重,“我前儿才听父亲说起过南方水患,想不到灾区竟会这般严重。” “是啊,我们弟兄刚知道时也被吓了一跳,虽没去看过情况,可只看消息也惊得心都凉了半截儿。”阚三长叹了一声,“而且您一定想不到,我们这些确切的证据是从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徐长宁疑惑。 阚三道:“就是您前儿救了的那个晴好姑娘啊。” “晴好?”徐长宁微讶,但是想一想到也明白了,“看来,晴好会被这般追杀,一定是知道了不少摄政王不想泄露出去的秘密,而安王如此,背后也少不得会有摄政王的手笔。” “摄政王可真不是个东西!”阚三啐了一口,“整天就知道弄那些个鬼七王八的烂事,正经事一件也不做!” “对!摄政王个王八蛋,还有那个安王,”耿玉宝低声咒骂,“去他奶奶的,简直不是人,安王世子也是个怂货,对外没见有什么本事,却能将自己的老婆打死,就这种畜生还是想癞蛤蟆吃天鹅肉,要四小姐去做继室?他做梦吧他!” 徐长宁心里却是被堵着一块石头似的,她是参与过朝政的人,跟在北冀国太后身边的那些年,也见多了北冀国遭灾时灾区百姓的惨状,如今这种事落在南燕,又有一个不作为的安王。 “南方的情况,应该比你们调查到的还要惨淡。” 徐长宁在屋内来回踱步,面色从凝重逐渐转为凌厉,明亮的小鹿眼微微眯起:“我原本想着查清安王的底细,抓个把柄制造舆论,能够让婚事告吹也便罢了。可如今看来,安王一家根本留不得。” 听到这般锋芒毕露的话,耿玉宝和阚三是眼睛便是一亮。 “四小姐打算如何做?若有用得上我们兄弟地地方您只管吩咐!咱们赤阳会虽然散了,但兄弟们一心扬善罚恶还是没变过的。” 见他们兄弟二人这般模样,徐长宁笑着点头道:“安王是皇上的亲叔叔,咱们这样的人,与皇亲国戚斗,简直就是蚍蜉撼树,更何况安王背后还站着一个摄政王呢,但是便是这样困难的事,我便越是想做到,蚍蜉撼树又如何?我就是想叫人看看,这些大人物若是做了恶,天也是会收的。” “对,天不收,我们也收!”阚三被说得热血沸腾。 耿玉宝也跟着点头:“四小姐若是有什么法子但说无妨。” 徐长宁笑道:“我在深闺之中,能做的事毕竟有限,还是要拜托你们。”凑近二人跟前,将自己的安排细致的说了。 两人听得眼前一亮:“这样做便有效?” “会有效的,”徐长宁垂眸,语气平缓,“朝中各派的斗争从不会停歇,只要咱们找出安王的破绽,自然有他的政敌会抓住这个时机,我们要做的,就是看后续发展如何再做定夺。” “好。”耿玉宝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们连夜就安排下去。” 送走了二人,徐长宁脑子里装了这么多的事,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做,更睡不着了。 次日去见母亲和嫂子,徐长宁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结果发现母亲和嫂子也是与她一样,都很疲倦的模样。 “母亲和大嫂也没睡好?” 孟氏叹息:“出了这么大的事,骤然换了个地方,怕是只有宝哥儿和佑哥儿这两个不认床的小家伙才能睡得好吧。” 阮氏笑着看了眼半敞开的窗外,宝哥儿和佑哥儿蹲在院子里扎马步,俩人都精神奕奕的。 “可不是,听说今儿不用回去跟先生读书,他们俩欢喜的什么似的,”阮氏与孟氏商议,“母亲,我瞧着他们俩皮的很,从前在府里有先生管教,还有教导武艺的师父,那都还没将他们给管服帖了,如今他们彻底放松了,保不齐就又要出去‘行侠仗义’,我看还是给他们找个事做才好。” 一想起宝哥儿和佑哥儿行侠仗义,将顾九征都揍了,徐长宁就禁不住好笑。 顾九征明明那般厉害,身边也从来都跟着保护的亲兵,能被是宝哥儿和佑哥儿抢劫成功,想来也是故意让着他们吧。 “不如还是请西席来家中,”徐长宁笑道,“学问不能落下,是先生学过后,我还可以抽空教教他们一些朝中之事,咱们家的孩子,将来必定不会平凡的,早些学起来也好。” 孟氏和阮氏听了,都赞同的点头。 “夫人,大奶奶,四小姐。”孟氏身边得力的高嬷嬷快步走进来,面上的焦急之色都来不及掩去:“外头消息都传遍了,安王世子养了两个外事,不知怎么这俩女人遇上了,互相指责咒骂,其中一个竟指使世子打了另一个,那个被打的气不过,就去敲了登闻鼓,状告安王世子害死了原配妻子。” 徐长宁垂眸,掩去眸中神色。 孟氏却是惊愕,“竟还有这种事?安王世子竟然害死原配妻子?” “大家都这么说,虽然衙门还判下来,但到底有了影儿才有人这么说他呢,何况告他的人还是他在外头养着的外室,对他的情况也了解。” 高嬷嬷说着就摇头叹息:“这种人还能配得上咱们家四小姐?皇上也不知道知道这件事后,什么时候才会收回成命。” 徐长宁笑道:“会有这个机会的,外头还有什么消息吗?” 高嬷嬷道:“有,但是未必是真的。“高嬷嬷低声凑到孟氏、阮氏和徐长宁身边,“听说洪灾死了好多的人,安王却贪墨了大笔的赈灾银两,现在好多人都说,安王府背着成千上万的人命债,怕是堕入十八层地狱都要还不清了。” “这还得了?”孟氏拍案而起,“且不论消息的真假,这样的人家可不能嫁,难道牛不吃水,摄政王和皇上还能强按头?若是非要给宁姐儿安排这种人做婆家,那我们倒是要问问,咱们徐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了。” 孟氏说着,就吩咐阮氏去给她取出门的大衣裳来。 ------------ 第三百二十八章 气哭小皇帝 阮氏一面听命取衣裳服侍着孟氏穿,一面担忧地问:“母亲打算去哪里?这会子咱们一家子可都在风口浪尖上,搬出本家都引了不少人的注目,您出去,怕是要被人议论的。” 孟氏系汗巾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复又继续,“你说的我也知道,但是你妹妹被定了这样的人家,我不能坐视不理。我打算递牌子入宫去见见太后。” 命妇们每月是有入宫请安的惯例的,孟氏身为阁老夫人,递牌子入宫也是常态。只是孟氏素来体弱,也懒怠钻营,请安都只是应付罢了,与太后的关系并不近。 “娘,女儿有法子将此事上达天听,您还是不要去了。”徐长宁笑着挽住孟氏的手臂,“其实您也知道,这件事便是您出了头,最后也不一定能解决,摄政王给皇上施压,太后与皇上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咱们也不清楚,贸然前去,怕是只有被是劝回来的份儿。” 最要紧的是,徐长宁不想让孟氏去宫中受折辱,太后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而且他们说破了嘴,上位者也只会选择最符合他们利益的做法,根本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回身握着徐长宁的手:“可是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啊 。” “娘还不明白吗,咱们就算做的再多,只怕也是徒劳。” “可太后总要在意皇上名声的吧?我去求见太后,将这事说明,太后就算为了皇上在外的英名,也会叫停此事。” 徐长宁笑着摇摇头,扶着孟氏在一旁坐定。太后与摄政王私下里的关系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太后会为小皇帝着想,还是会为自己着想,那还是两说。 “娘就将这事交给我吧,我与皇上也算有些交情,这件事交给太后,还不如交给皇上。”至少小皇帝是真心反对摄政王的。 阮氏也担心婆母入宫后受欺负,跟着劝说道:“四妹妹说的极是,您还是不要贸然进宫了,免得公爹那边有什么计划咱们不知道的,万一坏了事反而不好。” 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孟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缓缓道:“好吧,就先看看你父亲是怎么处理。” “父亲是一心向着我的,自会做出最有利于我的决定,您就别担心了。”徐长宁笑着安慰,生怕孟氏会因这些事太过操心损了身体。 孟氏却是忽然看着徐长宁笑起来:“你呀,如今终于放下对你父亲的恨意了?” 徐长宁眨了眨长睫,腼腆的勾起嘴角:“父亲始终是我的父亲,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如今也好好的,总是抓着过去的仇怨不放,也没什么意思,再说父亲就算是放弃了我,我私心里失望怨恨,可是客观的说,父亲是一个一心为国的忠义之士。” 孟氏莞尔:“只不过,做忠义之士的家眷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因为这世上总会有人被牺牲的。 徐长宁安抚住了母亲,便想办法一徐天宝和徐天佑的名义往宫里送了信儿。是小皇帝不被重视的好处,就是他的一举一动虽被人监视着,但孩子气的行为也被人轻视着,这倒是方便了徐长宁。 小皇帝次日便安排大太监王良甫来传话。 王良甫站在一进的小院中,依旧是那副招牌式的苦瓜脸,足可见小皇帝安排他来,给王良甫造成了多大的困扰,摄政王刀子就悬在头顶,是个人就没有不怕的。 “徐小姐,皇上吩咐您入宫去,陪着他……玩。”最后那句话,王良甫说得格外艰难,小皇帝如此任性的行为,说开来都会叫人嘲笑。 徐长宁就带上了整理好的证据,在徐家仆婢们讶异的眼神中,随着王良甫离开了暂住的小院一路入了宫。 御书房中,小皇帝端坐在铺设着明黄色桌巾的桌案后,小身体坐得笔直,双手捧着证据看得聚精会神。 徐长宁侍立在一旁,仔细观察小皇帝的表情,待到将证据都看过,小孩的眼圈慢慢红了。 “真是国之蛀虫,欺人太甚!”童音带着哭腔,怒火中夹着委屈,小皇帝被安王和安王世子所作所为气哭了,“这就是摄政口中的国之栋梁,这就是皇亲国戚?都是一群应该千刀万剐的混蛋!” 小皇帝一边怒骂,一边委屈的用袖子擦眼泪,饶是如此依旧有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下巴上低落到前襟。 徐长宁叹息了一声,回头就看到王良甫的苦瓜脸皱得更严重,无奈地从他手中接过帕子来,到近前给小皇帝擦脸。 小孩脸皮嫩,擦过泪就红扑扑的,大眼睛里依旧积蓄着泪,却因为自己小男子汉掉眼泪被徐长宁看到了而觉得尴尬。 “朕,朕只是太生气了。” “皇上体恤民情,看到安王所作所为,担心民生疾苦,感同身受也是有的。”徐长宁将小皇帝被气哭,几句话扭转成了是体恤民情,这极大的扭转了小皇帝孩子气的形象。 小皇帝觉得心里得到了极大的安慰,背脊都挺直了一些。一旁的王良甫看着徐长宁的眼神都透出几分高山仰止的崇拜,论哄皇上开心,徐长宁若是称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徐长宁见小皇帝终于平静下来,这才道:“皇上不必为了这种蛀虫伤心,他们的存在只能证明他们自己言行的卑劣,与皇上与皇家都无关。” “你是明事理,才会这样想,可外头的人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朕。”小皇帝有些低落,眼睛里却迸发精光,燃着两簇火苗,“安王和摄政王勾结已久,可惜我空有想解决了安王的心思,却没有应对的办法,如今这不是眼见着就有个好主意吗。” 小皇帝看着徐长宁,兴奋地道:“你嫁到安王府,多搜罗一些证据,最好能搜罗到动摇安王根本的证据,这样朕就可以与你一起来个里应外合,将安王一网打尽,也能将摄政王得意洋洋的那张脸抽肿,这不是一举两得?” 哎呦皇上您可真是个机灵鬼儿。 徐长宁一窒,想不到小皇帝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 ------------ 第三百二十九章 朕是不是很没用呀 经过上一次繁城之事,如今小皇帝有了这般想法,徐长宁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无奈: “皇上说的固然有理,只是我便是嫁过去,又能搜集到什么证据呢?”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方才还将小皇帝气哭的那一叠证据,“那些证据,难道还没有说服力吗?” 小皇帝一愣,似乎才想到这一层:“你说的有理,的确,这些证据就已经能够让朕杀安王全家了,可是……可是朕只怕动不了安王,不提摄政王会不会答应,就是母后,可能都不会答应。” 小皇帝一颗心被满满的负面情绪占领了:“朕还是皇帝呢,可是谁又把朕当真当做是皇帝了?所有人都不拿朕当做一回事,说好听的无非是在哄着朕罢了,朕只是一个傀儡,是母后和摄政王的傀儡。” 说着话,小孩又低着头抹起了眼泪,哭得小肩膀都一抽一抽的,十分可怜。 徐长宁忙蹲下,一面帮小皇帝擦眼泪,一面柔声安抚,手上的帕子都被小皇帝的眼泪沾湿了,眼角余光还能看到大太监王良甫更加皱巴的苦瓜脸。 身为帝王,落得现在这样的程度,也着实是要哭的,就算她听了这些都替小皇帝觉得憋屈。 废了好一会儿时间,好容易哄着小孩不哭了,徐长宁看着小皇帝盯着两个肿眼泡,无奈地道:“皇上的难处臣女也明白了。您眼下也无法收回圣旨,若是动作,太后娘娘与摄政王都不会答应的。” “是。”小皇帝委屈地点头,“朕能下旨,但是他们也能让朕颜面尽失的收回旨意。” 所以就算求小皇帝也是没用的,没有解决根源上的问题,又何苦难为一个小孩? 徐长宁求小皇帝不成,反而留在宫里哄了半天的孩子,还承诺下次会带着宝哥儿和佑哥儿来陪着小皇帝玩,这才被放出了宫。 回府时,父亲还未散衙归来,徐长宁与母亲和大嫂说了一会儿话,就回了自己的厢房休息。 看着架子床垂下的浅蓝色帐幔,徐长宁脑子却未曾有半刻的休息,一直在分析眼下的情况。 待到傍晚,缨萝从外头快步进来:“姑娘,外头来人给您送了这个。” 徐长宁拥着薄被起身,借着橘色的灯光看到了缨萝手里的信封。 信封上一片空白,她纤细的手指捏了捏,确定信封里没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便打开来,抽出里头一张信纸。 信纸上只有四个字——静候佳音。 她曾经被顾九征弄去别院圈着,什么事都不做,就只陪着顾九征在书房,顾九征的字迹 铁画银钩,她是认得的。 原本平静的心绪起了波澜,绵绵密密的动容暖泉一般将她包裹住,让她从心里到手脚都暖了起来。 在这种时候,顾九征虽未来家中看她,送来的字条却让她知道他也在为了这件事而奔波。 她现在,再也不是在北冀国时什么事都要自己扛的徐女官了,这一次,有父亲和顾九征在,她是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彻底放下心,什么都不做,就只等着他们的消息便可。 徐长宁难得的睡了一夜的安稳觉,甚至连个梦都没做。 “姑娘,姑娘。” 耳边传来轻柔的女声,肩头也传来微微的推力,徐长宁睁开眼,便看到缨萝正蹲在她的床沿,窗外幽暗,天还没亮,只有外间传来浅淡的橘色灯光。 “什么事?”徐长宁的嗓音有初醒的沙哑。 缨萝披散着头发扶着徐长宁起来,道:“方才外头来了宫里的老爷传话,说是今日早朝,皇上吩咐了要您入宫去伺候更衣盥洗,老爷便吩咐奴婢伺候您起来。” “我父亲呢?” “老爷这会儿也在盥洗准备上朝了。” 徐长宁捏了捏眉心:“帮我更衣吧。” 缨萝、拾杏、君桃三人一起忙了起来,因是要入宫,打扮自然不能随便,将压箱底的意见蜜合色锦缎大袖外袍也取了出来,配上一套白玉的头面服侍徐长宁装扮起来。 见缨萝还要给自己用胭脂,徐长宁忙抬起手拦住了。 “不必如此麻烦,这样便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徐长宁指头拂过耳垂上那个金色的小圆点,心里安定了不少。 出了房门,就看到正屋灯火通明,父亲站在廊下,屋内的光从他背后照射来,将他一品的绯色官服都笼上了一层温润的光。 “父亲。”徐长宁微笑,屈膝行礼。 徐滨之望着院中亭亭玉立的女儿,笑着颔首道:“你先启程,皇上寻你寻得急,想来是有要紧事。”又转而对来接人的内侍笑着道:“劳烦公公多照看小女。” 内侍忙行礼道:“徐阁老言重了,伺候徐小姐是奴婢应当做的。” 徐长宁便跟在内侍的身后出了远门,一路往外头去。 在跨出院门的一瞬,她下意识回头,就看到父亲面带微笑的看着她,逆光的原因,父亲看起来仿若神谪。 徐长宁心中莫名安定许多,跟着内侍入了宫。 来到寝殿,小皇帝已经在内侍的服侍下吃了早饭,一身龙袍被王良甫带人捧了过来。 徐长宁先行了礼,就服侍小皇帝更衣。 小皇帝脸颊在橘色的灯光映衬下有些发红,看着徐长宁的眼神也有些闪躲。 徐长宁看着小孩仿佛做错了事的愧疚模样,无奈地笑了笑:“皇上想吩咐什么?” 小皇帝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朕是不是很没用呀。” 虽然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徐长宁严肃地道:“皇上不要妄自菲薄,皇上这个年纪时,臣女在北冀国为质,整日被人欺凌,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很没用,甚至还觉得自己可能随时都会被人杀死,但您看,臣女现在活得好好的,甚至比许多寻常的女子过的都好。 “所以皇上只要坚定信念,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不做亏心的事,许多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的,一切也都会变好的。” 小皇帝抬眸看着徐长宁,有些犹豫:“当真都会变好吗?” “会的。”徐长宁回答的笃定。 她的眼眸里仿佛蕴含着两簇光,让小皇帝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好,朕知道了。”小孩扯了一下徐长宁的袖子,“走吧。待会儿朕就试试,能不能收回先前的赐婚旨意。” ------------ 第三百三十章 出乎意料 徐长宁与王良甫跟随在小皇帝身后,一路走到永和殿,上一次徐长宁有幸参观过朝会,她便是站在角落里看足了热闹,今日她照旧被安排在原处。 往上看去,宽大的龙椅前摆着适合孩童坐的太师椅,上头铺设了明黄色的坐褥,小皇帝上了御阶便端坐其上,他的左手边,是慵懒坐在红木官帽椅上的摄政王,控制的龙椅后垂下一道珠帘,隐约能看到太后的身影。 御阶之下文东武西列定,徐长宁看到文官前头的徐滨之,以及在往后头夹在人群里的二叔。 忽然察觉到有人注视,徐长宁回望过去,正对上了摄政王阴冷的视线。 摄政王的气质,在不知不觉之间变的更加阴沉了,徐长宁知道,定然是近些日的事让他不快,也不知道稍后他又要如何迁怒小皇帝。 就在徐长宁沉思之时,朝会开始了。 小皇帝不等摄政王和太后开口,便先站起身,扬着下巴道:“朕近些日听闻了许多不好的传言,都是关于安王的,仔细想想,徐阁老的爱女为国做了十年质子,又是促成和谈的功臣,如今将她仓促许给安王府,到底是朕欠考虑了。” 小皇帝的声音尽量拔高,可脆生生的声音依旧奶气十足,没什么威慑力。 而他的话一开口,便引的摄政王与太后齐齐看向了他。 小皇帝被唬得浑身紧绷,像被猎犬盯上了的兔子,双眼都红了,可依旧咬牙道:“朕打算再给徐家女寻一门好亲事,那旨意就……” “皇上,”珠帘后,传来太后慵懒的声音:“皇上是一国之君,怎能出尔反尔?圣旨既已下了,便再无更改的道理,更何况,皇上整日都在宫中,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捕风捉影的消息皇上也相信吗?安王对皇家忠心耿耿,一心辅佐皇上,若是在儿女亲事上闹出这样的事来,皇上只怕要伤了宗亲的心啊。” 太后在朝会上极少会发话,今日忽然开口表明态度,让群臣都不免心下狐疑,面面相觑。 小皇帝则是被母亲强势的眼神盯得盯下了头,双手不自禁紧紧攥了拳,又强迫自己松开手。 “朕觉得无风不起浪,安王若真是好的,自然不怕人查,朕打算将此事交给大理寺去调查清楚,安王若是清白那就更好。若是真有问题,真也不会姑息。”童稚的声音十分坚决。 但太后却丝毫不肯退让:“真是荒谬,皇上还小,难道不知道好生学着孝顺长辈,竟还打起了宗亲的主意。宗亲那般多,皇上难道还打算一个一个的针对?” 摄政王则温和地道:“太后何必动气?皇上不过是小孩子心思罢了,有人说了什么,撺掇了皇上,皇上立即便听了,本王倒是觉得,皇上能提出这样的想法,恰好能证明皇上是一个正直之人。” 小皇帝低下头,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太后却是冷声道:“王爷,哀家教训爱子,你就不要插手了。” “这是在大朝会上。”摄政王随后回应,“太后教训爱子,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你!”帘幕后,太后气得站了起来。 朝臣们面面相觑,徐长宁则是仔细观察众人的表情,心里不得不佩服太后和摄政王演得好。若不是她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苟且,说不定还真的要被表面上的不和蒙骗过去。 太后与摄政王一唱一和,目的却是同一个,不细查安王,婚事也要照旧。 小皇帝抿着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太后严厉地训斥,仿佛被摄政王气急了,又不敢对他发火,就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小皇帝的身上。 小皇帝被训得身子一颤抖,委屈地憋着嘴,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徐长宁心里暗自憋了一股火,就算年纪再小,一国之君也不该被太后和摄政王当成耍猴似的在群臣面前耍弄。 只可惜她现在不是徐女官,只是一个旁观者。 “回摄政王,太后,臣有本奏。”忽然,御阶之下传来徐长宁熟悉的声音。 她忙往下看去,就见徐滨之沾了出来,行礼道:“臣要参奏安王贪墨赈灾银粮中饱私囊,导致水患灾区满地横尸,安王这等国之蛀虫,利用职务之便敛财,根本不将百姓生死看在眼中的人,皇上必定要严惩,才能平息百姓心头的怨气。” 徐长宁想不到,父亲竟会忽然站出来,直接参奏安王,她忙抬头,就看到了摄政王愠怒的脸。 摄政王素日里最喜欢面带微笑,仿佛游戏人生一般,对什么都浑不在意。可他如何也想不到,徐滨之非但直接拒绝亲事,不收任何人的贺礼,直接赶走了安王,眼下竟然还敢在朝会上再次参奏安王。 “哦?”摄政王嗤笑了一声,神色轻蔑,“徐阁老这是怎么了?本王就不明白了,你徐家女儿做了十年质子,安王肯接纳她进门,已经是天家恩惠了,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竟然为了抗婚,而捏造这样的罪名出来?” 帘幕后,太后则严厉地道:“莫非,皇上处的消息,也是徐阁老故意告知的?” 很明显,这是在明示所有大臣,今日小皇帝表现出的反常,都是因为徐滨之挑唆。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徐滨之身上,若大的殿内安静的针落可闻。 徐长宁当真为父亲捏了一把汗,她想不到父亲为了她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徐滨之面对摄政王和太后的重压,依旧面色如常,只低头道:“臣并未胡言乱语,有证据在,不容人作假,且这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朝廷若不严查严惩,只怕会惹得民心不平。也对不起人祸中上丧生的百姓。” “臣附议。”吏部尚书苏文庆是站了出来。 “臣也附议。”刑部尚书龚文亮垂首应道。 …… 一时间附议之声此起彼伏,徐长宁愕然地看去,就见文武之中,竟有八成官员站了出来。 小皇帝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嘴巴都被惊得合不拢。 摄政王更是蹭的站起身。 ------------ 第三百三十一章 据理力争 摄政王便是再心大,此时也能看明白了,朝中这么多的大臣,忽然之间便开始有志一同的参奏安王,且还是徐滨之挑头,六部大臣附议,这般情况,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好个徐滨之啊。”摄政王忽然勾唇朗声笑了起来,“想不到,你竟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将这么多人都蒙蔽了,从前倒是本王小瞧了你。” 徐滨之依旧垂首道:“王爷言重了,下官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能蒙蔽一个两个人便也罢了,况且但凡能在朝中为皇上办差的大人,又哪里有头脑不清楚的呢?如今会出现这般状况,就证明同僚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事实便是如此。” “正是,证据确凿之事,不怕详查。”下头立即有官员附议。 但也有更多的官员仍然处在惊讶之中。 徐滨之是摄政王手下的得力干将,素日里大家对他忌惮的很,谁能想得到,徐滨之眼下竟会与摄政王作对? 看来就算是如徐滨之这般一直拥护摄政王的,也暗地里留了一手。 徐长宁紧张地为父亲捏了一把汗,她也想不到,父亲竟会早就联络好了这么多人,在朝会上打摄政王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便等于彻底与摄政王撕破脸皮了。 可是若父亲真有与摄政王作对的心思,这么多年一直留在他身边引而不发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一直没有胆量,如今只是出于无奈吧? 她知道,父亲是个聪明人,若是没有万全准备之下,即便涉及到她的亲事,他也不会贸然就与摄政王彻底撕破脸的。 所以,这后头定然还有什么后招。 徐长宁心念电转之间也不过是呼吸的功夫,摄政王居高临下看着御阶之下谦恭垂首的徐滨之和六部尚书,以及朝臣中方才大半喊着附议的朝臣,心中的怒火就燎原一般,仿佛恨不能将徐滨之直接烧成灰烬。 眼下有了这么多的朝臣支持徐滨之,安王更是被顶上了风口浪尖,摄政王这才真切的明白,徐滨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都谋划了什么,如果徐滨之对他没有丝毫反心,又怎么会暗中联络了这么多人。 小皇帝此时就如同有了主心骨,也不怕太后和摄政王了,蹦起来道:“对,朕也觉得既然这么多朝臣都这样说,那必定是安王做了什么了,一个人有可能判断错了,难道大家都错了不成?” 小孩的声音清脆响亮,在殿内回响着。他的身量不高,站在御阶之上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就算穿着明黄的龙袍,风头也都被身边的摄政王抢了去。 可这一刻,朝中那些附议徐滨之的大臣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皇帝的身上,有许多曾经对着小皇帝不屑一顾,在摄政王跟前也得过且过的朝臣,甚至是第一次认真的去看南燕的皇帝。 他虽是个孩子,却有一颗为这南燕着想的心,虽然稚嫩,但未来也有着无限可能。 许多朝臣早就丢弃在角落已久的良知,都在这一刻看到小皇帝那般努力跳着脚引起大家注意的时候被唤醒了。 他们早年也有过雄心壮志,也曾想过入朝为官之后要大展宏图,治理南燕,可是谁也预想不到,经过了官场多年的磨炼,他们一个个都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今这个第一次勇敢面对摄政王威压,还跳着脚激动的小脸通红的孩子,却将他们心里残存的那些壮志雄心唤醒了。 “皇上所言甚是。”吏部尚书苏文庆站了出来,满布皱纹的脸上都因情绪激动而发红,倔强的胡须一颤一颤:“安王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行事并不避讳,安王府中从上至下,私德败坏之事也都没少做,许多事情都是证据确凿,只要下功夫去查,便能得知。” 徐滨之颔首道:“正是如此,皇上,臣等奉上的证据已经十分详实。” 说话间,后头便有大臣捧上了厚厚的一叠纸。 大太监王良甫眉头紧皱,苦着一张脸躬身下了御阶,双手接过证据呈了上去。 王良甫站在御阶上,看了看摄政王,又看看太后,最后看看眼巴巴等着看着证据的小皇帝,差点就哭出来。 到底将证据呈给谁?好像给谁都丧命啊! 小皇帝张开小手:“给朕。” 王良甫松口气,不敢去看摄政王的表情,便低着头上前:“请皇上御览。” 小皇帝点点头,刚伸出手,证据就被摄政王一把拿走了。 摄政王随意翻看了几眼,嗤笑一声:“这些证据,就是去天桥下找说书先生来现编现演,都能给讲出比这个精彩的来,这样的证据能够取信于人?还能用来治罪皇亲国戚?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说着话,就将手中厚厚一叠纸随便一丢。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阴风,证据被吹得纷纷扬扬,有许多飘下御阶,更多的是落在小皇帝的身周围。 这般羞辱,便是帝王对臣子都极少会发生,如今却是臣子对帝王。 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想不到,摄政王会如此强势的打小皇帝的脸。 徐长宁看着飘落在自己鞋面上的一张证据,再抬头看小皇帝涨得通红的脸和泛红的眼,一时间双拳紧握,上去手撕了摄政王的心都有。 “摄政王想来是手滑了。”徐滨之道,“王爷定然是看到上面内容,盛怒之下才会失了手的。” 徐滨之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殿中却带着回响。虽然人人都知道这是徐滨之找来缓和尴尬的几口,但大家还是都松了口气。 帘幕后,太后娇媚的声音没有了方才对待小皇帝时的严厉:“哀家觉得也是,王爷必定是被那上头离谱的内容气着了才会如此,安王好歹是皇亲国戚,如今既然有了这种事,不如调查一番也就是了。” 摄政王道:“太后说的是,既然心有疑惑,这般只凭借一个人片面之词做不得数,不如就由本王安排人手,仔细调查一番,看看安王所作所为是否真的属实。” ------------ 第三百三十二章 动手了 太后略一提醒,摄政王立即顺水推舟,徐长宁立即就明白,摄政王这是打算用个“拖”字诀了。 想来,方才摄政王必定是被气得昏了头,才会将证据当场扬了。 “王爷,下官认为,此事不如交给三司会审为妙,王爷公务繁忙,也不必要事事亲力亲为。”苏文庆沉声道。 显然在场之人都明白摄政王到底要做什么了。 他们今日鼓起勇气站出来弹劾安王,若是不能一举成功,给了安王喘息的机会,只怕他们都会迎来非常严重的反扑,摄政王与安王明显一条藤,到时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 其余臣子想明白后,也与苏文庆一般七嘴八舌地附和。 摄政冷笑着看向御阶之下的臣子们,随后嘲讽地对小皇帝勾唇一笑。 小皇帝原本看着众多大臣都站在了自己这一边,激动地小脸通红,可摄政王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就像夹着刀子,恨不能当众活寡了他一般,小皇帝被吓得彻底清醒了。 今日之事成与不成,他回去后只怕都要被狠狠惩罚的。 吞了口口水,小皇帝一副英勇就义也不后悔的表情,鼓起小腮帮狠狠瞪了摄政王一眼。 二人的交锋众人看得清楚,小皇帝如此幼稚的行为,让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摄政王这些年对自己的权欲已是越来越不加遮掩了,大家只怕摄政王会一怒之下,一脚将小皇帝踹死,他们怕是拦都拦不住。 因为气氛的凝滞,众人就连附议声都弱了下去。 摄政王抱着肩膀,一步一踱地走下御阶,脚步声在愈发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分明。 “都说完了?”摄政王声音慵懒。 众臣都不作答。 摄政王站在徐滨之的身边,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摄政王是武将出身虽长了一张极有欺骗性的脸,看起来也很儒雅,可是到底武技在身,力气也大,徐滨之这些日子清瘦不少,被他这一把按得歪了歪身子,险些跌倒。 徐长宁眼看着父亲被按得一晃,心都揪了起来。 “你带了个好头,倒是让本王看清楚了到底谁对皇上忠心耿耿,谁又对皇上虚与委蛇,这很好。”摄政王的语气十分温和,就好像今日徐滨之挑起参奏之事,是他安排下来故意用来测试殿内大臣心思的。 朝臣们此时高度紧张,不免便多生出一些猜疑来。 难道他们真是被徐滨之和摄政王联手耍了?还是说,这是摄政王为了保住他亲信的一种手段? 就连御阶之上的小皇帝,此时都不自禁的蹙紧了眉头。 徐长宁听到此处,心中已将摄政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偏生她是被小皇帝带了来旁听的,根本就没有开口说话的权力,也无法为父亲辩解。 若是今日那些与徐滨之一同参奏安王的朝臣们产生了怀疑,只怕徐滨之往后再做什么就都很费力了。 可是徐长宁却发现,徐滨之对此事似乎丝毫不在意,依旧是平日里那稳重的模样,仿佛根本就没听懂摄政王说什么。 “下官也只是想还灾区百姓一个公道罢了,今日附议的同僚也是同样的心思,但凡能站在朝会上的,大家谁不是一心一意为皇上尽忠?又哪里会有人虚与委蛇呢?”徐滨之声音平和慢条斯理。 摄政王眯起眼,就似吐信的毒蛇,好像已在心中默默地思考要从什么角度下口了。 就在气氛紧绷着得连小皇帝背脊上的汗都出透了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报:“皇上,皇上!” 内侍尖锐焦急的嗓音,将殿内紧绷的气氛打破,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都落在那清瘦的小内侍身上。 “皇上,外头不好了!”小内侍脸色煞白。 摄政王不等小皇帝开口便道:“慌里慌张的,到底什么事?天塌了不成?” 小内侍颤抖着嘴唇,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外头抖着声音道:“安王反了。” “什么?”摄政王一瞬拔高了嗓音。 小皇帝也惊愕得“哎呀”了一声。 朝臣们更是面面相觑,面色凝重。 “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小皇帝声音急切。 小内侍叩头道:“回皇上,安王反了,顾将军在王府与安王决战,安王府府兵明显越过建制,许多人都看见了。” 顾将军?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在摄政王身上。朝中唯一的顾将军,便是摄政王府二公子顾九征。 谁能想得到,亲爹在朝堂上变着法的维护安王,亲儿子却带与安王府的府兵真刀真枪打起来了? 摄政王被震惊得不轻,满心的疑惑:“安王造反?这不可能,安王又有什么理由造反?”狠狠踹了那小内侍一脚,“你话能不能一口气好生说完,前因后果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安王会反?” 小内侍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吓的抖若筛糠,声音颤抖道:“王爷,据说是顾将军去安王府做客,不知为何安王就冲撞了顾将军,二人发生了口角,最后发生了正面冲突,安王府的私兵与顾将军的亲军打了起来,且安王府人多势众,俨然有要扰乱京城逼宫的势头。” 小内侍说完,在场所有人都不自禁无语。 怕不是顾九征因为安王世子与徐长宁的亲事不满,故意跑去人家找茬的吧?若说府兵超过建制就算造反,只怕皇上一句严查,就能拿下朝中一半以上的大臣了。 顾九征分明就是故意针对安王和安王世子的。 朝臣们表情各异,徐长宁将众人神色都看在眼里,不由好笑的低下了头,难道说顾九征之前说的“静候佳音”,就是将安王家收拾一顿? 她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摄政王气得脸色铁青,回头看了一眼太后的方向,不知想到了什么,平静地道:“此事有待查明,来人,召集京畿卫的人吗,去将他们分开,如此闹腾,成何体统。” “是。”立即有顺天府的人应了下来。 可对方还没来得及出去,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不必麻烦了。” 徐长宁心头一跳,猛然抬头,就看到顾九征提了个包袱,大步流星地进了殿门。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徐长宁站在角落,眼看着顾九征大步流星地越来越近,视线从他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俊脸渐渐下移,最后落到了那个大红的锦缎包袱上。 那包袱的大小和花纹,一看就是随手扯了一张桌巾,待到距离近了一些,徐长宁的视线落在那包袱下可疑的暗红和滴落在黑色大理石地砖上的粘稠暗红液体上。 是血迹! 顾九征所过之处,大臣们也纷纷蹙眉侧目,还有人举起袖子掩住口鼻,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那圆滚滚的包袱上,隐约都猜到了什么。 小皇帝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摄政王则紧锁眉头,沉声斥道:“顾九征,你这是要闹什么?” 顾九征走来到御阶之下,站在摄政王三步远,将手里的包袱一抖。 大红与暗红展开,血腥气扑鼻而来,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滚到了摄政王脚下,碰到他的鞋尖儿,不动了。 摄政王低下头,散乱的黑发将人头的面容遮掩了一半,可那双充满震惊的眼正与他视线相对,临死之前咬紧牙关的狰狞表情,让摄政王这般杀人无数的人都被唬的浑身一颤。 “啊,是安王!” “顾九征杀了安王!” …… 殿内哗然,议论声潮水一般翻腾,离着远处的文官还好,那些站得近一些的,或者是直接对上安王那狰狞表情的文官,甚至又得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顾九征你疯了!你竟敢斩杀安王,还将安王的头颅带上朝会,你这是根本没将皇上看在眼中,没将太后与摄政王看在眼中啊!” “反了,顾九征这不是反了吗!” 太后甚至被吓得“啊”的惊呼了一声,缩着脖子躲在了珠帘后,再不敢贸然出来。 “孽障!你给本王跪下!”摄政王艰难回过神,看顾九征好整以暇的模样,当即气得浑身发抖,仿佛有什么事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安王谋逆,我不过是为皇上除害罢了,为何要跪?”顾九征不再入往常那般对摄政王小心翼翼,语气随意又洒脱,“安王图谋不轨,若是不早些动手,将他所有行为扼杀在摇篮中,只怕现在皇上都要危险了。” 被忽然点名的小皇帝被吓得一个激灵,对于顾九征提人头来见这种事小皇帝是一点都不陌生,当初聂御史的人头就是被顾九征摆在了龙书案上的。 虽然他恨顾九征对他的轻视和冒犯,可看到安王的人头,小皇帝除了出于本能的感到不适和反胃之外,心里竟觉得爽快。 顾九征敢提着人头来冒犯固然可恶,但压下当务之急是什么,小皇帝心里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安王谋逆,你可有证据?”小皇帝问得严厉,但声音依旧是软软的童音,毫无威慑力。 顾九征恭敬地拱手行礼:“臣自然有证据,否则也不会随意杀人。” 这句话说出口,朝臣们根本没几个人相信。顾九征行事张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儿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小皇帝却一改从前对顾九征的怨恨,伸出小手道:“将证据呈上来给朕看看。” “是。”顾九征也不似从前对小皇帝那般轻蔑,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纸和一个蓝色的册子,双手捧上,“这里有安王与灾区各地官员的往来书信,这册子是账册,记载了安王收受贿赂和贪墨灾区财务粮饷的具体数目,请皇上御览。” 王良甫刚才呈过一次证据,都已被吓得脸色煞白,如今颤抖着手接过顾九征手里的证据,甚至吓得差点哭出来。 王良甫双手捧着书信和账册,就似捧着烫手山芋一般,路过摄政王身旁时,吓得浑身都僵硬了。 摄政王劈手就将证据夺了过来。 “父王还是不要抗旨的好,”顾九征歪头一笑,“况且那证据和账册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另外更多的,关于安王人情往来的账册和书信,已经被我放起来了,便是撕了这个,还有别的。” 摄政王的脸色黑沉着,手中随意翻看那些书信和账册,视线却落在顾九征的身上,他嘴角挂着个嘲讽的笑:“真是翅膀硬了。” “还都多亏了父王的教导。”顾九征也笑。 父子二人没有恶语相向,也没有任何一方拔高声音,二人同样的强势,针锋相对之时,竟分不出到底谁出于劣势谁处于优势。 摄政王眯着眼望着顾九征,半晌方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随手将那叠书信和账册丢进王良甫怀里。 “去吧,呈上去吧。” 王良甫被吓得脸色煞白,苦瓜脸皱得更紧了,低着头快步上走到小皇帝跟前,将东西捧给了小皇帝。 小皇帝虽然年纪小,字却已认得许多了,书信与账册他都看得懂,看的也十分仔细。 书信中有许多地方,都从旁佐证了方才朝臣们的参奏,还有很多比如与摄政王下属之间的礼尚往来记录在了账册上,是朝臣们方才也没有提出来的。 小皇帝仔细看证据时,摄政王也斜睨着顾九征:“你果真是本王的好儿子,本王这么多年来竟都没看透你。” “父王说笑了,”顾九征笑得很是坦荡,声音也很温和,“我一直以来都是现在这个模样,也没什么看不透的,父王若真的说看不透我,那大约是父王没仔细看过我吧。” “现在我是看透了。”摄政王笑眯着眼睛,随手点了点徐长宁的方向,“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连擅自杀害皇室宗亲的事都做出来了,想来就算让你带着她一起去死你也愿意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不假,但既然真心喜爱,我又如何能让她去死?"顾九征抱臂笑道,“父王就不必为儿子担忧了,还是先想想如何严惩那些国之蛀虫吧。” 二人明显的针锋相对,听得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时,小皇帝气得直跺脚,含着眼泪声音哽咽:“爱卿们都是国之栋梁,你们看看。”说着就吩咐王良甫将那些书信和账册都传给众臣。 ------------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严惩不贷 王良甫低垂着头苦着脸,将书信与账册捧下了御阶,分别交给朝臣们一一传看。 以徐滨之为首的弹劾安王的同僚们看得简直怒发冲冠。 “加固堤坝的银两竟都进了安王的荷包?” “他为了私藏这笔银子,竟还利用死亡灾民的户籍去钱庄存钱,这简直是……” “为治理南方水患,朝廷投入了多少银子,想不到都被这硕鼠中饱私囊了,可怜灾区的百姓。” …… 义愤填膺的朝臣们怒不可遏,怒骂声几乎要将殿内棚顶都掀翻。 摄政王却只面色阴沉地看着顾九征。 徐长宁察觉到摄政王愤怒的视线,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顾九征就算带了身边的亲兵,人手也是有限,今日一旦摄政王想要硬碰硬,只怕事情会朝着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 顾九征脸色沉静地望着摄政王,便是这般紧张的气氛之下也丝毫不见紧张,仿佛螳臂当车也在所不惜。 半晌,摄政王忽然“扑哧”一声笑,旋即便朗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原本还在细数安王劣迹,将他批得体无完肤的朝臣们都被吓了一跳,殿内的喧哗渐渐弱了下去,最后转为一片寂静。 徐长宁秀气的眉头拧着,忧虑地望着顾九征,摄政王这般疯癫模样,怕不是已被气傻了吧?如他这般常年久居上位,不将所有人放在眼中的狂妄之人,只怕会做出难以控制的决定。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顾九征安抚地对她微笑着轻轻摇头,徐长宁见了她那般镇定,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你们这些人啊,”摄政王并未发现顾九征的动作,一边揩去眼角笑出的眼泪,一边一下下点指着众人,“怎么平日里怎得没见你们这般疾言厉色?安王如今已经殒命了,便是证据都是假的,难道你们谁还有本事将安王的脑袋给缝回去?” 虽然摄政王的语气谈天一般随意,可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已是怒火翻腾,眨眼就能杀人的。便是再有爱国的热忱,到底也是小命重要,殿内一时间安静的针落可闻,许久都没有人言语。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顾九征的一声轻笑就显得格外震耳。 “父王这话说的,好仵作自然能将安王的头缝回去,可我就想问,安王这种蛀虫,难道还配有全尸?累累罪行之下,他们家难道不该重判?若是这会子网开一面,只怕往后咱们南燕就都无法度可言了。” 殿内的对峙,成了父子二人之间的交锋,顾九征言语犀利,彻底将摄政王的恨意引到自己身上,将徐滨之一众大恨都摘了出去。 摄政王咬牙切齿地骂道:“孽障,这便是你与为父说话的态度!” “父王息怒,父子归父子,道理归道理,安王做了那等事已是证据确凿无法狡辩,便是他死后被挫骨扬灰都不能解心头之恨,他家中那些人吃着民脂民膏享受富贵,就都该让他们尝尝滋味,难道父王还想着帮安王翻案?” 众人的视线在顾九征与摄政王之间来回。 摄政王被噎得语气一窒,冷笑着点头:“好,你说的极是,今日各位同僚说的也都极是,既然安王之事有确凿证据,那么此事就秉公处理,全听皇上发落吧。” 摄政王回头看向御阶之上的小皇帝:“皇上,您觉得此事该当如何?” 小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紧握着小拳头,童音也因激动而显得尖锐:“严查,必须要严查严惩,摄政王府那些蛀虫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徐滨之与六部尚书和其余大臣们齐齐应下。 小皇帝第一次在摄政王与太后都在场的情况下,让事情按照自己所想的发展,当真兴奋的恨不能在殿内跑几圈。 正当徐滨之一派的朝臣们都暗自庆幸之时,珠帘后,太后娇媚的声音却含着怒意传了出来:“安王一家如此处置,哀家倒也无话可说,全凭皇帝去发落罢了。但今日顾九征竟强闯朝会,将鲜血淋漓一颗人头都给提了上来,这般行径,简直是藐视哀家,藐视皇帝,藐视摄政王!” 珠帘哗啦一声被宫婢自两侧撩起,身穿墨蓝色翟衣,头戴凤冠、妆容精致的太后面色阴沉的走了出来。 太后额前的金珠子流苏随着她行走而轻晃,嫣红的薄唇紧紧抿着,两下因愠怒而泛起红晕,即便已是不惑之年,依旧美貌得惊人。 “哀家绝对不能容忍这种行为,顾九征,你该当何罪!” 顾九征笑了笑,随意地拱拱手:“太后息怒,臣方才也是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况且若是臣不闹出这么大的局面,只怕安王之事就会被强行按下去了,那样受灾的百姓何其无辜?” “在哀家的面前,你还敢这般狡辩,可见平日里你的行为有多乖张!在朝会上还能如此嚣张,若是没有人管着你,你怕不是能将皇宫都拆了?” “太后言重了,臣一心为朝廷着想,即便真有一日需要拆皇宫,那臣也只会是为了朝廷。” “你!”太后被气得脸色铁青,“顾九征,你竟敢这般与哀家说话,你也太无礼了!” “太后息怒。”顾九征笑着行了礼,“臣家中都是武将出身,素来没那么多的弯弯肚肠,说话直接一些也是有的, 还望太后恕罪。” 顾九征这话便是将摄政王也牵扯进来,若是太后硬是要追究,那么“家学渊源”的摄政王府岂不是也要被牵连? 太后咬牙切齿,偏生她心有顾虑。 徐长宁眼见着顾九征将太后噎得快翻白眼,又是喜欢又是担忧。太后可不是一个磊落之人,只怕接下来她会想出什么龌龊办法来惩治顾九征。 徐滨之这时上前一步,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太后息怒,顾将军只是性子如此直接,并不存什么坏心,还请太后念在顾将军一心为国,摄政王又为了朝廷鞠躬尽瘁的份上,还是开恩吧。” 适时地一句话,不仅能保下顾九征,还给了太后台阶儿下,又有摄政王分忧的意思在,竟让太后与摄政王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 第三百三十五章 亲娘是谁 太后咬牙切齿瞪着顾九征,仿佛要在他身上烧穿出两个窟窿,好半晌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无论如何,顾九征今日行为着实太过无礼,这般提这人头在朝会上自由来去,又将我天家威严置于何地?” 太后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引得朝臣们都不由得低声议论。 顾九征这样行事的确不妥,但今日顾九征的强势到来,的确是帮了大部分参奏安王的人一个大忙。如果今日他们大张旗鼓还不成事,日后等待他们的只怕是摄政王一个一个的清算。 吏部尚书苏文庆站出来,行礼道:“回太后,微臣以为,顾将军虽行事莽撞了些,但事急从权,他出发点却是为了朝廷,太后不如看在顾将军为朝廷平定北方战乱,且摄政王又一心为国鞠躬尽瘁的份儿上,便不要追究了吧?” 有苏文庆出头,不少同僚都出班附和。 这个时候,若是太后强行要惩治顾九征,就怕会引得朝臣们集体的反对了。 小皇帝看了看御阶之下百官的神色,又看看太后与摄政王,原本他有心不言语,就让太后和摄政王将顾九征狠狠惩罚一番才好。 可是他前思后想,左右对比,还是觉得不能让太后和摄政王如意。 敌人的敌人就暂且算作朋友好了。 “咳,”小皇帝清了清嗓子,清脆的童音在殿内响起,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朕以为,苏大人所言极是。顾九征虽鲁莽了一些,那也是他性格使然,况且看在摄政王为了南燕鞠躬尽瘁这么多年的份上,朕也舍不得严惩顾家之人。” 回头又对太后微笑:“母后一定也是这么觉得吧?” 太后看着小皇帝的眼神仿佛要吃人,将小皇帝吓得笑容逐渐消失,缩着脖子不自禁退后了一步。 徐滨之实时地站了出来,沉声赞扬:“皇上仁爱,皇上圣明。” 众臣立即齐齐附和:“皇上仁爱,皇上圣明!” 太后这时若还想继续追究顾九征,便是要与所有朝臣作对,况且摄政王这时也没有多言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太后在面对小皇帝时,在朝务上落了下风,她气得牙关紧咬,许久才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温柔地笑了一声:“好,很好。皇儿如今是长大了,懂得分辨是非,有了自己的主见了,哀家很是欣慰。” 欣慰? 她话说的温柔,语气也的确是欣慰,可是那看着人的眼神冷得好像结了冰,小皇帝已经可以预见,待会儿散朝后他将会经历什么。 摄政王索然无味地摆摆手,“罢了,还有什么事要奏的?” 大太监王良甫立即配合的高声唱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臣子们不再纠缠,都不多言语了。 小皇帝宣布了散朝,便下了御阶直接走向徐长宁。 徐长宁低垂着头,与宫女们一同侧身服侍在一旁,屈膝行礼,旋即跟随小皇帝往外走去。 太后与摄政王对视了一眼,也分别离开大殿。 徐长宁一路跟随小皇帝走向他日常起居的养心殿,眼看着小孩的步伐越来越慢,就连小肩膀都塌了下去,不免叹息了一声。 “皇上今日做的很好,朝臣们看到皇上如此有担当,心中偏向您的就更多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小皇帝憋着嘴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是朕也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随手拽了一片灌木叶子,一面把玩着一面低着头往前走:“母后一定十分生朕的气,还有摄政王,今日朕这般与他唱反调,不知道回头他要如何做。还有母后那,说不定又要罚朕抄书,还有体罚……” “体罚?”徐长宁凝眉道:“太后还要体罚皇上?” “母后说,那是为了朕的健康体魄,可是朕真是很怕……” 小皇帝低着头,憋着嘴,委屈地块哭了。 可徐长宁眼下并没有帮助小皇帝改变现状的能力,除了安慰他,什么都做不了。 来到养心殿时,小皇帝又高兴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你和安王世子的婚事算是彻底告吹了,安王还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蛀虫朕竟然都不知道,顾九征杀他杀的还真是爽快,要不回头宗亲和母后一施压,朕都不知能不能顶得住他们的压力,再去重判安王了。反倒是这样一下子就将问题解决了来的痛快。” 徐长宁看小皇帝虽然即将面对暴风骤雨,还能如此开朗,心也放下了一些。 “皇上。”大太监王良甫这时苦着脸低着头站在店门前,“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来传话,吩咐您去一趟。” 小皇帝闻言,身上当即颤抖了一下,刚才还有笑容,现在也快哭了。 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小皇帝强忍着眼泪,对徐长宁道:“你就回去吧,回头你告诉宝哥儿和佑哥儿,叫他们得闲了来宫里陪朕玩。” “是,臣女知道了。”徐长宁恭敬的行礼,“皇上保重,臣女很快就让宝哥儿和佑哥儿入宫来。” 小皇帝点点头,让王良甫寻了个靠得住的内侍送徐长宁回家去,自己则咬紧牙关,酝酿了半晌的勇气,才带上王良甫去了太后的慈安宫。 慈安宫中,院落寂静,原本该服侍在院中的宫人都不在原处。小皇帝一看到这样的情况,就知道摄政王必定在与太后商议要紧的事。 太后与摄政王在外看起来不和,可实际上他们私下里有许多交谈,朝中大事也多是有商有量,做出面和心不和的样子来给人看,私下里却密谋了不少事。 小皇帝不敢去打扰,到了门前也不敢让王良甫通传,就只站在了廊下。 只听得殿内传出一声咒骂:“看你养出的什么好儿子,竟敢在朝堂上这般狂妄,结果哀家不过说了几句,刚想处罚一下,就一群人站出来帮他说话的,你也不知道向着哀家,你到底还是心疼你自己的儿子!” 摄政王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但依旧耐着性子:“你又生什么气,说的好像那不是你儿子一样,他就那个狗脾气,回头我狠狠收拾他,打到他跪下求饶你看如何?” 殿外,小皇帝如遭雷击……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听到什么了?他听错了吧? 小皇帝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跟在他身边的王良甫简直恨不得打晕了自己,脚步轻快地连连后退躲到了院门口,不敢靠近半步。 小皇帝却已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顾九征竟是摄政王与母后的儿子?可顾九征已经二十岁了,母后入宫才十八年。 何况摄政王与母后还算是兄妹。 当年外祖父安平侯求子多年无果,看自家长工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喜爱,就用重金买了来做养子,改名做顾天麟。 八年后外祖父老来得女,取名天娇,便是他的母后,他们虽无血缘关系,可终究是兄妹啊,何况如此一推算,母后诞下顾九征时,摄政王已经娶了亲的…… 父皇明明是天子啊,却被母后蒙在鼓里,纳了个已经生养过的女子不自知,还宠她爱她,将她捧上了后宫的至高位,让她有机会垂帘听政,与她的奸夫狼狈为奸把持朝政! 小皇帝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 但是一想到顾九征那厮竟然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母后生了他就不管了,摄政王那种败类待他也不可能太好,小皇帝的心里就平衡了很多。 同是天涯沦落人。 顾九征虽然性格讨厌,做事的手法粗暴了点,可他听宝哥儿和佑哥儿说了,顾九征上一次杀了聂御史,还将他人头带进宫,为的是安抚摄政王,救聂家全家人,与这次将安王杀了一样,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或许,这个臭哥哥可以利用? 小皇帝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冷静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肉,让自己平静下来,悄悄地退后几步,回头对王良甫招了一下手。 王良甫心里咯噔一跳,差点哭出来,偏生身为内监不能随便掉眼泪,就只能自以为镇定,实则脸都皱成苦瓜的一样满是褶子,低着头走到了小皇帝身边。 “通传。”小皇帝低声。 王良甫深吸一口气,高声道:“皇上驾到。” 屋内若有若无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传来太后严肃的一声:“进。” 王良甫躬身为小皇帝推开了殿门,小皇帝深吸一口气,低垂着头小心翼翼进了门。 “儿臣参见母后。”行过礼,又对摄政王如往常一般拱手,“见过摄政王。” 摄政王闲适地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手里端着个白瓷茶碗啜了一口,淡淡“嗯”了一声。 太后则是怒不可遏地狠狠一拍手边黑漆桐木的方几:“孽子!你今日在朝会上都做了什么!” 小皇帝被唬的一缩脖子,鼻子发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朕,朕……” “你个小白眼狼,枉费了哀家这么多年为了你的一片心,你如今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将我这个母后放在眼中了,你给哀家跪下!” 小皇帝身子抖了抖,没有立即下跪。 从前他乖乖听话,是因为心里对亲情还有幻想,觉得母后虽然凶神恶煞了一些,可到底一心都是为了他好的,就算特地讨好摄政王也是为了他。 可如今他明白,一切都是他想的太多,面对这种母后,他根本不想弯下膝盖。 “你这个孽障,孽障!”太后见小皇帝不听话,怒不可遏的跳过去,指甲一下下戳在他额头。又踢了他小腿一脚,成功将小皇帝踢得跪下了。 “你就在这里罚跪,几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几时就与哀家说。” …… 徐长宁这厢自然不知小皇帝的情况,但她也能猜得到,今日小皇帝公然与摄政王作对,回头必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小皇帝肯为了她的亲事公然挑战摄政王与太后,让她着实又是心疼又是动容。 忧心忡忡地出了宫门,徐长宁一抬头就看到父亲的马车正停在宫墙下,二老爷眉头紧锁地与父亲站在车门旁,似在对峙。 徐长宁几乎不必猜,都知道二叔会说什么。 走到近处果然,就听见二老爷在抱怨:“……大哥也太荒唐了,竟然联络那么多的人与摄政王作对,你就不怕摄政王震怒!” “二弟何必如此?既已分了家,就是抄家都抄不到你家里去了。”徐滨之微笑着,“怎么,家主都已是你了。为兄这一房也等于从徐家的宗谱之中除了去,二弟你还要如何?” “你!”二老爷气得直跺脚。 徐长宁听得好笑,走到近前来屈膝行了一礼:“见过二叔。二叔散朝还没回去呢?二叔如今还住在阁老府吗?祖母如今怎么样了?” 暗讽二老爷分家后自己赖着不肯走,占了便宜还卖乖。 二老爷被气得心都突突直跳,指着徐滨之与徐长宁父女俩说不出话来,最后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二老爷大步流星气冲冲走远,徐滨之好笑地摇摇头,“你这丫头。” 徐长宁噗嗤一笑,吐了下舌头,“父亲,咱们也回家吧。” 徐滨之点点头,就与徐长宁一起上了车。 马车缓缓而行,孙吉祥在外头赶车,父女二人坐在车内,便低声的说话。 徐长宁问:“父亲今日是早就安排好的?您今日真是将女儿吓着了,想来摄政王也是颇受惊吓,估计他根本就想不到,您能站出来弹劾安王,明晃晃的与他作对。” 徐滨之笑了笑:“是安排过了。” 得了父亲肯定回答,徐长宁兴趣更浓了,倾身问:“那顾九征今日提着头闹了那么一场,也是您与他商议好的 ?” 徐滨之但笑不语。 可一切都太明显了。 徐长宁笑起来:“真是被您给骗到了,您与顾九征几时那么熟悉的,竟能联合起来一同对付摄政王,摄政王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重用的人和自己的儿子会一起站出来反对他,想想他的模样,我就觉得心里格外畅快。” 徐滨之轻叹了一声:“为父经营了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朝廷除去这个祸患,好在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徐长宁点点头,此时再看父亲,就连他日渐消瘦的身形都显得更加伟岸了。 “只是摄政王那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徐长宁正色道。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家人齐心 “是啊,”徐滨之语气颇有些感慨,“虽然为父已经安排过了,但咱们一家子少不得还是要被摄政王清算一番,说不得虽无性命之忧,但也不会太好过。” 听父亲的语气,竟是将一切即将发生的事都虑明白了? “从前在北冀国时候,偶然听见有朝臣在太后跟前提起您,用的都是‘老谋深算、那一类的贬义词。如今女儿倒是觉得,那是对您最高的褒奖。”能叫敌国人都恨得咬牙切齿,也算是本事。 徐滨之莞尔,望着徐长宁的眼神柔软的像暖泉:“宁姐儿如今已不恨父亲了吗?” 有些意外父亲会直接问出口,徐长宁坦然一笑:“也恨过的,但与其说恨,更多的是意外和失望,毕竟小时候女儿可是整日跟在您身后头的,但现在已经不了。” 徐滨之笑笑,抬起已有皱纹的苍白右手抚向徐长宁的鬓发,但那双手终究还是没能落在女儿的头上,只转而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徐长宁的脸颊不自禁蹭了蹭父亲的手,笑弯的眼中却隐约有些湿意:“父亲说的哪里话,过去的事女儿已经放下了,就不再去想它了,您也不必将这些放在心上,一直这般记着那些过去哪里能不累的?还是放下过去一直往前走才是最要紧的。” 父女二人四目相对,徐滨之察觉到自己眼角的热意,忙笑着别开眼睛:“你说的是。也是时候往前走一步了。” 徐长宁知道父亲说的是关于摄政王的事。 “父亲如今出了手,便是已安排好后招了?” “虽不敢保证一切万无一失,却也差不离儿了。” 看父亲如此自信,徐长宁也放下心,眨去眼中的湿意,转而叮嘱道:“近些日叶神医可有再来为父亲诊治?父亲看起来又清瘦许多,您千万不要太过操劳,也要好生爱重身子才是。” “为父省得,会多注意的。”徐滨之的笑容仍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感,但已比上一次初得女儿关心的惊喜显得淡定多了。 看父亲这般,徐长宁心里就莫名觉得心酸。 她被父亲放弃,大哥战死沙场,这么多年母亲面对父亲一直都摆不出好脸色,想来父亲心中也很煎熬吧? 如今渐渐了解父亲的抱负,知道他不是摄政王的走狗,她对他感官也改变多了。 相信母亲也是如此。 回到家时,孟氏和阮氏正蔓延担忧地等在前厅,一见父女二人回来,阮氏忙扶着孟氏起身。 “才刚我听说外头出了事,好像摄政王发了好大的脾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滨之温文尔雅笑着,走到孟氏跟前,试探着去拉过她的手,见孟氏只担忧地看着他,并未抗拒,便笑着道:“夫人是听谁说的?是不是府里来人了?” 阮氏已知趣儿地退后,与徐长宁一人一个拉着宝哥儿和佑哥儿的手退出了正屋。 到了院子里,阮氏才低声对徐长宁道:“三婶今日来了,黑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们银子一样,话说的就更难听,句句都在指责咱们,说是公爹带头惹祸挑衅摄政王,这不,才刚走了没半盏茶的功夫。” “啧,她消息倒是灵通,我与父亲离开宫门前时,二叔才刚回去呢,怎么这事儿闹得三婶都知道了?” “何止是三婶,安王被弹劾,摄政王头回吃这么大的憋,消息早就传开了。”阮氏忧心忡忡,“四妹妹,咱们家不会有事吧?” “会有。”徐长宁认真地点头。 阮氏一下子被唬的脸都白了,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儿子的小手,浑身血液都快被抽干似的。 徐长宁道:“父亲做了严密安排,说会保证咱们生命安全,但我觉得,为了安全起见,嫂子还是应该带着宝哥儿和佑哥儿避一避风头。嫂子也许久都没回母家去住过了吧?” 阮氏的脸色更苍白了,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事情已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似乎将嫂子吓着了? 徐长宁忙拉着阮氏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嫂子别担心,摄政王报复心强,折腾咱们泄愤罢了,但父亲说他做过安排,会保障家人性命安全,我倒是愿意相信他的,可我想着,不能让宝哥儿和佑哥儿跟着受苦,嫂子带着孩子们回去住一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岂不是好?” 阮氏咬了咬下唇,垂眸看了看左右两个孩子,便决定了什么似的,摇头道:“若那么做了,将来到了地下,你大哥也会怪我的。” “可宝哥儿和佑哥儿还小……” “我们不小了,我们都是男子汉。”两个孩子异口同声打断了徐长宁的话。 阮氏摸摸孩子们的头,点头道:“宝哥儿和佑哥儿都是徐家的男儿,没道理要丢下自己的祖父祖母和姑姑,自己去躲清闲的。既然公爹都已计算好了。吃点苦头不算什么。” 徐长宁素来知道阮氏识大体又孝顺,是个很好的女子,几番患难与共,也早对她的人品敬佩不已了。可危急关头,她这般决断还是让徐长宁心生佩服。 徐长宁想了想,轻声道:“皇上今日还说,想找宝哥儿和佑哥儿,问过父亲的意思,过两天送宝哥儿和佑哥儿进宫去当差个一两日。” “……也好。”阮氏想了想,终归还是点了头。 两个小孩对视了一眼,都撅了嘴。 “我们才不想临阵脱逃。” “爹说了,真正的侠义之士什么都不怕。” 徐长宁听的又是动容又是好笑,一人弹了一下他们的小脑瓜:“那是圣旨,侠义之士难道还能抗旨?” 俩小孩不服气,嘴噘得能挂油瓶了,一时间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阮氏看俩孩子吃瘪,捂着嘴扑哧一声笑,心头压抑的阴云都散了许多。 晚饭时,一家人都已如往常一般,退去了最开始的慌张。 饭后,孟氏开始井井有条地安排家中为数不多的仆妇的去留,还叫自愿留下的心腹预备过冬的衣物和药材。 徐长宁见母亲如此,便知是父亲将话都说明白了。也叫了缨萝、拾杏、君桃三个到身边来。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四姑姑 ,我害怕 “我回府的时间不久,你们跟着我的时间也不长。” 徐长宁一面慢条斯理说着,一面打量面前三婢女的面色和表情变化。 “如今你们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咱们徐家素来没有留着姑娘不放耽搁人青春的,你们若是有中意的对象可以私下来告诉我,若是不反对我来帮你们寻一门亲事的,我便为你们做主安排个靠得住的人家,若有亲戚可以投奔的,也都可来与我说明,便可自行离开了。” 君桃、拾杏和缨萝三人都紧张地变了颜色,相互对视了一眼,齐齐跪下了。 “姑娘,奴婢们私下里早就商议过了。就留在您的身边服侍,不走了。”缨萝认真地道。 “是,奴婢不愿意离开您的身边,奴婢已经没有家人了,也没有亲戚能够投奔,语气草草选个人家,不如跟在姑娘的身边日子过得舒坦。”拾杏也道。 君桃也跟着点头:“奴婢们也有私心的,留在姑娘的身边,奴婢们过得自在,您也从不苛待奴婢,便是将来有心想说亲了,姑娘也不会亏待奴婢的,奴婢也不想走。” 徐长宁微微颔首,又语重心长道:“外头的流言蜚语想必你们都听说了。我父亲参奏了安王,而摄政王力保安王,想来不日就会牵连到家中,少不得都要受苦的,你们要想清楚,留来很可能要吃苦的。” “奴婢们自然都听说了的,但奴婢们愿意陪您吃苦。”一个表态的,另外两个也都严肃点头。 徐长宁动容地笑笑,起身将三人搀扶起来,“我明白了,你们这般重情义,我将来也必不会亏待你们。” “姑娘对我们素来也很好的。”缨萝笑道。 主仆四人拉着手对视着,都是年轻的姑娘,感情似都要更近了一些。 人心都摆正了,便有再多困难也不怕,徐长宁安排三人预备了过冬的衣物,还提前去预备一些成药,专门预备着往后不方便熬药时用的。 一家人都知山雨欲来,他们长房如今住在小家,却不似从前在阁老府一大家子人时那般混乱,没有人相互指责,就只有相互理解,默契配合,徐长宁不由得感慨,叫个家的样子。 不过刀子一直悬而不落,到底叫人心焦。 徐长宁便决定先将宝哥儿和佑哥儿送到小皇帝身边去。 宝哥儿和佑哥儿一人拎着一个小包袱,里头装着换洗的衣裳和书本,跪在堂屋里给徐滨之、孟氏、阮氏和徐长宁磕头。 “我知道家里出事了,四姑姑要把我们送进宫,就是怕我们吃苦。”宝哥儿认认真真地道,“我本来是不想去的。” “可是四姑姑说了,皇上下了旨,那我们就要遵旨,”佑哥儿噘嘴,“我猜四姑姑也是用了好多办法才让皇上下了旨,找借口叫我们去宫里的。” “我以后也要做四姑姑这样厉害的人,能狐假虎威!”宝哥儿做总结。 徐滨之听得哈哈大笑。 孟氏则是一把拉过两个小乖孙,在他们脸颊上亲了好几口。 “你们什么都知道,祖母也不隐瞒你们,让你们去皇上的身边,是你们四姑姑疼惜你们,也是为了给咱们家留下血脉,你们要谨慎行事,在宫里不要惹祸,一旦有事,祖母可是护不住你们的。” “知道啦,祖母放心吧,我们一定好好跟着皇上。” “对呀,我们有功夫,实在不行我们还能逃。” 两个小孩将胸脯拍的啪啪想,转而又一起搂着徐滨之:“祖父您瘦了好多呀,您要保重身子。” “您身子好了才能打的动我们,不然等我们长大了,逃得更快。” 徐滨之哭笑不得,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再度笑出声的冲动,严肃地点头:“祖父知道,你们也要听你们祖母的话,听你们母亲和四姑姑的话,这次入宫去,该做什么就不用祖父一句一句告诉了吧?” “自然不用啦,我们聪敏着呢!”俩小孩异口同声。 阮氏心里十分不舍,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就只道:“时候不早了,别耽搁了入宫的时间,你们便跟着姑姑去吧。” “知道了。”宝哥儿和佑哥儿一同回答,再次给长辈们都行了礼。 徐长宁便拉着他们的小手出了门,一路往外头的马车上去。 看着孩子们出了门,孟氏和阮氏同时红了眼眶,刚才一直压抑的情绪才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来。 徐滨之叹了一声:“是我的不是,带累了全家,让宝哥儿和佑哥儿小小年纪就要跟着冒险。” “的确是你的不是。”孟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徐滨之早知道孟氏心里怨恨他,是以听到这样的话也不觉得意外。 孟氏却是道:“不过我们都知道,你做的是正经事,且筹谋了多年了,眼下正是紧要关头,想来想去,你做你的大事,至少咱们在外头能挺胸抬头的做人,倒也没那么气了。” 徐滨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牺牲了自己的孩子,被爱妻埋怨了这么多年,一直以来他一直得过且过,妻子恨他,女儿怪他,他也就不与他们亲近,做个他们心目中的人渣便是了。 只是想不到,女儿和妻子会渐渐的明白了他,接受了他。 孟氏看到徐滨之又是一副受宠若惊的呆样,无奈地笑了:“你还不明白吗?无论怎么吵闹,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阮氏也跟着点头,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不会逃,因为如果摄政王想追究她便是逃回娘家去,也照旧会被抓回来,那就不如留下来一起面对。 徐滨之的心里暖烘烘的,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的真切的看明白,他是被爱妻需要的、支持的,是被孩子们理解的。 “好。”过了好半晌,徐滨之才喑哑的说出一声。 徐滨之将徐天宝和徐天佑送到了宫门前,俩小孩却不肯下马车。 “四姑姑,你们都会安全吗?”宝哥儿意志消沉,抓着徐长宁的胳膊不撒手,再不似刚才在家装出来的那般小英雄似的,“四姑姑,我害怕。”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山雨欲来 佑哥儿见宝哥儿如此,难过得用袖子擦眼睛:“四姑姑,我们不想走,可是我们留在家里祖父祖母和娘都不放心。而且我们在皇上身边还能多给家里说点好话。” 见两个小的如此,徐长宁心里也很难过。 丁点大的孩子,却被迫成长懂得了这么多,这种心酸和悲哀她是最能了解的,年幼时,她也曾经一次次被迫学会长大,学着去揣摩大人们那些狡诈的心思,否则她便活不下去。 “好了,你们都不要担心了,”徐长宁将一边一个搂着两个孩子,“咱们生在这样这样的富贵家庭,有些事就是无可避免必须要面对的。” “我们知道了。”两个孩子更想哭了,因为他们信任的四姑姑并没有承诺家里人一定会安全,只是给他们说明了道理。 见他们哭得实在可怜,徐长宁叹息道:“你们要相信祖父,他的本事很大,做事之前就已将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当了,他一定会尽最大能力保障全家人安全的。” 可也只是尽最大能力,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出事。 但两个孩子还是被徐长宁这一句保证安抚到了。 “皇上说,能从个白身做到当朝阁老,而且在摄政王身边这么多年还一直被重用的人,一定不简单。” “所以祖父很厉害。” “是呀,祖父这么厉害,一定没事的。” “对,一定没事的!” 宝哥儿和佑哥儿你一句我一句,不用徐长宁劝说,自己就将自己安抚好了。 这两个孩子平日里调皮的时候不少,可每次到了关键时刻,他们总是懂事得令人心疼。 徐长宁疼惜地搂着他们拍了拍,柔声道:“真是好孩子,姑姑疼你们,你们在皇上身边也要多谨慎,尤其是要注意太后和摄政王,他们若要单独叫你们过去,你们不要去,想办法逃掉的本事你们应该有的,能不与人正面冲突,就尽量不要冲突,知道了吗?” “知道了。”俩孩子异口同声。 劝说他们并不费力,可徐长宁心里却很内疚怜惜,搂着他们又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这才送他们下了马车。 小皇帝处得了消息,早就安排王良甫来接,徐长宁将事先准备好的银票借着衣袖的遮掩送到王良甫手中。 “还请王大伴多多照拂。” 王良甫捏了捏手中银票的厚度,苦瓜脸看起来都好看了一些,点头道:“徐小姐放心吧。两位小大人得皇上重视,宫里也没有人会真正难为他们。” “多谢您了。”徐长宁依旧福了福。 目送宝哥儿和佑哥儿跟着王良甫进了宫门,徐长宁才叫了等候在远处的驭夫来赶车,送她回府。 只是想不到马车才启动,不过走了几步路程,就又缓缓停下了。 “发生何事?”徐长宁疑惑地撩起车帘,却见侯梓文笑嘻嘻地站在马车旁,正拱手给她行礼。 “四小姐,我们将军来了,想见您。” 徐长宁禁不住莞尔一笑,“你家将军这是从何处来?怎得还赶得这么巧,便这么遇上了?” 侯梓文调皮地一吐舌头,悄声道:“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了,是我们将军一直悄悄跟着您呢,看您将两位小公子交给了王大伴,这才吩咐我来给您传个话儿。” 徐长宁讶然:“我竟不知道,这若是叫人盯上了……” “所以将军才暗中跟着您呢,您别担心,将军特别在乎您的安全,不会让您有事的。” 说话间,徐长宁踩着垫脚的黑漆木凳子下了马车,顺着侯梓文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身后不远处的巷子口,顾九征负手站在一棵簌簌落叶的粗壮大树下。 这两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一阵风过便能落个满地金黄。顾九征身上的牙白箭袖外袍与金灿灿的叶子呼应出一种别样的温暖。 徐长宁走到顾九征跟前,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脸上此时笑得多甜。 “你怎么来了?” 顾九征笑笑:“忙完了,顺路便来看看。而且也要见一见的,免得不见你就心痛。” 这话说的,歧义也太过肉麻了。 徐长宁笑道:“你坏了摄政王那么大的事,他没对付你?” “我又不让他逮着我。”顾九征笑得很无赖,“也不是小时候了,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还能他想打我一顿我就随叫随到?那这么些年岂不是白过了。” 想到摄政王吃瘪时那震惊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徐长宁心里也一阵好笑。 但终归还是担忧更多:“这次为了拒婚,我父亲做了很多,你做了也不少,行动上都太过激进了。摄政王掌控欲那么强,一旦又什么事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岂能罢休?” “所以你将你两个侄儿送到宫里了?” “嗯,”徐长宁忧虑地点头,低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其实皇上在宫里也不好过,更何况,摄政王与太后之间还是那样的关系。” 抬眸看向顾九征,徐长宁从他并不见震惊的眼神中已看明白了,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放心吧,皇上身边我安排人保护着,再说宝哥儿和佑哥儿年纪虽小,身手却不错,逃跑是够用了。” 说他们俩身手不错,顾九征是最有发言权的,这人毕竟还被俩孩子抢劫过呢。 徐长宁听得扑哧一声笑,心里的郁结都散了不少。 见她如此,顾九征也勾唇笑了。 一阵风拂过,黄叶簌簌飘落。 徐长宁抬手摘去顾九征肩头的落叶,与此同时也感觉他温暖的大手落在了自己的颊边,不禁抬眸看向他。 顾九征摘掉她发丝上纠缠的落叶,对上她清凌的眼波,不由得心里发热,弯腰俯身将唇贴在了她的额头,一触即离。 徐长宁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脸颊红了。 “我送你回去。”顾九征心跳擂鼓一般,表现的却很镇定,拉着徐长宁的手上了马车,一路上,手里都捻着那片落叶。 两日后。 “老爷,老爷,不好了!”孙吉祥惊慌失措的跑到了正屋,“外头聚集了好多的人,小人趴着门缝往外看,来的都是官兵!” ------------ 第三百四十章 亲儿子也不放过 徐滨之镇定地缓缓放下了白瓷青花鲤鱼戏莲盖碗,回眸看向一旁眉头微蹙的孟氏。 “夫人,只怕要委屈你了。” 孟氏叹息了一声:“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罢了,你不必担忧。” 话音方落,门外就传来砸门声,“咣咣”的捶得山响。 徐长宁在房里听到了动静,心里不由得暗道一声“来了”,一面起身分块地将放在桌上小包袱揣进怀里,一面吩咐身边的三个婢女: “将我先前告诉你们预备的厚实衣裳都换上,耳朵上值钱的首饰摘去,将药丸和吃食的小包裹藏在怀里, 动作要快。” 君桃三人急得要哭了,却依旧抖着手以最快的速度按照徐长宁的吩咐去做。 徐长宁将青玉耳坠子摘下,心念一动,噬心蛊就化作一个金色的小圆点贴在了耳后,刚将厚实的罩衫穿好,门口就传来一声: “徐小姐,你还是出来吧,我们都是粗手粗脚的军汉,未免行动上不留神伤了您,您可别叫我们难做。” 三婢女已经预备妥当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壮胆,缨萝就先去开了门。 门闩刚刚放下,格子门就被人从外头狠狠一脚踹开,将门口的缨萝唬了一跳。 “啊!” 外头呼啦啦闯进四五个身着暗黄军服的汉子,抬头就看到三个年轻的婢女和一个带着白色面纱的年轻姑娘。 汉子们耻笑了一声,为首那中年人便冷淡道:“几位姑娘还是自己把值钱的收拾都摘下来吧。” 话音方落,不等几人动作,那几个军汉就冲了上来,大手朝着姑娘们头上的首饰抓。 幸而方才听了徐长宁的吩咐,三婢女都摘了耳坠子,否则耳垂都怕会被他们撕破。 徐长宁被抢了首饰也不气恼,而是拉着三婢女快步来到院中,与父母和嫂嫂们站在一起。 眼下这个时候,金银反而不是最要紧的东西,他们身上带着的那些才是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用的。 然而徐家人虽表现得镇定,下人们却有胆小的哭出了声。 徐滨之将妻女护住,沉声质问道:“尔等一无圣旨,二无口谕,又凭什么来吵当朝阁老的家?” “摄政王说了,你徐滨之通敌叛国,勾结北冀人意图对朝廷不轨,你这种叛臣,就该将你拉出去活剐了,眼下你还有胆量来质问?你还是好好想想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吧!” 为首的军士嘲讽过,便回头忙着去抄家了。 然而徐滨之的长房是单分家出来的,大部分财物都没带出来,这些人能够抄到的就有限。 徐长宁看着是这些一面清点箱笼一面骂骂咧咧的军士,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父亲难道早就算到会有今日,所以他们从本家里单分出来了?疑惑地看向徐滨之,却见徐滨之一副义愤填膺的气愤模样,显然已经快被欲加之罪气得晕厥过去了。 若不是父亲的脸色实在苍白难看,徐长宁深知会觉得父亲连愤怒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片刻,那群军士封好了箱笼,纷纷往外抬去,又有人来用绳子将徐家的仆从们绑成一串,将主子们另绑成一串,一路驱赶城口一般赶了出去。 “咣当”一声,大门被重重合上,有人往门上贴了封条。 徐长宁回头看了一眼大门,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就被驱赶牲口一般,和父亲、母亲、大嫂一起被赶去了刑部大牢。 徐家仆从们被关在两个监室 ,主子们则被塞进了靠内侧的一间牢笼里。 徐长宁与母亲和嫂子靠在一起,闭着眼睛适应黑暗后,就打量了周围。 “没看到祖母他们,看来家里没事。” 徐滨之咳嗽了两声,紧了紧棉袄的领口:“应该不会祸及本家的,我与家里闹翻,单独出来,已经是人人皆知的事,不过我没想到他们会给我扣个通敌叛国的帽子。若是这罪名某一日做实了,本家便也躲不过了。” “无论如何,父亲也是尽力保护祖母、二叔和三叔了。”徐长宁感慨。 徐滨之笑了笑,也不多解释。 孟氏却是憋了一肚子气,低声训斥:“你啊,遇上事就知道自己死撑着,死鸭子嘴硬,多解释一句,难道还能累死你不成?被人误解着你就那么舒坦?” 徐滨之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这不是没有必要么。” “没必要?那就随你怎么说吧。”孟氏显然气得不轻,对着徐滨之翻了个大白眼。 徐长宁见父母这般,好笑地摇摇头,视线一直不自禁落在了昏暗走廊尽头的铁门处。 监牢中光线昏暗,一闪栅窗又足有丈许高,光线在牢笼之间投下微尘,只有走廊尽头铁门旁点着油灯,而新入狱的人都会走那一闪门。 只有真正不在那扇门看到徐家人,才算是彻底的放心。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铁门传来“吱嘎”一声。 牢房内的徐家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就见一个狱卒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头,对着身后的人躬身道:“您请进来。” 徐长宁略微放了心。看狱卒的态度,想来不是有犯人进来。 旋即她看到了一个修长匀称的身影跟随在狱卒后扶手而来,那人身上穿着的牙白色箭袖锦袍在牢房昏暗的环境之中反射着光泽,就像黑暗里投射进一束光。 是顾九征。 徐滨之率先站起身,缓步走到牢笼旁,凝眉望着顾九征。 顾九征则是在狱卒的引路之下走到了他们隔壁的牢房门前站定。 “二公子您先暂且将就一下,咱们事先也没得消息,不知道您大驾光临,稍后小的便给您收拾妥当咯。”说话间利落地开锁,铁链哗啦啦抽出,开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九征便负手一矮身钻进了牢房。 徐长宁也与父亲站在了一处,讶异地看着顾九征。 待到狱卒锁好门,还特地将灯笼插在了顾九征的牢房门前,行礼退了出去时,徐长宁忍不住道: “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顾九征笑着走到徐长宁面前,手伸过木栅摘掉她发丝上缠着的干草。 “摄政王说我残害忠良,且还坑杀了七千将士,又与徐阁老一同通敌叛国。” ------------ 第三百四十一章 父子决裂 残害忠良,说的大约就是聂御史,徐长宁自然知道顾九征当日是有苦衷的。至于坑杀七千将士,与父亲一同通敌叛国,更是不可能有的事。 看来摄政王对儿子完全没有感情,罗织罪名也格外的卖力。不知道的还当顾九征是摄政王的仇人,而不是亲生儿子。 徐长宁秀丽的眉头紧紧皱着,顾九征的手还握着徐长宁披垂在腰间的长发,见她如此为她紧张,心里就似吃了蜜那般甜,好像空气发霉腐臭的牢房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徐滨之与孟氏、阮氏旁观半晌,见他们这般小儿女姿态,都不免露出了然的笑。 徐滨之面色有些凝重:“想不到摄政王竟真的将你也关了进来。” “我再了解他不过了,”顾九征对徐滨之说话时态度十分恭敬,却也透出几分对摄政王的鄙夷,“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只有他自己,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根本不会在意别人的死活。那天我那般折他的面子,他这几日一直都在找由头收拾我,这不是才找到合适的么。” 徐长宁听了他们的话,哑然失笑:“原来你们早就商议过?” 徐滨之和顾九征都不回答,只是看着徐长宁微笑。 徐长宁一摊手,回到母亲和大嫂的身边:“好吧,看来我们三人在此处都有些多余,想避开是不可能了,您二位就凑合着小声商议吧。” “是啊,我们可不敢参与外头的事。”孟氏也配合的笑,自己的女儿与顾九征走得近,原本她还很担心徐长宁跟着顾九征今后会过得不好,或者顾九征性子上就如摄政王一般靠不住,更有甚者,将来摄政王府一旦倒了要怎么办。 可是如今看来,顾九征与徐滨之分明是早有联络,且立场相同,她的那些担心倒都是多余的了? 孟氏和阮氏心里就都放松了许多。 就连被关在不远处牢房中的徐家下人们,见顾二公子也被关了进来,主子们与顾二公子还说说笑笑,悬着的心都放下了一大半。 顾二公子好歹是摄政王的爱子,摄政王总不会将亲儿子怎样吧? 只是大家才刚这样想没多久,走廊尽头就传来一阵铁链的“哗啦”声。 徐长宁抬眸看去,就见方才那点头哈腰引顾九征进来的狱卒,这一次诚惶诚恐的恨不能将额头低到膝盖上,一叠声地道: “您老人家大驾光临,小的怠慢了,还请您千万别怪罪,二公子就在这里呢,小的正给二公子预备被褥,一定好生照顾二公子……” “走开。”一道慵懒低沉的男声忽然传来,狱卒的话被打断,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满,连忙闭上嘴,站去了角落。 是摄政王。 徐长宁只听声音便知是他,再看他带着一众侍卫而来声势浩大的模样,就更确定无疑了。 摄政王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似是着实被监牢中的腌臜气味熏得难以忍受,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掩住口鼻,信步踱到了顾九征的牢笼前。 “哎呦,不错,你这是近水楼台,竟住在唆使你通敌叛国之人的隔壁,怎么,你以为这样你们就能方便商议着如何对朝廷不利了?” 顾九征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来,您罗织罪名的手段还是那么老套,一点改进都没有,还有点让我失望。” “失望?失望的是本王才对!”摄政王的声音陡然拔高,点指着徐滨之与顾九征。 “本王多信任你们?嗯?尤其是徐滨之,你自己摸摸良心算算,本王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从前不过是个泥腿子,若不是本王给你脸,你能入阁拜相?结果你是如何回报本王的?好,你在本王的身边儿还做起细作来了,焉知你的小心思,本王早就看在眼里!” 摄政王瞪向徐长宁,忽然嗤笑了一声:“不过一个徐长宁,就叫你们原形毕露了,我若不安排了这门亲事,还不能证实你们两个勾结在一起,在谋划着怎么让本王去死!” 大牢里安静得异常,只有摄政王的怒吼声在幽静的走廊中回响,隐隐还带着一种潮湿的回音。 其他牢房中的犯人早就吓得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丁点声响引起摄政王的注意,会一怒之下就将他们砍了。 顾九征低沉的笑声打破了牢内的安静。 “父王何必如此暴怒,您如今已经赢了,把持着朝政,掌握着内闱,皇上他年纪小,什么都做不了,太后又已将你当做入幕之宾,想来你们一个做红脸一个做白脸都已骗了朝中大部分的人,将来权利彻底落在您的手里,也不是难事,这会子您来我们这些败军之将面前发脾气,又做什么呢?” 顾九征语气平静,可摄政王却如同被戳了腰杆子一般,危险地眯起眼道:“顾九征,红口白牙诬陷人可不对,什么把持朝政?什么掌握内闱?什么入幕之宾?你以为这般乱讲,眼下还有谁肯听肯信?” “眼下听到的人自然不多,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真以为自己做的事能捂一辈子?” “你!简直无礼!” “无礼的是你。”顾九征的声音拔高了一些,“有礼之人,会与太后行那等苟且之事?” 这一句内容太过震撼,跟随摄政王而来的一行侍卫们都被吓傻了,纷纷默然退后,恨不能自己根本不存在。牢房里徐家人和其余囚犯也都目瞪口呆。 摄政王听得勃然大怒,狠狠瞪着顾九征,转而又瞪向徐长宁,半晌骂出一句:“好个小贱人。” 徐长宁被摄政王骂了却也不气,就全当没听见。 顾九征却侧步挡在徐长宁跟前,严肃地训斥道:“你当自己做的事真的没人知道?你当你身后那些人都是真心辅佐你?你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玩弄权术大半辈子,可你真正得到多少人的真心?如今你自以为计成了,可在我眼里,你比街上的乞儿还要可怜!” “小兔崽子,我早年就该打死你!”摄政王回头便吩咐狱卒:“给本王把门打开,本王要打死这个贱种!” “你自然可以打打试试,看看你还有没有那个本事。”顾九征冷笑。 ------------ 第三百四十二章 英勇无畏 狱卒为难得快要崩溃,看看顾九征,又看看摄政王,这两位神仙打架,他哪个都开罪不起。 开了牢门让顾二公子挨了揍,以顾二公子的脾气,回头难道能饶了他? 若是不开牢门,恐怕摄政王现在就要弄死他了! 狱卒遇到了生平最为难的事,可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听摄政王的吩咐,哆哆嗦嗦地走到牢笼跟前,抖着手拿出一盘钥匙,颤抖着挑出一把。 谁知他刚将钥匙放进锁孔,背后就被踹了一脚。 “哎呀!”狱卒被踹了个狗啃泥,回头怒瞪,却见摄政王刚收回脚,当即吓得不敢再多言语。 摄政王抱臂冷笑看着顾九征:“好啊,你这是在算计你亲爹?故意激我打开牢门,你就可以顺势出来为所欲为了?我知道你有本事,我却偏生不给你开这个门。” 顾九征嗤笑:“我谅你也不敢。你怂了这么多年,老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老子怂?当初不知是谁被打得恨不能钻进床底下求饶!” “可笑,难道将个三四岁的孩子打得求饶是件十分光彩的事?” “你找死!”摄政王暴怒,吼声震天。 “你没发现么?”顾九征向着摄政王的方向慢踱了两步,双眼直视着摄政王那扭曲的脸,“你心虚的时候,总是会骂人‘你找死’。看来你还良知尚存啊。作为儿子,我还是多嘴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如及时收手。” 摄政王垂在身侧的双拳逐渐紧握,就连下颌骨都因他咬牙切齿而绷出棱角,儒雅尊贵的面目不再,如今他只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大牢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父子二人的对峙吓得噤口不言。 徐长宁看着顾九征的身影,从方才他们的对话中更加确定了他童年的悲惨遭遇,心里都不由得泛起绵绵密密的疼。 小时候,她和顾九征常常玩在一处,经常发现他手腕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有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时候。 对着一个孩子发泄怒气施以暴行,这也算是个人? 徐长宁沉着脸怒瞪摄政王。 牢房中只有斜插在牢笼上那盏灯笼散发出昏暗的光,摄政王的面目在阴影中都显出几分扭曲。 半晌,摄政王忽然嘲讽地笑:“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手指点了点徐长宁,又点点顾九征,“你们一个个这般矫情,给了你们通天的路不走,偏要标榜自己多高贵,顾惠心那个小贱人矫情,你们两个小的也一样矫情。” 砰—— 顾九征困兽一般扑倒了牢笼上,右臂伸出木栅,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抓向摄政王咽喉。 “你还有脸提她!”怒吼声在监牢中回荡。 “王爷,保护王爷!” “二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摄政王躲闪不及,虽未被抓住咽喉,却被顾九征狠狠抓住了衣襟,被拖死狗一般拉扯着撞上了木栅,一众侍卫慌乱不已地一拥而上,去掰顾九征手的,去拉扯顾九征衣服的,还有几个素来对顾九征敬重的好言相劝,场面混乱不堪。 摄政王的脸被迫贴着木栅,顾九征赤红的双眼让他看得心里发慌,色厉内荏怒斥:“小畜生,你还想杀你爹?”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我必杀你!”顾九征咬牙切齿。 “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慌乱过后,摄政王发现顾九征出不得牢笼,一时半刻拿他没奈何,又放下心来嘲讽,“你就算再不喜,你也是我养出来的,我是畜生,你身上流得也是畜生的血。别以为自己多高贵了,叫人看得恶心!” 顾九征双眼赤红,一掌拍向摄政王。 早就注意着顾九征动作的众侍卫齐心合力拉住他,将摄政王强行抢了下来,只听得“嘶”的一声,摄政王胸口的衣料却留在顾九征手中。 “你这个小畜生!”胸口衣料没了,嗖嗖的往怀里灌凉风,摄政王恨得咬牙切齿,“本还想念着父子情分上给你个改过的机会,如今看来却是本王自作多情了,那你便与徐家人一起去死吧。” “我宁愿陪徐家人死。”顾九征狠狠将手中的布条丢在地上。 “想死?没那么容易。”摄政王披上下属递来的外袍随意一披,视线落在徐长宁身上。” “你勾引得本王的儿子变成这样,竟与本王如此喊打喊杀起来,倒是好本事。” 孟氏与阮氏早已紧张得无以复加,一左一右地紧紧搂着徐长宁。 徐长宁却丝毫不惧怕,就只微微一笑。 那笑容太过风轻云淡,仿佛根本不将摄政王放在眼中。如此淡然的反应,让摄政王脸色当即黑如锅底,转而怒瞪徐滨之。 “徐滨之,你教的好女儿!” 徐滨之微笑:“多谢王爷夸赞。” “你——”摄政王怒极而笑,“好,你们都很好,你们英勇无畏,都不怕死是吧?好,本王便杀光你们徐家人。徐滨之,你以为你分家出来,本王便不能将你老母和兄弟如何了?反正本王做事出人意表也不是第一天了。难道要收拾你家人,还没有法子?” 徐滨之依旧微笑:“王爷自然什么法子都有,”抬起干瘦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请自便。” 摄政王被气得心口突突地跳,狠狠瞪了徐滨之一眼,拂袖大步离去。 悠长的走廊里,错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一直缩在角落的狱卒眼看着摄政王一行人走远了,才艰难地爬起来,揉着被踹疼的后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锁链声哗啦作响,随即空气都归于沉寂,过了片刻,监牢中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徐家的下人已有被吓哭的了。 悲伤的情绪传播得极快,孟氏忧虑地拉住徐滨之的手:“老爷,摄政王怕是要对婆母、二弟和三弟动手了。” 顾九征道:“以摄政王的性子,只怕他会想办法让咱们生不如死才能甘心,也是我太过冲动了。” “顾将军说的哪里话,不论咱们怎么做,他要杀人都不会手软……咳,咳咳——”徐滨之再不复方才面对摄政王时的淡然,抚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 “父亲!”徐长宁一惊,忙扑上去搀扶。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先拜了天地吧 徐长宁握着父亲的手,被他偏高的提问惊住了:“父亲您在发热,可是何处不适?是不是牢里太阴冷了?” “无碍的。”徐滨之的声音低哑又带着气音,仿佛说话都废了很大的力气。 孟氏焦急地道:“老爷身子不适,怎得不早告诉妾身?你可带了药来不曾?” 就连孟氏和徐长宁都提前预备下了各色药丸,徐滨之早有准备自然不会少预备,吧? 徐滨之缓了口气,笑道:“叶神医给我配置了丸药,我带了的,你们都不要担忧。” 听到叶神医大名,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阮氏放下心:“叶神医的本事大着呢,公爹自会无恙。” 徐长宁与孟氏也都点头。 顾九征站在牢笼的另一侧,望着徐滨之的眸中却满是忧虑和复杂。 徐长宁依着父亲所说,从他怀中寻了药出来,又用随身带着的小水囊取水来给父亲送药。 吃过了药,徐滨之的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但额头依旧滚烫,牢中光线昏暗,看不清人的脸色,可徐长宁依旧觉得,父亲现在必定是烧得脸色发红的。 “这样下去不行,咱们要想法子尽快出去才是。”徐长宁拉住徐滨之的袖子,“父亲,你既然已经做好准备,是不是外头都已安排妥当了,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就反扑?不如将计划提前吧,您的身子耽搁不起。” 徐长宁知道父亲是个孝子,他就算为了自己的信仰牺牲儿女,也不会牺牲亲娘的,更不会牺牲与他关系不够亲近的兄弟一家。 可徐滨之却望着徐长宁,露出一个苦笑:“傻孩子,你就这么相信为父?” 徐长宁眨了眨眼,昏暗的环境只能隐约看清徐滨之的神色,但他语气中的无奈和失落却是能听得分明的。 “父亲?” “摄政王心狠手辣,我自来知道的,这一次我虽然做了准备,却也着实是在用全家所有人的性命在冒险,”徐滨之的声音更加沙哑了,“说到底,我还是与十年前没什么不同,牺牲亲人上,我不会厚此薄彼……希望你们不要恨我,我是为了除去摄政王与太后,让这个国家能够步上正轨。” 徐滨之说着话,头便低了下去,即便牢房中看不清他人的脸色,却也能将家人的表情都看清,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在家人身上看到怨恨和厌弃。 只是等了半晌,徐滨之并未等到他预想之中的斥责和怒骂。 他猜测,第一个骂她的便是孟氏,耳后女儿或许会失望透顶的说一些扎心的话。 可并没有。 徐滨之抬头看向孟氏,又看看徐长宁和阮氏,沉默的气氛让他越发的慌乱。 “哎……”孟氏叹息了一声,“过了半辈子,又哪里会不知你是什么样人?摄政王多行不义,你做的对。” 徐长宁也笑了笑:“母亲说的是。摄政王与太后那般把持朝政,合伙将皇上耍的团团转,丝毫不在意南燕的国朝安稳,更不在乎百姓的日子,这样的人,早些除掉也好。” 徐滨之听着徐长宁的话,双眼不自禁瞠圆了。 “你们……” 想起早些年对徐滨之的怨恨,孟氏再度叹气,“老爷不必觉得意外,如今我看清了一些东西,也认命了一些事,如今看来,倒是我的狭隘,说真的,我虽心疼孩子们和家人,但你若真如现在这般敢与摄政王斗到底,便是身殒,我也赞你是个好汉,便是同死有如何?” 徐长宁也笑了:“母亲说的是。从前年纪小,在北冀国吃了太多的苦,父亲又对我不假辞色,我自然生气。可是我回国后,在南燕生活过,也看到了南燕的危机,既然你们大家都希望除掉摄政王与太后,我自然是愿意支持的。” “宁姐儿……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但有些事,比生死重要。摄政王与安王勾结,根本不在乎百姓死活,这种渣滓人人得而诛之。”徐长宁语气坚定。 牢中一片安静,孟氏与徐长宁的声音都不高,可是温柔的女声却似带着潮湿的回音,听得徐家同做阶下囚的下人们和原本牢里的囚犯都不由得动容,纷纷声援起来: “说的好,徐家的女眷都是好样的。”牢房里有死囚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还有徐家下人道:“老爷做得对,夫人深明大义,我们誓死追随老爷夫人。” 牢房中再也不是死气沉沉,有一人开了口,其余人便都是激动地谈论符合起来,更有人咒骂摄政王,咒骂朝廷不作为,咒骂太后后宫干政的。 牢里的囚犯作奸犯科的不少,可真正说起来,也有人满腔热血看不惯摄政王所作所为的,是以骂得都极为痛快。 在这样分为中,便是再冷淡的人都会被激出满身豪情。 “吵什么吵!安静,都安静!” 铁门被踢出“咣当”一声,牢里安静了一瞬,又有囚犯骂了起来。 徐滨之轻笑了一声,心里忽然一片轻松,抬起手,再无顾忌的摸了摸徐长宁的头:“好孩子,你长大了。” 徐长宁抿唇一笑:“其实也不算是我长大了,我只是知道父亲不是在摄政王手下趋炎附势的走狗,很开心。” 知道父亲与顾九征其实早有往来,一直在密谋这些大事,她更开心。 徐滨之再度笑了起来。回身握住了孟氏的手。 孟氏也禁不住笑,只是心里还是觉得酸涩,捶了徐滨之的肩膀一下:“知道你做的是对的,但我还是……你这个人,太不拿我们母女当回事了……嫁给你真是倒了霉……” 孟氏的声音哽咽了。 徐滨之的声音也越发沙哑:“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们。” 徐长宁听得鼻子都跟发酸。 过了半晌,徐滨之才清了清嗓子,道:“摄政王接下来还不足知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只怕第一个便是用我来开刀。宁姐儿,征哥儿,不如你们二人就在此处,先拜了天地吧。” 徐长宁与顾九征一同惊愕地望着徐滨之。 徐滨之苦笑:“就当圆我一个心愿,我怕将来看不到你们拜堂成亲的一日。”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喜 “父亲何苦说这样丧气话?”徐长宁眉头紧拧着,“便是摄政王不会手下留情,也不至于咱们这么快就完了。” 孟氏却道:“你父亲说的对。” “母亲?” 孟氏没有或出口,可心里却明白,此事恐怕真的不大乐观了。 徐滨之这人最爱默不吭声的扛事了,从前许多事她被蒙在鼓里,其实都是徐滨之默默扛起来,如今他竟肯之言事情不妙,且还提出这般不合礼数的要求,便可知此时徐滨之已无法掌握全局。 孟氏的眼眶有些发热,咬牙忍住了落泪,就只笑着道:“你与征儿也算是有缘分,小时一起长大,如今又情投意合,征儿肯为了你冒险去北冀国寻你,还将你带了回来,若不然,你现在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为娘的也觉得征儿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孟氏话音方落,隔壁的顾九征便端正的跪下了。 徐长宁回头,正看到顾九征隔着木栅看着她。 牢中发霉的气味和熟悉的牢笼,让徐长宁不由得想到她刚回国时与顾九征第一次相处便是在这样的环境,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顾九征当即紧张得额头都冒了汗。 她不肯与他一同行礼,却是站在哪里笑,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他表现得不足以让她信任? 顾九征忽然想起从前他在牢房审问徐长宁时候的模样,汗立即流的更多了。 难道她是想起他从前多凶,嫌他脾气不好?还是觉得他是顾天麟的儿子,也会像顾天麟一样动不动就动手打人? “宁姐儿……” 徐长宁并不知不过呼吸之间,顾九征的脑子里已转过了那么多的想法,被他紧绷的声音一唤也回过神,轻轻叹息了一声。 听见她叹气,顾九征更紧张了:“我与他不一样,你,你不必担心……” 顾九征话虽未说全,徐长宁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那些绵绵密密的心疼便又缠绕上来。 既然已经认定了他,又何必如此扭捏? 徐长宁缓步走向顾九征,随着她走近,他的身子都紧绷起来,不由注视着她,将头越抬越高。 徐长宁却在走到牢笼旁时,回身向着徐滨之、孟氏和阮氏跪下了。 “父母之命,女儿谨遵,谢父亲母亲成全。” 顾九征心里骤然一松,忽然觉得胸口闷痛,这才发现他紧张得竟忘了呼吸。 看着徐长宁娇小的背影跪在与自己一道木栅的另一间牢房中,即便此处没有红烛摇曳,他们也没有红袍加身,此时顾九征也只能感觉的到欢喜。 “多谢岳父岳母成全。”顾九征也道。 徐滨之与孟氏对视了一眼,便都并排站定。 阮氏用衣袖按了按眼角,轻声道:“今日虽环境简陋,但有父母亲人在,有牢中这么多人做见证,这婚事也算不得太冷清,嫂子便托大,做个司仪。” 徐长宁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嫂子,我们求之不得。” 其余牢房中,有囚犯伸长脖子往这里看,也有看不清的,却不忘了扯嗓子叫好,送上嘱咐。 阮氏笑泪下,便柔声道:“一拜天地。” 徐长宁与顾九征一同转身,面向那扇斗窗,对着方方正正一片天光叩头。 “二拜高堂。” 二人又转向徐滨之与孟氏,齐齐磕头。 “好,好。”孟氏哽咽了。 徐滨之却笑着,将怀里的帕子取了出来递给孟氏擦眼泪。 “夫妻对拜。”阮氏再度道。 徐长宁身子一顿,随后缓缓转身,面对身后的顾九征。 二人隔着牢笼,又因光线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脸色,但二人对视时,眼睛却都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徐长宁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弯下腰。 顾九征也笑起来,与徐长宁对拜。 阮氏笑道:“礼成,有了父母之命,又有了仪式,你们便是夫妻了。待到出去后,去补个婚书……” 说到此处,阮氏却怅然闭了嘴。 因为他们都不知还有没有出去的那天。 徐滨之笑着道:“好,好,这样为父就放心了。宁姐儿往后要好生扶持征哥儿,征哥儿也要好好对待宁姐儿啊。” “岳父放心,我必定好好待她,爱重她逾过我的性命。” 徐滨之与孟氏闻言,不约而同地点头。 徐长宁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回头看了顾九征一眼,却发现顾九征的视线一直痴痴地落在她的身上,眼睛亮得惊人。 徐长宁觉得脸上更热了。 牢房中许多徐家下人和囚犯们都纷纷道喜。 顾九征伸手穿过牢笼,拉着徐长宁的手臂扶她起身,“等出去后,我好生补偿你一个婚礼。” “我并不在意这些。” “可我在意。” 徐长宁几乎要沉溺在顾九征深情的眼神中,眨了眨眼才回过神,别开眼笑着道:“随你好了。” 顾九征便咧着嘴笑。 见他们如此,孟氏和徐滨之都禁不住笑起来。阮氏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想起故去的徐长安,眼圈渐渐湿润了。 若是长安知道自己的妹妹被受如此委屈,婚事都不得已如此简陋,说不得会起得提刀直去找摄政王拼命吧? 这么一想,阮氏禁不住“扑哧”一声笑。 徐长宁脸上发热,忙退开一些,顾九征却依旧在傻笑,完全没有了从前来徐家“作威作福”时的是狂霸模样。 因一场简单的婚礼,牢中的气氛都变得不同,人人都带着笑,可人人心中都有一片阴云。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徐长宁与顾九征背靠背,隔着牢笼坐在一处小声说着话时候,牢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响声。 牢中瞬间一静。 随后,就听见有低泣声和错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徐长宁面色凝重地站起身,已猜到来的人是谁。 徐滨之也在孟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牢笼前。 “进去吧,你们在此处哭哭啼啼也没用,我也是听吩咐办事,别叫我对你们动粗。”狱卒的声音充满不耐。 随后就见三老爷先扶着老太君走了进来,后头跟着的是徐家的儿郎和女眷们。 徐滨之闭了闭眼。 狱卒带着人穿过走廊,当路过徐滨之所在牢房时,二老爷先看到了一盏灯笼的橘色灯光下徐滨之一家子的身影。 二老爷怒发冲冠:“都是你!你害死我们了!” ------------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家子重逢 徐长宁不必猜都知道二老爷见了面必定是要咒骂的,只是真正听见他的话,心里还是极不舒服。 “老二,你闭嘴。”老太君沉着脸怒斥了一声。 二老爷却充耳不闻,奋力扑上牢笼,双手往牢里的徐滨之脸上挥舞:“你这个丧门星,做了你的弟弟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还有你——”手一指徐长宁,“若不是因为你,咱们家至于落得这样地步吗!” 徐滨之身子晃了晃,被一旁的孟氏搀扶住了:“二弟不要如此,多少也要在意徐家的颜面。” “命都要没了,还在意什么颜面?都是你害的,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二叔冷静一些,当初徐家不过是草莽出身,若不是我父亲,只怕现在全家还在乡下种地,怎得多享了这么多年的福气,没见二叔感激我父亲?分家时,我父亲将所有家当都留给你们了,也没听你说一声谢,眼下落了难你却怨恨起我父亲来了。 “说到底,也不是我父亲去抄了咱们家的,是摄政王动的手,二叔该怨恨也该去怨摄政王,就算是做鬼也不放过,也是不放过摄政王,你不敢去找摄政王,在牢里与我们发疯显威风,没得叫人看不下眼去。” “你个小贱人,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二老爷怒得跳脚。 顾九征听不下去,沉着脸道:“徐二老爷好大的威风啊,连我的夫人也敢骂?” 乍然听到顾九征的声音,所有人都是一愣,站在狭窄的走廊里,光线又暗淡,顾九征又距离远,如今忽然一开口,倒将搜有人都吓了一跳。 二老爷奉承了顾九征多了。早就已养成了习惯,加上顾九征话中的内容。 “夫人?”二老爷狐疑,“顾二公子怎会在牢房中?” 老太君也疑惑:“老大,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滨之给老太君行礼:“母亲,儿子已经做主,将宁姐儿许配给征哥儿了。他们两人已在牢中拜过天地。” 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他们早知道徐长宁与顾九征走得近,知道他们可能会成婚的,却想不到他们竟是在牢房这样的环境中成亲。 狱卒早在外头等得不耐烦了身,碍于顾九征的颜面才不敢开口,可他的态度也在看过摄政王如何对待顾九征后,再不似最开始那般恭敬。 “好了好了,都堵在此处是什么意思?牢房里难道是给你们叙旧的地儿?有什么官司,你们关起来有的是时间打。” 狱卒从腰上解了钥匙盘去牢房门,又有其他的狱卒一同催赶着徐家人分别进入不同的牢房。 老太君等女眷们被关进了对面的牢房,男子们和下人们则是关进徐长宁与父母隔壁的牢房。 牢房里人多了,哭泣与吵闹声也就多了起来。 二老爷自被关进牢房里就开始骂骂咧咧。三夫人则与女孩儿们簇拥着老太君低声安慰着,一句话也不肯与长房的人说。 徐长宁扶着父亲在干草铺得最后的位置坐下,从怀里拿出小水囊来:“父亲别往心里去,您且宽心。” 徐滨之刚喝一口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掩口咳嗽得昏天黑地。 “……亏心事做多了吧你!黑了心肝的!”二老爷还在继续咒骂。 “住口!”徐长宁忍无可忍,怒道:“落了难便这幅德行,比女子都软弱,二叔也算是男人?一家人遭奸人陷害了,二叔不去找奸人算账,却迁怒家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呸!”二老爷宛若疯魔,“就是你个小……”对上顾九征冷飕飕的眼神,二老爷到底不敢再对着徐长宁破口大骂,却嘟囔道,“二公子这不是也遭了摄政王的厌弃了么……” “徐涣之。”顾九征沉声道,“你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不要表现得像个泼妇。” 二老爷被骂得怒火中烧,脸上还觉得火辣辣的,却不敢与顾九征吵嘴,就只闭上嘴低声的咒骂。 顾九征又道:“你们徐家已经分了家,就是两家子,这次你们一家为何会被抓来就只能去问摄政王了。若谁再喧哗,我便让狱卒将你们的嘴缝上。” 顾九征的语气风轻云淡,可是多年来的威信仍在,即便他们不清楚顾九征为何成了阶下囚,也不耽搁他们对他惧怕。 牢房中终于安静了。 徐长宁看着父亲在黑暗和阴影中被勾勒得更加清癯的脸庞,心里忽然没有来一阵发慌。 “父亲……您身子真的没问题吗?您最近清减了太多,我去问过叶神医,他却只对着我‘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我瞧着您眼下这样,着实担忧。牢房里阴冷潮湿,我怕您受不住。” 孟氏自然也知道叶神医为徐滨之看病的事,闻言拉住了他的手。 徐滨之额头的温度很高,可双手却是凉的。 “老爷,您没事吧?” 徐滨之笑着摇摇头:“我没事,至少还能坚持到摄政王对咱们下手的那一日。” 孟氏苦笑:“这时候了,老爷怎得还开这种玩笑。” 徐滨之依旧是笑,拉过孟氏的手拍了拍,再不多言语。 老太君用了些时间才平静了心神,伸着脖子道:“老大,你怎么样?” “母亲不必担忧,儿子很好。”徐滨之的声音沙哑,不似往常的威严。 老太君担忧的直叹气:“这可怎么好,在大牢里病了可怎么好?这时可没有叶神医住在一处帮忙了。” “母亲就不必担忧他了,还是担忧一下咱们自己吧,人家是摄政王的亲家,咱们可不是。”二老爷冷笑,分明是还记着顾九征方才说的那一句。 顾九征冷淡道:“亏你有自知之明。” 二老爷被噎得翻白眼,却不敢与顾九征吵,憋闷得更生气了。 牢房中原就住着一些囚犯,以及随徐滨之一家关进来的徐家下人们,在见识过徐滨之一家的气节后,又亲眼见了二老爷等人进来后的反应,心里就都有了一些比较。 “都是姓徐的,有的老爷们还不如个小娘子呢。” ------------ 第三百四十六章 落井下石来的 “就是,真是一样米养出百样人来,徐阁老全家都不畏强权,反过来看,这怎么就闹出个贪生怕死的。” “啐!说的好像你不怕似的。” “老子怕个囊球!谁像那软蛋,怕死怕的都乱咬人了。” …… 嗓门大的囚犯,议论时甚至故意放大声音。 二老爷被嘲得满脸通红,恨不能寻个地缝去钻,恼羞成怒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胡乱议论官家之事!仔细本官出去后治你们的罪!” “我呸!关进这牢里的谁是被吓大的?” “你快省省吧,说不定你还死在老子前头呢!哈哈!” 囚犯们大声嘲笑,不少徐滨之府上的下人也低声发笑,毕竟被激发了血性,知道了徐滨之、顾九征和徐长宁的所作所为后,二老爷进了大牢后的反应就太惹人讨厌了。 二老爷将拳头都攥得咯吱作响,可偏生他们说出了他最害怕的事。 朝廷素来都讲究秋后问斩,如今已近初冬,这些囚犯能活着便不是死囚,亦或者案尚未裁断。 可他却是被摄政王派人抓了来的。摄政王那脾气,可是瞪眼睛就杀人,说不得他真要死在他们的前头。 想到这里,二老爷仿佛泄了气的皮球,甚至连咒骂都提不起力气了。 徐长宁看不清二老爷的眼神变化,但是眼看着他缩着肩膀垂头丧气,便已能猜得到大概,不由无奈地摇摇头。 外头的铁门又是“吱嘎”一声,有脚步声不急不缓地随着明亮的灯光靠近。 徐长宁寻着光源眯着眼看去,就见摄政王已换了一身浅色的锦袍,负手带着一众侍卫走了过来。 “怎么样,一家团聚,感动吧?”摄政王负手在徐滨之与顾九征的牢笼外站定,笑眯眯地看着徐滨之,“你家里人能在牢里见你,是不是都快感动的哭了?” 徐滨之闭上眼,并不想透露情绪取悦摄政王。 二老爷、三老爷、徐长定、徐长实等人却都惊得站了起来。 二老爷一脸讨好:“王爷,您看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吩咐,您只管吩咐便是。” “吩咐?”摄政王冷笑,“本王可不敢劳烦你徐家人。” 听摄政王的话音不对,二老爷惧怕得冷汗直流,连连作揖:“下官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再说,徐滨之早就被我们逐出家门了,他做的事,与我们徐家全无关系,您有账只管去找徐滨之,可与我们不相干。” 如此撇清关系的一番话,听得徐家男儿脸色都不大好看。可是丢人的话不是出自他们的口,且他们每个人都想活下去,他们也暗自希望摄政网开一面,立即放了他们出去,是以大家虽觉得颜面无光,却没人阻拦。 摄政王嗤笑,手指点着二老爷:“你倒是乖觉。” 一句话,说得二老爷眼睛一亮,满怀希望地抬起头看着摄政王。 摄政王又摇摇头:“不过比起你这样的,本王还更喜欢徐滨之这样的硬骨头,就是捏死他也是脆生的,不像你,本王嫌黏手。” 说罢摄政王就低哼了一声,走向一旁的顾九征。 二老爷却被摄政王讽刺得脸色惨白无地自容,脸色惨白地掩面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顾九征直视着摄政王:“王爷又到牢房里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挂心儿子?还是刚才拿一下,您没尝到滋味,还想再来一次?” 摄政王的手不自禁便放在胸口,方才被顾九征掌控在手中的滋味着实太过惊悚,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但摄政王转念又笑了:“本王就是来看看徐家人团圆的模样,毕竟,过两日徐家人就要满门抄斩了。对了,罪名我都想好了。” 摄政王在徐家人满目惊恐之中,一字字地道:“就算他们也谋反吧。” 就算是谋反?这分明是莫须有的罪名! 二老爷惊恐地道:“王爷,我们没有谋反,您可别……” “二哥,你别说了。”三老爷忍无可忍地拉住了二老爷,“人家现在就是存心要咱们一家死,说什么因为大哥,又因为谋反,其实不过都是摄政王一句话罢了。” 三老爷现在也看透了,摄政王分明就是在针对徐家不想让徐家人好过,他们不论是求饶也好奉承也罢,在摄政王眼中恐怕只是个乐子。 摄政王笑起来:“嗯,没错,不过就是本王一句话,徐滨之,你不是一心为了皇上吗?你看看现在谁还能救你全家,你放心吧,本王不要你先死,你都已分家出来了,你们长房,本王自然不动,本王给你为你老娘和你兄弟们哭的机会,哈,哈哈!” 说到此处,摄政王好像想到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得意地哈哈大笑着负手往外走去。 牢房中一片死寂,徐家人有的吓得浑身发抖,更有如二老爷这般吓得直接晕过去的。 老太君面如死灰地闭上眼,双手合十念了两句佛,最后哽咽起来:“作孽,作孽啊……” 徐长宁担忧地扶着徐滨之,一时脑子转得飞快,此时她该怎么做?噬心蛊离开她的距离有限,能量也有限,就算她控制噬心蛊杀了摄政王,外头还有一个与摄政王一个鼻孔出气的皇后呢,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再不成,就想法子越狱? 徐长宁暗自思量牢中的徐家人有多少,外头的守卫有多少,最后发觉,就算她有噬心蛊,也不可能救得出全家所有人的。 难道这就是徐家人的命数? 摄政王走后,牢里便回响着高高低的的哭声。 徐长宁与孟氏、阮氏都顾不得理会徐家其他人,因为徐滨之刚退下的热度又烧热起来,她只能取出徐滨之身上带着的药给他吃下,又用自己带着的水来他绞了湿帕子冷敷在额头降温。 斗窗外天色渐渐转暗,夜黑风高,无星无月。徐滨之的情况不见好转,就连对面牢房里的女眷们也都冷得抱在一起低声哭。反倒是住久了的几个囚犯睡得呼噜声此起彼伏。 就当徐长宁身坐在父亲身边昏昏欲睡时,走廊的尽头传来隐约的开门声,随即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徐长宁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小个子提着个灯笼,脚步飞快地跑到了跟前。白灯笼由下自上照亮了来人的脸。 “皇……小公子,您怎么来了?”徐长宁压低声音唤。 ------------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这不是我嫂子吗 灯光明亮,从下向上的角度将小孩的模样照得有些阴森,再配上小皇帝泫然欲泣的表情,就愈发的瘆人了。 徐长宁蹲在牢笼前,看着小皇帝戴着小兜帽,憋着嘴快哭了的模样却有些心疼。 “小公子,这么晚了,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大晚上的,跟着你的人呢?” 小皇帝摇摇头,低声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听说,摄政王要砍你家里人的头,宝哥儿和佑哥儿眼睛都哭肿了,我也……我就悄悄出来看看。”说到此处,小孩的小奶音已透出几分哽咽。 徐长宁心里发酸,忍不住将手伸出牢笼,用袖子擦擦小皇帝脸上的泪痕:“您有心了,我们都还好。” “还好什么呀还好……”隔壁牢房里,二老爷有气无力地叨叨,“我们可是被你这丧门星给害死喽,徐长宁,老子就是到了地府也不会饶了你这小贱人。” “徐涣之,我可以现在就送你去地府。” 顾九征的声音忽然响起,将二老爷和小皇帝都吓了一跳。 小皇帝这才发现顾九征也被关在牢房里,还是住了个“单间”。 此时此刻,小皇帝看顾九征的眼神十分复杂,在知道他可能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后,他从前做过的那些事,就又在他心里蒙上了另外一些色彩。 “你送我下地府?你也得出的来牢笼吧,”二老爷已是万念俱灰,这会也不惧怕顾九征了,“得了吧,二公子这会儿还牛气什么呢?摄政王连你这个儿子都不认了,说不得我们先死,接下来就是你,你也是倒霉,被徐长宁牵累了,大家都是要被砍头的人,我也就不计较了。” 顾九征沉声一笑:“是吗?” 大牢里传来冷兵器出鞘时的摩擦声,银光闪闪,尤为可怕。 “你,你怎么还有刀?”二老爷惊慌,忙往三老爷和徐长实的身后躲藏,他们这里距离顾九征只隔着一间牢房,中间又都是木栅的缝隙,若顾九征将刀子当暗器用,他还真怕自己被轻易斩杀。 小皇帝也被月光下的森森寒光吓得吞了口口水,童稚的声音道:“你都被关起来了,还要杀人,这不好吧。” 顾九征提着短刀看小皇帝。 小皇帝明显被勾起了不好的记忆,吓得浑身一抖,往后退了一步。 “好了,还不将刀子收起来,你吓着小公子了。”徐长宁回头嗔了顾九征一句。 随后,顾九征满身怒气就肉眼可见的消了似的,将兵刃还鞘,温柔地道:“娘子,都听你的。” 娘子? 小皇帝瞪圆了眼睛,这个臭哥哥,居然臭不要脸到这样地步,随便叫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娘子”? 徐长宁被顾九征说得脸上一热,心里甜蜜,回头瞪了他一眼,这才对小皇帝道:“您来此处,外头可有跟着保护的人?” “你们……”小皇帝大眼睛转了转,看看顾九征的脸色,又看看徐长宁的。 徐长宁被孩子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得脸上愈发热了,轻咳了一声道:“我们成亲了。” “哦——”小皇帝拉长音。 这世上如果还有谁一句话就能劝住顾九征这暴脾气,那非徐长宁莫属了,他们俩成亲倒也是好事。 看了看徐长宁,如此一说,这不是他的嫂子吗? 虽然这个臭哥哥他一点也不想承认,可血脉亲情或许便是如此,他自小没什么人疼,顾九征之前的做法虽然血腥暴虐,可宝哥儿和佑哥儿都告诉他了,许多事顾九征也是为了在摄政王面前应承,才不得已那么做的。 小皇帝心思千回百转,不过最后只低声说了一句:“那我会告诉宝哥儿佑哥儿他们有姑爹了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是他们揍过的呢。” 顾九征听得“嘶”了一声。 小皇帝立即缩脖子,随后想起隔着牢笼对方又不会将他如何,自己这表现太怂,又站直了身子冲着顾九征“哼”了一声。 徐长宁被小皇帝的举动都笑了,又用袖子擦擦他脸上亮晶晶的泪痕:“您一番心意,我们全家人都铭感五内,只是夜里风冷的紧,您不要感冒了风寒才好。” 见徐长宁根本没有求自己放了徐家人的意思,小皇帝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气恼,一跺脚,他提着的白灯笼晃了晃,火苗摇曳。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办法救你们。” “不,我相信您,但您身份贵重,我们都不敢,也不愿意让您冒险。” 徐滨之这时也缓缓走到跟前,双膝跪地,无声的给小皇帝行了大礼,压低声音道:“皇上能如此,老臣已是感激涕零,您千万不要为了我们再冒险了。” 小皇帝抿着嘴,看看徐滨之又看看徐长宁:“你们都是忠臣,你们为何会被关起来,我心里也有数,虽然主犯我未必能放的了,但徐家其他人我会想办法的。” 这一句稚嫩的童音,引得隔壁和后头牢房的二老爷、老太君等人都一下子精神了,纷纷挤到了牢笼前,双眼熠熠生辉满含期盼地看着小皇帝。 二老爷一改方才的颓靡,激动地道:“您,臣感激不尽!” “闭嘴!”小皇帝冷下脸怒斥,“你以为我是看在谁的面上?旁人不认得我,我进来后你却礼都不行,方才又那般态度,当我还是好哄骗的三岁孩童不成?” 二老爷被小皇帝训斥地满脸紫涨,讪讪地退后了一步。 老太君也觉得面上无光的很,就更不消说二房的徐长实和徐长定等人了。 但好歹小皇帝开了口要救他们的命。 破船尚有三斤钉,小皇帝再不济也是皇帝,就如他所言,放不了主犯,从犯总能放了吧? 徐家人都升起了满心的希望。 徐长宁为小皇帝拉拢了衣领:“您快些回去吧,路上要注意安全,仔细一点,不要被那些人发现了。” “我不怕,”小皇帝双手提着硕大一个灯笼,“就算抓到我又如何,他还敢大庭广众下杀我?你们等着吧,我回去想办法去。” 说罢又冲着顾九征哼了一声,这才转身哒哒的往外跑去。 过了片刻徐长宁还听见牢房门前有人低声道:“皇上,咱们快些回去吧。”徐长宁认得,那是御前几名亲信侍卫之一的声音。 ------------ 第三百四十八章 意外来客 确定小皇帝有人护送,路上会安然无事,徐长宁才彻底放下心,转回身对父亲道:“皇上肯雪中送炭,也是多亏了父亲先前的坚持。若是真能营救祖母和二叔三叔出去也能免去父亲的一块心病。” 徐滨之叹息着点点头:“你说的极是。希望皇上能想到办法啊,如今想来,皇上能一心向着咱们家,与你、宝哥儿和佑哥儿与皇上走得近,有极大的关系。” “最要紧的难道不是父亲的行动声援了皇上?” “最要紧还是因为你们的关系。”徐滨之认真道。 徐长宁笑起来,“咱们父女之间,就不要这样谦让了吧,总之皇上心里有天下,且心存正义,这对于南燕来说便是一件好事。” “你说的是。”徐滨之感慨,“难得皇上他出淤泥而不染,在逆境之中成长起来,心思却没有歪了,这也是国朝之幸啊。” 二人感慨时,二老爷不满地嘟囔,“命都要没了,你们还有心思关心这些个。” 三老爷不耐烦地道:“二哥若是不爱听,大可捂上耳朵睡过去。方才皇上跟前二哥说的是什么话?将来便是出去了,又叫皇上怎么看咱们。” 二老爷被说得脸上挂不住,沉着脸道:“就你是好的。” “我不好,可也没似二哥这般,叫人笑话。” “你……” 徐长宁见二叔和三叔吵起来,堂兄弟们在低声劝说,无奈的摇了摇头。 同一时间,小皇帝离开天牢,脚步沉重地带着侍卫们走向了马车。 大太监王良甫低声问:“皇上,您真的打算搭救徐家人?” “嗯。”小皇帝面色凝重,“徐阁老这么多年来,虽帮摄政王做了不少事,可那也是为了取得信任,登上更高的位置才能有更多的作为,今次他们揭发了安王的野心,将摄政王阴暗丑陋之行都公布于众,实在有功。” “可他也是为了徐长宁罢了。”王良甫低声道。 小皇帝脚步一顿:“或许吧,可他更多是为的是朝廷,何况若不是有他此举,将摄政王逼得不得不发了疯,朕若想寻个由头去针对摄政王,还不知要什么时候,何况朝中大臣们这一次也都站在朕的这一边。若是朕眼看着徐家人出了事而无所作为,莫说是朕自己心里过不去,就是朝臣们看朕如此无能,也会对朕寒了心。” 谁又会甘心追随一个连他们性命都护不住的皇帝呢? “可皇上又如何去救呢?” 小皇帝加快脚步:“回去与母后商议,若不行就用强硬手段,朕倒是要看看,朕在母后的心中要紧,还是摄政王在母后的心中要紧。” 他相信他要重要一些。 因为他是孩子,好摆布,摄政王却不好摆布,母后对权力的欲望那样强,加上牢房里关着的是母后的另外一个儿子,她口中说的虽然狠毒,可也肯定是舍不得顾九征死的吧? 小皇帝沉思着,王良甫则没再做声,只是在小皇帝看不到的角度,苦瓜脸皱得更紧了。 牢房中的日子难熬的很,即便徐长宁早有预料,做足了准备,可是潮湿阴冷的环境依旧十分磨人,到了夜里,总有阴风在牢中乱窜,也不知是哪里有缝隙,还总能发出呼哨声。 坐着发霉的稻草,脚下时而有老鼠乱窜,再听那鬼哭一般的风声,恐怕也只有在牢中住得久了的那几个江湖大汉才能睡得打鼾了。 到了深夜,徐滨之又发起了高烧,徐长宁和孟氏、阮氏一直照顾着,可受制于环境条件,也只能尽量帮他退热。 徐滨之病了,对面的老太君也跟着心急如焚,女眷们急得直哭,儿郎们也都垂头丧气。 尚未完全适应牢狱环境的徐家人几乎都整夜未眠。 次日清早,天光大亮时,走廊尽头的铁门传来“哗啦啦”的锁链声,随即狱卒们抬着饭桶和水桶进了大牢。 牢中的伙食也只是能果腹而已,每人一个黑黢黢的窝头,窝头里塞了一块咸菜,水桶里的凉水可以自取,那窝头硬得能砸死人,若不小心一些吃,门牙都能掰断。 狱卒将窝头递给顾九征时,满是歉意地哈着腰:“对不住顾将军,摄政王特地吩咐,不准小的们给您任何优待,小的也是没有法子。” “无妨。行军打仗时吃草根的都有,有窝头已经很好了。”顾九征却出乎狱卒预料,表现的十分和气。 几个狱卒对视一眼,对顾九征肃然起敬。 就算这位是霸王一样的脾气,可到底是真正在战场上杀过敌的,是真正有血性的男儿,这可要比那些关键时刻只会纸上谈兵的蛀虫要令人敬佩的多了。 草草填饱肚子,徐长宁忧虑地探探父亲的额头:“眼下热度算是退下去了一些,可还是低烧,这样下去只怕父亲身子受不住,要快些想办法才是。” 顾九征隔着牢笼也摸摸徐滨之的额头:“岳父最近经常如此,我问过几次,岳父都说叶神医给瞧过了,说是没事,看来牢中太过阴冷,将过去的病症勾起来了,还是要尽快出去寻叶神医才是。” 徐长宁拧眉,出去可不容易,她并不知父亲提前布置了什么,她闭上眼,悄然放出噬心蛊,噬心蛊从斗窗飞了出去,徐长宁脑海中也出现了噬心蛊的视野。 这一看徐长宁才惊愕的发现,外头竟然守了如此多的人,没隔一丈远便是一个岗哨,还有两队人马在周围巡逻。 催促噬心蛊靠近了一些,便听见巡逻的人低声抱怨:“宫里那群人真是蠢材,好好的还能叫皇上给跑了出来探监,摄政王如今大怒,弄的咱们兄弟也要跟着巡逻。” “就是,大冷的天,谁愿意在外头挨冻呢。” 徐长宁收回了噬心蛊。 看来昨夜小皇帝还是被摄政王发现了。 想来也是好笑摄政王难道还怕有人来劫囚不成? 正想着,外头就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和男子的说话声,隐约能听见其中几句:“要将徐家人提走……满门处斩……等不得那么多日,现在就提……是摄政王的吩咐……” 徐长宁心里咯噔一跳,回头看向顾九征,见顾九征也面色凝重,她就知道不是自己听错了。 小皇帝到底做了什么?没救成人,反倒还让摄政王加快动作了? ------------ 第三百四十九章 援军 不待徐长宁想明白,脚步声就渐渐近了,一群差役大步流星的冲了进来,催促着狱卒去开锁,牢中一下子便喧哗起来。 浅眠的徐滨之闻声醒来,正看到狱卒们手脚麻利地将老太君、二老爷所在的牢笼开了锁。 “出来出来,都出来!” “这是做什么?摄政王还没断案……” “还断案什么断案,摄政王说了,你们都是叛国的反贼,都要拉出去菜市口杀头,好叫天下人都知道通敌叛国是个什么下场!” “什么?”三夫人一声惊呼,脸色惨白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摄政王怎会叫我们全家都杀头?我们没有叛国,没有叛国啊!” “都这会子了,谁还听你这话?你有冤屈,那你去阎王爷面前喊冤去,与我们不相干。” 差役们取来绳子,将徐家的女眷和男子们都拴了起来,下人们则另拴了一串。 “你们这些人也算好运,不必陪着主子一起杀头,王爷是仁慈的,知道你们也是没法子,准许将你们都发卖了,好歹能留一条活命。” 二老爷已吓得双股战战,指着徐滨之所在的牢房颤抖着声问:“他们呢,他们才是罪魁祸首,王爷怎么不让抓他们去杀头?” 徐家人一静,都看向了二老爷,转而又看徐滨之。 那差役却是冷笑一声:“啧啧,还有这样的呢,自家人先攀扯起来。不急,你们一家子都要死,早晚而已。”回头催促:“带走,别磨磨蹭蹭的。” “母亲!”徐滨之虚弱地抓住牢笼,已经是泪流满面。 老太君回过头,边走边抹泪,却是道:“不怪你,老大,这不怪你,都是那奸臣,你不要自责,这事儿不与你相干啊。” 谁也想不到,素日最是胆小的老太君,在这时竟能拎得清道理。 道理是谁都清楚的,他们家就是被奸臣迫害了。 可杀人的刀子就悬在头上,又有几个人能够淡然接受? “母亲,是儿子不孝啊!”徐滨之闭上眼,脱力地跪在牢笼前,孟氏、阮氏也都已哭成了泪人。 徐长宁用袖子摸了一把脸上的泪,咬牙放出了噬心蛊。 脑海中瞬间便有了噬心蛊的视野,小虫儿当即跟上那一行人的脚步。 徐长宁一面扶住父亲低声安慰着,一面关注着徐家人的动静。 女眷和下人们哭哭啼啼,二老爷带着头骂骂咧咧,还有如徐长定这般素来胆小的已是吓得快要厥过去,全靠两侧之人扶着他手臂往前拖,押送的差役们一面催赶着徐家人,还一面低声说笑,一路沿着小路往北边儿走去。 噬心蛊不能离开徐长宁太远的距离,待到这群人走过街角时,便化作一道光回到徐长宁身边。 徐长宁若有所思。 徐家人被带走的方向,并不是菜市口的方向。 难道摄政王吩咐的不是今日行刑?可听方才那人的意思,分明是立即就要带去菜市口斩首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害了全家,”徐滨之这厢已绝望至极,闭了闭眼,声音极为虚弱,“年轻时,我总觉得你们是我的家人,便会支持我的选择,如今我却知道,是我错了。” 徐滨之冰凉干瘦的手握住了徐长宁的:“当年将你送了出去,你怨恨我,也是应当的,如今我又害了其他的家人,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父亲做什么提起这些?您别胡思乱想,女儿已经不怪您了,而且祖母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怨不得您。您想想刚才祖母说的便可知了,更何况……” 徐长宁凑近徐滨之身边,低声道:“父亲,您不觉得今日来的这些差役有些蹊跷吗,他们的态度并不像是摄政王的人,虽然话说的也不中听,但实际上却没有如对待死囚那般对待咱们家人,便是将人抓出去,也没有用什么暴力的手段。” 徐滨之猛然睁开眼,看向徐长宁。 “宁姐儿,你是说……” “父亲,我什么都不能确定,我只是在说我的疑惑。而且皇上昨日特地来了那一趟,回去必定有所作为,现在咱们家人带走了,比预期中要急得多。” 徐滨之心里生出一点希望。 他满心都是自己要害死母亲与兄弟的悲哀,根本没有心思来在意和分析周围,如今听徐长宁提起,再仔细回想,好像的确是她说的这么一回事。 徐滨之原本压抑的心情一下就顺畅了,好似吃了开胸顺气丸似的,连说话时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没事,只要皇上能拖延一二日,你祖母他们便能得救。” 徐长宁疑惑地歪着头:“父亲,您有安排了?” “嗯,是做了安排,但一直都怕时间来不及,”徐滨之道,“我怎会真的让全家人去死。” 徐长宁明白了,若有所思的回头去看顾九征。 顾九征一见徐长宁看过来,就忍不住咧嘴笑出整齐的白牙。 徐长宁摇了摇头:“看来父亲瞒着我们不少啊。” 徐滨之就只笑笑不说话。 孟氏则擦擦眼泪,道:“你父亲素来如此,为娘说过什么来着?他肚子里藏着的事儿多着呢。” 徐长宁与阮氏都轻松的笑,隔壁的顾九征也笑。 同一时间,京郊的一处密林。 稀稀疏疏的初冬阳光顺着树梢残叶的缝隙洒落满地,空气中弥漫着落叶清爽潮湿的清香,厚重的黄叶年年累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还发出沙沙声。 “殿下,不可再以身犯险了。”一个男子压低声音,北冀的口音十分明显。 “如今朝中才方稳固,皇上已立您为储君,正是需要您坐镇京都之时,眼下您却不在意自己的前程,不管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却来南燕,这着实……”另一年长一些的文士的话,被低沉的声音打断了。 “好了,不必再多言。”乔上飞摆手,沉声道,“她是我的王妃,已入玉牒,怎能不管她?她家中此时有难,若不是没了办法,她父亲也不会冒着通敌叛国的风险联络我。这件事,我不可能置之不理。” “可是王爷这不妥啊,如今朝中突然冒出一股势力,以左右丞相为首的人,都在几次三番提起早年远游在外的九皇子,您如今刚得储君之位,他们如此,分明是要扶植九皇子与您别苗头,您不能不上心啊!” ------------ 第三百五十章 意想不到 乔上飞面色凝重,脚步却依旧不停,身边的是侍卫与谋士便只能跟上他的步伐苦苦劝说。 可乔上飞却摇头:“本王早已想通了,若没做下决定,也不会来到南燕,尔等既肯与本王同来,便是认可了本王的想法,也愿意追随本王了。如今便不要再劝说了。” 乔上飞是北冀国的战神王爷,在民间呼声高不说,身边追随他的人也都敬佩他的能力与气节,只是他们也想不到他追随的王爷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时候。 “吾等甘愿追随王爷,王爷既决定了,吾等遵从。”见劝说无用,谋士与随同的亲信也都不再多言。 乔上飞面色缓和,语气动容地叹息:“也是本王任性了,可本王既认定她,便是与她蹉跎,不能长相厮守,也不能看着她犯险而不理会,况且,此番来南燕,也并不全是为了私事。” “王爷还有其他安排?”亲信惊讶地问。 乔上飞颔首道:“南燕摄政王并不是个可以信任的君子,有他在,虽可扰乱南燕朝政,可他毕竟是个杀伐决断之人,如今咱们北冀内乱未平,禁不起战乱侵扰,本王也不想让有心之人连同摄政王一起来坏了咱们的好事,是以徐滨之的提议本王才会接受。” “王爷英明。”乔上飞一席话,说得是下头众人都信服了。 见下属们已经摆正心思,不再反对,乔上飞便露出自信的微笑,沉声吩咐道:“接下来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往徐家,悄然探查徐家的情况,必要时施以援手,一路跟随本王,去刑部大牢周围探看情况。” “是,王爷。”下属应声,立即依着乔上飞的吩咐兵分两路。 ※ 午后,京城迎来了一场大雪,冷风从斗窗往囚室里灌,来零星夹着雪花。 徐长宁与父亲、母亲和大嫂挤在墙角,徐长宁的肩膀抵着牢笼,而牢笼的另一边是顾九征。 方才狱卒悄悄进来,给顾九征送了一床厚实干净的棉被,却被顾九征从牢笼缝隙塞给了徐长宁。 徐长宁便用厚被子裹着父母,大嫂也只是沾了个边儿,徐长宁自己是没有的。 顾九征的右手握住徐长宁的左手,温暖从他的手心源源不断传了过来,徐长宁疲惫地昏昏欲睡。 自从进了牢中,她便不曾好好休息,繁杂的事情压身她一直被吊着心情,如今牢中一片安静,父亲又退了烧,心情略微放松,疲倦便席卷而来。 顾九征回头,见徐长宁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冷得蜷缩着身子,她本就生得娇小纤细,此时缩成一团的模样,叫人看了就愈发觉得心疼,让他越发想将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抚。 只是眼下的情况,狱卒是绝对不会忤逆摄政王,再给他开方便之门了,能送进来一床棉被,都已是狱卒冒险。 顾九征心中对摄政王的厌恶已到极致,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天气寒冷,牢中的吃喝又都是冷的,再好的身子都受不住,时常便能听见其他牢房里痛苦的哼声,先前还有心情骂人那几个粗犷的汉子也都冻得没了大吼大叫的力气,就只偶尔低声骂娘。 在这样的环境中,牢房外的动静,哪怕是有人路过脚踩雪花的声音都格外的清晰。 顾九征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听见墙外有不寻常的动静传来的。 “宁姐儿,快醒醒。” 徐长宁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握住摇了摇,恍惚一瞬睁开了眼:“怎么了?” “你听外头,有不少人来,还有打斗声!”顾九征压低声音,“你快叫岳父岳母都醒来。” 徐长宁心头一跳,立即不着痕迹放出了噬心蛊,手上动作不停的摇醒了父母与嫂子。 噬心蛊顺着斗窗离开牢笼,徐长宁的脑海中便出现了噬心蛊看到的画面。有一队人穿着南燕平民的衣裳,正以最快的速度同时消灭外面的狱卒和守卫的士兵。 这些人手段干净利落到不可思议,仿佛约好的一般,狱卒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夺去了性命。 徐长宁看得心头砰砰直跳,紧张、疑惑、愤怒等等情绪在心里纠缠,到底是什么人竟会如此残忍?不管他们的目的为何,也不该乱杀无辜…… 正想着, 牢房的大门便被打开,那群人快速涌了进来,甬道里错杂的脚步声显得极为刺耳。 牢中之人被惊得都不约而同警惕起来,那群人提着染血的刀,虽牢中光线暗淡看不清楚,却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你们是徐家人吗?” “徐家人在何处?” …… 汉子们沉声询问,声音不善。 较为靠外侧徐家下人的牢房最先被问及,对方来意不明,他们哪里敢回答?一个个都只摇头。 为首一汉子冷笑着,回身大步流星走到牢门前,取了灯笼回来,往那些人身上一照:“你们是徐家的下人,打开牢们,你们都跟跟我们走。” 说罢又提着等往里走来。 徐长宁与父母和嫂子被关在一处,只要对方看的清楚容貌长相,他们的目标就太明显了。 “你就就是徐滨之?”那汉子也不等徐滨之回答,就吩咐人开了老房门。 顾九征抓着徐长宁的手不放,奈何他被关在隔壁牢房中,就只能沉声质问:“尔等何人?” 顾九征刚问出口,外面就传来一个徐长宁熟悉的声音。 “不必惊慌,是我们!” “阚三?”徐长宁愕然,“你们是……赤阳会的人?” 确切的说,她想说他们北冀国端王乔上飞的人。可考虑到牢笼中还关着其他囚犯,为免留下通敌叛国的话柄,她只能将那疑问吞了回去。 “四小姐。”阚三走到近前行了一礼,又推开那凶神恶煞一般的汉子取了钥匙将顾九征的牢笼也打开了。 “是三当家吩咐你们来的?”徐长宁问。 “快,时间不多,咱们先出去,出去再说。”阚三却不回答,转身到牢门口示意他们动作快些。 徐长宁看着阚三,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但能出去总比在牢房里等着摄政王杀好。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杀 顾九征心生怀疑,询问地看向徐长宁,二人视线交汇,转眼便已经明白彼此的想法,无论如何,先离开大牢再说。 徐长宁和阮氏扶着孟氏,顾九征则架着徐滨之,与徐家其余下人一同跟上阚三等人的步伐。 到了牢房外,徐长宁真切置身于方才噬心蛊看到的画面中,险些被惊得吐出来。对方杀人的手段太过残忍,她甚至看到先前给他们行过方便的狱卒身首异处的尸身凄凉的倒在路旁。 乔上飞虽是个狠角色,可她并不觉得他会是个乱杀无辜之人,这行事作风太过邪性残忍,着实不似他会吩咐下来的事。 跟着阚三等人跑了一段路,徐长宁已累得气喘吁吁,徐滨之和孟氏早就已要跟不上了。 虽是走街串巷的到了无人的地方,可以说是为躲避追兵,可徐长宁却感觉到气氛更加违和。 “阚三。 ”徐长宁叫住阚三问道,“端王现在如何了?” %%% 同一时间,乔上飞带着一队亲信快速的接近刑部大牢。只是不等靠近,他们就感觉到了事情不对。 空气之中血腥气太过浓重,巷子口还发现了几个平民百姓和妇孺的尸首。每一个都是一击毙命,看来杀人者是毫不含糊,没见半点犹豫的。 待接近刑部大牢门前时,不安的情绪被放大到最大。 牢门前已是尸横遍地,且那些倒地的差役狱卒各个都死状凄惨。 乔上飞心里咯噔一跳,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还是身边的谋士及时的拉了他一把,才没叫北冀国的战神出丑。 “王爷,您没事吧?” 乔上飞摇头,牙关紧咬,腮侧的弧度绷出个刚硬的弧度,深吸口气才哑声道:“进看看。” “王爷不可,若这里面是个圈套,咱们进了地牢岂不是要被瓮中捉鳖?” 乔上飞却摇头,道:“我自己进去,你带人在外面看守。一旦来人立即大声唤我。” 说罢不等人反驳,便已箭一般冲进了大牢。 大敞的牢门,满地的尸首,还有牢中的阵阵阴风与囚犯们低低的惊呼声交织在一处,乔上飞的脚步有些凌乱,压下心底的担忧和恐惧,高声道:“徐四!” 牢中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只有其他囚犯听见人声苦苦哀求:“你是官差吗?放我们出去吧!有人劫囚不说,还杀了好多人,救命啊!” 劫囚?徐长宁被人劫走了? 可他人都还没到呢,他着实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 徐长宁见阚三不回答,又笑着问:“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你家端王现在如何了,你难道不知道?” 顾九征见气氛不对,立即侧身护着徐长宁,戒备地浑身肌肉紧绷,仿佛只要徐长宁一声令下他便能动手,徐滨之和孟氏等人也都停下了脚步,不肯再前进半步了。 阚三不耐烦地催促:“你们还不快走?留在这里,难道要等人来将你们抓回去。” 盘踞在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分明,徐长宁意识到事真的不对。 “阚三,你我相识一场,有话我也喜欢直言不讳,今日当真是端王派你来的?” 阚三面无表情看着徐长宁。 而方才在牢中骂骂咧咧的那暴躁汉子已是不耐烦了,扬袖子便甩出一把白色粉末。那粉末到了空气中便成了烟雾,还带着淡淡的甜味。 徐长宁惊呼:“捂住口鼻!”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身子有些发麻,摇晃两下就往一边倒去,与此同时 ,对方已一刀砍向顾九征。 “住手!”徐长宁大喝,可出口的话却含混不清,她这才发现自己连舌头都发麻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顾九征与人周旋。 顾九征的身形已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矫健,与阚三斗在一处也只是勉强支撑,脚步踉跄,显然身子已全不在控制之中。 徐长宁焦急不已,奈何身子不能控制,再看父亲与母亲,已被对方用绳子捆了,还用破布塞住了嘴,而那汉子还拿了绳来捆她。 徐长宁立即明白了! 这些人是要带走活着的徐家人,却要顾九征的命! 阚三与另两名汉子将顾九征包围在中间,三人身法都很灵活,手上招式也狠辣不留情,徐长宁眼看着顾九征躲闪不及被砍伤,鲜血沾湿他的锦袍黏贴在身上,他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动作更加迟钝。 “你们放了他,我跟你们走!”徐长宁艰难的开口,说出的话却细弱蚊嘤。 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徐长宁双眼瞪圆,眼看着顾九征分身乏术, 勉强拧身闪躲,那利剑却依旧没入他的心口,直扎了个对穿。 顾九征好似不敢相信一般,低头捂着胸口,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倒下了。 “征征……”徐长宁眼泪如决堤一般,好似那一箭射中的不是顾九征,而是她,她心口的肉都似被人挖走了一块。 与此同时,徐长宁感受道噬心蛊强烈的情绪,不安,暴躁,焦急,愤怒,随即她脑海中看到了噬心蛊的视野,它像一道电光,“嗖”的一下便没入了顾九征的身体,徐长宁看到顾九征越来越近,随即她脑海中的画面消失了。 “别耽搁时间,快走!”阚三吩咐。 暴躁汉子踢了顾九征一脚:“这家伙呢?” “他必死无疑,仔细追兵追来,快走。” 阚三说罢,大步走向徐长宁。 徐长宁就只看到阚三越来越近,随后他弯下腰,一掌打在她的脖颈处。剧痛过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滨之和孟氏眼看着顾九征被射杀,徐长宁被打晕了扛了起来,都是焦急不已。可他们毫无反抗能力,等待他们的也只能是被打晕的结果。 待到徐家人都彻底安静下来,一个一身黑衣,面覆黑巾的男子才从树后绕了出来,用徐长宁必定会耳熟的声音吩咐道:“带他们去吧。” 阚三沉声道:“是,九殿下。”用脚踢了踢顾九征,“他怎么办?” 黑衣人摸了摸顾九征的脖颈,随后冷笑道:“丢在此处便是。” ------------ 第三百五十二章 掉马 徐长宁觉得自己在冰冷的湖水中沉浮,胸口处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有一道声音在嗡嗡的说着什么,她却一句都听不清,就只能隐约判断的出,这声音有些熟悉。 思维越来越活跃,一些记忆的画面也闪入脑海中,漆黑的牢房,特地赶来大加嘲讽的摄政王,被带走的家人,突然反水的阚三,以及那破空而来将顾九征射杀的一箭。 徐长宁的心被紧紧的攥住,仿佛血液都被挤压一空,只剩满心的悲哀和痛苦。 那么好的征征,就那样死了? 她与顾九征经历了那么多,中间梗着那样多的阻碍,都没阻拦他们在一起,他们才刚拜堂,才刚获得父母的祝福,还没真正在一起。 徐长宁伤心得呼吸困难,可意识却越来越清晰,猛然惊喘了一声睁开眼,便看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简陋房间。 阳光从破旧的格子窗照射进来,头顶承尘上垂下的蜘蛛网都看的清晰。父亲和母亲、大嫂以及徐家其他下人,此时都被五花大绑着,横七竖八的倒在屋内,有的醒着却被破布堵住嘴发不出声音,有的却还闭着眼昏睡着。 徐长宁自己也被堵住了嘴,便只在与父亲四目相对时微微颔首。 屋外这时又传来谄媚的男声:“左相大人亲自前来,着实是让本王是受宠若惊啊。” 是摄政王。 “南燕王爷不必多礼,本相来贵国叨扰这么些日子,还要多谢摄政王招待了。” 徐长宁双眼睁大,这人是北冀国左丞相汤承,她在北冀深受太后信任,时常代理朝政待批奏折,便经常有机会与左右丞相以及朝中大臣接触。 汤承为人老奸巨猾,那声音也是独有的慢条斯理,徐长宁 根本不会听错。 想不到,摄政王在北冀左相面前,竟会如此卑微谄媚? “哪里的话,您肯来本王处,便已足够本王开怀了,眼下本王这里的难处你也知道,咱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也算是老朋友了,左相大人可不能看本王的笑话啊。”摄政王的声音越发讨好,虽然自称“本王”,语气却似乎个奴才。 汤承笑着道:“摄政王不必多礼,你的意思本相明白,你我都是朝中为官之人,一心都为的是国家的发展,百姓日子的安定,虽然从前咱们两国对立,可现如今早已和谈,和平共处了,许多过去的事就不必再计较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听见汤承的语气到最后变得严肃,摄政王也紧张起来。 “哎,俗语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北冀国的情况,摄政王也清楚,太后在时,曾做了一个潜匿计划。” 徐长宁一听,心里便是咯噔一跳,水眸也一瞬睁大了。 当初她矫诏,安排自己回南燕执行潜匿计划,甚至以假乱真骗过了北冀专管情报的两个上峰。她不愿意受人控制,索性将那二人宰了,本以为从此可以获得自由,谁知后来又来了个扶芳,告诉了她上头另有上峰,且她所中的噬心蛊,就是那个上峰的手笔。 如今,在此时此刻,徐长宁乍然听见“潜匿计划”四个字,哪里还不明白? 那计划机密的很,知情着只剩下了一个“上峰”,那么“上峰”是何人,就已不不言而喻了。 徐长宁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幕后之人,竟是在北冀国时与她相处的还算不错的左丞相。 徐长宁心里千回百转,也不过是呼吸之间,摄政王这厢听见“潜匿计划”四个字,也有些惊讶。 “哦?” “那都是太后还在时的心思了,与咱们眼下是不相干的,不过当初太后遗诏,的确安排了一个人到你们国家来。只是这人却根本只是个骗子!” “竟还有这种事?执行了贵国的潜匿计划,他却不好好的完成?” 汤承点头:“如今太后已逝,端王被立为储君,我们九殿下忧心北冀的未来,也不愿一个叛国之人逍遥法外,若是摄政王答应,将此人交给我处置,那咱们后头的事就好谈了。” 摄政王的语气十分气氛,义正辞严道:“既已是友邦,左相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何况本王最是看不惯这种两面三刀之人了。左相大人就只管告诉我此人是何人。” “这人你熟悉的很,”汤承声音含笑,“就是你先前抓进大牢的那个,徐家的第四女,徐长宁。” “竟是她?”摄政王声音惊讶。 徐长宁听的心头剧跳,猛的抬头,对上了父亲的视线。 她想,以父亲对南燕的重整,应该最是不能容忍这种事的吧?可她当初设计如此,也只是为了回国啊。 徐长宁很想与父亲解释,她便是回国时是以细作的身份,可她也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伤害南燕国朝利益的事,反倒是知道她计划的人被她处理掉了。 只可惜,她被堵住了嘴,场合也不对。 徐长宁很怕从父亲的脸上看到失望和嘲讽的情绪,但她从父亲的双眼中,只看到了温柔和包容。就仿佛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接受。 徐长宁的悬着的心,莫名的安稳了一些。 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这个徐长宁,摄政王可不要小看了。她在北冀国时候,就深得太后的信任和宠爱,小小年纪就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便是老夫,曾经见了她也要礼让三分呢。这种人若是继续留在你们南燕,只怕也是你的祸端。 ” 摄政王仿佛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义正辞严道:“这种国之蛀虫,两面三刀之辈岂能留她?也多亏了左丞相将实情告知本王,否则本王还要被她蒙在鼓里呢,原本他们徐家犯下累累罪行,本王看在她父亲曾经跟随本王多年的份上还想放他一马,如今看来却是本王太过心软。” 汤承低声笑:“若是摄政王答应……” “答应,自然答应,本王这就吩咐人去大牢里提人,将她押到左丞相的面前如何?”摄政王的声音越发的卑微:“往后左丞相与本王之间来往的还要多呢。” ------------ 第三百五十三章 通敌叛国 徐长宁听到此处,便明白将他们劫出大牢的人与摄政王的设计。 汤承的声音含笑,像一只计谋即将得逞的老狐狸:“只要南燕王爷肯点头应允,人便不劳烦您去提了,我们自会直接带走。” 徐长宁眯起眼,心下冷笑,左丞相的意思太过明显,就算他不答应,对方也已经将人给带走了,如今与摄政王“商议”,也不过是告知一声罢了。 素来霸王一样的人,在南燕说一不二的摄政王,面对北冀国左丞相这般堪称羞辱的做法,却只是笑了一声: “哈哈,既然左丞相都已做好准备,一切都已妥当,那本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便好。”汤承继续道,“另外,我们九殿下还有要求。” “哦?九殿下还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摄政王声音含笑,又道,“左相大人,不如坐下说话?尝一尝本王特地给您带来的好茶。” “如此甚好。”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衣料窸窣声。 徐长宁抿唇陷入沉思。 汤承是北冀国九殿下的人。 九殿下萧庭平生母出身卑微,素来不被北冀皇帝喜欢,她刚到北冀的那一年,萧庭平已快十八岁,却生的如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般纤细白皙,被一群皇子和勋贵们取笑不似北冀汉子。 萧庭平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就要对她施暴,却被她刺伤了。 也就是那一次,太后恰巧路过,见她似个小兽一般反抗觉得她或有用处,便将她带在了身边。而萧庭平则被太后申饬,从此便再未在北冀国的朝堂出现过。 有人说,萧庭平被流放了,也有人说萧庭平去执行什么任务,更有人说萧庭平已经在边关战死了,他与端王萧庭轩相比较,简直是一颗无人会在意的尘埃。 可如今,这颗尘埃,却能做上左丞相汤承那个老狐狸的主子,又搭上了摄政王这条线。 只能说,萧庭平藏得太深。 外头摄政王又继续问:“左相大人方才说九殿下还有何要求?” “上次咱们商定的三座城池,九殿下觉得还不足以证明摄政王与我们北冀国交朋友的诚心啊。” “那九殿下觉得多少城池较为合适?” “至少五座。”汤承狮子大开口。 外面不过安静了一瞬,就听见摄政王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事最好有个恰当理由,让本王也好与百姓和群臣交代啊。” “这是自然。”汤承笑着应下。 徐长宁一听,当即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摄政王竟会在私下里答应这种交易! 这等行为才是真正的卖国求荣,比起为了中饱私囊而克扣灾区百姓银粮的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这些数典忘祖的事都是出自摄政王的手! 这人道貌岸然,在外头标榜自己有多么忠君爱国,可实际上做的都是不为人子之事,真是该杀! 徐长宁尚且如此气愤,徐滨之的眼里更是燃了两簇愤怒的火苗,仿佛摄政王若在眼前,他便能冲上去与他拼命。 可便是如此,汤承依旧不知足:“既然这两个小要求王爷都答应了,另外一件事也就更好办了。” “哦?左相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汤承笑了笑:“既然徐长宁这个细作摄政王都舍了出来,徐长宁的亲爹徐滨之的人头,不如也就叫我一并带回去吧。左右此人也已背叛了你,你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处。” 摄政王的声音明显停顿了片刻,才道:“此人本王还想留着亲自折磨致死呢,贵国要他的人头又有何用?” “王爷有所不知,早在我北冀太后还在时,便已看出徐滨之的难缠,曾动过心思除之而后快,只不过当时传出他已身患绝症、病入膏肓的消息,太后就没着急动手,毕竟安排人手潜入贵国也是要耗费精力的。”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徐长宁听得额头上青筋都在跳,可摄政王却依旧在附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他做的那些事,可都与本王不相干,本王也时常被他气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们九殿下自然知道摄政王是无辜的,不过这人曾经也开罪过九殿下,倒不如社恒旺做个人情,就将此人的人头也交给我便是了。” 摄政王毫不犹豫:“那就拿去吧。左相大人 不是要亲自安排?或者本王现在叫人去提审徐家人?” “不必,我的人也已经动手了,要劳烦摄政王将事情彻底压下去才是。” “这容易的很。”摄政王回头就吩咐人去善后。 刑部大牢被劫的事,在摄政王眼里就仿佛儿戏,根本不会在意,只当做筹码就这么答应了。 徐长宁气得双眼通红,甚至为此番死去的人不值, 尤其顾九征。 想到他被一箭穿心,徐长宁好像也被万箭穿心一般,心痛难忍。 摄政王与汤承又商议了一会儿,确定无误后,汤承才道:“实不相瞒,徐滨之和徐长宁如今都在我这里,摄政王若是还行见他们最后一面,就尽管说。” 摄政王道:“不过是两个不相干的家伙,杀了就杀了,本王也没什么理由要见他们最后一面。” 汤承哈哈大笑:“王爷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强求,不过我们过两日才会离开,期间王爷若是想起来还有什么要与他们解决的事,就只管来此处自行解决,杀了他们也无妨,给我留个人头便是。” “那是自然。还要多谢左相大人。” “哪里的话,这是在南燕,是我多叨扰你,我要谢你才是。” 二人又寒暄一番,外头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就都渐渐远了。 徐长宁看着徐滨之,此时她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碍于口中被塞着破布,她想了想,就手脚并用的往徐滨之的方向挪动,即便被捆成了粽子,依旧小幅度的往他跟前挪。 徐滨之见徐长宁如此,也努力往她的身边蹭。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父女二人才终于凑在一处。 徐长宁弯腰躺下,凑近父亲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徐滨之立即会意的抓住了破布一脚,帮她将之取了出来,随后徐长宁也如法炮制。 能说话了,却也不大声,徐长宁只压低声音道:“父亲,我回国时的确有隐情。” ------------ 第三百五十四章 解释清楚 徐滨之呼吸因方才的一番动作而有些急促,闻言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为父猜到了。” 徐长宁摇摇头:“您并不知全部,女儿在北冀国时,得了太后的重用,跟在太后身边做了许多年的事,太后把持朝政,时常与北冀皇帝的政见不合,她又怕坏了母子之间的关系,许多事便都是我来出头的,是以开罪皇帝一党的事大多都我来做,他们对我也是恨之入骨。” 徐滨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朝堂中沉浮多年,徐滨之最是清楚身在朝中陷入党争会有多危险。 徐长宁又道:“当时,太后突然就不出现了,对外说是闭关之中,可我身为太后身边跟随的女官,却觉得太后可能已经出了事,我若继续留在北冀,一旦太后驾崩的消息传扬开来,只怕北冀皇帝一党接下来便会对付我 。” “所以你参加了那个潜匿计划?” 徐长宁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潜匿计划是我代太后批折子时偶然看到的,既动了心思,又想顺理成章的回国来,我便模仿太后的字迹 ,矫诏一封,派遣自己参加了潜匿计划。北冀人意图扰乱南燕朝堂,又要杀掉顾九征……” 提起顾九征,徐长宁的鼻子一酸,险些留下泪来,但她强迫自己忍住了。 “我与顾九征有渊源,又有代他被抓的情分在,接近他更容易,北冀国皇城情报司的司主孙懋和皇城安全司的司主钱斌,在看到矫诏后,也认为太后安排我回到南燕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也答应了。 “我费了一些力气回来,路上设计借顾九征的刀将孙懋和钱斌都除掉了,本以为知道潜匿计划的上峰都解决了,不成想,后来又冒出了一个上峰派人来与我接头。” 徐滨之听着徐长宁的叙述,都已觉得惊心动魄,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纤细柔弱的女儿,背地里竟隐藏得那么深。 “与你接头的是何人?” “就是我曾经那个叫扶芳的婢女,也已被我除去了。”徐长宁有些尴尬,她不想让父亲认为她是一个滥杀无辜之人,但是有些话自己辩解也觉得无趣,就只道,“我一直在想,除了情报司和安全司的司主,还有谁会知道这个潜匿计划,我甚至还怀疑过北冀太后是不是没死。” 徐滨之还有什么不明白? “所以听了刚才他们的话,得知汤承就是那个上峰,你很意外?” “是,很意外,”徐长宁嘲讽一笑,“更意外的是,摄政王在汤承面前,竟会乖得像个三岁的孩子,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摄政王也并非不在乎面子,只是在得到皇位之前,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对付北冀,所以才会答应那般无礼的要求。” “所以这个人更该杀了。”徐长宁说的咬牙切齿。 他这样做,又怎么对得起南燕的百姓,怎么对得起那么多为了南燕不失寸土而牺牲了的人? 在朝中作威作福,为了个人利益甚至残害官员,在外又与安王勾结,暗中弹墨赈灾的钱粮,治水多年不见成效,灾民们枉死无数,如今他又为了自己篡谋皇位,甚至甘愿割让城池,就为了拉拢一个外邦,让他们暂时不要侵扰耽误他篡权夺位。 这种人,多活一日都是在浪费粮食。 是徐滨之与徐长宁一样愤怒,父女二人的眼中都是一片冷意。 屋内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也有陆续醒来的,发现他们被五花大绑的关在此处,众人都有一些慌乱,也学着徐滨之和徐长宁的方法互相帮忙摘去了口中的破布。 眼下没有人来屋内打扰,倒是该想法子出去才是。 徐长宁便动了心念,想放出噬心蛊看看周围情况。 可没想到,她只能感受到噬心蛊微弱的感应,却完全不能控制它了,在仔细聚精会神尝试,她发现她无法看到它的视野,也听不见它能听见的声音。 徐长宁的心忽然咯噔一跳,想起方才顾九征被一箭穿心时,慌乱之间看到的画面。 如今回想,噬心蛊分明是往顾九征身上扑过去了! 想到她当初同样被扎了个对穿还能被噬心蛊救活。再想想顾九征的情况,徐长宁心跳都加速了几分。 顾九征是不是不会死? 有噬心蛊在,顾九征说不定会像她一样死里逃生! 徐长宁的心情不可控制的雀跃起来,便是不能用噬心蛊来观察周围,她也不觉得失望了。 不多时,孟氏和阮氏也都醒来了,徐长宁帮他们摘掉了堵嘴的破布,一家人坐在一起想对策。 徐滨之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声音沙哑但坚定:“此次是北冀国左丞相和九殿下命人抓了咱们,想来他们不会平白无故的就对咱们动手,说不得是有用处,如此看来,这倒是比被摄政王抓了去要好。最起码短期内不会丧命。” 长房的下人们都点头。他们虽恐惧,可留下来的这些人都是出资自愿,如今被带累他们也只会怪害了徐家的人,不会怪罪朱主子,是以都很安静 。 徐滨之又道:“ 大家都静下心来养精蓄锐,等待逃出去的时机。我在外头有安排,说不得很快救兵就能赶到。” 徐长宁自然知道父亲必定是有后手。但是父亲不说,她也不好细问,便只道:“父亲您放心,大家都不会胡乱吵闹坏了事的。” 徐滨之欣慰点头,眼皮都似沉重地抬不起来:“如此甚好咱们便先暂做休息。” 众人应下,徐滨之便闭上眼靠着墙假寐,看他的脸色和急促欺负的胸口徐长宁就越发担心了。 她这时被捆成了粽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站起来,竭力往窗边跳去。奈何废了半天的力气,也没能将窗扇推开,就只能用舌尖将窗棱纸化了一个小孔。 窗外视野受限,只能看到窄窄的一片,时常有守卫的汉子走过,看那高大的身形便像是北冀人。 她们要怎么逃出去?难道真要等着汤承把他们交给九殿下吗? 正当徐长宁忧虑之时,她心头忽然剧跳了两下,一种强烈的感应就在不远处。 是噬心蛊回来了! ------------ 第三百五十五章 死而复生 噬心蛊的力量,比从前感应到的要虚弱许多,若不是噬心蛊带着强烈的思念和担忧的情绪在接近,她可能都不会发觉噬心蛊的靠近。 眨眼之间,徐长宁眼前见一道流光闪过窗棂纸上的小孔,噬心蛊眨眼就回到了她的身边。 徐长宁摸了摸耳垂,摸到多了一枚“耳钉”,心里一阵欢喜,噬心蛊也回应她欢喜的情绪,便疲倦至极的彻底昏睡了。 徐长宁在心里呼唤,可噬心蛊实在太过虚弱,怎么都叫不醒。 她心里却升腾起希望。 噬心蛊累成了这样,说不定顾九征已经被救活了? 虽然不能肯定顾九征一定已经没事,可只要心里存着一线希望,感觉顾九征还活着,徐长宁心里就充满了力量。 夜幕降临,郊外的冷风吹出呜咽之声,寒风透骨,冷得透彻。 侯梓文低声道:“将军,您还是再休息一会,时辰尚早,此时也不宜动手。” 顾九征摇摇头,苍白的脸色在凄冷的月光下白得透明,一双眼却灿若星子,他站在半山腰,远眺山坳中一处灯火通明的院落。 “想不到,顾天麟竟会如此不顾国朝利益,对着北冀人摆出摇尾乞怜的姿态,”顾九征一声嗤笑,“他想要坐皇位,要是真为了这个国家,用尽自己的手段,那我也佩服,可如此卑鄙小人,又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脸。” 侯梓文、顾忠、赵晨霜等跟随顾九征最久的近卫,闻言都深感认同,但顾九征骂的毕竟是他的父亲他们也不好插嘴,只能在心里默默鄙视摄政王。 顾九征看着那灯火阑珊之处,心中泛起浓烈的思念和担忧。他明明被用了药后无力反抗,被一箭射穿,可当时他分明感觉到有一股力量靠近了他,在他短暂昏迷之时竭尽全力修补了他的身体。 最要紧的是,他从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身上,感受到了徐长宁的情绪。 悲伤,愤怒,焦急,思念…… 那般复杂的情绪在一瞬爆发,几乎要将他淹没。纵然现在已感受不到那样浓烈的情绪了,当时的感受顾九征依旧难忘。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已被侯梓文等人找到了,身上的上伤也好了,除了身体还有些虚弱,就仿佛他从来没受过伤一般。 顾九征这个时候,很难不去想当时徐长宁已然身死,却死而复生时的事。 徐长宁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与他们超过几日不见他就会承受噬心之痛有关, 也与他们二人的死而复生有关。 顾九征沉默着,等待着最好的时机,也等待他的人马赶来,手中眼下这些人手, 还不足以将徐家人毫发无损的解救出来。 赵晨霜这时快步走到顾九征跟前,低声道:“将军,斥候探查过了。庄子里护卫大约八十人, 看来都是北冀国的军汉,摄政王走了没多久,刚才又带着人回来了,这会子想来正与北冀国那个左相说话。” “去而复返?” “是。” 顾九征心头一跳,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咱们的兵马感到此处还有多久。”顾九征严肃地问。 “最快也要明日清早。”赵晨霜想了想回道。 顾九征蹙着眉摇头:“只怕要来不及了。” 来不及? 侯梓文几人并不懂顾九征的意思。 顾九征却道:“摄政王去而复返,一定不会是好事,说不定是要对徐家人动手了。” “应该不会吧?摄政王与左相之间必定达成了什么交易,左相说不定要抓徐家人去北冀呢。” “可若左相要的不是活的徐家人呢?” 顾九征一句话,便说得侯梓文哑口无言。 “我赌不起。” 顾九征快步往山下走去。 赵晨霜、侯梓文等人也忙命人跟上。 顾忠担忧道:“将军,您不能轻易动用武功,还是不要去了,将任务交给我等便是。我等潜进去,将人救出来,尽量不与他们正面交锋,应该胜算很大。” 顾九征摇头,一言不发,可脚步的急促已经透露了他的焦急。 顾忠还想劝,赵晨霜和侯梓文一同拦住了他。在里面被关着的是将军的心头肉,他们劝不住。 此时的徐长宁,正竖着耳朵听外间的动静。 错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摄政王与汤承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左相大人既然这样说,便是将他们的人头带回去也使得了,徐滨之和徐长宁,本王必要亲手杀之而后快。左相大人也不要阻拦才好。” 汤承的声音有几分无奈,但依旧没有反对:“罢了,既然摄政王这样说,本相就不再阻拦了。” “如此甚好。”摄政王的脚步停在了门外,回头吩咐:“你们都不要进来。” 黑暗中,徐长宁与徐滨之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戒备。孟氏和阮氏更是惊得呼吸急促,眼睛瞪得溜圆。 “吱嘎”一声,房门打开,温暖的灯光照射进来。摄政王手里端着一盏油灯,跨步进了屋,又回身将门关上了。 看到满屋子的人此时虽都被捆着,但嘴上的破布都已不在了,冷笑了一声:“你们倒是懂事,知道不吵不闹。” 徐滨之沉声道:“吵闹也无用,王爷是谨慎之人,既然要联络北冀国人,必定会找一个僻静的所在,恐怕我们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引来任何有用之人的。” “你果真是聪明人。”摄政王在桌边条凳坐下,瞧着二郎腿慵懒的摇了摇,啧啧道:“只是可惜了,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不识时务呢?你说你,本王待你多好?将来得了江山,本王也会器重你,让你继续做首辅,你却执迷不悟,与那个小杂种勾结起来,对付本王。” 摄政王的声音平静,可是一字一句都似从齿缝里挤出来一般,透着森寒的凉意。 徐滨之双手被绑着,身子艰难地扭动着才摆出一个端正的坐姿,抬头看着坐在条凳上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笑了一下:“王爷,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年您满腔报国热血,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了?” ------------ 第三百五十六章 报仇 “当年?”摄政王冷笑了一声:“别说得好像本王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似的,你徐滨之是好的?别忘了你当年在本王面前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若不是看在你还有几分用处的份儿上,本王会理会你?” 徐长宁听得一阵怒意翻腾,咬紧牙关,靠着父亲更近了一些,背在身后的手还在小心翼翼的用 一块碎陶片摩绳索。 摄政王见徐滨之一句话也不回答,心下反倒生更大的愤怒,猛地起身一脚就踹在了徐滨之胸口: “你说话啊,你个狗贼!说话,我叫你说话!” 突然而来的暴怒吓了所有人一跳,安静的夜里,摄政王歇斯底里的怒吼就显得更加瘆人,孟氏和阮氏都被吓得直哭,连连求饶: “王爷息怒,您不能这样。” “王爷求您放过我公爹,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其余徐家下人见状也纷纷求情,哭声和喊声瞬间传遍整个庄子。 摄政王的脸上,却露出个愤怒又快乐的表情,在橘红色的烛光下,他半阴半明的脸显得更加阴森扭曲:“我踢死你这个狗贼,背叛我?啊?背叛我!” 徐滨之被踢得闷哼,躲闪不开,就只能硬抗,徐长宁手上动作加快,眼中已是赤红一片,在自己没有办法之时,徐长宁在心里呼唤噬心蛊。 可噬心蛊累极沉睡,根本不给回应,她也只能干着急,怒声道: “摄政王何必如此?要杀要怪,自然是谁拳头硬谁就做决定,可你这般来泄私愤,全无大将风范,就不怕叫人知道了耻笑?” “哎呦,你个小丫头片子,话还不少,留着你这样的何用?到不如本王先杀了你,为南燕国除一害好了。”摄政王踢腻了徐滨之,又转而走向徐长宁。 “宁姐儿!”孟氏大哭尖叫,“有什么你冲我来,休要动我的女儿!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世上要做鬼来找本王的人多了,难道还差你一个?”摄政王冷嗤,“你别以为你没事,待到本王亲手料理了徐滨之和徐长宁这对贱人,下一个就是你!” 摄政王弯腰,一把抓住徐长宁的头发,话却还是对孟氏说的:“当初徐长安坏本王的事,本王就吩咐人在战场上做了他,这些年你们一家子难道找出什么证据来了?告诉你们,今日就算将你们都活剐了,龙椅上那个小杂种也不敢将本王如何!” 话音方落,甩手就给了徐长宁一耳光,将她打得歪倒在地。 然而,这一席话,却让所有人都震惊无比。 徐长安是徐长宁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从军后一心想报效朝廷,谁知才在战场上风光了没多久,就在一次小股的战斗中被阵亡了。 孟氏和阮氏为此整日以泪洗面,宝哥儿和佑哥儿也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爹。 徐长宁早在北冀国时就听说过这件事,却不知徐长安的死,竟然是摄政王手笔! “你这个乱党,国贼,你还我儿命来!”孟氏大哭着怒吼,就似要扑上去将摄政王当即生吞活剥了一般。 阮氏也是一声尖叫,努力扭动着身子绝望地大哭:“你这个畜生!长安,长安你死的太冤枉了!” 徐长宁手上动作不停,依旧悄然摩着绳索,表情都因怒意而扭曲了。 她早知道徐长安死的蹊跷, 却不成想当日竟是摄政王手笔,当徐滨之一直是摄政王手下的人信得过的人,就连摄政王身边的八猛都对徐滨之十分客气,摄政王表面上器重徐滨之,暗地里却下手杀徐滨之的嫡长子?这还是人做得出的事吗? 徐家这般混乱,看得摄政王十分满意,哈哈大笑,那笑声甚至比刚才的怒吼还要瘆人。 “真是好笑,本王早就想知道你们知道这事儿真相会是什么反应了,如今一看,还真好玩儿,早知道这么有趣,本王就发发善心,提前告诉你们。” “你!”徐滨之胸口闷痛,“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父亲!” “老爷!” 徐长宁焦急地扑上去。孟氏和阮氏也去搀扶。长房的下人们虽被捆着,如待宰羔羊一般,可摄政王如此厚颜无耻,也将他们激怒了。众人有哭大少爷的,也有低声咒骂摄政王的。 可他们越是如此,摄政王就越是享受,他心理上都与常人不同,仿佛这样就能彰显他的厉害手腕一般,弯腰又一次抓起徐长宁的头发。 “你这个国贼,做探子居然做到本王眼皮底下来了,还敢一边叛国,一边去勾结皇位上那个小杂种,找死。”话音方落,又是一巴掌打在徐长宁脸上。 徐长宁耳朵里嗡的一声,倒在地上疼得半晌没坐起来。 徐家下人看得心惊胆战,孟氏则哭得目眦欲裂:“你害了我儿,现在还打我女儿,我跟你拼了!” 孟氏哭着就往摄政王身前扑,就算她被五花大绑,就算她知道自己打不过摄政王,也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不可。 摄政王抬腿便要踹,孟氏身子弱,若是挨了这一下,只怕人便要没了。 徐长宁割绳子更加用力和焦急,连手指都被陶片割破了,她浑身都被捆着,想救母亲也不能,就只能自己动手,偏生摄政王这个狡猾的老狐狸竟对妇人也这般下得去手。 千钧一发之际,徐滨之忽然爬了起来,一把将孟氏推在一边,合身往摄政王身上扑去。 他身上的绳索散开,掉落在地,显然他早就割破了绳索,先前不动作,只是在放松摄政王的戒备。 摄政王也没想到,这满屋子的人竟然有一个绳索散开了的,而且他太过了解徐滨之,徐滨之在他手下做了这么多年的老绵羊,脾气温吞又愚昧忠诚,他也想不到,徐滨之竟会突然爆起,伸手便去推徐滨之。 事情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孟氏被徐滨之推得跌坐在地,与此同时,摄政王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后运足了力气一掌拍向徐滨之。 徐滨之被打得连连后退,跌倒在地,嘴角流出的鲜血浸染了前襟。 可摄政王的胸口也插了一把匕首,明晃晃的银色刀柄在烛光下显得如此闪耀。 ------------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一命换一命 屋内一瞬寂静。 徐长宁震惊的瞠目结舌,她如何能想得到,徐滨之竟会藏了个匕首在身上? 摄政王缓缓低下头,手臂僵硬地举起摸向心口,黏腻的血丝从嘴角滑落到衣襟。 “徐滨之,你找死……”摄政王的声音粗嘎的像拉风箱,“来人,来人!” 然而外面却无人回答,隐约还能听见打斗声。 徐长宁手腕上的绳索刚好摩断,她合身便扑了上去,蹦起来去夺他胸口的匕首,另一手去堵他的嘴。 “小贱人!” 摄政王被推得踉跄退后,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徐长宁一手捂着他的嘴,另一手寻到匕首的刀柄,狠狠一拔。 她仿佛听到轻微的一声“噗”声,一片猩红温热溅上了她的脸。 “啊!”摄政王惨呼随即像被惹怒的雄狮,怒吼着翻身就将徐长宁压在地上,一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另一手去夺她手中的匕首。 “宁姐儿!”孟氏惊呼。 可他们都被绳子捆着,无法动作。 徐滨之吐出一口血,勉力爬起来,踉跄扑倒跟前去撕扯摄政王。 徐长宁感觉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放松,终于急促的喘了两口气,徐滨之这时被摄政王推翻在地,已快失去力气,咬牙抓走了徐长宁手中的匕首,再度扑了上去。 血越流越多,摄政王已再无抵抗的能力,被徐滨之再扎了一刀。 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被一脚踹开,顾九征提着染血的佩剑大步进门,外头明亮的灯光灌了满室,也将屋内的一切看得分明。 徐长宁人抬头对上顾九征的视线,心里咯噔一跳。 他还活着,她真高兴。 可摄政王在如何,也是他的父亲,他会不会…… 徐滨之看到顾九征逆光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再度喷出一口血。 “父亲!” 徐长宁惊叫,连滚带爬的起身去扶住了徐滨之:“父亲您怎么样?您可别吓我。” 徐滨之紧握着的匕首落了地,抓着心口的衣裳,呼吸像是沉重的风箱:“我,没,没事……” “老爷!”孟氏哭着蹭到跟前,用脸颊去蹭徐滨之的。 徐滨之笑了笑,视线落在顾九征身上:“你爹,是我,是我杀的,与宁姐儿,无关,他,他害死长安,卖国求荣,祸国殃民,于公于私,我都,我都要杀他。” 随着徐滨之开口,越来越多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染红了脖颈和衣襟。 徐长宁这才明白父亲这么做的缘由,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担心顾九征与她之间会不会因此而产生隔阂。 “父亲,您别说了,我这就去找叶神医。方才摄政王踢了您那么多下,说不得是骨头都断了。”徐长宁起身就要往外去,却被徐滨之一把拉住了手。 “宁姐儿,别,别去,咱们,说说话。”徐滨之的声音越发艰难,每一次呼吸都从口鼻渗出血沫子。 顾九征回过神,忙回头吩咐:“快去请叶神医!”大步上前丢开佩剑,蹲在徐滨之身边:“岳父,您别担心,叶神医很快就来了。” 说着话便去检查了徐滨之的伤处,脸色却是一变,徐滨之的肋骨至少被踢断了四五根,断掉的肋骨还插进了肺部,只怕…… “岳父。”顾九征扶住了估徐滨之另半边身子。 徐滨之听他这样称呼自己,显然已想通了,心里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面上也有了笑意。 “不忙了,就算没有今日,我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多久。能以命换命,除掉国贼,我,我很开怀。” “父亲?”徐长宁的眼泪滚落下来,“您,您怎么……”想起她询问叶神医父亲病情时叶神医的态度,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是我求叶神医,谁都不告诉。只是,我咳血被发现过,就传到了外头,也,也不算故意骗你。” 徐长宁心里像被人戳进了十把大刀,当初她矫诏回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听说父亲命不久矣,想回来看他最后一眼,当面问问他,当年放弃了她他是否后悔过。可回国后她见父亲还很健康,就觉得自己是上了当。 谁承想,父亲竟是真的病了。 “父亲,您别说了,是我的不是,是我错怪你了。” “老爷,你休息一会,征儿已经叫人去请大夫来了。”孟氏等人的绳索已被侯梓文解开,孟氏搂住了徐滨之的头,热泪落在了他的脸上。 徐滨之却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喃喃道:“我女儿,那么聪明,小小年纪,就,就过目不忘,比长安那个榆木脑子,还要聪明,我怎么舍得,让这么聪明的孩子当寻常闺女那么养呢?宁姐儿。” “父亲,我在,我在。”徐长宁看着父亲无神的双眼,哭着抓住了他的手。 徐滨之道:“我,我教你女孩不该学的那些,就是想着,身在乱世,便是将天下最好的珠宝都捧给你,也不如教你如何安身立命。 “当年,将你交给北冀人,我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你能活下来 ,所以,当我听说,你活着,还活的很好,成了女官,还有本事,矫诏,我,很骄傲,很高兴。” “父亲,我知道了,我都知道,您别说了,叶神医马上就来了。”徐长宁哭着用袖子去擦徐滨之口鼻流出的鲜血,却如何都擦不干净。 顾九征搂住徐长宁的肩膀,抓着她的手默默地给她力量。 徐滨之的声音也微弱下来:“我做错了,为了南燕,为了大局,却害了你,害了长安,也伤害了,你母亲,你们怨恨我,也是应该,只希望,你们能,匡扶正统,稳定朝局,让百姓,让百姓……” 徐滨之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孟氏绝望地抱住了徐滨之,“老爷,我不怨恨你了,我只要你活下来。” 可徐滨之依旧微阖着双眼,没有言语。 看着他眼中即将散去光芒,徐长宁大哭着抓住徐滨之的手:“为什么要将这么重的担子交给我?” 徐滨之只定定地望着徐长宁。 徐长宁感受到徐滨之腕脉逐渐微弱,哭着点头:“好,好,我答应,匡扶正统,稳定朝局,让老百姓都过上太平日子,让天下变成您期望的样子,虽然很难,但我一定会做到。” 顾九征也认真道:“我会竭尽全力帮助宁姐儿,我也会爱护宁姐儿一辈子。” 徐滨之的手指弹动了一下,缓缓闭上眼,嘴角扬起,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老爷!” ------------ 第三百五十八章 预兆再现 孟氏大呼着紧紧搂住了徐滨之,可徐滨之已再不可能给她回应。 “老爷,你回来啊,你回来……” 她冷待了他这么多年,也曾怨过,恨过,可如今人不在了,她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痛彻心扉,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对徐滨之,并不是全无感情。 徐长宁趴在父亲的身上嚎啕大哭,这么多年的怨恨,最后却以遗憾而收场,明明他们能够过得更好,明明不至于如此。 都是摄政王! 徐长宁猛地回头,甩落串串泪珠,扑上摄政王尸首对着他拳打脚踢。 “都是你!都是你!我恨死你了!” 当初若不摄政王弃城而逃,父亲也不会叫她代替顾九征被抓去北冀。 若不是摄政王陷害,徐长安不会死,父亲母亲也不会承受丧子之痛,也不会叫大嫂年轻轻便失去挚爱,叫两个侄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爹。 加上摄政王这些年对顾九征的虐待,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为人! “宁姐儿,好了,不气了,乖。”顾九征抱住徐长宁,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他已经死了,岳父已报仇了。这么多年,岳父的愿望便是除掉他,如今已经实现了。” 顾九征说到最后,声音也哽咽了。 从小到大,在摄政王这个亲爹身上没得到的父爱,都是徐滨之给他的,他教导他做人的道理,还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代替他被抓去了北冀,他心里徐滨之如师如父。 如今这个人却被他恨之入骨的亲爹杀了。 顾九征心里除了愧疚,再找不出其他的情绪。 “对不住,是我来迟了。” 徐长宁抓着顾九征肩头的衣料,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哭嚎啕大哭,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吗,徐家的忠仆们也都哭得泣不成声,狭窄的屋内充斥着悲声。 侯梓文和赵晨霜站在门前,也都伤感不已,但还是提醒道:“将军,不能耽搁了。” 顾九征点头,拍了拍徐长宁的背:“咱们必须尽快离开,北冀人想来很快便有增援赶来。” “好。”徐长宁吸着鼻子抬头看着顾九征,接着屋外的灯光这才看清他脸上沾着血滴,衣衫也染了血,“你的伤没事了吗?”徐长宁细白的手指抚上顾九征的胸口,“我当时明明看见……” “我没事了。”顾九征了拉过她柔若无骨的手凑到唇边落下一吻,“别担心,我会护你们周全。现在先离开此处,我怕北冀左相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徐长宁点头,回头去扶孟氏。阮氏也抽噎着帮忙,与徐长宁一左一右架着孟氏起身。 下人们被松了绑,去寻了一块门板来,将徐滨之抬了上去。徐长宁哭着找了一床被子,像是怕徐滨之会冷。 “父亲,咱们回家了。” 孟氏呜咽着:“老爷,咱们回家了。” 一众人他抬着徐滨之,哭泣着走出屋门。 徐长宁被顾九征牵着手走在队伍的最后,看着母亲和大嫂走远了一些,才低声问:“征征,摄政王怎么办?” 顾九征用袖子替她抹脸:“别担心,我叫人预备一口薄棺,将他抬回去交给皇上。” “好。” 徐长宁的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已经哭不出声来,脑海里却一直闪过小时候与父亲在一起的画面,耳边一直都是父亲临终前的那些话。 “我女儿那么聪明,我怎么舍得……”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刚回国时,看到传说中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父亲活蹦乱跳,她还觉得自己和北冀人一起都被骗了。可如今,她多希望父亲能活过来,再“骗”她一次? 世间最难过的事,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徐长宁闭了闭眼,两行泪顺着两腮滑落下巴,脚步踉跄的若不是顾九征一直牵着她的手,她几乎要站不稳。 “小心。”顾九征一把搂住了她。 徐长宁却沉浸在悲伤中,就只将头靠在顾九征的肩膀。 忽然,徐长宁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她心里咯噔一跳,就发现自己正跪在一群人中间,一股大力将她的头狠狠按下,脸颊贴着满是稀泥的地面。 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道:“经查证,徐长宁确为北冀密探,潜入我南燕为刺杀摄政王,动摇朝政,其心当诛,皇上特下旨意,将徐长宁斩首示众。” 徐长宁猛然回头,还不等看清对方的脸,脖颈上便是一阵剧痛。 “啊!” 徐长宁身子一震,白光一闪,刑场的画面完全消失,她靠在顾九征怀里,眼前是他放大的俊脸。 “宁姐儿,你怎么样?” 徐长宁的胸口剧烈起伏,被斩首时的惊恐和痛苦实在太过真实,逼出了她满身冷汗,眼泪不自禁流了下来。 她靠近顾九征怀里,泪都抹在了他衣襟上:“我没事。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会有危险。” “危险?”顾九征好笑地道,“我已着斥候去探路,选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你放心吧。而且我调派的人马应该很快就能赶到京城附近,到时便安全了。摄政王已死,剩下的余孽也不至于不能对付。” “可是……”徐长宁无法说出她预兆中看到的事,便是说了,顾九征也不会相信,就只能道:“那就快点离开吧。今日之事我总觉得不对,只怕会再生波澜。” 她预兆之中的监斩官声音太过熟悉了,徐长宁肯定这人她见过,可一时间却想不起对方是谁。她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若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那只能说明这人她见过的次数极少,或许只是听过一次两次也不一定。 见她奄奄的 ,顾九征用唇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确定她没发烧,这才放下心,一手搂住她肩膀,一手抄过她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你太累了,刚才忽然就晕倒了,真是吓了我一跳,我抱你回去,待会儿给你寻一辆马车,好好歇息一下。” 徐长宁搂住他脖子,看了一眼母亲和大嫂走远的方向,疲惫地靠在他的肩头,心里的恐惧却像冰凉的毒蛇蜿蜒缠绕着,搅的她心神不宁,只能强行寻找话题转移注意力:“我祖母、二叔和三叔他们,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顾九征刚要开口,面色忽然一变,徐长宁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顾九征高声道:“戒备!有人来了!” ------------ 第三百五十九章 追捕之人 徐长宁心下一紧,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连风都格外刺骨,她搂着顾九征的脖颈直了直身子四处探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可她相信顾九征的警觉,常年战场上拼杀的人,对危险的预知只会更清楚。 娇小的人在怀里动了动,顾九征心软的将她抱紧了一些。 “别怕。” “嗯,我不怕。不过我也要先与你约定好,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先以自己的生命为重,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去牺牲自己。” 顾九征一怔,摇头道:“不会有这样时候的。” “怎么不会?我父亲才刚……”徐长宁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才压下涌上的泪意,挣了一下双脚跳下地。 她仰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受了那么重的伤,需要好生调养,再不可动用武功了。我还想你与白头到老,你若是年轻轻的便拼没了性命,你叫我以后如何是好?” 顾九征大手扶着她的腰,低头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你想与我白头到老?” 徐长宁看他那没正经的笑容下意识便想反驳,顾九征却先一步道:“我也想与你白头到老,所以你说的我会记得。” 回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身边的二十多名亲兵已戒备起来,顾九征眼中的忧虑便不再掩饰。 “对方来者不善,只怕我的人不敌。” 徐长宁心头凛然,刚要开口,却隐约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 顾九征拉住徐长宁的手,疾步往孟氏和阮氏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侯梓文也快步冲到了跟前,压低声音道:“将军,对方足有千人!” “什么?”孟氏掩口低呼。 看了看左右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又如何能与地方千余人硬抗? 顾九征神色凝重,以机在飞速思考对策,半晌方道:“为今之计,只有随机应变,先看情况再说了。 但凡对方有敌意,他们 就必定不敌,任何谋略在绝对强势的武力值面前都是空谈,他们如今除了看情况,还真不知还能做什么。 不过片刻,敌军的脚步就慢慢近了,徐长宁清楚地看清了对方身上穿着的是南燕的军服。 他们眼下最大的敌人除了已死去的摄政王,便是想敌将徐长宁和徐滨之带回北冀的左相汤承。 “在这里!” “包围此处。” “包围此处!” 军汉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过片刻,一群南燕军士就将顾九征等人包围在中间。 徐长宁眉头微蹙,神色冷静地看着包围圈形成,而徐家下人们早已吓得乱作一团,却不忘了将徐滨之的遗体护在中间。 “顾将军。”人群之中,缓步走出一个身着浅色锦袍的高挑男子。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徐长宁心剧跳,这正是她刚才在预兆之中被砍头时的监斩官。 待借忽明忽暗的灯光看清对方的面容时,徐长宁微感讶异地眯起了眼。 来人正是元康三年状元,素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地大理寺少卿,沈珏, “沈大人, 想不到深更半夜你竟有如此雅兴。”顾九征面沉似水地迎上前。 沈珏身上的锦缎宽袖道袍随着他走近而闪着莹润的光,就越发显得他芝兰玉树气度温润。 “顾将军。”沈珏的声音有几分同情,行礼道,“惊闻摄政王遇刺的噩耗,下官心里也很是难过,顾将军还请为令尊保重,节哀才是。” 顾九征神色冷漠地看着沈珏,浑身肌肉紧绷:“沈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沈大人带了这么多的弟兄来,难道只为了道一句节哀?” “自然不是。”沈珏负手向前,挺直 的背脊和闲庭漫步一般的优雅姿态,却给人造成极大的压力,尤其是在此番兵力悬殊的情况下。 “下官奉太后懿旨带兵前来,为的是捉拿胆敢杀害摄政王的刺客徐长宁。摄政王一生为国操劳,太后也打算以国礼安葬,还请顾将军将徐长宁与摄政王的遗体交给下官。” 沈珏的视线又从孟氏和阮氏等人身边扫过,最后看向被棉布遮盖着的徐滨之的尸首。 “看来徐阁老也遭遇了不测?徐阁老为国家鞠躬尽瘁,若是死后不能享哀荣,被践踏遗体,那也太凄惨了些。”沈珏摇头叹息,又与徐长宁道,“相信以徐四小姐的孝顺,也不会忍心看到这样的惨状发生吧?” 这是明明白白的威胁。 在兵力悬殊至此的情况下,沈珏一声令下,不只是徐滨之的遗体,就连活人都会被踩成肉泥。顾九征即便强行反抗,最后有可能也只会落下相同的结果。 孟氏听明白了沈珏的意思,踉踉跄跄奔过来抱住徐长宁,就像一只护崽儿的雌兽。 “不行!你不能信口开河胡乱攀扯我女儿,未经调查,你怎能断定就是我女儿害了摄政王?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分明是摄政王自己多行不义,惹急了我家老爷,他们二人争斗起来同归于尽了。如今便是要问罪,我家老爷也已赔了性命,又与我女儿何干? “沈大人,你是人人口中推崇的清官,是铁面无私的清流,如今你却不分青红皂白便如此行事,难道沈大人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徐夫人这话说的,难道本官遵旨行事也会叫天下人耻笑?何况,事情究竟如何,徐家人和徐家下人是都做不得证的,你们极有可能做伪证来包庇徐长宁。” 沈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兵马,笑了笑,温和道:“劝你们还是明白些,不要抗旨不尊白费力气了,否则太后指派的兵马,可不会轻易让开这条路。” 他的威胁之意已太明显,他手下的人马足够碾压他们,就算顾九征不答应,他们也能将人带走。 如今肯客气的说话,就已是仁至义尽了。 徐长宁听得明白,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转身站了出来:“沈大人要的是我,以及摄政王的尸首,那我便跟着你去吧。只要沈大人保证不伤及他人。否则我也不在意让您将我的尸首也带回去,不知到时太后见了,会不会怪罪,沈大人到时也不好收场不是?” ------------ 第三百六十章 疑云重重 沈珏微挑剑眉,明亮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越发熠熠生辉:“徐小姐果真不是一般的女子,这样时候竟还能如此沉着,还有胆量来与本官谈条件,也着实令人惊讶。” “不敢当,若说令人惊讶,沈大人要更甚一层,小女子也没想到,素日最是刚正不阿的人竟会投靠太后。如此可见,沈大人这些年的仕途如此顺遂,也都是多靠您的努力了。” 一番话讽刺意味太过明显,沈珏又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 “徐小姐怨恨本官将你缉拿归案,胡说一通也是有的,本官也不会与你个小女子计较。既然徐小姐识时务,倒也免去了许多麻烦。”说着侧身对身后的人吩咐,“将徐小姐捆了带回去,摄政王的遗体要好生带回去。” “是!” 军汉们立即有人直奔徐长宁而来。 孟氏紧紧抱住徐长宁,尖叫着反抗:“不行,你们不能这样!我看谁敢动我的女儿,谁敢!”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连女儿也失去了。 “娘,您别这样,”徐长宁心中酸涩,搂住孟氏的脖子低声劝解,“您便是不肯放我走,他们也是要动强的,到最后还不是要被直接带走?顾九征受了重伤,他手下的人又少,眼下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得不偿失啊。” “可我如何能舍得让他们带走你?”孟氏泣不成声,“你是我的命啊,咱们的好日子还没过够,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娘,我也不能失去你,所以你还是不要反抗,让他们带了我去,这样不必冲突,大家都好,回头顾九征定会来想法子救我的。可若是现在发生了冲突,莫说是女儿,咱们所有人包括父亲的遗体都不会有好下场。” 道理孟氏都懂,可是她哪里能过得去心里那道坎儿。 徐长宁见母亲犹豫,便趁机挣脱开,转身往沈珏那边走去,才刚迈出两步,就被军汉们反剪双手捆住了。 “宁姐儿!”孟氏想追,却被阮氏和顾九征一人一边拉住了。 孟氏回头看看二人,见他们也同样的伤感和焦急,却偏生不阻拦,就知道事不可为,孟氏捂着脸,绝望地哭起来。 顾九征背在身后的双拳紧握着,因用力甚至手臂都有些发抖,但他面上依旧很是平静:“沈大人要带走我父王的遗体,我不放心,可否同行。” “顾将军不是在开玩笑吧?”沈珏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将军与徐长宁的关系要好,人尽皆知。若是答应你同行,路上若生出什么变故来,我可不好与太后交差。顾将军若是想问情况,倒不如回头自己去面见太后来的方便。” 顾九征紧抿着唇。 徐长宁见顾九征如此,生怕他冲动,便对沈珏道:“沈大人,要走就快走吧。我也很想知道太后到底意欲为何,耽搁你我的时间毫无异议。” 沈珏越发觉得有趣了,嗤笑一声回身吩咐:“启程。” “启程!” “启程!” 立即有传令兵层层吩咐下去。 队伍开拔,沈珏上了一匹马,亲自将绑缚着徐长宁的那根绳子握在手里。 马儿脚步轻快,速度略快一些,徐长宁的速度跟不上,绳子抻直,沈珏随一拽,徐长宁就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眼看着徐长宁被捆着,如牲口一般被牵走,孟氏跌坐在地,抱着头呜呜大哭。 顾九征要紧牙冠,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沈珏……” 徐长宁不是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八岁那年她刚被抓去北冀时,对方知道上了当抓错了人,差一点杀了她,还是因为她的存在多少能当做军汉们炫耀的资本,他们才留了她一条命。 可虽活下来,罪却是不会少受的。北冀国民风彪悍,人人都能起善射,她一个八岁的瘦弱小姑娘在一群强壮之人中间被如何操练都已经可想而知,如这般被牵着的经历也着实很多。 想不到啊想不到,她爬上高位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有再体验一次做俘虏被侮辱的滋味的机会。 她很疲惫,但紧张时刻,一切都能克服,徐长宁一面跌跌撞撞地走着,一面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又分析沈珏出现之后的事。 沈珏今日会来徐长宁其实非常意外,他能在官场上赢得如此好的口碑,就连深宅夫人都相信他的清正廉明,就绝不会让任何人察觉他是靠关系上位,沈珏应该不会与太后过从甚密的。 而且今日发生的事,又是如何以如此快的速度传入太后耳中的呢? 摄政王才刚死不多久,沈珏就带着一大批兵马来了。就是大白天从城中赶路至此,都不会这么快,更何况现在还是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 若这么看,可能整件事就只有一个解释。 沈珏早就有预料,他的兵马也早就带了来。只是事发之后才靠近的。 所以摄政王今日会死,难道太后知晓,才提前告知了沈珏? 徐长宁虽这么分析,可却又觉得一切都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地方违和,偏生她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违和。 一千人在城郊军营处驻扎,沈珏带了百余人押送徐长宁往宫里去,摄政王的遗体则被送回了摄政王府。 宫门大开,已有侍卫林立左右,见沈珏回来,身后还带了百余人,抬手制止道:“沈大人,你自己进去可以,其余人不能进入宫中。” “这是自然。”沈珏点头,将所有侍卫都留在了宫外,又对守门的侍卫道:“人犯在此处,太后要召见她,为免路上出现意外,还请你安排几个人随行。” “是。沈大人稍后。” 侍卫应下便去找人,不过片刻,徐长宁就在四名侍卫的押送之下,跟随沈珏的步伐往太后的慈安宫赶去。 慈安宫此时灯火通明,宫人们在门外林立着,一个个低垂着头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多言半句。 虚掩的殿门里有灯光洒落出来,在地上投下金色的光影,殿内传来女子压抑的哭声和咒骂声:“杀千刀的,敢杀顾天麟,哀家砍了她!” ------------ 第三百六十一章 犯蠢 徐长宁早就知道太后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只是她想不到她竟会直接叫嚷开来,要么这慈安宫中都是太后的心腹,要么太后根本不在乎旁人是否怀疑她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否则…… 徐长宁侧头看看一旁的沈珏 ,见对方神色如常,不是早就知情,就是表情管理的到位,不由得感慨此人的定力。 加之先前的一些疑点,徐长宁对沈珏越发怀疑起来。 沈珏莫不是早就知道了太后与摄政王之间的事,才会如此波澜不惊? 正沉思时,太后身边最得力的陈公公出了殿门,见沈珏带着五花大绑的徐长宁站在丹墀下便是一怔,旋即立即对着沈珏拱了拱手,回身便往殿内走去。 “娘娘,沈大人回来了。” “沈珏可将那小贱人带回来了?”太后哭得嗓音沙哑,浓重的鼻音掩不住她的怒意。 “沈大人的确带了徐长宁回来。” “这么说……摄政王他真的是被她所杀?他当真已经,已经死了?”太后的声音中还隐约听得出一些期待。 陈公公低垂着头,并不多言。 太后知道自己的希望破灭了,蹭地站起身便往殿外踉跄着奔去,三寸金莲站得不稳,差点扑倒在地,还是勉力抓住门框才稳住了身子。 “好个徐长宁,你竟敢杀害摄政王!”尖锐的吼声在夜深人静的慈安宫中炸响,直刺得人心头发颤。 徐长宁却面色沉静:“太后金安,回太后的话,摄政王并非臣女杀害。” “事已至此,你还敢狡辩,难道沈珏还会冤枉了你不成?” 果然是沈珏给太后报了信! 她就说,太后一个养在深宫之中的妇人,就算消息再灵通,也不至于摄政王刚死就神速的安排了兵马来捉拿她。 想来,如此大的漏洞,沈珏也知道破绽连连,只是他怕去得晚了会抓不到他们,有顾九征在,一旦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局势就不会是现在这样,所以沈珏才不得已动了手。 徐长宁心思电转之间,也不过是眨眼之间。沈珏蹙眉看着哭得仪容不整的太后,忙上前行礼,打断了太后接下来的话。 “臣参见太后,人贩现已捉拿归案,请太后发落。” 太后愤怒不已几步就奔下了丹墀,一把抓住了徐长宁的领口,恶狠狠地咬牙:“你说,你的究竟为何要杀王爷!” “太后,臣女还方才就已说明了,臣女并未杀害摄政王,摄政王私下抓了臣女全家,随意罗织罪名,更甚至联通北冀左丞相汤承,意图叛国,加之他随意残杀功臣,竟将臣女的长兄设计害死,臣女的父亲为国操劳半生,也被摄政王拳脚相向,他之所以会暴毙,全然是多行不义之结果,与他人无关!” “你!”太后带着护甲的手指点指着徐长宁,“好个死丫头,竟还敢胡诌摄政王叛国?我看你分明是狡辩,哀家定然要将你千刀万剐!” “回太后,”沈珏适时地站了出来,拱手道,“徐长宁的确没有杀害摄政王,据微臣所知,摄政王是被徐滨之杀害的,他们二人打斗起来,最后同归于尽了。” “是徐滨之?”太后咬牙切齿,“那个老小子,真是便宜了他,他就算不死哀家也要剐了他!便是死了,哀家也要开棺把他扔出来鞭尸,挫骨扬灰!” 徐长宁的怒气已无法控制。看来太后这个老贱人分明是不打算放过他们所有人,她现在就算跪下来磕头哀求,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宁可站着死,也不跟跪着活,又何必要受这种窃国贱妇的鸟气? 徐长宁站直了身子,嘲讽地看着太后:“挫骨扬灰倒也不必,太后难道就不怕惹了骂名?我父亲为官清廉,虽说对自家人算不得最好,可为了南燕国,他的牺牲有目共睹。 “为了国家大义,他的长子战死沙场,才八岁的女儿他也舍得送出去,就为了救摄政王的儿子一命,他鞠躬尽瘁,难道就换来开棺鞭尸、挫骨扬灰的结果吗?若太后这么做了,只怕您垂帘听政的事儿,少不得要被文臣们拿出来好好说道说道。” 太后闻言,瞬间想起了当初徐滨之连同朝中诸位大臣弹劾安王党时,朝中的壮观景象。 徐滨之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摄政王还在时,她就只有听之任之的份儿,摄政王现在死了,她甚至更不如那时,一旦真热闹了文官集团,只怕垂帘听政都听不成。 太后恨不能当场撕碎了徐长宁,奔过来就去抓徐长宁的头发:“你这个小贱人,哀家还降不了你了?” 徐长宁虽然被捆着双手,双脚却活动自如,哪里会站着挨打?当即便后退了两步。 “太后,您还是多考虑您的身份和名声吧,堂堂太后,无凭无据抓功臣之女,还非打即骂,传扬开来,就算皇上都会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你找死!”太后气得尖叫,“你这不守妇道的小贱人,你休要以为你是顾九征的相好哀家就不会杀你!就算你是哀家的亲儿媳,就你这种儿媳哀家一句话你也照样要死!” 徐长宁闻言,诧异地看着太后。 她什么意思?儿媳?顾九征是太后的儿子? 这样的事太后竟会愤怒之下一着急就说了出来? 徐长宁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女人也能稳坐太后的位子,还能垂帘听政,若无摄政王暗中支持,她恐怕都活不到做上太后。 所有人都愣住了,如何也想不到太后与顾九征之间竟然会有这种关系。慈安宫的宫人们都快哭了,他们听到这样的秘辛,会不会被抓去活埋啊? 沈珏的眼睛眯了眯。 太后也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恼羞成怒大吼道:“个小贱人,气得哀家都胡言乱语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给哀家抓起来?” “是。”陈公公急忙应下,回头吩咐守在慈安宫门口的侍卫进来。 徐长宁知道自己敌不过这些人,噬心蛊又在沉睡,她绝对没有反击的能力,心里却没有多少惧怕,啐了太后一口,骂得更加畅快了。 “你这种窃国的妖妇,把持朝政,无视百姓疾苦,无视皇上的感受,你还配为人吗?我呸!” ------------ 第三百六十二章 你们把朕当三岁孩子哄吗 “你竟敢当着面就对哀家口出恶言!来人,给哀家将她千刀万剐,这种人哀家岂能留她!” “是。”陈公公眉头紧锁,再度对着侍卫们挥手,一面走向徐长宁,一面摇头斥道,“胆敢辱骂太后,你真是死有余辜!下了阴曹地府你也怨不得旁人,还不都是因为你口无遮拦? ” “总好过你们这些昧着良心的走狗。”徐长宁冷笑,已是彻底豁出去了。 “给哀家刮了她,就在此处!”太后再度尖叫。 眼看着侍卫就要抓住徐长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童音。 “住手!” 小皇帝带着以林前为首的御前侍卫以及京畿卫指挥韩柴星快步进了慈安宫。 小皇帝便是没有实权,可到底也是天子,慈安宫的宫人们纷纷跪下行大礼,沈珏也在小皇帝跟前跪下,叩头道:“臣沈珏,参见皇上。” “免了,”小皇帝并未正眼去看沈珏,腰背挺直健步如飞地穿过跪地的人群,径直走到徐长宁的身前,小小的身躯挡住了徐长宁,仰头看着太后。 “母后,出了什么事,您要处死徐长宁?” 太后紧了紧肩头披着的孔雀蓝锦绣大袖披风,拢了拢鬓发:“怎么,皇帝如今也是出息了,竟然管到了哀家头上来了?难道是哀家给你布置功课太少了?” 如此羞辱之意明显的话,让小皇帝的脸涨红成了猪肝,可小孩却越发挺直背脊,不肯有半分退缩。 “据朕所知,徐长宁并无罪过,不知母后到底是听谁说了什么才会误解。” 小皇帝虽并未看向沈珏,可话语中对他却已有怀疑。 沈珏眯了眯眼,唇角微微勾了勾,透着几分危险,却很快就被他低垂着头的动作掩藏住了。 “她还没有罪?她杀了摄政王!”太后尖叫,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几乎要戳进小皇帝的额头,“她作下这等罪大恶极之事,你还说她无罪?” 小皇帝背在身后的小手不安分地动了几下手指,人却依旧镇定:“母后不是说,摄政王的存在就只会威胁到咱们家的江山吗?徐长宁除掉这个人,那就是立下了大功,该赏赐才是,怎得还要罚她?” “我……”太后被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读了嘴,却越发的生气,盯仇人一般盯了小皇帝片刻,忽然冷笑一声:“怎么,皇上现在是长了本事了,有能耐来做哀家的主了?” “朕自登基一来,一直被摄政王掣肘,母后说说,朕什么时候能做过主?”小皇帝仰着头看着太后,声音却十分坚定。 “母后以前说,摄政王是南燕的毒瘤,如今徐长宁既将毒瘤除掉了,岂不是皆大欢喜?这着实应该褒奖才是, 母后反而还要惩罚他,着实让朕不明白,说不定摄政王被人除掉的消息传开来,天下人还要放鞭炮庆祝呢。” “放肆!李若云,你现在是在跟哀家说话?” “母后,朕是一国之君。”小皇帝声音带着奶味,气势丝毫不让。 太后被气得面无人色,眯着眼盯着小皇帝,咬牙切齿的道:“李若云,你是打定主意铁了心要护这个小贱人了?” “母后还是不要口出恶言吧,徐长宁虽然早年在敌国长大,但是洁身自好,为人又率性耿直,还曾多次救过朕,您这样称呼她到底不妥,怎么说她也没做过任何不守妇道的事,不是吗?” “你!”太后别说的心头一跳,低头对上小皇帝仰着头看来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明亮双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就这么与哀家说话?你到底什么意思!” “母后心虚什么呢?母后最是守妇道了,又对朕管教严格爱护有加,朕朝务上有母后支持,天下人都知道,谁又能有什么意思?”小皇帝笑了笑,歪着头问,“只是儿臣有一件事不理解。” 太后下意识便觉得小皇帝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 “母后一面说着摄政王是毒瘤,应该除掉,可有人除掉他了您又这么难过,甚至不顾太后的仪态, 吵闹的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摄政王死了,您有这么难过吗?” 太后立即咬紧牙关。 在小皇帝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太后仿佛看到了先帝在时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 她熬了那么多年,才终于将先帝熬死,才终于站上了这个位置,如今小皇帝却如他生父一般,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难以对付的一面。 若不是她实在别无选择,这个小孩真应该彻底消失,才不会阻碍她的计划。 见太后不言语,小皇帝也不追问,转而吩咐抓着徐长宁的侍卫:“你们放开她。” 侍卫面面相觑,求助的看着太后。 小皇帝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心里就像憋着一股邪火,沉声斥道:“还不放人?难道朕说话你们也不听了吗?” 斥责声刚落,沈珏就上前一步,行礼道:“皇上一番心思,让臣感佩,只是还请皇上听臣一言。” “哦?沈大人,你有什么话说?”小皇帝对沈珏此人了解不多,只知他肃有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外。 沈珏严肃地道:“皇上,臣之所以会将徐长宁逮捕归案,不只因为她杀害了摄政王,更因为臣得到确切的消息,徐长宁是北冀国安插南燕的奸细!” “什么??”小皇帝诧异不已地看向徐长宁,“她?奸细?” “正是。”沈珏认真道,“北冀国安排徐长宁回到南燕,意图搅乱朝堂,暗中图谋不轨,要危害南燕社稷安稳!” 小皇帝背着手踱步,绕着沈珏和徐长宁转了两圈,随即歪着头看沈珏:“你说她是奸细?北冀国是没人了吗?” 徐长宁:…… 她很高兴小皇帝愿意相信她,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沈珏也想不到小皇帝对徐长宁竟然如此信任,行礼道:“回皇上,臣手中有确确实实的证据,证明徐长宁是北冀国奸细。” “那你就拿出证据来,否则朕可不会偏听偏信,怎么,你们说她杀了摄政王就是她杀的,现在杀摄政王算是英雄壮举了,又说她是北冀国的奸细,话都是你们说了算,难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朕就要听你们的信你们的?你们把朕当三岁孩子哄吗?” ------------ 第三百六十三章 深夜吊唁 太后听小皇帝竟如此直接的维护徐长宁,越发忿恨,声音尖锐地 道:“李若云,你给哀家滚开,有哀家在,这里还轮得到你说话?沈珏说的没错,徐长宁就是奸细!她杀害摄政王一定是北冀人指使的!哀家一定要活剐了她!” 小皇帝被再度触犯权威,更加愤怒,沉声道:“母后,朕敬您是朕的生母,您也不要得寸进尺。” “怎么,你还想造反不成?” “朕看是母后想造反,您别忘了,南燕是姓李的,可不是随母后姓顾!” “你!”太后无比憋屈,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她头回在小皇帝身上吃瘪。 而小皇帝之所以敢当面与她顶撞,唯一的缘由就是摄政王死了,再也没有人给她撑腰,跟他唱白脸了。 一想到这里,太后就忍不住地掉眼泪,哽咽着吩咐沈珏:“你不是有证据吗,拿出来,这样在细作怎么能留。” 沈珏到了一声“是”,就从怀中拿出一个用布锦包裹的册子双手捧给了小皇帝。 小皇帝一看那东西的大小就是一愣,这东西手感太熟悉了,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袱,果真看到里头躺着圣旨,还是北冀国的圣旨。 展开来仔细一读,当即大惊失色,猛然回头看着徐长宁,声音都带着一些颤音:“你,你果真是奸细?” 徐长宁摇头,坚定地道:“皇上不要误解臣女,臣女算不得奸细。” “你还狡辩?”太后大吼,扯过那旨意看了看,朝着徐长宁一举,“这可是北冀国太后的懿旨,还盖了北冀太后宝印的,这分明是要你来南燕做什么‘潜匿‘任务,刺杀顾九征,同时取得信任伺机而动扰乱朝堂。” 太后就像终于找到了可以让人信服的证据,激动道:“原来如此,你如今杀害了摄政王这样的国之栋梁,不就是扰乱我们南燕朝堂吗?你好歹毒的心思!” 太后的一番话,说得小皇帝眉头跳了跳,总觉得哪里不对。 徐长宁不理会太后,只望着小皇帝道:“我若真是奸细,又何必杀了摄政王?将摄政王留下来,就可以让南燕再乱上几年,说不定皇上到了及冠之年都还摸不到玉玺的边儿,杀了他帮皇上铲除障碍,这也叫奸细所为?” “你还狡辩?”太后气得肋扇儿疼。 沈珏却是意味深长的看徐长宁一眼:“想不到,北冀国大名鼎鼎的徐女官,果真是这样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之人,真是叫沈某人佩服。证据都到了你的面前,北冀国太后的笔记做不得假,太后的宝印也做不得假,你竟还能胡扯出这么多的理由来,说你能言善辩,都是低估了能言善辩这个词。” 徐长宁道:“皇上,这旨意是我自己写的,我当时知道北冀太后凶多吉少,为了回南燕,才会矫诏。” 小皇帝却是疑惑地看着徐长宁:“朕到底该不该相信你?” 徐长宁的心里咯噔一跳。 虽然小皇帝看不惯太后后宫干政,也对沈珏并不热络,可是他一心护着的人,却有可能是奸细,这对这个孩子的冲击太强了。 徐长宁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刚开始信任一个人,又不惜为了她去与自己一直惧怕的母亲叫板,最后却发现这人有可能是敌国奸细,她大概也会如小皇帝这般,不敢相信任何人。 “皇上的犹豫臣女明白,但臣女能证明自己,那诏书是出自臣女之手。臣女从小就擅长模仿他人笔迹,在北冀国的十年,此技能更是练得炉火纯青,甚至现在臣女还善于模仿他人的声音。” “你……朕现在心里很乱,你让朕想想,你让朕想想……”小皇帝低着头,脚步踉跄地往外去。 太后适时地道:“将徐长宁这个细作给哀家捆起来,哀家要在摄政王的灵位前剐了她,以慰摄政王在天之灵!” 小皇帝却猛然转身道:“母后,尚未确定徐长宁是否有罪,你就这么急着杀人,怎么,摄政王死了,是动了你的心窝子了?” 太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小皇帝:“你!小崽子,你就是这么对你亲娘说话的!” 小皇帝一指徐长宁:“将她给朕关起来,”又看沈珏,“明日,朕要在午门上公开审问此事,朕倒是要看看,到底徐长宁是细作,还是细作另有旁人。若她真是细作,那就直接在午门斩首! ”不过,北冀国太后的懿旨沈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明日午门前你也与臣工们都说说吧。” 小皇帝说罢,身边的林前等侍卫立即上前,将徐长宁架着肩膀带了下去。 徐长宁被押过小皇帝身旁时,不由得对他感激一笑:“多谢皇上愿意信臣女。” “朕可不是相信你,朕是明君,要秉公处置,你说你不是奸细,朕就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但是你若让朕失望,朕不会放过你。” 小皇帝撅着嘴,快步走了。京畿卫指挥将军韩柴星赶紧追上了小皇帝的步伐。 太后看着小皇帝的背影怔愣了片刻,忽然拍着大腿哭了起来:“哀家算是白疼了这个白眼狼!摄政王刚走,他就不服哀家的管了……” 沈珏却是看着小皇帝和徐长宁的背影走远,面色沉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给哀家备车,哀家要出宫去,哀家要去摄政王府吊唁!” “娘娘,您若是要去王府吊唁,不如等天亮只后?这会宫门都还关着呢,您若要出去,少不得要惊动了皇上。” “滚开,如今你的差事当的是越发好了,都来管哀家了!”太后提着裙摆就往外走。 陈公公无奈,只能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沈珏也就跟随在太后的身后一道出了宫,悄然走开了。 一路赶到摄政王府门前时,太后的眼睛都哭肿成了桃子,看着王府挂着灵幡,闻着空气中浓郁的烧纸焦糊的气味,太后又哭了起来,下了銮驾便吩咐人去拍门。 陈公公才拍了两下门,大门就被赵晨霜打开了。 看到来的是宫中銮驾,太后一身素色就站在门前,赵晨霜一挑眉, 拱手行礼:“参见太后。” ------------ 第三百六十四章 以牙还牙 太后哭着就往里走:“哀家来吊唁,你去吩咐一声,叫他们都来跪迎。” 赵晨霜的表情有些奇怪,垂首道:“回太后,恐怕他们不能来跪迎了,太后若想吊唁,请进便是。”说着就侧身让开。 太后没多想,擦着泪快步往王府里走,穿过仪门,踏着石砖走向正堂:“真是不像话,摄政王都不在了,也不知道那个贱人还有什么好拿乔。” 赵晨霜带着人跟随在太后身后,并不多言。 太后逐渐便察觉到,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王府的守军着实有点多。 “你们摄政王府几时有这么多的府兵了?”太后嘟囔了一句,却转念又明白了。 摄政王那个性子张狂惯了,摆排场也不是第一次,关起门来弄出多大的阵仗太后都不会觉得奇怪。 “您往这边请。”赵晨霜适时地指路,太后便在徐公公等宫人的陪同之下走近了一个挂满素白的院落。 一进院门,太后就觉得情况不大对。 灵幡飞舞的院子里,竟然在石砖两侧林立了两列手持兵刃的侍卫,且这些人各个凶神恶煞,空气中除了烧纸的焦糊味儿,还能闻到掩不住的血腥气。 “怎么了?你们大半夜里还为摄政王搞什么祭祀了?” 太后穿过甬道,就往灯火通明的屋内看去。 这一看,当即美眸圆瞠,不可置信地捂着嘴,惊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这……”一旁的陈公公吓得气都喘不匀,“王,王妃?这,这是怎么说的。” 只见灯火通明的正屋房梁上挂着好几具尸首,此时正随着一阵阵阴风轻轻摇晃着,有鲜血滴滴答答的往地上落。 堂屋当中放着一口非常简陋的薄棺,数个下人腰系孝带,浑身哆嗦着低着头往陶盆里扔纸钱 。 明明灭灭的火星在打着旋儿升上半空,那些尸体被拢在烧纸的烟尘里,越发显得死状可怖。 摄政王妃、摄政王大公子、摄政王身边得力的几个爪牙,还有后宅之中两个小妾…… 顾九征穿着一身黑衣,就站在一旁看着人烧纸,听见门外的声音缓缓回过头,那模样就像是低语的恶鬼: “太后来了?正好,我刚才将摄政王喜欢的人都给他送去了,您也来看看?” 太后吓得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你,你好歹毒的心!” “歹毒?呵,或许是吧。”顾九征将擦手的雪白帕子随意丢在地上,白色丝绢染血,立即沾湿了一大片深红。 “这些人在时,一个个都没少逞威风,借摄政王的势力祸害了多少人?” 走到摄政王妃和摄政王大公子顾苍浩身边,随意拨了下他们的腿脚,这俩尸体就晃荡起来,缠绕脖子的绳子打转,尸首也在半空转圈,让太后清楚的看到他们身上插着的刀子和流血不止的血窟窿。 “这俩,更不可饶恕。” 他们可是连女儿和妹妹都敢往自己夫君和父亲床上送的。 想起顾惠心,顾九征眼中一瞬柔软,转而又看向了太后:“太后深夜前来,是为了什么?” “你,你疯了!” 顾九征笑了笑:“若是您不说来意,我就当您是对摄政王一往情深,舍不得他独自一人走那凄冷的黄泉路, 是来陪他的。” 太后又惊又怒,强迫自己镇定,快走了几步才到顾九征身边:“你不能这样,你可是哀家的……” “打住,您可别提这件事,”顾九征啧啧了两声,“我刚知道的时候,恶心的都吐了,我都觉得自己身上流着的血液恶心。太后,早年您是风光去了,可是您想没想过,他那样一个人,面对毫无办法撼动的皇权,背地里会怎么报复?” 太后抿着唇,身子发抖。 她当然知道。 可是她不在乎,也从来都没管过这件事,也就由着顾天麟去拿自己的儿子出气。 顾九征嗤笑了一声:“懒得与你多言,说吧,到底来做什么的?是为了殉情而来?还是来给旧情人哭两嗓子?亦或者,您老人家现在看清楚自己没有靠山了,想来找个新靠山?” 太后哪里敢说自己是单纯来吊唁的? 冷静下来想想,她的确是没了靠山,李若云那个小崽子一心想要亲政夺权,没有了摄政王弹压,他还怕谁?今日都敢把徐长宁强行带走,往后她说话他还肯定听吗? 思及此处,太后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薄棺中摄政王的尸首,眼角余光看到挂腊肉一般摇晃的尸体,艰难地憋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说对了,哀家就是来找你合作的。” “合作?”顾九征嗤笑,“我倒是要听听,你说的合作是什么。” 太后尽量压低声音,不叫外人听见她的话:“如今摄政王去了,你又除掉了顾苍浩,摄政王的手下的兵马和人脉都是由你继承,只要你肯支持哀家,哀家便能让你做摄政王。” 顾九征挑眉:“当摄政王有什么好?” 烧纸的下人们和屋内其余侍卫,以及太后身边的随行宫人,听到顾九征这句话,都感到诧异,不约而同地看向太后。 太后暗恨顾九征的不配合,竟让人都听见了她的话。 但想想,这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索性信心十足直言道:“当摄政王,表面看来是臣子,实则却可以掌控朝政,你放心,只要你我联手,李若云那个小崽子不足为据,你虽然是挂着摄政王的名头,其实却行皇帝的职责。” “那又如何?”顾九征笑。 “什么那又如何?”太后简直不敢相信顾九征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那是权力,那是地位啊傻孩子!只要你肯答应,咱们母子二人合作,岂不是天下无敌?” “你与皇上也是母子,怎不见你与他合作?” “我……哀家是看那小崽子不堪重用。” 顾九征斜睨太后一眼,转而问:“说吧,徐长宁怎么样了。” 太后眼珠一转,立即道:“徐长宁被李若云给关起来了。今日有人说徐长宁是北冀国奸细,还拿出了北冀国太后安排徐长宁执行潜匿任务的懿旨。” “沈珏拿出来的?”顾九征问。 太后点头。 顾九征又道:“今日沈珏去的倒是及时。是太后安排的?” ------------ 第三百六十五章 希望的种子 太后迷茫眨眼:“哀家没有,是沈珏安排人来告知哀家摄政王出事了,哀家才安排了人手给他的。” “所以,沈珏未卜先知的本事倒是大,”顾九征心里有了数,“太后就没想着让徐长宁给摄政王偿命?” 太后想到外界传言顾九征与徐长宁之间的关系,立即摇头否认:“哪里会?哀家是什么人?怎么会与个小丫头计较?再说了,哀家也知道那小丫头没有本事能杀的掉摄政王,两人单凭武力也差了许多。”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太后叫人将 宁姐儿抓走,为的是要血祭摄政王呢。” 顾九征点了点挂腊肉一般挂着的数具尸首,“您要是真那么做了,我可不保证我做得出什么来。” 太后吓得满头冷汗,暗暗庆幸自己没一冲动将徐长宁杀了。若真是如此,顾九征这厮岂不是要冲进宫里去大开杀戒? 一想自己很有可能像摄政王妃和摄政王大儿子那般被挂在房梁上,太后就觉得自己的脖子疼。 但是转念一想,她好歹还是顾九征的亲妈呢。他再狠毒,还能杀亲妈? 如此一想,她心里又舒坦了一些。 顾九征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徐长宁?” “不是哀家要处置,而是皇上,这不是沈珏拿出了证据,证明徐长宁是北冀国的奸细么,徐长宁说那北冀太后的懿旨是她自己矫诏,她会模仿人字迹,还会模仿人声音,皇上就将她关起来了,说是明日在午门前,要给她个机会自证,若是不能自证,那就只接在午门问斩。” 太后说话之间打量顾九征的神色,像是怕他当场翻脸。 顾九征笑了一下,道:“罢了,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证明好了。” 太后忍不住讨好:“你放心,你既然喜欢她,哀家绝对不会让她有事的,就算她不能自证,哀家也能保住她,弹压皇帝的本事哀家还是有的。所以,只要你答应与哀家合作,将来南燕的天下就是咱们母子二人的。” 顾九征完全无动于衷,转而道:“太后既然来了,那就在此处为父王守灵吧。”说着就转身往外走去。 到了院中,吩咐赵晨霜:“八猛余孽都处理干净了?” “是。杀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无一漏网。”赵晨霜颔首。 “咱们的人呢?” “陈兵城外。随时可动作。” “好。” …… 顾九征与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远,太后的心跳的也越来越快。 想不到顾九征竟然这般雷霆手段,摄政王刚死他就有本事收拾了摄政王手下那些人。 负责烧纸的下人动作没停,依旧往陶盆里一张张的丢纸钱。太后方才浑身紧绷,与顾九征说话时紧张的很,也没察觉此处的味道不对。 可如今闻着烧纸的焦糊味儿和空气中的血腥气,她差点就吐了。面前是薄薄的棺材,里头躺着死相难看的老相好,转身又能看到摇摇晃晃悬在半空的好几双脚,还时而有粘稠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太后被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捂着脸就往外走。 可门口铁塔一样的侍卫却将粗壮的胳膊一抬,挡住了她的去路。 “没有将军吩咐,任何人不能离开。” 太后勃然大怒:“你们看清楚,哀家是谁!” 侯梓文笑嘻嘻地站在院子当中拱手行礼:“末将当然知道您是谁了,您肯为我们王爷在此处守灵,末将真是感动。您好生守灵,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吩咐末将。” 吃喝随便,但就是不能出去,必须要和这一屋子尸首呆在一起! 太后听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气得浑身发抖,又无可奈何,顾九征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一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姿态。 不,他在乎徐长宁。可偏生徐长宁现在不在她的手里,根本就不能制衡他! 太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灵堂里忍到天亮的。 徐长宁却被安排在一间温暖的偏殿里。 小皇帝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常服,与宝哥儿和佑哥儿一起坐在临窗暖炕上,三个孩子一起哭成了泪人儿。 “祖父,呜呜!” “徐大人高义,朕会一辈子感念徐大人此举,呜——” 徐长宁搂着宝哥儿和佑哥儿,又去为小皇帝拭泪。 “父亲虽去了,但他一生夙愿也算的达成了一半,剩下的,就要交给我们了。” “徐大人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小皇帝打着哭嗝,瞅着鼻子问,“你告诉朕,真一定帮徐大人实现。” 徐长宁望着小皇帝,眼神柔和:“父亲临终前的遗愿:匡扶正统,稳定朝局,让老百姓都过上太平日子。” 小皇帝一听,眼泪流的更凶了。 “想不到徐爱卿是这样一个侠义之心的汉子。”小皇帝声音软软的,话说的却不软:“徐大人一心匡扶正统,不惜在摄政王身边受尽屈辱来取得他的信任,他杀了摄政王,却是给了朕一个全新的局面。 “好,朕就答应徐爱卿,一定会稳定朝局,让老百姓都过太平日子。”小皇帝站起身,攥着小拳头语气坚决地道。 宝哥儿和佑哥儿也道:“我们一定会帮祖父完成心愿的。” 徐长宁笑了一下,却挤出了更多的眼泪。 她想,这就是父亲的厉害之处吧? 他虽然身陨,却将希望的种子埋藏在年轻一辈人的心里,至少在此时此刻,皇上也好,宝哥儿和佑哥儿也好,她也好,都与父亲有相同的愿望。 只要有愿望在,一切就都有可能发生。 次日,城中张贴了告示,皇上要在午门之前亲审问刺杀了摄政王的女刺客,要让她当众证明她到底是不是北冀派来的奸细。 城中百姓得知此事,有不少早早的就去排队看热闹了。 文武百官知情者,有的去了午门前,有的却闭门不出,打死也不愿参与朝中之事。 正午将之,徐长宁被捆着双手,被林前和韩柴星二人推推搡搡的带到了屋门前的空地。 小皇帝穿着一身黑貂绒的裘氅,端坐在铺着明黄色坐褥的太师椅上,吩咐道:“沈珏,你说徐长宁是敌国的细作,便将证据拿给各位臣工们看看吧。” ------------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午门前 沈珏面色沉静,将北冀国懿旨交给了身边之人。 大臣们便传看起来。 最为年长的礼部尚书上前一步,行礼道:“回皇上,老臣以为,北冀国太后的笔迹要对比起来也不难,只需取出咱们曾经收到过的北冀太后的亲笔国书,对比一下便可知了。” “嗯,不错。”小皇帝一摆手,大太监王良甫就捧上了一个托盘。上头放着的正是北冀国太后的亲笔信。 见小皇帝如此,文武大臣面面相觑,看来皇上是早有准备了。 而在最外围围观的百姓,此时也都交头接耳起,窃窃私语起来。 朝臣们将北冀国太后的亲笔信展开,与那懿旨对比后,便还给了王良甫。 王良甫就端着托盘回到小皇帝身边站定。 “怎么样,可看清楚了?” “回皇上,臣等看清楚了。那懿旨上的确是北冀国太后的字迹不假。” 徐长宁笑了笑道:“回皇上,臣女自幼善于模仿人的笔记,不才在北冀国时,做了多年的女官,跟随在太后身边行走,甚至于后来太后许多折子都是我代批的 ,所以那懿旨的确是我写的。” “哦?便是你会模仿字迹,你又为何会写出这个来?”小皇帝问。 “回皇上,当初北冀国太后失踪,为稳定北冀国朝堂,臣女曾代替太后批阅了一阵折子,其中便有北冀国皇城情报司呈上来的秘奏,北冀国打算派遣一人安插在咱们南燕,第一刺杀镇国将军顾九征,第二潜伏下来伺机而动。 “臣女当初为了回国,便矫诏一封派遣自己回了南燕,而这件事的知情者也都已被我除掉了。我本以为从此便可安生度日,不成想,后来又突然有北冀国的探子与我接触,说是又有一个什么上峰要安排我任务。” 徐长宁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交头接耳声更大了。 徐长宁续道:“我自然不想被人摆布,便做掉了那与我接触的探子,但到目前为止,我并不知派遣那探子来的所谓‘上峰’是何人。” 徐长宁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沈珏:“如此机密之事,北冀国人为免后患,根本就不曾有多少人知晓,沈大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这北冀国太后的懿旨,您又是如何拿到的?” 沈珏面无表情地道:“回皇上, 臣以为,徐长宁分明是在狡辩,她一面之词不足以取信,何况她方才之言也不能证明那懿旨是她所写。” 说到底,沈珏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将另一个人的笔迹模仿到一模一样的程度,每个人写字都有自己的习惯,且都是在细枝末节之处体现,便是最擅长模仿笔迹之人也绝无可能做到模仿的一模一样,他岂能容许她蒙混过关? “皇上,还请给臣女纸笔,给臣女机会自证清白。” 小皇帝当即一摆手准了,王良甫立即带着宫人呈上纸笔,又给徐长宁松了绑。 有内侍在一旁磨墨,徐长宁提起笔,毫不犹豫地将懿旨内容一字不差地写了下来,就连布局顺序都没变。 当一模一样的字迹捧给小皇帝时,属实将小皇帝惊着了。 “你们也都看看。” 小皇帝将之又交给了大臣们。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与北冀国太后亲笔信对比后,不得不承认给他们的字迹完全一样,便是懿旨上的内容她有可能是事先背下来的,但一模一样的字迹却足以说明一切。 “想不到你竟还有这个本事。”小皇帝笑的玩味。 沈珏却拱手行礼,语气有些急切,额头上也见了汗:“皇上,徐长宁此举只能证明她会模仿字迹,却不能证明那懿旨就是出自她手。” 徐长宁就知道沈珏会这么说,行礼道:“皇上,不妨请几位大人点了蜡烛来,在懿旨印宝右下方处背面烘一烘。” 几人面面相觑,同时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点头答应,就有内侍端上了烛台点燃。 几位大人小心地将懿旨仔细地烘了许久,竟在印泥的右下角,看到了一朵小巧的淡粉色花朵。 待到离开蜡烛的热度,那淡粉色的花朵逐渐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了。 徐长宁道:“你们是不是看到了一朵桃花?那是我的习惯,每一个我代笔过的折子上都有这种特殊要药水画出的印记,任何人包括太后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没事会将好好的折子去凑在火边烘那么久。” 大臣们议论纷纷,不约而同的点头。 吏部尚书曾经是徐滨之的好友,如今见了徐长宁这般做法,就站出来道:“回皇上,老臣以为,如此的确能证明那的确是徐家小姐的矫诏。” 其余大臣们都赞同地点头。 小皇帝也露出个微笑。 徐长宁说着,回头看向沈珏:“沈大人,印记对得上,那的确是我所写矫诏。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您了?您给解释解释,那个诏书,您是如何得到的?” 沈珏沉着脸道:“是有人放在了我衙门里的桌案上的。” “ 哦?是何人所放?堂堂大理寺衙门,难道还能随便人进出了?沈大人这么说,可不要害了同僚啊。”徐长宁冷笑,“更何况,北冀国所有这类文书,都是左丞相汤承管理,而我与家父家母等一家人被摄政王绑架后,还听到了摄政王与北冀左丞相的密谋。 “左丞相想要我与我父亲的人头,摄政王则争取了左丞相的支持,代价除了我们的人头外,还有北边的五座城池。”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 有人震惊至极,有人心存质疑。还有摄政王的余党说徐长宁是在胡诌。 人群中,孟氏、阮氏为首的徐家长房下人们适时地站了出来,高声将他们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如此多的人证,其中也不乏摄政王身边的人投靠了顾九征的,如此一来,他们的话就更加可信了。 文武百官听的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吏部尚书道:“皇上,摄政王分明就是个卖国贼,他把持朝政多年,所做的恶事简直罄竹难书啊。” “是啊,多亏他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南燕国祚堪忧啊。” 小皇帝深感赞同地点头,若不是摄政王死了,太后没有了靠山,也轮不到他在这里主持大局。 “所以沈大人,你的意思是,北冀国左丞相汤承,安排了手下,将这机密的懿旨悄悄交给了你?” 沈珏沉着脸,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还有大臣高声质问:“沈大人,你不如解释解释,也好打消了大家的怀疑。” 老百姓也有人议论,议论声越发的压不住了。 沈珏看了一眼徐长宁,抿唇又看小皇帝,沉声道:“皇上,臣一心为国,不知缘由地得了这个,自然就要出于谨慎严查徐长宁,臣也是为了南燕着想。至于为何会有人将此物交给臣,臣也不知道,或许他们是看在臣素有‘青天’的名声在外,才将如此重要的事拜托给臣的吧?” ------------ 第三百六十七章 崭新的开始(大结局) 徐长宁听得噗嗤一声笑,缓缓踱了两步:“沈大人,这理由找的十分完美。可你觉得,大家会相信吗?” 沈珏的脸色非常阴沉,看着徐长宁的眼神仿佛要喷出火焰,将她当场烧成灰烬。 可徐长宁却语不惊人死不休:“还是说,我该叫您一声,萧庭平,九殿下?”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就连小皇帝都愣住了,沈珏原本的阴沉和愤怒,也在这一瞬间顷刻消失,转为震惊。 看着沈珏如此,徐长宁都有些佩服他,如此波澜不惊,怪道能在难掩潜匿了这么多年。 徐长宁缓缓道:“当年我刚去北冀国时,常常被人当做战利品炫耀、欺负,其中有一群北冀国的少年人,都是皇亲国戚,最喜欢将我当做牲口一样,拴着绳子牵着走,还会逼着我学马嘶,学犬吠。” 徐长宁的话,引的众人心下一阵酸楚。孟氏和阮氏都已忍不住落下泪,泪水沾湿了他们一身孝服的前襟。 人群中,顾九征就好像心脏被人狠狠捶了一下,心疼地握紧了拳。 徐长宁却似已全然忘记了过去的痛苦,只继续道:“那些贵族少年里,有一个长得十分十分白净纤细,颇有几分像南燕人的俊美少年,他被人排斥,嘲笑,他虽身为九皇子,却非常不受重视,因为男生女相,时常就会被那些长得高头大马的少年人排斥。” 徐长宁上前两步,打量沈珏的神色,见他渐渐咬紧牙关,下颌线都因此举而紧绷起来,心里就更多几分笃定。 “那个少年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个真汉子,那一次他想对我施加暴力,却被我用藏起来的一根不算锋利的木簪刺伤了。” 徐长宁笑着看向沈珏的肩头,伸手虚点了几下:“沈大人,要不你将你是左肩和臂膀露出来给大家看看,上面有没有一个三寸长的疤痕?”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沈珏。 韩柴星和林前更是带着人将小皇帝周围严密保护起来,戒备地瞪着沈珏的方向。 有大臣心生怀疑,站出来高声道:“沈大人,为了证明清白,你还是将左肩和左臂给大家看看吧。” 沈珏却依旧一动不动。 只有距离最近的几个人,看清了他浑身的紧绷。 徐长宁摇摇头,轻声道:“想不到,当年的瘦弱少年,竟然会变成南燕国的状元郎,我听北冀太后说起过,早就安排了暗探埋伏在南燕,保证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身份。是啊,谁能想得到,堂堂状元郎,被皇上破格提升为大理寺少卿的沈状元,竟会是北冀国九殿下呢?” “啧,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忽然一道清越的男声从人后传来。 文武百官寻声看去,便见百姓摩西分海一般往两边散开,军兵们齐刷刷的往此处走来,在两侧分别站定,腾出了一条宽敞的小路来。 顾九征身着玄色软甲,俊逸面庞上挂着个冷淡的浅笑,与当今太后并肩走来,脸上都是刚看到了好戏的表情。 太后妆容精致,丝毫不见昨夜里那般疯婆子似的模样,娇斥道:“想不到,沈珏竟然会是北冀国的皇子?不若咱们将他抓了,也好与北冀国 谈条件。” 顾九征摇头:“如今北冀皇帝已立了太子,也即将禅位,九殿下已是个弃子,便是谈条件也不值什么钱了。” 说着话,嘲讽地看着沈珏:“所以,沈大人才会孤注一掷吧?还是说,你还有什么底牌?你觉得北冀左丞相汤承等人,就能保你与端王对抗,护你走上那个位子?” 沈珏浑身紧绷,面色铁青,他如何都想不到,徐长宁竟会一句就说出他的身份,顾九征还将他的现状分析了个清楚。 正当此时,人群中便是一阵骚动,猛然有数十名身着百姓衣裳,脸上蒙着黑布的高大汉子手持利刃,往中间的广场冲过来。 “啊!快闪开!” “有刺客,护驾,护驾!” 众人一片混乱,有官员们往两边跑的,甚至摔了跟头还被人踩了好几脚。 顾九征立即冲上前去,将徐长宁和小皇帝护在自己身后,他带来的七千人马也迅速排山倒海一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赶来。 蒙面人们冲进人堆里挥刀就砍,朝中大臣眨眼就被砍伤了数人,刺客们却并不多看那些人,直往小皇帝跟前冲来。 官员们大叫躲藏的,还有摔倒了被踩踏的,当即乱成了一锅粥。 顾九征一抬手,侯梓文等人立即带着兵马从方才兵士们列的队伍中穿过,直奔小皇帝身边,将小皇帝与御前侍卫等人都护在了厚厚的人墙之后。 小皇帝原本慌乱无比,虽然身边的侍卫不少,可对方一个个提着明晃晃的兵刃气势汹汹而来,视觉上也依旧十分冲击。 但他还没等慌乱多久,自己的面前就站了个高大的背影,小皇帝仰头,就看到顾九征侧头嘱咐身边之人部署防卫。 小皇帝原本慌乱的心立即就安定下来。 沈珏趁乱与蒙面人汇合。 “殿下,咱们出不去了!外面包围了近万人马!” 沈珏焦急往四周看去,便见百姓正被军兵引着有序撤离,午门附近逐渐被顾九征的兵马所包围,街巷中,城门处,还不断有兵马潮水一般涌来。 那人头攒动的队伍,黑漆漆的一眼看不到头! “他没有兵权,哪里来的这么多人马!”沈珏惊愕,旋即一指太后:“抓她做人质!” 一片混乱中,太后与陈公公等几名宫人正在最外围,距离沈珏的人最近。她衣着华丽,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简直成了活靶子。 蒙面人立即往太后身边冲杀。 “救命!救命啊!”太后慌乱地尖叫。 小皇帝听见太后的叫声,忙吩咐:“快去救太后。” 林前与韩柴星对视了一眼,才带分别带人前去救援。 其实若是小皇帝再狠心一点,此时却是除掉太后最好的一个时机。 摄政王已死,太后若不在了,就不会再有人与小皇帝争权。 但那毕竟也是小皇帝的母亲。 徐长宁眯了眯眼,她不知顾九征是否知道太后是他的生母,但这女人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她了。她所做的恶事,一死并不足以偿还。 徐长宁就摇了摇顾九征一直拉着她手的大手。 顾九征低头看向她,见她蹙着眉,以为她是担心家人,忙道:“你放心,岳母他们已经被我的人保护起来了,还有徐家老太君他们也都在安全所在。” 徐长宁笑笑:“我当然知道你会处理好一切,我只是想,她不该这么容易就死了。”纤细的手指指着太后。 她的话被小皇帝听了个清楚。 小皇帝的眼光闪了闪,垂眸略一犹豫,还是道:“徐长宁说的对。” 言下之意,是赞成她的砍伐,就算救回太后,也未必肯让她再如从前那般放肆。 顾九征安排了人手,加上林前与韩柴星的人,场面很快得到了控制,沈珏的手下根本就不是对手。 眼看着手下之人都折损了好几个,沈珏也知道事不可为,立即就吩咐道:“咱们快些离开。” 蒙面人便且战且退,带着沈珏往人群外杀去。 那群蒙面人都是死士,各个武艺高强能够以一敌三,顾九征身边的亲兵此时都在皇帝身边保护,外头的只是普通士兵,很快就就被杀开了一个缺口。 顾九征沉着脸,先安抚地拍了一下徐长宁的肩头。 徐长宁还不等反应过来,就看到顾九征纵深一跃,兔起鹘落之间几个起落就追上了沈珏一行。 小皇帝这时看热闹看得兴起,站在凳子上伸长了脖子,看到顾九征宛若大鹏鸟一般轻盈的略过,惊讶地张圆了小嘴:“哇!” 其余侍卫以及不少不了解顾九征的臣子,也都惊愕不已。 因为有不少对顾九征不利的传言,说他在军中能爬上现在的位子,靠的全是谋略,他自己本身却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 若这样也算不会武功,他们那算什么? 顾九征三两下斩了两个蒙面人,一把扣住沈珏肩头。 沈珏猛然回头,眼中迸发恨意,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扬就往顾九征面门掠来。 顾九征嘲讽一笑,抓住他肩头衣裳狠狠一扯,顺势后退,沈珏的棉袄都被这一抓卸掉了袖子,从肩头往上臂出坦露出来,他长得白,一道三寸长的陈年疤痕就显得格外清晰。 “我家宁姐儿果真没冤枉你。” 小皇帝抓着两个侍卫肩头的衣裳,站在凳子上蹦了好几下,正好看到了沈珏肩头的疤痕,指着他叫道:“他果真是北冀国九皇子!” 不少退守在小皇帝身边的大臣在低声讨论。 “想不到, 竟还有这种事!” “亏我还觉得沈大人是年轻有为,想不到北冀国的皇子竟然在咱们南燕做状元,还入朝为官!” “他还敢诬陷旁人是奸细?他自己就是奸细!” …… 徐长宁将这些话听的清楚,心里不免有些动容。她知道,顾九征不能轻易动用武功, 但是他冒险动作了,一个是不想沈珏逃走,另一个也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证实她的话。 一旦沈珏逃走,她方才说过的话很有可能会被人反咬一口,到时没有证据,她说不定还是要被扣上奸细的帽子。 沈珏这厢,根本就不是顾九征的对手。很快就被反剪双手按在了地上。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高声吩咐:“将沈珏给朕押送天牢!” “是!” 立即有人听吩咐办事,将沈珏带了下去,而营救沈珏的蒙面人见失了目标,也都奋力想逃,但根本就敌不过顾九征手下那么多的人马,最后只能被抓。 午门前恢复了安静,小皇帝依旧站在凳子上,从兴奋之中回过神来,突然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顾九征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兵马? 左右看看,好像他和文武百官都被包围了! 若是顾九征有反叛之心,眼下便可以对他下手,莫说他这个皇帝,就是他手下的朝臣,但凡有反对的也都会被斩杀。 思及此处,小皇帝当即唬的满脑袋冷汗,看到身边站着的徐长宁,有那么一瞬,他竟想将徐长宁绑了做人质。 可这想法也只在小皇帝的脑海中转了一会儿就熄了。 因为顾九征此时转过身,对着小皇帝的方向单膝跪地行参拜礼。 “臣顾九征,携七千镇北军,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军兵听得号令,齐齐跪下行礼,山呼万岁。 七千多个汉子齐声高呼万岁,那气势简直摇山振岳一般,朝中大臣们也都听得心潮澎湃,跟着跪地行礼。 还有那些与徐滨之来往颇密,与他有同样匡扶正统之心的老臣,已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将额头都磕出了一快青紫,才能发泄信中的激动情绪。 小皇帝先是诧异,随即是对自己方才生出那样龌龊想法的愧疚,再然后,便是激动。 顾九征肯臣服于他,这便等同于南燕的兵权归属于他。 而朝中文臣,之前有了徐滨之先前的联合,大部分已偏向于皇权。 小皇帝如何也想不到,他梦寐已久的集权,就这样回到了他的手中,且还是被最意想不到的两个人实现的。 顾九征他素来就忌惮,徐滨之虽表现的清正,却也是摄政王的走狗,但关键时刻,顾九征却能站在他这边,在有条件做第二个摄政王的时候,选择了支持他,徐滨之更是为他杀了摄政王,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小皇帝眼圈红红的,若不是文武百官都看着他,他差一点就要哭上一场。 太后鬓松钗迟地站在原地。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在向小皇帝行礼,只有她一个人摇摇欲坠地站着。 小皇帝的视线与太后的遥遥相对,太后想起昨夜在摄政王府看到的那一切,再看看顾九征颇具威胁的眼神以及朝臣们对小皇帝的臣服。 太后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明白,什么叫做大势已去。 元康六年岁末,嚣张跋扈多年的摄政王被忠臣徐滨之刺杀,而垂帘听政六年的太后,也终于回到慈安宫中清修,一心礼佛,再不出来。 徐阁老被追封为忠勇公,赐入皇陵,赐国府宅邸,虽是流爵,却也可保徐阁老子女今生富贵。 而忠勇公唯一嫡女徐长宁,则被小皇帝封为太傅,成为南燕第一位女太傅,每隔三日就要入宫教导皇帝读书和朝务。 大臣们期初反对,但在见识到徐长宁舌战群儒的厉害,又看到小皇帝的进步后,反对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最要紧的是,徐长宁的未婚夫很不好惹。 除夕夜,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冷寂的天牢中都多给囚犯们发了热汤。 徐长宁披着雪白的狐裘,与顾九征一起,带着两位穿着黑色斗篷的高大男子走去往囚室的路上。 安静的走廊,脚步声都带着回响。 走在前头的狱卒殷勤引路,将他们引到了一间铁门前。 “犯人就在此处。” 稀里哗啦的打开锁链,吱嘎一声推开门,做请的手势:“小的就大门外候着,顾将军,徐太傅,请随意。” “去吧。”顾九征摆手,率先推门进去。 徐长宁则带着身后二人走在后头。 囚室内冷得像冰窖一般,散发着稻草发霉的恶臭气和便溺的臭味。 一个清瘦的人影蓬头垢面,身上穿着露出棉絮的破袄,靠着墙壁仰望着斗窗外的星空,听见推门声,也似迟钝的木头人一般,缓缓转过头来。 “你们来了。” 徐长宁笑了下:“九殿下,你倒是镇静。” “事已至此,我又如何不镇静?难道哭闹你们就会看在我凄惨的身世份儿上,放我出去?” 沈珏声音沙哑,语气严厉:“你我都是做细作的人,我本以为,你我有共同目标,安排左翎王府郡主到你身边,还想着能一起做一番大事业,想不到,你根本不识时务,被个顾九征迷得晕头转向,为了男人就不顾一开始的誓言了,你对得起太后对你多年的信任吗!” “九殿下,我想你还是不清楚这一点。”徐长宁笑了一下,“你来南燕是做细作,你潜匿多年,实属不易。可我回南燕,却是结束了十年的细作生涯啊。” “你!”沈珏目眦欲裂,“我本以为你我是一路人……” “错错错,大错特错,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徐长宁微笑蹲在沈珏面前,目光中满是怜悯,“你的命运,原本可以由你,你却故步自封,不想争取,是你自己认了命。而我的命运,即便我被被迫去了北冀做质子,也一样掌控在我自己的手里。” 沈珏怔愣了一瞬,双眼逐渐赤红:“你胡说!” “胡说与否,你不是最清楚吗?你原本有机会选择的,可你根本没有抓住机会。” 徐长宁身后那两个披着黑斗篷的,这时也将斗篷的兜帽摘了。 乔上飞与左丞相汤承那两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沈珏面前。 “九弟,我要回国了,来见你最后一面。”乔上飞微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哦,在你死前,我让你做个明白鬼,你一直以为左相大人在暗中支持你?其实早在我受伤在徐家养病时,你刺杀我后不久,左相大人就已在我的阵营了。” 沈珏一愣,随即疯狂地挣扎起来,他身上的锁链将他困在原地,即便他用尽全力,铁链绷直,那双手也根本碰不到任何人。 他气喘如牛地低吼:“汤承!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端王的人?我要你给徐长宁下蛊,你下的是什么蛊?她根本就没事!我让你着人手接应,你找的都是什么人手?一群乌合之众,将我送进顾九征手里!” 随即他恍然:“那太后的懿旨,也是你故意给我的!你就是要我死,要我死!” 汤承微微一笑,转而对着乔上飞,也就是端王拱了拱手。 顾九征看够了沈珏困兽一般的模样,颇觉得索然无趣,拉住徐长宁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罢了,就这样吧。” 乔上飞与汤承也戴好了兜帽,转身离开了牢房。 狱卒急忙去将重犯的囚门锁了,躬身与顾九征等人作别。 出了大牢,就算是在冬夜里,好像都要暖和了许多。 徐长宁回头看着乔上飞,笑了笑:“你今日便要启程?不等明日天亮了?” 乔上飞看着徐长宁,眼神柔和,声音更加温柔:“再不回去,怕要出乱子,看到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徐长宁郑重地与乔上飞屈膝一礼:“多谢端王殿下此番肯答应我父亲的求助,您帮了大忙。” “何必如此。”乔上飞摇摇头,“你的名字已入了玉牒宗谱,你的事我总是要管的。” 顾九征翻了个白眼,将徐长宁的肩膀搂的更紧了一些:“你可以走了。” “你若是对她不好,我自会收拾你。”乔上飞冷冷地看着顾九征。 顾九征嗤笑:“我忽然想到,将你扣在此处,北冀国必将大乱,到时候对南燕只有好处,你们的人曾经那么欺负过我家宁姐儿,我是不是该想着如何报复?” 此言一出,汤承面色大变。 乔上飞却是冷嗤了一声,点了点顾九征:“若不是与她和谈时签订了不战的条约,我真想与你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顾九征冷笑:“你最好期待,没有那一天。” 乔上飞也冷哼了一声,又深深地看了徐长宁一眼,转身便走。 汤承松了一口气,急忙追上了乔上飞的脚步。 看着他们走远,徐长宁无奈地白顾九征一眼:“你吓唬他做什么。” 顾九征牵着她的手,悠哉地往忠勇公府的方向走去。 二人脚下的雪被踩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在安静的街道上留下长长的足迹。 “说说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吧?” “皇上要推行新政,这是个大阻碍,我看朝中老臣有不少不赞同的。” “动摇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不允。” “但咱们还有时间呢,况且,还有手握兵马的顾将军在,怕什么?” “在此之前,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将婚礼办了?难道你要我一直住在你家里,当个倒插门的女婿?” 徐长宁也笑起来:“那你就做赘婿好了。” …… 二人的背影渐渐走远,大雪缓缓遮住他们一大一小两串足迹。 砰——啪—— 远处的城楼上,有明亮的焰火窜上漆黑的夜空,化作点点繁星,照亮漆黑的夜。 崭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