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01 穿越 雨后的清泉村,透着一丝深秋的凉意。 顾娇娘满头大汗地追到村口:“小秦相公——小秦相公——” 吧唧! 她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她面前的马车绝尘而去,溅了她一脸泥浆! “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哄然大笑! 顾娇娘是村里的傻子,家里有个相公是瘸子,她搁着家里的老实男人不要,却总追着镇上的小秦相公。 小秦相公是谁呀?亲爹是员外,自己又是秀才,模样还那么俊,会看上一只破鞋?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小秦相公会看上她!” “破鞋!” “丑八怪!” “小傻子!” 顾娇娘怒了,叉着腰,凶巴巴地说道:“你们……你们不许骂我……” 有孩子跳了出来:“略略略!就骂你怎么了?小傻子小傻子小傻子!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 顾娇娘恼羞成怒朝那孩子扑过去,却不料脚底一绊栽进了水里…… 冰冷的湖底,失去意识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情况?她不是执行任务时飞机撞上冰山,机毁人亡了吗?怎么会掉进水里? 顾娇奋力往岸上游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摔惨了的缘故,她竟有些使不上力。 好不容易游上岸时,她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岸上的村民原本看见顾娇沉了下去,正打算用竿子去捞她的,结果她自个儿浮上来了。众人面面相觑,唰的一下散了! 顾娇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就见一群衣着古怪的人唰唰唰地跑了。 她趴在冷冰冰的草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随后,她愣住了。 她惊疑地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十四五岁的小手,要知道她已经二十八了,怎么会有如此娇小的手? 何况作为特工界的精致女王,她可是很懂保养的,这双手却长满了冻疮,有的地方还开裂了。 很快,顾娇发现不仅自己的手变了,就连衣着身材也大不一样了。 顾娇的心底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凑到水面上,想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却险些没给栽下去。 这花花绿绿的都是些什么? 顾娇捧了水将脸上的劣质胭脂洗干净,哪知这一洗,更丑了,面黄肌瘦不说,左脸上还有一块延伸至眼尾的大红斑。 前世连长一个小粉刺都要炸毛三日的顾娇,忽然摊上这么一副盛世丑颜,恨不得原地再死一次! “话说回来,这里哪里?又是什么朝代?” 话音一落,她脑子里一阵刺痛,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原来,她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这个村子叫清泉村,坐落在清泉山下。 原主也叫顾娇,是顾家三房的独苗。 顾老爷子年轻时是个读书人,曾考上童生,之后做了清泉村的里正,这一做便是好些年。清泉村穷,做里正也没多少油水,不过终归饿不死就是了。 顾老爷子膝下有三个儿子以及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大儿子顾长海,与周氏生了一儿一女;二儿子顾长陆,与刘氏生了两个儿子。 前面两房都算人丁兴旺,到了三房这里,就像是中了咒似的死活生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有了顾娇,却是个女娃,还容颜丑陋、天生痴傻。 用村子里的话说——这就是个赔钱货,不对,倒贴都卖不出去的! 自打顾娇出生后,三房再无子嗣。 村里渐渐传出闲话来,说顾娇不吉利,所以才把三房的儿子运都给克没了。 起先顾家只是听听没太往心里去,直到顾娇的爹娘先后去世,顾家才彻底觉着这孩子果真是个命里带煞的。 顾家四处托关系,打算把顾娇给嫁出去,问题是谁敢娶她? 也是巧,一日顾娇在村口溜达,碰到一个饿晕的男人,就把他给捡回来了。 顾娇一边消化着脑子里的记忆,一边朝村西的一处破烂小茅屋走过去。 那是她如今居住的家。 咝—— 走到一半,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顾娇抬手摸了摸,竟满手是血。 一定是方才在水下磕到石头,磕破了,这血量还不少,得尽快止血才是。 顾娇一边想着,一边进了自家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也不过是篱笆围起来的一块小空地而已.小茅屋除去堂屋外,一共有两间房,东边的这间稍大一点的房是顾娇的。 而这,还没她前世的衣帽间大。 这惨淡的穿越啊…… 顾娇一边感慨着,一边抬手推开了房门,然而就在她跨过门槛的一霎,敏锐地察觉到屋里有人. 从呼吸上判断,是个男人。 男人躲在门后,努力地屏住呼吸。 顾娇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状若无意地走进屋,嘭的一声合上门,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素手一抓,将躲在门后的男人狠狠地抻在了地上! 男人的身材比她想象中的高大。 若在前世,再高大顾娇也不怕,奈何眼下摊上这副瘦弱的小身板儿,她用了巧劲,又整个人压上去,才将对方堪堪地锁住了。 她一手扯下发带绑住对方的手腕,另一手扼住对方的脖子,神色冰冷道:“说!你是什么人?在我屋子里做什么?” 男人先是一怔,随即一阵羞恼涌上头顶:“顾娇你疯了!是我!” 认识? 熟人作案? 那就更可恶了。 顾娇不仅没放开他,反而又往下坐了坐,将男人的腰腹压得更死了。 “你……你给我下来!”男人咬牙,语气冰冷。 “嗤~”顾娇冷笑。 向来只有她使唤别人的份儿,可没别人对她呼来喝去的。何况这是她的屋子,她还没质问他在里头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顾娇抡起拳头,打算给他一点教训,手肘却不小心撞开身后的窗棂子。 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落在男子清隽俊美的容颜上,顾娇的眸子一下子瞪圆了。 ------------ 02 相公 作为一个颜控,顾娇前世没少收集帅哥,但从没哪一个……确切地说是所有美男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一个。 这人长了一张十分干净的脸孔,眉眼棱角精致得宛若玉雕,一双眸子很是冷冽,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他面上透着病态的苍白,却因羞恼而浮现起一抹嫣红,反倒显得有那么一丝诱人。 再有他的年纪,与其说是男人,顾娇倒觉得少年郎更合适。 “看够了没?”萧六郎咬牙问。 “没看够,不过……”顾娇扫了他的身板儿一眼,凤眸微微一眯,“怕压坏你。” 言罢,顾娇装模作样地起来了。 然而,人虽是起来了,眼珠子却仍粘在他身上意味深长地打转。 “顾娇你……”萧六郎被她的目光看得恼羞成怒。 “要扶你?”顾娇笑眯眯地探出手。 “不用!” 萧六郎神色冰冷地侧过身子,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 看得出他行动不便,却依然拒绝了顾娇的好意。 随后他不再搭理顾娇,一瘸一拐地出了屋子。 顾娇这会儿记起他是谁了,正是原主的相公萧六郎。 萧六郎是被顾娇捡回来的,他苏醒后顾家人问了他情况,发现他是孤儿,无处可去,当机立断,以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家闺女救了你一命、不如你俩成亲以全了她名节云云,逼迫萧六郎将顾娇给娶了。 说是娶,却更像是入赘,他们目前居住的破房子是顾家给的,种的地也是顾家分的,都是最差的那种。 成亲时顾娇并不知萧六郎是瘸子,知道后便渐渐开始嫌弃起来,转头“勾搭”上了镇里的小秦相公。 村里人都为萧六郎抱不平,道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萧六郎是那花儿,牛粪是她。 萧六郎心里怎么想的,顾娇不知,但能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视而不见,他对原主的厌恶可见一斑了。 顾娇拉开柜门,打算把身上的湿衫换掉,却悲催地发现柜子里一件干净的衣裳都没有。 “萧大哥,你在吗?”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来的是个穿着紫色大花袄的小妇人,小妇人梳着油亮的发髻,涂了脂粉,臂弯里挎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了花布,叫人看不清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顾娇很快便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了这号人物——清泉村的小寡妇薛凝香。 薛凝香是他们邻居,平日里便爱往他们屋里钻,大多挑原主不在的时候,偶尔也让原主撞见过几次。原主傻乎乎的,在薛凝香手里吃了不少闷亏。 这一次小秦相公来村里的消息,也是薛凝香透露给原主的。 “哟,这不是凝香嫂子吗?大白天的,来我家做什么呀?” 薛凝香被突然出现的顾娇吓了一跳,随后失望地说道:“怎么是你?” 顾娇笑了笑,轻叩门板道:“这是我家,看见我很奇怪吗?你在失望什么?” 薛凝香噎了一把,她当然是失望没见到萧六郎了。 薛凝香再一次看向顾娇。 人还是那个人,却变得有些陌生。不似从前那般木木的,眼睛里有灵气了。哪怕浑身湿漉漉的,却并不让人感觉她很狼狈,反而无形中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场。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傻子怎么可能变样呢? 薛凝香扬起下巴道:“我是来找萧大哥的!” 顾娇淡淡地笑了笑:“萧大哥叫得可真亲热,你和我相公很熟吗?” “闪开!”薛凝香懒得理她。 “不闪开又怎样?”顾娇挡住了她。 薛凝香丝毫没将顾娇放在眼里,抬手便朝顾娇推了过去。 顾娇轻轻一让,脚尖一勾。 “哎呀——” 薛凝香连人带篮子摔了个狗吃屎。 “顾傻子!你绊我!” 这种绊啊绊的戏码从前就上演过不少次,只不过这次被绊倒的对象换成了薛凝香而已。 顾娇双手抱怀,半倚着门板看着她,仿佛在说,就绊你怎么了?有本事你绊回来呀。 薛凝香严重怀疑自己眼花了。 其实,薛凝香与原主老早便不对付——村里两个最招人闲话的女人,一个是傻子顾娇,一个便是寡妇薛凝香。但薛凝香长得好看,人又勤快,自觉还是比顾娇体面。 当初萧六郎晕倒在村口,是薛凝香与原主一道发现的。不同的是,薛凝香怕惹麻烦,去村子里喊人了,原主却是直接将人捡回了家。 事后证实萧六郎是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薛凝香就后悔了。 薛凝香扯开嗓子就要开骂,萧六郎神色冰冷地走了出来。 薛凝香见到他,顿时变脸,柔弱地哭了起来:“萧大哥,她欺负我!她拿脚绊我!” 顾娇看向萧六郎,无辜摊手:“她先推的我。” 薛凝香瞬间激动道:“萧大哥,你听,她承认了——” “凝香嫂上门是有什么事吗?”萧六郎打断她的话。 薛凝香愣了一下。 她看看萧六郎,又看看顾娇,拾起地上的篮子道:“我……那个……你上次帮我念了信,一直没好生答谢你,你家里不是没吃的了吗?我去地里挖了几个红薯给你送来……” 萧六郎说道:“不用了,凝香嫂,家里还有玉米面,这些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薛凝香咬了咬唇:“可是……” 顾娇挑眉道:“都说了让你拿回去,没听见吗?” 她声音不大,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却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寒意。 薛凝香头皮一麻,不敢再待,挎着篮子灰溜溜地离开了。 顾娇含笑看向自家便宜相公:“看不出来啊,你一个小瘸子,还挺招女人喜欢。” 萧六郎淡淡地睨了顾娇一眼,杵着拐杖回屋了。 “咝——” 伤口又疼了。 顾娇扶着脑袋也回了自己屋。 她坐在凳子上,摸了摸伤口,好大一道口子啊,虽不算太深,可若不及时消毒,十有八九会感染,可这是古代,她上哪儿去弄那些消毒的东西? “要是我的药箱还在就好了。” 念头刚一闪过,顾娇便感觉自己的脑子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直接把她给痛晕了。 而等她醒来时,赫然发现面前的桌上多了一个箱子。 ------------ 03 药箱 这箱子不大,看上去十分破旧了,仿佛是在哪里狠狠地磕过摔过,凹凸不平,漆也掉了,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破箱子,却让顾娇的心底升腾起了无限的熟悉。 顾娇愣愣地打开了箱子,结果就看到里头的药品,她的脑子当即一嗡。 不是吧? 她的药箱! 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做梦吧?” 顾娇掐了自己一把,真痛!不是做梦! 箱子也是真的,里头的药材也全都是货真价实的! 顾娇想起来了,飞机出事时小药箱也在她身旁,难道是这个缘故,所以它也来了这里吗? 只是……它怎么破烂成了这样?闪瞎人眼的土豪金呢? 从前小药箱还是金光闪闪时,顾娇便嫌它丑,如今变得破破烂烂的,顾娇就觉得它更丑了。 然而架不住心底翻涌而起的亲切感,顾娇忍不住将箱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姐姐再也不嫌你丑了,姐姐以后都对你好好的!” 顾娇好生将小药箱擦拭了一番,好在它只是外表摔破了,里头的东西一样也没损毁。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几块纱布和一瓶生理盐水,给伤口消了毒,又挑了一支抗菌的药膏给自己抹上。随后吃了两粒消炎药,本以为要包扎,后面发现没必要了。 处理完伤势,顾娇有些饿了,她将药箱放进柜子里,打算去厨房找点儿吃的。不过在那之前,她需要换一身干净干爽的衣裳。 顾娇犹豫了一下,穿过堂屋,叩响了萧六郎的房门。 “何事?” 屋子里传来萧六郎冰冷的声音。 顾娇道:“我想找你借身衣裳,柜子里的外衫都没洗,我没得换了。” 萧六郎良久没有回应,就在顾娇以为他不会把衣裳借给她时,房门开了,萧六郎将一套干爽的长衫递到了她手上。 长衫的料子并不怎么好,颜色也有些旧了,却浆洗得很干净。 若在前世,顾娇绝不会穿一个男人的衣裳,可谁让形势比人强,不穿这个,难道要穿柜子里那些早已经发了霉的? 换完衣裳,顾娇顺手把脏衣物洗了,随后去了厨房。 厨房还挺干净,应当是萧六郎收拾过。 米缸的米空了,不过诚如萧六郎所言,还有半坛玉米面,不仅如此,顾娇还在碗柜里发现了两个鸡蛋与一把香葱。 顾娇将鸡蛋拿出来,烙了两张玉米面鸡蛋饼,撒上切好的葱花,还剩下一点面糊糊,让她煮了小半锅玉米面疙瘩汤。 顾娇将做好的吃食端去堂屋。 萧六郎的房门虚掩着。 记忆中,俩人总是各吃各的,萧六郎做了饭,会在锅里给原主留一碗,但原主大多数时候都会上顾家去吃。 顾娇顿了顿,还是叩响了萧六郎的房门。 “什么事?” 萧六郎清冷的声音自屋子里传出。 顾娇道:“我做了晚饭,要不要一起吃?” 顾娇极少下厨,即便下了也不会做他那一份,所以,他是打算等顾娇出来再去做自己的。 萧六郎狐疑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不吃我先吃了。”顾娇倒是想等他来着,奈何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差没晕倒在地上了。 她必须尽快补充体力。 顾娇刚坐下,还没拿起筷子,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萧六郎走了出来。 萧六郎并不是来吃饭的。 只不过,当他目光不经意落在顾娇身上时,一下子顿住了。 他给顾娇长衫时拿的就是一件自己已经穿不了的,可在顾娇身上还是太大了,瘦弱的小身板显得长衫空荡荡的,看上去有些笨拙。 大抵是为了方便干活,她将头发与袖子都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细长的脖子,手腕很瘦。 没了往日的跋扈癫狂,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认真吃着碗里的东西。 都不像是她了。 萧六郎的眸光微微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冷漠地移开了。 这时,顾娇发现了他,对他道:“来了啊,快坐下吃饭吧。” 顾娇的对面摆着另一副碗筷,看得出她两次都不是随口喊喊,是真给萧六郎做了吃的。 然而萧六郎没动。 顾娇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原主与他关系不好,突然给他做了吃的,是挺让人起疑的,可顾娇没法儿解释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想了想,顾娇说道:“家里柴火不多了,现在不吃,一会儿又得浪费柴火热一顿。”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萧六郎,萧六郎最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原主初遇萧六郎时是有被他的容貌所惊艳的,不然也不会把他捡回来了。原主对萧六郎的嫌弃在外人眼里是出于他的腿疾,在顾娇看来却不是。 原主傻,顾娇又不傻,有些事原主看不透彻,顾娇翻翻记忆便什么都明白了。 萧六郎,根本就是故意激怒原主的。 他不想与原主圆房,不愿原主亲近自己。 其实正好,她也有此意。 别看她嘴上调戏他,真让她和他干点什么,她怕是办不到的。 顾娇很快吃饱了,把自己的碗筷拿去灶屋,背了一个篓子出来。 萧六郎没问她去做什么,她也没说,他们之间一贯如此。 哪知顾娇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方才没骗你,柴真的快烧完了。趁天没黑,我去后山砍点柴。一会儿可能要下雨,我要是没回来,你记得把衣裳收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从前的顾娇既不会看出天色有变,也不会交代自己的去向。 顾娇出门后,屋子里就只剩萧六郎,以及那一桌也不知能不能下嘴的饭菜。 家里日子清贫,萧六郎再不待见顾娇,也不会和粮食过不去。 他蹙了蹙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葱花鸡蛋饼。 ------------ 04 救人 顾娇出去砍柴,一方面是真的缺柴,另一方面,也是想进山找点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家里虽说还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不过也差不离了。萧六郎一个人吃,或许能多支撑几日,算上她就有些捉襟见肘。 眼下正值深秋,天高气爽,万里无云。 不止是不是毫无污染的缘故,顾娇感觉头顶的天特别蓝,是她从未见过的蓝。空气也很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莫名其妙来了这里,也不知研究所的那群疯子会不会想她。多半是咬牙切齿,怪她没把最新的研究成果发给他们就突然玩消失了吧。 不过,她表面是M大学研究所的医学博士,实际却是一名特工。她八岁就进了组织,那之后所有的经历都只为她的真实身份做掩饰。 当然了,她没打算刀口舔血一辈子。她与组织约定,这是她最后一单,做完她就离开,不料飞机出了事…… 现在想来,飞机失事的太巧合了些。 只是眼下再说这个也没了意义,她死都死了,不可能回去找谁报仇了。 应该没人会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她爸妈在她八岁那年便离异了,之后各自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儿女,她从来都是多余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原主的命运还真有相似之处。原主爹娘去的早,原主在顾家也是多余的。 原主死了,也没有一个人会真正为她感到难过。 顾娇自嘲地笑了笑,眉间有些冷。 因为担心要下雨,顾娇没太往林子深处去。不过饶是如此,也还是叫她发现了不少好东西:有菌子,有蘑菇,还有长在树桩上的野生木耳。 木耳又肥又厚,几乎布满了大半个树桩子,顾娇捡大的摘了。 这一片显然被村民伐过,诸如此类的树桩不少,长出来的木耳也多。 顾娇一片片地摘过去,没一会儿筐子便沉甸甸的了。 见摘得差不多了,顾娇及时收手,砍了点干柴,用绳子将干柴与篓子绑好,背在背上准备下山。 然而顾娇刚一转身,突然感觉自己脚底吧唧一声,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闷哼,十分轻微与羸弱。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慢吞吞地挪开腿。 “没这么倒霉吧……”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一看,就见一片杂草中,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被自己踩晕了…… 顾娇:“……” 不是,怎么会有人躺在阴沟的? 她还好巧不巧把对方给踩了? 顾娇良心十分过得去的从他身上跨过去了。 不过没两秒,顾娇又面无表情地回来了。 “先说好,我可不是出于良心救你的。” “咯咯哒——” 老者身旁的一个扎紧的布袋里,有野鸡扑哧着翅膀叫了一声。 顾娇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扫了那布袋一眼,布袋瞬间没动静了。 随后她看向面前的白胡子老爷爷,对方脸上残留着一个被顾娇踩出来的大脚印,十分惨不忍睹。 看衣着,像个普通的村民。 但眉宇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之气。 顾娇把背上的干柴放了下来,开始给对方把脉。 她上学时学的是西医,不过后面为了执行一次十分特殊的任务,在国医圣手家以拜师学艺为由潜伏了长达五年之久。 从他的脉象来看,身体本身没有恶疾。顾娇推测,是感染了风寒,突发高热,不小心跌倒在了阴沟里,还把左边的胳膊给摔脱臼了。 顾娇从背篓里拎出自己的小药箱,拿了个冰袋给他敷在额头上。 随后,顾娇将他的胳膊接了回去,并砍了一块木柴,撕下他的衣摆,对胳膊进行了制动处理。 做完这些,顾娇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发现仍居高不下,于是给他肌注了一剂退烧针。 不远处有个供村民上山歇脚的小草棚子。 顾娇把人挪到那里。 烧退了,人也快醒了,顾娇起身下山。临行前,顾娇将自己的雨伞留给了他。 “我呢,不白给人治病的。” 话落,将一布袋野鸡顺走了。 顾娇刚到家,雨水就落了下来,没一会儿便形成滂沱之势。群山远黛,村落草棚,全都笼罩在了一片雨雾之中。 顾娇直接去了灶屋。 萧六郎已经碗筷收拾干净了,灶台也擦了,衣裳也收了。 顾娇将柴火与布袋放下,拉开碗柜瞧了瞧,纳闷道:“都吃完了?” 她留了挺多的。 没想到那小子看着清清瘦瘦的,胃口不小。 果然是长身体的年纪么? 顾娇挑眉,找了个笼子把野鸡关了进去。 顾娇把小柴与大柴分开,需要劈的单独捡出来。 等她把柴火劈完了已是傍晚,雨还没停,屋子里又湿又冷。她找来火盆,打算给自己升点火。突然想到什么,走到萧六郎屋前,轻轻叩了叩他的房门。 “要不要烤火啊?” 她轻声问。 屋子里没有反应。 她又唤了一声,依旧没反应。 顾娇见门虚掩着,轻轻推开,探头一瞧,看见昏黄的油灯下,那道单薄清瘦的身影已经伏在破旧的桌子上睡着了。 手里还拿着一本没看完的书。 那书明显泛黄了,封皮也破裂了,用油皮纸糊着。 乡下的读书人是很辛苦的,尤其萧六郎这种,长期被顾家与原主压榨,连个私塾都上不了,学问全靠自己。 顾娇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棉衣披在他身上。 萧六郎一觉醒来已是半夜。 他前几日没睡好,也没想过自己会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睁眼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棉衣,眉心就是一蹙,眼底掠过一丝警惕。 他蹙眉看向手里的书,忽听得劈啪一声脆响传来,他扭头,就见地上不知何时竟放了一个燃着的火盆。 冷冰冰的屋子,一下子被火光照暖了。 萧六郎目光落在火盆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家里只有一个火盆,给萧六郎后,顾娇这边就没有了。 顾娇藏起小药箱后赶紧钻进了被窝,将自己裹得像个小蚕蛹。 许是白天折腾几趟,把这副小身板儿累得够呛,因此虽有些冷,她也仍是很快睡着了。 顾娇许多年不做梦了,然而今晚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镇上来了一个大夫,萧六郎前去找他治腿,结果大夫所在的那间药铺发生医闹,误伤了不少人。 萧六郎瘸了一条腿,本就没别人跑得快,一下子被人把原本完好的另一条腿也砍伤了。 这一次的伤虽未要了萧六郎的命,却令他错过了三日之后的考试。 ------------ 05 恶棍 顾娇对于自己的梦感到十分意外,她居然做梦了,还梦到了一个男人。 “有这么惦记他吗?”顾娇古怪地摸了摸下巴。 不过到底只是个梦而已,顾娇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这会儿天蒙蒙亮,天际还有几颗星子,看来会是个晴天。 顾娇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么早起过了。前世她虽在研究院工作没错,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夜猫子,她的研究与手术大多排在午后。至于组织给她的任务,也鲜少会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 顾娇今天穿的是自己的衣裳。 昨晚顾娇把火盆拿进萧六郎屋子后,是围着火盆烤了会儿衣裳的。只是她动作很轻,没把萧六郎吵醒。 顾娇去后院打水洗漱。 萧六郎的门开着,人已经不在屋里了。 以为自己起得算早的,不料有人比她更早。 顾娇把家里前后走了一遍,不见萧六郎的人影,只发现水缸旁少了一个水桶。 顾娇看着还有一半的水缸,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前门的门栓还插着,萧六郎是打灶屋的后门出去的,出去后从外头上了锁。如此一来,外人便不能随意进来,但如果顾娇想出去,可以打开前门走出去。 顾娇洗漱完,回屋抹了药膏,吃了消炎药。 此时萧六郎还没回来,顾娇先把最后那点玉米面发上了。这是最后的存粮。 顾娇得想法子把带回来的野鸡拿到镇上卖了,给家里换点粮食回来。只是原主从没出过村子,所以顾娇也不清楚去镇上的路到底怎么走。 醒面还要些功夫,顾娇拿了扫帚把后院与堂屋以及自己的屋子扫了。萧六郎人不在,他的屋子她便没有进去。 昨天的衣裳只洗了一半,还有几件在衣柜里,顾娇把它们全都抱出来放进了后院的大木盆。 这个朝代是有皂胰子的,原主曾在货郎的担架上见过,不过村里人穷,大多买不起,用的都是树上摘下来的皂荚。 顾娇将皂荚砸碎,均匀地抹在衣服上,不断地用棒槌敲打,直到打出一股清香的泡沫来,才开始反复搓洗。 皂荚的去污能力没想象中的那么强,可顾娇把衣裳洗干净的执念很强。 终于,肚兜被搓出了一个小洞洞。 顾娇:“……” 顾娇洗完衣裳时,半缸水也用得差不多了。 此时面也醒好了,顾娇做了玉米面馒头放锅里蒸上。 萧六郎依旧没有回来。 村子里一共有两口井,旧井在村尾,离他们比较近,但已经快枯竭了,顾娇估摸着萧六郎打水,应该会去村口的新井。 那儿就比顾娇昨日落水的地方远了数十步而已,正常人不用一刻钟便够一个来回。萧六郎腿脚不便,加上拎了一桶水,顾娇算他两刻钟,那也早该回了。 顾娇站在灶台前,望了望前门的方向,最终还是拉开门出去了。 顾娇是在古井附近的一颗大槐树后找到萧六郎的。 萧六郎正被几个凶巴巴的恶棍围着,水桶倒在地上,井水泼了一地。 恶棍们每人头上插着两根鸡毛。 古代版的杀马特? 顾娇认出那群恶棍不仅有本村的,也有隔壁村的,成天为非作歹,杀人放火不至于,却没少祸祸邻里乡亲。 萧六郎的拐杖被一个小恶棍夺走了,小恶棍年纪不大,看侧脸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十分嚣张。 他将萧六郎推到地上,用拐杖指着萧六郎的脸:“老子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许再出现老子面前!你他娘的是聋了是吧?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出清泉村!” 小恶棍分明还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熟悉。 小恶棍的拐杖朝萧六郎招呼了下来,顾娇没顾得上细想,三两步走上去,抬手替萧六郎挡了一下,并一脚踹上那小恶棍的屁股。 “哎哟!谁他娘的敢踹老子——”小恶棍被踹了个狗吃屎,扭过头来就要骂人,却一下子噎住了。 顾娇可没管他噎不噎,上前夺了他手中的拐杖,反剪住他的手,将拐杖勒在他脖子上。 小恶棍被勒得难受极了,瞬间大叫起来:“姐!姐!你干嘛呀!” 顾娇一愣。 一旁的恶棍们见老大被人欺负了,一窝蜂地朝顾娇扑来。 小恶棍怒嚎:“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这是我姐!” 恶棍们呆住。 顾娇……顾娇想起这小恶棍是谁了,顾家二房的小儿子顾小顺。 顾小顺今年十三,是顾家孙儿辈中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与真心与原主亲近的。他不嫌原主是个傻子,也不嫌原主丑。 究其缘故,可能是顾小顺太混了,不肯好好念书,成天鬼混,哥哥姐姐们总骂他,爹娘也总揍他。只有原主会傻兮兮地拉着他的手,用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糖糖哄他,小顺会打架,小顺真厉害。 顾小顺知道顾娇这样是因为她傻,可他也不是啥聪明人啊。 他就觉得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姐!姐!我疼!”顾小顺委屈大叫。 顾娇放开了他,将右手背在身后,用左手把他拽了起来,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欺负你姐夫?” “姐夫?”顾小顺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你让我揍他的吗?” “我?”顾娇疑惑。 “是啊!”顾小顺看了眼萧六郎,压低音量道,“你跟我说的,你不想要这个小瘸子了,让我把他赶跑,这样你就能和小秦相公在一起了!” 他自认为声音不大,可在场人全都听到了。 萧六郎眉目清冷。 恶棍们都没眼看了。 顾小顺道:“姐你不会忘了吧?你亲口和我说的!” 顾小顺不会骗她,看样子原主的确讲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原主自己都不记得了,她这个弟弟倒是一个字儿也没忘啊!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顾娇牙疼。 “那现在怎么办?”顾小顺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事了,耷拉着脑袋立在那里,像个小鹌鹑。 ------------ 06 卖鸡 顾娇弯身,用左手将地上的拐杖拾起,走到萧六郎面前递给他。 萧六郎淡淡地接过拐杖,杵着站了起来。 他去拎倒在地上的水桶。 “你去。”顾娇对顾小顺说。 “哦。”顾小顺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先萧六郎一步,把水桶提了起来。 “去打水。”顾娇对顾小顺说。 “去打水!”顾小顺对一个手底下的恶棍说。 那恶棍嘴角一抽,抓着水桶去打水了。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往回走,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说。 一直到他走远了,顾小顺才再一次开口:“姐,咋回事儿啊?你不讨厌他了?还有姐,你的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刚刚那是什么招式来着?你再给我使一次!回头我也使使!” 顾娇一记眼刀子飞了过去。 顾小顺悻悻地闭了嘴。 “老大!水来了!”恶棍提着满满一桶水,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 “还不给我姐拎回……咳。”在顾娇充满压迫的眼神里,顾小顺接过了水桶,“行了,给我吧,你们几个都散了!” “那一会儿还去隔壁村打……” “打啥呀打!都滚!给老子滚!” 恶棍们散了。 顾小顺笑眯眯地看向顾娇:“姐,你别生气嘛,你要是不讨厌姐夫了,我以后再不欺负他就是了。” “你经常欺负他吗?”顾娇问。 顾小顺挠了挠头:“也……不经常吧,就一个月三四回,四五回?五六七八回?” 越到后面,顾小顺声音越小,他记性不好,欺负了多少次自个儿都不知道。 “回去吧。”顾娇说。 “诶!”顾小顺嘻嘻一笑,拎着水桶跟在顾娇身后。 忽然,他步子一顿,目光落在顾娇僵硬的右臂上:“姐,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顾娇说。 “还没事!都流血了!”顾小顺将水桶放下,抓住顾娇的胳膊,把她的袖子捋起来,就见右手腕上一片血红,“是不是刚刚我那一棍子打的?” “都说了没事。”顾娇抽回手。 “还有你的脑袋怎么了?” “落水前磕了一下。” 伤口藏在头发里,这小子的眼睛怎么这么毒? 顾小顺又道:“你落水了?什么时候啊?” 顾娇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姐!姐!你等等我!” 顾小顺跟着顾娇回到家时,赫然发现屋门口多了一个年轻书生。对方穿着长衫,文质彬彬,气质儒雅,就是眉间有些傲气。 “你谁呀?在我姐家干嘛?”顾小顺叉腰问。 对方看也没看顾小顺,只冷冷地瞪了顾娇一眼:“你又让人欺负萧兄了是不是?你这个恶妇!” “你敢骂我姐?”顾小顺放下水桶,抡起拳头朝那人呼去。 别看他才十三,可他是真能干架,不然也不会成为十里八乡第一恶棍了。 一个羸弱书生,根本不可能是他对手。 “小顺。”顾娇叫住了他。 几乎同一时刻,萧六郎也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了。 “我同窗。”萧六郎对顾娇姐弟道。 同窗不屑地一哼,走过去扶住萧六郎,并接过他手中沉甸甸的包袱:“我们走吧!” 顾小顺见萧六郎包袱都带上了,不由一愣:“你们去哪儿?” 不会是被他打怕了,真打算走人了吧? 同窗才不想搭理顾小顺。 顾娇没多问,只是默默地走进屋。 与萧六郎擦肩而过时,萧六郎瞥了眼她微微僵硬的右手。 顾娇用袖子把手包住了,看不见手腕流下来的血迹。 可她人都进屋了,忽听得身后传来萧六郎有些清冷的声音:“我去一趟镇上。” “治腿吗?”顾娇下意识地问。 不知怎的,顾娇想到了那个梦,她是真不信这个,但…… “你三天后要考试吗?”顾娇看向他。 萧六郎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同窗没好气地道:“你和她说这些干什么?当心她又拦着不让你去!你忘记你上回错过考试,就是因为她了!还有你的腿,不是她把你关在家里,你也不会与张大夫失之交臂!” 顾娇转头看向顾小顺。 她不记得有这些事。 顾小顺指着他鼻子道:“你会不会说话了?什么叫我姐拦着不让他去?我姐生病了,他刚成亲就撇下我姐像话吗?” 提到这个,顾娇就有印象了,刚成亲不久原主的确病了一场,不过不是真病,是装病。因为有人告诉她,萧六郎走了便不会回来了,她就和薛凝香一样是个小寡妇了。 她不想做小寡妇,于是把萧六郎给关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萧六郎因为这个错过了半年前的考试,以及唯一治腿的机会。 顾娇看了看萧六郎的腿:“那个,其实……” “萧兄,走了!马车还在村口等着呢!”同窗打断了顾娇的话,拉着萧六郎头也不回地往村口走去。 “我要吃桂花糕!”顾娇突然走出来,望着萧六郎道,“李记的桂花糕!我只吃它家的!你不给我买回来,我就不让你进门!还把你的书都拿去烧了!” “恶妇!”同窗咬牙,扶着萧六郎坐上了村口的一辆旧马车,“萧兄,你别听她的!李记是老字号,它家的桂花糕多难买呀!等你买完,张大夫都走了!他是京城来的大夫,比镇上大夫厉害,只有他能治你的腿,你千万不能被那恶妇拖累了!” “这才是我姐,就得这么使唤他!”顾小顺冲顾娇比了个大拇指。 顾娇扶了扶额:“知道集市在哪儿吗?” 顾小顺点头:“知道啊,姐你问这个干啥?你要去吗?去干啥?” “卖鸡。” “鸡?姐你哪儿来的鸡?” “野鸡。” 没说是自己强行顺来的诊金。 顾小顺便想当然地认为是他姐自个儿抓的:“姐,我发现你变了,变得比从前厉害了!” 不是不傻了,是比从前厉害了,顾小顺心里,从没把原主当成傻子对待过。 顾小顺说了集市的方向,集市与医馆都在镇上,只不过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顾小顺坚持要陪她一起去,被顾娇拒绝了。 顾家人并不喜欢顾小顺与顾娇走得太近,说顾娇傻,会把他也带傻。 顾娇回屋打开小药箱,拿碘伏清理了伤口,抹了点抗菌的软膏。 肚子好饿。 顾娇去了灶屋。 ------------ 07 院长 萧六郎来到镇上后,立马被同窗拉去了医馆。 医馆外排起了长龙,全是来找那位神医看诊的。 二人站在队尾。 同窗踮起脚尖望了望:“不算太晚,应该是能排上的。” “车钱,一会儿给你。”萧六郎说。 同窗拍拍胸脯:“你我同窗又同乡,客气这个做什么?对了,你饿不饿?” 他出门急,没吃东西,萧六郎就更没吃了。 他从宽袖里取出一个干净的小包袱,打开露出三个漂亮的玉米面馒头来。 “哪儿来的馒头?”萧六郎觉得这几个馒头有点儿眼熟。 同窗就道:“你家灶台上拿的,我去的时候刚蒸好!” 萧六郎拧了拧眉:“你留了几个?” 同窗古怪道:“不是一共才三个吗?你自己做的馒头,自己不记得了?” 萧六郎抿唇不语。 半晌后,说道:“怎么没给她留一个?” 同窗一惊:“你说那个恶妇啊?给她留做什么?她害你害得还不够吗?况且她也不吃你做的东西!” 同窗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眸子瞬间瞪大了:“萧兄,你今天做的馒头怎么这么好吃啊?” 萧六郎走出队伍。 同窗一愣:“萧兄你去哪儿?就快到你了!” 萧六郎没说话,只闷头往前走。 同窗看着后面几乎排到巷子里去的长龙,急得直跺脚,对身后的妇人道:“大婶儿,我们去上个茅厕,马上回来!” 他追上萧六郎:“你干嘛呀?” “买桂花糕。”萧六郎说着,穿过巷子,来到了李记的铺面。 李记是百年老字号,来这儿排队的人可不比医馆少。 同窗急眼了:“你疯了吧?真给那恶妇买桂花糕啊!你知不知道张大夫只坐诊半日?等你买完桂花糕,黄花菜都凉了!” 萧六郎是个倔脾气,他一旦决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一个时辰后,萧六郎买到了李记的桂花糕。 “希望张大夫还没走吧!”同窗拉住萧六郎便往医馆而去。 然而,当他们到医馆门口时,却发现排队的长龙不见了,只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以及一队威严肃穆的官兵。 同窗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问道:“大叔,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看病的人怎么都没了?” 中年男子道:“方才有个疯子冲进医馆,说医馆的大夫治死了他婆娘,拿着刀一通乱砍,里头的人都被砍伤了!看见门口那大婶没?她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刚进,那疯子就来了!她运气好,跑出来了,不过也摔了一跤,头摔破啦!” 那个大婶儿,不就是当时排在他们身后的那一位吗? 若是他们没走,那么最后进去的就是萧六郎。 以萧六郎的腿疾,是万万跑不出来的,那么被砍伤的人里多半也有他了。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一言不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走在寂静的小道上,车轱辘咯吱咯吱地响。 这个时辰镇上的马车已经不愿往乡下跑了,他们花二十个铜板租到了一辆骡车,没有车厢,只有一个简易的乌篷,前后都漏风。 二人冻得手脚僵硬。 忽然,一道瘦弱的小身影闯入了萧六郎的视线。 萧六郎眸光一顿。 这是一个岔道口。 前方是回村的路,西面是去集市的路。 从集市而来的小路上,顾娇正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篓,气喘吁吁地走着。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了,她笼在最后一丝暮色中,骨骼清瘦。 她抬手擦汗,露出了腕上的纱布,纱布上隐有血丝。 “停车。”萧六郎说道。 车夫将马车停下了。 “为什么要停车啊?”同窗不解地问。随后,他就看见了徒步走来的顾娇。 顾娇俨然没发现他们,只当是一辆普通的骡车。她没抬眼,目不斜视地转过身,从马车旁边走过。 “上来。”萧六郎开口道。 顾娇这才扭过了头来,错愕地看向骡车上的萧六郎,萧六郎身旁还坐着白日里的那个同窗。 同窗依旧是一脸厌恶,却没说什么不许萧六郎搭理她之类的话。 “上来。”萧六郎又说了一次,嗓音清冷。 明明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与气势。 顾娇犹豫了一下,上去了。 她坐在萧六郎的对面,把背上的篓子拿下来放在地上。 萧六郎看了眼篓子道:“你去集市了?” 顾娇点头:“嗯,我去卖了两只鸡,买了点大米和白面。”还,干了点别的。 萧六郎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是看出了什么,却又一个字也没说。 倒是同窗朝顾娇投来古怪的眼神,这傻恶妇还会做买卖? 顾娇却好似没察觉到他的打量,问萧六郎道:“你呢?今天去镇上见到大夫没?” “还说呢!都怪你!不是你嚷着要吃桂花糕,我们哪里会错过张大夫的坐诊?”同窗才不会告诉她,因为去给她买桂花糕,萧兄避过了一劫。 “那……还真是遗憾呢。”顾娇垂下眸子呢喃。 她嘴上说着遗憾的话,可莫名让人觉得,她半点儿也不遗憾。莫非她已经知道医馆的事了? 不可能,以她的尿性,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救了萧兄会如此淡定吗?上次救了萧兄,逼着萧兄把她娶了,这次若再救,还不得上天? 同窗嗤道:“桂花糕我吃掉了!才不便宜你呢!” 顾娇淡定:“哦。” 同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之后几人谁也没再说话。 一辆十分有讲究的马车迎面驶来。 同窗心神一荡,正襟危坐道:“快看!那是院长的马车!” “什么院长?”顾娇问。 同窗道:“天香书院的院长啊!萧兄三日后要考的书院!院长是京城人,曾经的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他二十年前的科考成绩,至今都无人超越!得他一句指点,胜读十年圣贤!我要是能做他的弟子该有多好啊!不过听说院长大人已经许多年不收徒了,我进书院半年,连院长正脸都没见过……” 同窗喋喋不休地说着,太兴奋的缘故,都忘记自己是在和最厌恶的人说话了。 马车上。 身着白色院服的院长恭谨地坐在一旁,正位上是一名身着布衣的老者。 老者的左胳膊缠了绷带,怀里抱着一把小破伞,脸上依稀可见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大脚印子。 这副样子让院长有些一言难尽,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他恭敬地作了个揖:“您怎么突然出山了?也不告诉学生一声,学生好派人去接您?” ------------ 08 独处 村子里的路不好走,尤其到萧六郎与顾娇家里的那一段,太多坑洼,容易把车轱辘陷进去。 骡车在村口便停下了。 “萧兄。”同窗率先跳下马车,伸手将萧六郎扶了下来,又把萧六郎的包袱拎了下来。 萧六郎站定后,回头朝顾娇看了一眼。 只见顾娇轻盈地跳下马车,将篓子背在背上。 萧六郎收回目光,对同窗道:“你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天色确实晚了,车夫也有点不耐烦了。 同窗于是道:“那行,我走了,三日后的考试你别忘了。那天书院不放假,我就不来接你了,你自己记得去啊。” “嗯。”萧六郎淡淡点头,拿过了包袱。 夜路不好走,他们手里又没个灯笼,顾娇于是没动,在一旁默默地等着萧六郎。 同窗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将萧六郎拉远了些,小声道:“萧兄,三日后你好好考,考上了就能住进书院,不用再被这恶妇欺负了!治腿的事你不用着急,我会继续打听张大夫的消息的。哦,还有,桂花糕你自己吃,别便宜那恶妇!” 顾娇背着篓子从集市走回来时发了一身汗,可都在骡车上吹干了,红扑扑的小脸儿这会儿冻得煞白,在月光下有些打眼。 萧六郎的余光扫过她,同窗还想再多交代几句,被萧六郎打断了:“知道了,你回。” 同窗张了张嘴,萧六郎却是不再搭理他,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杵着拐杖,转身往自家的方向去了。 顾娇迈步跟上。 顾娇与他的距离保持得刚刚好,不让人感觉太靠近,但若摔倒她也能及时将人扶住。 不过萧六郎对这段路十分熟悉,一直到家里都没出什么状况。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家家户户的门都关上了,只有薛凝香出来倒洗澡水,在门口愣了一会儿。 “阿香你咋不进来?你在看啥?” 屋内,薛凝香的婆婆躺在病床上沙哑着嗓子问她。 薛凝香怔怔地眨了眨眼,道:“没,没什么。” 一定是她看错了,萧六郎怎么会跟那个小傻子走在一起?他们虽是俩口子,却比仇人还仇人。 顾家老宅。 今日是大房做饭,周氏与女儿顾月娥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去堂屋,摆好碗筷。 在顾家,女人是不上桌吃饭的,桌上只有顾老爷子和大儿子顾长海、二儿子顾长陆以及三个孙儿。 老太太吴氏则带着两个儿媳以及孙女顾月娥,端碗坐在灶屋里吃。 顾老爷子是里正,比大多数只懂地里刨食的村民有出息,大家伙儿一年上头也见不了几次荤腥,顾家却每月都能吃上两顿肉。 今天恰是吃肉的日子。 五花肉炖白菜,连汤汁都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但五花肉不多,一人两筷子都吃不上。 顾长海与顾长陆各自夹了一片后,便在自家老爹威严的气势下,不敢再打这碗肉的主意,转头去夹咸菜酱菜了。 顾老爷子自己也没多吃,只夹了一片小的,给顾小顺与顾二顺也各夹了一片不大不小的,余下的全都给了顾大顺。 顾小顺仔细数了数,足足五片,还全都是大的! “凭啥都给他吃?”顾小顺一边扒饭,一边幽怨地嘀咕。 顾二顺轻声道:“那是因为大哥是读书人,咱家就指着大哥出头了。” 他说这话时,其实也忍不住瞥了瞥顾大顺碗里的肉。 他馋。 是真馋。 可他已经习惯这种区别待遇了。 家里男人那么多,只有大哥是块读书的料,今年秋闱大哥还考上了县学,比爷爷当初的成就还高。 “切。”顾小顺翻了个白眼,“我姐夫也是读书人,怎么不见你们喊他吃肉?” “那怎么能一样?大哥都考上县学了,他怎么能和大哥比?” “我姐夫只是没去考而已。” 俩兄弟还要争,顾老爷子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二人瞬间闭嘴了。 老爷子发起火来,别说三个孙儿辈的扛不住,就连顾长海与顾长陆都有些杵。 屋子里静得可怕。 “二弟,我给你的书看了吗?上头有我做的注解,你好好看,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说话的是顾大顺。 敢顶着老爷子的怒火出声的也只有他了。 他声音清润,语气平和,不紧不慢,当真有几分读书人的风范。 顾老爷子怎么看这个金孙怎么顺眼,气儿很快就消了。 顾二顺受宠若惊地笑道:“那我先谢谢大哥了!” 顾老爷子当初三个孙儿都教了,只有顾大顺考了出去,后面老爷子的学问教不了他了,便将顾大顺送去了镇上的私塾。 私塾太贵,顾家只供得起最优秀的那一个。 顾二顺做梦都想和顾大顺一样。 顾老爷子不怒自威道:“这几天别吵你大哥,他要考试。” 顾二顺恭敬点头:“知道了,爷爷。” 顾小顺不愿多待,三两口吃完便走了。 他想出去,可堂屋的前门走不了,灶屋的后门也不行,吴氏不比老爷子好对付。 顾小顺决定翻墙。 可他刚爬到一半,被刘氏抓包了:“顾小顺!你给我下来!” 顾小顺被刘氏拽了下来。 刘氏一巴掌呼上他脑袋,低叱道:“你爷奶都在呢,不想活了是不是?” “别打我头!”顾小顺不耐道。 “这么晚了,你出去作甚?” “我姐都一天没来吃饭了,我去瞅瞅她。” 刘氏哼道:“她不来正好,你去瞅啥?成了亲的人了还一天天儿往娘家跑,像什么样!” 顾小顺撇嘴儿道:“三叔三婶儿临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爷奶答应三婶儿了,姐是要在咱家招婿的,那姓萧的是上门女婿,姐还是咱家人。” 刘氏说不过他,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顾二顺听话不中用,顾小顺既不听话也不中用,白瞎她生了俩带把儿的! -- 顾娇在集市买了米面,她没料到萧六郎也买了,还多买了几个白面馒头。 顾娇去灶屋把馒头热了。 是萧六郎生的火。 顾娇也没矫情。 她出门时,手腕上的伤并不重。可她在集市上干了点事,伤口撕裂了。也亏得她嫌家里不安全,随身带着药箱,当场给包扎了。 二人谁也没提早上那三个玉米面馒头的事,萧六郎没解释,顾娇也没质问。 “就在这儿吃吧,暖和。”顾娇说。她实在冻坏了,这会子还一个劲儿地哆嗦。 萧六郎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在顾娇身旁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二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他坐在顾娇的左侧,能清晰看见她左脸上的那个胎记。 以往顾娇都用厚厚的脂粉盖着,而今却素面朝天,大大方方没有任何遮掩。 萧六郎好看的唇角微动,却到底没出声。 一如她不会过问他的事,他也不会去问她的。 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没必要有更深的牵扯。 白面馒头没什么味道,但顾娇饿了一整天,也就不挑剔这个了。 顾娇吃得有些噎,回屋喝了口水,等回到灶屋时萧六郎已经不在了,小板凳上放着一包东西。 顾娇打开一瞧。 是桂花糕。 ------------ 09 护短 转眼到了萧六郎考试这日。 顾娇起了个大早,发了面,蒸了一笼瓷实的白面馒头,还煮了一锅野菌汤。 野菌是在山上采的,第一次采的已经吃完了,这些是昨日上山新采的,还剩下不少,她打算一会儿背到集市卖了。 其实她还摘了木耳,但新鲜木耳是有毒的,必须晒干了才可食用。 等饭的功夫她回屋吃了药。 她手腕与后脑勺的伤口已经没事了,药也快吃完了,药膏倒是比较经用,还剩大半支。 另一边,萧六郎也起了。 顾娇知道他昨夜又念书到很晚,早上没吵他,不料他仍是这么早。 顾娇把碗筷摆好,给他盛了小半碗野菌汤。这是担心他进考场找茅厕,特地没盛满。 可不知是不是顾娇的错觉,总觉得萧六郎不经意间瞥过来的小眼神有点儿幽怨。 考试要考一整天,顾娇给装了馒头和水。 顿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往包袱里塞了十个铜板。 萧六郎看着她塞铜板的动作,眸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顾娇将装好的包袱递给他:“车钱我已经付了,招呼也打过了,让直接把你送到书院附近。”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拿过包袱,杵着拐杖出了门。 顾娇看着他的小瘸腿,忍住了把他送到村口的想法。想必他也不乐意。 萧六郎到村口时,罗二叔的牛车已经停在槐树下了,坐了不少人,都是拿自家小菜鸡蛋去镇上贩卖的村民。 村民看到他,都笑着冲他打了打呼。 萧六郎是读书人,平日里看着冷,实则没多少架子。哪家要念个信、回个信,都上门找他。虽说顾大顺也是读书人,可顾大顺白天在私塾,晚上回家又埋头苦读,乡亲们很少去打扰顾大顺。 牛车上还有最后一个位子,应该是给他留的。 萧六郎正要上去,就感觉一道人影晃过,一把挡在了他身前。 对方一手按住牛车,一手扶住身后另一道身影:“顺子,快上!” 正是顾家大房周氏母子。 周氏将萧六郎挡了个严实,完全不给萧六郎上牛车的机会。 牛车上,一个大娘发话了:“顺子他娘,是六郎先来的。” 顾大顺上牛车的动作顿住了。 他扭头,目光越过他娘,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眉目清冷,神情淡漠。 周氏毫不在意地哼道:“我顺子要考试!他先来的怎么了?先来就能耽搁我顺子考试了?” 村里人都知道顾大顺是个有出息的,前阵子考上了县学,那可是秀才啊,听说见了县太爷都不用下跪行礼的。 萧六郎虽是个好小伙儿,可到底没顾大顺的前程重要。 顾大顺若发达了,不仅是给顾家光宗耀祖,连带着整个清泉村都会沾他的光。 所有人都不吱声了。 “那个……”罗二叔讪讪地说道,“六郎他……也是去考试的。” 昨晚顾娇来找罗二叔时便和罗二叔交代清楚了,萧六郎要参加一个书院的考试,萧六郎腿脚不便,叮嘱他一定把人送到。为此还多给了他两个铜板。 罗二叔挺纳闷儿,与萧六郎不对付的顾家小傻子,说话做事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他没来得及多问,顾娇就走了。 听到萧六郎也去考试,周氏压根儿没放心上,萧六郎的考试能和她儿子的比吗? 倒是顾大顺错愕地朝萧六郎看来:“你……也是去天香书院吗?” “嗯。”萧六郎淡淡地应了一声。 萧六郎刚来村里时就已经是童生了,那会儿顾大顺也是童生,后面顾大顺考上了秀才,萧六郎还是童生,顾大顺对萧六郎也就没有那么看得上。 “你半年没去私塾了……”顾大顺摇头。 这意思很明显,萧六郎压根儿考不上。 而原本打算劝哪个乡亲给萧六郎让个位子的罗二叔,默默把话憋回肚子了。 既然考不上,那就不用折腾了。 罗二叔出了钱袋。 去集市是两个铜板,稍微些的地方三个铜板,顾娇多给了两个,一共五个铜板。 罗二叔把铜板数出来还给萧六郎的功夫,顾大顺被周氏推上牛车了。 只是他还没坐稳,一只瘦可见骨的素手蓦地自他背后伸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从牛车上拽了下来! 顾大顺比萧六郎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九了,是个结结实实的青年,却被那一下子拽得踉跄不已,险些没给跌在地上。 周氏吓得够呛,赶忙去扶顾大顺。 “谁啊!” 她怒骂着回头。 随后就和众人一起看见了瘦瘦小小的顾娇。 顾娇眼神冰冷,透着一股不羁的寒意。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娇你发什么疯!”周氏还当谁这么大胆,却原来是这小傻子。 “铜板拿回去。”顾娇压根儿没理周氏,只淡淡看向手僵在半空的罗二叔,不耐地蹙了蹙眉,“牛车我昨晚就定了,你想反悔可以,把所有人的车钱都退了。” “你什么意思?”周氏问。 “字面上的意思,今天萧六郎上不了牛车,那谁也不许上牛车。”顾娇道。 “你凭什么呀?”一个婶子哼道。 顾娇慢悠悠地从背后拿出镰刀:“就凭我是傻子?” 众人一见那刀脸都白了。 想冲上去扯顾娇头发的周氏也吓得不敢上前了。 傻子……傻子真是啥都干得出来的。 可傻子从前是不待见萧六郎的,为啥会为了他和一贯亲近的顾家人过不去? 别说乡亲们疑惑,就连萧六郎的眼底都掠过了一丝错愕。 “想去请顾老爷子的就赶紧去。”顾娇吹着被自己磨得发光的镰刀说。 周氏还真想去。 被顾大顺拦住了。 和傻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耽搁考试可就不妙了。 虽然,萧六郎也会错过考试,但萧六郎本就考不上,错过也就错过了,他不一样。 最后,还是罗二叔给想了个法子,让周氏花钱买下其中一个乡亲的菜,那乡亲把位子让给了顾大顺。 顾娇不在乎顾大顺是买了谁的位子。 不过,为了防止半路再出意外,顾娇背上镰刀随行。 牛车没有多余的位子给她了。 她拖着瘦瘦小小的身子,愣是徒步走了十几里地,将萧六郎安然送进了考场。 ------------ 10 揍人 萧六郎进入考场后,顾娇便背着背篓离开了。 她要去集市把篓子里的野山菌与已经风干好的木耳卖掉,顺带着再做点别的事。 天香书院声名远播,来考试的人不少,有本地的,也有像萧六郎这种外地户籍的。 每个参考的人手中都拿着村学、县学或府学的推荐信,并分别进入对应的考场。 因级别不一样,萧六郎与顾大顺被分进了不同的考场。 萧六郎在最后一排。 天香书院台阶很高,一般来求学的都至少是秀才,这年头考秀才并不容易,像顾大顺不到二十便考上已算难能可贵了。 萧六郎才十七,是所有考生里最年轻的一个。 也是模样最俊朗的一个。 可惜,是个瘸子。 众考生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不过并未持续多久,便开始埋头填写考卷了。 上午考诗赋,下午考经义。 能来这里的考生肚子里大多是有墨水的,现场作点诗赋对他们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下午的经义。 经义的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的原文,考生必须严格使用八股文。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不允许比喻,必须使用圣人语气,注解又只能来自程朱学派,对考生的限制非常大。 而加上这次的题目出得很难,一天考下来,考生们的脸几乎全都成了菜绿色。 萧六郎出来时,同窗已经在考场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六郎!这里!”他冲萧六郎挥了挥手。 萧六郎杵着拐杖走过去。 同窗道:“我刚刚听到好多人抱怨经义的题目刁钻,唉,也是你们倒霉,这次的题目是院长亲自出的。要是你当初没出事,和我一起考,就不用这么难了……都怪那个恶妇!” 萧六郎睨了他一眼,眉心蹙了蹙。 同窗接着道:“对了,她这几天没欺负你吧?我都好担心你今天又来不了。” 的确……差点来不了。 萧六郎顿了顿。 忽然,也不知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朝前方望去。 这会儿刚结束考试,书院门口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一道纤瘦的小身影,背着小背篓,双手抱怀,倚墙而立,有些漫不经心。 身旁不时有人走过,因为她的脸朝她投来各种眼神,她却半点不在意,不怒、不恼、不羞、不窘。 很快,同窗也看见了顾娇,眉头就是一皱:“啊!她怎么来了?不会是来找你麻烦的吧!你老实说,你今天是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其实萧六郎也不确定顾娇是不是来找他的,只知她靠在那里,分明是一副等人的样子…… 大概是出来的考生多了,终于引起了顾娇的注意。 顾娇转头朝这边看来,人山人海中,一眼就看见那个清姿卓绝的少年。 她微微一笑,朝萧六郎走了过去。 “考完了。”她道。 “嗯。”萧六郎点头,“等很久了?” “也没有。”顾娇扒拉了一下小耳朵道。 “你不是去集市了吗?怎么没有回家?”萧六郎是看见她背篓里装了木耳与野山菌的,知道她会去集市。但集市最多午时就关了。 “刚好在附近有点事。”顾娇道。 “你能有什么事?”同窗翻了个白眼。 不过,顾娇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他今天下课早,去了一趟医馆,发现张大夫又来了,还给一个快死的人救活了。 “确定是张大夫?”萧六郎微愕。 上次医闹,张大夫也受了点皮外伤。其实治死凶手家属的并不是张大夫,他完全是被牵连的,可到底是惹毛他了,他放下狠话这辈子都不来了。 同窗笃定道:“当然了!我亲眼看见那人被抬进去的,满身的血,脖子也歪了,气儿也没了,除了京城来的张大夫,还有谁能救他?” 顾娇默默地看着地上的小蚂蚁,没有说话。 同窗接着道:“张大夫连那样的都能救活,你的腿,他一定也能治好。这些你都不用管,张大夫出诊的时间我会去问。” “你什么时候去?”顾娇突然开口。 同窗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干嘛告诉你?” 顾娇:“……” 晚饭是在镇上吃的,同窗坚持要带萧六郎尝尝书院附近的阳春面,说是有家乡的味道。 吃过饭,萧六郎与顾娇坐了一辆骡车回村。这次萧六郎要了一辆有车厢的。 夜幕彻底降临,车厢里没有油灯,却有皎洁的月光趁隙而入。 顾娇坐在萧六郎的对面,伸直一双小长腿,一下一下绷着自己的脚尖。 她买了新鞋。 并非大户千金穿的绣花鞋,只是一双成本低廉的小布鞋,纯黑的鞋面,没有多余颜色,却意外的在她脚上很好看。 她玩鞋的样子很乖巧,眼底像碎了星光。 骡车依旧是停在村口。 二人下车后,顾娇也依旧是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走。 顾娇为萧六郎与顾大顺翻脸的事在村子里已经传遍了,薛凝香特地守在门口,结果就看见二人一前一后从夜色中走来。 难道上次并不是她眼花? 这俩人真的好上了? “顾傻子!” 一道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宁静,薛凝香转身回了屋里。 顾娇与萧六郎在自家门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冲他们疾步走来的小伙儿,正是顾家二房的顾二顺。 顾二顺与顾小顺都是刘氏所出,不过比起自己的同胞弟弟,顾二顺一向更亲近顾大顺这个堂兄弟。 顾娇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开了锁,与萧六郎进屋。 顾二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叉腰站在门口,怒道:“顾傻子我看你是翻了天了,敢这么对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耽搁大哥的考试!还当着全村人的面让大哥没脸!”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顾娇跨过了门槛,就要将门合上。 顾二顺见她竟不理自己,怒上心头,一脚跨进屋,一手撑住门板:“你敢?爷爷让我来找你的!你赶紧滚过去给大哥磕头认错!不然我打死你!” 顾娇不耐地扒拉了一下小耳朵。 烦。 “听见没有?今儿不把这事儿整明白,你休想……” 他话说到一半。 顾娇抬起脚来,一脚将他飞了出去! ------------ 11 同屋 顾二顺直接被顾娇这一脚踹懵了。 他在顾家的地位虽不如顾大顺,可到底也是刘氏娇生惯养长大的,平日里舍不得叫他干农活儿,只让他学顾大顺在屋里念书。 念没念进去只有天知道,可他身子娇气是真的。 他趴在地上,好半晌都没动弹。 这小傻子今儿是抽的什么疯?竟敢拿脚踹他?他真想冲上去给她一耳刮子了,可他不会承认,顾娇那一脚,把他给踹怕了。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他撂下狠话,捂着肚子逃了。 顾娇插上门栓,转身进屋,一眼看见萧六郎站在堂屋看着她,目光充满了打量。 她想了想,无比镇定地说:“他自己摔出去的。” 萧六郎:“……” 顾家原本在等顾二顺把顾娇带来训话,结果只有顾二顺一人回来了,还灰头土脸捂着肚子,像是被谁给揍了。 刘氏赶忙走上前:“二顺,你咋啦?那丫头呢?” 顾二顺把在顾娇门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我好心劝她过来把话说清楚,给大哥道个歉,她不听,还踹我,我拿她当妹妹没还手……” 刘氏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小贱蹄子!娼妇养的!连自家哥哥都上脚!” 相较之下,周氏淡定多了。 那丫头连大顺都敢上手,何况区区一个二顺? 可心里到底是有些疑惑,这丫头最近有点不太寻常啊。 “岂有此理!”刘氏气不过儿子被打,捋起袖子,拍了一旁的顾小顺一巴掌,“你去!把那小蹄子教训一顿!给你哥出气!” “我才不去。”顾小顺白了顾二顺一眼,“谁知道他干什么了?” 顾二顺理直气壮道:“我什么也没干!我就好好和她说的!谁知她就上脚了,我看她就是个傻子,疯子,丧门星!” “你骂谁呢?”顾小顺带着一身痞气站起身来。 顾二顺连忙躲到了刘氏身后。 “你还帮那小丧门星说话!谁才是你亲哥!”刘氏气得要揍顾小顺,可顾老爷子在,她不敢上手打他孙子。 她转头给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你倒是吭一声啊!” 顾长陆敢吭什么声?那丫头几天不来吃饭的时候没人去问她,这会儿倒是知道兴师问罪了。 他不想去。 不是多为顾娇抱不平,而且三兄弟里最窝囊的就是他。当初老三出事,他就在老三身边,如果他及时拉了老三一把,或许老三不用死。 可洪水太猛了,他吓坏了,丢下老三就跑了。 这件事儿他没敢往外说,只老爷子知道。 他对三房一直有点儿心虚。 “长海。”顾老爷子叫的是大儿子,“你过去一趟。” 顾长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爹,娇丫头脑子不好使,我看这次的事儿就算了吧,省得闹大了让村里人说闲话,道是咱们刻薄老三的骨肉。” 刘氏炸毛了:“怎么能这么算了?敢情伤的不是你的大顺是吧?没见二顺都给踹成什么样了?” 顾二顺委屈地捂住肚子。 小丧门星那一脚可真不轻,他这会儿还在疼。 顾老爷子沉着脸犹豫。 顾长海轻声道:“爹,闹大了,对大顺名声不好。” 说到底,挨了一脚的是顾二顺,不是顾大顺。顾大顺只是被顾娇当着众人的面推搡了一把,有些没脸。可顾大顺一没受伤,二没耽误考试,也就犯不着为了出这口气把好好的名声连累了。 顾大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读书人最看重名声,不然当初顾家也不可能逼萧六郎就范了,他不能在这事儿上犯糊涂。 他温和地说道:“算了爷爷,妹妹有傻病,和她计较倒显得我们得理不饶人了。” 刘氏气了个倒仰,这话咋不早说?真不计较,方才让二顺去逮她时你就阻拦啊! 顾老爷子显然很满意长孙的话:“你是个明事理的。多和你们大哥学学,别成天与个丫头计较,失了兄长身份。” 最后几句自然是对顾二顺说的。 “还有你,没事别出去惹祸,连累你大哥名声。” 顾小顺也没逃过。 顾小顺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不往心里去。 -- 顾娇并不知顾家因为自己闹了一场。 她今天在镇上小赚了一笔,买了不少东西,当然也耗了不少东西,麻醉药少了一支,凝血剂少了两支,还有缝合线以及其它外伤药品若干。 顾娇把盐巴、八角、茴香和一些食材拿去灶屋,顺便烧了水,最后还有灶台里的柴火点了个火盆。 她把火盆给萧六郎拿过去。 临近腊月,夜里还是很冷的,她可以早睡,萧六郎却得挑灯看书,加上他的伤腿也不能受寒。 房门虚掩着,顾娇叩了叩门:“是我。”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 顾娇推门而入。 萧六郎正在伏案抄书,手边只点了一盏小油灯,光线调得很暗。 顾娇把火盆放在地上,走过去将油灯调到最亮,想了想,又去把自己屋里的油灯也拿了过来:“光线太暗,伤眼睛。” 萧六郎眸光动了动:“火盆你用。” “我睡了就不冷了。”顾娇说。 顿了顿,似想到什么,又道,“睡之前能不能来你屋里烤烤火?” “……嗯。”萧六郎点头,正襟危坐,继续去抄手边的书。 顾娇知道他是靠给人抄书挣钱,别看挣得不多,一月也有小二两,奈何顾家就要从他这里拿走一两。美其名曰,为原主交公粮。 原主并不知道自己在顾家是交了饭钱的,还当顾家是真心对自己好。 平心而论,萧六郎对原主只是态度不好,而这也是因为二人关系不好,不是萧六郎人品不好。 顾娇顿了顿,说道:“你不用再给顾家银子了,我以后都在家里吃。” 萧六郎提笔的手一顿。 顾娇把没干透的褥子与衣裳拿过来烤。 她动作很轻,呼吸很安静,若不是萧六郎几次用余光看到她,只怕感觉不出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衣裳烤好了,临走时,她突然对他道:“对了,你同窗叫什么名字?” “冯林。”萧六郎说。 萧六郎抄书到半夜,起身时发现顾娇把他的衣裳一并烤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椅子上。 他拿起衣裳,打算放进柜子,却在最底下看见了一双新鞋。 ------------ 12 行医 自从没了夜生活后,顾娇每天起得比鸡还早。 天不亮,她便挑着水桶出了门。 她来到村口的古井打水。 村民们起得早,这会儿古井旁已有几个婶子与小媳妇儿在打水了,众人看见她都一脸错愕。 顾娇大闹牛车的事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她把顾大顺从牛车上拽下来了。到底是傻子啊,犯起病来自家堂哥都害。 可…… 她这么早过来担水是怎么一回事? 小傻子从不干活儿,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顾娇没理会众人的目光,淡淡地来到古井旁,把桶子放下去打了水,用扁担挑着回了家。 一直到她走远,众人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们是不是眼花?刚刚小傻子瞧着一点儿也不傻,而且她打水的样子真好看,走路也好看。 顾娇挑完水,蒸了一笼大肉包子。 昨儿买了一条腊肉,入睡前用水泡上了,多余的咸味被泡了出来,腊肉的风味却保留得正好。 大肉包子的香气飘出来,隔壁的狗都馋哭了。 顾娇带上两个包子上了山。 木耳被她薅得差不多了,野山菌还有许多。 其实村民上山砍柴也能看见这些食材,只不过大多数人并不敢摘,一是区分不了毒蘑菇,二是不知还能除新鲜木耳的毒。 顾娇摘完蘑菇后直接去了集市。 镇东是比较富贵繁华的地带,最好的医馆与酒楼都在那儿,衙门与书院也在那儿。相比之下,镇西就复杂多了,集市、作坊、赌坊、窑子……鱼目混珠,啥都有。 顾娇来到集市,随意找了个空地摆摊。 旁边的婶子还记得她,冲她笑了笑:“你来了啊,你上次摘的那种蘑菇还有没有?我大孙子喜欢吃,能再换给我一点儿吗?” 婶子是卖番薯的,番薯的价格与山上的蘑菇不可同日而语,不过顾娇也没在意,把篓子递给她,让她自己拿。 婶子抓了两把,给她放进去两个又大又红的番薯。 不一会儿,另一边的大娘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我……我能用萝卜跟你换点儿吗?我也想给我家里人炖点儿。” “嗯。”顾娇浑不在意地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她自己动手。 大娘于是用自己的两个大萝卜换了顾娇的两把蘑菇。 之后,又来了几个小贩,陆陆续续用自家的小菜换走了顾娇的蘑菇。 这一幕,被斜对面茶棚里的两个男人尽收眼底。 “王掌柜,你说的就是她?”问话的是三十出头的华服男子,五官刚毅,身材高大。 他手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道:“回二东家的话,就是她。” 二东家望着顾娇,蹙了蹙眉:“那么贵的山货,让人用那么便宜的小菜给换了,她是不是傻?还有人往里头放烂的,她也不说,她真傻吧!” “这……”王掌柜无言以对。 他总觉得她不是傻,她是不在乎。 “你确定没认错吗?”二东家问。 “她抢救病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亲眼看见她把那么深、那么长的口子缝合了,我不会认错的。”王掌柜比划着说。 王掌柜没说的是,他其实见过她两次,第一次就是在这个集市,所以他才知道她会来这里做生意。 “她才多大?”二东家眉头紧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她就是那个起死回生的大夫。 太小了,也太穷了,脸上还有个那样的胎记。 但王掌柜不会骗他。 上次医闹的事件影响很大,不仅得罪了张大夫,也令京城的总堂十分不满,二当家的位子岌岌可危,他急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夫撑住局面。 二东家道:“你去问问她,师承何处,我愿意重金聘请她师父上堂坐诊。” 这丫头的医术总不会是自己凭空得来的,请她师父必然还是比请她要靠谱。 王掌柜觉得此法可行,转身就要去问,不料刚迈了一步,就见一名年轻男子倒下了,正巧倒在一个卖鸡的摊位前,把笼子里的鸡都吓跑了。 “哎呀!我的鸡!我的鸡!”卖鸡的大爷慌忙去捉鸡。 现场一片混乱。 王掌柜与二东家的目光落在那年轻男子身上,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年轻男子出现了胸闷、发绀、气短的症状,这和被他们医馆致死的患者症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来势更汹、更紧急,那位患者好歹是撑到了家里,这个年轻人却马上就要憋死了。 这是不治之症,就算他们医馆的大夫来了,也治不好他!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掠来一道清瘦的小身影,在年轻男子身前单膝蹲下,唰的撕开他衣裳,拿着一个东西对准他的胸口猛地刺了下去!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要杀人吗? 下一秒,顾娇拔掉穿刺针的针芯,一股细小的气流泄了出来。 众人就看见那个原本已经快要憋死的年轻人胸口瘪了下去,瞬间恢复了正常呼吸。 王掌柜傻眼了:“还……还要问她师父吗?” “问个屁呀!”他们医馆若是有这样的大夫,那日也不会治死人了。 二东家果断掀开王掌柜,站起身来,亲自朝顾娇走了过去。 “你是说,要我做你们医馆的大夫?”听着二东家的话,顾娇朝那个年轻人望了一眼。 对方是肋骨骨折引起肺部撕裂,最终导致气胸,虽说胸腔内的气是引出来了,但还需要后续的治疗,可惜他在恢复呼吸后便孤身走掉了。 顾娇收回视线,问二当家道:“你们是哪个医馆?” 二东家笑道:“在清泉镇,能称得上医馆的只有我们同福堂!” “唔。”她摸下巴。 二东家本以为对方不会轻易答应,他已经做好对方拿乔的准备了,哪知顾娇唔了一声:“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我可以与同福堂合作,不过我先说好,我一个月,只接诊一次。” “一、一次?”二东家愣住,不是,您这是答应了?不矫情一下?抬抬价?不对,一次,她一个月只接诊一次! “我很忙。”顾娇认真地说。 忙着……卖菜? 二东家看着她的篓子,嘴角有些抽搐。 老实说,一次他是真不满足,但做生意嘛,讲的是循序渐进,先进他同福堂的门,以后熟了再慢慢讨价还价。 二东家道:“好……一次就一次!”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接下来的才是重点:“另外,我还有个条件。” -- 冯林下课后马不停蹄地去了医馆。 医闹事件后,医馆生意冷清了些,伙计们正在大堂没精打采地整理药材。 “请问张大夫在吗?”冯林叫住一个伙计说。 伙计道:“张大夫回京城了。” “那他何时再来?”冯林客气地问。 “不清楚。”伙计道。 “你能帮我问问吗?我朋友的腿伤了半年了,只有张大夫能治好他。”冯林锲而不舍道。 伙计略有些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老实说和你说吧,张大夫不会再来了,你要真想找他治病,可以去京城的回春堂找他,不过他出诊费很贵的。” “多少?”冯林问。 “十两。” “什么?十两?” 冯林愣住了,他就算和萧六郎加起来,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 13 治腿 冯林失望离开,刚要走出大堂,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道客客气气的声音:“这位公子是来瞧病的吗?” “啊?”冯林愣了一下,朝对方看去,是个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子,气场有些强大,态度却很是温和。 冯林不认识他:“阁下是……” 伙计们认出了他,纷纷要来行礼,被二当家一个眼神制止了。 “哦,我是回春堂的人。”二东家和颜悦色道,“这位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冯林摇摇头:“不是,我没病,我是替我同窗来问诊的。” “敢问公子名讳。” “我叫冯林。”冯林拱了拱手。 “鄙人姓胡。”二东家回了一礼。 “原来是胡大夫。”对方说自己是医馆的,冯林便理所当然地将对方当成了这里的大夫。 二东家没纠正他,笑了笑,道:“那请问你同窗是哪里不舒服?” 冯林叹道:“他的腿半年前受了伤,找了不少郎中都无药可医,我想,只有医馆的张大夫能治好他。可我听说……张大夫再也不会来医馆了。” “谁说他不来?”二东家轻咳一声,道,“他来,改明儿就来!” “诊金……” “一口价,一百文!” 咳! 一屋子伙计全都呛到了。 冯林也呛了一下:“一、一百文?” “贵了吗?”二东家眨了眨眼,忙道,“我说错了,是十文!” 冯林:“……” 伙计们:“……” 冯林再笨也知道看病是很贵的,别说京城来的张大夫了,就是乡下的赤脚游医,也不是十文钱能打发得了的。 “不是说张大夫的出诊费要十两吗?”他疑惑道。 二东家面不改色:“堂诊比出诊便宜。” “便宜……那么多?” “我们医馆医死过人,生意不行,淡季!” 冯林再次:“……” 伙计们再次:“……” -- 冯林立马去村儿里把看诊的事儿与萧六郎说了:“……诊金只要十文钱,草药费另算,他们现在生意不好,我估摸着草药费也不会太贵。” 医馆的生意的确受到了冲击,但要说一下子这么便宜,也仍叫人难以置信。 冯林兴冲冲地说道:“我事后问过王掌柜了,王掌柜也是这么说的,这事儿不会有假,你就安心等着吧。月底那天正好我放假,我陪你一起去!” 竟是连日子都定好了,看来是真的。 三天后,考试的成绩出来了,顾大顺考了第二。 这次的考生来自五湖四海,足足数百人,其中不乏大户人家的孩子。他们自幼请先生,学习条件比顾大顺强了太多,就这样顾大顺还能考第二,实在太给顾家长脸了。 尤其这次的试题是院长大人亲自出的,书院都在传,院子大人怕是要出山了,他要从这一批考生里招收亲传弟子。 顾大顺觉得,自己的希望很大。 “六郎考得怎么样吗?”顾老爷子问。 顾大顺笑道:“他也考上了。” 也是第二,只不过,是倒数的。 这次总共录取一百人,萧六郎排在九十九。 想到萧六郎被自己甩了这么远,顾大顺不免有些得意,嘴上却道:“他半年没去私塾,全是自己在家潜心苦读,能考这个成绩已经很厉害了。” “他潜心苦读这么久,也差点没考上,可见念书是要讲天分的,这一点,你比六郎强多了。”顾老爷子难得说这么多话,原本他对顾大顺还不敢抱有太多期待的,可如今成绩出来,他觉得顾大顺明年的秋闱十拿九稳了。 顾老爷子很高兴,让二儿子去镇上割了两斤五花肉。 今天轮到二房做饭,刘氏知道端出去的五花肉多半要进顾大顺的肚子,偷摸藏了两块在罐子里。 “娘,你藏肉!” 顾小顺眼尖儿地窜了进来。 刘氏吓得一哆嗦,险些把罐子给打翻了,她转身,打了顾小顺一下:“你小声点!嚷什么嚷!” 顾小顺挑眉道:“我要吃肉。” “不给!”刘氏背过身,把罐子护得死紧。 顾小顺哼道:“不给我就告诉爷奶,你藏肉!” “你……”刘氏气得抬起拳头,人家生儿子是享福的,她生儿子是来气自个儿的。 刘氏也知道顾小顺真干得出把她捅出去的事,肉痛地揭开罐子,拿刀切了一小片给他。 顾小顺还没尝出味儿呢就没了:“怎么就给我半口?罐子里两大块儿呢!” “那是给二顺的!”两个儿子里只有二顺肯念书,刘氏就指望二顺将来有出息了,她好跟着二顺沾光的。小顺她是指望不上了,整一泼皮,日后不来败家她就阿弥陀佛了。 顾小顺想给他姐整点肉送过去,可他也不能真上手硬抢他亲娘的罐子,只得趁他娘不注意,揭开锅盖,唰唰唰地抓了几个白面馒头跑了! “小畜生!”刘氏炸毛了。 白面馒头也是好东西啊,平日里只有顾大顺能吃,他们都吃棒子面的。 刘氏气得抄起棍子在后头撵他,奈何顾小顺溜得飞快,一下便没影了。 顾小顺一口气跑到他姐那里,手都被馒头烫红了。 “姐!”他冲进灶屋,却忽然闻到什么,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姐,你在煮什么?” “野鸡。” 上次的三只野鸡她卖掉两只,剩下这只养了几日,今天才杀掉。 “你拿的什么?”顾娇看向他的手。 “馒头。”顾小顺耷拉下小脑袋,本想给她顺点好吃的,谁曾想她姐这儿都吃上鸡肉了,这几个白面馒头瞬间有点儿拿不出手…… 顾娇拿了碗,让他把馒头放进来,又打了一盆冷水过来,“手,放进去。” “哦。”顾小顺没问为啥,乖乖照做了,手一泡进水里就不痛了。 “就在这里吃饭。”顾娇又对他说。 “嗯?”顾小顺一愣。 “给你留了一碗,正想着怎么送去,你来了就省得我跑一趟了。”顾娇一边说着,一边拉开碗柜,把一碗鸡肉端出来,重新倒进锅里。 顾小顺看着那碗鸡肉,就知道她姐不是因为他来了才说场面话,是真给他留了。 里头有个完整的大鸡腿,他全看见了。 顾小顺的鼻尖忽然有点酸。 他来到顾娇身后,弯下身,额头抵上顾娇的背,蹭啊蹭地说:“姐,你怎么能这么好?你说,会不会其实你才是我亲娘啊?” 顾娇:“……” ------------ 14 报恩 顾娇终于明白原主和顾小顺为何能够玩到一块儿去了,俩人的智商根本是一个段位的。 顾娇今天做的是野鸡炖蘑菇,野鸡的味道虽然鲜美,肉质却比家禽紧实,她用大铁锅炖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炖烂。 她还做了个爽口的凉拌木耳,酱白萝卜丝,主食是白米饭和在铁锅上烙的玉米面饼子。 虽说萧六郎只考了个倒数,可顾娇还是挺重视,所以才把鸡都杀了给萧六郎庆祝。只是她嘴上并不会去讲这些。 “去叫你姐夫吃饭。”她将烙好的饼子揭了下来,对顾小顺道。 “诶!”顾小顺屁颠屁颠地去了。 萧六郎刚抄完一本书。 有些优秀考生考上举人或进士后,他们用过带有自己注解的书籍和笔记便会被书铺借来,眷抄后卖给其余考生。这种书比一般书籍贵,但仍有不少考生趋之若鹜。 萧六郎的字赏心悦目,他抄的书是卖得最好的。 “姐夫!吃饭啦!”顾小顺从门缝里探进一颗小脑袋。 脸皮厚就是好,分明前几日还把人欺负得半死,这会儿就亲热得跟那什么似的了。 萧六郎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没因为顾小顺态度上的转变表现出丝毫惊喜,当然,也没拿着顾小顺过去的不懂事给顾小顺甩脸子。 顾小顺突然觉得,和姐夫相处还挺自在的。 三人坐下来吃饭。 顾小顺先夹了一块蘑菇。印象里,他姐是不做饭的,所以他也是头一回尝到他姐的手艺,没想到这么好吃! 他又夹了一块鸡肉。 天! 好吃得他要哭了! 顾娇把两个大鸡腿舀了出来,萧六郎一个,顾小顺一个。 鸡腿也炖入味儿了,肉汁饱满,一口咬下去,顾小顺感觉自己要升天了。 萧六郎很淡定。 但是如果顾娇知道他从前的饭量,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二人很快吃完了一碗饭,顾小顺去盛饭,他瞥见萧六郎的碗也空了,就道:“姐夫,给你也盛一碗吧!” “嗯。”萧六郎没有拒绝。 是没拒绝他的好意,还是没拒绝那声姐夫,不得而知。 顾小顺麻溜儿地去盛了饭来。 这是顾小顺吃过的最舒坦的一顿饭了,味道好,饭桌上的气氛也好。虽然他姐和姐夫都不说话,但他能说呀!他们三个都吃得挺开心哒! 吃过饭,萧六郎帮着顾娇收拾碗筷,顾小顺去后院儿劈柴。 进灶屋后,萧六郎突然将一个钱袋放在了顾娇手边。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家用。”他说。 萧六郎给顾娇的是二两银子,是他抄书一个多月挣来的,他身上就还剩下十来个铜板而已。不过他手头这本书快抄完了,再过两日应该就能拿到镇上去换钱。 顾娇挑眉看了眼灶台上的钱袋,拿过来收下了。 收拾完灶屋,顾娇去村口打水,顾小顺夺下她的扁担:“姐你歇着,这种粗活儿我来!” 他挑上扁担就走了,顾娇想拦都没拦住。 这会儿大家都在屋子里吃饭,没人出来打水,他一个人把古井霸占了,正打着水呢,两个威武雄壮的汉子策马朝这边奔来,二话不说停在了顾小顺的身旁。 二人翻身下马。 顾小顺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气。 他是村里的小恶棍,当下看出对方练过武功的,十里八乡所有恶棍加起来都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对手。 “你是这村子的?”其中一个壮汉问。 “呃……是,你们有什么事吗?”顾小顺愣愣地问。 “我们是来找人的!”壮汉亮出一把破伞,凶悍地问道,“你可见过这把伞?” 怎么没见过?那是他姐的伞! 顾小顺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见过是不是?”壮汉危险地眯了眯眼。 “我……我我我……”顾小顺结巴了,他姐干啥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上门找她? “小子。”壮汉探出粗粝的大手,轻轻地按住顾小顺的肩膀,“我劝你说实话,否则我问别人……” 这人力气好大,他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 顾小顺一咬牙:“是我的!” 壮汉一愣。 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壮汉收回了手,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的伞?你确定?” 顾小顺的腿肚子其实已经开始发软了,嘴上却倔强道:“我自己的伞我当然确定了!伞把儿上有个刻痕,写了个‘小’字,我亲手刻的!” 后面几句是真的,他那会子无聊,在他姐的扇柄上刻他的名字,可他就只会写一个小字。 壮汉们当然知道伞把儿上有字了,因此他话一出,壮汉们信了大半。 “这么说,那天去后山的人是你?” “是我!” “往我们老爷脸上踩了一脚的人也是你?” “……是!” “我们老爷的胳膊是你整的?” “……是!都是!” “屁股上的针眼儿也是你扎的?” 顾小顺险些一个踉跄栽倒了,姐,我亲姐,你没事儿跑去扎人屁股玩儿是咋回事? 顾小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是是是!都是!不信你就去问问,十里八乡除了我顾小顺,还有谁干得出这种事?” 顾小顺觉得今天要被揍死在这里了,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小心地睁开眼一瞧,就见两名壮汉唰的后退了一大步,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恩公!我们总算找到你了!” 顾小顺:“……” “姐!姐!”顾小顺投胎似的跑进了灶屋,“我好像闯祸了!” “小点声,你姐夫在念书。”顾娇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顾小顺哭丧着脸把村口的事一五一十地与顾娇说了:“……姐,现在咋办啦?什么恩公啊?他们是不是讹上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顾娇想起那日在山上的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没问他们是谁?” 顾小顺耷拉着小脑袋:“我忘记问了。” “他们走了没有?”顾娇道。 “还没。”顾小顺哭。 顾娇放下扫帚:“好,你在这里等我。” “姐你别去!”顾小顺拉住她。 “没事。”顾娇笑了笑,朝村口的方向去了。 顾小顺不知道他姐和那两人说了什么,总之,他们乖乖地离开了。 翌日天刚亮,一辆马车驶入村子,停在了顾家大门外。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今儿是大房做饭,周氏与周月娥早早地起了。 周月娥背上篓子去地里割猪草,一开门,看见一个正要敲他们家门的中年男子,以及男子身后的大马车。 周月娥没见过这架势,一下子怔住了。 中年男子和颜悦色道:“请问,这里是顾里正的家吗?” 周月娥转身便往屋里跑:“……娘,娘!有人找爷爷!” 出来的是顾长海。 顾长海是顾老爷子长子,偶尔跟着顾老爷子去衙门办过事,比村里大多数人有见识。 对方一看就来头不小。 顾长海客气道:“我爹在洗漱,您是……” 中年男子拱手笑了笑:“我是天香书院的管事,今日专程来给顾公子送入学文书的。” 入学文书不都是自个儿去镇上拿的么?还能劳驾书院的人亲自送来? 果然是大顺考得太好了吗? 顾长海感觉自己的腰杆儿都挺得更直了,他骄傲地冲屋里唤道:“大顺,书院给你送入学文书来了!” ------------ 15 打脸 顾大顺的书能念这么好,除了脑子确实很灵光外,勤奋也是必然的。 他比周氏和顾月娥起得更早,这会儿正在房里念书,听到他爹叫他,放下书本走了出来:“爹,怎么了?” 话音一落,他就看见了门外的中年男子。 他隐约觉得对方的面相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衣着气度皆不凡,不知登门他们家所谓何事。 “爹,您方才说啥?我在念书,没听清。”他转头对顾长海说。 顾长海指着中年男子笑道:“这位是天香书院的管事,他来给你送入学文书了!” “入学文书?”顾大顺出现了与顾长海一样的疑惑,书院早通知过了,考试后三日出成绩,七日出入学文书,自己上书院东门去领。 距离七日还差三天,怎的就出来了?还亲自送上门了? 中年男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笑了笑,说道:“原来贵宅家里还有一位考生,不过顾老爷怕是有所误会,我手中的文书不是送给这位考生的,是送给另一位顾公子的。” 顾长海古怪地说道:“我们家只有大顺是考生啊。” 中年男子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方才说的不太明白,请问,顾小顺公子在吗?” 父子俩直接懵掉了。 顾长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弄错了吧?顾小顺没考试。” 顾小顺就是个泼皮!无赖!八辈子都不会去考的! 考了也绝对考不上的! 中年男子温声笑道:“我没弄错,就是顾小顺。是我家老爷亲自举荐的,免试入学。” 刚起床的顾长陆听到了儿子的名字,走过来道:“小顺咋啦?他是不是又闯啥祸了?混小子!我这就去揍他!” 顾长陆刚起,形容是真邋遢,中年男子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我家老爷上山,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得顾小公子出手搭救。那么,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劳烦两位老爷将入学文书交给顾小公子,四日后入学。” “我们家交不起两份束脩!”顾长海突然开口。 顾长陆还云里雾里的,不大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年男子看了看顾大顺,又看看顾长海。这一次,他的眼底没了笑容:“文书上写了,束脩全免,另外,书籍和院服我也备好了,请一并转交给顾小公子。” 自家亲爹与二叔没留意,顾大顺却是注意到了,对方称呼他时用的是“这位考生”,对顾小顺却始终称呼顾小公子。 而且,他考了第二,对方竟然不知道这是他家。 顾大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想细问对方以及那位老爷的身份,中年男子却将一个红木锦盒交给顾长陆后直接坐上马车离开了。 顾长陆有些回不过神来:“大哥,那个人……是不是说小顺……也能去念书了?” 早饭时,全家都知道了这件事。 “你啥时候上的山?救的啥人?咋没和家里说一声?”刘氏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我哪儿知道?就……救了呗。”他姐不让他往外说,他只能把锅背下,可他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的,他咋个就能去上学了? “咳,既然不要束脩,就让小顺去上吧,省得他成天在外惹祸。”顾长陆说。 “他走了,地里的活儿谁干?”周氏不满。 不要钱是不要钱,可地里少个人干活,累的是他们呀! 顾大顺看向周氏:“娘,家里多个读书人是好事。我放了学,可以帮着干活。” “哪能要你干?”周氏否决,她儿子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不是地里刨食的! 这话刘氏不爱听,合着她儿子是贵人,她儿子就下贱吗?不过顾小顺的确是个不中用的,若是二顺念书被阻拦,刘氏就怼回去了。 “只不过……小顺的性子要改改,至少要像二顺一样坐得住。”顾大顺再次开口。 他这话算是说到了众人心坎儿上,是啊,以顾小顺的尿性能把书念好么?没得把先生得罪了,害得顾大顺受牵连。 “要不……让二顺去念?”刘氏问道。 二顺比小顺聪明,也比小顺规矩,让他去念,一准能念个秀才回来! 其实周氏还是有些不赞同,她觉得二顺只是看着好学,实际好几次大顺给他讲题,他都根本没学进去。 这也不是块读书的料,也就是刘氏异想天开,老在二顺身上做秀才娘的梦。 可这回家里的爷们儿都没反对,周氏就没说什么了。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过问顾小顺的意见。 三天后,萧六郎和顾大顺各自拿到了书院的入学文书与院服。 书籍是自己准备的,顾小顺那边是知道他没有,特地给备了新的。不过如今,都是顾二顺的了。 顾娇背上小背篓,送萧六郎去镇上。 她照例先把人送进书院,再徒步去集市。 萧六郎换上了崭新的院服,这院服顾娇也见别人穿过,冯林,以及不少从书院出来的学生,但没人像萧六郎这样,身形欣长,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一会儿,顾娇的视线落在了他脚上。 发现他穿的是自己给他买的新鞋,顾娇弯了弯唇角。 “合脚吗?”顾娇问。 “嗯。”萧六郎淡淡点头。 顾娇把拐杖递给他,与他一道出了门。 来到村口时,罗二叔的牛车已经等着了,今日去镇上的人不多,除了他们俩,便只有顾大顺与顾二顺。 二人也穿上了院服。 老实讲,顾家人长得都不难看,甚至顾大顺还比镇上绝大多数男子好看,可往萧六郎身边一站,立马被秒成渣了。 萧六郎什么也不干,就能像是一幅画,浑身都散发出清贵的书香之气。 顾小顺救了书院某关系户的事儿,顾娇与萧六郎说了,因此二人都知道今天去书院的人应该是顾小顺才对。 不过,二人看到穿着明显小了一号的院服的顾二顺出现在牛车上,都没露出多少诧异,仿佛早料到顾家会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顾娇冷笑了一声。 萧六郎扒拉着自己的包袱,发现顾娇又给他塞了铜板,这次是二十个。 “哼!”顾二顺给了他俩一个白眼。 牛车很快到了书院附近。 “就停这里,我们自己走过去。”顾大顺道。 萧六郎与顾娇却是一直坐到书院门口。 萧六郎进书院后,顾娇背着篓子去了集市。 ------------ 16 恶徒 本次入学的考生一共分了四个班级,按成绩从高到低依次是天子甲班,天字乙班,地字甲班,地字乙班。 顾大顺考了第二,理所当然进了天字甲班,萧六郎倒数第二,进的是地字乙班。 至于顾小顺这个关系户,则也被分到了地字乙班。 原本顾大顺还想着顾小顺究竟救了个什么大人物,可到头来也不过是进了最差的班而已,看来对方在天香书院并不是太说得上话。 “那边就是地字乙班,你去吧。”顾大顺给顾二顺指完路便转身往天字甲班去了。 顾二顺从小就梦想和大顺一样去上学,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自是乐得不行。 不过想到自己居然和萧六郎分在了同一个班,心里有点儿不乐意,他虽不知道天字甲班、地字乙班究竟是几个意思,可萧六郎考了倒数第二,他去的班能是什么好班? 回头得找到那个被顾小顺救过的老爷,让他把自己调去顾大顺的班! 顾二顺理所当然地想着,浑然不觉得这想法有什么不对。 他轻蔑了看了在座的学生一眼,扬起下巴就要进去,忽然,讲座上的夫子开口了:“你是谁?” 顾二顺道:“我是新来的学生,顾二顺。” 夫子闻言不再看他,淡道:“哪里来的蹭课的?班上没这个人,给我出去。” 顾二顺就是一怔。 所有学生都朝他看了过来,顾二顺的脸唰的一下涨红了:“我……我是……” “顾小顺到了吗?”夫子打断他的话。 课堂里很静。 “顾小顺到了没有?”夫子又问了一遍。 学生们窃窃私语了起来。 顾小顺,顾二顺,摆明就是有什么关系的,夫子却连问也不问…… 学生们窃窃私语了起来,再看顾二顺时眼底多了一分耐人寻味。 顾二顺的脸子挂不住了,转头去找顾大顺,原本指望顾大顺能替他解决这个难题,却不料天字甲班已经开始上课了。 顾二顺无处可去,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堂课结束后,顾大顺被自己班的夫子叫了出来。 “陈夫子。”顾大顺恭敬地行了一礼。 陈夫子想了想,问他道:“你弟弟入学的事你知道吧?” 顾大顺点头:“我知道,书院的一位管事亲自将我弟弟的入学文书送去村子的,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夫子蹙了蹙眉:“被录取的是顾小顺,来的却是顾二顺,你可知情?” 顾大顺一瞧陈夫子的脸色,便感觉这事儿不对劲。他眼神一闪,垂眸道:“我不知情,我先走的,那两个是二叔家的弟弟。” “我明白了,你先去上课吧。”陈夫子道。 “夫子,我弟弟他……”顾大顺看向陈夫子,神色有些不安。 陈夫子摆摆手:“没事,是你二叔家的事,不与你相干。你好好上课,这次考得不错,院长很看好你。” 顾大顺去上课了。 他望了眼走廊的方向。 顾二顺胆儿小,应该不会乱说话。 …… 却说顾娇去集市后,直接来到了从前的摊位,大家似乎都知道她要来这里卖山货,早早地把位子给她留着了。 顾娇今天带了新摘的蘑菇,以及晒干的黑木耳。 “这个能吃吗?不是说有毒?”卖番薯的婶子捏着一片黑木耳问。 “我卖的,能吃。”顾娇说。 经过暴晒风干的黑木耳已经没了鞣酸与卟啉,不会引起任何中毒反应。 卖番薯的婶子信她:“我能还用番薯和你换吗?” 顾娇点头:“嗯。” 篓子里的黑木耳与蘑菇又被附近的摊贩们用小菜换走了大半,剩下很小一部分才是真正卖给了过往的行人。 顾娇单手抓起背篓。 那么沉甸甸背篓,萝卜番薯冬瓜南瓜应有尽有,却被她轻轻松松地就给抓起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目送她走出集市。 顾娇没回村,而是往一条灰扑扑的巷子里去了。 薛凝香也来集市了。 她婆婆的老寒腿又犯了,她没钱去镇上的医馆,只得来集市找赤脚郎中买点草药。 买完药,她正要回去,却无意中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朝对方望去,确定自己没看错,不由地更疑惑了。 “她怎么会来这里?还往那种地方去了?” 那条巷子后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就薛凝香知道的便有赌坊、窑子、黑作坊…… 薛凝香实在想不通顾娇去那里做什么。 是被人骗了还是…… 薛凝香皱了皱眉头,快步跟上。 然而她刚穿过巷子顾娇便没影了,对面是一间大赌坊,左边是窑子,右边不知是啥,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传出来,还有人鼻青脸肿地跌出来,之后,吐血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薛凝香吓坏了,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几个痞里痞气的男人堵在了巷子里。 “哟,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呐!” “可不是?陪哥几个玩儿一下?” 前面的两个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朝薛凝香伸出了咸猪手。后面两个虽没动手,却也猥琐地笑了起来。 四人朝她围过来,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薛凝香要叫,却被其中一个男人捂住了嘴巴。 这四人仿佛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配合得极好,一个人捂嘴,另外两个将她架起来,然后所有人开始对她上下其手。 薛凝香叫也叫不出,动也动不了,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 就在此时,几人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哎,让开。” 几人正在兴头上,猛地听到女人的声音,暗自一喜,又有送上门来的? 可他们一扭头,看见的却是一个脸上长着红斑的小丫头。 脸那么丑就算了,身板儿还瘦,一看就没长好。 几人顿时没了把她一并压在身下的兴致,捂住薛凝香嘴的那个男人喝道:“滚一边儿去!” “我说,让开。” 她声音不大,语气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然而不知怎的,所有人心里都漫过一层古怪的寒意。 “嗤~”还是那个捂住薛凝香嘴巴的男人,他不屑地笑了,放开薛凝香朝顾娇走来。 他一拳朝顾娇砸了过来! 薛凝香不忍直视闭上了眼! 咔! “啊——” 骨折声,惨叫声,所有人皆是一惊。 顾娇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抓住第二个男人的领子,将其狠狠地摔到了墙壁上,当场把人摔晕了。 余下二人朝她扑来,却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便被她接连两脚踹中要害,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第一个倒地的男人突然挣扎起身,抓着一块板砖朝顾娇的后脑勺拍了过来—— ------------ 17 葵水 “啊——”薛凝香尖叫。 顾娇却是旋身一脚,将那人踹飞了。 薛凝香简直傻眼了,她完全没明白过来顾娇是怎么做到的! 顾娇揍完人就背着篓子离开,看也没看薛凝香一眼,让人感觉她出手真的只是因为这几个无耻之徒挡了她的道似的。 薛凝香从巨大的怔愣中回过了神来,抖抖索索地站起身:“你……你等等!” 顾娇继续往前走。 薛凝香想追她,可她衣裳被那几个男人扯坏了,就这么走出去,她身子都得让人看光。她急得眼泪直冒。 顾娇的步子顿住,有些烦躁地拨了拨鬓角,自篓子里拿出自己的棉衣,扔在了薛凝香的身上。 薛凝香怔了怔,看看棉衣,又看看顾娇:“你……你不冷吗?” “不穿就给我。”顾娇伸出手。 “穿!我穿!”薛凝香麻溜儿地把棉衣穿上了。 顾娇的棉衣有些瘦,尤其胸脯的地方,把薛凝香勒得慌。 薛凝香弯腰将掉在地上的草药捡了起来,对顾娇小声道:“刚刚……谢谢你了。” 她是真没料到会遇上这种事,更没料到顾娇会出手搭救自己,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可不论怎样,那声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也就是这一刻,她是真的确定顾娇和从前不一样了。 “你……你是不是不傻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顾娇没答她的话。 “还是傻的吧……”不然怎么会救自己呢?自己从前那么欺负她。 顾娇:“……” 突然,薛凝香看见顾娇左手上滴下来的血迹:“你受伤了!” 顾娇淡道:“不是我的血。” 她没撒谎,的确不是她的。 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还是拿帕子把血迹擦掉了。 薛凝香回头望向那四个倒在地上的混蛋,心道他们四个也没流血啊,这丫头手上的血是哪里来的?她方才到底干嘛去了? 二人出了巷子。 顾娇望了望天色。 薛凝香突然揪住了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我能和你一起回村吗?” 顾娇小眉头微蹙。 她不回村。 薛凝香觉得顾娇若是拒绝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与顾娇的关系并不好,她出手救自己都已经是看在同村的份儿上仁至义尽了,没必要再带着自己回村。 薛凝香默默地抽回手。 顾娇淡道:“我要先去一趟书院。” 薛凝香眸子一亮,抬起头来:“那我可以一起吗?” 顾娇没说话。 转身往镇东的方向去了。 薛凝香试探地跟了两步,见顾娇没赶她,心头一喜跟上了。 薛凝香是裹了小脚的,裹小脚的女人走得慢。 顾娇烦躁地抓了抓小脑袋,但还是会停下来等她。 二人抵达书院时,书院正好下课。 萧六郎拎着书袋走出来,一眼看见对面巷口的顾娇,他愣了一下。 他神色如常地走过去:“今天也在附近吗?” “嗯。”顾娇含糊地应了一声。 薛凝香惊到了,从集市到这里少说七八里地,这这这……这也能叫附近啊? 萧六郎这时才总算看到了顾娇身旁的薛凝香。 萧六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俩人怎么会在一起,而且看薛凝香还穿着顾娇的衣裳。 罗二叔的牛车已经在巷子里等着了,这是早上打过招呼的,让他酉时来接。 三人上了牛车,顾娇坐在二人中间。 薛凝香从前对萧六郎挺有好感,可刚刚发生了那种可怕的事,她对男人心有余悸,和萧六郎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萧六郎倒是不在意薛凝香对自己的态度,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也没问。 顾娇的棉袄给了薛凝香,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夹袄,赶路时尚不觉得,一旦坐下来便有些冷了。 萧六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院服,不禁有些犹豫。给她,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这么好;不给她,她又会冻坏。正犹豫着,就看见薛凝香弱弱地往顾娇身边靠了靠,拿自己的身子去暖顾娇了。 萧六郎:“……” 牛车穿过巷子后,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顾大顺。 顾二顺已经被“撵”回家了,因此等牛车的只有顾大顺一人。 顾大顺没管牛车上的薛凝香,只看向神色无波的顾娇与萧六郎,想到他们早上也是这副淡定模样,突然觉得,他们从一开始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可他们什么没说,就眼睁睁看着顾二顺被人赶出来,还害得他险些被夫子怀疑。 到底是谁的主意?萧六郎的?还是这小傻子的? 微风拂过,顾娇轻轻地拨开挡在脸上的发丝,丝毫不介意露出脸上的那块胎记。 这样的顾娇是顾大顺不曾见过的。 不,他其实也见过,就在考试的那天早上。她把他从牛车上拽下来,那时的她也是这般云淡风轻。只是那会儿他在气头上,没去注意。 这个小傻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转性子了,突然就不来顾家吃饭了,突然就和萧六郎好上了。 “你渴吗?”薛凝香把腰间的水囊解下来递给顾娇。 就连总与她不对付的薛寡妇也成她的朋友了? 顾大顺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牛车抵达村子,顾大顺一把跳下牛车。 顾娇没与他抢,只是坐在牛车上,淡淡含笑看着他:“明天记得送小顺去上学。” 顾大顺捏紧了拳头。 -- 回家后,顾娇感觉今天格外冷,手脚一片冰凉,到夜里,她来了葵水。 乡下人营养不足,葵水多来得晚,这副身板儿都十四了,居然才第一次来葵水。 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日子落了水,寒气太重,加上今天又吹了风,她肚子疼得厉害。 她在组织多年,其实早已习惯了各种疼痛,却独独对这种生理期的腹痛不耐受。 薛凝香上门还顾娇的衣裳,一进屋就发现顾娇面色发白地坐在椅子上,当即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娇淡淡地说。 白日里一拳能砸死四个汉子的女人这会子虚弱得都站不起来了,能是没什么吗?薛凝香看着她捂肚子的手,啊了一声道:“你来葵水了?” 顾娇没力气理她。 萧六郎听到了这边屋子的动静,走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顾娇没说话,倒是薛凝香开口了:“她来葵水了,疼得很厉害。家里有红糖吗?给她熬一碗。” 萧六郎忽然就呆住了。 薛凝香没想这么多,她寻思着二人都夫妻半年了,肯定早圆房了,这种事儿没啥不能说的。 ------------ 18 脸红 萧六郎尴尬地出去了。 家里没有红糖,这么晚集市也关门了,要的话只能上别人家去借。 萧六郎从不找人借东西,更别说借的还是女人来那个时喝的红糖。 他站在屋檐下,脸颊有些烫。 但在深吸几口气后,他还是起身往村子东头去了。 “张大婶。”他叩响了张家的房门。 张大婶开门看到是他,笑着问:“是六郎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来借点红糖。”萧六郎故作镇定地说。 在乡下,红糖是稀罕东西,一般人家里没有,张大婶儿的儿媳刚生了娃,正在坐月子,萧六郎听见她托罗二叔去集市上给她带红糖了。 “咋个要红糖?顾丫头怀上了?”张大婶儿问。 萧六郎脸颊又是一烫:“没,没有!” “啊,那就是来葵水了,咋啦?头一回啊?”张婶是过来人,一瞧他样子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没想到,六郎也是个会疼人的。 张大婶儿回屋拿碗装了一块红糖给他,打趣道:“女人来那个是喜事儿,说明很快就能给你生娃了!” 萧六郎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将煮好的红糖水端去顾娇的屋,薛凝香已经回去了,顾娇歪在床上,有点儿没力气。 他目不斜视地进屋,把红糖水放在桌上:“你先喝,不够再叫我。” 说罢,转身离开了。 尽管他走得很快,可顾娇还是眼尖地发现,他耳根子红了。 顾娇轻笑了一声,把碗里的红糖水一滴不剩地喝了。 她没料到,红糖水还真有效果,身子暖和了,整个人舒服不少,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第二天起晚了,萧六郎独自出门,在村口碰到顾小顺。 二人结伴去书院,进了同一个班。 顾小顺是个混不吝的,第一个上午的课就给全程睡下来了,结果给人的印象非常糟糕。到了分寝舍时,没人愿意与他住,只有萧六郎站了出来。 二人被分到最西头的寝舍,那间屋子年久失修,二人刚进去屋顶就塌了,萧六郎被砸成重伤,顾小顺也受了轻伤。 第二天,顾娇果真起晚了。 因为有了上次做梦的经验,顾娇这回淡定多了。 萧六郎不在,应当是去上学了。 她去罗二叔家问了问,得知萧六郎是与顾小顺一道去书院的,她决定去书院一趟。 罗二叔的牛车去镇上了,她是走去的,抵达书院时正好中午。 顾小顺趴在桌上睡得昏天暗地,直到他前面的学生拿笔杆子戳了戳他:“喂,该吃饭了!” 顾小顺才揉着眼坐起来:“啊,要吃饭了吗?” 周围的学生看着他脸上被书压出来的褶子,全都噗嗤一声笑了。 班上谁不知顾小顺是关系户,是靠走后门儿进来的,只是大家伙儿也没料到这货是个彻彻底底不学无术的。 就算是天香书院最差的班,也没出过这么混日子的呀。 众人看向顾小顺的眼神都带了一丝不赞同。 很快,他们班的张夫子过来了。 张夫子道:“今天要分寝舍了,四人一屋,你们自己商量好,再到我这里领钥匙。” 地字乙班一共二十六人,这意味着其中一间屋子只会住两个人。 大家很快分好了,萧六郎的同桌在班上有两个自幼相识的朋友,他叫上了萧六郎一起。 顾小顺这边就坎坷多了,没人愿意与他一屋,他成功落单了;还有一个昨天请了假,今天才入学的学生因为与大家不认识,所以也落单了。 可明显,这个学生也是嫌弃顾小顺的:“我……我不要和他一屋!” “哼!那我自己住!”顾小顺抱怀,两眼望天。 他当然不能自己住了,那个落单的学生难不成要糊在墙上睡觉么? 萧六郎淡淡开口道:“我和你换。” 那学生感激涕零,道了好几声谢,只差没叫爹。 顾小顺咧咧道:“姐夫,你不用和我住!我不是不乐意和你住啊,我是觉着……” 萧六郎从张夫子手中接过钥匙,面无表情地走了。 顾小顺砸咂嘴,不情不愿地跟上了。 好屋子都让人挑完了,剩下那间是最偏的,二人拎着包袱往前走。 刚走到一半,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你们谁是萧六郎?” 萧六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他说:“我就是。” 小厮气喘吁吁道:“你家人来了!在外头等你,说是急事!让你马上去见她!” 萧六郎是孤儿,能被称作他家人的人……只有她了。 萧六郎顿了顿,对顾小顺道:“是你姐。” “我姐来啦?”一听是顾娇,顾小顺整个人都精神了,“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我姐呀!” 离寝舍其实就只有几步的距离,把东西放进去了再见她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说,有急事。 萧六郎加快了脚步,拎着包袱,杵着拐杖,和顾小顺一道去了书院大门口。 街道上人来人往,她又穿着毫不起眼的衣裳,可萧六郎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来。 她站在寒风中,小脸冻得有些红,许是不喜欢嘈杂的缘故,眉头时不时微皱。 “姐!姐!”顾小顺兴冲冲地朝顾娇跑了过去。 顾娇看了他一眼,很快便移开目光,去看人群后的萧六郎。 萧六郎正巧也在看她,四目相对,萧六郎怔了一下,顾娇微微一笑。 萧六郎错开视线,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姐,你来找我们啥事?”顾小顺问道。 “哦,没什么。”顾娇云淡风轻道,“就来找你们吃个饭。” 说完,见萧六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她理了理顾小顺的领子,一本正经道:“你第一天上学,放心不下你。” 二人去附近的面馆吃了三碗阳春面。 正是上次冯林带萧六郎与顾娇吃过的那家。 萧六郎吃得不大香。 顾娇就道:“不是你家乡的面吗?你不爱吃?” “没你做的好吃。”这句话是脱口而出,说完萧六郎自己都愣住了。 顾娇也愣了一下,随后托腮看着他,笑道:“好,晚上做给你吃。” 顾小顺食量大,他一碗吃完,原本还想再吃一碗,可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肚子饱了。 “我吃啥吃饱了?” ------------ 19 天才 吃过饭后,萧六郎与顾小顺回到书院,结果就被告知他们的寝舍塌了。 “什么时候塌的?”萧六郎问。 那学生道:“你们刚走没多久就塌了,不少人看见你们往寝舍去了,都在担心你们会被埋在里头呢。” 原本是要去的,但…… 萧六郎神色微顿。 顾小顺跑去看着塌掉的寝舍,只见满地断壁残垣,地板都让梁子给砸裂了。想到这玩意儿若是砸在人脑袋上会怎样,他吓得直拍胸口:“还好我姐来找我们吃饭!不然我俩都得被活埋呀!” 算上医馆那次,这是第二次了,每次都是因为她,才避过一场飞来横祸。 萧六郎望着顾娇离去的方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天香书院的寝舍一直比较紧张,这次又招了足足一百零一名学生,属于招生力度最大的一次,因此书院实在没有多余的寝舍了,只得让二人继续走读。 因住宿费是含在束脩银子里的,一般来说不住也不给退,但考虑到这不是学生的问题,书院主动承担了萧六郎与顾小顺每日的车钱。 顾小顺无所谓,他不喜欢顾家,但他也不见得多爱书院,哪儿哪儿都一样。 “姐夫,你是不是挺开心的?”回课室的路上,顾小顺小声问萧六郎。 “我为什么很开心?”萧六郎反问。 “你能回去和我姐困觉了呀!”顾小顺说话没个把门儿的,他今年十三岁,说不懂并不尽然,可要说很懂那也不是。在他看来,男人就是要搂着自己媳妇儿睡的,至于睡下去后要干嘛他其实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讲这话时一点儿也不羞。 萧六郎呛了下:“别乱说话。” “哦。”他也没乱说啊,姐夫就是能回去和他姐困觉了嘛! 二人进了课室,下午是算学。科考没有算学这一门,唯取八股,所以朝廷对算学并不重视,之所以开设这一学科完全是院长的主意,院长希望能为昭国不拘一格培育人才。 萧六郎刚坐下,张夫子便将他叫了出来:“院长找你。” 萧六郎去了院长的中正堂。 刚走到门口,与从中正堂出来的顾大顺不期而遇。 顾大顺的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褪去的得意,甫一见到萧六郎,他眉头就是一皱:“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六郎没理他,杵着拐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顾大顺眉头紧皱。 萧六郎也是来找院长的么? 顾大顺入学第一日,陈夫子便告诉他,院长十分欣赏他,之后又悄悄暗示过他,院长有从这一批学生里挑选一个亲传弟子的打算,让他好好努力。 他当然要努力了。 他天资这么高,若再有院长这样的文学泰斗悉心指导,他何愁不能考取功名? 他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写了一篇文章,早上拿来给陈夫子看了。中午,陈夫子又拿去给院长看了,院长把他叫来问了他几个有关那篇文章的问题,他都答得很好。 他看得出院长很满意。 他想,弟子的事应当十拿九稳了,就是不知怎么萧六郎也来了。 是为了寝舍的事吧? 听说他和顾小顺的寝舍中午塌了,这么倒霉的事也能让他遇上,可见他就没那个命。 思及此处,顾大顺冷笑了一声,倨傲地回了课室。 中正堂内,院长指了指书桌上的八股文,问萧六郎道:“这篇文章是你自己写的?” “是。”萧六郎说。 院长犀利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身上,少年不过十七岁的模样,面容上还带着青涩,眉宇间却又透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清冷。 他瘸了一条腿,却仿佛比任何康健的学生都要清贵。 “前面两科为何不答?”院长问。 外人只知这个学生考了倒数,却不知三门考试,他交了两门的白卷。 本不该被录取的,但那文章写得实在太惊艳了。 原本那个叫顾大顺的学生文章也不错,可那是属于新生的不错,与萧六郎的一比,立马黯然失色了。 萧六郎没有回答院长的问题。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院长心中暗叹,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去上课吧。” 萧六郎行了个学生的礼,转身出去了。 帘子后,走出来一个布衣老者。 “老师。”院长立马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布衣老者拿起萧六郎的文章,看完后摇了摇头:“你这学生,戾气很重啊。” 却说顾娇与萧六郎二人道别后,便去了附近的市场。 镇东的市场与镇西的集市差不多,只是更高档一些,相应的价钱也贵上一些,不过这会儿集市已经关门了,所以她想买东西的话只能在去店铺或者市场了。 顾娇铺子里买了五斤白面,割了两斤上好的三线五花肉,又称了两斤盐,零零总总花了一百多个铜板。 路过一家布庄时,她想起前几日给萧六郎收衣裳时,他的中衣和里衣都破了。 她进去各买了一套新的,又问老板要了点碎布,有些可以补的她就补一下。 虽然她没补过衣裳,但她缝合过心脏,把布料当成一块人皮的话,应该就很好缝了叭! 顾娇将买的东西全部装进背篓后便准备动身回村了,当她走出铺子时,发现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官兵。 一旁有百姓在窃窃私语。 “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麻风山上的病人跑了,官府正满大街的搜查呢!” “哎哟,麻风病人啊,那还得了?” “可不是吗?这几日都少出门,别一不小心碰上了!这病一传一个准,染上就没得治啦!” 在古代,麻风病是不治之症,感染之后只有被送上麻风山等死的份儿。 顾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萧六郎的兄长似乎就是因为麻风病去世的。 那队官兵搜完这条街就往下一条街去了。 顾娇回了村。 街上的事顾娇并未放在心上,回屋后便去做阳春面了。 当她正在揉面团时,门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她家的门板上。 顾娇拿干布擦了手,走过去一瞧,就见一个老太太倒在了她家门口。 ------------ 20 抉择 老太太是侧倒在地上的,一头蓬乱的头发遮挡了面容,身上脏兮兮的,穿的是布衣,顾娇第一反应是这个村子的村民,可能刚从地里回来,却不知怎的晕倒在了她家门口。 方才那一声巨响是她的头在门板上砸出来的,额头都磕破了,流了点儿血。 顾娇前世不是没碰到过碰瓷儿的,但要说拿生命去碰的,没有。 对方是真的晕倒了。 顾娇蹲下身来,想瞧瞧她究竟是哪家的也好把她送回去,结果刚把对方的身子扳过来躺平,顾娇便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面部有对称的浅色皮损与淡红色斑,色斑之间边界模糊,两边的手背上也有。 顾娇的眉心微微一蹙,这分明是…… “姐!我们回来啦!” 就在此时,顾小顺拎着一个旧书袋,飞一般朝顾娇奔了过来。 顾娇转头看向他,眸光一厉:“别过来!” 顾娇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与顾小顺说过话,顾小顺一下子呆住了。 “姐……”他又往前冲了两步。 “我说了,别过来!”顾娇的语气更冷冽了几分。 这下,顾小顺是彻底不敢动了,就那么呆呆地站在距离顾娇约莫十几步的地方。 他看到了顾娇,自然也看到了倒在顾娇门口的老太太。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和这老太太有关。 他问道:“姐,她是谁呀?” 顾家凝眸道:“我不知道,你先回顾家。” 原本她是打算喊顾小顺过来吃饭的,可眼下出了这种事,家里的安全不能完全保障了,她不能害了顾小顺。 顾小顺老大不乐意了,可既然他姐这么说,那他先回去就是了。 “那什么,姐夫,我先走了啊。”他转过身对身后的萧六郎说。 顾娇微微错愕,萧六郎也回来了? 何止萧六郎啊,冯林也一道过来了呢。 冯林帮同桌温习功课,同桌送了他一筐柚子以示感谢,他直接给了萧六郎送一半。担心萧六郎拎不动,这才给送回村。 至于说顾小顺,他总欺负萧六郎,冯林也是有点儿不放心萧六郎与他一道回家,有点看着他俩的意思。 萧六郎与冯林此时皆注意到了地上的老太太。 “你们最好也别过来。”顾娇对二人说。 冯林古怪地皱了皱眉头:“她死了?不会是你弄死的吧?” “喂!你瞎说啥呢!”顾小顺可看不惯这个总诋毁他姐的小白脸了。 冯林哼道:“我难道说错了吗?那位老人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不让我们过去?” 萧六郎神色清冷地走了过去。 “你……别过来。”顾娇说。 萧六郎还是过来了。 他其实老远就看出不对劲了,走近了仔细一瞧,才算是笃定了心底的猜测。 冯林见他走过去,也忙跟了过去。 “哎!你们怎么都过去了啊!姐,我……我……”顾小顺急得直挠头。 冯林来到萧六郎身旁,看着那满脸红斑的老太太,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萧兄,这是……” “麻风病。”萧六郎蹙眉说。 冯林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了! “这这这这这这……这老太太是麻风病人啊……”冯林惊得都结巴了。 要知道麻风病可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之一啊,据说村子里只要有一个染上,全村都会染上,而且这种病没法儿治,得了就只能等死。 前朝便出现过因为对麻风病不够重视,结果死了好几万人的悲剧。 本朝开国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建立麻风山,将所有麻风病人送到山上集中管理。 “你碰她了?”萧六郎冷静地看向顾娇。 顾娇点头。 不过她方才只碰了一下,且她的皮肤上没有破损,被传染的几率不大。 但别人未必这么想了。 若是让人知道顾娇与一个麻风病人有过接触,一定会把她和病人一道送往麻风山的。 麻风山那种地方,一旦上去便再也别想下来。 冯林拉着萧六郎走到十几步外,惊魂未定地说道:“她的话你也听见了,她碰过那个麻风病人了,必须立刻把她送走!不然你们全村都会被传染的!” 萧六郎眉心微蹙。 冯林跺脚道:“哎呀,萧兄,你还在犹豫什么啊?你不是一直想摆脱那个恶妇吗?是她自己碰了麻风病人,十有八九也被感染了,按朝廷律法,就得被送往麻风山,这可是名正言顺摆脱她的机会!” 冯林想过了,萧六郎是读书人,真干出抛妻弃子的事会败坏他的名声,眼下的事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既能保全名声,又能摆脱那个恶妇! “没人会被送往麻风山。”萧六郎平静地说。 冯林一怔。 萧六郎杵着拐杖朝顾娇走了过去:“拿块干布来。” 顾娇没多问,依言去屋子里拿了一块干净的布片。 萧六郎从她手中接过布片,在老太太面前蹲下身。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顾娇道:“我来。” “不用。”萧六郎将布片围在了老太太的脸上,挡住了她的口鼻,“把人抬进去。” “好。”顾娇点头道。 “哎!萧兄!”冯林出言制止。 顾小顺这会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了,敢情那老太太是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麻风病人,他姐是怕他被传染才不让他过去的。 可他顾小顺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顾小顺跑过去帮着他姐与姐夫一道把人抬进后院了。 冯林急得跺脚。 疯了! 你们都疯了! 随后,他也咬咬牙,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进屋了! ------------ 21 医治 几人将老太太放在了后院的草席上。 也亏得他们这间屋子的后院够大,不然一个麻风病人,以及要与麻风病人保持距离的他们未必装得下。 “现在怎么办啊?”顾小顺看着地上的老太太问。 “先去洗个手。”顾娇说。 三人用清水与皂荚洗了手。 随后,萧六郎进自己屋,提笔写了个方子。 顾娇站在他身后,轻声问:“这是什么?” 顾娇来到这里,虽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可原主并不识字,所以她也不认得这个朝代的文字。 “药方。”萧六郎说。 “这是什么字?”顾娇指着药方上的第一个字问。 “地。”萧六郎念道,“地骨皮。” “这个呢?”顾娇继续往下指。 “苦参,荆芥,细辛……”萧六郎顺着顾娇指的地方将方子念了一遍。 顾娇的神色很认真,好似真在认字一样,虽有些不合时宜,但萧六郎也没多想。 “你怎么会有治疗麻风病的药方?”顾娇疑惑地问。 萧六郎顿了顿,说道:“当初我兄长也感染过麻风病,有个赤脚郎中给他开了个祖传的方子,我亲眼见我兄长喝过之后有所好转。” 他兄长有麻风病的事原主是偶然听他提到的,原主脑子傻,不明白麻风病是个什么病,也就没放在心上,没对任何人提起。 这事儿冯林知道,就是因为萧六郎的兄长得了麻风病,连带着他也遭了乡亲们的嫌弃,他才背井离乡来清泉镇求学。 半路上,俩人不期而遇,问明身份后冯林才知对方是自己小时候的邻居,只不过冯林他家搬走了,多年不见,双方变化都很大,不是名字户籍对得上,冯林压根儿认不出他。 “既然好转了,又为何去世了?”顾娇问道。 萧六郎垂眸道:“他得麻风病的事走漏了风声,被官兵抓去麻风山了。之后没多久,就病死在了山上。” 原来如此。 顾娇点了点头,又道:“这就是你兄长当年治病的方子吗?” 萧六郎嗯了一声:“她现在的症状很轻,与我兄长那会儿差不多,好生医治,或许有治愈的可能。” 方子顾娇已经了解了,是对症的不假,但药效十分缓慢,只能延缓麻风病的发展,要说治愈,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顾娇什么也没说。 冯林拿过方子:“我去抓药!” 萧六郎叮嘱道:“记得去不同的药房。” 冯林顿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 不能让人看出这是一张治疗麻风病的药方,否则他们就暴露了。 “我也去!”顾小顺道。 “你去做什么?”冯林不想和他一起。 顾小顺挑眉道:“我防着你报官!” 别以为他没听见,这货方才撺掇他姐夫把他姐送去麻风山来着! 冯林翻了个白眼。 若是萧六郎没碰那老太太,他一准报官了,可萧六郎已经碰了,他再去报官,岂不是要连同萧六郎一起抓走吗? 不论怎样,顾小顺跟着他的态度很坚决,冯林只得将他带上了。 坐牛车去是不可能的,万一走漏风声就危险了,二人徒步去了镇上的各大药房,约莫一个时辰后,将所有药材买了回来,还买了个药罐子。 顾娇将药材拿去灶屋熬了。 等药的功夫,顾娇问萧六郎:“你们怎么回来了?我听说顾大顺都搬去寝舍了。” 萧六郎将寝舍塌掉的事情与顾娇说了。 果然,顾娇暗道,面上却有些诧异:“幸好你们没事。”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后院太冷,顾娇将装谷子的小屋收拾了出来,搬了张竹床进去,铺了棉絮,也勉强算个床铺了。 “你们出去吧,我来喂她。”顾娇对几人说。 “姐你要当心啊。”顾小顺担忧道。 “放心,我有分寸。”顾娇将几人打发出去,悄悄拿出了藏在篓子里的小药箱。 萧六郎判断的没错,这名患者的确是麻风病早期,且她是属于少菌型麻风,皮损少,传染性较小,只要对症治疗,完全可以康复,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但她的昏迷却并不是麻风病造成的,是疲劳过度引起的,她的衣裳刮破了,鞋子也走坏了…… 顾娇不由地想起了在镇上碰到的官兵,难道……她就是那个从麻风山上逃走的病人? 老太太稍稍恢复意识后,顾娇从药箱里拿出氯苯砜与利福平给她服下,另外还加了一种研究所的特效药。 至于那碗中药,她也喂老太太喝了点,可老太太似乎特别不爱喝苦药,一脸嫌弃地全吐出来了。 “老人家,你是哪里人?”顾娇尝试询问对方的来历,也好把她安全地送回去。 结果老太太老神在在地看了顾娇一眼,鼻子一哼,睡着了。 顾娇:“……” 顾娇收拾好东西出来,先去后院洗了手。 “姐!”一直等在后院的顾小顺迎了上来,“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老人家喝药喝得慢,我多喂了会儿。”顾娇云淡风轻地说。 “咳。”顾小顺四下看了看,小声问道,“姐,她真的能治好吗?我听说,麻风病是治不了的。” 顾娇淡淡地笑了笑:“放心吧,能治。” 顾小顺从没听过麻风病还能治好的,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姐在说这话时,他莫名就信了。 他姐说能治,那就一定能治! 天色晚了,顾小顺与冯林也该回去了。 临走前,冯林偷偷地对萧六郎说:“萧兄,我知道你为人侠义,不舍得见死不救,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麻风病是治不好的,你趁着村子里的人没发现,等人醒了就赶紧把人送走。” 他没办法去指责萧六郎做的不对,因为当初就是这样的萧六郎,在根本没认出他的情况下,从驿站的大火里救了他。 萧兄就是这么一个侠肝义胆的人。 “还有,你注意一下那个恶妇,她与病人接触比较多,万一……” “她有名字。”萧六郎打断冯林的话。 冯林一愣,不解地朝萧六郎看来。 老实说,萧六郎并不是个相处久了便会热络起来的人,他身上自始至终都带有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若不是当初的救命之恩,冯林大概会认为对方就是一个冷漠至极的少年。 可他越来越觉得最近的萧六郎对那恶妇有点不一样了。 萧兄……你变了!!! ------------ 22 喂药 这件事的严重性四人心里都清楚,嘴上不说,但都心照不宣地将事情瞒下了。 顾娇让顾小顺这几日别往这边来,早期少菌型麻风的传染性虽然没有那么强,但也还是存在一定的风险。 顾娇没再上山上摘蘑菇,安心在家照顾了老太太几日。 约莫是她护理得还不错,第三天的中午,老太太彻底醒过来了,不再迷迷糊糊的,不过脑子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顾娇问她是谁,她睁大眼看着顾娇;顾娇问她家住哪儿,她还是睁大眼看着顾娇。 该不会是老年痴呆吧? “你还记得自己生的是什么病吗?”顾娇继续问。 老太太依旧是睁大一双眼瞅着。 顾娇没辙了。 看来,这老太太不仅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连生病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忘了也好,顾娇可以看着不让她出去,但不能防着村里人上门,万一老太太一不留神儿把麻风病的事儿说漏嘴,她和萧六郎还有顾小顺这些密切接触者就得跟着遭殃了。 至于说以后如何安置她,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把她治愈,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得过麻风病。 这么想着,顾娇端起药罐子去给老太太熬药了。 药箱里的药要吃,中药也要吃,否则药箱的秘密就暴露了。 老太太一见顾娇端着药罐子,便嫌弃地把脸给撇过去了。 顾娇隐约听见了一声幽怨的哼哼,这老太太,脾气还挺大? 药要架在文火上熬半个时辰,等药的功夫,顾娇把小药箱拿出来检查了一番。 这段日子用了不少药物,一直没机会好好清点,她得看看自己的药还剩下多少,哪些不能再随便用了。 结果她检查完有些傻眼。 原本被她吃光的消炎药居然有了一瓶新的,抗菌的软膏也多出了一支备用的,另外还有几支她不记得何时放进去的药剂。 顾娇看着一动不动的小药箱,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 临近月底,书院又来了一次考试。 顾大顺是顶着新生第二的光环进入天子甲班的,之后他果真不负众望,表现得十分优异。这一次的考试,他又拿了第二。 陈夫子很高兴,顾大顺的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 陈夫子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没勇夺第一,耐心宽慰道:“你与涵之都是新生中的翘楚,涵之年长你两岁,又开蒙早,比你多年了好几年的书,你大可不必为眼下的成绩感到忧心。” 顾大顺当然不是忧心这个,那个叫许涵之的学生只是仗着比他多念几年书,所以略有些冒头罢了,但对方的天赋不如自己,他有极大的信心超过他。 只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他是奔着院长的亲传弟子来的,他希望院长能成为他的老师。 自打上次后,他又作了不少好文章,陈夫子也都一一拿给院长看了,可院长再也没有传见过他。 “怎么了?还有事吗?”陈夫子察觉到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大顺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说了:“我听说这次的入学考题是院长出的,不知院长是不是有收弟子的打算?” “的确是有。”陈夫子一寻思也会过意来了,不过可惜了,院长中意的人选并不是顾大顺。 顾大顺从陈夫子的眼底看出了一丝惋惜,心下一凉:“是许涵之吗?” “不是他。”陈夫子摇了摇头,“这个事还彻底没定下来,你先不要问了。就算不能做院长的弟子,院长也会抽空指导书院中的优秀学生。” 这怎么能一样?一个是继承院长衣钵,是院长传人,得到的不仅仅是学问,更有院长的人脉。 而随意指导就弱了太多。 他这种寒门子弟,做梦都想一飞冲天,如果自己不够优秀倒还罢了,偏偏他有足够的条件被院长看上。 他如何甘心? 顾大顺还想追问,陈夫子却不愿说了。 中正堂。 院长看着眉目清冷的萧六郎,温和地说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萧六郎淡淡地说道:“倒数第三你也要?” 这次考试,萧六郎考了倒数第三,这可不是他进步了一名,而是多了个顾小顺垫底。 院长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为难你,这样,你先回去考虑几日,不必着急给我答案。我年前都会在书院,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答复我。” 从院长口中讲出这种话,可以说是非常有诚意了。 别看天香书院只是一个镇上的学府,可院长曾位列京城四大才子之首,他的名声与才华毋庸置疑。若不是家中出了变故,他也不至于离开京城,来一个小小的清泉镇教书育人。 他见了这么多学生,真正让他有冲动收为亲传弟子的,萧六郎是第一个。 “就这么想要他?也不怕自己降不住这刺儿头。” 萧六郎离开后,屏风内的布衣老者淡淡地哼了哼。 院长对着屏风行了一礼,笑道:“我还真怕自己降不住,不如……老师收他为弟子吧?” 屏风后沉默了,半晌,传来老者一声幽幽叹息:“你忘了,我说过这辈子,再也不会收徒了。” 小侯爷死了,国子监永远关闭了,老师的心也彻底死了。 放学后,萧六郎与顾小顺坐着罗二叔的牛车回村。出镇子时发现官道上多了好几个关卡,全是在搜查麻风病人,二人心中更加警惕了起来。 萧六郎到家后,顾娇将把老太太的情况与他说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六郎也并不觉得这是坏事,至少眼下来说不是,不知道就不会说漏嘴。 “她可吵着要出去?”萧六郎问。 顾娇摇头:“这倒没有,我对她说,她得了肺痨,不能出去吹风,她脸上的红斑是冻出来的。因为肺痨会传染,所以她最好待在自己的屋子,以免过了病气给别人。看她的样子,像是听进去了,一下午都挺安分。” 萧六郎去屋子里看了老太太,她的情况有了很大好转,皮损淡了许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脸上的红斑。 顾娇没说的是,再治几天,她的麻风病就能失去传染性了。 转眼到了月底,也到了冯林与“张大夫”约好给萧六郎治腿的日子。 ------------ 23 夫妻 顾娇与萧六郎都早早地起来了。 萧六郎去村口打水。 顾娇先去小屋里看了老太太的情况,她脸上的红斑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手背上的皮损也基本消失了。 虽说离彻底治愈还早,但她的传染性已经被阻断了。 顾娇满意地摸了摸下巴,转身去灶屋给她熬药。 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苦药,老太太嫌弃得直翻白眼。 为了让她更好地喝药,顾娇让萧六郎从镇上带了些蜜饯,老太太很喜欢吃蜜饯,但她不喝药,就没有蜜饯吃。 顾娇将一碗药和一小碟蜜饯同时放在了桌上。 “这么少!才三个!”老太太对蜜饯的数量严重不满意。 “蜜饯很贵的,不吃就算了。”顾娇说着,探出手去拿装蜜饯的碟子。 老太太幽怨地瞪了顾娇一眼,将蜜饯抢在怀里,把一碗汤药苦大仇深地地喝掉了。 因为今天萧六郎要去医馆治病,所以顾娇也得去,但又不能把老太太独自放在家里。 顾娇不是没考虑过把老太太带上,可管道上关卡还在,万一官差把老太太认出来,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尽管她也不确定老太太是不是就是他们在抓捕的麻风病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思量再三,顾娇将顾小顺叫了过来。 “姐!你终于肯让我进门了!”顾小顺一脸兴奋地说。 顾娇道:“我今天要陪你姐夫去镇上,你留在家里,帮我照看一下老太太。她的病已经不过人了,屋子我也消过毒了。” 顾小顺没听懂消毒是啥意思,也没问他姐是咋知道那病已经不过人了,他完全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下了:“行!姐你就放心吧!我会看着她的!” “中饭我热在锅里了,你给她端一份过去就行。”顾娇继续叮嘱。 顾小顺拍拍胸脯道:“姐,我办事,你放心!” 想到了什么,顾娇叮嘱:“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你姐夫的亲戚,前来投奔他的。” 顾小顺乖乖哒:“好嘞!” 顾娇与萧六郎前脚刚走,原先跟着顾小顺的那帮恶棍们便摸上门来了。 “老大!可算是见着你人了!听说你去念书了,咋个你还玩起大顺那一套了!走啊!去干两票啊!” “滚滚滚滚滚!老子有正事!”顾小顺想也不想地把人轰走了。 虽然憋太久他挺手痒的,可他姐交代他的事,他得办好了。 顾娇与萧六郎抵达回春堂时,冯林已经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了。当初与回春堂约定的时辰是巳时,不过他担心找张大夫治病的人太多,所以辰时就过来了。 哪知他搁这儿等了大半个时辰,愣是一点排队的迹象都没有。 他正纳闷呢,便看见了萧六郎与顾娇。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顾娇淡笑道:“我来转转。” 冯林就不明白了,这个恶妇不是听说看上别人了吗?怎么最近老缠着萧兄不放啊?连萧兄治病她也跟来! 萧兄也真是的,治病这么重大的事,带个麻烦在身上做什么?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冯林冷声道:“我可警告你,一会儿进了医馆你不许乱说话,也不许乱动人家东西,别给萧兄惹麻烦,耽误了萧兄治腿!” “哦。”顾娇应了一声,没不耐烦,也没脾气。 倒是萧六郎蹙眉看了冯林一眼,杵着拐杖进去了。 接待他们的是王掌柜。 王掌柜也等了许久了,笑嘻嘻地迎上来,不着痕迹地看了顾娇一眼,对冯林笑道:“冯公子来了啊,这位想必就是冯公子的朋友萧公子吧?我是回春堂的王掌柜。” 萧六郎淡淡颔首。 王掌柜暗暗惊叹,这个萧公子未免也长得太俊朗了,明明穿着穷酸不已的衣裳,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公子都出尘清贵。 “这位是……”王掌柜看向顾娇,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萧六郎顿了顿:“内人顾氏。” 顾娇:内人顾氏,唔,这称呼真好听。 王掌柜拱手一笑:“原来是萧夫人,失敬失敬。” 顾娇:你叫起来就不那么好听啦。 “王掌柜,张大夫真的来了吗?怎么这里一个排队的病人都没有啊?”冯林问。 “唉,那还不是张大夫伤势未愈,不能大量接诊吗?我就没放消息出去,只告知了几个确实十分着急的病人,上午就你们一个,其余的都在下午呢!”王掌柜早知冯林会发问,已经提前把词儿给窜好了。 “原来如此。”冯林不疑有他。 王掌柜笑道:“冯公子请在大堂稍作歇息,我这就带萧公子去里头给张大夫诊治。” “我不能进去吗?”冯林问。 王掌柜笑道:“这怕是不合规矩。” 冯林想了想,点头道:“那行吧,我把萧兄交给你,王掌柜,你一定要让张大夫治好他!” 王掌柜余光瞟了顾娇一眼,笑容满面:“我们会尽力的。” 萧六郎与王掌柜进入后排的厢房后,顾娇也站起身来。 “你要干嘛?”冯林警惕地问。 “如厕。”顾娇说。 冯林闹了个大红脸:“早去早回,别乱跑!” 顾娇背着小背篓去了后排的院子。 当她走进厢房时,萧六郎已经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王掌柜与二东家都在。 “顾姑娘。”二东家拱了拱手。 顾娇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熏炉,落在萧六郎沉睡的俊脸上,问道:“这香没问题吧?” 二东家和颜悦色道:“安神香而已,是我们回春堂自制的,对身体没有伤害。顾姑娘现在要为他诊治了吗?” “嗯。”顾娇走过去,将小背篓放在桌上,里头装着她的药箱,不过,她并不打算当着他们的面拿出来。 二东家其实很想问顾娇,既然萧公子是她夫婿,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还是说,他俩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啊? 不过,二东家是个聪明人,开门做生意,一定要多长一双耳朵,少长一张嘴。 不该问的,绝对不要问。 ------------ 24 能治 顾娇拉上了屏风,在里头为萧六郎检查。 早在家里的时候顾娇便观察过萧六郎,发现他的问题其实主要出现在脚踝上,眼下仔细检查一番后顾娇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脚踝断过,但大夫并没诊断出来,以为他只伤了腿,所以只对他的腿做了治疗。但就算没刻意治疗,腿被制动所以也几乎没用到脚,脚踝还是自己长好了,只是里头的碎骨没清理干净,他一走路便会有钻心的疼痛。 他从来没表现出来,乃至于顾娇揣测他只是普通的踝关节僵硬,那个是不痛的,眼下确诊了,才明白他平时都用了多大的克制力忍着。 唉……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崽。 顾娇前世做过不少这类病例的手术,对她来说难度不大,就是药品与手术耗材药箱中暂时还没有出现。 但……想到前几日的发现,顾娇决定再等等,何况眼下也不是手术的大好时机。他的患处先要做一点调理,不如等到年关书院放假。 二东家与王掌柜全程都在屏风外等着,没有半分窥伺。 早先二东家其实存了让同春堂的大夫围观顾娇医术的打算,可才头一次便这般要求似乎唐突了些,他便忍下了。 方才顾娇进去诊治特地拉上了屏风,这个态度本身就说明顾娇是不乐意泄露自己医术的,这么一想,二东家就有些庆幸自己方才没提出观摩的要求了。 不过有一点二东家猜错了,那就是顾娇不是不乐意泄露自己的医术,她是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小药箱。 顾娇在里头待得有些久。 检查一刻钟,欣赏美人半时辰。 咳! 没脱衣裳,没有没有! 小药箱被顾娇装进了背篓,她拎着背篓走出来。 二东家迎了上来,客气地笑道:“顾姑娘进去这么久,是不是萧公子的伤势很复杂呀?”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挺复杂的,我需要给他做一次手术。” 复杂是真,看美人也真。 一听要手术,二东家有些呆愣,手术是战场才会用到的医术,民间很少涉猎。一则,是风险大,二则,也是对大夫的医术要求太高。就连他们回春堂的大夫,也没几个敢在伤患身上动刀子的。 “你……确定吗?”二东家一脸怀疑。 回春堂上一个敢给人动刀子的大夫已经五十了,人家还是医药世家的传人呢。 “嗯。”顾娇点头,“日子我先想想,等定好了会通知你们。另外,还有一些需要准备的东西要劳烦二东家,银子……就从我接下来的诊金里面扣。” “不妨事。”二东家笑道。 回春堂可不是什么做慈善的地方,来这儿的病人都是要花钱的,医术越高明,诊金越丰厚。 “不过……你是什么病都能治吗?”二东家问。 “那倒也不是。”顾娇道,“要看过才知道,你最好找些疑难杂症给我,别浪费了接诊次数。” 听听听听,这就是底气! 二当家并不觉得她是在大言不惭,事实上,只要见识过她医术的人都完全有理由相信她能起死回生。 顾娇需要给萧六郎找一些做药熏的药材,背着篓子去大堂了。 二当家诡异地笑了起来:“老王啊,你说她医术这么好,能不能……给京城那一位治病啊?” “京城那一位?”王掌柜就是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侯府那位小公子?” 二东家两眼放光道:“就是他!” 王掌柜慌忙摆手:“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 那可是京城的贵族啊!回春堂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根本不够看的! “我瞅着顾姑娘医术不错……” “二东家,咱们都只有一颗脑袋。” 王掌柜残忍地掐灭了二东家的想法。 不是他不愿意去赚侯府的银子,而是那位小公子的病是真不好治,治坏了是要死人的。 说起来那位小公子也是可怜,当年侯夫人生他时还不足月,在一间破庙里生的,身边没带稳婆于是从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一个。 早产,生产条件差,加上稳婆技术也不好,一胎生下来,侯夫人半条命都没了。 雪上加霜的是,侯夫人怀的居然是双胎。生完第一个,侯夫人的力气便差不多用尽了,第二个在肚子里憋得有些久,出来时全身都紫了。 小公子便是那第二个孩子,他上头的是一个姐姐。 小公子是打娘胎里带的弱症,打小吃药,几乎是药罐子泡大的。 为了治好小公子的病,侯府这些年寻了不少名医,可惜小公子的病情始终毫无起色,反倒因为频频用药,导致他越发羸弱。 据说他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运气不好的话,他们一副药下去了,小公子就咽气了。 小公子若真死在他们手里,回春堂所有大夫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给他偿命的。 二东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他不死心。 他原本就是一个极富野心的人,否则也不会看到顾娇身上的巨大价值。 说起来,那位小公子与顾姑娘似乎是同岁。 二东家若有所道:“那不然这样,先让顾姑娘医治萧六郎的伤,若真给治好了,再让她去侯府试试也无妨。” 王掌柜:“……” -- 萧六郎醒来时屋子里多了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您是……” 老大夫笑了笑,道:“我是张大夫,方才你睡过去了,这事儿怪我,忘记把安神香撤走了。” 萧六郎顿了顿:“不妨事。” “让我看看你的腿。” “好。” 老大夫按照顾娇交代的法子走了一趟流程。 老实说他很诧异,萧六郎的腿疾他是看过的,以回春堂如今的医术根本无法治愈。 那丫头,真的有办法让他重新……站起来吗? 萧六郎拿着老大夫开的方子去了大堂,冯林嗖的站了起来:“你可算出来了,张大夫怎么说?你的腿有的治吗?” 萧六郎嗯了一声,道:“张大夫说先用药熏一段日子,下月再来。” 为不影响他上课,顾娇暂时没让老大夫提手术的事。 “我就说了张大夫一定能治!”冯林满心欢喜。 萧六郎却四下张望着什么。 ------------ 25 高手 就在此时,顾娇背着小背篓从后院儿的方向走了过来。 “去趟茅厕也去那么久!”冯林小声嘀咕。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待她走近了,问她道:“哪里不舒服,让大夫看一下。” “没有,走吧。”顾娇说。 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生病了,萧六郎去拿了药材,付账时发现半个月的药包居然不到一两银子:“是不是弄错了?” “没,就这个价。”伙计道。 “早和你说过了,他们生意不好,降价啦。”冯林在他耳旁小声说。 但也降得……太离谱了。 可除了这个,萧六郎又想不出别的缘由了,总不会是有什么贵人在暗中襄助自己。 一行人出了回春堂。 二东家亲自将人送到门口,与顾娇擦肩而过时,二东家笑眯眯地冲顾娇伸出五根手指。 药费,五两银子,先记账上了啊。 顾娇给了他一个霸气的小眼神,从诊金里……扣! 话说回来,二东家还没找她给别人看诊呢,也不知道到时候会给她接一单怎样的生意。 “萧兄,我送你回去。”冯林说。 萧六郎不容拒绝地说道:“不用了,罗二叔的牛车就在那里,你回书院吧,好好温习,明年要下场的。” 提到这个,冯林就头大,他的学问其实不怎么好啊,夫子总说他的文章太过刻板,没有足够的新意,碰上守旧派的考官还好,若是碰上新派的他妥妥就落榜了。 冯林叹气:“行吧,我先去书院,你路上小心。” 说罢,他又瞪了顾娇一眼,仿佛又在担心顾娇会给萧六郎惹祸。不过,自打萧六郎讲了那句她有名字后,他到底没再喊过她小恶妇了。 冯林离开后,顾娇与萧六郎没立刻回村,而是先去铺子里买了点东西。 顾娇买了点蜜饯与花生瓜子,她发现老太太挺好哄的,只要给她吃的,她就能在屋子里待上一整天。 萧六郎则是买了点红糖,上回找张婶儿家借了红糖,一直还没还给她。 二人将东西拎上牛车时,罗二叔笑了:“办年货呢?也是该办了,马上就年关了。” 二人同时愣了一下。 突然意识到年关要到了。 其实二人并不是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日子,只是在他们心里都没有过年的习惯与打算。万家灯火,一家团圆的除夕,对他们而言永远都是最孤单的日子。 顾娇前世八岁离家,住进组织的实验基地,组织一旦到了除夕便会集体放假,空荡荡的基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萧六郎的情况顾娇了解的不多,或许他也曾经热闹过,但后面也全都没了。 她是异世的孤魂,他是异乡的孤客。 罗二叔的话,让二人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但二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手里的东西默默地上了牛车。 牛车走得慢,抵达村子时天色已经暗了。 罗二叔将牛车赶回自己家,顾娇将所有的东西扔进自己的小背篓,与萧六郎一道朝自家方向走去。 刚走到一半,便远远瞧见自家门口好像出了事,围着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里头隐有骂声传出。 正在门口因为给两个孙子喂饭而走不开的张大婶儿冲二人嚷嚷:“哎呀,六郎,你们咋才回呀?你家出事儿啦!” “出什么事了,张婶?”萧六郎问。 “顾家人上门,和你那什么……姑婆……吵起来了!” 姑婆? 他们家几时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该不会是……老太太吧? 老太太老年痴呆了,会被欺负得很惨的! 顾娇转头对萧六郎道:“我先去看看。” 张大婶儿忙道:“你赶紧去!你奶不是省油的灯!” 顾娇来了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原主的奶奶,只知她姓吴,年轻时便是个泼辣户,之后嫁给顾老爷子。顾老爷子是读书人,后面又做了里正。按说吴氏跟了他该有所收敛才是,偏吴氏还越发气焰嚣张了。 村子里谁第一不好惹,非吴氏莫属,所以张大婶儿才会担心萧六郎的“姑婆”被欺负。 顾娇到自家门前时,发现顾家的妇人全来了,吴氏以及她的两个儿媳周氏与刘氏。 当然,顾小顺与顾二顺也在。 顾二顺站在她娘身边,顾小顺则站在老太太身边。 不过,与张大婶儿描绘的有些不一样的是……被骂得脸红脖子粗的似乎是吴氏三个! “你你你你你……你有种再把方才的话说一遍!”吴氏叉着腰,拿手指着老太太。 老太太不知让谁给她搬了条板凳,她大刀阔斧地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凭啥再说一遍?你是脑子不好听不懂啊,还是耳朵聋了听不清啊?” 吴氏在村儿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还没被谁这么下过脸。 不怪两个儿媳要请她过来骂架了,这老婆子的道行,两个儿媳根本招架不住啊! “我不管!这一两银子他今晚必须给我送来!”吴氏说不赢,便开始耍赖。 老太太吐了她一脸瓜子壳儿:“我呸!他是吃你家米了,还是喝你家粥了?窑姐儿都比你要脸!别说一两银子了,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竟是把吴氏比作窑子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吴氏要给气炸了呀! 吴氏:“你你你你……” 老太太完全不给吴氏发挥的机会:“还有,你也别说是我家娇娇吃了,她才吃多少,你们又找六郎要了多少?我家娇娇原是要在顾家招婿的,奈何你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俩赶出来了。既然赶出来了,那就和你们顾家没关系了!” 吴氏气得直发抖:“那……那只是分家!”什么赶不赶的,这种话传出去,顾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又嗑了个瓜子儿:“哦,你承认是分家了呀!既然分家了你咋还让六郎拿银子贴补你们呢!脸呢?拿去糊墙啦!” 吴氏被噎得直翻白眼。 这哪里来的疯婆子,简简简……简直气死她啦! 乡亲们却是快笑死了。 吴氏那张嘴在村里骂架就没输过,今儿却被怼成了锯嘴葫芦。 分家的事儿原就是顾家做的不地道,只是那会儿顾家对外声称是萧六郎的主意,萧六郎不愿意与顾家住一起,乡亲们便不好多说什么。 顾娇之后总在顾家吃饭的事,村里人也都知道,可没料到顾家居然是收了银子的! 顾娇只是个十四岁的丫头,她能吃多少米啊?顾家却让萧六郎每个月给他们一两! 这不是讹人吗? 一两银子,够一大家子吃上两个月了! 周氏与刘氏只是见萧六郎这个月没给家用,于是上门来讨要,哪里料到会闹成眼下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下该如何是好? ------------ 26 姑婆 自家婆婆的嘴儿是个没把门儿的,吵了多久,就被人套话套了多久,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给说出来了。 再这么下去,顾家的底儿都要被婆婆给揭穿了。 妯娌俩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在心中做了决定,不能再让她们吵了,得赶紧把婆婆拉回去。 “娘!咱不和她一般见识!咱先回去!”周氏上前,拉住吴氏的胳膊说。 刘氏也走过来,拉住吴氏的另一只胳膊:“是啊,娘,咱不和这疯婆子计较!” 若是她们最初这么说,乡亲们或许还会信,可一场架干下来,吴氏和两个媳妇儿都成了炸毛鸡,老太太却气定神闲,纹丝不乱,真要说是疯婆子,那也得是吴氏才对。 乡亲们看好戏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吴氏。 吴氏把袖子一捋,唾沫星子横飞道:“老不死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里正他婆娘!” “呵。”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我还皇帝他娘呢!” 周围的人全都笑翻了。 这老太太有点儿意思,怼起人来真是没个轻重的,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砍头了。 吴氏自己就是个胡搅蛮缠的,却碰上个比自己道行更深的,说不赢,她就打算直接上手了:“我今儿非把你从村子里撵出去——” 话音未落,老太太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泼得吴氏当场石化。 随后,老太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进了屋,板凳也不要了,顾小顺也不要了,嘭的合上门,把门栓给插上了! 溜得还挺快! 众人肚子都笑疼了。 适才这老太太气场全开,他们还当她会与吴氏硬刚到底呢,却原来没被怒火冲昏脑袋还,知道自己打不过吴氏三个,先泼吴氏一头愣,然后趁机把吴氏婆媳给关在外头了! 吴氏何时受过这窝囊气啊,从地上找了块石头,冲上去就要砸门。 可石头没砸到门板上,倒是一把明晃晃的镰刀嗖的一声飞来,猛地剁在了门板上! 吴氏心头一惊,抱着石头的手瞬间僵住了。 这镰刀若是偏上半寸,就该剁在她手上了。 吴氏惊得手一松,石头掉在地上,砸了她自个儿的脚。 “哎哟——”吴氏惨叫。 用来砸门的石头能小么?她特地挑了块最大的!这么一大块石头砸在脚上,吴氏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镰刀飞来的快,吴氏的脚砸得也快,这一出出闹的,众人简直目不暇接啊。 要知道,村子里许久没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了。 众人齐齐回过头,就见顾娇从容淡定地走上前来。 她背着一个小背篓,清瘦的小身影看上去人畜无害,只是那冷冽的眼神无端透出一股杀气。 众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自动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天知道她是怎么扔出那把镰刀的,万一没扔门上,岂不是扔谁的后脑勺上了? 这么一想,所有人的后脑勺都不禁有些发凉…… 刘氏率先反应过来,呵斥道:“娇娘你回得正好!赶紧让疯婆子把门打开!瞧她把你奶砸的!” “嗤~”顾娇冷冷地笑了,“老人家眼神儿不好,二婶年纪轻轻的也瞎了吗?这石头是谁搬来的,又是谁砸到她脚上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这话一出,刘氏傻眼了。 这这这、这丫头怎么这么会对怼人了? 若说她当初拉拽顾大顺,踹顾二顺都只是糊涂犯傻,那么当众骂她和吴氏眼瞎就是妥妥地与顾家撕破脸了。 “你这臭丫头!敢骂你奶?”吴氏捋起袖子就要往前走,可刚一步就差点儿疼得摔在地上。 周氏忙扶住自家婆婆:“娘,您当心!” 吴氏又痛又窝火,指着顾娇鼻子痛骂:“小畜生!当初怎么没把你淹死!” 这时,萧六郎过来了。 萧六郎与顾娇最近频繁出双入对,村里早在传他俩重新好上了,只是他本人从未正面回应过,所以还是有不少人猜测,一切都只是顾家傻儿的一厢情愿。 “六郎啊,瞧瞧你姑婆和娇娘干得好事,你奶年纪这么大了……”周氏数落萧六郎。 不料她话没说完,就听得萧六郎不咸不淡道:“既然年纪大了,就不要出来瞎晃悠。” 周氏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有没有事?”萧六郎走到顾娇身边问。 “没有。”顾娇摇头,将门上的镰刀拿了下来。 萧六郎对着门道:“姑婆,是我们回来了。” 门嘎吱一声开了。 萧六郎和顾娇走了进去。 众人面面相看,他们方才没眼花吧?萧六郎真和顾傻子说话啦?还问她有没有事?他俩真的好上了?! 萧六郎进屋后便将门给关上了,但关得并不严实,能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说话声:“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就报官,我会亲自去衙门书写状纸。” 这话一出,本打算跟着冲进来的吴氏三人直接就钉住了。 这种事还能报官的吗?萧六郎讲得这么理直气壮……应、应当是能报的吧? 小瘸子的心原来这么黑呀! “娘,三房的东西……”周氏小声提醒。 当初的分家的确有猫腻,三房的田地与老三媳妇儿的嫁妆都被她们扣下来了,真闹到衙门去怕被查出来。 吴氏咬牙,与两个儿媳灰溜溜地走掉了。 当事人都走了,看戏的也各回各家了。 顾二顺也走了,只有顾小顺在村子里绕了一圈后又窜进了他姐和他姐夫家。 顾娇与萧六郎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老太太坐在二人对面的板凳上,依旧是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丝毫没有该为自己的兴风作浪解释一下的觉悟。 其实何止村子里的人觉得顾娇与萧六郎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就连他们俩也觉得对这个老太太看走眼了好么? 干啥啥不会,问啥啥不清楚,反应还呆板,顾娇真以为她是老年痴呆呢,可适才怼吴氏那几下根本就是满级高手空降新手村好么? “你这几天都是装的?”顾娇问。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你就这么和你姑婆说话的?” 你还演上瘾了? 不对,不像是演的。 顾娇对顾小顺严肃道:“你跟我来。” ------------ 27 搜查 顾娇合上房门:“说吧,今天一整天都发生了什么?” 顾小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看护经历交代了。 原来老太太真是什么不记得了,她醒来就在顾娇与萧六郎的家里,便以为自己就是这个家里头的人,爪了把瓜子问顾小顺:“那两个不孝子哪个才是我孙子?” 顾小顺谨记他姐的叮嘱,没敢告诉老太太,您老其实是得了麻风。 但他也不能真说他姐和姐夫是她亲孙子,情急之下就来了句您是我姐夫的姑婆,您是大老远来投奔他的。 也是顾娇没料到老太太不是老年痴呆,没给顾小顺应付她的一套说辞。 “然后她就说,这个家怎么看着是你姐在当家,我就说,那可不?我姐夫是入赘的!她又问,入赘的咋没见其他人呢?我就说你们分家了。” 听到这里,顾娇直扶额,这个家哪里是她当家?她和萧六郎一直是各忙各的,偶尔搭伙吃个饭罢了。 小顺这二货啊,被老太太套话了。 难怪老太太数落起顾家来都不带停顿的,根本是从顾小顺这儿把敌情了解得透透的了。 “那我之前问她话,她怎么总对我爱理不理的?”害她以为她反应迟钝。 顾小顺道:“她说你不孝顺,不想理你!” 顾娇:“……” 不就是给她少吃了几个蜜饯吗? 顾娇来到堂屋,显然,萧六郎已经与老太太交谈过了,不知萧六郎说了什么,老太太没了适才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焰,有点儿蔫哒哒的。 “吵了一架困死我了,我先去睡了,饭好了叫我!”老太太鼻子一哼,甩了个大屁股给几人,回屋困觉了。 顾娇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顿了顿,说道:“当初那位郎中说过,药得按照方子吃一年,但是如果恢复快的话,一个月便会失去传染性。” 他没有强硬地劝顾娇把人留下,只是告诉顾娇她很快就不会传人了,这是希望顾娇能答应继续收留她。 顾娇倒是不知道,这个黑芝麻小汤圆儿也有对陌生人露出怜悯的时候。 或许是老太太让他想起了早逝的兄长。 “好吧,那就先让姑婆住下吧。”顾娇一脸叹息地说。 本来她也没打算赶她走呀。 不过要是能卖他一个人情也不错。 姑婆的身份他俩暂且认下了,这是如今最稳妥的办法。 事实证明他们的决断是正确的,因为就在当天夜里,一队官兵便闯入了清泉村,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个从麻风山上逃走的病人。 村里唯一的外来客是老太太,当得知她是近日才来的村子后,官兵们二话不说冲进了顾娇与萧六郎的家。 官兵们上门时,老太太已经吃完去屋里烤火了,夫妻俩还坐在桌上吃饭。 晚饭还挺丰盛,一碗腊肉炒白菜,一盘大葱鸡蛋饼,一锅野山菌浓汤,一钵凉拌黑木耳并一碟下酒神菜花生米。 当然,没人喝酒。 腊肉与大葱鸡蛋饼的香气扑鼻而来,瞬间让官兵们饥肠辘辘。 “几位官爷,有什么事吗?”萧六郎问。 官兵们回神,道明来意:“听说你家里来了个老太太,人在哪里?” 萧六郎将人带去老太太的屋:“我姑婆,前几天刚从苏县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把老太太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盘子拿了过来,“您又偷吃蜜饯了,不是说了您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甜食?” “哼。”老太太被抓包了,幽怨地撇过脸去。 官兵们并没有麻风病人的画像,但是,上头讲了她的特征,说她的脸上与手背上都已经出现了麻风红斑,脸色蜡黄,精神不济。 眼前这老太太除了年纪对得上,别的哪儿都不一样。 没有麻风斑不说,还气色红润,精神好得不像话。 麻风病是治不了的,有些药方能延缓发作,但绝不可能在短短十日之内让对方恢复得这么好。 官差们的疑心去了大半,又看萧六郎对老太太没有半分避讳与嫌弃,就更觉得不大可能了。 但为首之人不敢掉以轻心,他又去了灶屋,指着炉子上的药罐子道:“谁的药?” 萧六郎道:“我的,我有腿伤,这是去镇上医馆抓的药。” “药包给我瞧瞧。”对方道。 顾娇去拿了药包过来。 那人拆了一包,在里头发现了三七。 三七是一味十分常见的活血化瘀的药材,习武之人对它都不算陌生,另外还有红花,也是常见伤药。 有了这两味药材,基本可以确定不是治疗麻风病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道。 “萧六郎。”萧六郎正色道,“如果几位官爷若对我身份有疑虑,可以去天香书院找院长查我的户籍。” 那人眉头一皱:“天香书院的院长?他可姓黎?” “没错。”萧六郎道。 官差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对萧六郎的态度客气了些。 一般来说,查户籍不必跑去院长那里,萧六郎特地把他搬出他,就是在告诉他们,他是黎院长要罩着的人。 萧六郎虽然不愿做院长的徒弟,但并不妨碍他狐假虎威。 脸皮厚起来,完全没压力。 黎院长的名号还是很好用的,官差们又例行公事问了几句之后便收兵离开了。 但官兵们并未走远,而是派了一人悄悄折回去,进了隔壁薛凝香的家。 “隔壁的老太太真是那小子的姑婆?” “是。” “什么时候来的?” “就前几天。”薛凝香说。 “我怎么听说是十天前?”官兵紧盯着薛凝香的眸子问。 薛凝香正色道:“听谁说的?我住隔壁我怎么不知道?” 官兵看了眼薛凝香怀中抱着的一岁大的儿子,眸中冷光闪过,但最终还是离开了。 薛凝香后背冷汗湿透。 ------------ 28 做梦 老太太的确是十天前来的,但头几天她神志不清,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来得那么早,所以顾娇与萧六郎把老太太到来的时间往后推迟了几天。 这就与老太太当初在清泉镇失踪的日子不一样。 可顾娇与萧六郎二人都不知道的是,老太太倒在顾娇门前的时候,薛凝香是听见了动静的。 她那时就觉得那人不对劲…… “阿香啊。”隔壁屋传来了婆婆的声音。 薛凝香定了定神,走去婆婆屋:“娘,您醒了?” “我刚刚好像听见屋里来人了,是不是老二出事了?”两个儿子已经没了一个,老人家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去当兵的小儿子。 薛凝香轻声道:“二弟没事,是麻风山上的病人跑了,官兵来我们这里搜查,已经走了。” “男人女人啊?多大年纪?” “没说。”薛凝香道。 “麻风病人哪儿能跑到我们这儿……咳咳……”薛凝香的婆婆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嘴里嘟哝几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薛凝香闭上眼。 她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顾娇救过她的命。 官差搜人一事并未在清泉村引起轩然大波,大家日子照过。 顾娇偶尔会觉得,老太太大有来历,不然怎么会引来这么多官差搜查,还不对外透露她的半点信息。 可顾娇看了眼抱着一罐瓜子,像只松鼠一样吭哧吭哧磕个不停的老太太,瞬间觉得自己想多了。 顾娇闲来无事,在家里把萧六郎所有的衣裳都补了。 她料的没错,把布匹当人皮,就好补多啦! 萧六郎回到家时就发现自己的破衣裳被补好了,不用猜也知道是顾娇补的。 顾娇从前从未缝补过衣裳,至少他来了之后没有看见过,但是意外的,补的还不错,针脚细密,均匀整齐,唯一让人不解的是,别人缝衣裳线头都在里头,她缝衣裳怎么全把线头留在外头? 老太太恢复的状况比萧六郎兄长当初要好上太多,萧六郎曾问过那位郎中,按照他兄长恢复的速度,多久能失去传染性,大夫说一个月。而老太太服药虽不到一个月,但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月的疗效,已经能同桌吃饭了。 萧六郎没料到的是,第一次同桌吃饭,老太太就差点把没他噎死。 “我说。”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喝了一口玉米龙骨汤,“你俩咋回事?我都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你俩同房。” 萧六郎与顾娇齐齐噎住。 “相公还小。”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萧六郎一眼,点头:“也是,太小了,没得掏空了身子。” 萧六郎:“……” -- 却说吴氏婆媳在老太太手里吃了瘪后,村里人纷纷猜测她们会不会寻个机会把场子找回来,哪知一连几日不见她们出门儿。 其实不想她们不想出来,而是顾老爷子不准她们出来。 上次的事儿闹得很大,随之就传入了顾老爷子的耳朵里。 老三临终前,他答应过会好生照顾顾娇,虽没口头说,但那意思是要将顾娇一辈子养在身边的,日后就给招个赘婿。 之所以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主要还是信了顾娇是个克星,已经把老三和老三媳妇儿克没了,不能再让她克到大顺他们了。 但顾老爷子从没纵容过吴氏找顾娇两口子要家用,吴氏对老爷子说的是萧六郎自己要孝敬老爷子,还有供大顺念书的。 顾老爷子就信了。 现在才知道真相,顾老爷子真是感觉脸都丢尽了:“以后六郎自己也要念书,不要再管他要银子了!” 吴氏呕血。 吴氏道:“一个瘸子能念出什么名堂?不过是糟蹋银子罢了,我听说他这回又考砸了!不如把钱拿来给大顺,将来大顺发达了,定会照拂他一二的!” 她的大顺将来是要做举人老爷的,举人老爷随便赏口饭吃,都够小瘸子一家过活了。 顾老爷子还是要面子,乡亲们背地里把他脊梁骨都快戳断了,再让他去孙女婿要银子,他干不出来。 顾老爷子警告吴氏别再带儿媳上顾家惹事。 这几日过得不顺遂的可不止吴氏婆媳,顾大顺也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击。 他终于还是知道院长属意的人选是谁了,居然是他打死也不会料到的萧六郎。 萧六郎那家伙身有残疾不说,还学识浅薄,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能看,几乎一无是处。 他就不明白了,这种学渣败类是怎么入院长的眼的? 顾大顺开始回忆院长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起先院长不止一次夸赞他,还单独见了他,可自打萧六郎去找了院长后,院长就再也不搭理他了。 他自问自己在才学上没有任何令院长不满的地方。 是不是萧六郎在院长面前编排了什么,让让院长认为他德行有亏,对他产生了厌恶? 一定是这样! 不然院长为何放着自己不要,去要一个次次都垫底的萧六郎? 看着本本分分的一个人,没想到背地里这么阴损! 想到萧六郎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顾大顺就觉得萧六郎实在是太卑鄙了。 “萧六郎,你给我等着!” -- 这一晚,顾娇又做梦了。 不出意外,她梦见的又是萧六郎。 萧六郎手头的书正巧抄完了,趁中午把书送到书斋去。不料书斋出了盗窃案,怀疑到了萧六郎的头上。 其实当时是有目击证人的,就是顾大顺,顾大顺亲眼看见萧六郎是在失主进入书斋前便离开了,也知道萧六郎自始至终都没进入过失主的房间。 可顾大顺不肯把真相说出来,还一口咬定只有萧六郎上了二楼。这虽没有直接指证萧六郎是窃贼,却把其他人的嫌疑排除掉了。 然而萧六郎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根据后院的几个脚印破了案。 事件进展到这里按说是结束了,偏偏因为查案耽搁了不少功夫,等萧六郎回村时赶上了一场鹅毛大雪。 半路上,骡车打滑冲进沟里,把萧六郎的脸给摔破相了。 狰狞的疤痕伴随了萧六郎一生,让他一辈子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 29 坑人 翌日顾娇醒来后,又坐在床头发呆了好一阵。 这一次,她不是呆愣自己的梦境,而是呆愣自家相公的运气。 都什么水逆小少年啊? 这么倒霉的吗? 还有这回毁的居然是那张盛世美颜,这不行,绝对不行! 整件事说起来都是因为顾大顺从中作梗,若不是他做假证,萧六郎也不会为了自证清白耽误了回村的时辰,结果赶上大雪,发生意外,把好好的一张俊脸给毁了。 …… 顾娇与萧六郎吃完早饭时,天还没亮,老太太还在房里呼呼大睡,顾娇轻轻地送萧六郎出了门。 “今天会下雪,多穿点。”顾娇拿了件外袍给他。 萧六郎看着满夜空的星子,感觉不像是会下雪的样子,但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外袍:“多谢。” 顾娇像往常那样把他送到村口。 萧六郎上了牛车,顾娇在一旁陪他等着,直到顾小顺抱着书袋迷迷糊糊地过来了才转身离开。 顾娇知道萧六郎今天下午会去书斋,也知道他会被人诬陷,但她没提醒他不要去。 萧六郎破案的细节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她知道窃贼拿着赃物去了哪里。 …… “饭菜我热锅里了,饿了自己吃,还有药,一顿也不许少,你若是倒掉了我会知道。”堂屋内,顾娇对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既然不是真正的老年痴呆,那就没必要守着她了。反正她如今也不传染了,不担心会害了谁,至于说别人害她?不存在的。 老太太撇嘴儿一哼。 顾娇背着篓子出去了,她路过顾家大宅时恰巧碰到出来倒洗脸水的顾月娥。 “月娥妹妹早。”她打了招呼。 顾月娥受母亲与二房的影响,与顾娇不亲,见顾娇主动与自己打招呼,没说什么,闷头往屋里去了。 “谁在说话?”里头的周氏问。 “娇娘。”顾月娥小声说。 周氏唰的推开了门。 顾娇与她也打了招呼:“大伯母早。” “呃……早,早。”周氏自诩是秀才娘,比刘氏还是客气些,她看了眼背着篓子的顾娇,讪笑道,“娇娘啊,这么早去哪儿呢?” 顾娇含笑说道:“我去山上摘点山货,然后拿到镇上去卖。” 周氏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山货卖钱吗?我听说山货有毒……” “我知道哪些是没毒的,相公教过我。”若说是自己认识的,没人会信。 前几日周氏三个上门大闹一场,那时她可看见顾娇篓子里的东西了,又是瓜子又是蜜饯,还有红糖与花生,那么得多少钱啊,这丫头怕是卖山货挣了不少银子。 周氏眼神一闪,笑呵呵地道:“娇娘啊,能带大伯母一起吗?你看你一个人也摘不了那么多不是?大伯母帮你摘!” “好啊。”顾娇大方地应下。 周氏暗笑,傻子就是傻子,好哄得很,等自己把山货认全了,哪儿还有她摘的份儿? 这种好事周氏不会叫上刘氏,奈何刘氏自个儿听见了,挎着个篮子就走了出来:“二伯母也去!” “好。”顾娇笑。 顾娇与两个伯母去山上摘蘑菇。 其实她大可摘点木耳与毒蘑菇骗她俩去卖,但那样会害了无辜的人,她还不至于这么缺德。 她带着她俩摘了些寻常的冬菌,把几人的篓子与篮子都装满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真的能卖钱啊?”周氏将信将疑地问。 “大伯母跟我去就是了,很好卖的。”顾娇说。 周氏想一个人去,这样卖了多少都是她说的算,不用全交给家里,不巧刘氏也存了这等心思,结果就是俩人都跟着顾娇去了。 “娇娘啊,这不是去集市的路啊。”半路上,刘氏古怪地问顾娇。 顾娇道:“这个时辰集市已经快关了,我们去镇东的市场,那儿的价钱更高。” 一听能卖更多钱,二人都再说什么了。 路过一个巷子时,顾娇忽然道:“我要去茅厕,大伯母二伯母等我一会儿。” “去吧去吧。”周氏说。 刘氏撇嘴儿嘀咕:“懒人屎尿多!” 顾娇穿过巷子,来到回春堂的后门,拉开门走了进去。 一刻钟后,顾娇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啊?”刘氏不满。 顾娇淡淡一笑:“吃坏肚子了。” 周氏忙道:“好了,娇娘,市场在哪儿啊,咱们快去卖山货吧,别一会儿不新鲜了!” “嗯。”顾娇含笑点头。 顾娇带着二人往前走。 突然一个人影打侧面的胡同里窜了出来,顾娇不闪不避,与那人撞了个正着。 男人被撞得倒在了地上。 顾娇唰的拿出镰刀来:“你敢撞我?” 那人都懵了,姑娘,咱俩到底谁撞谁啊? 顾娇不管,她提着镰刀便朝那人砍了过来,双方很快地缠斗在了一起。那人的包袱被顾娇打掉了,却没来得及去捡,被顾娇提刀追出了几百米远。 周氏与刘氏手痒地打开了那个掉在地上的包袱,看到里头白花花的银子,二人顿时起了贪念。 这银子不是她们偷的,也不是她们抢的,是她们在大街上捡的。 捡到了就是她们的! 二人心照不宣,决定捡了就走,一个也不给小傻子留! 二人手忙脚乱地抢了起来,为了谁能抢到更多,还结结实实打了一架! -- 书院那边,萧六郎吃过饭便拿着抄好的书去了一品阁。 清泉镇的书斋不少,但最大的仅此一家,是以哪怕是中午,生意也依旧十分不错。 萧六郎抄的书最好卖,书斋的人都认得他。 一个侍童很是客气地迎上去:“掌柜不在,你去二楼的账房稍等片刻?” 萧六郎正要进门,突然,一个伙计自身后叫住他:“是萧公子吗?” 萧六郎转过身来。 “萧公子可还记得小的?”伙计笑着问。 “记得。”萧六郎点头,“你是回春堂的,有什么事吗?” 伙计讪讪地说道:“是这样的,上次的药给您抓错了几副,王掌柜让我来找萧公子,不知道萧公子这会儿有没有空,随我去回春堂拿一下药,顺便……再让大夫给您瞧瞧。” 一般来说,抓错了药直接给送过来便是,但回春堂提出免费为萧六郎看诊一次,听上去就像是在表达歉意。 没毛病。 萧六郎与回春堂的伙计离开了,书架后的顾大顺收回了厌恶的目光。 萧六郎去回春堂拿了药、看了腿,伙计亲自送他回书院,只是二人刚下马车,便听见书院外的学生们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书斋出了盗窃案,窃贼是咱们书院天字甲班的新生。” “甲班的新生?叫什么名字?” “顾大顺!” ------------ 30 同住 萧六郎这次根本连书斋的门都没进便被回春堂的伙计接走了,之后直接去回春堂抓药,整个回春堂都可以作证,自然没人怀疑他。 顾大顺却不同了,有人亲眼看见他上了二楼,而失主的厢房也在二楼。 那会儿失主恰巧出去了,整个二楼没人,除了顾大顺。 来过书斋的人都知道,二楼除了账房便是贵人们的厢房,并不对所有人开放,像顾大顺这样的寒门学子按理说是不该出现在二楼的。 顾大顺大呼冤枉:“是有个老爷让我挑几本书给他送上去的!他说要与我谈诗论道!” 顾大顺也是个有野心的学子,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秀才身份能为自己的将来带来许多便利,甚至会有人跑来结交自己,所有当时他并没有怀疑。 “你说的老爷是谁啊?把他叫出来!”书斋的人说道。 顾大顺着急道:“我去楼上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你们有谁……见过什么老爷啊?”书斋的人问向众人。 众人纷纷摇头。 他们能只注意到了顾大顺,因为顾大顺穿着天香书院的院服,天香书院的学生在哪里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偏偏顾大顺与那位老爷的谈话发生在自己去出恭的路上,那一段路是没有目击证人的。 所以,众人只看见顾大顺抱着书上了二楼,没看见顾大顺被人邀约。 这可真是要命。 失主的小厮道:“没想到天香书院的学生会干出这种龌龊事,我家公子的包袱里有十分贵重的东西,里头的银票你若是拿走了我家公子都可以不和你计较,但那封信你务必要还回来!不然,我们就报官了!” 顾大顺冤枉死了,为今之计只有找到那位老爷,然而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怎么也找不着了。 顾大顺灵机一动:“你们说我偷了东西,那赃物又在哪里?我总不会把它给吃了!” 总捕快眯了眯眼:“去他家搜!” 顾大顺才不担心他搜,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把他家翻个底朝天,也没有那些赃物! 结果,顾大顺被啪啪打脸了。 捕快们冲进顾家时,周氏与刘氏刚到家,正在后院挖坑埋银子。 捕快们很快认出了这些便是失主丢失的官银。 顾娇的梦境里,萧六郎是通过后院草地与外墙的脚印判断出凶手是爬窗而入,独立作案,身高六尺。右脚印比左脚印深,推测凶手的左脚有轻微跛形,但并不严重,否则也不能蹬墙上二楼,并且凶手有一定身手。 案发现场的部分脚印里残留着一种石灰与檀香混合的细小砂砾,这是赌场才有的沙石路,原是作辟邪之用。 所以,窃贼不是赌坊的人就是赌棍,拿了银子早晚都会去集市附近的赌坊。 顾娇只用守在去集市的必经之路上。 可惜顾大顺不是萧六郎,他破不了案,证实不了自己的清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周氏、刘氏被抓进大牢。 “哎呀。”回春堂的账房内,二东家优哉游哉地喝茶,心情看上去十分愉悦。 王掌柜嗔他一眼道:“害了个人,就这么开心?” 没错,二东家就是那个将顾大顺忽悠进二楼的神秘老爷。 二东家笑嘻嘻地伸出三个手指:“不是一个,是三个。” 王掌柜不寒而栗:“那丫头心可真狠呐,算计起自家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与这种人合作,咱们是不是得……小心谨慎些呀?” 二东家望向川流不息的街道:“你懂什么?没经历过别人的苦痛,就不要轻易劝别人善良。” 这话王掌柜听不大懂,他虽是二东家的手下,可对二东家的了解并不多,只知他是胡家嫡子,但似乎并不太得老爷子器重。 二东家淡笑着喝了口茶:“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丫头了。” -- 因为这件事与萧六郎本身没什么关系,萧六郎也就没过多打听,只知顾大顺偷了人东西,至于是偷了谁的、又偷了什么,他一概不知情。 不过,他到底是去了书斋的,院长还是把他叫去中正堂了解了一下顾大顺的情况。 “你去书斋的时候,可看见顾大顺了?”院长问。 萧六郎道:“看见了,但我午时四刻便离开去回春堂了,之后的事一概不清楚。” 这是大实话。 院长顿了顿,又道:“那你可看见顾大顺与什么人在后院说过话吗?” 萧六郎摇头:“我没去后院。” 院长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课室吧。” 萧六郎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院长再度开口:“你觉得顾大顺真的会行窃吗?” 萧六郎淡道:“这个,好像不是我说了算。” 是啊,失主报官了,衙门已经立案了,行窃不行窃都得讲证据了,可偏偏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看顾大顺…… 萧六郎离开中正堂后,又被天字甲班的陈夫子叫去问了话,陈夫子问完,他自己班的张夫子也找他问了话,大抵都是向他打听顾大顺情况的。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下来。 竟然真的下雪了。 萧六郎望了望雪落缤纷的天空,举步朝书院的门口走去,刚出来,便看见一道清瘦的小身影。 穿着杏色碎花小袄,背着小背篓,低头,用脚碾着地上的小石子玩,模样有些乖巧。 萧六郎眸光微动,杵着拐杖走了过去。 顾娇看见了他,微微一笑:“放学了?” “嗯。” 想到了什么,顾娇道:“刚刚等不到你,我让罗二叔和小顺先回去了。” “没事,我去雇车。”萧六郎道。 顾娇用柔软的指尖轻轻拉住他一点袖子:“雪大了,走车不安全,找间客栈住一晚吧。” 萧六郎看着袖子上的葱白指尖:“……好。” 许是年关快到了,客栈都是满的,二人问了好几家才终于找到一间可以入住的客栈。 萧六郎道:“来两间客房。” 小二道:“客官,只有一间房了。” ------------ 31 共枕 一听是最后一间房,二人都愣住了。 小二疑惑地看着二人:“二位是在犹豫什么?不是我说啊,年关将至,所有客栈的生意都挺好,加上今日突然下大雪,不少外来的商客都滞留在咱们镇上,您二位再挑挑拣拣的可就住不上了!” 他们一路问过来哪里不明白客房告急,只是……这似乎有些不合适。 萧六郎的眉宇间浮现起了一丝纠结之色。 至于顾娇……她一点儿也不纠结,他们是合法夫妻呀,困个觉又怎么啦?何况又不是她上赶着去睡他,是没房间了,对叭? 不过她还是十分配合地露出了与他如出一辙的纠结之色,就显得更乖巧了。 萧六郎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低头的样子像只无害的小兔,隐隐透露出一丝顺从。 这时候再拉着她瘦弱的小身板儿去风雪里找客栈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萧六郎定了定神:“那就住下吧。” 小二将二人领去了二楼的厢房。 会成为最后一间剩下来的厢房不是没理由的,屋子小不说,还十分阴冷,不过考虑到大雪天的缘故,客栈免费送了他们一盆炭火。 房价是两百文。 往常是一百文,过年涨了价。 小二把炭火放下后便离开了,临走时告诉他们晚饭可以去大堂吃,也可以让人直接送到房里来。 唔,居然还有客房服务,顾娇挺意外。 但顾娇并没在客栈吃,她推开窗子,小身子趴在窗台上,对着对面小胡同口儿的一个卖桂花糕的小摊位直流口水。 她发现自己多多少少与前世是有些变化的,譬如她前世不爱甜也不吃辣,来这里却变得很喜爱桂花糕与酱菜。 “想吃桂花糕?”萧六郎在她身旁,看见了她口水横流的小样子。 顾娇点头:“嗯。” 其实顾娇并没有那么馋,至少没有萧六郎眼中的那么馋。但这段日子的相处,让顾娇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似乎很难拒绝自己乖起来的样子。 萧六郎带着顾娇出了客栈。 外头的雪越发大了,但是风却停了,雪花静静地落下来,有种宁静的美感。 而雪景中的萧六郎也更眉目俊美了,路上的行人简直都要移不开眼睛。 早上顾娇提醒萧六郎多带件外袍,自己出门却给忘了,另外这副小身板儿也确实比前世的身体怕冷啊,因此她的瑟瑟发抖真不是装出来的。 萧六郎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解下外袍递给她。 她睁大眼,无辜地看着他,仿佛不懂他的意思:“啊?” 萧六郎张了张嘴,有些蹙眉,但似乎又有些无奈地将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外袍上残留着他的体温与一股淡淡的幽香,温暖又好闻。 顾娇水汪汪的眸子眨了眨:“多谢。” 声音也软甜。 自己都激灵了一把。 萧六郎没说话,但顾娇留意到他的步子放慢了。 哟,还知道等她了? 二人穿过街道来到摊位前,才发现这里不止买桂花糕,也卖热气腾腾的汤圆。 顾娇的眼神骗不了人,几乎都能发光了。 萧六郎要了两碗米酒汤圆,与顾娇坐下。 顾娇让老板打了个荷包蛋。 老板以为是她要吃,于是打在了她的碗里,可当汤圆被端上来后,顾娇却用勺子将荷包蛋舀出来,放进了萧六郎的碗里。 家境贫寒,他们很少会在外面吃,看见顾娇把唯一的荷包蛋给了自己,萧六郎的眸色掠过一丝复杂。 “老板,再来个荷包蛋。” 他声音低润,在风雪中听来又更多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老板被小俩口的情意打动得不要不要的,特地将那个荷包蛋煮得又大又漂亮。 顾娇默默地拿勺子戳了戳那个黄橙橙的荷包蛋。 那什么,她真的只是讨厌荷包蛋啊…… 吃完汤圆与荷包蛋,二人回了客栈,顾娇的怀里揣着那盒桂花糕。 原本是冲着桂花糕去的,结果一碗汤圆加一个荷包蛋下肚,饱的不能再饱了。 屋子里有炭盆,不算太冷,顾娇将外袍脱下,又唤来小二上了一壶热茶。 小二问二人可要热水。 顾娇要了些。 洗漱完毕后,二人准备歇下了。 这里只有一张床,天寒地冻,打地铺是不能的,会冻死个人。索性棉被有两床,顾娇与萧六郎一人盖了一床。 盖上去顾娇才明白为何要准备两床棉被了,不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人,而是因为一床棉被太冷。 顾娇冷得睡不着,手脚一片冰冷。 她听着萧六郎的呼吸,知道他也没睡着。 “那什么……”顾娇想叫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到现在也没正式地称呼过他,当然他也没称呼过自己,就仿佛他俩都不清楚彼此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夫妻?不是。 朋友?也不是。 炮……不,这绝对不是! 最后,顾娇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叫他一声相公。 “相公。” 第一次喊,有点儿不熟练,嗓音都瓢了。 萧六郎那头半晌没反应,估计也是被这声相公惊到了。 许久他才低沉着嗓音问:“有事?” “你冷吗?”顾娇问。 “你很冷?”萧六郎反问。 “嗯。”顾娇的声音在夜色里听来细细的,带着一丝受冻之后的小鼻音。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棉被分了一半出来,往她的棉被上盖了盖。 顾娇本着你分我我也分你的原则,将自己的棉被也往他身上盖了盖,然后他俩的棉被彻底共享了。 少年的身躯滚烫,像个小火炉一样。 顾娇瞬间感觉自己暖和多了。 萧六郎有些怔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不速之客从自己棉被里踹出去。 “相公,我不冷啦。” 少女声音娇软,带着一丝小小的娇憨与满足。 萧六郎……踹、踹不动了。 ------------ 32 相拥 顾娇前世没与人同床共枕过,就连女室友也不曾,本以为会有些睡不着,可没一会儿便在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里睡了过去。 她去见周公了,萧六郎却没这么快睡着。 他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顾娇,稀薄的雪光透过窗户纸落在她脸上,她侧躺着,有胎记的那半边脸被压在了下面。 她约莫是真怕冷,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睫羽很长,五官精致,如果没有胎记,这也该是个美丽脱俗的小姑娘。 莫名地,萧六郎的心头闪过一丝惋惜。 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将这种情绪从心底抹去。 萧六郎的睡相极好,一整晚几乎一动不动。 顾娇也还算乖,除了靠萧六郎越来越近,手脚并用抱住萧六郎,小脑袋也枕在萧六郎的肩上,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啦。 顾娇一觉睡到天大亮,醒来时萧六郎已经起了,正坐在窗边看书。 天光照透了窗纸,映着他如玉的俊脸,不知是不是顾娇的错觉,感觉他似乎有点儿脸红啊。 “你醒了。”萧六郎一本正经地与顾娇打了招呼,眼神却并未看向床铺上的顾娇。 “嗯,醒了,早。”顾娇揉了揉眼,打了个小呵欠,她刚醒,人还迷迷糊糊的,不自觉就带着一丝慵懒的小奶音。 大清早的,正常男人谁受得了这个? 萧六郎只觉胸口一涨,几乎是腾的站起身来:“我去买早饭!” 言罢,拉开门就出去了,只留下顾娇一脸懵圈地抓了抓小脑袋。 雪半夜就停了,今日阳光特别好。 因为今天书院休息,吃过早饭后,二人便雇了一辆骡车回村。 路过村口时,就听见在古井边打水的乡亲们议论:昨日突然下雪,好几个夜里回村的人都摔伤了,隔壁村还有把骡车翻进阴沟里的,听说人都摔掉半条命了。 萧六郎想到了自己昨晚要雇车回村的事,若不是她提出在客栈住一晚,可能他们也遭受了意外。 萧六郎这会子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毕竟……这已经自己是第三次因为她避过一劫了。 二人回了家。 老太太起了,正坐在堂屋里生闷气。 昨天顾娇以为事情会结束得很早,她和萧六郎能赶在下雪前赶回来的,所以只在锅里留了一顿午饭,不料书院的夫子们那么会来事儿,缠着萧六郎问到大雪纷飞。 为规避梦里的厄运,她只能拉着萧六郎在镇上留宿了。 老太太不会烧火,昨晚是啃的冷馒头,今天早上啃的又是冷馒头,牙都快豁了! 顾娇挺纳闷,您说您一穷酸老太太,怎么就不会烧火呢?您是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啊,还是当朝太后啊? 顾娇默默地拿出一包蜜饯以及一盒桂花糕:“允许您今天多吃两颗。” 老太太:“不行!五颗!” 顾娇:“三颗。” 老太太:“成交!” 老太太抱着蜜饯与桂花糕,背过身子,吭哧吭哧地开吃了。 顾大顺与周氏刘氏被抓的事早已在村子里传开了,甚至隔壁村都有过来看热闹的了,他们暂时还不知这件事与萧六郎和顾娇有什么关系,都跑去顾家老宅打探消息。 正午时,两个捕快上了门,他们是来找顾娇的。 原来,周氏与刘氏被抓去衙门后,在严厉的审讯下老实交代了银子的来历:是和小傻子打架的那个人身上掉下来的,她们一时起了贪念,才在小傻子回来之前揣着银子回村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回去的时候不见两位伯母的人了呢。”顾娇一脸恍然大悟地说。 捕快看着他:“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顾娇冷声道:“他撞我!欺负我!还骂我!” 被人撞了、骂了,就拿着镰刀追着人家砍了几条街,姑娘,你是个英雄啊。 换别人这么做,捕快们只怕要怀疑了,然而他们已从周氏、刘氏口中得知顾娇是个傻儿,傻儿的行径不能用常理来判定。 因此,就算是到了这里,也没人怀疑顾娇是故意蹲在那里守株待兔的,又是故意把窃贼赶走,留下银子给周氏二人贪慕的。就连周氏刘氏都认为一切只是个意外。 只有萧六郎,隐隐觉得一切真是太巧了。 “那个人可能就是窃贼,他最后怎么样了?”捕快道。 “他跑了。”顾娇摊手。 “你可还记得他的长相?”捕快又问。 “他长得……嗯……”顾娇一边回忆,一边比划,另一个捕快是衙门的画师,他画下了窃贼的长相,“是这样吗?” “这个嘛……”顾娇蹙眉。 这时,萧六郎拿着一张画像走了出来。 顾娇眸子一亮:“对!就是这个人!” 捕快与画师交换了一个尴尬的小眼神,堂堂衙门画师忽然画不过一个学生,饭碗被砸的感觉有木有? 拿到画像后,衙门很快破了案。 然而周氏、刘氏并没立刻被衙门释放,原因是当初衙门的捕快找上顾家问她们银子是哪儿来的时,她们信誓旦旦地咬定是自己卖山货卖来的。 数额巨大,加上撒谎拒交,妥妥构成了侵占罪,一人罚了二十两银子,痛打三十大板。 至于顾大顺,亲娘与二婶做出这种丑事,家风不正,他也被人钉在了耻辱柱上。 ------------ 33 轻哄 顾家这回算是伤筋动骨了,四十两银子,老本儿都给罚没了,还有顾大顺辛辛苦苦经营的人设,这回也崩得不要不要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顾家应该都没力气上门找茬。 顾娇很开心,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这一日的下午又飘了点雪,但并不大,下了没一会儿便停了,不影响路面行走,就是有点儿冷,萧六郎到家时手都冻僵了。 顾娇忙将煮好的姜汤递给他。 就算冻成这样,他喝起姜汤来也是不疾不徐的,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贵与优雅。 顾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扭过头来问。 被抓包的顾娇一点儿也不尴尬,莞尔一笑:“没事,你喝,我去端饭!” 顾娇将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叫上老太太一道吃饭。 刚吃到一半,家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去开门。”顾娇放下碗筷。 “我来。”萧六郎先她一步杵着拐杖站了起来。 “吃你的。”老太太对顾娇说。 虽然在老太太的认知里,萧六郎才是她侄孙,顾娇只是孙媳,但她从不偏私萧六郎。 顾娇接着吃饭,萧六郎拿掉门闩,打开了屋门,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村里人,而是一对年轻的主仆。 那位年轻公子衣着华贵,气质矜贵,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主子。 萧六郎有些意外,当然他们也很意外,他们是来找顾家姑娘的,却万万没料到开门的竟是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穿着天香书院的白色院服,一身干净的气质,出尘脱俗,五官精致,眉目如画。 如此穷乡僻壤,竟然有这等如玉精致的少年,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怔愣了一下。 那位年轻公子开了口:“请问……是顾姑娘的家吗?” “阁下是谁?找内人何事?”萧六郎语气清冷地问。 内人? 年轻公子又愣了一下:“我姓秦……” “小秦相公?”顾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古怪地看着门外的年轻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秦相公一见是她,吓得差点掉头跑了:“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娇道:“这是我家,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你怎么会在顾……”话到一半,小秦相公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瞠目结舌道,“你……你就是……顾姑娘?” 顾娇挑眉,摸了摸下巴:“原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啊。” 白瞎原主纠缠了他那么久,他却连原主的身份都没打听一下。 萧六郎的脸色冰冷了下来,他冷冷地看了小秦相公一眼,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顾娇:“哎——” 莫名觉得相公生气了! 小秦相公这才发现萧六郎的腿疾,他就说呢,这么个俊美少年怎么会娶一个不守妇道的小傻子?原来是个瘸子。 “你来我家做什么?”顾娇冷淡地问。 小秦相公于是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小傻子的眼里似乎没了以往对他的狂热,而且小傻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傻了。 “有事说事,没事慢走不送。”顾娇说着就要关门。 小秦相公回过神,按住门道:“我是来问你有没有捡到一封信的?” 他包袱里的银子被周氏刘氏捡走了,但信函没有,就随意丢在了大街上,捕快们没找到,便想到了曾回过现场的顾家姑娘,兴许她捡到了也不一定。 捕快们没说顾家姑娘就是清泉村的小傻子,不然小秦相公一定不会自己找上门。 听完小秦相公的话,顾娇惊讶了。 老实说,她也没料到失主竟然是他,梦里她只顾着去看萧六郎了,哪儿还记得失主长什么样? 不过那封信她倒是真有捡到。 顾娇转身进屋,将信翻了出来,走出门问他道:“你说这个?” 小秦相公眸子一亮:“果真被你捡到了!不过,你怎么没告诉捕快?” 顾娇摊手:“捕快也没问呐。” 这倒……也是啊。 捕快忘记了。 “咯。”顾娇大方地把信函给他。 小秦相公赶忙将信函拿了过来,信函上封了蜡,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小秦相公瞬间对她改观了,或许她从前做出那些傻事只是因为脑子不灵光而已,可她本性不坏,是个拾金不昧的好姑娘。 “真是多谢你了!”小秦相公由衷地说道。 顾娇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就一句口头感谢吗?” 小秦相公一愣。 顾娇淡笑道:“不来点儿实质性的,譬如银子之类的?” 小秦相公石化了。 说好的拾金不昧的小姑娘呢? 一刻钟后,顾娇拿着一百两银子进了屋。这笔钱是周氏与刘氏抢到手的三倍之多,而且是小秦相公心甘情愿给的,合理又合法! “咦?相公呢?”顾娇看问老太太。 老太太冲萧六郎的屋子努了努嘴儿。 顾娇推门进了屋。 萧六郎正在抄书,脸色冰冷。 顾娇把讹……呃不,拿到手的银子抱过去,轻轻地放在萧六郎的桌上。 萧六郎看也没看一眼。 顾娇轻声道:“生气啦?” 萧六郎淡淡地背过身子,不理顾娇。 这傲娇的小模样,可把顾娇萌坏了。 顾娇凑过去,弯下小腰身,在他耳畔低声叹道:“你说我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睛就瞎了呢?明明他那么丑……” 萧六郎睫羽微微一颤。 距离太近,她呼吸全都落在了他的耳垂上。 顾娇轻言细语道:“我不知道是他的信,随便捡的,捡回来自己都忘了。刚刚他来找我拿信,我讹了他一百两。” 萧六郎心底所有的不快都在最后一句话里烟消云散了。 都讹上小秦相公了,看来是真死心了。 其实他不该生气的,他们原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他终有一日会离开她、离开这里,她与小秦相公如何,他从前不介意,如今也不该介意。 只是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方才那股子火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软软地哄道:“不生气了嘛,我以后都不看他啦。” “随便你看。”萧六郎冷冰冰地说道。 顾娇莞尔,在萧六郎耳畔轻声道:“他没你好看。” 萧六郎:“……” ------------ 34 买山 有银子后,顾娇就琢磨着干点什么了。 第二日萧六郎放学归来,一家三口坐在堂屋吃饭。 说是一家三口,其实彼此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但诡异的有些和谐。 老太太啃了个大鸡腿,瞥了顾娇一眼,道:“有话就说!” 顾娇:老太太眼力很好啊,怎么看出来她有话要说的? “我想买山。”顾娇说道。 “冬衫还是秋衫啊?”老太太给了顾娇一个无语的小眼神,仿佛在埋怨这点小事也值得磨磨唧唧的。 “我说的不是衣衫,是大山,咱们村子后头的那座山。”顾娇总在山上摘木耳与山菌,发现那里好东西不少,要是买下来,既然摘山货,又能采药,还能伐木、狩猎……总之,满山坡都是价值,绝不会亏就是了。 “买呗!” 出人意料的是,老太太竟半分迟疑都没有,在花钱这件事上,老太太真是无可挑剔的大方。 这若换成原主的亲奶吴氏,只怕要跳起来骂顾娇一顿:“小丧门星,败家娘们儿,山你也买,银子是大方刮来的啊!” 在大多数乡亲的眼里,山是不值钱的,顶多就是能砍点柴,摘点野菜,虽说也有山货与猎物,但没人会为了这些东西就去把整座山头买下来。 顾娇一是识货,一是有能力应对深山中的任何危险,所以那座山头在她手里将会是一个巨大的聚宝盆。 以往这种事她自己拿主意就好,萧六郎从来不干涉她任何决定,但自打老太太来了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某种变化。 “你说的是从罗二叔他们家后面上去的那座山吗?”萧六郎问。 “嗯。”顾娇点头。 清泉村三面环山,她看中的是正中间那座山头,也是村里人常去的山头,罗二叔家就在山脚。 “好,一会儿我去问问里正。”萧六郎没什么犹豫。 顾娇抓了抓小脑袋,里正是她爷爷,她去问也可以的,她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他忙前忙后啊。 吃过晚饭,萧六郎去了顾家老宅。 周氏与刘氏被衙门打了三十大板,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地趴在屋内养伤,宅子里清净不少。 “姐夫!你咋来啦?”开门的是顾小顺。 “我来找里正。”萧六郎说。 他虽与顾娇成了亲,但从来都是称呼老爷子一声里正。 “哦。”顾小顺只是惊讶姐夫会上门,却并不惊讶姐夫的称呼,毕竟顾家逼迫他姐夫成亲在先,压榨他姐夫血汗钱在后,一笔笔都是债啊。 “爷,姐夫来了!”顾小顺将萧六郎领去了顾老爷子的屋。 顾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了萧六郎一眼,如果他记得没错,这还是萧六郎与顾娇大婚后第一次来顾家老宅。 “这么晚了,什么事?”顾老爷子问。 萧六郎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来问问里正,罗二叔家后面的那座山怎么卖?”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们书院有人要买山吗?”任由顾老爷子怎么脑洞大开也绝不会料到是自家孙女儿要买山,“那座山可要不少钱……而且,也不是谁想买就买的。那座山不归咱们村儿管,也不归县衙管,是庙里的土地。” “庙?”萧六郎微微蹙眉,他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座庙。 顾老爷子道:“没错,就是庙,你来这儿不久,可能还没去过吧。在山的另一面,从山脚绕过去,约莫一个时辰能走到。你们书院的人若是想买山,得去庙里找他们主持方丈谈。” 想到什么,顾老爷子又道:“说起来,娇娘还是在那座庙里出生的呢。” 萧六郎回家后,顾娇便迎了上来,问他道:“怎么样?顾家怎么说?” 萧六郎将顾老爷子的原话转述了一番。 “是庙里的土地啊……”原主也没去过那座庙,不对,按顾老爷子的说法,她是在庙里出生的,那便算是去过了,“没说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吗?” “具体没说,但可能一百两不太够。”萧六郎道。 “哦,那我还有。”顾娇说着,从兜兜里抓出了一把银裸子放在桌上。 老太太嗑瓜子的动作顿住了。 然而这还没完,顾娇又抓了一把,一把,一把,又一把。 老太太与萧六郎同时怔住了,这些银裸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两吧,她哪儿弄来的? 萧六郎定了定神,问道:“都是你卖山货挣的吗?” “嗯!”顾娇努力睁大眸子,一脸真诚,“绝不是打架打来哒!” 萧六郎:“……” -- 在古代念书没有太多假期,除了十天一次的旬假,农忙时的田假,九月的授衣假,便只有腊月到正月的年假。 以往的年假都在腊月上旬,今年延迟到了下旬,而因为快放年假的缘故,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再有旬假了。 顾娇不希望萧六郎为了这件事去向书院请假,于是决定自己去庙里走一趟。 考虑到上次的前车之鉴,顾娇这回没直接把饭菜给老太太留在锅里,而是找到薛凝香,拜托她照顾一下老太太。 “你姑婆……” “她的病没大碍了,不会传染。”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凝香帮助她圆谎的事,顾娇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然也猜到薛凝香猜出什么了,不过薛凝香并没有告发她,也没因此疏远她。 薛凝香没问顾娇是怎么治好麻风病的,她只用相信顾娇就对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家姑婆的。” ------------ 35 相见 顾娇背着篓子去了山的另一面。 那座寺庙在半山腰,十分难走,中间还有一段路是没有台阶的,全是积雪。万幸顾娇自打来了这里,勤于爬山、勤于锻炼,才没被这险阻的山路给劝退。 她脚程比寻常人快,但也还是走了一个时辰,抵达寺庙时已快临近午时。 这间寺庙并不是很大,古朴而沧桑的匾额上写着宁安寺几个大字,不知是不是雪天人少的缘故,顾娇一路走来没有碰见一个香客。 寺庙的和尚也不多,顾娇进来好一会儿了,一个也没看到过。 “不会这间庙已经空了吧?” 可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每天都有人打理啊。 正寻思着,顾娇来到了观音殿,她站在柱子后,不经意地往殿中一瞥,总算是看见了今天的第一个大活人。 那是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夫人,虽衣着华贵,却并不招摇,一件白色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像是映了一地雪光。 从顾娇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温柔优雅的气息。 她虔诚地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求菩萨保佑我儿平安顺遂……” 竟是连声音也温柔好听。 顾娇很少会去留意一个陌生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女人,她又不喜欢女人,对叭? 可就在看得失神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哪儿来的小东西?竟敢偷看我家夫人!” 顾娇回神,循声朝那娇喝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对面的长廊上走来一个穿着豆绿色比甲的丫鬟,丫鬟呵斥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几个不知何时趴在另一根柱子后的小和尚。 小和尚们看美人被抓包了,咿呀一叫,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所以是有和尚的呀,却是这么小的小和尚! 其中一个小团子跑反了,朝顾娇这边跑了过来,吧唧一声撞在顾娇的腿上,又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顾娇被这个原地懵圈的小团子萌到了,突然很想挼一挼他! 不过不等她伸出手,小团子便爬起来,啾啾啾地跑掉了。 殿内拜菩萨的夫人走了出来,对绿色比甲丫鬟道:“柳儿,不得无礼。” “夫人。”被唤作柳儿的丫鬟嘟哝着走上前,“几个小家伙不好生教训一下,一会儿蹬鼻子上脸,得跑去您禅房闹了!” “都是孩子。”夫人说。 丫鬟撇撇嘴儿,俨然不赞同,却没继续与夫人顶撞。 就在顾娇以为二人要离开时,夫人却突然朝顾娇这边望了过来。 顾娇的身形被柱子完全挡住了,就连迎面走来的丫鬟都没发现,也不知这位夫人怎的就察觉到了自己。 “什么人?”丫鬟瞬间警惕起来。 顾娇只得走了出来。 她穿着寒酸的淡紫色碎花短袄,酱色棉裤,脚上踩着一双早已被积雪浸湿的黑布鞋,背后还背着一个破旧的小背篓,只是她不大会梳妇人的发髻,所以把头发挑了一指,在发顶挽了个丸子头。 妥妥一个乡下穷丫头的打扮,更别说她脸上还有一个打眼的红色胎记。 丫鬟的脸上瞬间浮现起了一丝轻蔑。 夫人的眼中却不见丝毫嫌弃。 雪停了,寺庙的屋顶瓦檐盖着瑞雪,山青秀色被银装素裹,天地间都是一片白茫冰洁之色,然而这一切都不如她的一分好姿色。 顾娇也是头一次见生得这么美的女人。 但最美的是她的气质,温柔娴雅,静姝端庄。 “姑娘也是来拜见观音菩萨的吗?”夫人微笑着问顾娇。 好温柔的声音,好温柔的笑容…… 顾娇愣了愣神,方说道:“不是,我是来找主持方丈的。” 夫人温声笑道:“主持方丈下山了……” 话才说到一半,另一名丫鬟拎着食盒匆匆走来,路面上有没化完的冰,她脚底一滑,啊的一声,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她扑倒了不说,手里的食盒也飞了出去,眼看就要砸中那位夫人,顾娇一个箭步迈上前,用手臂挡开了那个食盒。 食盒在半空散开了,里头的汤汁菜叶撒了出来,浇了顾娇一身! “夫人,你没事吧?”柳儿焦急地看向自家夫人。 夫人摇摇头:“我没事。” 言罢,她转头看向顾娇,眸子里难掩担忧:“倒是这位姑娘,你怎么样了?” 刚刚她站在前面,那个飞来的食盒原本是要砸到她的,不是小姑娘替自己挡了一下,自己的脸只怕都要被砸坏了。 “没大碍。”顾娇说。 天气太冷,菜已经不烫了,就是汤汁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夫人看着她一身狼狈,心中愧疚,她望向那个摔倒在地上的丫鬟,叹息一声道:“不能好好走路吗?” 那丫鬟也摔得不轻,膝盖都肿了,她忍住疼痛爬起来,委屈道:“路太滑了……” 夫人也明白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到底伤了人家姑娘,她心中着故意不去,对顾娇道:“都是我管教无方,弄脏姑娘的衣裳了,还请姑娘随我来禅房换身干净衣裳。” 顾娇想了想,没有拒绝。 这位夫人俨然是这间寺庙的常客,在庙里居然有一间单独的禅房,禅房在走廊的尽头,看上去与别的禅房没什么两样,但内里的陈设却十分雅致清幽,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两个丫鬟也一道进屋了。 夫人让那个穿绿色比甲名唤柳儿的丫鬟将箱笼打开。 柳儿登时不乐意了:“夫人,这里头都是小姐的衣裳!” 一个乡下的野丫头,哪里配穿他们小姐的衣裳? 夫人的温柔之色敛了三分:“你出去重新端一份斋饭进来,记得给这位姑娘也拿一份。” 丫鬟感受到了主子的威压,低头应下:“……是。” 夫人亲自从箱笼里挑了一套衣裳给顾娇:“我女儿的衣裳,也不知你合不合身,但总比湿衫好,姑娘快换上。” 顾娇去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 本以为会有些大,不料意外地合身。 “真适合你。”夫人笑着说,明明是她女儿的衣裳,这小姑娘穿起来却更鲜亮,“你今年多大了?” 顾娇答道:“十四。” 夫人眸子一亮:“和我女儿一样大,我女儿是在这间寺庙出生的。” 顾娇:好巧,我也是。 ------------ 36 胎记 夫人指了指身侧的炕头,温和笑道:“坐下说话。” 顾娇在炕上坐下了,二人之间隔了一个小几,小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夫人将点心推到她面前:“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斋饭一会儿就来了。” “嗯。”爬了这么久的山,顾娇的肚子的确饿了,顾娇挑了一块黄色的花型点心。 顾娇很安静。 “好吃吗?”夫人问她。 “嗯。”顾娇点头,见夫人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顿了顿,说道,“比李记的好吃。” “李记是什么?”夫人问。 “镇上最好的点心铺子。”顾娇说。 夫人这下总算释怀了,其实这些点心是她亲手做的,她在府中闲来无事便会做点心打发日子,只可惜她一双儿女,儿子体弱多病不能吃,女儿身子很好却不爱吃,弄得她都怀疑是不自己做得太难吃了。 顾娇的吃相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觉得很好吃。 夫人在顾娇这里找到了成就感,忍不住多打量了顾娇几眼,顾娇的脸上有胎记,这是她方才就已经注意到的。 多好的姑娘啊,真是可惜了,夫人暗暗惋惜。 随后,她又注意到了顾娇的手,那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手心长了茧子,手背伤痕交错。 夫人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庆幸女儿是生在侯府,不用受民间疾苦,否则她这个做娘的非得把自己心疼死不可。 顾娇在夫人房中坐了一会儿,把一盘栗子糕全吃进小肚子了,这会儿主持方丈也回了寺庙。 顾娇到底没忘记正事,与夫人告辞后去了方丈的禅房。 方丈的年纪有些大了,留着花白的胡子,精神却十分矍铄,应当是常年修行习武之故。 顾娇简明扼要地说了来意:“……不知方丈可愿意卖?” 说完,半晌没等来方丈回答。她定睛一看,只见方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顾娇刚想问,我脸上有东西吗?话到唇边想起来,她脸上可不就是有东西吗? “方丈?”顾娇提醒。 “咳咳咳!”方丈回神,清了清嗓子,坐直身板儿道,“你刚刚说……要买山?” 顾娇:“是啊。” 主持方丈:“你今年多大?” 嗯? 这话题是不是转得有些快了? “年纪小不能买山吗?”顾娇淡淡地问。 “啊,不是不是!阿弥陀佛,小施主不要误会!”方丈单手立掌,说道,“掌管寺庙财物的静心师弟外出了,要得个三两日才回,不如施主过几日再来吧。” “那好,我年前会寻个日子再来一趟。”顾娇说罢,便起身告辞。 方丈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胎记。 顾娇皱了皱小眉头:“方丈,虽然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但您是出家人,总这么盯着别人的缺陷看,是不是有点儿不应该啊?” 方丈赶忙赔罪:“老衲失礼,请小施主莫要见怪!” 顾娇离开后,方丈仍久久回过神。 一个弟子走上前问:“方丈,您怎么了?” “想起了一件事。”方丈说。 “什么事?”弟子问。 方丈长叹一声道:“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晚他喝多了,要给刚出生的婴孩点守宫砂,结果他手一抖,点在了那小女婴的脸上…… 第二天他醒来,想起自己干的糊涂事,赶忙去向侯夫人赔罪,结果发现侯夫人怀中的孩子脸蛋儿白白净净的,根本没有守宫砂的痕迹。 因为是喝多了,所以他对自己的记忆其实并不十分确定,既然小婴孩的脸上没有,那么应该是自己没做吧?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彻底将那件事给忘了。可方才见到那小丫头,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又怀疑那一晚他是不是真的把守宫砂点人家脸上了? 不对,他点的是侯府千金,刚刚那丫头说她是山脚的村民。 顾娇出了主持的禅房后便去找刚刚那位夫人,结果就被告知对方已经下山了。 “这几盒点心是夫人吩咐小僧拿给小施主的,请小施主务必收下。”打扫禅房的和尚将一个大包袱递给了顾娇。 顾娇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就知道那位夫人是把所有点心都留给自己了。 顾娇轻叹一声,衣裳还没还给她呢…… 夫人给顾娇的衣裳好看是好看,但不利于走山路,估计没两步就得勾丝了。这不能怪人家质量不好,毕竟穿得起这种料子的人,都是不需要自己走路的。 回去的路上,顾娇走得挺快,她有些担心老太太与隔壁家的合不来,毕竟老太太脾气不好,人又挑,属于极度不合群的类型。 不料顾娇一进门就傻眼了。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还全都是女人? 顾娇于萧六郎都不主动与村里人走动,往日里只有谁家要写信念信才会往他们家来,最高纪录一天三个,不能再多了。 所以顾娇什么不理解他们家的堂屋怎么突然就被挤满了? 老太太威武霸气地坐在最上方的一张椅子上,罗二叔的婆娘罗二婶子端着一壶茶,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旁。 而另一边是张婶子家的小媳妇儿桂芳,桂芳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瓜子儿与茶盅。 顾娇更纳闷了,桂芳姐不是刚出月子吗? 余下的人似乎没那个资格近身,于是站在对面,你挤我我挤你,活像一部乡村版宫斗大戏! “行了,都回吧。”老太太放下瓜子,摆了摆手。 所有人退下,临走前,全都歪七斜八地冲老太太行礼。 宫妃们行礼赏心悦目,可一群裹着头巾的村婆子行礼,那简直是大型车祸现场! 顾娇给雷得不要不要的,抓住身边的薛凝香问:“我家老太太又干啥了?” 薛凝香难掩崇拜地说道:“姑婆给乡亲们说戏呢!说得可好听了!” 顾娇嘴角一抽:“行礼又是怎么一回事?” 薛凝香想了会儿才明白顾娇指的是什么:“哦,你说这个啊?姑婆教的,她说戏园子的人都这样!” 戏园子的人才不会这样! 老太太是明目张胆地忽悠大家伙儿给她行礼呢。 顾娇就纳闷儿了,到底哪儿来的老太太呀,这么能作妖的吗? ------------ 37 手术 古人爱听戏,毕竟除了听戏,他们也干不了太多别的,尤其女人。 在乡下是很难听到戏的,最近的戏园子也是在镇上,那还得使不少铜板才能进去,乡下人听不起。 老太太虽不会唱,但她能说,还说得挺详细。 “您哪儿听的戏呀?”顾娇凑过去问。 “不记得了。”老太太摇头说。 顾娇见她神色不像是在撒谎,又道:“那您还记得什么别的事吗?” 老太太认真地想了想:“没了。” 顾娇:“……” 顾娇又道:“那您以后能别再这么忽悠人了吗?” 老太太再次认真地想了想:“不能。” 顾娇:“……” -- 年关将至,顾娇变得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时刻盯着老太太,老太太偶尔作个妖,但都自个儿能兜住,没给顾娇和萧六郎添麻烦。 之后顾娇又上了寺庙一次,那位掌管财物的大师还没有回来,顾娇决定年后再来。 书院年前又进行了一次考试,不知是不是受偷窃事件的影响,顾大顺这回的发挥明显弱了许多,一下子掉到了班级第十。 顾小顺的成绩很稳定,依旧是倒数第一。 萧六郎上升了一名,不过,这次也仍旧不是因为他考得好,而是原本的倒数第二与倒数第四生病请假了,与顾小顺并列倒数第一。 书院不少夫子都是知道萧六郎入学的那篇八股文的,可自那之后他再也没作过文章了,考试基本交白卷。 有人怀疑他是江郎才尽了,也有人怀疑他最初是舞弊入学,可黎院长一直坚定坚信,萧六郎是有才华的。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不想放弃萧六郎。 科举三年一次,明年刚好就有秋闱,若是错过了,得等下一个三年。 而参与秋闱的考生必须是生员,也就是秀才。 开过年便有一场县试,黎院长犹豫了一下,擅自给萧六郎把名报上了。 这一切顾娇目前还不知情,书院放年假了,明天就是给萧六郎动手术的日子,她得保证睡眠,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其实这种手术她前世做了不要太多,按理是完全不必有心理包袱,可给陌生人做手术和给萧六郎做手术不一样。 那么完美的崽,她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遗憾。 睡前顾娇检查了一下小药箱,果不其然,手术需要的麻醉剂与针剂已经全都出现了。 这些药剂并不是前世药店里卖的那些,全是研究所的药品。顾娇严重怀疑只要研究所不倒闭,她的药箱就能一直一直地补给下去。 嗯,是好事! 顾娇美滋滋地睡了一觉,起床后便把早饭做了,给老太太把药熬上。 顾娇把药端去老太太屋时,老太太迟疑地看了看盘子里的药丸,再看看碗里的药汁,蹙眉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汤药是可喝可不喝的?” “您想多了,汤药和药丸一样重要。”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老太太将信将疑地把药丸与汤药喝了,苦得她直翻白眼,严重怀疑顾娇是来报复她平日里作妖的。 顾娇依旧是将老太太托付给了薛凝香,之后就与萧六郎一道坐罗二叔的牛车去了医馆。 这么重要的日子,冯林自是不会错过的。 他早早在医馆等着了,只是如今天气越发寒冷,他又不愿去里头坐着等,愣是在外头冻成了一个小冰棍儿。 冯林一眼看见了牛车上的小夫妇,脸色沉了下来。 他有种想骂狗男女的冲动,不过被他按下了,萧兄没有错,是这个女人越来越不要脸,总粘着萧兄! 顾娇看到冯林倒是一脸淡定:“你没回去过年?” 冯林哼道:“我家那么远,怎么回去啊?” 顾娇这才想起来古代交通不便,前世高铁一天就能到达的距离在这里可能要走上一个月,冯林指不定还没到家呢,年假就已经结束了。 顾娇:“哦。”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冯林:“……” 日子是提前定好的,王掌柜与那位老大夫天刚亮便在诊堂里候着了。 冯林与顾娇都跟了进去。 老大夫先问了萧六郎这几日在家药熏的情况。 “每晚入睡前都有药熏。”萧六郎如实道。 他每晚放学到家,顾娇都已经将饭菜做好,以及把他的药熬好了。 老大夫点点头。 冯林道:“张大夫,萧兄的腿是不是快好了?” 老大夫道:“好不好,要等手术过后才知道。” “你说什么?手术?”冯林愣住了。 萧六郎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错愕。 顾娇就是担心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一直没告诉他们,这个时代的手术并不普及,大家的接受度不高,普遍认为只有在战场才会用到。 冯林惊吓道:“张大夫!您之前没说啊!” 老大夫当然不会把实话倒出来,正色道:“那不是当时条件不允许嘛,如今药熏了一段日子,经脉打开了,可以做手术了。” 但这毕竟是大事,要在人的身上动刀子的,冯林很是犹豫:“除了手术,别无他法吗?” “嗯。”老大夫点头。 “一定能成功吗?”冯林又问。 “这个不能保证。”老大夫摸着良心回答,“要是成了,他就能恢复正常行走,要是失败了,他可能比现在还糟糕。” 这也是顾娇当初的原话,就算她是研究所最厉害的医生,也不敢夸下海口说哪台手术完全没有风险。 “萧兄……”冯林打退堂鼓了,他是个保守派,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萧六郎却淡淡地动了动唇角,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手术吧,劳烦张大夫了。” 他答应得如此之快,就连顾娇都朝他看了过来。 其实就算相处了那么久,顾娇也从来没有真正地看懂过他,不过刚刚那一瞬,她似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漠视。 就像是……他毫不介意手术可能会失败。 他是真的胆子大,还是压根儿不在乎自己的命? ------------ 38 成功 冯林给顾娇使眼色,希望她能劝劝萧兄,顾娇只当没看见,把冯林气得半死。 手术前,老大夫递过来一份奇怪的文书,萧六郎微微顿住。 “这是什么?”他问。 老大夫轻咳一声道:“手术同意书,需要家属签字。” ……就很迷。 他做大夫几十年,从来没说过这么个玩意儿啊! 不过,既然是顾姑娘强烈要求的,他们也只能照办。 这个字冯林不能签,萧六郎本人也不能签,顾博士终于要体验一把家属的瘾,然后就悲催地发现,她不会写自己名字啊! 好悲伤啊有木有??? 当初让二东家拟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啊? 用前世的医生体笔走飞龙地签下顾娇两个字,会被当成鬼画符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娇抓着笔杆子,抓耳挠腮,急得小脸都红了。 是想在萧六郎面前威风一把的,结果这下全糊了。 萧六郎看了顾娇一眼,去抓笔杆子抓得那么顺溜,还当她会写。 最后,还是萧六郎代笔,签下了顾娇的名字。 萧六郎被带去了专程的厢房,安神汤这种伎俩连着用容易露馅儿,这次老大夫直接递给他一碗麻沸散。 麻服散就是古代的麻醉药,据说为神医华佗所创,只不过真正的麻沸散药方已经失传,如今大夫们使用的麻沸散大多是由曼陀罗花制成的药粉或药汁。 这种药能在使人麻醉镇定的同时,导致肌肉松弛,汗腺分泌受到抑制,所以也叫蒙汗药。 蒙汗药毒性不小,顾娇当然不会给萧六郎用这个,那碗里装的是其实还是回春堂的安神药。 萧六郎喝下去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娇寻了个借口撇下冯林,这次耗时会比上次久,顾娇就没说自己要如厕,而是道去街上转转,看有什么年货可以买的。 冯林被她气得肝疼,方才不阻拦萧兄就算了,这会儿萧兄都要被人动刀子了,她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去看年货! 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顾娇从后门绕回了回春堂,老大夫在厢房门口等着了。 老大夫回春堂的老人了,在这儿干了不下三十年,医术虽比不上京城的张大夫,但德行绝对称得上业界良心。不然,二东家也不会放心让他参与此事了。 老大夫对此次的手术十分好奇,有点儿想跟着顾娇进去。 顾娇却好似没领回他的意思一般,进屋便把门给关上了。 老大夫:“……” 顾娇觉得老大夫也不容易,回头给他几个药方做答谢,至于药箱的秘密,她暂时还并不打算让别人知道。 顾娇打开药箱,先给了萧六郎一针局部麻醉。 …… 一个时辰后,顾娇背着小背篓出来了。 老大夫与二东家赶忙迎上来,异口同声问:“手术怎么样?” 顾娇点头道:“手术很成功。” 她的操作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具体的恢复情况因人而异,还有就是他的脚踝毕竟伤得太久,就算手术成功了,也需要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复健,腿脚一起做。 可至少手术成功的话,他就不用再疼了。 想到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是疼过来的,还总是去打水烧柴……干力所能及的活儿,顾娇这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早知道他这么疼,她就不顾及他的自尊心,啥活儿也不让他干了。 萧六郎醒来时依旧是老大夫在他身边。 老大夫对他说了他的情况,手术很成功,让他回家静养,十天后再来:“……记住,这十日切不可受力,多卧床歇息,不食辛辣之物,忌酒……” “嗯?”萧六郎忽然疑惑地嗯了一声,神色恍惚地朝老大夫看来。 老大夫以为他没听明白,笑了笑,说道:“我让你忌酒,就是别喝酒,明白吗?年纪轻轻的,就算没生病也不得饮酒啊。” 萧六郎垂眸:“嗯。” 老大夫叮嘱完便让伙计去大堂叫冯林与顾娇了。 冯林冲进屋第一句话便是:“萧兄你还活着吧?” 跟在他身后的顾娇翻了个小白眼! 冯林来到床边,想看看萧六郎的伤势,奈何早已被包扎好,只能看到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疼吗?”冯林问。 麻醉药的药效过了,这会子是有些疼的,但那么久,他已经疼习惯了,便摇了摇头,说:“不疼。” 他还在昏睡时,老大夫便已去大堂与冯林说过他的情况,冯林知道手术顺利,因此并不是特别担心。 可突然想到什么,他扭过头,凶巴巴地瞪向顾娇:“方才你不在,张大夫的话你没听到,我再和你说一遍!你给我记好了!” 把老大夫的叮嘱一字不漏地重复给了顾娇。 顾娇十分认真地听着。 一旁的老大夫直抹冷汗,小子,你怕是不知道这些注意事项都是谁交代下来的吧…… 出了同仁堂时天色不早了,罗二叔帮着冯林将萧六郎扶上牛车,之后罗二叔先送冯林回书院,之后才带着顾娇与萧六郎赶回村子。 刚走到一半,顾娇与萧六郎的肚子同时叫了。 二人是吃了早饭出来的,可忙了大半天,把中午饭都给忘了。 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雪。 顾娇想了想,对萧六郎道:“快下雪了,我们就不在外面吃了,我先去买几个葱油饼垫垫肚子。” 附近刚好有卖葱油饼的,萧六郎点头:“好。” 卖葱油饼的地方就在他们路过的拐角处,顾娇轻盈地跳下牛车,朝目的地大步流星地走去。许是走得太急了,竟然被人撞到了。 天地良心,这回可不是她故意撞别人,而是别人故意撞他。 顾娇前世又不真的只是个医生,这种雕虫小技也想瞒骗过她?在她身上占到便宜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人撞完顾娇便一头扎进人群了。 顾娇冷笑一声,看了眼地面,脚尖一碾,一颗石子飞起来,被她脚尖一踹,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那人的脑袋。 “啊——”那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随后回过头,一眼看见人群后方,如同小杀神一般的顾娇。 ------------ 39 祭酒 许是那眼神太有穿透力,透过茫茫人海,依旧如刀子一般直戳小毛贼的双目。 小毛贼几乎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爬起来就跑! 从顾娇手下逃走的毛贼,嗯……还从来没有过! 顾娇追着他,进了一旁的巷子。 小毛贼把投胎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然而身后的顾娇依旧越追越近,而他适才慌不择路之下似乎选了一条死胡同,前方没路了! 小毛贼慌了,血气翻涌之下竟然唰的拔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你!”他怒目咆哮。 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脚蹬上墙,借力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另一脚踹上小毛贼的匕首,将匕首狠狠地踹飞了出去。 小毛贼大眼一瞪,下一秒,顾娇身手落下,踢中他胸口,他连惨叫都来不及,便重重地摔趴在了地上。 顾娇冷漠地走过去,用脚扒开他身子,将自他袖口掉出来的荷包捡了起来。 萧六郎还在牛车上等着呢,顾娇没功夫与他耗,也没打算去报官,准备就此离开,不料刚转过身,小毛贼便不动声色地抓起了地上的匕首。 然而他还没出手,顾娇便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当即断了他的手骨。 “啊——”小毛贼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简直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她都没回头看,她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吗? “抓住他!” 巷子的前方忽然用来几名护院打扮的男子,匆匆扫了顾娇一眼,没在意,直朝那名小毛贼奔去。 “找到了没?”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公子气喘吁吁地跟来了。 许是跑得太快,体力透支了,他跑到便再也跑不动,扶住墙壁直喘气。 顾娇与他擦肩而过。 他突然开口:“顾姑娘?” 顾娇顿住步子看向他:“小秦相公?” 镇子这么小的么?抓个毛贼也能遇上他? 另一边,按住小毛贼的那群护院回来了,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画轴,呈给小秦相公道:“少爷,找到了!” “这么快?不是说惯偷不好抓么?”小秦相公接过画轴。 护院看了眼顾娇,道:“是这位姑娘抓住他的。” 经历上次一事时,小秦相公对顾娇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了,尽管顾娇讹了他一百两银子,但比起被她死缠烂打,他更能接受她贪财。 “这次又多谢你了。”小秦相公客气地说。 顾娇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老被偷东西?” 小秦相公讪讪地说道:“应当是消息走漏了风声,被对家盯上了。” 具体什么消息他没说,顾娇也没问。 顾娇只是想找回自己的钱袋而已,旁的和她没关系。她没再搭理小秦相公,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的背影,小秦相公不解地皱了皱眉,她是……真的对自己没意思了吗? “少爷。”又一名护院跑过来,“小的在地上拾到一方帕子,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位姑娘的?” 小秦相公赶紧抓过帕子朝顾娇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等他追到顾娇时,顾娇已经买好葱油饼回到牛车上了。 “顾姑娘!顾姑娘!”小秦相公是养尊处优的读书人,方才去追小毛贼就榨干了他的体力,这一趟完全是凭着意志力坚持下来的。 他扶着牛车上气不接下气,好半晌没能再开口。 萧六郎的目光变得有些凉。 顾娇摊手,一副“和我没关系呀,我不认识他”的样子。 “有事?”萧六郎淡淡地问。 小秦相公闻声一愣,定睛看向萧六郎,面上浮现起一抹尴尬:“啊……萧公子也在啊……” 萧六郎:所以你是趁我不在才追过来的么?! 小秦相公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顾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顾娇看了看,道:“不是我的。” “啊……”小秦相公更尴尬了,追了一路结果不是她的,怎么感觉有点儿丢人啊? 小秦相公一着急,身子一倾,怀里的画像掉了下来,正巧砸在牛车上,在萧六郎的脚边铺开。 那是一副江南烟雨图,有山有水,还有雨中的乌篷船。饶是顾娇不懂字画,也觉得这幅画笔酣墨饱、意境悠远。 这幅画来之不易,父亲叮嘱他拿到手后务必妥善保管,不得让人看见。 此时突然画曝光了,小秦相公原本挺紧张,可见顾娇盯着那副画似乎很是好奇的样子,他突然不着急把画收起来了。 他颇有些自豪地说道:“这是昭都小侯爷的墨宝!名为《春山烟雨图》,是小侯爷十二岁那年游历江南时所作。小侯爷的画千金难求,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熟人手里买来的!” 顾娇拿起画,睁大了眸子:“十二岁就画得这么好啦?” 她错愕的模样呆萌呆萌的,就连脸上的红色胎记在小秦相公眼里都不丑了。 小秦相公于越发得意地说道:“这还只是他随手画的呢,据说画了不满意,给扔掉了,是下人偷偷保存起来的。你要是喜欢的话……给你多看两眼!” 顾娇:“……” 萧六郎的目光自那幅画上淡淡扫过,随即云淡风轻地说道:“赝品。” 小秦相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这幅画,当即跳脚:“你胡说!我这幅画明明是真迹,怎么可能是赝品?” 萧六郎道:“就是赝品。” 小秦相公拔高了音量:“你哪里看出是赝品了?” 萧六郎似是给他一个眼神都嫌多余:“你哪里没看出是赝品?” 这话太嚣张了,简直是在说这幅画造假造得惨不忍睹,哪儿哪儿都是破绽。 小秦相公终于忍不住炸毛了:“你懂什么?你一个穷书生懂画吗?我可是找专人鉴定过的!这就是小侯爷的真迹!” “他没画过这幅画。”萧六郎淡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他没画过?你认识他吗?” 这话说出来,小秦相公自己都笑了。 一个乡下小瘸子,怎么可能会认识大名鼎鼎的昭都小侯爷? 昭国都城的侯爷多,侯爷的儿子们也多,个个儿都是小侯爷,但能被称作昭都小侯爷的却仅此一个。 昭都小侯爷乃宣平侯嫡子,生母是信阳公主,深受当今陛下宠爱。 他三岁上金銮殿,力战群儒,一战成名!四岁入国子监,五岁通读国书殿,精通六国语言! 天香书院的黎院长位列京城四大才子之首,那是因为才子榜要年满十八才能上,黎院长的科举成绩至今无人超越也是因为这位小侯爷从来没科举下过场! 他十二岁便被陛下钦点为国子监祭酒,五国使臣都曾来恭贺这位少年祭酒,那是真正的风华潋滟,冠绝昭都! 可天不遂人愿的是,小侯爷虽拥有无与伦比的出身与才学,却在一场国子监突发的大火中意外身亡,据说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死在了除夕夜,年仅十四岁。 ------------ 40 学字 萧六郎又不是和他关系好才提点他的,既然他不信,那就算了。 顾娇原本挺欣赏那幅画,可一听到是赝品顿时兴致全无,把画还给了小秦相公。 小秦相公瞅着她那一脸嫌弃之色,突然就解释道:“你别听他的!这幅画就是真迹!” 顾娇斩钉截铁道:“我相公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你……” 小秦相公可真气。 若在以往,他才不在乎一个小丑八怪怎么看他的画呢,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他不想在她面前丢人。 小秦相公挺直腰杆儿:“是真的!他没见过世面,不懂画!” “你才没见过世面!”顾娇不允许有人这么贬损她家的崽! 若说上一次小秦相公上门找顾娇拿信,萧六郎只是事后听了结果而已,那么眼下就算是真真正正领教到顾娇对小秦相公的冷漠了。 她居然为了自己和他吵起来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忽然又大方地提醒了小秦相公一句:“这幅画若是拿去送人的,我劝你还是别出这个丑了。” 言罢,萧六郎对罗二叔道:“回村吧,罗二叔。” “好嘞!”罗二叔不掺和年轻人的事儿,笑盈盈地将牛车赶走了。 小秦相公望着二人在冷风中共啃葱油饼的背影,气得特别想骂一句狗男女! 不过,这事儿到底是在他心里留了根刺儿,当他把画拿回秦家时,他老爹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怎么样?画找回来了吗?” “找是找回来了……”小秦相公欲言又止。 他老爹一慌:“出什么事了?不会是坏掉了吧?” “没坏……唉。”小秦相公最终还是把萧六郎的话与他老爹说了。 他老爹比他的态度更强硬:“一个小瘸子的话你也信? “他是天香书院的学生。”小秦相公上门去找顾娇拿信时见过萧六郎,那时萧六郎穿的就是天香书院的院服。 “天香书院的学生怎么了?”他老爹不屑道。 “他们都很厉害的。”小秦相公说。 他老爹不以为意道:“你不也很厉害?我花了那么多银子给你从京城请夫子,你哪里输给他们了?何况,那都是些死读书的,哪儿见过世面?” 小秦相公心道,我当时也是那么说的呀! 小秦相公其实是个十分自傲的人,若是旁人这么提醒他他半个字都不会听进去,但萧六郎当时的眼神与气场莫名很有说服力。 最终小秦相公也没能说服他亲爹,眼睁睁看着他爹把那幅画包好,让人给京城的贵人送了过去。 --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村里的路都封了,牛车也走不动了。村里原本有不少人都想在过年前去集市做点生意,可由于雪太大也只能无奈搁置。 这几日大家伙儿都闷在家里,也没人上门找老太太听戏了,老太太百无聊赖,于是让顾娇把薛凝香叫了过来。 老太太不知薛凝香与顾娇曾经有过龃龉,她来这儿的时候二人关系已经转好了,而且薛凝香自打遭遇登徒子一事后,对男人便有些避之不及了。 她对萧六郎完全看不出有过好感。 反倒是顾娇,她总时不时黏糊着,弄得老太太一度怀疑这小寡妇是不是看上自家孙媳了! 不过薛凝香针黹做得好,头也梳得好,还是很得老太太欢心。 年前,边关的小叔子给家里来了一封信。 薛凝香不识字,于是拿去找顾娇。 呃……顾娇当然也不识字了,但究竟是什么让你有了一种我突然会识字了的错觉?竟然把信拿来让我读给你听? 顾娇简直一筹莫展! “我……我……”薛凝香见顾娇皱着小眉头的样子,慌张地说道,“你……你不傻了,我就以为你也识字了。” 顾娇:不傻和识字能什么时候都能划等号了? 然而,薛凝香又不大想去麻烦萧六郎,一是她心底的阴影没有彻底消除,二……也是她明白自己从前做的不对,所以如今才更要与萧六郎避嫌。 薛凝香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顾娇郁闷地抓了抓小脑袋,她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薛凝香与她横,那铁定横不过她,可薛凝香一示弱,她也就横不起来了。 顾娇觉得自己的心其实没这么软,主要还是薛凝香帮她分担了不少针线活儿,这是一个很有用的邻居。 她也要做个有用的邻居,以换取日后薛凝香帮她承担家里所有的针线活儿! 顾娇于是拿着信去了萧六郎的屋,她如今进他的屋已经不需要敲门了。 萧六郎这几日都在床上静心养伤,知道他要念书,顾娇亲手做了个可以放在床上的小几,他这会儿就在小几上练字。 十七岁的少年郎,身姿清瘦,眉目清冷,手腕如玉骨,气质如兰。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顾娇摸下巴。 “有事?”萧六郎发现她来了,扭头朝她看来。 顾娇好几次盯着他看都被他抓包了,可顾娇是一次也不尴尬,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小几的另一边坐下,把信递给她道:“找你念信。” 说着,顾娇看见了小几上的红纸:“咦?这是什么?” “红纸,冯林给的。”萧六郎道,似乎是在解释不是自己买的。 顾娇倒是没在意它的来路,她好奇地问:“做什么用的?” 萧六郎想了想,道:“剪窗花,写春联。” 顾娇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她还没剪过窗花,也没贴过对联呢。 前世总看别人贴,她也是羡慕过的,只是在她的认知里,那些都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才会做的事。 她没有可以团圆的家人,也就没有做过这种事。 “想写吗?”萧六郎问。 “我不会。”顾娇低头,对了对自己的小食指。 萧六郎想起了她指着药方上的字一个个问他怎么念的样子,也想起了手术前她二话不说抓起笔杆子要签字的样子。 原来她想学写字。 顾娇:不!我不想! 萧六郎将小几上的书籍连同那封信放到床铺上,将红纸铺开了一张:“我教你。” 顾娇:“……” ------------ 41 独处 顾娇绝对没有想到,前世历经过高考、考研、考博,好不容易才从高压中孵化出来的学霸,重活一世居然要从一只小学鸡做起,而且还是她最不擅长的领域——毛笔。 顾娇蔫哒哒的,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虽说美人在侧,秀色可餐,但她不要练毛笔,不要不要不要! “先从你的名字学起。”萧六郎说。 他的嗓音是介于少年变声期以及成熟男子之间的声音,没有那股子难听的公鸭喉,反而透出一丝干净的低润。 顾娇有点儿抵抗无能,睁大眼默默地看他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 与早先在手术同意书上签的不一样,这次似乎更工整了些。 但顾娇还是不大懂。 顾娇在萧六郎的对面,从她的角度看,字是倒的,萧六郎于是将纸倒过来,让顾娇仔细看个明白。 随后,他又将笔划与笔顺一一在纸上写好。 顾娇看着那么多笔划,头都大了。 这既不是繁体字,也不是隶书小篆大篆,而是一种她完全陌生的字体。 萧六郎见顾娇笨拙地抓着毛笔,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道:“握笔姿势不对,手再往上一点,手腕不要太僵硬。” “这样吗?”顾娇按照他的交代调整了一下。 顾娇的握笔姿势在前世其实算标准的了,奈何在萧六郎这个古人面前就有点儿不够看。 “食指。”萧六郎说。 “嗯?”顾娇疑惑。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探出修长如玉的指尖,将她的食指轻轻往上拨了拨。 若是别的场合他这么做,顾娇一准“他碰我指尖了,四舍五入一下就算是牵手了”。但他在教她认字,四舍五入就是上课,顾娇在课堂上一贯很正经。 顾娇脱了鞋,盘腿坐在他对面,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练了起来。 薛凝香在堂屋等着,她不明白顾娇怎么进去那么久,那封信也不长啊,要念这么久的吗? 薛凝香哪里知道,屋子里的两个人已经彻底将那封信忘到九霄云外啦,一个看书,一个练字。 萧六郎偶尔纠正一下顾娇的握笔姿势,至于她写得好不好看,他并不强求。毕竟第一次握笔,能不写到纸外面都不错了。 顾娇若知他的想法,只怕要跳起来暴走了,她堂堂现代学霸,怎么可能是第一次握毛笔嘛! 顾娇的记忆力还是非常不错的,那些复杂的笔顺她只写一遍就会了,只是写得太丑,有些惨不忍睹。 以萧六郎的标准来看,就是刚握笔的小学鸡。 毕竟,他两岁时写的字都比这好看。 二人在屋子里不知不觉就待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老太太闲着无聊过来找顾娇,才发现他俩竟然在房中写字。 老太太倒是没走近看,只在门口瞄了一眼,是红纸。 她心中立刻有了判断:“写春联儿呢?唔,是该写了,再不写都赶不上了,写好了叫我。” 她要贴春联儿! 这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误会,不过顾娇原本也没认为萧六郎拿着这些红纸不是来写春联儿的,只是恰巧自己学写字,耽搁他的进度了。 眼下老太太提出来,那就回归正轨,开始写春联儿呗! “我来裁纸!”顾娇放下毛笔,去屋子里找剪子。 感谢姑婆救她于水火!再这么练下去,爪爪要废了! 萧六郎看着面前的红纸,神色有些恍惚。 可是当顾娇将它们裁得整整齐齐摆在他手边时,他还是提笔写了几副春联。 “给小薛也写几副。”老太太提醒。 老太太很喜欢薛凝香,当然她也很喜欢顾娇,她嘴上不说,可顾娇是能感觉出别人对自己的善意与恶意的。 薛凝香与她见第一面时就带着浓浓的恶意,如今这股恶意已经彻底消失。 老太太对薛凝香的喜欢与对顾娇的喜欢还是有所不同,对顾娇是家人的喜欢,对薛凝香却是主人的喜欢。 说白了,她认为薛凝香是个不错的客人,适合经常来往。 老太太这么一说,二人才终于记起把薛凝香和她的信忘到脑后的事儿了,二人的面上都掠过一丝尴尬。 也不知薛凝香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堂屋等他俩的…… 半个时辰后,顾娇将薛凝香的信以及萧六郎亲手写的春联,外加一盘子麻糖与栗子糕来到了薛凝香家中。 “怎么这么多?”薛凝香错愕。 顾娇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来表达歉意的,她一本正经道:“快过年了,姑婆让我拿过来的,春联儿是给你的,栗子糕和麻糖是给你婆婆和你儿子的。” 薛凝香赶忙道了谢。 “方才……”顾娇犹豫了一把,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哪知薛凝香坏坏一笑,给了她一个我懂的眼神。 顾娇:你懂什么了你懂!!! 薛凝香是过来人,小媳妇儿进了相公的屋子,半晌不出来,能是干什么去了? 她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呢?之所以不声不响地走开,也是避免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就是……”她小声对顾娇道,“下次要记得关门,姑婆还在家呢。” 顾娇: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薛凝香的小叔子在信上说,他在边关立了个小功,做了伍长,还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赐。赏赐全给薛凝香寄回来了,他让薛凝香照顾婆婆与儿子的同时别苛待了自己。 银子他往后还会挣很多,让她别省。 这小叔子,人还不错。 顾娇问薛凝香可要回信,薛凝香摇头,这几日大家都回去过年了,驿站没人,写了也寄不出去。 顾娇把东西交给薛凝香后便回家了,吃食那些薛凝香收下了,春联儿她只要了一副,理由是春联太贵。顾娇说不是外头买的,是萧六郎自个儿写的,她又说:“纸贵。” 纸是冯林送的,送了好多,顾娇就没去管价钱,等她问过了萧六郎才发现这种写春联的纸竟比普通纸张贵好几倍。 “平时倒也没这么贵,过年会涨价。”萧六郎解释。 “那……冯林家境很好吗?”顾娇问。 萧六郎想了想,摇头:“我没问过,但应该……不算太好。” ------------ 42 除夕 冯林的家境也就只比曾经的萧六郎强上一点点,但真算不上太好,这一点,从他平日的吃穿用度就能看出来。 只不过,在对待萧六郎的事情上,他一直都是无条件的大方。就拿这次的红纸来说,一张几十文,十几张买下来,几乎要半两银子了。 他平时在书院都是啃咸菜馒头的。 傍晚时分,天空又纷纷扬扬地落了雪。 冯林独自一人待在书院。 他在寝舍看书,一盏油灯不够亮,但他没舍得去点第二盏油灯。 有寒风自门缝里刮来,吹得他瑟瑟发抖。 他没烧炭,一是书院不让烧,二也是他舍不得烧。 这间舍馆一共住了四人,平日里同窗都在,倒还不觉得这般寒冷,而今形单影只的,只觉所有寒风都灌进他一个人的肚子了。 这是他在异乡过的第一个年。 他想爹娘,也想家中的姊妹,但他却不能回去。 远是真的,能省下几两银子的路费也不是假的,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要把时间全都拿来念书,一天也不想耽搁。 他家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也没生出第二个儿子来,家中姐妹为供他念书,一个嫁给了鳏夫做填房,一个许给了年过半百的茶商。 她们为了他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他不能不努力,不能不衣锦还乡。 冲自己的手哈了口热气后,冯林将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继续埋头看书。 咚咚咚! 忽然,有人叩响了屋门。 奇怪,这个时辰了,会是谁来找他? 书院放假了,大家都走了,就连夫子们也都回去过年了,空荡荡的书院仅剩他一人而已。 “不会是鬼吧……”他成功把自己吓到了,脸一白,裹紧被子道,“你……你是谁?” “是我。” 屋外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 冯林一把掀开被子,穿了鞋走过去拉开屋门,看见被满身风雪的顾娇,心道他还不如见鬼呢! 这可是男子寝舍! 她一个女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萧兄出什么事了?”除了这个,冯林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他不等顾娇回答,立马披了件斗篷,对顾娇道,“萧兄人在哪儿?” “在家。”顾娇说。 冯林二话不说地出了屋子。 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顾娇淡定地说道:“没马车哦。” 大过年的,又碰上风险,牛车马车都没办法雇到。 冯林想也不想地说道:“没马车难道不会用腿走吗?你赶紧的!” 顾娇:“哦。” 走不动的人又不是她。 事实证明,冯林的体力当真不如顾娇,一路上,顾娇脸不红气不喘的,冯林却是几度差点趴下。 等好不容易到了顾娇与萧六郎的家时,冯林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门,定睛一看,却被里面的场景弄得有些傻眼。 只见萧六郎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老太太教顾小顺剪窗花,那气色要多红润有多红润,哪儿半点生病的模样? “回来了。”萧六郎冲二人打了招呼。 “是小冯来了呀,快坐!”老太太也打了招呼。 顾小顺一贯看冯林不顺眼,然而今天意外的没给冯林白眼。 冯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愣愣地看向顾娇:“不、不是萧兄他……” 顾娇摊手:“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冯林:“……”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女人这么狡猾呀? 冯林在顾娇与萧六郎这里度过了背井离乡的第一个除夕,由于有他厌恶的顾娇与顾小顺在,本以为会不大自在,结果竟是意外的和谐。 顾娇按村子里的习俗包了饺子,也按他与萧六郎家乡的习俗做了桂花糖年糕,当家乡的味道涌上舌尖的一霎,他眼泪一下子冲出来了。 不是感动的,是真的太太太太好吃了! 啊! 这个小恶妇不是当地人吗?为毛把糖年糕做得这么香啊?! 冯林吃得眼泪哗哗的。 起先的确是好吃得哭了,后面则是勾起了对家乡的思念,他开始惦记家中姐妹以及年迈的爹娘。 也不知不在家的这一年,他们都过得怎么样。 顾小顺见他哭得这么惨,破天荒没呛他,还把自己的那份糖年糕也分给了他。 这无疑是个热闹的除夕,对冯林来说如此,对顾娇几人也是。 顾娇前世的除夕都是一个人在组织里过的,长大后她不再是组织里的实验品,但也不过是从实验室搬去了另一间屋子,人仍旧只有她一个。 顾小顺以往都在顾家过年,顾家倒是人多,可谁都不会注意到他,譬如今晚他跑了,他保证没一个人会发现。 老太太完全不记得从前的年都是怎么过的了,反正这个年她过得挺开心就是了。又亲自贴了对联,又教顾小顺那个憨憨剪了窗花,果然比她剪得还烂,心里登时平衡啦!除此之外,娇娇还破例让她吃了五个蜜饯,平时都只给吃俩。 萧六郎很平静,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顾娇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那股怅然。 比平时更多。 几人守岁到半夜。 家里只有三间屋子,不好委屈老太太与人挤,顾娇于是将萧六郎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让冯林暂住。 冯林与萧六郎关系再好,也并不知小俩口至今没同过房,他十分爽快地住下了。 算上客栈的那一晚,这是二人第二次同塌而眠,顾娇的床铺比客栈的宽敞许多,被子也够厚。 除夕是不熄灯的,桌上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二人躺在各自的被窝里,萧六郎闭上了眼,顾娇知道他没睡着。 “这个年过得好吗?”顾娇轻声问。 不等萧六郎作答,一只纤细的小手伸进他的被窝,抓住了他冰凉而僵硬的手。 顾娇:“明年会更好。” ------------ 43 梦魇 萧六郎讨厌除夕,因为每个除夕的夜里,他都会梦见无边的大火。 他试图不要入睡,可一闭上眼,就能深深感受到那股火光中的绝望。 “萧六郎,先说好了,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的!”顾娇一本正经地说。 “谁要对你动手动脚的了?”他烦躁地撇过脸。 顾娇端了一碗水来:“那谁能保证啊?你们男人嘴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为防止你做坏事,我要在这里放一碗水,你半夜要是敢爬过来打翻这碗水,你就是禽兽!” “好,我要是过来了,我就是禽兽!” 他怎么可能会过去? 他对这个女人一点想法都没有! 第二天醒来后,他得意地看了眼一脸发懵的顾娇,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就是对你没兴致吧? 哪知顾娇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而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连禽兽都不如!” 萧六郎唰的惊醒了! 他坐了起来,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屋子,墙壁上贴着几个歪歪斜斜的福字,窗户上贴着丑得不忍直视的窗花。 都是老太太与顾小顺的杰作。 萧六郎总算记起这是在哪里,他看向自己身侧。 顾娇面向他侧卧而眠,有着婴儿肥的脸颊被压得肉嘟嘟的,小嘴儿也撅着。 她一直抓着他的手,抓了整整一宿。 萧六郎想到了那个奇怪的禽兽梦,英俊的小眉头一皱,冷冷地拿开了顾娇的手! 睡梦中被人嫌弃,顾娇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再次抓住他的手。 萧六郎也再次将她的手拿开,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缠了上来。 也不知他挣扎了多少次,到最后他自己都累了,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直到天亮,梦魇都没有出现。 -- 冯林在清泉村住了三天,萧六郎也与顾娇同塌而眠了三夜,除了第一夜她抓了他的手,之后都没有了,都是手脚并用,萧六郎一觉醒来总能发现两个人的被窝合在了一起。 萧六郎气急了也会问她:“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顾娇就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弄得萧六郎一时也不确定,到底是谁睡觉不老实,搞不好是他把人家拐进被窝的…… 今天是萧六郎拆线的日子,其实顾娇在家也能拆,但那样容易暴露,而且老太太的中药也喝完了,该去抓新的了。 别看那方子只是辅助治疗,但有了它疗效的确会更好。 早饭过后,顾娇与萧六郎、冯林便坐罗二叔的牛车去了镇上的回春堂。 伙计们都回去过年了,回春堂里只有二东家、王掌柜以及那位一直为萧六郎冒充名医的老大夫。 三人都是特地从家里赶来的,想看看拆线后的效果究竟如何。 别说他们了,就连顾娇自己都挺期待。 她确定手术的操作过程没有任何差错,但具体恢复得如何还得看最终的结果。 线是老大夫拆的,这点医术他还是有。 拆过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萧六郎的身上。 这次手术关乎的事情太多,二东家至今没放弃为小侯爷治病的想法,尽管他回京过年时已被自家老爷子骂了一顿。 王掌柜有些期待手术成功,毕竟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但他也希望手术失败,毕竟做个有良心的人的前提是他得先是个人,死了就是鬼了。 给小侯爷治病,真的会死的! 萧六郎坐在椅子上,拆完线的腿脚已经缓缓地挪到了地上,拐杖就在他身旁,不过,他没伸手去拿。 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先用的是没受过伤的左脚,当他用右脚迈出第一步时,只觉脚底一软,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顾娇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与他抱了个满怀。 小俩口嘛,旁人倒是没说什么,可萧六郎的耳根子唰的一下烫了。 顾娇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脚踝上。 “你没事吧?”她盯着他的脚踝问。 萧六郎摇头:“没事。” 他伤了半年,就杵了半年的拐杖,右脚很少受力,毕每一次受力,都会感觉到钻心一般的疼痛。 方才那一下虽是没站住,但似乎并不疼了。 萧六郎把拐杖拿过来,又试着走了一步,确定是真的不疼了。 他一贯没什么表情,这一次却有些呆愣,俨然是没料到自己真的能够治到这个地步。 本以为会一辈子瘸下去、疼下去…… “萧兄,你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啊?”冯林见焦急地问。 “我不疼了,就是有些没力气。”萧六郎说。 冯林忍不住问道:“那……那这是真的好了吗?为什么会没力气啊?” 老大夫缓缓说道:“冯公子先别着急,萧公子已经不疼了,就说明手术是很成功的。但毕竟伤了太久,气血瘀滞,筋骨乏力,踝关僵硬,还需要仔细调理,外加艰苦训练。” “能恢复得跟从前一样吗?”冯林担忧地问。 老大夫不着痕迹地看了顾娇一眼,笑道:“只要萧公子不怕辛苦。” ------------ 44 文书 手术成功的事给了二东家莫大的鼓舞,他决定与顾娇说说接诊的事。 当然了,因为事关重大,有些与病情无关的消息可以先不交代出来,譬如,治不好会被砍头之类的…… 哪知他压根儿还没说到对方是谁呢,就被顾娇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二东家一脸惊愕。 顾娇不假思索道:“太远了,我不出诊。你告诉他,他若要治病,让他自己到回春堂来。” “我……”二东家都懵了,人家连御医都能请到府上去的,怎么可能屈尊降贵来一个小镇上的医馆? 二东家讪讪笑道:“不远不远,就在清泉镇附近的温泉山庄内。” 顾娇挑眉:“都出镇子了,还不远吗?” “……”二东家无言以对。 二东家时常觉得顾娇太能干了,着实不像一个村妇,然而这一刻她却嫌二十里外的温泉山庄远,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没出过远门的小村妇。 二东家有些委屈地看向顾娇:“说好了的,一个月接诊一次。” 顾娇摊手道:“是啊,是接诊一次,但不是出诊一次啊。” 二东家:“……” “顾姑娘没答应就没答应吧,好歹是保了咱们回春堂一条命。”王掌柜得知顾娇拒绝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二东家一筹莫展道:“你懂什么?我帖子都递出去了……” 王掌柜惊得原地跳了起来:“东家!你说啥?” 二东家轻咳一声,道:“我这不是寻思着她一定能治好萧公子么?就……就提前递了拜帖。” 全昭国都知道定安侯府的小公子病了,就算治坏了的后果很严重,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还是有很多大夫排队上门为小公子看诊的。 要是现在才递帖子,等排到他们时小公子指不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掌柜简直不知该说二东家什么好了! 顾娇对二东家与王掌柜的谈话一无所知,她去大堂抓了药,为了不让人看出她抓的是治疗麻风病的药,她额外多配了好几样药材,恰巧能在家里制作一点金疮药。 冯林回了书院,顾娇与萧六郎坐罗二叔的牛车回了村。 萧六郎虽是不疼了,但右腿脚没有恢复力气,暂时丢不开拐杖。 他杵着拐杖与顾娇往回走,远远的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他们家门口,马车上的徽记有些熟悉。 马车俨然也是刚到,车夫掀开帘子,将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扶了下来。 “请问,是萧六郎的家吗?”中年男子在门外客气地问。 “我就是。”萧六郎淡淡出声。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看到萧六郎与顾娇,露出一抹温和不已的笑:“我是天香书院的管事,我姓刘,院长与我家老爷让我送些东西过来。” 若是顾家人在这里,一定就能认出他便是当初给顾小顺送入学文书的男子。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萧六郎:“这是院长给你的。”又拿了一个锦盒给顾娇,“这是我家老爷给顾小公子的。” 一听顾小顺也有份儿,二人就猜到他口中的老爷是谁了。 萧六郎接过信件,顾娇接过锦盒。 顾娇道:“刘管事进屋坐坐吧。” 刘管事笑了笑:“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时,姑婆在里面喊萧六郎,萧六郎杵着拐杖进了屋。 刘管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递到顾娇的手上:“这是我家老爷送给姑娘的。” “为什么送给我?”顾娇问。 刘管事但笑不语,转身上了马车。 顾娇回屋看了老者送来的东西,给顾小顺的是一支十分精致的狼毫笔,而给她的则是一块触手温润的羊脂暖玉。 她体质偏寒,暖玉戴在身上,几乎像是贴了个迷你版的暖宝宝一样。 顾娇就算再不懂行也看出这是一块宝玉,其价值绝不在顾小顺的狼毫笔之下。 顾娇托下巴,喃喃道:“唔,还以为自己瞒过去了呢……” 原来老爷爷早知道是她了呀。 顾娇对自己的新年礼物十分满意,忙跑去看院长给萧六郎送了什么,结果就见萧六郎黑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把什么给撕碎的模样。 “怎么啦?”顾娇探出一颗小脑袋问。 萧六郎想把不该有的证据毁尸灭迹,奈何顾娇已经走了过来,并成功拿起了他手中的文书。 “这个是什么呀?好像还有衙门的公章。”顾娇指着文书上一个自己刚学过的字,念道,“试。是有考试吗?” “……嗯,县试。” 可恶的院长,竟然背着他给他报了这个月的县试! 他一点也不想县试!!! “你报的?”顾娇问。 “院长报的。”萧六郎咬牙说。 这就很让顾娇惊讶了:“全班都给报了吗?” “应该没有。”萧六郎道。 也对,顾小顺就没有。 萧六郎是班上出了名的倒数,从入学到放年假,没有一次考试跳出过倒数三名。就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成绩,院长大人都不放弃,还亲自给他报了县试,这是多么伟大的人民教师啊! 院长在顾娇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 “相公,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院长,给他送点礼!”顾娇的眸子亮晶晶的,前世她就想贿赂老师了,可一则没人替她贿赂,二则她成绩太好也根本不需要贿赂。 相公成绩这么差,还不赶紧和院长搞好关系吗? “不要。”萧六郎表示拒绝,见顾娇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别扭地撇过头去,“太远了。” 顾娇问道:“在哪儿呀?” 萧六郎按住想造反的良心:“温泉山庄附近,都出镇子了。” 顾娇对医馆的事一秒失忆:“不远不远!一点都不远!你在家安心养伤,我和小顺明天就去!” ------------ 45 出诊 萧六郎实在不愿意顾娇去拜访院长那只老狐狸,奈何这个提议得到了家人的一致通过,家人是姑婆。 老太太:“嗯,是该去拜访一下。” 萧六郎郁闷地抱着被窝回屋了。 顾娇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你今晚……还睡我这边呀?” 萧六郎心底猛地一阵尴尬:“……走错了。” 顾娇挑眉,双手恣意地环抱胸前:“在西屋住了半年不见你走错,在我这儿住了三天就走错啦。” 萧六郎被噎得耳根子直泛红,气呼呼地说道:“都说了是走错了!” 顾娇淡定:“哦。” 萧六郎:“……” -- 顾娇说到做到,当晚便把贿赂老师的年礼清点了出来。 翌日顾小顺过来吃早饭,听说他姐要带他去温泉山庄附近拜见院长,兴奋得嗷嗷直叫。 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我长这么大!我姐还没带我出过门! 真相是……如果顾娇不带上他,萧六郎不会允许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出这么远的门。 去那儿坐牛车是不成的,牛车太慢,指不定天都黑了他们还在半路晃荡,可镇上的车行都关闭了,马车也是雇不到的。 思量再三后,顾娇带着弟弟出现在了回春堂。 面对突来乍到的顾娇,二东家有些神色莫名:“顾姑娘有何指教?” 顾娇面不改色道:“我想过了,温泉山庄确实不远,坐马车一个时辰就到了,我们赶紧出发吧!马车你有的吧!” 昨天还信誓旦旦不出诊的,怎么一晚上的功夫就给变卦了? 二东家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手里抱着的包袱,以及在门外同样抱着个大包袱的顾小顺,“怎么还带了个人和这么多东西?都是治病用的?” 顾娇含笑摇头:“这些是送给院长大人的年礼,忘记说了,我相公的院长就住在温泉山庄附近,一会儿看完病人我可以顺道去拜访拜访他老人家!” 二东家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我看你去拜访院长是正紧,给人治病才是顺道吧,把蹭马车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良心不会痛吗!!! 二东家最终还是妥协了。 二东家、顾娇、顾小顺以及老大夫齐齐上了马车。 马车跑得挺快,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温泉山庄附近的宅子,高高的匾额上写着黎府。 这应当就是院长大人的别居了。 据说院长大人原是在京城做官,是家中母亲得了重病,他才辞官离京,在此处买了一座别居,供家母颐养天年。 顾娇带着顾小顺下车,叩响了紧闭的院门。 不多时,一名家仆为他们开了门,见是两个衣着寒酸的乡下人,并没露出任何鄙夷之色,反倒是客气地问:“请问二位是……” 顾娇道:“我相公和我弟弟是天香书院的学生,特地来拜访院长大人的。” “啊。”家仆惊愕。 “什么事啊?”宅子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家仆忙回头道:“回老夫人话,是老爷的学生!” 老夫人用有些迷糊的声音说道:“那还不快把人请进来?天寒地冻的,让人进屋喝杯热茶。” 顾娇虽没见过那位院长,可他家人与家仆的态度,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家仆打开了院门道:“二位请随我进来吧,老爷他出去钓鱼了,快的话可能一会儿就回,慢的话也可能天黑才回。方才那位是我家老夫人,老爷的家母。” 家仆带着二人去拜见黎老夫人,可当他们来到黎老夫人床前时,对方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黎老夫人已至耄耋之年,和小婴孩似的,每天醒醒睡睡没个定数。 “二位来茶室坐会儿吧,我给二位上点茶。”家仆又将顾娇与顾小顺带去了茶室,又是端茶,又是烧炭,招呼得十分周到,丝毫不因他们身份卑微而有所轻慢。 顾娇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院长不会这么快回来,黎老夫人也没这么快醒来,于是对家仆说她自己去找院长。 钓鱼的地方不算太远,家仆给她指了路。 “我也要去。”顾小顺说。 顾娇哄道:“万一老夫人醒来发现咱俩都不在,会觉得咱们怠慢了。” “哦。”顾小顺乖乖地留下了。 顾娇出了宅子,转身上了二东家的马车。 “我还以为会很久。”二东家说。 “院长不在。”顾娇问道,“你说的那个患者在哪里?” “咯,那里。”二东家摇手一指,只见小道尽头,直通青山,山脚风景秀美,宅院错落有致,正是闻名定安侯府的温泉山庄。 有关对方的身份二东家没介绍太多,只道是京城某位侯爷的小儿子,出生时早产,自娘胎里带了弱症,这么多年寻遍名医,可始终没太大气色。 “那位小公子和你差不多年纪,坊间传言他活不过十五岁。”二东家惋惜地说。 “那不是只剩一年了?”顾娇今年已经十四了。 “可不是吗?不过,也可能撑不到六月。” “他当真病得这么严重?” 二东家叹息着点头:“是啊,可怜侯夫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虽说小公子上头还有个龙凤胎姐姐,可这也弥补不了失去儿子的痛苦。 这些与病情无关的信息二东家就没与顾娇交代了。 说话间,马车来到了温泉山庄的入口。 这里立着一个巨大的飞檐牌坊,用鎏金的大字写着温泉山庄,而在这个字的最右侧竖着一行草书小字——定安侯府。 几人下了马车。 顾娇站在大气恢弘的牌坊下,渺小如兔。 侯府的气派展现得淋漓尽致,而这还仅仅是其名下的一个山庄而已。 二东家路过山庄不少次,可真正来这里也是头一回,老实说他也被面前的大牌坊给震慑到了。当然他不知道的是,顾娇之所以望着牌坊发呆不是因为被震慑,纯粹是在想牌坊上的金子是不是真的。 ------------ 46 昏迷 牌坊下驻守着两名侍卫,有别于镇上那些大户人家混日子的护院,他们身材魁梧、眼神犀利、手握长枪、英姿挺拔,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规矩严明。 因提前许多日递了帖子,二东家的名字赫然在册,侍卫放了他入内。 他指着老大夫与顾娇道:“我们回春堂的大夫和他的药童。” 女子做药童的并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 侍卫没说什么,却对顾娇的小背篓起了疑。 “里头装着什么?”一名侍卫问。 顾娇直接把背篓拿给他看。 侍卫翻了翻,发现里头就是一些山货和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箱子,他将背篓还给了顾娇。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穿过第一个亭子就会有人接待你们。”侍卫给三人指了路。 二东家拱手道了谢,与顾娇、老大夫迈步朝凉亭走去。 没走几步,牌坊外来了另一辆马车,二东家只当是山庄的人,没太往心里去,哪知却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叫住:“前边儿可是大爷?” 二东家步子一顿,诧异地转过身去,结果就看见一个与王掌柜差不多年纪的身材发福的男人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 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夫和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小药童。 二东家的脸色沉了下来。 男人却好似没瞧见他的厌恶,笑吟吟地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大爷,这么巧。大爷是知道我会带人来给小公子治病,所以特地在这儿等我的吗?不过,这两位是谁呀?” “回春堂的大夫。”二东家淡淡地说。 两位都是,二东家没细说,男人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夫只有老大夫一人,这个脸上有胎记的丑丫头只是个小药童。 “他是谁?”顾娇问二东家。 二东家冷冷地看着男子道:“胡家的管事,京城回春堂的掌柜。” “我姓何。”何管事笑着对顾娇说。 顾娇斜睨了他一眼:“荷花的荷吗?白色的那种。” 何管事:“……” 莫名觉得她在骂我。 “我们走。”二东家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何管事却再次叫住了他,语气里多了几分讥诮:“原来大爷也是来给小公子治病的啊,不知老爷与大东家知不知道这件事?” 自然……不知道,他若是将此事告知了家里,老爷子一定第一个不同意。 二东家捏紧拳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时,顾娇开口了:“老爷是谁?大东家又是谁?” 二东家深吸一口气:“老爷是我爹,大东家……是我弟弟。” 顾娇不解:“为什么你弟弟做了大东家?你只做了二东家?你是庶出吗?” 并不。 他是嫡出。 是胡家真正的嫡长子。 奈何他亲娘去的早,他爹紧接着娶了续弦,没多久后娘便生下弟弟,他弟弟比他聪明,比他更讨老爷子的欢心。 老爷子渐渐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嫡长子,以他庸碌无能为由将他扔到了一个偏远小镇上的回春堂,胡家的家业则几乎交给了他弟弟。 他这个二东家,其实也就叫得好听。 何掌柜只是一个掌柜而已,可仗着自己是大东家心腹,连带着没把二东家这个胡家正主放在眼里:“定安侯府的小公子可不是镇上的那些平民,治死了就治死了,你别不自量力,害了整个胡家!” 顾娇看向他,烦躁地说道:“这么喜欢打鸣,你是公鸡吗?” 何掌柜一噎。 顾娇三人离开了。 他们穿过凉亭,果真遇到了几个山庄的下人。 下人们的衣着比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子还体面,容貌气度都不俗,待人接物虽不像院长的家仆那边淳朴,但都依着规矩来,一板一眼,叫人挑不出错儿。 顾娇三人被一个小厮领走了,何掌柜三人才过来。 “又是回春堂的?回春堂到底来了几个人?”接待何掌柜的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丫鬟。 别看何掌柜的身后有胡家与回春堂撑腰,可他根本不敢与侯府的任何一个小丫鬟拿乔。 何掌柜客客气气地笑道:“姑娘,您仔细瞅这令牌,我才是京城回春堂的人,那几个是清泉镇回春堂的,与咱们京城的回春堂还有胡家没关系!一会儿若是出了事啊,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到我们回春堂的头上。” “不都是回春堂吗?”丫鬟问。 “不一样,不一样。”何掌柜笑道。 丫鬟想了想:“你们只是恰巧医馆的名字一样吗?” “呃……也可以这么说吧。”何掌柜一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了。 丫鬟点点头:“知道了,我们侯府不会牵连不相干的人的。” 何掌柜松了一口气,大爷那个庸人根本请不到厉害的大夫,不然当初也不会向京城的回春堂借张大夫过去坐诊了,这一次,多半是要坏事的。 幸亏他机灵,及时与大爷撇清了干系。 何管事三人走得快,顾娇三人到时,他们也到了。 与何掌柜同行的丫鬟挑开帘子进了正屋,对管事嬷嬷低声说:“那三个才是京城回春堂的,这三个是镇上的。” 这意思,像是顾娇三人是蹭他们名声的。 这种事管事嬷嬷见多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没有不看诊便把人轰出去的道理,她道:“让那三个先来。” “好。”丫鬟应下。 丫鬟将何掌柜三人叫了进去。 小公子患病多年,请了不少大夫,但每个大夫看诊后都被下了封口令,因此坊间并不知小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又病得有多重。 何掌柜这次带来的是一位在江南素有再世华佗之名的神医,尤其擅长疑难杂症,来之前二人都信心满满,然而只看了一眼,神医就傻了。 “怎么了,廖神医?”何掌柜问。 廖神医没回答何掌柜的话,而是转头问向屋子里的丫鬟:“小公子昏迷多久了?” “十天了。”丫鬟说。 廖神医脸一白。 他硬着头皮给小公子把了脉,随后就踉跄着站了起来。 “恕廖某医术浅薄,无法为小公子医治,贵府……另请高明吧!” 他真正想说的是,你家小公子患的是心疾,这种病本就无法治愈,还一连昏迷十日,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 47 抢救 廖神医说完便逃一般地出去了,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小公子一死,那就成他治死的了! “哎!廖神医,廖神医!”何管事没料到大东家花重金聘来的神医如此不争气,治都不治就跑了! 不过他也明白廖神医为何会跑,实在是那小公子的情况太糟糕了,他不是大夫都看出小公子要不行了。 难怪听闻侯夫人年都没过,日日用膝盖跪着爬上山,一步一磕头,为小儿子祈求菩萨保佑。 这确实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了…… 何管事追了出来。 那小药童也跟着师父飞快地溜掉了,何管事连片衣角都没追到。 二东家见三人仓皇而出,心底有了不详的猜测,见顾娇起身打算往里去,他突然拦住顾娇:“我突然想起来回春堂还有点事。” 顾娇:“哦,那你回去处理。” 二东家:“你跟我一起回去。” 二东家想让顾娇给小公子治病,那是建立在顾娇能治好对方的前提之上,可何管事三人的样子让他产生了动摇。 何管事的背后是他弟弟,他弟弟的能耐他还是清楚的,请来的一定是地方神医,神医一进去就走了,只能说明小公子的确没得治了。 治疗的医术或许千千万,可判定死亡只用一种就够了。 他不能坑了顾娇。 顾娇这会儿进去,小公子可能直接就死在她面前了,那样,她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顾娇当然不会领悟不到他的意思。 她前世做过医生,但那只是她身份的掩护,她本质上不是什么好人,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好,我们走。”顾娇点头。 就在顾娇转身的一霎,心口忽然抽了一把。 “公子——”里屋传来丫鬟的惊叫。 小公子在床铺上抽搐了起来。 顾娇突然觉得难受。 她无比确定自己没有生病,所以这种心慌慌的感觉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难道我这么有医德吗?放任病人不管我就良心不安到心痛的地步了吗?” 他疼,她也疼。 真奇怪。 顾娇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府上是有御医的,正在药房为小公子配药,不在小公子房中,下人们赶忙去请。 一片混乱中,没人在意顾娇是不是进了屋。 顾娇来到床前时他已经没有心跳了。 顾娇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二话不说迈上床,跪在小公子身侧,双手按住他的胸腔,开始为他做紧急心脏复苏。 “顾姑……”二东家一进屋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丫头在对小公子做什么? 顾娇这会儿顾不上医药箱暴不暴露的事了,正色道:“守住门口!别让人进来!” “……好!”二东家脑子还是木的,但却用最快的速度将门合上了。 老大夫留在了屋里,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帮上忙的。 顾娇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把我医药箱拿出来!油灯蜡烛都点上!统统点上!” 老大夫赶忙将背篓里的小破箱子拿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打不开。 顾娇自己开了医药箱,他去把油灯和蜡烛点上。 顾娇给小公子静脉推注了一支肾上腺素。 老大夫简直目瞪口呆,这丫头……拿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往小公子的筋脉里扎呢? 第一支肾上腺素注射完,效果并不理想。 而这时,侯府的管事与丫鬟带着御医过来了,二东家记得顾娇的叮嘱,大步一迈,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是什么人?”管事嬷嬷没好气地问。 适才带顾娇三人过来的是个小厮,他已经出去了,在场只有一个玉芽儿的丫鬟认出了他,玉芽儿是带何掌柜过来的下人。 玉芽儿指着他道:“我认得!他是那个冒充京城回春堂的!” 二东家正色道:“什么冒充?我们就是回春堂的!只是不是京城那一家!” 玉芽儿告状:“嬷嬷你看!他承认了!” 二东家一头雾水,不是,姑娘,我是那个意思吗? 管事嬷嬷虽没曲解二东家的意思,但也不太看得起京城之外的医馆,能让他们进来都是因为侯夫人走投无路,死马当做活马医而已。 “你堵在这里什么意思?”她冷声问。 二东家给自己壮了壮胆,道:“我们回春堂的大夫正在里头抢救你家小公子,不想你家小公子出事的话,最好别进去打搅她!” “嬷嬷,他们骗人!”一个小丫鬟说。 她在屋里都看见了,小公子已经没气儿了! “你确定能救小公子?”管事嬷嬷严厉的声音如同刀子一般悬在二东家的头顶。 二东家的后背猛地冒出一层冷汗。 好狡诈的嬷嬷,这是把责任算在他们头上了,若是小公子出事,不是她们看护不力,而是回春堂救治无方。 其实她们已经看护得很尽心了,只是小公子若死了,总得有人背锅,去承受侯爷与侯夫人的怒火。 谁会愿意是自己呢? 二东家腿肚子都在抖啊。 顾姑娘,你到底行不行啊? 不行。 已经用了三支肾上腺素了! 老大夫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就算他不知道这种稀奇古怪的针剂是怎么来的,却也明白它们肯定是用来续命的。 “顾姑娘……放弃吧……” “我再试一次!”顾娇数好时间,将第四支针剂推注进了小公子的身体。 要是这支再不行,她也回天乏术了…… 门外的众人等不下去了,每一分一秒对众人而言都是煎熬。 二东家的冷汗吧嗒吧嗒滴在了地上。 管事嬷嬷眸光一厉:“把门给我撞开!” 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妇上前将二东家推一边,抬脚就要踹门,忽然,那个叫玉芽儿的丫鬟开口了:“嬷嬷!你听!” 管事嬷嬷比了个手势,众人瞬间安静。 “……好吵。” 是小公子的声音。 很小,很虚弱。 她们已经有十天不曾听见小公子的声音了,她们真以为小公子要去了,可方才……方才…… “你、你们是都听见了吧?”管事嬷嬷头一次感觉自己如此紧张。 众人齐齐点头。 虽然很微弱,但他们确实听见了! ------------ 48 亲密 很快,房门从里头打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原先亮起来的烛火也一一熄灭了,光线有些暗。 老大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死了一回。 讲真,人不是他抢救的,他只是帮着拿了个箱子、点了几盏油灯与几支蜡烛而已,然而他是唯一目睹了顾娇从阎王殿把人拽回来的人。 那过程有多惊心动魄,从前他没遇到过,往后也将不再遇到。 管事嬷嬷招呼丫鬟将他扶了起来,她自己则迈着小碎步去了床前,结果她就看见一个村姑打扮的小丫头坐在自家小主子的床沿上。 这可是侯府公子的床! 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敢脏了小公子的床! 管是嬷嬷张嘴就要呵斥,却意外发现并不是对方赖在自家小公子的床上,而是小公子……抓住了这丫头的手。 管事嬷嬷是侯夫人的陪房,她是看着小公子长大的,小公子什么德行……呃不,什么品性她再清楚不过了,性子孤傲、不近人情、不与人亲近,便是他亲娘与亲姐姐的手他也是没拉过的。 管事嬷嬷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又上前看了看,确定不是这丫头耍聪明,真是自家小公子拽住了她,还拽得死紧,把人家的手背都掐红了。 难得这丫头没嫌疼甩开…… 小公子又睡着了,不够他的呼吸与脸色都与昏迷时完全不一样,所以管事嬷嬷能看出他是有所好转的。 “啊,怎么会,刚刚明明……”跟进来的小丫头睁大眸子。 “闭嘴!”管事嬷嬷喝止了她,大过年的,她敢说一句小公子没气了,她就撕烂她的嘴! “咳咳,这是我药童。”老大夫解释。 原来是回春堂的药童。 管事嬷嬷的神色客气了些,轻声问道:“我家小公子方才是不是醒过了?” “嗯。”顾娇点点头,转头朝她看来,“醒了一会儿,吃了药又睡下了。” 由于顾娇将脸转过来的动作,管事嬷嬷看清了她的左脸,居然有个那么大的胎记,看侧颜以为是个小美人呢,真是可惜了…… 她本想着,如果小公子真看上这丫头,收在房里当个体己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小公子的眉头都舒展了,看样子是睡得挺舒服,管事嬷嬷已经不记得小公子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总是睡着睡着便开始喘不过气,不然就是盗汗、绞痛心悸。 管事嬷嬷不敢出声打搅,默默地在一旁站着。 顾娇适才忙着抢救,没顾上看他容貌,这会子仔细一瞧,才发现他好看得不像话。 这是什么绝美小病娇啊,美到犯规了! 行叭,看在你这么貌美的份儿上,允许你拉一下小手啦。 屋子的地板下烧了地龙,散热十分均匀不说,还不干燥,暖得很舒服。 顾娇困意来袭,脑袋一点一点开始小鸡啄米,不知琢到第多少下时,咚的一声趴了下去。 老大夫与管事嬷嬷吓了一跳,就见顾娇竟然趴在小公子的枕边睡着了,这可把二人吓坏了呀,老大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管事嬷嬷嘴角抽到飞起,拉你的手是给你脸,谁让你在小公子的枕边睡着了?蹬鼻子上脸是吧! 管事嬷嬷这下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小公子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就要将顾娇蛮横地拽起来,却在伸手的一霎,熟睡的小公子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唰的一下醒了。 他形容削瘦,皮肤也比寻常人的薄,肌肤下隐隐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目光冰冷地看了管事嬷嬷一眼。 管事嬷嬷被那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踉跄了好几步! 侯府这位小公子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脾气差不说,还不近人情,又仗着自己身患重疾,谁都不敢拿他怎么样,行事作风完全不讲道理。 他房中的丫鬟没一个能干满一个月的,不是被他撵走了,就是被他吓跑了。 管事嬷嬷是侯夫人的心腹,不然也被他撵走多少次了。 管事嬷嬷不敢与他来硬的,笑了笑,轻声说:“小……” 小公子:“滚!” 管事嬷嬷:“是!” 管事嬷嬷麻溜儿地出去了。 老大夫茫然无措:那个……我要不要出去啊? 没人理他! 太可怜啦! 小公子看着趴在自己枕边呼呼大睡的人儿,她的脸朝着他的方向,半张脸被压出了小肥肉,小嘴儿嘟嘟的,有些可爱。 她露在外面的是有胎记的左脸。 顾小公子讨厌任何有瑕疵的东西,也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唯独这一次是个例外。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她丑,他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听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心底恍然升起一股想要亲近她的感觉。 一般人或许会有所顾忌,但顾小公子不是一般人。他从生下来就过着等死的人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在乎世俗规矩? 他觉得靠近她很舒服,便真的这么做了。 顾小公子往她身边靠了靠,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倒是虚弱地抬起另一只手来,给她匀了匀自己的被子。 随后他挨着她,无比安心地睡着了。 顾小公子醒来时顾娇已经不在了,他很生气地撕掉了好几幅他亲爹珍藏的前朝古董画!!! -- 出山庄后,二东家问起了侯府小公子的病情。 顾娇没答,而是先问道:“御医怎么说?” 二东家在外头并没闲着,向御医打探了一些情况,御医还算大方,把知道的都与二东家说了:“……说是心气不足、瘀血阻滞,是心疾。” “李大夫怎么看?”顾娇问。 老大夫在小公子睡着时也给他把了脉,他若有所思道:“应该是心疾没错。” 顾娇沉默,其实她诊断的结果和二人的差不多,用前世的话来说,他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 这个病在古代太难治了。 光有药物是不够的,必须得手术,这个手术可比萧六郎的手术复杂多了,她目前并不具备相应的手术条件。 “顾姑娘,能治吗?”二东家问。 顾娇想了想,道:“我给他留了药,先保守治疗吧。” ------------ 49 拜年 却说何掌柜在逃出山庄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等待山庄的动静。 小公子看着是不行了,也不知大爷那个傻帽儿会不会这么撞上去呢? 若小公子真死在他手里,胡家只怕再也没有大爷的容身之地了吧! 何掌柜正窃喜着,就见顾娇三人安然无恙地从山庄里出来了。 他就是一愣。 什么情况? 小公子没死吗?还是他们也和自己这边一样,治都没治就逃了? 可瞧他们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啊…… 何掌柜愣神的功夫,顾娇三人坐上马车往黎院长的住处去了。 那个叫玉芽儿的丫鬟追了出来:“哎呀!回春堂的!你们等等!” 奈何马车已经走远,听不见她的呼喊了。 玉芽儿扶着牌坊的柱子直喘气。 何掌柜从大树后愣愣地走出来,来到她跟前儿问道:“姑娘,请问是他们三个出了什么事吗?” 玉芽儿就道:“他们能出什么事啊?是我家小公子……” 何掌柜眼睛一亮! 小公子果真被他们治死了? 玉芽儿喘了口气,接着道:“我家小公子醒了,发好大的脾气呢!” 这每个字何掌柜都懂,但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是小公子的病……” “回春堂当真有神医啊!我家小公子醒了!还有力气发火啦!”玉芽儿开心坏了,他家小公子一口气撕了侯爷的四幅古董画,他已经一整年没这么厉害过啦! 何掌柜表示他有点儿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玉芽儿自责一叹:“都怪我们太高兴,忘记给他们诊金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们……”后面的话,何掌柜简直都不敢说了,完全不可能嘛! 不料玉芽儿点头如捣蒜:“嗯嗯!就是他们把我家小公子治醒的!” 这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吧! 何掌柜打死也不敢相信一个小镇上的大夫医术能如此高明,不过,不妨碍他把功劳往自个儿身上揽呐! “没错,我们回春堂就是妙手回春!” “干你什么事?” 玉芽儿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我……”何掌柜讪讪地笑了,“那人是我们回春堂的二东家,胡家大爷!” 玉芽儿讥讽道:“不是只是名字一样吗?他们是镇上的回春堂,你们是京城的回春堂!两家没有关系!他们和胡家也没有关系!这么快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呵呵呵!” -- 二东家死里逃生了一回,哪里还记得诊金的事儿?顾娇倒是记得,不过她以为二东家收了。 马车抵达黎院长的住处时,黎院长刚钓完鱼回来,他褪去了一身院长的服侍,换上渔夫的衣裳,还戴上了渔夫的斗笠与蓑衣,看上去真和渔夫没什么两样。 当然若是近了,还是能感受到他不凡的气质与谈吐。 顾娇与二东家下了马车。 “你们是……”院长没见过顾娇,至于二东家他就更没见过了。 顾娇客气地说道:“萧六郎是我相公,我今天和弟弟一起来拜访您,我弟弟在屋内。” 院长的态度立马变了,他对学生上门这事儿一贯是很排斥的,可如果对方是萧六郎——他未来爱徒的家人,那就另当别论。 二东家:我怎么觉得这个院长突然换上了看儿媳妇儿的眼神? 院长温声道:“怎么称呼你?” 顾娇答道:“我姓顾,村里人叫我娇娘。” 其实村里人是叫她小傻子。 顾娇又向院长介绍了二东家一行人:“……今天他们也来附近,顺带捎了我一程。” 院长很有礼貌地没问对方来附近做什么,单纯对于帮助了自己学生以及其家人的二东家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并邀请二东家等人一道进屋坐坐。 “这个院长,是天香书院的院长吗?”进入院子时,二东家小声问顾娇。 “嗯。”她相公是天香书院的学生,他的院长可不就是天香书院的院长,你难道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二东家一早上都在紧张给小公子治病的事儿,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忘了,哪里能反应过来这个? 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事情不简单了。 院长在小镇的名声可能还不显,在京城却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存在。他师从老祭酒,乃京城四大才子之首。二东家比院长要小几岁,他是在院长的阴影中长大的。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儿子长成院长那样的才俊,可惜大多数最终都只长成一只菜鸡。 院长简直就是他们那一辈人的噩梦。 因为这个变态,多少爹娘觉得自己儿子不成器? 论底蕴,胡家乃百年杏林世家,院长是草根;可论影响力,胡家所有子弟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黎院长。 他曾位列内阁大学士,听说是陪家母养病才搬来这里。 院长来清泉镇比二东家早,二东家最初也寻思过要不要去拜访一下他,可想到童年时的阴影又赶紧作罢。 当然主要也是明白院长不会见他。 “我听说……他不收礼的。”二东家对顾娇道。院长做官时人清廉,因此还得罪不少人,来这儿开办书院更是不齿私相授受。 顾娇把篓子里的山货拿了出来:“院长,这是六郎孝敬您的!” 院长赶忙接了过来,动作之快好似生怕谁反悔似的:“六郎有心了。” 二东家一脸懵逼:不是,你都不客套一下的?不知道的,还当你堂堂院长缺那么点山货呢! 院长: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拜师礼都让媳妇儿送来了! 顾小顺在顾娇的鼓励下,也送上了自己的年礼——他刻的木雕。 他打小爱刻东西,不然当初也不会在顾娇的伞柄上刻下自己名字。这个木雕原是要送给顾娇的,可顾娇说先送给院长要紧,给她的可以以后再刻一个。 顾小顺觉得他姐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把木雕拱手送上! 他刻的是顾娇,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脸上没有那块胎记,美如仙子。 但是……把你姐的雕像送你们院长真的没关系么? 二东家嘴角直抽。 顾娇的嘴角也抽了下,她完全没料到顾小顺刻的是这个。 院长也有些神色莫名,把学生媳妇儿的雕像摆屋里是不是有点不大好啊? 就在此时,黎老夫人醒了,她看到木雕眼神儿一亮:菩萨! 黎老夫人将顾娇的木雕拿过来,虔诚地摆在了自个儿屋里的案桌上,还点了两炷香。 顾娇:“……” 院长:“……” 所有人:“……” ------------ 50 母子 一行人在院长家里吃了午饭才离开。 到镇上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二东家直接让马车把顾娇姐弟送回了村子。 黎老夫人很满意顾小顺送的“菩萨”,临走时特地让院长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佛珠送给了顾小顺。 那佛珠是翡翠做的,在佛前开过光,不论价值还是意义都非寻常翡翠可比。 不过顾小顺不好这个,他把佛珠送给了顾娇。 顾娇当然不会贪他的东西,但让他带回顾家也只会被顾家人私吞,于是先收下,打算日后他成亲另立门户时再还给他。 “姐,我进去了。”顾小顺说。 顾小顺进了顾家老宅,顾娇背着背篓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便进了屋。 萧六郎与老太太正坐在堂屋吃晚饭,老太太的脸色不大好,见顾娇回来,头一次露出了无比亲切的表情:“娇娇回来啦!” 顾娇点点头,这么热情,倒也不必。 习惯了老太太总是臭着脸不搭理她,突然热情起来反倒让顾娇有些不习惯。 “怎么了?”顾娇看着桌上的饭菜,明明都快凉了,二人却都没怎么动筷子。 老太太把嘴儿一瘪,苦大仇深地说道:“六郎做饭好难吃!” 长得人模狗样的,厨艺比顾小顺那个二货还烂!!! “啊……”顾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看看老太太,又看看萧六郎,她没尝过萧六郎的厨艺,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过老太太嫌弃还说得过去,怎么他自己还嫌弃起来了? 他从前不都是自己做饭吃的吗? 萧六郎一本正经没说话。 顾娇叹息一声,把菜重做了一番,另外烙了几个鸡蛋灌饼。 老太太眼睛都放绿光了! 萧六郎还是挺正经的,可顾娇觉得或许是自己看老太太看多了,所以再看萧六郎时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也有一丢丢的绿光。 萧六郎饭桌上不怎么说话,但老太太会说,萧六郎若是不让她说,她便会哼哼我是你姑婆! 自己认的姑婆,跪着也要孝敬下去。 老太太问起了拜访院长的事:“见到院长了?” “嗯,见到了,他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一个年轻的家仆,生活比我想象中的简单。”以天香书院院长的地位,顾娇还当他家里会有多么奢华,甚至奴仆成群,结果统统没有。 他的宅子很大,却也很雅致清幽、朴实无华。 老太太:“就俩人?” 顾娇:“三个,还有家仆。” 顾娇带着前世的思想,家仆也是人。 “没有妻儿吗?”老太太道。 “他妻子过世了。”萧六郎突然开口,顿了顿,说,“年轻时过世的,之后一直没有再娶。” “怪可怜的。”老太太没再说话了。 吃过饭,顾娇将院长送的礼物拿了出来,一大盒桂花味的千层酥,两条院长亲手钓的鱼。 老太太很喜欢千层酥,萧六郎却非常不喜欢那两条鱼,眼神怪嫌弃的。 顾娇把鱼杀了腌好,又烧了水洗漱,她脱衣裳时突然有个东西掉了出来。 她拾起来一看,发现是一个白玉扳指。 这玉扳指的成色极好,质地温润,状若凝脂,绝非凡品。 “奇怪,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她不记得院长和黎老夫人给过她这么一个大宝贝呀? 她把玉扳指拿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难道是他的?” 温泉山庄。 侯夫人结束了每日的上山祈福回到山庄,听说儿子醒了,她大喜过望,半道便问起了具体的过程与情况。 管事嬷嬷一一与她说了:“小公子的情况不大好,幸得回春堂的神医出手,把小公子成功救醒了。” 她可不敢说小公子真的没气了,毕竟她也没亲眼见到。另外也省去了小药童爬床一事,只道那小药童很是机灵,将小公子伺候得尤为周全。 谈话间,二人来到了顾琰的院子。 顾琰醒来后怒撕几幅古董画,撕完就虚脱了,咸鱼一般瘫在床上喘气,模样惨不忍睹。 但俨然他能醒侯夫人就谢天谢地了,侯夫人激动地走上前,坐在床沿上握住儿子的手:“琰儿,你醒了?” 顾琰无语地说道:“我没醒,还昏迷着。” 侯夫人被呛声,不怒反笑:“琰儿都有力气和娘说话了!你昏迷了这么久,知不知道娘吓坏了?还好菩萨保佑……” “干菩萨什么事?”顾琰哼唧。 侯夫人笑道:“是是是!是琰儿自己福大命大!” 顾琰认真道:“她治好的,我知道是她,她还给我留了药。” 顾娇抢救他时,他并未苏醒,留药时,他也没醒,可他就是有一种直觉,这些事儿都是她干的。 侯夫人以为顾琰说的是“他”,那位回春堂的老大夫,忙点头道:“琰儿说的是,是回春堂的大夫救了你,娘会好生答谢他们的。咦?琰儿,你手上的玉扳指怎么不见了?” 那个玉扳指是顾琰的贴身之物,虽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可他打小带在身上,从不许人碰一下。有一回掖在被子里找不着,他愣是发好大的脾气,直接气晕了过去。 “她拿走了。”顾琰无比平静地说。 “谁?”这回侯夫人倒是没猜老大夫。 顾琰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她不小心拿走的。” 他们虽只见了一次,可他好像很了解她,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心有灵犀的直觉是怎么一回事。 ------------ 第2卷 VIP ------------ 51 惊喜 接下来的几日顾娇没再出门,安心呆在家里和萧六郎学写字,以及陪萧六郎复健。 萧六郎对自己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顾娇从手术前便发现了,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心如死灰,完全没有对生命的热爱与热情。 冯林都担心他做手术会出意外,他却二话不说地答应,这可不是勇敢无畏,而是死不死无所谓。 但顾娇不会让他死,也不会让他残。 “该去锻炼了。”顾娇收拾完屋子,来到萧六郎的屋。 她如今越发不拿自己当外人,进来连门都不敲了。 萧六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不是因为她进来不敲门,是他不想锻炼。 顾娇猜到他会是这副反应,压根儿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走过去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不仅随便进他房间,还动不动拉拉扯扯,真的是很授受不亲了! 萧六郎眉心微蹙,奈何单脚的干不过双脚的,他还是被拽出了屋子。 “拐杖。”萧六郎说。 顾娇眉梢一挑:“从今天开始,没有拐杖。” 萧六郎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没拐杖,走不了。” 顾娇双手插抱胸前,风情万种道:“走不了,我扶你,我就是你的拐杖!”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他每次杵拐杖时都没好好复健,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拐杖之上,右脚根本没有得到任何锻炼。 萧六郎眉头紧锁。 顾娇莞尔一笑:“想要拐杖的话,自己走回屋子啊。” 右脚没力气,怎么回?只能蹦着回。 想到自己一蹦一蹦的样子,萧六郎果断放弃! 萧六郎利用拐杖偷懒的苗头就这样被顾娇掐灭在了。 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把重量压在拐杖上,却没法儿这么压在顾娇柔软的小身躯上,因为—— “相公,你别老压我,你要学会自己用力。” “对了,就是这样!” “你自己再用点力嘛!我要被你压坏了!” “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全部指望我一个女人?!” 萧六郎咬牙:“……借、借个力而已!” 都让你说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能不能把嘴闭上?! 萧六郎被迫认真地走了起来,往常十几个来回都不喘气的,如今一个来回就不行了。偏生顾娇还规定每日的步数不得低于一百。 走完一百,萧六郎浑身都湿透了。 顾娇拿了帕子为他擦汗:“相公,是不是感觉浑身酸痛,像被大马车碾过?累到无法动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双腿不停发抖……” 萧六郎:“……” 萧六郎终于结束了今日份的摧残,接下来轮到他摧残顾娇了。 “你今天的字练了没有?”他严肃地问。 前一秒还幸灾乐祸的顾娇,忽然就僵住了。 萧六郎找回了一丝报复的小快感,眯了眯眼道:“你每天让我走那么路,自己却一个字也不练,算上昨天的,你有一百字没写了。” 顾娇烦躁地抓了抓小脑袋! 她讨厌写毛笔字!尤其是笔画这么多的昭国字! 萧六郎呵了一声,道:“今天还不写的话,明日翻倍,你就得写两百个。” 顾娇啪的一声放下笔杆:“那你明天就走两百步!” 萧六郎:“我不走。” 顾娇:“那我就不写!” 萧六郎:“随你。” 顾娇:“……” 她写不写字无所谓,他却是必须要复健的,不然一辈子都是小瘸子。 萧六郎却根本无所谓自己是不是瘸子,他淡淡地看了顾娇一眼,带着胜利的表情回屋了。 萧六郎其实也看出顾娇不喜欢写字了,最初好奇药方上的字可能只是心血来潮,等尝到了练字的枯燥后便打了退堂鼓。 他笃定顾娇不会写。 哪知第二天,他刚睁眼就看见一个小人儿盘腿坐在他床上,双手抱胸,气鼓鼓的,像只暴躁的小野猫,偏又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对他进行着可怕的死亡凝视。 “你做什么?”萧六郎错愕地看着她,也不知她到底来多久了,难道就一直瞪着他睡觉? 顾娇冷冷一哼,自身后拿出厚厚一沓练好的字,威武霸气地甩在他面前:“男人!这是你要的字!” 萧六郎看了看那些字,又看看她的黑眼圈,蹙眉道:“你不会一整晚没睡,都在写这个吧?” 这得多少字啊?她怕不是疯了! 顾娇如同一只终于露出獠牙的小兽:“一千字!今天你给我走一千步!” 萧六郎:“……” -- 顾家鸡飞狗跳的日子开始了,老太太每天的乐子除了嗑瓜子、吃甜食、逗薛凝香儿子,又多了一项看他俩相互折磨、相恨相杀。 “娇娇,六郎少走了一步!”老太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顾娇拎着菜刀从灶屋冲了出来。 看着一菜刀足以剁死一头牛的顾娇,萧六郎神色悲痛! 那个在风雪中低着头、等待他为她披上披风的害羞小丫头,终究是他看走眼了…… 转眼正月十五过完了,天香书院也开学了。 萧六郎起了个大早,把包袱收拾好。 过了这么久,书院的寝舍应当修葺完毕了,等住进寝舍,他就再也不用被逼着走路了。 他收拾包袱时,顾娇一个字也没说。 顾娇照例把他送上罗二叔的马车,拐杖也递给了他,离开时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笑着对他道:“啊,对了,最近太忙,有件事我差点忘说了。你在书院不方便练习走路,我上次去拜访院长的时候就和院长打过招呼了,你这几个月都不用住书院,一直到你……痊愈为止。” 萧六郎:晴天霹雳!!! 顾娇走后没多久,顾小顺来了。 顾小顺挨着萧六郎坐下:“姐夫,你带包袱干啥?”他只带了个书袋。 萧六郎不好说我被你姐摆了一道,反问道:“你不住书院?” 顾小顺道:“姐夫都不住,我当然也不住啊!我陪你嘛!半路上发生点啥事也好有个照应啊。” 怎么说他也是十里八乡第一村霸,保护姐夫,妥妥哒! 萧六郎忍住火气:“你不早说?” “姐不让我说,她说要给你个惊喜!”顾小顺摊开双手,笑嘻嘻地道,“怎么样姐夫,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萧六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顾、娇! ------------ 52 再遇 另一边,顾大顺也从顾家老宅出来了。 顾大顺的气色不大好。 顾家这个年过得简直糟心,以往多少人上门拜年,门槛都要踏破。今年却都听说了衙门的事,唯恐自己也名声受累,导致今年顾家门可罗雀。 村里人对顾大顺其实并没太大想法。 大家乡里乡亲地住了这么多年,谁都知道刘氏、周氏的德行,可顾大顺是个好苗子,他打小便和村里其他孩子不一样。 他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偏偏被亲娘和二房连累了,村里人纷纷为他感到惋惜。 只是顾大顺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每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与不怀好意。 他上牛车时就看见顾小顺与萧六郎有说有笑的。 顾小顺从前不粘着顾大顺,顾大顺才高兴呢,眼下却有种被人孤立的羞恼。 萧六郎与顾小顺全程都没搭理顾大顺,之后二人还一道进了地字乙班,也只有在看到班级木牌的一霎,顾大顺心气儿才总算顺了一把。 再狼狈为奸又如何?终归是不可能出人头地的。 书院为返院的学生进行了一次考试,顾大顺一心想拿个第一一雪前耻,奈何他用力过猛,心神太过紧绷,反而发挥不如以往,一下子跌出了前十。 顾小顺依旧垫底,他上学只是为了让他姐高兴,不是为了考取功名,因此考了倒数第一完全没压力。 不过他也并非当真什么都没学到。他喜欢雕刻,萧六郎就告诉他——雕刻的最高境界不是刻人、刻物,而是刻字、刻书。他要是能把四书五经一字不错地刻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顾小顺把这番话听到心里去了,当天开始再也不见他在课堂上打盹儿,坐得比斗鸡还精神。他要记住夫子教的每一个字,他要做真正的雕刻大师! 年假前请假的那位差生这次没有缺席考试,成功挤上倒数第三,萧六郎如愿以偿跌回倒数第二。 然而他的好日子并未因此而结束,考完第二天他便被叫去了院长大人的中正堂。 看着椅子上笑得无比奸诈的院长大人,萧六郎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戒备。 院长大人温和地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今天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这次考试的事,县试的考试文书收到了吧?再有十天就是县试了,我答应过娇娘,开学后帮你温习功课,争取让你顺利考上秀才。即日起,你中午都来中正堂学习。” 偷偷报名的事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又打上霸占我午休的主意了?! 萧六郎表示一万个拒绝! 院长拿腔拿调地说道:“娇娘和我说,你已经很用心了,每天都念书到很晚,你脑子其实也不笨,但不知为何总是考不好,可能是学习方法不大对,又或者学习情绪不高涨……让我务必想想办法。” 又是不让住校,又是叫院长给开小灶,我竟不知去拜访的那一趟你俩谈了这么多! 萧六郎的俊脸黑得透透的。 “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开始吧。”院长笑着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嗤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是不会参加县试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说罢,他便杵着拐杖,头也不回地走了。 -- 顾娇对书院的事一无所知,她还琢磨着今天院长就会给萧六郎开小灶了,萧六郎天资不错,就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一旦有名师指导,一定会竿头日上的! 顾娇开心地把家里收拾了一番,衣裳洗了,柴也劈了,随后便对老太太道:“姑婆,我一会儿去趟庙里。” 老太太嗑了个瓜子儿道:“去庙里干啥?求菩萨保佑六郎考上秀才啊?” 唔? 顾娇愣了下。 原来还有这个办法? 虽然她是相信科学的,可不是有句话叫科学的尽头就是神学嘛? 她不妨也去求菩萨保佑她相公,让他从学渣变学霸! ……好叭,其实她是去买山的。 年都过完了,主持方丈的师弟也该云游四海归来了。 顾娇:“中饭我……” 老太太摆摆手:“小薛会过来做,你去吧!” 老太太不爱吃热在锅里的饭菜,虽然薛凝香厨艺不如顾娇,可老太太就要吃现做的。 也不知这脾性是谁给惯出来的。 顾娇时常觉得老太太就是个普通人,可偶尔对方流露出的习性又让她觉得她似乎是个人上人。 想多了叭,顾娇摸了摸下巴,背着篓子去了山的另一边。 抵达山脚时,顾娇看到一辆奢华的马车,她心生古怪,那间庙只是一间小庙,怎么老有贵人往这儿来? 顾娇没放在心上,迈步朝山顶走去,当她走到最后几个台阶时,忽然一道女子的身影自上面摔了下来。 这可是山路,台阶异常陡峭,这么摔下去,不活活摔死才怪。 更要命的是,顾娇就在她的正下方,顾娇可不想和她一起摔下去。 电光石火间,顾娇侧身一步,伸手拽住了她。 那人原地打了个旋儿才堪堪稳住,随后她抬起头来看向顾娇,顾娇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的一霎,二人都惊到了:“是你?” 顾娇:这不是上次在寺庙遇见过的夫人吗? 夫人:这不是上回在寺庙替我挡了食盒的小姑娘吗? 夫人惊喜地笑了:“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顾娇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每次见你,你都出状况?” 夫人讪讪地笑了笑。 顾娇看见了她额头上的红肿,又看了看她膝盖上的淤泥,问道:“你一路磕上来的?” “嗯。”夫人点头,“我求菩萨保佑我儿子,结果菩萨显灵了,我是来还愿的。” 顾娇虽然也想上柱香让菩萨保佑萧六郎考中秀才,但如果让她这么一步一步磕上来,她可不会干。 ------------ 53 千金 “姑娘,你这次也是来找主持的吗?”如果她记得没错,她上次就是来找主持的。 顾娇想了想,认真点头:“嗯。” 原本打算顺便给萧六郎求下菩萨的保佑,可菩萨好小气,非得人磕头跪成那样才显灵。 夫人忙道:“那你快去吧,主持就在庙里,去晚了他又下山了。” 主持近日下山比较多,据说是镇上的一户人家要收养庙里的孩子。 顾娇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一个人能走吗?别一会儿又摔下去了,那可没人救你了。 夫人读懂了顾娇的眼神,温声笑道:“我刚刚应该是累了,有点头晕,现在已经没事了,何况也不剩几步路了。” 顾娇问道:“你经常头晕吗?早上多还是晚上多?空腹的时候多还是吃饱后多?” 夫人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怔了下,但还是客气地答道:“早上,刚起床那会儿比较多,若是不吃东西也会头晕。” 顾娇哦了一声,从荷包里拿了一块麻糖给她:“多吃点糖。” 把糖给这位夫人后,顾娇便去找主持了。 顾娇是第二次来寺庙,不少小师父都还记得她,知道她是来买山的便将她领去主持的禅房了。 也是巧,主持刚接待完一位客人,那客人从主持的禅房出来,与顾娇擦肩而过。 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模样周正,衣衫华贵。 这是顾娇在寺庙看见的第二个香客。 “是顾小施主来了吧?”禅房内传来主持宽和的声音。 顾娇嗯了一声,迈步进了禅房。 令顾娇意外的是,禅房里居然还坐着几个光头小和尚,都是四五六岁的年纪,长得虎头虎脑的,眼神调皮又干净。 一样的光头,一样的衣裳,顾娇顿时感觉自己有些脸盲了。 小和尚们睁大眼看着顾娇。 顾娇虽是第二次来寺庙,可上回小和尚们还没来得及看见顾娇呢,便被那位夫人的丫鬟呵斥跑了。 因此严格说来,这才是双方的第一次见面。 小和尚们的眸子都瞪圆了。 好半晌才用小手捂着嘴,自以为声音很小地说起了悄悄话。 “哇!她脸上有朵发(花)!” “为什么她脸上会有发发(花花)?” “为什么我们没有?” “我也想有发发(花花)!” 小和尚们一口一个发发,不过顾娇还是听懂了,是花花。 所以,他们以为她脸上的胎记其实是朵花吗? “你自己发(画)的发(花)吗?”一个小和尚问。 是啊,生下来就画了,还洗不掉呢,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 顾娇好整以暇地看着一群好奇小和尚。 主持方丈清了清嗓子,对小和尚们道:“你们先去找净尘师兄。” 小和尚们俨然有点儿不想走,但净尘师兄的魅力应该挺大,小和尚们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跑出去找他了。 一串小和尚挨个跨过门槛,最后那个吧唧一声摔倒了。 顾娇立马认出了他来,看脸她不认得,但看这笨拙的小样子,可不就是上回撞在她大腿上的摔跤小团子? 顾娇又想挼一挼他,但他麻溜儿地爬了起来,完全没给顾娇神魔爪的机会。 顾娇遗憾地瘪了瘪嘴儿。 主持方丈示意顾娇坐下。 顾娇坐下后喝了几口苦茶,想到从禅房里出来的青年男子,于是问主持方丈道:“刚刚那位是香客吗?还是和我一样,也是来买山的?” 主持方丈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他不是来买山的,是来收养孩子的。” 顾娇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主持方丈解释道:“庙里的小和尚都是孤儿,有时候,一些好心的人家会来收养他们。” “哦。”不知怎的,顾娇想到了那个傻得冒泡的摔跤小团子,那么傻,应该没人会要他吧?毕竟那么多机灵的小和尚在一旁比着呢。 主持方丈道:“买山的事我与师弟提过了,他说若是顾小施主诚心想买,寺庙这边可以卖,只是价钱上嘛,要比从前贵一点。” “从前是多少?”顾娇问。 “二百四十九两。”主持房展道。 “如今呢?”顾娇又问。 “二百五十两。”主持方丈答道。 顾娇嘴角一抽:严重怀疑你师弟在内涵我! 主持方丈看出了顾娇的不忿之色,也觉得这个价钱的确是高得离谱,可寺庙的财务一直是师弟掌管,他说多少,就是多少,连他这个主持方丈都无权干涉。 主持方丈道:“如果顾小施主觉得贵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其它的山。” 顾娇问:“你们寺庙还有别的山吗?” 主持方丈诚实道:“没有了。” 顾娇嘴角又抽了抽:“……” 顾娇手中所有的银子加起来不够买山的,不过她上次医治了温泉山庄的小公子,诊金还没拿。 那次出诊代价不小,仅肾上腺素就用了三支,抗心衰的药物一共就那么几盒,全都留给了小公子。 她决定,多找二东家要些诊金! 顾娇下山时那位夫人已经离开了,马车也不在了。 顾娇没打听她的去向,下山去了镇上。 当她来到回春堂时就发现回春堂的门口也停了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这样的马车以往在镇上是绝不可能见到的。 今儿是怎么了,总能看见豪车,这是在提醒她……她也该买辆马车了吗? 王掌柜见到顾娇很是客气,亲自将人迎了进来:“顾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啦?先坐下,我给你泡壶茶。” 顾娇淡道:“喝茶就不用了,我是来拿诊金的。” “嗯?”王掌柜一愣,“什么诊金?” 顾娇看着他道:“温泉山庄的诊金啊,不是给侯府的小公子治了病吗?诊金呢?” 提到这个,王掌柜简直笑得见牙不见眼:“顾姑娘来的真是时候,看见门外那辆马车了吗?侯府的!上回二东家太紧张,忘记找他们要诊金,我猜啊,他们就是来送诊金的!” 原来是侯府的马车,难怪如此奢华。 “二东家在账房,您要去找他吗?”王掌柜笑嘻嘻地问。 “不用了,等侯府的人结完账我再去找他。”顾娇说罢,转身去了大堂后的厢房。 她前脚刚走,马车的帘子便被人掀开了。 先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小丫鬟跳了下来,紧接着,一个身着青衣、戴黛青色幕篱的少女在小丫鬟的搀扶下优雅地走了下来。 ------------ 54 狭路 幕篱上的半透明皂纱长至脚踝,却依旧难掩她身姿曼妙。 镇上的女子并不时兴戴幕篱,唯京城的贵女才会如此讲究。 她搭在丫鬟小臂上的手细腻如玉,纤长美好,只看这手便不知是多富贵的人才能养出来的手。 她下马车后便径自进了回春堂,一刻也不曾停留,然而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在这个贫瘠的小镇出现这样一号人物,简直就和天上的仙女儿下了凡一样。 “这是哪家的千金啊?秦家的吗?” “我看不像,秦家小姐没这么贵气!” “难道是卢家?” “也不像。” 镇上最大的两户人家当属秦家与卢家,一个家里出了员外,联姻富商,家财万贯;一个家里坐着一位县太爷,在清泉镇只手遮天。 他们家的千金自然是无比尊贵的,寻常百姓其实没机会见到她们,但也不知为何,他们就觉得这位千金不可能是镇上的人。 当然也有真见过秦家与卢家千金的,当真是云泥之别,秦、卢两家的千金还不够给对方提鞋的。 这样一号人物进了回春堂的门,不由地让众人对回春堂高看了一眼,都治死过人了,还有如此贵人愿意上门,是她笨呢,还是回春堂当真有几分本事? “你们东家在吗?”少女进了大堂,问向目瞪口呆的王掌柜。 王掌柜简直都结巴了,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美若天仙又华贵不凡的女子啊。 小丫鬟不悦地蹙了蹙眉,呵斥道:“我家小姐问你话呢?你们在不在?” 小、小姐? 难道这位是侯府千金、小公子的龙凤胎姐姐吗? 天啦! 有生之年,他居然见到如此厉害的贵人了! 王掌柜赶忙回过神来,捏了把豆大的冷汗道:“在的,在的,小的这就去叫东家出来。” 少女淡淡地说道:“不必了,你去通报一声,我亲自去见他。” “不敢不敢!” 他哪儿能让侯府的人等呢?反正二东家这会儿也无事,王掌柜索性做主将人带去了大堂后的书房。 王掌柜猜的没错,少女的确是来送诊金的,只不过她除了付诊金,还给了不少赏银。 救治小公子时少女不在,许多事少女都是事后听说的,但不妨她了解事件的经过。 “那位老大夫与他的小药童,我弟弟很满意,下次还让他们来。”少女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侯府千金亲自来回春堂,是为了感激回春堂妙手回春,救治了侯府的小公子,并不代表回春堂真有资格去结交侯府的千金。 二东家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自己根本结交不上,于是没做徒劳的巴结。 他客气地应下少女的要求,亲自将少女送到大门口。 “二东家请回吧。”少女不紧不慢地说。 二东家拱手作了个揖,一直到少女坐上马车离开才转身进了回春堂。 马车行进了一段路后,少女忽然看向腰间,面色微变:“不好,我玉佩不见了!” “是侯爷送给您的那块玉佩吗?您今天出门不是还戴着?怎么不见了呀?”小丫鬟急得满处找,然而马车里并没有。 小丫鬟问道:“会不会……是落在回春堂了?今天除了回春堂,咱们没去别的地方。”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头:“嗯,你去找找。” 马车折回去,停在回春堂附近。 小丫鬟提着裙裾进了大堂。 王掌柜见她回来,不由地一怔:“这位姑娘,你怎么回来了?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小丫鬟没好气地说道:“我家小姐的玉佩不见了!你快让人找找!” 一听这话,王掌柜立马谨慎起来:“请问,顾千金的玉佩长什么样?是什么玉种?” 小丫鬟比划道:“这么大,环形的,羊脂玉。” 王掌柜立马带上大堂内的伙计四下寻找,小丫鬟也没闲着,她去了二东家的书房。 她记得她家小姐在那儿坐过,或许是落在那里也说不定。 二东家不在,她没等二东家回来,就那么进去翻找了一阵,一无所获。 紧接着,她又在过道与回廊上自习找了找,仍是连玉佩的影子都没看到。 而当她路过一间厢房时,注意到厢房的门虚掩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厢房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破背篓,篓子里有些山货,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箱子。 小丫鬟嫌弃地看了那箱子一眼,忽然在箱子旁发现一个荷包。 她打开荷包一瞧,隐约感觉不对,将荷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凌乱地散落在桌上,有几粒银裸子滚到了地上。 小丫鬟没去捡,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玉佩,以及与玉佩一起掉出来的一枚玉扳指。 她愣愣地嘀咕道:“这不是小姐的玉佩,和小公子的玉扳指吗?怎么会在这里?” 顾娇来月事了,她去了趟恭房,进屋便看见一个小姑娘在翻她的荷包。 她冷冷地走进屋,看了眼桌上与地上的狼藉,问道:“你干的?” 小丫鬟抬头看向顾娇。 顾娇就是村姑打扮,脸上还顶着个红色胎记,小丫鬟的面上浮现起不加掩饰的鄙夷:“是我又怎么了?这些东西是你的?” 顾娇双手抱怀,幽幽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心虚与害怕。 小丫鬟是侯府的下人,她的吃穿用度比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她走出去,不知多让人忌惮,一个小村姑,却敢那样的眼神盯着她。 小丫鬟生气道:“你聋了吗?没听见我在问你话?” 顾娇:“呵。” “你……”小丫鬟被她的态度气到了,越发没好气地说道,“偷了我家主子的东西,不敢承认了是吧?” ------------ 55 相逢 “发生了什么事?”二东家与王掌柜走了过来,问话的是二东家。 二东家方才去对面的钱庄兑银子了,刚进大堂便听王掌柜说说侯府千金在回春堂丢了东西,他便与王掌柜一同寻找,不料却在厢房看到这一幕。 这间厢房是专程为顾娇准备的休息室,尽管顾娇用的并不多,但一般不会有人闯入,听丫鬟说“偷了我家小姐的东西”时,他们还当是那个小贼躲了进来。 结果二人发现厢房里只有两个人,侯府的丫鬟与顾姑娘。 那么,丫鬟口中的小贼是顾姑娘吗? 小丫鬟并不认识顾娇,见二东家与王掌柜来了,立马指着顾娇道:“你们来的正好!就是这个小贼偷了我家小姐的玉佩!她还偷了我家小公子的玉扳指!” 二东家愣了愣:“这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不会偷东西的!” 小丫头怎么可能会偷人东西呢?她能自由进出他账房,账房里那么多值钱东西她都从来没有动过。 而且小丫头眼神坦荡,若真被捉贼拿赃了,怎么也不会连一丝心虚都无吧。 王掌柜却不这么认为,那日他虽没跟去侯府,可事后听二东家与老大夫说了,是顾姑娘抢救了顾小公子,她是有机会偷走小公子的玉扳指的。 加上侯府千金今日刚来回春堂,玉佩就失窃出现在了顾娇的桌上,由不得王掌柜不多想。 小丫鬟怒了:“什么叫她不会偷东西?你的意思是我在冤枉她吗?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千里迢迢跑来冤枉她!” 这话说的不中听,但话糙理不糙,小丫鬟是侯府的下人,身份比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尊贵,她要诬陷也得找个身份够格儿的,顾娇这种小村姑简直如同地上的蝼蚁,她疯了都不会去专程去踩她。 除非她真的偷了侯府的东西。 “你确定没认错吗?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二东家还是坚定坚信顾娇是清白的。 “我认错?”小丫鬟气笑了,“你以为我家小姐和公子用的饰物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吗?这块玉佩是宫里赏下来的,你们整个胡家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二东家的脸色白了一瞬,如果是这么珍贵的东西,那的确不可能是顾娇的,但他仍不相信顾娇会行窃:“就不允许有赝品?” 指不定顾姑娘手里的东西是假的呢! 王掌柜担忧地看了二东家一眼,二东家对顾娇深信不疑,这无疑会得罪侯府,他不希望二东家出事。 就在他斟酌着语气,打算劝顾娇承认罪行不要得罪侯府时,顾娇淡淡地开口了:“不是假的,是真的。” “你听你听!她承认了!”小丫鬟恶狠狠地说道。 “玉茹。” 一道轻柔而不失高贵的声音自门外徐徐响起。 “小姐!你来了!”小丫鬟忙换了副恭敬神色,对少女行了一礼。 戴着黛色幕篱的少女提着幕篱的皂纱与裙裾缓步而入,梳云掠月、仪态万方。 她身上用着京城贵女才买得起的香粉,莲步轻移间,暗香浮动,整间屋子都香气怡人了起来。 “阿嚏!”顾娇打了个喷嚏。 她对这种香粉过敏啊。 小丫鬟怒瞪了顾娇一眼,见到她家小姐不行礼,还敢粗鄙地打喷嚏,村姑就是村姑,一辈子上不得台面! 少女的语气如常地说道:“这块玉佩不可能有赝品,它所用的玉是昆山羊脂玉,在昭国,只有皇室有权开采。伪造皇室所用之物是重罪,何况还无法仿造得一模一样。” “哦。”顾娇摸了摸下巴。 “你、你什么态度啊?”小丫鬟继续瞪她,不过由于侯府千金在场的缘故,她倒是没先前那般跋扈了。 少女看向顾娇,温声道:“你就是那个小药童吧?” “嗯。”顾娇应了声,没问她怎么猜出来的,毕竟不难猜。 少女不紧不慢地说道:“玉佩送给你,玉扳指还给我,这件事我会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姐!”小丫鬟跺脚。 王掌柜没料到事情来了如此惊人的逆转,侯府千金真是大人大量啊,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了,还不对外宣扬,保住了顾姑娘以及回春堂的名声。 见顾娇不说话,少女接着道:“玉佩是我的,你喜欢尽管拿去,但玉扳指是我弟弟的,我必须拿回去还给他。” 王掌柜在一旁急得半死,快答应啊快答应啊! 顾娇面无表情地看了少女一眼,说道:“玉扳指你拿回去,玉佩给我放下。” 她早先就怀疑过玉扳指是侯府小公子的,如今算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没解释玉扳指自己是抢救小公子时不小心滑进她袖兜的,一是她没法儿讲述抢救的过程,二也是这对主仆根本不会信。 既如此,她又何必浪费唇舌? 少女道:“你倒是会挑东西,这个玉扳指只是对我弟弟有特殊意义而已,说到值钱,的确不如那块玉佩值钱。” 顾娇道:“玉扳指还给你,是因为它的确是你弟弟的。玉佩不是你们的,所以你们要还给我。” 小丫鬟哼道:“不是我家主子的,难道还是你的呀?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戴得起这么贵重的玉佩吗?” 少女:“玉茹。” 二东家皱眉:“姑娘请慎言!” “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顾娇说罢,伸出手来,“我最后说一次,玉佩还给我。” 小丫鬟往后退了一步:“你做梦!这是我家小姐的!” 少女捏了捏手指,压下怒气,对二东家道:“今天的事二东家也看到了,她亲口承认自己行窃,念在你们回春堂为我弟弟治病的份儿上,我就不报官了。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 顾娇从始至终只承认了一件事:那就是玉扳指是小公子的,并没说是自己偷来的,然而到了对方口中,就成了她承认自己行窃。 ------------ 56 道歉 双方僵持得有些久,回春堂的伙计全被吸引了过来。 回春堂知道顾娇医术的人只有三个:二东家、王掌柜、老大夫。 其余人虽常见顾娇过来,却只当她是患者家属。 二东家与王掌柜都待她十分客气,众人也只当是看在她相公是天香书院的学生的份儿上。 别小瞧任何一个读书人,日后的乡绅、员外、地方官很可能都是他们。 只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看不出来,平时老老实实的一个人,竟然是惯偷。” “是啊,偷了人家的玉佩,还偷人家的玉扳指。” “我就说呢,今天她相公又没来,她也不用抓药,怎么还进回春堂了?是盯上了那位千金吧?就是追进来偷东西的!” “她也不怕连累自家相公的名声。” “可不是吗?读书人摊上这么个恶婆娘,真是有够倒霉的!” 在场所有人,只怕除了二东家,没人相信顾娇是清白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那么穷,怎么可能有一块那么好的玉佩? “小姐,玉佩您收好。”小丫鬟说着,躬身就把玉佩挂在了少女的腰上。 顾娇伸手去拿。 “大胆!”小丫鬟眸光一冷,抬手就给了顾娇一巴掌。 奈何她的巴掌还没落到顾娇的脸上,便被顾娇反手一耳刮子打趴下了。 众人简直不清楚顾娇是怎么出手的,等反应过来时小丫鬟已经趴在地上,腮帮子肿了起来。 少女也怔住了。 顾娇伸出那只因常年劳作而伤痕交错的小手,挑开少女的幕篱,将挂在她腰间的玉佩拽了下来。 整个过程,顾娇都屏住呼吸,没去闻她身上的香粉气。 少女杏眼圆瞪地看着她:“你……放肆!” 一个乡下的村姑,竟拿手碰她! 顾娇拿回玉佩后没急着收进荷包,而是从怀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将玉佩上上下下擦了擦。 少女的呼吸都滞住了。 这个村姑……是在嫌弃她脏吗? 顾娇要膈应人,那必须是全方位无死角的。 少女只觉自己的胸口一下子堵住了,气儿都快要顺不过来。 少女咬了咬牙,怒叱道:“给我报官!” “谁要报官啊?” 伴随着一道威严而不失清冷的男子声音,院长大人神色严厉地走了过来。 又来了个不好惹的,回春堂的伙计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院长大人进了屋,看看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少女,又看看趴在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的丫鬟,神色如常地来到了顾娇的身边。 从他所站的地方就能看出他的立场。 他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看向少女:“是这位姑娘要报官吗?不知出了什么事,惹姑娘如此动怒?” 他的话客气,语气却不客气。 少女蹙了蹙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院长大人道:“我是天香书院的院长。” 少女:“黎院长?” 院长大人:“正是在下。” 黎院长的名字在京城如雷贯耳,少女当然不可能没听说过,别看黎院长归隐小镇做了个教书匠,可他在京城的影响力仍在。 少女对他还算客气,看了眼顾娇,道:“她偷了我们家的东西,还不还给我。” “我没偷,玉佩是我的。”顾娇可以不再乎少女的看法,但她在乎院长的看法,她是萧六郎的妻子,她不希望在院长心里留下污点。 “玉扳指你怎么说?”少女问。 “不小心掉进我袖兜的,回家了才发现。”顾娇实话实话。 丫鬟气呼呼地道:“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承认是你偷的!” 看看,这就是为何顾娇不愿与她们解释,因为她们根本就不会好好听。 “玉佩给我看看。”黎院长对顾娇道。 顾娇把玉佩递给了他。 黎院长想起老师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又想起老师曾给顾小顺送过年礼,约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块玉佩是老师送出去的,至于是送给了顾娇本人,还是送给顾小顺,顾小顺又转送给顾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顾娇绝对没有行窃。 老师归隐,不愿让人知晓他的去处,他自然不会把老师搬出来。 他淡淡地笑了笑,对少女说道:“姑娘弄错了,这块玉佩不是你的,是我老师送给我的,之后我又送给了她相公。” “她……相公?”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顾娇一番。 “她相公是我的亲传弟子。”黎院长单方面宣布了徒弟的主权。 这么说,就全都解释得过去了。 黎院长的恩师是国子监的老祭酒,归隐前深得陛下器重,他手中会有宫廷之物一点儿都不奇怪。 可少女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京城多少人想拜黎院长为师,都被黎院长婉拒了,这小村姑如此穷酸,嫁的应当也是个乡下穷小子,怎么就入了黎院长的眼呢? 就在少女心存怀疑之际,一个回春堂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阿嚏!”顾娇闻到了玉佩上的香粉气息,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玉佩是在草丛里找到的,上面还有与少女身上如出一辙的香气,比起顾娇的玉佩,这一块才明显更像是她的。 “现在真相大白了吗?”顾娇问。 “就算玉佩不是你偷的,那玉扳指总是你偷的。”丫鬟小声嘀咕。 “别说了,玉茹。”少女制止了她,神色复杂地看了顾娇一眼,迈步走上前,欠了欠身,道,“对不起,我误会姑娘了。” “小姐!”丫鬟大惊失色! 她家小姐乃堂堂侯府千金,怎么能对一个卑贱的小村姑低声下气? 就算冤枉她怎么了,还她清白不就是了?何必要道歉? 少女对丫鬟道:“你也赶紧向这位姑娘道歉。” “可是……” “道歉!” 少女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起来,丫鬟不敢忤逆,黑着脸给顾娇道了歉。 少女转头对二东家道:“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回春堂对我弟弟的救治。” 二东家不动声色地看了顾娇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笑着对少女点了点头:“顾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们回春堂悬壶济世、妙手仁心,不会因为私事耽搁了对病人的医治。” “多谢。”少女颔了颔首,带着鼻青脸肿的丫鬟离开了。 黎院长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顾家人?京城的那个顾家吗?” 二东家感慨道:“除了京城顾家,还有谁家能养出如此怀瑾握瑜的千金?”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能及时认错悔改,并诚恳地向一个身份卑微的村姑道歉,足见其品行高尚、怀瑾握瑜。 黎院长没说的是,那位千金的名字还真的就叫顾瑾瑜。 ------------ 57 爹娘 顾瑾瑜离开医馆后直接去了镇上的一间茶舍,那里,侯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瑾瑜进入茶室,乳燕一般扑进侯夫人怀里,娇柔地唤了声娘。 侯夫人抱着阔别多日的女儿,心都要化了,嘴上却说道:“多大的孩子了?还往娘怀里钻?没羞没臊的。” 顾瑾瑜抱得更紧了,撒娇道:“我多大也是您和爹爹的女儿,怎么就没羞没臊了?” 侯夫人哪儿能是真嫌她不害臊,不过是哄她说几句话孩子话,以慰藉这么久没见的思念。 侯夫人捏了捏她小鼻尖:“你呀,真是让你爹爹宠坏了!” 顾瑾瑜哼道:“谁让爹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侯夫人哭笑不得,问她道:“方才去回春堂付诊金可还顺利?” 提到这个,顾瑾瑜的眼神就闪躲了起来。 侯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怎么了?是回春堂对诊金不满意吗?” 诊金的事说起来也是个大乌龙,侯夫人以为下人给了,下人以为侯夫人给了。 要不是侯夫人顺嘴问了句,还不知他们一直拖欠着回春堂诊金。 也是这个缘故,侯夫人才打算亲自前往回春堂一趟,不料刚出山庄便碰上从京城赶来的女儿。听说事件的来龙去脉后,顾瑾瑜义不容辞地担起了付诊金的重任,但侯夫人也没闲着,而是上山给菩萨上了香。 “不是回春堂对诊金不满意,而是……”顾瑾瑜把在回春堂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没添油加醋,也没半句隐瞒,只是娘亲打小教导她毋以貌取人,所以她没刻意强调那个小村姑容颜丑陋,左脸上有个醒目的红色胎记。 “女儿错了,不该如此武断。”她低头认错。 侯夫人语重心长道:“这世上总有比我们身份更贵重的人,你身份比她高,便可以看轻她,若是日后碰上比你尊贵的,是不是也能看轻你呢?” 侯夫人虽疼女儿,却并不是没有原则的。 顾瑾瑜撒娇地挽住侯夫人的胳膊:“女儿是侯府千金,谁能看轻女儿?” “你呀!”侯夫人无奈地嗔了她一眼。 “可是弟弟的玉扳指是怎么一回事?”顾瑾瑜问。 侯夫人道:“你弟弟说是她不小心拿的,你也知道,你弟弟不会撒谎的。” 可顾瑾瑜还是不明白:“什么叫不小心拿走的?他怎么知道她是不小心?他看见了吗?” “这……我也不知道。”侯夫人宠女儿还有原则,可到了儿子这里就全都不作数了,毕竟儿子是活一天少一天的人,她不舍得拿规矩去约束他。 那日的事儿子不愿多说,她也就没多问。 一个玉扳指而已,没了就没了,儿子高兴就好。 顾瑾瑜吃味儿地哼道:“我上回也是不小心拿走的,可他整整一个月没理我!我还是不是他亲姐姐了?” “你呀。”侯夫人点了点她脑门儿,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不是,谁是?难道那拿了玉扳指的小姑娘才是?” 因为这个完全不可能的玩笑,顾瑾瑜心情变好,靠在娘亲怀里,伸出小手道:“娘,我手冷。” 侯夫人摸了摸她手背,确实有些凉,当即心疼坏了,放下手里的糖,拿过一个精致的手炉给女儿暖了起来。 顾瑾瑜却是看着盘子里的麻糖,神情古怪:“娘,您哪儿来的这种东西?一看就不干净,当心吃坏肚子。” 侯夫人想到了那个小丫头,眸光染了一丝温柔:“一个好心的姑娘给的,我就收下了。” -- 另一边,顾娇拿到了自己的诊金,一共二十两,算上手里的银子,足够买下那座山头了。 二东家有些担心今天的事会惹顾娇不高兴,讪讪地问道:“那个……下个月的看诊……” 顾娇淡道:“我答应了一个月接诊一次,不会食言。” 言罢,她拿着银子去了书院。 院长不回书院,先一步离开了。 顾娇到书院时书院已经放学了,身着白色院服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出来,顾娇依旧在老地方的巷子口等着,却始终不见萧六郎与顾小顺。 就在顾娇揣测二人是不是被夫子留堂之际,萧六郎与顾小顺从另一方向走来了。 萧六郎和顾小顺的手里拎着一堆东西,待走近了顾娇才发现那是一些香烛与厚厚的纸钱。 顾娇问道:“你们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顾小顺目瞪口呆:“姐你忘了?今天是三叔和三婶的忌日啊!” 顾娇哑然。 她、她还真忘了。 原主记忆里是有这么一个重要日子的,可惜顾娇她不是原主,也就把这个日子给忘了。 “多亏你记得。”顾娇对顾小顺说。 顾小顺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记得了,是姐夫。” 顾娇挑眉看了萧六郎一眼,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和他提过爹娘的忌日,他应当是听村里人说的。以他俩目前的假夫妻关系,倒是难为他记得。 顾娇:“多谢啊。” 萧六郎杵着拐杖面无表情地上了牛车,他还在生气顾娇与黎院长“暗通曲款”的事,打算一天不和她说话! 顾娇并不知他突如其来的别扭是怎么一回事,但他都帮她记得爹娘的忌日了,肯定不会是因为她才闹别扭的! 顾娇没心没肺地上了牛车。 自认为他俩关系好得不得了的顾娇还特地挑了个离他最近的位子。 萧六郎自己气得半死,惹他生气的某人却半点做错事的觉悟都木有,萧六郎于是更气了。 三人回村后,刘氏直接把顾小顺叫走了,顾娇与萧六郎去了田埂那头的坟地。 顾三郎与妻子徐氏的坟紧挨着,许久没人打理的缘故,坟头草都有半人高了。 萧六郎生闷气归生闷气,却还是捋起袖子,把坟头草一株一株地拔了。 他拔得很认真,没注意到身后的顾娇正望着坟头发呆。 原主的记忆里,顾三郎是被大水冲走的,村里人沿着河岸打捞了半个月才把尸体找到。那时尸体已经泡得没法儿看了,徐氏只瞧了一眼便当场崩溃,之后再也没好过。 她只强撑了一年,便在顾娇爹的忌日上撒手人寰,留下年仅五岁的女儿。 他们都是极好的父母,比顾娇前世的双亲不知强了多少倍,可惜那么早就去了。 看来不论前世今生,她都注定是没爹疼没娘爱的。 ------------ 58 县试 二人给顾娇爹娘上完坟后动身回家。 二人清理坟头很是费了点功夫,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尤其萧六郎,他拔坟头草把手拔绿了。 顾娇知道他爱干净,路过河边时,便对他道:“去洗个手吧。”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河边走去。 顾娇观察着他走路的姿势,老实说,手术很成功,这段日子的复健也很努力,可他还是没能丢开拐杖。 是复健的力度不够么? 顾娇摸了摸下巴。 “你不洗吗?”萧六郎回头问她。 顾娇呵呵呵:“洗!咱俩一起洗!” 洗个手而已,干嘛这么积极,又不是洗澡,对叭? 萧六郎问完就想起来这是她曾经落水的那条河,或许她是害怕才不过来,暗怪自己多嘴了,打算赶紧洗了离开,顾娇却已经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河水有些冰冷,不过二人都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与千金小姐,忍忍也能洗。 然而就在二人相继起身的一霎,顾娇怀里突然掉出一个东西,咚的一声掉进了河里。 “我的荷包!”顾娇没料到会有此变故,眼疾手快去抓却已是来不及,荷包里装了不少碎银,沉甸甸的,瞬间就给沉下去了。 顾娇想也没想,纵身跳进了河里。 萧六郎勃然变色! 她跳水比荷包落水更意外,萧六郎也是没反应过来,她人就不见了。 萧六郎望着涟漪阵阵的湖面,脚尖动了动。 他原先当然会凫水,可如今伤了腿,他没有把人救上来的把握了。 就在萧六郎捏紧了拳头,紧盯着水面心底天人交战之际,顾娇抓着荷包浮上了水面:“找到了……我找到了……” 萧六郎忙将她拉上岸。 顾娇跪坐在草地上吧嗒吧嗒滴着水,气喘吁吁。 萧六郎眉头紧锁地看着她拽在手里的荷包:“一个荷包罢了,多少银子值得你不要自己的命?” “不是银子。”顾娇摇头,打开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她看也没看那些银裸子,只是抓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用蜡封过的牛皮纸包。 “有帕子吗?”她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自怀中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 他以为她是要擦脸上的水,不料她却是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起了那个牛皮纸包。 待把牛皮纸包擦干后,她小心翼翼把表层的蜡剥开,再把牛皮纸包打开,赫然露出一张盖了官印的文书来。 文书是干燥的,完好无损。 顾娇长松一口气。 这是院长给萧六郎送来的县试文书,萧六郎不想考,转头就给扔进废纸团里了。 顾娇帮他收拾屋子发现文书,只当他是不小心弄掉的,于是给他悉心地保管了起来。 顾娇把文书递给他:“你拿好,我身上都是水,别弄湿了文书。” 萧六郎:“你就为了这个?我又……” 不会去考。 这样的天气在河边洗个手还行,真落水了人是扛不住的。 顾娇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手就那么一直伸到他面前,袖口吧嗒吧嗒滴着水,却半点也没弄湿他的文书。 那四个字在嘴里绕了一圈,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道:“反正我也考不上,你何苦?” 顾娇义正辞严地说道:“你没考怎么就知道考不上?就算这次没考上,不还有下次?下次考不上,还有下下次,总有一日能考上!” 萧六郎道:“要是一直考不上,一直都没出息……” “谁说考不上就是没出息?人生道路千万条,读书只是最容易的一条出路而已。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做别的。”想到什么,顾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应该……不会不喜欢念书吧?” 萧六郎看着那双小鹿一般充满期盼的眼睛,仿佛自己只要说不喜欢,她就要受伤了。 萧六郎轻叹一声,接过了文书。 “你是不是傻?” 他声音很低又很轻。 顾娇歪头看着他:“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萧六郎背过身子,解开扣子脱下院服,转过来,弯身将院服来披在她身上,“回家。” -- 顾娇落水后病了一场,到萧六郎县试这一日还发着烧,但她依然起了个大早,顶着晕晕乎乎的小脑袋给萧六郎做了早饭,又做了带去考场的干粮。 县试一共五场,隔一天考一场,每天都考上一整天,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首场叫正场,是必须参加的一场考试,通过之后才能进入第二场的复试。五场全过,则有资格参与下月的府试。 府试过后还有院试,院试过了便是昭国的秀才了。 当然,秀才也是有分级的。 成绩最好的一批考生被称为廪生,由官府每月发放廪粮;其次是增生,不供给粮食;最后是附生。 顾大顺就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廪生,为此顾家骄傲了许久。 顾娇觉着,自家相公不必和顾大顺一样考个廪生回来,附生其实也不错!她要求不高,考上就行,实在考不上也没关系,她养他,不用他科举。 顾娇坐在牛车上,小身子被寒风吹得发抖,她一边挂着小鼻涕泡泡,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你不要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考考,你只当走个过场。我都打听清楚了,一共有五场呢,第一场没发挥好也没关系,后面还有四场,我每天都陪你过来……阿嚏!阿嚏!阿嚏!” 顾娇说完,接连打了三个喷嚏,打得两眼冒金星。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进入考场后,考官将试卷分到了每个考生手上。 他之所以会坐在这里,是因为某人为了那一纸被他扔掉的考试文书差点丢了命。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认真赴考。 他要交白卷。 “阿嚏!”隔壁考棚传来一个考生的喷嚏声。 萧六郎的脑海里蓦地闪过某人在牛车上狂打喷嚏的画面,她的小脸因为高热烧得潮红,眼神也有些迷离涣散,小身子摇摇欲坠的,却偏不肯回去。 想到某人要拖着病歪歪的小身子在牛车上等他一整天,萧六郎烦躁地提起了笔! 萧六郎考了一场就不去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顾大顺的耳朵里。 通常来说,只考一场的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考得太好,成为案首,被保送府试;第二种是考得太差,没资格进入接下来的四场复试。 第一种情况并不多见,毕竟就挥得再好,也不能保证后面四场无人赶超。更别说是萧六郎这种乙班都倒数的学渣,就算发挥出全部的水平也没可能得第一。 ------------ 59 和尚 “听说六郎去县试了。”晚饭时,顾老爷子问起了萧六郎的事。 年前发生了小秦相公的事,大家虽没想到顾娇是故意的,却觉着顾娇着实晦气,萧六郎既与她成了亲,那萧六郎也晦气。 此时听到萧六郎的名字,婆媳三人心里全都堵得慌,可惜是老爷子问的,她们不敢说话,只闷头在灶屋吃饭。 “嗯,他只考了一场。”答话的是顾大顺。 顾长海纳闷:“为啥只一场?你那回不是考了五场吗?” 顾大顺想了想:“应该是考砸了吧?第一场考不过,后面是不让参加的。” 顾长海:“那考费退吗?” 顾大顺:“不退。” 顾长海夹了一筷子咸菜:“啧,二两银子呢!丢粪坑里还能鼓个泡。” 顾老爷子蹙眉看了大儿子一眼,顾长海一怂,闭嘴不吭声了。 一桌子被粪坑倒足了胃口,顾大顺除外。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次的考试是院长大人给萧六郎报的名,院长放着自己这个好好的廪生不要,却对萧六郎那块朽木给予厚望,结果只能是让自己失望。 顾大顺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感。 十天后,县试的成绩出来了。 顾大顺等着看萧六郎的笑话,却直接被一道晴天霹雳劈傻了! 只见书院的大红喜报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县试案首,萧六郎! 其实衙门放榜没那么快,是院长大人着急亲自去了一趟县衙,把成绩问到之后,根本不等人家放榜,先自个儿把喜报挂上了。 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保证每个路过书院的人都能看到! 院长站在喜报下,笑得像个傻子。 知道的说是他学生考了个县试案首,不知道的还当是他亲儿子中举了。 他还特地把萧六郎叫来了中正堂:“……我就知道自己的苦心不会白费。” 你果然还是被我感动了!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讨厌考那么多场。” 院长慢悠悠地道:“哦,那你可以交白卷啊!” 交白卷也不用往下考不是吗?承认吧六郎,你就是心疼本院长!不舍得让本院长失望! 萧六郎懒得理他,转身出去了。 喜讯还没传到村子里来,顾娇对此一无所知。她在家养了几天,风寒已经痊愈了,这会儿正在收拾东西,打算去寺庙。 “上回那点心不错,再带点儿回来。”出门前,老太太叫住了她。 顾娇想了许久才记起来老太太说的是她第一次去寺庙时,那位夫人送给她的点心:“那不是庙里的点心,是一位香客带来的,我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碰上她。”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去了两次,碰见两次,概率还是挺大的。 顾娇在篓子里装了点山货,打算一会儿与对方换些点心回来。 不过一直到她上了山,都没有碰见那位夫人,倒是看到了几个古灵精怪的小和尚。 小和尚们的功课做完了,一个个叠罗汉似的趴在门后,向外探出各自的小脑袋,也不知是在盼谁。 当顾娇背着小背篓来到山顶时,几人的眸子一下子瞪圆了! “她来了!她来了!” 她背着篓子走来了! 她来了!她来了! 她带着发发(花花)过来了! “快快快躲起来!” 小和尚们急速后退,奈何人小团子太多了,一个压一个身上,上面的下不来,下面的退不开,最后只能是一股脑儿地扑了出来,小冬瓜似的,咕溜溜滚了一地。 顾娇看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一串东倒西歪的小和尚:“……” 嗯? 大型集体碰瓷现场? “净凡!你们几个又去哪里了?” 在漂亮女施主面前摔了一跤,他们不要面子的哦?臭师兄还叫他们名字! 小和尚们爬起来就要跑掉! 顾娇忽然开口:“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几人的小步子一顿。 小和尚一:“我们不是在看你!” 小和尚二:“对,没看你!” 小和尚三点头点头! 顾娇挑了挑眉:“为什么看我?” 小和尚一二三:“你好看啊!” 顾娇:“……” 小和尚一指着顾娇的胎记:“你的发发(花花)好看!” 说来可笑,村子里的孩子都拿她当丑八怪,见了她不是欺负她就是躲她,这群没下过山的小和尚们却不止一次被她的胎记深深吸引。 顾娇成功被几个小和尚萌到了,从背篓里拿了几块麻糖给他们。 “我们不能要女施主的东西。”小和尚一拒绝。 顾娇想了想,说道:“你们和尚不是都会化缘吗?你们找我化缘,化完缘这些麻糖就是你们的了。” 几个小和尚一想好有道理!立马回屋拿了小钵钵找顾娇化缘,顾娇把麻糖分给他们。 小和尚们端着小钵钵,坐在台阶上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顾娇数了数小和尚的人头,问道:“咦?你们不是有四个人吗?怎么只剩三个了?” 小和尚一道:“你说净空啊?他要下山啦!” 原来摔跤小团子叫净空啊。 顾娇从小和尚口中了解了前因后果,才知摔跤小团子被一个好心的大户人家领养了。那户人家的夫妇成亲十年,始终没有子嗣,把摔跤小团子领回去是要当亲儿子养的。 “他要离开这里,一定很难过吧?”顾娇问。 三个小和尚齐齐摇头。 小和尚一最活跃,是小和尚团的小小发言人,他说道:“他才不难过呢,他早想下山了。” 顾娇不解道:“为什么?” 小和尚一道:“他说下山就可以吃肉了!” 顾娇:“……” 这是个什么误入歧途的小和尚? 顾娇又道:“那你们一定很难过吧?” 三个小和尚再次摇头。 小和尚一道:“其实他下山了也不能吃肉,他晕肉!他自己不知道!” 这世上还有人晕肉啊,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顾娇道:“你们也不告诉他?” 小和尚一道:“告诉他了,他就不会走啦!” 顾娇顿了顿,感慨道:“你们还挺替他考虑的。”被好心人家领养,总比在山上做一辈子和尚强。 小和尚一豪横道:“谁让他吃那么多,都把我们的饭饭吃光啦!” 顾娇:“……” 这都是一群什么塑料小和尚? 不过摔跤小团子最终没能下山,因为那位大户人家突然不来了。方丈让人打听下才知大户人家的夫人怀孕了,昨夜刚诊出来的喜脉。 大夫信誓旦旦地说是个儿子。 顾娇去方丈禅房时,小和尚正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手边放着一个崭新的小包袱,他耷拉着小脑袋一动也不动,小背影有些落寞。 很显然,他已经知道自己被收养的人家抛弃了,所以整个小身子都笼罩在一片小小的忧伤中。 顾娇想了想,走过去,问他道:“我能在这儿坐会儿吗?” 小和尚没说话,只是把小包袱往一边扒拉了一下。 顾娇于是挨着他坐下了。 作为一只颜狗,顾娇对好看的事物一贯没什么抵抗力,庙里的小和尚其实都挺可爱,可眼前这只尤为可爱,小脑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睫毛又黑又长,简直是个小睫毛精。 “很难过?”顾娇问。 “什么?”小净空应了声,意识到顾娇是在问什么,哼道,“我才不难过呢!” 声音奶唧唧的。 顾娇挑眉道:“这么说,你不想下山?” 小净空双手插抱胸前,撇过脸,傲慢地说道:“对啊,下山有什么好的?听说还会被逼着吃肉!我才不要破戒呢!” 哟,你那群小伙伴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娇逗他道:“真不想下山?” 小净空神情严肃道:“当然不想!我这辈子都不下山!我要做一辈子和尚!将来还要做庙里的方丈!” 顾娇暗暗竖了个大拇指,有志向。 顾娇睨了他一眼,叹息道:“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那就算了吧,我原本打算和主持方丈说一声,让你跟我去山下住几天的。” 小净空叉腰道:“我说了不下山的!尤其不和你下山!不信你再问我一遍!” 顾娇愣愣地问道:“你要和我下山吗?” 小净空唰的抓起包袱:“要!” 顾娇当场:“……!!” ------------ 60 领养 顾娇长这么大,从没被人如此套路过,尤其对方还是个小糯米团子,顾娇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刚才明明说不和我下山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是刚才的小净空,和现在的小净空没关系!现在的小净空答应和你下山啦!” 顾娇:还能这样?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进屋:“方丈!有人要收养我啦!” 顾娇:不是,我原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是谁呀?”住持方丈慈祥地问。 小净空抬手一指:“她!” 一只脚刚跨进禅房的顾娇:“……” “原来是顾小施主,阿弥陀佛。”住持方丈冲顾娇单手立掌行了一礼。 顾娇清了清嗓子道:“方丈,我刚刚其实是……” 住持方丈温和一笑:“顾小施主的意思老衲明白,顾小施主放心吧,老衲不会让顾小施主为难的。” 顾娇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方丈是个明事理的。 住持方丈语重心长道:“净空其实是我师弟的徒儿,一般来说要先得到他的首肯,不过顾小施主的为人老衲清楚,这件事老衲替师弟做主了。” 顾娇一脸懵圈,等等,你干什么你就做主了? 住持方丈对小净空道:“净空啊,下山一定好乖乖听顾小施主的话知道吗? 小净空点头点头:“嗯!知道啦,方丈!” 顾娇:“……”不是,你们都这么随便的吗? 顾娇:“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得问问其他人,譬如他师兄们的意……” 啪! 一把椅子被搬到了屋里。 “净空,你最喜欢的小竹椅,大师兄送给你了!下山后记得大师兄哦!” 咚! 一个陀螺被塞进了小净空怀里。 “净空,你最爱的陀螺,二师兄送给你了!不要忘了二师兄哦!” 随后,每个师兄都送来一样临别的礼物,速度之快,仿佛慢一步顾娇就会反悔似的。 顾娇嘴角直抽:小和尚你是造了多少孽,看把你师兄们猴急的…… 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顾娇是来买山的,结果下山时身后多了个小拖油瓶。 住持方丈咧嘴一笑:“买一赠一嘛!” 顾娇:并没有感觉自己赚到! -- 今天是萧六郎的大日子。 不管他本人是否在意,他都完成了从乙班倒数到县试案首的巨大蜕变。 倘若是天字甲班的优等生考了案首,绝不会造成如此大的轰动。 说白了,还是他这一步跨得太大。 萧六郎在书院就被人围观了一整天,听罗二叔说,报喜的人去村子里了,想必这会儿乡亲们全知道了。 果不其然,当他走到家门口时,就看见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乡下人爱热闹,但凡谁家出了事,全村都会去围观。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一会儿被乡亲们围着说话的准备,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乡亲们堵得太严实,他进不了屋,只得先拍了拍前面一人的肩膀:“赵大娘,我进去一下。” “干哈呀?”赵大娘嫌弃地动了动肩膀。 “是我,六郎。”他说。 赵大娘回头匆匆睨了他一眼:“是六郎回了啊。” 说完,继续朝屋里瞧,不理萧六郎了! 萧六郎有点儿懵。 你们不是为了我才堵在这儿的吗?这个敷衍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 萧六郎又扒拉几位乡亲,发现大家伙儿确实是没功夫打理他,他纳闷了,不是为他来的,那挤在他家做什么? 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门时,被眼前的一幕弄傻眼了。 只见他家的堂屋里,不知何时来了个三头身的小和尚! 小和尚乖乖地坐在老太太身旁的小板凳上,一脸萌萌哒! 乡亲们全是冲小和尚来的,他们没见过这么小的和尚,还又乖又漂亮,太稀奇了! 萧六郎考了第一的风头就这么被个小和尚给抢走了,找谁说理去? 天彻底黑下来乡亲们才陆陆续续地离开,萧六郎的脸黑得透透的,尤其当他看见顾娇端着一碗菜走出来,小团子唰的扑进顾娇怀里时,他的脸更黑了。 “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他看向老太太与顾娇。 老太太嗑瓜子儿:“别看我,又不是我带回来的!” 顾娇顿了顿:“我说是买山送的你信吗?” 萧六郎:“……” “净空,去后院洗手,水给你打好了。”顾娇把小净空支开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萧六郎说了,当然了,省去了她被小净空套路一事,毕竟这有点丢脸,她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他太可怜了,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萧六郎狐疑地看了顾娇一眼,总觉得她不是这么烂好心的人:“你确定不是被人坑了?” 顾娇眸子睁得大大的:“绝对不是!他才几岁,怎么可能坑到我?我才没那么笨!” 萧六郎表示怀疑。 顾娇赶紧翻篇,垂眸对了对食指道:“你要是不喜欢的话……” 萧六郎打断她的话:“没有,你喜欢就好。” 又不是真正的夫妻,她爱养多少孩子都是她的自由,他无权干涉。 顾娇去灶屋端饭。 小净空洗完手回了堂屋,他来到萧六郎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认真问道:“你是我爹吗?” 萧六郎一噎:“她认你当儿子了?” 小净空摇摇头:“这倒没有,娇娇说随我。我就来问问你,你是要做我爹还是怎么着?” 萧六郎淡漠道:“我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小净空正色道:“我不大,我才六岁!” 萧六郎呵呵道:“是吗?可你看上去只有三岁。” 确实往上虚了两岁半的小净空:“……” 小净空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你就是要做我哥?” 不待萧六郎回答,小净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行,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萧六郎虎躯一震:“闭嘴!” 这什么不正经的小和尚!!! ------------ 61 嚣张 后山的樵夫嘴里没好话,小和尚们听到过几次,那三个都不记得了,只有小净空过耳不忘。 他理解的意思是字面上的意思,毕竟饺子确实好吃,也毕竟他确实很想和娇娇一起玩。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萧六郎严肃道。 “为什么?”小净空眨巴着眸子问。 萧六郎张了张嘴:“娇娇会不喜欢。”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往灶屋望了一眼。 那么远,她应当没听到那声娇娇。 当顾娇把饭菜从灶屋端过来时,家里的两个男子汉已经确定好彼此的关系了。 萧六郎指着顾娇道:“她是你姐,你亲姐。” 这总不能乱打主意了。 况且顾娇反正已经有个弟弟了,再多一个也无妨。 小净空已经了解了顾娇的家庭关系,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行叭,虽然我不是她独一无二的弟弟,但你也不是她独一无二的男人。” 他拍了拍小胸膛,表示自己也是娇娇的小男人! 萧六郎:“……” 小和尚,来家里的第一天,你很嚣张啊。 为了表示自己是个有担当的小男人,小净空还帮顾娇摆了碗筷。 庙里的小和尚其实比寻常孩子艰苦,他们练功、上课、干活,一样不落。所以别看他个子小,做起事来还是挺有模有样的。 晚饭是干锅野山菌、青椒鸡蛋、玉米面疙瘩汤与白菜包子,家里的条件早吃得上肉了,只是今天太忙,没去镇上割肉。 小和尚望着满满一桌子素菜,难掩小小失望:“没有肉啊?” 萧六郎呵呵道:“你不是和尚吗?和尚还能吃肉?” 小净空认真道:“可我下山就不是和尚了呀!”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他的小光头上。 小净空赶忙用小手盖住了自己的小光头:“我、我的头发会长出来的!” 萧六郎一本正经地说道:“咱家吃不起肉。” 小净空啊了一声,看了看家里的陈设,这么寒酸,好像真的很穷的样子。 “哦。”他不吵着吃肉了,把小手手从脑袋上拿下来,乖乖去夹素菜。 他是不挑食的小净空,他很好养活哒! 顾娇噗嗤一声笑了:“你姐夫逗你的,明天给你吃肉。” “嗯!”小净空开心地笑了,想到什么,又严肃着小脸瞪了萧六郎一眼,“坏姐夫!” 小净空的食量确实不容小觑,吃的比顾娇还多。 吃过饭,顾娇去收拾碗筷,小净空坚持把自己的碗筷洗了。 这是在寺庙养成的习惯,大师兄为了让他们自立,穿衣洗漱洗碗都是自己来。 洗澡还是需要人帮忙,毕竟太小了,还没浴桶高。 家里是没浴桶的,只有木盆,不过他这么小,给个盆盆他也不会自己洗澡。 顾娇没给这么小的孩子洗过澡,怪新奇的。 她把盆盆拿去了灶屋,灶屋刚做过饭,灶台里还留着没熄完的柴火,比老太太屋里都暖和,而且锅里热着水,盆盆里凉了随时可以添加。 顾娇回屋给小净空拿衣裳。 小净空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等顾娇。 哪知他等来的并不是顾娇,而是萧六郎。 比起冷冰冰有点儿嫌弃自己的萧六郎,小净空当然更喜欢朝他散发出无尽善意并且时不时会被他给萌到的顾娇。 “唉。”小净空叹气。 就挺失望。 萧六郎:“……” 洗过澡后,小净空该去睡觉了。 家里总共三间屋子,没多余的给他,顾娇寻思着他人小,和人挤一挤也不是问题。 老太太屋里最暖和,当属首选。 “去和姑婆睡吧。”顾娇拿了个小枕头给他。 小净空抱着小枕头来到老太太的屋,他没着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严肃地打量了一番道:“您要是同意把藏起来的蜜饯分我一半,我就和您睡。” 老太太二话不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小净空抱着枕头回到顾娇的屋里:“姑婆不和我睡。” 想到老太太的怪脾气,再想到那声剧烈的摔门声,顾娇不疑有他,拉了拉被子道:“那你和我睡吧。” “好呀!”小净空开心一笑,把枕头放上去,自己也迈开小短腿儿爬上去,刚爬到一半,被萧六郎给提溜了起来。 萧六郎:“你和我睡。” 小净空:“我不想和你睡。” 萧六郎:“不,你想。” 小净空被萧六郎提溜回了屋。 萧六郎的床没顾娇那边的大,但也不小,一大一小绰绰有余,偏小净空并不规规矩矩地躺在一侧,他直接像个靶心横在了床的正中央,四仰八叉的。 萧六郎放好拐杖,眉心一蹙:“睡好。” 小净空在床上滚来滚去:“不要。” 萧六郎冷声道:“再这样我就把你丢下去,不给你睡了。” 小净空正要说话。 萧六郎道:“房门也锁上,不让你过去。” 后路被堵死,小净空不吭声了。 萧六郎眉梢一挑,道:“你最好老实一点,或许我会考虑让你挤一挤。” 小净空愣了一会儿,爬起来说道:“这话应该我和你说才对,娇娇说了,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人!所以应该是我让你和我挤一挤!” 前面的话萧六郎能听明白,可最后两句是几个意思? 他淡道:“什么叫你让我挤一挤?” 小净空叉着小腰看着他:“因为我也是家里的人,所以家里的屋子也有我的份!你和娇娇成亲了,你们应该睡一屋,那间才是你的!这间是我的!娇娇不和你睡,现在是我在收留你!” 无法反驳的萧六郎:“……”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还有,能不能把这小臭和尚丢出去? 小孩子是最不能用常理去判断的人,前一秒还在和萧六郎叭叭叭的小净空,转头就趴在了软乎乎的枕头上,睡得口水横流。 萧六郎喜静,对这个一晚上都在叭叭叭的小东西自然不会太适应,但他也没真把人丢出去。 他把小净空从枕头上抱下来,塞进棉被里躺好。 萧六郎看着这个抢了自己风头的小家伙,因为他的到来,所有人都忘了他县试考了第一。 虽说他考第一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出风头,可心里就是点儿不舒坦,就像是……少了点什么。 嘎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顾娇贴着门缝轻声问道:“睡了吗?” “没有。”萧六郎说罢,顿了顿,看了眼呼呼大睡的小净空道,“他睡了。” “那我进来啦。”顾娇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盏油灯,“我看你油灯快用完了,今晚就用我的吧。” “嗯。”萧六郎坐在床沿上,淡淡地应了声。 顾娇把油灯放在他的桌子上:“那个……还没恭喜你县试考了第一。” 萧六郎的眼皮微微一抬。 “给你。”顾娇递了个东西给他。 “什么?”萧六郎问。 顾娇微微一笑:“你进步这么大,这是给你的奖励。” 萧六郎撇过脸:“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奖励?” 话虽如此,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是一个顾娇亲手做的香囊,里头放着助眠的干花,干花也是她自己制的。 顾娇轻声道:“把香囊带在身上,你就能睡个好觉啦。” “你……”萧六郎想问她怎么知道他睡眠不好。 顾娇猜到他想问什么,莞尔道:“你忘啦,我们可是睡过的。” 萧六郎眉心一动,神色却依然镇定。 顾娇打算回屋,刚走一步忽然折了回来,俯身在他耳畔呵气如兰:“你方才……是不是叫我娇娇啦?” ------------ 62 病娇 二人离得太近了,她呼吸全落在了他的耳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尖发烫。 “没有。”他否认,没去扭头看她。 顾娇却一直看着他,他的耳尖与脸颊都烫了,乌发下那一截细长而又微微泛红的脖颈,极尽少年的青涩与美好。 “我不管,我听见了。” 说罢,顾娇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调戏小相公什么的,真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萧六郎看着手中的香囊,心底的不舒坦不知何时已被驱散,他捏着香囊,睡了个还算安稳的觉。 他起床时,一眼瞥见胸口上横着一只小脚丫子。 小净空四仰八叉,睡相无比嚣张。 萧六郎将他的小脚丫子拿开,沉默了一会儿,拿出顾娇送自己的香囊,放在了枕头上最显眼的位置,之后就去挑灯抄书了。 小净空醒来,一眼看见了枕头上的香囊,揉着大眼睛疑惑道:“唔?这是什么?” 萧六郎一边抄书,一边云淡风轻地说道:“香囊。” 小净空没见过香囊,翻来覆去地看:“谁做的呀?真好看!” “你姐做的。”萧六郎道。 “是送给我的吗?”小净空抓着香囊,麻溜儿地爬起来,在床铺上兴奋地蹦来又蹦去。 萧六郎面不改色地睨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是送给我的。” “……”小净空突然就蹦不动了。 小净空不信,特地拿了香囊去找在灶屋做早饭的顾娇求证。 顾娇能怎么说,当然是承认了。 小净空委屈巴巴的。 他不是贪得无厌的孩子,只是小孩子天性使然,让他不明白为什么坏姐夫有,而他没有! 那委屈的小模样,又把顾娇萌到了。 顾娇没养过孩子,没考虑到这件事可能会给他造成心理落差,主要也是不知道萧六郎会那么幼稚,居然拿着香囊向小净空炫耀…… 顾娇向小净空解释了香囊的来龙去脉,小净空是很懂事的孩子,知道香囊的意义后便不再难过了。 他雄赳赳地回了屋,将香囊大方还给萧六郎。 萧六郎眯眼看他:“不生气了?” 小净空扬起下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成绩这么差!考了一次第一就要奖励!我在庙里总是考第一,都拿习惯了,不需要奖励了!” 萧六郎:“……” 今天,又是想把小臭和尚丢出去的一天。 一会儿后,顾小顺来家里吃早饭,认识了家里的新成员小净空。 小净空这才知道原来家里不是只有两个男子汉,顾小顺也是家里的男子汉,只是没住在家里而已。 比起总能给小净空挖坑的萧六郎,顾小顺的战斗力俨然并不足以引起小净空的警惕,小净空愉快地和他成为了好兄弟! 二人去上学后,顾娇也准备去镇上了。 老太太来这儿后的冬衣是找薛凝香做的,那会儿薛凝香不忙,可开春后薛凝香要开始农忙了,没时间做针黹,顾娇打算去镇上给老太太买几套成衣。 小净空也需要添置衣裳,他半岁被人遗弃在寺庙,之后再没下过山,包袱里全是小僧衣。 听说顾娇要去镇上,小净空立马两眼放绿光:“我能去吗?我能去吗?” 若只是买衣裳,顾娇当然会带他去,奈何顾娇还有别的事。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下次带你去。” 顾娇看得出小净空还是很想去,但他没有闹脾气,乖乖留下了。 这孩子,挺让人省心。 顾娇背着小背篓去了镇上。 她不是去行医的,她只是有将小药箱带在身上的习惯,毕竟小药箱的秘密太大,带在身上才放心;二也是自己一会儿没准真需要用到里头的药品。 顾娇去了那条满是赌坊、青楼与武场的街道。 一个时辰后,顾娇揉着右手的手腕,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流了不少汗,棉衣被她脱下来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袄。 “几天没来,手生了不少呢。” 她一边感慨,一边转身,打算去镇东的铺子给老太太和小净空买衣裳,然而没走两步,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有人在跟踪她! 顾娇凉凉地勾起了唇角,一点儿也不意外让人盯上。 也好,本就没打够,再来几个练练手。 快出巷子时,顾娇慢悠悠地停下了脚步。 追着他的那伙人也齐刷刷地停住,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顾娇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冷漠地看了众人一眼:“你们八个,一起上吧!” 为首的壮汉冷冷眯眼:“好大的口气!丫头,你可知我们是谁?” 顾娇恣意地看着他:“我管你们是谁,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为首的壮汉嗤了一声:“丫头,黑水巷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给你一次求饶的机会,只要你自断右臂,并答应从此不来打搅我们生意,我就绕你一条小命!” 顾娇的耐心不是给这些人的,该说的她都说了,他还叽叽歪歪的,这就很讨厌了! 顾娇飞快地朝对方奔了过去,一脚蹬上墙壁,另一脚一个回旋踢踹上了为首壮汉的脸。为首的壮汉连反应都来不及,便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 “大哥!” 他们都傻眼了。 顾娇可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出掌成刀,转眼劈晕了三个。 这下人就去了一半。 余下四个朝顾娇猛扑而来,顾娇一把抓住前两个,抡起来狠狠地砸在了后两人的身上。 四人都被砸吐血了,捂住胸口,简直怀疑这不是真的! 顾娇拍了拍手,转身离开,然而她头顶唰的掠过一道黑影。 还有? 而且是个会轻功的? 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顾娇自地上抓起一根木棍,几步蹬墙而上,将那名黑衣人嘭的砸了下来! 黑衣人跌下去时都懵了。 姑娘?你和我有仇哇? 顾娇:“呵,装傻也没用。” 黑衣人:不是,我真不认识你啊! 顾娇一棍子将他闷晕了! 黑衣人:“……” 顾娇揍完这个就发现附近还有一个,不过那人十分警惕,在顾娇察觉的一瞬便隐入了人群。 “快!刺客在那里!” 伴随着巷子外的一道厉喝,几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冲了过来。 他们看了看昏死不醒的刺客,又看了看倒了一地的地痞,完全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难道这个刺客与镇上的地痞发生冲突,两败俱伤了? 可这刺客好歹也是高手,怎么会连几个地痞都打不过? “姑娘,没伤着你吧?”一名侍卫问顾娇。 “没有。”顾娇摇头,她觉得侍卫们的衣着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正寻思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 马车的窗帘被一只苍白的玉手缓缓掀开,一张虚弱的少年俊脸露了出来。 顾娇眸子一亮,小病娇? ------------ 63 姐弟 顾琰看到顾娇的眼神就知道她还记得自己,他万年厌世的小俊脸上有了一丝喜悦的笑意。 顾娇见他笑,心情也跟着变好,正要上前和他打个招呼,就见他如玉的食指放在了唇瓣上。 顾娇瞬间会意,垂眸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这几名侍卫虽也是温泉山庄的人,却并未见过顾娇,因此没认出顾娇的身份,但见顾娇没事,便继续往前找去了。 确定人走远,顾娇才来到马车前。 这是民间的马车,十分简陋,难怪能瞒天过海,侍卫们打死都没料到矜贵的侯府小公子会委身在这样一辆马车上吧。 车夫也是镇子上的,给了足够的银子,不会乱说话。 顾娇掀开窗帘,看着眼前这个眉眼精致的病娇小少年,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还把自己的侍卫都甩开了?” “我来找你。”顾琰诚实说。 “找我?你身体不舒服了吗?”顾娇下意识地把手伸进窗子,要去给他把脉,刚抓上他手腕才记起自己在侯府只是一个小药童。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顾琰苍白的面上浮现起一抹清浅笑意:“我知道是你。” 啊,这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哪里露出马脚了? 顾娇抓了抓小脑袋。 顾琰被她懵圈的小样子逗笑:“别人不知道,你上来吧。” 她的秘密越来越兜不住啦,先是老爷爷,再是二东家与老大夫,现在又是这位侯府小公子。 顾娇还是决定苟一苟:“不是我给你治的病,是回春堂的李大夫,我只是他的小药童!” 顾琰微笑着说道:“好,小药童,你上来吗?再不上来,他们要发现我了。” 顾娇想了想,最终还是上车了。 她在顾琰身边坐下。 这辆马车顾娇坐着都嫌寒酸,真是难为这位侯府小公子了。 顾琰丝毫不觉着委屈,只要能见到她,坐什么都可以。 顾琰笑着伸出瘦可见骨的白皙手腕:“小药童你要不要给我把个脉?” 顾娇面不改色:“不一定把得准的。” 顾琰含笑点头:“嗯。” 顾娇给他把了脉,脉象比上次平稳了不少。 随后她又打开小药箱,拿出听诊器。 “这是什么?”顾琰好奇地问。 “听诊器,脱衣服。”顾大夫高冷地说。 顾琰愣住:“……” 顾娇解开他的衣扣,将听诊器放了进去。 还是有心律不齐和杂音,抗心衰的药物对他来说是有效的,只是并没有那么神效。 “很难受吧?”顾娇收回听诊器。 顾琰低头,修长苍白的指尖一点点合上衣衫:“不难受,真的,比从前好多了。” 他这么多年都是在心疾的折磨中度过,从没感受过正常人的舒适,只要少一点难受,对他来说都是好受。 “扳指的事让你受委屈了。”顾琰忽然开口。 顾娇愣了一下,他不提她都要忘了,其实也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误会她就误会了:“是我先拿了你的扳指,我该和你道歉才是。” 顾琰讨厌她与自己生疏:“我不要你的道歉。” 顾娇淡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为什么要甩开侍卫?” “他们烦。”顾琰说。 顾娇挑开帘子,望向地上的黑衣人:“可是你会遇到刺客的。” 顾琰笑着说:“他不是刺客,是我的暗卫,是他把他们引开的。” 顾娇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他可真倒霉啊,被几个地痞砸伤了。” 不远处的另一名暗卫一口老血吐了出来,姑娘,睁眼说瞎话真的好么? “嗯。”顾琰轻笑,“被地痞砸伤了,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 ……倒也不必。 顾娇清了清嗓子:“你的暗卫不止一个吧?” 顾琰笑意不减:“有两个。” 看来跑掉的那个是他的暗卫没错了,幸亏自己没追上去,不然把那个也弄晕就麻烦了。 顾娇满脸都是大写的尴尬。 “你叫什么名字?”顾琰问。 “顾娇。”顾娇道。 顾琰惊讶:“你也姓顾啊,我叫顾琰,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顾娇乐了,你堂堂侯府公子爷,自降身份和一个小村姑攀关系,不怕侯爷侯夫人知道了揍你吗? “你饿不饿?”顾琰问。 顾娇起得早,又走了一路,这会儿当真有些饿了。 镇西不比镇东繁华,没什么太上得了台面的酒楼,半晌才找了间还算凑活的小饭馆。 “你来过这种地方吗?”顾娇下了马车问。 “没有。”顾琰诚实地说。 作为风一吹就恨不得倒下的小病苗,侯府可谓是将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儿能允许他来这等市井之地? 当然他自己也没多大兴趣,一是没力气折腾,二是厌世懒得折腾。 如今不同了。 他没那么难受,还有,他想见她。 二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顾琰的容貌气质与衣着注定了会惹来诸多目光,他讨厌被人盯着,可如果是和她一起,他可以不介意。 小二从未见过这般尊贵的公子,连招呼都忘了。 顾琰点了一大桌好菜。 顾娇蹙眉:“你能吃吗?” 又是冰糖肘子,又是红烧狮子头,还有腊味合蒸,他这个病,得忌口的! 顾琰托腮看着她:“你帮我吃。” 顾娇:“……” 顾娇很想矜持一下,可他点的全是她爱吃的菜。 其实也是顾琰一直以来想吃的,只是御医不让他吃。 最后就是顾娇吃着大鱼大肉,顾琰只能在一旁喝粥。 不过,看着她吃,就像是自己也吃到了,那种满足感是从未有过的。 吃过饭,顾琰去结账,顾娇再看了一次小药箱。 果然,又有抗心衰的药了。 顾娇原先的包装拆掉了,和上次一样装在几个不同的小瓷瓶里,瓶身用朱砂写了用法与用量。 顾琰过来时,顾娇刚把药递给他:“你的药快吃完了吧?” 顾琰看着她手里的药,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顾娇继续苟:“李大夫给我的!” 顾琰:“……哦。” 顾娇接着道:“按时吃药,出门散心是可以的,但不要再甩开侍卫,尤其你暗卫的本事还不咋滴,一棍子就打下来了……”顾娇神情严肃地说着,突然瞥见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正色道,“不是我打的,我没有!我不打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琰心里笑成了麻瓜。 ------------ 64 侯爷 顾琰没能在小饭馆里待太久,因为侯府的侍卫找上门了。 顾琰没让他们打搅顾娇,轻声与顾娇道了别。 望着他徐徐远去的背影,想到他谦谦有礼的样子,顾娇的小心心有一丢丢受不住了、——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还这么温润如玉懂礼貌,如此完美的小乖乖,老天爷是为什么要折磨他? 谦谦有礼的某小乖乖,一坐上侯府的马车便笑意全无,戾气全开,眼神冰冷,与在顾娇面前判若两人。 那名被顾娇一棍子闷晕的黑衣人已经和同伴一起回到了顾琰身边,二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们算是见识了小公子的不要脸,这么能装的吗?有本事你在侯夫人与侯爷面前也装下小乖乖呀! 那个成天暴躁得要死的讨厌鬼到底是谁呀??? 严格说来今天算他俩失职,小公子却连一句责罚都没有,看得出他心情真的很不错。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把那个消息告诉他了呢? “还不走,有事?”顾琰嫌弃地问。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还是那个被闷了一棍子的黑衣人开了口:“侯爷在来的路上了。” 顾琰的气场一下子冷了下来。 半晌,他伸出手:“画。” 二人十分有默契地各自递上一副侯爷珍藏的古董画。 顾琰抓过来就唰唰唰地撕掉了! 另一边,顾娇也打算离开了。 今天的菜很好吃,顾娇买了一份冰糖肘子和一碗红烧狮子头,并付了五十文的押金,找店家拿两个罐子装好打算给家里人带回去。 可就在她抱着罐子走出小饭馆时,一匹骏马疾驰而过,策马之人手中挥舞着鞭子,蛮横地驱赶着街上的人群。 其中一个被驱赶的大娘为躲避他的鞭子,往前一个趔趄撞在了顾娇的罐子上。 顾娇的罐子掉在了地上,嘭的一声砸得粉碎,汤汁与肘子丸子撒了一地,很快又被慌乱的另一个大婶儿踩了一脚。 “哎哟——” 大婶儿脚底打滑,险些摔倒,顾娇伸手拽了她一把,将她拽到了一旁。 那位大娘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后,赶忙给顾娇道歉:“对不住啊姑娘,我……我不是有意的……” 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不怨她,要怪也该怪那个当街纵马的男人。 男人对自己造成的混乱置若罔闻,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顾娇,顾娇双眸一眯,在他又一次挥出鞭子并与自己擦肩而过时,顾娇一把抓住了他的鞭子。 随后,不给对方商量的余地,毫不客气地将人从马车拽了下来。 那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马儿脱手而去,哒哒哒地跑不见了! 他是个练家子,这一摔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轻伤。然而他十分恼怒,谁这么大胆,竟当街将他拽下了马! 他猛地朝顾娇冲过去,顾娇将鞭子拿在手里,一鞭子打过来,将他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他撞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厢猛地一晃荡,车内的少女没稳住,脑袋磕在了车壁上,发出了一声疼痛的惊呼:“啊——” 就在此时,马车也被迫停下了,那个被顾娇一鞭子抽飞的男人惶恐地自地上爬了起来,跪在马车的一边,拱手道:“属下有罪!请侯爷责罚!” 顾娇古怪地皱了皱小眉头,侯爷? 马车内,顾侯爷扶住撞了头的女儿,担忧地问道:“瑾瑜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顾瑾瑜的额头红了,这其实根本连小伤都算不上,顾娇的手伸出来,随便哪道新伤旧痕都比这严重许多,可谁让顾瑾瑜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呢? 她就没吃过半点苦,没遭过一点罪。 顾瑾瑜捂住额头,委屈地看着顾侯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疼。” “让爹瞧瞧。”顾侯爷拿开顾瑾瑜的手,当他看见她发红的额头时,怒火腾地窜上心头。 他一把掀开帘子,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卫:“出了什么事?!” 侍卫指了指顾娇,道:“属下在前开路,谁料她夺了属下的鞭子,还将属下从马上拽了下来,用鞭子鞭打属下,属下这才撞上侯爷的马车了。” 周围的人在听见侯爷的一霎,全都吓得双腿发软,呼啦啦跪了一地,只有顾娇倔强地傲立在那里。 顾侯爷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顾娇的脸上。 那是一张令人不愿去看第二眼的脸,眉眼清冷,血红的胎记衬得她肤色异样白皙,妖冶中透出一丝不羁。 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对上顾侯爷的视线时丝毫不见闪躲。 她的衣着打扮像一个乡下的村民,年纪与瑾瑜差不多,却拥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顾侯爷冷声道:“你胆子不小!” 不论是当街殴打他的侍卫,还是不给他下跪,都太胆大妄为了! 顾娇却没因他的呵斥而有所畏缩,她捏着鞭子走上前。 侍卫唰的站起身,拔出腰间佩剑拦住她。 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鞭子将他的剑打回了剑鞘! 所有人惊呆了! 顾侯爷也怔了怔。 顾娇来到马车旁,其余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她依旧面不改色。 她朝顾侯爷伸出手。 顾侯爷蹙眉:“做什么?” 顾娇淡道:“罐子五十文,冰糖肘子六十文,红烧狮子头四十文,还有我要重新让店家做一份,误工费一百文,一共二百五。” 顾侯爷:“……” 感觉自己被骂到。 顾侯爷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又看向那个惹祸的侍卫。侍卫心虚地低下头,顾侯爷什么都明白了。 顾侯爷冷冷一哼道:“我的人固然有错,但小丫头你是不是也太狂妄了?你就不怕本侯治你死罪?” 顾娇看了他一眼,似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须臾后说道:“二百四十九文。” “……”顾侯爷简直迷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瑾瑜认出了顾娇,她拉了拉顾侯爷的袖子,冲他微微摇头。 顾侯爷蹙了蹙眉,对顾娇道:“本侯的女儿替你求情,本侯就饶了你!” 说罢,扔给顾娇一个银锭子,放下车帘让车夫驾着马车离开了。 顾娇说了两百四十九文就只要两百四十九文,他给多了。 顾娇将银锭子掰下来一小块,剩余的随手扔回了他的马车里。 银锭子不偏不倚地砸中顾侯爷的脑袋,当即砸出一个大包! 顾侯爷:“???” 顾侯爷:“!!!” ------------ 65 抱错 顾侯爷怒不可遏,刚毅俊朗的面庞上青筋直跳,就在他打算让人把那丫头抓过来好生治罪之际,一名侯府的侍卫策马而来:“启禀侯爷,小公子出事了!” 顾侯爷这下顾不上找顾娇的麻烦了,赶忙让侍卫带路,马不停蹄地前往了儿子出事的地点。 顾琰的马车在半路翻车了,暗卫虽及时稳住了车厢,没让它整个人倒在地上,可到底还是倾斜严重,顾琰摔到了。 顾琰的身子比小孩儿还弱,府里人从来不敢让他磕一下碰一下,顾侯爷一路上紧张得半死,然而当他看见顾琰时却发现顾琰压根儿没事。 顾琰坐在小杌子上,伸长一双修长的腿,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 “弟弟!”顾瑾瑜提着裙裾下了马车,来到顾琰身前蹲下,握住他的手道,“你没事吧?” 顾侯爷神情古怪地走上前,定定地看了儿子一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琰淡淡地应了一声:“死不了。” 顾侯爷在信上便得知儿子好多了,他曾经还有所怀疑,眼下见了才发现是真的。 马车都翻了人竟然没事,这在以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顾侯爷暂时放下心来,让儿子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父子俩关系不大好,上车后,二人谁也没说话,只有顾瑾瑜时不时说几句,打破车内尴尬的气氛。 顾侯爷的额头上顶着银子砸出来的大包,顾琰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大包包。 顾瑾瑜以为弟弟是在担心父亲,忙解释道:“弟弟你不知道我们方才遇见谁了,就是那个拿了你玉扳指的小药童……爹给她银子,她不要,看她把爹砸的。” “她砸的?”顾琰凤眸一瞪。 “嗯。”顾瑾瑜点头。 顾琰忽然就乐了。 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顾侯爷气得想揍人,这要不是亲生的,早被他弄死了! 在外头被个野丫头气得半死,回来了又让自己儿子气得半死,他就不明白了,这是为啥呀?都商量好的么? 马车很快抵达了温泉山庄。 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侯爷要来,一个个面露喜色,仿佛又要过年了似的。 倒是不怪他们如此激动,实在是侯爷在京中任职,很少能过来山庄这边。只有侯夫人常年陪伴小公子住在这里。至于小姐,她是两头跑,山庄住一段时间,京城住一段时间。 厨房张罗了一桌好菜给顾侯爷接风洗尘,一家四口难得聚在一块儿吃了一顿饭。 饭后,顾瑾瑜拉着弟弟回了各自的屋,只留顾侯爷在侯夫人姚氏房中。 孩子在跟前时,二人是恩爱如初的,可两个孩子一走,姚氏的笑容便敛去了几分:“时辰不早了,侯爷也该歇息了,我去让人准备屋子。” 顾侯爷拉过她的手,温柔低语道:“还在生我气呢?” 姚氏撇过脸:“我哪儿敢生侯爷的气?侯爷快别说笑了。” 顾侯爷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惭愧道:“是我的错,不该这么久不来看你,但我真的是走不开。京城的局势你也知道,皇子们都大了,陛下又正值盛年……” 姚氏打断他的话:“朝堂上的事侯爷还是不要与我一个小妇人说起,左右我也不懂。侯爷这次突然来山庄,是有什么事吗?” 顾侯爷欲言又止。 他当然有事。 只不过,这事儿他还不确定究竟要不要这么早告诉她。 顾侯爷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在京城寻了一位名医,带他来给琰儿治病。” 姚氏道:“琰儿的病情好多了。” 顾侯爷道:“我知道,瑾瑜已经与我说过了,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明,琰儿的身体大为好转。不过,他们也没有把握能治愈琰儿不是吗?多个大夫看看,总是多点希望。” 这一点,姚氏倒是与顾侯爷意见一致。 顾侯爷从身后拥了拥妻子,在她耳畔柔声说道:“我晚点过来,给我留门。” 姚氏垂眸应了声好,便打了帘子进里屋了。 顾侯爷看着妻子疏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顾侯爷去了书房,叫上等候多时的诸葛大夫去了顾琰的屋。 顾琰已经睡了,顾侯爷没吵醒他,屏退所有人后将诸葛大夫留在了房中。 顾侯爷之所以如此谨慎,主要是因为诸葛大夫的身份有些特殊,不能让人发现他离开了京城,更不能让人知道他与定安侯府有所来往。 顾侯爷冷冷地看向诸葛大夫:“你徒儿为本侯儿子治过病,之后,他与本侯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本侯希望你明白,本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永远不要试图愚弄本王!” “小的不敢。”诸葛大夫宠辱不惊地说。 顾侯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让开路,让他来到床边,用银针从顾琰的指尖取了一滴血。 之后,二人去了顾瑾瑜房中。 顾侯爷道:“瑾瑜,大夫要取一滴你的手指血。” “哦,这次还是为弟弟做药引吗?”早在几个月前,便有一位大夫来山庄取过她的手指血,说是可以给弟弟做药引。 “是的,还是做药引。”顾侯爷面不改色地说。 顾瑾瑜怕疼,但为了弟弟她忍了,她闭上眼伸出手:“大夫你取吧!” 诸葛大夫取了一滴她的手指血。 顾瑾瑜疼得眼泪汪汪,顾侯爷宠溺地安抚了女儿一番,随后就去书房等消息。 约莫一刻钟后,诸葛大夫神色复杂地过来了。 “如何?”顾侯爷紧张地问。 诸葛大夫直视顾侯爷的双眸道:“令郎与令爱的血的确无法相融,他们不是亲姐弟。”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听这话从诸葛大夫嘴里说出来,还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顾侯爷整个人都劈愣在了原地。 顾琰不用说,肯定是他亲生的,那小子和他哪儿哪儿都像,臭脾气都一样。除了一双眼睛是随了他母亲。 反倒是顾瑾瑜,从小就不像他与姚氏,越长大,越不像! 顾侯爷并非没有纳闷过,如果两个孩子是一前一后两胎生的,顾侯爷指定就怀疑了。可他俩一胎双生,一个是亲生的,另一个难道会是假的? 他打起都想没过抱错的可能。 ------------ 66 晕肉 顾侯爷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夫人,本侯不希望她受任何刺激。” 诸葛大夫道:“只要侯爷能放了我那不中用的徒儿,我会一辈子为侯爷守口如瓶。不过,侯爷确定夫人当初诞下的是龙凤胎吗?” “本侯确定,夫人生产时是醒着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抱错了。 顾侯爷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先在府里住下,有事本侯会叫你。” 诸葛大夫欠了欠身:“随时听候侯爷差遣。” “你退下吧。” “是。” 诸葛大夫离开后,顾侯爷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他的力气好似被抽空了一样,脑子也木木的。 山庄的夜静得可怕,凉薄的月光无声地落在地上,照着一院子树木花草疏影轻晃。 孩子是抱错无疑了。 至于怎么抱错的就只能问当年在姚氏身边陪产的下人。 只可惜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人已经不在侯府了,找起来十分困难。 何况,他也不确定那个孩子如今是否还活着。 要说他没有一丝在乎那是假的,可要说在乎到义无反顾也是假的。 为了儿子的病,姚氏早已熬空了身体,他必须考虑到姚氏能否承受得了真相的打击。 如果告诉她会害死她,那他情愿一辈子将真相烂在肚子里。 同时,他也得考虑瑾瑜的处境。 瑾瑜是他捧在掌心养大的孩子,他疼她比疼四个儿子都多,他不愿瑾瑜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最后,才是那个孩子。 他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认回那个孩子,但不论如何,他都必须找到她。 她是顾琰唯一的药引,她能救顾琰的命。 “来人!” “侯爷。” “把房嬷嬷叫来。” “是。” 房嬷嬷是庄子里的管事嬷嬷,亦是姚氏的陪房。 当年姚氏的弟弟成亲,姚氏在不知怀了身孕的情况下前往青城姚家,在姚家住了半年后返回京城。本是打算回京待产,不料半路就发作了。 那一次房嬷嬷并不在姚氏身边,可房嬷嬷对当年的事还是比一般人了解。 房嬷嬷进屋,给顾侯爷行了一礼:“老爷,您找奴婢?” 顾侯爷抬了抬手,屋子里没有点灯,他的神色笼在夜色中,被透的入月光切割得半明半暗。 顾侯爷问道:“夫人当年是在哪间寺庙生产的?” 房嬷嬷微愕:“侯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顾侯爷淡淡说道:“我听说夫人最近常去那间寺庙拜菩萨,琰儿的病因此有了起色,我打算改天也寺庙上柱香。” 房嬷嬷觉得很奇怪,侯府从不信佛,怎么会突然之间提出去寺庙上香? -- 另一边,顾娇拿了银子后又找店家做了新的冰糖肘子与红烧狮子头,仍旧用罐子装好。之后她去布庄买了几双鞋与几套衣裳。 东西太多,她的小背篓装不下,又包了两个大包袱抱好。 萧六郎知道她今天会来镇上,而她只要来镇上就一定会来接他放学,他让罗二叔等着。 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连顾小顺都在想他姐是不是已经回去了,随后顾娇就出现了。 她的身子小小的,包袱却大得惊人,几乎把她的人都挡住了,她很艰难地从包袱旁边探出一颗小脑袋,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不是累的,是憋的。 三人忙去帮她把包袱接过来放在了牛车上。 坐好后,顾小顺催促道:“罗二叔,赶紧回村吧,我饿坏啦!” 罗二叔笑:“好嘞!” 顾娇擦了把额头的汗:“你们怎么还没走?” 顾小顺道:“等你啊,姐夫说你会来。” 顾娇看了萧六郎一眼,一本正经道:“等了这么久,不怕我已经回去了吗?” 非要等她,真是的!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那你来得这么晚,不怕我们已经走了吗?” 从布庄到这里可不顺路,非要绕远路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在等她!真是的! 顾小顺摸着肚子犯起了嘀咕:突然就饱了,为啥? 到家时,小净空已经在门口等许久了,老太太告诉他从一数到一百,娇娇就回来了。 在不知数了多少个一百后,牛车终于进村了。 他撒开脚丫子往外跑:“娇娇!娇娇!” 他就爱叫娇娇,顾娇随了他。看到小团子哒哒哒地朝自己跑来,她正要提醒他别摔了,结果他就摔了。 他约莫是摔习惯了,不忘抱住自己的小光头,像个小冬瓜似的,咕溜溜地滚到了顾娇脚边。 包袱有顾小顺扛着,顾娇两手得空,将小净空拉了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尘土:“摔疼了没有?” 小净空摇头:“没有!不疼!我摔跤很厉害的!” 顾娇:摔别人才叫厉害,摔自己那叫伤害。 “叫人。”顾娇指了指身后的萧六郎与顾小顺。 小净空是懂礼貌的小孩子,乖乖地叫了姐夫和小顺哥哥。 虽然其实并不想叫。 顾娇牵着小净空回了家。 小净空一蹦一跳的,开心极了! 到家后,小净空去灶屋把几个大大的烤红薯抱了过来。 “娇娇,吃红薯!我烤的!” 事实上,红薯是薛凝香中午过来做饭时带过来的,火是薛凝香生的,红薯也是薛凝香洗的,小净空只是把洗干净的红薯用火钳夹进灶膛而已,就连烤好之后都是薛凝香扒拉出来的。 但在小净空看来,自己完成了烤红薯中最有灵魂的一个步骤——烤,所以这就是他烤的红薯! 薛姐姐干的分别叫做拿红薯、洗红薯以及扒拉红薯! 顾娇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好吃吗?好吃吗?好吃吗?”小净空歪着脑袋叭叭叭。 “嗯,好吃。”就是有些凉了,她吃不打紧,小顺也没事,但萧六郎肚腹娇弱,可能会闹肚子。 顾娇把烤红薯拿去灶屋热了一下,又拿出两个碗,装了些冰糖肘子和红烧狮子头给薛凝香送过去。 薛凝香回送了她几个水煮蛋与白面馒头。 顾娇回来时,小净空已经把碗筷摆好了。 一家五口坐下吃饭。 小净空乖乖等投喂。 顾娇夹了一块肥而不腻的肘子到他碗里。 小净空兴奋得嗷嗷直叫,抓起筷子去夹肉,却还没吃到嘴里,只是短暂地闻了一下便两眼一翻,咚的一声朝后栽倒了! 他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歪着脑袋,吐着舌头,不省人事! 顾娇:“……” 这世上,还真有人晕肉啊! ------------ 67 坑爹 不是身体有啥毛病吧? 顾娇把人抱回屋检查了一番,啥事儿木有。 两世为人,见过晕血的、见过晕针的,还是头一回见到晕肉的,真是活久见。 其余人也挺意外,但听这小家伙还能打呼噜,便知他没大碍。 小净空醒来时桌上的肉已经没有了,他伏在桌上,哇的一声哭了! “我的肉!我的肉!我的肉……” 众人:不是我们不给你留肉,是你压根儿吃不了啊。 哄人不是顾娇的强项,老太太亲自上阵,她忽悠过全天下最位高权重的人,一个小屁孩儿,根本不带怕的! 老太太哄了一小会儿便哄住了。 小净空出了老太太的屋,来到顾娇屋里,抽抽搭搭地对顾娇说:“肉说,它不想被我吃。” 顾娇目瞪口呆:“啊……它不想被你吃啊……” 小净空强忍住泪水,坚强地说道:“姑婆说因为我还太小,等我长大了,它就愿意被我吃了。” 顾娇对自家姑婆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借口也想得出来,整一忽悠大王啊,从前没少忽悠人吧? 老太太也记不清了,她只是隐约感觉自己的确忽悠过不少人,比她厉害的,没她厉害的,全被她忽悠得不要不要的。 萧六郎给小净空洗完澡澡后,小净空穿着小寝衣回了萧六郎,呃不,他自己的屋! 顾娇洗漱完也准备歇息了。 这时,小净空抱着一个小枕头走了过来。 “怎么了?”顾娇看向他,“是哪里不舒服吗?” 小净空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我的床说,它今天不想被我睡。” 顾娇一愣,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不是,才学的歪理,你这就举一反三上了? 顾娇双手抱怀:“你的床没这么说。” 小净空:“它有。” 顾娇:“它没有,它不会说话。” 小净空挺直小身板儿道:“娇娇怎么知道它不会说话?我的肉都能说,那我的床也能说!” 顾娇:“……”我竟然无力反驳。 顾娇严肃着小脸去找老太太。 谁灌输的歪理,谁来搞定! 老太太果断把门栓插上,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睡着啦!睡着啦!” 顾娇:“……” 您这样不负责任是不对的,忽悠完了连个售后都没有,差评! 顾娇不会对弱小的孩子用强,她最终还是将小净空带回了自己屋。 期间,萧六郎一个字也没说。 小净空带着胜利的小表情冲萧六郎挥手:“今晚西屋就让你睡啦!不要太想我!” 开心的小净空抱着枕头在顾娇的床铺上蹦了许久,蹦累之后倒头便睡着了。 但如果小净空以为这样便能和顾娇睡一整晚那就太天真了。 他刚睡着,萧六郎便杵着拐杖过来,二话不说将他提溜回了西屋。 没有最深的套路,只有更深的套路,你姐夫还是你姐夫! 小净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西屋的床铺上,毫不意外地伤心了一场! 他感觉自己这一觉白睡了!!! 他当然不会认为是娇娇不要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自己是被某人偷回屋了! 饶是小净空再懂事这会儿也绷不住了,他仰头,扯着嗓子蹬着腿,嚎啕大哭:“坏姐夫!坏姐夫!他居然偷孩子!他半夜把我偷过来!他是人牙子!” 正在堂屋嗑瓜子儿的老太太手一抖,瓜子都洒了! 还人牙子?是这么用的吗? 萧六郎去上学了,顾娇去摘山货了,家里只剩下小净空与老太太。 老太太再次发挥了一回忽悠大法,然而这回小净空不好糊弄了。 “我要天黑!我要天黑!!” “晚上就天黑啦……” “不行不行!我要现在!现在就天黑!呜哇——” 懂事的孩子一般不哭,哭起来一般人招架不住。 小净空哇哇大哭,哭得乡亲们全都赶了过来,那质疑的眼神仿佛是老太太在家里凌虐这小和尚了。 老太太头都大了! 昨夜没做售后的老太太,终于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 顾娇还不知小净空起床后崩溃大哭的事,她对养孩子没经验,她自己又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也没这方面的体验。 若是在后山摘蘑菇,小净空的哭声她应当可以听见,偏偏她今日走得有点远,去山的另一面挖春笋了。 她把小净空领养回来的那一次,就发现寺庙附近的林子里有春笋。 她在集市卖山货时,曾有人用冬笋和她换了两捧木耳,她用冬笋熬了鸡汤,萧六郎把汤都喝光了。 眼下没有冬笋了,但春笋味道也不错。 林子里的路很难走,所以来挖笋的人并不多,顾娇很快便把小背篓装得沉甸甸的了。 就在她即将下山之际,林子深处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顾娇第一反应是哪个村民受伤了,她没什么犹豫,迈步朝林子深处走了过去。 她当来现场时,赫然发现是一个男人掉进了足足两米深的陷阱里。 这陷阱有点儿眼熟…… 呃……好像是她年前挖的。 因为一直没什么猎物上钩所以她自己都将这个陷阱忘了。 没料到过去这么久,猎物没抓到,反倒是大活人中招了! 什么大活人敢来这么深的林子啊? 顾娇探出小脑袋,朝深坑里望了望。 那人只觉顶上光线一暗,立马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俩人都怔住了。 “是你?” “是你?” 异口同声! 顾娇:这不是在大街上让侍卫横冲直撞,撞翻了她东西还差点赖账的臭侯爷吗? 顾侯爷:这不是当街打了他侍卫,讹他银子还砸他脑袋的臭丫头吗? 顾侯爷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心底升腾而起那丝即将被救赎的欣喜也消失殆尽。 顾娇:呵呵呵。 顾娇转身就走! 这个人,她不救了! ------------ 68 父女 顾侯爷看着顾娇出现,又看着顾娇离开,心底的怒火蹭蹭蹭地燃烧了起来。 “你给我站住!”他厉喝。 呵,你让我站住就站住,你是我什么人? 顾娇走得可潇洒了,丝毫没因他的身份,或者他的怒火而产生一丝一毫的迟疑。 顾侯爷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他已经从女儿口中了解到了她的身份,她是回春堂的小药童,她的主子李大夫医治琰儿有功。 因为这个,他决定对她在镇上的冒犯既往不咎。 可她倒好,在大深山里对他见死不救! 尤其她方才那是什么眼神,一个贱命居然也敢藐视一国侯爷,这是活腻了,赤果果地挑衅定安侯府的权威! 等他出去了,他非得治她大不敬之罪! 不救就不救,他自己也能出去! 嗷呜—— 林子更深处,传来一声似有还无的狼嚎。 一般来说,成年的狼白天是不叫的,这是一只幼狼,还不会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狼性,它发出了尖细的狼嚎,应该是饿了。 不出意外,它家的狼大人很快就要出来觅食了。 顾娇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开始守株待狼。 顾侯爷则在陷阱中拔出了匕首,他身形高大,陷阱对他来说并不深,难的是他的脚被捕兽夹给夹住了。 他试图用匕首将夹子撬开,可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夹子,他撬了半晌也没撼动分毫。 “撬不开的。”顾娇拿出水囊,淡淡地喝了一口水。 她做的捕兽夹,能轻易撬开才怪了。 顾侯爷眉头一皱:“你没走?怎么?等着看本侯笑话?” 顾娇淡道:“你不好笑,也不好看。” 顾侯爷:“……!!” 他是这个意思吗? 还有,什么叫他不好看? 不是顾侯爷自大,而是顾侯爷的颜值从小就掩盖了他的才华,乃至于他都成家立业了,世人谈论最多的还是他那张脸。 这是头一回有人说他不好看。 顾侯爷本质上是一个视颜值如粪土的男人,可真被顾娇这么说,他心里又有点儿不大舒坦。 幼狼又嚎了几声,野狼应该快过来了,他可不认为一个小丫头有本事对付一头甚至几头成年的野狼。 他厉声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想办法拉本王上去?一会儿狼来了,你自己可活不了命!” “等等。”顾娇说。 等什么? 再等下去野狼就真的过来了! 顾侯爷心急如焚。 饶是他是有武功的人,也不能保证在被捕兽夹夹住脚的情况下,仍可以屠杀掉成年的野狼。 草丛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是狼来了。 顾娇爬到了树上。 顾侯爷见她一言不合就上树,气得心口都痛了。 把他救上来再爬树会死吗? 留他一人在陷阱里,是等着祭狼吗? 狼不出意外的发现了陷阱中的顾侯爷,它两眼放着绿光,张开血盆大口,口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上。 顾侯爷死死地握紧手中的匕首。 狼嗖的一声跳下陷阱,一爪子拍飞了顾侯爷的匕首,朝着顾侯爷的脖子狠狠地撕咬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天而降,揪住狼头,一镰刀割破了它的喉咙…… 鲜血溅了顾侯爷满脸。 顾侯爷整个人都懵了! 方才那一刻他是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鲜血飞溅出来的一霎,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直到那头狼被顾娇摔到了地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顾娇拍了拍手,弯身用镰刀一挑,将捕兽夹挑开了。 顾侯爷看着气定神闲的顾娇,一时间竟是怀疑自己眼花了。 这丫头真的是杀了一头狼吗?怎么瞧她的样子还当她砍了一兜白菜呢! 顾娇前世出任务,比狼可怕的东西多的去了,若是连狼都杀不死,早在任务中死了千百合了。 顾娇一手拎着狼,一手拽住从树上吊下来的绳索,三两步出了陷阱。 “要上来吗?”顾娇把绳子扔给他。 顾侯爷不会承认自己被这丫头震惊到了,他愣愣地抓住绳子,任由顾娇将他拉了上来。 顾娇的捕兽夹并不锋利,只是咬得紧,但他另一只脚却崴了,肿得老高老高的。 他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刚刚……是不是拿我做诱饵了?” 顾娇没说话。 顾侯爷咬牙:“快说!是不是拿本侯做诱饵了?” 顾娇坦荡地对上他的审视:“那种情况,你不做诱饵也会被追上,而且在陷阱里更方便我杀死它。在平地上,你一定会被它咬上两口。” 顾侯爷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所以你就是拿本侯做诱饵了!你这个狠毒的野丫头!” 顾娇道:“我不是野丫头,我有爹娘。” 顾侯爷冷笑道:“是吗?那你爹在哪儿?” 顾娇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他来不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找他。” 顾侯爷捋了捋袖子:“好,你说,他在哪儿?” 子不教父之过,他倒要看看什么混账东西生了个这么狠毒的丫头! 顾娇瞥了眼他脚底:“他在地底下。” 顾侯爷:“……” 顾娇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顾侯爷冷声道:“你就这么把本侯扔在这里不管了?”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管你? 顾侯爷的心口又疼了,他算是发现了,这丫头没见过世面,不懂一个侯爷的权力有多大,就是俗话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顾侯爷正色道:“幸好本侯不是嗜杀之人。”否则你已经没命了! 顾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确实幸好。” 想杀她的人,她是绝对会做得非常干净的。 顾侯爷:怎么感觉脖子后面有点儿凉…… “你知道这附近的寺庙怎么走吗?”顾侯爷问道。 “知道。”顾娇道。 “带路。”顾侯爷吩咐。 顾娇看着地上的狼尸体,一脸犹豫。 顾侯爷心知她是舍不得这头狼,这头狼拿到市面上应当能换不少银子,对贫穷的农户来说是笔不小的财富。 他不耐地说道:“本侯买了!” 顾娇没有拒绝:“二十两。” 顾侯爷随手递给她一张二十两的银票:“现在可以走了?” 顾娇收好银票,再次看向地上的狼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置它?” 顾侯爷不假思索道:“扔掉!” “你确定要扔掉?”顾娇疑惑地看向他。 顾侯爷不屑地说道:“一头狼罢了,本侯扔不起吗?还不赶紧带路?” “哦。”顾娇弯下身,轻松将狼抓起来扛在了肩上,“你已经扔了,这是我捡的,不许找我要。” 顾侯爷:“……!!” ------------ 69 好运 你能扛得动它你刚才怎么不说呀?做出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难道是在决定用哪只手扛吗? 顾侯爷觉得自己要是英年早逝,一定是让这臭丫头气死的。 想想自己的女儿多温柔可爱,再看看这丫头,简直浑身上下无一是处! 幸亏不是他女儿! 顾娇对顾侯爷的内心戏一无所知,她背着狼走在前面,很快就出了林子。 她来到台阶上,指着台阶的上方,道:“顺着台阶往上走,就能看到寺庙。” 言罢,她转身往山上走去。 顾侯爷叫住她:“等等,你不带本侯上去?” 顾娇顿住脚步,古怪地扭头看向他:“我为什么要带你上去?” “你……”顾侯爷呼吸一滞,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买你的狼?买了我还不要,当场扔掉?” 顾娇想了想,认真道:“因为你人傻钱多?” 顾侯爷简直要吐血了! 啊啊啊! 这到底是个什么气死人的丫头啊! 原本他觉得顾琰那小子挺气人的,可自打见了这丫头,他都开始觉得自家小儿子分外有些可爱了! 顾侯爷最终也没能胁迫顾娇给他带路,其实看到这些台阶时他就知道怎么上山了,只是面子上过不去,想使唤这丫头一把,偏这丫头软硬不吃—— 顾侯爷气归气,但不能真对一个丫头动手,尤其他还很有可能打不过…… “下次别再让本侯见到你,否则本侯新账旧账和你一起算!” 顾娇理都没理他,甩了他一个小后脑勺,优哉游哉地下山了! 顾侯爷捂住几欲炸裂的胸口,平复了一番情绪后,一瘸一拐地上山了。 他直接找到住持方丈,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住持方丈看着面前这个满脸血污的汉子,差点以为是什么穷途末路的草寇,正要喊弟子们摆十八罗汉阵灭寇来着…… “原、原来是定安侯,老衲有失远迎了。”住持方丈讪讪地说。 侯夫人是寺庙的常客,顾侯爷却是头一次到来,因此住持方丈并不认识他。 顾侯爷不紧不慢地说道:“方丈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想向方丈打听。” 方丈看了看他身后:“侯爷是一个人来的吗?” 顾侯爷道:“没错。” 要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怎么会迷路呢? 其实也怪他不肯下马,他到山下时就打听到了上山的路,只是因为他骑着马,不便于在台阶上行走,于是他打算从山林里穿过去。 不料遇上陷阱,他被困住不说,马也跑不见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走上山的。 住持方丈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让弟子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侯爷现在可以说了。” 顾侯爷直言道:“内人是在寺庙生产的,本侯想问,那一晚是否还有别的产妇也在寺庙生下孩子?” 住持方丈的心底升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侯爷为何这么问?” 顾侯爷淡道:“方丈不用管本侯为何这么问,你只用回答本侯,有,还是没有?” 住持方丈沉吟片刻,捏了捏手中的佛珠:“……有。” 顾侯爷心头一紧:“方丈可知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住持方丈摇头:“不知。那位施主只来了一次,没留下姓名,生完孩子没两天就下山了,是个女儿。” 顾侯爷对于是女儿并不意外,毕竟如果不是,也不可能抱错。 想到什么,他又问道:“那个妇人看上去可像是富贵人家?” 住持方丈再次摇头:“不像,她的衣服上还有补丁。” 他只是远远见了那位女施主一眼,连对方模样都没看清,只依稀记得她穿着十分简陋的衣裳。 要说来寺庙的香客这么多,为何会对那位施主有印象,主要是因为她挺着大肚子还上山进香。 谁也没料到的是,午后下起滂沱大雨,她与侯夫人不得已留宿在了寺庙。 谁先发作的记不清了,侯夫人毕竟有人伺候,那位女施主却孤身一人在禅房,产婆过来时才发现她也快生了。 那是一个无比混乱的夜晚。 尤其住持方丈还被人骗着喝了酒…… 往事不堪回首,住持方丈敛了敛思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顾侯爷沉默了。 他有想过那孩子可能不是被他们这样的簪缨世家抱走了,但也没料到会是一个穷到要穿补丁的人家。 那样的人家会养出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他不敢想。 看瑾瑜就知道了,在侯府被养得如此优秀,可见人的出生不是最重要的,成长的家庭才是。 一个在市井乡野长大的孩子,真的能成为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侯府千金吗? 不过,那孩子的处境也确实悲惨了些,好歹是侯府血脉,他日后就算不认回她也不会亏待了她。 他会从别的地方补偿她。 与住持方丈结束谈话后,顾侯爷起身告辞:“……我来寺庙的事,还请方丈不要告诉任何人。” 住持方丈虽不知顾侯爷为何秘密调查起了当年那位女施主的孩子,却仍点头答应了。 顾侯爷打道回府。 没了马真的是件十分煎熬的事。 尤其他的一只脚还肿成了大猪蹄子。 好不容易来到山脚,他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榨干了,他坐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直喘气。 忽然间,他感觉头顶光线一暗,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朝他笼罩了过来。 他按住腰间匕首,警惕地抬起头,就看见一匹健硕的高头大马。 这马有点儿眼熟…… 等等,这不是他走丢的那匹马吗? 下一秒,他发现马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的面前还放着一头狼。 “是你?”顾侯爷惊得都站起来了! 顾娇第一次骑古代的马,怪新鲜的,小小的身子坐在高大的骏马上,瞬间有了一股睥睨天下的王之霸气的感觉! 她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顾侯爷,认真点头道:“嗯,是我。” 顾侯爷:“……” 顾侯爷古怪地看着她的坐骑:“你哪儿来的马?” 顾娇诚实道:“捡的。” 顾侯爷顿时满面黑线,马你都能捡?到底啥运气? ------------ 70 争吵 “这是我的马。”顾侯爷严肃地说。 顾娇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似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顾侯爷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肝儿一阵乱抖,猛地记起了那头狼的事,忙道:“这可不是我扔掉的,是我不小心遗失的!” 遗失的东西虽然也可以捡,但如果失主索要就必须得归还,否则会构成侵占罪。 当初捡了小秦相公的银子不肯归还的周氏与刘氏就是吃了这个亏,结果在衙门被打了板子,还罚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 顾侯爷当然不知顾家人的乌龙,但他觉得一个小姑娘,自己应当唬得住:“你要是不还给我,会被县太爷抓去打板子的。” 她再厉害,也终究是个乡下丫头,乡下人最怕什么?当然是官了,自己虽是侯爷,但又没说是什么侯爷,她不知而无畏。 县太爷却不同,那是真正的地头蛇,没哪个乡下人不怕的! 顾娇听了他的话,没立即反驳。 顾侯爷觉着有戏!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见她问他:“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马?” 顾侯爷就是一愣。 是啊,怎么证明啊? 为了低调出行,他没坐自己的汗血宝马,而是选了一匹侍卫的马,就连马鞍上的侯府徽记都被他刻意抹掉了。 “马蹄铁!这是军中的战马所配,与市面上的马蹄铁所有不同。”顾侯爷总算想到了一个证据。 不料顾娇道:“我又没见过别的马蹄铁,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的一面之词?” 顾侯爷一噎。 这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顾娇公平公正地说道:“要不这样,你去衙门报案,要是县太爷说马是你的,那我就把马还给你。” 县太爷是几个脑袋,敢不把马判给他吗?可问题是,他堂堂昭都定安侯,遗失了一匹马跑到小小的县衙去报案? 咋滴了,他定安侯缺一匹马呀?他是有多穷?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是穷得要去街上讨饭了,居然和个乡下丫头争夺她半路上捡来的马? 尤其又是一匹不怎么名贵的普通马。 他不要面子的吗? 顾娇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道:“你真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它卖给你。唉,我把它捡回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你到底哪儿不容易了?这一路不是它驮着你么?你连走路的力气都省了!狼也不用自己背了! 顾侯爷真是被顾娇气得半死。 不过,他也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到了镇上才能雇到马车,而从这里到镇上至少二三十里地,他只怕腿断了都走不到。 “五十两。”顾娇道。 顾侯爷炸毛:“一匹破马怎么比狼还贵?你这是坐地起价!” 顾娇严肃道:“狼不是你的刚需,马是。” 是刚需,就要坐地起价! 顾侯爷气得肝都痛了! 最后,顾侯爷以五十两银子的价钱买回了自己的马。 自己的马啊,上哪儿说理去? -- 顾侯爷回到山庄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落在山庄的屋檐上,映出一片鎏金般的眩光。 顾侯爷将马交给了府中的侍卫,大步流星地前往一家四口居住的内院。 刚到门口,他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吵闹声,他眉心一蹙,跨过门槛,就见院子里的下人几乎全都来了,躲在树后、花丛后,不敢动也不敢走。 而在廊下,被所有下人注视的一把藤椅上,赫然躺着他儿子小顾琰。 顾琰身旁,站着气得小脸发白的顾瑾瑜。 顾瑾瑜怀中抱着一只白白的小兔子。 “为什么不许我养兔子?”顾瑾瑜不满地问。 顾琰懒洋洋地哼道:“就是不许你养。” 顾瑾瑜气呼呼地说道:“有本事你说个理由!” 顾琰将一只手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说道:“这是我的院子,我说不让你养,就不让你养!” 顾瑾瑜抱着兔子直跺脚:“这也是我的院子!” 顾琰淡淡一哼:“你的院子在京城!” 顾瑾瑜一半的时间住京城,不像顾琰长年累月住这里,顾琰理所当然认为这里更多是属于他。 下人们不敢劝架,也不敢真拍屁股走人走了,万一姐弟俩闹出个好歹来,他们担当不起。 顾侯爷差不多听懂是怎么一回事了,顾瑾瑜打小就喜欢猫猫狗狗,顾琰却十分反感,姐弟俩没少为养小宠的事吵架。 他从前一直很纳闷,他们是龙凤胎,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按理说感情应当很好才对,可顾琰从不会说话就会欺负瑾瑜了。 顾琰不让瑾瑜吃姚氏的奶,一吃他就哇哇大哭,也不让姚氏抱瑾瑜,甚至只要躺在一个摇篮里就会对瑾瑜拳打脚踢。 那会儿顾琰只是个吐奶泡泡的小奶包,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孩子的占有欲。 后面顾琰大了,倒是不会再这么去欺负瑾瑜了,却也不怎么亲近瑾瑜。 曾经想不通的事在知道瑾瑜的身世后,似乎都渐渐明朗了。 顾琰与姐姐在娘胎里相处了十个月,他们才真正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所以顾琰出生后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躺在他身边的小女婴不是他姐姐。 他想要姐姐。 只有姐姐能让他和在娘胎里一样安定,然而他身边却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婴。 不怪他总是哭得那么大声,他是在要姐姐。 可惜没有一个人明白他。 直到他大了,自己都不记得了,可对顾瑾瑜的排斥却残留在了骨子里。 顾侯爷觉得这番猜测好不荒唐,然而除了这个,他又着实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姐弟俩的争吵仍在继续。 顾瑾瑜委屈道:“小兔子不吵也不闹,你怎么连这个也不让我养?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顾琰两眼望天:“就不讲道理!” 顾瑾瑜咬唇:“凭什么?” 顾琰嚣张挑眉:“凭我喜欢!” “你……”顾瑾瑜脸都气红了! ------------ 71 亲亲 顾瑾瑜最终也没能赢过顾琰。 虽说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可毕竟顾琰最小,也毕竟顾琰确实身子骨不好。 看着顾瑾瑜恋恋不舍地让人把那只小兔子抱走,顾琰得意地挑眉,顾侯爷的心里五味杂陈。 顾琰自幼不合群,他不亲近任何人,包括姚氏。 他排斥一切对顾瑾瑜好的人,但阖府上下几乎没人对顾瑾瑜不好。 如果他不知道真相,一定会和以前一样认为全部是儿子的错,没想过儿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见了,儿子才是最受伤的一个。 不过,就算他认为错的是儿子,也从来没苛责过儿子,只是会加倍地去弥补瑾瑜受到的委屈。 但瑾瑜受的委屈能补回来,儿子受的呢? 他们都不能给儿子的东西,会不会那个孩子能给呢? 却说顾娇下山后,没着急回家,而是先将那头狼扛去了集市,卖了十八两银子。 之后,顾娇又去了书院接萧六郎与顾小顺放学,三人一道回村。 被小净空吵了一整天的老太太终于解放了。 她咸鱼一般瘫在藤椅上,一丝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她感觉他俩要是再不回来,她简直可以原地驾崩了! 小净空一整天都在盼顾娇,可真等顾娇回来,他又噔噔噔地跑掉了。 一个人关上门,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小脸怼着墙,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顾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没见到小净空她有些意外:“咦?净空呢?” 老太太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西屋:“生气了,躲你呢。” 顾娇疑惑地唔了一声:“生气?谁惹他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看了顾娇与萧六郎一眼:“你俩呗!谁让你半夜把他抱过去的?谁让你天不亮就走了的?” 第一句是在叨叨萧六郎,后一句是在叨叨顾娇。 “累死我了!”老太太表示不想理这两口子了! 顾娇原先的确不懂,不过老太太说出来了,她就懂了。 顾娇去了西屋。 小净空听到有人来了,耳朵竖了竖,却没有转过身去。 顾娇来到他身后,弯下腰身,看向他的侧脸道:“生我气啦?” 小净空在凳子上转了个方向,继续背对顾娇。 顾娇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会害怕。” 小净空憋不住开口了:“我才没害怕!我胆子没那么小!” 顾娇故作惊诧:“是吗?那你为什么生气?” “我……我……我……我那是……”小净空揶揄了半晌,也没讲出那句“想你”。 顾娇又来到他身前,他垂眸不看顾娇,顾娇却定定地看着他:“好嘛,今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可以原谅我吗?” 小净空飞快地看了顾娇一眼,迅速低下头,捏着小衣角,软萌萌地说道:“要一个亲亲才能原谅你。” 顾娇心都要萌化了,这什么绝世小可爱?别说一个亲亲,十个她也给啊! 顾娇毫不犹豫地在他小脸儿上亲了一口! 小净空懵了! 他睁大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了顾娇好几秒,终于,一下子叫出了声! “呀!” 人家随口说的,你还真亲呀! 小净空的小手捂住脸脸,害羞害羞地跑掉了! 得了亲亲的小净空一整晚都像是喝了酒似的,小脸儿红得没边儿了。 吃饭的时候,他坐在顾娇身边,乖得像朵小含羞草。 夜里萧六郎照例给他洗澡,他坐在小盆盆里,将自己的左脸递过去:“洗这边就够啦,不要洗那边,那边有亲亲!”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抓起盆盆里的巾子,吧唧一声拍在了他的右脸上。 小净空:“……” 小净空:“!!!” “呜哇——” 灶屋猛地传来小净空撕心裂肺的哭声,闷在屋里偷吃蜜饯的老太太心肝儿一抖,半条命险些吓丢了! 老太太炸毛怒吼:“六郎!你又对他干啥了!” 萧六郎啥也没干,就是把某个小和尚脸上的亲亲洗得一干二净。 小净空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最后还是顾娇过来,一边又给他补了一个亲亲,他才堪堪止住了泪水。 之后小净空就很小心了,一直用小手护住脸,防止坏姐夫偷袭。 他没头发,洗完澡穿了衣裳就能睡觉。 他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先去老太太屋里道了安,又去顾娇屋里道安:“娇娇,我要睡了,明天见。”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去睡吧,明早我叫你。” “嗯!”小净空一蹦一跳地回了西屋。 他脱了鞋子,跐溜爬上床。 萧六郎正坐在书桌前抄书。 小净空警惕地看了坏姐夫一眼,将小枕头往里摆了摆,离坏姐夫的枕头远远的! 萧六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呵了一声。 小净空叉腰道:“你别想动我的亲亲!” 萧六郎眉梢一挑:“你的亲亲?” 小净空得意道:“娇娇给我的!你没有!” 萧六郎慢悠悠地朝他看了过来,目光落在他有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儿上,不紧不慢道:“不用我动,等你睡着了,它们自己会飞走。” 小净空的脸色唰的变了! 他仿佛已经看见两个亲亲趁他不注意弃他而去的残忍画面了,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两个小叛徒! 惊吓三秒后,小净空嗖的跳下床,哒哒哒地去了顾娇的屋,找顾娇要了一条头纱裹在自己的脸上与脑袋上。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要去下地劳作的小农妇。 随后他端着一手标准的农民揣,雄赳赳地回了屋。 小净空扬起下巴,对坏姐夫道:“我蒙住了!它们飞不走了!” 小净空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别看他不满四岁,可他认的字比庙里的师兄们认的还多,其余小和尚都在头疼经文怎么念的时候,他已经能倒背如流。 所以他曾经对萧六郎说的那一句“我总考第一,都习惯了”,还真不是吹嘘,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他有一套自己完整的逻辑,不受任何人干扰,师兄们全都说不过他,住持方丈也干不过他,他在寺庙里实则是一个十分让人头疼的存在。 也就是碰上萧六郎,才偶尔被带偏。 不过他的逻辑依旧是无敌强大的,所以不论萧六郎如何干扰他,他都找到属于自己的解决之法。 萧六郎道:“你蒙着有什么用?明天你把头纱拿下来,它们还是会飞走。” 小净空道:“不会,我把它们种下了!明早就发芽!以后都不能离开我了!” ------------ 72 府试 萧六郎无言以对。 萧六郎其实也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别人家的是不是也这么奇葩。 薛凝香家的肯定不是,那小豆丁只会吃,不像顾娇带回来的小和尚,脑子里稀奇古怪的简直不知装了些什么。 安心等待亲亲发芽的小净空,抱着被子呼呼地睡着了。 如今的西屋在顾娇的打理与修葺下,早就不潮湿了,褥子是前几日刚晒过的,又软又暖和。 小净空睡得很舒服,小脸儿上都仿佛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萧六郎看了小净空一眼,没往心里去,继续抄书。 萧六郎抄了一行字,眉心微蹙,放下笔,拿起一本书看了看。 很快发现书也不大看得进去,他深深地皱起小眉头。 须臾,他扭过头,目光落在那个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和尚身上。 他站起身,来到床前,微弯着腰,探出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地解开了小净空裹在头部的头纱。 小净空睡得雷打不醒,丝毫不知坏姐夫又双叒叕地对着自己作妖了。 萧六郎看着他红彤彤的小脸蛋,坏坏地伸出魔爪,在他脸上咻咻咻地拔了起来! 顾娇干完活儿,过来西屋叫萧六郎做复健。 门是开着的,她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结果就看见萧六郎趴在床上,玉雕般精致的手在小净空的脸蛋上方抓抓放放的,仿佛在拔什么看不见的草! 他还拔得挺认真,比念书都认真! 顾娇都迷了。 这是干什么呀? 中邪了吗? 看着老气横秋的读书人,玩起孩子来这么幼稚的吗? 翌日,小净空被顾娇叫醒。 小净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的头纱,见头纱还完好无损地缠绕在自己的头上,暗暗松了口气。 一个晚上过去了,芽芽肯定已经长出来了,以后娇娇的亲亲就会一直在他脸上了! 顾娇不忍告诉他,你的小种子小芽芽昨晚便已惨遭毒手,被你姐夫拔光光啦! 吃过早饭,顾娇送萧六郎去村口,从前她都自己送,如今有了小净空,娘俩……呃不,姐俩一起送。 一家三口,怪齐整的! 值得一提的是,萧六郎考了县试案首,在镇上的名声响了不少,前来找他抄书的人也多了不少。可为了让他安心备考,顾娇不准他再接抄书贴补家用。 萧六郎把之前答应的书抄完,拿了十两银子,这还不到以往一半的抄书量,银子却多了好几倍。 他把挣来的银子全给了顾娇,之后果真没再接抄书的任务。 府试的日子渐渐逼近,考生们开始张罗了起来。 本朝的县试与府试比前朝要早,二月下旬,考生们便要动身前往府城的贡院迎接府试。 从镇上到府城坐马车也得好几日,萧六郎尽管日日复健,却依旧没能丢掉拐杖,因此,顾娇不大放心他独自出门。 顾娇倒是想和他一块儿上府城去,奈何家里有老有小,她不大走得开。 万幸冯林向书院请了假,陪萧六郎一道前往府城。 临行前,顾娇给萧六郎收拾好包袱,除了衣裳与银子外,还装了几瓶从小药箱里拿出来的应急药,以防他路途太长晕车,也以防他水土不服闹肚子。 去镇上的马车是院长大人准备的,顾娇没推辞,她如今虽不缺雇车的银子了,可雇来的马车哪儿有院长的马车好? 车夫也是书院的,对府城一带很熟。 天不亮,车夫便驾着马车来了村里,冯林在镇上等着。 顾娇把包袱拿到车上,顺带着给了车夫一个荷包:“辛苦你了。” “使不得使不得!”车夫是奉院长之命送萧六郎去府试的,他从没见院长对哪个学生如此关怀过,自然不敢私底下收顾娇的好处。 更何况院长廉洁,若让院长知道他收受贿赂,非把他赶出书院不可。 顾娇道:“收下吧,给院长的红包比给你的大。” 车夫:“……” 另一边的茅厕里,小净空与萧六郎展开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小净空神情严肃:“要谈谈吗?” “谈什么?”萧六郎云淡风轻。 小净空瞥他一眼道:“你不用背着我嘘嘘,我不会偷看的。” 萧六郎面无表情:“说重点。” 小净空正色道:“听说你和娇娇成亲这么久,还没出过远门。” 萧六郎挑眉道:“所以呢?” 小净空目视前方:“家里有点放心不下你。” 萧六郎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呵。” 小净空严肃地抬起一只小手掌,比了个停不用再说的手势:“你不用有太大压力,考不好也没关系。反正等我长大了,我会考得很好就是了。家里不必靠你,我撑得起来!” 说罢,他气场全开地从小马桶上起来,搂好小裤裤,一脸霸气地出去了! 解个手也遭遇鄙视链的萧六郎:“……” 这什么无孔不入的嚣张小和尚?! ------------ 73 上门 另一边,顾侯爷在温泉山庄住下了。 顾侯爷在京城身居要职,按理是不能离开太久,但事关重大,他已书信京中次子,让他入宫代为向陛下告假。 寻常侯爵可能见不到陛下,可谁让顾侯爷的亲妹妹是陛下宠妃呢?因此顾二公子入宫面圣一事毫无难度。 陛下是知道顾琰情况的,猜测顾侯爷留下来可能是顾琰不大好了,他让顾侯爷安心待在山庄,把家里的事情打点妥当。 ……只差没说处理完顾琰的后事再回京。 顾侯爷对陛下的内心戏一无所知,他正忙着寻找当年那个孩子。 顾侯爷先找了当年为姚氏接生的稳婆。 稳婆从附近的村子请来的,这个搜寻范围并不广,很快便有了消息。 只可惜产婆几年前便已离世,她家人只知她的确去寺庙接生过,还得了好大一笔打赏,至于更多的她家人便不清楚了。 顾侯爷死马当作活马医,先从附近的村庄找起,还真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在寺庙出生的孩子共有五个,其中一个十八、一个十九,另一个才七岁,这三个的年龄都对不上,剩余两个年龄是对的,都是山脚的村民,一个在杏花村,一个在清泉村。 顾侯爷的心腹侍卫先去了杏花村,结果上门后发现对方是个男娃,而且月份也不对。 龙凤胎是十月出生的,那个男娃是八月。 如此一来,就只剩清泉村的那个孩子了。 这个若是也不对,他们就得往清泉镇外去找,那样搜查的范围就广了。 “侯爷。”负责此次调查的侍卫叫黄忠,是顾侯爷从京城带来的心腹,他说道,“侯爷,清泉村不是寺庙正山脚的村子,都绕到山的另一面了,恐怕……” 可能性不是很大。 顾侯爷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清泉村放在了最后一个排查。 顾侯爷心里也没抱太大希望,对黄忠道:“你先去看看,不是就回来,别走漏风声,是的话……我在镇上的茶肆等你。” “是。” 黄忠领命后,即刻坐马车去了清泉村。 黄忠四十出头,身材魁梧,面相温和,一看就是个好人,很容易取得陌生人的信任。 “那是顾家的娃!”一个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大爷说。 这大爷有些年纪了,耳背眼花忘性大,就记得顾家有个娃娃是在庙里生的。 “哪个顾家?”黄忠问。 “里正!顾里正!”大爷手一挥,给指了路。 居然也姓顾?还真是巧呢。 黄忠谢过大爷,将马车赶去了顾家老宅。 顾大顺与顾小顺去念书了,顾里正带着顾长海去衙门领米粮了,顾长陆与顾二顺在地里春播,家里只有顾月娥与吴氏婆媳几人。 开门的是顾月娥。 顾月娥不是第一次见贵人与马车了,却依旧一愣一愣的:“你、你找谁?” 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这反应倒也正常,黄忠笑了笑,说:“请问顾里正在吗?” 顾月娥害怕与陌生男子说话,转头便往屋里跑:“奶!有人找爷爷!” 婆媳三个都在后院儿剁辣椒,看到顾月娥慌慌张张地跑来,吴氏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谁找你爷爷?” 顾月娥往后指了指:“不认识,坐大马车来的。” 一听是马车,吴氏的表情不一样了。 吴氏放下手里的菜刀,拿抹布擦了手,快步去了门口。 黄忠坐的两匹马的马车,比上回给顾小顺送帖子的管事的马车还多一匹马,吴氏心中顿时有了计量,这人的身份比书院的院长还高! 但这种贵人怎么会来了他们家呢? 吴氏笑吟吟地问:“你是谁啊?找我那口子啥事?” “我姓黄。我听说你们家有个在庙里出生的孩子,我想打听一下那孩子的情况。” 吴氏的笑容顿时没了。 是找那小灾星的,只要和那小灾星扯上就准没好事! 吴氏黑着脸就要关门,刘氏却眼神一闪走了过来,笑呵呵地道:“那不能白打听。” 黄忠会意,笑容不变,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银元宝。 婆媳俩的眼珠子瞬间瞪直了。 刘氏伸手去拿,却被吴氏先一步将银子抢在了手里!刘氏暗暗咬牙,是她要的银子,怎的就进了婆婆的腰包? 吴氏收了银子后,脸色就好看多了:“你要问啥,问吧!” “那孩子多大?是个女娃吗?” “十四!女娃!” 这回,换黄忠的眼神发亮了:“几月生的?” 这可把吴氏问住了,一个赔钱货小傻子,谁会费心记她的生辰八字呢。 刘氏忙道:“我我我我知道!十月生的!” 那个月她刚怀上顾小顺,所以印象很深刻。 居然连月份都对上了,黄忠的内心开始激动了:“几号?” “十七还是十八来着?”这个刘氏就记不大清了,似乎除了顾小顺,没人会去记顾娇的生辰。 龙凤胎就是十八号出生的,这些线索可以说是非常接近了。 黄忠按耐住激动的心情,继续问道:“是在哪间庙里生的?” 刘氏指了指道:“就山那面的寺庙啊,还有哪间?” 恰巧此时,顾长陆扛着锄头出来了。 刘氏冲他招手:“二顺他爹,娇娘是十八号还是十七号生的?” “十八,怎么了?”顾长陆一边说着,一边古怪地看了看门前的男人与马车。 黄忠激动得无以复加,什么都对上了,应该是没错的。没想到啊,完全不抱希望的孩子,居然就是他们要找的孩子! 顾长陆来进了吴氏与刘氏身边,这时,周氏也出来看热闹了。 只有顾月娥胆子小,躲在堂屋的后门那儿往这边偷偷张望。 黄忠的激动已经有些藏不住了,顾长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刘氏道:“怎么突然问起娇娘了?” 刘氏把顾长陆拉到一旁,指了指吴氏的口袋,小声道:“他来打听娇娘的消息,给了一锭银子,全被娘拿走了!” 顾长陆拿眼瞪刘氏,不满刘氏用这种语气抱怨自己老娘,但吴氏的做法他也不太认同。 他走到吴氏身边道:“娘,这银子咱们不能收。” 吴氏拽紧了荷包:“怎么不能收了?” 顾长陆看了黄忠一眼,道:“都不知道他是谁,打听娇娘做什么?万一他是坏人,对娇娘图谋不轨怎么办?” 吴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那小灾星死活干她屁事?死了干净,省得祸害得全家不安宁! ------------ 74 认亲 黄忠道:“你们放心,我不是恶人。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不知可否让我见见娇娘?” “不行。”顾长陆想也不想地回绝。 对方连见都不让他见,他还怎么把人带去镇上让侯爷见呢?他总不能把一家子打晕了,把那个孩子绑去吧? 何况他眼下连那孩子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黄忠觉得对方是自家小姐的可能性很大,既如此,他就不好把小姐养父养母家的人给得罪了。 他放缓了语气,说:“请问那孩子的爹娘在哪儿?我有话与他们说。” 吴氏就道:“她爹娘去世了,我是她奶,我把她养大的!你有啥和我说!” 竟然是从小就没了爹娘吗?黄忠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他想了想,问道:“可否进屋说话?” 吴氏将黄忠带进了屋。 黄忠又问了些当年生产的细节,尤其问了徐氏为何挺着大肚子上山。 原来呀,徐氏不是本村人,她算是远嫁,娘家来了家书说她爹快不行了,让她想法子回家一趟。 徐氏怀着身子,婆家人自然不允许她出远门儿,无奈之下她就想着去庙里求求菩萨。 她是瞒着婆家去的,说是去摘点野菜,算准了天黑之前能回。谁曾想突发雷雨,她给困在了寺庙,并且滑了一跤。 侯夫人早产乃双胎所致,她的早产却是事故。 顾家人起先不知她是去了庙里,下着那么大的雨不见她回来,顾三郎死活要去找媳妇儿,被两个哥哥摁住了。 雷雨天进林子,不要命了啊! 徐氏是两天后回来的,回来时孩子已经生了,是个女娃,脸上有块红斑,丑得都不像是顾三郎亲生的。 顾三郎是出了名的模样好,十里八乡多少人上赶着给他做媳妇儿,最终挑中徐氏,主要是徐氏嫁妆多。 吴氏曾一度怀疑徐氏是不是进山把孩子摔没了,怕家里人怪罪所以捡了个孩子抱回来。 徐氏是老实人,她说这娃是她生的,在庙里生的,不信可以去问庙里的方丈。 吴氏还真和二儿媳刘氏去问了,确定徐氏是在庙里生了娃,娃生下来是活的,哭声全寺庙都听见了。 “不是捡的?”吴氏当时这么问。 和尚都笑了:“你可知道那晚在这里生产的另一位女施主是谁?是京城的贵人,谁能捡到她家的孩子?” 吴氏瞬间没声儿了。 贵人的孩子,那是比金子还尊贵,别说捡了,偷都偷不来的。 听到这里,黄忠已经能完全确定徐氏的孩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不过看样子,徐氏也不知道自己抱错了。 “也姓顾,真是巧呢。”黄忠突然有了一种宿命的感觉,他很快问道,“徐氏和三郎可疼那孩子?” 这是什么鬼话?徐氏与顾三郎只差没把那孩子拴裤腰带上! 这也是让吴氏不满的地方,徐氏那只不下蛋的母鸡,霸占着三郎这么好的夫君,却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来。 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娃,不仅丑,还傻。 傻是后面长大了才发现,别的孩子都能蹦能跳了,她连走路都不会,三岁才叫娘。 偏两口子半点儿不嫌弃,对那孩子是疼到了心窝窝里。 顾娇娘的苦日子,是从两口子去世之后才开始的。 当然这话,吴氏就没说了。 黄忠脑子里要消化的线索太多,一时间也没注意到吴氏的欲言又止。 他看向吴氏一行人,按耐住激动说:“实不相瞒,当年在寺庙生产的贵人就是我家夫人,两个孩子……当年可能抱错了。” 吴氏几人惊呆了。 “我我……我没太听明白,你再说一遍。”吴氏结结巴巴地说。 黄忠笑了笑,道:“三郎的女儿,是我家小姐。” 吴氏张了张嘴:“你家是……” 黄忠温和道:“定安侯府。” 轰! 一屋子人全都五雷轰顶了。 定安不定安的他们没整明白,可后面俩字他们听懂了。 侯府! 那死丫头居然是侯府的? “侯、侯府比县太爷的官儿大吗?”刘氏小心翼翼地问。 侯府不是官儿,是府邸,侯爷才是官儿,但刘氏的意思黄忠听明白了,黄忠笑笑:“那是自然。” 具体大多少黄忠就没说了,说了他们也不懂。 在京城敢这么问的人可能已经被侯爷给捏死了。 拿他和一个狗屁县太爷比大小,瞧不起谁呢? 黄忠对于顾家人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顾家养了他们小姐一场,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家侯爷就在镇上,我能带那孩子去见见我家侯爷吗?” 这几人已经彻底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一是惊讶,没想到那丫头的身世这么可怕;二是惊吓,他们这些年可没少欺负那丫头啊,让侯爷知道他们如此刻薄他亲生女儿,会不会把他们一个个地弄去衙门吃牢饭啊? 就在一屋子人六神无主之际,顾长海到家了。 他先是发现了门外的马车,再是看见了一屋子惊弓之鸟。 他瞥了眼气场强大的黄忠,眉头一皱,问吴氏道:“娘,咋啦?” “你爹呢?”吴氏往他身后张望。 顾长海道:“爹去叔公那儿了,让我先回来。” “那个……”吴氏不知道怎么和儿子说。 黄忠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这样,我先让人给侯爷报个信,你们商议一下怎么告诉她,若是你们绝对不方便说,那便我来说。” 发生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都得给人消化的时间,但绝不能拖延太久,他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见到那孩子。 黄忠出去后,婆媳三人战战兢兢地把顾娇的身世说了。 别看顾长海是个大老爷们儿,反应却不比三个女人强到哪儿去,他整张脸都白了,腿脚也发软。 若他们对顾娇很好,听了这消息自然是高兴的,关键是他们……压根儿没拿顾娇当个人! 好吃好喝没有她,重活儿脏活儿都是她,割猪草、喂猪食、挑猪粪……也就是她傻,总是做不好,才渐渐没让她做了。 可打骂还是常有的,并且她十四岁不到,他们便把她强行嫁给了一个捡来的瘸子,还将他俩赶出去单过。 这些若是让侯爷知道了,他们还有活路吗? ------------ 75 真假 “大顺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啊,咱们该怎么办呐?”周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问顾家谁对顾娇最差,不是吴氏就是她。 当然刘氏也不是什么好鸟,只不过顾小顺从刘氏那儿分走了一半的怒火,刘氏揍顾小顺是揍得最凶的。 有句话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人怒到极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同样,人吓到了极点,为自保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顾长海当下做了个大胆的决断:“让月娥去。” “啥?”周氏一怔。 吴氏与顾长陆两口子也愣住了。 他们听错吧?大房的要把自己女儿拿去顶替娇娘? “大哥,使不得!”顾长陆第一个反对。 撇开对三房的愧疚不谈,他胆子小,做不来这么厉害的事。 刘氏也不大乐意,又不是她闺女去做侯府千金,她没享福,反而跟着大房担惊受怕,不干! 吴氏与周氏没吭声,她们一个是顾月娥的奶,一个是顾月娥的娘,她俩是能从中直接得到好处的。 而且她俩胆子不小。 顾长海开始说服二房:“二弟,二弟妹,你们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替二顺想想吗?二顺也是个顶聪明的孩子,只是大顺生在了前头,先去念了书,家里供不上两个孩子才把二顺给耽搁了。月娥去了侯府,我一定让她把二顺接去京城念书!以二顺的聪明劲儿,那还能不念出个名堂来吗?” 这话算是说到了刘氏的心坎儿上。 刘氏做梦都想沾二顺的光,她也坚信二顺是个能出头的,只是机会都被顾大顺给占了! 顾长海道:“三弟的孩子和咱们不亲,咱们指望不上她,而且指不定那孩子会被侯府给送回来!你们也别指望侯府会补偿咱们一笔钱财,人家也替三弟养了女儿的,两不相欠!真要欠,那也是咱们欠了他们!侯府每年在三弟女儿身上花多少,咱们每年又在娇娘身上花多少?真算起来,咱们是不是还得给他们赔钱?” 听到赔钱,二房的脸色唰的变了。 顾长海接着道:“可只要月娥去了那边,多替咱们说些好话,侯府能不顺着她吗?月娥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们还不明白吗?最亲她二婶了!” 刘氏的腰杆儿都挺直了。 顾月娥与刘氏的关系实则算不上太亲密,只不过顾月娥乖顺,手脚勤快,性子也柔软,刘氏不讨厌她,她也没和刘氏红过脸。 周氏忙帮腔道:“是啊,总和我说她最喜欢二婶!还说二婶好看!比我强多了!” 要在以往,周氏才不会承认刘氏比自己好看,可眼下不是要哄着刘氏吗? 刘氏成功被哄到,难为情地笑了笑:“月娥那孩子谁不喜欢?” 成功拿下刘氏后,顾长海转头看向顾长陆:“二弟啊,大哥知道你不爱种地,你喜欢做生意,等月娥去了侯府,让她在镇上给你买间最好的铺子,你想卖啥都成!” 顾长陆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他对三房有愧不假,但……他也真的很想有一笔自己的生意。 “爹那边……”刘氏弱弱开口。 顾长海深谙老爷子的为人,对顾娇薄情是真,重男轻女也不假,但真让他干这种损阴德的事儿,他不一定干得出来。 “等回头我再告诉他。” 刘氏撇嘴儿道:“那你说啊,别扯上我们!” 顾长海咧嘴一笑:“放心吧,二弟妹,是我的主意,老爷子要骂,就骂我一个。” “侯府会不会怀疑啊?”顾长陆忽然问。 顾长海笑道:“怎么可能?谁能猜到咱们有这么大的胆子?何况那人是在村子里问过了才找上顾家的,不会再问了。” 周氏道:“滴血认亲呢?我听说有这么个东西。” 顾长海笑意更深:“那就更容易了,月娥与三弟的女儿是血亲,届时让月娥想法子把侯府那边的血换成三弟女儿的血,自然可以瞒天过海。” 一家子就这么把顾娇与顾月娥的人生决定了,一如当初他们决定顾娇与萧六郎的一样,根本没想过当事人同不同意。 顾月娥哭着不想去给人家做女儿,周氏、刘氏好劝歹劝她不听,顾长海一巴掌甩下去,她老实了。 周氏给女儿换了身像样的衣裳,刘氏拿出从徐氏那儿占为己有的压箱底首饰给顾月娥戴上。 方才顾长海那一巴掌打在了顾月娥的头脑勺上,脸上没留痕迹,只是她哭过,眼睛一片红肿。 对此,顾家人的解释是小姑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有些难过。 黄忠倒觉得这是人之常情,生恩不及养恩大,这么多年合该养出感情了。 只是黄忠没料到给自己开门的小姑娘就是自家小姐,方才她穿得更寒酸,神情也更胆怯,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小家子气。 黄忠又想到了端庄优雅的顾瑾瑜,不由暗生叹息。 顾月娥一直掉泪。 黄忠不忍道:“侯爷也不是要立刻把你接回去,他今天来就是先见见你,你若实在舍不得……” 吴氏忙道:“没有的事!一家团聚是应该的!哪儿有什么舍不得?侯爷才是她亲爹!” 黄忠亲自打开马车的帘子:“小姐,请上马车。” 顾月娥不动,吴氏催促:“去吧,月……咳,娇娘。” 周氏与刘氏将顾月娥搀上马车。 这估摸着是顾月娥出生以来最被家人器重的一回了,全家都拿她当菩萨似的捧着,然而顾月娥高兴不起来。 她不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要离开家里。 一家人哪儿管顾月娥死活,全都开始做自己的春秋大梦。 顾长海催促道:“天色不早了,早去早回。” 再不走老爷子该回来了,那样顾月娥就走不了了。 几人没料到的是,黄忠与顾月娥没碰上老爷子,倒是碰上了从书院归来的顾小顺! 顾小顺吊儿郎当地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甩书袋。 顾长海眉心一跳:“小顺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萧六郎去省城考府试了,顾小顺一个人不用坐罗二叔的牛车,他自己走回来的,脚程比牛车快多了! 此时黄忠的马车已经快出村子了,周氏就道:“没事的,他又看不见。” 顾月娥坐在马车上,顾小顺还能手贱地去撩人家帘子不成? ------------ 76 女儿 顾家人怕是忘了,顾小顺是从小手贱到大的。 为着这个,从小没少挨刘氏的打。 马车与顾小顺擦肩而过时,顾小顺随手一撩:“咦?顾月娥?” 顾月娥只比顾娇小俩月,按理也是顾小顺的姐姐,但顾小顺从来只叫她名字。 顾月娥当即慌了。 她虽不愿离家,可她更怕失败了被父亲毒打。 黄忠将马车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车,来到顾小顺面前,自顾小顺手中夺过车窗的帘子,冷冷地问道:“哪儿来的毛小子?” 顾小顺穿着天香书院的院服,可他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儿都仿佛写着不正经。 念书念多了,似乎让人忘了他是十里八乡第一小恶霸了。 方才他可是看见了,顾月娥在马车里哭。 他的心里登时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测——顾月娥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家里正为顾月娥的亲事发愁呢,差的顾家看不上,好的顾家攀不上。 这个糟老头子,该不会是要买顾月娥回去做小的吧? 顾小顺的臭脾气上来了:“连你小顺爷爷都不认识,就敢来顾家抢人了?月娥,下车!” 顾月娥没动。 顾小顺一步迈上马车,就要将顾月娥给拽下来。 黄忠是习武之人,哪儿让个毛头小子从他手里抢人,他擒住顾小顺的胳膊,冷冷地说:“小子,有话好说。” 顾小顺没好气地说道:“我大伯要了你多少银子?把自己闺女都卖了?” “什么你大伯的闺女?这是顾家三房的闺女,顾娇娘!等等,你是顾家人?”黄忠突然怔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时,顾长海与周氏、刘氏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顾长海厉声道:“小顺!给我过来!” 顾小顺没鸟顾长海,而是古怪地看向黄忠,用一只手挑开帘子,另一只手指向顾月娥:“你傻了吧?我姐我不认识啊?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顾家大房的闺女,顾月娥!” 风和日丽,镇上的街道川流不息。 顾侯爷坐在茶肆二楼的厢房中,一边品茶,一边听车夫禀报。 他手边的窗子大开,阳光与喧闹声齐齐传来,与京城的热闹不同,镇子的热闹多了几分当地的风土人情。 “……去了村子,那家人也姓顾。”车夫说。 事关重大,顾侯爷用的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车夫也不例外。 车夫把在顾家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听到对方也姓顾时,顾侯爷的反应还不是很大,但听到那孩子确实就是当年抱错的女婴时,顾侯爷的杯子哐啷一声掉在了桌上。 车夫吓坏了:“侯、侯爷,您没事吧?” 他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本以为会很镇定,结果却是有些紧张。 他问道:“人在哪里?” 车夫道:“在路上了,黄侍卫让我提前给您报个信,他一会儿就把人带到。” 顾侯爷的内心有点小激动,他理了理衣襟,问车夫道:“本侯看着可还行?” 车夫一愣,您这……又不是相看。 顾侯爷沉下脸:“本侯是问你,可会吓着那孩子!” 车夫身子一抖! 顾侯爷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有些凶悍的表情。 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瑾瑜就很喜欢他,那孩子一定也会喜欢他。 主要是他怕自己太威风八面,会把那孩子吓跑。 时间好似突然慢了下来,顾侯爷在楼上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他索性起身下了楼。 他刚出茶肆没两步,便撞到了一个捧着点心的糯米小团子。 小团子哎哟一声,面朝下扑在了地上,手里的一盒点心摔了出去,哗啦啦滚了一滴。 小团子看着好不容易买来的点心没了,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了,净空?” 顾娇在不远处买了个糖葫芦过来,见小家伙一脸蒙圈地趴在地上,忙上前将他提了起来。 小净空看看顾娇,又看看撒了一地的桂花糕,小嘴儿一瘪,大眼睛里有了泪水:“桂、桂花糕没了……” 今天是小净空第一次来镇上,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也是第一次排队买桂花糕。 他可珍惜了,一个都没舍得吃,结果就这样没了。 顾娇看了眼地上的桂花糕,问小净空道:“摔疼了没有?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小净空捂住自己的小心心,一脸委屈道:“这里受伤了。” 顾娇:“……” 这是李记的桂花糕,他们排了大半个时辰才买到,小家伙是伤心了。 但你要不要戏这么多?还给演上了? 顾娇拿帕子把他的小手擦干净:“下次小心一点。” “我很小心的,不是我的错,是他撞我!”小净空说完,抬手一指,指向了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顾侯爷。 严格说来这事儿还真是他走急了,小净空当时没动,就捧着点心在屋檐下乖乖等顾娇给他买糖葫芦。 只不过,顾侯爷也不是故意的,小净空太矮了,他一下没瞅见。 等他打算叫人把小净空提溜起来时,顾娇出现了。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丫头?顾侯爷怪纳闷的。 顾娇冷冷地看向顾侯爷,顾侯爷被她犀利的眸光看得有点儿心虚,但要他堂堂侯爷向个孩子认错是不可能的。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谁让他挡路的?你说你带个孩子出来,怎么不把人看好?行了,本侯今日心情好,饶了你们,这点银子,买一百盒桂花糕也够了!” 说罢,他拿出一锭元宝,扔在了二人面前的地上。 寻常平民见到这么多银子,早磕头谢赏的,可顾娇与小净空都没动。 顾侯爷冷眼一扫:“呵,随你们!” 言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的衣着非富即贵,自然没人敢替顾娇二人说话。 然而就在他与顾娇擦肩而过的一霎,顾娇轻轻地伸出脚,一把将他绊倒了。 他猝不及防地扑出去,当场摔了个大马趴! 他瞬间怒了,扭头狠狠地瞪向顾娇:“臭丫头,你找死?” 顾娇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谁让你挡路的?” 顾娇使完绊子便带着小净空转身离开。 顾侯爷这回是动了真怒,恰巧县太爷带着衙门的捕快打一旁路过。 顾侯爷一怒之下让县太爷把人抓了! ------------ 77 誓言 县太爷前脚刚走,黄忠后脚便到了。 “侯爷!侯爷!” “怎么就你一个人?那孩子呢?” “差点儿上当了!顾家那个不是!”黄忠将顾家李代桃僵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幸亏碰上小顺兄弟,否则又得弄错!” 顾侯爷火冒三丈,很好,这群人是不想活了!回头再收拾他们! “问你话,聋了?”顾侯爷瞪向黄忠。 黄忠撇嘴儿,一开始不是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人认回来嘛?现在就这么着急了? 黄忠从怀中拿出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顺兄弟给的,说这就是小姐!” 上次的木雕送给院长的老母亲了,之后顾小顺又刻了个新的,还没来得及送给顾娇。 黄忠这回长了个心眼,没告诉顾小顺真相,只道是自家老爷受过他姐姐恩惠,想请她姐姐去镇上答谢。 顾小顺唯恐他们又谢错人,这才把木雕赠与了他。 顾侯爷觉得木雕瞅着有点眼熟。 “少了个东西。”黄忠又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块小面皮,吧唧贴在了木雕的左脸上,“小顺兄弟说,小姐脸上有块红色胎记。” 红色胎记…… 顾侯爷终于明白木雕眼熟在哪里了,这可不就是那个刚刚被他下令抓走的臭丫头么? “你是不是弄错了?”顾侯爷皱眉。 “这次绝对没有错!”黄忠为了核实真假,找村子里的人核实过,是真正的顾家三房的孩子! 顾侯爷只感觉几道天雷轰上了自己的头顶,整个人开始有些摇摇欲坠。 黄忠注意到了自家侯爷的异样,担忧地问道:“侯爷,你怎么了?你不会是嫌弃小姐容貌有残吧?小顺兄弟说,虽然是有胎记,但一点儿也不难看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弟弟眼里出天仙,顾小顺就从没觉得他姐难看过。 黄忠正顾侯爷的话呢,下一秒,顾侯爷不见了! 顾侯爷自然是去追顾娇了,他没料到那个臭丫头就是自己在苦苦寻觅的孩子! 这下完了 他亲手把人送去吃牢饭了! 认不认得回来还两说,只怕届时找她要血做药引都难了! 顾侯爷抵达县衙时,县太爷一行人也刚刚到达。 方才他是亮明了身份才让县太爷唯命是从,县太爷见了他忙上前行礼,哪知顾侯爷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朝关押顾娇二人的马车走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马车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木有! 顾侯爷眸子一瞪:“人呢?” 县太爷也傻眼了,是啊,人呢?亲眼见她与那孩子坐上马车的,一路上并没停过,怎么不翼而飞了? 那丫头难道还是个隐藏高手? 县太爷捏了把冷汗道:“下、下官的失职,下官这就派人把她抓回来!大刑伺候!看她还敢逃!” 区区九品芝麻官,也敢大刑伺候侯府的血脉吗?顾侯爷劈头盖脸道:“狗官!两个孩子你也抓!还大刑伺候!你咋不上天!” 县太爷一脸懵逼:“不是……您让下官抓的吗?” 顾侯爷一脚踹过去:“我让你抓你就抓吗?到底谁才是百姓父母官?不替民伸冤,不为民出头,只懂趋炎附势、曲意逢迎,要你何用?” 风中凌乱的县太爷:“……”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了天际,天色灰蒙蒙的,半暗不明。 顾娇牵着小净空的手,不疾不徐地走在静谧的街道上。 虽然没了桂花糕,但还有糖葫芦。 小净空人小,胆子却不小,方才一系列的事并没给他造成任何惊吓,他一下一下地舔着糖葫芦,舔得认真极了! 顾娇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害怕吗?” “嗯?”小净空舔糖葫芦的动作一顿,睁大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向顾娇,半晌才会意,“不怕!” 他如是说。 顾娇嗯了一声。 不怕就好。 顾娇第一个学会的道理是生存之道,好人不好人的她没太在意,不过有了小净空后,她似乎开始慢慢在意了。 越狱什么的,让小孩子学去了似乎不大好。 顾娇正寻思着如何教育小净空,就见小净空摇了摇她的手:“娇娇,你很厉害!” “嗯。”顾娇只当他在说孩子话。 小净空:“我也要变得很厉害!要比娇娇还厉害!这样娇娇就不用厉害了!” “嗯?”顾娇顿住步子,不解地看向他。 小净空仰起头,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进顾娇的眼睛:“娇娇很辛苦吧?师父说,厉害的人都是吃了很多很多苦,以后也还会继续吃很多很多苦。” 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人变厉害了还要吃苦。师父说,因为厉害的人都注定了要上山,上山的人都辛苦,下山才舒服。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顾娇辛不辛苦。 她八岁进组织,鞭打、电击、刑讯……每日几乎训练到休克,只有人关心她能不能接下下一个任务,从没人在意过她辛不辛苦。 顾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小净空想到方才的事,情绪低落地耷拉下小脑袋:“我……是不是让娇娇感觉辛苦了?” 顾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顾娇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没有,养小净空一点也不辛苦。” “真的?”小净空愣愣地看着她。 顾娇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彷徨,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其实比任何人都容易受伤。 顾娇笃定地点头:“嗯,真的。” 小净空眼底再次有了笑意,他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娇娇你等我长大,我长大了,背你上山!” 如果厉害的人都得上山,那他就背着娇娇上山! 娇娇不用走路,娇娇的苦,他来吃! 什么上山下山的,顾娇没听明白,但小家伙的关心她感受到了。 她蹲下身来,轻轻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尖。 此时的顾娇还不知道,某人三岁半立下的誓言,长大后真的做到了。 这个萌啾啾的小糯米团子,有一天竟然成为了那样一个威风凛凛的神将——六国之中,寰宇之内,再没人敢让她吃苦。 回到村子时,小净空已经睡着了,趴在顾娇怀里,睡得口水横流。 村口停着一辆马车,顾娇没在意,然而当她走近时却发现马车旁站着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下令把她与小净空抓去大牢的顾侯爷。 ------------ 78 坦白 顾侯爷的身边除了侍卫黄忠,并无其他人。 顾娇排除了他是来抓她的可能。 但若不是为了抓她,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顾娇对这个高高在上、视平民如蝼蚁的侯爷没什么好感,她抱紧怀中的小净空,警惕地看着他。 他若敢做一点伤害他们的事,她不介意在这里要了他的命。 顾侯爷看出了顾娇的敌意,轻咳一声,正色道:“本侯不是来抓你们的,本侯没有恶意。” 顾娇却没在意这一茬,依旧是警惕而又戒备地看着他。 顾侯爷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一方面难以消化这个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丫头是他失散多年的骨肉,另一方面也对于二人的相处有些不堪回首。 可不论如何,既然来了,就得把话说清楚。 顾侯爷给黄忠使了个眼色,黄忠退避三舍。 顾侯爷掸了掸宽袖,道:“我姓顾,是定安侯,温泉山庄的定安侯。” 顾娇其实很早就猜出他的身份了,第一次相遇时,他的马车里坐着顾瑾瑜。 她听出了顾瑾瑜的声音。 能坐在顾瑾瑜的马车里又自称本侯的人,似乎不太可能有第二个人。 之后与他在林子里相遇,她近距离地看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与顾琰分外相似的脸,要说不是顾琰亲爹只怕她自己都不信。 只是他一直没说,顾娇也没点破。 顾侯爷:“今天的事……” 顾娇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是来道歉的,不必了,我不稀罕。” 顾侯爷眸子一瞪:“不是,我……你怎么说话的?有你这么没大没小的?” 他是带着一丝愧疚来的没错,但他是侯爷,他怎么可能给一个丫头道歉!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她不知道吗? 她爹娘没…… 咳,自己和姚氏的确是没教她。 顾三郎与徐氏走得早,也没来得及教导她。 听说她从前是个傻儿,最近傻病才好了。 想到这里,顾侯爷觉得自己可以对她宽容些。 他压下了翻滚的火气,对她道:“我来找你,是有件事和你说,可能你会不大相信,但你……和我……我们……” 唉,怎么有点儿讲不出口呢? 顾侯爷心里愁。 “我和你什么?”任顾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男人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但她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什么奇葩没见过,“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怪癖,看上我了吧?” 她虽容颜有残,可她小,有些男人口味就是这么重口。 顾侯爷一个踉跄,险些没栽进面前的井里! 这丫头把他当什么人了?有这么诋毁自己亲爹的吗? 顾侯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脾气蹭蹭蹭地上来了:“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 …… 一刻钟后,顾侯爷拖着一瘸一拐的步伐,鼻青脸肿地回到了马车上。 黄忠走了过来,见状一愣:“侯爷,您、您挨揍了?不会是被小姐揍的吧?您连小姐都打不过吗?” 顾侯爷暴风咆哮:“我那是不和她计较!” 才不承认自己是打不过她! 这也太惨了,黄忠都不忍直视了,跟随侯爷十几年,从没见他如此狼狈过。 黄忠问道:“小姐她下手这么重的?您没告诉她您是她爹吗?” 提到这个,顾侯爷就更火冒三丈了:“怎么没告诉?” 黄忠不解:“您……是怎么说的?” 顾侯爷义愤填膺道:“我说我是她老子!她说我骂她,然后就把我揍了!” 还揍得特别惨! 顾侯爷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委屈! 黄忠:您咋不说您是她大爷呢?爹这个字儿是烫嘴还是怎么着? -- 顾娇揍完人便抱着熟睡的小净空回家了。 萧六郎不在,他去省城考试,下个月才能回来。 突然少了一个人,屋子都好像变安静了。 其实萧六郎在家时也很安静,多数时候都是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然而当顾娇推开西屋的门,看不见那个伏案念书的少年,心里突然就有些不习惯。 顾娇将小净空放在床铺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随后她去灶屋做了晚饭。 小净空在镇上吃饱了,顾娇没叫醒他,与老太太坐在堂屋吃饭。 顾娇问道:“咦?小顺没过来?” 顾小顺每晚都是吃过饭才回顾家老宅。 “他说去书院住一段日子。”老太太说着,夹了一块红烧肉。 六郎和小憨憨不在,红烧肉都不香了! 顾娇古怪地问道:“他怎么突然去书院住了?” 老太太道:“不知道,他走得挺急的。” 顾小顺搅黄了顾家的好事,顾长海夫妇与刘氏恨不得打死他,他为了躲难连夜住进书院了。 书院不允许外人进入,唯一能进去的顾家人是顾大顺,顾家人有本事就让顾大顺去揍他,可顾大顺还打不过他呢! “我明天给他送点银子过去。”顾娇担心顾小顺会没钱吃饭。 “我给了。”老太太说。 “您哪儿来的银子?”顾娇问。 老太太刚来家里时十分落魄,身上别说银子,一个铜板都木有。 过年时顾娇倒是孝敬了她老人家一个大红包,但那是银票。 老太太哼道:“我白说戏给人听的?” 顾娇一愕,敢情您在家还发展起副业来了? 老太太面不改色道:“还有你的药,反正你也不要了,我就都给卖了。” 顾娇古怪地问道:“什么药?” 老太太道:“金疮药啊!你在家捣腾了好几天,当我不知道呢!” 顾娇:“哦,您知道啊。” 她做药都是白天,萧六郎不在家,老太太虽然在,可她没想过老太太会认识金疮药,所以没太避着老太太。 她对药物的要求很高,做了十几瓶,只留了药效最好的三瓶。 余下的罐子不见了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老太太扔掉了,谁料却是被老太太私自倒卖了? 顾娇听她口气像是老手:“您以前干过这种事吗?” “你说卖药啊,唔,或许吧!不过我卖的应该不是金疮药。”老太太认真想了想,从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调出一个名称,“好像是春药。” 顾娇:“……” 后世记载,贤德后曾倒卖春药给妃嫔,并收受贿赂操控绿头牌。 贤德后的后言后语:“别和本宫谈感情,皇帝,价高者睡!” ------------ 79 做梦 吃过饭,顾娇将家里收拾了一番,去西屋给小净空被子,之后便回房睡了。 距离上次做梦已过去两个月,之后顾娇一直没再梦过。 不料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只是她梦到的不是萧六郎,而是她“自己”。 她梦见自己成了顾府的千金,见到了温泉山庄的顾瑾瑜,并与顾瑾瑜一道回了京城。 她住进了雕梁画栋的宅子,每天都有十几个下人伺候她,也有素未蒙面的家人疼爱她。 下人们恭敬地唤她顾小姐,然而好景不长。 顾瑾瑜貌美倾城、娴静优雅、知书达理、谈吐不凡。 反观她,容颜有残、举止粗鄙、大字不识一个,说话更是笨嘴拙舌。 在顾瑾瑜的强烈对比下,她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所有人都在说,顾家带回了一个乡下的野丫头。 下人开始嘲笑她,千金们开始疏远她,就连曾经疼爱她的家人,也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为了挽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做了些不大好的事情,导致所有人对她失望透顶。 最后,她被送去了京城外的别庄,每日郁郁寡欢、伤心欲绝,最终病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顾娇醒来后,很奇怪自己为何做了这样一个梦。 梦见与萧六郎有关的事时,她明白那些是会发生的,可放到自己身上则不然了。 不为别的,就为梦里的那个“她”根本就不是她。 她没有不学无术,也没有笨嘴拙舌。 她不会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不会去嫉妒顾瑾瑜,也不会被人挑唆,更不会对顾瑾瑜使用那些弱智得要死的伎俩。 她真正想弄死一个人,会做得比擦地还干净。 至于得不到家人的疼爱便伤心欲绝,那就更扯了。 所以,她是为什么会做了这个天马行空的梦?脑子抽了不成? 另一边,萧六郎与冯林的马车历经几日长途跋涉,总算抵达了府城平城。 他们来的不算早,考场边上的客栈都住满了,他们退而求其次,选了相隔一条街的客栈。 二两银子一间房,简直是漫天要价。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考生们都等着住呢?只能乖乖掏银子了。 等府试结束,第一批落榜的考生离开,价钱会跌一半,等院使也结束,价钱又会再跌一半。 冯林与车夫路上嘴馋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闹得险些不能上路,幸好有顾娇准备的腹泻药。 萧六郎一切安好,只是每晚入睡时都会有些不习惯。 两日后,府试开始。 府试的地点在平城贡院,卯时一刻考生们携考引入场。 不同于县试的考试文书,府试给每位考生发放的是一张鱼骨所指的考牌,府衙称之为考引,上面有考生的姓名、考棚、座号。 平城的贡院有四大考棚,甲字号考棚多是各地县试案首以及名次靠前者,萧六郎也在其中。 大考棚又分成无数的小考间,一人一间,地方不大,却放有一张案桌,一个蒲垫以及一张狭窄的木板床。 考生除了考引之外,什么也不许带进来,考生的笔墨纸砚由贡院统一发放,此外还有一日三食、过夜的棉被也皆有专人送来。 考生若是累了,可以随时歇息,只要不作弊,不违背考场纪律,就算在里头睡上四天四夜也没人干涉。 府试不存在一场定江山的局面,因此考生们都要乖乖地考完三场,除了如厕能在专人的带领下走出考间,其余时候都不得离场。 一旦离开,不论任何状况,都不能再返回考场。 第一场是帖经。 府试的帖经要求通三经以上,《孝经》与《论语》为必选,余下一经考生们可在《诗经》与《周礼》中二选一,按指定段落默写。 这看似简单,但需知道,除了《孝经》只有两千三百六十九字以外,其余三书加起来足足超过九万字,就算去掉字数最多的《周礼》,那也还有五万多字,记诵量是巨大的。 帖经的题量也很大,最快也要写到下午去,一般到了黄昏时分才陆陆续续有人交卷。 萧六郎却只写了半个时辰便停笔去睡觉了。 他的试卷盖在白纸之下,用砚台压住。 监考官都懵了。 这是……答完了? 不,这不可能,没人能答这么快! 除非是将这几经倒背如流,不必思考就能下笔。 这可不是一般的天才能够做到的,他以为他是谁?曾经的少年祭酒——昭都小侯爷吗? 监考官觉得他多半是答不上来,索性放弃不写了。 还是个县试案首呢,真给他们县城丢脸! 考完后有专人上来收卷,先糊名,再放入专用的匣子里,就连监考官都不能见到卷面。而等见到时,名字已被糊住,也就不知道哪张考卷是哪位考生的了。 或许是第一场萧六郎给监考官的印象太深刻,接下来的两场,监考官也格外留意了他。 第二场杂文,考的是考生们的辞章能力,措辞与行文的限制都不大,算是三场中最轻松的一场。 萧六郎又是只做了半个时辰便盖卷去睡觉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暴自弃?杂文多简单!连这个都不会写吗?你县试是怎么考上案首的?你们这一届的考生这么带不动的吗?! 最后一场是八股文,连着考两天,足见其难度。 尤其这一次是京城来的庄刺史亲自出题,庄刺史从《论语》中摘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敏于事而慎于言,让考生们将它们硬生生地凑在一起破题。 不过一刻钟,便有两位考生压力太大倒下了。 他们被抬了出去,本场考试作废。 监考官暗骂操蛋,这么难的考题,你咋不给爷爪巴! 他以为萧六郎这一次一定半个时辰不到便会放弃去睡觉,谁知他竟一直呆坐在那里没动。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敏于事而慎于言’,庄先生为什么要布置这么难的作业啊?阿珩,你帮我做!” 少女明媚的笑容闪过脑海,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 80 故友 第四日黄昏,考试结束。 冯林一大早便在这儿蹲守,守了一整天,别的考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只有萧六郎不见人影,他不由地担忧了起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向里头的人打听打听,就见萧六郎神色冰冷地出来了。 冯林赶忙迎上去,发现他脸色不大好,于是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考得不好?” “没什么。”萧六郎淡淡地说。 冯林听他嗓音无恙,应当不是身体的问题,宽慰道:“我刚听到出来的考生说,这一次的考题特别难,你别灰心啊,可能他们考得还不如你呢!” “回客栈吧。”萧六郎说,转身就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冯林欲言又止。 他似乎从未见过萧六郎这副样子,尽管他一直很冷漠,但不会冷到让他不敢靠近,他周身充斥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六、六郎,你等等我!” 冯林怕归怕,却还是咬牙追了上去。 如今他不叫他萧兄了,本来嘛,他就比萧六郎大啊,叫萧兄是因为萧六郎救了他,敬称而已。 可二人一起过过除夕,是过硬的交情了,再叫萧兄就生疏了! 萧六郎杵着拐杖,没冯林走得快,冯林一会儿便追上了他。 二人一道回往客栈。 路过一间茶肆时,两名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打茶肆中走了出来,其中一人不经意地瞥了眼萧六郎。起先没在意,须臾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唰的扭过头朝萧六郎望了过去。 此时的萧六郎已经与冯林跨过了街道,往对面的客栈去了。 他的眼神一直追着萧六郎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街角。 “庄大人,您怎么了?是瞧见什么熟人了吗?要不要下官去打个招呼?” 问话的是平城太守,姓罗。 庄羡之摇头:“不用,不是本官的熟人,只是有几分相似罢了。” 小侯爷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把小侯爷的尸体从国子监的废墟中刨出来的,尸体已被大火烧成了焦尸,那惨不忍睹的样子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忘记。 也或许,根本不是有几分相像,而是纯粹是他眼花。 小侯爷那样的容貌与才情,放眼天下六国也绝不可能找出第二个。 “用不用下官去确认一下?”罗太守见庄大人似乎很在意那个认错的人,不由地提出要为他去瞧一瞧。 庄羡之再次摇头:“不用了,那位故人已经去世了。” “啊……”死人那就不用确认了。 萧六郎与冯林回到客栈,刚进门便听见一个人高喊:“冯墩子!” 冯林汗毛一炸! 被童年支配的阴影瞬间窜上了头顶!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墩子了! 他减减减……减肥了! 冯林举眸望去,就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兴冲冲地下了楼,来到冯林跟前,笑道:“真是你啊,冯墩子!行啊你,变化挺大,害我差点没认出来!咦?他是谁啊?” 青年的目光落在了萧六郎身上。 萧六郎生得比女子还好看,实在让人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而且讲句不怕被冯林揍的话,方才青年就是先被萧六郎吸引,之后才注意到萧六郎身旁的冯林的。 冯林这会让也认出对方了,惊诧道:“杜若寒?” 青年笑着拍了拍冯林的肩膀:“是我!” “真是你啊!”冯林也笑了,对萧六郎介绍道,“六郎,你还记得他吗?小肚子!咱们仨小时候一块儿上过私塾!” 青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六郎,半晌后对冯林道:“你认错了吧?他不是六郎!” 冯林笃定道:“没认错!就是六郎!” 青年狐疑地打量萧六郎:“那个……住了一年就搬走的小六子?” 冯林道:“是啊!就是他!他搬走没两年,你们家也搬走了!这么一算,咱们都十多年没见了呢。” 青年仍觉得对方不是萧六郎。 他对冯林道:“我都能认出你,为啥认不出他?” 小六子哪儿有这么好看? 其实冯林第一眼也没认出萧六郎,是看了萧六郎的路引才知道他是自己儿时的邻居,加上萧六郎救了他一条命,他对萧六郎的身份便更加没有怀疑了。 至于说萧六郎不记得从前的事,那很正常嘛!都过去十年了,萧六郎搬走时才不到七岁,六七岁的娃娃能记住什么! “那小子,小时候胆子很小,总是躲在他娘身后。” 萧六郎先上了楼,青年与冯林跟在后面小声议论,说话的是青年。 “六郎现在不一样了!他可勇敢了!他还救了我!”冯林说。 “是不一样了……”青年瞅了瞅萧六郎的背影,总感觉对方身上有一股京城公子的气势,这种气势没有见过的人是难以察觉的。 “他的腿怎么了?”方才当着萧六郎的面,青年没大好问。 “大半年前为了救我受了伤,现在在治疗。”冯林愧疚说完,问道,“话说,你搬走后去哪儿了?” “去京城了。”青年说。 冯林眸子一瞪:“你居然去了京城?” 那是冯林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可惜京城守备森严,像他们这种平民除非是进京赶考,否则绝没可能弄到京城的路引。 青年呵呵道:“我姑姑在京城给人做小妾,把我们一家子都接了过去。现在,还羡慕吗?” 冯林不吭声了。 青年大笑:“骗你的,走吧!” 三人一道吃了晚饭,从青年口中,冯林得知他如今在京城一家很有名的书院念书,两年前考上秀才,今年八月准备下场乡试,此番是随姑父出门游历,增长见闻。 整个过程都只是青年与冯林交谈,萧六郎话少,还不爱搭理人。 “这小子原先不这样啊……”萧六郎回屋后,青年拉住冯林嘀咕。 冯林轻声道:“他娘亲和大哥都去世了,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哦。”青年没再说什么,半晌后他话锋一转,“你今年也要下场的吧?我在京城等你!” 冯林想了想,说道:“我和六郎一起下场。” 青年撇嘴儿:“你怎么知道他能考上?那小子脑子可不好使,你忘记他总被夫子骂了?” 就算记不住萧六郎小时候的样子,可青年没忘记萧六郎的糗事。他倒不是傻,只是反应比别人慢,这种人干活儿可以,念书却会吃力。 冯林正色道:“六郎如今不一样了,他县试考了案首,这次……这次虽然题目很难,但我相信他能考上秀才的!” 青年坏笑:“打个赌,他考不上。” 冯林果断下了逐客令! 没人能瞧不上萧六郎,就算他儿时的小伙伴也不行! 青年讨了个没趣,被冯林从客栈轰出来,他没了闲逛的心情,无聊地回了太守府。 太守府的侍卫看见他,恭敬万分地为他开了门。 他一脚刚踏进庭院,便被一声厉喝恫在了原地:“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青年讪讪地转过身,笑了笑,说道:“姑父好。您不是去批卷了吗?这么快就批完了?” 庄刺史严肃道:“别岔开话题!问你呢,去哪儿了?” 青年干笑道:“我碰到两个从前在松县的邻居,就和他们聊了会儿,晚饭……也是和他们一块儿吃的。” 庄刺史冷声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吗?你是不是又去干什么不正经的事了?我答应你姑姑把你带出来,不是让你游手好闲的!来人!把他给我关进屋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出去半步!” 青年大呼冤枉:“我没有!姑父!我真的去会友了!他们就住悦来客栈!一个叫冯林!一个叫萧六郎!萧六郎是本届的考生!今天刚考完你出的变态考题!脸都考绿了!不信你派人去查!” ------------ 81 奶狗 这番话一出来,杜若寒便明白自己今日没救了。 他恨死自己这张嘴了,怎么关键时刻竟说大实话! 果不其然,当罗太守赶来劝架时,杜若寒已经被庄羡之用家法“伺候”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罗太守尴尬而不失尊敬地问:“大人,是否要去查查那两人?” 庄羡之一口否决:“那小子嘴里有实话吗?” 罗太守嘴角一抽:杜小公子说您出的考题很变态,妥妥的大实话呀…… 顾娇对于平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正坐在前往温泉山庄的路上。 今早二东家亲自上门了,与她说起了本月出诊的事:“……虽然我知道咱们之前谈的是接诊,但顾小公子的情况你也了解,他确实不大方便出门。” 二东家还不知顾琰前不久来找过她,并且她已经给他复诊过的事。 顾娇顿了顿:“好。” “诶?”二东家一愣,这么好说话的? 我憋了一路的绝招啊,白整了? 风和日丽,马车走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山庄。 山庄的人对他们的态度有了极大转变,侍卫虽依旧严肃着一张脸,举止却十分客气。 来接他们的小丫鬟与上次是同一个人,据说是叫玉芽儿。 玉芽儿将顾娇、二东家以及老大夫领去了小花园附近的凉亭:“小公子在泡温泉,几位稍等片刻,我去给小公子禀报一声。” 温泉离凉亭比较近,玉芽儿不确定小公子想在哪里看病,如果是去温泉那儿,便不必将他们带去主院了。 玉芽儿去请小公子示下,并吩咐了一个小丫鬟去厨房拿了些点心与茶水过来招待顾娇三人。 这待遇,真真比上回强多了。 二东家尝了一口玫瑰酥,笑得合不拢嘴儿。 “有这么好吃?”顾娇问。 二东家笑道:“侯府的东西,贵不在好吃,在于吃不到。” 他吃的不是点心,是荣耀啊! “呜!呜!” 几人等候的功夫,小花园里传来了什么小东西的哭叫声。 三人都听见了,老大夫循声望去,纳闷地问道:“什么声音啊?” 二东家吃点心的动作一顿,凝神听了听,没大听出来。 “我去看看。”顾娇说。 “呃……不要吧……”二东家想阻止她,可顾娇是那么容易阻止的人吗? 她说完便起身走下台阶,往小花园里去了。 她循着声音,没多久就找到了那个困在栅栏下的小东西。 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不知怎的卡进了栅栏里,栅栏底下还有一圈荆棘,结果就是它越挣扎,越让荆棘的刺刺进了它肉里。 它疼坏了,泪汪汪的,看见有人过来,不知是惊吓还是激动,伸出了小舌头,却不料一下子舔到荆棘的刺,疼得它当即呜咽起来。 “真是只小蠢狗。”顾娇蹲下身来,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别动了。” 小奶狗听不懂,它还是动,动得老疼老疼了。 要把它救出来得先把栅栏移开,再把荆棘从小奶狗的身上一根一根地拔出来。 顾娇选了个最佳位置,动手去抽栅栏。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杏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过来:“什么人?给我住手!” 顾娇没住手。 顾娇背着小背篓,一副小村姑的打扮。 那个丫鬟只觉这副打扮有些眼熟,却并未放在眼里,她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拽住顾娇的小背篓:“我让你住手没听见吗?” 顾娇淡淡地扭过头来,冰冷的目光如刀,吓得丫鬟一个哆嗦松开了手。 随后,丫鬟认出了她:“是你?” 顾娇也认出了她,那个在回春堂翻了她荷包并污蔑她是窃贼的下人,顾瑾瑜的心腹,名唤玉茹。 “你怎么来了?”玉茹蹙眉,想起方才听人说回春堂的大夫来给公子复诊了,她脸一沉,“你不过是个小药童,不必每次都跟来!” 顾娇懒得理她,动手去抽栅栏。 玉茹呵斥道:“你干什么?那里头全是小姐的花!弄坏了你配得起吗?” “呜!呜!”小狗疼得直叫唤。 玉茹看了它一眼,冷笑道:“就为了一条土狗?你的狗吗?果然是什么人配什么狗!你知道这里头的牡丹多少银子一朵吗?就是把你和你的狗卖了……” 聒噪。 顾娇烦躁地皱了皱眉,唰的将栅栏拔了起来。 “你——”玉茹脸色一变扑向她。 其实顾娇拔栅栏时是避开了那些牡丹花的,可玉茹飞身一扑,扑在了栅栏上,反倒让栅栏的尾部一扫,将其中一株牡丹花扫折了。 那是开得最艳的一株。 玉茹脸都白了。 她猛地后退了好几步,离现场远远儿的,一手捂住嘴,一手指着顾娇:“你……你把小姐的花弄坏了!” “你自己弄坏的!怪人家呀!” 是玉芽儿的声音。 她禀报完顾琰回来了,顾琰让她把人带去温泉那边,可巧就让她撞见了这一幕。 “不要脸!”玉芽儿说。 玉茹是顾瑾瑜的贴身丫鬟,山庄的下人没几个敢与她这么说话。 玉茹的脸都黑了:“是她弄坏的!是她把栅栏拔出来的!不信你问问……问问他们!他们都看见了!” 四周不知何时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下人。 玉茹让他们作证。 玉芽儿叉腰道:“好呀,你们说!到底是谁弄坏的?” 众人纷纷低下头。 玉茹的靠山是顾瑾瑜,为了一个小药童得罪她显然并不划算。 倒不是顾琰就不让人忌惮,而是玉芽儿的态度根本不是顾琰授意的呀!谁不知道小公子最厌恶这些阿猫阿狗了? 玉茹冷笑:“看见了吧?是她弄坏的!” 被玉茹拿手指着的顾娇丝毫没理会四周的嘈杂,她将小奶狗身上的荆棘拿掉了,用干净的帕子包住它。 帕子不一会儿便被它身上的血迹染红了。 “呜……呜……”小奶狗疼得眼泪汪汪。 二东家与房嬷嬷是同时赶到的。 顾娇爬床一事房嬷嬷记忆犹新,对顾娇印象不大好,尤其看见她手中那只血淋淋的小狗就更不耐了:“还不赶紧扔出去?” 这话既是对顾娇说的,也是对二东家说的。 二东家知道顾娇不会扔。 “给我吧,我去放在马车上。”二东家伸手去拿小狗。 顾娇却没给他。 二东家扶额,小丫头吃软不吃硬,好生说不行吗?非得凶她?完犊子了。 房嬷嬷冷声道:“我再说一遍,把这小畜生扔出去!不然她也给我滚出去!” “你让谁滚出去?” 伴随着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顾琰的软轿被下人抬了过来。 ------------ 82 解气 “小公子!” 房嬷嬷与众人赶忙向顾琰行礼。 二东家也拱手作了个揖。 昭国阶级等级森严,二东家作为商人,见了侯爵之子当然要躬身行礼,顾娇也不例外,不过她没有向人卑躬屈膝的习惯。 她就那么定定地朝顾琰凝视而去。 当所有人都拜下身子时,她就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了,让人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二东家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行礼。 别看他们是来医治小公子的,可那也不得对小公子无礼不是吗? 顾琰却好似没看到似的,既没与顾娇打招呼,也没逼顾娇下轨行礼。 他看向房嬷嬷:“要让爷问第二遍吗?” 房嬷嬷方才太震惊了,一时忘了回答,眼下意识回笼,便把顾娇抱着小狗不肯扔出去的事儿与顾琰说了。 至于顾娇弄坏牡丹花的事,她倒是没提,毕竟她没亲眼看见,就是说也不该轮到她来说。 府里下人皆知顾琰最讨厌这些小东西,嫌吵,前不久顾瑾瑜养了只不会叫的兔子都被顾琰强行扔出去了。这个丫头真是撞在了刀刃上了,怎么死的只怕都不知道了! 果然,顾琰的目光落在那只被顾娇抱在怀里的血淋淋的小奶狗时,气场一下子变冷了。 房嬷嬷冷哼。 让你扔你不仍,这下落在小公子手里吧? “哪儿来的狗?”顾琰问。 “捡的。”顾娇说,“它被栅栏卡住了,还被荆棘刺伤了。” 顾琰的目光扫向栅栏。 被顾娇拿起来的栅栏已经重新插了回去,但翻新的泥土还是能看出动过的痕迹。 玉茹瞟了眼折掉的牡丹花,心神一动,说道:“她还把小姐的牡丹花弄折了!就为了这条土狗!” 玉芽儿呸了一声:“明明是你弄折的!” “是她!”玉茹冷冷地指向顾娇。 “就是你!”玉芽儿叉腰。 顾琰的脸色变得无比冰冷,任谁都看出他动怒了。 他有心疾,轻易不能动怒,否则会发病,若非如此,侯爷与侯夫人也不会如此惯着他,就连那么名贵的古董画也说给他就给的,哪怕明知他是拿去撕着泄火的。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房嬷嬷厉喝。 两个小丫鬟瞬间不吭声了。 顾琰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人,又看了看花丛中的顾娇:“你们都看见是她弄的吧?” 这是兴师问罪的口吻,众人全都低头默认。 “不……不是她……”玉芽儿有些被顾琰的气场吓到,声音也弱了下来。 顾琰淡道:“她们都说是她做的,就你一个说不是。” “就不是。”玉芽儿小声嘀咕。 玉茹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再怎么着,小姐都是小公子的亲姐姐,小公子怎么可能会不相信她的贴身丫鬟,而去相信一个外来的野丫头呢? 至于说这个玉芽儿,不过是小公子院子的三等丫鬟,连近身伺候小公子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话当然也没多少分量了。 “很好。”顾琰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玉芽儿一愣:“我……我吗?玉芽儿。” 顾琰道:“除了豆芽,所有人都给本公子赶出山庄!” “是玉芽!” 不对,赶出山庄?不是她? 玉芽儿愣住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变了脸色,怎么小公子不罚玉芽儿和那个小药童,反而要把他们赶出去? 唯一神色如常的就只剩顾娇,自始至终她的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只一心一意地安抚着那条受伤的小奶狗。 玉茹难以置信地扑过来:“小公子,我是……” 是个毛啊是! 两名暗卫迅速现身,一根手指头便摁住了她,将她与所有试图污蔑顾娇的下人丢了出去。 正打算上前执行命令的侍卫们有点儿傻眼。 这俩货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抢饭碗呐? 黑衣人暗卫:呵,你们对小乖乖一无所知。 这么好的讨好他的机会,怎么可能让给你们? 最后就剩房嬷嬷了。 她是姚氏的陪房,若是山庄的侍卫定然不敢动她,暗卫却是二话不说把她架了出去。 房嬷嬷:“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夫人!我要见夫人!” 咻! 一名暗卫点了她哑穴,她瞬间嚷不出声了。 侍卫们齐齐竖了个大拇指,连房嬷嬷都敢动,牛还是你们牛。 黑衣人暗卫做完这些,立马消失在了暗处。 当小主子需要他们时,他们是暗器!当小主子不需要他们时,他们就是空气! 二东家嘴巴张大,久久无法合上。 顾琰让人把轿子放了下来,他走下地,来到顾娇面前,温润地笑道:“怎么样?解不解气?” 二东家:等等,啥情况啊?你把那么多人丢出去就是为了给小丫头解气?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点头:“解气。” 顾琰笑意更甚。 他本就生得好看,再展颜一笑,简直连满园春色都黯淡无光了。 “它流了好多血,是不是伤得很重?”顾琰看向她怀中的小奶狗问。 “嗯,我要找个地方给它止血。” “可以来我院子。” 顾琰将顾娇带回了自己屋:“豆芽,拿个干净的小褥子过来。” 是玉芽!!! 玉芽儿叉腰,内心咆哮! 玉芽儿黑着脸将小褥子拿去顾琰屋,铺在了顾琰的书桌上。 顾娇拿碘伏给小奶狗清理了伤口,涂了点她自制的金疮药,有些地方还缠了纱布。 “有羊奶吗?”她问。 “有,豆芽!”顾琰让玉芽儿取了一碗新鲜的羊奶来。 小狗舔巴舔巴地喝了起来,喝完就睡着了。 整个过程顾琰没打搅顾娇,盘腿坐在床上,特别专心地玩着顾娇的听诊器。 他把听诊器挂在耳朵上,低着头,一会儿听听自己的心,一会儿听听自己的肚子。 哇! 声音好大! 厌世乖戾的顾小公子,终于还是变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老大夫例行公事给顾琰把了脉。 顾琰很配合老大夫,态度好得让老大夫受宠若惊。 顾琰的脉象也很让老大夫惊喜,当然了,与正常人比还是有不少差距,但较之他过去已算是有了极大的好转。 ------------ 83 揍爹(一更) 老大夫不由地再一次佩服起顾娇的医术来。 心疾心疾,无药可医,这种病在时下来说是真真正正的不治之症,能让其有如此好转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小公子的脉象不错,继续服药即可。”不知顾娇早在好几日前便把药给了顾琰,他继续演,“老夫炼了许久,终于在昨晚把药炼好了。顾丫头,药你带上了吧?一会儿记得给顾小公子。” 顾娇:十几天前就已经给了。 突如其来的穿帮…… 顾琰笑翻在了床上! 小花园里的事终于还是传到了总管事的耳朵里。 这几日侯夫人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顾琰——顾琰的身子,一点小风寒都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她单独搬去了后边的兰院。 庄子里的大事都是由顾侯爷在拿主意。 总管事于是禀报到了顾侯爷那里,他倒是没添油加醋,只是将事件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包括顾娇拔栅栏救小狗的事,玉茹与顾娇的争执,以及无意中弄坏了顾瑾瑜的牡丹,和房嬷嬷触怒顾琰的事。 总管事叹道:“玉茹是京城来的,一贯瞧不上山庄的下人,这次也算是吃个教训……就是房嬷嬷可惜了。” 顾侯爷冷哼道:“她可惜什么?什么人都赶往外赶,我看她是管事做得太久,都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奴才了!” 他认不认回那孩子,那孩子都不是一个低贱的奴仆可以欺辱的。 总管事有点儿懵逼。 奴才咋滴了?那不还是比小药童的身份高么? 更何况房嬷嬷是侯夫人的陪房,侯爷一贯器重她,怎么突然就说了这么重的话?” 顾侯爷道:“他们不是下午来吗?提前了?怎么没人禀报本侯?” 帖子上说的是下午。 二东家是打算下午来的,没料到顾娇那么爽快,上午就动身了。 民间的大夫一般是见不着侯爷的,至多就是治完之后到侯爷跟前儿磕个头,得个露脸的机会。 所以总管事没有提前禀报侯爷。 房嬷嬷都被骂了,总管事自然不敢推卸责任:“是奴才办事不周,请侯爷恕罪。” “人在哪儿?”顾侯爷问。 “好像是去了小公子的院子。”小公子对回春堂一行人未免也太看重了些,纵然那些下人有做错的地方,但没必要连房嬷嬷与玉茹也一并赶出去吧? 若是让侯夫人与小姐知道了不是要难做吗? “本侯去瞧瞧。”顾侯爷说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侯爷!”总管事叫住他,“外头那些人……怎么处置啊?” 顾侯爷沉吟片刻:“房嬷嬷留下,其余人打发掉。” 房嬷嬷是姚氏的陪房,把她打发了不好向姚氏交代,儿子能把人赶出去,他却不能不把人接回来,当爹难,当相公更难。 何况房嬷嬷除了性子讨厌些,并无别的坏心眼,对姚氏很忠心,办事也得力。 “玉茹姑娘也打发掉吗?”总管事问。 顾侯爷冷声道:“这种目中无人还栽赃家伙的丫鬟,不打发掉留着过年吗?带坏了瑾瑜你负责啊?” 总管事慌忙应下:“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还有。”顾侯爷吩咐道,“让房嬷嬷回来后不要再去琰儿的院子了。” “……是。” 顾琰脾气不好,每个月都会赶走一批人,因此这件事一开始并没在山庄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当下人们听说房嬷嬷与玉茹也被丢出去时,着实惊诧了一把。 小公子以往再大火气,也不会动侯夫人与小姐身边的人,这回是怎么了? 当事人顾娇对众人的疑惑一无所知,在顾琰面前穿帮后,她就默默地去前院吹风了,她要一个人静静。 也怪她没事先与老大夫通个气,但她确实没料到老大夫这么皮,居然学会了二东家与王掌柜的那套邀功吹嘘。 他昨天才熬制好的药,她十天前就给顾琰了,她被卖得连裤衩都不剩下! 顾琰就在廊下笑吟吟地看着她。 顾娇:还看,你还看!还笑着看!我不要面子的哦! 顾娇甩了个后脑勺给顾琰。 恰巧此时,小奶狗醒了,呜呜呜地开始四处寻找顾娇。 顾琰将它拎了起来。 小奶狗一靠近顾琰就怕,小身子瑟瑟发抖,呜呜直叫。 顾琰毫不吝啬自己的死亡凝视。 他没有爱心,他讨厌这些可可爱爱的小东西,尤其它还被她抱在怀里…… 她都没抱过我! 顾琰嫉妒地瞪着它,仿佛下一秒就要捏死它。 小奶狗感受到了顾琰的杀气,叫得更厉害了。 “嗷嗷嗷!” 顾琰哼道:“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了你。” 虽然讨厌这个小东西,但是她喜欢,那么他不那么讨厌也可以。 当顾侯爷踏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顾娇与顾琰二人蹲在前院的草坪上做狗窝。 地上散落着一堆木材,顾娇负责劈,顾琰负责搭,钉子也由顾娇来钉。 二人很有默契,往往顾娇做完这一步,顾琰就知道下一步是什么,虽然他从前没搭过这种狗房子。 二人的眼光也一样。 下人们抱来各式各样垫窝的褥子,二人要么都喜欢,要么都不喜欢。 二人像是认真玩耍的孩子,彼此都很享受对方的陪伴。 果真是龙凤胎么? 顾瑾瑜与顾琰自幼一起长大,顾侯爷也不知想了多少办法,试图让姐弟二人更亲近些,可二人就是玩不到一块儿去。 其实不止顾瑾瑜,别人与顾琰也很难相处,这孩子浑身都是刺,谁靠近扎谁。 顾侯爷没见过这么乖顺的儿子,他一身的暴脾气都没了,那丫头也是,安静了许多。 那丫头若是一直这样,似乎也不是那么惹人厌。 “不要这个,好丑。”顾琰拿着一个顾娇做好的屋顶说。 “可是我觉得不丑。”顾娇说。 这是最后一步了,钉上屋顶就能完工了。 顾琰两眼望天:“我不管!我不要!” “好。”顾娇把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屋顶拆开,重新再做一个。 二东家也挺迷的,小丫头很容易烦躁的,除了萧六郎,他还没见她对谁如此耐心过。 顾琰那点小心思瞒不过顾侯爷。 他是舍不得狗窝完工后顾娇就没理由继续待在这里。 龙凤胎总是特殊的,就算做着同样的事,但看龙凤胎就是比看别的孩子有意思。 或许认回来的确不是一件坏事。 但倘若认回来,瑾瑜那边只怕要受些委屈。 顾侯爷担心顾琰会越发欺负顾瑾瑜。 若是别的儿子这么做,顾侯爷还能严厉制止,偏顾琰先天有疾,谁让他不痛快,他能给你来个当场去世! 顾侯爷头疼。 “侯爷。”黄忠过来了。 “你来做什么?”顾侯爷往外移了移,不让院子里的人看见他,以免打搅了两个孩子玩耍。 黄忠郑重道:“听说小姐来了,我来保护您,免得您又被小姐揍了!” 顾侯爷给了他一记冰冷的眼刀子:“我那是打不过她吗?我是让着她!” “哦。”黄忠一脸不信。 想到什么,顾侯爷问:“有银针没?” “有!”黄忠自怀中掏出一个暗器匣子,“侯爷要银针做什么?” 顾侯爷:“本侯要取一滴她的血。” 黄忠问道:“您要小姐的血做什么呀?您是不信小姐是亲生的吗?” 顾侯爷没好气地说道:“现在是本侯不信吗?是她不信!” 黄忠想起了侯爷的那句“我是你老子”,嘴角一抽道:“那是您的表述方式有问题吧……” 顾侯爷冷哼道:“不管了,她不信,本侯就拿出证据让她信!” 黄忠又道:“那您干嘛不直接和小姐说?” 顾侯爷睨了他一眼:“你觉得说了她就会给我?” 黄忠:“呃……不会。但您拿针扎小姐会不会太过分了?” “要不你来扎?”顾侯爷冷冷地看着黄忠。 “您您您……您扎吧。”黄忠捏了把冷汗,他可不敢。 顾侯爷当真拿着银针过去了。 院子里的人见到他,纷纷起身行礼,连在庭院喝茶的二东家与老大夫也站起身来。 他摆手,示意众人该干嘛干嘛去,别吵吵。 他来到姐弟俩的面前。 头顶光线一暗,二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谁也没搭理他,继续埋头做狗窝。 被无视的顾侯爷:“……” 算了,他是来取血的,他们不理他正好,方便他偷袭。 他站在原地等待时机。 须臾,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顾侯爷微笑:“是哪里不会弄吗?我来帮你们!” 顾琰嫌弃地说道:“你挡着光了。” 顾侯爷脸一黑,默默地绕到了二人身后。 很快他发现这个位置更好。 随便扎哪儿,一针就够。 顾侯爷暗戳戳地寻找时机。 顾娇正叮叮叮地钉着屋顶,忽然就感觉两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烦躁地扭过小脑袋,一下就对上了顾侯爷那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顾侯爷都准备下针了,没料到顾娇如此敏锐,差点就把他抓包了! 他唰的把拿着银针的手背到背后! 顾娇看了看他收回去的咸猪手,又看看自己的肩膀,总觉得他心虚的样子……非常猥琐! “你不要在这里碍着我们!”顾琰察觉到了顾娇对顾侯爷的排斥,直接开始撵人。 顾侯爷气了个倒仰! 他还是不是他们老子了?这要不是亲生他早把人打死了! 顾侯爷没这么容易放弃,明着来不行,那就来暗的。 他轻咳一声道:“几位一路辛苦了,关于本侯儿子的病情,本侯有许多地方要问。我看顾姑娘也累了,不如先去厢房稍作歇息,胡二东家与李大夫随本侯来一趟书房。” 胡二东家与老大夫去了顾侯爷的书房,顾琰与顾娇抱着小奶狗回了厢房。 顾琰不可能一直守着顾娇,趁着他去上茅房的功夫,顾侯爷也寻了个如厕的由头出了书房。 他在茶水里悄咪咪地下了点安神药,找了个丫鬟给顾娇送去。 等她睡着了,取她的血就易如反掌了。 他主意打的不错,却不料顾娇一下便闻出了不对劲。 她叫住丫鬟:“这茶是谁让你送来的?” 丫鬟道:“是侯爷。” 顾娇的眸光冷了下来。 伸咸猪手未遂,就打算给她下药了是吗? 一把年纪,都够做她爹了,没想到骨子里这么变态! 顾娇的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她地来到窗前,一把掀开窗棂子,看到了蹲在窗台下鬼鬼祟祟的顾侯爷。 顾娇杀气如刀! 顾侯爷从她逼人的杀气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心肝儿一抖,后退一步道:“那什么,你听我解释,我其实……” “佛、山、无、影、脚——” “啊——” 轰! 砰! 砰砰砰! 砰。 咚! 咕噜。 …… “我不会水呀——” ------------ 84 府试(二更) 黄忠是在距离院子一百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上找到自家侯爷的。 顾侯爷被顾娇捞起来挂在了一根大树杈上,像挂着一件湿哒哒的衣裳,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燥的地方,还吧嗒吧嗒滴水。 黄忠看到他时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得亏是青天白日,若是晚上指不定会以为见了鬼! “侯、侯爷,您咋把自个儿挂到树上去了?” 是我挂的吗?是那胆大包天的丫头! “还有您的脸怎么肿啦?” 还是那丫头! 每次见了那丫头都没好事,他浑身上下就快没一处完整的地方了! 他算是发现了,那丫头就是来克他的! “我不要把她认回来啦——” -- 顾娇与顾琰告辞,顾琰很不舍,但顾娇答应他很快就来给他复诊,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顾娇去了。 他和顾娇一块儿坐他的轿子,把顾娇送上马车。 这一操作又惊掉了一众下人的下巴。 要知道,顾琰的轿子是他的绝对私人领地,有一回,年幼的顾瑾瑜好奇爬进去,当场被顾琰给踹了下来。 “下次还给你坐。”顾琰对顾娇说。 顾娇点头:“好。” 顾娇离开温泉山庄后并未立刻回镇上,而是先去了黎院长家一趟。 梨院长在书院,家里只有黎老夫人与家仆。 黎老夫人一天里清醒的时候不多,据说有时连黎院长都不认得。 不过她似乎认得顾娇,给顾娇抓了好一大把糖,笑吟吟的。 顾娇给她检查了身体,她没大碍,就是年纪大了,记忆退化,身体衰老。 顾娇留了一篮子新鲜山货,发现黎老夫人总是望着墙外的一株桑葚树流口水,顾娇于是出了院子,打算去给黎老夫人摘点桑葚回来。 可当她走近了才发现原来那株桑葚树不是路边野生的,是隔壁庭院里栽种的,因为树冠太高大,所以冒出了自家墙头。 顾娇想了想,走过去叩响了对方的大门。 “咳咳,谁呀?” 伴随着一道低低的咳嗽声,朱红色的大门被拉开了,开门的是个气质如兰的夫人。 顾娇一眼认出了她。 她也认出了顾娇。 她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即露出一抹微笑:“姑娘,是你啊?” 顾娇愣愣的,她来摘个桑葚,怎么都碰见了寺庙的夫人? “夫人你原来住这么远吗?”从这里到庙里去上香,说是跋山涉水也不为过了。 “我姓顾。”姚氏温柔地说。 顾? 这里还有第二个大富大贵的顾家吗?答案是否定的。 顾娇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但她没说自己是侯夫人,顾娇于是也不点破。 姚氏将顾娇请了进来,她方才在院子晒太阳,藤椅与桌椅板凳都是齐全的。 她指了指木凳,道:“坐。” 顾娇坐下了,她发现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 姚氏看出她的疑惑,微笑着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让她们去前院了,这里是后院。姑娘也是住在这附近吗?” 顾娇道:“我路过,看见桑葚好吃,就想进来问问,我可是打搅顾夫人了?” “没有的事。”姚氏见到顾娇很开心,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让人给你摘。” 姚氏唤来一个仆妇给顾娇打桑葚,她自己拉着顾娇在院子里说起了话:“还不知姑娘名讳。” “顾娇。”顾娇说。 姚氏惊喜一笑:“你也姓顾?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这话顾琰也说过,不愧是母子。 姚氏的情况不大好,才讲了几句话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娇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顿了顿,说道:“顾夫人,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把把脉吧?” “顾姑娘精通岐黄之术?” “略懂一二。” 姚氏笑了笑,把手伸出去放在桌上。 仆妇打完了满满一篮子桑葚,过来请姚氏示下,姚氏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仆妇把桑葚轻轻放在桌上后便退下了。 她的脉象不是很好,但她的实际情况比脉象看上去的更糟糕。 顾娇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问姚氏道:“顾夫人,您的睡眠如何?” 姚氏道:“不大好,难以入睡。” 顾娇问:“食欲?” 姚氏微微摇头:“也不大吃得下。” 顾娇顿了顿:“风寒之前就如此吗?” 姚氏:“嗯。” 顾娇:“大概多久了?” 姚氏:“具体不记得了,总之很久了。” 顾娇又问了一些问题。 其实太医也问过,但姚氏不愿敞开心扉,每每都是敷衍了事。 姚氏很信任顾娇,全都如实答了。 顾娇又道:“顾夫人从前看过大夫吧,他们怎么说?” 姚氏苦笑:“他们说我忧思过重,让我放宽心,什么都不要多想,也开了药。但吃了没多大用,后面我就吃了。” 这就是了。 大夫口中的忧思过重,换前世的话说就是抑郁症。 但她同时还伴有癔症,一旦发作起来是很危险的。 顾娇从小药箱里取了两盒抗抑郁的药物,用瓷瓶换装好。 姚氏坐在顾娇对面,只看到竖起来的箱盖,没看见顾娇的操作。 顾娇把瓷瓶递给姚氏,说了用法与用量,并叮嘱道:“顾夫人,您一定要吃药,这样病才会好。” 御医的药都无效,一个小姑娘随手递过来的药怎么可能会有疗效? 但小姑娘忙活半天,姚氏不忍拒绝她的美意,接过药笑了笑:“好。” 顾娇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您不能把药扔掉,您要答应我,您真的会按时吃药。” 姚氏许久没见过如此真挚的眼神了,那些想治好她的人,他们治的不是她,是侯府的夫人。 如果她不是侯夫人,没人会看她一眼。 而眼前这个小姑娘,却是真真正正想要治好她这个人。 姚氏要给顾娇付诊金,顾娇晃了晃背篓里的桑葚。 姚氏笑了。 不过顾娇的确找姚氏额外要了点诊金,却不是银子,而是她亲手做的糕点。 姚氏很开心。 她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每次见到她,她都总是能走好运,不是被她救,就是被她治愈。 这丫头,是她的福星吗? 许是年龄一样,姚氏很快想起了顾瑾瑜。 虽然是母女,但她与瑾瑜的关系并不如她与顾琰亲近。 顾琰就算成天臭着一张脸,她也能感觉到顾琰对她的需要。 她留在山庄,让顾琰去京城,顾琰是不会干的,瑾瑜却更可以十分轻松地离开,她似乎更向往京城的繁华与侯府的热闹。 这倒不是说瑾瑜不爱她这个娘,而是瑾瑜的世界里不止有她这个娘。 没了她,瑾瑜也能活得很好。 她想,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毕竟如果有一天顾琰不在了,她也不想活了。 她至少不用放心不下瑾瑜。 回去的路上,顾娇向二东家问起了侯府的事。 “你是指哪方面?”二东家问。 “侯夫人。”顾娇说。 问起侯夫人并不奇怪,毕竟温泉山庄的主子他们已经见了三个,只剩那位夫人素未蒙面了。 二东家没觉着顾娇是有什么目的,他想了想,说道:“那位侯夫人貌似姓姚,说起来也有些故事。她是定安侯的继室,家道中落,父亲在户部挂了个闲职,据说得罪了人,最后连闲职都没得当了。她与前侯夫人是手帕交,前任侯夫人病逝前,她去探望过几次,京城便有传闻,她是趁前任侯夫人病重勾搭上定安侯的。” 顾娇眉心微蹙,她不像这种人。 二东家接着道:“真相却是她在侯府与定安侯连面都不曾见过。” “你怎么知道?”顾娇问。 二东家淡淡一笑:“我们回春堂在京城还是有些名声的,给前侯夫人治病的御医与我家有些来往,不过前侯夫人的确拜托过姚氏照顾自己几个孩子。” 顾娇问道:“前侯夫人有孩子?” 二东家道:“没错,有三个儿子,后面两个是双胎。前侯夫人动了让姚氏给定安侯做续弦的念头,可惜姚氏自己不同意。姚氏亲口拒绝的,御医在后头熬药,全给听见了。 “但兜兜转转,定安侯最终还是遇见了姚氏,并且一眼相中了她。定安侯直接向姚家提亲,姚家二话不说答应了。之后的事你应当能够想到,京城开始了各种污蔑姚氏的传闻。 “侯夫人这些年待在温泉山庄,一是为了陪顾琰养病,二也是因为她在京城过得并不自在。 “定安侯对原配其实并无多少夫妻之情,相反他很疼姚氏,以姚氏的出身原是不够给他做续弦的,是他自己坚持要娶姚氏。但他越疼姚氏,越让人觉着姚氏是个狐媚。” 其实二东家曾见过姚氏一次,那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女人,眼神干净得如见了底的湖水。 她要是狐媚,那天底下没人不是了。 -- 却说府试结束十日后,府衙放了榜。 考生们一大早便纷纷前往府衙,想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考过。 府试录取的人数十分有限,数百名考生一共只录取五十人,分甲乙两等,一等十人,余下皆属乙等。 冯林是被杜若寒吵醒的,杜若寒天不亮就溜出了太守府:“冯林冯林!快起来!输银子了!” 杜若寒单方面与冯林打了赌,他赌萧六郎考不过,赌注十两银子。 冯林打着哈欠开了门:“……我还没吃早饭。” 杜若寒立马往他嘴里塞了个大肉包子,拉着他便往楼下走。 冯林拿下包子:“六郎也还没吃……” 杜若寒道:“行了行了!他有手有脚的,难道还会饿死啊!” 杜若寒不由分说地将冯林拉去了府衙门口。 那里已站了不少考生,将告示栏围得水泄不通,杜若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着冯林挤到最里边。 在杜若寒看来,萧六郎这种呆瓜考上的几率真的不大。 “嘿嘿嘿,等着给我银子吧,冯小墩!” “我不是冯小墩!我……我也没和你……”话到一半,冯林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醒目得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名字上,他蓦地噎住了,指着榜单道,“你、你看!” 杜若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一个相当醒目的位置看到一个名字——府试案首,萧六郎! 杜若寒下巴都要惊掉了:“不是吧?那家伙居然考上了?还是案首?怎么可能?” 说好的小呆瓜呢? 三字经都背不完的家伙,居然一跃成为府试案首了? 府试的案首可比县试案首难多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何况这次的考题是他的变态姑父出的,那就更让人无从下手了好么? 冯林伸出手。 杜若寒:“干嘛?” 冯林:“愿赌服输。” 不是,你不是不和我赌吗? 你被那小子带坏了! 冯林带着杜若寒的全部家当,喜滋滋地回了客栈。他把银子分了一半给萧六郎,成绩就不用他说了,报喜的人已经到客栈恭贺过一番了。 ------------ 85 归家(三更) 客栈老板得知在住的考生里出了一个府试案首,当即把萧六郎三人的房费退了,还将几人的伙食包了,都是最贵的酒菜,本店没有的还可使唤小二出去买。 冯林虽说早已考上秀才,但他的成绩不算拔尖,自然没有过这种待遇。 此番跟着萧六郎,他算是好生风光了一回。 值得一提的是,萧六郎考得太好,他的文章在放榜当日便流传了出去。自然就来了不少想要结交萧六郎的人,全都被萧六郎拒之门外。 本朝的科考制度较之前朝有了极大调整,前朝的府试过后,要等两到三月才院试,本朝的院试却紧紧地排在府试放榜第二日。 在等成绩的这十天里,大多数考生都是心惊胆战地度过,好不容易确定自己考过了,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又得进入下一轮的考试。 这无疑加大了考生的压力。 院试一共两场,分别试八股文与帖经。 帖经的难度与府试相当,八股文依旧是庄刺史出题。 萧六郎已连拿了两个案首,再拿下院试案首便是小三元。 平城已有近十年没出过小三元了,府衙所有官员都对萧六郎给予厚望,然而令众人都没料到的是,萧六郎的帖经竟然交了白卷。 院试帖经与府试帖经的范围区别不大,依旧是要求通三经,只不过题量更大,题型更刁钻,但要说交白卷还是不至于。 当然了,每一轮的考试都不排除考生可能会出现各种始料不及的状况——曾经有一次,一个学生将秽物弄在了试卷上,导致整张试卷作废。 那是三年一度的乡试,一个考生三年的努力就这么付之流水了。 但交白卷还是太罕见了。 尤其这个白卷的对象是在府试中给庄刺史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萧六郎。 如果庄刺史记得没错,此番阅卷的考官一共十二人,其中就有十一个给萧六郎的八股文判了甲等。 唯一没判甲等的是庄刺史。 他给萧六郎的是乙。 但若是知道庄刺史给别人的全是丁,就能看出萧六郎的成绩有多难能可贵了。 十一个甲,帖经就算瞎写也能排进前十,偏偏萧六郎排了倒数第三。 这让庄刺史很意外。 他把试卷调了出来,结果就发现是一张空白试卷。 庄刺史让人将萧六郎之前府试的帖经试卷也调了出来。 如果萧六郎府试的帖经做得十分糟糕,这件事或许就这么过去了,偏偏萧六郎府试的帖经卷是全甲卷。 也就是说,他一题也没错。 “而且他只用了半个时辰!”前来送考卷的监考官道。 这名监考官便是府试时坐在萧六郎正对面的那一位。 试卷是糊了名的,交上去后便不知道那张试卷是谁的。只不过萧六郎考了府试案首后,他的八股文流传开了,监考官偷偷去过客栈,想瞧瞧这位府试案首究竟长什么样,竟能作出如此旷世奇文,结果发现对方就是那个帖经与杂文都只写了半个时辰的考生。 庄刺史眼光太高。 能全部作对在他看来不足为道,但若是只用了半个时辰那就非常令人惊艳了。 他所见识的人中,能做得比这名考生更优秀的只有已故的昭都小侯爷。 庄刺史即刻派人去了一趟客栈,找萧六郎问明情况。 “我没交白卷。”萧六郎说。 如果萧六郎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有人动了他的试卷,这件事大了。 科举考试的试卷管理是相当严格的,每位考生交卷时,都有两名监考人员共同前去收卷,并在糊名时同时按下手印,证明这张试卷是他们收走的。 一旦试卷出了问题,唯他们二人是问。 值得一提的是,所有监考人员都是入场后抓阄配对的。他们与考生一样,进来便不能再与外面联系,一直到考试结束。 收买其中一个人容易,但要同时收买两个就太难了,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收买的那两个恰巧就能被分在一起,更不能保证他们就恰巧被分配在萧六郎所在的考场。 尽管如此,罗太守依旧把收卷的人叫过来盘问了一番,二人都表示自己没有任何不规矩。 “可是白卷?” “不清楚,交卷前考生都会在上面盖一张白纸,这也是为了防止我们窥伺他的笔迹。” 庄刺史点点头,转而对罗太守道:“经他们二人的手后,试卷就是糊了名的吧?一直到所有监考官批阅完才会拆开姓名。那我倒是很好奇,那人是怎么认出萧六郎的试卷并将其成功掉包成白卷的?” 罗太守想了想,说道:“两种途径:一个是发卷,一个是阅卷。萧六郎是府试案首,院试时他坐第一个,这是规矩。第一张发下去的就是他的试卷,那么可以提前在试卷上动手脚,即便之后被糊名也还是能够辨认出他的试卷来。 又或者,有考官拿到了萧六郎府试时的试卷,并记下了萧六郎的笔记,在批阅帖经时,根据笔记把萧六郎的试卷认了出来。 不论哪一种,阅卷的考官里都一定有手脚不干净的!” 府试与院试的阅卷官不是同一批,就是为了避免有人记住考生笔迹,进而影响了对考生的判断。 但不排除有人悄悄弄到府试的试卷,毕竟阅卷结束之后,试卷的保密程度就大大降低了。 除了庄刺史之外的十一名考官皆被押入了密室,接受罗太守的严刑盘问。 重刑之下,还真让罗太守把真凶给查出来了。 那是一名姓吴的阅卷考官,在贡院矜矜业业地干了二十年,平日里老实得像个古董,罗太守原本觉得最没可能的就是他。 看来不背叛不是一个人的道德高,是筹码不够高。 “那人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让我把萧六郎的试卷毁掉。我原本是准备了墨汁,打算伪装出萧六郎本人不慎弄脏试卷的情况。这种情况我见的多了,都是当废卷处理,没人会去核实。可是我还没动手,被我支开的汪大人回来了。 我手一抖把墨汁泼自己身上了,再去找别的墨汁也来不及了,恰巧手边有几张空白试卷,我便拿了一张替换了。” “那人长什么样?” “他蒙着面,我没看清。” “声音?多高?” “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 罗太守把审讯的结果禀报了庄刺史。 一般来说,科举中出现舞弊的状况,所有人的考卷都将作废重新再考一次,这么做官府伤筋动骨不说,也会令不少考生崩掉心态。 考试从来都是实力与运气的结合,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下一场一定发挥得比这场更好,更无法保证别的考生不会趁势赶超。 当然,对于落榜的考生而言,这无疑是一次白捡的契机。 可问题是,萧六郎就算被人换了一张白卷,他也依旧凭着十一个甲等、一个乙等通过了院试。 换言之,该录取的都录取了,落榜的本就是该落榜的,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名次可能都往前排了一名,而萧六郎则失去了案首之位。 罗太守感慨:“那人大概没料到,都这样了萧六郎还能通过院试吧,只是可惜了,萧六郎本该是有机会成为案首的。” 庄刺史正色道:“这件事可大可小,目光放长远些,它就是一件小事;若平生止步于此,那它就是一件大事。” 小三元足够一个秀才风光一阵子,但也仅仅是一阵子。 他若真想扬名立万,就必须继续去考乡试,乡试中举人后再进京赶考。 院试并不是一切的终点,恰恰相反,它是科举之路的。 庄刺史道:“这件事决定权在他自己,你去问他是否需要重考。” 重考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重考了,而是所有参加院使的人将八股文与帖经两场考试再经历一遍。 罗太守去了客栈。 他见到了萧六郎,委婉地道明自己的来意,问萧六郎是否重考。 萧六郎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推开窗子,让他看了看一楼大堂中正在相互交流成绩的学子——榜已经放出去了,没考上的灰头土脸,考上的红光满面。 这一瞬,没人知道他内心经历了什么。 “这些考上的考生都是无辜的吧?”他突然说。 罗太守闻言就是一愣,半晌才哑声道:“是啊,你毕竟没落榜,所以不存在他们之中有谁多占了一个乡试的名额。” 萧六郎望向那些考生,道:“如果重考一次,他们之中会有人考不上吧?” 罗太守叹气点头,这是难免的,重考心态都崩了,很难去正常发挥了。 “那么罗太守你呢?”萧六郎问。 “我……什么?”罗太守愕错愕。 萧六郎道:“听说罗太守的任期快到了,院使重考是大事,需上报朝廷,记大过,会影响罗太守的连任吧?” 罗太守无奈点头。 本朝对科考管制极严,一旦因舞弊重考,他的官也算是做到头了。 萧六郎不紧不慢地问道:“罗太守觉得自己的前程值多少钱?” 罗太守一怔! 这这这、这小子是在公然敲诈他吗? 萧六郎不疾不徐地说道:“太守大人是清官,定拿不出太多银两。不过,那人收买阅卷官应当花了不少银子吧?受害者是我,大人是不是应该把这笔银子赔给我?” 又能买回自己前程,又能不花一文钱,还能落个清官的好名声。 这笔买卖,划算呀! 罗太守一头栽进了萧六郎挖的深坑:“应该的应该的,一千两,我一定悉数给萧考生送来!” 萧六郎又道:“还有,若是试卷没人做手脚,我就是小三元,这一点罗太守并不否认吧?” 罗太守点头如捣蒜::“当、当然!萧考生的实力本官与刺史大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萧六郎幽幽叹气:“可小三元是有奖金的,这笔奖金,我现在拿不到了。” 罗太守:“……” 为毛感觉这个坑有点儿大? 小三元的奖金是朝廷拨款,经由衙门发放,府衙发放一比,贡院发放一比,县衙再发放一比,加起来足足一百两。 又因为平城府已十年不曾出过小三元,奖金早已翻了倍。 也就是说,萧六郎到手的奖金应当有二百两。 只是如今的情况,自然不能走公账。 换言之,这银子得罗太守自个儿掏。 罗太守:我居然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一个子儿不花,我真傻,真的! 舞弊事件以罗太守吐血掏腰包结束。 庄刺史是罗太守的远房亲戚,当事人不追究,他也就没上报朝廷。 罗太守的乌纱帽保住了,考生们也不用崩心态了,皆大欢喜。 至于那舞弊之人,不出意外应当是一名考生,因为嫉妒萧六郎的成绩,所以很想将他拉下马。 罗太守表示会继续暗中调查。 萧六郎回到村子时已是四月初,村庄里充斥着暮春的暖意,池塘边上的柳枝发了嫩芽,一缕缕垂下水面,如同一片浮动的翡翠珠帘。 地里的庄稼也长出来了,一眼望去绿油油的。 他是去年这个时候来的村子,谁能料到一转眼,已经过了一年。 刚从地里回来的张伯转头对身后的张婶儿道:“娃他娘,你瞧那是不是六郎?” 张婶儿眼神儿比自家男人好,她看过后点头如捣蒜:“可不就是六郎吗?哎!秀才回来了!” 她也转过头去,朝那些正在地里劳作的村民吆喝。 萧六郎的成绩早就传回了村里,尽管院试失利,可县试与府试得了案首,他也还是被评上了廪生。 这是自顾大顺之后村儿里出的第二个廪生。 早在今早,县衙的人便把几十斤廪粮送来了。 那白花花的大米,瞅着比顾大顺的还好呢! 村民们像是头一次认识萧六郎似的,想上前搭话又不敢。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人家是秀才了! “张伯,张婶。”萧六郎与二人打了招呼。 这家子都是热心肠,当初顾娇葵水腹痛,就是张婶借了红糖给萧六郎。 二人受宠若惊,话都接不上了! 之后,萧六郎又陆陆续续碰上几个村民,他都与他们打了招呼,不过分热络,也不过分冷淡,与往常的清冷样子没什么两样。 终于,他到了家门口。 因没提前递消息,所以家里人并不知他今日回来。 后院传来小净空叭叭叭的声音。 萧六郎迈步走了进去。 被阳光铺满的后院,顾娇正在给小净空洗头。 小净空圆溜溜的小光头上长出了青色的发桩子,他特别得意地问顾娇他头发多长了,是不是又比前几天长了。 老太太坐在一旁的藤椅上,一边看小美和尚出浴,一边嗑瓜子。 她身边的小板凳上坐着薛凝香一岁大的儿子狗蛋。 狗蛋正在慢吞吞地啃玉米棒子。 第一个发现萧六郎的是小净空。 小净空将脑袋低下去,从小裆裆下往后望,一眼望见了倒着的萧六郎! 他认了半天:“咦?坏姐夫?” 顾娇舀水的动作一顿,静静地扭过头来。 她看着他,他也这样看着她。 一个多月不见,家里人都有了变化,小净空长头发桩子了,老太太越活越年轻了,她似乎长了个子,也更有了几分少女青涩美好的样子。 她的胎记依旧在脸上,却并不像一块丑陋的红斑,反而浑似一朵妖娆的花,在清冷孤独的气质里绽放出一抹明艳动人的色泽。 艳若桃李。 而他也高了,眉宇间褪去了几分少年气息,多了一丝矜贵尊华的书香气。 二人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谁也没说话。 “六郎回来啦?”老太太语气轻快地回过头,“带什么好吃的没有?” 萧六郎回神:“带了。” 他说着走上前,却没看门槛,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顾娇一脸镇定地转过身,继续给小净空冲澡澡。 只是她刚一瓢水下去,就听小净空大叫:“哎呀!好冷呀!” 顾娇大囧。 舀、舀错水了。 ------------ 86 遛鸡(一更) 老太太看一眼顾娇,又看一眼萧六郎,眼神迷之意味深长。 感觉自己不久就要抱小重孙孙! 顾娇无缝切换问起了冯林。 萧六郎也答得一本正经:“他回书院了,去府城一个月,耽搁了不少课。” 这次多亏了冯林,他的好,顾娇记下了。 二人说话间,几只嫩黄色的小鸡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萧六郎这才发现,自己离家月余,家里竟然开始养鸡了。 顾娇对养鸡不感冒,是小净空偶尔看见隔壁家的小鸡崽,喜欢得不行,问顾娇他可不可以养几只。 顾娇说可以养,但有个条件,他必须自己照顾小鸡,喂食喂水、清扫鸡粪都不能假手于人。 为了让小净空明白养鸡的难度,顾娇让他先去薛凝香家喂了两天鸡,不仅有萌萌哒的小鸡崽,还有已经发育成熟不再可爱的老母鸡和大公鸡。 且顾娇告诉他,所有现在看着可爱的小鸡崽,有一天都会长成老母鸡和大公鸡。 结果这都劝退不了他,顾娇只能让他养了。 他养了七只,每一只都肥嘟嘟的。 他还给它们取了名字,从一到七,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辨认它们的。 萧六郎给老太太带了平城特产——糖渍杨梅干,这个时节杨梅刚结果,果子不大,酸味很浓,但这种杨梅最适合糖渍,酸甜的口感吃起来不会腻。 萧六郎带了两罐,一罐是去了核的,一罐是有核的。 别看只是两罐吃食,但这是平城最有名的一家糖渍杨梅干,又恰逢考试学生多,每天几乎一出来便被一抢而光了。 萧六郎是半夜去排队的,在冷风里瑟缩了许久。 老太太扒拉了一个无核的杨梅干给狗蛋。 狗蛋吸溜得口水横流。 顾小顺还没放学,萧六郎给他也带了东西,是一整套做木雕的工具,特别齐全。 昭国对铁的管制极严,一般人很难买到如此精细齐全的铁具,萧六郎是讹了罗太守才买到的。 眼看着萧六郎的包袱瘪了下去。 小净空遛着小鸡,脸上浑不在意,却时不时往萧六郎拎着的包袱里上瞥一眼。 顾娇捕捉到了他的小异样,问道:“净空是不是也很期待自己的礼物?” “我才没有!”小净空傲娇地撇过头去。 坏姐夫是不会给他买礼物的! 萧六郎将小家伙的别扭尽收眼底,本来俩人的关系就够呛,又分别了一个多月,如今连生疏都算不上了。 萧六郎从包袱里拿了一套孔明锁出来:“不要就算了,我送给狗蛋。” “不行!”小净空一下从椅子上蹦下来,将孔明锁抢在怀里,“他、他小!他玩不了!” 狗蛋茫然地看着小哥哥,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是顾娇的。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锦盒,只瞧盒子便感觉其价值不菲。 顾娇暗道比划了一下锦盒的长度。 是簪子么? 这么贵的盒子,至少是根银簪吧。 银簪在乡下可不多见,一般都是木簪,豪横一点的就是铜簪。银簪只有条件很好的人家才能买,而且只有在很重要的日子才舍得佩戴。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一个男人送女人簪子,那就代表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意思! 顾娇满脸都写着我好喜欢我好喜欢我好喜欢! 吧嗒。 萧六郎将锦盒打开了。 却不是什么簪子,而是一支毛笔! 顾娇当场傻眼。 萧六郎道:“你的字总是练不好,除了握笔姿势不对,与毛笔也有关系。这是平城一位名匠所制的狼毫笔,很适合你的力道。” 他一本正经地介绍,顾娇却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簪子它是烫手吗? 为毛要给她送支笔? 这好比是给一个满心只想氪金游戏的学生送了一套考试真题,她能拒绝吗?! 看着顾娇强忍住抓狂的小样子,老太太笑得肚子都疼了! ——有一种需要,叫六郎认为你需要。 顾娇抱着怀里的狼毫笔,小脸黑成了炭。 随后萧六郎又递给她一块铜对牌,上面刻着周记钱庄。 “家用我存在钱庄了,你需要就自己去取。” 萧六郎没说具体数额,顾娇也没问,她还沉浸在被送了一支毛笔的暴走情绪中。 顾娇不知道的是,这支狼毫笔比其余几人的礼物加起来还要贵,不是银子这等俗物能买到的。 顾娇倒也没暴走太久,她还记得正事。 临行前,顾娇叮嘱过冯林,务必盯着萧六郎每日练习走路,现在她要验收成果! 顾娇和萧六郎去了西屋,看了他的脚踝。 手术的伤口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顾娇探出手捏了捏:“还疼吗?” 萧六郎摇头:“不疼了。” “一点也不疼?”顾娇抬头看他。 他点头:“嗯。” 顾娇又捏了捏他的腿肚子,手感不错,看来冯林没有偷懒。 曾经弱化的肌理在复健了近四个月后已经基本恢复,也就是说,萧六郎也不存在腿脚无力的状况了。 他至今仍没丢掉拐杖,最大的问题可能来自于他的心理。 顾娇在前世见过不少类似的案例,有的是因为害怕二次受伤,自我保护过度,不过这种多半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忘并好转。 另一种的情况则比较复杂。 患者有心结。 打不开那个心结,他就会一直活在伤病的状态里,以此来惩罚自己,或逃避什么事情。 顾娇思量的空档,萧六郎已经放下裤腿,杵着拐杖出去了。 顾娇望着他清冷而孤单的背影,不由心生疑惑,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 萧六郎考上秀才的事很快在十里八乡传遍了,作为村里的大户顾家当然也听说了消息。 他们真是做梦都没料到萧六郎能连考两个案首,还最终考上了廪生。 明明连天香书院都差点考不上的学渣,怎么和大顺一样考上廪生了? 而且同为廪生,萧六郎的显然更有含金量一些,否则也不会发给萧六郎的大米比发给顾大顺的大米要好上许多了? “两个案首呢,只差一个就小三元了。”饭桌上,顾长陆不无羡慕地说。 他是生来不愿读书吗? 不是。 只不过他读不进去,后面他有了两个儿子,指望他们读进去,可愿意读的家里供不起,免费入学的又是顾小顺那个不争气。 顾家人哪里知道,不是萧六郎考不上小三元,是他主动放弃了小三元。 一桌子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最难看的当属顾大顺。 一贯被自己瞧不起的萧六郎突然翻身骑到了自己头上,顾大顺心气都不顺了:“有黎院长亲自辅导他,他的进步当然很大,县试前的那个月,我天天都看见黎院长把他叫去中正堂。” 他才不信萧六郎是凭自己的本事一飞冲天的,明明论资质,萧六郎还不如自己,如果被黎院长亲自辅导的人是自己,那他一定能考出比萧六郎更好的成绩。 说白了,他是输在资源上。 若是以往,顾家人一定跟着酸萧六郎两句,然而今晚众人一个字也没有接。 这令顾大顺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最近家里的气氛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大家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除了顾小顺。 他会这么想并不奇怪,顾家打侯府千金的主意失败后,顾娇的事就算彻底东窗事发了。 都不用顾侯爷使什么审讯的手段,只让黄忠在村里里走一圈便将顾娇从小到大的经历弄了个明明白白。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侯府血脉,能被人这么欺负吗?这不是把顾侯爷的脸摁在地上摩擦吗? 顾侯爷的怒火可想而知。 要不是念在顾瑾瑜与顾家三房夫妇的份儿上,顾侯爷早把这家子抓去乱棍打死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顾老爷子的里正做到头了。 这是顾老爷子最冤枉的一回,去族里吃了个酒,回来存管儿就没了,还是被自家婆娘和儿子儿媳坑没的。 至于顾瑾瑜那边,顾侯爷让顾家放弃了顾瑾瑜的抚养权,并发誓这辈子都不出现在顾瑾瑜的面前。 另外,替顾侯爷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许往外泄露。 所以顾家人连顾大顺与顾小顺都瞒着。 顾二顺无意中偷听了一些,知道顾娇可能是抱错的孩子,但更多的他也不清楚了。 以上是气氛古怪的原因之一,之二是家里的女眷竟然上桌吃饭了。 顾大顺对此很不习惯。 顾大顺瞥了眼亲妹妹顾月娥,想到什么,道:“娇娘真有福气,嫁了个秀才相公。” 自家妹妹年纪不小了,按理该说亲了,若是嫁给好人家,于他也是一股助力。 顾月娥闷头吃饭不吭声。 众人心道,有福气的是娇娘吗?分明是萧六郎那小子吧!他知不知道自己娶了谁?侯府千金啊!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说起来这门亲事是他们大意了,若早知那丫头这么有来历,他们就不把她嫁出去了! 留在家里当棵摇钱树,不知能找侯府讨多少好处呢! 顾家人毁得肠子都青了,然而又有什么办法?那丫头不再傻乎乎的好糊弄,他们就算想修复关系也没这么容易了。 吴氏冲刘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夹碗里的大肉。 这是实实在在的大肉,每一片都切得特别厚,肥的直流油,以后都只有顾大顺能吃到。 刘氏咽了咽口水,夹起最厚的那片,原本想放进二顺碗里,被吴氏一记眼刀子瞪来,她赶忙放进了顾小顺的碗里。 顾小顺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娘:“干嘛?” 刘氏讪讪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点肉!” 这段日子顾小顺都在书院住,今天才被顾大顺请回来。 顾大顺才不想好声好气地请他,可亲爹发话了顾大顺也没办法。 顾小顺看着碗里的肉,不咸不淡地吃了。 顾二顺馋得直流口水。 顾大顺眉头紧皱。 其余人全当什么也没看见。 刘氏笑道:“小顺呐,你回来还没去你姐那儿吧?” 顾小顺问道:“干嘛?” 刘氏讪笑道:“你姐对你这么好,你说你回来了咋不去看看她?” 顾小顺吃了口饭:“一会儿就去。” 刘氏继续讪笑:“你姐夫考上秀才了,你记得多说几句恭喜的话。” 顾小顺:“嗯。” 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吴氏与大房都急了。 顾长海道:“小顺呐,大伯准备了一罐上好的茶叶、两只老母鸡,一会儿和你一起给你姐送去。” 顾小顺道:“我去就行了,你去干嘛?” 我怕你拎不动行了吧! 顾长海简直要被顾小顺气出毛病了,顾小顺一根直肠通到底,弯弯道道的话他听不明白。 顾长海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之前是我们做的不对,如今给你姐赔不是。从今天开始,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顾侯爷只说不许他们接近顾瑾瑜,又没说不许接近顾娇,只要他们不对顾娇吐露真相。 顾侯爷的意思他们大概能猜出来,无非是怕顾娇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所以徐徐图之,他们只用在父女相认前与顾娇重修旧好就可以了! “你们是看我姐夫如今考上秀才了,想去巴结他吧?”顾小顺不冷不热地将筷子放在桌上,“东西在哪儿?” 前一句话挺让人皱眉,后一句却让顾家人感觉有戏! 顾长海忙对周氏道:“快去拿来!” 周氏不敢怠慢,去屋里把花大价钱买的茶叶以及家里最肥的两只老母鸡捉了过来。 顾小顺放下筷子,拿了东西就往外走。 顾长海伸出手:“哎!等等我!” 等你才怪了! 本来就是你们欠我姐的! 顾小顺撒开脚丫子往外跑,一溜烟儿地进了他姐的家,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被门拍得鼻血横流的顾长海:“……!!” 顾长海花了血本才舍出去的茶叶与老母鸡就这么没了,他还不敢闹不敢吵,上哪儿说理去? 顾长海倒是想敲门来着,可惜敲了半天没人理,他只得咬牙切齿地回去了。 顾娇才不会理顾家人,老太太与萧六郎就更不会了。 不是顾小顺把门板按着,老太太能现场给顾家人扣个屎尿盆子! 顾娇在灶屋做饭。 “姐姐姐。”顾小顺许久没回村,怪挂念他姐的,先冲去灶屋和顾娇打了招呼,随后才去找萧六郎与老太太。 萧六郎把从平城带的刻刀给了他,顾小顺喜欢得紧,每一把小刀都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好刀之于工匠,与好剑之于剑客一样,那种欣喜一般礼物替代不了。 顾小顺越发觉得自家姐夫好。 顾小顺玩着小刀,突然就被老太太叫去了屋里。 老太太特别热情地冲他招手:“小顺来,尝尝六郎给我买的糖渍杨梅干!” 顾小顺眨眨眼:“姑婆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平日里吃她一颗蜜饯比登天还难。 “给。”老太太扒拉了半天,给了他一颗最小的。 顾小顺倒也没挑,一口塞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就看见老太太一二三四五六七,数了七颗大大的糖渍杨梅干装进自己的小蜜罐里,并大声嚷道:“娇娇!小顺吃了我八颗杨梅干!” “……” 顾小顺差点没活活噎死! 为了几颗杨梅干,您至于吗?! 顾娇管着老太太,一天最多让她吃三颗,过年才能吃五颗,她一口气便攒下七颗,可以说是一笔滔天横财了! 老太太很满意,摆摆手让顾小顺该干嘛干嘛去。 顾小顺一脸懵逼,这就把他利用完了? 顾小顺打算去找小净空,结果发现小家伙出去了。 小净空去溜小鸡了。 起先他只在自家后院溜溜,慢慢地觉着后院不够溜,便将小鸡们带了出去。 小净空溜鸡的路线是从自家到村口,再原路返回来,要是碰见乡亲,他都会礼貌地打招呼。 乡亲们从最初的惊诧到如今已是习以为常,甚至开始喜欢这个小和尚。 人家的小鸡出了门都乱跑,他的小鸡居然还能有队形。 “小七,不能插队哦。”小净空把偷溜到第五的一只小鸡捉回了最后。 小净空溜着溜着就来到了顾家老宅外,这是去村口的必经之路。 他知道两家的关系,不会往顾家去,也不会与顾家人打招呼。 然而今日,他却被一阵古怪的声音所吸引。 ------------ 87 揭穿(二更) 似乎是男人的读书声,断断续续,每次到了同一个地方就会卡壳,然后又从头念起。 小净空的强迫症有些受不了了,他溜着小鸡哒哒哒地走过去,在顾家外的一棵大树下看见了眉头紧锁的顾大顺。 小净空是认识顾大顺的,只是没和顾大顺说过话,他不明白顾大顺为什么不在家里念书,跑到树下来。 家人正为茶叶与老母鸡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二房怪大房出了馊主意,大房怪二房的顾小顺搞砸了事情…… 顾大顺无法集中精力于是来树下躲清静,没想到念着念着,竟发现自己有几个字不会。 “躲!这个字念躲!”小净空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书上的字说。 突然起来的小奶音让顾大顺吓了一跳,他转头,诧异地看向小净空。 小净空来村子这么久了,他听过也远远见过,只是没交流过。 小净空见他发懵,以为他没明白,又念了一次:“埵,音同躲起来的躲!” 顾大顺才不会信他,淡淡撇过脸:“不懂别瞎说。” 小净空叉腰:“我没瞎说!我学过!” 顾大顺道:“你怎么可能学过?” 小净空道:“《金刚萨埵心咒》,我早会背了!” 顾大顺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指着另外一个字道:“这个呢?” “耨!‘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般若波罗蜜心经》!”他小嘴叭叭叭,一口气说下来,流畅得连一个小停顿都没有。 顾大顺就算不懂佛经,也明白这么难的句子不可能是一个三岁半的孩子随口编出来的。 所以他是真会。 之后顾大顺又指给小净空几个字,有他会的,也有他不会的,没想到小净空全部都认识,还能准确地说出出处。 小净空痛心疾首地看向顾大顺:“你怎么念书的?听说你是个秀才,秀才都这么差劲的吗?” 小净空突然想起坏姐夫也刚刚考上秀才,不会也这么差吧? 那要怎么养家呀? 能支撑到自己长大吗? 操心家里难以为继的小净空突然没了溜小鸡的心情,将小一到小七统统带回了家。 他将小鸡放回鸡笼后,即刻去了西屋。 他现在还不大会写字,主要是力道小,抓不住毛笔,但他有经书。 他从自己的小箱子里翻出几本经书,来到萧六郎的面前,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头的一个生僻字道:“这个怎么念?” 萧六郎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念了出来。 小净空严肃地皱着眉头,暗暗点头。 没念错。 小净空又指了一个字,正是方才顾大顺不会的第一个字。 萧六郎轻而易举地念了出来。 “嗯。”小净空还算满意。 之后他又陆陆续续考了萧六郎许多字,每一个萧六郎都说对了。 他又考了萧六郎释义,萧六郎解释得与师父差不多,甚至比师父更言简通透。 看来坏姐夫有好好念书,小净空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萧六郎哪里知道他的小九九?还当他是突然想认字了。 镇上的孩子七岁开蒙,但小净空比寻常孩子聪明,又在寺庙有过一点基础,或许早些送去蒙学也可以。 萧六郎暗暗把小净空开蒙的事记在了心上。 -- 另一边,顾侯爷的伤势基本痊愈了。 他没说自己是被亲闺女一脚飞成这样的,只说是不小心摔的,下人们被迫都信了。 黄忠这边收到了京城来的家书,是写给顾侯爷的。 顾侯爷看过家书后,眉头渐渐拧成了川字。 黄忠问道:“怎么了侯爷?是侯府出什么事了吗?” 顾侯爷叹气:“侯府没事,是淑妃的信。” 黄忠纳闷道:“淑妃娘娘?她有事召见您?” 顾侯爷无奈地将信件折回信封:“她生辰快到了,瑾瑜的生辰与她同月,她问我何时带瑾瑜回京,今年是瑾瑜的及笄礼,让我千万不要忘了。” 黄忠感慨:“是啊,一转眼,小姐都要十五了。” 顾侯爷道:“还差半年呢。” 龙凤胎是十月的生辰。 黄忠笑了笑:“淑妃娘娘一定是惦记小姐了。” 淑妃是顾侯爷的亲妹妹,与前侯夫人的关系极好,待姚氏这个继室不怎么热络,对顾琰也不不冷不热,只有顾瑾瑜凭借一身才华获得了她的宠爱。 顾侯爷头疼。 他现在还不能回京,而且就算回,他也要带上姚氏与顾琰一起。 毕竟是瑾瑜的及笄礼,怎么能没有亲娘陪在身边呢? 况且他瞧着顾琰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可以跟着回京了。 “那……小姐呢?”黄忠指的是顾娇。 “当然一并带走了。”顾侯爷说。 这么果断?您是欠虐么? 黄忠愣了愣:“不滴血验亲了?” 顾侯爷炸毛道:“那也得拿得着啊!你去拿?” 黄忠缩了缩脖子:“属下不敢。” 顾侯爷蹙眉道:“琰儿这么亲近她,不会有错的。至于说药引,回春堂的药暂时有效,药引迟些日子也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黄忠问。 顾侯爷沉吟片刻,道:“那孩子在乡野长大,一身陋习,言行举止半分女儿家的仪态也没有,回了京城势必惹人诟病。回去之前,得找人好好教教她。” 黄忠的眼珠子转了转:“您……是不是跳过了什么关键的步骤?比如……小姐可能自个儿不乐意?” 顾侯爷掸了掸宽袖:“哼!这种事有她不乐意的余地吗?本侯是她亲爹!管她信不信,本侯真要带她走,她还能反了不成?” 黄忠撇撇嘴儿,那是谁被小姐挂在树上的嘛? 顾侯爷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他这会儿最担心的还真不是顾娇,而是姚氏。 他不知如何向姚氏开口,才能将对姚氏的刺激降到最低。 “夫人呢?”顾侯爷问。 黄忠回忆道:“好像是在温泉外的牡丹园,属下方才路过那里时看见夫人了。” 姚氏的确是在牡丹园。 顾瑾瑜的牡丹被弄坏之后,顾侯爷又让人快马加鞭运来了好几株,并辟了个新的院子给顾瑾瑜做牡丹园。 这也算是对顾瑾瑜失去了丫鬟玉茹的补偿。 顾瑾瑜与姚氏坐在牡丹园中央下棋:“娘,到您了。” 姚氏出神。 顾瑾瑜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娘,娘!” 姚氏回神,抱歉地笑了笑:“到娘了吗?娘来看看怎么走。” 顾瑾瑜拿过她刚夹起的棋子,温声道:“下了许久了,您一定累了,不如歇会儿,吃点东西吧。” “嗯。”姚氏点头,让丫鬟把棋盘撤了,把一盘现切的瓜果以及一盒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拿过来。 顾瑾瑜吃了点瓜果,也尝了一小口桂花糕。 姚氏看得出她不怎么想吃,究其缘故,是瑾瑜的亲姑姑淑妃曾说过点心吃多了会发胖。 瑾瑜从那之后便不大碰甜腻的东西了。 “娘,您最近气色不错。”顾瑾瑜笑着对姚氏说。 姚氏摸了摸脸颊。 是啊,用了顾姑娘的药后,她感觉整个人轻松多了,能吃能睡,也不再那么容易情绪低落。 唯一费解的就是她最近总惦记顾姑娘,方才走神也是想起了她。 和女儿下棋,实在不该如此心不在焉。 “娘,您稍等!”顾瑾瑜放下手中的点心,迈步去附近的厢房拿了件氅衣披在姚氏的身上,“风大,当心着凉。” 女儿是体贴的,只是女儿的这份体贴,姚氏受之有愧。 没人知道,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秘密。 她曾经无比厌恶瑾瑜。 她从在月子里就喜欢顾琰多过瑾瑜,她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总有一种无法亲近的感觉。 这样到了他们三岁那年,顾琰将一碗汤药泼在了瑾瑜的身上,瑾瑜约莫是气坏了,冲过来便将顾琰扑在了地上,并死死地骑在顾琰的身上。 顾琰被压得喘不过气。 她发现后,走过来粗鲁地将瑾瑜拽开,并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是顾琰先动的手,瑾瑜反击也正常,何况都只是三岁孩子。 她作为母亲,将两个孩子分开就好,犯不着动手打她。 她至今都记得瑾瑜诧异与受伤的眼神。 瑾瑜哭着喊娘,她却非得不心疼,反而有一股冲动将她丢下! 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两个孩子都没了当时的记忆,她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寻回了对女儿的感情。 只是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都感觉自己不配做母亲。 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心病是来自她与侯爷的关系、来自世人的诟病。 其实不是。 她只要想到自己作为母亲,居然能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想过抛弃自己的孩子,她就没办法原谅自己。 瑾瑜是一个完美的孩子。 就算自己曾经那样伤害过她,她也依旧敬重自己,并且无限包容总是在欺负她的弟弟。 “娘,您怎么哭了?”顾瑾瑜发现了姚氏的泪水。 姚氏抹了泪,苦笑道:“你会不会觉得娘这些年……对你不够好?” 顾瑾瑜握住姚氏的手,郑重道:“怎么会?娘对我很好,和爹爹还有祖母一样,你们和弟弟都是女儿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女儿会一辈子爱重你们。” 回去的路上,顾瑾瑜被丫鬟叫走了,又一盆牡丹到了,她得去验货。 姚氏一个人走回院子,没让丫鬟们跟着。 路过一座假山时,姚氏听到了争吵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也能胡说?当心被人听见告到侯爷与夫人那里,要了你的小命!” “婶娘,我没胡说!我亲耳听到的!” 姚氏认出了二人的声音,一个是她院子的方嬷嬷,另一个是方嬷嬷的表侄女儿翠翠。 翠翠在顾侯爷的书房外做洒扫。 谈话声还在继续,姚氏停下了步子。 “你怕不是听错了!”方嬷嬷呵斥。 翠翠大声道:“我没听错!侯爷就是这么说的!咱们小姐抱错了!她不是侯爷与夫人亲生的!” 姚氏只觉当头一棒,愣愣出声道:“你说什么?谁抱错了?” “夫人?”翠翠与方嬷嬷扭过头,齐齐一怔。 姚氏怔怔地来到翠翠面前:“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抱错?什么不是亲生的?” 方嬷嬷忙道:“夫人你别听她胡说……” 姚氏厉喝道:“你给我闭嘴!” 姚氏是个温柔的性子,可兔子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 翠翠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小……小姐抱错了,她不是您和侯爷的女儿,真正的小姐流落民间,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又丑又傻,时常被人欺负,侯爷找到她时,她……” 后面的话姚氏就没听到了,她只感觉两眼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之后她双眼一闭,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 88 母女(一更) 书房。 顾侯爷正犹豫着如何向姚氏开口,就听到下人来报姚氏晕倒了。 姚氏这段日子养病,都住在小别院中,只每天会过来看望顾琰与顾瑾瑜。 顾侯爷抵达小别院时,姚氏已被方嬷嬷与翠翠放到了床铺上。 房嬷嬷最近几日染了风寒,不在跟前伺候,方嬷嬷打理院子里的事宜,她亲自去请御医了。 顾侯爷看着昏迷不醒的姚氏,又看看一屋子瑟瑟发抖的丫鬟,脸色一沉:“今天是谁伺候夫人的?” 两个丫鬟扑通跪了下来。 其中一人哭道:“奴婢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们回到院子时……夫人已经在房中晕倒了!” 顾侯爷厉声道:“你们怎么伺候夫人的?竟让夫人一个人在院子待着?” 另外一个丫鬟也泣不成声道:“侯爷饶命啊,夫人素日里就不爱有人跟着……奴婢们不敢不听……” “一群废物!”顾侯爷发火间,方嬷嬷带着御医过来了。 二人正要向顾侯爷行礼,顾侯爷摆手:“不必了,赶紧给夫人医治!” “是!”御医背着医药箱走上前,放了一块丝帕在姚氏的手腕上,开始为她把脉。 老实说,御医对于姚氏的病情并不乐观。 姚氏看着没什么大病,实则早已熬空了身体,兼之她又有心病,最受不得刺激,严重时可能出现幻象与疯症,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顾侯爷就是怕出现这样的状况,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御医这一次把脉把了许久。 久到顾侯爷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何了,陈御医?”他焦急地问。 方嬷嬷也紧张地看向陈御医。 陈御医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再一次搭上姚氏的脉搏:“奇怪,真奇怪。” 顾侯爷忙道:“奇怪什么?是不是夫人很严重?” 陈御医摇头:“不严重。” 姚氏的身体一直很虚,又受不得刺激,一般出现晕厥的情况都会十分危险,然而姚氏此时的脉象却比想象中的平稳。 所以他才感到奇怪。 “夫人最近在吃什么药?”御医问。 顾侯爷看向方嬷嬷。 方嬷嬷愣了愣,道:“不就是您开的那些药吗?” 陈御医道:“拿开给我瞧瞧。” “诶。”方嬷嬷来到梳妆台前,拉开姚氏的药盒,将姚氏最近每日都在服用的小药瓶与药罐子拿给了御医。 小药瓶里装的是白色药片,无色无味,陈御医没见过这种药。 药罐子里的是一小瓶一小瓶的颗粒,陈御医也没见过这种药,但他闻到了熟悉的中药味,依稀能辨认出人参、酸枣任、茯苓、肉桂、天冬、熟地黄等药材的气味。 “药还能做成这些样子吗?”陈御医喃喃。 他只见过把药做成药丸的,还没见过做成药片和颗粒的,尤其那白色的药片,完全辨认不出成分。 “这些药是哪里来的?”陈御医问。 方嬷嬷愕然地看向陈御医:“不是您开的吗?” 陈御医道:“我没开过这些药。” 顾侯爷冷冽的目光落在了方嬷嬷身上:“夫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些药的?” 方嬷嬷慌忙解释道:“具体的……奴婢记不清了,有一阵子了。夫人从前都不肯好好吃药,她突然吃了起来,奴婢还以为是夫人终于听陈御医的劝了。” “是这些药让夫人昏迷的吗?”顾侯爷问陈御医。 陈御医沉吟道:“不好说……药罐子里的安神药,应当对身体没有损害。另外一种药片我没见过,不敢妄言。” 顾侯爷冷冷地看向方嬷嬷:“是谁把这些东西拿给夫人的?” 方嬷嬷苍白着脸道:“奴婢也不清楚,奴婢虽在夫人跟前儿伺候,但夫人身边伺候最多的还是房嬷嬷。” 房嬷嬷养病去了,不在山庄! 顾侯爷捏紧了拳头道:“派人去把房嬷嬷给我叫来!” 陈御医想了想,说道:“侯爷,您先别急,夫人的脉象比从前有所好转,可能这两种药对夫人都是无害的。” 顾侯爷冷声道:“那怎么解释夫人突然昏迷一事?” “这……”陈御医无法解释,“夫人应当很快就能醒来,一会儿问问夫人就能真相大白。” 方嬷嬷低着头,手指一点一点捏紧了。 陈御医给开了方子,方嬷嬷拿着方子去山庄的药房拿了药。 在小厨房熬药时翠翠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走了进来。 “婶娘!” 方嬷嬷警惕地往外看了看,合上门,对她道:“你怎么来了?” 翠翠小声道:“黄忠突然去找房嬷嬷,是出了什么事吗?” 方嬷嬷眯眼道:“夫人最近在吃药,把病给吃好了!” 翠翠花容失色:“什么?不是说……刺激一下……她就会……” 姚氏是受过刺激的,那时姚氏的病还没这么严重,但也险些没抢救过来,本以为这回万无一失,怎料…… “淑妃娘娘的信到了,让侯爷带小姐回京行及笄礼,小公子的病有了起色,侯爷一定会把夫人与小公子也带回去……”方嬷嬷说着,阴冷的目光落在了冒着热气的药罐上。 …… 黄忠去了一趟房嬷嬷的家,将病中的房嬷嬷带回了山庄。 顾侯爷亲自去书房盘问她。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值守的两个丫鬟。 方嬷嬷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入内,对二人道:“行了,这里我守着,你们去膳房看看给夫人的粥熬好了没,还有小姐要的果子,别忘记送到兰亭阁去。” “是。”两个丫鬟应声退下。 屋子里没了第三个人,静得有些可怕。 方嬷嬷端着药碗,一步一步地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睡容安详的姚氏,不屑地说:“夫人,你别怪奴婢,怪就怪有人不想你回到侯府。” 方嬷嬷撬开姚氏的下巴,将碗里的药一勺一勺地给姚氏灌了下去…… 今天是回春堂给顾琰复诊的日子。 二东家有事没来,来的是顾娇与老大夫。 二人直接被玉芽儿接去了顾琰的院子。 顾琰如今的病情很稳定,只要继续服药,再活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小狗的伤势也痊愈了,它还记得顾娇,老远便迈着小短腿儿去扑顾娇,结果把自己摔得哼哼直叫。 顾娇就想起了总摔跤的小净空。 “上次的狗房子坏了,我们再做一个吧!”顾琰面不改色地说。 顾娇古怪地唔了一声,她做的房子很结实啊,怎么会坏呢? 下人们纷纷低下头,装作不知道小公子半夜把狗房子拆掉的事。 “那好吧。”顾娇应下。 再做一个也没什么。 顾娇在顾琰这边待了一个时辰,把全新的狗房子做好了才起身告辞。 出山庄后,她照例去探望了黎老夫人。 探望黎老夫人时,她看到了那棵桑葚树,不由地想起姚氏,打算去看看姚氏的病情是否有了好转。 然而顾娇去那边敲了好一会儿门,也不见有人应。 或许是不在。 又或许别的事走不开。 顾娇决定下次再来。 可就在转身的一霎,她双耳一动,听见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又小又远,一般人绝对听不见,可顾娇前世的训练中就有一项听音辨位,她要在数百种声音的干扰下准备辨认出对方的呼吸声。 换了这副小身板儿后,她的身体素质远不如前世,但也在逐渐恢复。 声音是侯夫人的。 这一点,顾娇可以确定。 顾娇当下也不管门有没有关着了,后退几步,蹬墙跃了进去。 当顾娇来到姚氏的屋子时,里面已经只剩姚氏一人了。 姚氏昏迷地躺在床铺上,面色发青、印堂发黑,气息十分微弱。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却不见药碗。 顾娇在姚氏的枕边上发现了几滴尚未干涸的药汁,她俯身闻了闻。 是乌头! 乌头本是一味散寒止痛的中药,但本身具有毒性,轻易不会用到它,姚氏体质偏寒,就更不能沾染乌头了。 顾娇不确定姚氏喝了多少,但必须尽快吐出来! 顾娇沉吟三秒,立即打开小药箱,取了一条特殊材质的输液管从姚氏的鼻腔缓缓插进了姚氏的胃里。 这种输液管是专为组织里那些亡命之徒准备的,比寻常输液管硬,本可用于杀人,顾娇也没料到自己会用它来救人。 顾娇拿出一氯化钠补液,接上软管的另一端。 她捏住袋子,将补液迅速灌进姚氏的胃里。 一袋很快灌完了,就在顾娇开始灌第二袋时,被方嬷嬷支开的两个小丫鬟回屋了。 二人不认识顾娇,当即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眼。 “你是谁?你在对夫人做什么?” 二人回过神来,朝着顾娇扑了过去。 顾娇不能被她们打断,脚尖勾起一个凳子,将二人撞翻在了地上。 小丫鬟甲:“啊——” 小丫鬟乙:“来人啦!有人要谋害夫人——” 屋外,方嬷嬷手一抖,不是吧?这么快就发现了? 顾侯爷刚盘问完房嬷嬷便听见小丫鬟的叫声,他健步如飞地去了姚氏的屋子,一眼看见顾娇拿着奇怪的东西灌进姚氏的鼻子里。 他走时姚氏的脸色都还是正常的,这会儿却发青发黑,俨然一副中了毒的样子。 这丫头……难道是在毒杀自己亲娘吗?! 顾侯爷怒火中烧,杀气腾腾地走过去:“你给我住手!” 顾娇没理他,加大了捏补液的力度。 顾侯爷见她非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气得抽出了腰间的鞭子,朝着顾娇瘦小的脊背狠狠地打了下去。 就听得啪的一声鞭响,鞭子落在了顾娇的脊背上。 这可不是寻常的鞭子,是行刑的军鞭。 顾娇却依旧没有放开姚氏。 顾侯爷气得咬牙,伸手去拽顾娇。 顾娇一记冰冷的眸光打了过来:“不想她死,就给我让开!” 顾侯爷被她的眼神与杀气震住了。 最后一滴补液也灌进去了,顾娇抽出输液管,将姚氏扶起来,撬开姚氏的嘴,用手指抠了抠她的喉头。 下一秒,姚氏身躯一震,将药汁与补液一块儿吐了出来。 吐过之后,姚氏的脸色总算不再发青,呼吸也有了一丝力度。 与此同时,陈御医也赶到了。 他方才不过是去给侯夫人捏药丸了,怎么才离开一小会儿侯夫人就像是死过一次似的? “诶?这不是回春堂的小药童吗?”他认出了顾娇。 顾娇没说话,淡淡地站起身,收好自己的小药箱。 陈御医给姚氏把完脉,眉头一皱:“夫人怎么中了乌头之毒?” 顾侯爷眉头一皱! 陈御医看看顾娇,又看看地上的药汁,差不多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万幸侯爷让这位小药童及时为夫人催吐,否则夫人就没命了。真是没想到,回春堂一个小小的药童竟都如此厉害……” 后面的话顾侯爷就没听进去了,他满脑子都是方才他给她的那一鞭子。 那鞭子他不说用了十成力道,却也有八成…… 倔丫头,就不会好好说吗? 非得挨鞭子?! 顾侯爷绝不承认是打错了,分明是她不解释,才让自己误会了! 但为什么心里有点儿没底气呢? 顾侯爷心虚地望向顾娇,正要开口说什么,顾娇却已经背着小药箱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暮春的风很暖,她的背影却一片冰冷。 ------------ 89 上药(二更) 顾侯爷开始下令彻查姚氏中毒一事。 据两位小丫鬟交代,药是方嬷嬷熬的,也是方嬷嬷送来的,她俩被方嬷嬷派去给顾瑾瑜送东西,之后的事便什么也不清楚了。 “把方嬷嬷叫来!”顾侯爷冷声吩咐。 不一会儿,便有下人来报:“回侯爷,方嬷嬷不见了!” 顾侯爷的大掌倏地捏成了拳头。 很快,他想起了方嬷嬷在府中还有个侄媳:“那个叫翠翠的丫鬟呢?把她给本侯带过来!” “是!”下人领命去了。 方嬷嬷为了不引人注意,并未带走翠翠。 等翠翠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时,连忙收拾包袱走人,可惜终究晚了一步,让山庄的侍卫逮住了。 等她被带到顾侯爷跟前,才知姚氏竟然中毒了。 下毒的人是谁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方嬷嬷了。 翠翠扑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侯爷饶命啊!不是奴婢干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是冤枉的!” 顾侯爷道:“冤枉?那本侯问你,夫人究竟是怎么晕倒的?” 翠翠支支吾吾道:“是……是……” 顾侯爷讥讽道:“好,留着这条舌头没用,那不如拔了它!” 翠翠身躯一震:“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是方嬷嬷……方嬷嬷让奴婢干的!她让奴婢把偷听到的消息故意说给夫人听!” 顾侯爷心一紧:“你都说了什么?” 翠翠害怕道:“就……就说了……小姐不是亲生的……是抱错了……” “混账东西!”顾侯爷气得一把摔碎了手边的茶盏! 翠翠整个人匍匐在茶盏的碎片上,手都流了血,却半分不敢动弹:“老爷饶命……是方嬷嬷逼奴婢的……” 顾侯爷是担心会这样,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告诉姚氏真相,他宁愿一辈子不要认回那个孩子,也不希望姚氏有一点儿闪失! 可他小心翼翼,倒是让两个贱婢把真相捅了出去! 他厉声道:“夫人待她不薄!她为什么这么做?” 翠翠抽泣道:“奴婢不清楚……婶娘……不是……是方嬷嬷……她让奴婢做事……从来不许奴婢问缘由……奴婢也不知道她为何要陷害夫人……奴婢要是不听她的话,她就让她侄儿打死奴婢!侯爷明鉴啊,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呵,你听她的话倒是比听本侯与夫人的还多,怎么?她的话是圣旨?”顾侯爷到了这个份儿上,又怎会看不出翠翠的话半真半假。 方嬷嬷指使她是真,可她浪子野心更是真,不是她贪图方嬷嬷许给她的好处,怎会替方嬷嬷卖命? 她这儿应当是问不出什么了,顾侯爷厌恶地摆摆手:“拖下去,乱棍打死。” “侯爷饶命啊!侯爷饶——” 侍卫没给她绕绕的机会,直接拿抹布堵了她的嘴,将她蛮横地拖下去行刑了。 山庄的侍卫兵分四路去抓捕方嬷嬷,天黑时总算找到了方嬷嬷的踪迹,只可惜方嬷嬷已经在一棵大树上自缢了。 “死了?”书房中,顾侯爷冷下脸来。 黄忠是武夫,勾心斗角他缺根筋,可要说验人尸体,他是在死人堆里呆过的,见过死状无数,哪里会看不出方嬷嬷是咽气之后才被人挂在树上的? 顾侯爷神色凝重:“这么说……她是让人灭口了?” 灭口不灭口的黄忠不敢妄言,但他确定方嬷嬷是他杀。 顾侯爷沉默了许久:“本侯知道了,这些日子你加强山庄的戒备,夫人身边除了房嬷嬷,其余人全部打发掉。” “是!” 顾侯爷去了姚氏的屋。 房嬷嬷带病守在屋内,气色不大好。 顾侯爷对她道:“你去歇着吧,今晚不必过来了。” 房嬷嬷却并未立刻退下,而是顿了顿,斗胆开口:“侯爷,您一定要带夫人回京吗?” “怎么了?”顾侯爷问。 房嬷嬷语重心长道:“奴婢知道侯府宠爱夫人,可整个侯府除了侯爷,只怕没人欢迎夫人回去。” 顾侯爷捏紧了拳头:“她是本侯的妻子,本侯自会护她周全,用不着你担心!” “侯爷……” 顾侯爷双目如炬:“本侯不会再让她出任何事!” 房嬷嬷没再反驳,冲顾侯爷欠了欠身:“奴婢告退。” 顾侯爷封锁了姚氏院子的消息,没让顾琰与顾瑾瑜知情。 一个时辰后,姚氏悠悠转醒。 顾侯爷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姚氏虚弱摇头,定定地看着他:“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里?” 事已至此,顾侯爷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道:“她方才来过,就在这里。” 姚氏再次激动了起来。 顾侯爷恐她又晕了过去,忙扶住她双肩道:“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她很好,我已经找到她了,等你把病养好了,我就带你去见她。” 姚氏不假思索道:“我好了!” 顾侯爷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今天天色太晚了,你过去也是打搅她歇息,明早,我答应你。” 姚氏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她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顾侯爷沉默。 姚氏眉心一蹙:“你是不是不想认回那孩子?” 顾侯爷给她吓得小心肝儿一阵乱颤,巨大的求生欲让他在坦白与撒谎之间做出了决定:“没有的事!你不要多想!她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可能不想认回她?只是……已经错了一次,我不想再错第二次。” 顾侯爷将药引的事与姚氏说了。 “……我是想等拿到她的血,与琰儿的融合过后才告诉你。不过琰儿与她相处得极好,我想,如果不是血脉相连,琰儿不会那么喜欢她。” 姚氏神色一怔:“琰儿也见过她了?” 顾侯爷缓缓点头:“……是,她就是回春堂的那个小药童。” “有她的画像吗?”姚氏迫不及待想看女儿的样子了。 顾侯爷迟疑:“这……” “求你了,侯爷。”姚氏第一次哀求他。 就为了一个臭丫头的画像,顾侯爷心里不是滋味儿。 但顾侯爷还是硬着头皮去画了,他似乎永远都无法拒绝姚氏。 只不过,当姚氏满怀激动地打开画卷时,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你画的都是什么?” 圈圈叉叉圈圈叉?! 这张圆不圆方不方的大饼是脸吗? 两颗不对称的小绿豆是眼睛吗? 鼻孔是怼到天上去了吗? 还有嘴巴也是个歪的! 顾侯爷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是她长得丑。” 绝不承认是自己画得丑! 才华横溢的顾侯爷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他的书法与作画稀烂,外人只道顾侯爷的墨宝求不到,却不知是他压根儿不敢让人看到。 “你才丑!”姚氏将画扔回了他怀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顾侯爷一眼就猜出她想做什么,云淡风轻道:“你是要去找琰儿要画像么?呵呵呵,他画得还不如我。” 很想打死他的姚氏:“……” 姚氏最终还是得到了女儿的画像。 是顾瑾瑜画的。 顾侯爷没告诉顾瑾瑜真相,只让她把小药童的样子画出来,顾瑾瑜画功了得,在全京城的贵女中至少能排进前三。 顾侯爷将画像拿到姚氏跟前。 当姚氏看清画像上的小姑娘时,神色蓦地怔住了。 如今天黑得晚,顾娇回到村子时日头还没下山,村子里炊烟袅袅,菜香四溢,一片乡间的烟火气。 顾家最近很安静。 听说顾老爷子的里正之位丢了,顾家的几十亩佃田也被收走了,那些佃田本是上头拨给顾家种的,说是佃田,然每年的租子却不过百余斤而已,与白送没什么差别。 这既是沾了顾老爷子的光,也是沾了顾大顺的光。 然而眼下,统统没了。 顾家的日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听说顾大顺的束脩都快要交不上了。 不过这与顾娇没有任何干系,顾娇才懒得搭理他们。 顾娇的后背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她没太在意,去灶屋做了晚饭。 小净空蹲在后院喂小鸡,喂到一半,他抓着一只小黄鸡走了过来:“娇娇,娇娇,小七它不吃东西!它是不是生病了?” “早说了你不会养鸡,看吧,你要把它养死了。” 是萧六郎戏谑的声音。 小净空生气地扭过头来,叉腰跺脚:“我没有!小七不会死!我有好好养它!” “给我看看。”顾娇伸出手。 小净空委屈巴巴地将小七放在了顾娇的手心。 他嘴上说着自信的话,眼眶却有些红了。 看得出小家伙是真心小七会被自己养死。 顾娇摸了摸小鸡的肚子,笑道:“它吃饱了,吃不下了。” “啊?”小净空睁大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小鸡,挠挠头,一脸幽怨地问道,“小七,你是不是又抢食了?” 小鸡:“叽!” 小净空拿回小鸡,冲坏姐夫吐了吐舌头,哒哒哒地将小七放回鸡笼了。 萧六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而落在顾娇的脸上,发现她脸色比平日里苍白。 “饭好了,吃饭吧。”顾娇说。 萧六郎顿了顿:“好。” 晚饭时,顾娇胃口不大好。 小净空抱着碗筷问她:“娇娇,你也吃饱了吗?”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老太太也看了看她。 顾小顺亦抬起头来,愕然道:“姐,你的脸色这么难看?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净空放下碗筷,爬起来站在凳子上:“胡说!娇娇才不会生病!” “我没生病。” 确实没生病,应当是受了点伤。 疼是疼的,只不过这种疼痛她前世早习惯了,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忘了这副身体本身的底子够呛,又哪里挨得住一个武将的一鞭? 夜里,顾娇的情况越发恶化。 黑漆漆的夜空电闪雷鸣,将屋子照得忽明忽暗。 床铺上小净空趴在他的小枕头上,睡得口水横流。 萧六郎睁开眼,望了望门口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坐起身来,先给小净空拉上被他踢翻的被子,随后披上衣衫去了顾娇的屋。 顾娇从前是锁门的,自打有一次小净空半夜被噩梦惊醒,抱着枕头来找她却推不开门,吓哭了好久。 那之后,顾娇就不锁门了。 萧六郎推开虚掩的房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萧六郎眉头一皱,顿了顿,还是迈步进了屋。 “顾……顾娇。” 他叫了她一声没反应,于是来到床前。 他探出手,摸了摸顾娇的额头,一片滚烫! 又一道闪电惊起,将屋子照得亮若白昼,萧六郎看见了椅子上的血衣。 他的脸色变了变,将血衣拿起,随后就发现那是一件小衣。 算不上柔软的廉价料子,曾磨砺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血腥气的遮掩散发出一股似有还无的少女幽香。 萧六郎红着耳根看清了血迹的位置,确定顾娇是伤在背部,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将顾娇翻过来,然后去请个郎中过来。 他的手刚靠近顾娇,便被顾娇的冰凉的小手抓住了。 她拽拽地说道:“大半夜不睡觉,想占我便宜啊。” 萧六郎一阵尴尬,解释道:“不是,我是……” “不许占太多。”顾娇含糊不清地说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所以……是梦话吗? 萧六郎呼吸微促,冷汗都渗了出来。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他不经意地扭头,又一道闪电惊起,在门口照出了老太太阴森森的小身影。 他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进屋,将一瓶金疮药放在顾娇的桌上。 萧六郎后衫都湿透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害怕多一点,还是心虚多一点。 毕竟,他的手还按在她胸口,虽然是被她拉过去的,可怎么看都像是他主动的。 “姑婆你别误会……” “不是两口子吗?有毛好误会的?” 老太太放下金疮药,鼻子一哼出去了。 真是的! 月黑风高! 还不快给她整个小重孙! ------------ 90 坦白(一更) 萧六郎哪里知道老太太的内心戏?更不知她哪儿来的金疮药,不过眼下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顾娇的情况很严重,必须立刻疗伤。 虽说二人同床共枕过,但那都是在衣衫完整的情形下,而眼下,他却不得不把她的衣裳撩起来。 萧六郎定了定神,将她轻柔地翻了个身,让她趴着睡。 他修长如玉的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勾起她微热的亵衣,缓缓地掀开一点。 那道鞭痕极长,从她若隐若现的右腰窝一直蔓延到左肩。 他不得不将她衣衫全部掀上来,露出整个光洁的后背。 她的双手搭在枕上,身下被压出了少女独有的美好形状。 为了看清她的伤势,萧六郎在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可萧六郎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 他呼吸都急促了一下,赶忙撇过脸,不敢再乱看。 再次定了定神后,他指尖蘸上清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她的鞭痕上。 睡梦中她似是感觉到了疼痛,但也只是轻轻蹙了蹙眉。 那鞭痕实在狰狞,不像是寻常鞭子打出来的。 她不像是个会被人欺负的性子,至少如今的她不是,萧六郎不禁疑惑她这伤是怎么弄上去的,她与谁交恶了? 而她自己半点不在意,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就更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她从小到大虽说过得苦,但还不至于时刻遭人毒打。 萧六郎带着满腹疑惑涂完药,又找了块干净的布条盖在她伤口上,之后才为她放下衣衫,盖好棉被。 做完这些,他打算回屋了,却在站起身的一霎踢到了一个东西。 只听得嘭的一声,像是什么箱子倒地,随后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地滚了一地。 萧六郎将小木箱抱起来放在桌上,地上的东西也一一捡起来放在了桌上,然后他看着堆满整张桌面的东西有点儿懵。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还有,怎么会这么多?”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把整个桌面都铺满了,真不知一个小小的破箱子是如何装得下的? 顾娇第一次落水那天,他曾来顾娇的屋子找过东西,他无比确定那时她还没有这个箱子。 先是莫名其妙的伤势,再是稀奇古怪的箱子,她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熟睡的顾娇一眼,忽然间有些烦躁,却又说不上来自己在烦躁什么。 不过他到底没有调查人隐私的习惯,他没去研究桌上的药品,将它们一一放回了小药箱。 装完他自己都感到神奇,什么箱子啊,太能装了。 这下他真打算回屋了。 可约莫是他没把小药箱放稳,小药箱又吧嗒一声,直接从桌子上摔下来了。 里头的东西再次哗啦啦地滚了出来。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回掉出来的东西似乎与方才的不一样! “是我眼花了还是……”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地上的药品,头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把东西装了回去,打算把箱子再打翻再验证一次。却突然,床铺上的顾娇翻了个身,压到伤口,难受地呓语了一声。 萧六郎的动作一顿,突然意识到自己大半夜的翻人箱子似乎不大对。他叹息一声,把箱子放回桌上转身回屋了。 翌日,萧六郎起了个大早。 顾娇的高热退了大半,只是太累了所以还在沉睡。 萧六郎没吵醒他,去灶屋做了早饭,给老太太交代了一声,之后才去书院上学。 而山庄那边,等了一整晚的姚氏迫不及待地让顾侯爷带她来了村子。 开门的是小净空。 乡下一般不锁门,不过今天顾娇在睡觉,为防人打搅,小净空才把门闩给插上了。 小净空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好奇地看向门口的姚氏与顾侯爷。 姚氏他认识,是总去寺庙上香的漂亮女施主。 顾侯爷他也认识,是下令把他和娇娇抓走的大坏蛋! 他们两个居然在一起…… 小净空严肃认真地想了想,歪头问道:“女施主,你也是被他抓了吗?” 姚氏一脸不解。 顾侯爷满面尴尬:“……” 昨儿夜里,姚氏倒是让顾侯爷说了不少顾娇的事,可顾侯爷哪儿敢一股脑儿地告诉她?至少没说自己让人把顾娇和她身边的一个小娃娃给抓了。 事后他打听过了,那娃娃是顾娇从庙里领养回来的孩子。 明明自己都养不活,还弄个小拖油瓶,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 姚氏没听明白小净空的话,但她依稀记得这是庙里的小和尚,她蹲下身来,与小净空温柔地平视:“我记得你,你是庙里的小师父,你叫什么名字?” 小净空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萌萌哒地说:“我叫净空!我现在不是小师父啦,我下山了!” 姚氏摸了摸他长了点发桩子的小脑袋,温和笑道:“我来找娇娇,娇娇在家吗?” 小净空惊讶:“唔,你也认识娇娇呀?” 姚氏点头:“是,我认识她。” 小净空耷拉下小脑袋,难过地说:“你今天可能见不到她,她生病了,不能见客。” 姚氏立刻担忧起来:“她怎么生病了?” “姑婆说,她太累了。”小净空想了想,自责地说,“一定是养我好累。” 毕竟我吃那么多。 顾侯爷有点儿心虚,那丫头怕不是被他昨天那一鞭子给打伤了吧? 这事儿他也没敢告诉姚氏…… 姚氏哀求地看向小净空,语气急切,声音却很轻:“能让我进去看看她吗?我保证不吵她。” “我不确定娇娇想不想见你,你等等,我去问问她。”小净空关上门,哒哒哒地跑进屋,来到顾娇床前,特别轻声地问,“娇娇,庙里的女施主来看你啦,你要见她吗?” 顾娇睡得呼呼哒! 不一会儿,小净空拉开门,对姚氏道:“好啦,娇娇没反对,你可以进去啦!” 姚氏满含激动地进了屋。 顾侯爷也想进屋。 小净空伸出一只小手拦住他:“你不能进。” 顾侯爷眉头一皱:“为什么?” 小净空扬起小下巴:“娇娇又没答应让你进!” 顾侯爷都迷了。 这是她答不答应的问题吗?是你这黑心小和尚压根儿没问吧? 顾侯爷严肃道:“有本事你去问一遍!我就不信她能反对!” 人都没醒,怎么反对? 小净空想了想:“行。”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进屋:“娇娇娇娇,大坏蛋要来看你,你要见他吗?” 什么叫大坏蛋? 那丫头自己气人就算了,养个小和尚也这么气人的吗? 顾侯爷脸都黑透了! 小净空抓起顾娇的手摇了摇:“我知道啦,你不同意!” 他趾高气昂地走出来,对顾侯爷义正辞严道:“娇娇拒绝你了!” 顾侯爷:“……” 小净空为了不让某人擅闯,直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看着顾侯爷。 顾侯爷:“你干嘛?” 小净空:“盯着你。” 顾侯爷:“哼,本侯才不会进去!” 小净空:“那谁晓得?” 顾侯爷:“你不信就把门闩插上!” 小净空正色道:“万一你翻墙呢?我要盯着你,防止你做坏事!” 顾侯爷:好歹我也是京城定安侯,信誉已经查到要个小和尚盯着的地步了吗? 一大一小,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在门口对峙了起来。 姚氏这会儿是顾不上丈夫的,她的心已经被顾娇装满了。 她进屋后,直接在顾娇的床边坐下。 顾娇的脸色比昨夜已强了太多,只是仍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所谓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姚氏看着自己孩子病成这样,心都抽疼了起来。 再看看她住的屋子,姚氏的眼圈都红了。 姚氏又握住她的手,她手上的茧子与伤口磨得姚氏的手心都痛。 姚氏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老太太在屋里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打算去瞅瞅顾娇怎么样了,结果一进堂屋就看见小净空像尊小石像似的坐在门口。 “咦?没出去么?” 老太太纳闷。 别看小净空只是个三岁孩子,但其实他每天都很忙。 他延续了在寺庙做早、晚课的习惯,起床后一定会在心里诵读佛经,诵读完又去屋后的小林子里练功。 有一次老太太出来,见他用双手抓住自己的双脚,将自己环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老太太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小蛇妖! 他练的都是基本功,偶尔顾娇会陪他一起练,没人陪他就自己练,完全不掺水的那种。 他练完功会去找村里的小伙伴,中午回来吃饭,下午帮顾娇干活儿。 眼下正是他去村子里祸祸小伙伴的时间。 小净空答道:“娇娇生病了,我要陪娇娇。” 他的日程不容许任何人打乱,只有娇娇可以。 这个回答倒也不意外,老太太哦了一声,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门口的陌生男子身上。 “这谁呀?”她淡淡地问。 小净空将大坏蛋“三个字”憋了回去,因为她答应过娇娇,不把他们被人抓走的事告诉家里,以免姑婆与坏姐夫担心。 “一个人。”小净空嫌弃地说。 老太太:我能看不出这个人吗? 老太太倒也没多想,迈步朝门口走去。 此时的顾侯爷也注意到了朝自己走来的老太太。 顾娇的现状,顾侯爷是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仅知道她领养了一个小和尚,还知道她捡了个瘸子相公,另外还有个来投奔他俩的姑婆。 姑婆是男方家的。 不是,她自己都穷成这样了,咋还老往家里捡人呢? 你是能捡个首辅,还是能捡个太后哇?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儿数吗? 想到这里,顾侯爷便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当老太太走得近了,他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就不是气不打一出来,而是压根儿喘不上气儿来! “太太太太太……” 太后? 顾侯爷双膝一软,一个大跟头栽到了门槛上,来了个五体投地! 老太太看着扑倒在自己脚边的陌生人,初次见面就行如此大礼,她摸了摸下巴:“……倒也不必。” 小净空扭头道:“是来找娇娇的,女施主已经进去了,我在这里守着,不让他进去!” 不让男人进娇娇的屋,没毛病,老太太不疑有他,也懒得问顾侯爷是谁,打了个呵欠便去后院嗑瓜子儿了。 顾侯爷扶着几乎摔掉的脑袋爬起来。 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老太太坐在堂屋后门外的板凳上,她穿着一身乡下人的衣裳,头上裹了一条老村妇的头巾。 这么看,顾侯爷又觉着不是那么像了。 庄太后十三岁嫁给先帝,入宫即被封为贤德后,她叱咤后宫数十载,垂帘听政十七载,虽并未为先帝诞下一儿半女,可当今陛下是她一手扶上帝位的,她不论在后宫与朝堂,地位都无可撼动。 一般人见不着这位庄太后。 顾侯爷有幸见过她老人家两次,一次是在中元节的宫宴上,他只远远地看了个身影,但庄太后一身凤凰霸气,竟是将一旁的皇帝都给比了下去。 另一次则是他入宫探望有孕的淑妃,他撞见了庄太后的銮驾。 他退到边上给庄太后行礼。 他只是斗胆看了一眼,那凌厉的眼神就险些压得他当场喘不过气。 庄太后可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背地里被人骂作毒后、妖后。 眼前的老太太除了容貌相像,哪儿有半分庄太后的气场? “姑婆,您是不是又在偷吃?”小净空突然发现老太太嗑瓜子的声音不对劲,一回头,就见她不知何时把糖渍杨梅干的罐子抱上了。 老太太果断背过身,甩了小净空一个后脑勺:“你别瞎说!我哪儿有?” 说着,一手抓了一大把塞进荷包。 等小净空过来没收罐子时,她已经偷藏了不少。 顾侯爷将一切尽收眼底,越发笃定这人是个吃货,不是庄太后! -- 屋内,顾娇幽幽转醒。 她本可早些醒来的,但姚氏为了让她安睡,临时做了个帘子将窗户遮上了。 昏暗的光线实在让人好眠,顾娇一直睡到了中午。 她睁开眼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心底顿时警铃大作! 她一把抽出枕头下的匕首,绕过对方的脖子,用刀尖抵上了对方的脖颈,将对方反扣在自己怀里! “娇娇,是我!”姚氏说。 顾娇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一顿,眉宇间的警惕散开,拿走匕首放开了她:“顾夫人?” 方才那一下,直把姚氏的冷汗都惊出来了。 她转过身,定了定神,探出手去摸顾娇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 顾娇下意识地偏头避过她的手。 姚氏的神色一顿,讪讪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顾娇没看出她眼睛的红肿,却看见了她脖子上的血丝。 是她方才挟持她时弄的。 她在高热,力道不如平日里精准,竟是把她误伤了。 但她第一反应不是注意自己的伤势,而是在关注顾娇。 顾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姚氏注意到了顾娇的眼神,用帕子遮住伤口,笑道:“我没事,娇娇,你感觉怎么样?” 她问第二遍了。 顾娇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她:“我也没事,顾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姚氏说着,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强烈的光线瞬间透过窗纸照了进来。 顾娇的眸子微微闭了闭,须臾才适应了光线,她道:“顾夫人刚中过毒,应该卧床休息。” 姚氏温柔的目光落在她小脸上:“我知道,我今天来,其实是有话与你说。” 顾娇看着姚氏,蓦地发现眼底有晶莹的泪光。 姚氏一步步来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她清瘦的脸庞。 她的身子很柔弱,这一次却带了莫大的力量:“娇娇,我是你娘。” ------------ 91 娘亲(二更) 顾侯爷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得都要睡着了,姚氏总算出来了。 姚氏满脸泪痕,双目红肿,看样子哭得不轻。 顾侯爷一个箭步迈上前,扶住她肩膀:“夫人!” 姚氏点点头,忍住泪水,转头望向后院的老太太,冲对方欠了欠身:“老人家,我走了,娇娇拜托您照顾了。” 姚氏是没入过宫的,自然没见过老太太,但她来之前就知道家里有萧六郎的姑婆,姑婆待娇娇很不错。 老太太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搭话。 姚氏让顾侯爷把忘在马车上的点心拿下来,亲手交给老太太:“我自己做的点心,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唔,老太太的脸色好看了些。 姚氏转身的一霎,老太太突然对着她嗯了一下。 “……”姚氏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老太太是在应她刚刚的那句话。 是因为看到了点心,所以才愿意搭理她吗? 不过似乎也算不上搭理,只施舍了一个语气。 姚氏给顾娇家里的每个人都做了点心,小净空也有。 这之后,姚氏便与顾侯爷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顾侯爷迫不及待想知道母女二人都谈了什么:“那丫头怎么说?” “她怎么说啊……”姚氏回忆起自己说完全部真相后的场景。 顾娇的反应很平静,至少比姚氏想象中的要平静,仿佛她听到的不是自己的身世,而是别人的。 随后她疑惑地唔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她明明就在姚氏的面前,可那一刻姚氏觉得女儿很遥远。 自始至终,顾娇只说了一句让姚氏摸不着头脑的话:“你们若是早一点,哪怕只早半年,该多好。” 姚氏不解。 顾家三郎夫妇去世是在九年前。 女儿成亲是在一年前,与顾家分家也在一年前。 为何希望他们早到半年? 半年前发生过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吗? 她受伤害了吗? 姚氏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离开的。 另一边,萧六郎向书院请了半天假,去回春堂抓了几副草药,坐罗二叔的牛车回村的路上正巧与顾侯爷的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顾侯爷随意一瞥,不其然地看见了牛车上的萧六郎。 他惊得又是一个趔趄,一头撞在了车壁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大包再次蹭蹭蹭地鼓了起来! 他揉揉眼,想再看一遍,牛车却已经走远了。 他将头伸出车窗,巴巴儿地朝后张望。 “你在看什么?”姚氏问。 顾侯爷收回脑袋:“啊,没什么。” 今儿是怎么了?出门没翻黄历么? 先是碰见一个貌似太后的乡下老太太,紧接着又撞见一个神似昭都小侯爷的穷书生。 太后在行宫养病,昭都小侯爷早已去世,谁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顾侯爷暗暗嘀咕:“真是见了鬼了。” 萧六郎其实也看到了顾侯爷的马车,他没往车窗里看,因此并不知里头坐的是谁。 但他看到了注意到了骏马的马蹄铁。 那不是寻常的马蹄铁,是京城侯爵所用。 马车似乎是从村庄那边过来的,萧六郎第一反应是来找自己的,尤其当双方的车已经错开朝相反的方向行驶时,车内的男人居然探出一颗脑袋来打量他。 萧六郎没有回头,冷了冷目光,对罗二叔道:“罗二叔,麻烦快点,娇娘病了。” “好嘞!”罗二叔应下。 -- 姚氏与顾侯爷离开后,顾娇在屋子里发了会儿呆。 她想起了那个天马行空的梦,它竟然是真的,她果真是侯府的骨肉。 “唔,那这么说来,那天是我误会他了。” 顾侯爷说他是她老子,原来是字面上的意思,她还当他是找抽呢。 这不是重点,那家伙那么讨厌,揍了就揍了,关键是那个梦。 梦里的她不是由姚氏来上门相认的,是顾侯爷自己。 姚氏与顾琰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以姚氏与顾侯爷的关系,不大可能是姚氏被休弃了。结合姚氏与顾琰的病情,顾娇推测顾琰与姚氏是死在了自己回侯府前。 顾琰是死于心脏病,姚氏可能是受不住儿子去世的打击,或病死或自缢。 没了亲娘与弟弟的庇佑,梦境中的那个自己犹如无根的浮萍,空顶着侯府千金的名号,却活得像个外人。 “娇娇!” 小净空举着受伤的小手指,委屈巴巴地走了进来。 顾娇回过神,扭头望向小净空:“怎么了?” 小净空走到顾娇面前,让顾娇看他流血的小食指:“受伤了。” 顾娇拉过他的小食指看了看:“怎么受伤的?” “砸核桃砸的。”小净空委屈地说。 核桃是顾娇从集市带回来的,有人用菜换她的山货,有人用蛋换她的山货,她一般懒得管,有时候背回来自己都被里头的东西吓一跳。 “下次小心些。”顾娇没说不许他再砸的话,小孩子磕磕绊绊难免,她并不是因噎废食的父母。 顾娇从医药箱里取出碘伏与棉签给小净空的伤口消了毒:“好了,不严重,不用擦药。” “要呼呼。”小净空眨巴着大眼睛说。 顾娇给他呼呼了一下。 小净空不是娇气的孩子,与平日里练功的疼痛比起来,这点小伤一点也不痛,他就是想蹭个娇娇的呼呼! 得到呼呼的小净空,无比开心地出去了! 顾娇把用过的棉签扔进专门的篓子,将没用完的碘伏放回小药箱。 方才只顾着给小净空清理伤口,没细看,眼下眸光一扫顾娇才发觉一丝不对劲。 “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药?” 她药箱里的药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急救药品,是她在研究所担任博士时就放进去了的。她在组织出生入死,这些药可以救命;另一种来这边之后出现的药品,譬如顾琰的抗心衰药,姚氏的抗抑郁药以及曾经为萧六郎手术所需的麻醉药等。 但不论哪一种,都是她治病用得着的。 眼下这些—— 六味地黄丸? 七步壮阳茶? 滋阴补肾大力丸? 这些奇奇怪怪的补药倒也罢了,最中间最醒目的位置竟然躺着一盒明晃晃的计、生、用、品! 顾娇:是谁动了她的药箱么?它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 却说姚氏回到温泉山庄后,决定向顾琰与顾瑾瑜坦白真相。 顾侯爷迟疑了:“这……会不会太仓促了?” 和顾琰说道是没什么,左不过他那么喜欢顾娇,告诉他顾娇是他亲姐姐,他意外之余只会感到开心。 瑾瑜就不同了。 她一直是家中的独女,习惯了被人捧在掌心的日子,突然得知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一定会备受打击。 “瑾瑜会难过的。”顾侯爷轻声说。 姚氏蹙眉道:“她难过,娇娇难道不难过?娇娇也刚刚得知了自己不是顾三郎夫妇亲生的。” 顾侯爷义正辞严道:“那怎么能一样?顾家是什么人家,侯府又是什么人家?那丫头……咳,娇娇得知自己身世,指不定多高兴,瑾瑜却会受打击的。” “高兴?”姚氏摇头,“我看不出来。” 顾娇的反应平静到几乎冷淡,明明不知自己身世时,她对她还没这么冰冷,突然成了她的娘亲,她似乎就在心里竖起了一扇门。 姚氏寻思着顾娇是因为与顾三郎夫妇的感情太深厚,所以才没办法接受她,她倒是没怀疑什么。 顾侯爷见妻子脸色不大好,忙放软了语气,说道:“娇娇是咱们的孩子,瑾瑜也是,娇娇是必须要真相,因为她得回到侯府;瑾瑜又不用回那个顾家,告诉她干嘛?” 关于不把瑾瑜送回去的事,姚氏是有认真考虑过,平心而论,养了瑾瑜这么多年早养出感情了,她自然是舍不得把瑾瑜送走的,况且顾三郎夫妇已经去世,瑾瑜回去也成了孤儿。 可这件事最终做决定的不是他们,是瑾瑜与顾家。 毕竟瑾瑜是顾家人,就算爹娘不在,爷奶与叔伯都在,他们有权利要回瑾瑜。 再就是瑾瑜自己,她若执意回去,她也无法挽留。 姚氏对顾娇也一样,她完全尊重顾娇的决定。 在处理相认的问题是,她对两个孩子其实是一碗水端平的。 可在顾侯爷看来,顾娇回侯府是挣了,瑾瑜回侯府却是亏了,这么做有对瑾瑜有点儿不公平。 “我不同意。”顾侯爷说。 姚氏道:“你有多想认回娇娇,顾家就有多想认回瑾瑜。” 顾侯爷心道:我才不想认回那丫头!认回来干嘛?揍自己吗? 顾家的事儿顾侯爷也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他只讲了顾娇从小到大不容易,但没太敢说顾家人把她欺负得很惨,他怕姚氏会难过。 可眼下再不提,他只怕姚氏会落入那家人的陷阱。 顾侯爷斟酌了一下,道:“我寻思着,那家人有些心术不正,咱们还是别与他们来往。” “出什么事了?”姚氏问。 顾侯爷把顾家人拿顾月娥顶替顾娇的事说了。 “还有这等事?”姚氏皱眉,“那娇娇岂不是在他们家吃了许多苦?” 顾侯爷忙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姚氏如今是迫不及待想把女儿认回来了,想到她这些年在外吃的苦,姚氏恨不得把自己的这条命都给她。 顾侯爷轻咳一声道:“你看顾家这总情况,咱们不能让瑾瑜回去受苦。” 姚氏道:“我当然不会让她受苦,她也是我的孩子。” 她对瑾瑜有过不好的时候,她曾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做一个称职的娘亲。如今得知身世真相,她反倒释怀了。 瑾瑜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她做不到疼瑾瑜与疼顾琰一样多。 但从今往后,她会以养母的身份继续疼爱瑾瑜,带着顾三郎夫妇的那份疼爱一起。 姚氏道:“不论瑾瑜回不回顾家,她都会是我的孩子。” 听姚氏这么说,顾侯爷就放心了,只要姚氏不执意把瑾瑜送走,瑾瑜自己是不会离开他们的。 当晚,夫妇二人便将顾琰与顾瑾瑜叫到了房中,向二人坦白了抱错的事情。 顾侯爷正色道:“……那孩子你们也认识,就是回春堂的小药童。” 果不其然,顾琰的眼珠子都亮了! 原本听到顾瑾瑜不是他亲姐姐,他还没啥反应,不过当得知姐姐是顾娇时,他就开心到原地飞起了。 顾琰虽勉强坐着,但顾侯爷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顾琰举着手,以神棍跳大神的姿势,在屋子里兴奋得跑来又跑去! “呃!”顾侯爷扶住额头。 快住脑! 相较于顾琰的兴奋,顾瑾瑜却是如遭晴天霹雳! 她没料到自己竟然不是爹娘亲生的,那个被人瞧不起的野丫头才是! ------------ 92 身世(一更) 顾瑾瑜感觉自己仿佛一夕之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震惊、惶恐、难过、即将失去爹娘的委屈交织在她的心底,如同一张铺天大网,将她整个人都困住了。“娘想找个时间,安排你与顾家见一面……” 后面姚氏又说了许多,然而顾瑾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姚氏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好生歇息。 是夜,顾瑾瑜躺在奢华而柔软的床铺上,头一次尝到了无眠的滋味。 屋外刮起了大风,将枝叶吹得簌簌作响。 顾瑾瑜掀开被子走下地,拉开房门,一股狂风扑面而来,将她的衣袍与青丝吹起。 “哎呀!小姐,您怎么出来了?这么大的风!当心着凉!” 值夜的小丫鬟赶忙走上前,要将顾瑾瑜扶进屋。 顾瑾瑜淡淡地说道:“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啊……可是这么晚了……”小丫鬟说着,见顾瑾瑜没有回屋的打算,咽下了劝诫的话,“那小姐等等,奴婢给您拿件披风!” “嗯。”顾瑾瑜点头。 小丫鬟从衣柜找了件柔软的披风给顾瑾瑜穿上。 顾瑾瑜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披风,忽然喃喃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小丫鬟愣愣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怎么突然吟起诗了?您是想作诗吗?” 小丫鬟不懂诗,原先的玉茹懂,可惜玉茹被顾琰撵走了。 顾瑾瑜挑起披风的一角,喃喃地说道:“知道什么是千金裘吗?我身上的就是,有些人不吃不喝几辈子也买不了一件这样的衣裳。” 这个小丫鬟听懂了,她笑嘻嘻地道:“那是自然,小姐是侯府千金!不是外头那些平民可比的!” “你叫什么名字?”顾瑾瑜问。 “奴婢小梨。”小丫鬟答。 玉茹走后,顾瑾瑜身边的下人被顾侯爷筛选了一批,最近调来的都是几个生面孔。 “你是附近村子里的?”顾瑾瑜又问。 “是!”小丫鬟睁大亮晶晶的眼眸答。 顾瑾瑜上下打量她:“你看着比我还小,你家人怎么舍得让你出来给人做丫鬟的?” 小丫鬟嘿嘿一笑:“小姐说笑了,能进山庄做丫鬟是咱们村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美差呢!奴婢家中有四个姊妹,只有奴婢的差事最好!” 顾瑾瑜愕然:“四个姊妹……都要做事吗?家中没有哥哥?” 小丫鬟点头道:“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哥哥要娶亲了,我们正在给挣彩礼,弟弟将来也要娶亲,他那份儿也要挣到。不过,我们要是都嫁得好的话,收到的彩礼银子应该够他们娶亲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抱怨,仿佛她生来就该为了兄弟而活。 顾瑾瑜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她自幼养在侯府,家中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虽调皮,但也只是欺负她,不会压榨她;三个哥哥全都年轻有为,就算不待见他们这一房,也从没想过牺牲继妹为他们铺路。 顾瑾瑜又听小丫鬟说了些家中的事,越发发现顾侯爷与姚氏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 她舍不得这么好的爹娘,也割舍不下侯府的一切。 翌日,顾侯爷与姚氏来看她,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 小丫鬟解释道:“小姐昨晚哭了一宿……” “你退下吧。”姚氏说。 “是。”小丫鬟惶恐地退下了,她好担心是自己没把小姐伺候好,害小姐难过了,她不要被赶出山庄。 顾侯爷与姚氏来到床前,顾侯爷在边儿上站着,姚氏在床沿上坐下。 “娘——”顾瑾瑜扑进了姚氏怀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进姚氏的胸襟,“不要抛弃女儿……女儿舍不得您……舍不得爹爹……女儿不要离开你们——” 顾瑾瑜这般哭着,简直把顾侯爷的心都给哭乱了。 他心疼地说道:“傻孩子,爹娘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我和你娘已经商议过了,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你若是想回去——” 顾瑾瑜哭着打断他的话:“女儿不回去,女儿要一辈子孝敬娘和爹爹!” 可怜的孩子,回去就是孤儿,姚氏其实也不忍心,尤其在得知顾三郎夫妇曾那么疼爱娇娇,她就更不能亏待瑾瑜了。 她抚了抚顾瑾瑜的脸庞道:“只是,就算不回顾家,也该去给你亲生爹娘上柱香。” “嗯!”顾瑾瑜含泪答应。 姚氏欣慰地点点头,起身与顾侯爷一道去看顾琰,顾瑾瑜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哽咽地说:“是我不好,霸占了姐姐的身份这么多年,还抢了天底下最好的娘亲和爹爹,等姐姐回来,我一定会好好疼姐姐,连同爹娘这些年给我的……一起疼给姐姐!” 姚氏摸了摸她的头。 夫妇二人又去看了顾琰。 顾琰一宿没睡,兴奋得像只小牛蛙,呱呱呱地叫了一晚上,玉芽儿都快被他烦死了! 还是安静不理人的小公子最可爱了! 顾琰太高兴,连白眼都忘记给亲爹了。 顾琰道:“她喜欢我!” 姚氏宠溺地看着儿子:“娘知道。” 顾琰又道:“我也喜欢她!” 姚氏笑着点头:“嗯。” 顾琰坐直小身子:“我要去找她!” 姚氏握住儿子的手,轻声道:“先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消化一下。” 顾琰按耐住心里的一万只小蚂蚁:“唔,好吧。” -- 村子。 有关自己的身世,顾娇没瞒着家里,薛凝香也在。 因顾娇伤病在身,老太太又实在是吃不下萧六郎做的饭,于是把薛凝香叫过来帮忙做饭。 她做完之后,老太太留她与狗娃一块儿吃。 老太太在饭桌上问起了姚氏与顾侯爷的事,顾娇便把二人的身份以及自己被抱错的事轻描淡写地交代了。 一屋子人除狗娃之外全都听明白了,顾娇其实才是顾瑾瑜,顾瑾瑜其实才是顾娇,俩人的身份互换了。 但顾娇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不知道的还当她只是说了一句今天晚上吃白菜之类的话。 薛凝香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邻居居然是侯府千金?她在侯府千金的家里吃饭?! 薛凝香感觉自己的筷子都要拿不稳了。 她看向老太太、萧六郎与小净空,发觉这几人的神色除了在听说顾娇被抱错时意外了一把,之后全程都很冷静。 你们、你们难道不觉得娇娘的身份很厉害吗?她爹是侯爷啊! 老太太:曾揍过全昭国最位高权重的男人,区区侯爷算个屁! 萧六郎:二品侯爵,空有头衔,没有实权。 小净空:只会欺负女人和孩子的大坏蛋,能有多了不起?哼! 薛凝香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桌子气定神闲的邻居:“……”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吃过饭,薛凝香让顾娇回屋躺着,她来收拾。 顾娇确实还有些使不上力,于是没跟她矫情,道谢后回了屋。 薛凝香去洗碗,小净空去遛***,萧六郎则把从回春堂抓回来的药熬了给顾娇端过去。 门是开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了叩。 顾娇关上小药箱,抬起头来:“什么事?” 萧六郎的目光自她的小药箱上不着痕迹地扫过,正色道:“药好了,是退热的药。” “哦。”顾娇将小药箱推到一旁,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药。 她不爱喝苦药,但念在是他亲手熬了一场的份儿上,她还是硬着头皮一滴不剩地喝了。 她把药碗还给他:“多谢。” 萧六郎淡道:“举手之劳。” 顾娇看着他的背影,莞尔道:“我是说,你昨晚替我上药的事。” 萧六郎的脊背一僵。 顾娇醒来就发现自己的伤口被人处理过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金疮药的味道,更别说背上还有一块遮盖伤口的布条。 能做得这么细致的绝不会是老太太。 萧六郎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她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他的脊背上,他不由想起了她光裸的背以及她身下压出的圆弧形状。 血气方刚的年纪看见这些东西真是要命。 萧六郎的喉头都干涩了一下,定定神,一本正经地说道:“没什么。” 说罢,拿着空药碗,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望着他的仓皇而逃的背影,顾娇唔了一声,喃喃道:“看来,看见了不少呢。” 今日是薛凝香帮顾娇上的药。 门其实关上了,可萧六郎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仍感觉不大自在,索性抓了桶子去村口打水。 顾娇上药上到一半,有人叩响了大门。 “我去看。”薛凝香放下金疮药,走出顾娇的屋,给顾娇把屋门合上,又拉开了堂屋的大门,看向面前一身儒雅之气的中年男子道,“你是谁?” 黎院长笑了笑:“我是天香书院的院长,我姓黎,请问这是萧六郎的家吗?” 薛凝香一听是萧六郎念书的地方,忙客气地说道:“原来是院长啊,你找六郎吗?他去打水了!诶?你方才从村口过来,没碰见他吗?” 黎院长的马车停在村口,人却是走过来的,天色有些暗了他没太在意。 薛凝香就道:“你等等,我去找他!” 黎院长突然制止了薛凝香:“那个……请问娇娘在吗?” 薛凝香歪头:“嗯?” 顾娇将黎院长请进了堂屋,倒了一碗煮好的凉茶给他。 这几日小净空有些上火,顾娇于是从买来的山里采了些能下火的鱼腥草,煮水后给他喝。 黎院长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一大碗干了。 顾娇见他这么喜欢,又给他倒了一大碗。 盛情难却的黎院长:“……” 在一连干了三大碗后,顾娇摇晃着茶壶道:“嗯?没有了。” 差一点就喝吐的黎院长:谢天谢地,总算没有了! 顾娇客气地问道:“院长今日特地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去探望过家母多次,我还没好生答谢你。”黎院长说着,将手中的包袱递给顾娇,“后院的桃树结了果子,家母让我务必带一些给你。” 顾娇接过包袱:“多谢老夫人。” 黎院长温和地说道:“家母年事已高,有时连自己有几个儿子都不知道,却是一直记得你。” “几个?”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啊。”黎院长一时嘴快把家里的事儿说了出来,他讪讪一笑,“我上头还有四位兄长,我是家母的老来子。” 难怪黎院长不到四十,黎老夫人却已是耄耋之年。 “兄长们都在京城,已许多年没见了。”更多的,黎院长就没说了。 顾娇也没再问。 黎院长道:“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六郎的。” 顾娇:“相公他怎么了?” 黎院长:“他考了廪生的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但还有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情——他原本有机会成为小三元,是有人买通考官换掉他的试卷,害他第三场交了白卷。” 顾娇的眸光冷了下来。 这可是古代的高考,居然都有人作弊。 黎院长接着道:“重考一事事关重大,他没重考的原因我并不清楚,或许是他自己不愿意,也或许是有官府出面调停。” 他有学生在平城府的贡院任职,才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但也没打听到全部。 黎院长问道:“他可有与你提过此事?” 顾娇摇头:“没有。” “他那性子倒也不奇怪,什么都藏在心里。”黎院长道,“我事后问过他,他不肯说。没考上小三元其实倒不算太大的事,只要考上了秀才就都会机会参加乡试,那才是真正的开始。” 顾娇:“但是?” 气氛烘托到这个份儿上,不来个但是没天理了。 黎院长叹息一声道:“他似乎不大愿意去乡试。” 想了想,他纠正道,“不对,我提到乡试时他还没多大反应,提到乡试过后要进京赶考他的脸色就沉下来了。不知道这么说准不准确,但他从前不好好念书,似乎就是为了避免走到进京赶考这一步。” 不想进京么? 顾娇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黎院长是上门找顾娇了解情况的,结果并没有太大收获,他无奈而归。 这么好的苗子,他当真不愿对方屈才在一个小小的村落啊。 心里想着事儿,黎院长没一下子撞上了从院子里滚出来的狗娃。 狗娃是草垛上滚下来的,也得亏是撞人停住了,不然得滚进水坑。 黎院长忙把小家伙从地上捞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没事吧?撞疼你了没有?” 狗娃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狗娃最近在长牙,哈喇子特别多,他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看着懵圈地看着黎院长,突然张开小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爹!” 黎院长浑身一抖! 从顾娇院子出来的薛凝香也娇躯一震! 狗娃正学说话呢,见了女人就叫娘,但还没叫过爹,毕竟他没爹。 薛凝香心底那个尴尬呀,恨不得找个坑把狗娃和自个儿埋进去! 她快步走过去,把狗娃抱了过来,讪讪道:“对不住啊,娃不懂事,您别见怪。” 黎院长笑笑:“啊,没事。” 薛凝香急忙把狗娃抱走,哪知狗娃又扭过头,冲黎院长喊了一声爹。 薛凝香羞愤得都要哭了。 娃,别说你爹死了,就算没死,那也没可能是人家院长大人啊! 人家是啥你是啥? 这瞎认爹的本事哪儿来的? 叫你狗娃,你可就真有狗胆了啊! 薛凝香抱着儿子逃一般地回了屋,关上门,插上门闩,一鼓作气! 黎院长好笑地摇摇头。 爹? 他这辈子……怕是都没可能做爹咯。 薛凝香把儿子抱回屋后,将儿子放在床上,严肃地纠正他:“狗娃,你没爹。” 狗娃:“爹。” 薛凝香:“不是爹!” “爹。” 薛凝香:“说了没有爹!不许叫爹!没有!” 狗娃往外爬:“爹。” 薛凝香要被儿子弄疯了! 你再瞎认爹,你爹的棺材板我就摁不住了!!! 薛凝香气得直晃枕头,晃着晃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掉了出来,吧嗒一声砸在凳子上。 薛凝香拾起那个东西,一开始有些想不起来,思索了许久才眉头一皱:“咦?这不是……” ------------ 93 上门(二更) 萧六郎打完水回来,顾娇坐在堂屋等他。 顾娇道:“方才黎院长来过。” 萧六郎把水提去了后院,倒进水缸:“嗯,在村口碰见了。” 顾娇来到堂屋的后门口,淡淡地倚靠在门上道:“不问问他和我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萧六郎随口问。 顾娇云淡风轻道:“他说你在京城养了个小老婆。” “咳!”萧六郎险些没给呛死! “没有吗?”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小老婆!” 不是没去过京城,而是没有小老婆。 顾娇眉梢一挑:“哦,一般人听到那句话,第一反应都该是‘我都没去过京城,怎么在京城养小老婆’吗?你只否认了第二点,这么说,你是去过京城了?” 萧六郎镇定道:“去过又怎样?” 顾娇问道:“你怎么拿到去京城的路引的?” 京城乃昭国都城,全昭国身份最贵重的人全都住在里头,其防守十分严密,寻常人根本拿不到路引。 像萧六郎这种平民除非是乡试中了举,否则绝无可能进入京城。 “那你呢?”萧六郎没选择直接回答顾娇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她,“你的那个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瞳仁一缩。 好家伙。 学会用她的秘密来堵她的嘴了是叭? 萧六郎杵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她,在她面前不到半步的地方停住:“你告诉我你那个箱子哪里来的,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拿到京城路引的。” 这是他头一回距离顾娇如此之近,呼吸都落在了顾娇的头顶。 顾娇这才发现他不止长高了一点。 顾娇能感受到他身上喷薄而出的少年气息,干净清冽,却又不仅此而已,他在慢慢长大,快要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他的气息冰冷而危险,如同一只张开了獠牙的凶兽! 顾娇眨了眨眼,忽然伸出小食指,戳了戳他的小胸肌。 萧六郎:“……” “啊——我不是故意的!” 刚来到门口的薛凝香一把捂住脸,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萧六郎与顾娇的站姿确实太过亲密了些,乍一看还以为萧六郎将她壁咚在了墙壁上,正要对她为非作歹来着。 手感不错。 顾娇又戳了一下。 萧六郎:“……!!” 胸口全是她指尖戳上来的柔软触感,萧六郎凶兽气息全无,红着耳朵回了屋。 薛凝香怔怔地感慨:“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六郎呢。” “有什么事吗?”顾娇云淡风轻地走过来。 薛凝香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她脸上,明明做着亲密的事被外人抓包,怎么脸红的是萧六郎而不是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呃……那个。” 不过薛凝香到底没忘记正事,她把手里拿着的一块铁牌递给顾娇:“这个,给你。” “给我的?”顾娇接过来,发现是一块青铜所制的铁牌,铁牌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奇怪的徽记。 “嗯!”薛凝香点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这是在萧六郎最初昏迷的地方捡到的,你当时只顾着把人捡回去,没发现草丛里落下了这个。我偷偷藏下了,本打算拿去集市上卖掉,但我婆婆说这既不是金子也不是银子,卖不了几个钱,我就把它放一边了。要不是今天……” 薛凝香尴尬地跳过狗娃认爹把她气得直晃枕头的事,“突然从枕头里掉出来,我都忘记自己见过这么一个东西了。” 一年前萧六郎晕倒在村口,是薛凝香与顾娇一起发现的。 薛凝香去村子里叫人,顾娇直接把人背了回去,等薛凝香带人赶到这边时早已没了萧六郎的身影,但薛凝香眼见地发现草丛里遗留了一块沉甸甸的牌子。 薛凝香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萧六郎的,要不你问问他?” 顾娇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穿越来的第一天,萧六郎鬼鬼祟祟地在她屋里翻箱倒柜,会不会其实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呵呵呵,少年,咱们就看谁先揭开谁的秘密? 顾娇带着青铜牌回了屋。 她无比确定萧六郎动过她的小药箱,可能就在昨晚。 她的药箱外人是打不开的,不过她昨晚烧糊涂了,似乎忘记把药箱锁上。 那些奇奇怪怪的大补丸与计生用品就是在萧六郎碰过药箱后才出现的吗? 顾娇目光凶恶地盯着小药箱:“再敢给我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你!” 一阵冷风吹过,小药箱安静如鸡。 -- 早饭过后,顾瑾瑜便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她答应过姚氏要去给顾三郎夫妇上香。 临行前,她去见了姚氏与顾侯爷:“我去村子应当能碰到姐姐吧?我想去看看她。” 姚氏没反对。 顾侯爷却担心顾娇性子太烈,把顾瑾瑜给欺负了,毕竟,两个孩子是有过摩擦的。 顾侯爷让黄忠与一个有经验的嬷嬷随行。 顾琰由于兴奋了一整晚,导致早饭时才睡着,这会儿正趴在床铺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知自己错过了去乡下的机会。 顾瑾瑜坐上马车,小丫鬟与嬷嬷坐在另外一辆马车是,黄忠则领着几名侍卫打马护驾在顾瑾瑜两旁。 半路上,顾瑾瑜挑开车窗的帘子,看向一旁策马随行的黄忠,和颜悦色道:“黄大人,你见过我姐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这……”黄忠不好说啊。 暴脾气,把侯爷都摁在地上摩擦的不孝女? 黄忠捏拳咳嗽了几声:“小的虽见过大小姐,但没与大小姐说上话。” 顾瑾瑜遗憾一笑:“我也是,没正儿八经地说过几句,要是早知她是我姐姐,我才不那么对她。我真傻,连自己姐姐也不认得。” 黄忠心道,又不是亲生的,你当然不认得,瞧瞧小公子不就一次便和大小姐亲近上了?亲生不亲生啊,到底不一样! 这些话他没敢说出来。 目前关于两位千金的事府里还没传开,也就他和几位主子知晓真相,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就看侯爷与夫人怎么对外说了。 黄忠来这边好几次,早把村里的消息打听得透透的,包括顾三郎夫妇的坟地。 顾三郎是横死,按乡下规矩是不得葬入祖坟的,他的坟地离顾家的风水宝地很远,徐氏临就葬在他身边,据说是徐氏临死前要求的。 马车就停在村口,阵仗有点儿大,加上来了个天仙儿似的顾瑾瑜,不免引得乡亲们一阵巴望。 顾瑾瑜戴了幕僚,身边跟着体面的丫鬟与嬷嬷。 乡亲们从没见过城里的千金,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小姐,您当心脚下!”乡下的路不好走,黄忠生怕这位娇气的千金把自个儿摔了。 顾瑾瑜紧紧地扶住丫鬟的手臂,这种坑坑洼洼的土路真是委屈她这双富贵脚了。 一行人走远后,乡亲们议论开了。 “诶?他们是谁呀?” “不认识。那个男人好像来过咱们村儿几次,打听了不少顾家的消息。” “诶!你们看,他们往顾三郎的坟地去了!” “不会是徐家人吧?” 顾家没这么体面的亲戚,乡亲们只能往徐家身上猜。 徐氏不是本村的,家境比顾家要好些,算是半个城里人,只不过徐氏过世后,徐家便与顾家断了来往。 顾瑾瑜抵达坟地时发现坟头站了个人,粗布麻衣,身形纤瘦,戴着斗笠,背着一个小背篓。 “姐……姐?” 顾瑾瑜试探地开口。 顾娇弯身锄草的动作一顿,淡淡地直起身,扭头朝顾瑾瑜看来。 顾瑾瑜顿时露出一抹喜悦的笑:“姐姐,真的是你!” 顾娇古怪地瞥了她一眼,没理她,继续弯身锄草。 自打在顾三郎夫妇的忌日上发现坟头草特别多后,顾娇便定期过来锄一锄草。 顾瑾瑜遭了冷落,倒也没打退堂鼓,松开小丫鬟的手朝顾娇走过去。 奈何她那双精致的绣花鞋压根儿走不了坟头的路,差点没把脚给崴了。 “小姐!当心啊!”小丫鬟与嬷嬷齐齐扶住她。 “我没事。”顾瑾瑜讪讪地看了顾娇一眼,示意二人松手,之后她便小心了些。 她提着洁净的裙裾来到顾娇身边,冲顾娇伸出手:“姐姐,让我来吧。” “我不是你姐姐。”顾娇说,“你也来不了。” 这种脏话,可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干得了的。 需要用铲子的顾娇才用铲子的,有些不需要的她便直接上手。 顾瑾瑜学着她拔草的样子,也伸手拔了拔,结果可想而知。 小丫鬟与嬷嬷是不知真相的,但侯府的下人向来懂规矩,不该问的事绝不过问。 只是嘴上不问,心里却很是好奇。 这小村姑好大的架子,自家小姐放下身段叫她一声姐姐,她不领情就算了,还给她们小姐脸色瞧。 “你们先退下。”顾瑾瑜吩咐。 小丫鬟与嬷嬷退到了三丈之外。 “你也退下。”顾瑾瑜对黄忠说。 正在拔草的黄忠拍了拍手,也退得远远的。 坟头上只剩下顾娇与顾瑾瑜。 顾娇依旧旁若无人地锄草。 顾瑾瑜把带来的草垫子与纸钱放在地上,用火折子烧了纸钱,跪在草垫上给顾三郎与徐氏各磕了三个头。 随后,顾瑾瑜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呢喃道:“我听说,他们生前是好人,对姐姐很好。” 顾娇终于有了反应,淡淡道:“叫声爹娘烫你嘴吗?” 顾瑾瑜一噎。 顾三郎与徐氏实在是很好的爹娘,若他们知道孩子抱错了,一定会很难过,很想听亲生女儿叫他们一声爹娘。 顾娇睨了她一眼:“只是来烧纸钱的就不必了,这点纸钱,我还是烧得起。” 顾瑾瑜低下头,低声说:“姐姐,你是不是恨我?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抢走了你的身份,抢走了爹娘,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不怪你……” 顾娇没理她。 被抢走一切的人已经去世了,再者说抢也不合适,顾瑾瑜是无辜的,她也是被抱错的那一个。 她心里没有怨恨,也没有喜欢。 这个人,与她无关。 顾瑾瑜并不理解顾娇的想法,她只觉得顾娇是在埋怨自己,这种埋怨无可厚非,毕竟是她占了便宜。 她诚恳地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争的,你才是侯府的大小姐。等你回了侯府,我会把院子挪出来还给你。只是爹娘毕竟养了我这么多年,还请姐姐允许我在爹娘身旁尽孝。” 顾娇有些烦躁:“说完了没?说完赶紧走。” 顾瑾瑜哀求道:“姐姐,你跟我回侯府吧!” “不回。” “姐姐!你到底怎样才愿意跟我回去?你告诉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顾娇看向她淡淡一笑:“包括你净身出户,永远不出现在侯府?” 顾瑾瑜的表情就是一僵! ------------ 94 打脸(一更) 顾娇的身材比顾瑾瑜要高挑,即便顾瑾瑜穿着厚底绣花鞋,顾娇也依然能压迫性地俯视她。 顾娇淡道:“要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就别再来劝我回去。” 顾瑾瑜双目微红道:“你如果是想把我赶走……” 顾娇冷淡地说道:“我不稀罕,你爱拿什么拿什么,不要来烦我就好。” 这已经是顾娇和陌生人说过的最多的话了,明明她只对在意的人这么有耐性的。 接下来,顾娇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当顾瑾瑜是空气。 顾瑾瑜硬着头皮将纸钱烧完,一直到最后也没能当着顾娇的面喊顾三郎夫妇一声爹娘。 顾瑾瑜跪坐太久,腿了都麻了,还是小丫鬟与嬷嬷上前将她扶起来的。 她冲顾娇欠身行了一礼:“我先走了,有空再来探望姐姐。” 她刚走没多久,小净空便从另一条小道上一蹦一跳地过来了:“娇娇!” 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顾瑾瑜,疑惑地问道:“咦?他们是谁?” 顾娇道:“陌生人。” “哦。”陌生人呀,那小净空就不用理会他们了。 “你怎么过来了?”顾娇问。 小净空道:“我回家,你不在,姑婆说你来上坟了!” 小净空每天上午都要做早课、练功以及祸祸村子里的小伙伴,他刚祸祸完小伙伴,回家发现顾娇不在,就问姑婆娇娇去哪儿了。 “这是谁的坟呀?”小净空睁大眸子问。 顾娇望向两座旧坟道:“我爹娘的,这个是我爹,这个是我娘。”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想了想:“是娇娇的爹娘,那就也是净空的爹娘!” 小净空说着,跪下来给顾三郎与徐氏磕了几个大大的响头。 他磕得特别虔诚,脑袋都磕进了土里,还叫了爹娘。 他声音奶声奶气的,小脸却一脸肃穆,小身子跪在苍凉的坟头下,不禁让人有些泪目。 一个被领养来的孩子尚能如此,而自己这个亲生的却连句爹娘都叫不出口,顾瑾瑜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点儿发堵,像是被人甩了一耳光。 “小姐,你没事吧?”小丫鬟察觉到了顾瑾瑜的异样。 顾瑾瑜闭了闭眼:“没事,回府。” “是!” 顾瑾瑜一行人坐上马车回了府。 另一边,顾娇与小净空清理完坟头的杂草,一起往回走。 “娇娇你的病好了吗?”小净空拉着顾娇的手问。 “嗯,好了。”顾娇点头。 高热退了,这对她来说就是好了。 至于伤口结痂掉痂,那都是家常便饭,没往心里去的。 小净空听顾娇说她的病好了,便相信她是真的好了,他雀跃地欢呼了一声:“我刚刚和爹娘说话了!” “哦?你说了什么?”顾娇在锄草时,的确听到小家伙嘴里嘀嘀咕咕的,就是不知他嘀咕了啥。 小净空扬起下巴,得意地说道:“我让爹娘保佑娇娇以后不要再生病了!爹娘一定是听到了,所以才让娇娇病好了!” 顾娇:还能这样? 小净空坚定坚信是泉下的顾三郎夫妇显灵,而显然是自己让他们显灵的,所以其实是他的功劳,不是坏姐夫抓回来的药! ——可以说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与姐夫争宠的小和尚了! 却说顾瑾瑜离开村子后,便匆匆回往山庄,刚到镇上便发现自己有个东西不见了。“停下。” 她吩咐道。 车夫将马车停在街边,黄忠骑着骏马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顾瑾瑜在自己的袖兜与荷包里仔细翻找,蹙眉道:“我的东西掉了。” “是什么掉了?”黄忠问。 “一封信。”顾瑾瑜说。 “那我让她们过来帮您找找。”黄忠将后面那辆马车上的小丫鬟与嬷嬷叫了过来,帮着顾瑾瑜一块儿在车厢内翻找。 结果几人翻箱倒柜,始终没找到顾瑾瑜遗失之物。 “是很重要的信吗?”黄忠问。 “嗯。”顾瑾瑜点头。 那是淑妃写给她的信,里头有一道题,原是出给诸位皇子的,不过淑妃的儿子五皇子解不出来,于是给顾瑾瑜送了信。 顾瑾瑜冰雪聪明,比五皇子的那些伴读强多了,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她偷偷为五皇子解题,解完就说是五皇子自己做的。 皇帝不明真相,还真当老五比其余几个皇子聪明。 皇帝宠爱淑妃,与器重五皇子不无关系,因此淑妃格外器重顾瑾瑜。 这次的题是陛下亲自所出,据说把所有皇子难住了。 全昭国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这位陛下并不喜好诗词歌赋与八股文,他爱钻研算术与天文。 淑妃在信中一再交代顾瑾瑜,让她务必帮五皇子解出来,并且一定要快。 谁能抢在前面解出这道题,谁就能讨陛下欢心。 顾瑾瑜日日将题带在身上,只要闲下来就算一算。 可陛下出的题未免也太难了,她绞尽脑汁许多天才勉强算了一半而已。 但哪怕只是一半,也是历经了十分庞大的计算量才得出来的,今日却把折腾那么久的成果弄丢了。 顾瑾瑜心里堵得不行。 再让她从头算一次,她怕是要疯掉。 顾瑾瑜按住胸口,道:“会不会是落在村子里了?我方才一直跪在那里烧纸钱,说不定就是那时从袖兜里掉出来的。” -- 小净空拉着娇娇的手,一蹦一跳地回了家。 顾娇去做饭,他去喂***,顺便铲鸡粑粑、收拾鸡笼。 不过他还没开始,就发现了一件事。 “咦?”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后跟上粘着的东西,古怪地眨了眨眼,弯身把它拾起来。 竟然是一个折叠的小信封。 信封上没写名字。 他打开信封,把里头的“信”拿出来。 “信”上依旧没有名字,也没有落款,一张大白纸上满满当当的全是数字。 “这好像是一道题。”小净空露出了茫然的小表情。 这是他没学习过的领域,所以他不知该怎么做。 更重要的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脚下? 他无比确定出门之前自己的鞋子是干干净净的。 “难道……是爹娘给我的?” 小净空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一定是爹娘听到他的祈求了,然后回应了他! 他原地思索了片刻,将信件揣进兜里,哒哒哒地奔进灶屋,蹲下身围着顾娇的鞋底看。 顾娇被他看得一头雾水:“你在看什么?” 小净空拨浪鼓似的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爹娘没给娇娇留信,只给他留了。 因为刚刚娇娇没有和爹娘说话,只有他说了。 念头闪过,小净空越发笃定这封信是九泉之下的爹娘写给他的! 但由于他没和爹娘交代自己的学习水平,导致爹娘对他的能力范围有所高估。 为了不让爹娘失望,小净空决定请求外援。 小净空拿着纸笔回到灶屋:“娇娇娇娇,这道题我不会做!” 小净空下山时带了不少佛经以及一些据说是他师父出的怪题,有些是他师父做了一半的,有些事他师父截然没做的。 顾娇看到这一题时并没多想,只当又是他师父留下的题。 锅里炸着酥肉,油温刚刚好,不能炸太嫩,也不能炸太过。 顾娇抽空给他把题解了,随后将一锅炸至金黄的酥肉起锅,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 小净空拿着解好的题去了顾三郎夫妇的坟前。 小净空是诚实的孩子,并没有隐瞒自己询问顾娇的事。 同时,他也向顾三郎夫妇背了一遍自己学过的佛经,希望他们下次考他时能从这些佛经里出题。 “那爹娘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啦!改天再来看你们!” 小净空把解好的题目放在坟前,为防止被风刮走,他还特地找了一块小石头压着! 顾瑾瑜一行人又来到了村口。 “小姐,你在马车上等着,我们去找。”嬷嬷对顾瑾瑜说。 顾瑾瑜乃千金之躯,最好不要频繁出现在这种低贱的地方。 顾瑾瑜凝眸想了想,没有拒绝。 嬷嬷与小丫鬟以及黄忠几人沿路去找。 “你们几个找这边,我和柳儿去坟头看看。”嬷嬷说完,带着小丫鬟去了顾三郎夫妇的坟前。 小丫鬟突然指着地上的一块石头:“嬷嬷!你看!石头下压着什么东西!” 嬷嬷眸子一亮,忙上前将小石头拿开,却发现下面压着的只是一堆燃烧的灰烬与一张没烧完的纸钱而已。 ——没错,回去的路上,小净空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给爹娘的纸钱必须要烧了爹娘才能收到,那题也一样啊! 于是他折回去,一把火将做好的题烧掉了! 这样爹娘就能收到啦!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 95 和尚(二更) 小丫鬟与嬷嬷将烧完之后的灰烬用帕子捧回来带给了顾瑾瑜。 刚烧完的纸灰是能看见一点字迹的,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刚好够顾瑾瑜辨认出那是她的题,却又拼不出完整的解题过程。 顾瑾瑜当然不会猜到是小净空一把火把它烧光光了,还当是自己不小心把题纸落在了纸钱里,导致它与纸钱一块儿被烧没了。 想到这里,她心口都疼了起来,恨不得吐血,当场昏死过去! -- 吃过饭天色还早,顾娇打算去自己买来的山头走走。 她最近没事就上山转转,除了采药摘蘑菇之外,还记下了整座山头的地貌,如今只剩最后一点她就能构建出整座山的地形图了。 小净空听说她要上山,歪过头问她道:“我能和娇娇一起去吗?” 顾娇想了想:“你要回去看看你的师父和师兄们吗?” 主要是想和你待在一起,但也行叭。 小净空从凳子上蹦下来,对顾娇道:“那我就去看看他们。” 这次去的地方离寺庙挺近,其实挺顺路。 顾娇自己背了个小背篓,小净空一脸羡慕,顾娇于是给他也弄了个小小背篓。 小小背篓里装着他带给小伙伴们的礼物。 有素肉丸子,顾娇炸的。 有桂花糕,顾娇买的。 有野果,顾娇摘的。 小净空背上顾娇的同款小小背篓,神气极了,特地去老太太屋炫耀了一番,又跑去隔壁在薛凝香与狗娃面前炫耀了一番。 随后姐弟俩就上山了。 别看小净空年龄小,个头也小,但他比绝大多数孩子能吃苦,绕到山的另一面那么远的路,他愣是坚持走下来了。 上山时他噔噔噔地往前跑,顾娇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等到了半山腰,他体力终于耗尽,瘫在台阶上,成了一条小咸鱼 顾娇把小咸鱼·净空抱上了山。 寺庙门口,恢复了体力的小净空冲顾娇挥手:“娇娇你去忙吧,我自己去找净凡、净心和净善!” “嗯。”顾娇看着小净空进了寺庙,与一个僧人热切地打了招呼,还叫了一声净尘师兄,她这才放心地去丈量自己的山头。 买这座山头花了不少银子,不过越走多几次顾娇越是觉得买得值,这漫山遍野的不知有多少野生药材与野兽,统统都是她的。 大概是今天的运气真不错,半路上她挖了两株人参,都不算很大的参,炖鸡汤是够了。 不知怎的,顾娇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林子里布下的陷阱,不过这次应该没人这么倒霉。 哪知念头刚一闪过,林子里便传来动静,好像真有什么东西跌了下去。 那边是她曾经设下的陷阱。 “没这么巧吧……” 顾娇挑眉。 或许是只大虫? 一头狼也行。 顾娇满心期待地去收获自己的猎物,结果走到那儿一瞧。 呃……这回又是个人。 顾娇有点儿懵。 她做的是用来捕猛兽的陷阱啊,怎么中招的总是人? 不过这回似乎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僧人。 他穿着灰白色僧衣,身形欣长,怀中不知抱着什么东西,露在袖口外的一截腕骨白净如玉。 许是听到了地面的动静,他抬起头来,一张不坠世俗的脸就这么闯入了顾娇的视线。 这和尚长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右眼下有一颗泪痣,看不出多大年纪,总之十分年轻。 顾娇暗暗感慨,这世道……竟是连和尚都这么美了吗?不会是林子里的妖怪成了精,专程来魅惑她们这些良家小妇女的叭? 顾娇警惕地看着他。 他勾起嫣红的薄唇,微微一笑:“这位小施主,可否拉贫僧上去?” 声音也特别好听! 有一种神祗一般的空灵。 顾娇想了想,还是拿出背篓里的绳索,将他拽了上来。 随后顾娇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一只白白嫩嫩的小野兔,而在他适才呆过的陷阱里,还躺着一具毒蛇的尸体。 顾娇看看毒蛇,又看看他怀中的小兔子,道:“你是为了救这只小兔子才掉下陷阱的吗?” “嗯。”他含笑点头。 他笑起来很温柔,却不是姚氏那种母性的温柔,而是让人眼晕上头,会脸红耳赤的温柔。 可惜顾娇天生就不害羞。 因为他好看,所以顾娇多看了两眼,但顾娇的内心其实很平静。 顾娇听到他这么说,唔了一声:“你还挺善……” 良字未说完,就见对方拔出匕首,一刀杀了那只野兔。 顾娇:“……” 和尚杀了野兔后,问顾娇要了点水,把兔子洗了,原地升了一堆篝火开始烧烤兔肉。 顾娇有点懵懵哒。 又杀生又吃肉,这怕不是个假和尚? “你要吗?”他割下最肥嫩的一块兔肉,用匕首串着递到顾娇面前,“见者有份。” 顾娇:不该是我救了你,所以你在好好答谢我么? 顾娇午饭吃的不多,这会儿倒真有点饿,她接过兔肉咬了一口。 不难吃,也不好吃,有点浪费食材。 “啊,忘记放盐了。”和尚拍了拍脑袋,从宽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拔掉盖子,在兔肉上撒起盐来。 “这下应该好吃多了。”他又割了一块递给顾娇。 顾娇接过兔肉,有盐之后味道果然了美味了不少,她问道:“你救它就是为了吃它?” 和尚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顾娇嘴角一抽,心道这是庙里的哪位和尚?怎么自己从没见过? 和尚指了指一旁的陷阱:“吃蛇肉吗?想吃的话去把它捞上来。” 顾娇道:“你自己怎么不捞?” 和尚叹道:“我怕。” 顾娇古怪道:“怕你还把它打死了。” “不是打死的。”和尚顿了顿,纠正她道,“是咬死的。” 顾娇:“……” “你没事咬它干嘛?” “它先咬我的!”和尚义正辞严地说完,拉起自己左侧的裤腿,露出已经肿得像猪蹄的小腿来。 顾娇简直目瞪口呆。 蛇咬你,你就咬蛇,这到底什么操作? 蛇估计到死都没料到自己有一天是被人给咬死的! 而且你都被蛇咬成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情吃烤兔子?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和尚仿佛是看出了顾娇的想法,叹息一声道:“我知道啊。” 言罢,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口吐黑血,不省人事! 顾娇:“……” 这到底是什么奇葩和尚?! 咬伤他的是一条剧毒银环蛇,万幸顾娇的小药箱里有银环蛇的抗蛇毒血清。 抗蛇毒血清属于马血清制剂,含有异体蛋白,容易导致过敏。 时间紧迫,顾娇放弃了脱敏注射,肉痛地给他用了两针抗敏药。 和尚醒来时已经不在原先的草坪上了,他发觉自己坐在一棵大树下,天空正吧嗒吧嗒地下着雨。 他瞥了眼身旁的顾娇,沙哑着嗓音道:“春季雷多,不能在树下避雨的不知道吗?” 顾娇漫不经心地睨了睨他,道:“被蛇咬了还能淡定烤兔子的人,我当你不怕死呢。” 和尚噎了噎,轻咳一声道:“我那不是以为活不了,怎么也得做个饱死鬼吗?话说……是你救了我?” 他拉开裤腿瞧了瞧,伤口被包扎上了药,疼痛感已基本消失,水肿也没了。 “你连蛇毒都能治,你是世外高人吗?”他古怪道。 顾娇没接他的话,只坐在一旁静静避着雨。 约莫是感觉自己一连欠了人家两个人情,和尚怪不好意思的,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女施主贵姓?” “顾。”顾娇说,目光没看向他,一直望着落个不停的大雨。 和尚笑道:“贫僧略懂相术,可为顾施主看个手相。” “不用。”顾娇淡淡拒绝。 长得如此俊俏的和尚一般是没有女子能拒绝的,顾娇是第一个。 和尚不由好奇起来,多看了她两眼,顾娇已经戴上了斗笠,看不清容貌,只留下一个精致的下巴。 和尚勾了勾唇,打算收回目光,却突然看见顾娇手中把玩的一块青铜牌。 他疑惑挑了挑眉,道:“姑娘原来是宣平侯府的人啊。” “什么?”顾娇转过脸来。 和尚的目光扫过她左脸的胎记,没表现出丝毫异样,说道:“你手中的令牌。” 顾娇看看令牌,又看向他:“你认识?” 和尚勾唇一笑,伸长一双修长的腿,抬起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靠上身后的大树,望向细密的大雨道:“是啊,贫僧认识。” “说说看。”顾娇道。 和尚玩味儿地瞥了顾娇一眼:“原来你不认识?那你是怎么弄到这块令牌的?” “捡的。”顾娇说。 “呼。”和尚的表情越发玩味起来,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两弯月牙儿,如盈满春水秋波,充满魅惑,“那你运气可真好,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能捡到。” 他说着,收回落在顾娇身上的视线,继续望向不知何时才能停歇的大雨:“宣平侯府,数百年簪缨世家,皇亲国戚,京城一霸,出过三朝元老,出过皇后,顾施主具体想听什么?” 顾娇没问他为何一个深山里的和尚能了解到京城的状况,只道:“都可以。” 和尚笑了笑道:“那就是都想听,可惜宣平侯府的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顾施主是想打听人呢,还是想打听趣事呢?” 顾娇想了想:“人。” “主人还是下人?” “随你。” 和尚笑意更深:“明明是你打听消息,怎么随我说?也罢,你真打听下人我也不清楚,就从宣平侯说起吧。这个侯爵之位是从老侯爷那儿世袭来的,宣平侯是家中长子,亦是嫡子,继承家业顺理成章,没什么可说的。” “他有一个嫡亲妹妹,一个庶出弟弟,妹妹是当今皇后,弟弟是威远大将军。啊,忘了说,他还娶了信阳公主为妻。他和信阳公主生了个儿子,那真是个了不起的儿子,可惜英年早逝。” “就这么些人吗?”顾娇问。 “还有几个庶子,不足为道。”和尚说着,再一次含笑看向顾娇,而这一回,他的笑容里透出了一丝警告,“丫头,这块令牌你捡了就捡了,别拿出去四处招摇,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的。还有,别与宣平侯府的人扯上关系,也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他郑重起来,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顾娇没在意他的警告,她从来不是一个把风险交给别人去判断的人。 只不过,这个宣平侯府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萧六郎的身上怎么会有宣平侯府的令牌?他与宣平侯府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要是……”顾娇话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一瞧,就发现方才还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的和尚突然消失不见了。 更离奇的是,顾娇竟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 顾娇来异世这么久,这回真的碰上了高手。 顾娇看了看和尚方才坐过的地方,那里赫然留着一个用手指写出来的字:萧。 顾娇沉思道:“宣平侯府……姓萧?” 萧六郎也姓萧,怎么这么巧? ------------ 96 上山(一更) 和尚走后没多久,雨停了,顾娇去寺庙接小净空。 小净空在寺庙度过了愉快而又充实的一天,确切地说是半天。 他见到了温和体贴的净尘师兄、几位其它的师兄、住持方丈以及与他曾经的玩伴净凡、净心、净善小和尚。 因为住持方丈与师兄们都有事,他与三个小和尚待的时间最长。 由于没有净空抢食,三个小和尚养分充足,一个个都比之前圆乎了。 小净空也不是原先的小净空了——他换下了僧衣,穿着民间孩子的衣裳,小光头上也长出了小发桩。 小和尚里其实他的年龄最小,可他话说得最早,也说得最好,乃至于到后来住持方丈都说不过他。 他十分骄傲地向小和尚们展示自己的小脸脸:“看见小芽芽了没有?是娇娇给我的!”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净凡说。 “我也看见了!”净心说。 净善一脸懵圈地想了想,慢半拍地说:“那……我也看见了!” 小净空大为满意。 “那芽芽会长成小发发(花花)吗?”净凡指着他的小脸问。 小净空顿了顿,摇头:“应该不会,它们只会长成亲亲,一直在我脸上!” “能吃吗?”净凡问。 “不能吃。”小净空说。 既不能长成漂亮发发(花花),也不能吃,三个小和尚瞬间对亲亲小芽芽没了兴趣。 但小净空这里还有别的东西。 小净空果断拿出了顾娇给他装好的一罐素肉丸子,打开盖子后,一股葱油酥香飘了出来,几乎弥漫了大半个院子。 小和尚们都惊呆了。 净凡瞪大眸子:“什、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三人的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小净空想吃肉却不能吃,顾娇于是想了个法子,用豆腐等食材给他做素肉。 家里吃什么,他也能吃上什么——譬如家里吃烤鸭,他也有“烤鸭”;家里吃腊肠,他也有“腊肠”;家里吃红烧肉,他也有“红烧肉”。 最近家里在吃丸子,他于是有了自己的专属净空小肉丸。 小净空当着小伙伴们的面吃了一颗小肉丸,实力震惊了小伙伴! 小和尚们再次惊呆! “你你你……你在吃肉吗?” “你不晕肉啦?” “天啦太可怕啦!师兄我要回家!” 小净空并不是十足恶趣味的孩子,逞完威风后他便坦白了肉丸的真相:“是素肉啦,娇娇说出家人也可以吃!” 三个小和尚起先有些犹豫,害怕自己被净空骗着破了戒,最后还是三人中的小老大净凡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牺牲精神尝了一口,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从来只有抢食别人的小净空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波抢食! 他原地懵圈了三秒! 他,寺庙抢食小能手、专注抢食三年半,有一天居然被别人给抢食了? 被抢的不止有素肉丸子,就连点心与野果果都未能幸免。 三个昔日的手下败将好似一瞬间将技能点满,把小净空抢得毫无防守之力。 小净空的小拳拳悲捶小胸口,出来混,果真迟早要还的! 三个小和尚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山下的东西这么好吃! 他们突然也有点想下山了肿么办? 撇去抢食一事,四人的相处还是挺和谐的。 小净空向几人描绘了自己的山下生活,得知他目前每天都在收留自己的姐夫,净凡小和尚问:“姐夫是谁?你爹吗?” 他们几个还小,又不像小净空心智逆天,因此并不懂姐夫是什么意思,但家中的男主人似乎就是爹。 小净空叹了口气:“临时的爹吧,娇娇随时可能换了他。” 小净空嘴上叫娇娇,心里是拿顾娇当了娘的,但萧六郎是不是他爹他就不敢保证了。 毕竟据他这么多天的观察,这个爹还没正式上位,随时都有下岗的危险。 几人说着话,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各自的功课。 净凡小和尚:“你下山这段时间我们背了好多佛经!你都没有背吧!” 净心赞同:“就是就是!” 净善点头点头! 小净空眉梢一挑:“哦?你们都背了什么?” 净凡小和尚:“《般若波罗蜜心经》!” 小净空摊手:“两岁就背过啦。” 净心小和尚:“《佛说药师如来本愿经》!” 小净空耸肩:“两岁三个月就背过啦。” 净善小和尚:“愣、《愣严经》!” 小净空掏了掏小耳朵,无奈叹道:“是《楞严经》啊,笨蛋。名字都说错,你真的有背吗?” 几个小和尚涨红了小脸脸。 他们哪里是真的背了嘛?不过是把名字记下来了,就这几个拗口的名字还记了好几天呢,累死他们的小脑瓜了! “唉,和你们说经没意思,我找方丈去。”小净空从台阶上蹦下来,迈着小短腿儿去找方丈。 主持方丈刚在经堂坐下,正打算给和尚们讲经,突然,一个小沙弥急匆匆走了过来:“方丈不好啦,净空来找您了!他要和您说经论禅!” 主持方丈身子一晃,手中的佛珠都吓掉了。 那、那小磨人精要来找他论禅? 要老命也!!! 小净空自幼学习佛经,对佛经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方丈说一句,他能问十句,问到最后总能让方丈答不上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有样子的都是虚妄,那方丈也是虚妄吗?既然方丈是虚妄,那方丈和我说的话也是虚妄!如此我就不能信方丈!不能信方丈,也就不能信方丈和我说的佛经!佛经也是虚妄!” 住持方丈:虽然你强词夺理但我竟然觉得有一丢丢道理…… 住持方丈秉承着超高的职业素养回过神来,与他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他听完却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方丈:“怎么不对了?是你太小了听不懂!” 小净空:“佛祖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让我懂,是你没好好传达他的意思,这不是我的问题,是方丈的问题!”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胜枚举,往往方丈没说服他,倒是他用自己的那套逻辑把新进庙里的和尚们完美带偏了。 被小净空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方丈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顾娇终于来接小净空时,小净空已经以一己之力,成功把整个经堂的和尚们问得头顶冒黑烟! “方丈我走啦,这个问题我们下次再探讨哦!”小净空一只手被顾娇牵着,他转过头,朝方丈挥了挥另一只手。 恨不得当场圆寂的方正面如死灰:求你了,别来了好吗…… 姐弟俩手拉手下山。 小净空蠢蠢欲动,有点像撒开脚丫子跑下去。 奈何刚下过雨,路面湿滑,顾娇担心他像个小冬瓜咕噜咕噜地滚下去,一直没敢撒手。 “今天玩得开心吗?”顾娇突然问。 “开心!”小净空萌萌哒地说,举起小手手数了起来,“今天见到了净心、净凡、净善,净尘师兄还有方丈……” 他说了一大堆,基本上庙里见到的都让他数了一遍。 “没见到你师父?”顾娇问。 小净空叹道:“他老人家神出鬼没的,很少会在山上。” 老人家? 顾娇想到了林子里的奇葩和尚,那和尚年轻得很,应当不可能是小净空嘴里的老人家? 顾娇不知道的是,老人家只是小净空比对自己的年龄得出来的称呼而已,他师父的年纪其实并不大,比方丈小二十多岁呢! 顾娇又道:“那……庙里有很好看的和尚吗?最好看的那种。” 那和尚的颜值几乎要与萧六郎不相上下,天底下都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有哇!”小净空十分郑重地抬起头,指了指自己,“我!” 顾娇:“……” 顾娇道:“除你之外。” 小净空无比笃定道:“那就没有了,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和尚!除了我,他们都不好看!” 师父也不好看! 因为师父说全天下他最好看,但小净空觉得自己最好看,所以他坚决不会承认师父好看! 顾娇唔了一声。 难道那个人不是这座庙里的和尚? ------------ 97 偷香(二更) 顾娇与小净空下山时,萧六郎已经从书院回来了。 顾小顺最近住书院,一是他与顾家彻底闹掰了,二也是他迷上了萧六郎给他带的刀具,每天晚上都在寝舍挑灯雕刻。 至于说萧六郎的安危他也不必担心,最近罗二叔崴了脚,赶牛车的换成了他儿子大壮。 大壮与顾小顺关系铁,保证照顾好萧六郎。 萧六郎在往屋里一桶一桶地打水,看得出有些吃力。 他腿脚不便,顾娇很少让他干这种重活儿,顾娇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木桶:“我来。” “我可以。”萧六郎说。 “你去生火,一会儿我来做饭。”顾娇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果断拿过木桶,用扁担挑上,多加了个木桶,转身去村口打水了。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道:“我也要帮娇娇打水!” 说罢,他从后院找到自己的专属工具——一条迷你扁担与两个迷你小木桶,学着顾娇的样子挑在小肩膀上,雄赳赳去打水了! 这套工具是顾娇给小净空做的,起因是他要帮忙,但他又挑不动大木桶,于是顾娇给他做了一对又轻又小还能密封不洒水的小小木桶,并配上了一条小小扁担。 他一趟挑回来的水加起来还不到一大碗,反倒是顾娇给他做工具耗费了不少时间与精力。 到古井那儿后,顾娇先打水把小净空的小小木桶装满,虽然允许他挑水,但顾娇明令禁止他在井里打水。 小净空很听话,从不靠近古井。 一大一小将打来的水挑回家,顾娇的两大桶水下去,水缸里的水位顿时涨了不少。 小净空的两小桶水水下去……呃,和没添水似的。 但小净空看着满满当当的水缸,依旧感觉自己的两捧水发挥了很大的功效,他非常自豪! “傻乐什么?” 是萧六郎过来了。 萧六郎一进灶屋,就看见某小和尚踩在板凳上,一脸骄傲地望着水缸。 就看个水波而已,不知道的还当他在观摩自己亲手打下的小江山呢! 听到坏姐夫的声音,小净空的小脸严肃起来,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哼道:“我干活了,我在劳动!” 萧六郎被他逗得有点儿想笑:“你还知道劳动呢,三岁小毛孩,能干什么?” 小净空从小板凳上蹦下来,生气地说道:“我能干的可多了!比你干得多!我会打水!会喂鸡!还会帮娇娇洗衣裳!家里的衣裳一半都是我洗的!我在家里干的活比你还多!我才不是小毛孩!你是!” 萧六郎瞥了眼他的玩具扁担与玩具小木桶,呵呵道:“那你可真是会干活。” 让别人干活。 折腾这些东西,多累人。 “哼!”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家里的干活小能手,小净空果断走到泡着衣裳的木盆前,提起裤腿,蹬掉鞋子,嗖的蹦进盆里,小脚丫子对着萧六郎刚换下来的院服一顿猛踩! 萧六郎简直看呆了。 家、里的衣裳……都是这么洗的? 小净空的小脚丫子踩得可欢了。 不用下雨也能享受到踩水的乐趣,还能顺便把衣裳洗干净,他可真是个聪明又勤劳的小孩子! 顾娇走了出来,原本打算把衣裳搓了,见小净空在踩就暂时没过去。 萧六郎不可置信地问道:“家里的衣裳都是这么洗的?” 顾娇嗯了一声:“不止衣裳,你每天吃的咸菜也是他这么踩出来的呢。” 萧六郎顿时:“……!!” “哈哈!”顾娇一下子笑翻了。 她很少会笑得这么厉害,但萧六郎那仿佛是吞了苍蝇的表情真是戳中了她两辈子的笑点。 “骗你的。”她说道,“我怎么会让他踩咸菜呢?” 萧六郎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顾娇接着道:“他力气这么小,都踩不好。” 萧六郎再次:“……” 难道不是脚踩的不干净不能吃? 那照这么说来,将来小和尚力气大了,岂不是就能脚踩咸菜给我吃了? 画面太美好,萧六郎不忍直视…… 顾娇笑弯了腰。 “呼!呼!”小净空踩完了,累得满头大汗,自己回屋喝水。 顾娇这才走上前,去洗被被他踩得皱巴巴的衣裳。 小净空有想干活的心,顾娇从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大不了就是每次他干完了她都重新收拾一遍。 顾娇倒是没上升到科学育儿的层面,只是觉着他玩得开心就好。 此时的顾娇并不知道,未来征战六国的某神将,他一切的勇敢与力量都源自于顾娇赋予他的强大童年。 “你不必这么惯着他。”萧六郎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也很惯着你呀。”顾娇莞尔一笑,拿了个干净的木盆,把萧六郎的衣裳单独拿出来放进去,然后用不算细嫩的小手轻轻地揉搓起来。 “你的衣裳平时不这么洗的,今天是你自己放进盆里,被他撞见了。” 他们三个的衣裳都是粗布麻衣,随便踩踩没关系,萧六郎的院服却是绢帛棉衣,顾娇都是用专门的木盆给他清洗,力道也放得很轻。 因为轻,所以慢,洗他一件衣裳抵得上洗全家人的衣裳。 但这些顾娇也从来没有说过。 萧六郎还沉在她那句“我也很惯着你呀”所带来的巨大冲击里,紧接着就看到她小心且认真地洗起了自己的衣裳,那双被皂角水泡得发白的小手似乎抓的不是他的领口,而是他的心口。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二人的关系仿佛在朝某个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 萧六郎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以。 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终有一日要一别两宽。 他们两个……绝对不能产生一丝一毫不该有的东西。 吃饭时,萧六郎坐在板凳上,那件晾晒好的白色院服在风中招展,展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晚饭过后,萧六郎给小净空洗了澡,然后拿上斧子去后院劈柴。 顾娇在收拾灶屋。 老太太在自个儿屋里偷吃杨梅干。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娇娇娇娇!”小净空突然抱着小枕头从西屋哒哒哒地奔了出来,“屋顶漏雨啦!” 顾娇与他去了西屋。 这会儿雨并不大,应当是下午的雨水在瓦片上积攒了一堆,这会儿被风吹了吹才给漏下来。 漏雨的地方正对着二人的床,接也不好接,而且半夜下大了可能导致瓦片断裂,这屋顶本就不老实,再让大雨给整塌了就不妙了。 顾娇道:“今晚不能睡这里了,睡我那边吧,等雨停了我把屋顶修一下。” 小净空抱着小枕头,开心地去了顾娇的屋。 萧六郎当然也只能一块儿睡过去。 好在顾娇的床够大,三人其实也躺得下。 就是小净空有点儿不想把床分给坏姐夫,毕竟坏姐夫那么大,要占好大一块地方,不像他小小的,窝在娇娇怀里就够了。 “能和娇娇睡了,开心!” 满心欢喜的小净空如愿以偿地躺在了顾娇的床铺上,他把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身上盖的是娇娇的被子,身下躺的是娇娇的褥子,还有娇娇的枕头,娇娇的枕巾,娇娇娇娇娇娇…… 小净空兴奋得在床上滚来又滚去。 忽然,门被推开了,一只魔掌朝他伸来,抓住他的小裤腰带,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 小净空惊得手脚一阵扑腾:“姑婆?” 老太太:“今晚你和我睡。” 小净空:“我不要!” 老太太:“你要。” 小净空:“为什么?” 老太太:“为了我的小重孙孙。” 老太太毫不留情地将小家伙抓回了自己屋。 小净空的美梦就这么落空了,前有不讲理的姐夫,后有更不讲理的姑婆,孩生真是太凄惨了! 当顾娇与萧六郎各自忙完手头的事时,小净空已经在与老太太的斗智斗勇中耗光力气,脑袋一歪打起了小呼噜。 顾娇没说什么,洗了澡后回屋躺下了。 今天累了一整天,她睡得很快,没一会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萧六郎洗完澡过来,她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屋子里为他留了一盏油灯。 如今天气渐暖,厚被子盖不住,她盖了一半踢了一半。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被子给她拉上了。 随后他熄了油灯,在她身侧缓缓躺下,他起先是背对着她,但一个姿势久了身子容易发麻。 他于是转了个身。 可他不知道的是,顾娇恰巧也转了个身,将脑袋挪在了他的枕头上。 他的唇毫无预兆地蹭过了她的脸蛋。 他的脑子当即嗡了一下,立马变得空白一片。 屋外的雨下大了,敲打在瓦片上叮叮咚咚作响,然而他却什么也没听到,满脑子都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打算将她推开,可他推的不是地方,触感一片陌生的温软,他的脑海轰的一声炸了…… -- 顾娇这一夜睡得极好。 许是金疮药与萧六郎抓回来的草药发挥了功效,她起床时感觉自己的伤口完全不痛了。 但是,她却在枕头上发现了几滴干涸的血迹。 “咦?谁的血?” 萧六郎已经起了,正在灶屋圣火。 顾娇洗漱完也去了灶屋。 如今的天色比冬季亮得早,灶屋不再漆黑一片,顾娇于是得以看清萧六郎的脸。 她看了好半晌,眨巴着眸子问道:“你没睡好吗?” 萧六郎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面不改色道:“看书看得有点晚。” “哦。”顾娇睡得早,无从考证他看书看到什么时辰。 想到什么,顾娇又道:“对了,你是不是受伤了?枕头上有血。” 萧六郎正色道:“不是我的血。” 顾娇疑惑道:“那难道是我的?我的伤口早愈合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瞎胡说道:“你上火了,流鼻血,我都看见了。” 顾娇十分不解:“我天天喝鱼腥草茶,怎么还会上火呢?” 萧六郎面无表情道:“那谁知道?” 萧六郎的表情实在太正经了,很难让人产生怀疑,顾娇哦了一声,去堂屋捏着鼻子灌了一大碗鱼腥草茶。 喝这么多,总算不会再上火了叭! 萧六郎心虚地闭上眼,出了一身冷汗。 吃早饭时,萧六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昨天忘记说了,我在镇上找了一家蒙学,今天可以带净空去上学了。” 突然就被上学的小净空:“……?!” “这么突然?”顾娇给老太太和小净空各盛了一碗红薯粥。 小净空一边吸溜着红薯粥,一边警惕地看着坏姐夫。 ……总感觉是坏姐夫的阴谋! “昨天我忘记说了。”一回家就被撩,是真给忘了。 萧六郎接着道:“大户人家的孩子五岁便会在家请西席,学至六七岁,会看千字文后就会送入族学或私塾蒙学,他虽小了些,但他这么聪明,又在寺庙上过课,问题不大。” 头一次被坏姐夫表扬聪明,小净空却越发警惕。 阴谋,妥妥的阴谋! “蒙学在哪儿?”顾娇问。 萧六郎道:“在天香书院附近,是一家开了十多年的私塾,里边有个蒙学班,上课时间与我差不多,他可以每日和我一起上下学。” 来了来了,坏姐夫要开始分离他和娇娇了! 顾娇的前世是有幼儿园的,因此她对三岁孩子上学的接受度极高。 顾娇不在家时,小净空就是小喇叭精,一天到晚叭叭叭,老太太深受其害,也乐见其成他去上学。 顾娇转头看向小净空:“净空想上学吗?” 不想! 小净空话到唇边留了个心眼,如果自己说不想上学,那岂不是成了一个厌学的小孩子? 坏姐夫真会给他挖坑! 幸好我聪明! 小净空萌萌哒地说道:“我要是去上学的话,娇娇就一天都看不到我啦!” 顾娇摸了摸他小脑袋:“没事,我早上会送你,晚上也在村口等你,若是得空,就去私塾接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净空再拒绝就不是懂事的小孩子了。 他食不知味地咽下嘴里的红薯粥,挤出一个萌萌哒的笑:“好叭,既然娇娇想让我去上学,那我就去吧!” 学是一定要上的,但为了挽回一整天见不到顾娇的损失,小净空为自己索要了两个离别的小亲亲。 蒙学并不便宜,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束脩,管一顿中饭,中途不上了也不退钱。 顾娇把二两银子装进了小净空的兜兜,他坚持要自己交束脩,不假手坏姐夫。 一大一小坐上牛车去上学。 顾娇则在家里琢磨着怎么修屋顶。 她上屋顶看了一下,发现坏掉的瓦片还真不少,再来几场大雨估计三间屋子都会漏雨。 她决定把整个屋顶都修葺一番,顺便,再把后院的东西两面起两间小屋子,这样顾小顺回村就不担心没地方住了。 她手头原是有些银子,可要做这么多事就不大够,她去了一趟镇上的周记钱庄,取了二十两银子,顺便问了一下里头还剩多少存款。 结果钱庄的掌柜告诉她:“一千一百两。” 顾娇原地懵圈了三秒。 “你是不是弄错了?不是一百一十两?是一千一百两?” 掌柜笑了:“我们周记钱庄是讲信誉的,可不能昧着良心黑了姑娘的银子啊!” 萧六郎把对牌给她时,她没多想,只当是百八十两,万万没料到会这么多。 其实原本更多,但是给顾娇买毛笔花了足足一百两,那真是全昭国独一无二的大师作品,可怜顾娇还为他的直男审美幽怨了好久。 另外二十两是顾娇给萧六郎塞在包袱里的路费,萧六郎没花完,也给存进钱庄了。 顾娇有点怀疑人生:“他真的是去考试了吗?” 确定不是去府城开展抄书业务了? 随后顾娇忽然想起了黎院长与她提到的院试舞弊一事,黎院长说不知为何萧六郎没有重考,顾娇想,她大概知道了。 -- 拿到银子后,顾娇便回村着手修葺房屋的事宜,她请了几个村里的工匠,给他们说了自己的要求,让他们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宅子修缮完毕。 只要银子给的多,就不愁人干活不快,更何况这是萧秀才的家,他们还指望将来萧六郎高中了,他们能在萧六郎名下挂几亩免费田呢。 顾娇这边如火如荼地修缮屋子,顾瑾瑜那边却是突然病倒了。 她从清泉村回去的当晚便感觉不大对劲,只以为是累着了没往心里去,半夜就发起了高热。 山庄的老仆妇说,这是去上坟时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御医给开了药,疗效甚微。 顾侯爷心急如焚:“早知道,就不让瑾瑜去上坟了!” “咳咳……”顾瑾瑜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虚弱地问道,“我没事,弟弟怎么样了?” 这两日顾琰也不大舒坦,主要是他天生体弱,兴奋了一宿后把身体给透支了。 为防止他乱跑,姚氏不得不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 “他没事。”提到这个,顾侯爷还是很欣慰的,儿子的身体比从前真的强了太多,从前若敢这么折腾,早把命都玩没了,如今只在床上躺了几日便又活蹦乱跳的了。 不过谨慎起见,他与姚氏都觉得还是该让儿子多在房中静养几天。 “弟弟没事就好。”顾瑾瑜咳嗽着说。 顾侯爷心疼道:“哎呀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操心你弟弟。” 顾瑾瑜微笑:“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 顾侯爷想起了不孝女顾娇,咬牙道:“那丫头若是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那天的事我都听黄忠说了,她给你脸色瞧了是不是?我看你不是撞见了脏东西,纯粹是让那丫头气病的!” 顾瑾瑜赶忙道:“爹爹别这么说姐姐,姐姐这些年在乡下长大,那户人家对她又不好,她只是吃了太多苦,不知道该怎么和人打交道。若换做是我,也不会比姐姐做得更好。” 顾侯爷道:“你呀,就是太心善了!” 顾瑾瑜摇摇头:“我这次生病还真不是姐姐的缘故,怪我自己。” 顿了顿,她把弄丢题纸的事与顾侯爷说了。 “姑姑对我给予厚望,我却把好不容易解了一半的题弄丢了,一时着急才病倒了。” 顾侯爷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急的?就算做不出来你姑姑也不会怨你。” “真的吗?”顾瑾瑜一脸不信。 顾侯爷神秘地笑了:“你姑姑又来信了,你猜她信上说什么?” 顾瑾瑜认真地想了想:“让爹爹赶紧带我回京?” 顾侯爷道:“这是自然,还有呢?” 顾瑾瑜柳眉微蹙:“女儿猜不出。” 顾侯爷宠溺地看了她一眼,颇为自豪地笑道:“你姑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本打算你回京了给你一个惊喜的,早些告诉你也无妨。你姑姑向陛下求了恩典,你及笄当日,陛下会亲自下旨册封你为县主!” ------------ 98 姐弟(一更) 散发着药香的屋子,姚氏守在儿子床前,累得靠着床柱睡了过去。 顾琰悄咪咪地睁开眼,贼兮兮地打量了姚氏一会儿,伸出修长的手在姚氏眼前晃了晃。 确定姚氏真的睡着了,他坏坏一笑,缓缓地拉开棉被,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来。 长这么大,呼风喝雨惯了,头一回如此小心翼翼,还怪新鲜。 顾琰做贼似的出了屋子。 姚氏的身子晃了一下,顾琰吓得险些发病,万幸姚氏没醒,正了正身子又继续睡过去了。 在外值守的丫鬟此时也被暗卫引开了,他只用走出院子与他们会合就好。 不料他刚走进前院便被玉芽儿给逮住了。 玉芽儿抱着一床新缝好的棉被,古怪地看着他道:“小公子,你要干嘛?夫人不是让你在床上好生躺着吗?你怎么鞋子都不穿就出来了?” 顾琰清了清嗓子:“我说我出来走走你信吗?” 玉芽儿黑下了小脸,一条胳膊夹住棉被,另一手叉腰道:“你是不是又想跑?” 顾琰心虚地眨了眨眼。 玉芽儿杏眼一瞪:“你果然想跑!不行!你不能出去!” 顾琰危险的眸子一眯,瞬间变得杀气四溢:“信不信本公子杀了你!” 玉芽儿视死如归道:“你杀我也不许你出去!” 顾琰无奈扶额。 这丫头死脑筋,宁死不屈,当初就是这么替顾娇直言的,如今也是这么把他堵在后院的! 顾琰同样宁折不弯,但那是从前,如今他要去见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面子什么的他统统都不要了! 只见前一瞬还杀气腾腾的顾琰,一秒上演川剧变脸! 他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委屈巴巴地看着玉芽儿,那模样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如果他再嗷上一嗓子,玉芽儿几乎要以为他是小奶狗附体了。 “小、小、小公子……你怎么了?”玉芽儿招架不住这么软弱可欺的小公子啊! 顾琰委屈地咬住红唇:“我想出去透透气,一下而已。” 玉芽儿遭遇了萌杀暴击:“一……一下?真……真的就一下?” 顾琰撒娇地点头:“嗯。” 玉芽儿捂住心口:“那行……你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不行不行了,再待下去她要伸手去揉小公子的脑袋了! 顾琰成功骗过玉芽儿,出院子的一霎,他神色一冷,唇角坏坏地勾起。 他成功来到小花园与暗卫会合,暗卫将他带出府,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往清泉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黄忠察觉到了顾琰的行踪,忙去了兰亭阁禀报顾侯爷。 顾侯爷让他在门外说。 黄忠道:“小公子溜出府了!看样子是往镇子那头去了!” “镇子?”顾侯爷蹙了蹙眉。 顾瑾瑜看着父亲道:“爹爹,弟弟是不是去找姐姐了?” “十有八九是去找她了。”顾侯爷知道关不住儿子,对这个结果倒也不算太意外。 “那要不要把弟弟找回来?” 顾侯爷摇头:“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除了你娘,谁拦得住他?” 说白了,整个府里顾琰只给姚氏面子。 他若是派人去抓他只能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被顾琰的暗卫干趴下,一个是把顾琰气趴下。 顾侯爷摆手:“算了,随他去!” 反正那丫头又不会欺负顾琰。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姐弟俩关系亲近,也许顾琰出面,能让那丫头心甘情愿地回到侯府。 倒不是他有多么迫切地想要认回那丫头,可姚氏与顾琰都很喜欢她,他也只能接受她。 这会儿刚过午时,街上没有多少行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清泉村。 最近总有马车往村子里跑,乡亲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当他们看到一个美玉一般的小公子从马车上走下来时,他们还是狠狠地惊呆了。 顾琰身上有一股干净纯粹的气质,宛若一块淬炼得不见一丝杂质的美玉。 全村最俊俏的人当属萧六郎,其次是顾大顺,但二人还是有天壤之别。这位小少年与萧六郎的差距就不大,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乡亲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这……这是哪家的公子啊?找谁的?” “还能是来找你的?当然是找六郎与娇娘他们了!” 在村口打水的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言地打趣了起来。 若在以往啊,这种贵人一定是来找老顾家的,可前阵子顾老爷子突然不做里正了,吴氏对人说是老爷子年纪大了,给乡亲们操不动心了,于是主动请辞了。 可村子里都在传,是他们得罪了人,被人家给整了。 至于是得罪了谁,乡亲们揣测是萧六郎一家——萧六郎考上廪生,成绩比顾大顺还好,县太爷器重他,为了他教训一家老顾家也不意外嘛! 顾娇家里最近在修缮房屋,又盖了两间新的大砖房,今早刚竣工,顾娇正在和工匠们把添置的家具搬进去。 搬完最后一个衣柜时,顾娇感觉身后有人来了。 那人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戳了一下。 有了姚氏的前车之鉴,顾娇如今不那么草木皆兵了,她淡定地转过身来,一眼看见正打算拿手指戳她第二下的顾琰。 顾琰没料到她这么快就转过来,一下子呆住了。 那呆愣无措的样子,像极了庄子里的那只小奶狗。 顾娇噗嗤一声笑了:“你来了?” 顾琰回神微笑:“嗯,我来看你了。” 顾娇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大概猜到他路上有多着急了,她指了指堂屋的椅子:“你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顾琰在椅子上坐下了。 顾娇去灶屋给他倒热茶,他开始打量这间屋子,自幼锦衣玉食的顾琰从没来过如此破旧的宅子,别说侯府了,就连山庄的柴房也比这儿宽大许多。 顾琰最初的兴奋渐渐凉了下来,他感到了莫大的心疼。 是真的心在疼。 龙凤胎的羁绊让他对顾娇的心疼比任何人都来得刻骨。 当顾娇端着一大碗热茶过来时,顾琰忽然抱住了她的腰肢,将脑袋紧紧贴在她的肚子上。 自打他三岁后,他对姚氏都不曾这般亲密过了。 但这一刻,他的心真的疼得不行了。 顾娇在执行任务时是个相当能察言观色的人,平日里却有些迟钝,不过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不用自己去猜去想,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这大概是龙凤胎的感应。 顾娇知道他在心疼自己。 顾娇把茶碗放在桌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很好。” “嗯。”顾琰将脸埋在她身上。 顾娇的眼角忽然淌下一滴泪来。 顾娇古怪地用食指抹了抹,对顾琰道:“唔?你哭了啊?” “我没有。”顾琰哽咽否认。 顾娇拍拍他脑袋,示意他抬头看自己指尖的泪水:“你就是哭了。” 她的眼睛和他一起哭了。 不愧是龙凤胎。 顾娇感觉好神奇! 顾琰抹完泪才抬起头,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她:“我饿。” 顾娇道:“我去给你做吃的。” 顾琰问道:“我能看看吗?” 他指的是这座宅子。 “嗯。”顾娇点头,想到什么,又指了指姑婆的屋子,道,“姑婆在睡觉,别吵她就行。” 顾琰在宅子里转悠了起来,说宅子有些牵强,不过是个一进的院子,进门是一间敞亮的堂屋,两边分别是东屋与西屋,以及老太太的小东屋。 穿过堂屋是一个后院,北面是灶屋与柴房,东面新建了两间屋子,西面是小净空的鸡舍与一个小菜园子。 “这间屋子好像没人住。”顾琰指着东面的一间房说。 顾娇一边在小菜园里摘菜,一边道:“那是小顺的屋,才建的。他人在书院,旬假才会回来。” “就是那个顾家的弟弟吗?”顾琰酸溜溜地问。 顾家的事儿顾琰听说了一些,知道那一家子不是好东西,但唯独顾小顺与顾娇感情极好。 “嗯,就是他。”顾娇点头。 “那这个呢?”顾琰指了指一旁崭新的鸡舍,这个鸡舍比他院子里的狗屋大多了! 顾娇道:“那是净空的鸡舍,他养了几只小鸡。他去蒙学了,晚上才回来。” 顾琰当然也知道她从山上领回来的小和尚。 顾琰只觉醋海翻涌,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弟弟? 顾娇顿了顿,开口问他道:“你……想住这边吗?想的话,可以住小顺的……” 让他住顾小顺的屋? 顾琰生气得不行,鼻子一哼,嫌弃地说道:“我才不要住这里!” 顾娇遗憾道:“这样啊,那好吧。” 顾琰冷冷地指向顾小顺隔壁,臭着脸问道:“这是哪个弟弟的屋啊?” “亲弟弟的。”顾娇说。 “亲弟弟?呵!等等,你说什么?亲、亲弟弟?”顾琰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的吗?” 刚刚不是让他住顾小顺的屋,是让他住顾小顺的隔壁? “嗯。”顾娇点头,“不过你不要——” “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 顾娇话未说完,顾琰麻溜儿地闪进自己屋,嘭的一声将门关上,原地插上门闩! 谁也不许把他从屋子里弄出来! 从现在起,他要在这里发芽!!! ------------ 99 真相(二更) 两名暗卫都无语了。 这是金屋还是银屋?至于激动成这样吗?还生怕谁把你捞出来,瞧那小腿腿能耐的! 忘记自己是个先天心疾患者了? 忘记自家的柴房都比这座农家小院儿要大要奢华了? 也不知是谁一天天的嫌弃山庄住宅环境不好,不够高端大气上档次! 哼! 双标! 两名暗卫尽管心里吐槽,却也不能真把自家小主子从里头给捞出来带走,他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心里没点数,他们却不能不替他有数。 打不得、动不得、气不得,这就是他们家的病娇小乖乖! 暗卫甲:“怎么办?” 暗卫乙:“能怎么办?守着呗!” 暗卫甲:“我是说山庄那边,一直这么不回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会派人来找的。” 找了就打扰了小公子与小姐的情景,那样小公子会发脾气,他发脾气就容易发病…… 二人齐齐叹气! 他俩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娇气的小主子? 一番协商后,二人决定一人留在这里,一人去山庄报个信。 山庄内,顾侯爷正在指挥下人修缮顾琰的院子,主要是为顾娇准备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搭建一个小花棚,再为她换上崭新而名贵的家具。 认回那丫头已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他不能反抗。 他要树立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给姚氏看。 “棚子再搭宽一点儿!”顾侯爷严肃道。 下人道:“侯爷,再宽就得压着小公子的梨树了。” 顾侯爷嗤道:“你砍了他都不会说!” 只要是给那丫头弄的,把顾琰自个儿的屋子拆了顾琰都不会有二话! 想到自己舞剑不小心砍断了一截梨树枝,结果那小子与他生了整整一个月的闷气,顾侯爷就有点儿憋屈。 黄忠琢磨道:“侯爷,现在修缮屋子会不会太早了?大小姐真的会来住吗?万一她不来,您不是白动了小公子的梨树了?” 顾侯爷呵呵一笑:“放一百个心,她不会不来的!姐弟俩感情这么好,她不可能拒绝得了琰儿。” 黄忠似懂非懂,想了想,又道:“那万一小公子没问呢?” 顾侯爷瞪了他一眼:“他怎么可能不问?你没见他有多喜欢那丫头吗?从前是不知道那是他姐姐,如今知道了,还能不把她接回家呀?” 二人说话间,暗卫乙来到了顾侯爷的面前。 黄忠一把拔出腰间佩剑。 暗卫乙亮出令牌:“我是小公子的暗卫,我是来给侯爷报信的。” 顾琰身边的暗卫是老侯爷安排的,老侯爷年轻时训练过一支自己的军队,之后军队被朝廷收编了,其中一些无法再作战的将士被老侯爷留在了身边。 这些暗卫是他们的后人,武功了得,行迹神秘,就是数量不多,顾侯爷自己身边都没有一个。 顾侯爷也是头一次见到老爷子的暗卫,眯了眯眼道:“是琰儿让你来报信的?怎么?带个丫头回来,还得提前让本侯准备排场不成?” 暗卫乙道:“侯爷误会了,不是小公子让我来的,小公子没空理我,我是来告诉侯爷一声,小公子不回来了。” “什、什么?谁不回来了?”顾侯爷怀疑自己听错。 暗卫乙也怀疑他耳朵不好使,认真地想了想,一字一顿、吐词清晰地说道:“你儿子,顾琰。” 顾侯爷都懵了:“他为啥不回来?” 暗卫乙淡定道:“他在小姐家住下了。”顿了顿,担心他又没听清,一字一顿道,“就是你女儿,顾娇。” 顾侯爷炸毛:“不用你说!我知道是那丫头!” 暗卫乙一脸古怪地看向他:“真奇怪,我说小公子你没反应过来是你儿子,我说小姐你却反应过来是那丫头,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顾侯爷:我那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懂不懂?! 暗卫乙不懂。 杀手课程里没教过。 顾侯爷气得心口疼,让你把那丫头拐回来,谁让你被丫头拐走了?!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姚氏那边。 姚氏已经搬回顾琰院子了,其实方才顾琰走后不久她便醒了。 果然还是没看住儿子,姚氏无奈摇头。 她不让儿子出去其实并不完全是担忧儿子身体吃不消,也是在琢磨女儿消化完自己的身世没有,儿子贸贸然前去找她会不会让她赶紧困扰。 当得知顾琰在女儿的村子住下时,姚氏反而松了口气。 女儿愿意接纳顾琰,就说明女儿并不觉得自己被打扰了,或许她已经接受自己的身世了。 房嬷嬷却有些担心:“夫人,村子里的条件那么差,小公子金尊玉贵的,如何住得惯?” 房嬷嬷做事有些刚愎自用,令人生厌,但她对姚氏与顾琰的忠心不是假的,至于说顾娇,房嬷嬷如今还不大看得惯她。 姚氏笑了笑,说道:“娇娇会照顾他好的。” 房嬷嬷道:“吃的也不习惯。” 姚氏温声道:“娇娇是大夫,她比我们懂得多,知道琰儿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而且只要是她做的,琰儿就不会吃不惯。” 房嬷嬷不以为然:“她只是个小药童,碰巧给夫人治了两次病而已,并不能说明她医术高明。” 姚氏握住房嬷嬷的手,温柔而郑重地说道:“嬷嬷,你还不了解娇娇,等你了解了,也会喜欢她的。” 房嬷嬷暗暗摇头。 她们做下人的,对主子哪儿谈得上喜欢不喜欢?既是夫人的女儿,往后她也会将她看成自己的小主子。从前多有得罪,她日后自会向她赔罪。 只不过,那孩子的心太冷了,她怕夫人根本捂不热。 顾侯爷过来找姚氏时,姚氏正在收拾东西。 顾侯爷疑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姚氏道:“给琰儿收拾几套换洗的衣物送过去。” 语气还算温和。 她目前还不知顾侯爷打伤顾娇的事,顾娇不是个爱告状的性子,就算是也不会把自己与顾侯爷的恩怨捅到姚氏的面前,姚氏有严重的癔症与抑郁倾向,顾娇作为大夫,会尽量避免让她受刺激。 姚氏找回了女儿心情好,连带着给顾侯爷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顾侯爷心中慰贴,可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他就不大好了:“你要给琰儿送衣裳过去?你真打算让琰儿住那儿吗?” “不可以吗?”姚氏反问。 “啊……”顾侯爷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姚氏不给他脸色瞧了,他若不识趣,姚氏又得不理他,他笑道,“可以是可以,我这不是担心琰儿离了你,住不惯吗?” “也是。”姚氏点头。 顾侯爷心头一喜,不料却听姚氏道:“要不我也搬过去。” 顾侯爷:“……!!” 打住打住! 你怎么能搬过去?! “算了,我还是先别这么着急,会吓着她。”姚氏上次就感觉到了女儿对自己的……说排斥可能不大贴切,总之女儿似乎还没打算接纳她。 顾侯爷长松一口气。 可一口气没松到底,又听得姚氏道:“要不……我还是去问问她?” 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 忽然,顾侯爷灵机一动,抓过桌上的画像,对姚氏道:“哎呀,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们才出现,她心里一定没那么容易接纳我们,就这么去会把她吓到的!你先让琰儿劝她几天!你若实在思念她,多看看她的画像就是了!”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姚氏确实思念女儿,画像就摆在桌上,日日看夜夜看也总看不够。 姚氏的目光落在女儿的画像之上,神色都温柔了起来。 “侯爷,”姚氏突然开口,“你说娇娇脸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她是生病了吗?” 这个她老早就想问了,可从前她与顾娇是路人,不大方便问,之后虽然相认了却又没得及问。 顾侯爷道:“没生病,那家人说是天生的,从寺庙回来就有了。小时没这么明显,越大那块胎记也张开了。” “不对。”姚氏蹙眉摇头,“女儿刚出生时我看过一眼,与普通婴孩没区别,如果真有一块胎记,我不会不记得。” 顾侯爷眸子一瞪:“不会又弄错了吧!” 难道那丫头不是他与姚氏的骨肉? “娇娇是我的女儿,我能确定,只是我不明白她的脸为何成了这样。” 稳婆去世了,下人们也告老还乡了,一时间还真不知上哪儿找那晚的人去。 姚氏沉吟片刻,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对,还有一个人见过娇娇。” “谁?” “方丈。” -- 二人即刻动身去了寺庙。 当听完二人的来意后,住持方丈整个人都不大好了:“二位施主说什么?抱错了?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姑娘才是侯府千金?” 姚氏温声中带着一丝迫切:“是的,方丈应当见过她,她来庙里找过您两次。” 住持方丈要还猜不出来那人是谁就说不过去了。 难道那段若有若无的记忆不是他酒后做梦,真的是他手抖,把一大坨守宫砂点到小娃娃的脸上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住持方丈汗颜地把事件交代了。 昭国的大户千金出生时都会让稳婆点上守宫砂,姚氏身边的下人当时也这般交代了稳婆。 可乡下又没人点这个,稳婆没那个技术,又不好说自己不会,怕拿不到银子,于是找上了住持方丈。 住持方丈若是清醒呢就不会答应了,偏生他被那不着调的师弟忽悠着喝了一口梨花酿。 一口就给他灌醉了。 他说,他没点过守宫砂。 稳婆说,可您给庙里的和尚点过戒疤呀,这不差不多吗? 醉糊涂的方丈感觉稳婆说的好有道理! 于是他就去了。 于是他就手抖了。 之后的事他好像是想去找师弟来,结果半路摔倒在地上睡着了。 他一觉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第一件事便去看找姚氏赔罪,结果看见姚氏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婴,女婴的脸上白白净净,哪儿半点守宫砂的痕迹? 稳婆也下山了,之后再也没遇到。 “……贫僧就一直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顾侯爷问道:“那徐氏呢?她难道没发现孩子的脸上多了什么东西?” 住持方丈道:“徐施主产后昏迷,第二天才醒。贫僧斗胆猜测,她看到孩子时,孩子大概已经抱错了。” 正因为徐氏昏迷无法照顾孩子,稳婆才将两个孩子放在一个屋里,顾娇先出生的,顾瑾瑜晚了一两个时辰。 孩子用的都是姚氏这边的襁褓,所以乍一看,还真是容易混乱。 稳婆原本也在场,奈何腹痛去了一趟茅厕,回来时守宫砂已经点完了。 虽然已不能找稳婆求证,但姚氏与侯爷不难猜测当时的情况。 孩子的守宫砂点在了脸上,稳婆知道出大事儿了,连夜寻借口下了山。 而侯府的下人来抱孩子时看见顾娇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小姐的脸上是没有东西的,她们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徐氏的孩子。 之后,小女婴的手臂上没有守宫砂,姚氏只当是没点好脱落了,回京后又找人给顾瑾瑜点了一次。 这应当就是全部的经过。 夫妇二人离开后,住持方丈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冷着脸去了自家师弟的院子,找到正毫无形象地躺在树下晒太阳的某和尚,将抱错的事儿义愤填膺地说了:“……知不知道你害我酿成大错!” 和尚拿下挡在脸上的佛经,露出一张如妖似魅的俊美容颜。 阳光下,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如揉碎了一池春水。 在他手边的石凳上,搁着一张上半脸的银质面具。 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住持师兄算一个,那日林子里的小丫头也算一个。 他无辜摊手,施施然地笑道:“这怎么能怪我?我又不知道自己第一次酿的酒会那么大的后劲?” 主持方丈气得不轻:“你还抵赖!你骗我说不是酒!” 他叹道:“我那会儿才多大?我还是个孩子呀,师兄你被个孩子糊弄了,难道不是你自己不够聪明吗?何况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确实不确定自己酿酒酿成功了,我是孩子不能喝酒,只能拜托师兄先试试了。” 方丈炸毛:“你是拜托我试酒,还是拜托我试毒?!” 和尚无辜道:“咳,师兄,看穿别说穿嘛,留点面子。” 主持方丈要被他给气死了:“还有,有谁十二岁了还说自己是孩子?净空都是随了你,才那么能折腾人!” 提到净空,和尚缄默了几秒,俨然是无法反驳小净空特别能折腾人的事实。 其实这个师弟打小是个天才,他总爱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发明,没人教过他,他都是自己下山看,然后回来自己捣鼓。 酒都不算是最可怕的了,有一回他配驱虫粉,结果生生配成砒霜,把整个寺庙的和尚都毒倒了。 他自己也差点死了。 方丈不止一次问他: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和尚勾唇一笑:“好嘛,是我坑了方丈师兄一次,但你也卖掉了我徒弟,咱俩扯平了!” 主持方丈道:“净空走了你不是比谁都开心吗?这怎么能扯平?” 他摊了摊手,幽幽叹息道:“师兄,说好了留点面子的嘛,我哪有那么开心?我只是有一点点开心,其余的都是伤心。” 住持方丈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呵,是吗?那老衲这就去把净空接回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哎呀千万不要!” -- 却说姚氏下山后,让马车去了一趟清泉村,把东西给两个孩子送了过去,有顾琰的衣物,也有姚氏为顾娇挑选的衣物。 顾琰以为他们是来带自己回府的,说什么都不从屋子里出来。 姚氏只得将衣物全部交给了顾娇。 小净空去上学了,没人拦着顾侯爷,可他却被几只鸡堵在了门口! 几只啾咪啾咪的小鸡蹦到门槛上一字排开,居然摆了一个阵! 小鸡们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一靠近就啄他! 顾侯爷倒是想踹开它们,可刚抬脚,小鸡们便啾啾啾地叫了起来! 姚氏朝他看过来。 他收脚,挺身,微笑! 顾侯爷:有生之年,本侯居然会输给几只鸡! ------------ 100 争宠(一更) 不对,人家的鸡都是叽叽叫,怎么这几只鸡全是啾啾叫? 世上最悲哀的事是,鸡都说上鸟语了,而他还不会突厥语…… 姚氏发现女儿的住处修葺过了,屋顶的瓦片换了新的,后院也围起来了,多盖了两间屋子。 “娇娇。”姚氏对正在往锅里倒水的女儿道,“我能不能……也在这里住几天?” 顾娇倒完水后将木桶放在了一边,略有些不解地看向姚氏。 姚氏忙道:“我可以帮你干活儿!” 姚氏虽生在大户人家,但自幼家道中落,她没养成娇生惯养的性子。 当然,要说干乡下的农活儿还是太牵强了些,可女儿都能吃这份苦,她这个做娘的凭什么不能? “不用,我自己干得了。”顾娇拒绝。 姚氏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失落,她明白女儿拒绝的不是干活这件事,而是她。 “那……我可以做饭!我厨艺很好的!你上回不是还夸我的点心做的好吃吗?我天天给你做!” “也不用。”顾娇说。 “那洗衣裳呢!你看一家子这么多人,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顾娇顿了顿,抬眸看向了姚氏。 她没有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姚氏忽然就懂了。 女儿不是不需要她干活,是不需要她住在这里。 不是没猜到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不死心,终究是她着急了。 姚氏压下心头苦涩,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琰儿就拜托你了,时辰不早了,你去忙你的,我也回去了。” 说罢,她笑着转过身去。 她的表情与语气无懈可击,可抑制不住颤抖的身子还是泄露了她的难过。 顾娇看了看她的背影,开口道:“不是你的问题。” 姚氏的步子一顿。 顾娇犹豫了一下,在表达自己的情绪上,她其实有些不善言辞:“是我的。” 她这么说,不知道姚氏能不能明白。 她曾有过非常糟糕的父母,这让她开始排斥全天下的父母。 长大她有了自己的人生,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姚氏的出现却她意识到她心底的那个窟窿从来就没有愈合过。 她可以接受萧六郎,接受小净空,接受姑婆与顾琰,是因为他们并不会成为她的父母。 但这些话,她无法对姚氏说出来。 姚氏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曾经她认为女儿不接受她是因为女儿忘不了顾三郎夫妇,眼下她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女儿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只是女儿不肯说,她也不忍逼问。 姚氏依依不舍地坐上了回山庄的马车。 顾娇继续生火做饭。 饭蒸得有些慢。 不知是不是姚氏的到来让她记起了一些不愿去回忆的往事,她想到了两岁时的自己。 那时的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抱着一个洋娃娃光脚站在寒风瑟瑟的冬夜。 她是被强行从被窝里捞出来的,连双鞋都没给她穿。 她的父母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其实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却吵得一发不可收,最后这顿争吵落到了她的头上。 她被推来推去,摔了好几跤,手都摔破了。 最开始是那个叫爸爸的男人赌气走掉了,之后那个叫妈妈的女人也撒手离开了。 她被遗弃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她看着一个个巨人在她面前匆匆走过,她感觉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蚁。 “妈妈——呜哇——妈妈——” 她吓坏了,她嚎啕大哭。 但那个叫妈妈的女人,没有回来。 那个叫爸爸的男人,也没有出现。 -- 饭没那么快蒸好,顾娇先给顾琰打了两个糖水荷包蛋,顾娇去他屋门口叫他。 “他们两个走了吗?”顾琰竖着耳朵问。 “走了。”顾娇说。 顾琰这才把门打开了,不过没开全,只是开了条小缝儿,将脑袋伸出去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没爹娘的身影了才大大方方地走出来。 老太太醒了,顾娇给她也煮了一碗,然后说了顾琰住下的事。 老太太看着面前的精致小少年,说不清为啥,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没错,皇帝很喜欢宣平侯府的龙凤胎,让淑妃领着龙凤胎给太后请过安,所以老太太的确是见过小顾琰的。 只是她老人家并不喜欢小孩子,随便赏了点东西便让人退下了,如今更是连这点记忆都想不起来了。 小顾琰那会儿还小,已经不记得太后是啥样了,因此二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把对方认出来。 老太太看着自己碗里的糖水,又看看顾琰的糖水,咂咂嘴:“我和你换。” 老太太要忌口,顾娇给她的糖水不够甜,顾琰的才甜。 顾琰不明真相,大方地和她换了。 和顾琰换过之后,老太太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水蛋! 呜,好吃得要哭了! 顾琰来家里之前,老太太最喜欢顾小顺,因为顾小顺最容易被套路,随时能帮她攒下几颗蜜饯横财,至于萧六郎与小净空,一个太聪明、一个太有原则,老太太套路不了。 顾琰的战斗力显然比顾憨憨还强,来的第一天就让老太太跟着吃上了糖水蛋。 为了自己的糖水蛋大业,老太太决定,这个小少年,她罩了! -- 却说姚氏与顾侯爷下山后,一直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记挂着去见顾娇一时没回过味来,直到他们回到山庄,拿出顾娇的画像,姚氏的脑子才嗡了一下。 “侯爷。”她愣愣地看着画像上女儿脸上的胎记。 “怎么了?”顾侯爷凑过来和她一起看,可他没看出啥。 姚氏忧心忡忡道:“住持方丈说娇娇脸上的胎记是守宫砂,可娇娇成亲了,他俩为何……难道他们感情不和吗?” 姚氏这会儿可真是有些埋怨顾家了:“那么早就把娇娇嫁了,若是在侯府,我一定多留她几年。” 昭国女子十五及笄,大户人家的女子一般及笄过后才开始选亲。 顾侯爷没有姚氏的担忧,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承认这门亲事。 一个穷酸秀才还配不上他女儿!回头给点银子把那穷小子打发了,等去了京城谁知道那丫头嫁过人?届时,再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儿郎就是了! 那丫头的品行相貌虽与瑾瑜相差甚远,可到底是侯府千金,总不至于嫁不出去。 -- 另一边,并不知自己要被岳父用一笔银子打发掉的萧六郎刚刚放了学,正要去附近的蒙学接小净空。 可刚走没几步便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这不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车轮子都与大街上所见的不一样,更大、更高、也更坚固。车身是用上等的黄梨木所制,华盖上的丝帛流光溢彩,还镶嵌了八颗巨大的夜明珠,每一颗都价值百金。 车夫是一名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手臂粗壮,身形高大,气场强大。 马儿也威猛极了,那是一匹通体黝黑的蒙古马,仿佛历经过战场的厮杀,通身都透出杀气,吓得附近的车驾没有一匹马敢靠近它。 马车上走下来一名气质儒雅的男子,与回春堂的二东家差不多年纪,但一身气势却远非寻常人可比。 周围不时有人朝这边望来。 男子却好似浑不在意,他来到萧六郎的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萧六郎一眼,面含微笑道:“阁下可是萧六郎?” 萧六郎目光警惕:“你是谁?” 男子抬了抬手,笑容温和:“你先莫怕,我姓刘,是我家老爷让我过来找你的。” 说罢,他自腰间解下一块令牌,对萧六郎道,“这块令牌你认识吧?” -- 私塾。 蒙学班的孩子放学了,夫子与学生们全都长松一口气,学生们一脸菜色地拎着书袋出了课室,跑得贼快,仿佛身后在什么凶兽在追赶自己似的。 夫子却没法儿走,因为小净空没走。 夫子做了今天的第一百零八次深呼吸。 要不是自己儿子是天香书院的学生,他已经把这个讨人厌的小家伙退学一百遍了! 别看小净空在家总叭叭叭,在课上其实反而很安静,不过他不鸣则已,一鸣就要夫子们的老命! 偏小净空的后台还很硬——他姐夫是黎院长单方面宣布的嫡传弟子,赶走他约等于黎院长给自己儿子穿小鞋。 但看着他,夫子实在眼疼啊…… 小净空两手抓着三字经,表面在念经,却不时拿眼睛往外瞟一下。 “净空啊,你姐夫还没来吗?”讲座上的夫子问。 “嗯。”小净空低低应了声。 夫子道:“要不要我带你去门口看看?” 小净空哼道:“他爱来不来!我才不要看他!” 话虽如此,他拿小眼珠子往外瞟的次数明显却变多了。 坏姐夫该不会是不要他了吧? 和那些曾经说好的要收养他却最终把他抛弃的人家一样。 “净空。”夫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小肩膀,“你姐夫来了。” 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为师一天的噩梦结束了! “真的吗?”小净空腾地站起小身子,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很快调整了过来,换上一副从容淡定的小表情,收拾好东西和夫子告了别,去私塾外见萧六郎了。 “你今天来晚了!” 坐上牛车后,小净空不满地对萧六郎说,“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学习,被张夫子留堂了?” 萧六郎意外地睨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我夫子姓张?” “小顺哥哥说的!”小净空心道,我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不止知道你夫子还张,还知道顾大顺的夫子姓陈,你们院长姓黎! 小净空严肃地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是不是被夫子留堂了?你不要考上了秀才就骄傲自满,别忘了,你仍然只是一名乙班的学生!” 得,连乙班他都懂了。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小孩子哪儿来那么多话?” 小净空叉腰:“明明是你迟到,还不许我说,你们大人好不讲道理!” 萧六郎道:“你的意思是你很讲道理?” 小净空双手抱怀:“我当然很讲道理!” 萧六郎挑眉道:“那是谁在课上与夫子顶嘴,给夫子难堪的?” 小净空严谨地说道:“那是他讲错了!我在纠正他!” 萧六郎呵呵道:“那是谁课上到一半就逃学了的?” 小净空义正辞严道:“那是他要打我!我又没做错!他不许惩罚没有错误的小孩子!” 夫子有戒尺,不听话的孩子都要在手心打两下。小净空当堂质疑夫子,与夫子争得面红耳赤,夫子气不过,就拿了戒尺要罚他,结果他倒好,书袋一背,直接从私塾跑掉了!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既然你觉得自己很有道理,那不如我们把这些事拿到娇娇面前说一说,让她来评理。” 小净空不说话了。 虽然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但同时他又本能地觉得娇娇不会赞同他的做法。 萧六郎呵呵道:“怎么不吭声了?你是怕自己站不住道理,还是怕娇娇不讲理?” 小净空理直气壮地说道:“娇娇当然是讲理的!我也是对的!只不过,娇娇的道理和我的道理,它们双方不服气,是道理的问题,不是我和娇娇的问题!” 萧六郎:不是太了解你,差点都被你绕晕。 俩人掐着掐着就到村子了。 二人下了牛车,朝自家方向走去,刚进门就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 这人衣着干净,长得也好看,一瞧就不是村里的乡亲。 “你是谁?”小净空歪头问。 “我是娇娇的弟弟。”顾琰强调道,“亲弟弟。” 小净空的小身子一晃! 千算万算算漏了娇娇还有个亲弟弟,这岂不是比顾小顺的排位还高了吗? 小净空的心底不由地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萧六郎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笑非笑地挼了挼小和尚的小脑袋:“啊,谁才是娇娇最疼爱的弟弟?” 小净空果断拿开坏姐夫的魔爪。 他暗暗告诫自己,不慌不慌,就算亲弟弟又怎样?他可是先来的!况且他也有自己的优势不是吗? 首先,他小,他可爱,他萌萌哒! 恰巧此时,薛凝香送了几个烤红薯过来,她也发现了家中多出来的漂亮小少年。 相较于曾经的自己,此时的薛凝香都镇定了。 毕竟这家人都怪怪的,出了个侯府千金全跟没事人一样,就算再出个太后她都不会有多一惊一乍了。 顾琰打量了她一会儿,主动与她打招呼:“你是隔壁的薛姐姐吧,听我姐提到过你,我是顾琰,娇娇的亲弟弟。” 他的嗓音与他的气质一样干净,语气轻柔得不行,还笑容可掬,透着一丝少年独有的纯真与烂漫。 薛凝香妥妥地被萌杀了。 小净空的小拳拳怒捶小胸口:啊啊啊,都这么大了还卖萌,还比自己卖得好!可耻!!! 屋顶的暗卫们也没眼看了,这么无耻的吗?在侯府啥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刷上绿漆,你就能是绿茶了吗? 小净空憋着一口气,连晚饭都不香了。 洗完澡后,小净空忽然又想到了一个莫大的优势。 他是和尚呀,和尚会念经! 他去给娇娇念经! 师父说过,他是世上最会念经的小和尚,娇娇一定会喜欢听他念经的! 小净空从小箱笼里扒拉出自己的小木鱼,带上木鱼,挂上佛珠,雄赳赳地去找顾娇了! 哪知他刚到后院,便听见一阵婉转悠扬的笛声,那笛声如泣如诉,就连不懂音律的小净空都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哀思。 小净空捂住了小心口。 一曲作罢,小净空热泪盈眶。 呜呜呜,这是世上最好听的曲子!比和尚念经好听一百遍、一千遍! 笛子是顾琰吹的,第二回合,小净空又败了! 但小净空仍不死心,他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那就是——他、会、养、小、鸡! 他是能养七只小鸡的超级小净空!他就不信顾琰能比他还厉害! “小公子,你的狗给你送来了。”暗卫乙把从山庄抱来的小奶狗递到了顾琰怀中,随后唰的闪没人影了! 顾琰与顾娇在后院玩起了小奶狗。 小净空常年生活在山上,山上是没狗的,他来村子里才见到过几只,但那些都是凶巴巴的大黄狗,不像眼前这只小奶狗又软又萌。 “汪!” 小净空一个趔趄,它还会叫! 顾娇往菜园子里扔了一根小骨头。 小奶狗呼哧呼哧地跑过去,将小骨头衔了过来,放在顾娇的面前。 小净空觉得养小鸡已经很难了,没料到顾琰居然还会养狗! 如此高难度的事情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小净空的逻辑——一切万物,小的好养,大的不好养。譬如自己就比较好养,吃饱就行,姐夫就不好养,一天天的操心他考试还操心他走路。 小净空终于还是化身一条小咸鱼,毫无灵魂地搁浅在了西屋的床铺上。 “我太难了……” 萧六郎收拾完柴房回西屋时,小净空已经四脚朝天打起了小呼噜。 萧六郎给他盖好被子,把他的小木鱼、小佛珠串、小佛经一一收回他的箱子。做完这些,他去了堂屋。 顾娇也刚进堂屋,看见他轻声问道:“睡了吗?” 萧六郎点头,也放轻了声音:“睡了,顾琰呢?” 顾娇道:“也睡了。” 二人坐在椅子上,同时舒了一口气。 这感觉有点儿像是一对父母在问,“小宝睡了吗?”“睡了,大宝呢?”“大宝也睡了。” 然后做父母的终于可以开始做自己的事了。 顾娇对他道:“去复健吧。” 后院的修了一条鹅卵石的小路,专门给他复健用的,就算知道他是心结所致,她也不能放弃任何努力。 萧六郎自嘲道:“练了也走不了。” 顾娇指了指他的双腿,认真地说道:“至少肌肉不会退化,哪天你想走了,它们随时都能支撑你的梦想,带着你去任何地方。” 萧六郎心口被触动。 不过下一秒,他又自嘲了起来。 梦想? 他没有梦想。 不过她那句“如果你想走了”听着普通,细品又似乎另有所指。 她是指“他走路”,还是指“他走掉”? 萧六郎眼神幽幽地看向她。 顾娇却没再解释,弯了弯唇角,道:“走吧。” 她拿走他的拐杖,扶着他去了后院。 夜深了,整个村庄都陷入了沉睡。 月色静好,她挽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在后院的鹅卵石小路上。 这条路看着很长,却一不小心就到了尽头,他和她之间不知是不是也会如此。 翌日,萧六郎早起去书院,今天小净空的私塾放假,顾娇送他一人上了牛车。 天色尚早,难得小净空不必上学,顾娇以为他会睡个早床,哪知萧六郎刚走他就醒了。 他先去后院扎了会儿马步,又练了会儿朝天镫,就是站立劈叉将脚抬过头顶,还让顾娇在他脚上放了一碗水。 小和尚练功的样子认真又可爱。 他练完功,顾娇刚把灶屋收拾完,正打算上山摘点蘑菇。 难得顾琰还在呼呼大睡,小和尚得以独占娇娇,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提出要和娇娇一起上山! 顾娇答应了。 二人背上各自的小背篓,刚一拉开屋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面容和善的青年,对顾娇拱了拱手,笑道:“请问这里是萧六郎的家吗?” “你是谁?”顾娇问。 青年和颜悦色道:“您是萧娘子吧?我家管事让我请萧娘子到镇上一叙。” ------------ 101 贿赂(二更) 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青年还拿出了一块自家府邸的令牌。 不是青铜牌,是一块刻着纹路的铁牌。 顾娇来这里的日子不算久,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村里的乡亲,与大户人家打的交道少之又少,但她也清楚这样的令牌在昭国究竟有十分严格的管制制度的。 寻常大户人家都只能用上木牌,再往上是鱼骨牌,只有官身才用得上铁牌。 可官身的铁牌背后有昭国官府的徽记,这块铁牌显然没有。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对方虽不是官身,但来头甚至可能比官身还大。 “娇娇?”小净空一脸疑惑地看着顾娇,他还小,俨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青年道:“好,我和你去。”随即又对小净空道,“去找姑婆。” “不要不要!”小净空拨浪鼓似的摇头,这几天天天都在私塾上学,都没空和娇娇一起玩,好不容易放假一天,他要变成娇娇的小尾巴! 顾娇看着他乌溜溜充满期盼的大眼睛,最终没有拒绝:“好。” 青年笑着比了个手势:“请!” 顾娇先去隔壁与薛凝香交代了一声,拜托她照看一下家里,之后才与小净空一道坐上青年准备的马车,青年自己则是打马跟在一旁。 马车很快抵达了镇上唯一的茶庄。 这间茶庄的老板是省城人,据说来头不小,平日里上门光顾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今日茶庄空无一人,看来是被包了场。 对方还真是大手笔。 顾娇与小净空被青年领进了一间典雅别致的厢房。 青年让下人上了茶水与点心。 他看上去对顾娇十分殷勤,若换做普通人只怕已经有些飘飘然,可顾娇很冷静。 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如今的身份可担不起被人这般伺候。 青年道:“萧娘子请稍等,我这就去请周管事过来。” 顾娇嗯了一声。 青年对他的客气其实是流于表面的,顾娇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瞧不起,不过顾娇并不强求,有些人年纪轻轻就瞎了,是他的损失又不是她的。 青年确实没太将一个小村妇看在眼中,尤其顾娇还长得这么丑,他就更不屑一顾了。 只是管事交代过他,一定要对秀才娘子礼遇有加,不得有一丝一毫的轻慢。 青年转身去请自家管事。 周管事来得很快。 到底是能做管事的人,他的表情管理就比青年优秀多了,至少他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无比真诚。 小净空拿了一盘桌上的点心递给小净空:“去院子里玩会儿,我与人谈点事。” “嗯,好!”小净空从木凳上蹦下来,接过点心盘子,跐溜跐溜地出去了。 窗子开着,顾娇坐的位置能将整个小院尽收眼底。 小净空找了个小石凳坐下,一边吃一边晃着小短腿。约莫是注意到顾娇在看他,他扭过头,冲顾娇甜甜一笑! 顾娇也笑了笑,他开心到飞起,继续埋头吃点心。 周管事耐心地等这对姐弟互动完才迈步走上前,冲顾娇拱了拱手:“周某见过萧娘子。” 顾娇没起身与他见礼,也没受宠若惊,只颔了颔首,一派云淡风轻。 周管事有些惊讶,他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眼,俨然不论从衣着还是容貌上,她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姑,甚至因为容颜有残,更该比寻常女子自卑羞窘才是。 然而她却非但没有如此,反倒让人心生一种高不可攀的错觉。 周管事定了定神,对顾娇道:“萧娘子,我是省城林家的人,不知你可听说过林家?” “不曾。”顾娇言简意赅地说。 周管事惊讶,这姑娘是本地人吗?怎么还有没听过林家的?林家在幽州就是土皇帝,连州牧大人都得给林家三分颜面。 林家是做盐运出身的,早期贩卖私盐成立了自己的盐帮,朝廷派军队来攻打盐帮,结果两败俱伤,后面朝廷采用招安政策将盐帮收编了。 虽是收编了,但盐帮仍归林家治理,只是盐运所得的银子与朝廷平分罢了。 且盐帮不得再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必要时还得协助朝廷剿灭水匪。 周管事大致解释了林家的来头,随后开始等待顾娇大吃一惊。 结果顾娇依旧很平静。 这姑娘莫不是傻? 傻子倒也好。 周管事笑笑,对顾娇道:“此番到清泉镇其实是慕名而来。萧小兄弟考上廪生的事还没向萧娘子道贺,这是一份贺礼,请萧娘子笑纳。”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屋外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盒子入内。 将盒子放在桌上后,周管事摆手让丫鬟退下。 周管事将盒子打开,露出里头白花花的银子来。 顾娇的目光落在那些银锭子上,不咸不淡地问道:“周管事有话直说。” 乡下人见到这么多银子竟然如此淡定,周管事心中对这位萧娘子越发疑惑起来,面上却不显,他笑道:“萧娘子真是爽快人。实不相瞒,萧小兄弟在县试与府试中都拿下案首,成绩斐然,我家老爷看过他的文章后,十分欣赏萧小兄弟的才华,想请萧小兄弟到省城林家做客。” 顾娇没着急应下。 周管事接着道:“我家老爷是真心结交萧小兄弟,还请萧娘子从中行个方便。” 顾娇淡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还是说你们找过,却被他拒绝了?” 周管事一噎。 顾娇道:“看来是拒绝了。” 言罢,顾娇起身就走。 周管事都懵了。 这么干脆利落的吗?连个讨价还价的机会都不给?还是不是女人了?不是,还是不是个人了? 周管事赶忙叫住她:“萧娘子!萧娘子请留步!可是嫌周某诚意不够?这些因子只是贺礼而已,万事好商量!” 顾娇依旧不为所动。 周管事追上她,满头大汗地说道:“眼看着离乡试没多少日子了,萧小兄弟左右都是要去省城的,不如先在省城住下!我们林家会为萧小兄弟打点好一切!” 乡试的日子的确近了。 顾娇顿了顿,回头看他:“那他需要做什么?卷铺盖住过去,考完就走人?” “啊……”周管事被顾娇的直白噎得险些接不上话,“是这样的,我家公子也要乡试了,还请萧小兄弟在府上小住的这段日子稍稍提点一下我家公子的功课。” 顾娇唔了一声:“原来是做老师,不过他既然已经拒绝了……” “没有没有!他没拒绝!” 顾娇古怪地看向他。 周管事讪讪道:“确切地说,他拒绝的不是我方才提的请求。” 原来,周管事去天香书院找萧六郎时与萧六郎说的是,只要萧六郎保证林家公子能考上举人,他们老爷便赏赐萧公子两千两白银。 虽然知道举人老爷在古代很值钱,但也没料到会这么值钱。 当个混吃混喝的富二代它不香吗? 非得挤破脑袋考举人? 这一直都是林家的心病,林家说好听点是盐帮出身,难听点就是盐贩子,曾经与水匪蛇鼠一窝,林家穷得只剩钱。 为何朝廷放心招安林家,不就是看中林家子孙没出息,没两三代就得衰落了么? 届时盐帮就彻底落在了朝廷手中,不费一兵一卒。 林家倒也不是没预料到家族的危机,只是当时他们看着骁勇,其实已没了与朝廷对决的实力,就算背水一战也至多是再弄死朝廷几千大军,但林家将不会剩下一个活口。 被招安好歹能为林家谋来数十年安稳日子,林家就指望子嗣们有些出息,将来能够撑住林家的大局。 这不,林家在出了十几个不学无术的小纨绔后总算来了个考上秀才的六公子。 六公子是妾室所出,但勤勉好学,林老爷与林夫人都对他尤为看重。 全林家都拿这六公子当宝,为了栽培他林家可谓是下了血本。 萧六郎是由林家的一位西席先生推荐的,林家老爷就是莽夫,他哪儿懂什么八股文?但他信任那位京城来的西席先生。 先生说萧六郎的文采比林府任何一位先生都好,由他教导六公子一定能事半功倍。 ------------ 102 做梦(一更) 周管事道:“周某昨夜想了一宿,觉得与萧小兄弟提的要求过分了些。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家公子能否中举主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但我们向萧小兄弟求教的心是真切的!我家老爷说了,只要萧小公子肯去省城,其他一切好商量!” 顾娇看了他一眼:“也就是说,考不上也不赖我们了?” 周管事忙道:“不赖不赖!” 顾娇:“银子?” 周管事:“照给!去了省城就给!决不食言!” 顾娇就道:“你可以直接去和我相公说。” 周管事一筹莫展道:“怎么没去呢?可萧小兄弟已经不愿搭理我们了!还望萧娘子卖周某一个人情,这些银子你先拿去,成不成都归你!” 顾娇接过他双手递来的锦盒,高冷地说道:“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主要是想你这个忙。” 周管事:“……” 能别把贪财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么 周管事千恩万谢,顾娇一再强调自己只传话,不当说客。 周管事笑容满面:“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顾娇带着银子与小净空回了村。 她数过了,一共五百两。 这个传话费可真不少。 当晚萧六郎放学后,顾娇把白日里见周管事的事与他说了,没有一个字的隐瞒,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萧六郎听罢,眉心蹙了蹙,他当然不是埋怨顾娇去见了周管事,而是没想到周管事不死心找到了自己家里。 他说道:“以后若是再有人上门,不要轻易和别人离开。这次碰见的周管事不算难缠之人,可万一……” 顾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似乎在担心什么,难道还会有人上门找你么?” 萧六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我只是让你凡事小心些。” “知道了。”顾娇莞尔,随后看着桌上的一盒银子道,“林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林家的情况萧六郎是知道的,与周管事说的一般无二,家中子弟若再不出个能做官的,三十年后就没谁护得住林家了。 当然林家可以买官做,但买来的官一是不够大,二是也没谁敢把官卖给林家,所以科举这条路确实是林家眼下唯一的出路。 听说林家老爷为了多生几个有用的儿子,都快把自己弄成小种猪了。 萧六郎沉吟片刻,说道:“若是不强求结果,去一趟倒也无妨。” 毕竟是两千两银子呢。 顾娇也觉得可行,省城比府城要远,若是乡试原本就要提前一个多月动身,到那边后能不能找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都不好说。 若是住进林府自然方便多了。 而且早些去,也能早些适应水土不服,也能以逸待劳。 顾娇问道:“会不会耽误你自己的功课?” 萧六郎道:“不会。” 顾娇记得院长说过,萧六郎本就是极其聪慧之人,只是不愿意进京赶考而已,让他四处走走未必是一件坏事。 顾娇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萧六郎:“嗯。” 原以为去林家的事就这么敲定了,不料当晚,顾娇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萧六郎答应了周管事,在周管事以及林家侍卫的护送下前往省城。 林家确实是诚心求教,没打算耍什么幺蛾子,这次的事按理说是万无一失,可人算不如天算,才到半路萧六郎一行人便赶上了一场十年难遇的大暴雨。 萧六郎居住的驿站被水淹了,一行人被大水冲散,萧六郎抱住了一根浮木,性命是保住了,却大病一场,等被周管事等人找到并带回林家时人已脱了一层皮。 万幸是他们出发早,就算耽搁了这么久距离乡试也还有足足两个月。 萧六郎一边在林家养病,一边为林六公子辅导功课。 林六公子是个品行端正的人,脑袋算不上绝顶聪明,可胜在勤奋有毅力,萧六郎与他的相处还算顺心。 只不过在临近乡试时却出了一件大事:林家的一位表亲来林府小住,是林家主母的娘家侄女儿。 那位表小姐对萧六郎一见倾心。 萧六郎还是瘸子呢都让人看上了,可见这男人长得究竟有多祸水了。 只不过人家到底是有头有脸的姑娘,做不出一上来便自荐枕席的事儿,又恰逢林六公子染了风寒。 表小姐计上心头,游说自家姑母:“表哥这样大抵是考不上了,不如让萧六郎代替表哥去考,表哥写他的名字,他写表哥的名字。如此一来,比表哥自己中举的胜算更大。” 表小姐对姑母说,作为答谢,自己甘愿给萧六郎做妾。 林夫人是过来人,有什么看不穿的?只不过这话确实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儿上。 六公子虽不是她生的,但这关系到整个林家的前程,林夫人就答应了。 萧六郎严词拒绝,还痛斥了二人一番。 林夫人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不行就算了。 然而那位表小姐是个狠角色,竟然一怒之下给萧六郎下了药! 平心而论,那位表小姐的姿色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貌美如花,然而就算这样,萧六郎也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战胜了春药的药性。 但他也从此落下病根。 醒来后顾娇气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表小姐,竟把馊主意打到萧六郎的头上了?还用如此卑劣的法子害得了他以及他后半生的那什么福! 而且这还不是他一个人的那什么福!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来这林府是去不得了。 那位表小姐是林府的常客,只要萧六郎住进去,不论多小心都一定会遇上她。 天色微微亮,顾琰与老太太还在各自的房中呼呼大睡,顾娇坐在堂屋与萧六郎以及小净空吃早饭。 小净空最先吃完,然后就回西屋收拾自己的书袋。 顾娇喝了一口粥,犹豫着如何与他开口。 他一大早起来便将行李收拾妥当了,顾娇看着椅子上的两个包袱,眼神微妙。 “那个……”她神色镇定地说道,“林家的事我想了一下,你要不要再重新考虑一下?” “怎么了?”萧六郎不解地看向她。 顾娇正色道:“你去那么久,家里怎么办?” 萧六郎愣了愣:“我们家里又不种地。” 顾娇继续一本正经:“是不种地,但上有老下有小,我一个人照顾起来很辛苦的!偶尔我还需要上山!” 萧六郎困惑,自己在家貌似也没帮上什么忙,他干的活儿根本不多,主要是她都抢着干完了。按理来说,他不在家她才比较轻松吧…… 顾娇:“我也不能总麻烦薛凝香!” 萧六郎:“那要不……请个丫鬟?” 家里如今是请得起丫鬟的,他是男人,一个屋檐下不大方便,可如果他不在也就不存在避嫌一说了。 顾娇:“我不习惯陌生人住进家里。” 这个还是说服不了萧六郎,毕竟昨天是她先表现出希望他去省城的意愿的。 顾娇也明白,所以又下了一剂猛药:“而且我听顾琰说林家有很多漂亮千金,谁知道你去了那边会不会拈花惹草,给我寻几个妹妹回来。” 顾琰是侯府公子,他消息灵通,听过林家的事不足为奇。 而且萧六郎也不会去找顾琰求证他是不是给自己姐姐灌输了什么奇怪的思想。 萧六郎深深地看向顾娇:“所以你是在吃醋?” 顾娇:我能说不是吗? 萧六郎舀了一勺小米粥:“知道了,我不去了。” 不是吧?这么好说话? 顾娇拿小眼神瞟他:“我其实也只是随便提一下,决定权在你……两千两银子呢,你当真不肉痛?”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好像是你比较肉痛。” 顾娇讪讪:“这、这么明显吗?” 随后她又面不改色道:“其实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主要是想挽救一下一个发愤图强的少年。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都不去林家了,还怎么挣这笔银子?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装的若无其事,只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嘴儿已经撅得老高,都能挂一壶油了。 萧六郎与小净空去镇上,他先把小净空送进私塾,之后才前往天香书院。 周管事已在此恭候多时。 见到萧六郎,他满脸笑容地迎上去:“萧秀才考虑得如何了?” 萧六郎淡淡说道:“我可以教你家公子,但我有个条件。” 周管事大喜过望:“别说一个条件了!十个也成!” 萧六郎道:“我不去省城,你家公子若真心求教就让他来这里,我安排他进书院,与我同班同桌。” 周管事张了张嘴:“啊……这……你看我再加点银子怎么样?” 萧六郎淡道:“你加金子也没用,人来我就教,不能来就另请高明。” ------------ 103 霸气揍爹(二更) 萧六郎走后不久,顾侯爷便找上门了。 他是背着姚氏来的,主要是来放心不下顾琰,总觉得这种穷乡僻壤会住坏了自己宝贝儿子,他希望能够把顾琰接回去,顺便也提一提在心底酝酿已久的另外一件事情。 开门的是顾琰。 顾琰一见自家老爹迅速把门关上了! 顾侯爷气得跳脚,叫门也不开,等他好不容易绕到后门,顾琰又已经在自己的房间内插上门闩了。 气得牙齿都在打颤的顾侯爷:“……” 小鸡们还没开始一天的活动,正安静地关在鸡笼中。 顾侯爷找到正在后院忙活的顾娇,指着紧闭的房门道:“你也不管管他!” 顾娇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眼神直白又冷漠,不理他,从柴房拎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出来。 顾侯爷倒抽一口凉气:“你……你要做什么?你还打算弑……” 话音未落,就听得哐啷一声巨响,赫然是顾娇将一截木头给劈开了。 木头被从中劈成两半,切面完整,受力均匀,一看就是劈人……呃不,劈柴的老手! 顾侯爷咽了咽口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道:“你这里不适合琰儿居住,他娇生惯养长大的,吃穿用度都非常人可比。他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好一点了,若不仔细些,怕是又得发病。你是他姐姐,你不要害了他。你们姐弟真想在一起,就搬回山庄去。山庄那么大,你们想住哪个院子就住哪个院子,甚至若不喜欢现有的院子,也可以让下人新建别的院子。” 他发誓,这是他与这丫头说过的最语重心长的一番话了。 他做出了莫大的让步,这下总该动容了吧? 他不凶她、不打她,如此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她怎么也该满意了吧? 可谁知顾娇一丝感动都无,只淡淡地说道:“他在这里住得很好。” 顾侯爷怒道:“你看看你这都是穷地方?他怎么可能住得好?” 顾娇一斧头劈下去:“侯府、山庄那么好,他这些年的病就有气色了?” “我……”顾侯爷被怼得哑口无言。 没错,顾琰这些年住着最矜贵的屋子,吃着最精细的美食,仆从成群,然而他的身体依旧每况愈下,也就是遇到了回春堂才终于起死回生。 顾侯爷知道这事儿是掰扯不来了,要不怎么说是龙凤胎呢,姐弟俩在与他唱反调这件事上简直一样一样的。 顾侯爷叉着腰,深吸了几口气,道:“那你们打算何时回去?” 硬要住,他准成了吧?但总得有个期限呐! 淑妃那头催得紧,最晚六月他就得带人回京了,他总不能任由姐弟俩一直胡闹下去。 “他想回去了自然会回去。”顾娇没说她自己,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回去。 顾侯爷算听是听明白了,这丫头是冥顽不灵,要与他对抗到底了? 算了算了,这事儿回头让姚氏来说。 她开口,龙凤胎比较容易接受。 顾侯爷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第二个目的:“你暂时不和我回去可以,但你和那小瘸子必须和离了!” 顾娇劈柴的动作顿住了。 顾侯爷道:“趁着你俩没圆房,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回京城就说你没嫁过人,我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咚! 顾娇将斧头砍在了木头上。 若说撺掇她与顾琰回京她还能勉强当他在放屁,那么让她与萧六郎和离就有些过分离谱了。 到底什么样的狗爹才会去打听自己女儿究竟圆没圆房的事? 顾娇其实误会顾侯爷了,他只是知道她脸上是守宫砂所以知道他俩没圆房而已。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顾娇已经发火了。 顾侯爷还在喋喋不休地劝着,甚至列了一长串京城名流公子们的名单,可还没说完就见顾娇神色冰冷地站了起来。 顾侯爷被顾娇的死亡凝视盯得头皮一紧,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丫头,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 “凭我是你爹!” “那你养我了吗?养过一天没有?” 顾侯爷噎住,半晌才嗫嚅道:“那还不是因为抱错了?我现在不是回来补偿你了吗?只要你跟我回去,你就是侯府千金!我和你娘都会疼你!” 顾娇冷笑:“一点诚意都没有。” 顾侯爷不悦道:“我怎么没诚意了?” 顾娇慢悠悠地道:“如果你真想接我回去,就把那个霸占了我身份十几年的顾瑾瑜赶出去,这才是你该有的诚意。” 顾侯爷的脸色唰的沉了下来:“你怎么能说出如此歹毒的话来?这一切又不是瑾瑜的错,你却偏要怪罪到她头上!亏她还一直替你说话,说自己生病不是因为你欺负了她,可看看你自己,你是怎么做姐姐的?” 顾娇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没有妹妹。” “你……”顾侯爷想起瑾瑜总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多亲热,再看这丫头,只觉得她身上一无是处,让人失望透了,“我不会赶走瑾瑜的,你别做梦了!” 呵,谁在乎? 顾娇把人轰出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却说黄忠在村口坐等自家侯爷不来,右等自家侯爷不来,寻思着怕是又坏了事儿,正要去找,就见自家侯爷捂住鼻子过来了。 “侯爷,你怎么了?”他担忧地问。 顾侯爷放下捂住鼻子的手,黄忠傻眼了:“您、您又挨揍了?” 怎么流鼻血了?鼻子还肿了? “还不是那丫头摔门摔得太快?”他想跨进去,却直接被门板给拍了出来,鼻子都差点给拍歪了。 黄忠叹气:“您就不能不惹大小姐生气吗?” 顾侯爷瞪他道:“怎么叫我惹她生气?分明是她惹我生气!” 黄忠问道:“她怎么惹您了嘛?” 顾侯爷冷哼道:“她竟大言不惭地让我把瑾瑜赶出去!你说她心眼儿怎么这么小,连个妹妹也容不下!得知自己多了个姐姐,瑾瑜说什么了吗?” 这……不一样吧。 二小姐不是亲生的,她占了大小姐的身份这么多年,不被送回本家就不错了,哪儿还能埋怨? 二小姐是无辜的,大小姐又何尝不是? 她吃二小姐该吃的苦,二小姐享了她该享的福,搁谁能高兴? 但黄忠跟随侯爷多年,深谙侯爷品性,骨子里极为叛逆,吃软不吃硬,越是不让干的事越是要一根筋干到底。 这一点,父女俩倒是像了十成。 黄忠叹了口气:“侯爷,咱们回去吧。” 顾侯爷目光危险道:“事情还没办完,本侯怎么能回去?” 黄忠都无语了:“不是,您又拿大小姐没辙。” “我拿他没辙,不代表我拿别人没辙。”顾侯爷冷声道,“去书院。” 书院刚下课。 萧六郎从天香书院出来,正要去私塾接小净空。 顾侯爷叫来了书院的小厮,让他指认哪个是萧六郎,小厮抬手一指:“就是他!” 顾侯爷朝萧六郎看去,只一眼,差点没把眼珠子瞪下来! 这不是上回从村子里出来在半路碰到的与昭都小侯爷有几分相像的少年吗? 怎么会是他? 顾侯爷与昭都小侯爷见的并不多,主要是两府之间没什么来往,别看同为侯府,可宣平侯府的品级在定安侯府之上。 宣平侯是真正的一品王侯。 有权有势,富可敌国,称霸京都。 宣平侯的妹妹是当今萧皇后,自己妹妹淑妃见了她也不得不行后妃之礼。 这种门第出来的儿子绝对称得上一声天之骄子。 出身已经这样优秀了,偏生自己还争气,十二、三岁就成为了国子监少年祭酒,风华不输亲生父亲宣平侯。 可惜天妒英才。 顾侯爷又多看了萧六郎两眼。 这下,他又并不觉得很像了。 昭都小侯爷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温润如玉,眼底永远都噙着干净美好的笑意。 萧六郎的眼神太冷了,心都是暗黑的。 顾侯爷不悦地眯了眯眼。 此时,萧六郎走近了,小厮冲他挥了挥手:“萧六郎!有人找你!” 萧六郎睨了顾侯爷一眼,步子顿了顿。 顾侯爷倒是没执意等他过来,他自己走了过去,不屑地看向萧六郎道:“你就是萧六郎?” 萧六郎神色如常地看向他:“有事?” 顾侯爷给黄忠使了个眼色,黄忠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 顾侯爷不可一世地说道:“离开我女儿,这些银票就是你的!” 萧六郎看也没看银票一眼,面无表情道:“这些会不会太少了?” 顾侯爷扬起下巴道:“五千两,够你挥霍几辈子了,还能娶上几房美娇娘,下半生逍遥快活。你别以为考了两个案首便以为自己前途无量,你这样的人本侯见多了,没几个能真正走到殿试的。运气不好,你乡试就会落榜了。” 世家大族花了多少心血与力量去培养家族子弟?那些子弟中不乏头脑聪颖又勤奋好学的,这些寒门学子拿什么去和人家比? 就算侥幸进了京,就真以为能够出人头地? 到乡试这里或许拼的都还是硬实力,然而越上走,拼的就是势力了。 每年的头三甲都是从京城几大势力的考生中诞生的,这其中有多少陛下的无奈,又有多少不可告人的政治较量,是萧六郎他们这些穷酸迂腐的书呆子永远无法想象的! 念书的确有机会让一群小虾变成小鱼,可要说鲤鱼跃龙门却是万万没可能。 顾侯爷看向萧六郎道:“人从出生就注定了贵贱,你不配做我女婿,识相一点,拿着这些银票从我眼前消失。你若是嫌少,我也可以再给你加一点。黄忠!” 黄忠又掏出了一千两银票。 萧六郎冷冷地笑了:“顾侯爷,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顾侯爷问。 萧六郎唇角一勾:“她还不是你女儿。” 扎心了! 顾侯爷的气焰唰的一下僵住! 萧六郎淡淡讥讽道:“如果你指的是你现有的那个女儿,那么大可不必。我对你那位自幼养在身边的女儿毫无兴趣,倒贴我五千两黄金我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这、这、这都什么嫌弃的语气? 这小子是不是太狂妄啦? 他知道京城有多少人想娶瑾瑜吗?全是比他优秀千倍百倍的世家公子! 不对,眼下不是生气这个的时候,差点被这小子带偏了! 顾侯爷捏了捏拳头,打算给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一点教训:“黄忠,黄忠!” 咦? 人呢? 死哪儿去了? 顾侯爷唰的转过身,正要看看黄忠去哪儿了,却突然,一只纤细的素手自他身后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拖进了一旁的巷子。 半刻钟后,顾娇神色从容地走出巷子。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她,她拍了拍手,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让你久等了,我们已经沟通完毕,他不会再来烦你了。” 被“沟通”完毕的顾侯爷像只断了线的木偶坐在巷子的角落里,痛到失去知觉的身子无奈地靠着墙壁。 在他身边,黄忠也成了一个毫无灵魂的木偶。 二人神情呆滞、鼻青脸肿、鼻歪嘴斜、惨不忍睹! ------------ 104 宝宝(一更) 顾侯爷与黄忠一瘸一拐地回到山庄时已是深夜。 倒是想早点回,可惜几个时辰都无法动弹。 顾瑾瑜看到满身是伤的二人,不禁纳闷道:“爹,黄侍卫,你们怎么了?” 顾侯爷没脸讲真话,憋屈地说道:“出车祸了。” “马车怎么了?为什么会出车祸?” 顾侯爷瞥了瞥黄忠:“黄忠酒驾。” 黄忠:“……” 人在屋里,锅从天降! 顾瑾瑜蹙眉:“黄侍卫,你为何要喝酒?” 黄忠看了顾侯爷一眼:“侯爷让喝的。” 顾侯爷:“……” -- 四月底这一日迎来了天香书院的旬假,在寝舍住了多日的顾小顺终于可以回家了! 别看他不在村里,可对于家里发生的事他是一清二楚,确切地说,只要小净空知道的事情,他也统统都知情。 主要是小净空上私塾后,三人每天都会在一起吃午饭。 小净空的私塾原本管一顿午饭,可饭里有猪油,小净空吃不了,萧六郎只能把他带出来吃。 都是弟弟,当然没有只带一个的道理。 小净空在私塾是个安静无言的小孩子,到了顾小顺面前立马化身小喇叭精,小嘴叭叭叭地把家里的事儿全说了。 最初听到顾娇是抱错的孩子时,顾小顺着实震惊得无以复加,又听说侯府小公子直接住进了家里,顾小顺惊得头都要掉了! 小净空显然对突然出现在家里与自己争宠的顾琰颇有微词,言语间皆是无可奈何的小语气。 “不过,也不是没有开心的事啦,你有自己的房间了,以后都可以住家里了!” 顾小顺很快开心了起来。 不对,他一直挺开心的。 顾小顺不是个会争宠的孩子,他的心思既不敏感也不细腻,别人与他争风吃醋他压根儿反应不过来。 可能与自幼长大的环境有关,他从来都是被家里忽视的那一个,心渐渐地麻木了,也就没养成小净空与顾琰那样的占有欲。 正因为如此,小净空对顾小顺的接受度才极高。 到家后,顾小顺见到了顾琰。 “哇……” 小净空这些天一直在吐槽顾琰,从没讲过顾琰长得如此好看。 顾小顺看呆了。 顾小顺这副铁憨憨的样子一看就不是能和自己过招的,顾琰心中有了判断,对顾小顺也就没那么排斥了。 虽然挺嫉妒顾小顺陪着顾娇一起长大,但也很感激他在顾娇最孤苦无依的日子陪伴她。 他还为顾娇挨过打。 这是过硬的交情。 顾琰十分义气地拍了拍顾小顺的肩膀,一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兄弟啦”还没出口,便感觉自己的手心麻掉了…… 麻蛋! 这铁憨憨的肩膀是铁做的吗? 这么硬! 娇生惯养的顾宝宝,手心立刻红成了一片…… 顾娇去打水。 “娇娇!我也去!”小净空立刻拿出自己的小扁担与小小木桶,挑上后与顾娇一道去打水。 顾琰也想去。 他其实只挑得动小净空的小扁担与小小木桶,但那太丢人了不是吗? 顾琰双手去抓水缸旁的木桶,抓了半晌抓不动。 顾小顺道:“我来吧!” 顾琰问道:“你帮我打水?” 顾小顺心道,我就是自己要个桶子打水,但既然你这么说那也行吧! 顾小顺“帮”顾琰去打水了。 他是让刘氏当牛做马使唤长大的,一身力气无处安放,打水打得嗖嗖的! 顾琰看着顾小顺一桶水接一桶水地倒进缸里,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角。 这是顾小顺帮他打的,是他的! 顾琰看顾小顺瞬间顺眼了很多,一个桌上吃饭时,他与小净空都等着顾娇给自己夹菜,夹到最后番薯丸子还剩一个。 “给小顺吧!”他大方地说。 “嗯。”小净空严肃点头,他没意见。 饭后顾娇切了一盘新鲜的瓜果,又是吃到最后剩下一片。 顾娇最怕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分东西前一般都是算好的,不过今天顾小顺回来,把吃东西的节奏打乱了。 若在以往,一大一小就该为最后一片娇娇要给谁争执起来了。 今日嘛—— “给小顺吃吧!他这些天都没在家,应该多吃一点!”顾琰再次大方地说。 小净空嗯了一声,依旧没有意见。 顾小顺就觉得顾琰挺好的,不像小净空吐槽的那样,作为礼尚往来,自己似乎也该多关心一下对方! 顾小顺看向顾琰道:“你在家里还住得惯吗?” 他说的是家里,这个字眼成功取悦了顾琰,顾琰展颜一笑:“住得惯!我们俩的房间很近!” 可以多来往哟! “你住后面啊……”顾小顺与顾琰考虑的不是同一个方向,“那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和谁玩啊?” 一句话把顾琰问住了。 顾小顺接着道:“你白天都干啥?” 是啊,顾琰白天都干啥? 顾娇最近忙山头的事,白天很少在家,若是在,顾琰就粘着她,若是不在呢? 当初小净空也在家里时,顾娇没担忧过他白天做什么,他是一个很有计划的小孩子,他把自己的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而且村子里有不少同龄小伙伴,小净空可以去找他们玩。 老太太也时常独自在家,然而顾娇更不担心她。 她可以逗狗娃,与薛凝香的婆婆说话,要不就给村里人说戏,她的日子比顾娇还精彩。 顾琰却是一个十分孤僻的人。 他很难与村里的年轻人打成一片。 来这里好几日,他连大门都没有出过。 他是一个从出生就在等死的人,他也不像小净空那样会给自己找事做,不是不想找,而是确实很多事他都做不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小顺却完全没感觉到紧张的氛围。 “你不无聊吗?” 一杀! “你白天其实可以去找柱子他们,不过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应该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二杀! “咱家也没地给你种……” 三杀! “你帮姐干活儿肯定也不成,都是重活儿你干不了。” 四杀! “诶?对了!你长这么好看,咋不去念书呢?” 五杀! 顾琰毫无灵魂地瘫在了椅背上! 好看和念书毛关系啊? 我当你是兄弟,你却转头给我一刀! 顾琰做梦都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他是很讨厌念书的。 他在侯府与山庄时,家里就给他请过西席,可他不是迟到就是早退,要不就是课上呼呼大睡。他身子不好,西席先生又不敢骂他,管呢又管不住他,最后索性放弃了。 山庄有常住的西席先生,但一年给他上的课加起来也不到十几天。 若是用顾小顺行话来说,他就是个混子! 顾琰委屈地看向顾娇,想用眼神告诉她:他不要上学,不要不要不要! 顾娇当初不反对小净空上学,如今自然也不会反对顾琰去念书,况且顾琰如今的病情很稳定,念书不成问题。 别的事上她能无条件纵容,唯独上学一事没得商量。 顾娇自动忽略了顾琰的小眼神:“你大了,该去上学了。” 顾琰内心抓狂咆哮:不!我还是个宝宝! 顾娇与萧六郎认真商议起了顾琰的上学事宜。 顾娇道:“我还是希望他尽量和你们在一起,这样也能有个照应,天香书院和小净空的私塾都不错。” “私塾吧。”萧六郎考虑之后说。 天香书院不好进是其一,萧六郎可以找黎院长开后门考进去,然而进去之后才是关键。 天香书院都是很有基础的学生,至少是童生,大半都是秀才,学习进度极快,氛围也紧张,顾小顺是例外,他没心没肺的不受影响,顾琰却未必了。 顾娇也更倾向于私塾,她看向小净空:“你们私塾怎么样?” 小净空一脸认真地说道:“特别好!夫子们德才兼备!讲课讲得特别精彩!” 一天恨不得被小净空连怼三五次的夫子:…… 私塾的整体水平不如天香书院高,但同时它的学习压力也没天香书院那么大,适合不能在高压环境下生存的顾琰。 顾娇觉得这个安排简直完美! “你觉得怎么样?”顾娇看向顾琰问。 “我能拒绝吗?”顾宝宝弱兮兮地问。 若是顾侯爷给他安排念书,他早把老头子的古董画撕光光了!可他对顾娇发不起脾气来,他那么心疼她,怎么舍得对她发火? 顾娇想了想,点头:“那我们换个问题。你明天是穿蓝衣去私塾,还是穿白衣去私塾?” 顾小咸鱼:“……” 一巴掌被拍在了沙滩上,卒! ------------ 105 土豪(二更) 顾娇连夜给顾琰做了个书袋。 翌日天一亮,顾琰便被自家亲姐打包送上了罗大壮的牛车。 萧六郎让顾小顺去书院给自己请一个时辰的假,自己则与顾娇一道将顾琰与小净空送去了私塾。 萧六郎交了银子,办了入学手续。 小净空问等在廊下的顾琰:“你觉得你会在哪个班啊?” 顾琰冷着脸哼哼道:“反正不可能和你一个班!” 小净空念的是蒙学,顾琰都十四了,当然不可能进蒙学班。 他被分在了常夫子的班,班里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学生,有一点四书五经的基础。 顾琰对这个分班勉强还算满意。 不过他屁股还没坐热,常夫子便又领了一个新生进来。 刚好顾琰身边有个空位,常夫子让新生坐在了顾琰身旁。 顾琰看着手边这个三头身的小和尚,眸子一下子瞪圆了:“你、你怎么会来这个班?” 小净空摊手道:“我跳级了呀!” 顾琰:“……” 这也能行?! -- 顾琰开始了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不能输给一个小和尚,尤其是和自己争宠的小和尚,小和尚能跳级,那他也能! 哼! 一直都在混吃等死的顾琰破天荒地认真了起来。 两名暗卫都迷了。 他们被老侯爷指派到小公子身边已经有几年了,可以说是把小公子的尿性摸得清清楚楚,但为啥小公子自打认了姐姐后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居然开始念书了你敢信吗? 顾娇在完成地貌图后开始着手规划开荒的事了,哪里开垦药田、哪里种植作物、哪里修建小池塘,她都一一标注在了地图上。 这座山是从罗二叔家的后面上去的,它的形状像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小山脉,拥有一个大山头与四个小山头,而第一个小山头的半山腰处恰巧有一块空地。 那块空地做什么好呢? 顾侯爷自打威胁二人和离未果后没再过来,倒是姚氏来过几次,每次都带了她亲手做的点心。 老太太很喜欢。 姚氏还给顾娇带了几身自己亲手做的衣裳,她知道顾娇要干活儿,寝衣用的是上等丝绸,白天的衣裳则多是耐穿的棉麻。 房嬷嬷不太理解她的做法:“大小姐既然过得苦,多送银子就是了。”何必做这种丫鬟都大穿的衣裳? 姚氏闻言只是笑笑:“娇娇不需要我的银子。” 姚氏一辈子深处内宅,过着依附男人的日子,所有人都觉得她本该如此,她自己也曾这么认为,直到见了女儿。 她觉得,女儿活出了她想要的样子。 不是钱财,是自由。 姚氏自从第一次被拒绝之后便没再提过要在这边住下的事,也从不逼顾娇喊她娘。 她只是单纯来看看顾娇,然后让顾娇给她看看病。 她的药吃完了,顾娇又给她拿了四盒。 顾娇以大夫的身份与姚氏相处,处得还算自在。 房嬷嬷也来了,她为先前冒犯过顾娇的事向顾娇赔了不是。 道歉是真诚的,可她对顾娇的某些做法仍颇有微词。 她认为顾娇应该与姚氏回去,好好地孝敬姚氏,撑起大小姐的身份。 顾琰因为去上学了,姚氏与房嬷嬷来了几次都没见到他,不过有一次赶上顾琰与小净空的私塾放假,姚氏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儿子。 随后姚氏就发现,儿子长、肉、了! 姚氏激动得差点哭了。 做梦都没料到病重的儿子能养成一个小包子。 顾琰如今仍算不上胖,只不过原先的脸过太过清瘦,脸颊都凹陷了,如今颊上有了婴儿肥,看上去就是一张可爱圆乎的小包子脸。 姚氏没忍住捏了捏。 手感真好! 顾娇深以为然地点头。 她天天都捏,手感好得不得了。 上马车后,姚氏还喜极而泣地对房嬷嬷说:“你看,让琰儿住这里果然没错吧?” 房嬷嬷无法反驳:“……是,小公子长肉了,气色也好多了。” 顾琰从前在府里三天两头生气,不好好吃饭,也不乖乖睡觉,姚氏只能哄,不能强行逼迫。 来这儿后,顾琰的暴脾气安定了许多,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与玩伴——五杀他的顾小顺、学习吊打他的小净空。 -- “娘。” 姚氏的马车抵达院子时,顾瑾瑜已在院门口徘徊多时了。 姚氏拉过她的手,用帕子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你一直在这儿等我吗?太阳多大,也不怕晒坏了!” 顾瑾瑜从前是不晒太阳的,怕晒黑了不美。 顾瑾瑜甜甜一笑:“我想娘了嘛。怎么样?见姐姐和弟弟还顺利吗?” “嗯,今天你弟弟的私塾放假,我见到他和娇娇了,他们俩都挺好。”姚氏说这话时,眼底有藏不住的笑。 顾瑾瑜的神色不禁恍惚了一下,她不记得多久没看过母亲如此开心的样子了。 “怎么了?”姚氏察觉到了女儿的失神。 顾瑾瑜回神,微微笑道:“我也想见他们,等姐姐什么时候不生我的气了,我再去拜访她。” 姚氏语重心长道:“她没生你的气,你误会她了,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她只是习惯了如今的日子,不希望被人打搅。” 顾瑾瑜欠了欠身:“是,女儿不该如此揣测姐姐。” 姚氏笑笑,放开她的手进了屋。 顾瑾瑜眸光微动,迈步跟上。 “夫人,您给小姐的衣裳晒好了!”一个小丫鬟捧着一套柔软的丝绸寝衣走了过来。 顾瑾瑜惊喜一笑,伸出手将寝衣拿了过来:“给我的吗?” 展开后她就发现尺寸不太对,她的寝衣没这么长。 她指尖一紧。 小丫鬟方才没注意到她,这会儿才看见,尴尬得脸都白了。 小丫鬟拿过来也不是,不拿过来也不是。 顾瑾瑜莞尔一笑:“娘,您把我的衣裳做长了,还是给姐姐穿吧。” 姚氏原本就是给顾娇做的,可顾瑾瑜都这么说了,她若是讲出真相,有点让这孩子下不了台。 她温声道:“那娘再给你做身新的。” 说实话,她已经许久没给顾瑾瑜做过衣裳了。 主要是她做的衣裳跟不上京城的潮流,顾瑾瑜嫌老气,并不爱穿。 顾瑾瑜亲热地挽住姚氏的胳膊:“只要是娘做的,瑾瑜一定天天穿!” 顾瑾瑜留在姚氏的院子用晚饭,顾侯爷也过来了。 自打被痛揍一顿后,今天才恢复,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让个丫头片子给揍了,只得污蔑黄忠酒驾,害马车出了车祸。 吃过饭,顾瑾瑜让丫鬟把抬了一个大箱子过来。 姚氏问道:“这是做什么?” 顾瑾瑜温柔地说道:“是我为姐姐挑选的礼物,我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就都准备了一些。” 姚氏让丫鬟把饭菜撤了下去,将箱子打开,里头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有珠宝首饰、有古玩字画、也有针黹绣品……看得出是用了心的,每样东西都十分不俗。 但最惹眼的还是一把古琴。 姚氏将琴盒打开,看到里头那张散发着古朴气息的五弦琴时,呼吸一下子顿住了:“瑾瑜,这是……” 顾瑾瑜笑着点点头:“没错,就是月影伏羲琴。” 这可不是寻常古琴,是陛下御赐之物,全昭国仅此一把。 真正的古董伏羲琴在前朝便已失传,这一把是出自陈过第一琴师月影之手,是迄今为止仿造得最为成功的伏羲琴,因此也叫月影伏羲琴。 顾瑾瑜有一次在淑妃的宫中抚琴,被陛下听去,陛下称赞她琴艺高超,仅次于未来的三皇子妃。 未来的三皇子妃乃昭国第一才女,学了十七年的琴,比顾瑾瑜活的时间都长。 陛下觉得顾瑾瑜天赋难得,将月影伏羲琴赏给了顾瑾瑜。 姚氏觉得不妥:“你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去送人?” 顾瑾瑜甜甜一笑:“没关系的,陛下说过,送给我就是我的,我怎样处置都可以。” 姚氏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它太贵重了。” 顾侯爷无比赞同:“是啊,何况那丫……咳,你姐姐也不懂琴。”送给她不是白送了吗?暴殄天物! 顾瑾瑜抱着怀中的古琴,委屈地垂下眸子:“但这是瑾瑜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瑾瑜喜欢姐姐,想补偿姐姐,瑾瑜恨不得把命都给姐姐,区区一把琴算什么?” 姚氏将她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叹了口气:“傻孩子。” 姚氏最终没要那把古琴,别的她都留下了,改日拿给娇娇,若娇娇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她再给带回来。 顾瑾瑜抱着古琴回院子。 顾侯爷追上她,郑重地说道:“以后不要做这种啥事了!” “什么啊?”顾瑾瑜一脸困惑地看向父亲。 顾侯爷看了眼她怀中的古琴,道:“你就不怕你娘方才真把它收下了?” 顾瑾瑜睁大眼睛,呆呆地说道:“我原本就是要送给姐姐的呀!可惜娘不要。” 顾侯爷长舒一口气:“幸好你娘没要,你姐姐在乡下长大,不懂音律,只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的东西送给她就是白白糟蹋了。” 顾瑾瑜眸光真挚地说道:“如果姐姐愿意,我可以教姐姐!” 顾侯爷冷冷一哼:“那也得她领情!好了,月影伏羲琴你收好,不要再随便拿出来送人!” 顾瑾瑜垂下眸子,没人能仿出更好的伏羲琴了,她原本就没打算送出去。 -- 私塾放假,天香书院却没有,顾娇在灶屋做晚饭,算着萧六郎与顾小顺差不多该到村口了,她开始做最后一道菜。 “娇娇娇娇!我的算盘不见了!” 小净空一筹莫展地奔进灶屋。 顾娇把锅里放了水,盖上锅盖:“别急,我去帮你找。” 小净空从寺庙里带回了不少东西,顾娇给他放在了两个大箱笼里。 虽然他是小孩子,但顾娇依旧尊重他的隐私,平时不会动他东西。 他的箱子很乱,杂七杂八啥都有。 “是放在哪个箱子里的?”顾娇问。 “这个!不对,好像是那个!”小净空尽管是个十分有计划的孩子,可在整理东西上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顾娇先从左边的箱子翻找,没一会儿就给找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算盘。 纯金的! 顾娇愣愣地问:“是……这个?” “嗯!”小净空点头如捣蒜。 顾娇问:“谁给你的?” “师父!”小净空接过算盘,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今天上了珠算课,他要复习! 你师父这么有钱的吗?居然送金算盘? 顾娇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知道它是金子做的吗?” 小净空点头点头:“知道啊!师父那里有好多算盘,我特地挑了这一个!” “为什么?” “好看!” 顾娇:“……” 顾娇把被他翻到地上的东西一一放进去,拿到一个被一块破布包着的大块头时猛地听到一阵弦音。 顾娇打开了一看,发现是一把古琴。 很破旧的样子,连个琴盒也没有,就是音色不错,方才那一声动听得不行。 顾娇又拨了两下。 音色是真好。 小净空朝顾娇看了过来:“唔?娇娇会弹琴吗?” 顾娇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他道:“你会吗?” 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会一点点!不过我不喜欢!” 顾娇不解道:“不喜欢又怎么会有琴?” 小净空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师父送的!这里头的东西都是他老人家送的!” 顾娇发现古琴的右上角有一块熏黑的地方。 小净空解释道:“有一次没有柴火了,师父就把琴扔进去烧,可烧了好久都没烧着,就又给拿出来了。” 顾娇愕然,就算它是一把破琴,也不至于拿去当柴火烧吧?你到底摊上个什么师父? 小净空道:“娇娇喜欢的话,送给你!” 顾娇抚摸着手下的古琴,无意中瞥见琴底刻着两个字——伏羲。 ------------ 106 医治,心机小和尚(两更合一) 吃晚饭时,一家人看见小净空抓着一个金算盘把玩,全都有种眼睛快被闪瞎的感觉。 小净空对金子并没多少概念,他知道的货币只有铜钱与银子,因为目前家里只花过这两样。 诚如他所言,他喜欢这个金算盘单纯是因为它比较好看。 顾娇:大概每个小孩子都喜欢布灵布灵的东西? 金算盘上随便一颗珠子抠下来卖掉都能够家里吃一年,不过他们还算有节操,家里再穷也不至于去打小净空算盘的主意。 夜里,顾娇又帮着小净空把他所有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发现除了金算盘与佛经等书籍之外,并没有其他贵重之物,都是些破破旧旧的小玩意,看上去不值什么钱。 顾娇松了口气:“这才对嘛,一个和尚太有钱了很吓人的好么?” 看来小净空的师父很疼他,就算很穷很穷,但因为小净空喜欢金算盘,还是倾尽所有为他弄了一个。 私塾有算盘,不用学生自备,所以小净空只是在家里复习时才拿出金算盘,并不会带到私塾去。 倒是省了一场轩然大波。 翌日,萧六郎照例带着家中的“大娃”、“二娃”、“三娃”去上学,姚氏带着顾瑾瑜送的礼物来到了家中。 不出意料,顾娇一个也没收。 姚氏没勉强她。 房嬷嬷小声规劝:“夫人,您该劝劝大小姐,虽说二小姐不是她亲妹妹,可她做做样子也该把礼物收了。” 房嬷嬷还真不是替顾瑾瑜抱不平,不是亲生的,给她个眼色都是抬举她了,可有时人做事是要做给大家伙儿看的。 大小姐就该有大小姐的气度。 姚氏却温声道:“娇娇开心就好,这世上本就没有勉强别人去接受谁的好意的道理。” 房嬷嬷叹气。 姚氏离开后,顾娇去镇上订制铁具。 昭国对铁与盐的管控极严,顾娇需要大量的农具需要先去县衙登记,拿到一纸许可文书。 顾娇去了县衙。 县太爷亲自接待了顾娇。 他笑嘻嘻地问道:“萧娘子怎么到衙门来了?可是村子里又有什么人不安分了?” 他这话倒是把顾娇问愣了一下。 他不提醒,顾娇都快忘记村里那些不安分的人了。 顾家被顾侯爷打压,县太爷是第一把刀,顾老爷子的里正就是他给罢免的。之后给萧六郎送廪粮,也是他全权安排的。 当然了,他还不知顾娇的身份,只知她与侯府有点渊源,加上她又是萧秀才的娘子,对她便格外礼遇了。 “当初的事多有得罪,萧娘子勿怪。” 说的是他奉顾侯爷之命将顾娇与小净空抓上囚车的事。 顾娇说道:“无妨。我今日来,是想做一些铁具,县太爷可方便盖个官印?” 县太爷忙道:“方便的!方便的!不知萧娘子要多少?” 顾娇报了个数。 县太爷惊了惊:“这么多?可以问问萧娘子是作何用途吗?” 顾娇出示了自己的地契:“我买了一座山,要开荒。” 这么说县太爷就明白了,开荒不是小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会用到这么多农具也就不足为奇。 一般来说这种文书走流程都得好几日,但因为是县太爷亲自受理,没一会儿就给顾娇办妥了。 临走时,县太爷还笑着对顾娇道:“若是有需要衙门出力的地方,萧娘子不用客气。” 顾娇略一颔首,道了声谢离开了。 她刚出县衙的大门,便瞧见二东家气喘吁吁地奔过来:“顾……顾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我方才去村子……你姑婆说你来县衙了……你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要买铁具,盖个官印而已。”顾娇说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你,你一大早怎么去村子里?” 二东家搓了搓手,有些不好开口。 顾娇就道:“说吧,哪里的病人?” “咳咳!”二东家示意顾娇把手中盖了官印的文书给他。 顾娇给了他,他问道:“要订什么铁具?订多少?” 顾娇把清单给了他。 他拿给车夫道:“一会儿你去一趟铁铺,把事情给办了!” “是!”车夫接过了文书与单子。 “上车再说。”二东家对顾娇道。 顾娇与他上了马车。 “先去回春堂。”二东家吩咐车夫。 车夫应下,挥动鞭子让马车走了起来。 他先把二人送去医馆,之后再去铁铺。 二东家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叹道:“来了个病人,有些棘手,我也是没辙了才去找你,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顾娇顿了顿,说道:“不用,这次就算我本月的接诊。” 二东家一愣:“啊?那顾小公子那边不去了吗?” 顾娇点头道:“嗯,不去了。” 他都住我家了。 顾琰今天去私塾上学了,二东家只见到姑婆一人,自然不知顾琰早已住进顾娇家里的事。 二东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瞅小公子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不去也成,下个月再去。” 顾娇没说话。 须臾,医馆到了。 等顾娇进了大堂才明白二东家为何火急火燎地把她找来。 医馆的病人早被清空了,所有大夫与伙计包括王掌柜在内全让一伙儿身着锦衣的护卫制住了,大堂内弥漫着一股危险而又安静的气氛。 一个二十出头、俊眉星目、五官冷峻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的腰间佩着一把宝刀。 他冷冷地扫了二东家一眼,余光也扫过顾娇,但俨然没将顾娇放在心上:“你去请的大夫呢?” 二东家努力镇定地看了看顾娇:“就是她。” 青年侍卫眉头一皱:“一个丑丫头?” 顾娇换上了姚氏做的衣裳,破旧倒是不至于了,只是依旧是布衣百姓的样子,很难让人把她与救死扶伤的大夫联系起来。 何况,她还那么小。 “是她!”二东家抹了把冷汗,“她是我们回春堂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如果连她治不好,那镇上就没人治得好了。” 青年将信将疑地打量了顾娇一眼。 小是小了些,却有一双看透生死的眼睛,冷硬无情。 青年蹙了蹙眉,最终还是道:“你跟我来。” 顾娇背着小背篓,与青年一道去了后院的厢房。 后院里把守着数十名护卫,几乎五步一人,将整个后院都挤满了。 顾娇还注意到,屋顶与巷子里都藏着几名护卫。 如此严防死守,对方只怕大有来头。 不过顾娇什么也没问,自始至终地淡定从容。 “你,在外面等着。”青年俨然也是一名护卫,他语气不善地将二东家拦在了门外,放了顾娇入内。 就在青年护卫打算迈步而入时,顾娇突然对他道:“你也在外面等着。” 青年护卫:“……” 不等青年护卫有所反应,顾娇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青年再次:“……” 二东家憋笑憋得不行。 越与顾娇相处就越能发现她其实很护短,护起来没个下限的。 屋子里竖了一扇山水屏风,屏风外守着两个伺候的下人。 下人的年纪倒是不小,与顾长海、顾长陆差不多,但身上有一股格外阴柔的气质,不太像正常男人。 顾娇即将绕过屏风时,其中一个下人出手拦住了她:“请留步。” “干什么?”顾娇问。 那人拿了一块布过来,竟是打算蒙住顾娇的眼睛。 顾娇挡开了他的手,淡道:“蒙住我的眼睛我还怎么看人看病?” 下人道:“你可以把脉。” 顾娇冷声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只把脉你当我是神仙?” 下人的眉头皱了起来,正要开口训斥什么,屏风后的人沙哑着嗓音开口了:“让她进来。” 下人立马恭敬地冲屏风欠了欠身:“是。” 顾娇绕过屏风来到床前。 男子躺在帐幔之中,只露出一只枯瘦的手。 顾娇先在凳子上坐下,给他把了脉。 “姑娘要看什么,看就是了。”他说着,就要掀开帐幔。 顾娇突然摁住他的手腕:“不必,我要看的不是你的脸。” 这种大人物,看了他的脸她还有命吗? 顾娇用帐幔挡住他的脸,只露出腰腹之下的位置。 检查完后,男子的脸都涨红了。 顾娇一脸淡定如水。 男子清了清嗓子:“请问姑娘,我得的是什么病?” 顾娇看了眼屏风,男子会意,道:“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人,姑娘但说无妨。” “哦。”病患都不在乎,那顾娇这个大夫就更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花柳病。”顾娇直言。 “胡说!”屏风外的一名下人霎时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地瞪着顾娇,“我家……” 话未说完,被男子厉声喝止了:“住口!退下!” 下人咬咬牙,退到了屏风后。 “多有得罪,请姑娘勿怪。”男子的声音与气息并无多少惊恐,可见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你知道的吧?”顾娇问。 男子沉痛地点点头。 有大夫看过,也说过他得了花柳病,只是他一直都不敢置信。 他从不在外寻花问柳,怎么会得了花柳病? 顾娇对对方的私事没多少兴趣,只给他科普了一下花柳病的几种传播途径,至于究竟如何染上就得他自个儿去琢磨了。 顾娇接着道:“你的病有一段日子了,已经二期了,再不治疗就得进入晚期。” 一期二期的花柳病还是比较容易治愈的,晚期虽也能控制住,但对身体造成的各类损伤却不可逆转。 男子沉默了半晌,低声问道:“那姑娘能否治好我?” 顾娇睨了他一眼:“不能我进来做什么?” 男子一怔:“你、你当真能治?” 顾娇放下小背篓:“我尽量,不过你最好先让他们出去,他们总在这儿一惊一乍的,会影响我的治疗。” 男子望着屏风沉声道:“听见没有,都出去。” “爷!” “想让我再说第二遍吗?” “小的不敢。” 两个下人担忧又无奈地出去了。 “你们怎么出来了?”青年护卫问。 其中一个下人道:“爷让小的们出来,小的们也是没有办法。不过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手无缚鸡之力,一看就不会武功,不会拿咱们爷怎么样的……” 话音未落,青年捏紧拳头冲进屋,却还没彻底拉开房门,便被顾娇一脚飞了出来! 青年护卫如同被击飞的沙包,嘭的一声撞在了大树上,又倒挂在了枝头上。 青年护卫吐出一口烂树叶:说、说好的手无缚鸡之力呢? 顾娇插上门栓,从小药箱里取出一支青霉素的皮试:“手给我。” 男子隔着帐幔看着那古怪的针头,莫名有些害怕:“你要做什么?” 顾娇道:“给你扎针,想痊愈的话就乖乖听话。” 男子表示自己不想听话。 顾娇语重心长道:“唉,我是医馆的大夫,整个医馆的人都被你的手下控制了,你觉得我害了你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男子觉得顾娇的话不无道理,但他也不是怀疑顾娇会居心叵测,他单纯就是怕啊! 顾娇果断将他的手腕抓了过来,对付不听话的病人她可太有一手了,男子连反应都来不及顾娇已经做好皮试了。 男子看着手腕上的那个小包包:“……嗯?” 治疗花柳病最好的药物就是青霉素,可惜古代没有青霉素,所以根治起来很麻烦,少有痊愈的案例。这也是为何男子觉得自己没有希望。 不过这个病在顾娇这里,还真不是什么绝症。 皮试的结果显示他并不过敏。 顾娇举着针管朝他走来:“忍着点。” 男子一看这针比方才的大了好几倍,吓得手脚一阵扑腾! ——事实证明,不论多位高权重的男人都可能会害怕打针哟! “唔——”男子咬住枕头,忍受了迄今为止最可怕的一次折磨。 顾娇收拾好东西,对他道:“做好隔离,七日后再来。” 却说周管事与萧六郎谈判后,即刻飞鸽传书回了省城林家。 林老爷得知萧六郎愿意教导自己儿子,只是要让儿子亲自上门求学时,林老爷二话不说将儿子打包送了过来。 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白白胖胖的林成业出现了天香书院的门口。 林成业面嫩,明明已经二十一了,看上去却像是十六七岁。 他抱着沉甸甸的书袋,紧张又不安地问道:“是、是、这里、吗?” 他口吃,打小的毛病,而且越紧张越口吃。 周管事暗暗摇头,多聪明的孩子啊,却偏偏是个口吃,也不知上学后会不会被人嘲笑嫌弃。 没错,林成业这么大了一直都是在家请西席先生,就是担心上学后会遭人嗤笑。 如今也是没办法了,林成业虽考上了秀才,却只是一名增生,想要在诸多廪生中脱颖而出,他还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是这里。”周管事语重心长地叮嘱,“一会儿萧秀才就出来了,记得我和你六公子说过的话吗?” “记、记得。”林成业点头,“少、少说、话!” 周管事欣慰点头:“对,少说话,这样就没人会发现六公子是口吃了。” “嗯。”林成业低下头。 二人没等多久,萧六郎便从私塾那边过来了,他身后跟着冯林与顾小顺。 最近冯林也和他们一块儿吃。 周管事笑着走上前,拱手打了招呼:“萧秀才!” 他目光落在萧六郎身的身后。 萧六郎介绍道:“我弟弟顾小顺,同窗冯林。” 周管事客气地笑道:“啊,原来是顾小兄弟与冯小兄弟,失敬失敬。” 冯林拱手还了一礼。 顾小顺瞥他一眼,问萧六郎道:“姐夫,他谁呀?” 萧六郎道:“林家的管事,姓周。” “啊,他啊!”顾小顺当然知道自家姐夫要给人做夫子的事,姐夫这半年像是中了邪,成绩飞速提高,想找他问学的还真不少呢。 周管事将林成业拉了过来,给萧六郎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六公子林成业,他性子内敛,话不多,以后就拜托萧秀才照顾了。” 萧六郎看着他道:“今天要考试,考过了方能进,可明白?” 林成业点头:“嗯,懂。” 没露馅儿,周管事暗松一口气。 其实他考不过也不打紧,至多是塞在黎院长的中正堂,自己逃课给他补习也没关系,但这回萧六郎就没说了。 萧六郎领着林成业去找黎院长。 黎院长为了笼络爱徒也是豁出去了,生平第一次干了给人走后门的事。 不过林成业倒也算争气,黎院长给他的考卷他一张不落地做了,帖经与杂文的成绩都还行,八股文差了些,但也够资格录取。 他被分在了萧六郎的乙班,与萧六郎同桌。 林成业不住寝舍,周管事花重金在附近买了一座学区宅。 萧六郎抽每天的碎片时间为他补习,中午一个时辰,放学后半个时辰,早上若是来得早,还可再补习半个时辰。 “啊,不如萧秀才也在这边住下吧?省得舟车劳顿不是?”周管事笑着建议。 “我娘子会生气。”萧六郎无情拒绝。 周管事:“……” 留不了萧六郎过夜的周管事只得另辟蹊径,譬如用自家日行千里的豪华马车替代了罗二叔的小破牛车,又譬如为萧六郎一行人提供午饭与午休场地。 顾琰与小净空是需要午睡的人,在厢房躺着总好过在课室趴着。 萧六郎对这两项安排没有异议。 因为给林成业补习,他们几人回村的时间就晚了,但知道萧六郎是为了赚钱养家,顾琰与小净空都没什么怨言。 顾小顺专心刻木头,更无怨言。 “饿了吧?不如就在这里用晚饭吧?”周管事对顾琰三兄弟说。 三人异口同声:“不要!” 周管事惊愕,不是,这里的饭菜不香么?都是请大厨做的!就你们家那小娘子,能比大厨的手艺还好? 三人:呵,娇娇(我姐)做的菜有多香,尔等凡人无法想象! 乡试三年一次,萧六郎是赶巧,今年考上秀才,今年就能乡试,然而不少考生却已足足等了两年。 伴随着乡试的逼近,书院的气氛空前紧张了起来,连夫子们都不再每日之乎者也,开始模拟乡试给考生们刷题。 萧六郎也会给林成业出题,他出的题还比夫子们的更高深、更刁钻,林成业严重怀疑萧六郎每晚不睡觉,专程翻四书五经给他出那些从来没人背过的句子! 这一日中午,顾琰与小净空去厢房午休,顾小顺在院子里雕刻木头。 林成业被萧六郎的考题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周管事在门口守着,突然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周管事往旁侧移了移,小声道:“怎么了?” “驿站被水淹了,郑大哥被水冲走了,前几日才回到林府,如今正搁林府养病呢。” 郑大哥正是早先上门去请顾娇的青年,他是林家一位副管事的儿子。 上回萧六郎拒绝前往林家后,郑姓青年便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半路遇上大水。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去省城是上山路,行程较慢,而从省城过来是下山路,行程较快,这就导致从省城赶来的林守业完美避过了大水。 但倘若萧六郎当时与周管家去了省城,这会儿只怕与郑姓青年一样,在驿站遭遇大水了。 萧六郎给林成业补习完出来,见周管家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不由问道:“出了什么事?” “啊,是这样。”周管事将半个月驿站发大水的事说了。 那间驿站萧六郎是知道的,是那条官道上唯一的驿站。换言之,只要他们去省城,就一定会住进那间驿站。 从时间上推断,恰巧能赶上大水。 林成业是赶不上的,省城过来快,半个月他早已路过驿站很远了。 萧六郎想到了顾娇阻挠自己上省城的事。 这种巧合不是头一次了—— 因为她让他买桂花糕,他避过了医馆的医闹。 因为她来找他吃中午饭,他躲过了寝舍的坍塌。 又因为她要在镇上过夜,他没赶上半路的暴风雪。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有些惹人深思了。 傍晚,萧六郎到家后去灶屋给顾娇打下手。 顾娇做菜,他烧火添柴。 灶台上两个锅都用上了,一边蒸着红薯与玉米面窝窝头,一边煮着木耳山菌汤,浓汤汩汩作响,灶屋香得不行。 萧六郎折了一根枯枝,放进灶膛,状似无意地说道:“今天周管事说,岐山驿站半个月前发了大水,幸好我没去省城,不然就被大水冲走了。” 顾娇:“哦。” 萧六郎抬眸看着她:“你不惊讶?” 顾娇顿了顿:“哦!” 萧六郎:“……” 萧六郎问她道:“你是不是知道会发大水的事?” 顾娇神色平静道:“没有。”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折了一根枯枝:“这次去省城,我打算住进林家。” 顾娇拿锅铲的手一顿:“不是说了不住吗?” 萧六郎正色道:“住林家方便,况且我也问过周管事了。周管事说,林家千金虽美,却都出嫁了,没一个待字闺中,你不必有那方面的担心。” 她是担心林家的千金吗?是担心林家的表亲! 他下半辈子的那什么福,他到底还要不要了! 顾娇憋了一口气,又不能吐出来,小脸瞬间黑得透透的! 萧六郎差点就被她想发作又不能发作的样子逗笑了。 谈话原本还要继续,这时,小净空抱着一只小鸡气鼓鼓地奔了进来:“娇娇!顾琰哥哥的狗咬我的小鸡!” 顾琰的小奶狗也住进家里后,一家人才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真正的鸡飞狗跳。 只要小奶狗与小鸡同时出笼子,就能咬得满地鸡毛狗毛。 小奶狗个头大,可架不住小鸡数量多,还会摆阵型儿,双方斗起来都没带怕的。 顾娇问他:“那你的小鸡有没有把顾琰哥哥的小狗啄伤?” 小净空瞬间不吭声了。 小净空抬起头,萌萌哒地说:“饭菜好香呀!突然想起来我的作业还没做完,我去做作业啦!” 恶人先告状的某小和尚一蹦一跳地出去了,保证自己蹦得无敌可爱,娇娇被自己迷惑得无法自拔忘记发火。 他一边蹦,一边把小鸡塞回鸡笼,随后一鼓作气,哒哒哒地跑不见了! ------------ 108 吃醋(一更) 被小净空这么一打岔,方才的话题倒是没再继续。 七日后,顾娇再次去了医馆。 医馆又被清空了。 顾娇皱了皱眉,上次忘了交代不能再破坏医馆生意。 那一位还没到来,是上回被顾娇一脚飞上树的青年护卫先带护卫们过来清场。 顾娇有点小冒火。 回春堂是镇上唯一的医馆,每日都有许多患者前来就诊,把人全请出去,会耽误患者的治疗。 男子倒也没让顾娇等多久,他戴着斗笠进了医馆。 斗笠外有一层罩纱,恰如其分地遮住他的头。 他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他的脸。 “姑娘。”男子和颜悦色地打了招呼,听他的语气比上次轻快了些,“姑娘的药果真是有神效,我的病情没再恶化了。” 甚至还有了一丝好转,这个他暂且没说,怕只是自己的错觉。 顾娇没着急给他看诊,而是道:“以后不许霸占医馆,医馆不是你的私人领地,你没有权利把别的患者请出去。” 青年护卫咬牙:“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家爷是谁?” “住口。”男子喝止了青年护卫。 青年护卫意识到自己险些食言,悻悻地闭了嘴。 顾娇淡道:“我管你们是谁,总之来了这里就是患者,所有患者一视同仁,不以身份论贵贱,只以病情论缓急。” 男子一巴掌拍上桌上,慷慨激昂道:“好一个不以身份论贵贱,只以病情论缓急!若我昭国的大夫都能像姑娘这般,那还何愁不能治愈百姓?姑娘以女子之身,竟有如此觉悟……” “脱裤子!”顾娇打断他的话。 “……” 男子嘴角一抽,就不能等他把马屁拍完? 顾娇开始给他检查。 所有下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一对医患,饶是如此,男子也仍涨红了脸。 反观顾娇却是淡定得不得了。 男子终于忍不住了,红着脸问道:“姑娘,你是如何做到如此淡定的?” 顾娇哦了一声:“见多了而已。” 男子:“……!!”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今天打第二针。”顾娇取出青霉素。 被打针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男子一阵慌乱:“等等,我可不可以……唔——” 男子身子一僵咬住了被子。 -- 本朝的乡试时间还是与前朝差不多的,都在八月,不过为了早早地去省城落脚,一些偏远地区的考生六月便陆陆续续从家里出发了。 萧六郎这边有林家的千里马车驾护送,倒是不必如此着急,但也不能太晚动身。 二人在灶屋做早饭。 顾娇问萧六郎:“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萧六郎说。 “冯林也去吗?” “嗯,也去。” “挺好,路上有个照应。”冯林办事顾娇还是放心的,他可以不把自己照顾周到,但一定会把萧六郎照顾周全。 想到什么,顾娇又问:“会路过松县吗?” 松县是冯林的老家,萧六郎与他娘还有哥哥也在松县住过。 萧六郎摇头:“不会,方向不一样。去京城如果走水路的话,倒是可以路过。” 松县有一条运河,朝廷两大盐运,其中一个就在松县附近。 顾娇哦了一声。 除夕夜,冯林思家落了不少泪,若是能回一趟家应该会挺宽慰。 顾娇道:“那就祝他乡试中举,来年进京赶考,顺带回家一趟。” 这话没有内涵任何人,可说完顾娇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怎么忘了,黎院长告诉过她萧六郎不愿进京赶考的事。 她从没劝过他什么。 他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选择。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到了萧六郎远赴省城这一日。 周管事早早地将马车赶来了村子,知道要装行李,他直接让马车停在了顾娇与萧六郎的门口。 林家是省城首富,盐运霸主,他们家的马车比侯府的更奢华,足足四匹高大威猛的千里马,比成年男子的个头都高。 按规矩,商贾之流是不能享用这么高规格的车架的,是皇室给林家的特权。 车厢也够大,里头还放了一张柔软的小榻,妥妥古代版房车。 坐这个去省城,顾娇还是比较满意的。 村里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只是都碍于护卫与千里马的气势不敢靠近。 唯独总在隔壁长草的狗娃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劲地往马车上爬。 薛凝香尴尬地要把人抱下来,狗娃不干。 周管事笑道:“无妨,让他上去坐坐,您给看着点儿别摔着就成。” 薛凝香明白自己这是沾了邻居的光,她是村里的小寡妇,背地里不知遭了多少白眼,有时人性不恶,可环境残忍,当一种恶成了习俗,好人也会举起手中的屠刀。 不过今日,她这个被人瞧不起的小寡妇,却可以大大方方地抱着儿子坐在乡亲们根本不敢靠近的马车上。 她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回去的时间有点久,顾娇给准备的行李便有点儿多,冯林跳下马车帮她拿东西,一边拿一边听她交代每个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小净空又找到自家姐夫,与他展开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地点依旧是茅厕。 萧六郎都无语了,小和尚是有什么怪癖,非得脱裤子和人说话吗? 小净空威武霸气地坐在了自己的小马桶上,不知道的还当他坐的是龙椅,气势拿捏得死死的! 他严肃地说道:“又要离家了,这次去的比较久,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家里担心。” 萧六郎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听见小喇叭精的声音。 小净空接着道:“还有,你是一个成熟的考生了,不要指望谁激励你,要学会自己考第一。” 萧六郎:“……” 难道每次是你帮我考的第一? “好了,话就怎么多,保重。”小净空说罢,探出小手手,打算像个长辈一样拍拍怀姐夫的肩膀,奈何他忘了自己是坐在小马桶上,这么一拍,只拍到了萧六郎的屁股。 扭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屁股的小手,萧六郎:“???” 今天私塾不上课,顾琰是个赖床的人,不过他依旧让顾小顺把他摇醒,起来给姐夫道了个别。 随后又回屋困觉去了。 “就这些了吗?”冯林拿上最后一个包袱,问顾娇。 顾娇点头:“嗯,六郎的东西就这些了,我还做了点酱菜你们带在路上吃。” “好嘞!”冯林开心地去灶屋搬酱菜了。 看着他抱着一大坛酱菜出来,周管事心说林家好歹是省城首富,还能缺你们一口好菜吃了? 不久,等周管事尝过酱菜的味道之后就开始埋怨冯林为啥没多抱两坛子了。 这下是真的收拾完毕了,顾娇送萧六郎上了马车。 眼看着马车正要离开,多日不出现的周氏与顾长海却带着顾大顺奔了过来。 “娇娘!娇娘啊!”周氏一改往日的冷脸,换上了无比谄媚的笑容,“你们这是要去省城吧?” 说话间,周氏已经与顾长海来到了顾娇的面前。 顾大顺有些不情愿过来,抱着包袱落后了几人十几步。 萧六郎眉心微蹙,顾娇放下车帘,示意他不必下来。 顾娇转头看向周氏:“你们来做什么?” “嗨,瞧你这话说的?侄女婿要上省城赶考了,我能不来送送么?你瞧,这是大伯母的一点心意!”周氏说着,将手中的一篮子鸡蛋递到了顾娇手边。 顾娇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没伸手去接。 周氏尴尬,她冲自家那口子使了个眼色。 顾长海轻咳一声,对顾娇道:“娇娘啊,这次去省城赶考路途遥远,六郎腿脚不便,不如让大顺与他一起,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谁照应谁?”顾娇毫不客气地问。 萧六郎哪怕是个小瘸子,平日里干的活儿也比顾大顺这个四肢健全的人要多。 顾大顺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除了念书啥也不会,带上就是累赘。 顾长海噎了一把。 他是顾大顺亲爹他还能不明白,顾大顺出了家门根本就是个不能自理的,他在书院的衣裳都是带回家来清洗的。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求到顾娇这里,让萧六郎把他捎带上呢? 原本顾长海是打算自己带顾大顺去省城的,可家中日子艰难,已经付不起两个人的路费了。 他也听说了萧六郎最近给人补习的事,对方是省城的大户人家,不差钱,大顺给了他们,不仅路费省了,一路的吃穿用度都不必自个儿掏银子。 他苦口婆心道:“娇娘啊,大伯从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大哥没得罪过你不是吗?你大哥一心念书,对咱们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并不知情,也没掺和过。你爹娘在世时不知多疼你大哥,你咋就忍心看你大哥受苦呢?” 顾三郎夫妇在世时的确疼爱顾大顺,可被他们疼爱过的顾大顺又是怎么对待顾娇娘的呢? 顾娇娘受欺负的时候,顾大顺站出来说过一句维护妹妹的话了没有? 甚至在那个梦里,顾大顺还为了一己之私诬陷自己的妹夫萧六郎,他最终没这么做不是他良心发现了,而是顾娇提前干预了。 所以就算撇开顾娇与长辈之间的恩怨,顾大顺也绝不无辜! 周氏帮腔道:“是啊娇娘,你就让他们把大顺带上吧!你瞧这大马车多宽敞,多一个人也不碍事!你就让大顺坐坐吧!” “地底下的棺材也挺宽敞,你咋不进去躺躺?”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 乡亲们噗嗤一声笑了,六郎姑婆的嘴皮子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啊。 周氏给噎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你咋说话的?” 老太太摊手:“用嘴说话的,难道你是用屁股啊?” 周氏气了个倒仰! 乡亲们笑得打跌。 这是在讽刺周氏放屁呢,不过也怪周氏自个儿挖坑,她难道不知天底下就没老太太接不上的段子? 好歹是上一届宫斗冠军,后宫三千粉黛都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区区一个周氏算哪根毛? “都不是你顾家的孩子了,你还赖上我们是咋回事啊?”老太太指了指不远处的顾大顺,“真要捎上他也可以,但事先说好了,六郎腿脚不便,他不是去给六郎做大爷的,是去照顾六郎的。” 顾长海客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能上车就行,真去了大顺不照顾六郎,六郎还能把大顺给赶下来?读书人最重名声,萧六郎真敢这么干,他们就去衙门闹,把萧六郎的名声闹臭! 老太太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小顺,拿笔来。” 顾小顺去西屋拿了笔来。 老太太慢悠悠地说道:“写清楚,顾大顺每日寅时起,给六郎买好早饭,烫好衣裳,叫六郎起床,伺候六郎宽衣,洗脸水漱口水一样不能落下,都得他亲自送到六郎面前。六郎的衣裳他得洗干净,六郎的夜壶他也得倒干净。” 周氏脸色大变:“怎么还有倒夜壶?” 老太太没理她,自顾自地往下说:“天气热了,他得给六郎打扇;蚊子多了,他得给六郎打蚊子。六郎睡着了他才能睡,六郎若夜半醒了他也得醒。总之我家六郎有任何要求,他都得无条件满足,还有不许顶嘴,不许不听话,否则六郎可以揍他!” “你……你……”周氏给气得心口都痛了,她几乎要靠在顾长海的身上,然而顾长海的脸色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 周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开了:“乡亲们给评评理啊!这哪里是照顾?分明是拿我家六郎当下人使唤!” 老太太一脸无辜:“咦?这就是下人啦?你们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对三房遗孤的,我还以为你们顾家就兴这么照顾人呢!” 周氏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与丈夫、儿子灰溜溜地离开了顾娇家。 顾娇挑开车窗的帘子,把一个钱袋递给萧六郎:“里头我装了些碎银和银票。” 十两的碎银,一百两的银票,其实钱庄的对牌也在里面,只是缝得比较隐秘。 萧六郎点点头,接过钱袋,对她道:“走了。” “嗯。”顾娇颔首,目送他出了村子,一直到马车消失在村口,她转身进了屋。 顾娇望着空荡荡的西屋:“唉,是真走了啊。” 话音一落,她察觉到了地上突然多出来的影子,她愣愣地回过头,就见萧六郎不知怎的出现在了门口。 “你怎么回来了?”她睁大眸子问。 萧六郎深深地凝视着他:“落了一样东西。” 顾娇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连串的小红心:是我吗?是我吗?是我吗? 他把我落下了吗? 顾娇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然后,他从顾娇的身边走过去了。 顾娇:“……” 萧六郎从西屋出来,手里拿着一张乡试考引:“少了这个,就进不了考场了。” 顾娇面无表情地拉开门:“慢走不送。”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流光。他出了屋子后,突然停住脚步:“如果我说,不论最后结果怎样,我都不会进京赶考,你还会觉得我有去乡试的必要吗?” “有。”顾娇斩钉截铁地开口,看着他的背影,“我希望你将来不去京城,是因为你选择不去,而不是你没有资格去。” 萧六郎大掌一握,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那如果……” 顾娇微笑:“如果有麻烦,有危险,我保护你。” 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萧六郎的胸腔里莫名涌入一股陌生的情绪。 这次离开是真的上路了。 顾娇回到西屋,发现桌上多了一个信封。 顾娇拆开,信封里掉出一块钱庄的对牌。 “这么快就发现了啊……” 掉考引是假,把钱庄的对牌送回来是真吧? 信封里还有一张小字条。 顾娇如今认得不少字了,她打开一看,见上面用清隽的字迹写着:不住林家,不用吃醋。 吃醋两个字写得格外苍劲有力,顾娇古怪地皱了皱小眉头,她怎么从这平淡无奇的字迹里看出了一点儿嘚瑟的小语气? ------------ 109 发明(二更) 顾娇去了一趟医馆。 今天是与那位神秘大人物约定的复诊的日子,对方早早地在回春堂等着了。 这一次,他没让人把医馆清场。 顾娇因为送别萧六郎来迟了些,倒叫对方一阵好等。 他身边那位青年护卫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哼,敢让我家爷等的人,你是第一个!” 顾娇摊手:“哦,好荣幸啊。” 青年护卫撇过脸。 顾娇进了厢房。 男子戴着有罩纱的斗笠,遮了容颜,但一审清贵尊华的气度无可遮掩。 他身边依旧守着两个气质阴柔的下人。 见了几回,下人们早习惯顾娇的无礼了,就见顾娇见了他们家爷连礼都没行,便径自坐下了,也是只能心中腹诽,嘴上却不敢讽刺半句的。 原因无他,自家爷的病真让这小丫头治好了! 顾娇一共给他打了三针苄星青霉素,每七天一针,最后一针是上个月打完的,今天他过来是为了复查。 顾娇给他把了脉,做了检查。 “我这是痊愈了吧?”男子的声音里难掩欣喜。 顾娇摘了手套,对他道:“目前看来恢复情况良好,但要两年不复发才能算是彻底治愈,不适随访。” “呃……”男子沉默。 顾娇察觉到他的情绪与前几日不大一样:“怎么了?随访不了了?” 男子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我要离开了。” “哦。”顾娇并不奇怪,听他口音就不像本地人,甚至可能不是幽州人,他来自更远的地方,具体是哪儿顾娇猜不出来。 男子和颜悦色道:“不过我相信我已经被姑娘治愈了,在下冒昧地问姑娘一句,你医术如此高明,不知师承何处?” 顾娇就道:“我老师很多的。” 这是大实话,前世她在大学与研究院学医,之后进了研究所,教过她的老师确实挺多。 男子不是没眼力劲的人,顾娇既不愿在这话题上多讲,那他便也不再追问,他道:“多谢姑娘治好了我的病,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希望能郑重地向姑娘道谢。” “你已经付过诊金了,道谢的话就不必了……”顾娇说到一半,见男子从下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放在桌上。 那锦盒一看就非俗物。 顾娇无缝切换:“谢礼的话,你若真要送,我也只能勉强收下。” 下人们简直没眼看了,你、你有本事再有骨气一点啊,继续说你不要啊! 男子宽容地笑了笑,将锦盒推到顾娇手边。 顾娇打开一看,竟是一把玲珑剔透的翡翠折扇,顾娇将扇子拿在手里,触感微凉,玉脂冰清,当真是一把好扇。 “喜欢吗?”男子问。 顾娇一脸犹豫。 下人们傻眼了,不是吧,千年寒玉做的扇子啊,这都不喜欢? “不喜欢可以换别的。”男子温和地说。 “唔,那有金子做的扇子吗?”顾娇问。 下人们一个没忍住身子都晃了两下,您还真不会客套啊,上来就要换金子,可金子有它值钱吗?乡下人就是没见识啊! 男子笑了笑,道:“金扇子没有,不过我这儿有别的金东西。” 说罢,他唤来其中一个人下人,在他耳畔低声吩咐了两句,下人的眸子都直了:“爷,这不妥吧?那可是……” 男子对下人可没有对着顾娇那样的好脸色:“让你拿就拿,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下了趟江南,我发现你别的本事,话倒是越发多起来。” “是。”下人不敢怠慢,幽怨地瞪了顾娇一眼,去马车上拿了个新的小匣子过来。 居然是纯金做的华容道。 华容道是一种古早益智玩具,不少铺子都有卖的,但市面上都是木制的,金子做的顾娇头一回见到。 又好玩又能闪闪发光,小净空一定会喜欢。 顾娇满意地点了点头。 男子看着她不苟言笑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小表情,忍俊不禁道:“姑娘是喜欢金子,还是喜欢华容道?” 顾娇道:“不是我喜欢,是我弟弟喜欢。” 男子微微一笑:“姑娘还有个弟弟啊?” 顾娇比了比手指:“不是一个,是三个。” 男子:那只送一个貌似不大好! 男子又给顾娇送了两份礼物,一旁的下人们都感受到自家爷的肉痛了,您说您为啥不好?这是不是把天聊死了?把自个儿坑死了? 还有苦无处说。 是您自个儿好面子。 顾娇离开医馆时,小背篓里多了三份豪华大礼包! 男子在回春堂的大门口冲顾娇拱了拱手:“姑娘,后会有期。” 顾娇瞥了他一眼:“和大夫后会有期,你是有什么毛病?” 说罢,她背着小背篓,头也不回地没入了人群。 下人气坏了,咬牙道:“爷,你看她……” 男子也有些怔怔,毕竟已许多年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但他会过意来后却心情大好地笑了:“是啊,我这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想去看大夫呢?身体无恙不好么?” “爷……” “该回京了,走吧。” -- 顾娇离开回春堂后,动身去了镇上唯一的铁铺。 这间铁铺开了二十多年,也算是老店铺了。 顾娇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阵叮叮咚咚的打铁声,铁铺的生意很好,铁匠们忙得脚不沾地。 铺子里没有柜台,顾娇叫了个伙计,问道:“我上个月在这里订了铁具,今天是交货的日子。” 伙计搬着一筐沉甸甸的铁矿,冲大堂嚷道:“老王!有人来拿货!” “来了来了!”一个满头大汗的铁匠脚步匆匆地跑了出来,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巾子,他一边那巾子擦脸上的汗水,一边看向顾娇,“谁要拿货?你吗?” 上一次是回春堂的车夫来订的货,因此老铁匠并不认识她。 顾娇嗯了一声,把对牌递给他。 古代的读书人还是少,铁匠识字的不多,因此都用对牌,每个对牌上有相应的排号,根据排号就能知道是哪一批货物。 “你这个没做完啊。”老铁匠蹙眉说。 顾娇说道:“可上次说的是今天拿货。” 老铁匠用巾子抹了把汗,说道:“但实在是没做完,我们也没办法。” “大概还要多久?”顾娇问。 “这个……”老铁匠想了想,“一两个月吧。” 顾娇疑惑:“这么久?我要的农具不算太多吧?” 老铁匠叹道:“不是你的,是上个月铺子里接了个活儿,在你这个之前接的,要开采铁矿用的铁具,足足一千件,我们这种小铁铺哪儿赶得过来?现在还差一半多呢!人手也不够,炉子也不够……” “老王!要打铁了!”里头一个铁匠吆喝。 “诶!来了!”老铁匠冲铺子内嚷了一声,又转头对顾娇道,“姑娘,你还是下个月再来看看吧。” 顾娇不想等那么久。 老铁匠进去后,她也进了铁铺,伙计与铁匠们忙得焦头烂额,谁也没去留意一个小丫头。 平心而论,铁铺的人手并不少,按照这个人数来算,一个月做一千件铁具绰绰犹豫才对。 那么问题应该不是出在人手短缺上。 顾娇又看了他们的高炉,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炼铁需要极高的温度,为了达到这个温度,高炉一般都会使用鼓风器具。顾娇本以为这个朝代的铁铺怎么也用上了水排鼓风,谁料竟然是最原始的人力鼓风。 人力鼓风,俗称人排,最大的缺点在于一个接口只有一个橐(tuò,用马皮做成的囊袋),人力鼓风一次,橐就闭合一次。 而一个高炉大概有四到六个接口,换言之,同一时间一个高炉最多可鼓风六次。 这效率比水排低多了。 水排以水力推动排橐,水轮每转动一次,排橐能闭合好几次,不仅大大节省了时间,也节省了人力。 顾娇把自己想法与老铁匠说了。 老铁匠诧异极了,一个身着布衣的小丫头,怎么还懂这些? 吃惊过后,他说道:“你说的那个我见过,朝廷的铁铺才有。” 民间没有哪个工匠会做水排橐。 “我会做。”顾娇说。 老铁匠狠狠一惊。 顾娇想了想:“不过,我接下来要做的不是水排橐。” 顾娇说了一个称呼。 “啥箱?”老铁匠表示自己根本没听过! “有纸吗?”顾娇问。 “啊?”老铁匠早被顾娇惊得傻掉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顾娇索性找了一块地上的青石板,拿出荷包里的炭笔,聚精会神地画了起来。 有别的铁匠被她吸引,老铁匠呵斥道:“看什么!都干活儿去!” 铁匠们碍于老师傅的威严,强摁下好奇去干活了,却仍不时那眼神瞟顾娇。 这小丫头在他们铁铺的地上画啥? 老铁匠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姑娘,你干啥呢?” “画。”顾娇言简意赅地说。 “你没事儿干嘛在我地上画?回头我还得找人擦,多麻烦!” 顾娇莞尔:“十天之内让你完成剩下的一千多件铁具,不想要吗?” “十、十天?”老铁匠叉腰直起身子,“别说笑了!” 他是打铁的他还能不清楚吗?就算他们整个铁铺的人加起来不眠不休也至少得一个多月! 除非是用上朝廷的水排技术,但那也得二十天。 “我没说笑。” 老铁匠表示不信。 “如果我做到了,怎样?” 老铁匠双手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做到了,你的那些铁具我就免费给你做,不收你一个铜板!不仅如此,你今后所有的铁具我都包了!绝不要你一个子儿!”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这笔买卖可行:“好,我答应你。” 老铁匠努嘴儿,啥你就答应了?吹牛吹到天上去了吧! 顾娇很快画好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一会儿你去找个木匠过来。” 老铁匠张大嘴:“啥?” 顾娇挽起袖子:“别发愣了,再发愣你的铁具就做不完了。” 说罢,顾娇站起身,将炭笔用牛皮纸包好装回荷包,又找水洗了手之后转身离开了。 老铁匠一脸蒙圈啊,这这这、这不能吧?小丫头是耍着他玩儿的?她怎么可能懂这些呢? 然而不知为何,老铁匠想到对方单膝蹲在地上、神色平静地绘图的样子,还是鬼使神差地去隔壁把木匠叫了过来。 木匠是懂行的,他看完青石板上的图纸眼神便立马变了:“这、这是谁画的?” “咋啦?”老铁匠古怪地问。 木匠没答他的话,他跪下来,如同看待一阵珍宝一般双手虔诚地去抚摸地上的设计图,然而他又唯恐将它碰掉一点,并不敢真的摸到它。 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老铁匠摸不着头脑。 木匠眼底泛起了绿光,他二话不说回了铺子,抓了纸笔过来,跪趴在地上开始虔诚地临摹那张图纸。 他隐约有一种预感,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了不起的东西! 老铁匠一头雾水,盯着青石板上的图案左看右看:“搞什么?难道还真能做出东西?” ------------ 110 小孙孙(两更合一) 顾娇回到家中,顾琰已经起了,正和老太太坐在堂屋吃糖水蛋。 看到顾娇进屋,老太太飞速地把糖水蛋往顾琰面前一推,大义凛然道:“都说了我不吃!你非得孝敬我!” 顾琰:“……” 把他的糖水蛋也分走一半的人是谁? 糖水蛋是薛凝香做的,老太太当然没出面,就怂恿顾琰去要,薛凝香完全抵御不了顾琰的小魅力,二话不说地给煮了一大碗,小净空与顾小顺也各自分了一小碗。 顾小顺吃得快,已经回屋去钻研自己的木雕了,小净空还盘在树身上练功,还没开始吃。 顾娇果断没收了老太太的糖水蛋。 其实早已吃了一碗半的老太太抹抹嘴皮子回屋。 只要吃得够快,娇娇就逮不住我! 顾娇把男子送的三样礼物给了三个弟弟,东西摆出来,不必她开口询问,三人便精准地找到了各自中意的东西。 小净空拿起金光闪闪的华容道,爱不释手! 顾琰挑的是一个千年寒玉做的玉扳指,比原先那个成色更好。 顾小顺则有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这匕首比寻常匕首小,方便携带,可以当优秀的刻刀使用。 三人都很开心! 薛凝香在帮顾娇收拾后院。 薛凝香经常会过来帮忙,作为回报,顾娇会帮薛凝香下地劳作,老太太偶尔会帮薛凝香看看孩子。 主要是狗娃话不多,给他一颗蜜饯他能舔巴一上午,老太太耳根子非常清净,自然觉着狗娃好带。 小净空就—— “姑婆!你又偷吃蜜饯!娇娇!姑婆又吃蜜饯了!她今天都吃五颗了!” 刚练完功就将老太太抓包的小净空:姑婆太不乖啦!说了不让吃总是偷偷吃! 老太太手一抖,臭小和尚…… 薛凝香今天过来是有事找顾娇。 “娇娘,狗娃二叔又给家里来信,你帮我念念。”薛凝香将一个折叠好的信封递给顾娇。 自打顾娇跟着萧六郎学会认字后,薛凝香就压根儿不找萧六郎念信了。 顾娇拆开信,看了一眼:“咦?” “怎么了?”薛凝香问。 顾娇道:“哦,这封信与之前的字迹不一样,像是狗娃二叔自己写的。” 薛凝香眸子一亮:“真的吗?他二叔也会写字啦?” 顾娇看着她一脸自豪的样子,不忍心告诉她,为啥能看出是他自己写的,因为字写得实在太丑啦,比她的毛笔字还丑,且用词十分稚嫩,妥妥小学生水平,不过也能表达清楚意思就是了。 信上说的是狗娃二叔升职了,做了副将大人手下的亲兵,虽然只是一个小兵,但能跟着副将大人也是莫大的荣幸。 只不过,这样一来,原定今年回乡探亲的计划就得取消了,他要追随副将大人回京述职。 “副将大人只带了一百亲兵,他是其中一个,机会难得。”顾娇说。 然而这句话并没安慰道薛凝香,薛凝香的神色暗淡了下来:“狗娃他爹去世后,娘最念叨的就是狗娃他二叔,娘日日盼、夜夜盼,就盼着他能回来看他一眼,听说他今年可能路过咱们村,娘别提多高兴了,老寒腿都差点好了。现在他又不回来了,你让我咋和娘交代呢?” 薛凝香也就比顾娇大了两岁而已,搁前世还是个青涩的高中生,如今却已为人嫂、人母、儿媳。 顾娇不知如何安慰她,继续往下看:“狗娃二叔还给你寄了银子,说你生辰快到了,让你拿银子去打两套首饰,一共二十两。” 薛凝香担忧道:“他怎么寄了这么多?他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银子都给家里了!” 这个顾娇知道怎么安慰:“你放心吧,他在军营里饿不着,只是银子没处花,才全给寄回来了。” 薛凝香稍稍放下心来。 顾娇再往下看:“狗娃他二叔说不希望你种地了,他给的银子够你和大娘还有狗娃花的,你大可把地便宜租给乡亲们种。” 薛凝香忙道:“那怎么成啊?这些银子要攒起来,以后给他娶媳妇儿用的!” 顾娇心道,一个男人要给你打首饰,你真的没有啥别的想法吗? 午饭过后,薛凝香去钱庄取银子,狗娃抱着她的大腿不撒手,薛凝香无法,只得把狗娃带上。 钱庄的人不多,薛凝香等了一小会儿便拿到了二十两银子,她将银子揣好放进包袱,狗娃背在背上,包袱抱在怀里。 从钱庄出来,她被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撞了一下。 “长没长眼睛啊?怎么走路的?”书生不耐烦地拍了拍被薛凝香碰过的胳膊。 薛凝香难为情地道了歉:“对不起,对不起……” 书生的同伴说道:“算了算了,别理她,还赶着去考试呢,耽误了赔不起。” 一听要赔,薛凝香脸都白了。 万幸书生被同伴劝走了,薛凝香长松一口气,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的包袱有些不对劲,似乎轻了很多。 她忙拿手一掏,瞬间傻眼了。 她的二十两银子,全都不见了! 薛凝香想到了方才的书生,眼神一变追上去:“等等!” 两个年轻人步子一顿。 撞了她的书生回过头来,一脸不耐地看着她:“干什么?” 薛凝香壮了壮胆,说道:“你……你们偷了我银子!” “什么?”书生一脸莫名其妙,还有一丝被人冤枉的羞恼。 薛凝香本就是个窝里横的,吃软怕硬,真让她与两个大男人对峙她多少有些害怕,可那是二十两银子啊,那么大一笔钱,狗娃他二叔拿命挣的,她不能让人偷了! “就、就是你!”她强迫自己鼓足勇气,“我刚从钱庄出来,一路上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方才被你撞了一下……银子就没了!” 书生捋起袖子就要发火,同伴拉住他:“你干什么?何必与个无知妇人计较?” 书生哼道:“这不是我要计较,是别人讹上我了!” 同伴叹道:“算了,考试要紧,别理她。” “看你的面子上,不报官了!”书生冷冷一哼,与同伴转身离开。 薛凝香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书生的胳膊:“你把银子还给我!” “你疯了!”书生气得跳脚,一把拂开她的手。 薛凝香再次扑了过来。 二人拉拉扯扯间,周围的百姓围了过来。 书生义愤填膺道:“你说我偷你银子,你拿出证据好吗?你再讹我,我就报官了!念你是个妇人,又背着个孩子,还当你多老实。带孩子干这种下三滥的事,不觉得羞耻吗?” “你……你……”薛凝香被他说得脸都绿了。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 当今世道,男尊女卑,何况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个小寡妇对上读书人,根本就没人会信薛凝香。 书生痛心疾首道:“我好心不报官,一来,念你是女人,二来,也是因为我俩要赶着去乡试,没功夫与你掰扯!” “太过分了,她怎么连赶考的学生也讹呀?有没有点良心了?” “可不是吗?人家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被她讹的?” “你看她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人纷纷指责起薛凝香来,薛凝香委屈得眼泪出来了,她没讹他们,她是真的丢了银子…… 狗娃原本睡着了,这会儿也被吵醒了。 见自己与娘亲被一堆人围在中间,他害怕地大哭了起来。 黎院长刚从点心铺子出来,正要去镇上的医馆,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黎院长顿了顿,迈步走了过去。 薛凝香这会儿被众人着戳脊梁骨,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说的话。 黎院长很快认出了她,爱徒家的邻居!然后认出了狗娃,那个叫他爹的小胖子。 黎院长走进人群,他是天香书院的院长,就算没穿夫子打扮的衣裳,而那一身的书香贵气,也仍是瞬间将场面压制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他问。 薛凝香早已泣不成声。 那书生道:“这个小妇人讹我!” 黎院长问道:“她讹你什么?” 书生没好气地答道:“她说我偷了他的银子!” 黎院长又道:“那你偷了吗?” 书生炸毛了:“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没偷!都说了是她讹我,你没听见吗?” 一个看热闹的大婶儿道:“是啊,他们两个是要去省城赶考的学生,真倒霉,被这个婆娘给讹上了。” 黎院长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你们是哪个私塾的?” 书生挺直腰杆儿道:“我们是天香书院的!” 黎院长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是吗?你们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干你什么事?”书生不耐地反问道。 黎院长淡淡地笑了笑:“我是天香书院的院长,我不记得书院收过你们这两名学生。” 书生与同伴的脸色唰的变了。 周围的百姓一惊。 黎院长不紧不慢地对身旁的一名年轻小伙子道:“劳烦小兄弟去报个官,就说这里有人冒充天香书院的学生招摇撞骗,欺凌妇孺。” 那两个嚷嚷厉害,却迟迟不报官,他一来便报官了,谁真谁假,立见分晓! 年轻的小伙子满脑子都飘着一句话:黎院长和我说话了!黎院长和我说话了! “拜托小兄弟了。”黎院长温和地说。 年轻小伙子郑重应下,一溜烟儿地朝县衙奔了过去。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书生与同伴见状不妙,拔腿就跑。 黎院长不疾不徐地说道:“劳烦两位壮士拦住他们。” 他的话没有半分命令的语气,但就是莫名令人信服。 两个看热闹的壮汉一把将二人擒住了。 “我、我的银子……”薛凝香哭。 黎院长略一颔首,走上前,在二人身上搜出了薛凝香的银子。 看到失而复得的银子,薛凝香又哭又激动,结果打起了嗝:“多……嗝!多谢……嗝!” “爹!”狗娃看见了黎院长。 薛凝香惊得嗝都不打了。 这娃,又乱认爹! 黎院长是成熟有阅历的男人,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动怒,他问过书院有经验的夫子了,孩子刚学说话的时候,逮女人就喊娘、逮男人就喊爹,不算什么稀罕事。 “爹。”狗娃要他抱。 薛凝香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受伤了。”黎院长看见了她手腕上寸长的口子,正哗啦啦地流着血。 方才只顾着要回银子,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腕在对方的佩饰上划伤了。 黎院长客气地说道:“孩子给我吧,医馆就在附近,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薛凝香慌忙用袖子遮住手腕:“不、不用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黎院长正色道:“还是要看的,天气热了,容易感染。” 薛凝香想了想:“我自己去。” “我刚好也要去医馆,顺路而已。”黎院长说着,把不停冲他伸手的狗娃抱了过来。 狗娃有了爹,立马不要娘了,肉呼呼的小手圈住黎院长的脖子,埋头在他怀里撒娇。 薛凝香臊得不行。 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医馆。 黎院长是送家中的老母亲来医馆的,原因是小厮在打扫院子时,发现老母亲吃桑葚吃到一半,突然歪在藤椅上晕过去了。 黎老夫人年纪大了,出现这种情况十分危险,黎院长等不及将大夫请到家中,直接把人送了过来。 结果大夫看过之后说:“没事,老夫人只是睡着了。” 黎院长当场:“……” 他担心黎老夫人醒了会肚子饿,于是赶紧去附近的点心铺子买了点老人家爱吃的桂花糕。 进医馆后,黎院长找了个大夫给薛凝香看伤,狗娃被薛凝香摁在了椅子上。 黎院长给狗娃拿了一块桂花糕。 狗娃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他吃着吃着,一抬头,发现爹没了。 他从椅子上爬下来,跐溜跐溜地去找爹,结果就跟着进了一间厢房。 黎老夫人幽幽转醒,她一睁开便看见一个小豆丁。 小豆丁胖乎乎的,圆润又可爱。 黎老夫人冲小豆丁招手。 狗娃胆子小,吓得连连后退,恰巧此时黎院长从碧纱橱后走出来,小狗娃跐溜滚过去抱住他大腿:“爹……爹……” 爹? 黎老夫人看看儿子,又看看小豆丁,混浊的老眼唰的亮了。 菩萨显灵啦! 她有小孙孙啦! 因为顾娇迟迟不肯回府,导致顾侯爷与顾瑾瑜回京的事也耽搁了下来。 原本顾侯爷计划的是最晚六月底便带姚氏与龙凤胎一同回京,然而眼下姚氏与顾琰都为了顾娇留在这边,这令顾侯爷十分苦恼。 更苦恼的是顾瑾瑜。 淑妃承诺过会为她大办及笄礼,并在及笄大典上册封她为县主。 县主可是一项不可多得的殊荣,只要当上了县主,日后就算自己不是顾家亲生骨肉的事情传出去,也不会太掉身价。 但倘若她回都回不去,又谈什么及笄大礼? 顾瑾瑜着急上火,嘴上都起了一个燎泡。 顾侯爷来探望她,看到她上火上成这样,不免大为心疼:“你们怎么伺候小姐的?天气这么热,不知道少做些辛辣的菜式吗?” 小丫鬟道:“冤枉啊侯爷,小姐最近的饮食很清淡,小姐是心思郁结才上了火。” 顾瑾瑜叹道:“你们几个别乱说话,都退下吧。” “是。” 丫鬟们退下了。 顾瑾瑜对顾侯爷道:“爹爹,女儿真的没事。” 顾侯爷皱眉道:“胡说,你就是有心事,你最近都不笑了。” 顾瑾瑜垂下眸子:“女儿只是思念祖母,祖母年纪大了,年前又摔了一跤,虽是痊愈了,可身子骨到底不必从前。女儿不知还能在祖母跟前尽多少孝。” 这话说到了顾侯爷的心坎儿上,顾侯爷平日里就是个孝顺的,又何况老夫人这辈子只剩了他与淑妃两个孩子。 淑妃入了宫,老夫人一年都难得见她一次,自己这个儿子还不能在跟前侍奉母亲,想想都是不孝。 顾侯爷蹙了蹙眉,决定再去给姚氏上点眼药。 哪知姚氏心如磐石:“我不回去,琰儿也不会回去。” 顾侯爷啧了一声:“娘多少年没见过琰儿了?” 姚氏道:“左不过她也不待见琰儿。” 顾侯爷反驳道:“娘几时不待见琰儿了?琰儿是她亲孙子,她疼他还来不及。” 只是不如疼前面三个宝贝孙子而已。 前任侯夫人与老夫人同宗同族,按辈分得唤老夫人一声姑母,两家联姻算是亲上加亲,她的孩子老夫人自然偏疼几分。 再加上三个儿子早早地没了娘,老夫人心疼都来不及。 其三就是老夫人瞧不上姚氏的出身,姚氏生下有病的顾琰,老夫人都觉着是姚氏自己身体有毛病,连累了顾家的子孙。 老夫人起先待顾瑾瑜也不冷不热,不过顾瑾瑜实在太出色了,很给侯府长脸,淑妃也器重她,老夫人才渐渐对顾瑾瑜改观了。 顾侯爷那几句辩驳没多少底气,他清了清嗓子,道:“但是瑾瑜要及笄了,她办及笄礼的时候母亲不在身边怎么行?” 姚氏道:“那在山庄办也一样。” 顾侯爷道:“我不能一直待在山庄啊,娘在,爹也得在啊。” 姚氏想了想:“要不你先回京城,等及笄那日再过来?” 顾侯爷:“……” 想把老婆孩子拐回京城咋就这么难呢? 顾侯爷十八般武艺用上,姚氏就是不松口。 顾侯爷:“你到底怎么才肯回京城?” 姚氏认真道:“娇娇回,我就回。” 顾侯爷:那丫头怎么可能会回啊! 顾瑾瑜过来给姚氏送参汤,不经意地在门外听见了二人的谈话。 小丫鬟也在。 小丫鬟贴身伺候顾瑾瑜,已知晓她与顾娇的身世了。 小丫鬟为自家主子抱不平道:“为什么大小姐回京城,夫人才回京城?难道二小姐不是夫人的孩子吗?这些年在夫人跟前尽孝的可是二小姐,夫人太偏心了!” 顾瑾瑜端着托盘里的参汤,没有说话。 小丫鬟委屈道:“大热天的,二小姐还亲自去厨房给夫人熬参汤,手都烫伤了,那位大小姐做了什么?一来就害得夫人如此偏心……” “别说了,她是我姐姐,她吃了很多苦,娘疼她也是应该的。”顾瑾瑜说罢,神色暗淡地离开了。 一连几日,府上都没人再提回京的事,山庄似乎恢复了平静而祥和的日子。 一直到月底一对车马莅临山庄,才打破了山庄多日的宁静。 顾侯爷穿上官服,整理好仪容,亲自到山庄的大门口恭迎对方的到来。 数十名护卫一字排开,为首的一辆四匹马所拉的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年。 少年白衣如雪,清贵卓绝。 顾侯爷啪的甩了下官服的宽袖,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臣,拜见安郡王!” 被唤作安郡王的少年微微抬了抬手,清冷而不失客气地说:“定安侯不必多礼,我与家妹游历四方,此番是赶回京城乡试的。路过此处,突然上门叨扰,还望定安侯勿怪。” 顾侯爷笑道:“安郡王言重了,安郡王与令妹能莅临寒舍是臣的荣幸!天热,安郡王与庄小姐不如移步山庄,屋内说话。” 安郡王颔首,微微扭头,对身后的马车道:“还不快下车?” 车帘被掀开,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伸出脑袋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似是有些好奇,随后才在下人的搀扶下蹦了下来。 她来到安郡王身边:“哥哥!这就是那个有温泉的山庄吗?” “见过定安侯。”安郡王对妹妹说。 小姑娘撇撇嘴儿,摆好姿势冲顾侯爷行了一礼。 顾侯爷的爵位在安郡王之下,小姑娘虽是他妹妹,却无品阶在身,按规矩的确该向顾侯爷行礼。 只不过,撇开礼数不谈,小姑娘身份实在贵重,虽碍于哥哥威严行了礼,态度却不见多少恭敬。 顾侯爷笑笑,当作没看见似的,和颜悦色地将兄妹二人领进山庄了。 山庄内,姚氏与顾瑾瑜也得了消息,她们是女眷,不便外出相迎,于是在听涛阁的花厅恭候安郡王大驾。 姚氏离京多年,对京中局势漠不关心,并未听过这位安郡王,顾瑾瑜耐心与她讲述这位安郡王的传奇人生。 “他是庄太傅的嫡孙,今年只有十八岁。” “十八就封了王吗?”姚氏挺诧异,就算皇子亲王也少有这么早册封的。 顾瑾瑜摇摇头:“他可不是十八才册封郡王的呢,他八岁就册封了。” 不过,这个册封并不是他的幸运,相反,是他的不幸。 十年前,昭国与陈国大战,昭国输了,陈国提出要以昭国太子为质,皇帝舍不得儿子,朝臣也悉数反对。这时,庄太傅挺身而出,愿让自己最优秀的一位嫡孙替太子去陈国做质子。 若是旁的大臣儿孙,陈国大抵不会同意,可庄家是太后母族,庄太傅是太后兄长,他的嫡孙就是庄太后的侄孙。 谁都知道庄太后垂帘听政多年,权倾朝野,比皇帝的实权都高,以她的侄孙为质,确实不比太子逊色多少。 皇帝于是册封了庄太傅的嫡孙为安郡王,以王爷的身份入陈国为质。 一直到三年多前,两国再度交战,这一次陈国输了,安郡王才总算回了昭国。 京城流传着不少安郡王的事迹,顾瑾瑜都是听说,并未亲眼见过本人。 她内心好奇,面上却恭谨有礼,不见半分逾越。 待到顾侯爷一行人终于到了花厅,姚氏才与顾瑾瑜向安郡王行了礼。 姚氏自始至终低垂着眉眼,顾瑾瑜到底年纪轻,面上规矩做得再好,也架不住好奇瞟了对方一眼。 随后她就怔住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清隽风华的男子? 清贵不骄,雅人深致,举手投足皆贵气,还隐有一丝出尘脱俗的仙气。 “这是内人姚氏,这是小女。”顾侯爷介绍。 安郡王微微颔首:“顾夫人,顾小姐。” 庄小姐走上前来:“你就是顾瑾瑜?我知道你!” 顾瑾瑜微微一愣。 姚氏与顾侯爷也错愕地看向了庄小姐。 庄小姐挑眉道:“我四叔夸赞过你的字,说与我同岁的人中,你的字写得最好!” 庄小姐的四叔,正是平城府的刺史大人庄羡之。 庄小姐冷冷一笑:“呵,拿笔来!我要和你比一比!” ------------ 111 碾压(一更) 这就很尴尬了,顾瑾瑜的字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优秀,这位庄小姐虽是庄刺史的侄女儿,可对上顾瑾瑜只怕是要输得很惨。 庄小姐看上去不是个度量大的,真输惨了,指不定如何刁难顾瑾瑜。 顾侯爷求助的眼神望向安郡王,希望他能阻止妹妹一二,哪知安郡王压根儿没有开口的意思。 顾侯爷暗暗捏了把冷汗,不动声色地冲顾瑾瑜使了个眼色,希望顾瑾瑜能故意输给庄小姐。 姚氏看见顾瑾瑜被庄小姐刁难,莫名想到了顾娇,顾瑾瑜还是在侯府长大的千金,就这样都能遇上刁难。自乡野长大的顾娇若是回了京城,这种境遇难道会少? 一行人进了花厅。 下人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庄小姐想怎么比?”顾瑾瑜不卑不亢地问。 庄小姐挑眉道:“二人各写一首诗,由我哥与顾侯爷做裁判,看谁的字更好!” “一样的诗?”顾瑾瑜问。 庄小姐哼了哼:“那是自然?否则怎么比出好赖?” 这就是外行说的话了,顾瑾瑜看破不说破:“请庄小姐赐诗。” 庄梦云想了想,素手一挥,写了一首安郡王作的诗。 这是安郡王到陈国第二年所作的诗,那年他还不满十岁,就已写下一首满纸乡愁的七言绝句。 他的才情震惊陈国。 陈国君主怜惜他的才华,才没在陈国败北后杀掉质子泄愤。 顾瑾瑜看了个开头便知道是哪首诗了,这首诗在昭国的流传度很广,她一边钦佩安郡王的才华,一边行云流水地写完了全部诗句,竟是比庄小姐还快几笔。 二人放下毛笔后,两旁的下人将二人的作品拿去给安郡王与顾侯爷评判。 顾侯爷本打算不论怎样一口咬定庄小姐更厉害就是了,可他看了二人的字迹后简直连睁眼说瞎话的勇气都没了。 这、这真是人写的字吗? 庄小姐好歹是庄太傅的嫡亲孙女,叔叔又是文学大师庄刺史,可以说庄家满门书香,没一个孬的,怎么到了庄小姐这儿就拐了个大弯儿? 顾侯爷冷汗都冒出来了。 女儿啊女儿,爹不是让你让着庄小姐吗? 算了,字差成这样,也没法儿让。 庄小姐拍了拍手,趾高气扬地问道:“如何?到底谁赢了?” 安郡王笑容很淡:“这还用说?自然是你赢了。” 顾侯爷一怔。 睁眼说瞎话的道行这么高的? 顾瑾瑜也很惊诧。 安郡王原来也是那种委屈事实之人吗? 庄小姐得意一笑,正要开口奚落顾瑾瑜两句,就听得安郡王再次开口:“论上赶着丢人现眼,谁又比得过你?” 庄小姐一懵。 顾侯爷与顾瑾瑜也懵了。 太、太不给亲妹妹面子了吧…… 庄小姐震惊过后,叉着腰跳脚:“哥哥……哥哥怎么能这么说我?” 安郡王云淡风轻地说道:“三岁孩童的字都比你的字要好,你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就不是你的字不好,是脑子不好。” 庄小姐给噎得脸红脖子粗。 安郡王道:“还想继续丢人现眼的话,那就再来一次吧,你这回是要比还是比诗,还是诗词歌赋都得轮流输给人一次?” 庄小姐气得不想理他了,甩甩袖子,气鼓鼓地走掉了! 顾侯爷讪讪:“安郡王教导妹妹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安郡王不紧不慢地说道:“她是家中小妹,家里人惯坏了,让侯爷见笑了。” 顾侯爷干笑:“怎么会?怎么会?庄小姐玲珑活泼,倒是别有几分可爱。” 安郡王略一颔首:“时辰不早了,我先去歇息了,明日再见。” 顾侯爷、姚氏与顾瑾瑜向他行礼,恭送他出去。 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顾瑾瑜喃喃感慨:“这位郡王和别的王爷都不大一样……” 顾瑾瑜常入宫陪伴淑妃,见过不少皇子王爷,他们全都没安郡王这般出色,不论是容貌、才情还是性情。 这样的男人,天底下简直没有女子能与之相配。 安郡王与庄小姐被安置在山庄最雅致的一处院落,庄小姐回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丫鬟们想要安慰,却统统被她轰了出来。 门被叩响。 庄小姐怒道:“出去!都不许进来!” “是我。”安郡王说。 “哥哥?”庄小姐激动地站起身,可想到哥哥自己的难堪又委屈地坐下来。 “我进来了。”安郡王说罢,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庄小姐背过身子,甩了个后脑勺给他。 安郡王轻声道:“当初是你要和我出门游历的,我说过我不会像爹娘那样惯着你,你自己也答应了。” “我……”庄小姐噎住,她哪里料到这个哥哥是说一不二的,她以为他会和爹娘一样,嘴上说着不再惯着她,实际却毫无底线地纵容着。 她哽咽:“我是你妹妹,你却帮着外人欺负我!” 安郡王没与她争辩太多,他走上前,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递给她。 “什么?”庄小姐不咸不淡地问。 “打开就知道。”安郡王说。 庄小姐看了眼哥哥手心的盒子。 哥哥的手真好看,像玉雕一般精致,就算翡翠美玉到了他手中,也不及他一分好颜色。 庄小姐叹息一声,将盒子拿了过来。 她打开后发现里头是一颗会发光的夜明珠,她最爱这些精致好玩的东西,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 安郡王说道:“五彩夜明珠,陈国国君的宝物,我用两首诗与他换的。” 一听是陈国君主的宝物,庄小姐越发爱不释手了。 哥哥还是疼她的! 庄小姐开心了起来,可想到自己这么快妥协未免又有些丢脸,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以后你不许再帮着外人欺负我!” -- 安抚好妹妹后,安郡王回了自己屋。 一名黑衣人自屏风后走了出来,拱手行礼:“郡王!” 安郡王道:“你的人都到了吗?” 黑衣人道:“都到了,就潜伏在山庄外,随时听候郡王的差遣!” 安郡王道:“让他们不必躲在暗处,换上平民的打扮即可。” 黑衣人寻思道:“郡王,您确定是在清泉镇吗?” 安郡王沉吟片刻,道:“之前陛下的人是在清泉镇失去太后消息的,也就是说,太后的确流落到了这里,至于她老人家究竟去了哪里,还需要仔细寻找。” 黑衣人犹豫着问道:“太后……真的得了麻风病吗?” 安郡王道:“没错。” 黑衣人蹙眉道:“可陛下的人早已将镇子翻了个底朝天,就连治下的村庄都搜过了,没发现可疑之人,太后会不会……已经凶多吉少?” 安郡王眸光深幽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如何,都再给本王搜一遍!” 世人皆以为这位郡王不谙世事,是个只懂得舞文弄墨的柔弱少年,可他若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懦弱,又怎么可能在陈国做了那么多年质子还活得好好儿的? 没人知道郡王在陈国吃过多少苦,郡王连亲生爹娘都不曾告诉,然而黑衣人陪伴在郡王身边,亲眼见证郡王经历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郡王的手段,他下定决心去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底。 -- 因为与顾瑾瑜比试结果输掉的事让庄小姐觉着丢脸,庄小姐决定不再搭理顾瑾瑜。 可她不去找人家,人家却上门找到了她。 “你来做什么?”翌日清晨,庄小姐冷眼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院子里的顾瑾瑜,没好气地质问。 顾瑾瑜笑了笑:“我来给庄小姐送字帖。” 庄小姐脸色一变:“你还敢提字帖?你诚心来羞辱本小姐的是不是?” 顾瑾瑜微微摇头,温柔微笑说:“庄小姐误会了,我怎么可能羞辱你呢?我昨日看过庄小姐的字,发现问题不是出在庄小姐的身上。” 庄小姐来了兴趣,挑眉问她道:“你什么意思?” 顾瑾瑜娓娓道来:“庄小姐笔锋大气,寻常女子的簪花体过于小家子气,不适合庄小姐的力度。庄小姐若是换一种字体,一定能练出气势磅礴之感。” 没人不爱听好话,庄小姐也不例外。 她对顾瑾瑜的排斥瞬间就那么多了:“还算你有点眼力劲,本小姐一直都觉得那字体不太对!怎么练都不逞手!” “不如庄小姐试试这个。”顾瑾瑜拿出了一张字帖摆在石桌上。 “这是谁的字?”庄小姐问。 “昭都小侯爷的墨宝。”顾瑾瑜说。 庄小姐瞬间炸毛:“你让我练男人的字啊?” 顾瑾瑜微笑摇头:“字不分男女,只是女子力道小,簪花体更容易上手而已,可真说好看,还是昭都小侯爷的字最好看。” 这倒是大实话,顾瑾瑜私底下也练过,就算不得其精髓,但也比簪花体写出来好看许多。 这张字帖是她好不容易从淑妃那里求来的,而淑妃又是费尽唇舌从陛下那边磨来的,不可谓不珍贵。 她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舍得把帖子拿出来。 顾瑾瑜柔声道:“庄小姐不妨试试?先从临摹开始。” 庄小姐觉得那字果真是好看的,比庄家给她收集的字帖强上十倍百倍,顾瑾瑜又如此好声好气地劝说她,给了她大大的台阶下。 她让人拿来笔墨纸砚,临摹了几个字后,与昨日的字迹做对比,果真明显有了进步。 顾瑾瑜赞叹道:“庄小姐果真聪慧过人,我当初练了许多也达不到庄小姐的笔力,只要庄小姐勤勉坚持,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我了。” 庄小姐沾沾自喜:“那当然!” -- 却说萧六郎与冯林去省城赶考后,中饭便是顾小顺带着顾琰与小净空吃,三人中顾琰最大,但生活阅历最少,是名副其实的顾宝宝。 顾宝宝还挑食。 “我今天不想吃面!”顾宝宝噘嘴儿说。 “可是今天就应该吃面啊。”小净空摊手。 小净空是个有计划的人,将每天的伙食安排得井井有条。萧六郎吃什么都无所谓,也就依了他,顾小顺就更无所谓了。 从前顾琰以为是姐夫的主意,还算给面子的配合了,自打知道是小净空制定的计划后,他就开始唱反调了。 “我不管,我就是不吃面!”顾琰两眼望天。 顾小顺看看眉头紧皱的小净空,再看看一脸不配合的顾琰,一个头两个大。 真怀念姐夫啊,他是怎么把这两个家伙给摁住的? 顾琰出现前,萧六郎与小净空是互掐的两个人,顾琰出现后,直接转移了内部矛盾,其实如果没有小净空这个巨大的威胁,那么顾琰与萧六郎也将会是针尖对麦芒。 说白了,两个弟弟鹬蚌相争,萧六郎这个渔翁得了利。 顾小顺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眸子一亮:“姐!” 互别苗头的二人瞬间安静下来,唰的朝这边扭过头。 顾娇背着小背篓来到书院门口,看着三人道:“怎么还没去吃饭?” “还不是顾琰哥哥,他不按计划吃饭!”小净空严肃着小脸说。 顾琰哼了哼:“一天到晚就知道告黑状!” 小净空叉腰:“这不是告状,是陈述事实!” 顾琰切了一声,道:“你自己的定的计划,我又没同意!” 小净空据理道:“以前都是这么吃的!” 小净空有点小小的强迫症,让他更改计划除非是能从道理上说服他,可显然一般人说不过他。 顾娇问小净空:“今天是吃什么?” 小净空道:“阳春面!” 顾娇看向顾琰:“你想吃什么?” 顾琰瞪着小净空道:“饭和鱼!” 顾娇点头:“正好,我带了饭菜,有鱼,我们再找家面馆再点一碗面。” 这样的安排俩人都没有异议。 顾琰很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鱼?万一我刚刚说我想吃肉呢?” 顾娇莞尔:“因为我今天特别想吃鱼。” 龙凤胎,就是这么神奇。 几人在面馆吃了午饭,顾小顺不用人送,他自己回书院,顾娇把顾琰与小净空送去私塾,之后她去了一趟回春堂,把从山上摘来的草药卖给了他们。 时辰尚早,她打算去铁铺瞧瞧农具的进度,一会儿正好能赶上顾琰三人放学。 距离顾娇留下图纸已过去十二天。 其中顾娇设计的活塞风箱被木匠做出来用了三天,余下九天的时间,铁铺果真将一千多件开矿所用的铁具赶制出来了。 铁匠们都惊呆了。 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宝物啊! “老王,这玩意儿可比朝廷的水排管用多了!”一个青年铁匠说。 老铁匠震惊地点头:“是啊,别说朝廷的水排了,只怕梁国的水排也没这般厉害。” 论匠心工艺与各种小发明,六国之中的梁国当属第一。梁国的水排技术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当初昭国为了获得此项技术,不惜割让了三座矿山给梁国。 可饶是如此,梁国传授给昭国的也仅仅是十分初期的水排技术。 “那位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青年铁匠想到什么,惊吓地睁大眸子,“不会是梁国的细作吧?” 老铁匠一巴掌拍上他脑袋:“傻了吧你?梁国的细作还能把这么厉害的技术随手传给咱们?” “说的也是。”青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脑袋有多疼,幽怨地瞪了老铁匠一眼,“打铁的手有多重心里没点数吗?再拍两下,我他娘的都成一块铁了!” 老铁匠:呵呵呵。 青年铁匠又道:“那位姑娘怎么办?” 老铁匠道:“什么怎么办?哦,你说农具的事儿啊,既然她真的让我十日之内完成了一千多件铁具,那么我便信守承诺,她的农具我一分钱不要!” 不仅如此,老铁匠还希望能够当面酬谢那位姑娘。 只可惜,他盼了一下午,也没把顾娇给盼来。 ------------ 112 打脸(二更) 顾娇原本的确打算去一趟铁铺,不过她遇到了一点麻烦。 早在刚到镇上时她其实便已经察觉到身上的官差多了许多,她不明所以,问了一个包子铺的老板。 包子铺的老板是个热心肠儿,没因她不买包子就不去搭理她:“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吧?听说咱们镇上来了一位京城的王爷,那些官差就是奉命保护他的!” 可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官差而已,顾娇还注意到看似不起眼的人群中混入了不少平民打扮的高手。 这阵仗摆得够大,不愧是王爷。 去铁铺的路被封锁了,顾娇决定改日再去。 她来到私塾等小净空与顾琰,却没料到会碰上顾瑾瑜。 顾瑾瑜是陪庄小姐来镇上逛街的,二人正在等李记的桂花糕。 庄小姐自然不会乖乖排队,她花银子把后面的所有桂花糕都买下了,只是桂花糕出炉没这么快。 “姐姐。”顾瑾瑜看见了顾娇,松开庄小姐的手,过来与顾娇打招呼。 顾娇不大想理顾瑾瑜,淡淡睨了她一眼,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顾瑾瑜追上去:“姐姐!” 顾娇神烦:“我说了我不是你姐姐,以后你不要再这么叫。” 顾瑾瑜张了张嘴:“可是……” “喂!你怎么说话的?” 庄小姐突然出现在了顾瑾瑜身边。 因为顾瑾瑜献字帖并给她吹彩虹屁的事,庄小姐已与顾瑾瑜化干戈为玉帛,并且将顾瑾瑜看作了自己的朋友。 朋友如此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话,还糟了对方冷脸,庄小姐感觉自己的面子都受到了羞辱。 顾娇不认识庄小姐,也并不打算去认识,她面无表情地离二人远了些。 庄小姐从未被人如此无视过,火气蹭蹭蹭地上来了:“你给我站住!” 顾瑾瑜拉了拉庄小姐的袖子:“庄小姐,算了。” 庄小姐没好气地说道:“算什么算?她一个刁民也敢给世家千金脸色看!她是向谁借了胆?” “她……”顾瑾瑜为难地说道,“她是我姐姐。” 庄小姐嗤道:“她是你什么姐姐?一个刁民也配?” 顾瑾瑜解释道:“我没撒谎,她真的是我父亲的孩子。” 庄小姐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番:“又穷又丑……啊,本小姐明白了,她是你父亲的私生女!” 顾侯爷只有一个承认了身份的女儿,如果他还有别的孩子,那么一定是外室,外室就是私生子! 顾瑾瑜拉住她道:“不是的,庄小姐……事情有些复杂……我回头再慢慢和你解释……” 庄小姐冷冷一哼:“你不用替她说话,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骨头罢了,你何必给她脸?这种人我见多了,仗着自己亲娘有几分狐媚本事,便拿自己当了正经主子,殊不知山鸡就是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这话是在骂顾娇没错,可顾瑾瑜感觉好像是在骂自己,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顾娇神色平静得不得了,仿佛被骂的根本不是她。 这让顾瑾瑜心里更堵了。 这个庄小姐,骂人也太能伤队友了…… 庄小姐骂了半晌也没见对方怎么样,她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几步走上前,指着顾娇的鼻子道:“你,立刻给我朋友道歉!” 顾娇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小眼神彻底激怒了庄小姐,恰巧此时,私塾放学了,顾琰与小净空走了出来。 二人一眼看见顾娇,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到顾娇身边。 顾琰不能跑,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和尚对顾娇投怀送抱。 小净空一把抱住了娇娇! 庄小姐与顾娇隔得近,小净空打她身边跑过去时,不小心蹭到了她的群裾。 庄小姐瞬间炸毛了:“你怎么走路的?弄脏我裙子了!” 顾娇的眼神冷了下来。 顾琰的神色也冷了冷。 小净空没听出她话里的针对,他松开抱住娇娇的小手手,十分严谨地去研究庄小姐的群裾:“我弄脏你的裙子了吗?我看看!” 庄小姐猛地将群裾拽了拽:“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顾琰冷冷地走过来,拿出帕子,蹲下身抓过小和尚的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擦完,将帕子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扔:“以后不要乱碰外面的脏东西。” 庄小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没听错吧? 这家伙是说她的裙子很脏? 庄小姐气坏了。 方才还在心底感慨这人生得如此好看,转头才发现是个目中无人的大坏蛋! 顾瑾瑜看向顾琰道:“琰儿,这是庄小姐,她是安郡王的妹妹。” 庄小姐蹙眉:“你认识他?” 顾瑾瑜点头:“他是我父亲的儿子,和姐姐是龙凤胎。” 庄小姐不屑地看了顾琰一眼:“龙凤胎,这么说也是个私生子咯?我听说定安侯府有个短命鬼,你不会也是个短命鬼吧?” 这话太诛心了,就连顾瑾瑜的脸色都变了。 顾娇的脸色倒是没变,她对顾琰道:“你们两个,去那边等我。” “哦。”顾琰拉住小净空的手,把他带回了私塾。 二人刚一没了人影,顾娇便甩手给了庄小姐一巴掌! 庄小姐当场被打懵了:“你……你打我?” 顾娇冷声道:“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顾瑾瑜花容失色:“姐姐,你……你怎么能……啊——” 啪! 顾娇也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好好说话会死吗?你是结巴了还是口吃了,一句话交代不清楚非得分成三四段。侯府油水太多,全跑进你脑子里了是吗?” “你……你……”顾瑾瑜被怼得连连踉跄。 不远处品茶的顾侯爷与安郡王从下人口中听到动静,过来瞧瞧出了什么事,结果就看见庄小姐与顾瑾瑜全都肿成了包子。 “哥哥!”庄小姐扑到安郡王面前,让他看自己受伤的脸,并扬手指向顾娇,“她打我!她打我!” 顾侯爷看见顾娇,脑袋就炸了。 怎么又是这丫头? 安郡王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脸上,因为左脸上的胎记,这张脸算不上好看,但她眉宇间的冰冷又比京城那些所谓的美人多了几分气质。 顾瑾瑜也回到了顾侯爷身边,眸中含泪,一脸委屈。 顾侯爷心疼得不行:“发生了什么事?” 安郡王也朝顾瑾瑜看了过来,俨然在等她的说辞。 顾瑾瑜垂眸道:“姐姐与庄小姐言语上有些误会……其实也怪我没把话说清楚,都是我的错,爹爹别怪罪姐姐。” 顾侯爷气了个倒仰:“这么说,真是她打的?” 疯了疯了,这丫头胆大包天,揍亲爹就算了,连妹妹和王爷的妹妹也一并揍了,她觉得自己是有几颗脑袋呀? 她就不怕整个侯府和她一起陪葬吗?! 顾侯爷拱手:“郡王……” 安郡王却看向顾瑾瑜:“是什么言语误会?” 顾瑾瑜低垂着眉眼道:“我说这是我姐姐,没说明白,害庄小姐误会她是我父亲的私生女。” 庄小姐怒瞪顾娇道:“什么误会?难道她不是吗?” 顾侯爷咬牙,对安郡王拱手行礼道:“这是臣与内人的嫡亲血脉。” 安郡王疑惑的目光落在了顾瑾瑜身上,顾瑾瑜只觉如有芒刺在背,但安郡王没有往下追问。 倒是庄小姐忍不住开了口:“她是亲生的,那她呢?” 第一个她指的是顾娇,第二个则是顾瑾瑜。 顾瑾瑜手心一紧。 顾侯爷冷汗冒了冒,尴尬地说道:“瑾瑜……瑾瑜也是我与内人的女儿。” 庄小姐问道:“所以不是龙凤胎,是三胞胎?” 顾侯爷想说不是,一扭头,见顾瑾瑜红着眼眶,那委屈的样子顿时令他心软了。 他没吭声,庄小姐便以为自己猜对了。 庄小姐冷冷地看向顾瑾瑜:“你自己的亲姐姐,你不会把话说清楚啊!” 顾瑾瑜小声道:“我想说,但是庄小姐没给我机会……” 安郡王道:“就因为误会了她是私生女,所以我妹妹对她出言不逊?” 顾瑾瑜愧疚道:“还有……庄小姐以为我被姐姐欺负了,替我打抱不平,说了姐姐几句。” 安郡王看向庄小姐:“你都说了什么?” 庄小姐眼神一闪:“我……没说什么……就那几句……” “哪几句?”安郡王严肃地问。 庄小姐小声嘀咕:“私生女那几句。” 安郡王望向围观的人群,随手指了个布衣百姓:“你过来说。” 那人被安郡王的侍卫带到跟前,一脸害怕,方才他可是听见那个老爷唤他郡王了,他就是京城来的那位王爷! “她都说了什么?”安郡王看向布衣百姓,眼神瞟了一眼自家妹妹。 那人起不敢说。 “恕你无罪。”安郡王不疾不徐地说。 那人看了看庄小姐,庄小姐用眼神威胁他,安郡王明明语气随和,可他莫名觉得安郡王比那个庄小姐更危险。 他冷汗直面地招了:“她……她骂那个姑娘是私生女……是贱骨头……骂那个姑娘的亲娘是狐狸精……还……还骂了另外一个人……说,‘定安侯府有个短命鬼,你不会也是个短命鬼吧’?” 另外一个人是谁简直都不重要了,她那句“定安侯府有个短命鬼”任谁都听出她是在骂顾琰。 顾琰自幼患病,御医断言他活不过十五,可御医的诊断是一回事,被人讥讽短命鬼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位姑娘既是顾侯爷与姚氏的嫡亲血脉,那便是顾琰的嫡亲姐姐。 骂人是私生女、贱骨头,骂人家的亲娘是狐狸精,还骂人家的亲弟弟是短命鬼,不抽她抽谁? 顾侯爷这下也不说话了。 安郡王抬起手,冲顾侯爷与顾娇微微欠身:“家妹言行无状,我在这里向侯爷与顾姑娘赔不是了。” 顾侯爷赶忙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都是小姑娘之间的口角,郡王不必放在心上。” 安郡王诚恳道:“回头我会好生管教家妹。” 顾侯爷讪讪:“郡王言重了……” 他一边应着,一边给顾娇使眼色,这时候就该讲她也道歉道歉,讲自己一时冲动把人给揍了。 结果顾娇全程无视的眼神,转身走掉了。 顾侯爷:“……” 庄小姐怒斥道:“你、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管你是不是侯府嫡出千金!你打了我,我记住你了!你最好现在就给本小姐磕头认错!本小姐或许会大发慈悲饶过你!否则等你回了京城,本小姐要你要看!” 顾侯爷的眼皮子突突直跳! 顾娇继续无视,迈步往私塾的方向走。 庄小姐的肺都要气炸了:“岂有此理!你知道我是谁吗?庄太傅是我爷爷!太后是我姑婆!等我回了京城,我要太后她老人家治你死罪!” 顾侯爷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那位心狠手辣的庄太后出了名的护短,谁欺负了她的侄孙女,她能真把人脑袋拧下来呀…… 这臭丫头,你服一句软会怎么样嘛? 非得掉脑袋吗?! “你给我闭嘴!”安郡王冷冷呵斥,对一旁的护卫道,“送小姐回山庄!” “是!” 庄小姐气得跳脚:“我不回去!我不要!哪里来的狗东西,也敢碰我!剁了你的手!” “得罪了!” 护卫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件披风,披在庄小姐的胳膊上,隔着披风将人“送”上了马车。 安郡王对顾侯爷略略颔首,目光扫过顾瑾瑜的脸,顾瑾瑜低下头,安郡王没说什么,也坐上了马车。 庄小姐见自家大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不算话!你说了不再帮着外人欺负我的!” 安郡王轻声道:“让哥哥看看。” 庄小姐背过身子:“少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安郡王:“哥哥给你……” 庄小姐捂住耳朵:“不要不要我不要礼物!你休想再收买我!我要回京,我要见爹娘,我要见太后!我要告诉你们,你伙同外人欺负我!” 安郡王幽幽一叹:“原本打算带你在镇上多玩几日的,既然你坚持,那便启程回京吧。正好四叔也快回京了,让他考考你的功课,看你有进益了没有?” 一听要被庄刺史考功课,庄小姐不吭声了。 她拿下捂住耳朵的手,弱弱地说道:“那……那要不……再玩几天吧?” 安郡王道:“那你不许再惹事。” “知道啦知道啦!”庄小姐嘴上敷衍,心里却暗暗发誓,等回了京城,她就立刻去见太后,让太后把定安侯府的那个小蹄子揪出来,当众扇她一百个耳光! ------------ 113 太后(一更) 回去的牛车上,小净空严肃着小脸。 今天碰到很凶的女施主,女施主还讲了许多他听不懂的话,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今天好像被顾琰哥哥保护了…… 明明他比顾琰哥哥聪明那么多,他跳级,他次次考第一,顾琰哥哥就是个宝宝。可当顾琰哥哥蹲下身来擦他的小手,以及后面拉着他往私塾走,都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才是宝宝的错觉。 小净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头一次对自己和顾琰的定位产生了迷惘。 另一边,安郡王与庄小姐回了山庄。 庄小姐累坏了,倒头就睡。 安郡王吩咐她的贴身丫鬟:“不要让任何人打搅她歇息,谁来了都不见。” 丫鬟迟疑道:“那要是顾小姐……” 安郡王目光冰冷:“不见!” “是。”丫鬟慌忙应下。 安郡王回了自己屋。 不多时,黑衣人闪身而入,冲他拱手行了一礼:“郡王。” 安郡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声道:“可有收获?” 黑衣人摇头:“属下将镇上所有的客栈与医馆、郎中的家中都暗访过了,没发现太后的踪迹。” 安郡王喃喃道:“或许她没去过医馆,也没找过镇上的郎中,更没留宿客栈。” 黑衣人不解道:“那太后会去了哪里?难道是在哪个百姓的家里藏起来了不成?” 安郡王沉默。 黑衣人不以为意道:“郡王,这是不可能的。您难道忘了,太后得了麻风病?” 麻风病初期只是身上与脸上有一些小红斑,看上去像是冻伤了或者过敏,可随着病程加长,麻风病的症状会越来越明显,最终变得与正常人完全不一样。 一个麻风病人是不可能藏得住的,除非她进了深山老林,一个人独自隐居。 但这就更不可能了。 太后一辈子养尊处优,她连饭都不会做,若真进老林里待着,不等病死、被猛兽咬死,也迟早把自己活活饿死。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你说的都对,但如果她没有藏起来,又会去了哪里?她有麻风病,走到哪儿都会引起骚动。” 黑衣人道:“您当真不考虑太后去世的可能吗?” 安郡王:“我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衣人束手无策了。 “或许,是有人收留了她,并且治好了她。” 黑衣人道:“麻风病是治不好的!”就算是医术最高明的陈国,也只能延缓麻风病的症状,越早干预疗效越佳,可彻底治愈闻所未闻。 安郡王当然也明白自己的猜测有多不可理喻,但比起被人治愈,他更不愿相信太后已经孤零零地死在了某个角落里。 他吩咐道:“你去查一下去年冬季来清泉镇的老妇人,包括治下的村庄也别漏掉。” “是。” 黑衣人领命去查,他的效率比黄忠一行人高很多,没几日便查出了两条符合的线索:一个在大牛村,一个在清泉村,两个村子分别位于镇北与镇南。 “大牛村这个是去年冬季流落到那边的,乡亲们发现时她正蜷缩在一个废弃的牛棚里,乡亲们见她可怜,就放任她在牛棚住下了,偶尔有人给她送点吃的,不至于饿死。” 安郡王问道:“还有一个呢?” 黑衣人接着道:“清泉村这个是本村一个秀才的远方亲戚,家中出了事,老无所依便前来投奔他。” 从线索上看,大牛村的老妇俨然更符合他们要找的人。 然而不知为何,安郡王却择定了清泉村。 没有理由,就是一股直觉。 为不打草惊蛇,安郡王决定亲自去一趟,黑衣人与手下皆在镇上待命。 安郡王策马抵达了村子。 夏季白天很长,傍晚的天光依旧大亮。 安郡王将马拴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依照黑衣人所画的地图朝那户人家走去。 这会儿小净空正在后院喂鸡,担心小鸡们跑出去于是把门给关上了。 安郡王抬手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小净空。 那一日,顾娇动手之前小净空被顾琰带进了私塾,因此他并不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也没见到安郡王。 不过,安郡王倒是在坐上马车后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顾娇牵着小净空的手从私塾走出来,二人身边还跟着一个与顾侯爷长相酷似的少年,想必就是被御医断言活不过十五的顾琰。 真奇怪,这个小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你家吗?”安郡王问。 小净空没彻底将门打开,只开了一条缝儿,露出一颗圆溜溜脑袋来:“这当然是我家,你是谁?你来我家做什么?” 安郡王语气温和道:“我路过,想讨碗水喝。” “那你等等!”小净空没请他进屋,而是把门关上了,一会儿之后给他端了一碗水出来,“给。” 小家伙戒心很重啊…… 安郡王接过来,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碗还给他:“你一个人在家吗?” 小净空瞬间警惕了起来,门缝都合小了些:“你是人牙子吗?为什么打听这个?” 安郡王不动声色道:“啊,没有,就是喝了你家的水,想给你家大人道个谢。” 小净空正色道:“水是我端给你的,你给我道谢就够了!” 安郡王没见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孩子,怔了一下,道:“啊,那多谢你了。对了,我能向你打听一下去大牛村的路怎么走吗?” 若是杏花村杨柳村小净空还知道,可大牛村超过了他的常识储备,小净空当场卡壳。 安郡王唇角含笑:“能帮我问问你家大人吗?” “我家大人很忙,你去别处打听吧!你往东走,第七户人家姓罗,罗二叔是赶牛车的,他哪个村子都知道!”小净空给指了条明路之后,果断把门合上,还不忘把门栓插上! 娇娇说过,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千万不能让陌生人进来! 他是小孩,姑婆是老人,他们都不是大人! 安郡王好歹也是出过国的人,阅历丰富,却不料被个孩子拒之门外了。 不过他没这么容易放弃,正门不行,他就走后门。 他今日非得见到那位老太太不可。 安郡王绕去了后门。 灶屋的后门也关着,但并未上锁。 安郡王顿了顿,轻轻将门推开,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声很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走了三两步时,门后突然窜出来一道人影,举着一根擀面杖朝他的脑袋敲了下来。 只听得嘭的一声,安郡王被打晕了。 老太太将擀面杖丢回砧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脸朝下不省人的安郡王,没好气地哼道:“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安郡王与小净空的对话老太太全听见了,总在打听家里大人在不在,被拒绝了还从后门偷偷溜进来,贼,妥妥的小贼! 倒是不怪老太太这般怀疑,实在是家里的日子没那么艰难后,确实遭了一些毛贼的惦记,只不过,毛贼都是夜里,夜里顾娇与顾琰的暗卫都在,三两下就能把人解决。 倒是没料到贼的胆子这么大,青天白日也敢上门顺东西! 老太太看着那张英俊的侧脸,啧啧道:“你就是靠脸吃饭,也比做个小毛贼要强啊。不过……我怎么看这小子有点儿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老太太这一闷棍下了狠手,顾娇与顾小顺、顾琰从山上砍柴归来,他仍在灶屋的地上昏迷不醒。 顾娇与顾小顺放下背后的两捆柴火,顾琰也放下了自己拾掇的小半篓枯枝枯叶。 “娇娇,家里遭贼了,姑婆好厉害,把贼打晕了!” 小净空一秒化身小喇叭精,叭叭叭地说事情经过说了。 顾娇却很快认出了他不是什么小贼,而是前几日在私塾外见过一面的锦衣少年——顾瑾瑜口中的安郡王。 顾娇对他的印象谈不上好坏,他没包庇自己的亲妹妹,还向顾侯爷与她道了歉,小小年纪便能如此通情达理,不知是他太公正善良,还是此人根本不简单。 不论如何,他不能在他们家里出事。 顾娇两手一抓,把人抓去了顾小顺的屋。 老太太那一下确实没留情,他脑袋上起了个大包,还流了点血,顾娇给他上了药,裹了一圈纱布。 随后顾娇又拿出银针,在他穴位上扎了几下。 安郡王缓缓睁开了眸子。 安郡王的五官并不算格外精致,但他身上有一股令人沉沦的气质。 他的眼睛很好看,只是眼神似乎不大对。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拿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毫无反应。 什么情况? 瞎了吗?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 顾娇将灯芯调亮了些,他依旧看不见。 但他并不慌张,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他淡定地闭上眼:“我眼睛疼。” 醒来第一句话不是问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而是掩盖自己看不见的事实。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既然这么说了,顾娇自然不会戳穿他,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戳穿后会不会有什么代价。 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那你别睁开,我找点草药给你敷一下。”顾娇说着,胡乱弄了点薄荷叶子,包在布片里蒙在了他眼睛上。 “娇娇!”小净空从门外探进一颗小脑袋,“他醒了吗?” 是小家伙的声音。 安郡王开始在心中猜测顾娇的身份,如果他没猜错,她应该就是那一日与自己妹妹起过争执的女子。 可她不是定安侯的女儿吗? 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醒了。”顾娇问道,“你肚子饿了吗?” “嗯,饿了。”小净空诚实地点点头,又问,“那他有事吗?” 顾娇轻声道:“他没事,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 小净空又道:“他会怪姑婆吗?” 顾娇看向安郡王:“最近家里遭过几次贼,你从后门进来,我姑婆把你当小贼了。” “是我的不是。”安郡王说。 “他不怪姑婆。”顾娇转头对小净空道,“你先去吃些点心,我马上来做饭。” 小净空这才放心地走掉了。 安郡王听着顾娇的声音,很难把她与那个掌掴他妹妹与顾瑾瑜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好像她们是两个人,也好像她的耐性与温柔全都给了自己家人。 屋子里没了旁人,顾娇才又问道:“安郡王突然上门所为何事?” 原先只是在猜测,眼下一声安郡王算是彻底证实了她的身份,毕竟没见过他的人是不可能知道他是安郡王的。 安郡王总不能告诉她,我是因为怀疑太后藏在你们家,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来登门道歉的,家妹的事让顾小姐受委屈了。” 顾娇:“哦。” 安郡王一时听不出她信了还是没信:“你说……方才打晕我的是你们家姑婆?” 顾娇道:“怎么了?” 安郡王不动声色地笑道:“她力气可真大。” 看来对方不是太后。 太后认得他。 安郡王打算告辞,就在此时,后院传来了小净空告状的小声音:“娇娇!姑婆又偷吃蜜饯啦!” “我没有!小和尚不许胡说!” “我不是和尚!” “你是小光头!” 这声音…… 安郡王只觉自己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 114 相认(二更) 顾娇走出去,看向老太太怀里紧紧抱着的罐子:“姑婆,说了一天只能吃三颗。” 老太太嘴硬:“我是只吃了三颗!” 顾娇指了指罐子:“可是这罐子里明明少了六颗。” “他吃的!”老太太一把将顾小顺拖了下水。 正在劈柴的顾小顺一脸懵逼,咋啦?他又吃啥啦? 顾娇残忍没收了老太太的蜜饯,并从她屋子里搜刮出了她私藏已久的存货。 老太太的脸都绿了。 安郡王听着熟悉的声音,心口一阵一阵发紧。 ……是太后吗? 可惜他现在看不见。 不过没关系,天亮了,他的眼睛便会复明。 顾娇没收完老太太的蜜饯,一转头就见安郡王摸瞎走出来了,正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 望啥望?你又看不见。 顾娇走过去,淡淡地说道:“安郡王住哪儿?我一会儿让人送你回去。” 顾琰的暗卫就在暗处,可以让他们代劳。 安郡王已经打定主意留下来,他轻声道:“我头好像有些晕,能否在顾小姐家借宿一晚?” 顾娇微微眯了眯眼,这家伙是碰瓷来了? “我家没有多余的屋子。” 安郡王正要说“无妨,我可以与人挤一挤”,结果尚未开口,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安郡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顾侯爷。 顾侯爷是来找顾娇的,上次的事他想过了,那位跋扈的庄小姐的确欠抽,可瑾瑜做错了什么,这丫头怎么连瑾瑜一块儿抽了嘴巴子? 他犹豫了好几日,最终还是决定来村子好生与她说道说道欺负瑾瑜的事! 不管她回不回侯府,都不能因为看瑾瑜不顺眼就拿瑾瑜泄愤! 大门是开着的,他直接进来了。 不料刚穿过堂屋就看到了一整天不见人影的安郡王,不是说去镇上闲逛了么?顺便给庄小姐买点李记的桂花糕? 怎么会出现在他女儿的家里? 难道也是来兴师问罪的? 顾侯爷三两步上前,就发现安郡王似乎受了伤,脑袋上缠着纱布,眼睛上也蒙着纱布。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该不会……那丫头把安郡王也揍了吧? 天啦地呀,他到底生了个什么混世魔王啊? 顾侯爷行礼行得差点把腰给折断了:“郡王……小女无状,还望郡王恕罪!” 安郡王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侯爷不会认为我的伤是令爱弄的吧?” “嗯?”顾侯爷一怔,难道不是吗? 安郡王轻轻地牵了牵唇角:“是我自己不小心……还要多谢令爱为我医治。” “啊?”顾侯爷傻眼了。 安郡王试探地说道:“没想到令爱竟然精通岐黄之术。” 然而顾侯爷没会过意来,他讪讪道:“安郡王谬赞了,她在镇上的医馆做过几天药童,岐黄之术谈不上,只是略懂些最浅显的东西!依我看,还是请安郡王赶紧移步山庄,由山庄的御医仔细替您医治一番!” 顾侯爷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的确担忧安郡王的伤势;二来,也是他认为安郡王来这里是来找顾娇兴师问罪的。 他再不待见顾娇,顾娇也是他和姚氏的骨肉,他总不能真让她被安郡王治罪。 他得赶紧把安郡王哄走。 安郡王有心故技重施,说自己头晕不宜舟车劳顿,顾侯爷表示他带来了侯府最好的马车,保证感受不到半点颠簸! 顾侯爷决心太大,乃至于安郡王最终没能磨过他,安郡王一脸不甘地坐上了回山庄的马车。 顾侯爷长松一口气! 然而安郡王的心底却泛起了嘀咕。 顾侯爷为何执意把他带回山庄?难道是担心他在他女儿家里发现什么? 他女儿又为何住在乡下?莫非是为了藏住太后? 顾侯爷还不知自己一时的举动让安郡王脑补了这么多,回山庄后,为了平息安郡王的怒火,他送了不少名贵的古玩字画,真是肉痛死他了! 安郡王越发怀疑顾侯爷有蹊跷。 顾侯爷是淑妃的哥哥,淑妃是陛下的人。 顾侯爷往年都不曾在山庄逗留这么久,今年突然不走了会不会就是为了太后? 越来越的线索拼凑在一起,竟然拼出了一条“合理”的真相。 安郡王将黑衣人叫来房中。 黑衣人听完安郡王的推断后,不解地问道:“可如果她真是太后,为何不与郡王相认呢?按照郡王的说法,她打晕您事没看清您是谁,可您晕倒她总该是看清了。”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这一点本王也明白,所以才要再确定一次。我已经去过一趟了,再去就惹人起疑了,明日你去一趟,就说……是为这两次的误会道个歉,希望两家冰释前嫌,也希望她到了京城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妹妹仗势欺人的事,以免毁了我妹妹的名声。” 黑衣人:“是。” 安郡王:“你务必要见到太后,把京城的局势告诉她。” 黑衣人抱拳:“属下遵命!” “不过……”想到什么,黑衣人蹙眉说道,“如果对方真的是太后,郡王打算怎么办?” 安郡王目光冷淡:“能怎么办?当然是带回京城了,不能让她落在任何人的手里。不论那人是陛下,还是别的什么人。” 黑衣人犹豫片刻,说道:“眼下的京城只怕不太安全,太后的麻风病是如何染上的至今成谜,陛下隐瞒了太后的病情,对外宣称她是突发恶疾在行宫疗养。我们这么把太后带回去,岂不是在告诉陛下,我们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我们还闷不吭声,暗地里把太后带了回来!陛下会不会觉得我们对他有不臣之心?” 安郡王冷哼道:“他是头一天忌惮我们庄家吗?从他与宣平侯府联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想尽办法牵制庄氏一族了。太后的病,只怕与陛下脱不了干系。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对庄氏一族越发不利,太后再不出来主持局面,庄氏一族只怕就要成为第二个柳家了。” 昔日京城有四霸:宣平侯府萧家、罗国公府罗家、定国公府柳家、内阁首辅庄家。 这位陛下的出身其实并不好,他的生母连抚育他的资格都没有,他是被养在静妃的膝下。 庄太后一生无子,又因与太子的母族柳家不和,于是斗垮太子、斗垮柳家,将静妃的养子扶上帝位。 然而这位陛下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仅没对庄太后心存感激,反而在见识过庄太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后对她心生忌惮。 庄家送进宫的女儿本该做皇后,他却在金銮殿上立了宣平侯的妹妹为后,还把最宠爱的信阳公主嫁给了宣平侯。 在宣平侯府的拥趸下,陛下如虎添翼,削弱了不少庄家的势力。只不过,庄太后的手段还是太强悍了,她一天压着陛下,陛下就一天撼动不了庄家真正的根基。 太后“在行宫养病”的这段日子,庄氏一族被宣平侯府打压得快要喘不气了。 再这么下去,庄家真的会完蛋。 所以,哪怕太后一回京便会陷入巨大的危险,庄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伍杨,这是我们的命。” 去陈国做质子,是他的命。 为庄氏一族赴汤蹈火,也是太后的命。 翌日大清早,黑衣人换了一身侍卫的衣裳,带上一大箱礼物去了清泉村。 顾琰三人去上学了,给他开门的是顾娇。 “你是谁?”顾娇问。 他拱手一笑:“我叫伍杨,是安郡王的侍卫,我今天是奉郡王之命,前来向顾小姐赔罪的。” 顾娇道:“他昨天不是已经来赔过罪了吗?” 伍杨客气地说道:“昨天郡王受了伤,有些话没说完,让我今天务必再跑一趟。” 顾娇等着他说下去。 伍杨问道:“我能……先把这些礼物给顾小姐搬进去吗?” 顾娇没有拒绝。 伍杨将大箱子搬入堂屋,打开箱子,取出里头的几个大锦盒,对顾娇道:“郡王希望顾小姐回京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家小姐出言不逊之事。我家小姐被家里宠坏了,性子是跋扈了些,我家郡王向您赔罪了。不过名声对女儿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若知她如此仗势欺人,将来只怕要遭受不少非议,还请顾小姐体谅我家郡王的一片爱妹之心。” 听上去是要来堵她的嘴的。 顾娇没说什么,示意他把东西放下就好。 伍杨特地跳出两个锦盒,对顾娇道:“昨日吓到了小兄弟与老太太,郡王叮嘱我务必亲自向二人致歉。” “净空去上学了,你恐怕见不到她,姑婆不爱见生人,你的歉意我会替你转达。” 难道真是防得紧? 伍杨原本只信三分,眼下就信了五分,他起身道:“如此就有劳顾小姐了,请问我能借个茅厕吗?” 顾娇看了她一眼:“请便。” 伍杨神色如常地往茅厕去了。 伍杨在拖延时间,他今日必须要见到太后。 也是他运气好,老太太做了个噩梦把自己吓醒了,出来到院子里透透气,叫伍杨碰了个正着。 伍杨是安郡王的心腹,曾多次随安郡王觐见太后,他熟知太后的样子,不像顾侯爷只匆匆见了两次,一次还是背影。 眼前之人尽管一身乡下老太太打扮,气定神闲,气场与那个心狠手辣的庄太后相差甚远,可伍杨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就是太后! 尤其太后的右耳垂上长了一颗痣,伍杨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伍杨激动了,他大步一迈走上前! 老太太刚做完噩梦,正心有余悸呢,结果后院凭空长出来一个身高七尺的汉子,她吓了一大跳! “你谁呀?”她凶巴巴地问。 伍杨一愣:“小的是伍杨啊!” “什么五头羊六头羊的,没听过!走走走,走开!”老太太心烦意乱地将他挥开,“娇娇!家里怎么又来了奇怪的人?” 顾娇放下锦盒走过来,看了眼伍杨,对老太太道:“他是昨天那位王爷的侍卫,上门来赔礼的。” 老太太挑眉道:“那有送东西吗?” 顾娇点头:“有。” 老太太去堂屋翻了翻那些瓷器玉器茶叶,一脸嫌弃:“一块桂花糕都没有,没诚意,哼!” 伍杨简直怔住了,什么情况啊?这太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我要吃糖水蛋!”老太太对顾娇说。 “好。”顾娇应下,反正不加糖水就是了。 “给他也来一碗!”老太太一本正经道,“送了这么多礼物上门,你得留人家吃个饭吧!” “也行。”顾娇点点头,去灶屋煮了两碗糖水蛋,一碗半塘,一碗少糖。 老太太大方地说道:“娇娇你去忙吧,我招呼客人就够了!” 伍杨在心里给太后竖了个大拇指,先是用吃糖水蛋的借口把他留下来,还想办法把顾家人支开,不愧是英明神武的太后,机智啊! 顾娇挑上扁担去村口打水。 屋子里没有第三人,老太太的神色瞬间激动起来。 伍杨也激动了。 太后大智若愚,方才果真是装的!太后要与他相认了! “快快快!一会儿娇娇就回来了!” 嗯嗯嗯!是得快! 伍杨点头如捣蒜,结果他就看见老太太和他换了一碗糖水蛋,然后拿起勺子,无比开心地吃了起来! 伍杨:“……” ------题外话------ 月票月票,咬小手帕求个月票! 还有记得领月票红包! ------------ 115 乡试(两更合一) 老太太为了吃甜食,让伍杨在家里当了一整天的工具人,伍杨一会儿“顾姑娘我饿了,我要吃蜜饯”,一会儿“顾姑娘我渴了,我想喝绿豆汤,超级甜的那一种”…… 回到山庄时,伍杨简直都怀疑人生了。 安郡王在房中见了他:“如何?可见到太后她老人家了?” 伍杨一脸菜色:“见是见到了……” 可那真的是太后吗? 伍杨将自己一天的悲惨经历与安郡王说了。 安郡王震惊,他想起昨日自己在村子里时,似乎也听到了太后嘴里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可一是他太激动了,一下子没往心里去,之后他虽回过味来,却一度认为太后是在装疯卖傻,以此麻痹软禁她的顾家人。 “属下觉得不是。”伍杨琢磨道,“顾小姐去挑水时屋子里只剩下太后与属下,如果之前太后是装疯卖傻,那么没了旁人,她老人家就该与我坦诚相见了。” 然而并没有,太后只顾着埋头吃荷包蛋,每次他要开口都能被太后抬手打断。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太后这么馋? 安郡王印象中的庄太后可不是一个为了一点吃食就不顾正事的性子,不过她不能吃太多甜食倒是真的,御医叮嘱过,说老人家上了年纪,饮食清淡为好。 安郡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太后失忆了?并且导致性情大变了?” 又或者这才是太后的本性,太后在宫里的那些年才是装的? 可什么人能伪装几十年?几十年戴着一张心狠手辣的面具,难道不会露出破绽吗? 安郡王更愿意相信是前者,太后忘记一些事,以至于那些事带给她性情上的蜕变也消失了,她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伍杨不敢妄自猜测:“郡王打算怎么办?还要带太后回京吗?” “我不知道。”安郡王叹气。 一个只知道混吃混喝的太后不会是陛下的对手,可把她放在这里,放在定安侯的眼皮子底下他又着实不放心。 安郡王寻思了一会儿,想到什么,问伍杨道:“我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什么?”伍杨问。 安郡王推开轩窗,望着花草满庭的院子:“太后是怎么失忆的?这件事与定安侯府究竟有没有关系?” 伍杨跟着走了过来:“郡王是说,他们故意把太后弄傻的?” 安郡王一记冰冷的目光打过来。 伍杨脖子一缩,低头道:“属下失言了。” 怎么可以说太后傻呢?尽管确实有点儿傻夫夫的。 安郡王问:“那位顾小姐的身份你可查清楚了?” 伍杨道:“查清楚了,她是龙凤胎里的姐姐,当年侯夫人在寺庙生产,与一个村妇的孩子抱错了,顾瑾瑜才应该是那个村里的人。不过因为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了感情,即便前段日子发现了真相也没把顾瑾瑜送回去。至于那位真正的顾小姐,据说是她自己不愿意回府。而且她已经成亲了,夫婿是外地流落到这边的。” 安郡王道:“你向谁打听的?” 伍杨道:“属下直接问的侯夫人。” 姚氏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当伍杨来问时姚氏便据实相告了。 安郡王若有所思:“如此说来,顾小姐不是顾侯爷故意安排在村子里的?” 伍杨摇头道:“应该不是。属下猜测,太后可能是失忆之后被顾小姐收留了。可是……她又为何成了顾小姐夫婿的姑婆呢?” “麻风病。”安郡王眯了眯眼说。 “什么?”伍杨一愣。 安郡王抬手抚上窗台上的盆栽海棠:“你方才不是说顾小姐的夫婿是外地人?” 伍杨一头雾水:“是啊,可这与他们收留太后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顾小姐的夫婿会是太后的亲戚?” 这不能吧,太后多金尊玉贵的身份,怎么可能与一个乡下的穷小子是亲戚?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如果太后得了麻风病,晕倒在顾小姐的家门口,顾小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碰了她,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伍杨睁大了眸子:“这还得了?麻风病传染性这么大,接触了也要被送往麻风山的!难道……” 安郡王淡淡地牵了牵唇角:“没错,为了不被送往麻风山,他们只能收留太后、治好太后,为不令人起疑,便谎称是顾小姐夫婿的姑婆,前来投奔他们。” 伍杨恍然大悟:“是的了,顾小姐的夫婿是外地人,她夫婿的姑婆自然也是外地人,根本没人会怀疑他们!” 安郡王拨弄着面前一朵开得娇艳的海棠花:“我很好奇的是,那位顾小姐是怎么治好太后的麻风病的?” 顾侯爷说她只是一个小药童,看来他还不了解自己的这个亲生女儿啊。 伍杨突然看向了安郡王的眼睛:“郡王,如果她能治好麻风病,是不是……” 安郡王抬起手指,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本王还信不过她。” 伍杨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是。那……太后那边,郡王到底打算怎么办?”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太后失忆了,真上门与她相认她也不会与本王离开,而且还可能暴露她的身份,这不是明智之举。你叫上几个人,夜半去把太后偷出来!” 伍杨:“偷、偷人啊?” 怎么感觉这说法有点儿不对劲? 伍杨的动作很快,夜里便带着七名高手前往清泉村偷……呃不,掳人。 等他到了顾小姐的家才发现附近潜伏着两名暗卫。 应当是定安侯府暗中保护龙凤胎的暗卫,伍杨寻思着最好将二人引开,否则闹出动静吵醒太后就麻烦了。 可暗卫不同于寻常护卫,不大可能同时离开主人身边,就在伍杨琢磨着如何实施计划之际,两名暗卫自个儿走出屋子,窜进山林,不知干嘛去了。 伍杨:“……” 这也行? 不管那么多了,时间宝贵,赶紧行动! 伍杨比了个进攻的手势,七名黑衣人凌空而起,飞身掠进后院。 伍杨也打算掠进院子,奈何他才摆了个姿势,人还没跳起来便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一名黑衣人如同沙包似的被人一脚飞了出来。 伍杨有点懵。 进去的方式不对么? 伍杨跃上墙头。 这时,第二名黑衣人自他眼前掠过,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重重地跌在了屋外的空地上。 伍杨这下着实傻了眼。 暗卫不是已经走了吗?难道这么快又回来了? 他朝后院望去,却哪里是什么暗卫?分明是那一位接连掌掴了顾瑾瑜与庄彩蝶的顾小姐! 那日他还觉着顾小姐太过分了,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欺负,眼下看来,她根本是手下留情了嘛! 否则以她这一拳捶飞一名高手的手劲儿,真下了死手,还不得把顾瑾瑜与庄彩蝶脑瓜子扇崩啊? 伍杨带过来的人虽不算一等一的高手,可比起一般的高手还是强了太多,就这样都被顾小姐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伍杨想哭。 他终于明白定安侯府的两名暗卫为何突然窜进林子了,他们是不放心呐,怕自己在这里他们不敢冲进来,坏了这位小姐的兴致啊。 伍杨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自己只怕也不是这位顾小姐的对手。 “得罪了,顾小姐。” 伍杨自背后拿出弓弩,搭上一支短箭,对准顾娇的肩膀扣动扳机。 可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太的屋门突然开了,她打着哈欠走出来:“啥事儿这么吵啊?” 伍杨惊得手一抖,箭射偏了! 偏的正是老太太的方向,伍杨心口巨震! 弓弩的速度比箭矢快上好几倍,他想去抓回自己的箭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就见顾娇一个起跳,落在老太太身前,将老太太拽到一边,那支箭矢贴着她的手背一划而过,钉在了二人身后的墙壁上。 顾娇的手背被擦破了,流了满手的血。 她用另一手拔下箭矢,朝着黑夜中伍杨所在的方向狠狠地扔了过去! 那箭太快了,快到连伍杨这样的高手都闪躲不及。 右肩中了箭,他闷哼一声,对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道:“撤!” 一行人离开后,村庄恢复了宁静。 老太太看到了顾娇手背上的血迹:“娇娇,你受伤了!” 顾娇浑不在意道:“没事,擦破点皮。” 老太太痛骂:“家里日子好了,竟遭贼惦记!” 贼? 前几次来的小贼可不是这样的身手与装备。 顾娇望着无边的夜色,总觉得这伙人不是冲着银子来的,他们直奔小东屋,那是姑婆的屋子。 伍杨负伤回到山庄,来不及给自己疗伤便去书房觐见安郡王。 安郡王目光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他单膝跪下,惭愧道:“属下失职,没能把太后带回来……还……还险些伤了太后……” 他不敢隐瞒,将事件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安郡王。 安郡王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没想到啊……” 伍杨深以为然:“是啊,属下也没想到,这个在民间长大的顾小姐竟有此等身手!” 安郡王牵了牵唇角:“不,本王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舍身去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老太太。” 明明当初是为求自保,如今人已痊愈,她大可把人送走,又或者至少不用拿命去救对方。 照伍杨的说法,她若是有一点躲开,只怕已被那一箭当场射穿心脏。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顾小姐了。 他望向天际一轮明月,低低呢喃:“顾小姐,你还有多少是本王不知道的?” 伍杨请命道:“郡王,属下明晚再……” 安郡王淡淡打断他的话:“不必了,既然她这么护着太后,就让太后待在她身边就是了。” 伍杨大惊:“郡王!” 安郡王目光望向远处:“眼下本也不是接太后回京的最佳时机,待我回去禀报祖父,做好一切部署再把她老人家平平安安地接回去。顾姑娘,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翌日,安郡王向顾侯爷与姚氏辞行:“乡试在即,我不能在此多待了,须尽快赶回京城。这几日承蒙侯爷与侯夫人招待,晚辈感激不尽。” 他破天荒地用了一声“晚辈”,直吓得顾侯爷舌头都打结了! 安郡王温和的目光落在姚氏的脸上:“侯夫人,您的女儿很优秀,胜过京城无数千金。若有机会,还请侯夫人带上您的女儿到府上与梦蝶一叙。” 姚氏躬身道谢。 二人身后的顾瑾瑜情不自禁地羞红了脸。 郡王是在夸她吗? 庄梦蝶也认为自家哥哥夸的是顾瑾瑜,她撇了撇嘴儿,她都知道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三胞胎,顾瑾瑜是顾家抱错的孩子,那个丫头才是真千金!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她谁也不喜欢! 兄妹踏上了返京之路。 马车走得老远,顾瑾瑜还没从安郡王的夸赞中回过神来。 安郡主这样的天之骄子,没有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只不过绝对大多数人都是痴心妄想。 可如果……是安郡王先对哪个姑娘动了心呢? 据她所知,安郡王还不曾议亲,他方才那句话……是不是在暗示爹娘什么? 顾瑾瑜偷偷地瞟了顾侯爷与姚氏一眼,二人神色平静,显然都没这面上猜。 她不由有些着急。 爹在这方面是个榆木疙瘩,指望他是不成的;娘如今心里又只有亲生的女儿,根本顾不上她。 如果……如果娘知道安郡王对侯府的姑娘有意?会不会让顾娇嫁过去?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顾瑾瑜就脑补了许多。 她心烦意乱,一方面是安郡王的夸赞勾起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另一方面,她迫切想要回到京城,找淑妃娘娘拿主意。 顾娇这边拿到了铁铺的农具,农具有点儿多,是回春堂的伙计去拿的。 临走时,老铁匠叫住她:“小兄弟,你家小姐姓什么?” 伙计道:“你说顾姑娘啊?她不是我家小姐。” 老铁匠一愣:“啊?那她是……” 伙计并不知顾娇行医的事,他道:“她是我们东家的朋友。” 老铁匠问道:“能劳烦小兄弟告诉我她住哪儿,我好上门给她道个谢吗?” 伙计哦了一声道:“顾姑娘交代过了,若是成功了,给她免了农具钱即可。” 老铁匠:“可是……” 没可是了,伙计带着几大车农具离开了。 老铁匠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半山腰那块空地顾娇暂时没动,她雇了附近的村民,在山上开垦出一大块药田,又挖了一个鱼塘并一条沟渠,从瀑布下方将水引入鱼塘之中。 顾琰的暗卫成了开山的苦力,天天被派去挖渠种地,一个月下来,二人从小白脸晒成了名副其实的小黑炭。 转眼就入了秋。 今年的夏季并不算格外炎热,反倒是反扑而来的秋老虎热得人汗流浃背。 萧六郎一行人来省城有一段日子了,在林家的悉心安排下,他们住进了距离省城贡院最进、最奢华的一家客栈。 周管事几次提出请萧六郎到府上做客,都被萧六郎拒绝了。 林成业近几月被萧六郎折磨得有些苦不堪言,去清泉镇时还是个小胖子,回到省城人就瘦了两圈。 萧六郎每每给他讲题时,他都能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也不明白萧六郎为何如此学识渊博,比府上的西席先生们加起来还厉害。 只不过,一轮到萧六郎给他出考题,他就歇菜了。 他好歹是经历过县试、府试与院试的人,一般的考题难不住他,可萧六郎出的是题吗?是刀子啊! 其实就算四书五经也是有考试范围的,有些篇章要重点记忆,有些则不用。 萧六郎不管这个,他随手出一份考题,就有半数以上是重点篇章之外的。 林成业一个头两个大,生生被萧六郎给考瘦了。 林成业向冯林诉苦,冯林哦了一声,道:“你误会他了,他不是故意不是考重点篇章,他是压根儿不知道哪些是重点篇章。” 人家就从来没划过重点,直接从、头、背、到、尾!还一字不差,倒背如流! 饶是如此,林成业回省城后仍没有选择住回府上,他与萧六郎、冯林一道住在了客栈。 乡试一共考三场,每场考三日。 第一场在八月初八,也就是明天,客栈里住的全是乡试考生,整个客栈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唯一淡定的可能就是萧六郎。 冯林原也是有些紧张的,不过他有太多事要做,导致他都顾不上紧张了。 “小林子,过来帮忙!”冯林将林成业叫去了客栈的小厨房。 这间小厨房是林家花了大价钱租下的,还给安排了一个专程的厨子。 乡试不管考生的伙食,厨子打算给他们做,被冯林拒绝了。 临出发前,顾娇给了他一张单子,上面记录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相关食谱。 食谱分类很细,顾娇连天气都考虑到了,如果天气凉,便采用第一份食谱;如果天气热,便采用第二份食谱。 “饼子、肉干、桔子、酱菜……” 冯林与林成业在灶屋捣鼓了一下午,总算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齐全了,肉干是自己烤的,肉香四溢,把整个客栈的考生都馋坏了。 酱菜是前几日便开始腌制的,如今恰巧腌好,冯林装了三小罐子。 饼子不能久放,是厨子天不亮起来做的,冯林叮嘱饼子必须要干,一点水分也不留。 每个省城的乡试都有正副两名主考官,皆由朝廷委派。 他们与当地的监考官们初六便进了贡院,先举办入帘上马宴,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由监考官封帘。 内帘官又称阅卷官,他们从进入之日起一直待到乡试结束,批阅完全部考卷方可离开。 整个过程或可长达半月,在此期间他们不可与外界接触,就连外帘的监考官也不得交流来往。 初八这日,考生们早早地来了考场。 每一场虽说有三日,可真正考试只有中间一日,第一日为检查入场,第三日为检查离场。 大清早,贡院外便排起了长龙。 萧六郎三人来得不早不晚,排在了第一百多位。 他们不急,却把一旁的周管事急坏了。 乡试不让人代为排队,否则他们林家能把贡院外包圆咯! “水拿好了吗?”周管事问林成业。 林成业点头:“嗯。” 周管事又道:“吃的都带了吗?” 林成业再度点头:“带了。” 两个字还是能说得不结巴的。 周管事仍放心不下:“那……衣裳穿得厚不厚?恐夜里凉着了。” “热。”林成业说。 周管事叹气,唉,今年天气反常,该热的时候不热,该凉的时候又不下凉,听说乡下的庄稼都长得不好了。 周管事还想再交代什么,林成业蹙蹙眉:“你走,烦。” 周管事:“……” “哎呀!” 周管事刚走没两步,被冯林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就摔了。 “咋啦?”他回头问。 冯林道:“忘记把这个给你们了!娇娘说要是天气热,让咱们把这个带进考场,能提神醒脑,还能驱蚊止痒。” 是三瓶风油精。 “这个能带吗?”周管事问,乡试除了水和吃食,别的啥也不能带。 冯林解释道:“这个能外用,也能内服,娇娘说,要是有人问起,就喝给他看。” 萧六郎的眼神有些微妙:“你们现在很熟啊……” 冯林还没察觉到同伴的危险目光,嘻嘻道:“从前是我不懂事,误会娇娘了,其实她人特别好!六郎,真的,能讨这样的媳妇儿是男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也想……” 萧六郎目光如刀,终于让冯林忽视不了了。 冯林悻悻地缩了缩脖子,道:“好嘛,我不想。” 萧六郎接过了风油精。 又是那个箱子里的奇怪东西么? 这种文字他见过,那夜从箱子里滚出来的东西上面大部分都有这种文字。 不过那一夜,他没见到这几瓶绿绿的小东西。 所以不是他的错觉,那个小箱子就是能出现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总是不重样? 它是有什么奇特的障眼法和机关吗? 既然这几瓶是药,那么之前见到的那些会不会也是药? 它是个小药箱? 聪明如萧六郎一时间也没弄明白顾娇的小箱子,很快,轮到他与冯林、林成业依次被侍卫搜身了。 冯林为表明他们带的是水,打开瓶盖喝了一滴,差点没那味道冲死! 娘呃,这也太提神了! 进入考场后,考生们被分到了各自的考棚,也有人管它叫号房。 号房简陋,只有两块木板,一块用作桌子,一块用作椅子,分别嵌在号房两侧的凹槽中。到夜里时,考生将两块木板拼作一张床,就此对付一晚。 这三日中考生不得离开自己号房,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 第一场考的是默书与诗文,按理说,是《论语》一文、《中庸》一文,或者《大学》一文、《孟子》一文,加上一首自己作的五言八韵诗。 可今年的乡试考题格外变态,居然加试了一文——《孝经》。 严格说来,《孝经》并不长,只有不到两千字,可问题是……它不考啊! 不考谁背,对叭? 看到要默写《孝经》时,林成业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是吓的,是激动的! 因为萧六郎、考、过、它! 萧六郎是十分严格的老师,但凡林成业不会做的考题他都会重考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直到林成业会了为止。 林成业不仅瘦了,还年少秃头了,都是被萧六郎折磨的。 然而这一刻,林成业简直爱死萧六郎的折磨了! 林成业知道乡试背《孝经》的肯定少,单单第一门他就得领先多少人了! ------------ 116 完美答卷!(两更合一) 林成业奋笔疾书起来。 后排号房之中的冯林拿到题目后也不禁暗笑了两声。 萧六郎给林成业补习,他也跟着旁听了些,林成业怕萧六郎,有时会把考卷拿去给自己过目一遍,自己觉得没问题他才呈到萧六郎的面前。 一来二去的,《孝经》一书他也会背了。 不是考场纪律严明,冯林都想哼小曲儿了。 单从这一场考试来看,考官们出题的难度完全赶不上萧六郎的魔鬼难度。 其余考生并不如他们三人这般淡定,他们委实没料到今年的考题会超纲,要了老命了! 不过能挺进乡试的考生心理素质相对来说都算过硬,尽管内心狂吼咆哮,面上却硬着头皮写了下去。 今年的秋老虎厉害,昨日进来就很热,只是没今天这么热。 考棚狭窄逼仄,且不通风,刚开考没一会儿考生们便热得满头大汗。 有胆大的考生直接开始宽衣解带,虽说有损仪容,不过考场纪律一贯是只要不作弊,考官便不管你拉屎放屁。 到正午时,太阳从高空直射而下,考棚的气温又高了不少,所有考生都感觉自己在被架在铁板上烤。 终于,一个省城的考生中暑晕过去了。 这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没吃过什么苦,不像寒门学子常下地干活,反而耐得住高温。 监考官关注着他的动静,他最好能自己醒过来,否则一旦让人抬出考棚便再也无法返回考场。 等了一会儿,那名考生始终没反应,监考官只得叫来侍卫把他抬出去看大夫。 侍卫刚把人抬到贡院门口他就醒了,他哭着喊着要回去考试,奈何考场纪律不会为了任何人破例,哪怕是皇子都不行。 所以科举对考生各方面的要求都极高,不仅需要心理素质过硬,身体素质也必须够好才行,否则根本扛不住这么高强度的考试。 这一小插曲对其余考生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加上天气确实越来越热,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考棚成了一个大火炉。 起先还矜持不肯宽衣的考生这会儿啥也顾不上了,没把裤衩脱掉都是对考场最后的尊重了! 萧六郎也感觉到了炎热,若在以往,他怕是也早热晕过去了。然而这半年来顾娇每日拉着他做复检,一天也不落下,即便外出考试,也会交代冯林盯着他。 他起先认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心底的阴影,他无法像个正常人那样站起来。 直到眼下他才明白,她的辛苦没有白费,他的身体强健了太多。 又过了半个时辰,考棚内的温度达到了顶点,又有两个考生热晕了。所有考生心烦气躁,脑子晕晕乎乎,已无法正常思考。 萧六郎解下了外衣,还是不够,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手边的包袱上。 他打开包袱,拿出顾娇让冯林带过来的小绿瓶,抹了几滴在太阳穴与额头上,顿时一股凉气从脑门儿传遍全身,他瞬间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所有的燥热都在这一刻降了下来,他沉下心,继续提笔做题。 天气直到太阳落山才没那么炎热了,这一日考下来,考生们全都瘫了,也不知是让乡试考的还是让太阳烤的。 萧六郎、冯林与林成业因为有顾娇给的神药,比其余考生轻松不少。 白天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眼下下凉了,总算想起来要进食了。 然而令考生们崩溃的是,天气太热,他们带进来的干粮已经全都馊掉了! 考棚里升起了一股淡淡的馊味,监考官都忍不住捏住了鼻子。 但很快,一阵酸酸甜甜的清冽果香飘了过来,是橘子!一剥皮能溅出满手橘子香味的油,新鲜得不得了! 咕噜~ 有考生的肚子叫了。 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流口水,橘子太香了,酸酸又甜甜…… 萧六郎吃了一个橘子,又拿出一条肉干与一块饼子,饼子与肉干把水分烤干了,没坏,酱菜也没坏。 他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肉香混着酱菜的酱香弥漫了整个考场,所有考生都崩溃了。 白天那么难的考题、那么恶劣的天气已经够折磨人了,为什么还要在考场里吃这么香的东西? 你们真是来考试的吗? 有谁考试会带这么丰盛的吃的? 若不是考场内禁止交头接耳,考生们都想大喊一句:“兄台,分我一口吃的,以后你上哪儿,我罩了!” 祸不单行,如此炎热的天气,夜里怎么会少了蚊子? 萧六郎三人涂上风油精,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整觉。打了一夜蚊子的考生们走出考场时,黑眼圈都快挂不住了。 万幸是出考场这日省城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总算转凉了。 十一这一日,考生们再度进入考场。 第二场考的是五经一道,是议论文,每一篇的字数要求并不高,不少于三百字即可。往年多以议论民生与仕途为主,譬如天下工商、水利农桑、六部职责划分等等。 今年却一上来便是一道《论削藩之利弊》,直接把考生们给炸晕了。 如此尖锐又敏感的题,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考官出的? 在昭国,每年乡试的考题是由内阁制定,然后交由皇帝审阅,皇帝首肯了才会装匣封腊送往各大省城。 由朝廷统一发放的考题都是一致的,只是不排除某些人为或者意外的状况,譬如泄题、毁题等事故,因此朝廷往往都会准备八套题。 考试时由正主考官当众随机抽题,抽到哪套是哪套,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所有省城都抽到同一套题的先例。 而不巧,今年本省城的正主考官抽中了最难的一套题。 这群考生中有像萧六郎这种初次乡试的,也有考了大半辈子头发都白了还在考的。 但凡考过多次的都能看出今年的题不简单,不按套路来呀…… 历年的阅卷官都有自己的喜好,考生们在做题事都会尽可能去迎合考官的喜好,这也是为何每年都会有人花重金打听考官们的来历以及生平事迹。 可问题是,削藩一事并不是普通的民生问题,它不能由考官的喜好去决定,这主要是看朝廷的态度。 如果朝廷主张削藩,那么考官绝不可能给一篇反对削藩的考卷高分,不然考官岂不是在公然叫嚣朝廷、叫嚣皇帝? 从朝廷招安林家一事,考生们大抵还是明白朝廷对藩王的态度的,至少近十年之内绝无可能削藩。 保险起见,绝大多数考生都选择迎合朝廷的风向,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地讲述了削藩的弊端,并大力鼓吹朝廷如今的安抚政策。 而在某一件考棚之中,萧六郎毫不犹豫地提笔写下——削藩一事,势在必行! 最后一场是十四号入场,十五日开考,考的是八股文。 这是林成业最薄弱的一项,在童试时,他没有一次拿下过八股文的高分,几乎全是凭着帖经与杂文博了个秀才功名。 然而这一回他看着考卷上的题目,莫名觉得没有平日里萧六郎给他的出的题刁钻。 而且萧六郎教了他一些八股文的技巧,还让他背了几句对仗工整的马屁话,啥含义木有,却能让文章的整体格调看上去高端又大气! 他行云流水地写了! 总之就是水文嘛! 六郎说了,不懂的时候就水文!千万别空着! 林成业觉着自己这回水得很有水平(自己都看不懂自己水了啥),虽然不至于得高分,但应该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及格。 三场考试结束,考生们生生考瘦了一圈,周管事一大早便在贡院外等着了。 看着考生们一个个形容消瘦地出来,他担心死自家六公子了。 很快,萧六郎三人出来了。 无论有多人山人海,萧六郎总是能被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那个。 周管事先看到他,随后看到了他身边的林成业。 周管事正要喊一声“公子你瘦了”,然后话就哽在喉头了。 呃……他家公子怎么好似还考胖了咧? 其实林成业没胖,只是别的考生都瘦了,才显得他们三个胖了。 周管事快步走上前,激动又着急地问道:“考得怎么样啊,公子?先前两场你不让我过来,我可憋坏了!能考上吗?考题难吗?我怎么觉得大家的脸色都不好呀!” 林成业道:“回头,再说。” 周管事看了看一旁的考生们,心知自己是激动过头了,这里哪儿是说话的地方儿? 他笑着对萧六郎与冯林道:“终于考完了,这段日子辛苦二位了,我家老爷在府中设了宴,请二位赏脸,随我到府中一叙。” 林家乃省城首富,冯林还挺想去见见世面,哪知萧六郎一口拒绝了:“不了,我们要回县城,林老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日后有缘再聚。” “啊……” “啊……” 林成业与周管事同时怔住了。 尤其林成业。 尽管早料到考完萧六郎就得回去,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心里怪不舍的。 跟着萧六郎补习的这段日子真是人生中最凄惨的折磨,可进了考场才明白是他最宝贵的经历。 “你、晚点、走。我送、你。”林成业一着急,把口吃的毛病暴露了。 他脸色一变,眸子里闪过一丝慌张。 萧六郎的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看向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清冷:“不用了,离家这么久,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冯林有些诧异,与萧六郎重逢这么久,头一次听到他说这么有人情味的话呢。 仔细一想,他与一年前有了不小的变化呢。 林成业最终也没能说服萧六郎去他家,他其实能感觉到他与萧六郎的师生关系是很不错的,萧六郎人冷,心却不冷,可他不明白萧六郎为何就是不愿到他家去。 周管事笑道:“六公子,表小姐来了,她说你乡试辛苦了,要带你出去游玩几日呢!” 林成业不喜欢那个花痴表姐! 萧六郎与冯林回到客栈。 上楼时,冯林问道:“我们要等成绩出来了再走吗?” 成绩出来要半个月。 萧六郎淡道:“不用,成绩会通报到县衙。” “也行。”冯林点点头,尽管他很想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和萧六郎的成绩,但萧六郎这副归心似箭的样子,分明是想家了吧? 想娇娘了。 呵呵呵,臭小子。 二人正往客房去,就听见大堂内传来考生们激动不已的声音。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京城要重开国子监了!” “真的吗?谁告诉你的?” “这还用告诉吗?皇榜都张贴出来了!就在府衙门口,不信你们自己去看!成绩优异的生员经过府衙的举荐,便有机会进入国子监。若是在乡试中一举拔得头筹,那不必举荐就能搬去国子监!” 生员就是秀才,一般来说,小三元都能得到举荐的机会,若是没有小三元,得了案首也是有机会的。 冯林拉了拉萧六郎的袖子:“六郎,你得了两个案首呢!” 尽管院试因为某些缘故与案首失之交臂,可他依旧是优秀的廪生啊! 冯林拍大腿道:“哎呀,早知道你当初就不该要那一千两银子,怎么也得重考一次!你要是考上小三元,就必定能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是昭国最高学府,天下学子莫不以进国子监为荣。 萧六郎的神色却很平静。 他站在楼梯上,听着大堂中的考生们热议。 “但是国子监不是陛下亲自下旨关闭的吗?因为当初烧死了少年祭酒。怎么突然又重开了?” “是庄太傅率领多名肱骨大臣跪在金銮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才总算令陛下动容了。” “庄太傅真是昭国忠臣啊,当初陛下下令关闭国子监,但凡劝诫者都被陛下处罚了。” “庄太傅没被处罚吧?” 这么为国为民的好官,考生们都不希望他惹祸上身。 “怎么会?要是处罚了也就不会重开国子监了。” 考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得热火朝天。 萧六郎露出了狐疑且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很快没了听八卦的心情,面无表情地回了屋。 林成业的东西已被周管事派人收拾走了,萧六郎只把自个儿的收拾了,客栈的食宿周管事已经结清了,不必二人再掏银子。 夜里,冯林想去吃省城有名的小吃。 “来这儿这么久,为了不把肚子吃坏,吃的全是小厨房做的菜,我憋坏了!”冯林委屈地说。 陪萧六郎去府城考试时,冯林半路瞎吃闹了肚子,虽是有顾娇给的止泻药,可到底吓坏了。 乡试非同小可,为避免重蹈覆辙,他们几个一直相当忌口。 萧六郎正巧想给家里人买点东西,便答应了冯林。 省城的街道又宽又长,四辆马车并驾齐驱都丝毫不会拥挤,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真真是一派繁华的景象。 冯林看着小贩手中的彩灯,羡慕道:“省城真热闹,比咱们县城热闹多了,府城也没这么热闹。” 萧六郎嗯了一声,算是给了他回应。 冯林憧憬道:“你说,京城是啥样?省城都这么热闹了,京城会不会更热闹?京城的街道会不会比这更宽、更长?马车更多?铺子也更大?” “嗯。”萧六郎再次嗯了一声。 冯林古怪道:“你嗯啥?弄得像是你去过似的!唉,我可真想去京城啊,做梦都想去,只要能去一次,这辈子都死而无憾了!” 萧六郎淡淡地说道:“京城有什么好的?是非之地罢了。” 冯林叹息着摇头:“你没追求,你不懂!” 国子监是所有读书人的圣地,若说冯林从前是只有六分想去京城,如今则是十分,平生若能进国子监走一遭,便不枉他寒窗苦读十多年。 不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以他的资质根本考不上,也不会被府衙举荐。 省城的特产是麻糖与驴肉。 冯林对糖不大感兴趣,驴肉倒是挺馋,二人来到一家老字号驴肉店,来了两碗驴肉汤、两个驴肉火烧,并一小碗红烧驴肉。 俗话说得好,驴肉香马肉臭,打死不吃骡子肉,驴肉只要做好了,那是能香一整条街的。 冯林迫不及待尝了一口红烧驴肉:“哇,真好吃!” 萧六郎被顾娇的手艺惯刁了嘴,此时也觉得这顿驴肉不赖。 吃过饭,二人叫来小二结账,却被告知已经有人给他们结过了。 “谁呀?”冯林问,难道是林成业?不对呀,那小子不是回府了吗?这么快就溜出来了?还跟踪他们到了驴肉店?不和他们同桌吃饭,只暗地里买单? 小二笑着道:“是一位姓刘的老爷。” 萧六郎的脸色冷了下来。 冯林看向萧六郎:“你认识?” 萧六郎淡道:“不认识。” 小二又笑道:“刘老爷说了,他在醉云楼设了小宴,款待萧公子与您的朋友,恳请萧公子赏脸。” “啊,我当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是又一个想结识你的老爷。”萧六郎府试的八股文太优秀,这一路没少碰到想上前结交的人,冯林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位刘老爷也是其中一个。 “你去吗?”冯林问。 “不去。”萧六郎站起身,“走吧,回客栈。” “哦。” 二人去客栈住了一晚,翌日打算去车行雇一辆好使的马车,刚到门口便看见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笑吟吟地等在外头:“请问是萧公子与冯公子吧?我家老爷备了车驾,送二位公子回县城。” “你家老爷是谁?”冯林问道。 “我家老爷姓刘。”小厮答道。 冯林嘀咕:“不会就是昨天那一位吧?” 冯林朝扫了一眼对方的马车,好家伙,比林家的马车还奢华!这位刘老爷来头不小啊! “不坐。”萧六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冯林:“……” 好叭! 有才任性! 二人雇了一辆最快的马车,花了比别的马车多一倍的银子,马不停蹄地朝县城的方向去了。 林成业一大早便出了林家,他打算送萧六郎与冯林一程,结果却扑了个空。 他叹气,这辈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了? 乡试结束,内帘官们开始阅卷。 内帘官一共十二人,四人一组,一张考卷由四名内帘官共同批阅,意见出入不大的算总成绩便是,太有争议的将被呈到正主考官与副主考官面前,由二人再定夺一遍。 第一场试三经与五言八韵诗,主考正确率与字迹,往年不是出现正确率高,但字迹不够好的,就是出现字迹优异但正确率不如另一名考生的。 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竟然有考生上交了一份完美答卷! 一题不错不说,字还写得所有人都自愧不如。 当之无愧的首场第一。 “今年的《孝经》难倒了不少考生啊。”一名内帘官笑着感慨,“除了方才那个,我再也没看到第二个把《孝经》全写对的了,诶?等等。” 他话音刚落,便发现了又一张十分优秀的答卷,虽不至于一字不错,可比起先前批阅的强了太多,尤其《孝经》,他全写对了! 他对面的内帘官道:“好巧,我这边也有个把《孝经》全写对的。” 二人相视一笑。 今年的考生……意外让人惊喜啊。 不过阅到第二场的试卷时,气氛就开始紧张了。 藩王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他们或是曾盘踞一方的强龙,被朝廷诏安赐予了藩王封号;或是有着皇室血脉的封地王爷。 前者有兵权,后者有血脉,妥妥的心腹大患。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只是朝廷目前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却干掉这些藩王,因此朝中上下大部分官员都不主张削藩。 宣平侯府一贯与庄太傅不和,然而在削藩一事上,两家的意见出奇地保持一致。 没人知道,这次的考题其实是皇帝亲自出的。 皇帝就是想听听民间的声音,想看看他治理下的昭国学子都有怎样的远见与心性,结果就是一大堆的彩虹屁! 不过这堆彩虹屁中,有一个文采十分出色的,他虽不主张削藩,却并不是在迎合朝廷的风向,而是从整个昭国的时局切实利弊,分析了短期内削藩可能带来的后果,以及安抚政策下如何从经济与农桑上获得双方共赢。 这是一篇令所有内帘官都惊艳的文章。 不出意外,第二场的第一就是它了! 然而很快,一名考官发现了另一篇主张削藩的文章,用词那叫一个犀利啊,内帘官们看得脸都白了。 这家伙怎么不直接上金銮殿去骂皇帝和文武百官得了? 不过,骂是骂得凶,分析的道理却也是一点儿也叫人挑不出错。 原本看那一篇时,还觉得双方合作共赢或为一条新的出路,可看了这篇主张削藩的文章,瞬间感觉那是在与虎谋皮! 不削藩,昭国要完! “娘呃……”副主考官捏了把额头的冷汗,突然觉得昭国危机四伏了! 昭国当真眼下就危机四伏了么? 非也。 只是几十年后就未必了,这名考生把几十年后的危机尽数容纳在了一篇小小的论道文里,让所有人都切身感受到了不削藩所带来的后果与恐惧。 此子的功力,可见一斑呐! 从文学素养与笔力上看,是这名考生赢了,问题是,他们敢把这种“危言耸听”甚至大逆不道的文章评为第一吗? 这若是捅到皇帝跟前,天子一怒,谁受得住? 皇帝只是想看看考生们的心迹,并不是真的要听谁去骂他。 内帘官们犹豫了。 “先、先放一边吧。”正主考官说。 这一放就放了许久,乃至于把第三场的八股文都改完了仍没敲定两篇文章谁该得第一。 ------题外话------ 有奖问答走一波:六郎乡试会是第一吗? A:会 B:不会 ------------ 117 醉酒(一更) 萧六郎雇的是最快的马车,八月底便抵达了清泉镇。 路过天香书院时,冯林先将行李搬回寝舍,出来后碰到了黎院长。 黎院长见到他挺意外:“咦?怎么这么快?你不是去乡试吗?你没赶上还是怎么着?六郎呢?” “赶上了赶上了!我俩考完就回来了!那个……我回头再与您细说,六郎在外头等我,院长再见!”冯林干笑着说完,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谁不知道萧六郎是黎院长的宝贝疙瘩,自己不溜快一点,黎院长能拉着他问个天昏地暗。 冯林嗖的蹦上马车。 “怎么了?”萧六郎问。 “黎院长!”冯林说,“别被他逮住了,一会儿问得你回不了家!” 萧六郎深以为然,催促车夫赶紧将马车赶回了村子。 车钱是早在省城就结清了,但车夫跟着他们跑了一路做车夫、做小厮,任劳任怨着实辛苦,萧六郎又给他一两银子。 车夫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到躬身拱手。 “路上小心。”萧六郎说。 “诶!多谢萧公子!”车夫开开心心地上了马车。 干他们这一行的拿的都是辛苦钱,别看外出一个多月,真正落到自己手里的银子不过二三两,加上这一两,下月家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萧六郎与冯林往村子里走去。 他们六月底离村时,村子里的晚稻刚种下,只是稀稀拉拉的小稻苗,如今全长成了绿油油的一片。 “哇!你们村的麦子长得真好!” 今年气候反常,雨水稀少,农田干旱,导致不少庄稼都在地里旱死了。他们从省城一路走来,亲眼目睹,内心震撼。 然而清泉村的庄稼却好似没受干旱的影响,长得那叫一个茁壮。 “是稻子。”萧六郎纠正他,不过心里也闪过同样的疑惑,为何自己村的庄稼长得这么好? “哦。”冯林应了一声,突然指着前方,“你看!水渠!不错啊,你们村都挖上水渠了!换了里正就是不一样啊!” 顾老爷子下台后,村子里选了新的里正,姓罗二叔是族亲,据说快出五服了,不过因住得近,两家走动挺多,因此关系还算亲厚。 罗里正没顾老爷子有文化,但他是个办实事儿的,村里哪个乡亲有困难,他都会搭把手帮一帮。 可要说挖渠…… 不是萧六郎小瞧罗里正,而是大家邻里乡亲的,相处这么久,罗里正会什么不会什么萧六郎还是看在眼里的。 他是一个相对保守的里正,轻易不会大兴土木,而且村子里也没钱大兴土木。 “哎!六郎!”一旁的冯林又呱呱叫了起来,“你看!水车!天啦天啦!我没眼花吧?你们村子居然有水车啦!” 冯林长这么大,见过水车的次数屈指可数。 水车可是好东西,能将低处的水引流到高处去,用来灌溉农田最好不过了。 只是水车在这种小县城里并不多见,一般比较富庶的村子才能安排上水车,他们从省城回来的路上就见到过几次水车,不过都因为干旱,本身村里的水塘就没了水,是以水车都成了摆设。 冯林不解道:“话说,你们村子的水哪儿来的?” 萧六郎的目光顺着水渠一路往罗二叔家的后山而去,他蹙眉,喃喃道:“引了山上的瀑布吗?” 那就不是普通的水渠了,跨越了半座山头,得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可能挖出来。不仅如此,还需对山上的地形异常熟悉。 “哎呀!六郎回来啦!” 是张婶儿。 张婶刚从罗二叔家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野果,她觉着自家八成要走运,每回秀郎考试归来第一个看到的都是她! “张婶。”萧六郎打了招呼。 “张婶!”冯林也笑嘻嘻地打了招呼。 冯林总来村子,张婶已经认得他了,张婶笑道:“可算回来了,这回比上次去的久啊!省城很远吧!” 乡下人不懂考试与放榜的日子,不知萧六郎其实是乡试的外地考生里最早回家的,只觉得他比上回多离开了一个月呢。 萧六郎没解释什么,说道:“是的,省城比府城远,多走了半个多月才到。” “我说呢!”张婶一副我果真很聪明的样子,“好了,离家这么多天,惦记娇娘了吧,赶紧回去,她在呢!” 今天天香书院放假,私塾不放假,顾小顺去镇上照顾两个宝宝了,顾娇在家里做事。 萧六郎与冯林进了屋,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顾娇,是一个农户打扮的男人。 二人皆是一愣。 男人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过身来,眸子一亮:“六郎?这位是……冯秀才吧?” 冯林怔怔:“呃……我是,您是……” “罗里正。”萧六郎打了招呼。 罗里正挠头一笑。 冯林恍然大悟:“你就是新上任的里正啊?你可真厉害,又是挖水渠,又是做水车的,全村的庄稼都让你给盘活了!” 罗里正先是一怔,随即憨厚老实地笑道:“冯秀才夸错认了,挖水渠的不是我,做水车的也不是我!” 冯林一脸惊诧:“不是你是谁?” 萧六郎的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他下意识地朝堂屋后门望去,恰巧此时,顾娇一边擦手一边进了堂屋。 她看见萧六郎,步子就是一顿。 她是知道乡试结束的时间的,她也知道大概什么日子放榜,她估算着萧六郎应该是放榜之后才会回来,不料竟是这么快。 她怔愣的小模样有些天然呆。 萧六郎感觉自己的心口好似不受控制地颤了下。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与罗里正打了个招呼。 罗里正一头雾水,刚刚不是打过招呼了么? 顾娇看着萧六郎,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在省城多玩几天。”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省城也没什么好玩的。” 顾娇:“哦。” 罗里正笑道:“方才正说你呢,冯秀才问我水渠是不是我挖的,水车是不是我做的,哈哈,我哪儿有这等本事?” 他说着,对冯林道,“是娇娘!” “啊……”冯林目瞪口呆。 顾娇开山种药田,还挖了个鱼塘,在瀑布的水引入鱼塘时顺便也挖了一条水渠直通村里。 天气干旱,山上的瀑布也小了许多,但灌溉村子里的农田还是够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 “不是吧?才走两个月,你连鱼塘都挖出来了?”冯林倒是知道顾娇买山的事,可他没料到顾娇如此雷厉风行。 罗里正对顾娇道:“对了,你上次和我们说的打谷子和扬谷子的木车,我去找村里的木匠做了,就是没这么快做出来,他们让我问你,用哪种木材比较好?” 顾娇想了想,道:“红松、山杨、椿木、椴木都可以,硬度高,不易变形。” “好!那我先去了!”罗里正说着,又转头提前恭喜了萧六郎与冯林几句,预祝他俩乡试能榜上有名。 “什么打谷子和扬谷子的车?”冯林好奇地问。 顾娇解释道:“就是能把谷粒与稻穗分离的车,以及把不够饱满的秕谷筛选出来,只留下正常谷粒的车。” “还有这种东西?”冯林表示怀疑。 他虽然分不清麦田与稻田,可脱谷粒他还是知道的。 那都是抓着一捆稻子用蛮力往地上砸,砸得老费事儿不说,还不一定能脱干净,没脱下来的稻穗就得用手去细细地摘一遍。 他小时候给人摘过谷子,一天半个铜板。 至于说分离出秕谷与好谷,通常是先将谷粒晒干,再选个有风的日子进行扬谷。好谷较重,会落在地上;秕谷较轻,会被风吹到一旁。 舂米之后也是用扬谷的方式来分离大米与谷壳。 顾娇让人做的扬谷车原理上与扬谷一样,可以分离秕谷、好谷,也能分离大米与谷壳,只是扬谷车效率更高、更省力,也更干净彻底。 原本罗里正也不大信有这么好用的东西,可见了顾娇为乡亲们挖水渠与做水车后,罗里正对她的本事与人品都深信不疑了。 傍晚时分顾琰三兄弟才到家。 小净空的眼皮子从中午便开始突突直跳,他一进屋看见坏姐夫,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眼皮子跳了一下午! 他走进屋,一脸严肃地看着坏姐夫。 嗯,没有瘦。 娇娇应该不用担心。 他又把萧六郎拉到后院,让萧六郎给他摘枣树上的枣子。 萧六郎抬头望树枝上:“都快九月了,哪里还有枣子?” 小净空的目光死死盯着萧六郎的头顶,他之前严格记录过坏姐夫的身高,勉强能够到第一根树枝,现在坏姐夫已经超过树枝了! 坏姐夫长高了! 事实上,这两个月来,根据他的严密观察,不仅坏姐夫长高了,顾琰哥哥与小顺哥哥也长高了,就连娇娇也高了。 全家唯一没变化的是他与姑婆。 娇娇说,那是因为他还小。 可狗娃比他更小,狗娃都长高了! 小净空愁眉苦脸! “你怎么了?”萧六郎看着他问。 “唉,没什么,不说我了。”小净空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抬头望向萧六郎道,“说说你吧!这次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有没有把握?若是中不了举,家里又得重新供你三年!” 萧六郎万万没料到躲过了黎院长,却没躲过小和尚…… 这都什么大家长的小语气? “你还知道三年考一次呢。”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地挼了挼他的小寸头,把摘下来的一颗红枣递到他手上,“给,拿去玩儿。” 小净空看着手中干瘪的小枣子,撇撇小嘴儿。 谁要玩儿?幼稚! 萧六郎家里人带了礼物,老太太的是麻糖与黄豆酥。 老太太开心! 顾娇把麻糖没收了,黄豆酥一天只能吃一块。 老太太不开心! 给顾琰带的是一块玉做的砚台,圆形的,他就喜欢圆圆的东西,尤其是玉做的。 顾琰:“多谢姐夫。” 给小净空的是一套九连环。 小净空一脸高傲地接过,嘴上说着“什么嘛,幼稚死了”,转头就躲进屋里,暗戳戳地解起了九连环! 给顾小顺的是几块上等的木雕材料,如今他手上不缺工具了,就缺让他祸祸的好木。 “姐夫,这块是啥木?没见过!”顾小顺掂着手中一块黑漆漆的木块问。 “乌木。”萧六郎说。 乌木非昭国所有,是从庆国那边运来的,他们运气好,半路遇上一支商队。 几人都对自己的礼物很满意。 终于轮到顾娇了。 顾娇心说这回总不能再给她送毛笔了,结果萧六郎确实没送笔,却送了一沓纸。 顾娇:“……” 这并不是市面上卖的那些糙纸,而是十分名贵的水纹纸,迎着光会有帘纹、竹纹或者花纹显示出来,因而也叫花纹纸。 花纹纸工艺复杂,造价昂贵,连府城都没得卖,只有去了省城才有。 在昭国,送花纹纸约莫等于送花。 花前月下,红袖添香。 然而顾娇的笑容逐渐僵在了小脸上。 被没收了麻糖的老太太笑得前俯后仰。 有一种浪漫,叫六郎认为很浪漫! -- 冯林也带了东西,几大块烟熏驴肉,一瓶烧刀子酒,烧刀子是店家送的。 顾娇没喝过古代的酒,闻着不太烈的样子,她尝了两口,吃晚饭时都还没啥反应,到洗碗时酒劲儿便上来了。 萧六郎先将冯林送去村口,又回来给小净空洗了个澡,等他去灶屋找顾娇时,顾娇已经把洗了一半的碗扔在锅里,自个儿坐在了堂屋后门的门槛儿上。 她背对着萧六郎,一动不动地望着星空。 萧六郎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顾娇缓缓地扭过头来,神情呆呆的、木木的,小脸蛋儿酡红一片,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晶莹的水光。 她的样子与平日里的清清冷冷的不一样,倒像一瞬间成了孩子,特别无辜。 “看星星。” 她说。 声音都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迷糊的小奶音。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回屋吧,天黑了。” “不回。”她摇头,嘟哝着小嘴。 得,小净空平时就是这样。 喝个酒,把自己都给喝成顾三岁了。 顾娇继续仰头看星星。 “六郎。”她忽然开口。 ------题外话------ 昨天的有奖问答6号发放奖励 ------------ 118 表白(二更)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往都是叫他相公,但那声相公并不是夫妻之间的亲昵称呼,更像是不好开口唤他名字,于是唤了他在这个家里的“官职”。 与他唤顾里正、罗里正一般无二。 “嗯?”萧六郎在她身边坐下。 顾娇望着一望无际的星空:“你知道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不掉下来吗?” 萧六郎看着她:“为什么?” 顾娇傻乎乎地笑道:“因为太远了,它们全都有各自的位置,也有各自的轨迹。” 萧六郎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倒是新鲜:“如果真的太远了,我们又为什么能够看见?” “因为大!”顾娇举起手,酒劲上来,手都使不利索了,“别看它们这么小,其实全都特别特别大!你知道那颗星是什么星吗?” “哪一颗?”萧六郎问。 “那一颗!”顾娇给他指星星,为了让他看得更明白,从他的眼前比过去,这个动作令她柔软的小身子一下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六郎浑身僵住! “看见了没?”顾娇醉呼呼地问。 “嗯。”萧六郎胡乱应了一声,少女的馨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尖,扰乱了他的思绪。 始作俑者顾三岁毫不知情,在他耳畔小声道:“知道那是什么星星吗?我只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是金星!你们这里的人管它叫长庚星!” 她的呼吸带着一圈圈的小热浪,悉数落在他的耳垂上。 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感觉自己的耳朵一阵滚烫。 顾三岁捏住他的小耳垂:“咦?你的耳朵怎么了?好红呀!是不是热?” 她说着,居然撅起小嘴儿给他吹了起来。 她指尖微凉,捏上去的一霎萧六郎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本以为这已经够折磨了,哪知她还变本加厉。 “顾娇!”萧六郎捉住了她的手,迫使她坐直了身子,“别胡闹!我是个男人!” “我知道啊,不对,你还不是,你没满十八呢,算不得真正的男人,还是小孩儿。”顾娇哼唧哼唧地摆摆手。 萧六郎危险地看着她:“你是要我向你证明我是不是男人吗?” 这话带了十足的威胁性,然而顾三岁半点也没被他吓到,反而怔怔地看着他,认真地说:“六郎,你真好看。”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 顾娇嘟哝道:“碗还没洗。” 萧六郎道:“我来洗。” 顾娇:“哦。” 萧六郎将顾娇扶了起来,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扶着她胳膊,将她扶回了房。 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蹭蹭蹬掉鞋子,睁大眼看着他:“六郎,我真想出去看看。” 萧六郎本打算醉成这样了你还想去哪里看,话到唇边意识到她口中的“出去”只怕不是出门口去。 “你想去哪里?”他看着她问。 顾娇苦笑了一声,垂了垂眸,继续抬头望向遥远的星空:“不知道,我来这边这么久,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温泉山庄。” 来这边?果真嘴糊涂了吗?都忘记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清泉村村民了? 顾娇托腮问:“县城外是什么?” 萧六郎想了想,道:“大的县城,府城,省城。还有,京城。” 顾娇嘿嘿嘿地笑:“那我想去大的县城、府城、省城。” “不想去京城?”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 顾三岁这会儿还有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记得他不愿踏足京城的事,她醉笑了下,摆手道:“不去不去,京城有什么好的?去别的地方也够了,要是哪天我回去了,还可以和人吹嘘一把。”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解释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她却脑袋一歪,抱着他的手打起了小呼噜。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顾娇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她的头还很痛,坐起来的一瞬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前世她可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这副身体太弱了,一杯烧刀子就不行了。 顾娇忍住头痛,打开小药箱,最上面就是一盒解酒药。 “咦?你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顾娇有气无力地吃了药,拍拍小药箱:“这是你最贴心的一次了。” 小药箱安静如鸡。 顾娇穿戴整齐,宿醉后的身体迟钝了不止一星半点,她鞋子拿了三次,就有两次掉在了地上。 咚咚咚。 门外传来叩门声。 “谁?”顾娇问。 “抖(狗)、抖(狗)娃。” 是狗娃的声音。 紧接着是薛凝香的:“嘘,别吵娇娘睡觉。” 狗娃被薛凝香带走了。 估摸着她睡过头了,没人做早饭,老太太又不吃萧六郎的黑暗料理,于是把薛凝香叫过来了。 顾娇穿戴整齐后,坐在床上晕乎了一阵儿才拉开门走出去。 老太太、顾小顺、顾琰笔挺地围坐在堂屋的桌边,听到开门的声音,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姑婆。”顾娇打了招呼,目光落在顾琰与顾小顺的脸上,“咦?今天私塾和书院放假了吗?你们两个怎么没去上学?你们姐夫和小净空呢?” 二人没说话,只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你……没事儿吧?”老太太狐疑地问。 “没事啊,怎么了?”顾娇道。 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顾小顺小声道:“一般说自己没醉的……都是醉了的,一般说自己没事的……” 顾琰面无表情道:“都是疯了的。” 老太太、顾小顺齐齐点头! “大清早,神神叨叨的。”顾娇古怪地看了三人一眼,去灶屋找吃的。 小净空正蹲在枣树下清理鸡粑粑,没看见从他后面走过去的顾娇。 顾娇进了灶屋,萧六郎在熬醒酒汤,用豌豆苗煮的,放了少许盐,是个解酒的土方子。 “早。”顾娇道。 萧六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往锅里加了一瓢水:“你醒了。” “嗯。”顾娇揉了揉晕乎的太阳穴,突然想起来昨晚洗碗洗到一半就跑去看星星了,之后的事不太记得了。 “昨天喝多了,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她云淡风轻地问,显然是十足信任自己的酒品。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院子里,净空收拾完最后一坨鸡粑粑,拎着桶子去给自己种在小菜地里的豌豆苗浇水了。 他一边浇,一边哼唧哼唧唱了起来:“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 顾娇的脑子一炸,一段不堪入目的记忆闪过脑海—— 她站在高高的床铺上,萧六郎一脸凝重地站在正前方。 她头上绑着一对鞋拔子,手里抓着一条小裤腰带子,一边扭,一边跌声嗲气地对着萧六郎唱:“……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小哥哥,人家摔倒了,要一个亲亲才能起来!” 鸭子坐,歪头杀,萌萌哒! 顾娇一个踉跄,只觉心口中了一万箭! 小净空浇完豌豆苗,开始浇黄豆苗,然后他嘴里的歌儿也换了:“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爱情的藤蔓~听我说~嗷嗷嗷~” 脑海里,她挑着六郎的下巴,茶里茶气地唱:“……你是美丽的珍妮~牵着我的手去浪迹京城~嗷嗷嗷~别怕我的六郎~嗷嗷嗷~” 顾娇腿软地扶住灶台,醉成那副德行了,她居然还知道改词儿!!! 顾娇心口中了两万箭,腿软地扶住灶台! 没有了吧…… 再也没了吧? 顾娇心惊胆战地等着小净空的后续,等了半晌也没动静,没了没了,总算没了…… 然而一口气没松完,小净空开嗓了。 他方才是在酝酿情绪,因为下面这首歌需要他投入十分悲怆的感情,这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简直是一件难度超高的事情。 他一手提着小水桶,严肃地望着前方,另一只小手举起小水瓢:“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顾娇的脑子又有画面了! 她唱到一半,从床铺跳了下来,深情款款地看着萧六郎,猛地撒了一把棉花!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 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唱到这里还没完,萧六郎转身就走,她却坐在地上抱住了人家的大腿,开始鬼哭狼嚎:“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死了都要爱——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 顾娇整个人都不好了。 比出门走了两条街才发现自己忘穿内衣更不好!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醒酒汤好了。” 顾娇尴尬道:“不、不用了,我醒了。” 只是还不如不醒! 顾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她打开小药箱在里头一阵翻找:“失忆药失忆药失忆药……”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我不在!”顾娇将小脑袋扎进了小药箱。 从门缝瞧见这一幕的萧六郎:“……” 萧六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去一趟县衙。国子监重新招生的文书已经下达到各地了,县城都有一个举荐的名额,我去看看县衙有消息了没。” 他童试的总成绩是全县城第一,不出意外,名额就是他的。 顾娇将脑袋从小药箱里拔了出来,额头上还粘着一盒解酒药,愣愣地问道:“你要去国子监念书?京城的那个国子监吗?” 萧六郎道:“嗯,昭国只有一个国子监。” “为什么突然……” 想去京城了? 话没问完她突然不吭声了。 为什么这样心里没点数吗?疯了一晚上还不许人家被吓得失常? 顾娇:“我和你一起去。” 萧六郎:“好。” 等顾娇洗漱完又换了身衣裳从屋子出来时已叫人看不出丝毫异样了,她又恢复了从容淡定的神色。 老太太、顾琰、顾小顺死死地盯着她,半晌也没看出朵花儿来。 顾娇淡道:“你们几个,不许逃学,去拿书袋!” “嗯。”顾小顺点头,这是他姐,他姐回来了。 顾琰也点了点头,去屋里拿书袋。 小净空听说娇娇要带他们上学,开心地抱着书袋走出来:“娇娇!”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昨夜全家只有一个人没被顾娇吓到,那就是小净空。 在他眼里,娇娇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他看娇娇的眼神也与往常一样。 顾娇很欣慰。 事实证明,她欣慰得太早了。 一行人坐上罗二叔的牛车。 小净空挨着顾娇坐。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一车人默契地选择失忆,唯有小净空抬头来,认真地看向顾娇说:“娇娇,你昨晚唱的歌真好听!我全都学会了!” 妥妥哒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戳了个底朝天的顾娇:“……” 小净空拍着小胸脯道:“我以后天天唱歌娇娇听!” 顾娇脑补出了日后被小净空的魔性歌声循环支配的恐怖画面。 顾娇:来道雷劈死她吧! ------------ 119 放榜(一更) 顾家与萧六郎先把三个弟弟送去天香书院与私塾,随后二人一道去了县衙。 国子监的招生文书确实下达了,名额也出来了,却并不是萧六郎。 “怎么会这样?”顾娇问。 “这……”县太爷一脸为难,尴尬地看看萧六郎,又看看顾娇,“本官不知该不该说啊。” “你但说无妨。”萧六郎道。 县太爷叹气。 这事儿吧明眼人都能看出有内幕,本县城自举办童试以来,就没出过比萧六郎更优秀的生员,哪怕萧六郎在院试中失利,可他的总成绩依旧排名本县城第一。 况且他还是天香书院的学生,黎院长单方面宣布的嫡传弟子,洁身自好,名声上并无半分污点,他拿不到名额说不过去。 县太爷也愁啊。 他第一个就把萧六郎的名字写上去,可谁让—— “我真的不能说,二位就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开罪不起那些贵人啊!” “你把名额给谁了?”顾娇问。 县太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一个姓冯的考生,叫冯林。” 顾娇与萧六郎的神色一顿。 “哪个冯林?”顾娇蹙眉道,“天香书院的那个冯林吗?” 县太爷一惊,看向二人道:“啊,是啊!你们认识他?” 顾娇转头对身旁的萧六郎道:“你们书院有几个冯林?” “只有一个。”萧六郎说。 顾娇喃喃道:“这就奇怪了,冯林的成绩怎么会排在你之上?不对,这不是成绩的问题。” 萧六郎对县令道:“他根本不是本地的,他是松县人,怎么可能拿到本地的名额?”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可是……”县太爷话讲到一半,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忙改口道,“总之,我也是无能为力!萧秀才,萧娘子,你们先回吧。” 县太爷是真替萧六郎惋惜啊,这么好的苗子,可惜没投身在一户好人家,否则他的未来又岂是可以估量的? “这件事应当与冯林无关。”萧六郎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顾娇解释。 “嗯,我知道。”顾娇点头。 二人都不是轻易丧失理智的人,或许旁人听了这消息,第一反应是怀疑冯林,但二人都了解冯林的人品,他不会干背后捅萧六郎刀子的事。 而且他也没法儿去干,他没有任何权势背景。 这事儿摆明是冲着萧六郎来的,对方想借冯林打压萧六郎,其心可诛! 顾娇道:“不如我们去府城问问吧?” “哎呀你们别去了!文书就是从府城下达的!”县太爷听到他们要上诉,十分担心自己乌纱帽保不住,忙不迭地追出去道,“实话告诉你们,那位是京城的贵人,你们去了府城也没有!” “京城的什么贵人?”顾娇知道的与萧六郎过不去的京城贵人只有一个。 “一位侯爷。”县太爷说,来送文书的人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儿,才让他知道是侯爷,可具体哪位侯爷他就真的打死也不能讲出来了! “侯爷?”顾娇喃喃。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口。 顾侯爷大摇大摆地走了下来,神清气爽地理了理衣襟,随后目光落在顾娇与小瘸子萧六郎身上:“哟?是你们呐?这么巧?不会是听说了国子监招生的事,特地来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名额的吧?哎呀,让本侯猜猜看,名额没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侯爷叉腰大笑。 “我需要和他沟通一下。”顾娇对萧六郎说完,将顾侯爷拽上了马车。 咚!咚!咚! 砰!砰!砰! “啊——” “啊——” “啊——” 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后,顾侯爷面如死灰地瘫在了马车的角落里。 顾娇揪住他的衣领,冷冷地说道:“把名额给我改过来!” 县太爷在看到顾侯爷的一霎便赶忙回了县衙,从里头翻出顾侯爷早先送来的锦盒,等他把锦盒拿到马车旁时顾侯爷已经被揍得面目皆非了。 他不好直接让顾侯爷掀帘子,在一旁恭敬道:“侯爷,您让属下的办事儿属下怕是办不了了,您来晚了一步。国子监的监生名额已经让别人定下了,您的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 顾侯爷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顾娇顿了顿,看着被自己揍成沙包的顾侯爷,问道:“名额的事不是你捣的鬼?” 顾侯爷奄奄一息:“呃……呃呃呃呃呃?” 我……捣了什么鬼? 顾娇:呃,揍错了。 顾娇拍拍手,一本正经地下了马车。 顾侯爷原本是打算捣鬼来着,不过并不是不让萧六郎去国子监,恰恰相反,是让他去。因为只有萧六郎去了,顾娇才有可能跟着一块儿到京城去。 他连夜让黄忠给县太爷下达命令,并送了丰厚的封口费,让县太爷把名额留给他。 方才他嘲笑萧六郎没有名额,就是自信名额已经在自己手上了,虽然是要给萧六郎的,但让那丫头求他两句也不错啊! 他没料到的是,黄忠走后不久,另一位贵人的命令也到了,那位侯爷的权势更在定安侯之上。 县太爷只能辜负定安侯了。 当然他嘴上不会说,只道是定安侯来晚了。 顾侯爷委屈望天,今天又是为毛被揍了? 回去的路上,顾娇没问萧六郎,京城的侯爷为何会盯上他?他不去京城是不是因为那位侯爷? 他若是想说,不必她开口问。 他若是不想说,问了也白问。 顾娇将萧六郎送去天香书院,她前脚刚走,萧六郎便被一个人叫住。 萧六郎淡淡地转过身来:“又是你?” 中年男子冲萧六郎拱手作揖。笑容满面道:“好久不见了,少爷还记得刘某。” 萧六郎神色冰冷道:“名额的事是你们动的手脚?” 中年男子笑了笑:“少爷不肯乖乖与我们回府,我们只得出此下策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那位冯公子是少爷的朋友,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他。当然了,如果少爷答应与我回府,我现在就能把名额改过来。” 萧六郎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中年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少爷当真不想去国子监念书吗?那可是天底下所有读书人都想去的地方。而且明日就要将报名的文书上交朝廷,少爷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一旦文书从驿站发出去,便是侯爷亲自出马也没法儿将文书给追回来了。” 萧六郎步子顿了顿:“我说过,我不是什么萧家人,我也不认识你们。我是不会和你回萧家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中年男子叹气:“唉,何必呢?好好的康庄大道你不走,非得去过独木桥,少爷,这不明智啊。” 萧六郎道:“让我回去可以,把我和冯林的名字一起写上去!” “少爷说笑了,就这一个名额都是我费尽心机才弄来的。”国子监要是那么好进,就不会有那么多考生挤破脑袋了。 萧六郎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还有乡试吗?你们既然这么厉害,不如直接把我的成绩改成第一,我做了解元,不必地方上的举荐也能进入国子监。” 各地的解元是直接能国子监录取的,这是昭国历来的规矩。 中年男子笑了:“乡试我们可插不上手,只有这一个名额,我劝少爷不要白白浪费时机。我最后提醒少爷一句,明早一过,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如此说来,你们不能把手伸进乡试啊。”萧六郎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不屑地走掉了。 刘管事有些一头雾水,他摸着下巴倒吸凉气,他是错过什么了吗? 九月,乡试的成绩出来了,驿站快马加鞭将新出炉的乙榜送往各地。 县太爷天不亮就起了,他没在衙门等,而是直接去了驿站,拿到乙榜的一霎,他手都抖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就见最右侧第一栏用醒目的大字写着五个字——解元,萧六郎! 县太爷当场就哭了,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呜呜呜……呜呜呜……” 一旁的捕快都给吓坏了:“县太爷,您您您……您咋啦?” 县太爷热泪盈眶:“我太高兴了……我治下的县城……终于出了一个解元!” 乡试的第一名并不是那么容易拿的,省城本地出解元的多,毕竟省城考生的家世与师资力量都摆在那里。 为何那么多人会不远千里来天香书院求学,就是因为天香书院是除去省城书院外师资力量最雄厚的书院。 本次乙榜上一共五十名举人,其中就有十名是天香书院的考生,这简直是一个无比可怕的比例。 只不过这十名举人未必都是本地的生员。 冯林与林成业也中举了。 冯林排行十七,他是松县的生员。 林成业排行四十五,他是省城的生员。 县太爷数了数,本地中举的生员只有萧六郎一个。 一个就一个,人家是解元,一个顶十个! 不接受反驳! 捕快挠头道:“其实萧秀才……呃不,如今该叫解元了,萧解元是因为和顾家姑娘成亲才把户籍落在咱们县城的吧。” 不然他还是个外地人呀! 县太爷:“……” 县太爷:“我不管我不管!他户籍在这儿!他就是本官任期内出的第一个解元!” 县太爷亲自上门给萧六郎报喜,全村都知道萧六郎成了举人老爷,还是第一名的解元。 “我家大顺高中了没啊?”周氏兴冲冲地跑来顾娇家问县太爷。 县太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顾大顺的名字。” “咋会没有呢?”周氏不信,“萧六郎都考中了,我家大顺咋会没中?” 县太爷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萧解元比你家大顺差呀?” 周氏的印象中,顾大顺一直都是最优秀的,萧六郎又瘸又穷,即便考去书院也几次三番倒数第一,这种人要是都能中举,凭啥大顺不能中?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周氏一扭头,看见萧六郎从书院回来,忙上前道,“六郎!你和大伯母说,大顺也中举了!” 萧六郎对周氏道:“我乡试的时候没看见顾大顺。” 晴天霹雳—— 家里卖掉了婆媳三人的嫁妆,一共凑了二十两银子,让顾长海带顾大顺去乡试,谁知半路就让人把银子骗光了。 周氏当场晕了过去,被乡亲们抬回了家里。 小净空从私塾出来,听顾小顺说坏姐夫考了第一,他表示不信,坚决认为是别人看错了! “真没错啊。”顾小顺挠头,“全书院都轰动了。” 小净空坚持要眼见为实。 顾小顺只好带着他与顾琰去了县衙。 他个子很小,榜单很高,他仰着小脑袋看了许久,然后说:“我要看衙门的公文!” 捕快们都傻眼了:小娃娃,你还知道公文? 得知他是萧解元的弟弟,衙门的师爷还真把公文拿出来给他看了。 小净空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确定不是伪造的,也确定没有写错,方才严肃着小脸点了点头:“确实是考了第一。 ------------ 120 进京(二更) 坏姐夫成绩那么差,考上第一不容易,小净空决定回去之后表扬一番坏姐夫。 结果当他到家时就发现根本不用自己表扬了,屋子里来了好多人!全是来和坏姐夫说恭喜的人! 看吧,他说的没错吧,坏姐夫的成绩就是差,所以一考第一大家都好惊喜! 对解元的含金量一无所知的小净空决定收回自己的表扬。 当屋子里的人全都离开后,小净空找到在西屋收拾东西的萧六郎。 萧六郎看着小家伙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问他道:“有话和我说?” “嗯。”小净空严肃点头,背着小手的样子像极了班上的夫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像,“表扬的话你听一整天了,我就不多说了。你不要因为听了太多表扬就骄傲,你要谦虚,要更努力地学习,不然下次不考第一会被人笑的!” 萧六郎看向他:“谁笑?你吗?” 小净空哼道:“我才没那么无聊!你考不了第一就不能养家,我又还没长大!” 萧六郎似笑非笑道:“你以前不是说我考不好也没关系吗?” 小净空一下子卡壳了。 萧六郎呵呵道:“是不是想起来了?” “没有,你记错了!我没说过这种话!”小净空果断行使起了小孩子的特权:赖账! 这是他在蒙学里学到的知识,做了他一天同桌的小伙伴教给他的! 随后小净空迅速转移阵地,去找顾娇做她的小尾巴去了! 晚饭时,顾娇在饭桌上说起了萧六郎去国子监念书的事。 “你不去吗?”老太太问。 顾娇一本正经道:“我去做什么?我又不念书,我不好奇京城,一点儿不!” 所有人一脸不信地看着她,也不知那晚是谁哭着唱着要去京城的,呵呵呵。 家里是离不了顾娇的,一日两日还成,薛凝香顶得住,久了那是会死人的。 最后一家人一致决定,一起去京城。 “不过,一个路引能带我们一家子吗?”顾娇不希望漏下任何一个。 “一个不够。”萧六郎说,“但还有冯林,用上他的应该够我们进京了。” 刘管事自认为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知反被萧六郎摆了一道,他不这么算计萧六郎,萧六郎还不能如愿以偿呢。 国子监十月底开学,眼下已是九月,得抓紧时间上路了。 开山的事顾娇交给了罗里正,罗里正书念的不多,字还是认识的,何况他儿子也去考上了童生,顾娇留下的图纸与计划书他都能看懂。 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都是六郎的书,薛凝香表示她会帮忙照看。 “对了,狗娃二叔也在京城,你们要是去了那边帮我见见他,我捎点东西给他!” “好。” 顾娇应下。 萧六郎去天香书院和私塾给三个弟弟办理了退学。 顾琰不喜欢上学,可以退学简直太开心了! 顾小顺在书院只为了学习能够刻在木雕上的字,其实跟小净空就能学。 至于小净空,他的水平已经在私塾找不到合适的班了,再往上跳级就是专攻科举的班。 国子监是有蒙学的,蒙学里有不少昭国的小天才,萧六郎觉得小净空更适合那里。 萧六郎也去黎院长那边打了招呼。 黎院长心情复杂,他日日盼着萧六郎能进京赶考,他真正要去了,他又突然很不舍。 他叹气:“罢了,不论你去哪里,你都始终是为师的徒儿。 萧六郎欲言又止。 徒弟这个事,你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如愿了。 “说起来,我在京城本该是有个师弟的。”黎院长突然说,“可惜他英年早逝,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萧六郎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走出中正堂,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顾娇带着小净空去了一趟寺庙。 小净空和住持方丈、师兄们以及小伙伴们一一告别。 没见到师父他老人家。 不过小净空习惯啦,师父老人家一年到头几乎很难在寺庙的。 “你也要出远门啦?”净凡小和尚问。 四个小和尚坐在寺庙的台阶上,每人手里抓着一串顾娇做的素肉丸子。 小净空吃了一口万字,叹息一声道:“是啊,坏姐夫考上国子监了,我们全家都要和他一起去上学。不过,你为什么说也?” 净凡笑嘻嘻道:“因为我们也要出远门啦!住持方丈要带我们去参加佛法大会!” “哦。”小净空其实也有点儿心动,不过这可能就是下山的代价,他有了娇娇,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 他心里,还是娇娇最重要的! 顾娇带了不少美食,除了素肉丸子,还有素烤鸭、素东坡肘子,并两盒从李记买会来的桂花糕。 四个小和尚愉快地度过了一下午的美好时光。 顾娇也去医馆和二东家道别,不过却被王掌柜告知胡家出了点事,他早已回京了。 那或许能在京城见到。 顾娇去了一趟黎院长的家,给黎老夫人送了点山货与山楂糕,黎老夫人依旧浑浑噩噩的,可气色好了许多。 小厮说,黎老夫人清醒时就说她有小孙孙了,老开心了! 温泉山庄。 顾侯爷养了几日总算把脸上与身上的伤养好了,他去姚氏的院子找姚氏。 姚氏正在吩咐下人收拾行李。 顾侯爷一愣:“夫人,你这是要干什么?你不在山庄住了吗?你要走?” “是啊,要走。”姚氏点头。 顾侯爷慌了,一步迈上前拉过姚氏的手:“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那丫头了!我不离间他们俩和离了!你生气!你别走!” 这下换姚氏愣住了:“侯爷你说什么啊?你欺负谁?娇娇吗?你……你去找他们俩威胁他们和离了吗?” 顾侯爷一阵心慌! “侯爷!”姚氏痛心疾首地抽回手。 顾侯爷赶忙否认道:“我没有!我是说我打算!” 姚氏惊怒:“你、你还打算?” 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腮帮子都摇出了小波纹:“我……我不了,我现在不了,我啥都听你的,你别走!” 姚氏平复了一下情绪,对顾侯爷道:“我不走怎么回京城?” 顾侯爷咦了一声:“你终于肯回去啦?你想通啦?可琰儿和……咳,和娇娇咋办?” 姚氏但笑不语。 一旁的房嬷嬷喜色道:“侯爷,您怕是还不知道吧,姑爷高中解元,要去国子监念书了,小公子和小小姐也和他一块儿上京。” 顾侯爷呆愣了一下,他没听错吧?那个小瘸子高中解元了? 他才骂了人家没出息,人家就考了个解元给他看? 啥意思?专来打他脸的? 顾侯爷撇嘴儿,一个小省城的解元罢了,有多了不起?全昭国像他这样的解元二三十个,他只怕是里头最差的一个! 不过,倒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再不回京,都要委屈瑾瑜在山庄行及笄礼了! 顾瑾瑜也听到姚氏在收拾行李的消息了,她开心地过来帮姚氏收东西,却不料无意中听到了姚氏同意回京的理由。 竟然只是因为顾琰与顾娇要去京城…… 顾瑾瑜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什么给扎了一下。 母亲口口声声说视她如己出,可是在母亲心里,最疼爱的始终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啊,对了。”顾侯爷突然想到顾家的儿子也是今年乡试,那孩子叫啥来着? 顾……顾……顾顺子?顾顺风? 顾大顺! “顾大顺考上了吗?”顾侯爷问。 姚氏亲自去衙门看的榜,她将榜上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姓顾的考生。 房嬷嬷不屑地冷笑道:“姑爷说的是那家人的儿子吧?听说也去乡试了,可惜连举人都没中!比咱们姑爷差远了!有句话怎么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那家子人除了已经过世的顾三郎夫妇没一个好东西,还想中举?我呸!下辈子吧!” 这话说得有些重,当着主子的面儿不该如此失态,不过那家人的确对顾娇很过分,因此就连性情温和的姚氏都没反驳房嬷嬷的话。 顾侯爷虽有点儿不乐意房嬷嬷把那小瘸子抬举得如此之高,却也十分赞同她其余的话,那家子确实可恨。 至于顾瑾瑜,顾侯爷从没把她当作是老顾家的人,因此丝毫不觉得她也被骂了。 房嬷嬷原也没有骂顾瑾瑜的意思,只指老顾家的那几个。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瑾瑜的脸涨得通红,比当街被顾娇甩了一巴掌更难堪。 她最终没有进去帮姚氏清点行李,而是红着眼眶转过身,默默回了自己屋。 “嬷嬷。”屋内的姚氏忽然开口,“以后这种话还是少说,当心让瑾瑜听去了。那孩子心思敏感,恐她多想。” “是,夫人。”房嬷嬷躬身应下。 姚氏看着盒子里的三套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与娇娇相认后,她着急弥补娇娇,有些忽略瑾瑜了。 这三套衣裳都是她给瑾瑜做的。 姚氏知道女儿与他们一块儿不自在,没央着她与自己同行,而是把侯府最好的车夫与马车给女儿安排了过去。 顾侯爷对此没有意见,毕竟顾琰身子骨弱,好马车能很大程度上减少颠簸。 顾瑾瑜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约莫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个家分量。 就给了她三套衣裳,却给了顾娇一辆马车! 顾瑾瑜望向窗外,满脸都是委屈。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顾娇与萧六郎一行人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天公还算作美,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后,一行人抵达了京城。 冯林没与他们一道,他要回家一趟,走的是水路。冯林的路引在萧六郎手中,姑婆与小净空登记在他的路引上。 他本人是国子监监生,拿着入学文书即可入城。 顾娇与顾小顺登记在萧六郎的路引上,这种学区路引有别于寻常路引,是能携带家属的,但最多只能带两个。 至于顾琰与车夫,他俩本就是京城人。 进城时天色尚早,他们先去了最近的驿站,稍作休整喂喂马,顺便也打听一下京城的住宅。 来的路上顾娇便和萧六郎商议过了,尽量住在国子监附近,方便他上学。 开山用了些银子,如今他们手头还剩一千两,一千两在县城可以买好几座宅子,在京城却是不能够的。 最好的法子是租。 也是他们运气好,驿站刚好就有一个牙保。 牙保,又称保人,类似顾娇前世的中介,他们在衙门登了记,合理买卖下人、产业、畜乘交易等。 这位保人姓张,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张保人听说他们是来国子监上学的,立即拱手,露出了恭敬的神色:“原来是国子监的监生啊,那这忙我可得帮!你们放心,你们看中哪个地段,我按最最低价给你们!” 顾娇对京城不熟。 萧六郎与她说了国子监的大致位置,在长安大街与玄武大街交界处的东北角,距离长安大街更近,但长安大街是商街,拥堵厉害,所以其实两条街都差不多的。 张保人诧异:“小兄弟来过京城吗?对京城很熟啊?” ------------ 121 土豪小净空(一更) 顾娇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面不改色道:“听我们书院的院长说过。” 顾娇对张保人道:“我相公的院长在京城住过十几年。” 张保人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顾娇道:“有这两条街上的宅子吗?” “啊,有是有……”张保人打量了二人一番,二人的衣着都很朴素,一个虽说是国子监监生,却是瘸子;另一个气质不凡,却容颜有残。 这俩人……手头不宽裕吧? 张保人笑了笑:“二位是要一进的宅子还是两进的宅子?” 顾娇想了想,道:“我们最少需要五间屋子。” “那得两进或三进了。”张保人笑道,“二进、三进的宅子可不便宜,二进的一月最少十两,三进的二十两。” 十两在乡下够一大家子吃上一两年了。 不过这是寸土寸金的京城,想想顾娇也就释然了。 顾娇提出去看看。 张保人怎么看俩人都不像是出得那个银子的,担心自己白跑一趟,虽说对方是国子监的监生,可京城缺监生吗?京城是一块牌匾掉下来都能砸死三个官儿的地界儿,张保人还真没太将萧六郎放在眼里。 只是他好几日没开张了,闲着也是闲着,便索性带二人去了。 顾娇与萧六郎看了十多处宅院,有二进的也有三进的,全都不是很满意。 二人回了驿站。 张保人跟过来:“二位要今日定下吗?再晚,回头各地进京赶考的学生到了,想租都没了,况且也不是这个价了。” 顾娇道:“太小了,也太偏了。” 说的是国子监附近,实际却并不是两条街上的宅子,而是街尾最偏僻的小胡同里的,阴暗潮湿不说,还都紧挨着十分吵闹的铺子,不是铁铺就是木匠铺,甚至还有个棺材铺。 这让人怎么安心读书? “这个价,就只有这些宅子了,您再想要更好的,那得这个数。”张保人比了个手势。 “三十两?”顾娇问。 “一进的宅子。”张保人说。 一进都是三十两,二进、三进更不用说了,看来不论哪个朝代的学区房都贵得要死。 “唉。”张保人叹道,“行了,我直接给你们交个底吧,京城的宅子就得这个价,好地段、好宅子都早让京里的贵人买下了。那些贵人都不差钱,不会把宅子租出去!你们便是换一百个保人,也只能租到方才的那些宅子!” 顾娇问道:“你不是说有好的宅子,只是价钱更高吗?” 张保人笑道:“有个三进的宅子,一月一百两。” 顾娇蹙眉:“什么宅子要一百两?” 张保人比了个手势:“国子监斜对面,步行五百步!曾经的昭都小侯爷、少年祭酒住过的宅子!” 萧六郎嘴角一抽:“他啥时候住过?” 张保人拍着桌子道:“就是住过!你们住进去能沾他喜气,逢考必过!” 萧六郎淡道:“他没住过。” 张保人捋起袖子:“你怎么知道他没住过?你又不是他!” “这价钱高了,最多三十两。”萧六郎淡淡地道。 张保人当然明白自己的价钱高了,以往确实三十两能盘下来,可这不是国子监要重新开学了吗?地段又贵起来了。 他心里保底的价是五十两,若这家人不肯的话,他再去找别人,他就不信国子监附近的学区宅还会租不出去? “娇娇,你们在什么?”小净空午睡醒了,揉着眼睛来驿站的大堂找顾娇。 顾娇把他抱过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他的头发长出来了些,不是小光头,是小寸头了。 “我们在看住的地方。”顾娇说,“睡好了吗?” “睡好了,我们要住哪里?”小净空靠在顾娇怀里,很享受她摸自己的小脑袋。 “还不知道。”顾娇摇头。 小净空又看向桌上的几张图纸,问道,“这些是什么呀?” 张保人笑道:“是房契。” 他担心小孩子会弄坏他的东西,忙伸手去将房契收起来。 小净空却唔了一声,道:“我也有这个。” 三人一愣。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回马车上,从自己的小箱笼里翻出一个小匣子,将小匣子拿回大堂,放在了三人面前的木桌上。 桌子有些高,他放上去了就够不着打开了。 “我来。”顾娇探出手。 顾娇在家里给小净空收拾东西时见到过几个这样的小匣子,但她没打开看过。 “嗯!娇娇来!”小净空果断点头。 顾娇将小匣子打开了,里头有几个拇指大小的印鉴和几份文书,却不是普通的文书,而是房契! 三人都很惊讶。 “我看看。”萧六郎道。 “嗯。”顾娇把房契拿了出来,递给萧六郎。 张保人也凑过来瞧了瞧。 不瞧不打紧,一瞧险些没被他吓得背过气去。 长安大街的宅子、玄武大街的宅子,甚至还有朱雀大街的宅子! 这特么是怼到皇宫去了吗?! “是真的房契吗?”顾娇问萧六郎。 “是真的。”萧六郎说,“房契上写着净空的名字,是他的房契没错。” 顾娇看向怀里的小净空:“你怎么会有这些?” 小净空望了望萧六郎手里的房契,掰着手指头道:“娇娇说这些纸吗?师父送的,我每年生辰他都送我一张,我一共过了三个生辰,所以是三张!” 顾娇:“……” 萧六郎:“……” 张保人:“……” 顾娇突然无法直视小净空的一大箱小破烂了…… 三个宅子的地段一个比一个好,方才张保人还在吹嘘那座租金一百两的宅子是在国子监的斜对面,步行五百步,实际一千步不止。 小净空的师父送给他的宅子离国子监就近多了,从胡同里出来,拐个弯就是国子监。 张保人活了三十多年头一回看走眼,穿得土里土气的,一出手三座大豪宅,朱雀大街的宅子多难买暂且不提,那里住的几乎是皇亲国戚,单玄武大街与长安大街的两处宅子也属于有市无价呀。 这伙人什么来头? 小净空不明白房契是什么,顾娇与他解释,是很宝贵的东西,是他有家宅的证明。 他果断把房契全部放到顾娇面前:“都送给娇娇!” 有娇娇的地方才是小净空的家! 顾娇已经收了他的一把琴,不能再收他的房契,最后,顾娇提出以每月三十两银子的租金租下小净空的宅子。 小净空认真道:“不要娇娇给钱!” 顾娇摸摸他小脑袋道:“你姐夫给。” 小净空严肃地想了想,姐夫给我,我给娇娇,没毛病! 双方请张保人做保,签下了一份房屋租赁合同。 这是小净空第一次做生意,他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不仅签了字还画了押。 保费是头月租金的三成,也就是九两银子,这是要保终身的,租赁结束后也需要他来现场解约的。 “保费一人出一半。”张保人笑着说。 “你有银子吗?”萧六郎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净空。 小净空犯难了,他没银子,这真是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解决之法:“从你第一个月的租金里扣!”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小和尚还挺有经商的头脑。 那是一座二进的宅院,开门是一个前院,院子里栽种着一些竹子,第一排有两间厢房、一间书房、一间灶屋,走过穿堂是后院,后院种着一株桂树,桂树后是三间厢房。 几人还是和在村子里一样,小净空与萧六郎一屋,其余人一人一屋。 屋子不算很大,但采光极好。 最重要的是它不仅离国子监近,离好几家私塾都很近,这无疑解决了顾琰几人上学的难题。 一听还要上学,顾琰和顾小顺都有些傻眼。 “不、不是退学了吗?”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顾娇打开一个行李箱,说道:“在县城是退了,可来京城之后自然要接着上的,你们还小,不上学做什么?” 二人面如死灰:高兴了一路他俩是白高兴了么?还有,什么叫我们还小?你好像也不大啊! 宅子里的家具是全的,只是长久不住人落了不少灰尘,几人将几间屋子简单收拾了一番,先住进去,庭院与灶屋回头再慢慢收拾,锅碗瓢盆也明日天亮了再去买。 晚饭是从外头买回来的馍馍,就着顾娇带过来的酱菜对付了一下。 京城比县城冷,十月的夜晚顾娇便已经感受到了冬月的寒意。 这里不比乡下,能自己去山上砍柴,柴火与木炭都得去集市去上买。 一路的颠簸所有人都累坏了,回到各自屋里倒床就睡。 萧六郎的身边,小净空四仰八叉地躺着,发出了均匀的小呼噜声。 萧六郎却毫无睡意。 他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阿珩,庄先生的课太难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阿珩,这只小兔子受伤了,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阿珩,我想吃枣子,你去树上帮我摘好不好?” “阿珩,你去给我买桂花糕好不好?” …… “阿珩,你为我去死好不好?” ------------ 122 昭都小侯爷(二更) 顾娇天不亮就起了,她洗漱一番后先去给小净空的小鸡喂了食。 小鸡如今都快长成大鸡了,偶尔还会打个鸣,要是没人起来它们就不打了。 附近有个小集市,与国子监不同的方向,走路也很快。 顾娇背上篓子去了小集市。 “包[ www.biqugexx.xyz]子——新鲜好吃的包子——”一个小贩吆喝。 顾娇走过去,问他道:“包子多少钱一个?” 小贩看见了她脸上的胎记,却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不愧是京城人,见多不怪。 小贩笑道:“大肉包子三文一个,红糖包子三文两个!姑娘要几个?” 包子很大,一个差不多能管饱,顾娇从小背篓里拿出食盒:“八个肉包,四个糖包。” 肉包他们吃,糖包小净空吃。 四个也不知他能不能吃饱,小家伙的食量有点惊人。 “好嘞!一共三十文!送您一个馒头!”小贩将包子和馒头给顾娇装好。 “多谢。”顾娇付了钱,又去买了锅碗瓢盆等厨具,之后是柴火。 京城的柴火可不便宜,一捆柴十个铜板,按他们家烧柴的速度,大概能烧两到三天。 顾娇要了两捆柴,又问了炭怎么卖。 卖柴火的小贩道:“姑娘是要黑炭还是银炭?黑炭五文钱一斤,银炭二十文一斤。” “银炭这么贵?” 卖柴火的小贩笑道:“银炭好用啊!” 这是大实话,黑炭不仅不耐烧,还烟大呛人,相较之下,银炭耐烧多了,还没有烟。 最终,顾娇以十七文一斤的价钱买了一百斤银炭。 小贩赶着骡车,亲自把柴火与银炭送上门。 萧六郎已经起了,并且已经把灶屋打扫干净了,这会儿正在打扫后院,他的动作很轻,没吵醒任何人。 “早。”顾娇打了招呼。 “早。”萧六郎颔首。 顾娇直接让小贩把柴火与银炭搬去了灶屋。 小贩离开后,顾娇走过去,从萧六郎手中接过扫帚:“我来吧,你去把箱子整理一下。” 此番上京,顾娇、老太太和顾琰、顾小顺的行李都不多,反倒是萧六郎与小净空满满几大箱。萧六郎的主要是书,小净空的是从寺庙带回来的东西,当然,还有他的七只小鸡。 “好。”萧六郎转身去了书房。 不一会儿,顾娇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给他端了过去:“你先吃着,我去熬点小米粥。” “你吃了没有?”萧六郎叫住她。 “还没。”顾娇摇头。 她想说我熬粥的功夫就可以吃,不料萧六郎将盘子往前推了推:“那一起吃。” 顾娇想了想:“好。” 自从家里人多起来后,俩人许久没单独吃过饭了。最近一次是在镇上的客栈,不过那也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二人面对面坐着,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日子。 顾娇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萧六郎问。 顾娇捧着手里的大肉包:“笑我第一次叫你吃饭,你是不是以为我下了毒,一直不敢吃?” “我才没有。”萧六郎矢口否认。 顾娇突然凑过去,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俊脸:“现在不怕我下毒啦?” 是不是信任我信任得不行啦? 顾娇沾沾自喜之际,就见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手里的包子,随后,他把顾娇的包子拿过来,把自己的包子给了顾娇。 顾娇:“……” 二人吃过早饭,家里人还没醒,萧六郎要去国子监报道了,顾娇估摸着他们要睡到中午去,便送萧六郎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十月下旬正式开学,如今陆陆续续有监生前来报道,有京城本地的,也有像萧六郎这种从外地赶来的。 国子监的正规监生不用交束脩,一切开支皆由朝廷支付,包括监生们的寝舍与廪膳,也是从朝廷的财政中拨款。 萧六郎今日去学务处报个到便可以回去了,当然他若是愿意,也能留在国子监中自习。 国子监拥有全昭国最大的藏书阁,不然也不会成为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圣地。 顾娇在国子监外等他。 眼前车水马龙的样子让顾娇觉得很新鲜。 原来这就是京城,果真与县城不一样,马路宽很多,不时好几数辆马车并行而过,路上的姑娘多戴着面纱,如顾娇这般抛头露面的反倒是少数。 顾娇看得正起劲,突然人群朝着一个地方涌了过去,所有人都站在了街道两旁,巴巴儿地朝着其中一头的方向张望。 顾娇所站的位置离街道不远,她被人挤到了一边,脚还被人踩了一下。 “啊!对不起对不起!”罪魁祸首忙不迭地冲顾娇道歉。 是个书生打扮的小子,可不论容貌还是刻意压低的声音都能判断出对方其实是个丫头。 长得挺眉清目秀。 “真的对不起啊!我不故意的!”女扮男装的小书生冲顾娇拱手作揖。 顾娇没放在心上。 她往后让了让。 奈何后面的人压根儿不给她让出去的机会。 她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堵在了中央,进退不得。 小书生一个劲儿地往前挤,可她力气太小了,怎么也没挤到前排去。 她放弃了抵抗,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问顾娇道:“姑娘,你的脸怎么了?” 顾娇淡定道:“胎记。” “啊……”小书生忙捂住嘴,“我还以为是胭脂呢,对、对、对不起啊。” 顾娇没在意她无心之下的冒犯。 她自己却是过意不去,撞了人家已经够不好意思了,还把人家给踩了,又讲错话戳中人家痛处—— 唉! 她真是没一天不得罪人的! 小书生看向顾娇道:“姑娘,你不是京城人吧?听口音不像。” 顾娇:“嗯。” 小书生又道:“你也是专程赶来看太子妃的吗?” 顾娇古怪道:“什么妃?” 小书生杏眼圆瞪道:“太子妃呀?你这么早来这儿等着,不就是听说了太子妃从祈福归来,要打国子监门口路过吗?” 顾娇摇头:“我不认识太子妃,我不看她。” 小书生倒抽一口凉气:“谁、谁是因为认识她才来看她的呀?咱们这种布衣百姓能认识太子妃吗?不都是听说她、崇拜她才想要远远地瞻仰一下她的仪容的吗?” 顾娇认真道:“我没听说过她,也不崇拜她。” “你是不是昭国人啊?你居然没听说过太子妃?” 小书生这一嗓门儿奇大,导致周围的人纷纷朝她俩看了过来,众人全都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顾娇,显然与小书生一样,很奇怪天底下怎么会有人不知昭国太子妃? 说话间,人群里突然有人嚷了起来:“太子妃来了——太子妃来了——” 伴随着他的交换,人群激烈地骚动起来。 百名禁卫军骑着铁蹄而来,他们如同一个巨大的阵型,将太子妃的马车围在中间,百姓们连马车有几个轮子都没看清,禁卫军便护送着太子妃的仪仗消失在了街道。 人群纷纷散了。 小书生望着消失的禁卫军铁骑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哎呀我又没看着!我出来一趟我容易么?白瞎我起这么早!” 离开密集的人群,顾娇松了口气。 她可真不习惯与陌生人贴得如此之近。 小书生见顾娇丝毫不懊恼愠怒的样子,好奇地问:“你当真不是来看太子妃的呀?” 顾娇淡道:“我说过我不是。” 小书生问道:“为什么?” 顾娇道:“我也说过了。” 小书生道:“你真没听过她?” 顾娇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太子妃是小书生心目中最崇拜的人,她绝不允许世上还有人没听说过她! 小书生无比认真地为顾娇科普:“你知道太子妃是谁吗?她是全昭国最出色的女子,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她,没有哪个女人不羡慕她。你知道庄家的大才子庄羡之吗?她曾是太子妃的老师,你知道和她一起上学的人是谁吗?昭都小侯爷!” 顾娇一脸淡定地看着她。 小书生炸毛了:“不是吧?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昭都小侯爷是谁!小侯爷啊!少年祭酒啊!” 顾娇想了想:“哦,听过。” 很久远的事了,小秦相公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幅画,说是小侯爷的墨宝,可萧六郎说不是。 这是她此前唯一一次听到昭都小侯爷。 小书生一巴掌拍上自己额头:“天啦,天啦,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你怎么能够不知道小侯爷,不知道太子妃?他俩一个是昭国第一天才少年,一个是昭国第一天才少女,青梅竹马长大,还定下过婚约。小侯爷横死后,太子妃为他守节三年,今年才接受陛下的赐婚嫁给太子为妻。这么传奇的事迹,你居然没听过吗?” ------------ 123 净空的奇遇(一更) 顾娇没听过,顾娇也没兴趣,只不过萧六郎还没出来,她不得不在原地等着,只得又听小丫头叨叨了好一会儿。 萧六郎去了国子监明轩堂,无需任何人带路,他轻车熟路。 他杵着拐杖的样子引来不少监生的注视,他挺直脊背,从一大堆异样的目光中从容而过。 明轩堂是国子监的教务处,每日都会有学官与学政们来此等候五湖四海的监生报道。 今日坐镇明轩堂的是一名姓高的学政,以及两名分别姓王与姓许的学官。 “好了,你跟着许学官去寝舍吧,十月底才开学,平日里没什么事可以先去藏书阁转转。” “多谢。” 一名外地的监生在许学官的带领下走出了明轩堂。 高学政垂眸整理着监生的资料:“下一个。”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将一份入学文书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只手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高学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结果被对方的容貌惊得站了起来:“祭……” 祭什么? 祭酒吗? 高学政猛地意识到自己犯傻了,小祭酒早已去世,眼前之人怎么可能是他? 只是第一眼看上去太像了,才导致他失了态。 不过仔细一瞧似乎也没那么像。 少年祭酒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他的眸子里永远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而且他的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眼前之人不仅没有那颗泪痣,浑身上下也无半分温润明朗的气质,他连眼神都是冷漠的。 高学政暗恼自己最近累坏了才会差点把人认错,他定了定神,坐下来拿起那份文书:“萧六郎?清泉村人?” 也姓萧。 不会是亲戚吧? 很快,高学政自嘲地摇了摇头。 宣平侯府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小村子里的亲戚? 高学政道:“你的成绩还不错,是幽州解元,直接录取的。十月二十七号正式开学,开学后统一考试分班,不要因为自己高中解元就沾沾自喜,国子监的解元很多,你很快就发现自己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这段日子就不要到处跑了,多去藏书阁看看书,明白吗?” 嘴上说着打击萧六郎的话,可方才他对那位地方上推荐的廪生可没交代这么多,可见心里是看中解元的。 只是他也见得多了,不少在地方上雄踞第一,来了国子监却立刻被人比下去。 他还是希望能给对方提个醒,毕竟一个小村子能出一名解元不容易。 高学政有心将萧六郎安排在与几个解元同住的寝舍,被萧六郎拒绝了:“我住外面。” “为什么?”高学政疑惑,“寝舍又不收你银子,你待在国子监能更安心地学习。京城乱花迷人眼,你这种没见识过世面的穷小子最容易误入歧途了。” 高学政就是这张嘴不饶人,不然也不会过去这么久还只是国子监的一名小小学政。 但他的心确实不坏。 萧六郎平静地说道:“不会耽误学习。” 高学政叹了口气:“那行吧。你不住国子监,就得三日后自己来领腰牌。” 国子监免费提供食宿,却不能强迫监生们在此食宿。 望着萧六郎远去的背影,高学政摇了摇头:“可惜咯。” 俨然是已经料到萧六郎会被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自甘堕落,从此成绩一落千丈。 萧六郎走出国子监时,那个喋喋不休的小书生已经被家中下人找到,灰溜溜地离开了。 顾娇看向他:“办好了?” 萧六郎点头:“嗯,三日后来领国子监的腰牌。” 二人并肩回家。 路程是真近,从国子监出来,走几步拐个弯儿就进了他们居住的胡同,他们住在胡同的正中央。 胡同里并不是所有的宅子都住了人,环境还挺清净。 “比在村里上学方便。”顾娇笑着说。 萧六郎嗯了一声,说道:“下午我去给顾琰和小顺看看私塾,小净空就去考国子监的蒙学,比我晚两天考试。” 顾娇含笑点头:“好,都听你的。” 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家,顾娇简直太满意这处宅子了。 二人刚要进去,一辆马车自胡同的另一头驶了过来,停在他们的宅子前。 车夫勒紧缰绳,跳下马对二人说道:“请问,这是萧解元的家吗?” 萧六郎一看那辆马车上的徽记,眸光便冷了几分。 顾娇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车夫客气道:“是这样的,我家管事得知萧解元来了京城,特地让我送了些东西过来。京城的冬天来得早,下个月就得开始烧炭了,车上都是上等的银炭。还有些料子与棉絮,全是最暖和的。你们看,小的是直接把东西给二位搬进去吗?” 顾娇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的神色冰冷如刀。 顾娇对车夫道:“不用了,我们不缺银炭,也不许棉絮褥子,给你们家管事拿回去吧。” 车夫为难道:“可是刘管事说……” “没有可是,让你拿回去就拿去。”顾娇淡淡说完,与萧六郎一道进了屋,并把院门给关上了。 车夫最终还是离开了。 顾娇看向萧六郎:“我们昨天才搬来这里,只有定安侯府的车夫与张保人知道我们的住处,那位刘管事的消息很灵通啊。” 萧六郎淡道:“不用理他。” 说罢,转身去书房整理书籍。 顾娇摸了摸下巴。 不会是让谁盯上了吧? 谁这么大胆子敢盯着她的人? 车夫将马车赶出了巷子,来到另一头的拐角处,刘管事等候多时了。 “怎么样?”刘管事问。 车夫道:“少爷不肯收。” 刘管事笑了:“这个少爷,比想象中的要倔啊。” 车夫问:“要不要告诉侯爷?” 刘管事淡淡一笑:“不了,这点小事还不必让侯爷劳神。且等着吧,他很快就会发现寒门学子在京城有多难混下去,等到了那一天,他自会乖乖地回府。” 老太太几人果真一觉睡到中午,顾娇与萧六郎进院子时顾琰三人正毫无灵魂地蹲在水井边洗漱。 胡同附近是有公用水井的,可宅子里也有一口井,就省得他们去外头挑水吃了。 灶屋的小米粥已经熬好了,顾娇把包子热了一下,又炒了一盘笋丝黑木耳、一盘青菜豆芽、一大份韭菜鸡蛋。 小净空也不可以吃鸡蛋,顾娇单独给他炖了一小锅嫩豆腐羹。 小净空的菜虽说都是素菜,可摆盘与器皿比其它菜精致,生生让顾娇做成了吃不起的样子。 小净空特别臭屁地显摆自己的菜,一桌子人其实半点儿也不馋,却全都做出一副我们好羡慕的样子。 吃过饭,小净空雄赳赳去刷自己的小饭碗。 这是在寺庙养成的习惯,自己的钵钵自己刷。 其他人也没闲着,老太太去薅玉米棒子,顾琰坐过来和她一起薅,他们是家里最不能干体力活儿的人,也是曾经最养尊处优的人,却仍然会主动分担力所能及的家务。 顾小顺去劈柴。 萧六郎收拾灶屋,顾娇则将两个院子收拾了一番。 她想过了,一个院子用来种菜和养小鸡小狗,另一个院子供全家人活动,正好后院有一棵桂树,小净空可以盘在树上练功。 顾娇拿了锄头去前院翻地。 小净空领着小鸡走了过来:“娇娇,我去溜鸡啦!” “好。”顾娇点头,“不要走太远。” “嗯!”小净空应下。 小净空从前在乡下溜鸡是从村头走到村尾,来了这里,他决定从巷头走到巷尾。 顾琰的小狗很是羡慕,它也想出去溜一溜。 奈何主人懒得要死,薅完玉米棒子便躺在藤椅上挺尸。 小狗狗屁股一甩,跐溜跐溜地跟着小净空出去了。 小净空带着七只小鸡、一只小狗溜达到胡同的尽头,准备折返,这时,两个附近的乞丐盯上了他的狗。 小狗早已不是月子里的奶狗了,长了一身小肥膘,肉嘟嘟的,看上去肉质特别鲜嫩。 乞丐的口水哗啦一下流了出来,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包子,掰开了冲小狗晃悠。 这只狗有点蠢,当即就上当了! 它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下便被人套进了麻袋。 “唔——”小狗叫了一声。 小净空一回头:“咦?小八呢?” 没错,小净空给顾琰的狗起了名字,叫小八。 乞丐抓完狗,又盯上了小净空的鸡。 七只鸡啊! 够吃好几天了! 乞丐故技重施,拿大肉包子诱鸡,可七只鸡全都没动。 两名乞丐索性上手去抓,小净空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没人将他放在眼里,更没人将七只办大不大的鸡放在眼里! 可就在二人扑过去时,七只小鸡猛地扑腾着翅膀跳了起来。 它们已不是连门槛都跳不过去的小雏鸡了,它们能蹦大半个人这么高,也是两个乞丐个子矮,七只鸡唰的蹦到了他们肩上,对着他们脑袋一阵猛啄! “啊——” 俩乞丐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装着小狗的袋子从一名乞丐的身上掉了下来。 小净空哒哒哒地走过去,把袋子打开:“小八。” 小八被人套麻袋了,小八很生气,小八决定反击! 小八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去—— “嗷呜——” 它咬中了自己的尾巴。 小净空捂住眼,他没眼看啦。 俩乞丐被七只小鸡啄得倒在地上,拔腿就跑。 七只鸡扑哧着翅膀追着他俩,一直追了半条街,直到小净空唤它们,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 然而就在他们横穿街道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前面六只都停住了,只有小七没刹住车。 “小七——” 小净空迈着小短腿儿扑过去。 一只鸡车夫可能注意不到,可一个孩子他还是能看见的,只是马车太快了,勒紧缰绳也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孩子就要被马蹄踏破小肚皮,一道长鞭打了过来,卷住小净空,将他猛地拽了出去。 马蹄踏空了,车夫松了口气,继续前行。 小净空晕晕乎乎的,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一个冰冷而宽阔的怀抱里了。 他看了眼地面:“好高哇!” 男子坐在高头骏马上,一袭玄色锦衣,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拿着鞭子,拿着鞭子的手用臂弯将小净空圈在怀中。 小净空眨巴着大眼睛看他:“谢谢你。” 男子看了眼他怀中的小鸡,冷声道:“一只鸡而已,以后不要再这么做。” “它叫小七!”小净空把鸡往男子面前递了递。 “你爹娘呢?”男子问。 小净空是没有爹娘的,他几个月就被遗弃在寺庙了,不过娇娇有爹娘。 他想了想:“我爹娘去世了。” “孤儿?”男子蹙眉。 小净空拨浪鼓似的摇头:“我有娇娇!” 男子道:“你家住哪儿?” 小净空摇手一指:“那里!” 男子将小净空送回了家。 顾琰几人都在后院,前院只有顾娇,她刚翻完地,正在用顾小顺劈下来的木柴做篱笆。 她穿着在村里干活时的衣裳,十分朴素。 “娇娇!我刚刚差点被马车撞到,这个大哥哥救了我!”小净空牵着男子的手走进院子。 顾娇放下手中的木柴,抬起香汗淋漓的脑袋看向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身材健硕、五官冷峻而刚毅,气息有些生人勿进。 然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娇总感觉对方的模样有一丝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 124 报恩(二更) 男子将小净空送回家后便转身离开了,顾娇甚至没来得及向他道谢。 顾娇向小净空询问了事件经过,得知他是为了救一只鸡而奋不顾身扑出去时,顾娇也觉得他不该这么做。 不过顾娇没着急发表意见。 小净空深深地皱着眉头道:“大哥哥说我不该这么做,娇娇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顾娇问他道:“你觉得呢?” 小净空挺起小胸脯道:“我觉得我做得很对啊!如果有危险的是我,娇娇也会奋不顾身去救我的!” 得,连成语都蹦出来了。 顾娇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小七不需要你救呢?” “嗯?”小净空不解。 顾娇耐心解释:“小七很灵敏,身子也很小,马蹄轻易踩不中它,但是马蹄却能轻易踩中你。” 小净空恍然间意识到一件事:他不如一只鸡灵敏! 小净空暗暗发誓,他要更勤奋地练功,他要变得很灵敏,保护他的鸡! 几天后,顾侯爷一行人也抵达了京城。 一个多月的颠簸,可把三人颠坏了,顾瑾瑜没坐过这么差劲的马车,浑身酸痛得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姚氏倒是没什么怨言,她很庆幸自己坐了这辆车,否则换成娇娇与琰儿来吃这种苦,她会心疼的。 “苦了你了。”姚氏拉过顾瑾瑜的手,愧疚地说。 顾瑾瑜温声道:“我没事,弟弟身子不好,这样的颠簸他一定受不来的,我很高兴娘把马车给了姐姐和弟弟。” 姚氏拍拍顾瑾瑜的手:“还是你懂事。” 顾侯爷将姚氏与顾瑾瑜扶下马车。 府里的下人见到侯爷与顾瑾瑜都很欣喜,见到侯爷身边的姚氏却是不由惊讶。 姚氏在山庄住了十年了,没回过一次府,守门的几个小厮压根儿就不认识她。 顾侯爷冷声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见过夫人?” 几人面面相觑,愣头愣脑地上前行了礼:“见过夫人?” 什么夫人? 侯爷难不成在外头养了个女人? 姚氏早过了会因为这种小冒犯而尴尬的年纪了,再者她最近半年一直在娇娇开的抑郁药,心情和身体都很好。 顾侯爷带着姚氏与顾瑾瑜进了府。 下人们早将消息传到了顾老夫人的松鹤院。 顾老夫人大半年没见着儿子,心里颇为挂念,让人去叫顾侯爷立马到松鹤院来。 顾侯爷原本打算明日再带着姚氏去给老夫人请安,可老夫人都催他了,他只得半路改道松鹤院。 顾老夫人喜不自胜地等着与儿子见上一面,结果就看见了儿子身边的姚氏,顾老夫人的笑容就是一僵。 “她怎么回来了?”顾老夫人不咸不淡地问。 顾瑾瑜替母亲尴尬了一把。 “娘!”顾侯爷看了顾老夫人一眼,示意她别这么落姚氏的脸。 顾老夫人权当没看见。 姚氏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顾瑾瑜也行礼:“见过祖母。” 顾老夫人原先看顾瑾瑜还算顺眼,可如今姚氏一来,她连带着顾瑾瑜都一并有些嫌弃了。 姚氏是与顾琰住在温泉山庄的,而今姚氏都回了,却不见顾琰的身影,顾老夫人竟也没想起来去问。 顾侯爷打了个圆场道:“娘,儿子奔波了一路累坏了,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他不说是姚氏与顾瑾瑜累了,只说自己累了,顾老夫人还能不让亲儿子去歇息? 这就是顾老夫人看姚氏不顺眼的缘故,并不完全是因姚氏出身不好,更多的是只要姚氏在这里,她儿子就跟着了魔似的,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顾侯爷故作没看懂顾老夫人的不悦,笑呵呵地道了声“儿子先走了”,便将姚氏与顾瑾瑜带出了松鹤院。 三人刚跨过门槛,与一个身着华服、珠光宝气的妇人不期而遇。 那妇人看了三人一眼,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却很快便福下身来行了一礼:“老爷!夫人!小姐!” 顾侯爷眉心一蹙:“凌姨娘你怎么在这里?” 被唤作凌姨娘的妇人笑着道:“我是来给母亲送参汤的。” 给老夫人送参汤用得着打扮得成这样吗?顾瑾瑜都看出她是在这儿堵顾侯爷了。 顾老夫人姓凌,先侯夫人是顾老夫人的嫡亲侄女儿,凌姨娘是先侯夫人的庶妹,也算得上是顾老夫人的侄女儿。 当初小凌氏病逝,顾侯爷迎娶姚氏过门,顾老夫人担心顾侯爷有新欢后会不疼爱与前妻所生的三个儿子,于是做主纳了凌姨娘为贵妾。 顾侯爷并不喜欢凌姨娘,可有顾老夫人给凌姨娘撑腰,凌姨娘在府里的日子也算十分好过。 尤其姚氏带着顾琰搬去山庄后,凌姨娘俨然快成为侯府的正经夫人了。 加上她是三个公子的姨母,三个公子亲近她远比亲近姚氏多。 “那你去送吧。”顾侯爷淡淡说完,扶着姚氏离开了。 翌日,姚氏推脱卧病,不去给顾老夫人请安。 房嬷嬷劝姚氏:“夫人这是何必呢?把礼数做周全了,省得落人口实。” 姚氏苦笑:“我做得再周全,也总有人要挑我的不是。我不去,老夫人才眼不见心不烦呢。” 顾侯爷与顾瑾瑜去了松鹤院。 听说姚氏病了,顾老夫人冷冷一哼:“她就是不愿见我!” 顾侯爷忙道:“瞧您说的,瑶儿怎么可能不愿意见您?您看,这些礼物都是她亲手给您准备的!她心里最敬重您了!” 礼物确实是姚氏挑的,也是花了心思的,不过姚氏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不让顾老夫人迁怒顾瑾瑜。 顾老夫人撇撇嘴儿,她不喜姚氏,姚氏不来也好,省得她见了心烦。 “琰儿呢?”顾老夫人终于问起了顾琰,“他怎么没和你们一块儿过来?” 顾侯爷不敢说顾琰早来京城了,他笑了笑道:“琰儿身子不好,我让他慢些过来,有大夫随行伺候。” “嗯。”顾老夫人没再往下问。 顾侯爷道:“一会儿我带瑾瑜入宫一趟,给娘娘请个安。” 提到淑妃,顾老夫人看向顾瑾瑜的眼神多了几分和善:“也好,你姑姑惦记你许久了,让人来府上问了好几次。” 顾瑾瑜如释重负地笑了:“瑾瑜也很挂念姑姑。” 说话间,有下人来报,二公子与三公子来了。 顾老夫人的面上立刻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宠溺。 若说顾老夫人心里最疼谁,非三个宝贝嫡孙莫属了,就连顾侯爷这个亲生儿子都不及嫡孙们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顾承风与顾承林打了帘子入内。 “祖母。” “父亲。” 二人拱手行礼。 顾瑾瑜站起身来,给两位兄长行了礼:“二哥,三哥。” 顾承林不冷不热地睨了她一眼。 顾承风道:“不必多礼。” 说着客气的话,语气却很疏离。 顾瑾瑜习惯了,哥哥们针对的不是她,是母亲,但凡母亲的孩子,哥哥们都不会喜欢。 “你们大哥呢?怎么不见他?”顾老夫人问。 顾承风道:“大哥昨夜很晚才回来,一大早又去军营了。” 定安侯府的嫡长孙不是这么容易做的,他是侯府的继承人,他身上肩负着侯府的兴衰,比别的孩子都要辛苦。 顾老夫人心疼自己孙子,却也不能真把他从军营里拽回来。 顾侯爷见时机差不多了,该切入正题了,他清了清嗓子,对顾老夫人道:“母亲,我有件事要和您说。” “什么事?”顾老夫人疑惑地朝他看来。 顾侯爷看了一旁的顾瑾瑜一眼,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是有关两个孩子的身世。” …… 顾娇在家里捯饬了好几天,总算把两个院子都修整出来了,她在小菜圃里种了大葱、油菜与莴苣,又在小净空的央求下种了点豌豆。 小菜圃只占据了左侧的半边院子,右侧的那半边顾娇寻思着搭个葡萄架,种点葫芦,来年春播时再种点葡萄和丝瓜。 萧六郎已经将国子监的腰牌领回来了,顺便也给小净空报了名。 国子监的蒙学也是分班制,按成绩与年龄的高低分为天地玄黄四班,而在这四个班级之外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班,专门招收天赋过人的孩子,有些类似顾娇前世的神童班。 这种班是近几年才开设的,萧六郎小时候都没上过。 顾娇切菜的动作顿住:“咦?国子监不是关闭了几年吗?蒙学没关?” 萧六郎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国子监的蒙学严格意义上说来并不彻底属于国子监,它与国子监相隔了一条巷子,当初陛下关闭国子监时没刻意提蒙学的事,蒙学便钻了空子,一直开办至今。” 开了几年了,那在教授神童上应当颇有经验了。 顾娇道:“入学考试考什么?” 萧六郎道:“从往年的考试情况来看,主考识字、帖经与算术。” 顾娇唔了一声:“这些小净空都没问题。” “嗯。”萧六郎点头。 不过保险起见,二人还是花了不少银子把往年的考题买回来给小净空做了一遍,小净空的正确率很高,就是字写得慢,还丑,奇丑无比! 小净空每日的行程里于是多了一项:写毛笔字。 小净空不乐意,他怀疑坏姐夫是在剥夺他作为小孩子的快乐! 萧六郎对他道:“娇娇每天也练字,你们俩一起。” 想到能和娇娇独处,小净空愉快地答应了! 顾娇许久没做梦了。 上一次做梦还是在萧六郎去省城乡试之前,至今已过去四个月。 她几乎忘记自己能做梦的事了。 然而这一晚,当她与小净空练完字回屋,不一会儿便陷入了一个陌生的梦境。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出现在她梦里的既不是萧六郎,也不是她自己。 是那个她几乎已经忘掉的、救过小净空的男人。 男人穿着青色盔甲,披着血色一般的披风,坐在威风赫赫的战马上。 路过一个僻静的巷子时,男人遭遇了一波伏击,刺客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饶是如此,他们也仍不是男人的对手。 就在男人即将获胜时,其中一名刺客忽然抛出一个孩子,对着那孩子一剑刺去。 男人为了救下那孩子,被刺客砍中右臂。 刺客剑上带了剧毒,男人的命虽保住了,右臂却从此废掉了。 这场刺杀严格说来与小净空也有点关系。 这伙刺客暗中盯梢男人许久了,一直没敢动手,无意中撞见男人下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他们决定如法炮制,才有了后面这场刺杀。 顾娇醒来后,神色有些莫名。 她越来越搞不懂自己的梦了,如今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都能被她梦到了吗? 不过不论怎么说,他都救过小净空一命,何况这场刺杀的灵感也因他救小净空而起。 她不能坐视不理。 刺杀的时间是明日傍晚,至于地点,她记得男人遭遇刺杀的附近有一间祥云客栈。 ------------ 125 大哥(一更) 翌日一早,她便找到萧六郎,问了他祥云客栈在哪里。 萧六郎很疑惑:“你是从哪儿听说祥云客栈的?” 顾娇面不改色道:“昨天去集市买东西时听见的,那间客栈的东西是不是很好吃?” 萧六郎正色道:“那是一家黑店。” “嗯?”顾娇一愣。 萧六郎解释:“表面是客栈,实际是赌坊,不少人被骗过去,你别上当了。” 萧六郎坚决认为顾娇是让居心叵测的人忽悠了,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祥云酒楼在哪儿,顾娇抓了抓小脑袋,只得另想他法。 早饭后,萧六郎去给顾琰与顾小顺找合适的私塾,顾娇以买菜的由头去了集市,直接从那儿雇了一辆马车:“去祥云客栈。” 车夫道:“祥云客栈挺远的,姑娘赶时间吗?不赶时间的话您稍等等会儿,我再拉个客。” “我赶时间。”顾娇道。 “那得二百个铜板。”车夫说。 祥云客栈在京城的另一头,他的马又不是千里马,一去一回的大半天都过去了,可能做不成第二单生意了。 “好。”顾娇答应下来。 车夫对京城的地形还算熟悉,选了条最近的道,然而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路上碰见两次大人物出行,所有百姓均得回避。 等顾娇赶到祥云客栈附近时,刺杀已经开始了。 顾娇听见了巷子里的动静,二话不说跳下马车,从巷子的另一头绕了进去。 双方激战正酣,没注意到一道瘦小的身影潜入了他们后方。 顾娇找到藏在角落的麻袋,将里头昏迷的孩子抱了出来,又寻了块大石头放进去。 刺客们不是男子的对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要开始耍阴招了。 其中一人用剑挑起麻袋,朝男子狠狠地扔了过去,巨大的剑气劈开麻袋口,飞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刺客们都傻眼了。 不是孩子的吗?咋成了一块石头? 男子也很疑惑,这是什么招数?时下最新的迷惑大法吗? 用石头? 男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石头劈成两半。 最佳的刺杀时机已经过了,刺客们明白他们今日是没机会杀掉对方了,于是也没恋战,虚晃了几招后便接二连三地逃走了。 男子并没乘胜追击,他收了剑,打算翻身上马,却突然双耳一动,警惕地朝巷子望了过来:“谁?” 这也能被发现,他的五感也太敏锐了。 顾娇抱着昏迷的孩子从柱子后走出来:“是我。” 男子认出了顾娇:“怎么是你?” 顾娇耸了耸肩。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孩童身上,乍一看像是那日的小家伙,细看却不是,小家伙是寸头,这孩子的头发很长,还扎了起来。 而且这孩子的长相也没有那日的小家伙玉雪可爱。 男子沉思片刻,想到了那块从麻袋里飞出来的石头,他似乎记得刺客们当时的表情也很惊讶,难道说—— 男子看向顾娇,狐疑道:“是你把孩子换出来了?” “嗯。”顾娇没有否认,“恰巧路过,看见他们抓了个孩子,就尾随他们,正好他们和你打了起来,我就把孩子抱出来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男子却明白那伙人并不是普通刺客,真要跟踪他们不被发现是很难的。 他看向顾娇的眼神越发疑惑了:“如果我记得没错,你是住国子监附近,这里与国子监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为什么会路过这里?你来这边做什么?” 顾娇顿了顿,望向不远处的祥云客栈道:“嗯……赌钱?” 男子:“……” 不想说就算了。 男子当然猜不到顾娇是特地赶来救他的。 二人说话的功夫,孩子的爹娘追过来了。 “我的儿——我的儿——” 妇人哭成了泪人。 顾娇把孩子还给她,对她道:“他吸了点蒙汗药,剂量不大,不碍事,天黑就能醒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妇人抱着孩子给顾娇磕头,她的相公也跪下来重重磕头。 顾娇望了望男子道:“不用谢我,谢他,是他把刺客赶跑了。” 二人又给男子磕头。 二人离开后,男子也打算离开了,他一只手抓住骏马的缰绳,另一手扶住马鞍,正欲翻身上马,却被顾娇叫住。 “你的伤怎么不用处理吗?” 男子的眸子里猛地掠过一丝警惕,咻的抽出佩剑,抵上了顾娇的脖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我受了伤?” 他受伤的事连府里的下人都不[ fo]知道! 剑抵在自己脖子上,顾娇的眼皮子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定地睨了他腰腹一眼:“你流血了。” 男子低头一看,腰腹的衣裳果真已被鲜血浸染,红了一大片。 顾娇道:“你当心失血过多。” 这个出血量,换寻常人只怕早晕倒了,他还和人干架干了这么久。 顾娇四下看了看,巷子里没什么人,她索性把小背篓放下来,从里头拿出小药箱,对他道:“衣服掀开我看看。” 男子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娇淡道:“给你止血!” 男子眉心蹙了蹙,顾娇不想当着他的面打开小药箱,冲他使了个眼色:“转过去,衣裳撩起来。” “你是大夫?”男子问。 “是,我是,别废话了,打架那么利索,怎么看大夫婆婆妈妈的?”顾娇算是发现了,这里的人多少都有儿讳疾忌医,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不够信任自己。 男子有些犹豫,但并非不信任顾娇,而是……顾娇是女子。 他怎么能当着一个女子的面掀自己衣裳? 顾娇叹了口气,他不动手,那就她来。 她走到男子身后,一把解开他的盔甲,将他的上衣掀了起来。 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的男子:“……” “刚缝的针吧?”顾娇看着他的伤口,“撕裂了,得重新缝合。” 男子的伤口是军营的医官缝合的,民间的大夫少有精通此类手术。 男子对顾娇的医术尚存了一丝怀疑,可看着顾娇那副认真的样子,他最终没能讲出拒绝的话来。 顾娇:“转过去。” 伤口是从男人的后背延续到右腰,转过去确实更方便缝合。 男子蹙蹙眉,转了过去。 “麻药用完了。”至今没补上,顾娇也不明白为什么。 顾娇合上箱子等了一会儿,在脑海里默念着麻药麻药麻药,结果打开后还是没有麻药。 顾娇对他道:“只能给你硬缝了,你忍一忍。” 男子愣了愣,对顾娇道:“麻沸散吗?我不用那个,你缝吧。” 顾娇没解释她局麻与麻沸散的区别,她认真地给他缝了。 缝到最后一针时,居然有一名刺客折回来了,那人手中多了一把弓箭,他一连搭上五支箭矢。 男子来不及出手了,他转过身,双臂护住顾娇,打算用身子硬生生接下这些箭。 他看见了顾娇的眼睛,冷静而冷漠,充满了一闪而过的杀气。 顾娇抽出了他腰间的匕首,猛地一挥,掷向了刺客的胸口。 刺客闷哼一声,从屋顶跌了下来,弓箭也掉了下来。 男子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顾娇淡定地蹲下身,继续给男子缝合伤口。 “好了。”顾娇说。 男子怔怔地看着顾娇,俨然仍处在巨大的震惊中。 顾娇眨巴着眸子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是的了,差点忘了这个!” 说着,她拿了一瓶自己配制的金疮药给他:“比你的金疮药好用!” 顾娇不是盲比,而是方才给他缝合伤口时闻到了金疮药的味道,她仔细辨认了其中的成分,确定不如自己的金疮药。 男子仍一脸不可思议。 难道还没有完?顾娇又看看不远处的刺客:“没死,还能抓回去审问。或者,你是要抓我吗?” “不是。”男子总算回过了神,“你是自卫,要抓也是抓他们。” “哦,那我走啦。”顾娇拍了拍手,背上小背篓,神色从容地出了巷子。 顾娇给男子的震惊太多,乃至于那伙刺客都无法在他心底激起水花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策马追了上去:“我送你。” “嗯?”顾娇歪着脑袋看向他。 男子顿了顿:“我也住在国子监的方向,顺路。” “随你。”顾娇来到祥云客栈,坐上了自己从集市雇来的马车。 男子其实是担心那伙儿刺客并未走远,并且盯上顾娇,所以才提出送她回家。 万幸是一直到顾娇的家门口都没发现任何刺客的动静,应当是没追上来。 这就好。 他不希望自己连累她。 顾娇付了车钱,车夫驾着马车离去,男子也该离开了:“告辞。” 顾娇颔首:“告辞。” “咦?娇娇!大哥哥!” 小净空从门缝里看见了二人,哒哒哒地跑过来,小手在背后藏得紧紧的,不让顾娇看见。 他歪着小脑袋问道:“娇娇,你怎么会大哥哥一起回来呀?大哥哥是来我们家做客吗?” 这副小样子,让男子想到了方才顾娇也是这般模样,果真是一家子,连言行举止都那么像。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脑袋,道:“大哥哥只是路过。” “哦!”小净空想了想,往门口移了一步,道,“那我和大哥哥说会儿话!” “好。”顾娇装作没看出他手里藏了东西。 顾娇进屋后,男子问小净空:“你手里藏了什么?” 小净空将小手从背后拿出来,露出一个小匣子,悄咪咪地说道:“娇娇的生辰要到了,我在给娇娇准备礼物!这是我陪娇娇过的第一个生辰,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只怕她已经看穿你的惊喜了,小家伙。 小净空对喜欢的人就有很多话,他再次化身小喇叭精,一个劲地叭叭叭。 男子竟也不觉着厌烦,只觉这孩子可爱得很。 他很纳闷,一个连杀人都不眨眼的女人是怎么养出如此天真懵懂的小家伙的? 她一定将他保护得极好。 他想。 耳畔是小净空叭叭叭的声音,院子里传来阵阵饭菜香气,男子在这座陌生的宅院面前,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丝家的烟火气。 男子告别小净空回了府。 他刚跨过府门,便有一个机灵清秀的小厮神色匆匆地奔了过来:“世子!您怎么才回来呀?您不在府上的这几天,咱们府出大事儿了!” “出了什么事?”男子问。 “唉。”小厮抓头挠腮,憋了好几日了,可真到这一刻忽然又不知从何说起。 男子不理他了,冷冷地进了府。 小厮追上:“是继夫人的事儿!她当年把孩子弄丢了!咱们府上的小姐不是老爷的亲骨肉!真正的小姐在外头不肯回来!听说……是乡下长大的,胆儿小,没见过世面,不敢来侯府呢!” 顾娇与顾琰来京城的事兜不住了,二人都不肯回府,府里便有了诸多猜测。 小厮叹道:“哎呀,搞了这么久,原来侯爷疼错人了,她不是您的亲妹妹!” 顾长卿目光寒冷道:“我没有妹妹,只有两个弟弟。” 顾长卿是不会承认姚氏的,也不会承认姚氏与父亲生下的一双孩子。 ------题外话------ 嗯,好大一个flag! ------------ 126 兄妹(二更) 顾长卿身上带了伤,回府后没惊动任何人,先让小厮将府医叫来了自己院子。 府医对顾长卿受伤一事已见怪不怪了,世子是个要拼不要命的人,哪天不带点伤回来都不正常了。 只不过,当检查完伤口的情况后,府医惊讶了:“世子,请问是谁给您缝合的?” 顾长卿问道:“怎么了?军营的医官缝合了一次,外面的大夫缝合一次,有什么问题吗?” 府医道:“没有,缝得很好,我还没见过谁能把撕裂过的缝合伤处理得如此妥当的,不知是哪位大夫?” 听府医这么说,顾长卿心中便有数了:“你下去吧,我受伤的事别外传。” “小的明白。” 他在定安侯府做府医不是一两日了,明白这位世子的习惯,不爱把事情闹大,弄得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府医退下后,小厮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又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适才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用披风罩住了伤口,这会儿连披风也染了丝丝血迹。 小厮一边帮顾长卿宽衣,一边嘟哝道:“世子,您这回又是怎么弄伤了?自打您调去染将军的麾下后,就比从前伤的多了,染将军是不是特别可怕呀?” “习武哪儿有不受伤的?染将军治下严明,这是好事,是昭国之幸,这种话以后休要再说。” “哦。”小厮闷声应下,把染血的披风放进衣物篓,又开始为他外袍与中衣,“对了世子,你是不是不放心才叫府医过来一趟的?您从前在军营治伤后,都不会让府医再看第二次。您既不放心那人的医术,又为何让他治了?” 是啊,为何让她治了? 顾长卿也答不上来。 她看上去并不大,似乎与顾瑾瑜差不多年纪,这个年纪的姑娘见了如此狰狞的伤势不吓得嗷嗷大哭算好的,她却还能淡定地为他缝合。 不仅如此,她还杀了一个刺客。 杀完就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为他缝合。 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女子。 小小的身体,仿佛藏了莫大的力量。 “世子,凌姨娘求见。”门外一名丫鬟禀报。 小厮望着他道:“世子受伤了,不如小的去回了她。” “不必。”顾长卿换了身干净衣裳,去花厅见了凌姨娘。 凌姨娘是小凌氏的庶妹,与小凌氏长得并没多少想象的地方,她比小凌氏美艳,只可惜不论是她还是小凌氏都抵不过一个姚氏。 或许不仅是因为凌姨娘的体内流着与小凌氏同样的家族血脉,更因为凌姨娘身上有几分小凌氏当初的凄凉,顾长卿对她还算客气。 顾长卿道:“这么晚了,姨娘还没歇息么?” 凌姨娘笑了笑:“上年纪了,不比年轻那会儿总犯困,每日睡三两个时辰也够了。这些天你总早出晚归,姨娘好久没见你了,想来看看你。” 顾长卿道:“让姨娘挂心了。” 凌姨娘语重心长道:“你也别太累了,还是得多照顾一下自己的身子,府里的事都能来日方长,可唯独你自个儿的身子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我知道。” 嘴上这么说,顾长卿的心里却不敢忘记老侯爷临走前的嘱托,他是长孙也是长兄,上有老夫人,下有弟弟妹妹,还有侯府百年家业,他跪着也得把整个侯府撑起来。 寒暄的话都说完了,凌姨娘没有离开的意思。 顾长卿问道:“姨娘是还有什么事吗?” 凌姨娘绕着手中的帕子,讪讪地笑了笑:“是这样的,夫人回府了,她的事想必你还听说。” 顾长卿看向凌姨娘:“姨娘是指两个孩子抱错的事?” 凌姨娘微微一愣:“你知道了?” 顾长卿道:“刚刚才知道。” 凌姨娘看了眼守在顾长卿身后的小厮,心中了然,她道:“瑾瑜虽不是你父亲亲生的,可到底养在咱们府多年,也养出感情了,把她送走,别说你父亲与夫人不舍,老夫人也不舍。” 顾长卿对此事没有多大想法,因为不在乎,所以不计较。 凌姨娘温声笑道:“瑾瑜的生辰快到了,用不用帮你准备一份生辰礼送给她?” 顾长卿道:“姨娘像往年那样安排便是。” 他虽不认顾瑾瑜是自己妹妹,却也不会特地给她难堪,他没有欺负一个小姑娘的嗜好。 凌姨娘又道:“琰儿也来京城了,琰儿和那个孩子那边……是不是也各送去一份生辰礼?” 顾琰不到四岁便搬去了山庄,算起来他们十年没见了,顾长卿其实已经记不清顾琰长什么样了。 他点了点头:“如果能送到的话,就一起送了吧。” 左不过都是面子功夫。 凌姨娘笑道:“行,我把礼物备好交给你父亲,让你父亲带过去。” 顾长卿没意见:“这种小事,姨娘做主即可。” 凌姨娘又叮嘱了他几句注意身子才离开。 顾长卿伤得多重自己心里清楚,每个三五日别想消痛,然而他睡了一宿,第二天起来伤口竟然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了。 他涂了点顾娇给他的金疮药,凉凉的,伤口越发不痛了。 顾长卿感觉很神奇。 那姑娘的医术都是哪里来的?竟当真神过军营的医官。 这两日没有训练,但顾长卿还是决定去军营走走。 他路过垂花亭时,正巧碰上顾瑾瑜陪伴姚氏在园子里散步。 他看见了对方,对方也看见了他,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姚氏初嫁入侯府时,顾长卿还不到十岁,是个半大不大的熊孩子,又刚失去母亲心中怨恨,对姚氏多次恶语相加。 他甚至扬言要将姚氏赶出去,这个府里,有他没姚氏,有姚氏没他。 他还在祖父与祖母的面前告过姚氏的黑状。 如今他大了,自然不会像儿时那般不懂事了。 只是他也不会叫姚氏一声母亲。 这辈子都不会。 姚氏远远地颔了颔首,他也淡淡地拱了拱手,彼此都客套又疏离地打了招呼。 按理说这场尴尬的偶遇到此就该结束了,偏顾瑾瑜突然走下亭子,来到顾长卿的面前,屈膝行了一礼道:“大哥,早。” “早。”顾长卿神色冷淡。 顾瑾瑜好似浑不在意一般,扬起一抹甜甜的微笑,道:“大哥,再有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大哥那天会回府吗?” 不等顾长卿开口,顾瑾瑜又道:“娘娘说她也会来,我希望大哥也能来。” 对着那双虽然微笑却难掩忐忑不安的眼睛,顾长卿没像往常那般拒绝彻底:“有空我就回来。” 顾瑾瑜展颜一笑:“多谢大哥!” 顾长卿冷声道:“别谢太早,可能没空。” 说罢,他与顾瑾瑜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瑾瑜却在心中暗道,看来不是母亲的孩子,反而让大哥对自己少了几分迁怒。 回京之前她曾担心自己的身世曝光后会让自己遭受世人白眼,结果并不尽然。 淑妃娘娘喜欢她是因为她的一身才华,老夫人喜欢她是因为淑妃也喜欢她,她是不是父亲的亲骨肉又有什么关系? 等她做了县主,又有了大哥的疼爱,将来谁敢瞧不起她? 对了,还有安郡王。 上回入宫只顾着给五皇子解题,都忘提安郡王的事了。 这次及笄宴会正巧就是与安郡王见面的大好时机! 散完步,顾瑾瑜找到顾侯爷,把自己的想法与顾侯爷说了。 顾侯爷惊讶:“什么?给安郡王下帖子?不合适吧?咱们与安郡王不熟。” 他可不敢因为收留过安郡王兄妹几晚便上赶着与安郡王攀关系。 撇开各大势力间的利害关系不谈,单是安郡王这个人就不是他高攀得上的。 老侯爷或许有那面子,毕竟老侯爷有军功在身,可他又不是他爹。 顾瑾瑜自信满满道:“爹爹,您相信女儿,郡王一定会来的。” 顾侯爷抵不过女儿软磨硬泡,脑门儿一热,把请帖给安郡王送过去了! ------------ 127 及笄 (一更) 安郡王当夜便收到了定安侯府的帖子。 安郡王自打结束陈国的质子生涯,回到京城后一直十分低调,除了念书科举几乎没有不与人来往。 京城人都知这位安郡王的性子,平日里不会主动结交他,因此看着手中的帖子,安郡王有些诧异。 为了不显唐突,顾侯爷的帖子是下给安郡王与庄彩蝶两个人的。 安郡王挺意外,可看到庄彩蝶的名字又似乎不那么意外了:“顾侯爷还真是养了个不安分的女儿啊。” 不用想也猜到是那个抱错的顾瑾瑜干的。 只不过,安郡王没料到顾瑾瑜是误会了自己的话导致对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只以为她是在拉拢庄彩蝶,顺便借庄彩蝶的手把他请到府上沾沾他的光。 他冷笑一声,将帖子扔到了桌上。 伍杨问道:“郡王,定安侯府咋想的?咋给您和彩蝶小姐送了帖子?” 双方的关系其实是有些复杂的,上回在山庄是意外,天色晚了附近没有客栈,他夜里又无法视物,恐病情暴露才入住了定安侯府的山庄。 然而,定安侯府的背后是淑妃,淑妃的背后又是陛下,他们与庄家来往过于密切难道就不怕引起陛下的揣测吗? 安郡王冷笑道:“若真有人问起,也不过是两个小女儿家的交往,谈不上党派势力。” 伍杨嫌弃地撇撇嘴儿:“这种府邸的宴会就别去了吧!老侯爷在位时都不配和咱们庄家攀关系,何况是如今?” 安郡王淡淡说道:“你可别瞧不上定安侯府,老侯爷当年战功赫赫,突然就被陛下收了兵权,还交出了自己秘密培养的死士,心寒之下离开京都,云游四海去了。你以为当真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吗?”伍杨问。 安郡王眯了眯眼:“我一直怀疑老侯爷表面与陛下决裂,实际是趁机离开京城,去为陛下暗中培植兵力去了。如果说宣平侯府是陛下手中的明枪,那么定安侯府就是陛下身后的暗箭。” 伍杨表示怀疑:“可我怎么瞧顾侯爷都不像能成大器的,就凭老侯爷一人之力,又能撑多久呢?陛下这个注是不是下歪了?” 安郡王目光深幽:“顾侯爷不能,顾长卿能。” 伍杨:“这……” 安郡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顾姑娘的生辰也是同一天吧?” 伍杨自然明白自家主子口中的顾姑娘不是顾瑾瑜,他道:“应当是的,还有顾小公子。” 安郡王点点头:“他们在京城的住处打听到了吗?” 伍杨道:“打听到了,顾姑娘的相公去国子监报过道,留了住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安郡王问。 伍杨道:“那座宅子是郡王曾经看中还让属下去买的宅子,可惜当时被人以十倍的价钱买了下来。” 安郡王有了一点印象:“你是说那个距离国子监很近,还有两个超大院子的宅子?” “没错!”伍杨点头! 安郡王困惑道:“他们是怎么住进那座宅子的?” 伍杨道:“听说是顾姑娘的相公以每月三十两的银子租下的。” 安郡王越发疑惑了:“才三十两?” 三十两其实不少了,可倘若知道那座宅子是十倍的价钱买下的,便会觉着这笔租金不值一提了。 那条巷子里的所有宅子距离国子监都很近,却只有那座宅子的庭院最大,很适合家中有小孩子的人,她正好有个三岁的小弟弟。 只不过,他们是怎么租上的? “许是运气好吧。”伍杨真正想说的是,买宅子的人是个傻子吧,花那么大的价钱置办国子监的学区宅,结果就是为了租出去? 安郡王摇摇头:“算了,这个不必深究了,他们住在那里也不错,附近都是国子监的学生,没什么会认出太后。” “还有一件事。”伍杨说。 “什么事?”安郡王问。 伍杨神情古怪道:“郡王还记得县城的举荐名额吗?属下打听过,顾姑娘的相公在童试中考了两个案首,总成绩位列县城第一。” 安郡王道:“这件事我知道,就是因为他成绩够好,我才说服祖父想办法重开国子监,这样他就能举家入学,太后也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进入京城。有什么问题吗?” 伍杨一脸不解道:“县城举荐的名额不是他,他是自己考上的!” 安郡王疑惑地嗯了一声,不知是更诧异对方乡试考了第一,还是更诧异名额的问题。 “名额给谁了?”他问。 伍杨道:“给了他的一个朋友,叫冯林。属下查过了,这个冯林毫无背景,乡试中在省城排名十七,童试是在松县考的,连廪生都没评上,不知怎么拿到了国子监的举荐名额。” 安郡王冷笑:“买通县令就够了。” 伍杨蹙了蹙眉:“可是,国子监的名额是先上交的,之后才出乡试的成绩。难道那个萧六郎连成绩都没出来就自信自己能考第一,所以提前买通县令,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名额让给了自己的好友?这也太离谱了吧?” 确实离谱,毕竟就连安郡王都不敢轻易走这一招险棋。 可要说是另有隐情,安郡王也不信。 毕竟萧六郎的背景伍杨也查过,就是个外地来的孤儿,自幼丧父,母亲将他与哥哥抚养大,却与哥哥先后辞世,最终只剩下他自己。 他是晕倒在村口被顾娇所救,之后成了亲,他也在村子里落了户籍。 他很得黎院长的赏识,黎院长还单方面宣布过他是自己的嫡传弟子。 他本人从未回应过,但他确实是从成为黎院长的弟子之后,成绩才突飞猛进的。 他原先只在班上垫底,谁能料到一年不到的时间,愣是一飞冲天考上了省城解元? 安郡王淡淡一笑:“黎院长当初与我四叔名列京城四大才子,我四叔一直不服气,为何黎院长的排名在他之前,如今算是有答案了。” 真的是黎院长的功劳吗?为何伍杨觉得那位萧解元才是真正的不简单呢? 不过这些话伍杨就没说了,自家郡王的性子他还是清楚的,他足智多谋、深谋远虑,但同时他也自视清高,不认为世上有谁能够比他更聪明。 转眼到了十月十八这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侯府天不亮便忙碌了起来。 今日既是顾瑾瑜的生辰,也是她的及笄礼。 顾侯爷原本的意思是要顾娇与顾琰一块儿回府过生辰,被姐弟俩无情拒绝了。 顾娇不回去是因为没把自己当成侯府的人,顾琰不回去则是因为全府上下找不到几个真正欢迎他的人。 他的祖母心里只有三个哥哥,他是病秧子,一身晦气,打小就不讨祖母喜欢。 至于三个哥哥,他小时候也曾天真地认为自己他们真是自己哥哥,被揍了几次就明白了,他和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是一家人。 顾瑾瑜的身世只是府内的主子以及部分心腹下人知情,外人并不知顾瑾瑜是抱错的千金,也不知姚氏母子三人惧已回了京城。 只当与往年一样,只有顾瑾瑜一个千金过生辰而已,倒是没生出怀疑。 姚氏昨晚便将礼物给了顾瑾瑜,一大早她就去了国子监那边陪龙凤胎过生辰。 顾瑾瑜顾不上失落,因为今日她的惊喜太多了。 淑妃因为宫里临时出了点岔子,无暇分身,来不了侯府,她让五皇子代替她来的。 五皇子还带来了皇帝的圣旨,正式册封她为县主,封号慧。 这是侯府出的第一个县主,所有人都与有荣焉,顾老夫人也觉着面子有光,跪下叩谢了皇恩。 “祖母。”顾瑾瑜将顾老夫人扶起来。 顾老夫人欣慰地拍拍她的手,满眼宠溺:“就知道你是个争气的,陛下册封你为慧县主,这个慧字,足见陛下对你的赏识啊!” 这是在夸顾瑾瑜聪慧过人呢! 顾瑾瑜行了一礼,道:“都是祖母教得好,我自幼承欢祖母膝下,耳濡目染,有如今的学识都是祖母的功劳。祖母不因我是女儿身便厚此薄彼,给我请了那么多优秀的西席先生,没有祖母,就没有瑾瑜的县主之名!” 这话听得顾老夫人心花怒放。 顾老夫人对顾瑾瑜确实算得上疼爱,但要说与三个嫡孙那还是没法儿比,西席先生都是顾侯爷请的,顾老夫人只是没反对罢了。 不过顾瑾瑜肯把这功劳安在她的身上,足见她的一片孝心。 不像那个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来京城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上门给她磕个头。 只可惜不是亲生的,到底隔了一层肚皮。 “恭喜老夫人,恭喜县主!”凌姨娘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 顾瑾瑜心中不喜凌姨娘,可她明白老夫人喜欢凌姨娘,她不会拂老夫人的面子。 她亲手接过凌姨娘的贺礼:“多谢姨娘。” 凌姨娘又拿出一份贺礼:“这是你大哥为你准备的,军营走不开,他让我先把礼物给你送来。” 顾瑾瑜知道这其实是凌姨娘准备的,她也不失望,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大哥对她的转变要慢慢来,她已经看见了苗头,相信假以时日,大哥一定会从心底接纳她! 顾瑾瑜的及笄礼声势浩大,来了不少京中权贵,就连国子监的司业大人也来了! 司业是国子监中仅次于祭酒的官职,共有正、副两位司业,来的是正司业郑大人! 少年祭酒去世了,老祭酒辞官离京了,京城人人都在传,这位郑大人将会是下一任的国子监祭酒! 顾瑾瑜感到了莫大的荣幸,在山庄半年所受的委屈统统消散了。 她果然她属于京城的,京城才是她的地方,在这里,她能发光! 若说郑司业的到来让顾瑾瑜荣幸备至,那么接下来这位人物可谓是让整个侯府蓬荜生辉了。 来人竟是太子妃的亲信,太子妃给顾瑾瑜送来了及笄礼! 顾瑾瑜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太子妃是未来皇后,地位仅次于帝后与太子,连淑妃都不敢在她面前拿乔,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物竟派人来参加她的及笄礼? 顾瑾瑜受宠若惊! 内侍笑道:“恭贺慧县主,太子妃说了,慧县主若得空,可上东宫转转,陪她下下棋解解闷。” “是!”顾瑾瑜恭敬应下。 内侍扬了扬手中的拂尘,笑道:“时辰不早了,太子妃还等着杂家回去复命呢。” “我送公公!” “慧县主留步。” 内侍离开后,顾老夫人与顾侯爷都感觉这不是真的,一夜之间,他们竟是连太子妃都交道上了? 说交道可能有些夸张了,太子妃十有八九是看了陛下的颜面才随了一份贺礼。 可不论如何,这份看重够他们在京城显赫一时了。 “瑾瑜没让祖母失望。”顾老夫人原本对于顾瑾瑜不是亲生孙女儿的最后一丝芥蒂也无了,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他们侯府走出去的人,将来代表的可都是侯府的颜面。 ------------ 128 团宠(二更) 定安侯府距离国子监不算太远,姚氏很早就到了。 顾娇刚洗漱完便听见敲门声,她打开一看是姚氏,不禁愕然。 姚氏温柔地笑道:“没吵到你吧?” 顾娇摇头:“没有,我已经起了。” 姚氏笑道:“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了包子和红糖馒头。” 府上都在准备顾瑾瑜的宴席,早点是姚氏在路上买的,是京城一家很出名的包子铺。 “进来吧。”顾娇将姚氏请进了院子。 萧六郎也起了,正在井边打水。 姚氏与萧六郎在乡下便碰见过几次,不同于顾侯爷的挑剔,姚氏对萧六郎很满意。 人长得好看。 这是重点。 书也念得好,手脚还勤快。 原先因为没圆房的事,姚氏担忧过二人的关系,可几次观察下来,她发现俩人其实相处得挺好,可能就是还没开窍。 “顾夫人。”萧六郎客气地与姚氏打了招呼。 顾娇是叫姚氏顾夫人,萧六郎便也是这么叫。 姚氏不计较称呼,开心地把适合给了萧六郎。 顾娇要去灶屋给家里人熬粥,被姚氏拒绝了。 别的事姚氏都随她,可今天是她与顾琰的生辰,姚氏不会让她做事。 姚氏在山庄便时不时地做些点心,对厨房的活儿还算熟悉,她先把早上的小米粥熬好了,随后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两顿饭菜。 房嬷嬷被她派去买菜了,买什么、买多少她都写在了清单上。 这是姚氏给女儿过的第一个生辰,她准备了许久,菜都反复练习过。 姚氏在家里还是很受欢迎的,就连脾气古怪的老太太都让她的点心收买了,她来了大家都挺高兴。 顾琰吃过早饭后没事儿干,跑去薅玉米棒子,被小净空阻止了。 小净空拿过玉米棒子,抬起小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严肃道:“今天也是你的生辰,不用你做事啦!” 我也不会和你吵架,让你一天! 姚氏做了一大桌好菜,不仅照顾了顾娇与顾琰的口味,其他人的也兼顾到了。 顾小顺望着几乎都要放不下的菜肴,惊得都要说不出话了! 这是在过年吗? 怎么这么多好菜呀? “黄豆焖猪蹄儿!”顾小顺的口水一下子流了下来,这是他最爱吃的菜,猪蹄儿亮晶晶的、油乎乎的、筷子一戳肉皮还弹弹的,顾小顺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这是先卤了一遍,再用砂锅炖的,糯叽叽,入口即化。 萧六郎爱吃鱼,姚氏做了鲜美的鲫鱼汤。 老太太喜甜,姚氏做了红糖糯米糍粑,只放了一半的糖。 还有小净空的素肉大餐,姚氏没忘记装进小净空的专属精致小碗。 这些都是她向顾琰打听的,她一一记在心里并且用心准备了。 这也是大家喜欢姚氏的缘故,她总是润物细无声地就能将人照顾得很周到。 除了这些饭菜,姚氏还单独给姐弟二人各做了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没有多余的配料,只放了几粒葱花,淋了几滴芝麻油。 可顾娇觉着这碗长寿面似乎比别的面条好吃,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人心底发暖,鼻尖却会发酸。 她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感觉,还是顾琰的感觉。 吃过饭,众人开始给顾娇送礼物了。 最先送的是小净空,他最小,也最迫不及待。 他给顾娇和顾琰各送了一个自己用泥巴捏的小房子,是用陶土捏的,捏过之后还请坏姐夫帮忙用灶膛里的火烤过。 其实他记得他捏的小房子不是这个样子的,不知为啥烤出来就变形儿了。 真相是他捏得实在太难看了,萧六郎简直看不下去,给他偷偷修补了一遍,捏得更好看了! 小房子的门是可以打开的,里头还有小木头人儿,是请顾小顺帮忙雕刻的。 顾琰的屋里住着顾琰,顾娇的屋子按说是住着顾娇。 然而顾琰拉开小小房门一看,瞬间傻眼:“为什么你会在我姐的房子里?” 小净空:呀,被发现啦! 没错,心机和尚小净空悄咪咪地让顾小顺多做了一个自己的小木人,悄悄放进了娇娇的屋子! 这样他就每天都能和娇娇在一起啦! 顾琰不乐意,让小净空从顾娇的屋子里搬出来。 小净空不搬。 还义正辞严地说:“这是娇娇的礼物,你不能破坏娇娇的东西!” 行,我不破坏,我搬进去总行了吧! 最后,顾娇、顾琰、小净空三个小木人全住进了顾娇的小房子,顾琰的小房子空啦…… 顾小顺送的是两本自己刻的佛经。 作为帮自己刻小木人儿的交换,小净空找出自己的行头,戴上佛珠,穿上僧衣,拿出小木鱼,虔诚地为佛经做了法事。 所以这是开过光的佛经哦! 顾娇翻着手中的佛经,有些不可思议。 顾小顺是家里最让人省心的孩子,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容易被家人忽视。 顾娇都不知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他竟然会了这么多字,还不少都是生僻字。 “都会念吗?”顾娇问。 “嗯,会。”顾小顺点头。 姐夫说,如果不会念,以后有人来问他刻了啥,他都不知道咋说。 所以哪怕很艰难,但他还是很努力地记住了这些字,包括它们的意思。 顾小顺见顾娇一脸沉思的样子,挠了挠头:“姐,你是不是不喜欢?” 顾娇抬头一笑:“喜欢,我很喜欢。” 顾琰送给顾娇的是一条手绳。 这是他用自己挣来的血汗钱买的。 从他拒绝搬回侯府的那一刻起,他老爹就把他的月钱给断了,顾娇倒是每个月都会给他零用,可用顾娇给的银子给顾娇买礼物,他总觉得有点不得劲! 于是,他决定自己挣! 姑婆那儿没什么活儿干,姐夫那儿他不会抄书,顾小顺那儿他也不懂雕刻,思前想后,他锁定了小净空。 小净空每月都有三十两银子的租金,家里妥妥的小土豪。 顾琰挣钱的过程是这样的—— 每天给小净空的鸡喂食,五个铜板! 每天代小净空溜鸡,五个铜板! 每天清扫小鸡粑粑,五个铜板! 每天夸花式夸张小净空一句,十个铜板! 他一共干了十天,挣了二百五十个铜板。 他原本看中了一对珠花,可惜铜板不够,于是退而求其次买了一条手绳,手绳上串了玉石。 顾琰从前屋里随便一颗石头都比这些玉石值钱,可那些都不是他自己挣来的。 顾娇将手绳戴上,很好看。 顾娇给顾琰也准备了礼物,顾琰没当众打开,他要回屋了一个人偷偷地拆! 小净空抓心挠肺,好想知道娇娇给顾琰哥哥送了什么呀! “姑婆,您的礼物呢?”顾琰问。 “我没有!”老太太撇过脸。 顾琰哼唧道:“我明明看见了,您每天都在偷偷地做!” 顾娇朝老太太看了过来。 老太太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抓出个荷包,放在桌上后就两眼望天不理人了:“瞎做的!” 顾娇拿起荷包。 小净空凑过来一看,惊讶道:“哇!姑婆!您还会绣鸭子呀!” 什么鸭子?那是鸳鸯! 一只是你姐!一只是你姐夫!还有几个小鸭蛋……不对,是鸳鸯蛋! 瞧这小臭和尚把她给带偏的! 太后年轻时是美人,庄家权势滔天,她不用贤良淑德,在后宫美就够了。 后来太后发现美其实也不必,反正皇帝眼瞎。 所以太后真不会女红这种东西。 太后没把直接鸳鸯直接绣成鸭蛋都是她暗戳戳绣坏了许多个荷包的成果。 顾娇的荷包确实破旧,该换新的了。 老太太看着两眼不闻窗外事,心却细着呢。 顾娇微微一笑:“多谢姑婆。” 老太太做的荷包虽不好看,却很实用,分了好几层,能将银票、碎银、铜板以及小物件儿分开,另外还镶了一个专门的针线包隔层。 一般人哪儿能想得这么细? 这是太后对顾娇的疼爱,也是太后做事的优秀。 姚氏给两个孩子各做了两套衣裳。 来京城后,顾娇不用上山砍柴了,姚氏给她做了一套方便在家干活的衣裳,另一套则与京城的贵女们一样,是清丽又华美的裙衫。 还有一箱礼物是顾侯爷与府中哥哥准备的,二人都没去拆。 最后是萧六郎的礼物。 众人都很期待。 他从来不是送笔就是送纸,全家人都知道他这回会送啥,不会是送字帖吧? 然后萧六郎就拿出了一个锦盒。 在众人迫不及待的注视下,顾娇打开了盒盖。 结果还真是一沓字帖!!! 顾娇:“……” 所有人:“……” 不过,似乎并不是普通的字帖,每一张字帖都是一首诗。 顾娇觉着这些诗写得极好,虽然她读不懂什么意思。 顾娇耐心地翻起了每一张字帖,萧六郎俨然没料到她会当众翻字帖,神色莫名紧张了起来。 顾娇翻到最后,发现意外惊喜,这个盒子是特制的,最下方居然镶嵌着一支白玉兰发簪。 唔? 顾娇的眸子都瞪圆了。 这个钢铁大直男终于知道给她送簪子啦? 顾娇不知道的是,这种簪子也叫笄,昭国女子十五及笄,到了这一日会由家中长辈挽发赐笄,行及笄礼,代表女子成年,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 当然,若女子未到十五便出嫁,那么出嫁当日会行及笄礼,也代表女子成年了。 顾娇出嫁时是没行及笄礼的,顾娇不会为一个傻子如此费心,可萧六郎一直都有印象。 姚氏看见女婿送给女儿的发簪,瞬间就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了,她原本也以为女儿行过及笄礼了,所以她只当今日是一个普通的生辰。 女婿有心了。 顾娇也总算明白为何这家伙总不给她送簪子了,原来簪子真的烫手。 没行及笄礼,不能用发簪。 姚氏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娇娇,我给你梳头。” 姚氏与老太太都给顾娇梳了发髻,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顾娇完成了自己的及笄礼。 月上半空。 繁华的街市被骏马抛在身后。 顾长卿策马来到一个幽静的小胡同,他翻身下马,牵着马淡淡地踱步而入。 不知不觉来到了熟悉的宅院前。 院门半开,里头不时有女人与孩子的笑声传来,也伴随着少年们的声音,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息。 顾长卿在门口都顿了一会儿,最终没进去,转身就要上马。 却突然,小净空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小身子挤出门缝:“大哥哥!是你吗?” 顾长卿转过身看向他:“……是我。” “净空,是谁呀?”姚氏拉开半掩的大门,一眼看见门外的顾长卿,她的笑容就是一僵。 顾长卿对于看见会在这里姚氏亦感到十分惊讶,更惊讶的是姚氏那不设防的笑意,尽管很快僵硬了,可还是被他看见了。 他从不知郁郁寡欢的姚氏能有如此开心的时候,简直笑得像个孩子。 “你……”姚氏欲言又止。 小净空看看顾长卿,又看看姚氏,问道:“姚施主,你们认识吗?” “施主?”一般人可不会用这种称呼,顾长卿古怪地看着小家伙,“你是和尚吗?” 小净空认真解释道:“我下山之前是和尚!我现在不是啦!姚施主是我们寺庙的香客!我经常见到她!都和她很熟啦!大哥哥,你也是来给娇娇过生辰的吗?” 小净空是从自己的身份去说,然而听在顾长卿耳朵里,便以为姚氏与小和尚一家只是单纯的旧时。 他与这个继母居然会认识同一个朋友,还真是巧呢。 顾长卿一本正经道:“没有,我只是路过,你喜欢鸟吗?” 小净空歪头想了想:“喜欢!” 顾长卿把挂在马鞍上的一个盖了布的鸟笼子递给他:“送给你。” 说罢,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净空望着乘风而去的背影,挥挥小手:“谢谢你啦,大哥哥!” ------------ 129 炫耀(一更) 姚氏掀开鸟笼子的布一看,里头竟然是一只雏鹰。 姚氏问小净空怎么认识那位大哥哥的,小净空将自己获救的经历说了:“……我去救小七,差点被马车撞了,是大哥哥救了我!大哥哥好厉害!” 他说话间,满眼都是对顾长卿的崇拜。 姚氏与顾长卿已十年没在一起生活过了,她对顾长卿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十一岁前,那时的顾长卿不知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坚信是姚氏害死了他母亲。 顾长卿拼了命的与姚氏作对,他看姚氏的眼神都是怨毒的。 他对顾琰也不好。 顾琰起先不懂,还经常去找三个哥哥,结果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地回来。 顾侯爷每每知道了,都会去痛揍三个儿子,可揍完之后有人告到老夫人跟前,吃亏的还是姚氏与顾琰。 姚氏听完小净空的话,简直不敢相信顾长卿会当街去救一个陌生的孩子。 明明是那么狠的一个人。 姚氏心中酸涩,对陌生人都能抱有善意,为何对顾琰就不行? 罢了,十年过去了,她早已释然了。 顾琰有娇娇,他在娇娇这里过得很好,不用回府看任何人脸色,也不用受到一些不必要的伤害。 “大哥哥是好人!”小净空抱着鸟笼子说。 姚氏苦笑不语。 顾长卿是昭国的将士,他有守护昭国子民的义务,他对所有人都是好人,对她和琰儿却是恨不得能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的人。 从小净空的口中,姚氏得知顾娇也见过了顾长卿,不过二人都不知对方身份。 顾长卿没见到顾琰,见了俩人估计也猜不出彼此的身份来。 “大哥哥只来过一次吗?”姚氏问。 “嗯……算上今天是两次!”小净空说。 第一次是救了小净空送他回家,这一次应该真的只是路过,觉着小净空可爱,给他带了一只小鸟。 不然呢? 难不成他专程是来为娇娇庆祝生辰的? 是他救了娇娇的弟弟,又不是娇娇救了他。 何况,也没人会在女儿家生辰的时候送对方一只凶悍的小雏鸟吧? 没错,顾长卿送过来的是一只雏鹰。 还是被誉为十万只神鸟才能出一只的海东青雏鹰。 小净空不认识什么鹰不鹰的,只觉得这只鸟宝宝好大:“好啦,以后你就叫小九啦!” “娇娇娇娇!刚刚大哥哥来过!他送了我一只鸟!” 小净空抱着鸟笼子,哒哒哒地去找顾娇了。 这一日的小胡同实在热闹,顾长卿走后不久,伍杨来了。 他是奉安郡王之命为顾娇和顾琰送上生辰礼的。 安郡王的理由十分光明正大:“我家郡王收到了顾侯爷的请帖,原本是打算亲自登门贺喜的,奈何这几日身体抱恙,于是让我给顾姑娘与顾小公子送来生辰礼。” 既是顾侯爷先下的帖子,那么安郡王送礼的行为就说得过去了。 可姚氏依稀记得顾侯爷帖子上写的是侯府,安郡王怎么找到这边来了? 顾娇问道:“你家郡王怎么知道我们来了京城?” 伍杨笑道:“郡王也是国子监的学生,看过国子监的名册,知道萧公子也来国子监了,费了点功夫才打听到这里。” 顾娇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伍杨一番:“突然感觉你有点眼熟,你是不是那晚的小贼?” 伍杨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是!我不是!” 唉呀妈呀,过去这么久了,您咋还记得? 险些被认出来! 安郡王上门时萧六郎不在家,萧六郎是事后听说的,萧六郎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伍杨的身上,伍杨被看得怪不自主,轻咳一声,道:“姑婆在吗?我去给她老人家打声招呼。” 萧六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波光。 伍杨去后院见了老太太,给了老太太两盒精致可口的桂花糕。 老太太很受用。 伍杨见太后的精气神儿很好,暗暗放下心来。 其实顾娇也感受到伍杨对老太太的不一样了,安郡王第一次登门就很奇怪,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庄彩蝶的事来给她道歉的,可谁大老远上门致歉会空手来,第二天才把歉礼送来? 其实安郡王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的破绽,只不过当时也没有更好的借口了,他只祈祷顾娇不要那么聪明会想到这个破绽。 顾娇总觉着那晚的“行刺”与安郡王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叫伍杨的家伙,越看越像那晚冲老太太放冷箭的黑衣人。 顾娇并不知伍杨是射偏了,还当他们是来要老太太的命的。 因此顾娇很防着伍杨,他去见老太太时,顾娇全程在一旁盯着,盯得伍杨想给太后娘娘讲两句悄悄话都不行! 中途顾娇让小净空叫过去一次,但也很快就回来了。 伍杨叹了口气,悻悻地离开了。 “郡王。”国子监附近的另一条胡同里,伍杨上马车向安郡王复命。 “礼物她可还喜欢?”安郡王问。 伍杨不清楚,伍杨问道:“郡王为何不亲自将礼物送给顾姑娘?” 安郡王冷笑道:“京城盯着本王的人很多,本王一举一动都得慎重,万一让人发现了这里,太后就藏不住了。” 龙凤胎的生辰,一家人度过了充实而又美满的一天。 临近子时,姚氏才回到了府邸。 府里也忙碌了一天,所有人累得不行,主子们早早去歇息了,下人们还有没干完的活儿,一边干着一边打呵欠。 姚氏进院子时,却意外地发现顾瑾瑜在房中等她。 姚氏想到自己陪龙凤胎过生辰,却冷落了瑾瑜一整天,她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她走过去,抚了抚顾瑾瑜鬓角的发丝,问道:“抱歉,娘回来晚了。” 原本打算吃过午饭就回,可她实在太舍不得娇娇与琰儿,又在那里待了好几个时辰,不是房嬷嬷一再提醒她,她都不知天色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顾瑾瑜的脸上丝毫不见委屈与怒意,相反,她很欣喜:“娘,你知道今天来了多少客人吗?” “嗯?”姚氏就是一愣,女儿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等自己,原来不是因为自己回来晚了她感到委屈,而是宴会太热闹了她一直高兴到现在? 姚氏在她身旁坐下,忍住一身疲倦,笑着说道:“来了很多吗?” “嗯!”顾瑾瑜如数家珍地将贵客们的名字一一说了一遍,又几位着重讲了细节:“……国子监的郑大人也来了!他是正司业,也就是下一任的国子监祭酒!” “真好。”姚氏笑着点头。 顾瑾瑜接着道:“安郡王虽没有亲自到府上来,却也派人给我送了厚礼!娘你看,这些都是他送的!今天的礼物实在太多了,女儿这辈子都用不完,姐姐不肯回府,生辰想必过得很寒酸,明日我挑选一些贵重的礼物出来给姐姐送过去。” 姚氏心说不必了,转头一看,安郡王送给女儿的果真是贵礼,就是与安郡王送给娇娇姐弟的没法儿比。 这下是真不必了。 顾瑾瑜继续炫耀:“太子妃也给女儿送了生辰礼呢!” 这是顾瑾瑜最值得炫耀的地方,然而姚氏却想起了一件事。 伍杨在陪老太太说话时似乎喊了一声……太后。 他喊的声音有点儿小,老太太都没听清,姚氏是刚巧从他旁边走过,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吧? 六郎的姑婆怎么可能是当朝太后呢? 当朝太后不仅亲手给她女儿做了荷包,还亲自给她女儿梳发行及笄礼?皇室的几个公主都没这待遇! “一定是我想多了。”姚氏摇头。 “娘,您说什么?”顾瑾瑜没听清。 姚氏回神:“啊,没什么,我是说这些既然是客人送你的礼物,那你就自己收好。” 顾瑾瑜坚持道:“那怎么行?我要分给姐姐!” 姚氏很累很累了,她拍拍她的手:“不用,你自己留着吧,她那里屋子不多,放不下。” 顾瑾瑜还是很想给顾娇送过去,她要顾娇知道,她就算是抱回来的千金,也依旧风光无限,没人可以瞧不起她! “唉。”想到什么,顾瑾瑜叹息道,“唯一的遗憾是大哥一整天都在军营,没能回来参加我的及笄礼。” 姚氏不忍心告诉她,你大哥刚刚还去了娇娇家…… 从国子监到定安侯府并不远,如果顾长卿有心,是绝对能赶回来参加顾瑾瑜的及笄礼的。 只能说明顾长卿心里还是没真正接受顾瑾瑜。 姚氏对顾长卿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那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你以后没事少去找你大哥。” “怎么了?”顾瑾瑜不解地问。 姚氏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到:“听娘的没错,你大哥不会接纳我们的。” “哦。”顾瑾瑜垂眸应下。 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第二天一早她听说大哥回府了,便立刻去了顾长卿的院子附近转悠。 顾长卿练完剑出来看到她,冷声问道:“有什么事?” “那个……”顾瑾瑜害羞又忐忑地从背后拿出一个荷包,“多谢大哥送我的生辰礼,这是我给大哥的回礼!我自己做的!” 生辰礼是凌姨娘准备的,顾长卿早不记得这件事了。 他没伸手去接。 顾瑾瑜低声道:“我知道,我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我不配叫你一声大哥,我抢了本该属于姐姐的人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当初没有抱错。侯府的荣华富贵都是姐姐的,我不该鸠占鹊巢!” 顾长卿对顾瑾瑜多少有迁怒的意思,可她既然不是姚氏的亲生骨肉,那么自己这些年便迁怒错了人。 顾长卿接过荷包:“你有心了。” 大哥居然收下她的礼物了! 顾瑾瑜难以置信,激动不已! “还有什么事吗?”顾长卿问。 “没、没有了!我去给祖母请安!”顾瑾瑜压下激动,给顾长卿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心情雀跃地去找顾老夫人了。 -- 国子监十月二十七号考试,二十二号这日,冯林也抵达了京城。 他先去国子监报了道,分配了寝舍,打听了萧六郎的住址,之后火速去找萧六郎。 他不是一个人去的,他身边还跟了一位熟人。 开门的是小净空。 小净空看着门外的人,哇了一声:“冯林哥哥!成业哥哥!” 没错,林成业也来了。 他也是本届国子监的学生。 只不过,林成业既不是自己考上国子监的,也不是地方县衙举荐进入国子监的,他是林家给国子监捐了一幢楼而被国子监特招入学的。 二人在半路碰上,之后冯林与林家的车队一道入了京。 听说冯林要来找萧六郎,林成业表示也要来拜会一下自己的小恩师。 二人见到小净空都很高兴。 冯林挼了挼小净空的寸头:“几天不见,长高了呀!” 小净空顿时黑了脸。 明明木有!他天天量! 林成业捏了捏他小脸:“胖,胖了。” 小净空的小脸更黑了! 他木有胖! 他不胖! 他木有横着长! 小净空气得直呲牙,这一届的大人可真让小孩子抓狂! ------------ 130 兄弟(二更) “姑婆!娇娘!我来啦!我想死你们啦!” 冯林一边叫着,一边飞奔进了院子。 正在书房给小净空改作业的萧六郎手一抖,卟的一声在小净空的作业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墨迹。 今天天气晴好,老太太在后院的藤椅上优哉游哉晒太阳,不时抓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嗑。 顾娇在灶屋做饭。 萧六郎在书房等着,等了半晌也不见冯林来找他。 当初那个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傻小子……终于是跟丢了! 冯林和老太太打完招呼后便去灶屋找顾娇,和顾娇说了一路上的心路历程,他走水路回了一趟松县,见到了年迈的爹娘,也见到了已嫁做人妇的姐姐和即将出嫁的妹妹。 当初姐妹俩为了供他念书,一个嫁给了鳏夫做填房,一个许给了年过半百的茶商。 已经嫁的冯林没辙,何况那个鳏夫对他姐姐也不错,他姐姐肚子里怀上了对方的孩子,夫妻俩的小日子过得挺好,很孝敬爹娘。 “妹妹的亲事……我给退掉了!” 冯林嘟哝说。 “哦?”顾娇打开锅盖,往里头添了一瓢水。 冯林十分娴熟地往灶膛加了一把柴火。 在门外看着这一幕的萧六郎太阳穴突突直跳,小子,你给娇娇烧火的手法倒是比我还熟练了!!! “那个茶商不是好人!年纪那么大了,儿子比我还大!而且名声极差,听说他打房里人,我不想让妹妹嫁过去遭罪,把彩礼钱还给他,把亲事退了。” 若是以前的冯林,这门亲事定是退不掉的,茶商与当地官府沆瀣一气,谁能得罪他? 可冯林中举了。 他是举人老爷了,不仅如此,他还得了国子监的名额要去京城念书了。 冯林和那个茶商说,今日你退亲,算我冯林欠你一份人情,不然日后我冯林出人头地了,回头第一个治的就是你! 茶商被冯林的话吓到了,斟酌再三后终于把亲事退了。 “严格说来,我得感谢六郎,不是他我八成考不上。”自己几斤几两冯林心里还是有数的,他和林成业一样,都不属于有天分的学生,成绩都是后天努力来的,勤奋固然是一方面,好的老师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萧六郎给林成业补习时冯林旁听了不少,受益匪浅。 “还有国子监的名额,我真没料到六郎会让给我,他就不怕自己考不上解元吗?多冒险啊……” 冯林不知是名额的真相是刘管事横插一脚弄巧成拙,还以为是萧六郎直接告诉县太爷,把名额相让的。 萧六郎倒是想让,可他如今的身份还买通不了县太爷干这个,多亏刘管事出手。 萧六郎在门外,眼刀子嗖嗖的! 你倒是来感激我呀,有感激我感激到我媳妇儿那儿去的吗? 冯林喋喋不休地讲着,突然感觉后背有点儿凉,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啦! 顾小顺与顾琰出去了。 小净空看着院子里的日晷上的指针,往常他俩都只出去半个时辰(小净空规定的),今天却超出了一刻钟。 小净空的强迫症又犯了! 他严肃地皱了皱眉。 玩这么久,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小净空决定去把两个贪玩的哥哥找回来。 他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是集市附近的一个果园,进去不要钱,可若是摘他家的果子就得按斤买,他家果子新鲜,价钱也不贵。 前些天的柚子挺不错,他俩应该是又去摘柚子了。 小净空去了果园的柚子树那里,果不其然看见了顾琰,顾琰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双手死死抱住面前的树干。 却不见顾小顺。 小净空扬起小脑袋,望着树枝上的顾琰:“琰哥哥,你怎么爬到树上去啦?” 顾琰凉飕飕地说道:“因为我比较厉害?” 小净空目前还不具备鉴别反话与嘲讽的能力,他理解对话都是从字面意义上来的。 “可你明明不厉害。”他严谨地说。 顾琰:“……” “小顺哥哥呢?”小净空又问。 “他爬不上来,去拿梯子了!”顾琰才不会承认是自己下不来,所以顾小顺去拿梯子和绳子帮他下来了。 小净空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家了,下来吧!” 顾琰道:“我不下来!” 小净空叉腰:“你为什么不下来?今天已经玩超时了!我要扣你明天出去玩的时间啦!” 顾琰冲小净空吐舌头:“不下来就不下来!有本事你上来抓我呀!” 小净空对于顾琰哥哥的顽皮行径着实不能理解,他才三岁多,但他都已经不爬树了,更不会冲人做鬼脸,他是一个成熟的小孩子了,顾琰哥哥俨然还没长大,还是个宝宝! “你不会是不敢下来吧?”小净空大胆猜测。 “才、才没有咧!”顾琰坚决否认! 据小净空的严密观察,琰哥哥只要一撒谎就会左顾右盼、两眼望天,不敢与人直视。 这三条他都中了! “你就是不敢下来!” “我没有!是你不敢上来!” “我为什么要上来?” “……” 顾琰被噎得不轻。 偏顾小顺去找梯子,也不知找到哪里去了。 顾琰的力气其实快用光了,他感觉自己要抱不住了,顾小顺再不来他只怕得直接摔下来。 就在气氛尴尬又焦灼之际,打附近路过的顾长卿听见了小净空的声音。 倒不是他刻意往这边走,而是这里是从军营到定安侯府的必经之路,若非如此,他上一回也不会碰到小净空。 他听小净空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像是在与谁争执,他顿了一下,策马走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他的骏马停在了小净空身后。 小净空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亮:“大哥哥是你呀!我们又见面啦!” “嗯。”顾长卿淡淡点头,“你在和人吵架吗?” 小净空叹气道:“没有啦,是我家的一个哥哥,爬到树上下不来啦,愁死我啦!” 这话活脱脱就像“还不是我家那不懂事的娃,爬树爬得下不来啦,愁死个人啦”! 三岁的年纪,操着三十岁的心,顾长卿感觉自己的眼皮子都跳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看树上的顾琰,二话不说飞身而上,将顾琰拎了下来。 顾琰原本就快脱力了,倒也好拎,而且顾琰很轻,顾长卿几乎感觉不到手中人儿的重量。 顾琰这头天旋地转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人已经在地上了。 “嗯?”他古怪地眨了眨眼,看着面前高大威猛的男人,一时间有些怔怔,“你、你是谁呀?” 小净空解释道:“他是大哥哥!上回救了我,然后还送了我一只鸟的大哥哥!” “哦。”那只凶巴巴的小雏鹰是这个大家伙送的呀! “琰哥哥,你的脸怎么啦?”小净空问。 “什么啊?”顾琰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一摸,手感似乎不太对。 小净空从小兜兜里掏出一个小桃木铜镜,往顾琰面前一放:“你自己看!” 顾琰看着镜子里满脸疹子还红肿不堪的脸,吓得险些晕过去! “我我我、我的脸怎么会这样啊?”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的盛世美颜没有了! “可能是被树上的虫子咬了,得赶紧看大夫。”顾长卿说着,想起那个小姑娘就是大夫,他道,“赶紧回去吧。” 顾琰低头看着自己肿起来的脚踝:“我、我的脚!” 顾长卿顿了顿,道:“我送你回去。” “嗯?”顾琰一愣。 小净空点头道:“那就多谢大哥哥啦!你先送琰哥哥回去,我在这里等小顺哥哥!免得一会儿过来了找不到人!” 顾长卿看向小净空道:“你自己可以吗?”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可以的!我对这里都很熟悉啦!不会走丢哒!” “那好。”顾长卿翻身上马,将手伸给顾琰。 顾琰愣着没动。 顾长卿索性抓住顾琰,直接将人放到了马鞍上,坐在他身前,然后他双手拽紧缰绳,将顾琰圈在自己的怀里。 顾琰记事后便没与人如此亲近过了,除了顾娇。 可顾娇是他姐姐,他们是龙凤胎,没出生就在一起了。 顾琰怪不自在,想下去,然而嘴里呵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了,还是脚上和脸上的状况确实把他吓懵了。 顾琰像只小鹌鹑乖乖地坐在马鞍上,努力往前与顾长卿拉开距离,可马鞍就那么大,顾琰的脊背不时便会撞上顾长卿的胸膛。 顾琰疼得倒抽凉气,小声哼唧道:“铁打的吗,这么硬?” 这段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他们家,顾长卿先翻身下马,随后看着一脸幽怨的顾琰:“能下来吗?” 顾琰拿袖子挡住自己的猪头脸。 丑成这样,太丢人了! “你转过去,我自己下来!”他说道。 顾长卿没动,就那么冷幽幽地看着顾琰。 顾琰被看得一阵炸毛,从袖子后面探出半颗小脑袋:“说了让你转过去!” 顾长卿直接上手把人抱了下来。 这傻小子能下来,他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顾琰内心咆哮:啊!我亲哥都没这么抱过我!你放我下来! 顾长卿把人抱进院子,放在了藤椅上。 顾琰气得头顶冒烟。 若在以往,他怎么生气都好看,偏今日脸肿成了猪头,现在再一冒烟,简直就成了煮熟的小猪头。 还自带死亡凝视小眼神! 不苟言笑的顾长卿一个没忍住,笑了。 顾琰打不过也骂不动,眼刀子嗖嗖的! 顾长卿突然眯了眯眼,恶趣味地探出手指,在顾琰的大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顾琰像个坐不稳的宝宝,直接被弹倒了! 顾宝宝懵了! 顾长卿这回直接笑出了声。 若是军营的人见到这副场景,只怕得吓尿,素有铁面阎罗之称的顾长卿,居然也会逗孩子么?还把自己都逗笑了? 军营里流传着一句话:阎罗一笑,阎王殿开。 顾长卿只有在杀人时才会笑,而见过他笑的人都死了。 顾琰哼唧哼唧地背过身,甩了顾长卿一个大屁股! 顾长卿去了一趟果园,看见小净空与一个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一块儿,那少年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小顺哥哥了。 顾长卿没现身,策马去了军营。 转眼到了国子监考试的日子。 蒙学的考试原本与国子监是同一天,然而因为种种缘故蒙学提前了两天,也就是二十五号考试。 一共考两场,一场算术,一场填诗词,听着简单,题目却很难,题量也十分巨大。 萧六郎与顾娇将小净空送去考场。 “别紧张。”萧六郎对小家伙说。 小净空扬起小下巴道:“我又不是你,我才不会紧张!” 顾娇蹲下身来,又检查了一遍他的小书袋:“就像平日在家里做题一样,注意把字写工整一点,不用太赶时间。” 之所以刻意强调这个,就是因为小净空唯一的缺点是写字太慢,顾娇担心一旦题量大了,他会着急焦虑。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放心吧娇娇!我现在的字已经写得很快很好啦!” 萧六郎看他那臭屁的小样子,呵呵道:“这么厉害,打算考第几啊?” 小净空正色道:“我肯定考第一!” 来考试的孩子多是六到八岁,小净空是最小的一个,如果不是考试费高达一两银子,顾娇怀疑他们压根儿不会允许这么小的孩子去考试。 小净空拿着考引,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是最小的考生没错,却也是最淡定从容的一个。 蒙学的考试并不是一人一个考棚,而是几十个孩子坐在一间大的课室,前后左右的距离都很大。 钟声一响,各个考场的监考官们开始发放试卷。 前几页的小净空填起来毫无压力,可到了最后三页,他就傻眼了。 这些稀奇古怪的鬼画符是什么呀? 它们分别是齐国民谣一首、陈国五言八韵诗二首、赵国七言绝句三首,都是以各国的文字出的题。 考场外的顾娇与萧六郎得知了考场的消息,听说今年居然考了三国语言时,二人心里一阵心虚! 失策了,忘了给小净空补外语! ------------ 131 神童(一更) 严格说来,这事儿其实也怨不上二人,国子监蒙学的考卷每年不一样,只有其中一年出现过考外语的情况,而且还是十年前。 那张卷子早卖不动了,书斋的人也就不拓印了,因此萧六郎当初去书斋买国子监蒙学历年来的入学考卷时,没有买到这一张。 小净空是顶聪明的孩子,教他的他都能认真学会,如果他没考上,那妥妥是他们两个大人的问题。 出卷的考官们此次确实存了难道神童们的心,这些神童因为天生比寻常人聪明,难免骄傲自负,他们就是要在考试时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戳戳神童们的锐气。 当考官们开始阅卷时,不出意外,最后三大题集体翻车。 全答对的没有,最厉害的是写了一首完整的赵国七言绝句,还错了三个字,其余考生都只写几个字词。 考官们乐得不行,看来今年的小崽子们要乖乖认怂上课了。 然而当他们改到最后一张试卷时,突然笑不出来了。 这谁呀?满满当当的写的都是啥? “这孩子瞎写的吧?”一个考官问。 另一个考官隐隐觉着不对劲:“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文字。” 二人将国子监最有声望的教语言的夫子请了过来,那位夫子看过后,一时间没能给出肯定答案:“我、我得让我的老师看一下。” 这位夫子将小净空的试卷带去京城的一处宅院,找到年过古稀的十级梵语研究老者。 最后,十几梵语研究老者给出结论:这位考生写的是天竺语。 传言天竺语乃佛教守护神梵天所创之语言,因此也称梵语。 “那他都写了啥?”一名考官问。 那位夫子道:“他写了一篇佛经。” 所有人:“……” 这特么也行? 万年考学生的考官们,头一回被个学生给考糊了。 考官一:“不能给分。” 考官二:“没错,他没按要求答题。” 考官三:“而且字还写得看不懂。” 考官四:“……是因为他写的是梵语才看不懂的吧?” 考官四被集体暴打! 小净空最终以总排名第七的成绩进入了国子监蒙学。 小净空很沮丧。 他生平头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他当着坏姐夫的面夸下海口一定能考第一,结果只考了第七,小净空吃饭都不香了。 顾琰难得没趁机奚落他,拍拍他小肩膀道:“行了,你已经比很多小孩子厉害了,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大字都不识一个呢!” 小净空先是认真思索了片刻,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难道我以后长大了会像你这么笨吗?呜哇——” 顾琰:“……” 我是有多吃饱了撑着,一个学渣跑来安慰一个学霸! 十月二十七号上午,萧六郎也开始了他在国子监的入学考试。 国子监停学了近四年,原先的学生里有很大一部分也赶过来参加了考试。 国子监一共三个年级,入监后不以年龄资历排高低,只以分数进年级。 成绩差的进入正义、崇志、广业三堂,此为一年级,学期一年半。 成绩中等的进入修道、诚心二堂,此为二年级,学期也是一年半。 最后就是率性堂了,这是国子监的最高年级,不像前面五堂都分了甲乙班,率性堂只有一个班。新生考上的几率不大,一般都是在在国子监念满三年,经过十分严苛的考试才能升入率性堂。 不过今年率性堂有一个保送的名额——庄太傅的嫡亲孙儿安郡王。 安郡王是公认的少年才子,早在陈国为质时他的才名便享誉六国,按理说,如此才华横溢之人根本无需科考也能得到朝廷重用。 然而庄家有祖训,所有庄家子弟必须下场科举。 庄家历年来出了不少科举人才,当然也有考砸的,庄家如此厉害,考中百姓都觉着是家常便饭了,考砸却是会被千夫所指、万民嘲笑的。 庄家并不在意世人的评论,坚持把所有庄家的儿子们都赶去考场。 安郡王不负众望,乡试时高中京城的解元。 众所周知,京城的竞争是最大的,京城的解元也是最难得的,不然国子监也不会破例保送他进率性堂了。 国子监的阅卷速度不是吹的,二十七号考完,二十九号上午便全面出了成绩。 今年的新生普遍表现不错,倒是一些曾经因闭鉴耽搁了几年的老生们有些懈怠,读书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老生都是如此,国子监的教学质量是毋庸置疑的,但凡用了点心思,考的都不会太差。 不出意外,此番考进率性堂的基本都是老生。 只是当他们整理最后一份试卷时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萧六郎?”郑司业问道,“这是哪儿来的学生?咱们国子监从前有叫萧六郎的吗?” “不会是新生吧?”李司业问道。 郑司业皱眉:“新生怎么可能考这么好?” 这个成绩,在率性堂也能名列前茅了。 两位司业大人调出了萧六郎的学籍,结果发现还真是一名新生,且在乡试中高中了幽州地区的解元。 李司业笑了:“这是头一回有新生考进率性堂吧?” 他莫名有些期待呢。 郑司业冷声道:“你别忘了,安郡王也是新生,这个叫萧六郎的考生只是运气好罢了,新生王非安郡王莫属。” 这话李司业不敢反驳。 尽管安郡王没参与入学考试,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才学是在率性堂的老生之上的,他若是考了,第一还能是别人的? 当然,这个新生也足够耀眼。 李司业留了个心眼,把他的学籍与资料全都看了一遍,随后意识到了什么:“他不会就是那个写了主张削藩并且把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的考生吧?” 当时那事儿闹得有点大,全幽州的监考官都轰动了,被派往幽州主持乡试的正主考官是李司业的好友,他回京后私底下与李司业讲过那篇文章。 李司业听完是眼皮子突突直跳,那考生是不要命了吗?敢如此编排皇帝? 他这一场的分数自然不敢给得太高,怕万一皇帝要看,把皇帝给气病了。 但也架不住他第一场与第三场考得太好,综合下来还是得了解元。 所以这真的是一个很有实力的考生,他考进率性堂绝不是运气好。 只是李司业没法儿向郑司业解释那么多。 国子监的考试不出成绩排名,只给出各自的班级。 萧六郎进了率性堂,冯林进了二年级的诚心堂,林成业也进了诚心堂。不同的是,冯林在诚心堂甲班,林成业在诚心堂乙班。 另一边,顾琰与顾小顺的私塾也有了着落,就在国子监附近的清和书院,手续都办妥了,下个月便能入学。 顾娇做了一大桌好菜,把冯林与林成业叫来家中,庆祝所有人开学。 京城十月底就冷了起来,据说护国龙寺的山头已经飘了第一场雪,想必城区这边也快了。 顾娇早先囤的银炭排上了用场,她买了几个暖手炉,把银炭装进去,能暖一个时辰,等他们中午回来再换新的炭。 如今炭价又涨了,还好顾娇有先见之明囤了足够的炭,为家里节省了很大一笔开支。 头一天上学,小净空想要娇娇送。 顾娇把他和萧六郎送到国子监,之后又将顾小顺与顾琰送去了清和书院。 她回到碧水胡同的宅子时,老太太刚起,正坐在后院儿的藤椅上逗顾长卿送来的小雏鹰。 这只小雏鹰是顾长卿在悬崖下捡到的,应该是出生没多久便从悬崖上摔了下来,至于是自己摔的还是被它娘用翅膀扇下来的不得而知,总之它娘似乎忘记把它捡回去了。 饶是如此,它也没认命,它在原地倔强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小小的身子仿佛潜藏了莫大的力量。 顾长卿的脑海里迅速浮现起一道纤瘦的小身影。 他将雏鹰带了回来,带去了那个胡同。 胡同里的人对雏鹰的来历一无所知,只当确如小净空所言,是大哥哥送给他的礼物。 小雏鹰挺凶,家里谁喂它都会被它啄上一口,不过老太太有绝招哇。 老太太把鸡笼打开。 小净空的七只小鸡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它们是十分神勇的小鸡,毫无畏惧地进了小雏鹰的笼子,然后像平日里小净空溜它们时那样排好队,一鸡叼了一口生肉喂小雏鹰。 小雏鹰有了七只鸡妈妈,特别乖,嗷嗷儿待哺! 老太太看得欢。 顾娇走过来道:“姑婆,我去一趟军营,给狗娃二叔送点东西。” 当初离开村子时,薛凝香就拜托他们给狗娃二叔稍一封信和几件厚实的冬衣,还有一个薛凝香从庙里求回来的平安符。 顾娇另给添了一坛子自己做酱菜和肉干。 老太太点头:“你去吧。” 京城有好几个军营,顾家要去的是虎山大营,距离不算太远,快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 顾娇雇了一辆马车。 到军营时里头正在练兵,老远便能听见将士们血气方刚的声音。 马车在军营外停了下来。 一名兵士走过来,伸手拦住马车:“什么人?” 顾娇走下马车,对他道:“我来找个人,他是胡副将手下,叫周二壮。” 狗娃的爹叫周大壮。 兵士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番,不耐道:“军营禁止探视,赶紧离开!” 顾娇道:“就一小会儿。” 兵士冷声道:“那也不行!” 顾娇道:“我给他带了东西,给完我就走。” 兵士越发不耐了:“你放在这里,一会儿给你送进去!” 周二壮的信里提过有些兵士会克扣送进去的东西,顾娇还是想亲自交到他手上:“那他们什么时候练完,我在这里等他。” 兵士皱眉道:“哎,你这人咋回事儿啊?军营是你能随便待的地方吗?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细作?” “我不是。”顾娇说。 兵士叫嚣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啊?我还说你是呢!” “出了什么事?”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军营的方向传来。 兵士转头一看,立马恭敬地行了一礼:“都尉大人!这儿来了个女人,说要找咱们军营的人,可这会儿在练兵,我让她先回去,东西我一会儿给进去。” 都尉大人走出军营,来到了二人身前。 兵士的身子福得更低了。 都尉大人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脸上:“是你?” 顾娇点点头:“是我。” 兵士愣住了,你俩……认识? 这小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身很好的样子,怎么会认识他们军营的都尉大人呀? 而且都尉大人与她说话的时候似乎没平日里那般可怕…… 说好的铁面阎罗呢? 顾长卿看向顾娇:“你在军营有认识的人?” 顾娇再次点头:“嗯,我们一个村的,他家在我隔壁,他家里人托我给他捎点东西。” 顾长卿问道:“他叫什么?谁部下的?” 顾娇道:“周二壮,胡副将部下的。” 顾长卿道:“你来的不巧,胡副将刚刚转去岐山军营了。岐山军营距离这里很远,现在过去晚上就回不来了。你把东西给我,我明日帮你带过去。” “有劳。”顾娇把东西搬了下来。 兵士看傻眼了,这个小丫头到底啥来历,竟能劳动都尉大人亲自帮她跑腿? 顾长卿朝兵士看了过来:“你不知道胡副将已经不在军营了?” 兵士一噎:“小的……小的……” 顾长卿目光如刀:“你知道了还不告诉她,还让她把东西留在这里,我看你是想自己贪进腰包!” 兵士的腿都软了:“小小小、小的不敢!” 顾长卿冷声道:“这么说你是不知道?身为岗哨,连军营内如此大的调动都不知道,实为渎职!” “都尉大人开恩呐!”兵士扑通跪下了。 顾长卿会开恩就不是铁面阎罗了。 这名兵士最终被拖了下去,罚了一百军杖,半条命都差点没了。 顾长卿不是在帮顾娇出气,他只是一直都很治下严明。 顾娇把东西交给顾长卿后便乘坐马车回去了,临走前,顾娇拜托他告诉周二壮自己的住址,若是周二壮有什么事,就去家里找她。 ------------ 132 欺负(二更) 开学的第一天,顾娇其实有些放心不下萧六郎与小净空。 小净空是太小了,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以及一群心智并不亚于他的神童,顾娇不确定他在蒙学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萧六郎则是被人盯上了,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在国子监里干出什么为难萧六郎的勾当。 不料一天下来,小净空与萧六郎没事,反倒是顾琰那头出了事。 事件的起因还得从顾琰与顾小顺入学进班说起。 二人基础相当,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清和书院是师资力量十分优秀的书院,因此不少世家公子也会来此求学,其中就有定安侯府的两位少爷顾承风与顾承林。 清和书院原先有不少国子监的学生,这不国子监重新开学,大家都回国子监去了,清和书院突然空出诸多名额,顾承风与顾承林也双双转了过来。 只不过,二人比顾琰与顾小顺大,念的书也比二人多,分到的是另一个班。 俩班正巧面对面,中间隔了个小园子。 顾承林在园子里等二哥顾承林,恰巧此时顾琰抱着书袋打他面前走过。 顾承林一瞅顾琰的容貌便觉着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随后就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顾琰!” 顾承林的眼神当即就微妙了。 顾琰,顾琰,那个病秧子弟弟可不就是叫顾琰吗? 难怪自己看他眼熟,他长得像他们爹呀! 顾承林知道姚氏的一双龙凤胎也来了京城,只是没回府,在外头养着,却不料这么快让自己碰上了! 奇怪,御医不是说这小病秧子活不过十五吗?明明都满十五了,咋还活蹦乱跳的? 顾承林嗖的走了过去,拦住顾琰的去路:“你,叫顾琰?” 顾琰离开京城时只有四岁,早不记得家里人长什么样了,是以并未认出顾承林。 但这并不妨碍顾琰察觉到顾承林的不善。 顾琰眉心微微一蹙:“你是谁?” 顾承林拿手指无礼地戳了戳顾琰的肩膀,蛮横地说道:“小子,爷问你话呢,你最好老实回答,你是不是叫顾琰?” 顾琰没被他的气势吓到,毫无畏惧地看着他:“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干你什么事?” 这副纹丝不乱的样子很让顾承林不爽,顾承林原是打算,如果他是那个自己的病秧子弟弟,自己便好生修理他一顿;如若他不是,那自己便放过他。 可现在,顾承林改变主意了。 这小子居然不怕他,还拿眼神瞪他! 很好,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当顾小顺去学务处领完自己和顾琰的书籍回到课室时,就发现顾琰不见了。 他去茅厕找了找,也没见顾琰的影子。 顾小顺有心向同窗们打听,奈何大家都是同一天入学,彼此并不认识。 顾小顺挠头:“难道是自己先回去了?不可能啊,说了等我一起的。” 顾小顺想到了顾琰的心疾,暗暗揣测顾琰是不是心疾犯了晕倒在什么地方了。 “哎,刚刚我看到你哥哥往后门去了。” 顾小顺着急上火之际,一个衣着寒酸的书生小心翼翼地叫住了他。 书生没敢说顾琰是被对面班上的贵公子带走的,他怕惹祸上身,只提醒道:“你赶紧去找找吧,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诶,多谢了兄弟!”顾小顺没多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步流星往书院后门去了。 此时的顾琰早被顾承林以及他的几个狐朋狗友拽进了书院后门的柴房。 这间柴房平时没人来。 顾承林让人把顾琰绑了起来,用布堵住他的嘴,将他锁在了黑漆漆的柴房中。 顾琰就这样被亲哥哥关了小黑屋。 幼年的恐惧涌上心头。 四岁那年,他也曾被人关进过黑暗又狭小的房间。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直到最后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种恐惧与绝望,是不论他长多年都忘却不掉的。 顾琰倒在脏乱又冰冷的地板上,只感觉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压住了他的胸口,他开始要喘不过气来。 老侯爷给他的暗卫被他派去做别的事了,不在他身边。 如非如此,上一次顾长卿早已通过老侯爷的暗卫猜出了他的身份。 顾承林一行人早已离开,这里就像是从未有人过来。 顾琰发出了绝望的“呜呜”声。 可惜没人听得到他的声音。 顾小顺着急上火:“哎呀顾琰到底去哪儿了?顾琰!顾琰!” 顾琰听到了顾小顺的叫声,他挣扎,却无法让顾小顺听见他。 顾小顺的声音又远了。 顾琰绝望,身子在地上挣扎着,试图挪到门边,可他的心脏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心疾发作了! 他有姐姐给的药,可是…… 他拿不到。 顾娇坐在马车上,忽然感觉心口好疼。 “拜托你快一点!”她催促车夫。 “好嘞!”车夫将速度提到了极致,然而顾娇最不愿看见的事发生了。 “太子妃出行,众人回避——” 举着回避木牌的禁卫军铺满了整条街道,马车的去路一下子被堵死了! 顾琰感觉自己要死了。 他侧躺在地上,双手双脚被绑,挣扎得浑身都脱了力,他害怕望着黑暗中不知名的方向,哽咽道:“姐姐,我好疼。” 回课室的路上,顾承林的一位狐朋狗友问道:“顾二公子,那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顾承林浑不在意道:“能出什么事?没见他活蹦乱跳的吗?不过是关他几个时辰,给他长长记性!看他下次见了我还敢拿眼瞪我!” “说的也是!”几人笑呵呵地簇拥着顾承林回课室了。 顾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否则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他实在太累了。 他要支撑不住了。 哐啷—— 他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刺目的光线一下子照了进来。 顾琰睁开眼,看见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逆着光如同神祗一般来到他的面前。 顾长卿徒手扯断了绑住他手脚的绳索,弯身将他抱了起来,疾步朝屋外走去。 顾琰靠在对方怀中,意识有些迷糊,他抓住了对方的衣襟,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张嘴。 顾长卿低头:“你说什么?” 顾琰虚弱道:“药……” 顾长卿将顾琰放了下来,开始在他身上找药,须臾,他找出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喂进了顾琰的嘴里。 顾长卿又从马鞍上解下水囊,喂顾琰喝了点水。 顾琰的脸色没那么苍白了,心口也没那么疼了,只是依旧很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顾琰认出了他,抬手抓住他的衣裳,用两根细细的手指,只抓了一点点,像一只虚弱又委屈的猫。 顾长卿无奈叹了口气:“我先送你回家。” 顾长卿是偶然路过,听见了微弱的呜咽声,他起先以为是只猫,后面感觉不大对劲,于是越墙而入来到了柴房外。 他是习武之人,他耳力过人,换旁人是听不见顾琰的动静的。 顾琰再次坐上了顾长卿的马,上回他还有力气与他保持距离,这回算是全完了,他像只没壳的蜗牛,软趴趴地靠在了他胸膛上。 顾琰依旧觉得他的胸膛很硬! 但也很暖。 顾琰突然就感到了一丝安定和安心,这是顾琰头一次在顾娇之外的人身上产生这种感觉。 顾琰没力气,为防止他掉下去,顾长卿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搂住他的腰肢。 他手臂上的力量和娇娇的力量不一样,那是独属于男人的阳刚与力量。 顾长卿把顾琰送到家时顾琰已经睡着了,顾娇刚到门口,与二人碰了个正着。 顾娇看着顾琰,眸光一下子冷了下来。 顾琰的气息已经平稳了,可他的衣裳脏了,脸也蹭破了,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不好的事。 顾长卿道:“我在书院的柴房发现他的,具体情况你等他醒来问他。” 顾娇将顾琰接了过来,对顾长卿道了谢:“多谢。” 顾长卿坐在马上,面无表情道:“你也救过我,扯平了。” 顾娇没再说什么,抱着熟睡的顾琰回了屋。 老太太一见自家琰宝宝成了这幅德行,气得毛都炸了:“哪个混账东西干的?!” 压根儿没去猜过是顾琰自个儿摔的。 顾琰没这么不小心,何况摔也不会把手腕都摔出勒痕。 顾娇拿出听诊器,听了顾琰的心率,随后她找出顾琰的小药瓶,她在里头装了两颗应急的救心丸,刚好是一次的剂量。 现在药没了,说明方才他的心疾发作过了。 幸好是及时吃了药,否则现在自己见到的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顾小顺没在书院找到顾琰,给夫子告了假跑回家来找,结果发现顾琰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他问,“我就去领了个书啊!” 顾娇道:“你先回书院上课,给顾琰请个假。” “啊……哦。”顾小顺不敢不听他姐的话,一步三回头地去书院了。 顾娇哪儿也没去,一直坐在床边等到顾琰醒来。 “谁干的?”顾娇问。 顾琰垂下眸子,拽紧了拳头。 顾娇是他姐姐,他的情绪波动她感同身受:“认识的?熟人?” 顾琰的眸光暗淡了下来。 何止是熟人? 简直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原本顾琰是没认出顾承林的,可当对方把他关进小黑屋,那种熟悉的恐惧感瞬间袭上心头。 小时候顾承林就这样关过他。 他又听见屋外的人叫他“顾二公子”,于是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顾承林。 却说顾承林教训完顾琰后心情大好,连带着上课都多了几分精气神。 回府的路上,顾承林与二哥顾承风说起了顾琰的事。 “你说什么?姚氏的儿子也在咱们书院?”顾承风很惊讶。 “应该是他吧。”顾承林道。 顾承风皱眉道:“什么叫应该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顾承林想了想道:“那小病秧子不是活不过十五吗?他都十五了呀,就算不死也该快不行了。可那个顾琰瞧着不像是要死的样子。” 顾承风就道:“或许是同名同姓之人,那你关他干嘛?” 顾承林冷冷一哼:“谁让他拿眼瞪我?” “你呀!”顾承风不知该怎么说什么好了。 顾承林嘿嘿一笑:“二哥,你希望他是那个小病秧子,还是希望他不是?” 顾承风道:“这由得了我希望吗?他如果是的话,你这么关他,会闹出人命的!” 顾承风心虚了一把:“不会吧……” 顾承风看了他一眼:“你不记得小时候你关他那一次,他差点死了吗?父亲发了好大的火,害我和大哥都和你一起挨揍!” 顾承林撇撇嘴儿:“说的好像二哥你没揍过他似的。” 顾琰还住在府上的时候,顾承风与顾承林是欺负顾琰的主力。顾长卿虽也厌恶顾琰,不过他不欺负比自己小的人,他一般都直接针对姚氏。 ------------ 133 暴揍(一更) 顾承林是想给对方一点教训没错,可他并不敢真把人弄死,他赶忙让车夫将马车驾回书院,他从后门溜进柴房瞧了瞧。 柴房里看得出苦苦挣扎的痕迹,甚至地上还有几滴血迹,绳子已断,不像是被利器割断,倒像是被人生生扯断的。 顾承林举着绳子对顾承风道:“二哥,你看,那小子还有力气把绳子挣断,我就说了他没事!” 顾承风也松了口气:“没闹出人命最好,不管他是不是那个顾琰,以后都不要再随意找人家麻烦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别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让大哥知道,又得罚你!” “知道了啦知道啦,你不说我不说,谁敢告诉大哥?他敢吗?”顾承林瞪了眼车夫。 车夫赶忙垂下头:“小的不敢!” 顾承林得意一笑:“行了二哥,我们回去吧!你可别千万说漏嘴啊!” 顾承风摇头一叹,与弟弟一道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二人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翌日一大早,顾承林便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凉凉的,他喝凉水都噎了一把,走路还摔了一跤。 他气闷道:“啥运气!” 二人一道进了书院。 顾承风比顾承林略好学一些,先去夫子那边交了作业。 顾承林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凳子上仿佛长了钉子似的怎么也坐不住。 他去茅厕。 刚走到茅厕门口,昨日的一位狐朋狗友过来了,那人脸上还带着伤,眼神很是惊恐:“顾、顾二公子,有人找你。” “谁找我?”顾承林看了他一眼,“你和人打架了?” 那人讪讪一笑。 是打架就好咯。 他根本是被人单方面摁在地上摩擦。 顾承林仗着有个威风赫赫的大哥,在各大书院都是横着走,没人敢惹他,他自然不觉着和人干架有什么可怕。 大不了就是多叫上几个人,把对方痛揍一顿。 顾承林倒要看看什么人架子这么大,还劳驾他亲自去见他。 那人将顾承林带去了昨日他们关押顾琰的柴房,柴房外早已哗啦啦地跪了一地,全是昨日一并在施害现场的顾承林的狐朋狗友。 所有人都盯着鸡窝头、鼻青脸肿、头歪嘴斜,浑身瑟瑟发抖。 顾承林第一反应是有点懵。 第二反应却是生气,这些都是他的人呐,他打不要紧,别人打那就是不给他顾承林面子啊! “谁干的?”他怒喝。 众人欲言又止,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纷纷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虽说平日里称兄道弟,赴汤蹈火啥的,可那是在没有性命之忧的前提下,如今命都要玩完儿了,顾二公子你自求多福吧! 顾承林捋了捋袖子,目中无人道:“哪个缩头乌龟,没胆子出来见小爷是吧?” 话音刚落,一直素手自柴房里探了出来,抓住顾承林的领子,将他毫不客气地拽了进去! 顾承林连叫都来不及,便听见房门嘭的一声合上了! “你知道我是——啊——” “你是——啊——” “再打——啊——我就——啊——” “啊——” “啊——” “呜……” 顾承林从最初的叫嚣渐渐变成了求饶的呜咽,然而不论他如何求饶,顾娇都没有放过他。 顾琰那么无助的时候,这家伙放过顾琰了吗? 没挑事的顾琰都被他欺负了,没道理挑事的他还能被人放过? 顾承林被揍得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外头一群狐朋狗友只是听着都仿佛切身体会到了那种疼痛,原先以为他们算惨的,看了顾承林的遭遇才明白那位姑娘对他们下手还算轻的。 “你们还不快去叫人啊——啊——” 顾承林咆哮。 叫人? 谁敢? 这姑娘一拳头能捶爆他们的狗头! 顾娇把顾承林揍得亲爹都不认识了,随后用冷冰冰的棍子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在黑暗中望向自己的一双冷冰的眼睛。 “以后,还敢动我弟弟吗?” “什么弟弟?”顾承林的脑筋都要散了好么,半晌才反应过来顾娇指的的是谁,他汗毛一炸,“你是……那家伙的姐姐?” 也叫顾琰,也有个姐姐。 这回总不是他弄错了吧? 那小子就是父亲与姚氏的孽种! 这个可恶的臭丫头也是! “我弟弟差点死了,你最好也体验一把。”顾娇的木棍抵住了他的喉咙。 他被摁得喘不过气来:“我……我又没想过……害死他……” 顾承林发誓自己只是想给顾琰一个教训,谁知道他真的差点死掉啊! 顾娇可不管这些,她弟弟差点死了,那他也要去鬼门关走一遭。 …… 顾承林上课了也没去课室,顾承风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他,他想到了顾承林关押顾琰的小柴房,跑那儿一看,果真找到了被五花大绑、遍体鳞伤的顾承林。 “三弟!三弟!三弟!” 顾承林呆滞的眼神总算有了一丝聚焦,他一把抱住顾承风:“二哥!二哥!二哥……” 他浑身抖得厉害,把顾承风都给吓到了:“你……你怎么了?谁敢欺负你了?” 淑妃是他们姑姑,五皇子是他们表哥,更有个在军营做都尉的铁面阎罗大哥,就冲这身份,清和书院这种小地方还找不到人敢欺负他们俩。 可偏偏眼前的一幕都是真的。 顾承风从未见过如此害怕的顾承林。 顾承林抖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那个孽种……他就是顾琰!他竟敢让人来打我!我要回去告诉大哥!让大哥收拾他!” 顾承风疑惑:“他有这胆子?不过,到底是你先关的人家,你就算告诉大哥了,大哥也未必会为你出头。” 顾承林委屈道:“我关他怎么了?他是那个狐狸精的儿子!活该他被关!而且我只关了他!我又没揍他!你看他姐把我揍的!” 顾承风仔细看了看弟弟,别说,还真惨:“他姐?那个在乡下长大的丫头?” “除了她他难道还有别的姐姐吗?”小柴房光线太暗,顾承林其实并没看清顾娇的样子,可听顾家的声音十分年轻,与顾瑾瑜差不多大,应该就是顾琰的龙凤胎姐姐。 顾承风纳闷了,府里不是传言那丫头在乡下长大,胆小怕事,上不得台面,连侯府都不敢回吗?竟然有胆子把顾承风揍成猪头? “她不知道你是谁吗?”顾承风问。 “我怎么知道她知不知道?”顾承林被揍得天昏地暗,哪儿还记得问她话? “你那些朋友呢?”顾承风又问。 顾承林哽咽道:“二哥快别提他们了!一群没用的废物!连个乡下丫头都打不过!” 顾承风倒抽一口凉气,弟弟的狐朋狗友们他是知道的,好几个都会点身手,怎么可能输给一个丫头? 不论如何,对方一定是顾承林揍怕了,不然顾承林也不会真想到要拉大哥出来给自己撑腰。 顾承风也觉得对方过分了,真想找回场子把顾承林也关一关就是了,何必动手伤人? 顾承风想了想,道:“可是,如果让大哥知道你先关了别人,他一定会先罚你。” 顾承林捏紧了拳头:“你让我想想怎么和大哥说。” 他被那个丫头揍怕了,如果大哥不替自己出这个头,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敢去清和书院上学了。 顾长卿还不知自己的弟弟打定了主意要告顾琰黑状的事,他白日里去了一趟岐山大营,将顾娇交给他的东西送到了周二壮的手上。 他不是岐山大营的人,与这边联络甚少,众人都很纳闷他怎么过来了,得知他竟然是给一个小伍长送东西,不免都感到诧异。 胡副将将周二壮叫去了自己军帐:“你怎么认识顾世子的?” 周二壮表示自己不认识。 胡副将蹙眉:“不认识他亲自给你东西?你知道从虎山大营过来这里要多久吗?” 周二壮一头雾水:“我真不认识啊!” 胡副将见周二壮确实不像在撒谎,可顾世子并不会平白无故给一个小伍长跑腿,不是周二壮有背景,那就是拜托顾世子跑腿的人有背景。 周二壮突然道:“哦,我乡下的邻居念书挺厉害,这回秋闱高中了解元,来国子监念书了。东西是我嫂子让他们给我捎过来的。” 这么说……是那位国子监的学生结识了顾世子? 别看胡副将的官职在都尉之上,可他都四十了,顾长卿才多大?而且他什么背景顾长卿什么背景? 胡副将清了清嗓子,对周二壮道:“再有几日要选大伍长了,好好干。” 这是要提拔周二壮的意思了。 周二壮名字听着傻,人却不傻,他心领神会道:“胡将军放心,小的定当尽力!” “嗯,下去吧。”还算上趟。 顾长卿离开军营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路过长安大街时,他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以往他是走另一条巷子,今天却走了碧水胡同。 天色已经暗了,秋风萧瑟,各家都挂上了灯笼。 顾娇在灶屋忙活,萧六郎在书房批改小净空的作业。 因为考试受挫,小净空每天放学后的日程里不仅多了一项练字,还多了一项六国语言。 今天学的是一首陈国的童谣,萧六郎将童谣里的重点字词摘了出来,让小净空每个默写十遍。 小净空写完就去院子里练功了,留下萧夫子独自批改。 小净空的小身子盘在树上,双手向后抓住自己的双脚,这个动作做起来还是很吃力的,但显然小净空已经习惯这种难受了。 顾小顺在一旁雕木头,顾琰躺在藤椅上养伤,他还是很虚弱,面色透着无力的苍白。 其实早在顾长卿给他吃药的时候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他可能身患某种隐疾,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一旦发病便有可能丧命。 所以自己昨天若是晚一点,对方就…… 顾长卿的眉头皱了皱。 他想不通到底什么人,又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少年绑了关进柴房? 顾长卿没惊动宅子里的人,默默地离开回了侯府。 顾承林的小厮早早地在他院子门口等他了,见他回来,小厮赶忙扑上去:“世子!不好啦!三少爷让人给欺负了!您赶紧去看看三少爷吧!” 顾长风去了顾承林与顾承风的院子。 顾承林躺在了床铺上,他故意没让府医给他疗伤,就是要将自己凄惨的模样原原本本地展现在大哥面前。 顾长卿看着惨不忍睹的弟弟,脸色一冷:“你又闯什么祸了?” 顾承林哭道:“这回可不是我闯祸!我才转学两天,我能闯什么祸呀,哥?难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懂事吗?” 顾长卿丝毫不为所动:“你没闯祸,人家为什么揍你?” “我怎么知道?”顾承林早就打定主意,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没碰对方一根手指头。 他也不怕大哥去查,因为一旦大哥查出对方是顾琰,他便说顾琰一定是记恨小时候的事情,所以才找了人来揍他。 这理由简直太天衣无缝了! “他在哪儿揍的你?”顾长卿问。 这个倒是可以照实说,半真半假才更容易令人信服嘛! 顾承林哽咽道:“书院的柴房!不信的话,大哥就去柴房看看!地上都是揍我的痕迹!” 一听柴房,顾长卿的眼神冷了下来。 ------题外话------ 昨天的更新里有点bug,把侯府的几个公子理一理。 顾长卿:世子,老大。 顾承风:老二。 顾承林:老三,欺负了琰宝宝的那个。 * 另外,讲一讲关于评价票的事,看到有读者连着两天都给了我三星,不知道是我写得不好,还是系统默认成了三星。如果是系统问题,劳烦动动手指,下次投票时把星星点满。 不胜感谢,鞠躬! ------------ 134 为母则刚(二更) 顾长卿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是不是不仅揍了你,还拿绳子绑你,并且将你关在柴房,迟迟不放你出来?” 顾承林一怔:“大哥你怎么知道?” 顾长卿的拳头捏紧了,他压下翻滚的火气,问道:“揍你的是不是个小丫头?” 顾承林更懵了。 不是吧,他大哥这么神? 连他身上的伤是女人揍的都能看出来? 事到如今,顾长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真让他猜中了,是这小子先那样欺负了人家的弟弟,人家才来以牙还牙的。 亏这小子还敢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无辜的! “侯府怎么养出了你这种废物?”顾长卿说罢,顺手就将他收拾了一顿。 顾承林简直傻眼了。 啥情况? 怎么自己又被揍了? 被揍了顾承林还没意识到自己是穿帮了,他仍一个劲儿地演:“大哥你干什么呀?我被人揍了是我没能耐,可谁让爷爷从来只教你习武,不教我和二哥习武!不然我也能自己揍回去,何必找你?” 说到这个,顾长卿更气了。 是祖父不教他们习武吗?是他们吃不了那个苦! 从前顾长卿也觉着祖父的要求太严苛了,自己能做到是因为自己别无选择,他是侯府的嫡长孙,他身上肩负着侯府的命运,两个弟弟大可不必如此卖命。 可今日他在院子里见到那个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就比他小时候练的功更苦,那孩子可一声都没坑! 甚至没有人强迫他! 这么一对比,顾长卿就觉得果然是别人家的弟弟。 顾长卿看向顾承林,最后一丝同情也无了:“自己去书房跪着。” 顾承林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大哥你说什么?” 顾长卿冷冷地说道:“我让你去书房跪着!” 顾承林炸毛了:“为什么让我跪?我都被揍成这样了你还罚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 顾长卿看着做错了事非但不知悔改还口出狂言的弟弟,一时间怒从心起。 母亲去世时两个弟弟还很小,顾承风六岁,顾承林五岁,因为觉得弟弟可怜,所以全府都惯着他俩,尤其顾承林几乎被惯得不成样子。 顾承风这几年都慢慢有所收敛,唯独顾承林仍如儿时般顽劣,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孩子了,没人会轻易原谅他犯下的过错了。 “正因为我是你大哥,才要管教你!是你自己去书房,还是我拽你去书房!” “你……” 顾承风在门外偷听了好一会儿了,眼见大哥要动真格,忙不迭地走了进来:“大哥,三弟,你们别吵了!” 顾承林看见顾承风,顿时好一阵委屈,两个哥哥里显然二哥与他走得更近,大哥总是念不完的书、习不完的武,只有二哥是真真正正陪在他身边。 他道:“二哥你评评理!大哥要罚我!” 顾承风小声道:“你少说两句!” 大哥动手收拾三弟的时候他就猜出大哥是猜到什么了,他早觉着这法子不靠谱,大哥若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也不至于在军营落下铁面阎罗的称号了。 顾承风拼命给三弟使眼色,奈何顾承林人在气头上,啥眼神儿也看不进去。 “大哥,你为了一个野小子罚我!你会后悔的!你嗯嗯嗯嗯嗯嗯?” 知道他是谁吗? 最后一句被顾承风及时捂住了嘴,没能讲出正确的发音来。 顾承风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傻三弟是打算揭穿顾琰的身份吗? 告诉大哥他早认出那小子是顾琰,无异于是坐实是他先挑事的,而且全家都知道顾琰有心疾,把他关在小黑屋里不是等于在要他的命? 这就不是在欺负人,是在蓄意杀人了! 尽管顾承林当时没想杀人,可顾承林解释得清楚吗? 大哥会信吗? “大哥罚你也是为你好!你看你,自己惹了事还回到家里对大哥出言不逊!”顾承风死死地瞪着顾承林,给他一万个眼神示意! 顾承林这回看懂了,没再吭声了。 顾承风暗松一口气,对顾长卿道:“大哥,三弟惹了事的确该罚,不过你看他伤得这么重,也受够教训了,再罚跪身子就吃不消了,先让他把身子养好再说吧。” 大哥严厉归严厉,可对弟弟还是很疼爱的。 顾承风暗暗冲顾承林比了个安心的手势。 不料手势没比完,院子外吵起来了。 一个小厮神色匆匆地奔了进来:“三公子!不、不好了!夫人来了!她要找见您!就快拦不住了!” 顾长卿的印象正,姚氏一直都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然而眼下,院子里的好几个粗使婆子竟然拦不住她,她像是发了疯一般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 她来到顾承林的床前,无视屋子里的顾承风与顾长卿,抬手便甩了顾承林一个响亮的耳光! 顾承林当即被打懵了! 这可比被顾娇揍他带给他的震撼大多了,他对顾娇的了解仅限于下人们的传言,说到底,顾娇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是没谱儿的。 可姚氏他太了解了,姚氏就是个好欺负的,不然也不会带着顾琰去庄子上住了。 别说打他,姚氏连骂他都不敢! 顾承林难以置信地瞪向姚氏。 姚氏的眼神太可怕了,像是要将顾承林生吞活剥了一般。 顾承林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顾长卿的震惊并不比两个弟弟少,他见过笑得像个孩子的姚氏,此时又见了如同疯妇一般的姚氏,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继母。 “你为什么打他?”顾长卿问。 姚氏冷笑,眸中带着泪:“我为什么打他,你这个做大哥的难道不清楚吗?你们如何针对我都无所谓,但你们为什么要去欺负我的琰儿?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活到今天……” 姚氏刚刚去了一趟女儿那边,才知道儿子被人欺负了,二人都不肯告诉她,她偷偷问了顾小顺、求顾小顺,顾小顺才说了。 顾小顺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他不知道是谁救了顾琰,只知顾琰当时很危险,差点就没命了,是一个叫顾承林的家伙干的。 顾娇还问了他顾承林长啥样,哪个班的。 姚氏心如刀割,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儿子被人绑了关进柴房,挣扎得满手都是血迹,挣扎到心疾发作。 她是一个母亲啊! 她的心会痛啊! 姚氏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你们可以不认他这个弟弟,只当他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有他姐姐,他不会回来和你们争什么!他已经躲得这么远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他!” 说到后面,姚氏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小时候你们欺负他,我顾念你们是孩子……可你们如今不是了!你们怎么还像从前那样对他?他身患心疾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一定要害死他才肯罢休吗?” “为什么?就因为你们怨恨我吗?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从来没害过你们母亲!我从来没想过要夺走你们父亲!你们母亲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些账算到我的头上?!” 外界的流言蜚语姚氏从未辩解过,她一直默默承受,然而今天,当得知儿子差点死在同父异母的哥哥手里,姚氏再也控制不住了。 十多年的情绪这一刻彻彻底底地爆发,她浑然没了往日仪态,像个随时要与人拼命的疯妇。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母亲。 一个与女儿生离十多年,守着病重的儿子苦苦撑到今日的母亲。 她的孩子不能出事。 那是在要她的命…… 如果非要死一个才能罢休,那她来。 她杀了顾承林!与他同归于尽! “夫人!”顾长卿扣住了姚氏的手腕,对姚氏道,“你累了,先回院子歇息,三弟这边,我会好生管教。来人!送夫人回去!” 他下令,来的就不是粗使婆子,而是暗卫了。 暗卫抓住了姚氏的胳膊。 “不要伤到她。”顾长卿说。 “是。”暗卫应下。 姚氏再没理智也明白自己是打不过一名暗卫的,她怔怔地转过身,任由暗卫将自己毫无灵魂地带了出去。 顾长卿将从姚氏袖子里不着痕迹顺出来的匕首收进了宽袖,他转过头,冷冷地看向顾承林。 顾承林的心咯噔一下:“大哥!你听我解释!我……我是认出他了……但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想害死他……我以为不是他……我……” 顾承风扶额,完了,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果真解释不清楚了。 ------------ 135 真凶(一更) 顾承风倒是想替弟弟解释两句,奈何大哥的气场彻底冷了下来,他也给吓得语无伦次了。 他这会儿真怪姚氏,平日里那副受气包的样子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让她这么一闹,啥事儿也兜不住了,没的也变成有了。 “大哥……”顾承风开口。 “你闭嘴!”顾长卿冷声喝止,转头看向顾承林,“去祠堂给我跪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大哥!”顾承林勃然变色。 刚刚还只是让他去书房跪着,这会儿直接变成去祠堂了? 祠堂里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一般只有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才会去那里罚跪。 顾承林不干:“我比去祠堂!”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顾长卿话音一落,直接上手拽住了顾承林的领子。 顾承林本就被顾娇揍得不轻,再让大哥这么一拽,只觉自己的脖子都差点儿掉了下来! 顾长卿把人扔去了侯府的祠堂,并留下两名侍卫把守:“不许给他吃的,也不许给他水喝。” 顾承风抓住大哥的胳膊:“大哥,三弟伤得不轻啊,你这么罚他……不怕他心寒吗?” 顾长卿冷声道:“他心寒,别人就不心寒?” 顾承风辩解道:“那小子毕竟是外人,你要为了一个外人处罚自己的亲弟弟吗?你忘了娘临终前嘱托你照顾我和三弟,你在娘的床前立誓,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我们!可是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去跪着。” 顾承风一愣。 顾长卿把两个弟弟都关进祠堂后便转身回院子了。 其间,顾承风与顾承林的小厮都来给二人送吃的,全被门口的侍卫拦在了外头。 小厮们无法,只得求到了松鹤院。 “你说什么?林儿与风儿被他们关进祠堂了?”顾老夫人刚让人拆了抹额,打算歇下了,听了这消息赶忙让丫鬟重新给她把头发梳上你。 顾承林的贴身小厮哭丧着脸道:“是啊,老夫人,两位公子都被关起来了!三公子身上还带着伤,不吃不喝地关一宿,怕是要没命啊——” 顾老夫人气坏了,赶忙让手下的蔡嬷嬷去祠堂把人领出来。 不一会儿,蔡嬷嬷前来复命:“老夫人,那两个侍卫说,没有世子的命令,他们不能放人!” “反了天了!”顾老夫人一巴掌拍上桌子,对蔡嬷嬷道,“世子人呢?把他给我叫来!” “世子刚出去了,不在府里。”蔡嬷嬷说。 顾老夫人想到宝贝孙子,心里又疼又气,三个嫡孙之中,老侯爷最器重长孙,顾老夫人却最宠溺幺孙,顾承林这不着调的性子,大半都是让顾老夫人给惯出来的。 “我亲自去一趟!” 侯府占地面积大,从松鹤院到祠堂步行得一刻钟,顾老夫人等不及自己慢悠悠地走过去,直接让下人备了滑竿。 她到祠堂门口时,看守的两名侍卫冲她行了一礼:“老夫人。” 顾老夫人一手扶着蔡嬷嬷的手臂,一手指着二人的鼻子:“你们还认得我是谁呢,我还当侯府换成你们做主了呢!还不快把二公子与三公子放出来!” 两名侍卫没动。 顾老夫人双目如炬:“怎么?如今我说的话不中用了?” 其中一名侍卫道:“这是世子的命令,属下们不敢违抗。” “我是他祖母!”顾老夫人气了个倒仰,问一旁的下人道,“侯爷呢?” 下人道:“侯爷也不在府里。” 顾侯爷离开朝堂这么久,公务早堆积如山了,这几日都在忙着处理公务呢。 顾老夫人感觉自己气得肝疼:“那我进去看看他俩总可以了吧?” 世子只交代不允许人送吃的送喝的,倒是没说不许人探视。 二人为顾老夫人让了路。 顾老夫人火急火燎地进了祠堂。 顾承风此时正老老实实地跪在垫子上,顾承林伤得太重,已经跪不起来了,就那么半躺在地上,形容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顾老夫人心口抽痛,她赶忙扑过去,跪坐在垫子上将宝贝孙儿抱进怀里:“林儿,你怎么了?谁把你伤成了这样?” 顾承林一见顾老夫人,眼泪就上来了:“祖母——您要为孙[久久 fo]儿做主啊——” 顾承林把自己的惨痛经历与顾老夫人说了,他知道祖母偏疼他,他说啥祖母都信,因此他完全是信口开河,丝毫不用考虑逻辑。 “我没动他,我根本就没碰他,他认出我是他三哥,记恨小时候我欺负过他的事,就叫他的姐姐来揍我!” “那丫头在乡下长大,喂猪种地多了,一身蛮力,下起手来没个轻重!” “我又顾念她是我妹妹,不好与她动手……呜呜……祖母……” “结果大哥还罚我……” “大哥不信我……” “祖母……啊——” 顾承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惨绝人寰。 顾老夫人的心都碎了! 她对外头的侍卫道:“你们今天不让我把他们俩带出去,我就死在这里!” 侍卫们也很为难啊。 世子的命令他们不能不听,可他们又不能真让顾老夫人在这里闹出个好歹。 万幸是顾长卿只是去处理一点小事,很快便回府了。 听到消息后,他去了祠堂。 顾老夫人其实是很器重嫡长孙的,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也需要一点维系,顾长卿常年跟着老侯爷训练,不常在老夫人身边。 他又不像两个弟弟会撒娇,因此与老夫人的关系并不如两个弟弟与老夫人来的亲近。 顾老夫人想到他做大哥的,居然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亲弟弟,气得恨不得对他用家法:“你睁开眼看看,你都对你弟弟做了什么?” 顾长卿正色道:“祖母,祠堂阴冷,您还是回松鹤院吧,当心着凉。” 顾老夫人咬牙道:“你也知道祠堂冷呢!你就不怕你弟弟着凉了?你看看他都伤成什么样?你不去为他报仇,却反过来罚他?你怎么做大哥的?” 顾长卿冷冷地扫了顾承林一眼。 顾长陆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对上大哥犀利的眼神。 顾老夫人冷声道:“你瞪他做什么?有本事你冲着我来!” 顾长卿淡道:“他自己犯了事,他自己心里清楚。” 顾老夫人怒道:“他犯了什么事?” 有老夫人给自己撑腰,顾承林的胆子大了不少:“是啊大哥,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干,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顾长卿目光寒冷:“顾琰差点没命。” 顾老夫人不乐意了:“姚氏说她儿子差点没命,他就真的差点没命吗?你不信你弟弟,却信一个外人?” 人是我救出来的,药是我喂进去的,我亲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只差一点就死掉了。 这些话,顾长卿没说。 因为就算说了,他们也会认为顾琰受伤难道一定就是顾承林干的?你这个做大哥亲眼看见顾承林绑顾琰了? 谁知道他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却小肚鸡肠地算在顾承林的头上! 顾长卿不是在偏帮顾琰,整件事里与对方是不是顾琰其实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顾承林的品性。 若不是亲眼所见,顾长卿哪里敢相信自己的亲弟弟已经长歪成了这样? 顾长卿说什么也不肯放人,气得顾老夫人请了家法,让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受罚。 一道道戒尺打下来,顾长卿哼也没哼一声。 “放不放你弟弟出去?” “不放!” 顾老夫人气得手一抖,一戒尺抽在了顾长卿的脸上。 顾老夫人一下子懵了。 “祖母!别打了!”顾承风抱住了顾老夫人的胳膊。 这时,凌姨娘也赶到了。 她将顾老夫人劝了回去。 “好了,我不让人给林儿送吃的,但总要让府医给他治一下伤,这样才方便他规规矩矩地跪着。” 凌姨娘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她总是能在夹缝中找到令双方都妥协的办法。 顾长卿没说什么,回了自己院子。 “去叫府医来。”凌姨娘吩咐。 “是。”丫鬟应下。 丫鬟去请府医,凌姨娘则去了顾长卿的院子:“我看你的脸受了伤,给你带了点金疮药。” 她话音刚落,就见顾长卿的小厮已经在他给擦药了。 她笑了笑,走过去说道:“咦?这不像是咱们府上的金疮药,是军营的新药吗?” 顾长卿顿了顿:“不是,是外面的大夫给的。” “外面的药怎么能用随便用?还是用府上的吧。”凌姨娘将手中的金疮药递过去。 顾长卿淡道:“不用,这个就很好。” 凌姨娘愣了下,笑着收回金疮药:“好,听你的。” 顿了下,她又说道:“长卿啊,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按理说我一个做姨娘的不该横加干涉,不过承林到底是你亲弟弟,他纵有再多不是,你也不该仅凭夫人的一面之词就定了他的罪。我不是说你定错了,只是这么做会让承林认为你偏帮夫人,不再疼他了。” 顾长卿道:“如果我公平一次就叫偏帮了别人,那么我从前对他的纵容又算是什么?” 凌姨娘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可他是你弟弟,你偏疼弟弟是应该的……” 顾长卿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姨娘,我娘真的是姚氏害死的吗?” 凌姨娘古怪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顾长卿若有所思道:“府里一直有传言,是姚氏害死了我娘。” 凌姨娘淡淡一笑:“这些都没证据,你听听就好,别真往心里去。” 顾长卿却道:“我有证据,就是因为有证据,才信了这么多年。” “什么证据?”凌姨娘问。 顾长卿道:“我娘养病期间,有人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大致是向父亲表明心意,询问父亲何时娶她进府。那封信落到了我娘的手里,我娘的病情于是加重了。” 凌姨娘一脸震惊:“没想到姐姐还出过这种事。” 顾长卿回忆道:“姚氏是我娘的好友,那段日子她频繁出入侯府,有人亲眼看见姚氏把这封信偷偷放进我父亲的书房。没几日,我母亲叫来姚氏,光明正大地问她要不要做我父亲的继室,当时我就站在门外偷听,她但凡说一声愿意,我都不会怨恨她这么多年。” 凌姨娘瞪圆了眸子:“她拒绝了姐姐吗?那为何还写信……” 顾长卿道:“当着我娘的面装清高,背地里却早与我父亲有了首尾。你说我娘是不是被她活活气死的?” 凌姨娘干笑一声道:“既然有这么多证据,你刚刚为何还问姚氏是不是害死你娘的凶手?” 顾长卿正色道:“因为她今天说,她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我们的事。” 凌姨娘淡笑道:“她说你就信了?” 顾长卿捏了捏那把从姚氏身上顺走的匕首:“她今天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过来的,她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必要撒谎?” 凌姨娘道:“或许是为了她的孩子?” 顾长卿道:“顾琰有他姐姐,不稀罕侯府的家产。” 凌姨娘淡淡一笑:“这也是她说的?” 顾长卿摇头,姚氏确实这么说过,但更多的是从他顾娇与顾琰身上感受到的:“姨娘,你说,真正害死我娘的人会是谁?” 凌姨娘素手一握。 ------------ 136 卖萌(二更) 顾老夫人在祠堂发了好大一通火,弄得阖府上下都知道顾长卿把两个弟弟关进祠堂了。 顾侯爷却并不清楚此事,他最近被工部的琐事缠身,已经好几天没回过侯府了。 “顾大人,兵部那边又在催了。”一位顾侯爷手下的官员说。 顾侯爷坐在椅子上,望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一个头两个大:“催催催,成天就知道催!不是已经在铸造了吗?这才过了几天?” 官员遭受无妄之灾,两头被骂,心里苦得很:“兵部那边说,咱们的速度太慢了,他们等不了两个月。” 顾侯爷怒道:“等不了也得等啊!他们要的是兵器,兵器是铁做的,不是泥巴捏的!有那么快吗?” 官员捏了把冷汗:“兵部说,最多给您一个月,您必须得把那批长剑造出来……” “一个月?他做白日梦呢!”顾侯爷当真不是不给兵部造那批剑,实在是他们如今的技术有限,若是能拿到梁国最新的水排技术,或许冶铁量能大大增加。 官员又道:“可是,兵部说,就这么点兵器,民间的铁铺都能做出来,为啥咱们工部做不出来?” “民间的铁铺能做出来?”顾侯爷讥讽地笑了,“他们兵部为了兵器连造谣的本事都用上了?” 官员讪讪道:“不是的顾大人,下官似乎真的听闻过此事,民间出了一种箱子,比咱们朝廷的水排更管用,出风更强,火力更大,一日下来,能多冶炼十倍的铁。” “十倍?”顾侯爷摆手,“不不不,绝不可能。”梁国都做不到,梁国传授给昭国的是最初期的水排技术,但也不至于与他们有十倍的差距。 官员问道:“要不……先派人去查查?听说就是幽州那边的一个叫清泉镇的地方。” 顾侯爷摆摆手:“呵,那就更不可能了,本大人刚从幽州过来的!有这么厉害的技术本大人会不知道吗?” 顾侯爷坚决不去调查。 兵部那头却是等不及,直接派了人过去。 十一月上旬,京城下了一场小雪。 小净空一出门,没看路,吧唧摔了一跤。 自从下山后,小净空很少摔跤了,顾娇差点要忘了他是鼎鼎大名的摔跤小和尚。 不过他摔自己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娴熟,抱住脑袋,屈着膝盖,像个小圆球,咕溜溜地在院子里滚了一圈。 顾娇刚从灶屋出来。 小净空滚到了她脚边,然后小净空小手小脚一摊,萌萌哒地看着顾娇。 顾娇把人抱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雪花:“怎么又摔跤了?” 小净空陶醉在顾娇的怀里:“因为娇娇太美了,我被娇娇迷倒了!” 顾娇:“……” 摔跤小和尚变身土味情话小和尚了? 小净空的头发短,担心他冷,顾娇给他买了一顶帽子,是虎头帽,老虎的眼睛又大又圆,小净空戴上它奶凶奶凶的。 他在书院一般不戴,嫌幼稚。 可在顾娇面前,他不仅戴虎头帽,还穿虎头背心、虎头鞋。 卖完萌,要了个亲亲的小净空一蹦一跳地回了自己与姐夫的屋。 结束完一大早的营业,他又变回钮祜禄·净空,一脸严肃地去上学了! 顾琰修养了几日身子也大好了,可以去上课了。 顾娇把暖手炉备好,姑婆一个,萧六郎与三个弟弟一个人一个。 萧六郎带小净空去往国子监,顾娇则送顾琰与顾小顺去上学。 走出胡同时,顾琰东张西望的。 顾娇问:“你在找谁?” “没有。”顾琰两眼望天。 还说没有?这几天天天都跑到门口,往胡同尽头张望,顾娇是他姐姐,还能不知他的心思? 不过,那个人自从救了顾琰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顾娇把二人送进书院后去了一趟长安大街。 来这里这么久,她已经熟练掌握了附近的地形。 她想过了,他们手头虽然还有一千两银子,可京城物价这么高,不能真在家里坐吃山空。 她在集市买了草药,自己配置了一些金疮药,打算拿到附近的医馆去卖。 她刚走到第一家医馆便看见了一个熟人:“小六。” 被唤作小六的年轻人愣愣地回过头来,眸子一亮:“顾姑娘?你来京城了?” 顾娇点头:“我相公来国子监念书,我们都搬过来了。” 小六赶忙作揖:“恭喜萧公子、恭喜顾姑娘!” 小六是二东家的车夫,原先在医馆时为顾娇跑过不少腿儿,开山的铁具也是他去拿的。 “二东家呢?”顾娇问。 小六的神色暗淡了下来:“二东家的情况不太好,我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他就在那边的酒馆,我带顾姑娘过去吧。” “好。”顾娇应下了。 去酒馆的路上,小六或多或少说了些,大致是二东家当初突然回京是因为胡老爷快不行了。 二东家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然而还是没能见到胡老爷最后一面。 胡家人甚至没等二东家回来,便把胡老爷下葬了。 其实二东家只晚了一天,再多等这一天,二东家都能亲自为老父送送行,胡家人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胡家人竟然倒打一耙,污蔑二东家连老爷子生病都无动于衷,葬礼也不赶来参加。 昭国以孝治天下,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二东家的名声算是完了。 “他被胡家赶出来了……”小六抹泪,忍不住替二东家委屈和心痛。 “我知道了。”顾娇来到了酒馆的厢房门口,对小六道,“你去端点热茶过来。” “嗯!”小六哽咽地应下,转身去找热茶。 顾娇进了厢房,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数月不见,曾经意气风发的二东家如同一个邋里邋遢的醉鬼,毫无形象地瘫在地板上,他的身边不知倒了多少个空酒瓶,他呆呆地望着屋顶,一动也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顾娇跨过酒瓶,在他身边蹲下,打开小药箱,拿出两颗解酒药:“给。” 二东家没动。 这时小六端着热水进屋了。 顾娇拿过热水,让小六把二东家扶起来,强迫他把解酒药吃了。 小六看着衣衫不整、胡子邋遢的二东家,哽咽地说道:“爷,顾姑娘来看您了。” 二东家坐在地上,神情呆滞。 顾娇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二东家一下子回了神,怔怔地看向顾娇,在家人面前都不敢宣泄的情绪突然就崩了,他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他抱住头,哭得浑身颤抖! 顾娇没吵他。 静静地等他哭完。 小六红着眼眶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二东家总算平静下来了。 他拿袖子抹了泪,笑着看向顾娇:“丫头,你怎么来了?” “陪我相公来国子监念书。” “啊,萧公子高中了,那真是恭喜了!” “你怎么回事?” 许是解酒药发挥了功效,又许是方才全部哭出来,整个人都好受了不少,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什么,浑浑噩噩过了些日子,让你见笑了。” “还回胡家吗?”顾娇问。 二东家一愣。 半晌,他苦笑:“回不去了。” “你父亲对你好吗?” 二东家想了许久:“……曾经也是好过的。” 母亲辞世前,一家三口的日子还算美满,自从家中有了后娘,他便也有了后爹。 “所以你是怪自己的后母吗?” 二东家本想说,天底下的后母能有几个好的?话到唇边突然想起顾娇的娘也是给人做后母的。 他道:“如果我的后母能有侯夫人一半善良,我也不至于如此了。” “可是没用,她再善良,她的三个继子也还是不喜欢她。” “所以你认为是我错了吗?” “没有,你们都没有错。侯府的事我不予评价,不过你的事,错的是你爹。他对你如此薄情寡义,你为什么还要为他的死而感到难过?” 顾娇不是在责备二东家,她是当真不理解。 她的情绪储备里没有这一项。 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哪怕对方是她亲爹。 她古怪地看向二东家。 二东家早知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她的想法与他们不一样,他苦笑一声,耐心地解释道:“其实我也说不明白,可能……我就是记着他曾经对我的那点好吧。” 顾娇还是不明白。 或许她一辈子都明白不了。 “不回胡家了,你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不如和我一起卖药吧!” 二东家:“……” 并没有安慰到,谢谢! 二东家起先以为顾娇真是要拉他走街串巷去卖药,后面才明白顾娇是要开一家医馆。 本钱二东家出,顾娇技术入股,各占五成股份。 若别人这么劝二东家,二东家一定不会答应,他没那信心,也没那斗志。 顾娇不一样。 她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二东家把心一横:“行!干就干!” 只是二东家被逐出了胡家,手头银子不多了,就算在附近盘下一家最便宜的铺面,前前后后也至少需要三千两。 “我可以借给你一点。”顾娇说,“但是要算利息。” 二东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中午,萧六郎回来吃饭,顾娇把用银子的事与萧六郎说了,家里还剩一千两,她大概要用掉八百两。 书房中,萧六郎正在整理要带去书院的书籍,闻言他想也没想地说道:“银子给你就是让你用的,不必和我说。” 这么大方。 顾娇哦了一声:“你不问我是干什么用的?” “干什么?”萧六郎问。 “放高利贷!”顾娇说。 萧六郎一脸懵。 “哈哈。”顾娇又被他逗乐了,“骗你的,是借给别人!那人你也认识,回春堂的二东家。” 萧六郎状似无意道:“听说你还去他家当过药童?” 顾娇眨巴着眸子道:“谁和你说的?” 萧六郎道:“岳母大人。” 顾娇:“……” 自从发现她的箱子可能是个小药箱后,萧六郎就隐隐猜出什么了,只是她不说,他便也不点破。 他们都有彼此的秘密。 他的身份,她的来历。 萧六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热茶,喝了一口。 顾娇唔了一声,指着桌上的另一杯茶道:“这是我刚刚喝过的,这杯才是给你倒的。” 萧六郎神色一顿。 顾娇托腮看着他:“我喝的你也喝了,四舍五入一下,我们两个是不是间接的那个那个了?” 萧六郎俊脸一红,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你胡说什么?我喝的又不是你刚才喝过的地方!” “哦。”顾娇挑了挑眉,有本事你别脸红啊,“我去做饭了。” “嗯。”萧六郎神情严肃。 顾娇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做饭了。 灶屋里传来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声音,萧六郎才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他按了按有些不听话的心口,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个茶杯上。 他缓缓地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姐夫!” 小净空突然蹦了进来! 萧六郎心虚一呛,快呛呛呛呛……呛死了! ------题外话------ 23333 ------------ 137 一家齐心(一更) 萧六郎进入国子监后,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原因无他,他的容貌太容易让人想到少年祭酒了。 但凡见过少年祭酒的夫子们,无一不惊叹世上竟有容貌如此相似之人。 不过相似归相似,少年祭酒已确认过世,他们都去参加过他的葬礼,自然不会将眼前的少年与他混为一谈。 何况萧六郎只是第一眼相似,仔细看他的眼神与气质都与少年祭酒背道而驰。 除此之外,他的性情、行为方式,甚至他的字迹与文章都与少年祭酒不一样。 一个人得下多大的功夫才能如此脱胎换骨? 再者,他是少年祭酒的话,怎么不回萧家? 他还是个瘸子。 若是在前朝,身有重疾之人是无法下场科举的,也就是改朝换代之后才把旧制服给废黜了。 学生们见过少年祭酒的不多,倒是没引起太大风浪。 “郡王今日怎么有空来国子监了?” 国子监的明正堂内,郑司业接见了一袭锦衣华服的安郡王。 安郡王虽是国子监率性堂的学生,可他有特权,不必天天来上学,从开学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露面。 安郡王笑了笑,道:“我听说国子监来了个很厉害的新生。” 他没指名道姓,可郑司业还是瞬间猜出了萧六郎的名字,郑司讨业讨好地笑道:“不过尔尔罢了,与郡王您是云泥之别。” 安郡王淡淡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他是我看好的人。” 郑司业一愣。 安郡王笑道:“我们庄家本打算想办法举荐他入学,他却自己考上了,这样的人,郑司业竟然觉得他不过尔尔吗?” 郑司业的冷汗冒了一身,这个郡王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寻常人碰上这样的学生,不早拿对方当个棘手的人物警惕起来了吗? 听郡王的意思……庄家是打算拉拢他? 安郡王确实有拉拢萧六郎的意思,庄家虽出了不少才子,可人才谁会嫌多呢?多一颗棋子,不就在这盘天下大局中多了一分胜算吗? 安郡王看向郑司业:“你照实与我说,那个叫萧六郎的,究竟有几分真才实学?” “这……”郑司业犹豫了一下,道,“论真才实学,他确实是佼佼者,不过下官还是那句话,与您是没法儿比的。” “不用与我比。”安郡王漫不经心道。 郑司业顿了顿,拱手道:“那若是除开您的话,他当属本届新生第一。” 安郡王红唇勾起:“很好,好生栽培他,这个人,我们庄家要了。” 郑司业皮笑肉不笑:“能被庄家看中,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实说,郑司业不太喜欢萧六郎,主要是这家伙对他不够恭敬,回回见了面都让他有一种不知谁才是夫子的错觉。 “郡王,那下官的……”郑司业意味深长地看向安郡王。 安郡王道:“国子监重开,祭酒之位自然不能一直空悬,我会禀明祖父,让他必要时在朝堂上为郑司业美言两句。” 郑司业连连道谢:“多谢郡王!多谢太傅!” 顾娇要入伙与二东家开医馆的事没瞒着家里,当然,技术入股她没说,只道投资八百两,即可坐拥一般医馆。 家人对此纷纷表示强烈支持。 晚饭后,老太太找到顾娇,扔给她一个钱袋。 “干嘛?”顾娇问。 老太太淡道:“医馆挣钱了还我。” 这是老太太的棺材本儿啊,里头有顾娇平日里孝敬她的银子、她倒卖金疮药的银子、以及给人说戏驱邪看手相总之各项忽悠挣来的银子。 竟然不少,足足五十两! 顾娇:不开医馆不知道,您老这么能闷声发大财的! 顾小顺也把平时没舍得花的银子给了顾娇。 顾琰不必说,零花钱全给姐姐了,还从小和尚那里预支了十两,自此开启了给小和尚打短工抵债的苦逼日子。 萧六郎进入国子监后,给富家子弟写作业小挣了一笔,可他觉着开医馆的话不太够。 他找到林成业,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还在为做不出作业而烦恼吗?你还在为写不出八股文而脱发吗?金牌辅导,冲刺会元,价钱从优,无效半额退款。” 林成业:“……” 等再次与二东家会面时,顾娇手中的银子已经不比二东家的少了。 二东家:……就挺迷。 二东家毕竟当了这么多年东家,手头还是有些人脉的,人手方面不必顾娇操心,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医馆究竟开在哪里。 为顾娇考虑,最好还是开在国子监附近。 顾娇找来了张保人。 张保人为带着二人去看了长安大街与玄武大街的铺面与宅子,长安大街的人流量更大,更繁华络绎,只是好的铺面都让人租走了,剩下的不是太贵就是太差,难怪租不出去的。 “那咱们再去看看玄武大街?”张保人说。 玄武大街没这边热闹,做生意的话当然还是选这边更好。 张保人笑道:“玄武大街去国子监更方便,生意不会差的!” “去看看吧。”顾娇说。 “行叭。”二东家叹气。 三人去了玄武大街,老实说这条街看上去比长安大街更整齐有规划,就是人流量小了些。 张保人为二人介绍一间商住两用的宅子:“这里原先都是住宅,后面改成商铺了,你们看看这个怎么样?” 这个铺子比长安大街的那些强多了,可二东家更看中旁边那个。 “那个已经让人买下了。”张保人说。 “这个多少?”二东家问。 “三百两。”张保人道。 “三、三百两?”二东家感觉自己听错了。 张保人笑道:“是啊,一年一付,押金一千两。” “你你你、你这也太贵了吧!”二东家是京城人,都感觉这个价钱有些接受不了。 张保人无奈道:“价钱都在涨,您去年来二百五十两我能给您盘下来,可今年呐,国子监重开了,这一块儿的宅子全涨价了!” 二东家看了看这座宅子,又看看旁边那座更大更恢弘的,道:“三百两租这个还差不多!” “你确定要这个?”顾娇问。 二东家道:“这个比较大!” 顾娇给张保人点头示意,张保人拿出一纸文书:“那咱们就把这笔生意签了吧?” 二东家一怔:“不是说已经让人买下了吗?” 顾娇从袖子里慢悠悠地拿出房契:“没错,是让人买下了,户主是我家小净空。来来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三百两就三百两,便宜租给你。” 二东家掐住人中,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当小净空得知顾娇要与人合伙开医馆时,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房契贡献了出来。 顾娇当然不能让小家伙吃亏,租别人的也是租,干嘛不租自家的呢?可如果二东家看不上她也不会强求,谁知他看上了? 顾娇摊手:“这总不能怪我了叭。” 二东家醒来,合同已经拟好了,他心痛地交了钱、画了押。 老实说,他还是有点儿看不上这地段,尽管去往国子监方便,可一个国子监养也不活一个大医馆呐。 二东家的担忧一直持续到医馆装修的第二日。 他正在与木匠商议在哪儿打药柜的事儿,顾娇拿了个扫帚清扫大堂,就见一个俊俏的小书生打门口路过。 小书生无意中瞥了顾娇一眼,随后就顿住了。 小书生踅步而回,来到顾娇的面前,用折扇指了指自己,道:“姑娘,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顾娇不假思索地说。 小书生弯腰去找顾娇的眼睛与她平视:“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啊?你看看我!” 顾娇不看她,转身去扫别的地方。 小书生又转到顾娇的面前:“你一定记得我!我都还记得你!” 这逻辑就很有意思了。 她记得她,她就必须记得她吗? 小书生的执着超出了顾娇的想象,顾娇闷头扫地不理她,她索性蹲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顾娇。 顾娇无奈一叹:“你到底想怎样?” 小书生嘻嘻一笑:“你终于记起我了吧?” 顾娇淡道:“我们医馆还没开张,如果你要看病,最好去别的地方。” “哦,原来这是一家医馆啊,你以后都在这家医馆做事吗?”小书生如此问,显然是不觉得以顾娇的衣着打扮,开得起一家医馆,多半是被人雇来做事的。 顾娇随意嗯了一声,继续扫地。 小书生兴奋地哇了一声:“那以后我们就要经常见面了!” 顾娇古怪地看着她:“你有很多病吗?” 小书生拨浪鼓似的摇头,要说她的性子是真好,换旁人被这么问早就生气了,她半点儿不觉着晦气 她说道:“你知道你们旁边的几间宅子都被人盘下来做什么了吗?” “不知道。”顾娇说。 “做书院了!”小书生说。 “哦。”顾娇很淡定。 一旁与木匠讨论柜子的二东家不淡定了,他火速窜了过来,看向小书生道:“你方才说啥?啥书院?” “你们没听说吗?太子妃要办女学了!就在这条街上,你们西头的几座宅子以及后面的一大块地全被太子妃盘下来了。”小书生说着,指了指二人的医馆,“原本我记得,这间铺子也是要被盘下来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户主所以没租到。对了,你们是怎么盘下来的?太子妃都找不到的人,怎么被你们找到了?” 二东家心道,因为户主是个庙里的小和尚,所以你找不到! 若旁边就是太子妃开办的女学,那么医馆还用愁生意吗? 二东家压下心底的激动,问道:“你不会弄错了吧?我们都没听说啊!” 小书生道:“内部消息,你们当然没听说了!” 内部,顾娇看了小书生一眼。 小书生拍了拍手:“好啦,我要走了,等女学开了我再过来找你!太子妃真是大好人,居然力排众议,开办了昭国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子书院,日后啊,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去书院念书了!你们说这样的太子妃是不是很优秀?百年过后,太子妃一定会被载入史册、名垂青史!” 谁能不能名垂青史什么的,顾娇不在意,不过有了女学,他们医馆就确实有了生意。 二东家笑得合不拢嘴儿。 这地段好啊,太好了! 他仿佛已经能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朝他涌来了! 太子妃开办女学一事很快在贵族圈传了开来,昭国虽不像前朝那样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女子要只能在家中请西席先生教书。 曾经的太子妃如此,如今的顾瑾瑜也如此。 然而就在今日,顾瑾瑜收到了一张入学帖。 顾瑾瑜才知道太子妃竟然在国子监附近开办了一所女学。 “看来我及笄那日她送来礼物,不是因为陛下册封了我为县主,而是她想让我去她那里上学。” 她就说呢,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怎么会高看她这个小小的县主? 女学刚刚开办,愿意把女儿送去的毕竟是少数,她在京城名声极好,若是她入了学,一定会有不少人跟着她入学。 ------------ 138 脸红(二更) 想到太子妃给自己送礼物居然是另有所图,顾瑾瑜心里有些失落。 “小姐,太子妃请您入学,您去吗?”一旁的小丫鬟问。 “不知道。” 女子是不该抛头露面的,可这又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待在府上,她的盛名传播有限,她渴望更多人看到她的才学,没有比书院更理想的地方了。 可她又担心顾老夫人与母亲不会同意。 顾老夫人的思想比较守旧,当初给她请西席先生都是父亲游说了许久。 若得知她要去外头念书—— 顾瑾瑜眉头紧皱。 正苦恼着,下人禀报侯爷回了府。 顾瑾瑜忙去门口迎他。 顾侯爷在工部忙活了好几日,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 他憔悴地走下马车,进府便瞧见女儿一脸笑容地朝自己走来。 “爹爹!”顾瑾瑜甜甜地唤了一声。 顾侯爷感觉一身的疲惫都在这声爹爹里消散无踪了,他笑了笑,宠溺地看了来到自己身边的女儿一眼:“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我来等爹爹呀!”顾瑾瑜笑着说。 顾侯爷满意道:“就你最贴心!对了,你娘怎么样了?她在府上吗?” “在,娘刚歇下。”顾瑾瑜说。 顾侯爷眉头一皱:“这么早就歇下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话音刚落,他瞥见了顾瑾瑜手中的帖子,“你手里拿的什么?” 顾瑾瑜把帖子递给顾侯爷:“太子妃办了女学,想让我去上学。” 顾侯爷打开看了看:“你娘怎么说?” 顾瑾瑜轻声道:“娘歇下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爹爹觉得呢?” 顾侯爷道:“你娘要是觉得可以,那你便去吧。” 顾瑾瑜犹豫:“祖母那边……” “我来说就是。”顾侯爷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想到什么,顾侯爷问道,“只给了一张帖子吗?可有说怎样才能入学?” 顾瑾瑜道:“就一张帖子,送帖子的人来说,在京中素有才名的贵女是免试入学,若还有人想入学,通过考试即可。” “还要考试?”顾侯爷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那丫头只会种地,大字不识一个,让她去考怎么可能考得上? “有法子再弄一个名额吗?”他问。 顾瑾瑜无辜地问道:“爹爹是想让姐姐也入学吗?我问问,如果可以的话请太子妃也给姐姐一个名额,如果没有多的,我愿意教姐姐识字念书。” “就怕你愿意,她还不领情。算了,名额你自己收好。”顾侯爷把帖子还给顾瑾瑜,见她欲言又止,不免问道,“怎么了?” 顾瑾瑜低声道:“父亲几日没回来,大概不知道府里出事了。” 顾侯爷问道:“出了什么事?” 顾瑾瑜垂眸,捏了捏帕子道:“三哥……和二哥被大哥关进祠堂了。” 顾侯爷倒抽一口凉气:“他俩犯啥事了?不对,你二哥已经不犯事了,是不是你三哥?他又干什么了?” 顾瑾瑜面露难色:“好像……是三哥和姐姐闹了点不快,被姐姐给揍了,三哥伤得很严重。” “那丫头怎么逮谁都揍啊?”顾侯爷牙疼,捋了捋袖子,冷声道,“那丫头回府了?” “姐姐……” “大小姐还没有回府。” 顾瑾瑜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的房嬷嬷打断了。 房嬷嬷冲二人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三公子欺负了小公子,害小公子心疾发作,大小姐气不过,才给了三公子一点教训。三公子受的都是皮外伤,与小公子相比,不值一提。” 确实是皮外伤,一个月下不来床的那种。 顾琰早活蹦乱跳了,顾承林的煎熬才刚刚开始,每晚他都疼得死去活来的,吃药都不管用。 房嬷嬷叹了口气:“三公子素来娇惯,皮外伤也哭爹喊娘的,可怜小公子,心疾发作也不哭不闹,这是有多心灰意冷,却有人以认为他没事。” 顾瑾瑜的脸上火辣辣的。 房嬷嬷一席话,既讽刺了顾瑾瑜,也给顾承林扣了一顶帽子下去,一会儿顾侯爷哪怕见到嗷嗷大哭的顾承林也只会认为是他娇气。 顾侯爷蹙眉道:“琰儿与承林见面了吗?” 房嬷嬷冷笑道:“也是巧,三位公子竟然进了同一家书院,开学头一天,三公子便认出了小公子,小公子缺不认识他,被他拐去柴房绑起来关了一整天,后面心疾发作,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 顾侯爷雷霆震怒:“逆子!让他给我在祠堂跪着!” 冷冷说罢,顾侯爷看也没去看顾承林的伤势,坐上马车去碧水胡同看顾琰了。 草坪上只剩下房嬷嬷与顾瑾瑜。 顾瑾瑜张了张嘴。 房嬷嬷屈膝一福:“二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歇息了,奴婢也要回去伺候夫人了。” “嬷嬷!”顾瑾瑜叫住她,“我……方才是打算说的。” 房嬷嬷点头:“奴婢明白,二小姐虽不是侯府亲生的,可到底是夫人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二小姐又怎么会不帮夫人,帮旁人?那不是太狼心狗肺了吗?” 顾瑾瑜脸一白。 房嬷嬷淡淡一笑:“奴婢是下人,不会说话,请二小姐担待。” 顾瑾瑜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感觉自己被骂了,可房嬷嬷又一个字也没针对她。 房嬷嬷到底是姚氏的心腹,也就顾琰能与她置气,作为乖乖女的顾瑾瑜万万不可以。 “嬷嬷言重了。”顾瑾瑜道,“嬷嬷去照顾我娘吧。” 房嬷嬷语重心长道:“二小姐不妨记住夫人的话,少与先夫人的三位公子来往,他们是不会接纳二小姐的,将来也不会成为二小姐的依靠。恕奴婢直言,二小姐真正靠得住的人只有夫人与大小姐。” 顾瑾瑜微微一笑:“我记住了,嬷嬷。” 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只会地里刨食,凭什么成为她的靠山? 凭那个高中了解元的瘸腿相公吗? 嬷嬷确实老了。 -- 顾侯爷去看了顾琰,顾琰已经没大碍了,不过还是装出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顾侯爷气坏了,回到府里,任顾老夫人怎么过来找他,他也坚决不去找顾长卿把顾承林放出来! 顾老夫人让人给顾承林送炭。 “送什么炭?冻死他得了!” 顾承林的炭就这样被亲爹给没收了。 女学一事,萧六郎在国子监也听到了一点风声。 这件事其实与圈子里传的略有出入,它并不是太子妃主张的,早在十多年前,庄太后便提出过开办女学,只是遭到了陛下与内阁大臣们的一致反对。 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旧事重提,最大的可能是陛下的主意。 庄太傅率百官恳请重开国子监,在朝廷与百姓心目中威望陡增,陛下要为皇室积攒声名威望,于是借太子妃的名义开办了女学。 既然是朝廷开办的,女学的质量就必定不会太差。 晚饭时,萧六郎在饭桌上说了女学的事。 小净空哇了一声:“女学?那是不是娇娇也可以去上去啦?” 老太太隐约觉着女学二字听着怪耳熟,她认真地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支持顾娇去念书:“可以去。” 顾娇:……并不想去。 前世经历过高考等一系列残酷考试的某人表示这辈子都不想再翻书了。 家里倒也没强迫她,毕竟,被强迫上学的滋味实在太愁人啦。 萧六郎、顾小顺、顾琰、小净空全都深有体会! 吃过饭,小净空突然萌萌哒地看着顾娇:“娇娇,我想吃糖葫芦!”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虎头帽:“好,我去给你买。” 这就是住街上的好处,想吃什么随时都能去买,在乡下时没这条件。 “我去。”萧六郎说。 “也不是很远。”顾娇说。 老太太摆摆手:“行了你俩一块儿去吧!磨磨唧唧的!” 二人一块儿去了长安大街。 出门时天空还没飘雪,走到一半雪花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顾娇望着头顶的飞雪,感慨道:“京城的雪来得真早。” 萧六郎道:“今年不算早了,有时十月底就下了。” “哦。”顾娇问道,“你之前在京城住了很久吗?” 二人很少会去询问彼此的秘密,这样的话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被提起,当属头一次。 “嗯。”萧六郎嗯了一声。 顾娇没再追问,有些话题猝不及防被提起,但不该深入。 她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京城真好。” 萧六郎看向她:“你喜欢京城?” “嗯。”顾娇说道,“京城热闹。” 她其实并不十分喜欢热闹,但置身在热闹的环境里,会让她更清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雪很大,风却停了,雪花静静地落下来。 记得曾经在镇上,也是这样的雪夜,他们出来买桂花糕,坐在小摊前吃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那会儿日子过得苦。 她连给自己买个荷包蛋都舍不得,只让老板给了他一个。 虽然真相是顾娇不爱吃荷包蛋,可萧六郎不知道,所以他一直感动到现在。 “哎呀——你怎么走路的?” 顾娇撞到人了,是一个赶路的小伙子。 小伙子被撞得险些摔倒,狠狠地凶了顾娇两句:“当心点啊!” 顾娇:“哦。” 确实是她撞了人家。 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 她偶尔也很乖的。 她道了歉。 小伙子不好再说什么,嘟哝着走掉了。 长安大街人来人往,一不留神便会撞到。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雪下得越发大了,还来了一丝寒风。 “诶?怎么没有卖糖葫芦的啊?我记得白天明明是在这附近。”顾娇的小手动静僵硬,她将手拿起来,放在唇边哈了哈气。 萧六郎看着她的手,指尖动了动。 可到底是没伸出手。 顾娇又哈了几口气,冷得不行。 萧六郎终于鼓足了勇气,抬手去牵她的手。 “啊——找到了——你看!”顾娇遥手一指。 萧六郎的手扑了个空,顾娇指完,回头看着他,他无缝切换,不动声色地将扑空的手抬起来,摸了摸自己帅气的脑袋。 顾娇走过去要了五串糖葫芦:“对了,小兄弟,你的糖葫芦有没有糖少一点的?” 小贩一笑:“可巧,姑娘,还真有!我小侄儿才一岁,爱吃这个,可吃多了牙不好,我就给做了几个看着红彤彤,实际没放多少糖的!” “那,能给我两个吗?”顾娇问。 “好嘞!”小贩拿了两串不甜的糖葫芦给顾娇,“一共七十文,再送您个小的。” “多谢。”顾娇接过糖葫芦,将它们全都抓在一只手里,好大一把,差点抓不住。 萧六郎见她抓得吃力,对她道:“我来。” 顾娇摇摇头:“不用了!我拿着!” 说罢,转身往回走。 萧六郎杵着拐杖跟上。 走着走着,忽然一只柔软的小手伸了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萧六郎就是一怔。 顾娇歪了歪小脑袋,眨巴着眸子说道:“你要是拿了糖葫芦,就牵不了我的手了呀,刚刚不就想牵了吗?” 萧六郎脸一红,忽觉心口都涨满了。 ------------ 139 上侯府(一更) 小俩口牵着手,一直到家门口才松手。 见萧六郎一脸意犹未尽,顾娇凑近他,小声道:“想牵的话下次再给你牵。” “没有!”萧六郎一本正经地、同手同脚地走进院子了。 顾娇把糖葫芦拿进去。 老太太的屋子最暖和,几人都坐在这边。 萧六郎直接同手同脚地去了书房,顾娇把糖葫芦拿了过来。 小净空看到,大眼睛一亮:“娇娇快过来烤火!” “嗯。”顾娇把一串少糖的糖葫芦给他,另一串少糖的给了老太太,又拿了两串正常糖量的给顾琰与顾小顺。 顾琰吃不了多少,他就是好玩儿。 老太太盯着顾琰的糖葫芦,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流了出来…… “姐夫呢?”顾琰问。 “你姐夫去书房了。”顾娇道。 老太太给小净空下达指令:“去叫你姐夫来烤火。” “不用。”顾娇说,“他一点儿也不冷,手心都是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石激起千层浪! 手心都是汗。 你咋知道的? 你俩牵小手手了? 小净空突然觉得糖葫芦它不香了! 小净空从小椅子上蹦下来,果断拉住了娇娇的手! 坏姐夫拉手手,我也要拉手手! 顾琰拉住了顾娇的另一只手。 小和尚拉手,我也要拉手! 一脸茫然的顾娇:“……” 一脸更茫然的顾小顺:“……” 老太太高兴,两个不开窍的家伙总算是有进展了,她的小重孙指日可待。 为了纪念这一重大进展,老太太决定今晚少偷吃一颗蜜饯。 她将省下来的蜜饯高高供奉在床头柜上。 开心。 月光如水。 静静地流淌在床头柜上,那颗蜜饯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老太太走了。 老太太回来了。 她抓过蜜饯一把塞进嘴里! 去他娘的纪念!高兴就该庆祝!庆祝就该吃!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快天亮了才停。 顾娇早起时,院子里已经被大雪铺满了。 还好昨晚把鸡舍与狗舍挪去了柴房,不然让它们在外冻一宿,怕是要成几个小冰棍儿。 顾娇去后院打了井水洗漱,天这么冷,井水却是温温的。 洗漱完毕,她去灶屋生火做饭,却诧异地发现已经有人坐在灶台前生火了。 是萧六郎。 “这么早?” 以往他虽也起得早,却没这么早。 “嗯。”萧六郎回头看了看她。 这会儿天还没大亮,基本是雪地反而出的雪光,灶屋里点了一盏油灯,灶膛里透出明亮的火光,映射在俊美如玉的容颜上,只觉这人真是公子无双。 美好的东西,看着心情都美丽。 顾娇弯了弯唇角:“昨晚睡得好吗?” “好,你呢?”他问。 顾娇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柴火:“唔,也好,你去看书吧,我来。” 灶屋不大,俩人挤在一块儿就有些窄了,他闻到了她身上清新的皂角香气,以及独属于她的少女气息。 他忽然觉着灶屋有些热,没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不过他并没回书房念书,而是拿了铁锹开始清理院子里的积雪。 很快,小净空也起了。 他一贯是家里第三个起的,他看见满院子的雪,兴奋得嗷嗷直叫! “嗷嗷嗷~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爱情的藤蔓~” 顾娇手一抖,差点把整个灶屋给点着了! 这也能接上吗?! “别铲!别铲!别铲!我要玩雪!” 他整个人扑进了雪地里。 幽州没这么大的雪,不怪他如此兴奋。 小家伙身体好,不怕着凉,萧六郎便没管他,由着他在雪地里玩耍。 拿着铁锹去铲廊下走道上的雪,先铲的是老太太与顾琰屋子外的。 约莫两刻钟后,顾小顺也起了。 这时的小净空已成功把自己玩成了小雪人·净空。 他浑身上下都是雪,长长的睫毛上都沾着雪花。 小净空坐在雪地里,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小顺哥哥你要不要玩?” “唔,好。”顾小顺走过去,把小净空卷成个小雪球,呼啦呼啦地滚了起来! 小净空被滚得口吐舌头,直翻白眼! 哎呀!我是让你玩雪!不是让你玩我啦! 顾小顺:可是你比较好玩。 一大一小疯玩了一阵,直到顾娇出来,把满头大汗、里外湿透的小净空团子拎回屋换衣裳。 顾小顺也去拿了把铁锹和萧六郎一道铲雪。 早餐是豆腐泡菜汤与羊肉泡馍,为弥补小净空不能吃羊肉的遗憾,顾娇给他单独做了一笼兔兔包,雪白的小兔子,一口一个,小净空瞬间感觉自己真的是一只超凶的小老虎! 小净空最近有点迷老虎,顾娇还给他缝了一个双肩小老虎书包。 吃过饭,他麻溜儿地背上小老虎书包,在坏姐夫的陪同下,虎虎生威地去国子监上学了! 顾琰与顾小顺也去了清和书院。 一家人陆陆续续地出门了,老太太才懒洋洋地起来。 顾娇给她盛了一碗羊肉汤:“姑婆,一会儿我去医馆,你要是闷的话……” “不闷,不闷,你去吧。”老太太摆手。 顾娇古怪地看了老太太一眼,以她老太太的了解,这八成是又作妖了:“您……又干啥了?” 老太太喝了一口羊肉汤:“没干啥!” 就是把胡同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叫过来搓了几天叶子牌,还赢了不少,嘎嘎。 顾娇觉着自家姑婆是真能耐,到哪儿都闲不住,还总能与人打成一片,社交手腕杠杠滴,甩她与萧六郎几条街。 老太太是个精明人,顾娇不担心她被人骗了,该担心的是别人,也不知倒了多大的霉,才栽在自家姑婆的手里。 “记得带伞。”老太太说。 顾娇回头笑了笑:“好。” 顾娇本无惧日晒雨淋,可有人提醒她带伞的经历……很新鲜。 她开心地带上一把油纸伞,告别姑婆去了医馆。 二东家是个办实事的,才十日不到的功夫,医馆就已初具规模,大堂的布置让人眼前一亮,既保留了原有医馆的特色,又新增了一个导诊台。 二东家笑道:“你不是说,有个懂行的人在这儿分流患者,能让就诊的效率更高吗?” 她是这么说过没错,可能心领神会地走出来就是二东家的能耐。 想到什么,二东家又道:“我昨日悄悄潜进去打听了,咱们隔壁真是女学!后头的空地上,学馆都建得差不多了,我估摸着会和咱们差不多日子开张!到时候他们来的人多了,咱们能蹭蹭喜气!” “谁先开张都一样。”顾娇无所谓,她是凭实力开医馆,不用借助谁的势头。 二人在门口说着话,突然来了一个男人,年纪三十五六的样子,衣着华贵,气势威严,不像寻常百姓。 对方看了二人一眼,问道:“你们医馆的东家呢?” 二东家道:“我们就是。” “两个都是?”对方狐疑地看了看顾娇,显然顾娇不仅年龄小,还是女子,又穿得不上档次。 这种目光顾娇见多了,顾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有事?” 男子还算客气:“我想问问,你们肯不肯把医馆租给我?” “什么意思?”二东家问。 男子淡声笑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是隔壁的,我们在办女学的事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是太子妃开办的,目前还差一座乐馆没有合适的位置。所以我想租下你们的铺面,改建成乐馆。” “不租。”顾娇毫不犹豫地拒绝。 男子惊讶地看了顾娇一眼,显然没料到自己都抬出了太子,对方还能如此不给情面。 其实女学并不是太子妃开办的,是陛下的主意,只不过当年庄太后提出举办女学时,陛下没站庄太后那边,如今自打嘴巴面子上不太好看,索性便借了太子妃的名义。 难道自己要搬出陛下才能吓唬到这个小丫头吗? 男子道:“价钱好商量。” 顾娇道:“再商量也没用,不租就是不租。” 男子的笑容冷了三分:“你们也是找别人租的,不就是想开医馆吗?你们把这间铺子转租给我,我去给你们找一家更好的铺面。” 顾娇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既然有更好的铺面,你们自己怎么不用?” 男子被噎得不轻。 二东家心知对方来头不小,不愿与对方交恶,可他也明白顾娇的脾气,对她只能顺毛摸啊,您吼吼你就有理啦? 男子见与顾娇说不通,索性看向了一旁的二东家,笑道:“你们何必闹得这么难看,等我找到户主,让他不再把铺面租给你们,你们不一样得搬走吗?” 二东家摊手:“那可不一定哦。” 男子眉头一皱,怎么这个也变得冥顽不灵了? “你们……” 他未说完,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 “你们什么呀你们?没听人家拒绝你了吗?怎么?你还想打着太子妃的旗号鱼肉百姓呢?据我所知,太子妃可没给你们仗势欺人的权利!” 又是那个小书生,今日穿了一身蓝衣,清爽英气。 男子面色一变:“杜、杜……” 小书生拿扇子敲了敲他脑门儿:“杜什么杜?再敢打着太子妃的名义欺压百姓,我就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是是是!”男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灰不溜秋地跑掉了。 二东家冲顾娇使了个眼色? 谁呀? 顾娇:不认识。 二东家:“……” 小书生来到顾娇面前,拿折扇拍了拍自己的手心,笑眯眯地道:“姑娘,我们又见面啦!你放心,我方才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以后再也不敢来骚扰你们了!” 顾娇:我谢谢你啊。 小书生简直是缠上顾娇了,她跟在顾娇的身后打转:“你别听他的,他不是奉太子妃命过来办事的,太子妃才不会有如此无礼的下人!” 顾娇明白了,小姑娘还在执著自己对太子妃无感的事。 她自己喜欢就够了,为什么非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喜欢太子妃呢? 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小书生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本事很厉害的!只要你也喜欢太子妃,咱俩就能做朋友!我罩你啊!” 作为太子妃的头号拥护者,她的目标就是为太子妃广播贤名,让更多的人了解并喜欢上太子妃! 顾娇:“谢谢,我不追星。” “追什么?”小书生没听明白。 顾娇却不再与她废话,抱着一箱工具上了二楼,小书生要追上去,这时修缮的工匠们过来了。 小书生被工匠们隔开,等工匠们全都离开时早已不见了顾娇的身影。 小书生并不泄气,她叉腰,笃定地说道:“我,杜晓芸,一定会感化你的!” 姚氏有几日没来了。 顾娇算了算日子,她的抑郁药快吃完了,该来拿新的了。 顾娇正纳闷着,回到家就见房嬷嬷一脸踌躇地等在堂屋里。 老太太去困觉了。 房嬷嬷看到顾娇,忙躬身行了一礼:“大小姐。” 顾娇看了看她身后:“夫人呢?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是奴婢自己来找大小姐的。夫人她……”房嬷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夫人最近不大好,她不想让大小姐与小公子担心,所以不肯过来。” 顾娇会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和你过去一趟。” ------------ 140 发现(二更) 顾娇是个很干脆的人,她接受什么、不接受什么,统统都会摆在明面上。 她幼年的心结无法打开,所以她还不能坦然地与姚氏生活在一起,可这并不代表她会不管姚氏。 她依旧是以大夫的身份与姚氏相处,此番上门也算是为姚氏治病,旁的人都与她无关,她不想也没必要见。 房嬷嬷明白大小姐的脾气,知道她不会去拜会顾老夫人或府上的其它人,为免落人口实,房嬷嬷索性没说大小姐回府的事。 守门的小厮还当房嬷嬷只是请了个大夫回府。 顾娇坐在马车上,一路进了侯府内宅。 她最先看到的一座院子是正茗院,房嬷嬷说那是先夫人的院子,饶是先夫人去世多年也依旧空着,偶尔世子会去里头坐坐,缅怀一下先夫人。 “夫人的院子在那头。”房嬷嬷指着小道的尽头说。 “这么偏?”顾娇道。 房嬷嬷叹气。 是啊,可不偏吗? 夫人在府上地位尴尬,顾老夫人哪儿会让她住进地段太好的院子呢? 凌姨娘的院子倒是近,离顾侯爷的最近。 甚至,只要顾侯爷去姚氏那里都会路过凌姨娘的院子。 为了让凌姨娘获宠,顾老夫人也算机关算计了。 可惜,顾侯爷哪怕天天打凌姨娘的门口过,也不进她的屋子。 “那就是凌姨娘的院子。”房嬷嬷指着一处院子说。 顾娇从车窗里略略扫了一眼,亭台楼阁、花谢漫天,倒是清新雅致。 顾娇没太在意。 一个妾而已。 犯不着。 马车在姚氏的院子前停下,房嬷嬷要去拿凳子给顾娇,顾娇轻轻一纵便跳下来了。 房嬷嬷给吓了一跳,谁家千金小姐这么虎啊? “夫人在里面?”顾娇问。 “啊,是。”房嬷嬷回神,“这会儿应当在暖阁。庄子里的冬天没这么冷,夫人有些不习惯,成天都待在暖阁里。” 顾娇随房嬷嬷去了暖阁。 暖阁确实比屋外暖和,但也有些闷就是了。 姚氏闭着眸子躺在暖阁的藤椅上,听到开门的动静,她想不想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都说了我不吃,你们都下去吧。” 话音一落,半晌没反应。 她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扭头朝门口望来,看清那抹熟悉的身影后,她暗淡的眼底瞬间光彩重聚:“娇娇?” 她忙从藤椅上坐起来,紧张又无措地理了理头发和衣襟,俨然不想在女儿面前失了形象。 顾娇不在意这个,她走过去,来到姚氏身边:“夫人还好吗?” 姚氏看了房嬷嬷一眼,房嬷嬷装聋作哑地退出去,姚氏无奈一叹:“我没事的,是房嬷嬷太小题大做了,还把你叫到府上来……” 侯府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自己遭人白眼倒还罢了,她不希望女儿也跟着一块儿受委屈。 “坐吧。”姚氏拉着女儿的手在凳子上坐下。 顾娇把小背篓取下来放在面前的小圆桌上,随后她对姚氏伸出手:“我看看。” 姚氏把手腕递给顾娇,顾娇仔细把了脉,神色微微凝重:“这几天没好好吃药吗?” 姚氏讪讪:“有一两次……忘记吃了。” “是一次还是两次?”顾娇问。 在看病一事上,顾娇是很严谨的。 姚氏仔细回想了一下,道:“两次。” “确定没有更多吗?”顾娇看着她的眼睛。 “嗯,我确定。”姚氏点头,一次是从碧水胡同回来,刚得知顾琰被顾承林欺负的事,她冲去顾承林的院子大闹一场,许是闹得太累了,回来人就晕晕乎乎地睡了。 那晚没吃药。 第二天早上睡过头了,又忘记吃药。 只有这两次,没再有更多了。 “怎么了?”姚氏问。 顾娇如实道:“你的脉象不太好,如果只忘了两次,那应当不是药物的问题,是受的刺激太大。” 姚氏其实也感觉到了,她的病明明已经快好了,可那天……她竟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差点与顾承林同归于尽。 要不是顾长卿夺了她的匕首,她已经杀了顾承林,然后自缢了。 说起来,匕首还在顾长卿手里,他知道自己的动机了,就不知为何他没对自己发难…… 姚氏一下子想了许多。 顾娇看出她思虑比从前要重,对她道:“也或许是产生了抗药性,我给你换两种药。” 姚氏道:“好。” 顾娇许久没开小药箱了,最后一次开小药箱还是在给那个男人缝合的时候,那时自己尚未及笄。 不过,她隐约记得小药箱里是补了新的抑郁药的。 顾娇如今已不在姚氏面前刻意遮挡小药箱了,姚氏偶尔看到里头的东西觉着古怪,却只当是自己见识少,没怀疑过什么。 顾娇将抑郁药找出来,与姚氏说了服用方式:“以后再不能忘记吃药了。” 姚氏摇头道:“我不会了。” 当时在气头上,疯得失去了理智,可后来清醒了她才感到一阵后怕,如果她真与顾承林同归于尽了,她就将再也见不到她的一双孩子了。 娇娇与琰儿也会和三兄弟一样,成为没有娘的孩子。 她怎么可能那么对他们姐弟? 顾娇陪姚氏说了会儿话,又亲眼看着姚氏吃了药,其中一种药有安神的功效,姚氏没多久便靠在藤椅上睡了过去。 顾娇拿了毯子给她盖好。 房嬷嬷听到里头没了动静,轻轻地推门而入,看了眼熟睡的姚氏,小声问顾娇道:“夫人睡了?” 顾娇点头,起身出了屋子。 房嬷嬷也跟出来,将屋门合上:“大小姐,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顾娇道:“她的病情反复了,变得和在山庄里差不多。” 房嬷嬷害怕道:“这么严重吗?” 顾娇道:“倒是没一开始那么严重。” 房嬷嬷神色稍霁,哀叹道:“夫人回来后,情绪其实就不大好,只是自己一直忍着,直到那日去碧水胡同,得知小公子被人欺负,夫人彻底爆发了,跑去三公子的院子大闹一场……夫人还带了匕首……夫人当时说‘大家都别活了,要死一起死’……奴婢真是吓坏了,万幸是没出什么岔子,否则……” 顾娇倒是不知还有这么一件事。 从房嬷嬷的描述来看,那一刻的姚氏是彻底失去理智的。 姚氏想教训顾承林并不奇怪,可想杀了顾承林并与他同归于尽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前者是来自母亲的怒火,后者是抑郁症患者的轻生。 姚氏稳定治疗了这么久,只是断两次药而已,不该如此的。 “夫人最近都吃了些什么?”顾娇开始细细询问姚氏的饮食。 房嬷嬷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自从出了方嬷嬷的事后,奴婢就格外注意夫人的吃食了。” “还有早上的饭菜吗?拿给我看卡。”顾娇说。 “有的!夫人胃口不怎么好,吃了一点就不吃了,都在碧纱橱后搁着。”房嬷嬷去将姚氏的早饭端了过来。 顾娇一一验过。 房嬷嬷道:“有什么问题吗?” 顾娇摇头:“没有,带我去夫人的卧房看看。” “诶!”房嬷嬷将顾娇带去了姚氏的屋子,顾娇将每个角落都检查了,熏香、皂胰子、胭脂水粉也全都没有放过。 “也都没问题。”她说。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顾娇又道:“夫人可与什么人来往密切?” 房嬷嬷摇头:“没有,夫人在府上都不出院子的,只要出去就是去探望大小姐与小公子。侯爷从前倒是常来,可最近工部的事儿多了,侯爷总一连好几日不回府。” 顾娇摸了摸下巴。 房嬷嬷对庄子里姚氏中毒一事心有余悸:“大小姐,您是怀疑夫人被人……加害了吗?” 顾娇沉吟片刻,道:“从目前的调查来看,并没有相关证据。” 话音刚落,有冷风簌簌吹过,夹杂着几片雪花以及一丝似有还无的幽香徐徐飘了过来。 顾娇朝香气飘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墙那边是什么?” 房嬷嬷哦了一声,道:“是花房,天气好的时候,花房的门会开着,整个院子都能闻到花香。昨儿下了雪,怕里头的花冻死,这才把门给锁上了。” 顾娇淡道:“我去花房看看。” 房嬷嬷有些犹豫。 “怎么了?”顾娇问。 房嬷嬷为难道:“花房是老夫人的,一般人不能随意进去,不如,等我去叫二小姐过来,让她带大小姐一块儿进……” 她话还没说完,顾娇已经翻过墙头了。 房嬷嬷:“……” 松鹤院。 顾老夫人靠在罗汉床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叹着气。 她最近心情不大好,起因是她的宝贝金孙还在祠堂里关着。 天寒地冻的,昨夜还了那么大一场雪,祠堂早变成一个冰窟窿了。 可怜她孙儿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苦。 她一大早让人去堵顾长卿,叫顾长卿把人放了。 顾长卿放倒是放了,却只放了顾承风。 顾老夫人气得头都痛了,用了点凌姨娘送来的熏香才感觉好多了。 可她心里还是堵啊。 “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了。” “哪儿能啊?世子也是为了管教两位公子。”为她捶腿的小丫鬟讨好地说。 老夫人可以说道世子,他们做下人的却是不能够的。 顾老夫人又道:“这事儿说来说去,头一个怨他们老子!娶谁不好,非娶了个扫把星回府!自己不中用,生的孩子也不中用!还欺负上原配的儿子了!我看他们是想造反!” “您消消气。”小丫鬟说道。 顾老夫人哼道:“生个孩子也能把人弄丢了,若是他们三个的娘在,哪里会出这种岔子?” 下人哪儿敢接话?只硬着头皮听着。 顾老夫人咬牙道:“乡下长大的丫头,就是没教养!粗鄙成性!” 小丫鬟头更低了,听了这么多秘密话,会不会被灭口啊…… “别叫她落在我手里,否则我非得好生教训她不可!”顾老夫人越说越来气,“姚氏呢?把她给我叫来!” 回府这么久,天天儿在房里称病,也不来她面前立规矩。 一旁的心腹嬷嬷劝道:“您何苦与她一般见识?一棍子又打不出半句话来!” 这是大实话,顾老夫人不是没给姚氏立过规矩啊,可不论老夫人如何磋磨她,她都像个毫无灵魂的木头人,老夫人只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到最后,姚氏委不委屈老夫人不知道,总之她自个儿是气得够呛。 “花房的牡丹开了没?”心腹默默问向为顾老夫人捶腿的小丫鬟。 小丫鬟道:“开了,我早上去看过,开得极好!” 顾老夫人爱花,尤其喜爱牡丹,顾瑾瑜也爱牡丹就是受了顾老夫人的影响。 可惜牡丹花有季节性,为了让它们冬季也开花,顾老夫人不惜花重金建造了一个琉璃顶的暖阁花房。 小丫鬟接着道:“我去为老夫人抱几盆过来。” 顾老夫人摆摆手:“大冷天的,抱出来不冻死了吗?算了,我自己去看。” ------------ 141 砸了!(一更) 顾老夫人平日里都是让人把牡丹搬出来给她观赏,也只有天气太冷才会亲自去花房。 从松鹤院到花房其实有点儿距离,不过她老人家坐轿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倒也舒坦。 轿子很快便到了花房外。 心腹嬷嬷撩开帘子,将顾老夫人扶下轿子。 顾老夫人一眼注意到大敞的木门,花白的眉毛就是一拧:“今儿是谁在看管花房?门这么敞着也不怕把里头的花冻死了吗?” 心腹嬷嬷忙指了个下人进去瞧瞧。 下人进去瞅了瞅,出来禀报说:“没有看见花匠。” 这就更令顾老夫人气愤了,没花匠,那就说明是花匠擅离职守,并且也不知离开了多久,大门一直这么敞着! 顾老夫人一边让人去找花匠来,一边在心腹嬷嬷的搀扶下进了花房。 先前顾娇蹲在地上观察花朵,被身后的盆栽挡住了,这会儿她观察完站起身。 甫一看见多了个人,顾老夫人与心腹嬷嬷惊吓得心肝儿都跟着一颤! “什么人?”顾老夫人厉声问。 顾娇淡淡地转过头来。 顾娇的衣着打扮不像个千金小姐,也不像府上的下人,年纪倒是不大,与顾瑾瑜差不多。 只看顾娇的右脸可以说是貌若天仙,可她左脸上好大一块正红的胎记,顾老夫人表示从来没见过如此残颜之人! 顾老夫人的眉心都跳了跳:“哪儿来的野丫头?居然跑到侯府的花房里来了?” 一旁的心腹嬷嬷与丫鬟仆妇也很惊讶,是啊,哪儿来的野丫头呢?侯府可不是菜园子,外人想进就进的。 莫非是哪个奴仆的家生子、亲戚? 可那也不能闯进老夫人的花房里来。 顾娇上下打量了顾老夫人一眼,约莫猜出她的身份了。 顾娇看看手中的白色花朵,又看看如同一只炸毛鸡的顾老烦人,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顾老夫人更懵了。 这丫头啥反应? 顾娇在道出自己身份与甩袖走人之间选择了前者,她朝顾老夫人走过去。 顾老夫人却以为她是要行刺自己,激动得叫了起来:“快来人!把她给我拦住!” 众人一拥而上,伸手去擒顾娇。 顾老夫人连连后退,要避开这个可怕的战场,可惜她退时没长眼,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花架。 她一个没站稳,压着花架倒了下去,仓皇中她伸手去抓前排的花架,试图稳住自己的身形,奈何花架受不得力,一下子就被她拉倒了。 花架上的数十盆盆栽哗啦啦地倒了下来,顾老夫人连哎哟都来不及,便瞬间被掩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下。 心腹嬷嬷倒抽一口凉气,她就一会儿没注意,怎的就出了这等事? 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去抓顾娇,纷纷调转方向来救顾老夫人。 顾娇无辜地摊了摊手。 这回总不是她的锅了叭。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顾娇摇摇头,拿着摘来的一束小白花出了花房。 花房与姚氏的院子虽仅有一墙之隔,可路很远,得绕。 房嬷嬷好不容易迈着小碎步,绕了半座侯府才来到花房跟前,看到从花房出来的顾娇,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唤道:“大、大……” 还没大出两声儿呢,就见顾娇又轻轻一纵,翻过墙头,回到姚氏的院子了。 怀疑人生的房嬷嬷:“……” 等房嬷嬷又迈着小碎步绕了半座侯府原路返回到姚氏的院子时,她感觉一双老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房嬷嬷扶着廊下的柱子直喘气。 顾娇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把玩着面前石桌上的那束白花。 这花开得真美,洁白清雅,出尘脱俗。 “嬷嬷。”她开口,“那个花房里的花都是谁种的?” 房嬷嬷直摆手,她说不出话,快累死啦! 顾娇也没催她,让下人给她倒了杯热茶。 房嬷嬷喝了几口热茶后,总算是缓过了气儿来。 她踉跄着步子来到顾娇面前。 顾娇道:“坐着说话。” “多谢大小姐。”房嬷嬷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可她确实撑不住了,她在顾娇身侧的石凳上坐下,说道,“花房里的花是由府上的花匠种下的,老夫人喜欢什么花,花匠们便种什么花,一般……以牡丹居多,芍药、君子兰、睡莲也各有一些。还有其他的花,像西府海棠那些,奴婢去花房的次数不多,都是听府里的下人说的。” 顿了顿,想到什么,房嬷嬷补充道,“不过凌姨娘也会种花,还种得比花匠好,老夫人现在多是交给她打理了。” 顾娇凝了凝眸:“我知道了,她人在哪里?” 房嬷嬷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大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是花房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是有的,至于是谁干的就得查个明白了。”顾娇根本没去想过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不信天底下有那么多巧合,不然姚氏也不会在庄子里被人下了毒。 有人嫌姚氏碍眼,想解决掉姚氏。 房嬷嬷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可她没料到会与花房有关。 “奴婢去打听一下。” 房嬷嬷去问了凌姨娘的下落,结果凌姨娘这会儿并不在府上,她回娘家探亲去了。 “我改日再来。”顾娇拿上那朵花,“这几日不要让夫人出来吹风。” “是!”房嬷嬷应下。 她看了顾娇一眼,心中感慨万千。 或许大小姐的某些做法她还是有些看不惯,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夫人出了事,真正靠得住的还是大小姐。 另一边,顾长卿回到了侯府。 他一进府便听说顾老夫人出了事,他去了顾老夫人的院子。 顾老夫人被花盆砸得不轻,身上青青紫紫的,脑门儿都砸破了。 “发生了什么事?”顾长卿问。 心腹嬷嬷道:“府里不知打哪儿来了个野丫头,冲撞了老夫人,害老夫人在花房摔倒了。” 听听听听,自个儿摔的,非得赖在别人头上。 顾老夫人按住额头上的纱布,气吼吼地道:“一定是个贼!你快去把她抓来!” 是贼的话那自然是要抓的。 顾长卿命人封锁了府邸。 顾娇的马车刚到府门口便被一名侍卫拦住了。 侍卫道:“府里遭了贼,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侯府!” 房嬷嬷正色道:“你看清楚了!这是夫人的马车!夫人的马车上会有贼吗?” 侍卫道:“得罪了!” 顾长卿的亲卫只听他一人的令,别说姚氏的马车不行,老夫人的马车来了也不能通行。 双方争执之际,顾长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神色冰冷地走过来。 房嬷嬷冲他行了一礼:“世子。” 顾长卿看了看她身后的马车:“夫人要出去?” 房嬷嬷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顾娇掀开了车窗的帘子,看向一脸威严的顾长卿:“是我要出去。” 顾长卿的神色当即顿住了。 自从得知那个少年就是顾琰后,他当然也猜到顾娇的身份了,说不震惊是假的,可要说过了这么多天还在震惊那就矫情了。 他目光复杂地朝顾娇看来。 顾娇却是刚刚才知道这个人竟然是自己和顾琰同父异母的哥哥顾长卿。 难怪自己会梦到他。 又难怪他这么多天不来了。 应是该猜到自己和顾琰的身份了。 这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呢。 明明不对付的两房人,阴差阳错地有了奇怪的牵扯——他救了小净空,自己又救了他,他又救了顾琰。 顾娇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小手托着下巴:“不让走吗?” 顾长卿被她淡定又从容的语气弄得微微一怔。 她没有半点包袱吗? 对于他们之间的身份。 “不是。”顾长卿回神,对侍卫道,“放行。” “是!”侍卫没多问,恭敬地让到了一旁。 房嬷嬷很疑惑,瞧大小姐与世子的架势……像是认识? 顾娇放下了帘子,马车刚走两步,她又突然让马车停下,再次掀开帘子,从里头扔出那束白色的花。 顾长卿下意识地接住。 其实依照顾长卿以往的训练,旁人扔来的东西,应当避之不及才对,方才那一下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了。 他古怪地看着顾娇。 顾娇却没再说话,只是将帘子拉下来,随后便乘坐马车离开了。 周围的人一头雾水。 啥情况?那姑娘……给他们家世子送了一朵花? 顾长卿并不觉得她会无缘无故给自己送花,他看着手中的花,蹙眉陷入了沉思。 顾长卿想到了花房的事。 顾长卿将府上的花匠叫了过来:“你可认得这朵花?” 花匠道:“这是花房里的花。” 顾长卿问道:“是什么花?” 花匠摇头:“奴才不知。” 顾长卿冷声道:“你自己种的你不知道?” 花匠讪讪,他并不是真正的花匠,只是一个看守花房的小厮,跟着原先的老花匠干了一段日子,老花匠被打发后,他就成了新的花匠。 他道:“这花不是奴才种的,是凌姨娘。” 顾长卿让花匠退下,把府医叫了过来。 府医原是不懂花的,可如果这不是普通的花,而是一味药,那就另当别论了。 “世子,这是曼陀罗,您当心啊!它有毒的!” 顾长卿眉心一蹙:“有毒?” 府医道:“是啊,这种花不论白色、红色都有毒,种子毒性最烈,花叶次之。它也能入药,咱们用的麻沸散就是主要用它来炼制的。” “碰一下就中毒吗?”顾长卿问。 “这倒也不是,世子身子强健,别说碰一下,吃点儿也是不打紧的。”府医拍着马屁说。 这话说的,合着他没事儿就去吞毒吃? 府医接着道:“但倘若是身子骨太虚弱的人,只闻它的花香也会受影响,或是亢奋,或是抑郁。” 顾长卿又道:“若本就思虑过重之人,时常闻它的花香,会否让病情加重?” 府医点头:“会,严重时可能会产生幻觉,更有甚者,轻生或失去理智的情况也并不罕见。” 顾长卿想到了那日差点与顾承林同归于尽的姚氏。 他若有所思道:“这种花常见吗?” 府医道:“常见的,山上就有,只可惜一般人都不认识,只因它好看便采来放回家中,放着放着就中了毒。” 夜里,凌姨娘回了府。 她刚进门,便见顾长卿的小厮在那儿候着。 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厮道:“凌姨娘,世子找你。” 凌姨娘愣了愣,笑道:“好,我知道了。” 凌姨娘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顾长卿正在院中练剑,见她来,忙收了剑,扔给小厮。 “姨娘过来坐吧。”他说。 二人在石凳上坐下。 有下人奉了茶点。 顾长卿道:“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我特地给姨娘留的,姨娘尝尝。” 凌姨娘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顾长卿道:“姨娘喜欢就多吃点,这些花糕都是用花房的鲜花做。” 凌姨娘笑了笑:“什么花,味道这么好?” “是这种花!”小厮笑盈盈地从背后拿出几朵曼陀罗。 凌姨娘的面色就是一遍,一把将嘴里的点心吐了起来! ------------ 142 为母则强(二更) 吐过之后的凌姨娘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讪讪一笑,用帕子掩了掩嘴,道:“我对花粉过敏。” 顾长卿神色不变:“姨娘对花粉过敏怎么不早说?那样就不会让姨娘替祖母打理花房了。” 凌姨娘张了张嘴,一时间无言以对。 “撤下去吧。”顾长卿对小厮说。 小厮将一盘点心拿了下去,凌姨娘分明看见小厮一边走,一边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 凌姨娘的睫羽就是一颤。 “姨娘。”顾长卿唤她。 凌姨娘收回视线,埋在宽袖下的手捏紧,笑了笑说:“怎么了?” 顾长卿看着她道:“我方才说,姨娘既然对花粉过敏,那日后祖母的花房就不交由姨娘打理了,我会去与祖母说。” 凌姨娘垂下眸子笑道:“我小心些,不碍事的。” 顾长卿道:“何必让姨娘冒这个险?” 凌姨娘笑了笑,抬眸对上顾长卿的视线:“……既然世子这么说,那好吧,不过若是花匠做不来,记得告诉我。” “嗯。”顾长卿淡淡颔首。 凌姨娘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你歇息吧,我也回去了。” 她人都走了几步,顾长卿忽然叫住她:“外祖母可还好?” “嗯?”凌姨娘微微一怔,转过身来,笑着看了顾长卿一眼,“她老人家身子骨不错,就是有些惦记三位小外孙,世子若是得空,可以带承风与承林回去看看她老人家的。” “我会的。”顾长卿说。 凌姨娘没再逗留,转身出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经过花房,她看见几个小厮与丫鬟正在清理花房。 “那些白色的花全给拔了!” “这么漂亮的花,拔了可惜了呀。” “老夫人摔了一跤,世子迁怒,可怜这些花了。” “行了,都别说了,当心传到老夫人与世子的耳朵里。” 她的脊背漫过一阵一阵的恶寒。 “姨娘,你怎么了?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难看。”一旁的丫鬟问。 凌姨娘紧了紧身上的氅衣,低低地颤声道:“我没事……没事……” 夜里,京城又下了一场小雪,没有昨晚那么大。 一家人关上门在屋里吃饭。 顾娇做了胡萝卜腊肉汤与豆腐山菌汤,炒了几个小菜。 小净空得到了今日份的美食大餐——素肉小丸子、青椒玉米粒、素腊肠炒花饭、虾仁鸡蛋羹,他是最近才解锁了吃鸡蛋的技能,感觉美美哒! 每日都要一碗娇娇的爱心小蛋羹! 他的餐具漂亮得不像话,摆盘的精致程度也甩了其他菜几条街。 他有滋有味地吃着,还不忘挺起小胸脯,摇头晃脑,向其他人发射臭屁显摆的小表情。 因为萧六郎又开始给林成业辅导功课了,所以他每天中午都不回来吃饭,和小净空在国子监吃。 晚饭成为了一家人每日最整齐的时刻。 而每次晚饭后,作为大家长的老太太都会过问所有人今天过得怎么样。 每一次都是小净空汇报的时间最长,他在蒙学里惜字如金,是十分高冷的小孩子,回家了就是小喇叭精,绘声绘色还加上动作,必须顾娇的表扬才能停止。 今天大家都没什么特别的。 轮到顾娇时,顾娇犹豫一下,讲了姚氏的事。 她没说姚氏在侯府遭人陷害,以及姚氏险些与顾承林同归于尽的事,只是讲了想把姚氏接过来。 大家都很喜欢姚氏,对此完全没有意见。 唯一的问题是房间。 顾琰表示他可以搬去和顾小顺挤一挤,把屋子腾出来给姚氏。 顾小顺连连点头,他的床很大,两个人够睡的。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萧六郎问顾娇。 他说的是一起去接姚氏过来住的事。 顾娇哦了一声,问他道:“你明天没课?” 萧六郎:“……有课。” 翌日一大早,顾娇便去了侯府。 姚氏早早地起了,正坐在暖阁中吃早饭。 见到女儿过来,她很是惊喜,但也有一丝担心,她拉着女儿的手坐下:“吃饭了吗?” “吃过了。”顾娇说,“我是来接你去出府的。” 姚氏一愣。 顾娇顿了顿,说道:“你……愿意搬出去和我们一起住吗?” 姚氏做梦都想听到这句话,做梦都能梦见自己和女儿住一起。 但,不是现在。 姚氏探出手,摸了摸女儿鬓角的发:“这么早赶过来,就是为了接我出府吗?” 顾娇诚实地点点头。 姚氏宠溺地看着女儿:“娇娇……是真心接受我了吗?” 顾娇沉默。 她不知道。 她不接受的从来都不是姚氏,而是母亲。 可姚氏又是她的母亲。 姚氏握住女儿的手,温柔地说道:“娇娇是因为担心我,所以做出了让步,我很感动,也很高兴。但我现在……还不能搬出去和娇娇住一起。” “那个姨娘有问题。”顾娇说。 果然是因为担心她啊,姚氏欣慰又苦涩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娘知道,娘能应付,你相信娘一次。” 若是以前,得知自己能搬去与女儿一起,她一定义无反顾,可花房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她想了整整一宿,在想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她是搬出去,还是继续留在府里? 从前她不争,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看不见希望,她的琰儿随时都可能没了性命,她只想好好地守着琰儿,远离侯府的是是非非。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有些人只避着是没有用的,他们母子三人连活着都是原罪。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女儿为救她挨鞭子的事了。 如果不是她无能,女儿也不会因为救她硬生生地挨了一鞭子! 她的心都在滴血! 女儿为她做得太多了,她不能总是躲在女儿的身后,成为女儿的负累。 她希望有一天自己搬过去,不是因为自己无路可去。 她也希望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女儿回忆起自己的母亲,不是一个四面楚歌、柔弱可怜的母亲,而是一个让她可以感到骄傲的母亲。 这是女儿给她的力量。 “如果可以,娘不要你这么能干。” 是她太无能了,才会让女儿不得不坚强起来。 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 顾娇理解不了这样的情绪,但顾娇尊重姚氏的选择:“如果你有需要,家里随时欢迎你。” 顾娇离开后,姚氏换了身衣裳,戴了两支黄金步摇,前往松鹤院给顾老夫人请安。 听说姚氏来给自己请安,顾老夫人险些没呛死:“你说谁来了?” 小丫鬟道:“夫人,是夫人来了,她来给您请安了!” 自打姚氏回了府,一直称病不来给顾老夫人请安,今儿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顾老夫人的心情非常不美丽,一是顾承林还被关在祠堂,二是昨儿让个小贼吓到在花房出了意外,偏大孙子还没把贼捉到。 她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这么倒霉过。 “咝——”她浑身疼痛,“让她在外候着,就说我还没起来。” 姚氏被晾了小半个时辰,一句怨言都没有。 顾老夫人呵呵道:“哟?她倒是转性子了?搁十年前,她得给我甩脸子走人!” 顾老夫人到底还是把人叫了进来。 姚氏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亲手做的点心。 顾老夫人冷笑:“怎么?想毒死我不成?” “媳妇儿不敢。”姚氏恭谨地说。 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透着一股子巴结与讨好。 顾老夫人不由多看了姚氏一眼。 姚氏从前是要多清冷有多清冷,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顾老夫人看了都碍眼,今日衣裳也换了,步摇也插上了,总算有几分侯门贵妇的自觉了。 女人嘛,就得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在婆婆面前伏低做小。 顾老夫人总算没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难得看姚氏顺眼了一点。 “母亲,您尝尝。”姚氏双手将点心呈上去,毕恭毕敬的样子满分。 顾老夫人不咸不淡地拿起来尝了一口。 随后顾老夫人就被惊艳了。 看不出来,这个落魄媳妇儿的手艺这么好,比府里的厨子做的好多了! 姚氏恭维道:“我也是练了许久才敢拿出来孝敬母亲,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一屋子的人全都惊掉了下巴,她们没听错吧?这真是从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别看姚氏出身不高,可她骨气不小,从不愿像凌姨娘那样去讨好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对姚氏的态度很受用,加上她受伤确实胃口不佳,姚氏的点心倒有几分能入口。 姚氏温声道:“母亲,我给您按按吧,您身上的淤血揉散了就好了。琰儿身上时常难受,我给他按过,御医都夸我按得好。” 顾老夫人身上疼得厉害,听她这么说,犹豫一下还是让她试了试。 姚氏这些年可不是白亲力亲为照顾顾琰的,她确实按得很不错,比府上的小丫鬟专业许多。 要说府医也能按,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顾老夫人很受用。 姚氏按过的地方,她确实感觉没那么疼了。 当然她心里也舒坦,姚氏这副小媳妇儿的样子,总算是让她有了一丝做婆婆的豪横感。 “母亲,林儿的事我想过了。” 一听姚氏还敢提顾承林,顾老夫人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顾承林是被她女儿揍成这样的,还因为与顾琰的事被老大给关进了祠堂。 她倒是有脸提?! 姚氏道:“等晚上世子回了府,我便去找世子,让他把林儿放出来,我会和他说,琰儿已没大碍了。” 确实早活蹦乱跳了,反而是顾承林被顾娇揍得好凄惨,至今都还爬不起来。 顾老夫人神色稍霁,自己厌恶姚氏的孩子不假,可当务之急是把宝贝孙儿放出来。 旁人的话顾长卿未必会听,当事人不追究了,顾长卿总不能再抓着顾承林不放了吧。 顾老夫人警惕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巴结我了?” 姚氏垂眸一叹:“媳妇儿是想通了,这些年是媳妇儿没尽到做儿媳的本分,让母亲烦心了,今后琰儿与娇娇大了,总还是要指望您的庇佑的。” 抱歉了,娇娇,娘先拿你卖个惨。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顾老夫人收回了一脸质疑:“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却说凌姨娘过来给顾老夫人请安,一进屋就看到顾老夫人与姚氏和谐相处的诡异画面。 凌姨娘的表情怔了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正要上前行礼,姚氏回过头,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姚氏缓缓站起身,拉过被子给顾老夫人盖上,又轻轻地放下了帘子。 凌姨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顾老夫人睡着了,她总不能把对方吵醒。 “我晚些时候再过来伺候母亲。”姚氏对屋子里的下人说罢,转身离去,与凌姨娘擦肩而过时,她淡声道,“姨娘也走吧?别打搅母亲歇息。” 她都这么说了,凌姨娘还能赖着不走吗? 凌姨娘觉着很奇怪,今日的姚氏与以往仿佛不大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变了呢? 似乎是衣着打扮,又似乎是整个人的气场。 凌姨娘跟在姚氏身后出了松鹤院。 刚出院子,姚氏忽然转过身来,抬手甩了凌姨娘一耳光! 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凌姨娘被打懵了。 ------------ 143 晓真相(一更) 任何稍稍与姚氏有过接触的人,都不会相信姚氏做得出如此粗暴的事。 姚氏有严重的癔症与抑郁症,她疯症起来,或许会失去理智,那就另当别论。 然而眼下的姚氏无比清醒,她的情绪也十分冷静,她给凌姨娘的那巴掌,是结结实实带着目的的一巴掌。 姚氏双目如炬道:“这一巴掌是还你的,你让我女儿担心了。” 作为一个母亲,最不情愿的事情并不是自己受到伤害,而是在孩子的面前被人凌虐与伤害。 她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让他们身体发肤受伤,也不让他们心伤。 凌姨娘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迹,可见姚氏这一巴掌究竟用了多大的力。 凌姨娘用手指抹了抹嘴角,而后看着指尖的血迹,自嘲地笑了笑:“夫人,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姚氏冷声道:“在我面前你有资格称一声我吗?” 凌姨娘的眸光冷了下来,似乎是懒得再伪装什么,冷冷地笑道:“夫人是疯了吗?伺候了老夫人一早上,就以为自己是府里的主母了?” 姚氏正色道:“我以不以为,我都是侯府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室夫人,倒是你自以为是,却终究不过是个妾。打你,是在给你立规矩,有种你就去告状!” 凌姨娘讥讽一笑道:“夫人以为我不敢?” 姚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敢,我也敢,你对我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凌姨娘头一次被姚氏看得无法与之对视,她冷哼一声撇过脸:“夫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姚氏盯着她的脸:“你装聋作哑不要紧,日子长着呢,我会让你看清楚,我不和你斗,不是我斗不过你,是懒得和你斗而已!” 凌姨娘忽然就笑了:“呵,夫人不是不稀罕这些东西吗?什么名分,什么名利,都是身外之物,这是夫人你亲口说的。” 姚氏往前走了一步,定定地看着凌姨娘:“我是不稀罕,可你稀罕,我就偏不给你!” “你……” 凌姨娘噎住。 不得不说,姚氏最后一句真是戳中凌姨娘的死穴了。 姚氏不在意的夫人之位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姚氏不在意的顾侯爷的宠爱也是她做梦都想拽在手里的,甚至姚氏的容貌,姚氏的与世无争,都是凌姨娘求而不得的。 凌姨娘捏紧了拳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又能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当年姐姐不嫌弃你家道中落,也不嫌弃你年纪小,把你当做至亲的好姐妹,你却抢了她的丈夫。” 姚氏不信凌姨娘不明白事件的真相,她是在激怒自己。 姚氏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姚氏淡笑一声道:“我至少抢到了,你呢?我不在府里的十年,整整十年你都没把这个男人抢过去,你也就这点本事而已。” 姚氏句句都戳中凌姨娘的心窝子,凌姨娘气得快要吐血了。 她在姚氏面前从未如此狼狈过。 比起姚氏这些戳心窝子的话,那一巴掌简直都不算什么了。 姚氏见凌姨娘此回合的战斗力已经告罄了,冷冷地睨了她一眼,骄傲地走掉了! 她人走远了,凌姨娘的小丫鬟才敢上前关怀道:“姨娘,你没事吧?夫人也太过分了,她怎么可以打你?我们去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罚她!” 凌姨娘摸着肿胀的脸颊,冷声道:“就为了一个巴掌吗?好铁要用在刃上!” 却说姚氏回到院子后,没让任何丫鬟跟着,径自进了自己的卧房。 她刚一进去,便合上门,整个人脱力一般跌在了地上。 房嬷嬷从半路便感觉自家夫人不对劲了,姚氏进屋后,她也推开门走了进来。 结果就看见姚氏狼狈地坐在地上。 原来不是不害怕啊…… 只是忍住了。 房嬷嬷是姚氏的陪房,年纪比姚氏大了十岁,在姚府时她就伺候姚氏了,可以说是看着姚氏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姚氏什么性子她清楚。 不惹事、不闹事、还有点怕事。 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逼得搬去了庄子。 姚氏在对大小姐夸下海口时,房嬷嬷都没报什么希望,只当她是嘴上说说,哪里料到她蛮横对凌姨娘动起手来了。 这可是在不发病的情况下。 老实说,这样的夫人挺让房嬷嬷意外的。 “嬷嬷……”姚氏委屈地看向房嬷嬷。 房嬷嬷噗嗤一笑,跪坐下来理了理姚氏的步摇:“夫人做的很好,夫人很勇敢,以后就像这样,拿出正室的架子来,害怕了也别在人前露怯,别叫那些小人看轻了去。咱们不争什么,别人也不信,既如此,那就大大方方去争,让他们明白咱们争起来究竟可以有多厉害!” 姚氏的情绪一点一点平复下来,她点头:“从前是我天真了,以为自己不争,他们就会放过我,放过琰儿……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傻了。” 工部事情太多了,顾侯爷昨夜没能回府,今晚才拖着疲倦的身子进了家门。 他二话不说去了姚氏那边。 这么晚了,姚氏居然没歇下,还在屋子里为他留了一盏灯。 顾侯爷心中感动。 果然去庄子住了大半年,与夫人的感情比从前好多了。 顾侯爷一身疲倦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地拉开房门:“夫人,我回来啦!” 话音一落,一个搓衣嘭的一声掉在了他的面前。 顾侯爷古怪地挑了挑眉:“呃……这是……” 姚氏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他:“听说你打娇娇了。” 顾侯爷心里咯噔一下,挺直腰杆儿道:“哪个混账东西说的?” “黄忠。”姚氏淡淡开口。 黄忠从柱子后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耷拉着脑袋。 顾侯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这个叛徒!” 黄忠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什么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就是了。 您自个儿闹出来的烂摊子,自个儿收拾去吧,我兜不住了! 姚氏让黄忠退下。 顾侯爷走近姚氏,清了清嗓子,去拉姚氏的手,却被姚氏一巴掌拍开。 顾侯爷讪讪道:“你说的是在庄子里那次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那时候……我以为她在害你!” 姚氏道:“她怎么可能害我?我是她娘!” 怎么不可能啦? 我是她亲爹,她还揍我呢! 还不止一次! 还踹下水,捞起来,挂上树! 可惨可惨啦! 就连我没做错事,都能让她平白揍一顿,玩儿似的! 顾侯爷想到乡试拿回自己在县衙外挨的一顿揍,至今意难平! 这些话顾侯爷就没对姚氏说了,他是男人,他也要面子的好么? 顾侯爷轻咳一声,拉了拉姚氏的袖子:“好嘛,我错了,那次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对她了。”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姚氏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背过身不想看他,“如果娇娇不能原谅你,那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顾侯爷委屈巴巴地看着地上的搓衣板。 呜,现在跪这个还来得及吗? -- 对于姚氏没有搬来碧水胡同的事,一家人都挺遗憾,不过他们与顾娇一样,都尊重姚氏的选择。 经过半个月的敲敲打打,医馆总算初具规模了。 医馆一共有两层,带一个后院与一排后罩房。 顾娇很注重保护病人隐私,接诊并不像常规医馆那样全部设在大堂,大堂主要是柜台、导诊台以及药房,普通诊室在一楼,病房在二楼。 后罩房暂时没有投入使用,顾娇的设想是建造一个手术室与一个治疗室。 当然,这都是后话。 “你说,咱们医馆叫啥名?”大堂内,二东家问正在翻阅账册的顾娇。 顾娇翻了一页:“都行,你来定。” 名字无所谓,主要是医馆的大夫与药材。 大夫医术要高明,还得有医德;药材必须质量好,价钱也公道。 她的医馆不是只开给有钱人的,要做到童叟无欺。 “你觉着妙手堂如何?”二东家语气很随意地说。 顾娇唔了一声:“妙手回春,好。” 二东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那就这么定了?” 顾娇点头:“嗯。” 二东家大掌一挥:“把牌匾拿进来!” 回春堂,妙手堂,这是打定主意与回春堂打擂台了。 顾娇摇摇头,这一刻的二东家,像个要与人干架的孩子。 二东家对医馆是真真上了心的,或许是他天生便对这一行有着不俗的热情,否则也不会被胡家压榨成那样也仍然尽心尽力地为办好自己的医馆。 他被赶出胡家后,清泉镇的医馆也并不属于他了。 不过他从前打拼留下来的人脉还在。 王掌柜收到他的飞鸽传书后,二话不说快马加鞭赶来了京城。 老大夫原也是要来的,奈何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于是将他的徒弟送了过来。 他的徒弟也是可以信任的人,医术尚有些青涩,但品性端正,又吃苦好学。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原先在京城便认识的大夫。 他与二东家的继弟闹了些不快,一气之下离开了回春堂,他也被二东家请了过来。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择个黄道吉日开张了。 二东家好生翻了翻黄历:“二十五,宜开市,就这天了!” 可巧,隔壁的女学也定在二十五号开学。 女学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民间有赞扬的声音,自然就有反对的声音,不过朝廷很会造势,在公布了几位京都有名的才女都将进入女学时,反对的声音弱了下去。 进入女学的方式一共有两种,一种是免试入学,获得此类资格的一般都是在京城早有名气的才女,譬如庄梦蝶的嫡姐庄月兮,又譬如侯府千金顾瑾瑜。 另一种是考试入学。 顾侯爷因为上次的事,已经许多日不被允许踏足姚氏的屋子了。 让他去找那丫头道歉是不可能的,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向姚氏表达自己爱女之心的法子。 他入了一趟宫,求见淑妃:“娘娘,可否拜托您帮我弄一个女学的入学名额?” 淑妃闻言颇为诧异:“瑾瑜不是已经有名额了吗?” 顾侯爷搓了搓手,讪讪道:“不是给瑾瑜的,是给……娇娇的。” 淑妃柳眉一蹙:“娇娇?那个在乡下长大的丫头?” “嗯。”顾侯爷点头。 淑妃对那丫头无感,姚氏的孩子她本就不喜欢,又是在乡下长大,听说没见识还长得丑,这种人出去了只会丢侯府的脸。 淑妃不太同意。 顾侯爷软磨硬泡:“……哎呀我对不起这孩子啊,她流落民间多年,吃了那么苦,我这个做爹的没疼过她一天,如今连她上学的事办不好……” 淑妃才不信自家哥哥真疼那丫头呢,真疼的话会到了今天才来求她?马上要开学了,早干嘛去了? “是不是姚氏让你来的?”淑妃问。 “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 他说不是就不是吗? 淑妃不信。 不过到底是自家哥哥,淑妃还是答应了。 淑妃与太子妃不太熟,她直接去找了陛下,陛下没说什么,让人去东宫那边拿了个入学帖给她。 ------------ 144 收拾她(二更) 顾侯爷拿到入学贴后直接让黄忠给顾娇送了过去。 他已经想好了,等那丫头上学的第一天,他就带夫人去女学,给夫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夫人亲眼见到自己为女儿做出的努力,总该相信他的一片爱女之心了吧! 当然,他考虑过那丫头可能会不领情,聪明如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大小姐,侯爷说了,只有你答应去女学,他就给你五百两银子。”医馆中,黄忠如实将顾侯爷的话转告。 顾娇正在干活儿,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药材:“确定?” 黄忠道:“确定!我银票都带了!” 顾娇道:“一手给钱,一手收帖。” 黄忠:为毛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黄忠认真道:“大小姐,你要发誓。” 顾娇对手指:“好,我发誓,我答应去女学。” 黄忠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帖子和银票一并给了顾娇。 黄忠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顾娇后脚便将帖子贴在了医馆大门口的门板上:售入学帖,一百两一张! 二东家愕然地张了张嘴:“这个……也要卖掉吗?” 也的意思是,在黄忠来之前便已经有人送来一张入学帖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县城与顾娇有过两面之缘的安郡王。 安郡王是找庄贵妃拿来的入学贴,他连庄梦蝶都没舍得给,直接让人给顾娇送了过来。 顾娇二话不说张贴了就卖。 并且已经卖出去了! 顾娇云淡风轻道:“是啊,卖,干嘛不卖?” “那你俩刚刚对话是怎么一回事?”二东家十分清楚顾娇是不会去女学的。 顾娇唔了一声道:“他让我答应,我已经答应了啊,有问题吗?” 二东家下巴都要惊掉了。 所以重点是答应这个环节吗?不是后面的会去女学吗? 这、也、行?! 父女俩的事二东家好歹是知道一些,他这下是真同情顾侯爷了,你说你被你女儿套路了这么多次,咋就不长个记性呢? 来买第二张帖子的人很快出现了,居然也是一个熟人,还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你们这儿真有隔壁女学的入学帖吗?” 一名衣着华贵的千金小姐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 小六子深感此人自己接待不了,忙将二东家叫了过来。 二东家没见过她,看她衣着打扮不像寻常贵族千金,不敢怠慢她,客气地拱手道:“我们这儿有,姑娘是要买吗?” 少女倨傲地问道:“我怎么知道你们的入学帖是不是真的?” 二东家笑道:“姑娘,您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咱们这么大的医馆开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假的,您只管派人来砸了我这医馆便是!” 少女抬眸看了眼头顶崭新的牌匾,觉得对方的话不无道理。 他们家权势滔天,如果真的敢骗她,她就把这铺子砸了,还把人全部抓去大牢! 少女拿了一百两银票出来。 二东家正要接在手里,此时,小六子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在二东家耳畔低语了一声。 二东家眉心一跳,收银票的手顿住了。 “怎么了?”少女问。 二东家讪笑道:“入学帖……二百两。” “不是写的一百两吗?” “那……那是先前的价。” “你们还坐地起价?” “哎呀,你买不买?不买我买了!” 少女身后又来了一个买入学帖的。 这倒不是医馆的托儿,是真心来求购的。 少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谁说我不买了?多少钱?” 二东家干笑着比了个二的手指,少女倒抽一口凉气,正要说你们坐地翻一倍,就见二东家把余下几根手指头也展开了。 “五百两。”二东家想哭了。 顾姑娘啊顾姑娘,你为毛这么坑我? 就不怕这位千金小姐一怒之下把咱们医馆给砸了吗? 少女果真动怒了:“信不信我砸了你们铺子!” “买不起就让开!我买!”她身后的豪横女子说。 五百两能买一张女学的入学帖,与全京城的才女同聚一堂,虽然很肉痛,但对于她们这种压根儿考不上的人来说简直是唯一的出路了啊! “谁说我买不起了?”少女一咬牙,从荷包里再掏了四张银票出来,以五百两的天价买走了那张自家哥哥求来的入学帖。 二东家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五百两银票,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将银票拿去了药柜后的诊室,问顾娇道:“那姑娘谁啊?你认识吗?” 顾娇云淡风轻道:“认识,庄家小姐,庄梦蝶。” 二东家倒抽一口凉气:“哪个庄家?不会是庄太傅的庄家吧?”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唔,好像是吧。” “什么叫好像是?”二东家的腿都软了,我的小姑奶奶,您知道您坑的是谁吗?那可是太傅的亲孙女、太后的亲侄孙女啊!东东手指,能把咱们医馆碾成渣啊! 咱不把帖子拱手送上就算了,还坐地起价坑了人家五百两银子—— 二东家再次掐住自己人中,华丽丽地倒了下去…… 卖帖子的动静很快传到了女学那边,主要是庄梦蝶这个憨憨逢人就说她也有了入学帖,虽没讲是花钱买的,可就冲她那胸无点墨的名声,谁都猜出有猫腻了。 也是巧,今日太子妃微服出行,回来路过女学时就听见这边的动静,她让女官去打探了一番。 女官回马车上禀报道:“太子妃,外面竟然有公然买卖女学的入学帖!” “竟有这事?” 女学虽不是太子妃开办的,但不少事情确实是交由她经受负责的,譬如女学的入学帖就是她亲手设计并交由尚宫局定制的。 发出去多少她心中有数。 发给谁大致也有数,除了太子拿出去做人情的。 “卖了多少?”她问。 女官道:“两张!就是那间医馆卖的!也不知他们上哪儿弄的帖子,竟这么卖掉了!” 太子妃眉心蹙了蹙:“都被谁买走了?” 女官回禀道:“第一个买主奴婢没亲眼看见,但听小二们的描述像是杜家的五小姐,第二个买主奴婢瞧见了,是庄梦蝶小姐。” 庄梦蝶是京城出了名的草包,因此哪怕她是庄家的千金,太子妃也没给她一张入学帖。 庄家乃书香世家,出个这样的草包实属罕见了。 像她姐姐庄月兮就是名副其实的才女。 不过,当初太子妃给庄月兮一张入学帖时,曾一度有人猜测庄月兮会把帖子让给妹妹,她自己考试入学。 看来这对姐妹的关系不像外人猜测的那么和谐。 宫女突然道:“奇怪呀,太子妃,庄贵妃不是找您要了一张入学帖吗?不是为庄梦蝶要的?” 太子妃微微摇头:“不清楚。” 宫女叹道:“还有那位杜五小姐,这回只怕又要惹恼三皇子妃了。” 三皇子妃姓杜,杜五小姐是她的嫡亲妹妹,三皇子是大皇子一脉,与太子不对付,三皇子妃与太子妃也一贯有些互别苗头。 其实三皇子妃也是京城才女,她的琴艺乃京城一绝,只不过,对上太子妃就不太够看。 听说太子妃年少随使团出使梁国时,曾见过真正的伏羲琴,单这一点就够三皇子妃嫉妒许久了。 偏三皇子妃的亲妹妹还是太子妃的脑残粉。 这次女学的事内部人都知道是陛下的主意,可对外是借了太子妃的名义,三皇子妃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妹妹去给太子妃造势。 杜晓芸要去参加考试是万万没可能的,帖子也是没法儿送到她手中的。 杜晓芸愁得不行,因此当碰见顾娇卖入学帖时,她才二话不说地买了! 女官问道:“要……把帖子追回来吗?”这也就是女学刚开办,一切还不大规范,否则换成国子监,谁敢贩卖入学文书?那可是得吃板子,并且一辈子不能下场科举的! 太子妃幽幽一叹:“算了,她们想卖就卖吧,女学是开给真正想学的女子的。” 庄梦蝶倒是没什么,女官很为杜五小姐感到惋惜:“又要挨揍了呢。” 没错,三皇子妃得知亲妹妹竟找人买了一张女学的入学帖时,气得当场暴走,不顾皇子妃的身份,连夜杀回娘家将杜晓芸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 145 手术(一更) 杜晓芸被揍得嗷嗷直叫,满屋子乱跑:“你看看你,这么粗鲁,哪像个皇妃啊?人家太子妃就不会像你这样!好生和人家学学!” “小蹄子,你反了天了!” 三皇子妃气得扔了戒尺,直接上手脱鞋,用鞋底板啪啪啪地抽起了自家妹妹! 三皇子妃这辈子最厌恶的人当属太子妃,没有之一! 三皇子妃与太子妃年龄差不多,家世也差不多,又同为公主伴读,二人几乎是从小被拿在一块儿做比较。 太子妃处处压了她一头,不仅比她聪明、比她美丽、还比她更讨皇子公主们的欢心。 三皇子妃唯一比她略胜一筹的是琴艺,可就连这点风头也在太子妃见识过真正的伏羲琴后被抢得一干二净。 三皇子妃是真嫉妒她啊。 三皇子妃唯一引以为傲的是就是她嫁入了皇室,而那个处处抢她风头的女人只与一个小侯爷有婚约。 呵,那个小竹马还小她三岁呢! 其实昭都小侯爷在京城的名声比三皇子更大,可再大也是臣,三皇子是君,三皇子妃在心里找到了美妙的平衡。 可惜没过多久,小侯爷就死于了一场大火。 没过门未婚夫先死了,这必须得死她克死的,三皇子妃等着看死对头的笑话,哪知孝期一过,她嫁给了当朝太子,成功成了自己的皇嫂! 太子妃乃未来皇后,她只是一个将来会被送去封地的王妃而已,更可悲的事,她见了死对头还得行大礼! 京城人都这么说的。 “打小太子妃就比三皇子妃优秀,难怪嫁人都高了她一头。” 全京城都爱太子妃,只要有太子妃的一天,就没人会看到三皇子妃。 别人她管不着,可亲妹妹她总能管了吧。 三皇子妃揍完自家妹妹不解气,狠狠地撂下狠话:“你敢去上女学,我就打断你的腿!” 杜晓芸的倔脾气与三皇子妃如出一辙:“你打!有本事你现在就打!打断了我爬也爬过去!” “你……”三皇子妃怒上心头,扔了鞋子,抄起了一旁的扫帚。 眼看着小女儿要快被大女儿打死了,杜夫人赶忙上前劝架:“好了好了,你们姐妹俩一人少说两句,不就是念个书吗?你让她去念就是了,她打小多爱念书你又不是不知道!” 三皇子妃怒道:“她是爱念书吗?她是为了巴结太子妃!” 杜晓芸盯着鸡窝头与一脸包哼道:“对!我就是要巴结她!谁让她那么优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甩了你几条街!” 这也就是三皇子妃与娘家关系好,从不在娘家摆架子,否则就凭杜晓芸如此以下犯上,早被拖出去打死一百遍了! “你给我闭嘴!”杜夫人狠狠地训斥了小女儿几句。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没拿到帖子倒还罢了,一旦拿到了,只怕没这么容易放弃去女学的。 三皇子气得够呛,黑着脸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三皇子府在朱雀大街上,离这儿还挺远,回去的路上三皇子妃心烦意乱,只觉马车都比平日里更颠簸了。 “那个臭丫头,气死我了……真气死我了……天底下就没比太子妃更好的人了吗?我是她亲姐姐……你们看她胳膊肘往外拐的……” 三皇子妃一边痛骂着,一边感觉自己的肚子都被气痛了。 两名随行的女官老老实实坐在她两侧,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们倒是吭一声啊!”三皇子妃蹙眉道。 二人的小身子哆嗦了一把,面面相觑了一眼,许女官道:“可是三皇妃,您把五小姐打成那样真的没事吗?她是您的亲妹妹呀,这要是传出去……” 许女官真正想说的是,您的名声已经不如太子妃了,再坏一点儿,都没处黑了。 三皇子妃咬牙道:“她有点亲妹妹的觉悟吗?谁家的亲妹妹总是帮着外人说话的?我让她和我学琴,她不学,说我谈得没有太子妃好!笑话,她听得懂吗?” 话落,三皇子妃感觉自己的肚子更痛了。 都是让那丫头气的! 三皇子妃捂住肚子,眉心紧紧地蹙在一起。 两位女官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许女官问道:“三皇妃,您没事吧?” “哎哟……”三皇子妃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揉紧肚子,扶住桌角,道,“赶紧回府,让马车慢点儿……” 二人愣住。 这到底是要慢还是要快呀? 三皇子妃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恨不得立刻回到府里,可每剧烈地颠簸一次,她都会疼得更厉害一点。 二人见她的脸色都白了,一时间不知她是被五小姐气的还是真的哪里不舒服了。 “我没……”三皇子妃正要说自己没事,就感觉腹中绞痛,她一个没坐稳跌了下来,直直地栽在了车厢的地板上。 这可把两位女官吓坏了。 许女官大叫:“停车……快停车!” 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 虽是不颠簸了,可三皇子妃的症状没有丝毫缓解,她依旧疼得死去活来。 “怎么办呐,许姐姐?”柳女官战战兢兢地问。 许女官跪在三皇子妃的身边,看着对方疼得直打滚的样子,也吓得不轻。 三皇子妃怕是支撑不到回府了…… 她一把掀开帘子,问车夫道:“附近可有医馆?” 车夫想了想,道:“前边儿就是女学,我记得女学旁边好似开了家医馆。” 许女管忙道:“还不快去?!” “是!”车夫将马车驾去了医馆。 许女官忙跳下马车道:“大夫!有没有大夫?” 二东家走出来道:“姑娘,我们这医馆还没开张呢,您是……” “啊——”车厢内,三皇子妃发出了疼痛的惨叫。 二东家心下一凛,明白对方怕不是小病,不好再叫人去找下一家医馆。 他忙去了二楼,找到在打扫厢房的顾娇:“来了个病人,是女子!” 顾娇放下扫帚,脱下罩衣下了楼。 “大夫呢?”许女官问。 “这就是大夫。”二东家指着顾娇说。 “医女?”许女官眉头一皱。 昭国有大夫,自然也有医女,只不过,医女的医术并不如大夫高明,地位也十分低下。 在皇宫,医女都是给御医打下手的,并不能单独为后妃们医治。 许女官厉声道:“只一个医女怎么行?把你们大夫叫出来!” 顾娇不允许有人凶自己的人,她挡在二东家身前:“我就是大夫,看就看,不看就滚。” 许女官一噎。 “啊——”三皇子妃疼得更厉害了。 柳女官掀开帘子哽咽道:“许姐姐!你快让她上来吧!三……夫人好像快不行了!” 许女官的心咯噔一下。 顾娇上了马车,这会儿天色有些暗了,马车内光线不大好。 “油灯全点上!”她道。 柳女官将备用的油灯全点上了。 顾娇仔细地看了看三皇子妃,见她捂住右边的肚子,她跪下来拿开她的手,找到她的右下腹麦氏点的位置按了按,“是这里疼吗?” “嗯!”三皇子妃难受得差点晕过去。 顾娇松开了手:“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刻手术。” “需、需要什么?”柳女官听不懂顾娇的字眼。 顾娇看着疼痛中的三皇子妃,正色道:“手术,我要切开你的肚子,把发炎的阑尾取出来。” 柳女官惊得都结巴了,支支吾吾道:“你、你要切开三……三夫人的肚子?” 三皇子妃苍白着脸看向顾娇,似乎也在等她的解释。 顾娇一瞬不瞬地望进三皇子妃的眼眸:“你的情况很紧急,药物控制不了,如果不照我说的做,你很快就会没命。” 急性阑尾炎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若不及时治疗,它可能会阑尾穿孔,引起全腹性腹膜炎,死亡率极高。 三皇子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恐。 “不可以!”许女官走上马车,拦在了三皇子妃的面前:“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医女,却妄图切开我家夫人的肚子!我看你根本是在危言耸听!说吧!你要多少银子?” “我没有危言耸听,治不治在你们。”顾娇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刚走了没几步,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素手抓住。 三皇子妃抓得很紧,几乎是用尽了全力:“你真的可以救我?” “夫人!” 两位女官勃然变色。 她家三皇妃不是来真的吧? 真让这个医女切开她的肚子吗? 疯了疯了! 这个医女疯了! 三皇妃也疯了! 许女官道:“夫人你别听她的!我这就去请御医!” 顾娇淡道:“请便。” “不要……”三皇子妃死死地抓着顾娇的手腕。 她见过这种病,她出嫁前,她的奶娘就是这里疼痛,疼的地方都与她一模一样,症状也一样,她请了御医来为她医治,可御医没有治好,奶娘活活疼死了! 她也要死了! 许女官道:“夫人!不可啊!” 身为皇子妃,身上是不能有刀伤的,入宫选秀时但凡身体有一处小瑕疵都会惨遭落选。 如今她虽成了亲,可到底是皇子妃,她的身体不属于她自己,属于三皇子。 没有三皇子的同意,她不可以任意糟践自己的身体。 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可她的眼神顾娇看懂了。 顾娇将三皇子妃从马车上抱了下来,两个女官拦不住顾娇。 许女官对车夫道:“还不赶紧回府通知殿下!” “是!”车夫马不停蹄地回了府。 顾娇将人抱进厢房,放在临时搭建的手术台上。 三皇子妃害怕地看着她。 顾娇不擅长感知家人的情绪,可病人的她秒懂。 她道:“你放心吧,我有把握,我做过很多例手术,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医女,我的医术很高明。你的手术并不复杂,也不会疼,我会给你打麻药,你不会有感觉的。” 她一口气讲了许多话,用以安抚病人的情绪。 三皇子妃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她不仅怕死、怕疼、还怕很多很多。 她的命不是她的,是整个皇家的。 她的身体也不是她的,是三殿下的。 未经夫君允许,她便让人损害自己的身体,她会遭人唾骂的! 顾娇定定地看着她:“没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不需要任何人来替你做主。如果因为治病就要遭到旁人的非议与唾弃,那么不是你错了,是这个天下错了。” 三皇子妃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小药箱里有了新的麻醉药,三皇子妃对麻醉药的反应良好。 手术过程中她竟然睡着了,一觉醒来她已换了身干爽的衣裳,躺在厢房的床铺上。 “还疼吗?”顾娇问。 三皇子妃摇摇头。 没那么疼了。 “麻药的药效过后伤口会疼痛,但应该在忍受范围之内。”顾娇说着,又交代了一些术后的注意事项。 三皇子妃在京城的人缘算不上好,她不合群,别人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别人。 但是这个小姑娘,却和她见过的大多数人不大一样。 三皇子妃虚弱地张了张嘴:“你叫什么名字?” “顾娇。” ------------ 146 豪横!(二更) 不多时,三皇子府的人便找上门来了。 三皇子在御书房,车夫没见到他本人,只得将府里的侍卫叫了过来。 听说情况十分严重,一共来了十多名侍卫,以及一名随行的府医。 许女官一见到他们,瞬间燃起希望,提着裙裾奔出医馆,指着二东家一行人道:“来得正好,他们挟持了三皇妃!三皇妃被他们关起来了!你们快进去救她!” 二东家原先看见那么多侍卫涌进来,心道这是天子脚下,不怕不怕,他们开医馆,行医治病,真闹到衙门也是有理的。 可当他听到那句“三皇妃”,腿一下子就软了。 有没有搞错? 里头那个患者居然是三皇妃?当今圣上的儿媳? 他家小顾把皇子妃的肚皮给切了…… 二东家又双叒叕掐着人中晕过去了…… 医馆尚处在筹备阶段,大堂的人挺多,王掌柜、小六子、老大夫的徒弟以及一些新招的伙计,所有人都被皇子府的侍卫蛮横地控制了。 领头的侍卫正要冲进厢房解救三皇子妃,就见厢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三皇子妃抓着顾娇的手艰难地走了出来,她的另一只手本能地捂住伤口。 她的面色依旧苍白,却比马车上半死不活的状态强了太多。 侍卫们见到她,纷纷抱歉行礼。 三皇子妃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虚弱却气场不减地说道:“都反了吗?还不快把人放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 麻醉药的药效在慢慢过去,三皇子妃感受到了来自伤口的疼痛,不过确如顾娇所言,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死里逃生了一回。 她冷冰冰地看向一屋子侍卫:“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谁借你们的胆子?回头我倒要问问殿下,是不是他让你们不将我放在眼里的?” “属下不敢!”领头的侍卫率先收了剑,又冲其余人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放开了医馆的人,将剑收回剑鞘。 许女官担忧地走过来:“三皇妃,你没事吧?” 三皇子妃有些脱力地往顾娇身上靠了靠:“我现在没力气打你,回府再收拾你。” 如果不是手术已经结束了,那么这丫头带人闯进来是会害死她的。 顾娇当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尽快结束了手术。 三皇子妃不知顾娇的细心,但也足够感激她今晚的举动,她救的不只是她的命,还有她的尊严。 “顾姑娘,告辞。”她虚弱地说。 顾娇嗯了一声:“七天后拆线。” 三皇子妃艰难地颔了颔首:“好,我记下了。” 她随时都要倒下,许女官与柳女官赶忙从顾娇手里接过她,扶着她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七天后,三皇子妃没来拆线。 顾娇倒是不担心,她既是皇子妃,那么府上必定有医术高明的大夫,皇宫也有御医,拆线这种小事难不倒他们。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医馆开张了。 一家人起了个大早,要去给医馆捧场,就连总是赖床到日上三竿的老太太都起了。 但因为今天国子监与清和书院都不放假,顾娇拒绝四人请假,他们的好意她心领了。 四人:想逃个课咋就这么难? 四个难兄难弟抱着书袋,生无可恋地去了国子监与书院。 老太太没啥事,坐上二东家派来的马车一道去了医馆。 妙手堂的招牌已经挂好了,就等顾娇来揭红布了。 顾娇倒也没矫情,抬手便将红布揭了下来,古朴大气的牌匾上笔走飞龙地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妙手堂! 二东家很高兴,虽然没了回春堂,但从此有了妙手堂,他还是名副其实的二东家! 顾娇也挺开心,京城开销这么大,坐吃山空总是不好,有了医馆就能开始赚钱了,有了钱,就能给家里的四个男子汉念更多的书、上更好的学。 在课室中备受上学煎熬的四人齐齐打了个喷嚏…… 医馆开张第一天,所有病人免费看诊,草药一律八折,补品一律五折,并且免费赠送一碗秘制的桂圆红枣茶。 这茶是以上等的干红枣与桂圆肉熬制而成,还放了枸杞,能补气养血、美容养颜,更重要的是,糖放得多,好喝! 老太太就守在炉子旁,吸溜吸溜地喝了一碗又一碗! 客人没来几个,汤已经少了一半。 女学今日也开学了。 顾瑾瑜也起得很早,当她穿戴整齐去爹娘那边请安时,就见顾侯爷与姚氏也打点妥当,衣着得体,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顾瑾瑜微微一愣:“爹,娘,你们这是……” 顾侯爷笑道:“今天不是女学开学吗?” 这么一说,顾瑾瑜就懂了:“爹娘……是要送我去女学?” 最近一段日子,爹娘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紧张,娘似乎变了个人,开始在府中各种与凌姨娘斗法,弄得对她的关心都少了。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开心的神色:“爹,娘,你们真好!” 顾侯爷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好了,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别迟到!” 迟到了就看不见那臭丫头进女学的名场面了! 他一定要夫人亲眼看到他为那丫头做出的努力! “快点快点夫人!” 晚了惊喜就没了! 他从昨晚便与姚氏说什么惊喜惊喜,姚氏还当是什么,原来是送瑾瑜入学吗? 一路上,姚氏的情绪并不十分高涨。 瑾瑜入学,她作为母亲按理说是该激动的,然而不知为何,她没那么激动。 顾瑾瑜不是没察觉到母亲的情绪,不过母亲最近与凌姨娘斗法,一直都是这副深沉的样子,她没太往心里去。 马车很快抵达了女学。 顾侯爷已经在脑海中脑补出夫人见到那丫头的感人画面了! 姚氏激动地握住女儿的手:“娇娇,你怎么在这里?” 娇娇柔声道:“我来上学。” 姚氏惊诧:“你……你也进了女学吗?怎么进的?自己考进来的吗?” 娇娇羞怯地低下头:“怎么会?我在乡下长大,大字不识一个,多亏了爹爹,是爹爹千辛万苦帮我求到了一张入学帖。爹爹对我真是太好了!娘,你不要再生爹爹的气了!” 姚氏惭愧地看向他,主动拉过他的手:“侯爷,从前是我错怪你了,原来你是天底下最疼女儿的爹爹!我们重修旧好吧,今晚你就到我房中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侯爷叉腰脑补着,在马车上笑成了傻子。 姚氏与顾瑾瑜一脸惊吓地看着他。 直到姚氏挑开车帘看见了顾娇。 “娇娇!” 姚氏掀开帘子,麻溜儿地下了马车,激动地走向女儿,握住了女儿的手。 顾侯爷一秒回神。 来了来了,属于他的高光时刻到来了! 他终于要一雪前耻,一改前非,走上人生巅峰啦! 顾瑾瑜的神色暗了暗,母亲一大早没精打采的,她以为她是累了,可见了亲生女儿后,她瞬间容光焕发。 明明自己才是今天最该受到关注的那一个啊! “娇娇,你怎么在这里?”姚氏问。 顾侯爷:快说快说!我来上学! 顾娇道:“我来做事。” 顾侯爷:“……?!” 姚氏也没明白女儿为何会来这里做事。 顾娇指了指身后的医馆,道:“医馆开张了。” 姚氏还不知女儿与二东家合伙开了医馆的事,顾侯爷其实也不知道。 上回他让黄忠去碧水胡同找顾娇,顾娇不在宅院,老太太说顾娇去了女学隔壁的医馆。 黄忠事后回禀了顾侯爷,顾侯爷只当她是又去给人做药童了。 顾侯爷气得够呛,做个高高在上的学生它不香吗? 顾侯爷不想在姚氏面前做个坏爹,可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你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去上学?你不是答应我了吗?我帖子也给你了,银子也给你了,结果你就给我来了这个?” 顾瑾瑜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爹爹偷偷地给顾娇弄了一张入学帖。 她上前道:“是啊,姐姐,女学是很难进的,如果没有入学帖就只能考试。” 顾娇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哦,你是觉得我考不上?” 顾瑾瑜委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姐姐不该浪费了爹爹的一番苦心,我绝对没有瞧不起姐姐。其实我早就和爹爹提过,如果姐姐愿意,我可以过来帮姐姐温习。” 顾娇道:“那你怎么没来呢?” 顾瑾瑜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 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吧? 有谁是这么接话的? 顾瑾瑜干笑一声道:“那我以后天天过来给姐姐上课。” 顾娇漫不经心道:“不用,我不学。” 顾瑾瑜:“……” 那你刚刚倒是别问呐! 顾侯爷看不下去最宝贝女儿受委屈,对顾瑾瑜道:“时辰不早了,瑾瑜你该去上课了,别迟到。” 顾瑾瑜咬咬唇,轻声应道:“是,爹,娘,我先进去了,姐姐你多保重。” 顾瑾瑜离开后,姚氏牵着女儿的手进了医馆。 顾侯爷毫无存在感地跟在母女二人身后,被遗忘得像一坨空气。 二东家很贴心,在后罩房单独备了间厢院子给顾娇,厢房自带一个清幽的小院。 母女二人进了院子,顾侯爷跟过来,却被关上的门板嘭的一声砸中了鼻子。 瞬间肿成猪鼻子的顾侯爷:“……!!” 进屋后,顾娇给姚氏把了脉。 没了曼陀罗花的影响,姚氏的脉象好了许多。 姚氏的抑郁症与癔症并不是曼陀罗所致,但曼陀罗的确会加重姚氏的病情,这么一想,也得亏她当初毅然搬出了侯府,否则不一定捱得到顾娇出现的那一天。 之后,二人说起了府上的事。 军营有了紧急任务,顾长卿已连续多日没回侯府了。 顾承林虽被顾长卿放出了祠堂,可他依旧下不了床。 顾承风每日去书院上学,没了顾承林兴风作浪,他倒是也安分守己了许多。 唯一有些头疼的是凌姨娘,但也不是姚氏头疼她,而是她头疼姚氏。 姚氏近日往松鹤院去的次数越发多了,昏定晨省,一次也不落下。 顾老夫人在姚氏身上找到了给儿媳立规矩的乐趣,每每都把姚氏叫到跟前儿,好生摆摆婆婆的谱。 可她是在屋子里摆谱,外人又不知道姚氏是在里头被顾老夫人立规矩,只见往老夫人屋里去的次数多了,还当她突然受宠了。 加上每次从顾老夫人屋里出来都一副收获颇丰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会认为婆媳关系好极了! 府里的下人惯会看人脸色,姚氏一受宠,风向便跟着变了。 最开始只是姚氏领的炭比凌姨娘的多了,渐渐的,姚氏一日三餐的菜也比凌姨娘的丰盛了,甚至下人们的冬衣,姚氏院子的都比凌姨娘院子的先做。 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事。 不过嘛,凌姨娘主持中馈多年,多少是有两把刷子的。 被姚氏欺压成这样,她竟然还沉得住气。 姚氏怀疑当年针对自己的谣言都是凌姨娘散播的,先夫人的死或许也与凌姨娘有干系,只可惜姚氏目前没有证据。 “她这么稳得住,我很难抓到她的把柄。”姚氏也是头一回宅斗,欠缺经验。 这时,在里屋困觉的老太太打着呵欠走了出来,往姚氏面前豪横地丢了一包药:“用这个!” ------题外话------ 某太后:干啥啥不行,宫斗第一名! ------------ 147 大快人心(一更) 母女二人古怪地看着桌上的药包,一时不知老太太给出来的是啥。 “这是什么?”姚氏问。 老太太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在椅子上坐下:“砒霜。” 姚氏一呛。 顾娇也差点呛到,如果她没记错,方才老太太是随手从怀里掏出来的吧?如今的老太太都这么硬核的吗?砒霜也随身携带? “您哪儿来的砒霜?”顾娇看向老太太问。 老太太被看得有点儿心虚,轻咳一声道:“就、就那啥嗯嗯的……耗子药呗!” 嗯嗯俩字她含糊带了过去,可顾娇仍是听懂了。 倒卖,她说。 前段日子,顾娇发现家里有耗子,于是用砒霜做了点耗子药。 耗子药没了,耗子也没没再出现了。 她以为那些耗子药全被耗子给吃了呢,敢情是又被老太太给拿去倒卖了? 倒卖金疮药已经满足不了您的需求了是吗? 您还卖上耗子药了?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药效挺好,街坊邻居人手一包。” 顾娇:您已经普及到胡同里人手一包了?! 顾娇的嘴角都抽了抽。 “哎呀!真香呀!是不是做饭啦?我去厨房瞅瞅!”老太太脚底抹油,开溜了。 姚氏站起身来:“是啊,好香啊,我也去看看!” 顾娇的目光落在她抓着药包的手上。 去厨房带砒霜很吓人的好么? 姚氏讪讪一笑,捏着手中的药包道:“我是拿去扔掉的!” “哦。”顾娇假装自己信了。 姚氏追上老太太,二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姚氏举着药包虚心求教:“孩子他姑婆,这个到底怎么用啊?” 老太太先是比了个下药的姿势,紧接着又比了个仰头喝的姿势,冲姚氏挤眉弄眼:“做样子,明白吗?只有你俩,她满嘴说不清!” 姚氏似懂非懂:“可是怎么甩开那些丫鬟啊?” 凌姨娘身边总是跟着心腹丫鬟。 “你当然甩不开她的丫鬟,你让自个儿甩呀。”老太太说着,凑近姚氏低低地耳语了几句,“明白了?” 姚氏恍然大悟:“高,实在是高!” 姚氏有了计策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望着姚氏兴奋离去的小背影,老太太陷入了深深的迷惘:“我从前到底是干啥的?为毛一肚子坏水?” 姚氏拿着砒霜回了府。 第一次干这种事,她怪紧张的。 不过想到这些年的委屈与黑锅,她又觉得再可怕也不过如此了。 她先是执行了计划的第一步:引蛇出洞。 凌姨娘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想把单独约出来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是凌姨娘自己有见不得人的事,譬如,勾引顾侯爷。 姚氏先放出了顾侯爷在后山的消息,为了让消息真实可靠,姚氏确实将顾侯爷骗去了后山。 凌姨娘一听顾侯爷在后山,顿时打扮了一番,独自一人前去后山与顾侯爷制造一场浪漫的“巧遇”。 只不过,她遇到的不是顾侯爷,而是一早等在后山的姚氏。 “夫、夫人?”凌姨娘一怔,忙拉了拉有些下滑的衣襟。 姚氏看着她那呼之欲出的身材,淡淡地笑了笑:“姨娘穿成这个样子,是要来后山私会谁呢?” 凌姨娘忙裹紧披风,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压下心虚,道:“我就过来走走,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姚氏笑道:“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坐坐吧,一会儿侯爷摘完果子会过来找我。” 有姚氏在,凌姨娘十八般武艺无法施展,可她又不愿意就这么走了,毕竟自己的确打扮得很美,不让侯爷看上一眼她不甘心。 凌姨娘与姚氏去了附近的小木屋。 顾侯爷偶尔会来后山练剑,顾承风与顾承林也时不时来后山摘个果子,这间小木屋就是为他们准备歇脚的。 看着不大,该有的东西却一应俱全。 二人面对面坐下。 姚氏给凌姨娘倒了一杯茶,趁凌姨娘不注意将药包拽在了手里。 老太太的计划是让姚氏使用苦肉计,在自己的杯子里下毒,假喝一口装作中了毒的样子,其实洒在身上就好,然后污蔑凌姨娘给自己投毒。 反正没有第三人,凌姨娘满嘴说不清。 但很显然姚氏会错了老太太的意,她趁其不备,直接把耗子药下在了凌姨娘的杯子里。 凌姨娘哪里料到姚氏会明目张胆地给自己投毒?端起茶杯,没什么犹豫地喝了。 然后她就悲剧了。 老太太倒卖耗子药,那必须不能按原剂量来,是掺了面粉的,属于假耗子药,吃不死人,但也够凌姨娘喝一壶的了。 凌姨娘倒地不起、鼻歪嘴斜、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知道的说她中毒了,不知道的还当她年纪轻轻中风了。 更要命的是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被前来寻找姚氏的顾侯爷给看到了。 凌姨娘恨不得当成去世! “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了?”顾侯爷一脸惊诧地问。 “我不知道!”姚氏装傻。 顾侯爷即刻叫来下人将凌姨娘送回院子,并叫来府医为凌姨娘医治。 府医诊断出凌姨娘中了毒,赶忙为凌姨娘催吐。 这是姚氏曾经吃过的苦。 但府医的医术不如顾娇高明,药物也没顾娇的先进,凌姨娘比姚氏那会儿遭罪多了。 一共折腾了两个时辰,凌姨娘才总算能够说话了。 她半条命都快没了。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指证姚氏:“她下毒害我!” 顾侯爷皱眉:“你别胡说,夫人怎么可能给你下毒?” 别说顾侯爷不信,就连顾老夫人与顾承风兄弟都不信。 他们三个是不待见姚氏的,可不待见是一回事,相不相信姚氏有这个胆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姚氏若真有这等手段,何至于被他们逼出府去? 顾承林坐着轮椅来看她,屏退了下人,小声问道:“姨娘,你是不是在用苦肉计啊?” 凌姨娘大感冤枉:“我没有!” 顾老夫人也来质问她:“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做出这等糊涂事?她不就是在府里多待了些日子吗?你就算想把她逼走,也想个高明点儿的法子啊!” “姨母!”凌姨娘冤枉死了,连娘家的称呼都叫出来了。 她承认自己害过姚氏,但这次真不是她! “真的是她害我啊姨母!” 顾老夫人瞪她道:“她害你,用掺了面粉的砒霜?” 府医已经说了,那种程度的砒霜只要救治及时,是吃不死人的。 “你那点心思,我一清二楚,用不着在我跟前儿撒谎!拿我当傻子吗?以为我看不穿吗?”顾老夫人很生气,她不是气凌姨娘做了蠢事,而是气凌姨娘做了蠢事还不承认,还拿自己当个傻子糊弄! 顾老夫人原本打算替凌姨娘做主,可眼下她改变主意了! “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顾老夫人说罢,拂袖离开了! “姨娘,这法子连我看出破绽了,以后你想对付那个女人,还是别用这种雕虫小技了。”顾承林尴尬地说完,也回自己院子了去。 凌姨娘简直要崩溃了,她十多年一直都在对付那个女人,唯独这一次没有! 她害人时没人怀疑她,她什么也没干时却全府上下都不相信她! 凌姨娘气得头都痛了! 顾长卿在军营待了好几日,入夜时分总算拖着一脸疲惫回到侯府。 他刚进府,贴身小厮便将凌姨娘中毒的事儿与顾长卿禀报了:“……真没看出来啊,凌姨娘对自己这么狠,为了陷害夫人不惜给自己下毒,她就不怕把自己毒死了吗?” 顾长卿沉思着,没有说话。 小厮又喋喋不休地讲了许多,大致是没料到凌姨娘心肠歹毒,竟对夫人下手。 老实说,凌姨娘在府里也是老好人的人设,她主持中馈多年,很少与下人红脸,只不过姚氏在下人心目中比凌姨娘更无害。 “凌姨娘状况如何了?”顾长卿问。 小厮注意到世子此番称呼的是凌姨娘,不是姨娘,一字之差,却让人感觉他对凌姨娘的感情都变了。 小厮嘴上没敢过问主子的心思,只如实回答了他的话:“府医说,那毒是掺了面粉的,毒不死人,姨娘没大碍了,只是需要将养一段日子。” 顾长卿面无表情道:“既如此,那便好生将养吧,府上的事,不要再让凌姨娘操劳了。” 小厮一头雾水,您这话几个意思? 顾长卿去了松鹤院,以养病与小惩大诫为由暂时收回凌姨娘的中馈。 其实,让一个姨娘执掌中馈本就是不合理的安排,只因凌姨娘靠山强大,姚氏又不在府中,才让她十年来都钻了个空。 顾老夫人仍在为凌姨娘撒谎糊弄她的事耿耿于怀,存了敲打凌姨娘的心思,点头同意了。 于是继被人下毒、被全府冤枉后,凌姨娘的中馈之权也没了。 -- 医馆开张后接连下了三天雪,京城不少街道被冻住了,马车难以行驶,行人也举步维艰。 小净空刚从屋里出来便摔了个大马趴。 哎呀,这回不怨他,是地太滑啦! 他爬了几下没爬起来,索性放弃了,就那么趴在地上,略略略地吐着小舌头。 吐着吐着不对劲。 咦? 舌头粘住了! 顾娇从灶屋出来,就透过穿堂看见前院的地上趴着一个萌萌哒的小身影。 顾娇古怪地走过去:“地上凉,快起来。” 小净空:嘤,起不来。 顾娇蹲下身一看,这才发现小家伙的舌头粘在地面的冰上了。 顾娇:请问你是如何把自己玩成这样的? 小净空感觉丢死人了,这副囧样居然被娇娇看到了,严重影响他英武俊美的形象! 他试图把舌头拔出来。 顾娇道:“别乱动。” 硬拔会伤舌头,顾娇去灶屋兑温水。 温水没兑完,萧六郎从书房出来了。 他一眼看见地上的小家伙,似笑非笑地蹲下身来,围观小家伙的窘态。 小净空抓狂啦。 啊啊啊! 坏姐夫不许看! 很快,顾琰与顾小顺也出来了。 二人也一块儿过来围观。 顾琰笑得人仰马翻! 顾小顺一般不笑,除非憋不住。 譬如现在。 小净空炸毛到不行。 坏蛋坏蛋坏蛋,大人都是坏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小净空终于等到顾娇拿来温水把自己的舌头解救了。 舌头已经麻了,没知觉了。 顾娇把人抱起来。 他羞愤难当,感觉自己颜面无存,他拿小手捂住小脸脸,一头扎进顾娇怀里,甩了几人一个后脑勺! 小净空吃饭都是一个人在屋里吃的,不和这群看了他笑话的坏大人一起! 这是小家伙头一回闹这么大的脾气。 虽然这么说有点没良心,但小家伙别扭起来的样子怪可爱的哩。 “该去上学了。”萧六郎忍住笑意,过来叫他。 小净空拉开被子,一把将小脑袋钻进去:“我才不和你去上学!我要和娇娇去上学!” ------题外话------ 早上起来发现新书榜上没了咱们娇娇,原来已经上架30天了。 时间过得真快。 不知大家手里还有没有月票,有的话支持一下娇娇,希望娇娇能被更多的读者看到。 感谢大家,鞠躬。 ------------ 148 奶凶小净空(二更) 小净空的态度十分坚决,萧六郎无法,只得自己先去国子监了。 小净空将房门关得死死的。 顾娇过来敲门:“可以去上学了吗?” 小净空在门后问:“他们都走了吗?” 顾娇轻声道:“走了。” 小净空哼哼道:“坏姐夫走了,琰哥哥和小顺哥哥也走啦?” 顾娇点头:“嗯,都走了。” 小净空这才将门打开一条缝,但他也没立刻出来,而是将小脑袋探出门缝,左右看了看。 确定没人,他才背着书包走出来。 约莫是还在害羞,小脸儿红扑扑的。 为了掩饰尴尬,他尽量作出一副严肃又老成的样子,威武霸气地走在前面,奶凶奶凶的! 一路上都很滑,为了不让小家伙再摔跤,顾娇将他抱起来,一直抱到国子监的门口。 哎呀。 小净空的小脸蛋红透了。 他是一个成熟的小孩子了,在家抱抱可以,但不可以在外头抱抱。 可是好喜欢娇娇的抱抱,舍不得不要。 顾娇把人抱到门口才放下。 小净空陶醉得不要不要的。 虽然一大早让三个不懂事的大人气得够呛,但和娇娇一起上学还是很开心啦! “到了哦。”顾娇揉揉他的小脸蛋。 “嗯!”小净空不舍地点点头,“那我进去啦!” 顾娇俯身与他平视,理了理他的衣襟:“乖乖听夫子的话。” 小净空拍着胸脯保证:“我会哒!” 这倒不是卖乖的话。 国子监的夫子比县城私塾的夫子厉害得多,尤其神童班的夫子,那都是相当有才华的。 他们授课的内容确实大部分都是小净空没学过的新知识,小净空学得还算认真。 “进去吧。”顾娇拍拍他的小肩膀。 “娇娇再见!”小净空冲顾娇挥挥小手。 顾娇含笑目送他进入国子监,他是全国子监最小的学生,不是那身国子监的衣裳,谁都不敢相信他是神童班的学生。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顾娇才转身离开。 国子监共分为两大院区,主院区是国子监六堂,副院区是国子监蒙学,进大门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神童班又在国子监蒙学的最里面。 小净空早上闹脾气耽搁了一点时辰,这会儿已经不早了,他稍稍加快了步子。 却不料刚路过一座假山时,假山后突然窜出一个孩子。 说不清谁先撞的谁,总之俩人都摔倒了。 小净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个子小,没摔疼,对方却嗷的一声痛呼起来。 小净空简直被这一嗓子嚎懵了。 他忘了爬起来,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对方。 那是一个和他同桌差不多高的小男娃,同桌七岁,小净空猜测他也七岁。 可他同桌很瘦小,他却很胖,比林成业哥哥还胖。 不知是不是他嚎得太厉害,周围不少人被他吸引了过来。 小净空看着那些人一窝蜂地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了,那紧张又害怕的样子,活像是小男孩马上就要死掉了。 小净空歪着脑袋看着他,难道真的摔得很严重? 小净空正寻思着自己要不要也去关怀他一下,就见那个小男娃突然哭丧着脸指向小净空:“他撞我!他撞我!他撞我!快把他给我抓起来!” 那群围着小男娃的下人朝小净空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年长的男子……嗯,小净空觉着他不大像是男子,可他又分明不是女子。 就挺迷。 他笑了笑,对小净空和颜悦色道:“是你撞了我家小公子吗?” 他明明在笑,可小净空并没感觉到他的善意。 小净空自己爬了起来,认真地想了想,纠正道:“我确实没看路,但他也没看路,如果他看见了,他会避开我的!我走得不快!所以不能说是我撞他,应该是我们两个撞在了一起!” 年长男子淡淡一笑:“那就是你撞了我家小公子,别害怕,我家小公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过去给我家小公子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小孩子嘛,都是很好哄的。 道歉了,小公子的面子找回来了,也就没事了。 小净空却不干,他一脸惊愕地看向对方:“他也撞了我,为什么要我给他道歉?是不是我道完歉,他也会给我道歉?” 年长的男子一噎。 小男娃在地上蹬腿儿大哭:“我才不要给他道歉!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抓起来!我要治他的罪!” 小净空的耳朵都要被他吵聋了,怎么会有这么能嚎的小孩子呀? 这头动静太大,引来不少围观的学生。 几名夫子也闻讯赶来。 夫子们将各自的学生喊回了班里,只留下神童班的蒋夫子。 蒋夫子昨夜才得了消息,说他们神童班会插班进来一名学生。 这名学生并未经过入学考试,但他身份不同凡响,国子监不得拒收。 蒋夫子向两个小当事人了解了情况。 小男娃大声道:“他撞我!” 小净空严谨道:“不对,是我们撞在了一起!” 蒋夫子没有一面倒向小男娃,不分青红皂白让小净空给人道歉。 以蒋夫子对小净空的了解,如果真是他单方面撞的,他不会不承认。 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和两个学生讲讲道理,握手言和就够了。 小净空是讲道理的小孩子,如果对方愿意言和,那他也不会揪住不放。 可小男娃不同意。 他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委屈!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他不给我磕头认罪!我就把他抓起来!” 他急得小胖子身子蹦啊蹦,小净空只感觉地面都抖了抖! “发生了什么事?” 是郑司业神色威严地走了过来。 蒋夫子冲他行了一礼:“郑大人。” 少年祭酒死了,老祭酒辞官了,郑司业成了国子监最高官员,前几日更是在庄太傅的帮助下暂代了国子监祭酒一职。 不出意外,明年他就是正儿八经的下一任国子监祭酒了。 他的架子摆得很足,却在看见小男娃的一瞬寻思低下头,拱手行了一礼。 小净空的认知里,只有晚辈向长辈行礼,学生向老师行礼,这个小男娃显然既不是郑司业的长辈,也不是郑司业的老师。 那郑司业为什么要给他行礼? “请问,是出了什么事?”郑司业笑呵呵地问。 小男娃跺脚道:“说了多少遍了!他撞我!都把我撞倒了!” 小净空蹙眉道:“我也说了很多遍了,是我们撞在了一起!” “放肆!谁许你胆子这么说话的?自己走路不长眼,撞了人还赖……”郑司业正要说出那个称呼,记起对方是以平民身份入学的事,赶忙换了个字眼,说道,“人家!国子监的学生要诚实!你的礼义廉耻,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净空很生气! 他大声道:“我没有不诚实!没有不知礼义廉耻!我也没有不懂规矩!就是我们两个撞在了一起!不是我撞他,也不单单是他撞我!我们同时撞的!” 为什么就是没有人好好听他说话? 他的声音不够大吗? 他的个子不够高吗? 为什么? 他不是不愿承认错误的小孩子,可是他不能承认不属于自己的错误! 蒋夫子也感觉郑司业做得不大对,若是两位祭酒还在这里,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郑大人……”他开口。 郑司业冷冷打断他:“你给我闭嘴!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小净空拽紧小拳头,小胳膊向后伸,辩驳道:“蒋夫子没有错!他教的学生很优秀!我很优秀!该闭嘴的是你!审案还要审两个人呢,你问都没问我!你一点都不公允!你不配为人师!” 小净空也是急了,才会叭叭叭地说了这么多不留情面的话。 在他成长的几年里,住持方丈也好,他的师父也罢,都没因为说不过他就讲让他闭嘴的话。 谁的道理站得住脚,谁就有资格说话。 顾娇也是如此。 郑司业被一个三岁孩子怼得脸红脖子粗,不过到底是司业,没这么快败在一个孩子手里。 他怒道:“好好好,如此目无尊师,我看你是要受罚!来人!拿戒尺来!” 听说小净空要挨戒尺了,小男娃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就在此时,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过来。 他虽杵着拐杖,在风雪中却犹如青松翠柏,散发着凛然而又强大的气场。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是因为他的气场,二是因为他的模样。 这人长得也太…… 郑司业初见萧六郎时也狠狠地震惊过,如今已习以为常。 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的去了,他把他八辈儿祖宗都调查清楚了,这就是个县城来的泥腿子,还拖家带口的! 和人家昭都小侯爷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萧六郎淡道:“郑司业是要拿戒尺罚谁?” 郑司业眉心蹙了蹙。 他不喜欢萧六郎,可安郡王看上了对方,他不耐道:“你别多管闲事!” “姐夫。”小净空原先不委屈的,看到萧六郎就委屈了,他扑过去抱住萧六郎的大腿,眼眶红红的。 萧六郎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将他护在怀中,冷冽的眸光扫过众人,当看到那个小男娃,他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要罚你,是拿什么身份罚他?如果只是国子监的学生,那你没资格罚他。不如说说你是谁,有没有资格罚他?” 小男娃一下子噎住了。 他、他是…… 他不能说。 说了就是抗旨。 小男娃瞬间蔫了。 先把身份最高的制住了,那群下人也就不敢吭声了。 萧六郎紧接着又冷冷地看向郑司业:“他目无尊师,可有人为师不尊,你让他如何尊师重道?” 郑司业一噎:“你!” 萧六郎讥讽地说道:“说到规矩,郑司业你今日的行为触犯了国子监监归第七十八条。下次举起戒尺前,不妨先想想戒尺究竟应该先落在谁的身上!” 七七七、七十八条是啥? 他是司业他都不记得了,这小子把自己当谁了? 国子监祭酒吗? 还和他摆起规矩来了! 郑司业在重要人物面前被一个新生落了颜面,脸上挂不住:“你,给我来明辉堂一趟!” 他要好好挫挫这小子的锐气! 萧六郎毫无畏惧地看了他一眼:“明辉堂是祭酒才有资格进去的地方,司业大人已经是祭酒了么?” 郑司业气了个倒仰! 这小子……竟然讥讽他不是真正的祭酒! 萧六郎道:“我要去上课了,代祭酒,慢走。” 最后一句代祭酒,犹如弯刀插心口。 郑司业感觉自己胸腔都在痛! 萧六郎没再打理这一行人,牵着小净空的手将小净空送去了他的课室。 小净空不是娇气的小孩子,他已经没事了,只是情绪仍有些低落。 “怎么了?”萧六郎问。 小净空抬起头,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他们不好好听我说话?是我太小了他们听不见吗?” 萧六郎没刻意营造这个世道的美好,他说道:“不是你小,是你站得不够高。” 小净空想了想,他方才的确是站在一块比较低的平地上,他唔了一声:“那我下次说话要踩在凳子上!” 萧六郎没解释此高非彼高,他拍拍小家伙的肩膀:“进去吧。” 小净空犹豫。 他从兜兜里掏出一块小石头,哼唧唧地道:“我的小石头说,它今天不想上课。” 萧六郎无情将小石头没收:“它不上,你上。” 逃学未遂的小净空:“……” ------------ 149 一家三口(一更) 小净空坐在座位上后不久,那个小男娃也进了班,被蒋夫子安排在中间一排,小净空个子小,坐第一排。 不知是被萧六郎戳中软肋,还是二人相隔甚远,第一天相安无事。 蒋夫子对人介绍的是新同学叫楚煜。 事实上他叫秦楚煜。 秦楚煜在国子监度过了无比煎熬的一天,蒋夫子上的课他根本听不懂,坐也坐不住,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他连书袋都不要了,直冲冲地出了国子监。 他是隐藏了身份来上学的,来接他的人自然也是微服出行。 “殿下。”车夫小声迎他。 “殿什么下?烦死了!”秦楚煜不耐地皱皱眉头,手脚并用上了马车。 车内,一袭金色明纱长裙的太子妃坐在榻上看书,她仪态端庄,气质优雅,美丽不可方物。 看见气呼呼的秦楚煜,她皓腕轻动,放下手中的书,温柔地看着他:“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家小七了?” 秦楚煜一屁股坐在太子妃身旁,没好气地说道:“皇嫂骗我,国子监一点都不好玩!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呢?”太子妃来这里等了许久,自然有人向她回报秦楚煜的状况,“听说那是个三岁小孩,你是皇子,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秦楚煜叉腰。 太子妃微微一笑:“就知道小七最乖了,才不会与一般人见识呢。” “那、那是自然的!”秦楚煜猝不及防被戴了一顶高帽子,一时有点儿摘不下来。 只是,他还是不想去上学。 国子监的课太难了,不许学生走神,也不许随意歇息,一整天下来,他的脖子都伸疼了! 可他又不能说自己听不懂。 那样太丢人了。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三岁的小豆丁。 为什么他好像听得懂? 那么小,断奶了吗? 哼! 太子妃见他还在使性子,拿出一个食盒,轻轻地打开盖子。 一股带着奶味儿的香气飘了出来,弥漫了整个车厢。 秦楚煜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他能长成小胖子,足见本身对美食的抵抗力就比常人要差。 他望着盒子里的羊奶糕,咕噜咕噜地咽起了口水。 太子妃柔声笑道:“庆祝小七第一天来国子监上学,奖励你一块羊奶糕。” 秦楚煜眨了眨眼,难以置信道:“我、我可以吃吗?” 太子妃笑道:“当然。” 秦楚煜流着口水问道:“父皇和母后不会怪罪我吧?” 他因为吃太多,吃成了皇宫里最胖的小胖子,父皇和母后如今都不让吃这些可口的点心了。 太子妃温声道:“放心吧,是经过母后同意的,只要你乖乖来上课,每天放学了都可以吃一块。” 秦楚煜坐直了小胖身子:“那我要来上学!天天都来上学!” 太子妃刮了刮他的小鼻尖:“不仅要上,还要好好上,认真听讲,不许仗势欺人。你是皇子,你是君,他们是民,你应当爱护他们,不能欺负他们。” “知道啦!” 秦楚煜伸手去抓。 “诶。”太子妃抓住他的小胖手,“先擦手。” 秦楚煜忍住蠢蠢欲动的小馋虫:“那皇嫂你快点!” 太子妃笑了笑,拿过帕子用茶水打湿给他擦了手。 秦楚煜这才抓起食盒里的羊奶糕,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一旁的女官小声道:“还是太子妃有办法,皇后娘娘都拿七殿下没辙呢。” 太子妃宠溺地看了秦楚煜一眼,他埋头吃羊奶糕,没留意到她们的谈话。 她道:“话不能这么说,娘娘是慈母,不忍过多苛责小七。” 秦楚煜是皇后的小儿子,太子的同胞弟弟,一出生就占着嫡皇子的位置,除了太子,就属他在皇嗣里头最高贵。 旁人不敢惹他,惹得起他又狠不下心去管教他,乃至于养成了他这副嚣张跋扈的性子。 陛下忙于前朝,近几年来后宫的次数越发少了,前段日子又带着大皇子微服下江南,一走数月,回宫时他发现秦楚煜被惯得越发不成样子,这才狠心下旨将秦楚煜送去国子监上学。 他深知秦楚煜的尿性,为免国子监的人与皇宫的人一样因为他的皇子身份处处忌惮他、让着他,于是下了封口令,包括秦楚煜自己都不得对外泄露自己是皇子。 一经发现,小黑屋伺候。 要不怎么当萧六郎逼秦楚煜自报身份时,能把秦楚煜吓得够呛呢。 不过秦楚煜到底是在皇宫横行霸道惯了,没真将一个三岁小豆丁放在眼里,等哪天父皇不那么管束他了,他再找小豆丁算账也不迟! 秦楚煜吃着吃着,逐渐被美食所迷惑,很快脑子里就只剩下羊奶糕了。 “回宫。”太子妃吩咐。 皇子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在宫外另起皇子府,除了太子会住在东宫。 七皇子是年纪小,也住皇宫。 马车缓缓前行,驶离国子监时太子妃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恰巧此时萧六郎牵着小净空从国子监出来。 太子妃看见了那张熟悉的俊脸,瞳仁就是一缩! 她唰的拉开了车窗的帘子,目光灼灼地望着人群中一袭白衣的少年。 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怎么会……” “娇娇!” 伴随着来自小净空的一声清脆呼唤,一个背着小背篓的青衣少女迈步走了过来。 少女没戴面纱,衣着朴素,算不上寒酸,但也并不矜贵。 她长发及腰,乌亮如缎,用一支白玉兰簪子挽了个发髻在头顶。 是个清丽又清冷的少女。 少女的左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她自己却对此浑不在意,从容淡定地穿梭在异样的目光中。 少女来到小家伙与那位国子监少年的面前,捏了捏小家伙的脸。 太子妃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家伙也可爱得不像话。 不过她暂时没将他与那个冒犯了秦楚煜的小豆丁联系在一起。 “娇娇娇娇!”小净空见到顾娇开心得不得了。 顾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来的路上下了雪,这会儿虽已停了,可她的发顶落了雪花。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探出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摘去她发上的雪花。 顾娇没动,乖乖地让他弄。 模样有些乖巧。 一家三口的画面,温馨得有些扎眼。 太子妃捏了捏指尖,又看到少女自小背篓里取出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拿了一颗递给他。 少年没什么犹豫地吃下了。 “好吃吗?”顾娇问。 “嗯,甜。”萧六郎说。 也不知是说谁比较甜。 顾娇把糖炒栗子都给了小净空抱着。 小净空像觅食的小松鼠,嘎嘣嘎嘣啃了起来。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走了。 太子妃放下了窗帘。 他已经死了。 他不吃栗子。 长得再像也不会是他。 “太子妃,您怎么了?”女官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问。 她神色如常道:“好冷,回宫。” -- 却说萧六郎在蒙学顶撞了郑司业后,彻底将郑司业得罪了。 郑司业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他的文章做得极好,连不爱八股文的陛下偶尔都称颂一两句,只不过,才学是一回事,德行有时又是另外一回事。 郑司业记恨萧六郎让他在七殿下以及那些人面前没了脸,开始暗暗给萧六郎穿小鞋。 先是萧六郎月考拿了率性堂倒数第一,国子监有规矩,但凡两次考试不合格者,将一缕采取降级处理。 也就是说,再来一次倒数第一,萧六郎就得直接被踢出率性堂了。 夫子们虽疑惑萧六郎为何考了这么差,可既是代祭酒亲自阅卷,想必不会错吧。 考试的事只是一个开端,很快萧六郎发现自己去国子监吃饭时,菜总是莫名比别人少。 冯林古怪道:“不对呀,你的菜怎么这么少?” 说只有菜叶子都不准备,那压根儿是一根菜叶子兑一大碗汤水! 再然后,总是有人莫名其妙地撞到萧六郎。 路过抄手回廊时,一个国子监的监生撞过来,手中的墨汁泼了萧六郎一身。 “怎么走路的?”冯林大喝。 “对不起啊!对不起!”那人连连道歉。 这已经今日的第三回了。 那人明显是受人胁迫,身子都在发抖。 萧六郎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去冯林与林成业的寝舍换了身干净衣裳。 出来时,又不知是谁拿走了他的拐杖。 路滑,没了拐杖的他,从寝舍到率性堂,短短百步之距就摔了好几跤。 四周有人哄笑。 约莫是在酝酿一场大雪,天空很灰暗,被灰暗笼罩下的国子监也露出了它的阴暗。 萧六郎从雪地中爬起来,形容狼狈,一身脊骨却挺得笔直。 他抬起头,望向国子监三楼的明辉堂。 堂前的走道上,郑司业扶着栏杆,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六郎。 求饶吗? 小子。 跪下磕头的那种。 求了本大人就放过你。 萧六郎静静地看着他,眸子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怒火、悲愤、惶恐,他的眼底没有丝毫情绪,如果一汪静止了万年的湖水。 不知怎的,郑司业突然心虚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 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泥腿子罢了,欺负就欺负了。 谁让他那么不长眼,当众落自己的颜面? 在国子监,他就是天。 没人可以冒犯他的权威! 刘管事一直都有暗中留意萧六郎在国子监的动静,很快便有小厮向他汇报了最新的情况。 马车上的刘管事听完,淡淡地笑了:“我早说过,京城不是那么好混的,行了,去会会这位少爷吧。” 今日小净空没课。 萧六郎一个人放学回家。 当他走出国子监时,刘管事已在一旁的马车里恭候多时。 “刘管事,少爷来了。”小厮提醒。 刘管事下了马车,来到萧六郎的面前,淡笑着打了招呼:“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萧六郎睨了他一眼:“又想来做什么?” 刘管事笑道:“国子监的事我听说了,让少爷受苦了。” 萧六郎:“看笑话就不必了。” 刘管事:“区区一个司业,侯爷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其实只要少爷肯回府,我向少爷保证,国子监从明天起再也不会有这个人。” 萧六郎没理他,迈步往家的方向走。 刘管事淡笑:“少爷何苦呢?是,从前是侯爷对不住你们母子,没及时把你们接回府中,可这不能全怪在侯爷一个人头上。四年前的事更是怨不得侯爷,他也是事后才知情,他知道后便开始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你娘的死,侯爷很难过,你大哥的事侯爷也听说了,万幸你没事。” 萧六郎捏紧了拳头。 刘管事劝诫道:“京城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你想出人头地,却只能发现自己寸步难行。这还只是开始,再这么下去,你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所以少爷,你还是乖乖与我回府吧,做侯爷的儿子不好吗?为何要在外面吃苦受罪呢?” ------------ 150 身世(二更) 萧六郎冷漠地看着他:“这些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 有这么称呼自己亲爹的吗? 他知道自己亲爹是谁吗? 堂堂一品武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古尚驸马就没有还能在朝中任职的,宣平侯是第一个。 以一己之力牵制出了整个庄氏一族,当今陛下最信重的人就是他。 他自己尚了公主,他妹妹做了皇后,他还成功压制住了大皇子,将自家外甥早早地送上了太子之位。 信不信只要放出一句话:宣平侯缺儿子,愿意给宣平侯做儿子的人能从昭国排到梁国去。 这位少爷倒好。 他用得着去管每一句话到底是不是侯爷的意思么? 乖乖地回府做个有权有势的少爷它不香么? 刘管事笑道:“你觉得如果不是侯爷要认你回去,我敢么?” 这是大实话。 至于说怎么认、认的过程会否采取一些手段,就是刘管事的分内事了。 一般人想不到这一层,可刘管事总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全被眼前的少年看破了。 这种感觉不怎么好。 刘管事蹙了蹙眉,须臾又笑着说道:“少爷,眼看着腊月了,真的不考虑一下回侯府过年吗?” 萧六郎没有理他,转身往碧水胡同的方向去了。 今天蒙学放假,小净空没来国子监,他一个人回家就好。 他的拐杖找回来了,衣衫也换了,看不出在国子监有被人欺凌过的痕迹。 望着他倔强的背影,小厮问道:“刘管事,咱们真的不帮帮少爷,就眼睁睁看着少爷被国子监的人欺负吗?” 刘管事有一瞬的犹豫,每一次觉着能拿捏住对方的时候,对方总能逃出他的掌控。 小厮道:“刘管事,要不咱们……” 刘管事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再等等,我就不信他到了国子监还能像从前那般硬气。” 京城不是县城,郑司业也不是区区一个县太爷,他以为这就是全部的刁难了吗?像郑司业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总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小厮提醒道:“刘管事,少爷的骨头太硬了,咱们要不要想点别的法子啊?您当初答应侯爷,会带少爷回府过年,这可只剩下一个月了。” 提到这个,刘管事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最初不觉着是件难事,竟当着侯爷的面夸下海口。 去县城时还不到夏天,他自觉时间充足,不急于一时,谁知这么一晃大半年过去了。 可是,又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那个……”小厮讪讪道,“少爷不是成亲了吗?兴许那位少夫人愿意做侯府的少奶奶呢?” 刘管事眯了眯眼:“你是说……那个定安侯府流落民间的女儿?” 既是自家少爷的妻子,刘管事怎么可能不去调查对方的身份? 再者定安侯府瞒得也不紧,很容易便查出她是真千金,那位顾瑾瑜是抱错的假千金。 刘管事对这位千金并未给予过多关注。 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关注,也就没想过从她身上入手。 小厮见刘管事听进去了,忙接着道:“那位少夫人是在乡下长大的,听说胆子挺小,都不敢回侯府去。不过她对少爷极好,小的几次来国子监这边打探消息,都看见她在外头等少爷。” 刘管事想了想,笑道:“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刘管事不知顾娇与人合开医馆的事,他直接去了碧水胡同。 老太太与几个街坊邻居打叶子牌打得正欢,没功夫理人:“要看病去妙手堂!” “她说什么?”刘管事在马车内问。 小厮挠挠头:“好像……让咱们去妙手堂。” “妙手堂是什么?”刘管事没听过。 小厮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道:“似乎是女学隔壁新开的一家医馆。” 此时的顾娇还不知自己让人给惦记上了,女学上骑射课,有个姑娘从马背上摔下来了,胳膊当场脱臼。 人刚被送来。 哭得不成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顾娇问。 “我……我叫……呃!”她哭得直打嗝。 顾娇伸手去看她的胳膊,她怕疼,杀猪一般嚎了起来:“别碰我!” 顾娇道:“我不碰你,你手背上有擦伤,我给你清理伤口,不会碰到你胳膊的。” “真、真的?”她一脸不信地看着顾娇。 “真的。”顾娇轻轻地将她的手托在掌心,避开她脱臼的地方,“你的手真好看,平时都用什么洗的?” 没人不喜欢被夸赞,她一抽一抽道:“玫瑰水……呃!洗完……呃!擦雪花膏……呃!” 顾娇道:“我看别人也擦,没你的皮肤好。” 她道:“那还不是我天生丽……啊——” 话未说完,顾娇已经给她把胳膊接回去了。 天生丽质的某姑娘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吓得一个哆嗦,险些没给晕过去。 啊!哪里来的疯婆子?!好丑! 这是什么妙手仁心的大夫啊,对着自己这副尊容竟然也夸得下去? 医馆开张多日,一直没什么生意,女学却因为一堂骑射课,贡献了医馆一个月的业绩。 那位小姑娘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轻伤以及惊吓过度的。 顾娇忙得脚不沾地。 又送走一位轻伤患者后,诊疗室的木门再次被推开了。 “哪里不舒服?”顾娇埋头整理桌上的药品,问。 对方没说话。 顾娇古怪地抬起头来,就见一个身着湖蓝色短袄、粉白流仙长裙的女子含笑站在门口。 不同于上次的虚弱与苍白,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还记得我吗,顾姑娘?”她微笑着问。 顾娇点头:“三皇妃。” 她没行礼,三皇子妃倒也没介意。 三皇子妃迈步入内,调侃地说道:“我可是等了你许久。” “三皇妃请坐。”顾娇公式化地开始了为患者看诊的流程。 三皇子妃撇撇嘴儿,在椅子上坐下,把手放在桌上递给她。 “我先看看伤口。”顾娇说。 “能……别在这里吗?”三皇子妃问。 “好。”顾娇将三皇子妃带去了自己的院子。 这间院子是二东家单独留给她的,除了她与家人之外,还没其他人来过。 三皇子妃的伤口已经拆过线了,愈合得很好。 顾娇又给她把了脉,脉象也很平稳。 “没什么事了,三皇妃可以放心。”她说道。 “那个……”三皇子妃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有不让我留疤的药吗?” 可以用疤痕膏与疤痕贴,只不过小药箱里暂时还没有这两种药。 而且,有药她现在也用不了,要等伤口完全愈合。 顾娇顿了顿,说道:“目前没有特效药,你三天后再来看看。” “好。”三皇子妃应下。 顾娇见她冷,去炉子上拎来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多谢。”三皇子妃捧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身子总算暖和多了。 她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忍不住问道:“你就住在医馆吗?” 顾娇道:“没有,我住附近。” 三皇子妃虽才与顾娇见了两面,且二人身份悬殊,可也不知怎的,她就是感觉顾娇很亲切。 三皇子妃看向顾娇:“听你口音不像京城人。” 顾娇道:“我是县城来的。” 三皇子妃点点头:“你多大了?” 顾娇:“十五。” 三皇子妃笑了笑:“我大你几岁,我姓杜。” 顾娇不善言谈,总是三皇子妃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不过她愿意答,至少说明她对三皇子妃的印象并不差。 “诶?那是什么?”三皇子妃是琴痴,很容易注意到与琴有关的东西。 顾娇看了看案上的盒子,道:“古琴。” 是小净空送她的琴,她自己做了个琴盒装着。 与市面上卖的琴盒不大一样,因此三皇子妃没能一眼认出来。 “我能看看吗?”三皇子妃问。 “嗯。”顾娇点头。 三皇子妃放下茶杯,来到长案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盒。 一把被烧黑了一块的古琴映入她的眼帘。 单从外表上看,这把琴并无奇特之处,是伏羲琴的款式。 又是一把仿琴吗? 三皇子妃有点失落。 市面上人人都以得到一把更好的伏羲琴仿琴为傲,三皇子妃却宁可用一般的古琴,也不用仿制的伏羲琴。 当初陈国进贡了月影伏羲琴,是仿琴中的极品,陛下原是打算送给她,被她拒绝了,听说不久之后赏赐给了定安侯府的千金。 三皇子妃本打算弹奏一曲,这下却没了弹奏的欲望,她摸了摸琴尾,礼貌地夸了两句便将琴盖合上了。 随后她又看到了一块摆在桌上的令牌——小净空来玩过,翻出来忘记放回去,聪慧机灵的小净空有个大缺点,那就是不会收拾东西哟! 这块令牌太眼熟了,乃至于三皇子妃将它拿了起来,无比诧异地问道:“顾姑娘,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娇淡定地哦了一声:“捡的。” 三皇子妃暗松一口气,说道:“这是宣平侯府的令牌,老令牌了,你别让其它人看见,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与宣平侯府扯上关系会惹来麻烦。 “什么叫老令牌?”顾娇问道。 三皇子妃指了指令牌上的图腾:“这是十多年前的图案,后面觉着寓意不大明显,于是把这里的藤条给去了。” 那藤条只是小小一根,寻常人看不出来,她是皇子妃,对一切与皇室有关的图案都必须了然于胸。 这令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只是顾娇也没料到会这么有年头。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三皇子妃告辞。 另一边的女学也放学了,医馆如今主要做女学的生意,她们回家了今天的营业也就基本结束了。 二东家留了宋河在医馆值守,顾娇背上篓子回家。 刚拐了个弯,便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心宽体胖,看上去老实又好脾气,但那一双精明的眼睛又透着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犀利。 “请问,是定安侯府的顾姑娘吗?”中年男子和颜悦色地拱了拱手。 明明是询问的话,却被他讲出了笃定的语气。 顾娇冷静地看着他:“你是谁?” 刘管事笑道:“我姓刘,不知少爷可有向你提起过我?” “哪个少爷?”顾娇问。 刘管事有些意外,小俩口这么生疏的吗?自己来了这么多回,少爷竟没向她提起过自己? 他提醒道:“我还让人去你家送过年礼的,可惜少爷没要。” “哦。”这么说顾娇就有印象了,前不久的确来过一个人,拉来了一车银炭,萧六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你家少爷,我相公?”顾娇问。 刘管事眉开眼笑:“正是。” 顾娇顿了顿,问道:“宣平侯府的?” 刘管事一怔。 少爷既没向她提过自己,她又是怎么知道少爷是宣平侯府的? ------------ 151 霸气护短(一更) 顾娇并不知道,她只是猜测。 那枚令牌是薛凝香从萧六郎晕倒的地方捡到的,美和尚与三皇子妃都说它是宣平侯府的令牌,应当不会弄错。 这人又叫萧六郎少爷。 一系列的信息结合起来,就有了前面问刘管事的那句话。 刘管事此番前来找她,就是打算借她的手将少爷劝回府的,他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因此如实地答了:“没错,少爷是宣平侯府的少爷。” 顾娇消化了一下:“哦。” 哦? 刘管事纳闷儿了,您不是头一回听说吧?这反应也太淡定了! 顾娇不是一个看重身份的人,萧六郎是宣平侯府的主子还是下人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不过,她倒有一事不明。 “既然他是宣平侯府的少爷,为何不愿意跟你们回去?” 这可不是她故意打听彼此的秘密,而是人家找上门来了,她总不能不清不楚地就把自家相公给卖了吧。 刘管事叹了口气:“此时说来话长,少夫人若不赶时间,可否到茶肆一坐。” 旁边就有一间茶肆,顾娇没拒绝,与刘管事一道去了。 刘管事暗道,这位少夫人脑子不大好使啊,就这么跟陌生人走了吗?都不用看看他的令牌什么的? 若刘管事知道顾娇的本事,该担心的就是他自己了。 刘管事对顾娇只有不在意,却并无半分恶意,也没想过去做拆散小俩口的事情。 相信侯爷也不会这么做。 侯爷自己已足够强大,不需要靠儿子来联姻,巩固宣平侯府与各大世家的关系。 至于说身份上配不配得上…… 虽是乡下长大,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侯府嫡女,配这位少爷……勉强凑活吧! 刘管事要了一间二楼的厢房。 临街,开窗可以看见川流不息的玄武大街。 二人面对面坐下,刘管事问道:“少夫人是喜欢碧螺春,还是龙井茶?” “无所谓。”顾娇说。 刘管事笑了笑,泡了一壶龙井茶:“这是今年的新茶。” 顾娇对茶不感冒,兑了点凉水一股脑儿地喝了。 她确实渴了。 刘管事看得目瞪口呆。 少爷是个奇葩,娶的少夫人也不遑多让啊。 “说吧,正事。”顾娇淡道。 “诶!”刘管事回神,叹息了一声,将萧六郎的身世说了,“其实……少爷是侯爷的私生子。” 这件事还得从十八、十九年前顾侯爷下江南治水说起。 那年江南发了大水灾,导致数千亩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究其缘故,不仅是天灾,也是人祸。 “朝廷用于修建堤坝的银子被地方官员私吞了,在堤坝上偷工减料,这才没能拦住大水,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那时的侯爷没如今这般权势滔天,陛下派遣他去江南调查堤坝的真相,当地的地头蛇试图贿赂侯爷,让侯爷将真相瞒下。 侯爷不与他们蛇鼠一窝,结果遭到了他们的报复,回京的路上被刺客捅了七八刀。 “我记得当时是在松县附近。”刘管事回忆。 刘管事少年便跟着宣平侯,是为数不多陪他打了半壁江山的人,只不过中途有十几年他被侯爷派去别的地方,去年才被侯爷重新召回来。 “那地方没有医馆,侯爷受伤后就近找了个郎中,因伤得严重,只得住进了郎中家里。” 那位郎中的医术不大高明,虽是保住了性命,却让宣平侯留下了病根,当然,这是后话。 宣平侯在郎中家养伤时,隔壁住着一家三口,男主人是个赌棍加酒鬼,小儿子才几岁。 宣平侯几乎每天都能听见男人打骂女人孩子的声音,不够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宣平侯不好管。 不料有一次,男人赌钱把孩子输给别人了,女人抱着男人的大腿,求男人不要把孩子抱走,男人对女人拳打脚踢,差点将女人活活打死。 隔壁的宣平侯实在忍无可忍,加上他那会儿年轻气盛,拿了把剑就冲过去把男人砍了。 男人重伤不治,死了。 女人成了寡妇。 宣平侯见她可怜,给了她一点银子。 也是巧,郎中的亲戚是遭了大水的灾民,拖家带口前来投奔郎中。 郎中家里没了住的地方,而宣平侯要治伤,不能走太远。 “恩公不嫌弃的话,来我家住吧。”女人如是说。 那之后的事不必刘管事说,顾娇也能自行脑补了。 “侯爷在那一住就是半年,直到伤势彻底痊愈。侯爷问她可要与他一块儿上京,她有些犹豫。侯爷不爱强迫人,于是给了她一块令牌,告诉她,若想通了,随时去京城找她。” 刘管事叹了口气:“哎呀,侯爷啊……还是不太了解女人。” 顾娇不是当事人,不做评价。 刘管事道:“这一别就是许多年,要不是四年前少爷拿着那块令牌以及侯爷当年的衣物来找侯爷,侯爷都不知道她竟然怀孕了,还偷偷生下了他们的儿子。” 顾娇问道:“你是说,萧六郎是四年前才去京城的?” 刘管事:“没错。” 顾娇:“他在京城住了很久吗?” 刘管事遗憾地摇摇头:“没有,少爷来的时机不大好,京城出了几起命案,侯爷一直在刑部没有回府。好不容易回了侯府……却又出了件大事,小侯爷去世了,那是侯爷唯一的嫡子。侯爷遭受的打击很大,闲杂人等一律不见。少爷将东西交给了一个侯府的下人,过了许久,下人才禀报给侯爷。那时少爷已经离开京城了。” 顾娇顿了顿:“这么说……他在京城只住了短短数月?” 刘灌水回忆了一下:“应该不到一个月。” 顾娇若有所思:“哦。” 刘管事道:“少爷的母亲是临终前才将身世告诉少爷的,少爷与同母异父的哥哥入京寻父,哪里料到父亲没见着,哥哥还不慎接触了麻风病人,少爷是担心哥哥被抓上麻风山才带着哥哥迅速离开京城的。” 顾娇点点头:“原来如此。” “嗯?”刘管事没明白这句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 顾娇看向他:“你接着说。” 刘管事道:“之后,侯爷便派人四处打听少爷的下落,直到去年才打听到少爷在县城的天香书院求学。侯爷让我把少爷带回来,我劝了少爷多次,少爷约莫是对那些陈年往事无法释怀,迟迟不肯与我回府。” 顾娇相信他说出口的部分的都是真的,只是,还有没有他没说的就不得而知了。 有时,歪曲一个事实并不需要撒谎,只用少说出一点点真相。 而且,谁也不能保证刘管事了解到的就是全部的真相。 她相信四年前的确有一个入京寻父的萧六郎。 但,此萧六郎真的是彼萧六郎吗? 顾娇喝了一口茶,摊手道:“很遗憾,如果他不愿意回府,我也没什么办法。” 不是,听了半天,你就给我说这个? 你不该痛哭流涕、为你相公的身世感到悲痛、为父子不能相认感到哀伤吗? 你还有没有一点小村姑的自觉啦! 刘管事急了,同情牌不行,那就上王炸! 他把心一横,正色道:“你知道少爷在国子监让人欺负了吗?国子监是什么地方?来这里求学的不知有多少京城权贵,学正与学官们更是一个比一个后台强硬。少爷想凭一己之力与他们这些人抗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少夫人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少爷想想!侯爷不嫌弃他是瘸子,愿意把认回去,他就该乖乖地回去。做了宣平侯府的少爷,别说国子监了,整个京城他都可以横着走!” 顾娇的神色总算了一丝变化,却不是动容,而是无尽的杀气与冷意。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坐在垫子上的刘管事一眼:“告诉你家侯爷,我自己的相公,我自己来护!” 居然有人欺负她相公? 好,很好! 顾娇回了碧水胡同。 萧六郎早已将弄脏的衣裳洗了,面上没有半点让人欺凌过的痕迹。 顾娇望着那一套套在冷风中招展的衣裳,眸光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翌日,顾娇找到了冯林。 冯林很诧异:“小净空说你找我,啥事儿啊?” 顾娇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冯林的眼神变得闪躲起来:“那个……六郎不让我把国子监发生的事告诉你。” 顾娇没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冯林从前有多厌恶她,如今就有多喜欢她,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和亲人一般的相处。 冯林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哀叹一声:“好吧,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六郎……把郑司业给得罪了。” 怎么得罪的冯林就不清楚了,小净空与秦楚煜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六郎自己不说,冯林没处打听。 萧六郎如今是不藏拙的优等生了,不然也不可能考入率性堂。 然而月考他考了个倒数第一,听说是郑司业批改的。 别人可能不了解萧六郎的实力,冯林与林成业上过他的课,绝不相信他的成绩会突然垮成这样。 冯林道:“林成业都在问我,郑司业是不是在给六郎穿小鞋?还有王祁、陈铎、李渡、赵海……” 冯林报了一连串的名字,都是这几日刁难过萧六郎的人。 顾娇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在了小本本上。 其中有几人是被胁迫的,顾娇将他们的名字划去,最终还剩下四个名字——罗渡、赵瑞、周奉平与郑司业。 李渡与赵瑞是监生,周奉平是学政。 率性堂乃六堂之首,一般来说,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欺负到率性堂学生的头上。 周奉平是郑司业的爪牙,郑司业即将成为新一任的祭酒,他则有望成为下一任的司业,为郑司业马首是瞻。 至于说罗渡与赵瑞,这二人在京城颇有些来头:一个是罗国公府的少爷,一个是工部尚书、也就是顾侯爷的顶头上司的小儿子。 可在顾娇眼里,这都不叫事儿。 谁也不能欺负她相公。 顾侯爷正在年度考核的重要阶段,每天绞尽脑汁如何讨好顶头上司,他万万不知道的是,这边他刚给人送完厚礼,那边他女儿就把人家的小儿子揍成了猪头。 回府的路上,顾侯爷一脸纳闷地望天,为毛送了那么多礼还是感觉不踏实,反而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顾娇揍完罗国公府的少爷后,越发强烈了。 顾侯爷的脊背凉飕飕哇。 他没干啥呀,可为毛感觉自己要完? 在顾娇揍完国子监的学政周奉平后,顾侯爷在府里喝水都塞了牙缝! 心慌慌,慌得一批。 黑漆漆的小巷子里,顾娇掏出小本本,划掉第三个名字周奉平。 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黑衣顾娇邪恶地勾了勾唇角。 ------------ 152 欺负回去(二更) 郑司业最近很勤勉,他几乎住在了国子监。 毕竟,他是代祭酒了嘛,很快便会成为真正的祭酒,做做样子总是没错。 自打萧六郎讥讽他没资格进入明辉堂后,他便在庄太傅面前软磨硬泡,庄太傅又在陛下面前替他美言,如今他在明辉堂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只不过,仅仅是外堂而已,内堂要等做了祭酒才有资格进去。 郑司业站在内堂的大门前,目光充满了贪婪:“很快,本官就能搬进去了!” 劳累了一整天,他有些饿了。 他倒是想让人把吃的送过来,奈何外堂没有吃饭的地方,内堂才有。 他只得走出明辉堂。 门外的侍从走过来,问他道:“大人可是饿了,要回司业堂吃点东西吗?您想吃什么,小的去让人给您做。” 自从前几日搬进明辉堂,郑司业就再也不愿回司业堂了,总感觉司业堂已经配不上他如今的身份。 他摆摆手:“算了,我自己去外面找点吃的。” 顺便醒醒神。 快年关了,他还有一大堆的公文要处理呢。 他可真是个勤勉的好官! 郑司业自我感觉良好地出了国子监。 因为他出去了,导致顾娇翻墙来明辉堂揍他时扑了个空。 顾娇不知他还回不回来,正犹豫着是在这里等他,抑或是干脆出去找他,就听见一道十分轻微的呼吸声。 这里藏了个人! 难道是郑司业? 那家伙躲起来了? 黑衣顾娇一手撑住桌子,英姿飒爽地跃了过去,从柱子后抓出一道人影。 结果—— “是你?”顾娇抬起的小拳拳僵在半空。 她立马将小拳拳放了下来,一本正经地盯着对方:“这么晚了,你不回家,来这里做什么?” 萧六郎:“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顾娇无言以对。 更无言以对的是,她穿着黑衣,他也一身黑衣。 二人的脑子里同时闪过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买了黑衣?! 顾娇前世喜欢花里胡哨的衣着,来这边后口味变了,她的衣裳多以青衣为主,萧六郎则是国子监的白色监服,或者平日里的是白衫、蓝衣常服。 总之,他俩的衣裳很少撞色。 顾娇:没想到头一次穿情侣装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顾娇正色道:“我先问的,你先说。” 萧六郎面不改色:“我来见个人,顺便拿点东西。” 顾娇一本正经:“好巧,我也是。” ——一个放了学就回家的男人大半夜背着老婆来夫子办公的地方,有人信吗? ——呵,一个外头的小姑娘来国子监就有人信了? 小俩口一脸严肃地看着对方,将睁眼说瞎话诠释到了极致。 萧六郎张了张嘴。 “有人来了!”顾娇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嘴,警惕地蹙了蹙眉。 萧六郎被她柔软的小手捂着,就快要呼不过气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娇食指放在唇瓣上:“嘘——” 萧六郎指了指她的手。 你捂我的嘴就够了,干嘛连鼻子也一起捂上? 呼不过气啦! “哦,对不起啊。”顾娇拿开手,与他一道躲在了柱子后。 顾娇心里想的是,如果来的是郑司业,那就先把相公一掌劈晕,把郑司业收拾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然后再把自家相公背回去。 可惜来的并不是郑司业。 是李司业。 他是副司业,地位比郑司业略低。 他是个正直的好官。 萧六郎不想伤害他。 顾娇也无意伤害名单之外的人。 二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大人,这么晚了,您还是明天再来吧。” “那怎么行?我有十分紧急的事禀报郑司业,等到明天兴许就来不及了,若是出了事你们担责吗?” 听他这么说,两名侍从不敢阻拦,放着他进了明辉堂。 明辉堂是一直都有人把守的,顾娇能进来是因为她前世是特工啊,这种事简直不要干得太多,可萧六郎是怎么混进来的?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萧六郎装作没看见她的小眼神。 李司业进了明辉堂的外堂:“你们去下头守着吧,别叫人擅自闯入,我在这里等郑司业就好。” 李司业在国子监的风评极好,是个正直的老实人,二人不疑有他,匆忙下去把守大门了。 萧六郎与顾娇起先真以为他是来找郑司业的,哪里料到两个侍从刚走,李司业后脚便在明辉堂里翻找了起来。 这里是外堂,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他鬼鬼祟祟地翻找着,速度很快。 顾娇不明所以。 萧六郎却隐隐猜出了什么。 李司业找着找着,就来到了第三排的书架前。 右手边便是萧六郎与顾娇藏身的柱子。 二人屏住了呼吸,将身形努力往后压缩。 身后便是墙壁,退不了太多,二人面对面地站着,太近了,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柱子的厚度只有一尺,也是这时候,萧六郎才发现顾娇又长身子了。 顾娇长高了,但由于他也在长个子,身高上没太大感觉,可她的女子身姿…… 萧六郎努力不让自己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 顾娇也尽量将自己贴在身后的墙壁上。 “没有吗?不会啊……”李司业越找越靠近柱子。 萧六郎的衣裳露出了柱子外。 顾娇探出手,打算将他搂过来,萧六郎却先她一步伸出手,抱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一个旋身,换自己贴上了冷冰冰的墙壁。 他将她柔软的小身子扣进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 顾娇都没料到他这么猛。 他的胸口滚烫,胸膛充满了力量。 顾娇:这家伙不仅背着我买黑衣,还背着我锻炼小胸肌! 他的胸膛很硬,相对的,顾娇的胸口就很柔软。 萧六郎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呼吸一滞,血气唰的涌上了头顶! 然后—— 李司业焦灼道:“不应该呀,他把月考的试卷放哪儿了?” 眼看着李司业找完了这排书架,就要路过柱子去翻找下一排的书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李司业手一抖,胡乱将翻乱的书卷塞回书卷,神色匆忙地来到大堂中央,理了理衣襟,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郑司业进了大堂,狐疑地看了李司业一眼:“听说李司业找本官有急事?” 李司业故作镇定道:“是这样的,明天率性堂有骑射课,听说前几日女学上骑射课,摔伤了不少学生,我在想咱们是不是把骑射课暂时取消?” “这就是你说的急事?”郑司业不耐地皱了皱眉,“取消就取消,以后这种小事自己决断就好,不必来问我!” “是!”李司业拱了拱手。 “还有事?”郑司业问。 李司业余光瞟了眼没找完的书架,垂眸道:“没了,下官告退。” 二人同为司业,尽管有正副之分,可也不必自称下官。 这是因为自己是代祭酒了。 郑司业对这句下官很受用,脸色缓和了些,道:“算了算了,时辰不早了,本官也回去了,一起吧。” “大人,请。”李司业行礼。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明辉堂。 这时候追出去揍他,李司业就满嘴说不清了。 顾娇这会儿其实猜到李司业为何来找月考试卷了,他也怀疑萧六郎的成绩有猫腻,他想帮萧六郎澄清。 是个好人。 不能连累他。 顾娇决定,下次再揍姓郑的。 二人还维持着刚刚的距离,心都仿佛跳在了一起。 萧六郎心跳得比较快,顾娇眼馋他美貌,内心却比较平静。 毕竟看美人嘛,大大方方看,她又不害羞! “那个……”萧六郎清了清嗓子。 顾娇会意,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明辉堂内的灯在两位司业大人离开前便熄灭了,却有稀薄的月光透进来,落在萧六郎的俊脸上,映出一片难以掩饰的绯色。 萧六郎有些尴尬。 顾娇瞅了瞅他某处,淡定地说道:“我明白的,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你不用不好意思。” 不懂什么是生理反应,却也听懂了这句话的萧六郎:“……”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顾娇转身往外走,想到了什么,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回家后最好自我纾解一下,别把自己憋坏了。” 萧六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就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顾娇来到一幅画前,掀开画,叩了叩画后的墙壁,墙壁忽然开了,露出一个暗格,里头有一套试卷,正是李司业要找的月考试卷。 顾娇:“果然在这里!” 萧六郎:“你怎么知道?” 方才萧六郎靠着墙壁,视线之处只有顾娇,而顾娇却只用歪歪头便能看见大堂内的场景。 郑司业进来时,第一眼就是在看这幅画。 所以顾娇猜测画的后面一定有什么。 “你也是来找这个的吧?”顾娇问。 “还有别的。”萧六郎说着,来到最后一排书架前,轻轻一推,书架开了,里头竟然是一个密室。 萧六郎进密室找了一本册子出来。 “是什么?”顾娇问。 萧六郎把册子给她看。 顾娇看完,嘴角一抽,狠还是你狠。 “走了。”萧六郎说。 门锁住了,顾娇本打算撬门,就见萧六郎推开了另一间密室,带着她从这里走出了国子监。 顾娇目瞪口呆,原来还有密道啊,这家伙怎么对国子监这么了解? 虽然没揍到郑司业,可他们拿到了让郑司业脱一层皮的证据,也算是收获颇丰了。 二人回到家,家人都睡下了,萧六郎临出发前将小净空抱去了顾琰的屋子,这会儿才把熟睡的小净空抱回来。 他快速洗了个澡,出来倒水时碰到顾娇。 顾娇唔了一声:“你这么快?” 我就洗个澡怎么不快了? 然而在反应过来顾娇的快是指什么快之后,萧六郎整个人都不好了! …… 接下来的几日,国子监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率性堂月考的试卷泄露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萧六郎的考卷,这种考卷若是倒数,那率性堂没人不是倒数了。 试卷是郑司业批改的,很明显,他在恶意针对萧六郎。 第二件事是郑司业几年前与人结党营私的账本在国子监流传开了。 国子监里贵族公子多,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有拥护郑司业的,也有刚正不阿的。 账本很快就传到了陛下的手里。 陛下雷霆大怒,将郑司业叫来御书房,狠狠地痛斥了一顿。 庄太傅也在场。 郑司业是庄太傅阵营的人,庄太傅自然要保他,可证据确凿,保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出宫后,庄太傅恨铁不成钢地问道:“怎么回事?这种东西不是早让你销毁了吗?你怎么还留着?” 郑司业委屈道:“我……我大概是销毁的时候漏掉了,恰巧漏了这一本……让什么人给捡去了……” 庄太傅道:“那怎么现在才抖出来?你想想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没有啊,我就……” “就怎么?” 郑司业支支吾吾地将针对萧六郎的事儿说了:“……他只是一个小县城的穷书生,谈不上得罪的!” 对方比自己身份高,才叫得罪。 萧六郎这种小角色,充其量只能叫欺负! 郑司业面色一变:“难道是这小子?” 庄太傅淡道:“一个乡下的穷小子还没这能耐,多半是有人不愿意看到老夫的人坐上国子监祭酒之位,所以才在紧要关头拆了老夫的台。” 郑司业怔怔道:“会是……谁?” 庄太傅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宣平侯府的方向,冷笑道:“普天之下,敢这么与老夫作对的,除了那一位,还有谁?” ------题外话------ 人在家里,锅从天降! 顾侯爷:我女儿快把我坑死了o(╥﹏╥)o 宣平侯:好巧,我儿子也是。 ------------ 153 少年祭酒(一更) 庄太傅训斥完郑司业,又回御书房去安抚陛下了。 他采取的策略是,绝不否认郑司业犯下的过错,但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看得见的猫腻总比看不见的强,况且这也是几年前的旧账了,如今郑司业再没出现过类似的行径,证明此人有悔过之心。 恳请陛下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再者,国子监属于青黄不接的尴尬阶段,没有比郑司业更适合担任祭酒之位的人。 李司业到底年轻了些,资历也不够,手段更是青涩,镇不住那帮老顽固。 有时候啊,还得需要像郑司业这种有点滑头与手段的人,才能成为一把更锋利、更能为陛下披荆斩棘的刀。 要不怎么说庄太傅能耐呢,这剖析问题的角度,一般人还真不敢这么说。 可陛下就觉着这是实心窝子的话,他也希望昭国的朝堂一片清明啊,但也正如庄太傅所言的那样,太老实的刀太钝,不好使,太锋利的刀又有多少点儿划手。 想找一把又锋利又不绝会伤到自己的刀,太难太难了。 如果老祭酒在就好了,那是个能用真才实学镇住官场的人。 最终陛下还是被安抚住了,保留了郑司业的官职以及几日后册立他为国子监祭酒的决定,只罚了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对外就称账本其实是伪造了用来污蔑郑司业的。 郑司业守在皇宫外,见庄太傅出来,虔诚地拜了一拜:“太傅对下官恩同再造,下官日后一定为太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庄太傅冷声道:“别以为陛下不追究你就高枕无忧了,你以后不要再任性妄为,叫人抓住把柄!” 郑司业冷汗冒了冒,躬身道:“是,下官记住了。” 庄太傅又道:“还有月考的事,你自己得想个法子圆过去!” “……是!” 郑司业牙疼感到回了国子监。 萧六郎正坐在树荫下为林成业补习,见郑司业气冲冲地过来,他淡淡地睨了对方一眼。 郑司业突然就涌上一股直觉,这件事是萧六郎干的!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月考的试卷藏在壁画后的暗格里,账本藏在明辉堂的密室里,萧六郎哪儿来的通天本事知晓他这么多秘密,又如何瞒过侍从的把守潜入明辉堂而不被发现? 郑司业的心里犹如堵了一团火,烧得他上不去下不来。 萧六郎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多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郑司业妥妥被激怒了,甭管是不是这小子,他都对小子厌恶透了! 偏偏他不能再对这小子动手! “啊,郑、司业。”林成业发现了对方。 萧六郎把改完的试卷递给林成业,上面圈出了他写得不够细致的地方,随后萧六郎淡淡望向郑司业:“郑司业是来道歉的吗?” “道、道什么歉?”郑司业一愣。 萧六郎淡淡地掸了掸宽袖,一派闲适地说:“我的卷子啊,我似乎一题都没错,郑司业是怎么给我定成绩的?难道真如传言的那样,郑司业是故意针对我?” 是啊,我就针对你怎么啦? 有本事你咬我呀! 一个时辰前的郑司业敢这么说,现在却不能了。 郑司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那日明明给他们说的是正数第一,不知他们怎么听岔了,给你弄成倒数第一。” “哦。”萧六郎挑眉,“那劳烦郑司业把成绩改过来?” 郑司业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跳:“……改,马上改!” 郑司业不仅得把萧六郎的成绩改过来,还得当众给萧六郎道歉,这是庄太傅给他下的死命令。 若连这点忍辱负重都做不到,那他不备成为庄太傅手下的刀。 郑司业欺负萧六郎时心里有多爽,道歉甩给他的耳光就有多响亮。 郑司业死死地拽紧了拳头:“你给我等着,等有一天我做了国子监祭酒……” 有你好看! 蒙学比国子监放学早,小净空一般都会在课室里写作业等萧六郎来接他。 今天率性堂最后一节课是自习,可以不去。 萧六郎去蒙学接了小净空。 “你又逃课!”小净空叉腰看着他。 “没课。”萧六郎说。 小净空双手抱怀,一脸严肃:“自习课不是课吗?” 萧六郎:你是家长还是我是家长? “走了。”萧六郎抓起他的书包让他背好。 小净空不懂大人的迷惑行为,但他好想娇娇,于是背着娇娇亲手给他做的书包,跟在坏姐夫身后出了国子监。 长安大街上人来人往。 今日卖糖葫芦的小哥儿换了个地方,恰巧就离他们的住处不远。 萧六郎看着不远处亮晶晶的糖葫芦,问小净空道:“要吃糖葫芦吗?” 小净空:“要!” 萧六郎:“不给你买。” 小净空:“……” 这是小净空不理解的大人迷惑行为二。 但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停下脚步,叉着小腰,奶凶奶凶地哼了一声:“我要给你涨租!” 萧六郎:你还知道涨租?! 小净空最终也没如愿以偿地吃到他的糖葫芦,因为坏姐夫的磨磨蹭蹭,过去时最后一串已经卖完了。 小净空抓狂! 哎呀,我可真闹心呐! 带个大人出门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净空黑着小脸,慢吞吞地回家。 即将转弯进入碧水胡同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阿……阿珩?” 那声音有些苍老,带着激动以及仿佛来自灵魂的颤栗。 萧六郎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没有抬头。 他一手杵着拐杖,另一手拉过小净空的手,将他赶紧拽进了碧水胡同。 “哎呀我不要你牵!我自己走!” 是小净空幽怨的小声音。 “阿、阿珩!” 老者迈步追上去,地上路滑,他险些摔了。 幸而一旁的管事刘全及时扶住了他:“老爷,您当心啊!这几天京城下了雪,路上都结了冰,您别摔着了!” 老者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你刚刚看见了没有?” “看见谁?”刘全问。 “阿珩!”老者说。 “阿珩少爷?小祭酒吗?老爷,您眼花了吧?小祭酒已经去世了。”刘全是老者的家仆,虽跟了老者多年,却一直帮老者料理家中事务,并未去过国子监,也没见过那位传闻中的少年祭酒。 “阿珩……”老者望着空荡荡的碧水胡同,一阵失落。 刘全心疼道:“老爷,兴许只是容貌相似之人。” 老者摇头。 若果真是陌生人,那么他听见有人叫他一定会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一眼,绝不是刚才那种反应。 他分明是听出了自己的声音。 太猝不及防,所以来不及掩饰,为了不让自己察觉他的异样,才逃一般地走掉了。 “是阿珩!是他!”老者的情绪久久难以平静,他努力回忆,“他好像穿着国子监的监服。” 刘全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吧?小祭酒怎么会成为国子监的监生?” 他可是祭酒哇! 老者也觉着奇怪,可再奇怪也不如眼见为实:“总之你去打听一下,还有,我见他杵着拐杖,他的腿脚貌似受伤了。” “是,老爷。”刘全无奈应下。 国子监学生众多,要打听一个监生并不简单,可打听一个瘸腿监生就不那么难了。 尤其因为郑司业的事,萧六郎在国子监出名了一把,短短半日功夫,刘全便将萧六郎的情况打听得明明白白了。 刘全:“说起来,这个监生与咱们还挺有缘,他在天香书院上过学,他就住小恩人的村子!” 老者:“他叫什么名字?” 刘全:“萧六郎。” 老者一惊:“是他?” 老者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了,在天香书院落脚时,黎院长不止一次把萧六郎叫去中正堂。 他还看过萧六郎的文章,觉着此子戾气太重,不适合收为弟子。 他一直都在屏风后,没特地出来打量过对方的容貌。 如果他出来看那么一次,是不是早就能发现他是阿珩了? 他没听出他的声音,是因为十七岁的少年已经变了声。 可字迹与文风又是怎么一回事? 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小少年,好似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冷漠而又充满戾气的人,还换了一个身份。 他的阿珩,到底经历了什么? 却说小净空被自家姐夫拽回家后,在心里默默地将之评为了大人的迷惑行为三。 “你为什么要逃?”他仰头问。 “我没逃,只是走快一点。”萧六郎面不改色地说。 小净空问道:“为什么突然走快?你难道不知道走快了会摔跤吗?我们两个……是家里最容易摔跤的人!” 一个是人小,一个是腿脚不好。 到底能走多快,心里没点数吗? 小净空又道:“刚刚那个老爷爷叫你阿横,是哪个横?横行霸道的横?还是横眉冷对的横?” 萧六郎道:“这两个是一个横。还有,你听错了,他叫的不是我。” “哦。”小净空失落,居然没套路到。 萧六郎岔开话题:“别啰嗦了,今天学陈国语,昨天给你布置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小净空自从入学考考了低分后,就开始了每天放学后恶补外语的悲惨经历。 小净空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他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作业:“当然做完了!你以为我是你吗?要人戳一戳才会动!不鞭策你,你还在考倒数第一!” 萧六郎:“……” 倒数第一的梗是过不去了是吗? 萧六郎检查了他的作业,基本上没错误,同样是教,却不得不说,教小净空比教林成业省力多了。 “阿珩呀……”小净空突然学着外头的那些老太太,翘着小兰花指,拿腔拿调地唤了萧六郎一声。 萧六郎浑身一抖,被雷得外焦里嫩! 他、他还是去教林成业好了! 却说老者在亲眼见到萧六郎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直觉告诉他,那是他的阿珩,可萧六郎的一切信息又显示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为了弄清楚真相,老者决定亲自上门一趟。 他记得那一日二人是消失在在碧水胡同,至于是里头的那一座宅子就得一间一间地上门去找。 他找了个国子监旬休的日子。 今天清和书院也旬休。 可家里的四个男子汉没闲着,全都去采买过年的物资了。 因此老者来到他们的宅院时,宅院是空的。 门虚掩着。 这是老太太为自己的牌友们留的门。 “请问,萧六郎在吗?” 老者客气地问。 无人应答。 老者猜人在后头,想了想,还是迈步走进去:“我找萧六郎,请问他在家吗?” 老太太正坐在后院儿嗑瓜子儿,听到动静,还当是自个儿牌友来了,回过一看。 咦? 一个老头儿? 新来的牌友么? 求打牌的? 老者也看清了老太太,他的反应就比老太太大多了。 太后? 他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老太太:……倒也不必。 ------题外话------ 大家还有月票吗? 可不可以投给娇娇? 鞠躬感谢! ------------ 154 认亲(二更) “你是来打牌的?”老太太问。 老者一愣。 打、打牌? 老太太磕着瓜子儿道:“今儿不打叶子牌,推牌九,五十铜板起价。” 太后在说什么?什么叶子牌?什么推牌九? 老者定定地看着太后,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发觉眼前之人虽容貌酷似太后,衣着与气度却不像太后。 “瞅啥瞅?”老太太不耐地问。 “您……不认识我了吗?”老者指着自己问。 被他这么一说,老太太倒还真仔细打量起他来。 长得人模狗样的。 还有点儿眼熟。 在哪里见过么? 老太太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偶尔回忆起一些来,但都是十分零散的片段。 不过这老头儿给她的感觉有点儿不一般。 可不不一般吗? 从前老祭酒在朝为官时,可没少与庄太后作对。 他是保守派,坚决反对后宫干政、尤其女人垂帘听政。 早在先帝在世时,老祭酒就上过不少劝先帝废后的折子,他在奏折里称贤德后是妖后,惑乱后宫,外戚干政,还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贤德后曾一度被先帝打入冷宫,就是拜老祭酒所赐。 尽管不到半年她就凭着过硬的宫斗技能走出了冷宫,可她少挣了半年的银子,还搭进了不少从前的积蓄。 断她钱财,如同杀她父母! 在那之后,贤德后便视老祭酒为眼中钉肉中刺。 老祭酒被流放边塞五年,吃尽苦头,晒成人干,老了十好几岁,就是贤德后的手笔。 俩人一直厮杀到先帝去世,贤德后干掉太子,扶持静妃之子登上帝位,成了权倾朝野的太后。 二人之间才总是暂时分出胜负了。 为何是暂时,是因为老祭酒掌控着国子监,而国子监又齐聚了全昭国最有才学的青少年。 夸张一点说,老祭酒掌控着昭国的未来。 庄太后处心积虑想把国子监的大权笼过来,那会儿安郡王快回国了,庄太后向陛下提议设立可在国子监增设少年祭酒一职。 陛下同意是同意了,可被册封为少年祭酒的却不是庄太后的侄孙,而是昭都小侯爷。 这小侯爷是老祭酒的徒弟。 庄太后心里一万头不可言述的马奔腾而过。 老祭酒笑歪了。 这一回合看似老祭酒赢了。 可没过多久,除夕夜,国子监突然走水,昭都小侯爷被大火活活烧死了。 …… 老者自打辞官后,已许久没去回忆前尘往事了,眼下乍一看到太后,思绪才不由地被拉回了那个血雨腥风的朝堂。 老太太一脸不解地开口了:“你咋不说话?咋看我的眼神这么复杂?还有我见了你,我的心情好像也变得有些复杂!” 还是说不上来的那种复杂,就像是俩人是宿敌,她恨不得找把刀来砍了他! 等等。 拿刀砍他?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老者一眼。 他俩认识,这一点无论是从他的眼神还是他的话语都可以确定。 他很怕她。 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似乎是有点儿心虚。 还见了她的面就跪下,这是得多对不起她? “我知道你是谁了!”老太太脑海里灵光一闪,把瓜子往桌上一扔,“你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抛弃了我……又回来找我的负心汉?” 老者:“……!!” 顾娇与顾琰先回来的,二人一走过穿堂发现后院多了个人。 顾娇瞧着挺眼熟。 主要是脸上没了大鞋印子,她一时间没认出来。 “姑婆?”顾娇眼神询问。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某瑟瑟发抖的负心汉一眼,叹道:“你们姑爷爷。” 顾娇:“……” 顾小顺:“……” 萧六郎与顾琰、小净空是后面进屋的,他们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身后还跟着一辆载着年货的马车。 几人与车夫一道将马车上的年货卸下来。 萧六郎抱着一壶香油往里走,和顾娇与顾小顺一样,走过穿堂就愣住了。 院子里坐着老太太、顾娇、顾小顺以及没那么发抖却依旧面色发白的老者。 没办法,“被”给先帝戴了绿帽,内心惶恐! “姑爷爷。”顾娇介绍。 萧六郎:“……” 一会儿不见,你又往家里捡了个姑爷爷? 顾娇冤枉:这回可不是我捡的。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老者一眼。 老者这会儿脑子一片空白,连自己是来与萧六郎相认的都不记得了,只在心里疯狂向先帝告罪——微臣与太后绝对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老太太的火气已经给压下来了,淡淡地问道:“行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俩有孩子吗?” 老者从椅子上一滑,险些跌在地上。 他一边扶着椅子坐起来,一边苍白着脸道:“没、没有。” 老太太点点头:“我想也是没有,不然我不会不远千里来投奔六郎。” 萧六郎看着老者,老者抹着冷汗。 与庄太后斗法一辈子,就属今日这一回合最招架不住,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庄太后漫不经心道:“年轻时你弃我而去,如今你老了,想上门让我侄孙养你,门儿都没有,你滚吧!” 老者如释重负,头一回觉得滚字如此动听! 老者出了院子仍有一种不尽真实的感觉。 他要弄明白到底咋回事儿,没走,就搁[ ]门边儿等着。 而萧六郎也没让他失望,不一会儿果真出来了。 二人看见彼此都不惊讶,好像已算到对方一个不会离开,一个不会不出来。 萧六郎已没了上次在胡同口的惊慌。 老者心里五味杂陈:“里头那位是太后吧?你怎么会与太后在一起?你可以不承认你是阿珩,但你不能否认她是太后,太后可没死。” 萧六郎沉默。 老者难过地问道:“怎么会这样?你和太后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后失忆了,你总没有,你告诉我!” 萧六郎依旧沉默。 老者痛苦地闭了闭眼:“好,你不想说,我不逼你,我改天再来看你。今天的事……我会替你保密。” 萧六郎欠了欠身,转身进院子。 “你的腿……”老者担忧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 萧六郎步子一顿:“不碍事。”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唯一一句话。 老者觉着,他追出来,或许就只是为了和他说这三个字。 他不想自己为他担心。 老者的心里一片酸楚。 萧六郎进了院子,老者也回到了马车上。 其实今日的“收获”不仅仅是见到了太后,他还见到了自己的小恩人。 他怎么都没料到她与阿珩……不,如今该叫六郎了。 她与六郎竟然是夫妻。 这都是什么缘分? 院子里,一家人齐刷刷地看着老太太。 “姑婆,姑爷爷真走了,您不难过吗?”小净空问。 在这个家里,知道老太太不是萧六郎姑婆的人不多,可顾小顺是其中一个,当初老太太晕倒在顾娇与萧六郎的家门口时,顾小顺也在场。 之后的顾琰、小净空、姚氏等人都以为老太太真是萧六郎的姑婆,不远千里来投奔他的。 因此当姑爷爷出现,小净空几人几乎是没有怀疑地相信了。 顾小顺也相信了,因为相处这么久,他都忘了姑婆是捡来的事了。 老太太嗑了个瓜子儿:“我难过啥?他不在我才清净呢!” 谁要和一个糟老头子过后半生? 每天打牌它不香么? 小净空:“哦。” 顾娇在灶屋做饭时,小净空跐溜跐溜地走了进来,拉了拉顾娇的衣裳,道:“娇娇,我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顾娇问。 小净空歪着小脑袋看着她:“姐夫有个小名,叫阿横,横行霸道的横。” 虽然姐夫不承认,但是他心里已经这么认定了,就是横行霸道的横! 顾娇好笑地看着他:“是吗?你怎么知道?” 小净空道:“我听姑爷爷叫的,我那天看见姑爷爷了。” 顾娇:“哦?” 小净空叹道:“我和姐夫放学回来,就在胡同口,姑爷爷叫了姐夫一声阿横,姐夫没理他,拉着我就跑了。事后我问姐夫,姐夫还强词夺理说说姑爷爷认错人了。姐夫可真不孝顺,就算不想认姑爷爷,也不能这么对他老人家。蒋夫子教我们要尊老爱幼。” 小净空那天就觉得不太对了,今天姑爷爷上门,更是让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坏姐夫那天果然有鬼! 坏姐夫是个不孝子孙。 他以后可不能这么干。 告完状的小净空,深深感到了自己肩膀上的重任。 他去书房,拿起了自己颇为嫌弃的他国语言书籍。 坏姐夫不靠谱,好心累。 从今天开始,他要加倍努力,将来才能好好养家。 灶屋内,顾娇回味着小净空的话。 见过? 还叫了小名? 这么说,那人是认识萧六郎的。 从萧六郎的反应来看,萧六郎也极有可能认识对方。 而据顾娇对那人的观察,那人明显也是认识老太太的,至于是不是真正的两口子暂时还不好说。 老太太记忆错乱,认错人也有可能。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人认识萧六郎,也认识老太太,而萧六郎也认识他,那萧六郎是不是也认识老太太呢? 当初救下老太太并且一直毫无怨言地收留对方,并不是因为他突发善心,而是他们原本就是旧识? 安郡王也认识老太太…… 顾娇用柴火枝在草木灰上写了几个名字。 老太太、安郡王、萧六郎、宣平侯府、阿横。 …… 却说老者回到马车上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庄太后与宣平侯府不对付,与自己也不对付,而萧六郎既是宣平侯府的人,也是自己的学生。 把萧六郎放在那个祸国妖后身边,老者不放心。 “不行,我得盯着她!” 老者此番回京城,其实是因为一个多年的挚友病危,命不久矣,他来见他最后一面。 见了就打算继续归隐山林的。 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悄悄动用了沉寂多年的人脉,在碧水胡同租下了一间小宅,可巧,就在萧六郎与顾娇隔壁。 老者麻溜儿地搬了进去。 他的家仆不多,只刘全与一个临时雇来的车夫。 搬进去的第一天,他就搭了一把梯子,站在墙头暗戳戳观察祸国妖后的动静。 老太太早发现他了。 这阴魂不散的糟老头子,年轻时不要她,老了却想追回她? 做梦去吧! 老太太忍住把人一刀砍死的冲动,回屋困觉去了。 可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越想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她去厨房,提了把菜刀,气冲冲地去了隔壁。 老者盯了一会儿犯困了,也回屋睡觉去了。 不同的是,他睡着了。 可睡到一半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他瞬间惊醒,睁眼就看见老太太拿菜刀指着他。 他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老太太把菜刀往他脖子上一架,威武霸气地说道:“私房钱交出来!” 莫名遭遇打劫的老祭酒:“……!!” ------------ 155 痘疹(一更) 一大早,顾娇便去了医馆。 上午来了几个病人,下午没什么生意,顾娇在自己的小院歇息。 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是女学的小花园。 小花园里有个凉亭。 平时没什么人过来,此刻却有个姑娘在那里弹曲。 她弹得实在有些差强人意,断断续续不说,音还是个错的。 顾娇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结果被这姑娘的夺命琴音磋磨得够呛。 她推开屋门走出来,望着院墙的方向道:“错了。” 那姑娘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听到自己弹琴,吓得指尖一划,又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顾娇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那姑娘问。 她四下张望,却没发现有人在附近。 “你的琴音不准。”顾娇说。 那姑娘这下听出来了,是院墙后的人在说话。 她愣了愣,问道:“不准吗?我刚买的古琴。” 这把古琴的质量不怎么好,一般的世家千金可能不会买这种劣质的古琴,顾娇约莫猜到对方的身份不高了,不然也不会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练琴。 “拿过来。”顾娇说。 “怎、怎么拿?”那姑娘问。 顾娇望了望一人多高的院墙,打消了翻过去吓死人家的冲动,淡道:“能找到琴轸吗?” 那边过了一会儿:“找到了。” 顾娇道:“我说,你来调。勾三弦。” “嗯?”那姑娘显然是个生手。 最早的古琴只有五弦,后文王加了一弦,武王加了一弦,因此成了七弦,也叫七弦琴。 七弦也都有各自的称呼,分别是宫、商、角、徵、羽、文、武。 顾娇道:“第三根弦,角弦。” “哦哦!”那姑娘抬起指尖勾了一下。 顾娇道:“音高了,你把琴轸松一松。” 那姑娘松完琴轸,又勾了一下弦:“这样呢?” 顾娇道:“松得太多了,音低了,稍紧一点。” “哦。”那姑娘小心地转了转琴轸。 这次总算是准了。 之后她又在顾娇的指导下把其余六弦也一一调整了一番。 她把课上学的曲子弹了一遍,欣喜地叫道:“果然好听多了!” 顾娇黑了黑小脸。 这也叫好听? 你对好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姑娘,谢谢你!我原本都灰心了,打算随便练练就放弃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今天下午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练琴!” 顾娇:……我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被隔壁的夺命琴音折磨了一下午的顾娇,出来时小脸都黑透了。 女学的乐馆中,顾瑾瑜也刚练完琴。 她只要练琴,便会有一大堆人慕名来欣赏。 她的琴音,说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也不为过。 “慧县主,你怎么可以弹得这么好?老师上午才教的曲子,你下午就能融会贯通了,你平日里是不是下了很多苦功夫练琴啊?” “是啊是啊,慧县主,你给我们传授一下经验吧!” 两名世家千金羡慕地看着顾瑾瑜。 顾瑾瑜抱着手中的月影伏羲琴,微微一笑:“大家不用这么客气,唤我名字就好。其实我好久没练琴了,难为你们不嫌弃。” 千金甲:“天啦,这水平竟然是好久没练了吗?那你要是练一下,得厉害成什么样啊?” 千金乙:“顾小姐,你手中这把就是月影伏羲琴吧?陈国第一琴师月影亲手制作的,六国之中仅此一把!” 所有人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千金丙:“顾小姐,能不能借我们观赏观赏啊?” “当然可以。”顾瑾瑜把手中的琴让了出来。 众人围上去,仔细观赏着传闻中的月影伏羲琴。 不愧是六国第一琴,这琴面、琴弦、琴徽、琴头、琴尾,无一不接近完美。 为何是接近完美,因为真正完美的只有真正的伏羲琴。 但伏羲琴早已经没有了,所以月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六国第一琴。 女学之中,人气最旺的有两人,一个是侯府千金顾瑾瑜,一个是庄太傅的孙女庄月兮。 庄月兮的诗文更出彩,顾瑾瑜的琴艺更出众,二人分庭抗礼、不相伯仲。 可若是论人缘,自恃清高、不屑与人结交的庄月兮就远远不如平易近人的顾瑾瑜了。 此时,庄月兮从另一间琴房里出来,手中抱着一把古琴。 她身后跟着同样抱着古琴的庄梦蝶。 庄梦蝶弹琴是凑数的,从进琴房便开始打瞌睡,直到结束才来了精神。 二人路过顾瑾瑜的琴房,见她被一堆千金们围在中央讨教琴艺。 庄梦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切,有什么了不起?乡下来的野丫头,打肿脸充胖子,抢了人家的身份还在这里沾沾自喜,真把自己当正牌千金了!” 庄月兮睨了自家草包妹妹一眼:“你又能比她好到哪里去?” 庄梦蝶嘴角一抽:“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妹妹的吗?我再不好我也是爹亲生的!我出身高贵!我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嫡女!” 庄月兮冷声道:“世家嫡女连几首诗都背不出来,到了外头可别说你是庄府的小姐,庄府丢不起这个人!” “你……”庄梦蝶气得牙痒痒。 庄月兮不喜欢顾瑾瑜,她也不喜欢庄梦蝶,有这么个草包妹妹,让她时常觉得很丢脸。 姐妹二人下楼。 庄梦蝶原本被姐姐气得半死,然而她一眼看到街边停着安郡王的马车,顿时什么烦恼都没了。 “哥哥!”她把古琴往下人手中一扔,朝安郡王跑了过去。 安郡王走下马车。 昨夜下过雪,街道与屋檐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然而他伫立在这银装素裹中,犹如一抹雪色都夺不走的清辉。 庄月兮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庄梦蝶挽住了安郡王的胳膊:“哥哥!你怎么来了?” 安郡王温声道:“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们,今天学完了吗?” “学完了。”庄月兮走过来说。 她没把古琴给丫鬟,安郡王见她抱着累,伸出手道:“给我。” 庄月兮微微一笑,把古琴给了自家哥哥。 因为要拿古琴,安郡王把胳膊从庄梦蝶手中抽了出来。 庄月兮对此很满意。 安郡王接过古琴后没着急带两个妹妹上车,而是左顾右盼的,似乎在等什么人。 庄月兮问道:“哥哥,你在找谁?” 安郡王语气如常道:“我听说,顾小姐也来女学了。” 庄梦蝶顿时瘪了瘪嘴儿:“你说那个顾瑾瑜啊,我讨厌死她了!哥哥关心她做什么?” 庄月兮狐疑地看着安郡王。 就见安郡王看着庄梦蝶,轻轻地笑了笑:“她不是你朋友吗?我顺嘴问问。” 庄梦蝶嗤道:“我才没她这种朋友呢!” “顾家只来了她一个?”安郡王问。 庄梦蝶哼道:“不然呢?那个乡下长大的丫头怎么可能会拿到入学帖?” 庄月兮道:“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庄梦蝶一噎,这个姐姐能不能别总是拆她的台呀? 安郡王若有所思,难道……她把自己给她的入学帖转头卖给庄梦蝶了? 安郡王不知道的是,他的帖子是被顾娇卖给杜晓芸了,庄梦蝶的入学帖是后来顾侯爷找淑妃求来的。 乐馆二楼,顾瑾瑜推开厢房,无意中看到来接两个妹妹放学的安郡王。 顾瑾瑜的心口就是一阵小鹿乱撞。 多日不见,安郡王似乎更俊美了些,气场也更强大了。 他左顾右盼是在找谁? 自己吗? 顾瑾瑜的心跳更剧烈了。 又隐约听到庄梦蝶说“你说那个顾瑾瑜啊,我讨厌死她了,哥哥关心她做什么?” 顾瑾瑜的呼吸都乱了。 安郡王在关心她。 他不是来接妹妹的,是专程来看她的! 顾瑾瑜赶忙收好琴,去茶室补了一点胭脂,又理了理头上的发簪,然后下楼去见安郡王。 不料安郡王已经不在了。 却原来,是庄梦蝶无意中说了句“那丫头在隔壁医馆做药童呢,我那天看见她了”,于是安郡王去了医馆。 只是安郡王也扑了空。 顾娇受不了院墙后的琴音,提前下班了! 这会儿家里的四个男子汉还没放学,顾娇先去灶屋炖汤,炖到一半房嬷嬷来了。 “不好了大小姐,夫人她身上长了很奇怪的东西!你快去看看吧!” 顾娇把灶膛里的火弄小了些,让锅里的汤继续温着,与房嬷嬷坐上马车去了侯府。 姚氏看到顾娇,又把房嬷嬷数落了一顿:“都说了我没事,你不要什么都去找娇娇。” “小心些总是好的。”顾娇说着走上前,给姚氏看了看,“是湿疹,没事的,擦点药就好了。” 姚氏看向房嬷嬷:“我都说没事吧?看把你大惊小怪的。” 房嬷嬷长松一口气:“我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凌姨娘自打被夺权后便有些不安分了,频繁往顾承风与顾承林的院子去,在兄弟二人面前怒刷好感,弄得二人如今恨不得把姚氏赶出府去。 她是自己不出手,打算借刀杀人。 房嬷嬷一直防着凌姨娘呢,可就怕防不胜防。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一盒湿疹膏给姚氏:“以后再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 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不在乎多走几趟。 房嬷嬷将顾娇送上马车。 顾娇回到碧水胡同。 老太太问:“你娘没事吧?” 顾娇道:“她没事。” 只是连顾娇都没料到的是,姚氏的确没事,家里的两个弟弟却出了事。 最先出现症状的是小净空。 晚饭时小净空的食欲就不大好,顾娇摸了摸他,没发烧,让他早早地去睡了。 睡到半夜,他突然将萧六郎摇醒。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坐在床上,一脸严肃地说:“我好痒。” 萧六郎点了油灯,掀开他衣裳瞧了瞧,发现他的胳膊上与肚子上冒了好几个透明的水泡。 萧六郎给他盖好被子,将顾娇叫了过来。 顾娇看完后,当场下了诊断:“水痘。” 萧六郎蹙了蹙眉:“你是说……痘疹?” 顾娇点头:“唔,也可以这么说。” 小净空的身体很好,从下山到现在一直没生过病,谁料一病就是痘疹。 尽管痘疹没天花这么可怕,可治起来也不是那么不容易的。 “痘疹会传染,你小时候出过痘吗?”顾娇问萧六郎。 “出过。”萧六郎说。 也是和小净空差不大的时候得了一次痘疹。 “你呢?”萧六郎看向顾娇。 “我好像也得过。”顾娇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原主的记忆,是在顾三郎夫妇去世前出的痘,因为得到了良好的照顾,她最终痊愈了。 “小顺好像没得过。”她说。 痘疹会传染,没得过痘疹的就最好不要接触小净空了。 “姑婆得过没有?”她问萧六郎。 这话,就问得有点儿意思了。 老太太只是一个随手救下的麻风病患者,她失忆了,不记得前尘往事,萧六郎又上哪儿去知道她得没得过痘疹? 除非,她已经在心里笃定了萧六郎早就认识她。 萧六郎没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也没刻意岔开话题,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顾娇想了下,也算正常,譬如她就不知道顾老爷子从前得过什么病。 她哦了一声:“那,保险起见,还是让姑婆小心些。” 这次的痘疹来势汹汹,第二天一早,顾小顺与顾琰也中招了。 ------------ 156 照顾(二更) 得,家里一共六个人,一下就病倒了三个。 顾娇与萧六郎不敢让老太太继续待在家里。 小净空得痘疹就和一场重感冒差不多,老太太得痘疹那可是会要老命的。 “让老太太去隔壁住几天吧?”顾娇对萧六郎道。 顾娇已经知道隔壁的老者是她曾经在山上救治过的老爷爷了,主要是她认出了刘全。 刘全曾在大年初一给她和顾小顺送过年礼,给她的是一块暖玉玉佩。 那块玉佩还被顾瑾瑜误认为是她自己的,闹了个大乌龙。 不管他是不是老太太的相公,终归他是值得信任的人。 萧六郎张了张嘴,其实他俩……是宿敌来着,你死我活的那种。 住隔壁真的没关系吗? 俩人不会一个没忍住把对方掐死么? 老太太一听要去和自己那口子住,心里还有些嫌弃,可想到三个小家伙都得了痘疹,她还是选择狗头保命。 看到老太太阴测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老祭酒正在浇花,吓得水壶都掉了:“我没私房钱了!” 老太太死亡凝视了他一眼,默默地拿着行礼进了屋。 老祭酒目瞪口呆:“这这这、这是我的屋子!” 老太太把他的东西扔出来,面无表情道:“现在开始,不是了。” 老祭酒:“……” 老祭酒咬牙,他忍,他忍! 顾小顺和小净空一年上头也不见半点头疼脑热,可这回出痘疹,竟比顾琰的症状还重。 二人高烧四十度,吃了退烧药也没降下来。 顾娇给二人输了点补液。 顾琰坐在二人对面,一脸得意地看二人被扎针。 一大一小坐在椅子上打吊针,别提多想揍顾琰一顿了。 萧六郎进屋看见了这一幕,那古怪的治疗方式六国之中、寰宇之内,绝无仅有。 如今二人的秘密都渐渐有些藏不住了,他的身世,她的医术,都在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只是他不愿多谈自己的身世,自然也没资格过问她的医术。 顾娇也是如此。 大家都是聪明人。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萧六郎问。 顾娇:“没有热水了。” “我去烧。”萧六郎转身去了灶屋。 顾娇留下观察三人的情况。 小净空最小,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最高,他很快就适应了手背上的针。 顾小顺却害怕得浑身发抖。 “没事的。”顾娇轻轻安慰他。 没打一会儿,小净空犯困了。 顾娇把他抱过来放在腿上,坐在顾小顺身旁,静静地陪着他俩。 顾娇本以为小净空年龄最小,会是症状最轻的一个,结果夜里,小净空的手脚便开始冰凉起来。 顾娇给他打来热水泡脚。 小家伙坐都坐不稳了。 “你抱着他。”萧六郎说。 顾娇坐在椅子上抱着小净空,萧六郎蹲在地上将木盆端着给他泡脚。 这个动作正常人做起来都累,更别提他。 顾娇就道:“我来。” “不用。”萧六郎额头冒出了汗珠,淡道,“他不要我抱。” 小净空都睡迷糊了,还能知道是谁抱呢? 顾娇看了他一眼,抬手,用袖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泡过脚后,小净空发了一身汗,高热退了些,手脚也不那么冰凉了。 老实说顾娇前世与小患者打的交道并不多,一时间还真不敢掉以轻心。 “我去小顺和顾琰那边看看。”萧六郎说着,将用过的热水一并带了出去。 顾琰与顾小顺也有些高热,但没小净空那么严重。 小净空睡到半夜,突然坐起身来,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不知在看什么。 顾娇问道:“怎么了?” “娇娇。”他说。 “我在。”顾娇把他抱进怀里,躺了下去。 小净空闭上了眼。 没一会儿,他又坐了起来,眼睛瞪得铜铃大。 “坏姐夫。”他说。 “也在呢。”顾娇将萧六郎叫了进来,“睡吧,姐夫也过来了。” 小净空看看顾娇,看看萧六郎,安心地睡了。 然而睡着睡着他又爬起来了。 他烧糊涂了,别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炯炯有神的样子,其实跟喝醉了酒差不多。 他先是开始背唐诗,一首接一首,然后开始说陈国话,叽里呱啦一大堆,表情特别严肃。 说完陈国话,又开始切换梁国话。 有些句子萧六郎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当重点,以为他没学会的。 然后是几句晋国话。 燕国语与突厥语萧六郎还没教,小净空也就没说。 萧六郎本着好奇的态度与他对话了几句。 平日里萧六郎也会这么考他,他学的日子尚短,总要想一想才能答出来,还有时会答混,毕竟学的语言有点儿多。 可今晚,萧六郎无缝切换四国语言,他一句都没答错。 ……就挺迷。 最后他还念起了佛经,用梵语念的。 不仅如此,他还吵着要穿他的小僧衣,要敲他的小木鱼。 顾娇去把他的东西找了出来。 一刻钟后。 二人看着坐在床铺上认真敲着小木鱼、捻着小佛珠、念着佛经的小净空,一瞬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小净空敲木鱼,敲着敲着脑袋痒,他抬手一抓,抓到了一把头发。 他瞬间懵了:“师父,我怎么长头发啦?我做不了和尚啦!你快给我剃头!我要剃头!” 他哭得超凶,哄不好的那种。 于是顾娇只得让他的“临时师父”萧六郎拿了剃刀过来,给他把好不容易长了大半年的头发剃了。 第二天小净空醒来,完全不记得自己晚上干了什么。 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头发没了。 顾琰昨天不用打针,还挺嘚瑟,今天他就嘚瑟不起来了。 他蔫得比小净空还厉害,还伴随着难以压制的咳嗽,喂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三个孩子齐齐病倒,顾娇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焦头烂额。 “好痒好痒!” 小净空又叫了。 顾娇走进屋:“不许挠,挠了会留疤。” 小净空抓狂:“可是我受不了啦!” 顾娇只得给他擦点止痒清凉的药膏。 …… 顾长卿好些日子没打这边国子监附近路过了,自从知晓顾娇与顾琰的身份后,他便刻意避开了这里,宁可绕一条远路。 但今天也不怎的,他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 马蹄声很轻,没惊动任何人。 他告诉自己,只是路过而已,与从前任何一次一样。 他拽紧缰绳,面无表情地打门口走过去,却蓦地听见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他眸色微变,下意识地勒紧缰绳。 马走得不快,轻轻一勒便停了下来。 那咳嗽声急促而痛苦,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翻身下马。 他来到门前,正要抬手叩门,又觉得这样不大妥当。 十几年的恩怨怎么会是一两次的交集就能一笔勾销的?他们之间本就该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转身要走,院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小净空。 小净空今天好多了,就是身上痒得厉害,可是娇娇不许他挠,他于是打算逃出去挠。 结果就被大哥哥抓包啦。 小净空心虚地背起小手手。 他戴了虎头帽,顾长卿暂时没发现他的小光头。 顾长卿狐疑地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我……”小净空的眼珠子转了转,“出来透个气?” 顾长卿的目光落在他一脸的痘疹上:“出了痘,还能出来吹风?你姐姐知道吗?” 小净空对手指。 顾长卿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这么走了,小家伙立马就会跑出去。 罢了。 总得将你交到她手上。 不是因为她是我妹妹,只是因为我职责在身。 顾长卿牵着小净空的手,将他带进了院子。 顾娇正在灶屋做饭。 “他要跑出去。”顾长卿把小净空拎进了灶屋。 常年告别人状的小净空,终于被别人告了一状。 出来混,果真是要还的。 小净空心虚地耷拉下小脑袋。 顾娇看了小净空一眼,又看向顾长卿,神色很平静:“多谢。” 没了下文。 屋子里的三个人,谁也没说话。 小净空是心虚啦,就不知两个大人是为什么。 “是谁在咳嗽?”顾长卿又听见了咳嗽声。 “是顾琰。”顾娇说,“他也得了痘疹。” 痘疹本就不是小病,何况顾琰还有心疾,顾长卿的眉心一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你出过痘吗?”顾娇问。 “出过。”顾长卿说。 顾娇看向小净空:“净空,带你大哥哥去看琰哥哥。” 太棒啦,不用面对疾风啦! 小净空抓着顾长卿的手,将他带去了顾琰的屋。 顾琰不好好喝药,喝一口吐一口,洒得满身都是。 萧六郎没带过这么大的弟弟,老实说有点儿欠缺经验。 而且顾琰还不像小净空皮实,随便整没关系,稍不留神萧六郎担心自己把顾琰给整没了…… “给我吧。” 门口的顾长卿忽然开口。 萧六郎回过头来,警惕地看了顾长卿一眼,看见小净空牵着他的手,他眼底的警惕散去。 小净空道:“娇娇让我带大哥哥过来的!” 听小净空这么说,萧六郎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他站起身,杵着拐杖与小净空一道出了屋子。 顾长卿回头看了萧六郎一眼。 他没见过萧六郎,可他觉着他眼熟。 另外,对方方才表现出来的警惕不像一个单纯的读书人能够有的。 这个妹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不对,她才不是他妹妹! ------------ 157 大祸临头(顾瑾瑜) 顾长卿冷了冷脸,端起药碗,给顾琰轻轻地喂起药来。 顾长卿是大哥,他底下有两个弟弟,尽管他也比他们大不了太多,可谁让亲娘去得早,继母又过了门,亲爹眼里只有继母和她的一双孩子。 有些东西不是下人能给的,所以他照顾两个弟弟就还算有经验。 当然,顾琰与顾承风、顾承林有所不同,他太羸弱了,必须小心翼翼,像对待一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一般。 顾琰迷迷糊糊中,尝到了苦味,嫌弃地用舌头将勺子抵了出来。 药洒了几滴在顾长卿的手背上。 顾长卿倒也没恼,他在床边坐下,将顾琰扶起来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背后。 他又舀了一勺喂顾琰。 顾琰撇过脸将脑袋歪在枕头上,不喝。 顾长卿对付这种小东西简直不要太有经验了,桌子上有蜜饯,他拿了一颗蜜饯过来,喂到顾琰嘴边。 顾琰舔了舔,是甜的,张嘴就要吃,结果顾长卿将勺子一伸,把药给他喂进去了。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药的顾琰睁大眼,一脸懵圈! 顾承林小时候,顾长卿也是这么给他喂药的,他也是这个小表情,然而凭心说,顾承林没顾琰可爱。 顾琰高热,脸颊红红的,头顶还翘起来一撮小呆毛。 顾承林不由想到了去狩猎时看到的小傻狍子。 以后恐怕再也无法直面傻狍子这总猎物了。 顾琰烧得有点儿懵,看见顾长卿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还当是在做梦,然后稀里糊涂被顾长卿把药喂完了。 顾长卿奖励了他一颗蜜饯。 他没吃,而是拿在手里。 顾长卿不解:“怎么不吃?” 顾琰委屈地说道:“要是醒了,蜜饯还在,我就知道不是在做梦。” 他咳嗽厉害,嗓子都咳哑了,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用看眼神也能听出他的委屈。 是因为自己这段日子没来看他吗? 顾长卿哑然了许久。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若哪天你知道我就是那个小时候冷落你、讨厌你、任由你被别人欺负的大哥,你就再也不会这么说了。 你也不会想要见到我。 更不会等我。 顾长卿再次看向顾琰,顾琰已经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他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打算就此离开,却刚一动,便发现顾琰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 顾长卿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坐回了凳子上。 这一宿,顾长卿高热得厉害,他有心疾,不能乱吃退烧药。 顾娇给他额头上敷了个冰袋,又拿了两床被子去外头冻着,等被子冻成冰毯了再拿进屋给顾琰裹上。 顾琰不乖乖地裹冰毯,顾长卿连人带被子抱进了怀里。 这温度对顾琰来说正好,对正常人而言无异于抱着一个大冰块,顾长卿冻得嘴唇都白了。 天亮时分,顾琰的高烧总算彻底降了下来,没再反复。 顾长卿拖着已经被冻得麻木僵硬的身子回了府。 顾琰是三个孩子里最危险的一个,他没事,那基本上大家都没事了。 姚氏来过一次,知道了三个孩子生病的事,她心急如焚,奈何她没出过痘疹,顾娇便没许她进屋。 今日顾娇收拾了一下,决定去侯府给姚氏报个平安。 今天天气不错,没有风,阳光很大,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府里的下人差不多知道她的身份了,没敢拦她,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姚氏的院子是真偏,要穿过二进门,走过水榭园,还要绕行半座府邸。 当顾娇来到水榭园时,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听着很像那日在医馆骚扰了她半下午的曲。 只不过稍稍流畅些,古琴的音质也更纯粹一些。 “瑾瑜姐姐,你弹得真好。” 挂了卷帘的凉亭中,一名粉衣少女由衷地看向顾瑾瑜夸赞。 顾瑾瑜抚了抚琴弦,温柔地看向少女:“等你学会了,也能弹得很好。” 少女叹道:“可是我要怎么才能学会啊?” 顾瑾瑜温声一笑:“等你考上女学了,就能学会了,女学的夫子都是全昭国最优秀的夫子,比自己在家里请的西席先生强多了。” 少女挽住顾瑾瑜胳膊,亲热地说:“那表姐要帮我!” 方才还是瑾瑜姐姐,这会儿就改口了。 顾瑾瑜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只要你肯学,我一定好好教你。” 顾娇无意偷听二人谈话,实在是……这里太过安静,二人说话又半点没压低自己的声音。 顾娇认识那个少女,她叫凌水仙,是凌老夫人的嫡亲侄孙女,小她与顾琰一个月。 这回来府上是打算长住的,一是在顾老夫人跟前尽孝,二是向顾瑾瑜求教,希望她能帮助自己通过年后的女学入学考试。 顾老夫人对这位侄孙女十分疼爱,且存了撮合她与顾长卿的念头,答应了她在府上住下来。 至于说她考不考得上女学,倒不在顾老夫人的忧心范围之内。 可顾瑾瑜认真辅导她,就是在顾老夫人面子,顾老夫人很受用,对顾瑾瑜也越发喜爱了起来。 “咦?那是谁?” 顾娇无意结交凌水仙,却架不住凌水仙一眼注意到了顾娇。 没办法,顾娇就算不靠那张脸,一身清流的气质也太过惹眼。 顾瑾瑜让人将帘子打了起来,看了眼顾娇,道:“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凌水仙皱了皱眉,“你哪个姐姐?我怎么不认识?” 顾瑾瑜苦笑:“琰儿的双胞胎姐姐。” “她啊。”凌水仙恍然大悟,作为定安侯府的表小姐,这么重要的八卦她自然是听过了。 她早就在好奇那个在乡下长大的表姐会是什么样,今日一见,还真是不失望! “太没规矩了,出个门连面纱都不戴,抛头露面也不嫌丢了侯府的脸!” 像她们这样的世家千金是很讲究的,譬如她来了自己姑父的府邸,坐坐凉亭都会让人放下帘子,如此才不损姑娘家的清誉。 顾瑾瑜笑了笑:“表妹快别这么说,姐姐在乡下吃了不少苦,抛头露面也是生活所迫。” 凌水仙突然问道:“她是不是真的喂过猪?” “啊?”顾瑾瑜一愣。 凌水仙嫌弃地说道:“多脏啊!” 凌水仙倒也不是讨厌顾娇,她纯粹是瞧不起顾娇,她本就瞧不上姚氏,姚氏生的孩子还在乡下养了十几年,谁知道被养成了什么样的草包? 还有那张脸,天啦,好大一块胎记! 丑死啦! 凌水仙嘲讽道:“我听说,她以前是个傻子?她现在还傻不傻?” 顾瑾瑜笑了笑:“姐姐的傻病已经好了,表妹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我们去给姐姐打个招呼吧。” 凌水仙嫌弃道:“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顾瑾瑜肯定是要去的,这么多下人看着,她不能对自己姐姐无礼。 她走出凉亭,来到顾娇面前,亲热地叫了一声姐姐,随后介绍道:“……那边是水仙表妹,姐姐要不要过去和我们坐坐。” “不用了。”顾娇拒绝。 顾瑾瑜一点儿也不意外,却还是笑着挽留她:“坐一会儿也行啊。” “不去。”顾娇还是拒绝。 顾瑾瑜垂下眸子,声音低了下来:“那姐姐去忙吧,瑾瑜不打搅姐姐了。” 顾娇迈步离开。 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她回过头看向顾瑾瑜:“我去看夫人,你要和我一起吗?” 这是顾娇第一次主动邀请顾瑾瑜。 顾瑾瑜愣了下。 她口中的夫人必定就是娘亲。 她至今都是这么称呼娘亲的吗? 还有,她怎么突然会请她同行? 难得她主动,理智告诉顾瑾瑜,这是一个与她修复关系的大好时机,若是娘亲看见她与姐姐在一起,一定会很高兴。 可这样就意味着她要撇下顾水仙。 顾小顺是顾老夫人的心头肉,府里的三个哥哥也全都十分疼爱她,若自己与她交好,那顾老夫人与哥哥们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最终,顾瑾瑜在姚氏与顾水仙之间选择了后者。 娘亲哄不哄都是一样疼她,哥哥们那边却是需要她不断努力的。 “对不起啊姐姐,我刚刚答应了水仙表妹要给她补习功课,等补习完了我再去找你和娘亲。”她一脸真诚地说。 顾娇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顾瑾瑜回到凉亭。 凌水仙问道:“你和她说什么说了那么久?” 顾瑾瑜柔声道:“她喊我去娘那边,我想着,先给你补习完了再去。” 凌水仙很满意顾瑾瑜选择了自己。 恰巧此时,顾老夫人院子里的心腹嬷嬷拎着一个食盒过来了,她给二人见了礼:“表小姐,这是您吩咐下人给世子熬的药,您看……是老奴替您送过去,还是您亲自送过去?” 顾长卿病了。 他身体一贯很好,然而三天前也不知咋回事,回来人就病倒了。 顾老夫人即刻通知了娘家,让凌水仙住到府里,说是给她尽孝,其实是找机会在顾长卿跟前献殷勤。 这药才不是顾水仙吩咐人熬的呢,是顾老夫人备好的,而心腹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提醒凌水仙,赶紧拿了药去世子照顾世子吧! 凌水仙很喜欢大表哥,哪里会不懂顾老夫人的安排? “给我吧,我自己送过去!” 她接过食盒。 想了想,又对顾瑾瑜说,“你要不要和我去看大哥?” 顾瑾瑜眼睛一亮。 大哥病了几日,她早想去探望了,只是她进不去大哥的院子。 果然自己方才拒绝顾娇是对的,讨好大哥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二人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不巧,顾长卿去后山练剑了。 老侯爷还在侯府时,从不因为他生病就允许他偷懒懈怠。 他是发着高烧也得扎马步练功练剑的倒霉孩子。 凌水仙决定在院子里等他。 等了许久不见顾长卿回来,凌水仙渐渐坐不住了,开始在院子里四处溜达。 她是侯府的表小姐,老夫人与三位公子都很疼她,下人们都不敢说她什么,只提醒了一句别去世子的书房。 可他还不如不提醒。 凌水仙就偏偏去了。 她刚进去,书房便传来一声嘭的一声巨响。 顾瑾瑜面色一变,快步去了书房:“表妹!你没事吧?” …… 院子里,姚氏见到了女儿。 她拉着女儿的手在暖阁的炕头坐下。 “你瘦了。”她心疼地说。 照顾三个病号,吃不好睡不好,顾娇确实清瘦了一点。 “他们几个没事了吧?”姚氏问。 “没大碍了。”顾娇道。 三个小病号都活蹦乱跳的了,只是仍有传染性,所以顾娇还是让他们待在家里。 姚氏放下心来:“多亏有你,不然以琰儿的身子,这场病怕是扛不下来的。” 顾琰的身子连一场小小的风寒都要命,更别说痘疹了。 姚氏明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女儿付出了无数的努力,才让儿子有了比从前健康十倍的身子。 这次一定也是女儿悉心再悉心,才让儿子这么快痊愈。 顾娇欲言又止。 母女俩说着话,忽然间一个小丫鬟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夫人,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 ------------ 158 背黑锅(二更) “出了什么事?”姚氏问。 小丫鬟着急道:“二小姐擅闯世子的书房,把先夫人的遗物打碎了!现在二公子与三公子都过去了,三公子吵着要责罚二小姐呢!” 居然弄坏了先夫人的遗物,那三个继子怕不是要与瑾瑜拼命。 姚氏头疼:“老夫人知道了吗?” 小丫鬟摇头:“老夫人在歇息,没人敢吵醒她,应该还不知情。” 姚氏决定去看看。 “我陪你去吧。”顾娇说。 “不用,你在这里等我,不,你还是先回去。”姚氏不希望将女儿牵扯到侯府的纷争里来。 “无妨。”顾娇道。 热闹嘛,总得去看看的。 顾娇坚持的事,基本上没人拧得过,姚氏只得带着女儿一道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顾长卿还在后山练剑,暂时没得到消息,院子里只有闻讯赶来的顾承风与顾承林。 姚氏与顾娇老远便听到顾承林的咆哮声:“你还敢嘴硬!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竟然打碎我娘的遗物!” “我没有!三哥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花瓶不是我打碎的!” 是顾瑾瑜着急的辩驳。 顾承林呵呵道:“当时屋子里只有你和水仙表妹,不是你,难道是水仙表妹吗?” 顾承林其实并不讨厌这个继妹,可他更喜欢凌家的妹妹啊。 两个妹妹二选一,他当然相信凌水仙了! 姚氏听了一耳朵,约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受气包,她定定神,端庄大气地走进院子。 顾瑾瑜一见她,赶忙走了过来,委屈地说道:“娘,我没有打碎夫人的花瓶!不是我!我进去的时候,花瓶就已经碎了!” 凌水仙冷哼道:“什么叫你进去就已经碎了!难道你是在说……是我打破的?我早说了你不要跟着我过来,不要进大表哥的书房,你偏不听!这下好了,闯出祸事了!” 顾瑾瑜含泪摇头:“娘,真的不是我……” 姚氏头疼死了:“娘提醒过你什么?你怎么就是不听娘的话?” 顾瑾瑜哭道:“我知道错了,可是……我真没有打碎花瓶……” 她当然没有打碎花瓶。 这一点,顾娇毫不怀疑。 其实这件事早在自己那个回府的凄惨梦境中便曾出现过。 不同的是,那个受害者不是顾瑾瑜,而是梦中的自己。 那个自己回到侯府后,没有娘亲与弟弟的庇佑,为了更好地融入侯府,不惜花重金讨好表妹凌水仙。 凌水仙见她如此大方,倒也不好意思不理她,一个高兴之下,带她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她本以为可以结交大哥,谁料大哥没等到,反而先等来了凌水仙的诬陷。 凌水仙并非一开始就想陷害她,是失手打碎了书房里的东西,害怕遭到顾长卿的厌恶才谎称是她打碎的。 她那时的处境与眼下的顾瑾瑜一样,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只不过,梦里凌水仙打翻的不是普通的遗物,而是先夫人的骨灰坛。 顾长卿与整个侯府的怒火可想而知。 就连与先夫人并不恩爱的顾侯爷都觉得她太过分,对她的心凉了好几分。 今日她进府看见凌水仙的第一眼,便联想到了那个梦境。 她给过顾瑾瑜机会。 是顾瑾瑜自己不要。 那,怪得了谁? 顾瑾瑜后悔了,她真的真的后悔了!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答应顾娇去看娘呢! 这下好了,大哥没巴结到,还把大哥、二哥、三哥一起得罪了! 这个表妹看着人模狗样,谁料做起事来这般无耻! 她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县主了,就算顾承风与顾承林再生气,也不敢真的上来就拿家法伺候她。 可这件事传出去,她名声不好听。 她不能背这个黑锅。 姚氏将顾瑾瑜护到身后,坦荡地看向顾承风与顾承林道:“是谁打碎的,等侯爷回来了,我会让他细细查探。瑾瑜如今不仅是定安侯府千金,也是陛下亲封的县主,你们不能随随便便责罚她!” 顾承林横起来,可不管什么县主不县主的,他从轮椅上站起来,咬牙便冲姚氏扑过去。 姚氏将顾瑾瑜护在怀里。 顾娇淡淡地走出来,挡在了姚氏面前。 顾承林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被小黑屋支配的恐惧唰的涌上头顶。 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顾承风不动声色地看了弟弟一眼,又看了看顾娇,眸光深邃。 顾娇淡道:“走。” 顾瑾瑜在姚氏的陪同下离开了。 “侯府一点都不好玩!表姐还污蔑我!我再也不来了!”凌水仙心虚得不行,唯恐一会儿被顾长卿逼问露馅,赶紧找了个借口也走了。 顾长卿半个时辰后才回到院子。 他生着病,发了一身汗,脸色也依旧苍白。 只是气度不减,气场也一如既往的凌厉。 “出了什么事?”他看向两个一言不发的弟弟。 顾承林将顾瑾瑜打碎花瓶却诬陷给凌水仙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他是真伤心,那是娘生前最爱的花瓶,听说他小时候还在里头尿过尿。 他娘被他笑得不行,抱着他一个劲地哎哟又亲亲。 其实这些他都不记得了。 可每每听人说起,他都会在脑海中拼命构建那时的场景。 他就觉得他娘很温柔、很疼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母亲。 顾承林抹泪。 被顾娇揍到半死不活也没流这么多泪。 “那不是娘的遗物。”顾长卿说。 “嗯?”顾承林一怔。 顾承风也古怪地看着大哥。 顾长卿叹道:“你尿过尿的花瓶早跟着娘一起下葬了。我哪里知道你第二天会哭着找这个瓶子?就让人仿造了一个。” 顾承林:“……” 麻蛋! 哭了那么久白哭了? 顾长卿却蹙眉,很奇怪啊,这个瓶子在多宝格的顶上,凌水仙或顾瑾瑜是怎么碰到的? 他进了书房。 他一眼发觉了不对劲。 案桌上,他娘的牌位旁的骨灰坛不见了。 他心下一凛,再转头一看,原本应该放着那个花瓶的地方,竟然放着他娘的骨灰坛。 有人来过。 把他娘的骨灰坛与花瓶换了个位置。 若非如此,下午被人打翻的就不是一个仿制的花瓶,而是他娘的骨灰坛了。 “我的书房有谁进来过?”他叫来小厮。 小厮道:“就只有两位公子与两位小姐。” 不是他们。 他们根本就没察觉到骨灰坛被人挪了地方。 难道有人知道骨灰坛会被摔碎,所以提前把它挪走了? 顾娇三人回了姚氏的院子。 顾瑾瑜想起在大哥院子受的委屈,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娘,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动大哥的东西,我知道大哥的书房不能随随便便进去,我是听见奇怪的声音才进去看看,我担心表妹出事。我怎么也没料到表妹自己打碎了花瓶,然后诬陷是我……” 姚氏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你打碎的又有什么关系?娘和你说了多少回,不要靠近你三个哥哥,不然你会有数不尽的麻烦,现在应验了?” 顾娇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顾瑾瑜,神色淡漠。 姚氏又道:“今天要不是你姐姐拦着,顾承林已经对你动手了!你怎么还那么傻往他们跟前凑呢?” 顾瑾瑜委屈:“他们是我哥哥呀……” 姚氏正色道:“你没有哥哥,只有弟弟和姐姐。” 这么说尽管残忍,可那三个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姚氏又道:“以后,你也不要再与凌家人来往了。” 凌家是先夫人的娘家,对他们这一房也是存了极大的偏见与不满的。 顾瑾瑜含泪道:“是祖母让我教导表妹的……今天……” 她看了顾娇一眼,“要是方才姐姐也和我们在一起就好了,表妹就没机会污蔑我了!” 姚氏道:“你姐姐怎么可能和你们在一起?她刚进府,都不认识凌家的小姐。” 顾瑾瑜一抽一抽地说道:“表妹本是让我邀请姐姐一道去亭子里坐坐的,我去叫姐姐,姐姐不答应……” 顾娇无语了,这是拉不出屎怪地球没引力了? 她喊她来给姚氏请安的时候,她怎么不和她过来呢? 还有,凌小姐会好心地叫她? 顾娇懒得与她争辩,她本就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她拎起小背篓道:“我先走了。” 家里还有三个病号,姚氏不好留她。 她离开后,姚氏转头看向顾瑾瑜,神色很是严肃:“今天的事你怎么能怪你姐姐?你姐姐有什么错?” 顾瑾瑜一愣:“我……我没有……” 姚氏严厉道:“你姐姐,没用过侯府一个铜板,没吃过侯府一口饭,她犯不着去认侯府的任何一个亲戚,凌小姐叫她,她当然可以不答应!” “娘……” 姚氏从没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与顾瑾瑜说话,在顾瑾瑜眼里,姚氏是温柔的、是善解人意的,甚至有些软弱。 可现在,姚氏慢慢变得强硬了。 姚氏道:“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这些话,我不许你诋毁你姐姐。” 顾瑾瑜被人污蔑都没有这一句话来得委屈。 除了弟弟,娘最疼她了不是吗? 可娘现在最疼的人……变成姐姐了。 “你说,真的是她干的吗?”顾瑾瑜离开后,姚氏问房嬷嬷。 房嬷嬷已经打听清楚了,凌小姐落荒而逃,可见是在心虚。 可房嬷嬷没说,只叹道:“唉,奴婢哪儿敢妄加揣测?就算是二小姐,那也应当是无心的吧,她也是为了讨好世子。” 姚氏对这个女儿,忽然有点失望。 …… 小净空终于发现自己头发被剃光光的事了。 他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留了大半年的头发……眼看着就能扎个小揪揪了……居然就这么没了! 他又变回小光头了! 他抱着自己的小光头,坐门槛上哭得撕心裂肺:“我头发没了——坏姐夫赔我头发——坏姐夫!坏姐夫!坏姐夫!赔我头发——” 萧六郎正色道:“是你自己要我剃的。” 小净空哭得直蹬腿儿:“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 那晚烧糊涂了,小净空愣是没有一点记忆,因此深信不疑,他绝不会舍弃自己心爱的小头发,一定是坏姐夫嫉妒他,趁他发烧把他的头发剃光光啦! 萧六郎摊手:“不信一会儿你问娇娇。” 顾娇回来了。 一大一小在门口看着她。 萧六郎倚无可奈何地靠在门框上,小净空委屈巴巴地坐在门槛上。 顾娇隐隐感觉到了一丝黑云罩顶的气息。 “这是……怎么了?”她问。 “娇娇。”小净空无比受伤地看着她,“坏姐夫说……说我那天晚上烧糊涂了……自己让把自己的头发剃了……还说你也在场……你同意了……是你把剃刀递给他的……” 他难过得不行,满脸都写着——娇娇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摧残掉我心爱的小头发,还给递刀刀,你还是不是最爱我的娇娇了? 顾娇深吸一口气,摸了摸他可怜的小光头,转头对萧六郎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剃就剃了,怎么还甩锅给孩子呢?” 萧六郎当场:“……!!” ------------ 159 学霸(一更) 萧六郎:和姑婆学坏了,鉴定完毕! 这件事最终以顾娇在小净空脑袋上种了三个亲亲结束。 小净空顾不上与姐夫发脾气,他用小手手捂住头顶的亲亲,哒哒哒地跑回屋,找了一条纱巾将自己的脑袋缠起来,乖乖等发芽! 三人的痘疹彻底痊愈后就开始返回清和书院与国子监上学了,萧六郎与顾娇因为照顾三人也一直到请假到现在,如今总算能恢复正常。 老太太也搬了回来。 老祭酒简直感动得哭了。 终于搬走了! 再也不会每天被人用刀追着打劫私房钱了! 老祭酒是清官儿,为官数十载还真没攒下多少家底,几乎让那祸国妖后打劫没了。 上哪儿说理去? 萧六郎请假多日,落下不少功课与作业,功课他不愁,可作业还是要补齐的,加上明年春闱,他是赴考的贡生,学习任务上也就更紧张了些。 冯林与林成业也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二人心里都没底。 为了让萧六郎将更多时间放在学习上,顾娇表示从今天起,由她来接送小净空。 小净空班上的好几个孩子都感染了痘疹,一问之下才知最先出现症状的是那个转来的插班生,也就是秦楚煜。 小净空应当是被他传染了,然后又传染给了家里的两个哥哥。 不过秦楚煜没有小净空恢复快,他还在请假。 班上请假的孩子多,放学都放得早了。 以往蒙学放学后,小净空都是在课室做作业,如今改成去医馆做作业。 差不多等到清和书院也放学时,顾娇便会带着他回家。 某日小净空在医馆做作业,二东家不知打哪儿弄了一盒羊奶糕,小净空吃了之后大呼好吃。 顾娇于是知道了他吃奶制品也没事。 顾娇托二东家买了新鲜的羊乳来,煮过之后给小净空喝。 有一次买多了,给小净空煮完还剩半锅,顾琰与顾小顺都喝不惯这个,倒掉怪可惜的。 顾娇想了想,往里头放了点茶叶与糖,熬煮出特殊的奶香与茶香。 女学的千金们路过医馆时被这股特殊的香味所吸引,走进去问这是什么。 顾娇想了想,道:“奶茶。” 顾娇倒了几杯给她们尝尝。 除了原本泡出来的苦茶外,京城的千金们就只喝过酥油茶,咸咸的那种,也还算好喝,可与这种甜甜的奶茶比就压根儿不值一提。 天啦,这是什么神仙口感?太好喝了叭! “还有吗?还有吗?”一名千金问。 顾娇摇头:“今天的没了,想喝的话明天过来,我多做一些。” 第二天医馆便被挤满了。 从厢房下来的二东家有点儿懵,今天这么多病人的吗?还都是女学的千金,女学又出啥乱子了? 她们才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排队喝奶茶的。 顾娇卖得不便宜,可依旧供不应求。 那火爆的程度令二东家瞠目结舌。 他表示开医馆这么多年,从没想过自己会突然靠着副业挣钱。 只不过,奶茶的烹饪手法并不复杂,喝过几次就知道是怎么做的了。 很快附近的铺子开始争相效仿,一些千金们府上的厨子也会做了,医馆的生意很快冷清了下来。 这一日小净空又来医馆写作业。 他见二东家在一旁唉声叹气的,放下笔问他:“你为什么叹气?” “生意不好啊。”二东家才尝到卖奶茶的甜头,成本又低,利润还高,最多就是给千金们准备一间暖阁,多烧几盆炭而已。 可还没嘚瑟几日呢,生意被抢大半了。 主要是人家卖得便宜,他们的成本降不下来,因为顾娇非得用好茶叶。 二东家扼腕:“给我愁的呀!” 小净空决定去实地考察一下。 “娇娇,我也想尝一口!” 小孩子不能喝茶,顾娇真的只让他尝了一小口。 味道很好呀! 小净空娇娇的配方是完全没问题哒! 小净空严肃着小脸,背着小手手去了暖阁。 他打算问问为什么别的小姐姐都不来了,正要开口,就见一个女学的小姐姐趴在桌上直哎哟。 “你怎么啦?肚子痛吗?”小净空问她。 她委屈道:“不是肚子痛,是头痛!” 夫子留的作业太难了,她不会做! 小净空爬到凳子上,看了看小姐姐的题,好像爹娘给他出过的题哦,娇娇会做! 小净空将题拿去找顾娇。 顾娇正在熬药丸。 小净空举着手中的纸:“娇娇!这上面的题我不会做,你帮我做一下,做完我自己看!” “好。”顾娇将小净空的题拿了过来。 都是算术题。 神童班也有不少算术题,难度还不低。 顾娇不疑有他,拿了张新的白纸过来,用炭笔给小净空做了。 小净空从不抄答案,他都是自己看会了之后盖上答案做一遍,如果不会那就多融会贯通几遍。 他的信誉良好,顾娇也就没盯着他。 小净空拿着题纸与答纸回了厢房:“给,答案!” 那个姑娘才不信一个小孩子能把答案给弄来呢,八成是他自己瞎画的。 只是瞎画他也画出来了,自个儿瞎填还无从下手呢。 小姑娘撇撇嘴儿,认命地把答案抄上去了。 第二天作业交上去,一共只有三个人全对,一个是顾瑾瑜,一个是庄月兮,另一个……就是她! 小姑娘姓余,也是走后门儿进来的,与庄梦蝶轮流竞争班上倒数第一,从没被夫子如此表扬过! 当然了,她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当即把隔壁医馆能做题的事儿与同窗们说了。 于是当天下午,冷清数日的医馆又双叒叕爆满了! 小·机灵鬼·净空豪气冲天地走出医馆,望向妄图与他们抢奶茶生意的诸位对家! 嚯嚯嚯,你们可以模仿娇娇的配方,但你们模仿不了娇娇的智商! …… 姚氏有几日没见到女儿与儿子了,心中甚为挂念,奈何最近凌姨娘被夺了权,操持年关的事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她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抽不开身。 “夫人,姚家来人了!”房嬷嬷进屋禀报。 姚氏放下手中点了一半的单子,古怪道:“来的是谁?” “大爷与馨姐儿。” 是姚远与姚馨。 姚远是姚氏的同胞哥哥,姚馨是他的嫡亲闺女。 姚氏自打搬去温泉山庄,与姚家人已十年未见。 姚远的变化很大,他沧桑了许多,明明比顾侯爷小几岁,看上去却比顾侯爷老。 姚馨则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眉眼间有一两分像姚氏,算得上十足的美人胚子。 相较之下,姚氏在容貌上的变化并不大,她依旧貌美,只是气质上多了几分干练与沉淀。 “瑶儿……”姚远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大哥快进屋坐。”姚氏将大哥与姚馨带去暖阁,让人上了茶点,“你们都退下吧,房嬷嬷留下。” “是。”丫鬟们鱼贯而出。 房嬷嬷抹泪,显然有一丝喜极而泣。 她是姚氏的陪房,当初也是从姚家过来的。 “房姐姐也没变呢。”姚远笑着说。 “奴婢老了!”房嬷嬷哽咽。 姚氏的目光落在姚远身后,略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姑娘身上,温声道:“馨姐儿都这么大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快及笄了吧?” 姚馨不敢说话。 遥远回头拉了拉她:“姑姑问你话呢!” 姚馨害羞地说道:“开春后及笄。” 姚氏冲她招招手:“过来坐,吃点东西。” 姚馨回头看了亲爹一眼,见姚远点头,她才小心翼翼地来到姚氏身边,坐下拿起一块姚氏递过来的点心,细细吃了起来。 姚馨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来侯府。 姚氏不在府上的十年,姚家人没上门走动过,只逢年过节给顾瑾瑜送点东西,顾侯爷则会让人给姚家送回礼。 姚馨觉得侯府真大,姑姑的院子真气派! 点心也精致,姚家的厨子就做不出来! “姑姑,瑾瑜姐姐在吗?”姚馨问。 姚氏道:“她去女学了,不在府上。” “哦。”姚馨很羡慕。 她也想去上学,可祖母和爹娘都只让哥哥去上学。 姚氏看向房嬷嬷:“房嬷嬷,你带馨姐儿去园子里转转。” 定安侯府的景观放眼整个京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何况,她也明白这个大哥有话与自己说。 “是!夫人!表小姐,请随我来吧。”房嬷嬷将姚馨带出了院子。 屋里没了旁人,姚氏不再做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淡淡问道:“大哥突然上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姚远张了张嘴,干笑道:“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回了京城也不回娘家看看,瑾瑜的及笄礼也不给娘家递个消息,他们都说你是嫌姚家丢人,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妹妹,你是不是还在为当年的事埋怨我们?” 姚氏喝了一口茶:“过去的事大哥就不要再提了。我为什么不回姚家,不让姚家人来参加瑾瑜的及笄礼,大哥心里比谁都清楚,就当我是瞧不上姚家吧。” 姚远苦涩道:“当年是我们不对,不该拆散你的大好姻缘,把你嫁进侯府。” 姚氏在嫁给顾侯爷前其实是有一门亲事的,对方的家境不如定安侯府,因此当顾侯爷上门求亲时,姚家二话不说把那户人家的亲事退了。 这件事,他们没敢对顾侯爷说,也不许姚氏说。 姚远知道,妹妹当年差点与那人私奔了,是他亲手把妹妹抓回来的,他还让人把那个男人的腿打折了。 姚远:“爹娘也是为了姚家……” 姚氏:“可惜你们没料到我不会帮着姚家,白嫁了个女儿过来。” 姚远噎住。 没错。 妹妹出嫁后立刻与娘家划清了界限,就连爹临死前都没能见到妹妹最后一面。 不过这怪不得妹妹,谁让妹妹在庄子上根本就赶不回京城呢。 他自责道:“妹妹,当年的事千错万错都是大哥的错,大哥没护住你,没站在你这边对抗爹娘,你要怪就怪大哥!” 若说姚家还有哪个人能与姚氏说上话,应该就是姚远了。 姚远对这个妹妹是极为疼爱的,之所以棒打鸳鸯也不是为了从姚氏身上榨取任何好处,只是单纯觉得那个男人配不上自家妹妹。 他以为妹妹嫁进侯府,从此都能变成人上人。 却不知他亲手把妹妹推进了火坑。 他难过地说道:“爹临终前后悔不已,让我有一天能见到妹妹,一定代他向妹妹说声抱歉。还有娘,她也知道当年做错了,她已经改了,你能不能原谅她?她身子骨不大好,恐时日无多了……” …… 房嬷嬷带姚馨在侯府转了一圈,姚馨大开眼界,她知道姑姑嫁了大户人家,可她也没料到会这么大! 姚馨回到姚氏院子时,姚远起身告辞。 姚氏让人备了礼物给他们,给姚馨的是一副红宝石头面。 姚馨很喜欢。 却被姚远拒绝了。 他不是来索求东西的,他是真心来求妹妹原谅的。 二人离开后,姚氏坐在窗边直叹气:“房嬷嬷,你说我该回去吗?” 房嬷嬷劝慰道:“亲母女哪儿有化不开的仇怨?老太太临终前想见见两个孩子,您就带大小姐与小公子过去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吧。她不仅是您的亲娘,也是大小姐与小公子的外祖母啊。” 她先去医馆问了顾娇:“……我不是要逼迫你去认一个外祖母,是听说她快不行了,你医术高明,我希望你能去为她看看。” 顾娇没意见。 明天顾琰没课,也可以过去。 姚氏等到女学放学问了顾瑾瑜,她知道顾瑾瑜明天也是没课的。 顾瑾瑜却抱歉地说道:“娘,我答应了淑妃娘娘明天要入宫去看她,我能不能改天再去看外祖母啊?” 改天就得年后了。 姚氏想说,淑妃那边三天两头去,一次不去也没关系。 还没开口,就听得顾瑾瑜乖巧地说道:“要不娘先过去,我进宫给姑姑请了安再过去。” ------------ 160 回门(二更) 她都这么说了,姚氏不好再勉强。 翌日,姚氏早早地来碧水胡同接顾娇与顾琰。 小净空也想去。 主要是想和娇娇在一起,难得放一天假。 姚氏早把小净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欣然将他带上了。 一家人坐在侯府的马车上,马蹄儿跑得嘚嘚响。 小净空很兴奋,坐在顾娇身边,摇头晃脑的。 “这么高兴?”顾娇问他。 小净空晃着小短腿儿,歪着小脑袋道:“这是我第一次走亲戚!” 这么一说,倒把马车上的几人说怔住了。 小和尚一直在庙里生活,没走过亲戚,和顾娇下山后虽是有了家人,可还是没什么能走动的亲戚。 小净空很聪明,做事又有条理,导致顾娇和其他人很少把他当一个普通的孩子对待。 也就是这一刻,顾娇才意识到小净空一直渴望融入正常人的生活,和村子里的那些寻常孩子一样。 顾娇看着小家伙充满期盼的小眼神,挼了挼他的小光头。 “可是,我没头发了,外祖母会不会不喜欢我?” 小净空对家人的称呼大体随了顾娇,只要顾娇承认的,他都跟着叫。 顾娇虽嘴上没叫过姚氏一声娘亲,可她心里是愿意与她亲近的,小净空能感受到,所以他也很亲近姚氏。 姚氏说今天去探望外祖母时,小净空特地观察过顾娇的神色,她对外祖母的称呼没什么禁忌,小净空猜测自己可以这么叫。 姚氏温声道:“不会,小净空没有头发也一样可爱。” 小净空一脸骄傲:“我也觉得我可爱!” 顾琰嘴角一抽,拿过虎头帽罩住了他的小脑袋:“戴上帽子吧你,不怕冻着!” 小净空炸毛:“你就是嫉妒我比你小、比你可爱!” 顾琰呵呵:“你还可爱呢,我看你是可怜没人爱。” 小净空叉腰跺脚:“才不是!我是可可又爱爱!” 俩人拌着嘴,很快就到了温府。 顾琰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来外祖家,尽管姚氏与娘家有所龃龉,却从未在顾琰面前表露过,因此顾琰对温府的印象并不坏。 甚至因为在小净空的鼓动下,他隐约对这一趟走亲戚有了一丝期待。 姚氏昨夜便差人给娘家递了消息,一大早姚远便与妻子贺氏在门口等着了。 天寒地冻的,俩人揣着汤婆子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看到马车过来,不等马车停下便赶忙走上前。 姚远激动道:“妹妹!” 马车停稳后,房嬷嬷先走下来,再将姚氏扶下来。 姚氏道了声哥哥、嫂嫂,随后望向马车。 马车里,先是一个小豆丁蹦了下来,姚远与贺氏一愣,紧接着,顾娇与顾琰依次走了下来。 顾娇与顾琰,在场人都能猜出是姚氏的一对龙凤胎,可那萌萌哒的小豆丁…… 不会是姚氏的二胎吧? 姚远唰的看向妹妹。 姚氏叫来小净空:“净空,叫大舅舅,与大舅母。” 小净空脆生生地唤道:“大舅舅!大舅母!” 贺氏有点懵,这是小姑子的二胎? 姚远昨日与姚氏聊过,知道这应当就是娇娇从山上领养回来的孩子,叫净空。 “小净空真乖。”姚远夸赞了小净空一句。 贺氏却沉浸在见到了姚氏的巨大震惊里。 她只比姚氏年长三岁,曾经二人都是清秀瑰丽的美人,一晃十多年过去,姚氏风韵犹存,不见多少岁月痕迹,贺氏的脸上却早已爬上皱纹。 岁月似乎只对旁人动了手脚。 贺氏最在意的当然是姚氏,看过姚氏她就自卑了,随后才正儿八经地去打量姚氏的几个孩子。 小净空已经跑到前面去看门口的石狮子了,贺氏的目光落在顾琰与顾娇的身上。 顾琰继承了顾侯爷的美貌,清隽如玉,至于顾娇…… 贺氏看着她脸上的胎记,讪讪地张了张嘴:“这是……瑾瑜吗?” 姚氏道:“是娇娇。” 昨日姚远去侯府,已经知道两个千金被抱错的事情,也知道顾娇至今没有回府,仍住在府外的一座的小宅子里。 贺氏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难察觉的失望,她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看:“瑾瑜没过来?” 姚氏的眉心蹙了蹙。 瑾瑜,瑾瑜,站在她面前的是娇娇,她就不能先和娇娇打个招呼? 顾娇很淡定,她也没和贺氏打招呼,直接越过她,追上了在前面观摩石狮子的小净空。 姚远瞪了贺氏一眼。 贺氏撇撇嘴儿,她就问问怎么啦?是没来啊,还不许人问一声了? 贺氏又看向顾琰,笑眯眯地道:“这是琰儿吧?” 顾琰:呵呵。 不理她姐姐,他也不理她! 顾琰看也没看贺氏,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找顾娇与小净空了。 姚远与贺氏尴尬得不行。 姚远心里是没什么差别待遇的,但他没料到妻子会是这种反应。 他讪讪地清了清嗓子,对姚氏道:“娘在屋里,妹妹快进去看看她吧。” 姚氏迈步进府。 贺氏走在她身侧,还不忘笑着问她:“妹妹,瑾瑜怎么没过来呀?” 姚氏的步子一顿:“她入宫了!” “啊……”贺氏傻眼,“瑾瑜真厉害啊……还能入宫……” 姚氏不想理这个大嫂了。 不过她今日原本就不是来看大嫂的。 几人去了姚老夫人的院子。 姚老夫人坐在东厢的炕上,与姚远说的不大一样,她的脸色确实有些病态的苍白,却怎么看也不像是命不久矣。 姚氏的眉心再次一蹙,扭头看向姚远。 姚远低下头。 姚老夫人沉声道:“你别看他了,是我让他把你叫过来的。不这么说,你会回来吗?当初嫁进侯府,你一声不吭地断了与姚家的联系,我随了你,怎么?十几年过去了还不够你平息怨愤的?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知还有多少天活头,我想见见我的两个宝贝外孙怎么了?不让见吗?” 这事儿做得让人不大舒服,可姚氏听她说是为了见龙凤胎,又没了那么大火气。 姚氏将三个孩子叫了进来。 先进来的是顾琰。 姚老夫人一看到顾琰,浑浊的老眼顿时就亮了,她朝顾琰伸出手:“琰儿?是琰儿吧?快!到外祖母跟前儿来!让外祖母看看!” 顾琰见她确实是真心喜欢自己,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姚老夫人激动得手都在抖,一只手拉过顾琰的手,一只手去摸顾琰的脸:“外祖母可算是见到你了……你长得像你爹!” 顾琰在侯府是不遭顾老夫人待见的,对比之下,姚老夫人的疼爱就格外让人感觉温暖。 “叫一声外祖母听听!”姚老夫人说。 顾琰嗫嚅了一下,正要叫外祖母,顾娇牵着小净空走了进来。 小净空歪着脑袋看向罗汉床上的老妇人,萌萌哒地问道:“是外祖母吗?” 姚老夫人一愣。 姚远俯身,在她耳边解释道:“娇娇在山上领养的小和尚,叫净空,昨儿和您提过的。” 两个孩子的身世以及顾娇的境况,顾老夫人都听儿子说了,既然这个小家伙是净空,那么牵着他应当就是顾娇了。 毕竟是姚氏亲生的,姚老夫人倒没什么不喜欢的,只是她也与贺氏一样朝二人身后望了望,问:“瑾瑜呢?怎么没见她过来?” “瑾瑜入宫了!”贺氏笑着走进来,与有荣焉地说。 姚氏道:“她给淑妃请完安再过来。” 顾娇注意到了姚老夫人眼底的失望,可姚老夫人并没当场冷落顾娇与小净空,她慈祥地看了顾娇与小净空一眼:“都是好孩子,快过来!” 小净空牵着娇娇哒哒哒地走过去! 小净空叫了外祖母,还伸出小脑袋,允许外祖母摸自己的小光头。 顾娇没叫人。 姚远小声解释:“娇娇刚与妹妹相认,性子比较内向。” “没事。”姚老夫人笑意温和。 姚氏看着一碗水端平的母亲,终于相信了哥哥昨天与自己说的话。 母亲是真的悔改了,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只当儿子当宝贝,女儿是随时可以为家里牺牲的物品。 只是姚氏并不知道,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姚老夫人一碗水端平,那是端给她看的。 几人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顾琰时,姚老夫人便让丫鬟拿来一个大匣子,打开后取出一个又大又红的柿子递给顾琰,道:“这是你大舅花了大价钱从人家手里买来的柿王,外祖母特地给你留的,你尝尝。” “只有一个吗?”顾琰问。 姚老夫人一愣。 顾琰道:“那我给姐姐和小净空留着。” “他们有,这是你的!”姚老夫人叫来房里的丫鬟,把匣子递给她,“昨儿大爷拿过来的柿子,挑两个最大的给娇娇和那孩子拿过去。” 顾琰一听外祖母都不叫小净空的名字,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蹙。 “我去找娘。”他寻了个借口出去。 却并没找姚氏,而是往小净空玩耍的小花园走去。 小净空在地上堆雪人堆得欢,顾娇在一旁看着他。 姚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拿了两个柿子过来,一个给了顾娇,一个给了小净空。 小净空是懂事又知足的孩子:“哇哇哇!好红好大的柿子!娇娇我可以吃它吗?” 顾娇点头。 小净空开始坐在雪地里剥柿子皮。 顾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柿子,再看小净空与顾娇的柿子,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他方才其实看见了,匣子里还有一个大柿子,他以为那丫鬟会拿给小净空和顾娇,却不料她竟是悄悄将匣子收好,换了两个小柿子给他们。 这是谁授意的,不言而喻了。 那个柿子一定是留给顾瑾瑜的。 外祖母没有真心疼爱姚氏的孩子。 侯府的人偏疼顾瑾瑜倒还说得过去,毕竟养了这么多年有感情。 可外祖母从没见过他们三个,就把最大的柿子留给了他和今天根本没来府上的顾瑾瑜。 顾琰很生气! 他走过去,将小净空剥了半天的柿子拿了过来,把自己手上的柿王递给他。 小净空愣了一下,哦了一声,两只小手手抱着大柿王,艰难地剥了起来。 他剥好了,双手往顾琰面前一递:“给。” 这下顾琰愣住了:“你干嘛?” 小净空歪头道:“不是要我给你剥柿子嘛?” 我、我是把大柿子给你吃啊! 顾琰的胸口都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小净空把剥好的柿子塞到他手上,又拿过自己那个小小的、剥了一半的柿子继续剥。 他剥得很认真。 顾琰却感觉自己心口疼。 他蹲下身,与小家伙平视:“这个是大的,你看不出来吗?你不想吃大的?” 小净空认真道:“我又吃不完。” 小净空觉得大的给大人、小的给小孩,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分配呀! “阿琰。”顾娇冲顾琰笑了笑。 顾琰咽下了戳穿姚老太太的话。 他其实明白姚老太太是怎么打算的,他是他爹最疼爱的儿子,顾瑾瑜是他爹最疼的女儿,娇娇连侯府都没有住进去,看样子不太受宠。 姚老太太不看重娇娇和一个领养回来的小和尚,但又不愿得罪好不容易才回一趟娘家的姚氏,于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 161 揭穿(一更) 顾琰黑着脸坐到顾娇身边。 顾娇好笑:“你生什么气?” “你不气吗?”顾琰不解地看向她。 这话问了等于白问,她气不气他能没感应吗? 小净空是孩子,不懂这些弯弯道道,可她总该知道的,顾琰不明白她为何不生气。 顾娇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这有什么好气的?” 她不是一个活在别人眼光下的人,别人对她的看法伤害不到她,她也不靠别人的救济过日子,因为自己足够强大,所以可以无视一切过眼浮华。 顾琰暂时还达不到姐姐这样的境界,可在顾娇身边,他的情绪也被她内心的强大所感染,渐渐安定了下来。 小净空吃得很开心,满身都是:“娇娇,我身上吃脏了。” “没事,给你带了衣裳。”顾娇把小净空带进厢房,给他洗了脸和手,又从小背篓里拿了一件小棉袄给他换上。 姚老太太膝下一子一女,姚远也是一儿一女,女儿是姚馨,儿子叫姚丰亦。 姚亦丰在外地念书,据说今年不回来。 一大家子坐上饭桌吃饭,都是自己人,就没分男女席了。 姚氏先将小净空抱去洗手,发现他的鞋子在雪地里踩湿了,又悉心地给他换了足衣与虎头鞋。 平心而论,小净空是真好看,姚老太太活到这把岁数,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孩子。 可再漂亮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将来都得靠着侯府。 只是当着姚氏的面,姚老太太还是给足了小净空疼爱。 姚老太太夹了个最大的鸡腿给他。 小净空礼貌地说道:“谢谢外祖母,但我现在不可以吃肉。” 他长大了就可以了,姑婆说,等他大,肉肉就愿意给他吃了! “那吃这个。”姚老太太将蛋羹放到小净空的面前。 这蛋羹是花了心思的,放了百合,做得特别漂亮。 小净空食指大动,开心地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气。 吃过饭,姚老太太让姚馨带着顾娇三人去园子里散会儿步。 顾琰抓了个小毯子。 走了没一会儿,小净空直揉眼睛。 “困了吗?”顾娇问。 小净空摇头:“我不困!我就是有点吃多了。” 顾娇好笑地将他抱了起来。 小净空眼镜瞪得大大的:“我真的不困,我一点儿也不想睡觉!” 脑袋一歪,趴在顾娇怀里睡着了。 姚馨一直不理解顾琰散步为何手里会抓个毯子,看到顾琰将毯子搭在小净空的身上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表哥,还挺细心的。 “表哥,瑾瑜表姐什么时候过来?”她微笑着问。 顾琰没好气地道:“你去问她呀,我怎么知道?” 姚馨被噎了一把,有点尴尬,又道:“我听说瑾瑜表姐进女学了,是不是真的呀?” 顾琰烦死顾瑾瑜了,这个表妹却张口闭口问她,他亲姐姐在这儿她眼瞎吗? “我也困了,要去睡觉!”他说罢,拉着顾娇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老太太支开三个孩子是有缘由的,她冲贺氏使了个眼色,贺氏对姚氏道:“妹妹,母亲累了,让母亲歇息吧,去我房中说说话。” 姚氏不大喜欢这个嫂嫂,可又不好拒绝,只得去了贺氏的房中。 贺氏果真没让姚氏失望,三两句寒暄后便给姚氏挖了一个坑:“妹妹啊,瑾瑜说亲了没?” 以姚氏对贺氏的了解,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关心这个。 姚氏狐疑。 难道贺氏想给瑾瑜和姚丰亦说亲吗? 姚氏不动声色地说道:“还没呢,她的亲事自有老夫人与侯爷做主,我不操心这个。” 贺氏笑道:“瑾瑜是个有出息的,将来的亲事一定不会差,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已经及笄了,你这个做娘的还是该多上上心。” “嗯。”姚氏更疑惑,不是在打瑾瑜的主意,那是在干什么? 贺氏笑眯眯地道:“馨姐儿也快及笄了,她又不像瑾瑜这么能干,我寻思着早早地把她的亲事定下,否则年纪大一点都不好说亲了。” 姚氏看了她一眼:“大嫂是想让我帮馨姐儿说一门亲事?” 这倒不难。 凌姨娘被夺了中馈后,顾老夫人忙不过来,将许多事交给她打理。她正在给各大府上准备年礼,可以趁此机会帮馨姐儿留意一下。 贺氏但笑不语。 姚氏心里一咯噔:“你不会看上侯府的几位公子了吧?这事儿没门!” 贺氏原本想说侯府的世子,见姚氏反应如此之大,讪讪地笑了笑,拉过姚氏的手道:“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馨姐儿嫁过去,咱们两家就是亲上加亲,有馨姐儿去侯府帮衬你,你也能过得更舒坦不是吗?冤家宜解不宜结,馨姐儿嫁过去,你们就不是冤家,是亲母子了!” 姚氏简直不知这种话贺氏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她和琰儿快被那三个继子欺负死了,大嫂却要她把亲侄女儿嫁过去? 解什么解? 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他们三个和解! 姚氏道:“你们是觉得卖我卖得不够本,又想来卖馨姐儿了是吗?” 贺氏道:“馨姐儿自个儿愿意的!” 姚氏气笑了:“她姑姑被欺负成这样了,她还要上赶着嫁给欺负了她姑姑的人,大嫂,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孩子!” 贺氏一听这话,脸色也不大好了:“妹妹这是自己发达了,就不管娘家死活了。当初要不是我们把你嫁进侯府,你哪儿来如今的荣华富贵?你十多年对娘家不管不问,我们也没在外头说过你一句不是!试问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娘家?如今你亲侄女儿要议亲了,你宁愿便宜了外人,也不把她娶进府!怎么?妹妹就这么见不得娘家人比你过得好么?” 姚氏冷笑:“大嫂怎么知道她嫁进府会过得比我好?” 贺氏扬起下巴道:“我们馨姐儿乖巧懂事会做人,一定能让夫婿和老夫人都喜欢的。” 若在以往,姚氏可能会与她争执几句,细数一下个中道理,可后来她渐渐明白,有些人是不讲道理的。 她只认自己的理。 她不在乎姚氏这些年在侯府吃了多少苦,说白了,她就是自私。 姚氏起身就走。 贺氏见姚氏生气了,赶忙拉住她,道歉道:“哎呀,大嫂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大嫂说错话了,你大人大量,别与大嫂一般见识。” 姚氏道:“侯府的亲事,我没法儿说。” 说了人家也看不上。 贺氏:“你好歹带馨姐儿到府上坐坐,保不齐他们谁就看上眼了呢?” 姚氏:“大嫂指望谁看上眼?世子吗?” 贺氏笑道:“世子若是能看上眼,当然最好了……” 姚氏都懵了。 她竟想把姚馨嫁给侯府世子? 这简直是做梦! 贺氏看着姚氏的脸,讪讪道:“二公子也行……三公子,三公子总可以了吧?” 姚氏冷声道:“定安侯府的公子什么时候轮到姚家的姑娘来挑了?” 不是她要为三个继子说话,而是两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她只是去给人做一个继室都被顾老夫人百般嫌弃,姚馨却要做正儿八经的原配嫡妻? 这到底是在帮衬她,还是想让顾老夫人恨死她? 贺氏的脾气又上来了:“妹妹不也嫁进侯府了吗?妹妹当年还有婚约在身呢!哪儿像我们馨姐儿清清白白的!侯爷当年都能看上妹妹,世子有什么看不上我们馨姐儿的?不都是一张脸,馨姐儿这张脸难道比妹妹差了?” 她不清不白,她凭一张脸以色侍人,她自愿嫁入侯府…… 好,好,好得很! 姚氏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些话是大嫂的意思,还是娘的意思?” 贺氏无言。 当然是她和婆婆共同的意思了,可婆婆不让说啊。 姚氏却什么都明白了。 改变? 是她天真了。 原本是吃过晚饭再回府的,姚氏却已经待不下去了。 “娇娇,我们回府。”姚氏进厢房对顾娇说。 “好。”顾娇没问为什么,顾琰也没问。 姚老夫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追出来,呵斥了贺氏一番,让姚氏不要与她计较,又拿出自己给几个孩子准备的礼物。 顾琰冷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与顾娇的礼物打翻了。 只见同样是点心,顾琰的盒子里却滚出一个红包来。 顾娇的什么也没有。 小净空的也没有。 倒是让姚氏带给顾瑾瑜的那一盒也有红包。 姚氏看完四个孩子的礼物,气得脸都气白了。 小净空睡着了,顾琰也就懒得再粉饰太平。 他直接把小净空的礼物拿过来扔进了河里! 顾瑾瑜的他也扔了。 要巴结自己去巴结,别脏了他们的手! …… 回府的马车上,顾琰也睡着了。 他躺在姚氏的腿上,小净空趴在顾娇的怀里,俩人都睡得直打呼噜。 姚氏一言不发。 她尽量不把自己的情绪带给顾娇,可顾娇依旧能够感受到。 “抱歉,娇娇,今天不该让你来。”她愧疚地说。 顾娇道:“我觉得很好。” “嗯?”姚氏微微一愣。 小净空踢了毯子,顾娇拉过来给他盖上,说:“知道了夫人从前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过,我曾经很好奇。” 姚氏怔怔地看着顾娇道:“娇娇……为什么会好奇?” 顾娇想了想:“不知道,就是好奇,想知道夫人的过往,也想知道夫人每天都过得怎么样。” 姚氏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的娇娇是开始在意她了吗? “娇娇……” “夫人后悔吗?后悔嫁给顾侯爷?” 姚氏与贺氏争吵时,顾娇在不远处的园子里,以她的耳力,多少听到了些。 姚氏没有犹豫,摇了摇头:“不后悔。” “为什么?”顾娇问。 姚氏低头抚了抚顾琰的脸颊,又宠溺地看向顾娇:“因为如果不嫁给侯爷,就不会有你和琰儿,你们是娘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 顾娇不理解这样的感情。 幼年的遭遇,让她早早关闭了自己的感情系统,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防止她在父母带来的伤害中崩溃。 但同时,也让她失去了辩证对待感情的能力。 在她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非黑即白。 可姚氏的经历更像是一个灰色地带——和不想嫁的人生下了很想要的孩子。 看着女儿一脸懵圈的样子,姚氏噗嗤一声笑了。 她的女儿真是又贴心又可爱。 姚氏心底的不痛快统统都没了。 姚氏先将顾娇三人送回碧水胡同,之后才回府。 顾瑾瑜在皇宫陪了淑妃一整天,天黑才回到侯府。 …… 距离除夕只有不到十天了,清和书院放了假,国子监蒙学还有一天课,六堂还有三天课。 一大早顾娇便去了医馆。 老太太与几个街坊在屋里推牌九,老祭酒黑着脸站在一旁,掏钱外加茶水伺候! 顾小顺在后院叮叮咚咚地敲木头。 顾琰悄咪咪地来到前院,先是在门口东张西望,没一会儿又来到了胡同口东张西望。 胡同的尽头连接着长安大街。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商铺都贴上了窗花与对联,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息。 他巴望着,忽然一道高大的暗影将他笼罩。 “你在干什么?” 是顾长卿。 他一袭千金裘,坐在高头骏马上,英姿飒爽。 顾琰被惊得一哆嗦,回过头,面不改色地说:“反正不是在等你!” 顾长卿:“……” 顾长卿见他背着手,又问:“手里拿着什么?” 顾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从背后拿出来,往他面前一递:“给。” 顾长卿接过来。 是一个木雕。 雕的东西……有点一言难尽。 顾长卿:“猴子?” 顾琰炸毛:“什么猴子?你睁大眼看清楚!天底下有这么俊俏的猴子吗?!” 白瞎他和顾小顺学了几天几夜,手都磨出血泡了! 这家伙竟然不识货! 说他是猴子! ------------ 162 弟控(二更) “哼!” 顾琰背过身去! 他太生气啦,头顶的一小撮呆毛都翘起来了,在寒风中诉说着它的不高兴! 顾长卿低笑一声。 他的嗓音冰冷而富有磁性,笑起来格外有种令人难以抵抗的魅力。 顾琰的小眼神试图往后瞟了一下。 然后他开始迈步往回走。 刚走了一步,顾长卿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你的腿怎么了?” 顾琰噘嘴儿小声道:“没什么,就扭了一下。” 他们家住在胡同正中央,距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一般人肯定是崴回去,可这是顾琰。 顾长卿看着他那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儿,就无奈地叹了口气:“上来。” “嗯?”顾琰回头看着他,一脸机灵又装傻的小表情,很是矛盾。 顾长卿又想到了林子里的傻狍子,只不过这回是有点傲娇的那一头。 顾长卿伸出宽厚有力的大掌,抓住顾琰的肩膀,将人轻轻地拎了上来,坐在自己的马鞍上。 “你平时都不吃饭的吗?” 这么瘦。 顾琰坐在他身前,想说我哪里不吃饭?你才不吃饭! 可一靠着他坚硬宽厚的胸膛,顾琰就说不出话了。 这人一天吃十桶饭吗? 怎么这么健壮? “抓紧了。”顾长卿提醒。 缰绳被顾长卿拽在手里,顾琰只能拽马鞍。 原本顾长卿对自己的马鞍还算满意,毕竟是侯府世子,下人给他准备的都不会是太差的东西。 可顾琰那几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放上一放,瞬间将马鞍衬成了烂木头渣子。 马鞍要换了。 顾长卿心想。 “我送你回去。”他说道。 “我不回去。”顾琰道。 顾长卿古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顾琰:“我想吃东西。” 顾长卿:“想吃什么?” 顾琰:“糖炒栗子。” 长安大街上有卖糖炒栗子的,就在自己来时的方向,顾长卿调转马头,栗子铺策马奔了过去。 考虑到顾琰的身子,他没让马儿跑太快,但也足够顾琰刺激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飙马! 顾琰兴奋得在马鞍上无处安放。 “驾驾驾!” 尽管他说得很小声,可顾长卿耳力惊人,连那一统江湖的武林霸主小语气都给听全了。 顾长卿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稍稍加快了一点速度。 顾琰乐坏啦! 顾琰早就想骑马了,只是在他长达十五年的人生里就做了十四年的病秧子,他没有玩过,也没有玩伴。 小净空与顾小顺都比他小,他想和比自己大的玩。 顾娇能让顾琰安定,但有些力量顾娇给不了。 顾长卿的出现恰巧弥补了这一空缺。 顾琰骑马骑得很开心,卖完糖炒栗子时他还一脸意犹未尽。 顾琰接过糖炒栗子:“我没带钱,回去再还你。” “不用。”顾长卿说。 “那……”顾琰张了张嘴,“我是不是把你的银子花光了?” “没有。” “哦。”顾琰默默地啃了一个糖炒栗子,“我还想吃烤鸡!” 顾长卿又带着他去买烤鸡,寻常铺子的烤鸡他不要,非得绕了半个京城去买胡记的。 顾琰看着手中的烤鸡,张了张嘴。 “还想吃什么?”顾长卿问。 顾琰眨眨眼道:“蟹黄酥,三元阁的。” 三元阁在岭南! 这小子是要和他私奔吗? 顾长卿冷飕飕地看着他。 顾琰悻悻地捏了捏马鞍:“好吧,那就吃一串糖葫芦吧,不挑铺子,路边摊那种看起来很廉价很不干净吃了会拉肚子会生病的也可以。” 顾长卿:“……” 朱雀大街上有家糖水铺子,顺带着卖糖葫芦,价钱昂贵,但绝对吃不坏肚子。 顾长卿带着顾琰去买了几串糖葫芦。 顾琰的怀里已经抱不下了,不能再买了,只能乖乖回家。 回去的路上起了风,顾琰被吹得瑟瑟发抖。 顾长卿用千金裘罩住他,顾琰被裹在他的千金裘里,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可平心而论,只一个后脑勺子,都比家里的两个弟弟可爱。 顾长卿深吸一口气。 他怕不是中了邪…… 到家后,顾长卿先翻身下马,再将顾琰抱下来,把顾琰怀里的东西都拿进去放在了前院的石桌上。 “我走了。”他走出来道。 顾琰期盼地看了他一眼:“你要不要留下吃个饭?我姐姐做饭很好吃的。” 那个比杀手更冷血的丫头吗? 顾长卿很难想象她的厨艺会是什么样子。 他望了眼穿堂后的灶屋,眸子里掠过一丝渴望,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了,我该回家了。” “哦。”顾琰失望。 顾长卿上马,看了顾琰一眼:“进去吧。” “嗯。”顾琰点头,却没动,一直看着他策马消失在胡同的尽头才脚步一转,原地一蹦,神清气爽地进了屋。 没错。 什么崴脚嘛? 没有没有啦! -- “好了,你的脚没事了,这几天先卧床歇息,七天后我会上门给你拆线。”朱雀大街的一座宅子里,顾娇给一个小姑娘缝合好伤口,结束了来京城后的第一次出诊。 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聚聚散散,不一会儿大街便堵住了。 这里离碧水胡同不算太远,顾娇决定走回去。 她下了马车没多久,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她没进碧水胡同,而是从胡同口路过,进了另一条胡同。 她不着痕迹地将银针拿在了手里。 终于,对方动了。 两名蒙面人持刀从天而降,拦住了她的去路。 然而根本不等他们出手,顾娇便将银针刺进了他们的胸口。 二人当场晕厥。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支冷箭自她后方射了过来。 她上前一步,一脚蹬上墙壁,凌空转过身来,将那支冷箭狠狠地踢飞了开去! 只是对方显然不止这些招数,一道弥天大网自屋顶撒下,顾娇拔出腰间的匕首,将那张大网横空劈开。 可就在这一瞬,一个钩子不知从何方射了过来,勾住她的小背篓,嗖的一下勾走了! “小药箱!” 顾娇眸光一冷,抬眸朝屋顶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黑面具的男子抓着她的小背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轻蔑地冷笑一声,消失在了屋顶的另一边。 顾娇迈步追上。 顾娇仿佛回到了前世在组织里杀人越货的日子,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身手不简单,对方几次三番想要暗算她,都被她躲过了。 最后,顾娇追着对方来到一座看似荒废已久的庭院。 对方已经在里头藏好了。 顾娇跨过门槛的一霎,一排凌厉的箭矢朝着她齐发而来。 她前世是躲过枪子的,这种速度还难不倒她。 看似飞快的箭矢在顾娇眼中却如同放着慢动作,顾娇轻松避开。 院子里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冷哼:“想不到你能追到这里来,当真是有几分能耐。” 声音是从面具后发出来的,和原声略有差别。 顾娇听他的口气,像是专程针对她而来。 顾娇走进院子,在廊下的台阶上看到了对方:“你是谁?” 黑衣男子冷笑:“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是谁?” 顾娇哦了一声:“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来打劫我?” 黑衣男子道:“听说,你是一个小县城来的村姑,自幼在村子里长大,得了傻病,一年前才痊愈。可我看你的身手,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村野丫头。” 顾娇毫不心虚道:“那又如何?碍着你了?” 男子缓缓地走下台阶,整张面具将他的脸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无比阴鸷的眼睛。 他阴冷地盯着顾娇:“真正的顾家小姐去了哪里?” 看来不是医馆的对家,是与她有关的人。 顾娇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手中的篓子:“东西,还给我。” 男子往前走了一步,倨傲地说道:“你告诉我,你把真正的顾家小姐弄去了哪里,我就考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顾娇烦躁地皱了皱眉:“废话不多说,要打就打,别娘们唧唧的。” 男子纵横京城多年,恶名在外,威猛霸气,头一回被人骂娘们唧唧,他的脸都黑了! 顾娇确实没那么多功夫与他瞎扯,她还得回家做饭呢。 顾娇抬手朝对方招呼了过去。 男子的身法比顾娇想象的诡异,几个回合下来,顾娇竟然没在他手里占到便宜。 不过,他想制住顾娇显然也没这么容易。 他眉心一蹙。 他出手,三招必制敌。 这丫头却捱过了十诏不止。 二人颤抖之际,巷子里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顾长卿一声厉喝:“什么人?” 男子的身子一顿。 顾娇趁势一个手刀劈下去,夺回了自己的小背篓,又抬起另一只手,手心朝下,匕首自袖口飞出,在掌心一转,被她用巨大的力道挥了出去。 男子避之不及,左胳膊被划伤了,一枚没来得及射出的暗器掉了下来。 他回头望了眼门口的方向,咬咬牙,施展轻功从后门离开了! “是你?” 男子前脚刚走,顾长卿便进了院子,他看见顾娇很意外,“方才是你在和人打斗吗?” 顾娇晃了晃自己的小背篓:“有人抢我东西。” “什么人?”顾长卿问。 顾娇摇头:“没看清,戴着面具。” 顾长卿看了看四周,在地上发现了那枚暗器,他拾起来,眉心一蹙:“是他?” 顾娇唔了一声:“你认识?” 顾长卿道:“京城第一大盗飞霜,这种霜雪飞镖是他的独门暗器。” 飞霜是个很令官府头疼的人,大理寺、京兆府以及刑部都曾遭过他的毒手,被盗走不少机密卷宗,属于朝廷的缉拿榜上稳坐第一的江洋大盗。 可惜他神出鬼没,从没被人抓到过。 就连他的真面目都没人见过。 顾长卿问道:“他怎么会偷你的东西?” 飞霜不要面子的吗?偷一个小姑娘的随身物品? 顾娇想起与对方的那些谈话,说:“他好像认识我。” “飞霜……认识你?”顾长卿懵了。 入夜时分,雪下得越发大了。 顾府被笼罩在一片雪海之中。 顾承林如今可以勉强下地了,只是走不了太远,一般还是坐着轮椅,他让小厮推着轮椅暴躁地出了自己屋子,去往二哥那边。 侯府的孩子都有自己单独的院落,顾承林也有,不过他与二哥住习惯了,倒也没急着搬出去。 “二哥二哥!”他拍门。 顾承风从走廊的另一边过来,看向他道:“怎么了?” 顾承林道:“二哥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顾承风道:“找我做什么?” 顾承林没着急回答,而是抬头看着他:“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苍白。” “刚去库房找了点东西,冻坏了,有点冷。” “哦。”顾承林不疑有他,“二哥,你知道我的陀螺去哪儿了吗?就是五殿下送我的那个,我找不到了!” 顾承风道:“不是给你收在多宝格右手边的第三个柜子里了?” “去找!”顾承林吩咐推轮椅的小厮。 小厮忙不迭地去了,不会儿拿着一个精致的陀螺过来:“真是在那儿呢!” 顾承林拿过陀螺,惊喜地站了起来:“二哥你真厉害,我东西放哪儿你全都记得!” 他说着,高兴地拍了拍二哥的胳膊,就听得二哥一声闷哼。 他一愣:“二哥,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顾承风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了身后,语气如常道:“没有,我没事,你去玩吧,我先回房了。” 顾承林:“哦。” 二哥今天怪怪的! ------------ 163 实力碾压(一更) 另一边,顾长卿牵着马,将顾娇送回了碧水胡同。 他想不通京城第一大盗飞霜为何会认识顾娇,或许是顾娇想多了。 飞霜盗窃的都是有大价值的东西,或是宝物,或是朝廷机密,她的小背篓中最值钱的只有那个小药箱而已。 就算是一箱子最顶级的药材,也入不了飞霜的眼吧。 难道真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 可顾长卿并不觉得顾娇本人有什么问题。 又或者……飞霜是盯上了定安侯府? “到了。” 顾娇的声音拉回了顾长卿的思绪。 顾长卿看向顾娇身后的宅子,这真是一座比他的院子还小的宅子,可这座宅子里有不一样的气息,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总之,有些令人向往。 “要进去坐坐吗?”顾娇问。 “不了,我得回府了。”顾长卿道。 早该回府了,把顾琰送到之后遇上有人斗殴,他才去看了一眼,然后又原路将她送了回去。 其实已经很晚了。 顾娇清澈的眸子看着他:“多谢。” “我也没做什么。”他到那里时,飞霜已经离开了,他想,就算他不出现,这丫头也不会有什么事吧。 顾娇当然不会有事,可也不会那么顺利地拿回小药箱。 当然,顾娇要谢的不是这个。 顾娇弯了弯唇角:“多谢你带顾琰出去玩,他很开心。” 她方才在朱雀大街出诊,看见顾琰坐在顾长卿的马上,拿着几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小表情别提多嘚瑟。 顾琰成长的这些年里其实是缺乏父亲的角色的,顾侯爷没能给他的,顾长卿给了。 顾娇从未见顾琰那么嘚瑟过。 有些安定是顾娇能给的,有些胆量却是父兄才能赋予的。 那个一桶水都拎不动的小病娇,要渐渐开始长出自己的羽翼了。 “啊,你看见了啊。”顾长卿清了清嗓子,“走的时候没想过会去那么多地方,忘了和你家人打招呼,也不知他们担不担心。” 顾娇莞尔:“姑婆心里有数。” 别看老太太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一双眼睛却盯在几个孩子身上。 顾琰在巷口等人,小净空的七只小肥鸡、一只小雏鹰以及顾琰的小狗狗全都一动不动地趴在门槛上。 他真和陌生人走掉,它们会叫的。 “那就好。”顾长卿放下心来。 “我进去了。”顾娇道。 “嗯。”顾长卿点头,想到什么,忽然叫住她,“对了,你上次给我的金疮药还有没有多的?” …… “什么?金疮药?” 翌日,医馆中二东家听完顾娇的话,惊得眸子都瞪圆了,“你方才说,他们要多少来着?” “一千多瓶吧。”顾娇云淡风轻地说。 二东家一屁股跌在了椅子上,掐人中、掐、掐、掐! 总算这回把自个儿掐醒了。 这可是一千瓶金疮药啊,真卖出去得挣多少银子? 二东家搓了搓手:“价钱压得低吗?” 顾娇哦了一声:“没压价,卖给别人多少,就卖给他们多少。” 二东家都迷了:“不是,卖给别人是零售价,他们要一千瓶也这个价吗?谁这么豪横啊?” 顾娇:“军营。” 二东家终于掐着人中又双叒叕地晕倒了。 他们这种小医馆居然能做上军营的生意?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军营有朝廷的医官,所用医疗物资一应由朝廷分配,当真没做过民间的生意,实在有朝廷弄不来的,那也是找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医馆。 譬如胡家的回春堂。 这笔生意不着急,年后才交货,眼下顾娇先让二东家去搜罗药材,有了药材才好批量制作。 生意一好,医馆的人手又不够用了,二东家醒来后,即刻让人去联络京城的大夫们,看有没有愿意上他们妙手堂坐诊的。 顾娇与二东家都忙活着各自手头的事,临近正午,医馆来了个熟人——多日不见的杜晓芸。 杜晓芸不再是一副书生打扮,她换上了女学的淡蓝色裙衫,别人穿着清丽动人,她却穿出了一丝英姿飒爽。 她大步流星地进了医馆,来到顾娇的面前,指了指自己道:“顾姑娘,还记得我吗?” 没错,她已经知道对方姓顾的。 顾娇正在买来的药归类放入药柜,闻言动作没停,淡淡地应了一声:“今天堂诊是宋大夫。” “我不是看病的!我是来找你的!”杜晓芸说,“我早就想来了,可是最近的功课太忙了!” 女学的功课原本没这么忙的,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班上的学生一下子进步好多,作业基本全对,都快赶上庄月兮与顾瑾瑜了。 有些吧,是抄的,可有些是实打实地弄懂了题的,夫子让她们解说,她们说得半点不差! 夫子便以为自己真得很好,把全班的难度都提升了。 杜晓芸的学习并不差,只是也不算拔尖。 她属于宁愿空着挨骂也绝不会去抄别人作业的类型,所以最近做作业都做到好晚。 她很久没出去晃悠了,若不是她姐姐叮嘱她必须来一趟医馆,她这会儿还在课室里写作业呢。 “我姐姐说你这里有去疤痕的药,她最近忙,过不来,让我帮她拿药。” 去疤痕的药顾娇只对一个人提过,那就是三皇子妃。 是的了,三皇子妃说过她姓杜。 小药箱里已经有药了,顾娇将疤痕膏与疤痕贴拿出来,疤痕膏挤出来装进密封性良好的瓷瓶,疤痕贴去了外包装。 顾娇说了用法,收了她三两银子。 杜晓芸咋舌:“这么贵?你们开的怕不是黑店吧?” 这可是研究所里药效最好的疤痕膏,一支两千多块呢,折算下来是二两多银子,还有疤痕贴也很贵,她都没挣什么钱。 “不买就算了。”顾娇伸手要将药拿回来。 小药箱里的药这么宝贵,她还舍不得卖呢。 杜晓芸一手护住药,一手将银子放在桌上:“买买买,不买我姐得劈了我!明明宫里那么多御医,也不知我姐怎么就看上你们家的药了!” 三皇子妃动手术的事并未外传,就连杜晓芸都不知情,杜晓芸只当三皇子妃是身上哪里磕到碰到了。 今天是国子监蒙学的最后一天课,也是女学的最后一天课。 女学经历了一系列的考试,还剩下琴艺一门。 乐馆中,庄月兮弹完本月学习的曲子,四周响起一片喝彩声。 实在是弹得太精彩了。 庄月兮的诗文考了第一,算术与顾瑾瑜并列第一,琴艺是她的弱项,众人本以为她的表现会不尽人意,谁料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她的进步如此神速。 此次考核,太子妃请来了宫廷乐师与夫子们一共监考。 乐师姓谢。 谢乐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庄小姐的琴艺大有进步。” 夫子们都给了甲等。 谢乐师比较严厉,给了一个乙。 但这个成绩已然很出色了。 下一个是顾瑾瑜。 顾瑾瑜抱着月影伏羲琴向谢乐师与夫子们行了一礼。 夫子们也起身回了一礼。 她是县主,礼不可废。 谢乐师作为宫廷乐师,也有官阶在身,且品级在顾瑾瑜之上,坦然地受了顾瑾瑜一礼。 顾瑾瑜的月影伏羲琴首先从音色上就比庄月兮的古琴美上一分,兼之她在练琴上付出了比庄月兮更多的汗水,才不是她说的那样好久不练,她根本天天都在练。 最后的结果是谢乐师都给了她甲等。 “其实,我给甲等不单单是你弹得好,你后半段的曲子改得越好。” 没错,顾瑾瑜是改了曲谱的。 她们学的曲子叫《秋瑟》,是前朝流传下来的残曲,只有上半段,下半段是后人编撰的,市面上有几个不同的版本,以月影大人所作的版本评价最高。 女学教的就是这一版本。 然而顾瑾瑜却在这一版本的基础上做了些微的修改,更添了几分温柔凄美的意境,更适合女子弹奏。 月影大人毕竟是男子,他的曲谱更像是为男乐师定制的,女子很难弹出那股豪情奔放的感觉。 “我都听哭了,顾小姐弹得太好了。” 一个心肠柔软的千金摸着眼泪说。 听哭的还不止她一个,顾瑾瑜数了数,足足四五个小姑娘都在抹泪呢,可见自己的编曲是获得了巨大成功的。 顾瑾瑜很高兴,也很骄傲。 有了顾瑾瑜珠玉在前,之后的几个学生发挥再好都没用,一路低走。 最后是一个小圆脸儿的小姑娘,约莫十四岁,女学的衣裳是统一发放的,可首饰是自己的,她头上只扎了一根红绳,连一朵最普通的珠花都没有。 “是考进来的。”一位夫子对谢乐师说。 她是寒门之女,家中父亲曾读到秀才,父亲给哥哥弟弟们教习功课时她旁听学了些。 她很努力,别的方面都凑合,就是琴艺差了些。 因为自卑,平时都不敢在乐馆中练琴,每天躲在寂静的凉亭里,天寒地冻,可怜脸都冻伤了。 她用的琴是最廉价的古琴,音色与好琴不能比,音准却是可以。 她开始弹奏。 老实说,她的进步也很大,如果不是有庄月兮与顾瑾瑜,那么夫子们或许会多看她两眼。 前半段平平无奇。 谢乐师掩面打了个呵欠。 最后一个学生了,他拿起了成绩为丁的牌子。 别的夫子们也昏昏欲睡。 可就在此时,她突然一个拨弦,曲调唰的高了上去! 这本是一首倾诉衷肠的曲子,成亲当晚,情郎被抓上战场,自此十年未归。 顾瑾瑜将少女对情郎的哀思弹到了极致。 她前半段也是少女的回忆与哀思,可后半段曲风就突然变了。 她仿佛知道了情郎十年不归的真相。 她放眼望向整个战场。 曲调中不再是对情郎的哀思,而是对战场的哀鸣,对万千枯骨的悲恸,是金戈铁马下,埋葬过数千英魂的一捧黄沙! 最后,所有人都好似看见了夕阳西下,大漠黄沙,一柄长剑伫立斜阳下,剑柄绕着一条迎风招展的少女头纱。 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谢乐师是第一个回神的,他发现自己落泪了。 他多久没听过这么荡气回肠的曲子了? 要说小姑娘的琴艺真算不上高超,有些地方甚至可以说是青涩。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些青涩,才造就了后半段那种几近崩溃、走投无门、陷入癫狂的绝望。 这简直像是为她的特点量身打造的曲子。 不同于顾瑾瑜的一点点改动,这位姑娘可以说是把后半段彻底颠覆了。相较之下,顾瑾瑜的曲子就显得很小家子气,有些上不得台面。 谢乐师暗暗感慨,只怕连六国第一琴师月影大人都改不出这么荡气回肠的曲子。 谢乐师压下心底的激动,看向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欠了欠身,道:“李婉婉。” 谢乐师满意点头:“曲子改得很好。” 李婉婉张了张嘴。 曲子…… 不是她改的。 ------------ 164 宣平侯(二更) 李婉婉因为琴技上确实不如顾瑾瑜与庄月兮,最终与庄月兮成绩持平,拿下了本场考试的第二。 顾瑾瑜尽管还是保住了第一,可她高兴不起来。 那个曲子实在是太优秀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被彻底碾压了。 就是从淑妃那儿听说太子妃请了宫廷的乐师前来考核,为了惊艳谢乐师她才改了曲子的,不然一个小小的考试,她随便弹弹也能拿第一。 不改其实还那么糟糕。 以纯熟的琴艺拿第一,并不会遭到诟病。 现在有了李婉婉的对比,反倒让她的曲子成了笑话。 顾瑾瑜是打死也没料到自己的风头会被那么不起眼的李婉婉黑抢了。 考试结束后,谢乐师留下指点了一下李婉婉的琴艺,告诉她哪里还有待提高,并且送了李婉婉一把古琴。 与月影伏羲琴没法儿比,但绝对比李婉婉手上这把好上许多。 顾瑾瑜郁闷地抱着月影伏羲琴出了乐馆。 下楼时,碰见庄梦蝶。 庄梦蝶考了倒数,原本挺生气的,可看了顾瑾瑜的遭遇,她就不气了。 她瞥了眼顾瑾瑜怀中的月影伏羲琴,讥讽道:“哎呀,拿着这么好的琴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让别人抢了风头?就那点本事,还改曲呢?真是笑死个人了!” 顾瑾瑜改的曲子差吗? 并不。 如果没有李婉婉的曲子,今天惊艳谢乐师的人就是她。 顾瑾瑜可没顾娇那样目空一切的气性,她气得够呛,说道:“我至少考了第一,请问庄小姐考了第几?” 庄梦蝶被踩中痛处,说又说不过顾瑾瑜,只得强词夺理:“好哇,你敢和我顶嘴?” 顾瑾瑜冷哼一声:“说起来,我是县主,庄小姐见了我合该行礼才对,不过这里是学堂,大家都是同窗,我也就不和庄小姐计较礼数了。” 庄梦蝶被她气坏了:“好哇顾瑾瑜,当了县主就了不起了是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最好别惹我!否则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看谁还瞧得起你!” 顾瑾瑜的脸都绿了。 她当然明白庄梦蝶指的是什么,当初在温泉山庄,父亲当着安郡王的面说她与顾娇、顾琰是三胞胎,不料庄梦蝶早就知道真相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安郡王,他知道吗? 他上次还来找她,是不知她的身世还是知道了也不介意? 顾瑾瑜突然变得心乱如麻。 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庄梦蝶以为她是被自己说怕了,庄梦蝶满意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坐上回府的马车了。 另一边,谢乐师结束了对李婉婉的指导。 李婉婉没着急回去,而是抱着新的古琴去了平日里练琴的凉亭,这里太偏了,做洒扫的婆子都不会过来。 “姑娘,姑娘你在吗?”她望着墙问。 墙后没有回应。 以往这个时辰对方是在的。 她想了想,继续望着墙说:“姑娘,我考过了,多谢姑娘的曲子!” 她说完,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雪下得大了才抱着古琴转身离开。 墙的另一边,二东家一边把顾娇托他买的椅子搬进院子,一边纳闷道:“墙那头说话的人是谁呀?啥曲子不曲子的?” 顾娇垂眸,翻了翻手中的账册:“谁知道呢。” 二东家不懂,总不会是他家小顾的曲子吧?小顾给人治病是个能手,谱曲还是算啦,别看她屋里摆着一把古琴,但也仅仅是摆摆设而已。 她摸都没摸过呐! 雪下了一阵就停了,可看天色还有下的,二东家怕顾娇一会儿晚了路上不好走,让顾娇赶紧回去。 也好,今天是国子监蒙学最后一天课,她答应了去接小净空。 到国子监时,小净空已经在门口巴巴儿地张望了,小小身子穿着国子监蒙学的衣裳,格外惹眼。 同样惹眼的还有他身后的萧六郎。 这人也不知怎么长的,一天天的,越来越人间绝色。 “娇娇!”小净空看见了顾娇,瞬间将坏姐夫扔掉,哒哒哒地来到顾娇面前。 顾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看向萧六郎:“今晚不用自习?” “不用。”萧六郎云淡风轻地走过来。 顾娇在他身上是感受不到国子监的恐怖气氛的,事实上,因为春闱的临近,国子监的贡生们都快疯了。 就连林成业与冯林都比平日里睡得晚、起得早了。 今晚夫子们的确没要求自习,可真正敢不自习只有萧六郎一个。 一家三口往回走。 天空果然飘起了大雪。 顾娇从背篓里取出油纸伞来,小净空却表示他要淋雪! 幸亏顾娇给他带了小斗篷,给他把斗篷穿上,像个小小巫师。 小小巫师兴奋地在大雪中狂蹦:“哇哇哇——” 萧六郎拿过油纸伞,撑在二人的头顶,偏向顾娇多一些。 二人就那么肩并肩地走在大马路上。 世上最舒适的相处,是不说话也不会彼此感到尴尬。 二人都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以及小净空时不时传来的叭叭叭的小声音。 “对了。”想到什么,顾娇突然问他,“你生辰是几月?” 他的户籍上有写。 二人的婚书上也有。 她之所以仍这么问,就证明她认为户籍上的生辰并不是他真正的生辰。 她就是这样,不会一下子捅破所有的窗户纸,却总在不经意间用一种他无法拒绝的温柔小语气,一点一点撕下他的防线。 “腊月。”他说。 “哦。”现在就是腊月,顾娇扭头看向他,模样有些乖巧,“几号?” 萧六郎顿了顿,淡淡地说:“除夕。” 顾娇莞尔。 还没过。 真好。 古人不是每年都过生辰,只过比较重要的,譬如周岁、本命年、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及冠等。 及冠是男子的成人礼,代表他可以束发戴冠,是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了。 不过在顾娇的前世,十八岁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生辰。 所以她还想给他过一下。 “小净空,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她叫住在前面撒欢的小净空。 小净空蹲下身,抓了一捧雪揉雪球:“除夕!” 顾娇唔了一声:“这么巧。” 小净空的眸子一亮:“娇娇的生日也是除夕吗?” 顾娇莞尔:“我不是,你姐夫是。” 小净空的笑容一僵,手里的雪球忽然就不香了。 啊!他为什么要和坏姐夫一天生辰?他不要这个生辰啦! 其实,小净空的生辰还真不一定是除夕,他被遗弃在寺庙时没有几个月大了,襁褓里没有他的生辰八字。 是住持方丈根据他的大小估算他约莫是除夕前后生的,便索性将他的生辰定在了除夕这一日。 小净空黑着小脸脸问萧六郎:“你为什么连生辰都要学我?” 萧六郎嘴角一抽,我比你大好么,到底谁学谁? “唉。”小净空忧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娇摸摸他小脑袋,不会因为和萧六郎撞了生辰就郁闷成这样吧? 小净空摊手叹道:“往年的生辰都是师父他老人家陪我过的,不论他在哪里,都会及时赶回寺庙参加我的生辰小宴。” 萧六郎一脸懵圈,你个小和尚居然还有生辰小宴?你们庙里到底什么条件? 小净空再次叹了一口气:“京城太远了,今年我怕是见不到师父他老人家了。” 顾娇脑补了一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和尚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地上京城…… 呃,确实太残忍了。 来不了。 顾娇蹲下身来,温柔地看着他:“今年生辰你可以和姐夫一起过。” 二人神同步,一脸嫌弃:并不想。 顾娇又道:“虽然你不可以见到你师父,但你可以给他写信啊。” 小净空一拍小脑袋:“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说做就做,小净空当晚便给师父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第一句表达了自己对师父的浓浓思念,接下来的九十九句都是显摆和吹嘘自己。 一封严谨并且包涵他真挚感情的家书就这样完成啦。 萧六郎说拿出去给他寄。 他不放心,坚持要自己寄。 萧六郎只得第二天翘了国子监的自习课,带他去十分遥远的驿馆寄信。 驿丞收了信,正要装进信箱。 小净空问道:“是寄往幽州的吗?” 驿丞道:“是。” 小净空又道:“你能把地址说一遍吗?” 驿丞:“……” 驿丞把地址念了。 平城清泉镇大芒山白云寺。 “嗯,是这个没错。”小净空严肃地点点头,“是八百里加急吗?” 驿丞:“普通信寄不了八百里加急。” 小净空睁大眸子道:“可我不是普通的信。” 是写给师父的饱含思念(只有一句话)与人生探讨(吹嘘自己长高高)以及学术交流(显摆自己考了好多次第一)的家书。 年关了,驿馆特别忙。 是看在小净空长得太可爱的份儿上,驿丞才耐着性子与他说了一大通的。 可这会儿驿丞的耐性耗光了。 “你到底要不要寄?”他问道。 “如果你不是八百里加急,那我不寄了。”小净空果断将信拿了过来。 驿丞:“……” 萧六郎扶额。 不就是前不久给小家伙讲了一个八百里加急的故事吗?因为及时将情报送到,所以打赢了一场胜仗。 小净空对八百里加急的具体速度和操作没有概念,可他觉得这几个字听起来就很牛气,所以他寄信也要八百里加急! 萧六郎伸出手:“把信给我,我给你八百里加急。” “真的假的?”小净空一脸怀疑。 萧六郎点头:“真的真的,保证你寄出去的信是八百里加急信!” 小净空严肃脸:“你不许骗我!” 萧六郎正色道:“骗你是小狗。” 小净空其实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所在,为什么坏姐夫骗他还能变成小八,明明小八那么好…… 不过他还是把信交给坏姐夫了。 萧六郎走回驿丞那里,要了支毛笔,在信封上写了个大大的八百里加急。 然后要了个大信封,把小净空的信装了进去。 驿丞默默竖起大拇指。 牛。 寄完信,萧六郎带小净空回家。 刚走没两步,小净空夹紧小腿腿蹦了起来:“我要尿尿!” 萧六郎将小净空带去驿馆的茅房。 小净空嘘嘘完,出来找人,结果他走错了方向,一下子撞到一个男人的腿上。 想当初,某小和尚就是这么碰瓷顾娇的。 小净空跌在了地上。 男人缓缓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有着十足的优雅与贵气。 小净空抬头看向对方。 他穿着一身重紫千金狐裘,身形高大,眉目冷峻,容颜如冰玉。 岁月在他脸上并没留下多少痕迹。 他英俊伟岸,举手投足间的气势重如江山。 小净空看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是自己撞了人家,他认真地道了歉:“对不起!” “无妨。”他轻描淡写地说。 “嗯……那我走啦!”小净空哒哒哒地走掉了! 男子转身走向马车。 八名亲卫齐齐行礼,整齐划一:“侯爷!” ------------ 165 父子(一更) 宣平侯抱着手中的狐毛暖手捂,淡淡地上了马车。 单看他淡然优雅的举止,是很难把他与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一品武侯联系在一起的。 “回府。”他吩咐。 马车行驶了起来。 宣平侯府的马都是一日千里的汗血宝马,只气势便足以吓退路边的马。 冷风萧瑟,华盖飘动。 宣平侯闭目养神地坐在车中。 然而不知感觉到了什么,他眉心微微一蹙,睁开眼道:“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 宣平侯挑开帘子往后望了一眼,除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什么也没看见。 “侯爷?怎么了?”一名亲卫问。 他狐疑地放下帘子:“没什么,回府吧。” “是!” 马车渐渐走远,这一次,终于没有再停下来。 不知多了多久,那辆被宣平侯看过的马车后,萧六郎总算松开了抱住小净空的手。 小净空立马蹦到三尺开外,气鼓鼓地看着自家坏姐夫:“你为什么一直抱着我?不让我上马车,还捂住我的嘴?你是不是想对我欲行不轨?” 萧六郎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看向炸毛的小净空:“哪里学的词?别乱用。” 小净空叉腰跺脚:“明明是你不对在先,你还管我哪里学的词哦?” 哼! 我要回去向娇娇告状! 萧六郎又望了一次对方的马车离开的方向,之后才带着小净空上了从集市雇来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萧六郎很沉默。 尽管萧六郎本就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可小净空还是隐隐感觉坏姐夫的状态不太对。 坏姐夫第一次见到姑爷爷就是这个样子。 这次好像比上次更严重。 又是在躲什么熟人吗? 小净空抱着双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抵达了碧水胡同,小净空飞奔而下:“娇娇娇娇!我回来啦!” 到底是小孩子,心里想着事,转头就能给忘了。 今天冯林与林成业也过来了,主要是林成业要来。 “春闱,快,到了,管事,让我,贿赂,师娘。”林成业抱着几大盒土特产,慢吞吞地对顾娇说。 萧六郎是他的老师,那顾娇就是他的师娘。 比他还小的小师娘。 林成业为了不让自己听上去那么结巴,语速很慢。 和正常人还是不一样的,不过顾娇没表露出任何诧异,很是平静地接过他的东西:“多谢,进来坐吧。” 林成业就觉得小师娘人好。 特别好。 顾娇拿了自己做的点心过来,林成业吃了一口,眸子一瞪:“好好好、好吃!” 一激动,结巴了。 他瞬间涨红了脸,尴尬得无地自容。 顾娇的神色依旧没有变化,把盘子往前递了递:“家里还有,一会儿给你装两盒带上。” 林成业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他是小结巴的事已经渐渐藏不住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对他抱有恶意,他们之中很多都会同情他。 可他不需要同情。 他希望自己能被当成一个正常人来对待。 顾娇的态度让林成业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 萧六郎其实也如此,可萧六郎的严师滤镜太厚,导致林成业十分怕他,不如在顾娇面前自在。 “今年过年不回去吧?”顾娇问他。 林成业点头:“马上,要,春闱,我爹,让……让我、在京……京城、念书。” 林家豪气,直接在国子监附近买了一座学区宅给他过年,距离碧水胡同不算太远。 冯林也留在国子监。 平日里二人是一个寝舍的,眼看着要放假了,林成业不想把冯林一个人留在冷冰冰的国子监,于是邀请冯林到自己那边去住。 “我去……不太好吧……我得六郎说一声。”主要是冯林觉得萧六郎应该会让自己住这边,不去麻烦林成业。 当然他自己也更倾向于住这里,毕竟娇娘做的饭菜比较好吃! 林成业道:“我和、六郎、说过、了,他、同意、你去。” 突然被兄弟抛下的冯林:“……” 去年的除夕过得有点儿草率,一是顾娇刚来不久,人还处在晕晕乎乎的状态,没彻底适应自己的身份……好叭,其实就是穷。 二也是穷。 今年没那么穷了。 从林成业那里就挣了不少,在县城挣的投入到开山大业中去了,来京城挣的投资了医馆,可萧六郎不止林成业这么一笔业务。 他偶尔给人写写文章、写写诗,竟然也挣下了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在县城能买下一座宅子了,他拿出三十两付了小净空本月的租金,余下七十两都给了顾娇做家用。 小净空收下租金后赖在书房没走。 萧六郎淡淡地看着他:“怎么了?银子数目不对?” 小净空很矛盾。 他一边不希望坏姐夫骗他,毕竟头一回寄八百里加急信,他挺期待的。 另一边又有点希望坏姐夫骗了他,那样坏姐夫就能变成小八,他就能把坏姐夫搓圆揉扁了。 小净空神色复杂地看了坏姐夫一眼,没说什么,默默出去了。 小净空不太黏糊萧六郎,平日里除非必要,譬如学外语,一般不会往萧六郎书房里来。 今日小净空却时不时地过来瞄一下,弄得萧六郎莫名其妙。 小净空更莫名其妙。 坏姐夫怎么还没变小八? 小净空心底的天平越来越倾斜,头一次希望坏姐夫骗了他,因为他迫不及待要把变成小八的坏姐夫挼来挼去、搓圆揉扁啦! 国子监上完最后一天课也放假了。 第二天萧六郎不用去上学,他决定与顾娇一道去集市再买点年货过来。 为了办年货,小俩口起得比平日里更早。 当小净空睁眼时萧六郎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先去书房找了一圈,又去前后两个院子找了一遍,之后是顾娇与顾小顺、顾琰的屋子,甚至老太太的屋他都没有放过。 最后得出结论,坏姐夫真的不见啦! 恰巧此时,小八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小净空的眼睛瞬间布灵布灵地亮了! 过年家里吃的菜早先买得差不多了,这次主要买些点心与打发着玩儿的东西。 “要买爆竹吗?”萧六郎问。 “爆竹还用买吗?”顾娇疑惑,他们前院就种了竹子,她可以砍来自己做呀! 不过此前她倒是没想过爆竹的事,她还带着前世的思想,认为京城重地禁放烟花爆竹。 顾娇道:“买点红纸写对联,剪窗花。” 萧六郎点头:“好。” 京城的红纸比县城的红纸好看,顾娇多买了些。 萧六郎提醒道:“今年可不用给薛凝香家贴对联了。” 去年的红纸是冯林送的,顾娇让萧六郎写完后给薛凝香家里送了一副,窗花也送了些。 顾娇突然有点想薛凝香了。 她顿了顿,说:“可是有姑爷爷啊,姑爷爷家里总是要贴的。” 萧六郎:你是认亲认上瘾了? 买完东西,二人回了碧水胡同。 刚进后院,萧六郎便看见小净空骑在后院的小长凳上,面前放着顾琰的的那只小狗。 小净空给小八穿上了自己的虎头鞋与小马甲,还拿了梳子与头绳给小八扎头发。 当然了,他扎得不是很好,所以小八头上的揪揪其实他去隔壁找姑爷爷帮忙扎的。 他现在只负责挼小八。 挼来挼去得意极啦! 小净空从前没这么喜欢玩狗。 不过,小孩子嘛,一天一个想法,天马行空的也不算太奇怪。 萧六郎都打算走了,结果就听到小净空对着小八拿腔拿调地唤了一句:“阿衡呀~” 萧六郎虎躯一震! 最后小净空还是看见了萧六郎。 可他已经认定自己怀中的小八是坏姐夫了,那么出现在门口的坏姐夫难道是小八? 小净空犹豫了一下,忽然抬起头,冲着萧六郎:“汪!” 萧六郎:“……” “一大早的,什么毛病?” 小净空叹气。 不会汪汪语。 不是小八。 唉。 就挺失望。 小净空被迫接受了坏姐夫暂时还是个人的事实。 萧六郎一脸迷惘。 什么情况? 就因为一大早的自己没和他对着汪汪汪,他就对自己失望了? 看给他惯的! 顾娇去灶屋做了早饭。 吃过饭,顾娇去收拾碗筷,萧六郎道:“我来收拾。” 老太太豪横地说道:“不用,你们忙你的,有人收拾。” 那个人就是老祭酒。 继被打劫私房钱、以及被抢占房屋后,老祭酒又开启了被老太太无情压榨苦力的日子。 家里事多,顾娇这几日都不去医馆了,只是朱雀大街上有个缝了针的小患者,今天是她拆线的日子。 顾娇收拾好小背篓出门。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要出去?” 顾娇嗯了一声:“出诊。” 医术的事儿藏不住了,顾娇索性不藏了。 “远吗?” “朱雀大街。” “正好我去那里送点东西,一起。” 萧六郎给一个国子监的有钱少爷代写了几篇文章,答应了在除夕前送到对方府上。 顾娇没意见。 朱雀大街还挺远,二人雇了一辆马车。 萧六郎先把顾娇送到出诊的地方,然后去给人送文章,回来再接顾娇回家。 顾娇的那位小患者今年六岁,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据说就是这个性子才导致她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划上了腿脚。 她家里的姐姐是女学的学生,听说妙手堂医术不错,才舍近求远找上妙手堂。 “伤口恢复得很好,别怕,不疼的。”顾娇拿剪子给她拆了线。 小姑娘一声没吭。 妇人问道:“疼吗?” 小姑娘摇头,崇拜地看着顾娇:“不疼,姐姐很厉害,娘,我长大了,也想做大夫!” 妇人一愣。 大夫……在昭国的地位实则是很低的,女大夫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下人的身份。 他们能住在朱雀大街,本身就不是普通人家,哪里舍得女儿将来成为一个身份低贱的医女? 眼前这个小姑娘,也是家境贫寒才不得不做了医女的吧? 不是每个病人都像她女儿这样是伤在了腿脚上,有些病灶发生在不洁的位置,身份尊贵之人哪里能去看那些地方? 何况听说有时医馆忙起来,医女还不得不给男人治病。 这清白不就没了吗?将来怎么好说亲呢? 但凡有些讲究的门第都不会送女儿去做医女。 顾娇没去看妇人脸上的尴尬,而是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轻声道:“大夫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要识字、要念书、要勤奋、要肯吃苦,菜做坏了只是少吃一顿饭,给人治病治错了,害的是一条命,责任很重的。” 小姑娘似懂非懂,想到什么,低下头,弱弱地问道:“可是他们说,医女很低贱。” 顾娇云淡风轻地说道:“生而为人,何来贵贱?” 妇人突然有些汗颜。 她瞧不上医女。 可这一刻,她的内心深深被震撼到。 说不清是因为对方说出口的话,还是对方眼底的信仰。 ------------ 166 见面(二更) 顾娇走出宅子时,萧六郎还没过来。 恰巧斜对面是一家卖糖水的铺子,兼卖冰糖葫芦,上次她就是在这里看见顾琰与顾长卿的。 他们买回去的糖葫芦漂亮又干净,种类还多。 顾娇走过去:“老板,给我三串糖葫芦,一串糖橘子,一串糖山药蛋。” 冰糖山药蛋是小净空喜欢的,圆溜溜的,糯叽叽的,还不用吐核。 老板笑眯眯地说道:“好嘞,姑娘,一共一百文。” 京城的物价真高。 搁县城里,一串糖葫芦才三四文钱,京城的路边摊要十文钱一串,而这间铺子里又给翻了一倍。 不过京城的糖葫芦比较大串,又临近年关,这么一想顾娇也就释然了。 她付了钱,将糖葫芦用纸包好,放进自己的小背篓。 顾娇觉得在这里等萧六郎也不错,念头刚一闪过,她便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前世刀口舔血,要是被人监视了还不能发现,那早不知死了八百回了。 顾娇扭过头去,对方显然没料到顾娇的直觉如此灵敏,来不及隐藏自己的身形,只得迅速没入了人群中。 顾娇以为他走了,就没理他,萧六郎随时可能过来,她不想和他错过。 不料,对方竟不死心,一会儿之后竟然推开了一间客栈二楼的窗子,拉开弓箭瞄准了顾娇。 连弓箭都用上了。 看来真是报了找死的决心。 顾娇对糖葫芦铺子的老板交代了一声:“老板,一会儿若是有个很好看的少年来找我,最好看的那种,你让他在这里等我一下。” 最、最好看? 老板有点儿懵。 姑娘,你这口气有点大呀。 我在这儿开了二十多年铺子,皇亲国戚也是见过的,啥人还最好看?能比皇亲国戚还好看? 昭国皇室的血统还是挺不错的,首先皇帝的颜值就很高,娶进宫的妃子也个个都是大美人,那生出来的皇子公主能不好看吗? 老板没太往心里去,终归一会儿有人来打听她,他照实转述就是。 顾娇进了对面的客栈。 “姑娘,您是吃饭还是住店呐?”一个小二迎了上来。 顾娇没理他,迈步上了二楼。 这间客栈的造型有点儿复杂,七弯八拐的。 可顾娇的空间感极好,不过一瞬便推算出了是东边走廊左拐第三间。 顾娇进了屋子。 那人溜得倒是快,居然从窗户爬上了屋顶。 顾娇将半截身子探出窗外,往上望了望,一只手抓住窗框,向上一个翻腾上了屋顶。 这回她总算看清了对方的大致样子。 是个男人。 一袭黑衣。 顾娇足尖一点,挑起一块瓦片,抬腿,一脚将瓦片朝对方踢了过去。 那人没想到顾娇追着人跑还能使上这么一招,一个躲避不及,被瓦片巨大的冲击力击倒在了屋顶上。 顾娇听见一声碰撞的脆响,像是什么铁质的东西撞在了屋顶的瓦片上。 是那人的脸。 那人戴了铁质面具! 顾娇已经猜出他是谁了。 京城第一大盗——飞霜。 顾娇眯了眯眼,三两步追上去。 爬起来再跑俨然是来不及了,那人目光扫了扫,身形一滚,自屋顶边缘追了下去。 唔。 有点脑子。 比武馆的那些草包扛揍多了。 许久没遇上能与她让出第二招招的对手,顾娇邪恶地勾了勾唇角。 下面是一家乐馆的院子。 顾娇一跃而下。 乐馆里的丝竹管乐之音掩盖了对方的脚步声与呼吸声,普通人很难判断出对方的具体位置,可顾娇是能从一百多种声音里准确辨认出脚步声的组织第一特工。 她路过一个垂下帘子的小隔间时,突然伸手,将一道黑影从小隔间里拽了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人闷哼一声,只感觉脑浆都快散掉了。 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历?身手进步了好多! 但他毕竟不是吃素的,方才是大意,现在不会了。 他撒出一包药粉,借着药粉的遮掩窜进了一旁的过道。 一而再再而三从顾娇手里逃掉的人,前世今生可没几个,看来还自己没恢复到前世的实力。 顾娇一路追着他,进了一个昏暗的地下室。 那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奇怪。 人去哪儿了? 还有,这不是乐馆吗? 为何会有个这么大的地下室? 储物还是—— 思量间,入口的方向传来脚步声,顾娇闪到了一个大柜子后。 有人掌着油灯走了进来,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顾娇才看清现场。 这并不是普通的地下室,一共两间房,外头那间像是会客的地方,而自己目前所站的位置倒真真像个储藏室。 一共来了两个妙龄女子。 其中一人掌灯,另一人挑开帘子看了看储藏室,仿佛是例行检查,但也心知储藏室不会有人,因此并未深入。 她放下帘子,对另一人道:“把等点上吧,茶水也奉上。” “好。”那人点了灯。 因为外间的光很亮,越发显得顾娇这里很暗,更方便她隐藏。 二人将茶室打点妥当后,进来一位戴着淡青色幕篱、一袭白衣的女子。 女子的容貌被遮住了,可她身形欣长,身姿曼妙,一双玉手纤细而精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儿。 她进屋后,对两名侍女打了个手势,二人识趣地退下了。 偌大的茶室指只剩下她一人。 顾娇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解蛊却有一个身披重紫千金狐裘的男人走了进来。 从顾娇的角度看过去,男人太过高大,眉眼与鼻子嘴巴被储藏室的门框遮挡了,只露出一个精致的下巴。 男人在女子对面坐了下来。 这下顾娇彻底看不见他了,桌子的那一边是顾娇的视线盲区。 顾娇唯一能看见的是戴幕篱的女子。 只是有幕篱的遮掩,她的一切也若隐若现。 “您回京了,公主殿下还好吗?”女子开口。 看不见她表情,顾娇却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恭敬。 这女子的声音若放前世只怕算得上天籁之音。 他对面的男子开口了,不急不缓,深沉内敛:“她一切安好,多谢娘娘挂念。” 公主殿下?娘娘? 看来这二人来头不小。 又在这种地方会面,只怕是行踪不能被外人得知。 顾娇:所以是在这里等着她吗?千辛万苦把她引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冲撞两个大人物,好借大人物的手将她灭口? 就是不知那个家伙这时候是躲在了哪里。 女子又开口了:“公主安好,我就放心了。” 男子道:“娘娘叫我出来,可是有事?” 女子叹息了一声,说道:“娘娘听着怪生疏的,您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琳琅吧。” 男子道:“臣,不敢。” 顾娇心道,说着不敢的话,可他的气势明显比天高比海宽。 女子没有继续勉强,而是将桌上的一个包袱往男子面前推了推:“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就是除夕快到了,我如今的身份不方便去祭拜他,请您帮我把这些纸钱与香烛烧给他。” “娘娘有心了。”男子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女子看向他:“您可怪我?” 男子:“娘娘多虑了。” 女子难过道:“这辈子没能如愿叫您一声父亲,我很抱歉,也很遗憾。但是在我心里,您与我的父亲是一样的,甚至我更加敬重您。” 男子:“娘娘言重。” 最怕空气突然尴尬,男子似乎不大爱说话,女子不开口屋子里便安静了。 忽然间,女子低头咳嗽了几声。 男子总算主动开了口:“娘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女子摇摇头:“无碍,一点风寒而已。” 男子道:“娘娘要保重身体。” 女子点点头:“我会的。” 顾娇还是听出了男人对女子的关切之意。 “说到身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女子若有所思道,“自打陛下与大皇子南巡归来,便再不踏足后宫半步。听说是南巡的途中偶遇了一位神仙道长,那道长传授了陛下长生不老之术,要求陛下每日焚香祷告,两年不得近女色,就连母后都许久未见陛下了。” 男子:“娘娘的意思是……” 女子:“我怀疑那位道长是大皇子安排的,这次南巡不简单。” 男子:“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调查那位道长。时辰不早了,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女子站起身来,对男子行了个晚辈的礼。 男子回以君臣之礼。 之后,男子便离开了地下茶室。 女子在茶室中小坐片刻,也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一声巨响,整个地下室的屋顶裂开,轰然坍塌下来! “太子妃——” 伴随着地面上侍女的尖叫,太子妃被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下,而与她一起被埋在下面的还有储藏室的顾娇。 ------------ 167 他的儿子(三更) “多谢萧兄,终于可以过个好年了,下次再找你啊!”国子监的一名监生将萧六郎送出了宅子。 此人是冯林的同窗,比萧六郎低一个年级,是走后门近的,文采不咋滴。可逢年过节的,家里亲戚多,总要喊他来上两句,有了萧六郎写的诗文他就不怕自己答不上来了。 萧六郎是根据他的水准写的诗文,既不会太浮夸,也不会很掉价。 “留步。”萧六郎没让对方远送,自己出了宅子。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比方才更冷了。 萧六郎去坐上马车,往顾娇出诊的那户人家而去。 妇人见了他,对他道:“那位已经走了,她说去对面买糖葫芦。” 她说着,指了指斜对面的糖水铺子。 这是一间老字号的糖水铺子,江南人开的,在京城的生意竟然意外地好,萧六郎小时候也常来,不过那时他们家并不卖糖葫芦。 萧六郎来到铺子,发现换了老板。 原先的老板年纪大了,在后院儿享清福,如今出来做生意的是他儿子。 “老板。” 萧六郎打了招呼,刚想打听一下顾娇有没有来过,就听得对方大叫:“你是不是找人?” 萧六郎微愕。 难道他脸上写着他找人? 老板早先还没将顾娇的话放在心上呢,然而看见萧六郎的第一眼,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顾娇的那句“一会儿若是有个很好看的少年来找我,最好看的那种,你让他在这里等我一下。” 讲句拽文的话,这就是读书人口中的那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确实太好看了。 好看得让人觉着此人只应天上有。 “你怎么知道?”萧六郎问。 老板笑呵呵地将顾娇的原话说了。 最好看? 她这么说自己的么? 萧六郎的唇角翘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弧度,须臾,他看向老板道:“她可有说去做什么了?” 老板摇头:“这个倒是没说。” “大概走了多久了?”萧六郎问。 老板想了想:“有一会儿了呢,我糖葫芦都快卖完了。” 萧六郎眉心微微一蹙,俩人认识这么久,她从没让他等过,萧六郎想不出她会去了哪里,又是在做什么事情,乃至于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他的心里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他看老板:“请问你看见她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老板指了指:“好像是那间客栈。” 萧六郎去了客栈。 刚进大堂便听见两个食客在议论。 “听说了没?清风乐馆出事了。” “你说那家新开的乐馆吗?出啥事了?” “好像是屋子塌了。唉,以前那里是个酒窖,地底下挖的坑太多了,我就说迟早要塌!” 萧六郎心底的不安越发明显了。 “有人被压在里头吗?” “有,听说是个女的!” 萧六郎原本没听过清风乐馆,可他们说酒窖他就明白了,这条街上曾经确实有个酒窖,转手了许多次,一直都是卖酒。 几年不见,竟然成乐馆了么? 萧六郎迈步朝清风乐馆而去。 老远他便瞧见乐馆外围满了百姓,看来这是确实出了事,而且是大事,就连官差都赶来了。 官差封锁了现场,百姓们只得踮起脚尖巴望。 乐馆内一片混乱,客人们全都被清出去了,只留下太子妃的两名侍女、衙门的官差以及乐馆馆主。 馆主是知道下面埋的人是太子妃的,官差们却不知。 毕竟,太子妃今日是微服私行,若让人知晓她来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乐馆,难免引人猜测。 若是再有人瞧见那一位,太子妃就更满嘴说不清了。 虽说二位本不是敌对阵营,也不存在见不得光的关系,可君是君、臣是臣,本就不该有私交。 侍女甲道:“你们快救人吧!下面太危险了!不能一直让我家夫人在下头埋着呀!” 官差叫来馆主:“下面是干什么的?” 馆主道:“下面原是酒窖,后面被我改成了地下室,一般是做储物之用。” 官差问道:“只有一间地下室吗?那边是什么?” 馆主答道:“那边也是地下室,很小,是储藏杂物的。” 官差看了看杂乱斑驳的现场:“小储藏室中有没有人?” 侍女甲不耐道:“那里怎么会有人?” 她检查过的好么? 侍女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说漏嘴。 她轻咳一声,道:“你们快别磨磨蹭蹭了,我家夫人在底下难受死了,话都快说不出了你们没听见吗?” 话都快说不出了,就说明她是能说话的。 没错,她虽是被埋在了下头,但并未受伤,而且她还能稍稍活动。 小储藏室的顾娇比她的境况糟糕许多,有两块石板成犄角将她夹在了中间,大石板压在犄角的上面。 由于石板的重力,两块小石板正在往旁侧挤压,犄角正在变大,当它变成平角时,上头那块巨大的石板将会彻底压在她的身上,将她压出一地脑浆。 这块巨大的石板,一端压在顾娇这边,另一端压在太子妃那边。 全部吊起来难度太高,耗时太长,最好的办法是吊一端,把太子妃救上来。 可这样一来,那边的小储藏室就将被彻底压毁。 官差道:“确定没人的话,就开始吊石板了。” “慢着!” 萧六郎杵着拐杖走了进来。 官差眉头一皱:“谁让他进来的?” 守门的侍卫挺无奈,他们见他是瘸子就没太留意,谁料一眨眼他自个儿钻进来了。 萧六郎正色道:“下面还有人。” 侍女甲道:“你胡说!明明没有人!” 萧六郎冷声道:“不信你们听。” 官差示意所有人安静。 他蹲下身,将耳朵附在地上听了听,果真有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用小石块儿敲击着墙壁,很微弱。 官差犹豫了。 既然下面有人,那这个法子就是一命换一命,太残忍了。 侍女甲道:“还在等什么?快救人呐!” 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别说太子妃可能受伤,宫里也要起疑了。 官差叹道:“姑娘,不是我们不想救人,是下面有两个人,如果贸贸然施救,可能会压死其中一个!” 两个侍女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个小储藏室如此隐秘,本不该有人才是,如果有,那一定是蹲守在那里想要对付太子妃的奸细! 这种人,压死了才好! 省得出去败坏太子妃的名声! 侍女甲道:“谁说下面一定是人?指不定是什么阿猫阿狗呢?不信你们问馆主,可有人去过那个小小的储藏室?” 馆主自然说没有。 官差犯难了。 从那个有规律的敲击声来判断,不大可能是阿猫阿狗,多半是个人,还是个情况比较危急的人。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侍女甲问。 官差更难了。 当然……没有。 侍女甲捏了捏手指,与同伴小声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亮出东宫的身份。 她拿出令牌。 官差一见东宫令牌,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 侍女甲道:“实话告诉你,下面压着的是东宫的人,你若是敢让她在你手里出事,我向你保证,太子一定会让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听这口气,对方在东宫的地位并不低,可能是宠妾,也可能是良人,甚至可能—— 官差不敢往上想了。 一个是东宫小主,一个是平民百姓,该救谁不言而喻。 官差吩咐人去准备绳索吊太子妃那头的石板。 萧六郎眸光一冷:“你们要做什么?不管另一个人的死活了吗?” 其实他并不确定被压在下面的是不是顾娇。 万一是呢? 他不敢去赌那个万一。 官差语重心长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心肠好,但那边压着的是……是天家的人。天家人的命,咱赔不起。” 萧六郎不止一次地听到诸如此类的话,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了身份地位的重要。 有时候不是自己不争不抢就能岁月静好。 因为他站得不够高,所以小净空的话没人听到。 因为他站得不够高,所以顾娇的命不如东宫的人重要。 萧六郎一点一点地捏紧了拳头。 他双目发红,整颗心都凉透。 那边已经套号了绳索,准备吊石板了。 萧六郎却突然扔掉拐杖,纵身一跃,从石板的缝隙下滑了下去。 官差一惊:“你做什么?你疯了!那下面很危险!你给我上来!你们都停停停!先停下!” 正在吊石板的衙役们停住了。 侍女甲怒了:“停什么?谁让你们停了?他自己要作死!你们管他干什么!他不知道很危险吗?他们是串通好的!他们想谋害太子的人!你们是不是也与他们沆瀣一气!”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人还能去管两个普通老百姓的死活? 萧六郎却从缝隙中回头望了官差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所有人都僵住了。 ……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一辆看似并不起眼的马车不急不缓地行使着。 马车内坐着宣平侯与刘管事。 刘管事也是才碰上自家侯爷,上了对方的马车。 宣平侯淡淡地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刘管事心虚地笑了笑。 当初离开京城时他夸下海口,一定会带那位私生子回府过年,这下可好,马上就是除夕了,那位私生子却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愿意承认呢。 宣平侯漫不经心道:“办砸了就直说。” 刘管事讪讪道:“人我是知道了,可是少爷他……可能对曾经的事耿耿于怀,不肯回来。” “嗯。”宣平侯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不回就算了。” 宣平侯不爱强人所难。 刘管事捏了把冷汗,还好,还好,没罚他。 宣平侯一般不惩罚下人,初到府上的人都会认为这位侯爷与传言中的不一样,分明很宽厚待人,也不与下人置气。 那是因为啊,让侯爷生气的人都死了。 活下来的都是没触怒过侯爷的。 侯爷其实是有些喜怒无常的。 他可以前一秒与人谈笑风生,下一秒就提刀砍了这人。 当然,侯爷在大多事情上的确是很宽容的。 毕竟,没有那个度量与格局,他也坐不到如今的位置。 “侯爷!” 一名亲卫策马而来。 宣平侯眸子轻抬。 刘管事会意,让马车停了下来。 宣平侯掀开窗帘:“何事?” “太子妃出事了,就是您刚走不久,乐馆的地下室便坍塌了,太子妃被埋在了下头,另外,还有一个人被埋在里头的储藏室里。” 储藏室有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说明宣平侯与太子妃的会面很有可能已经被对方撞破了。 宣平侯神色没变。 一旁的刘管事却担忧起来。 亲卫接着道:“两个人被同一块大石板压着,官差们抬不动,只能选择把石板翘起来,救一个,就得压死另一个。太子妃的侍女亮出了东宫的身份,官差决定救太子妃,这时,一个书生跳了下去,他对官差说……” 言及此处,亲卫看了宣平侯一眼,欲言又止。 宣平侯漫不经心道:“怎么?这件事还与本侯有关?” 亲卫讪讪道:“那书生说,被埋在地底下的另一个人……是侯爷您!” ------题外话------ 月底啦,大家的月票不要浪费了哟。 明天继续三更。 ------------ 168 救出(一更) “现在官差们全都不敢动弹了,正派了人去咱们府上找您核实。” 刘管事都懵了。 这是碰瓷儿碰到宣平侯的头上了?哪个学生胆子这么大呀?居然咒宣平侯被埋在了地底下? 他就不怕宣平侯诛了他全家? 上一个敢借宣平侯的名号招摇撞骗的人,如今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宣平侯却嗤的一声笑了:“有意思,有意思。常璟!” 一名玄衣亲卫策马过来:“侯爷!” 宣平侯:“去救人。” 刘管事纳闷:“侯爷,救谁呀?” 宣平侯忍俊不禁道:“本侯不是被埋在废墟下了吗?还不快去救?” 常璟严肃地应下:“是!” 宣平侯:“顺便看看那小子是谁。” 常璟带着三名亲卫往乐馆的方向去了。 刘管事有些不大理解自家侯爷的做法:“您是担心太子妃撑不了那么久才赶紧让他们去救人的吧?” 常璟是侯爷手下武功最高的亲卫,侯爷让他出手,自然不是只救一个的意思,侯爷是要常璟把人全部救上来,包括那个借侯爷的名义招摇撞骗的书生。 刘管事道:“侯爷,那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说被压在石板下的人是您?哎哟,这是在咒您翻不了身吗?” 宣平侯冷笑:“本侯是被咒一下就会翻不了身的人吗?朝廷的那些老匹夫,十个人里,就有十一个恨不得本侯去死。” 刘管事:“啊……也没那么夸张啦。” 就、就七八九个吧! 主要是宣平侯在朝堂上太嚣张了,又仗着有陛下的器重从不收敛自己的锋芒。 他还公开行贿,折子上到陛下那里,陛下也就是斥责两句。 毕竟宣平侯是昭国的大功臣,几年前与陈国的那场战役就是他打赢的,是他扭转了昭国为质的局面,一下子把陈国打成了阶下囚。 如今的皇宫里都还住着一位陈国质子呢。 当初陈国是怎么苛待安郡王的,他们如今都双倍奉还给那位质子了。 “但他们一边希望本侯去死,一边又只能在本侯面前装孙子。”宣平侯望向络绎不绝的人群,“这年头,敢公然冒犯本侯的人不多了,本侯寂寞如雪啊……” 刘管事:“……” “可您与太子妃会面的事若是传了出去……”这才是刘管事最担忧的。 宣平侯嚣张地说道:“本侯谨慎是选择,不是必须。” 常璟带着亲卫抵达了乐馆。 把守的衙役并不认识他们,却也压根儿挡不住他们。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常璟四人便一人祭出一条寒光闪闪的铁链,交叉捆住大石板的两端,与此同时,四人凌空而起,齐齐用力,将重达千斤的石板抬了起来! 官差的眼珠子都几乎惊掉了。 娘呃,这是哪儿来的高手? 常璟四人将石板放在了安全的空地上,之后开始清理坍塌的现场。 这里很容易出现二次坍塌,常璟几人都很小心。 另一边,萧六郎也穿过重重障碍,爬到了顾娇的身边。 顾娇的境况不大好,顶上那块石板太重了,将形成犄角的两块石板越压越下,她的胸腔被挤压得难以呼吸。 萧六郎听着那熟悉的呼吸声,心口一紧:“娇娇,是你吗?” 娇娇。 真好听。 顾娇说不出话来。 萧六郎不敢随意挪动石板,在黑暗中摸到了她的袖子,他抓住了她的手:“别怕。” 嗯。 我不怕。 顾娇回握住了他的手。 她躺在石板下,他跪趴在石板外,一直一直拉着她的手。 黑暗中,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这感觉真不赖。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大石板终于被挪开,刺目的光线打了下来。 萧六郎找准角度,一只手扶住左边的小石板,另一手将右边的石板扳开。 顾娇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看着她大口呼吸的样子,萧六郎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常璟几人迅速将障碍清除掉。 萧六郎将顾娇扶起来,打算带她离开,她却突然扭过头,看向身后被压毁的墙体,喘息地说道:“等等,还有一个人。” …… 因为常璟几人的介入,伤者很快被救了上来,有两个姑娘,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是那个大喊“宣平侯被压”的书生,另一个被救上来的男人早已被废墟弄脏成了土人,因此官差与衙役们也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宣平侯。 总之,挺迷的。 官差想找他们录个口供吧,结果几个当事人全都走了。 那几个可怕的高手也不见了。 官差:“……”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天? …… 飞霜一觉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张干净而柔软的床铺上,屋子里的光线很暗,隐约浮动着一股药香。 眩晕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时,飞霜的眸子里迅速掠过一丝警惕。 他赶忙去摸身上的暗器,却发现暗器一个也没有了。 他身上空荡荡的,就连衣裳都让人剪破了。 他动了动身子,左腹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他倒抽一口凉气。 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的肚子上缠了一圈纱布,伤口上了药,药香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面具还在。 嘎吱—— 门被推开了。 他警惕地皱起眉头,浑身戒备起来。 二东家走了进来,朝床铺上一瞧,挑眉道:“哎哟,你醒了?醒得挺快啊,那正好,把药喝了。小三子,去拿药!” 原本叫小六子,却被顾娇强行改成了小三子的某伙计噔噔噔去端药了。 药早熬好了,一直在炉子上温着。 “二东家,给!”小三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进屋。 二东家指了指床头的柜子:“放那儿就行了,你出去吧。” “诶!”小三子放下药碗,识趣地出去了,顺带着把门也合上了。 二东家在床铺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放在桌上,优哉游哉地看着他:“怎么?还要我喂给你啊?” 飞霜看了眼矮柜上的药,没有立刻动手去拿。 二东家叹道:“放心吧,没有毒,我不会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的!” 飞霜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这是哪里?” 二东家道:“这里是妙手堂,我是妙手堂的二东家,隔壁是女学。” 妙手堂新开业,知名度不高,二东家时不时就蹭蹭女学的热度。 提到女学,飞霜就明了了。 他沉思片刻,又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他记得没错,自己是被压在乐馆的废墟下了。 他还听见那些官差与侍女说,要救太子妃,牺牲掉储藏室的人。 之后他便晕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 二东家得意道:“当然是我家小顾把你救回来的!” 由于彼此合作关系的深入,叫顾姑娘太生分了,叫顾妹妹又好像太占她便宜了,于是二东家灵机一动,叫了小顾。 飞霜蹙眉:“小……顾?” 顾什么? 顾娇么? 是的了,他听府里人提过,那丫头在女学隔壁的医馆做药童。 她不是也被压在了大石板下吗?怎么救他? 还有,她怎么可能会救他? “他为什么救我?”飞霜问。 “我也想知道啊!”二东家掂了掂桌上的袋子,袋子叮咚作响,全是飞霜的暗器,“你身上搜下来那么多暗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飞霜没有否认。 他的确不是好人。 是的话也不会成为京城第一大盗了。 所以她究竟为何会救他? 不论她知不知晓他的身份,他今天都算计了她。 是他把她引去清风乐馆的地下室,让她撞破太子妃的秘密,一旦太子妃发现她,她就必死无疑了。 只是他自己都没料到的是,乐馆竟然塌了。 他当时躲在储藏室的暗墙里,也一并被压在了废墟之下。 他更没料到,她居然猜到他没离开储藏室,还在最后救了他。 他是不知道自己算计了她吗? 不,能猜出他没离开储藏室,她的脑子又会笨到哪里去? 飞霜迟疑:“我的伤……也是她……” 二东家呵呵道:“你可拉倒吧,你才没资格让我家小顾给你治伤呢!是宋大夫治的!伤口也是他缝合的!” 宋大夫第一次给人缝合,顾娇大力鼓励了他,反正人昏迷着,你爱咋咋。 结果宋大夫第一次缝错了,赶忙拆了再缝一次。 缝得还挺丑。 咳,这些二东家就没对患者透露啦。 二东家摆摆手,走过去把药拿起来递给他:“行了,你别想了,我早替你问过小顾了。” 飞霜愣愣地将药接在手里:“问……什么?” 二东家就道:“问她为什么要救你呀?她是认识你呢,还是看上你啦?” 飞霜噎了一把:“你胡说什么?” 二东家耳提面命:“你也知道我是胡说啊,我警告你,别因为我家小顾救了你,你就对她抱有非分之想,她不是你能高攀的!” 飞霜讥讽,高攀那丫头?他这辈子都不会! 飞霜冷冰冰地看向二东家:“她到底为何救我?” 二东家回忆道:“我问她为什么救你,她当时看了你一眼,说了两个字。” 飞霜:“什么?” 二东家:“扛揍。” 飞霜:“……” 天色渐暗,侯府的灯笼渐次被点亮。 顾承林坐在廊下,巴巴儿地朝门口张望。 一旁的小厮劝道:“三公子,外头风大,您先进屋吧!” 顾承林倔强地说道:“不要,我要等二哥!” 小厮叹道:“奴才等就成,您进屋坐,二公子回来奴才一定马上叫您!” 顾承林不乐意,他是侯府的小霸王,除了老侯爷与世子顾长卿,没人真正制得住他。 小厮无法,只得又去拿了件披风给自家公子披上。 “你快去门口看看,二哥到底回来了没有?”顾承林催促。 “是,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小厮摇头,也不知这是第几次往侯府大门跑了。 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好在这一回没让小厮落空,他刚走出院子便瞧见了二公子顾承风,他激动地行了一礼,道:“二公子,您可算回来了,三公子都等您一下午了!” “知道了。”顾承风沉声应下,迈步进了院子。 小厮挠挠头,二公子今天不太高兴?怎么冷着一张脸啊? “二哥!”顾承林终于见到了顾承风,开心地从轮椅在站了起来。 侯府虽是三兄弟,可顾承林与二哥顾承风玩得最好,一是二人年纪相仿,二是二人一直住在一起,再者也有顾长卿太严厉,顾承林有些畏惧他的的缘故。 “你怎么坐在这里吹冷风?”顾承风眉心蹙了蹙。 “那还不是在等你吗?”顾承林撇嘴儿,“话说你这一整天都去哪里?一放假你就没了人影,你是不是偷偷溜出府去玩了?也不带上我!” “有点事。”顾承风随口说。 “什么事?”顾承林较真地问。 顾承风张了张嘴,正寻思着如何圆过去,就听得顾承林大叫:“二哥!你的头上怎么这么脏?啊!还有你的衣裳!你的领子上全是土!你到底干嘛去了?和人打架了吗?” 顾承风的外衣是不脏的,毕竟换过,可里衣与中衣都在家里,没来得及更换。 谁能想到这个弟弟干啥啥不行,眼尖第一名。 “没有。”顾承风否认,推开门进了屋。 顾承林要跟进来,顾承风堵在门口:“我换身衣裳。” “你换呗!”顾承林道。 顾承风皱了皱眉:“你在外面等我。” 顾承林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干嘛?换个衣裳还不许他进屋啦? 顾承风对这个弟弟一贯挺有耐心,然而今日他心乱如麻,加上有伤在身,实在没力气与他掰扯。 他关上门,插上门闩。 顾承林目瞪口呆:“搞什么呀?还插门闩?” 顾承风进屋后,再也支撑不住,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住了胸口。 麻沸散的药效过了,他的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什么庸医给他缝的,怎么这么痛?! “咝——” 他倒抽凉气。 “二哥,你好了没有啊?祖母那边还等着咱们去吃饭呢!”顾承林在门外催促。 顾承风忍住剧痛,脱下了满是血污的里衣,语气如常道:“快了,你别催。” 顾承林突然叫道:“诶?大哥!” 顾承风手一抖。 ------------ 169 坑爹小俩口(二更) 顾长卿来到门前,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顾承林:“怎么了?” 顾承林道:“哦,我等二哥去祖母那边吃饭,二哥在换衣裳。” 顾长卿淡道:“明早要去一趟凌家,你们都准备一下。” “知道了。”顾承林应下。 顾长卿又看向紧闭的房门:“承风,你没事吧?” 顾承风咬紧牙关穿了衣裳,道:“我没事,大哥晚上过去祖母那边吃饭吗?” 顾长卿道:“我要去一趟军营,今晚不回了。” “那除夕你回来吗?”顾承风问。 后天就是除夕了。 顾长卿顿了顿,道:“应该会回来。” 顾承风在屋子里静静地等着,确定顾长卿的脚步声已走远,他将染血的衣衫扔进炭盆,一把火烧掉了! 碧水胡同。 顾娇也回到了家中。 她的身上有多处擦伤与压伤,根本就瞒不住,只得将自己的遭遇老实交代了。 “乐馆的屋子塌了,我被压在了下面。” 她没说自己当时是在地下储藏室,不过就算是在地面,也有从裂缝掉下去然后被压的可能。 “娇娇你为什么去乐馆?”小净空睁着眸子问,他眼睛大大的,全是担忧与难过。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随便看看,可惜了,给你们买的糖葫芦没了。” 篓子都压坏了。 小净空一头扎进顾娇怀里,委屈地说道:“我不要糖葫芦!我只要娇娇!” 顾娇靠在床头,看着那个在自己怀中后怕的小家伙,心道这就是被人需要的感觉吗? “我没事。”她看了眼一屋子人担忧的小眼神,笑了笑,“是真没事。” 这点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在家人眼里,她伤得很严重,连床都不允许下来的那种! 老太太让顾娇卧床歇息,家里的活儿一律不让她操心。 只是做饭嘛—— 一家人坐在堂屋,你看我,我看你。 还是萧六郎清了清嗓子,道:“我来做饭。” 全家人:“不许去!” 自己做饭多难吃心里没点数吗?! 老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顾琰与小净空也不会做饭,唯一就还剩顾小顺,但他的厨艺也仅仅是比萧六郎好上那么一丁点而已。 这时候,老太太无比思念薛凝香。 香香做的饭好吃。 小净空:加一。 顾小顺:加一。 顾琰:加一。 萧六郎:“……” 最后,老太太叹息一声,去了隔壁。 老祭酒正在屋子里写对联儿,哐啷一声门被踢开了。 老祭酒吓得浑身一抖:“我没有私房钱了!” 老太太把菜刀往他桌上一放:“做饭。” 老祭酒:“……” 一刻钟后,老祭酒黑着脸出现在了隔壁灶屋里。 堂堂一国祭酒居然沦落到给人当昔日宿敌当厨子的地步了么? 算了,他只是不忍心他的爱徒与小恩公没饭吃而已。 才不是向祸国妖后妥协了! 不过,今天的菜怎么这么绿啊? 蒜苗、芹菜、青菜、绿豆芽菜…… 老祭酒一边拿菜刀在砧板上剁剁剁,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说:先帝放心,老臣绝不会让您的头顶一片绿哒! “姑爷爷!”小净空在院子里大叫。 老祭酒一把放下菜刀:“来啦!” 棺材板就要摁不住了的先帝:“……” 老祭酒做了六菜一汤,比顾娇的厨艺阵容更豪华。 小净空不能吃肉,他单独给小净空做了围魏救赵(豆腐包素肉)、智取陈仓(芝麻绿豆羹)、锦囊妙计(炸豆腐包)、三足鼎立(蔬菜什锦)。 小净空吃得大快朵颐。 就连最讨厌的胡萝卜都一根也没剩下! 他吃的不是菜菜,是学问呀! 只有他才有! 小净空摇头晃脑,得意极啦! 老祭酒不仅菜名取的好,味道也是真真好。 老太太若有所思:“唔,我当初可能是看上了你的厨艺。” 老祭酒慌得一批:不,我俩没有当初! 老祭酒还给顾娇炖了补汤。 萧六郎把补汤和饭菜给顾娇送进去。 顾娇坐在床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萧六郎被她毫不掩饰的眼神看得一直心驰神遥,他垂下眸子,先把饭菜放在桌上,又搬来他平日里架在床铺上写作业的小桌子。 他把桌子放在她面前,摆好碗筷和汤。 因为要养伤,她的饮食做得很清淡。 萧六郎看着一桌子毫无颜色的饭菜,顿了顿,道:“要是实在吃不惯,我去给你拿点酱菜过来。” 顾娇没说话,只是睁大一双眸子,布灵布灵地看着他。 “怎么了?”萧六郎问。 顾娇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萧六郎没听明白。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不怕被压在下面,再也出不去吗?” 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 不是她会被人牺牲掉的那种危险,是那里真的随时会坍塌。 他却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又在黑暗与危险中朝她爬了过来。 萧六郎当时没想那么多。 过后把她救上来了也没想太多。 好像这是一件他原本就该去做的事情一样,他自己没意识到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被她一问,反倒让他哑口无言。 顾娇弯了弯唇角:“你跳下来的样子,真帅。” 从前是觉着他好看,他的脸,他的身材哪哪儿都好看。 可他跳下来的一瞬,是一个真正勇敢的男人。 她的小相公,长大了呢。 萧六郎被夸得耳根子有些红,把勺子与汤碗递给她:“趁热吃,一会儿凉了。” “嗯。”顾娇接过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忽然想到了什么,萧六郎对顾娇道:“现场太混乱,你的篓子压坏了,有些东西没找回来。” 顾娇浑不在意道:“没事,糖葫芦丢了可以再买。” “不是糖葫芦,是……”萧六郎话到一半,看见了她身旁的小药箱,他唔了一声,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可能,是他记错了。 …… “侯爷!”常璟回到了侯府。 “怎么用了这么久?救人很难吗?”宣平侯正在让刘管事陪他下棋。 刘管事下得菜,他一个人下两个人的。 常璟道:“救人不难,打听身份很难。” 那几个人被救上来就走了,衙门想录口供都不行。 不过衙门是衙门,常璟是常璟。 有个看热闹的百姓恰巧见过萧六郎,他是国子监对面卖茶叶蛋的。 “是国子监的学生。”常璟说。 “名字?”宣平侯。 “没打听到。”常璟摇头。 卖茶叶蛋的只是见过萧六郎,并没与萧六郎说过话。 刘管事却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国子监的学生? 不会是自家那位小少爷吧? 不不不,不可能,这也太坑爹了! 一定是别人! 接下来的两日顾娇都在家中修养。 除夕要到了,不仅书院与国子监放了假,街道上的商铺也陆陆续续关了门,除夕前一日,各大衙门与政治部门也放了年假。 顾侯爷满心欢喜地去了顶头上司的书阁,等待领取自己本年度的政绩考核。 “送了那么多厚礼,怎么也该是个优秀吧?”顾侯爷走路都带着风。 赵尚书冷冷地将文书扔到他面前。 他拿起来打开一瞧,怀疑自己看错了,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纳闷道:“赵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把别人的考评成绩当成了我的?” 他送出去那么贵重的礼,结果就得一个差评? 这若是捅到皇帝跟前儿去,他又得挨训了! 赵尚书的眼神凉飕飕的,如果不是看在老侯爷的份儿上,他现在就把这家伙就地正法了! 居然敢唆使他女儿揍他儿子? 反了天了! 顾侯爷一头雾水:“我怎么得罪大人了吗?” 赵尚书:呵,你没得罪,就是你女儿快把我儿子揍得去见列祖列宗了! 顾侯爷完全不知自己是又被顾娇坑惨了,还当是送的礼不够重:“赵大人,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慢慢商量嘛!” “商量个屁!”赵尚书直接爆了粗口,将顾侯爷轰了出去。 顾侯爷拿着为官生涯里的第一份差评,心塞又委屈! 而另一边,宣平侯也遭遇了回京后的第一波打击。 谁都知道盐运是一块肥差,开矿也是。 宣平侯的手下好不容易才拿下一座矿山,结果临近开采却被人上了一道折子,告发宣平侯的一位家臣作风不正、在当地鱼肉百姓、霸凌良家妇女。 证据确凿,皇帝当即罢免了那个狗官。 那官员是宣平侯举荐的,本朝实行连坐制,举荐的官员做错了事,举荐人也得一并受罚。 怎么罚? 总不能又像从前那样骂两句。 皇帝于是把矿山的开采权收回去了,另外交给了别人。 宣平侯呲牙,真他娘的肉痛! 下朝后,宣平侯叫住了前面那老头儿,玩味地笑道:“庄太傅,您干的?” 庄太傅回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嘲讽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天底下就只有本官一个人看萧侯爷不顺眼吗?萧侯爷得罪的人太多,不如回去好好反省。” 宣平侯的双手揣在暖手捂里:“做了又何必不敢认呢?我就最见不得你们这种文绉绉的读书人,有*子做没*子认。” “宣平侯!”庄太傅被那不可描述的污言秽语噎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这里是皇宫,是金銮殿,请你慎言!” 宣平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笑意凉薄地走掉了。 宣平侯上了马车:“什么情况?本侯才回来,他就上赶着给本侯添堵?” 亲卫道:“好像……是因为前不久郑司业的事。郑司业原本都要成为国子监祭酒了,却突然传出了他在国子监品行不端、为师不尊的风声,并且还有一本几年前的贿赂账本在国子监疯狂流转,最后落在了陛下手中。陛下就暂且把册封国子监祭酒的事搁置了。” 宣平侯眯了眯眼:“所以他认为是本侯干的?” 亲卫沉默。 “本侯用得着去对付一个小小的司业?”宣平侯将手从暖手捂中拿了出来,拿起一块桌上的点心:“常璟,本侯被人坑了。” 马车外,常璟抱拳:“属下去杀了他!” 宣平侯将那块点心扔回了盘子里:“无趣!” 常璟委屈。 宣平侯放缓了语气,哄小孩子似的对他道:“你好歹先查查那人是谁?谁在背后这么坑本侯?” “哦。”常璟去查了。 结果发现最大的嫌疑人是一个国子监的学生。 宣平侯纳闷了:“怎么又是国子监?本侯是与国子监犯冲吗?” “其实……”一旁的刘管事清了清嗓子,“有件事我一直没与您说。” “什么事?”宣平侯问。 刘管事:“那位不愿与您相认的少爷,也是国子监的学生。” 宣平侯:“……” …… 除夕这日,顾娇早早地起了。 小药箱里的药药效极好,短短两日,她身上的擦伤与压伤统统不见了,她已经能够出来活动筋骨了。 这是他们在京城过的第一个除夕,也是萧六郎与小净空的生辰。 她很重视。 她先去前院选了两根又粗又壮的竹子,砍下来做成爆竹。 这个朝代还没有火药,所谓的爆竹其实就是把竹子仍在火堆里燃烧而已,竹子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很是喜庆。 做好爆竹后,她准备做早饭了。 碗柜里有老祭酒昨晚包好的饺子,有羊肉馅儿的、白菜猪肉的,也有韭菜和玉米的,她一样煮了一点,小净空也有,是梅菜素肉馅儿。 一家人陆陆续续起了。 小净空第一个来灶屋找顾娇。 “娇娇。”小净空抱住她的腿腿,小脑袋在她柔软的肚子蹭了蹭。 顾娇被他蹭得直笑,忍住痒痒道:“去叫姑爷爷过来吃饺子。” “嗯!”小净空是孝顺的好孩子,很快就去隔壁把老祭酒叫过来了。 不多时,冯林与林成业也到了。 顾娇早和他们打过招呼,今天来碧水胡同团年。 对冯林与林成业也来,这也是他们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怪不习惯的,幸亏顾娇把他们叫过来了。 二人一进屋,便像是回了自个儿家一样,通身都舒坦了。 萧六郎听到了二人的声音,正要出来与二人打了招呼,就见冯林从他面前嗖的窜了过去:“娇娘!我来啦——” 林成业:“我也,来啦——” 被二人赤果果无视的萧六郎:“……” ------------ 170 师父来了(三更) 林成业与冯林来到家中,才知道家里多了个姑爷爷。 冯林挺纳闷,老太太当初不是一个随便晕倒在娇娘与六郎家门口的麻风病人吗? 咋还整出个姑爷爷? 他倒是没怀疑这位姑爷爷是假的,还当二人当初是失散了。 “他是咋找到京城来的?”冯林问。 要知道,老太太晕倒的地方在县城,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呢。 顾娇把炸好的丸子捞出锅:“许是上村子里打听了吧。” 冯林点头:“也是。不论怎样,能团聚就是好的!” 去年在乡下过年有薛凝香与狗娃,今年则是有林成业、顾琰与老祭酒,人数上只多了一个,却感觉热闹了许多。 主要是冯林与顾娇混熟了,成了继小净空之后家里的第二个喇叭精。 萧六郎被他吵得不行,十分后悔当初缓和了他与顾娇的关系! 因着今天也是萧六郎与小净空的生辰,家里都给他们准备了礼物。 顾琰送的是自己捏的小泥人,自打他的木雕被顾长卿误认为是猴子后,自信心大受打击,再也不和顾小顺学刻东西了。 顾小顺依旧送的是木雕,他给小净空雕了一本佛经,给萧六郎雕了一本诗集。 他的技艺比两个月前顾娇过生日时又有所长进。 顾娇深深地觉得这个弟弟的天赋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 等过完年,她就去给他找个靠谱的木匠师父,开始课后补习。 老太太也依旧送的是荷包,而且她的荷包也比上次做得好。 “姑婆,厉害了。”顾小顺夸赞。 老太太得意地翘起了下巴。 随后就听得小净空说:“是姑爷爷绣的!我都看见啦!” 姑婆就只剪了个线头而已啦! 老太太:小和尚你就不能不说话! 老祭酒:就是!我不要面子的吗! 斗了半辈子的宿敌破天荒地一个鼻孔出了一回气! 老祭酒送给萧六郎的是一套文房四宝。 顾娇不懂这个,可瞧萧六郎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这套东西显然是大有来历。 老祭酒尽管为官清廉,没落下多少银饷,可他在陛下跟前受宠,手里有不少御赐之物,随便一个拿出来都价值不凡。 “姑爷爷!姑爷爷!”小净空萌萌哒地看着他。 老祭酒的一颗心都快被他萌化了。 老祭酒自然也给小净空准备了礼物,他知道小净空在学外语,于是将民间的几个小故事用六门语言翻译了出来,其中一门是梵语。 老祭酒是全昭国学识最渊博的人,这一点,是连曾经的庄太后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并且,为了增强阅读的趣味性,他还画了插画。 小净空一眼就爱上啦! 冯林与林成业也送上了各自的礼物。 轮到顾娇时,顾娇给了二人一人一个匣子。 小净空当场就打开了,是一副顾娇让人定制的跳棋,古代没有玻璃,她换成了不同颜色的铁珠。 她小时候爱玩这个,也不知小净空喜欢不喜欢。 除了跳棋外,还有几个她亲手折的纸鹤,主要是为了装饰效果。 小净空全都好喜欢! 别人送的礼物都是直接摆在桌上的,顾娇的还装了个匣子,萧六郎没当场拆。 顾琰生辰时也不拆,弄得小净空惦记许久。 不过今日的礼物实在太多了,小净空的注意力完全被礼物所吸引,压根儿顾不上去惦记姐夫的。 不仅如此,他还以生辰为由找顾娇要了一个大亲亲! 今晚冯林与林成业留在这边守岁。 萧六郎与小净空将屋子让出来给二人留宿,小净空差点又被姑婆抓去她的屋,还好他机灵,以他是小寿星他最大为由死皮赖脸地留在了娇娇屋里! 他永远不会知道。 他小呼噜一响起,老太太便把他抓回了自己屋当抱枕去啦。 守岁倒也不是真守一整夜,差不多子时时大家便都回房歇息了。 萧六郎与顾娇也回了东屋。 屋子里烧了银炭,并不算太冷,顾娇铺了两床被子,一人一床。 萧六郎抱着匣子走进来。 顾娇回头看了他一眼:“要睡吗?” “嗯。”他点头。 顾娇去外头检查前后院的门闩,回屋时他正在拆她送的礼物。 那好奇又小心的样子,顾娇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 明明前不久都觉得他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这会儿又觉着他的内心其实还住着一个孩子。 “喜欢吗?”顾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萧六郎吓了一跳,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地扭头看向她:“怎么还有跳棋?” 那个是多做的一副。 顾娇主要送给他的是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裳。 顾娇眨了眨眼,道:“小净空有的,你当然也有了!” 萧六郎哦了一声,突然和小家伙较真起来:“为什么那个我没有?” “哪个?”顾娇歪头问。 “那个。”萧六郎说不出名字。 顾娇想了想,会意地唔了一声,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不过她还是走上前,在萧六郎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萧六郎当场:“……!!” 啊! 他、他说的是那个纸折的仙鹤啊! 萧六郎整张脸都涨红了,尤其被顾娇亲过的地方,红得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入睡时,顾娇把炭火熄了,屋子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可萧六郎依然感觉自己浑身发烫。 他僵硬着身子躺在顾娇身旁。 油灯也灭了,窗棂子透进一丝雪地反射的光。 他睁大眼睡不着。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亲亲,弄得他脑子一片混乱,连那场令人窒息的大火都没在在他脑子里烧起来。 他翻了个身,面向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一道诡异的身影却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他们的宅院。 顾娇警觉性很高,然而也没察觉到对方在自己床前走了一遭。 他找了几间屋子,终于在小净空的床前停了下来。 小净空早已把被子蹬掉啦,四仰八叉地睡着,小呼噜打得嗖嗖的! 男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一双桃花眼里漾开一抹笑意。 他先是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又玩了玩他的小脚丫,最后,还戳了戳他肉唧唧的小肚皮。 “还说长高了,比院子里的大树还高,就知道你在吹嘘!” “小胳膊小腿儿倒是壮实了,小脸儿也有肉了。” “看来这家人把你养得不错。为师还以为你又和从前那样,不到一个月便会被收养的人家送回来。” “呵,不记得了吧?一岁的时候,你被人退回来过三次。” 男子一边哼唧着,一边捏了捏小家伙的小手。 热得很,也就没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男子邪魅一笑:“住了这么久,也该住腻了吧?叫一声师父,为师就带你走。” 小净空:“师父……” 男子脸色一变,嗖的飞上房梁! 这落荒而逃的速度也是没谁了! 小净空翻了个身,继续睡。 “原来是梦呓啊。”男子松了口气,又轻轻一纵,落回地上。 这回他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留下生辰礼物就准备离开了。 不料他无意间一瞥,瞥见了小净空身边的老太太。 男子眯了迷一双醉人的桃花眼:“昭国庄太后?丫头啊丫头,你招惹了宣平侯府还不够,居然把庄太后也招到自己家了吗?你这是在玩火。为师的徒儿可不能陪你们一起玩火自焚。” 男子说着,俯身去抱小净空。 睡梦中的小净空却突然抬起一只小脚丫,吧唧踩中了男子的嘴! 男子:“……” 男子嫌弃得直翻白眼、狂吐舌头,恨不得原地昏死过去! 他施展绝世轻功,夺窗而出,却在落地的一霎,面朝下咚的摔了个大马趴! 小净空这么会摔跤,都是和师父学哒! ------------ 171 上香(一更) 天不亮,冯林便把林成业叫醒了:“别睡了,该去上香了!” 林成业迷迷糊糊地好了一会儿:“上什么香?” 冯林赶忙跳下床,一边穿衣裳,一边道:“你忘了,今天是大年初一,说好了要去普济寺抢头香的!” 普济寺是京城一间十分有名的寺庙,别的寺庙出名多是以求姻缘或求子居多,京城的普济寺不然,它是以求中进士出名的。 京城早有传闻,在普济寺抢到了头香的读书人最后都高中了进士。 冯林不奢望自己能高中进士,保佑他考过会试,中个贡士就阿弥陀佛了! 林成业俨然将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拉过被子蒙住头,继续呼呼大睡。 冯林将他的被子拽下来:“别睡了别睡了!赶紧起来!还得去叫六郎呢!” 一听要叫六郎,林成业的瞌睡醒了大半:“嗯,好。” 冯林去叩响了东屋的房门。 萧六郎被惊醒,他看了看身旁熟睡的顾娇,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不大想下床,但又怕自己不出去,冯林会敲门敲个不停。 他下床去给冯林开了门,一股冷风灌进来,他忙走出去,将身后的房门合上:“怎么了?” 冯林搓手哈气道:“去上香啊!赶紧的!再不走都来不及了!咱们可是要抢头香的!就算抢不到头香,一百柱香以内也都灵!” “可是,六郎,的腿,没,关系,吗?”林成业走过来问。 冯林道:“没事的!走不了多少路!马车能直接河边,咱们再过一座桥就到寺庙了!” 何况萧六郎的手术很成功,娇娘说他的脚不疼了,就是要多多锻炼才好! 上香的事还是去年除夕时萧六郎答应冯林的,冯林那会儿说,若是日后有机会进京赶考,一定去普济寺拜拜。 萧六郎哪里料到自己真的会进京? 论发誓一辈子不再踏足京城的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行了,你别吵,我换身衣裳。”萧六郎说着进了屋。 他看了眼睡得香甜的顾娇,给她拉上被子盖好,穿戴整齐,又去后院洗漱了一番,这才与二人出了门。 周管事知道他们要去抢头香,早早地在门外候着了,早饭也摆好了,都在马车上呢。 几人上了马车,披星戴月地朝着普济寺赶去。 几人刚走不久,顾娇便做了一个梦。 这一次,她梦见的是萧六郎。 最近一次梦见他还是在六月他去省城乡试,一晃半年时间过去,他没再出现倒霉的事情,她还以为他都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大年初一,萧六郎三人去一间名为普济寺的寺庙抢头香,抢头香这个说法不仅在古代有,前世也颇为盛行。 本来这没什么,上个香而已,能抢到是好兆头,抢不到拜拜菩萨也不错。 何况萧六郎本身并不寄希望于神佛,他是陪冯林过来的。 不巧的是大年初一去上香的人里居然有一位贵人,为了方便那位贵人通行,其侍卫早早地将石拱桥霸占了。 其余香客想要过河就得绕远路去走另一座索桥,索桥抵达的是寺庙的后门。 那座索桥年久失修,平日里走的人不多,倒是平安无事,可大年初一那么多香客全往那座木索桥上挤。 巨大的重量压断了索桥末断的绳子,桥上的香客们纷纷跌进了冰冷刺骨的河里。 寒冬腊月,大家伙儿穿的衣裳都很多,根本没几个人游上来。 这些遇难的香客大多是明年春闱的考生,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多举人,朝廷损失惨重。 本届春闱也成了开国以来考生最少的一界春闱。 萧六郎也是诸多落水者中的一个,他前面的人刚上去,索桥就断了,他只差了这么一步,一步而已! 这种情况是最令人扼腕的。 虽然掉下去那么多人,但就是让人感觉他是最倒霉的那个。 顾娇醒来后望了望天色,天已经蒙蒙亮了,萧六郎三人应当已经到山脚,并且发现石拱桥无法通行的事了。 那么他们会去走索桥。 因为人多的缘故,一路都是拥堵,走得特别慢。 自己或许还能赶上。 不,是必须赶上。 大年初一集市没开门,租不到马车,但隔壁的老者有。 顾娇去敲门,说自己要上香。 老祭酒点点头,赶紧让刘全赶车,送顾娇去寺庙。 前面还好,临近寺庙路就走不通了。 本来就不宽敞,还封了一半给那位贵人做专门的通道。 顾娇掀开帘子:“刘叔,你先回,我自己走过去。” “能行吗?”刘全望着茫茫人海,有些不放心。 “不远了。”顾娇跳下马车。 她挤进人群,来到河岸边。 从这里已能清晰地看见河对岸的寺庙,然而眼前只有一座桥,哪座桥被侍卫把守着,香客们纷纷舍近求远,朝着河岸的东侧走去。 这一绕,怕是至少五六里地。 来不及了。 等她绕过去,萧六郎已经上桥了。 唯一的办法是从眼前这座石拱桥上通行,从寺庙穿过去,走到后门那里,想法子拦住即将上桥的萧六郎。 顾娇走向石拱桥。 不出意外,在入口处被一名禁卫军拦下了。 禁卫军身穿盔甲,手持长矛,威风赫赫。 “这里不让走。”他冷淡地说。 顾娇抬眸看着他:“我有急事通行。” 禁卫军冷声道:“去抢头香的哪个不急?那边还有一座桥,从那里通行!” 顾娇的眼神淡淡的,却莫名让禁卫军感到一股压力,他又道:“上头有令,我们也没办法。” 顾娇道:“那边人太多,索桥会塌的。” 禁卫军冷冷地笑了:“那座桥我前几日才走过,好得很,怎么会塌?” 原本顾娇还想着,自己不过去,他们派人去拦住不让人上桥也一样。 可眼下看来,根本说不通。 顾娇的眸光冷了下来:“如果我一定要从这里过去呢?” 她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禁卫军怔了一下。 可到底是个小姑娘,禁卫军又硬气了起来:“那我就只能把你抓起来了!” 入口处一共有八名禁卫军,桥上每隔十步便有两名禁卫军,桥长三十米,尽头处一直到寺庙的入口都站着禁卫军。 足足一百人。 寺庙里面看不见的地方只怕也有。 从一百个禁卫军手中突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这座桥,她今天走定了! 顾娇上前一步。 禁卫军抬手就要将她抓起来,顾娇一手压住他的胳膊,借力在他背上一转,腾空而起,另一手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 她单膝落地,用剑支撑住身体,眼神如冰刀一般凌厉。 这名禁卫军狠狠地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竟有如此身手。 回过神后,他厉喝:“都愣着做什么?把她抓起来!” 拱桥上的禁卫军蜂拥而上! 原本对付一个小丫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可适才顾娇那一招把他们震撼到了,所有人竟然都拔出了佩剑。 顾娇的身上陡然迸发出凌厉的杀气。 但她并不想杀人。 一名禁卫军朝她刺来。 顾娇一剑砍上他的剑锋,巨大的力道震得禁卫军的半条胳膊都麻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名禁卫军而已,很快便有其余的禁卫军冲了上来。 不杀人,速度就慢了。 萧六郎那边快上桥了。 又有三名禁卫军朝她冲来,一剑斩杀不过是瞬息的事,而一个个放倒却要耗费她太多时间。 “别逼我……” 顾娇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她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前世的组织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爱心联盟,不过是一群亡命天涯的人刀口舔血,你出得起价,我就敢杀! 顾娇咬牙一声厉喝,一脚瞪上拱桥的石栏,凌空跃起,抡起长剑,冰冷的剑光自她双目上一闪而过。 强大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眼看着她的剑终于要见血,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娇喝:“住手!” 顾娇腰腹一紧,陡然滞空,长剑一转,劈开了三名禁卫军的盔甲。 这三名禁卫军吓得脸都白了。 这一招太猛了,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刚刚那道声音,这一剑就不是劈开他们的盔甲那么简单。 “三皇子妃!” 有禁卫军认出了入口处的华服女子。 他拱手,冲对方恭敬地行了一礼。 余下禁卫军也纷纷行礼。 顾娇淡淡地转过身来。 三皇子妃没理会朝她行礼的禁卫军,快步来到顾娇面前:“你没事吧?顾姑娘?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顾娇说。 三皇子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身上并无血迹,信了她的话。 可是,她不是大夫吗? 怎么还会使剑? 刚刚那身手简直看得她心惊肉跳。 “顾姑娘,你也是来上香的吗?”三皇子妃看着估计问。 三皇子妃其实也是来上香的,不过不是她要来,是娘家人催着她来。 她见人多,懒得去凑热闹,便让人把马车停在附近的林子里歇息,打算等人少了再去,哪知就听到了拱桥上的动静。 顾娇点头:“我有急事过桥。” 三皇子妃忙道:“那你去吧。” “三皇子妃!”一名禁卫军开口,“这座桥……” 三皇子妃倨傲地打断他的话:“怎么?我是皇子妃,这座桥我不能走吗?” 禁卫军道:“您当然可以……” 三皇子妃冷冷拂袖:“那还不快给我让开!”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一番,最终让出了一条道来。 三皇子妃对顾娇道:“你走得比我快,你先过去,我这就来。” “多谢。”顾娇道了声谢,正要离开,想到什么,转头对三皇子妃道,“你带了侍卫吗?” “带了。”三皇子妃道。 顾娇道:“叫上所有会水性的侍卫,去寺庙后门外的索桥。” “为、为什么呀?”三皇子妃想问明缘由,顾娇却没空解释,持剑一路飞奔过桥,直到到了对岸她才将手中的长剑扔掉,随后快步进了寺庙。 三皇子妃默默地注视着她,守护她过桥。 她倒是想追过去来着,奈何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作完手术才一个月,虽是恢复良好,可到底不敢太用力。 想到顾娇的话,她狐疑地蹙了蹙眉:“为什么要会水性的侍卫?顾姑娘要做什么?” 顾娇进入寺庙后,迅速问了个和尚:“后门在哪里?” “那边。从天王殿绕过去,走到尽头可以看到一个小园子,你再往左……”和尚话说到一半,顾娇人不见了。 顾娇攀上了屋顶,一路起起跳跳,从直线距离直接来到后门。 那和尚吓得目瞪口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后门的人也很多,顾娇逆行而上,来到那座索桥时,她看了眼吊住索桥的绳索,果真是快断了。 她往旁侧移了几步,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那抹身影。 他就快要走上索桥了。 顾娇大喊:“别过来!” 索桥上人满为患,索桥的另一端也不遑多让,人声鼎沸,顷刻间将这声来自对岸的呼喊压了下去。 然而萧六郎仿佛是有所感应一般,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他的一直聊已经踩上索桥了。 他怔怔地望向对岸,就见顾娇隔着重重山水,一脸着急地看着他。 顾娇不是面瘫脸,但也很少有什么情绪变化,这么焦急的眼神他还是头一次看到。 别过来。 她说。 ------题外话------ 月底最后一天,要清月票了,可以投给娇娇和小净空吗? 小净空送飞吻哦~ 今天继续万更 ------------ 172 太子妃受罚(二更) 萧六郎收回了踩在索桥上的脚。 “走不走啊?不走让开!”身后一名大汉蛮横地将萧六郎推搡到了一旁。 “哎!你怎么推人呐?六郎!六郎你快上来——”冯林是早拥挤的人群挤上桥了,他本以为萧六郎紧跟着也会上桥,哪里料到他的位置被人抢了。 他伸手去抓萧六郎。 却根本抓不到。 “你也回来!”萧六郎对他说。 可惜来不及了。 人太多,冯林很快便被挤到中间去了。 林成业在萧六郎身后。 萧六郎没上桥,他也就没上。 顾娇这边依旧喊着别过来,桥快断了,可惜只有快上桥的人才听到,听到了也不信她,甩甩头便往寺庙去了。 “哎呀!” 冯林被人挤着过了桥,一个没站稳,踉跄两步摔了一跤。 他揉了揉疼痛的膝盖爬起来,还没看见不远处的顾娇,就听见身后传来一片尖叫。 “啊——” “啊——” “啊——” 冯林回头一看。 额滴娘呀! 桥断了! 那座桥不是从中间断的,是从靠近寺庙那一端。 桥上的人全都掉进了冰冷彻骨的水里。 萧六郎清楚地看到方才把自己蛮横推开的壮汉在上桥的一霎,凌空坠了下去。 他摔得最惨,因为方才站得最高。 如果不是顾娇阻止了自己,那么那个狠狠摔下水的人就是自己了。 还有林成业,他在自己身后,也躲不开这场灾祸。 落水的人如同下饺子一般,在冰冷的河水中死命挣扎,没上桥的人吓得腿都软了,佛光普照的圣地,一下子成了人间炼狱。 萧六郎遥遥地望着对岸那抹纤细的小身影。 这是第几次她帮着自己避开灾祸了? 寒风凛冽,她一袭青衣,衣袍鼓动,青丝拂动,在白皑皑的天地间,宛若下凡的小仙女。 顾娇是从石拱桥返回这边的。 冯林苍白着脸跟在她身后。 真的,他要吓死了! 如果晚一步,掉下去的就是他了! 还有他也无比庆幸六郎与林成业没有上桥,否则他俩哪里躲得过啊? 想到这里,冯林的腿就像是做多了坏事似的,走都走不动了。 “快点。”顾娇催促。 “啊……”冯林抱紧双臂,声音颤抖。 她做了她能做的,剩下的就不是她能干涉的了。 何况天下苍生与她何干,她所在乎的仅仅是那一个人而已。 四人会合,来到了林成业的马车前。 周管事见到四人平安出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哎呀我的天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呀!我方才听到人说索桥断了,就在想六公子和你们是不是也在桥上……我……我……” 林成业安抚地拍了拍周管事的背。 也是到了这时候,林成业才体会到了周管事的不容易。 可能劫后余生的人格外脆弱,在他心里,一直拿周管事当下人,这一刻却莫名在周管事的身上看到了几分老父亲的影子。 林成业鼻子酸酸的。 “上车吧。”周管事哽咽地笑着说。 几人上了马车。 虽然萧六郎与林成业得救了,可马车上的几人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冯林与林成业没听到顾娇的话,只当萧六郎是被人推开才上不了索桥的。 二人因为太过震撼那场事故,都忘记去问顾娇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比他们早一步到了寺庙。 马车很快抵达了林成业的宅子,周管事挑开车帘,对林成业与冯林笑着道:“六公子,冯公子,你们先下车,我送萧解元与萧娘子回去。” “哦。”林成业应了一声,与冯林下了马车。 二人都很需要压压惊。 马车继续往碧水胡同而去。 周管事在车位坐着,与车夫一起。 车厢内只剩下萧六郎与顾娇。 萧六郎看了顾娇一眼,她出行总是背着一个篓子,里头装着她的小药箱。 今日她什么也没带。 可见出门出得实在着急。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索桥会断?” 顾娇面不改色道:“哦,前几日医馆来了一个病人,刚去普济寺上香回来,说那儿的索桥年久失修,怕是用不了多久了。今天大年初一,那么多人去抢头香,肯定索桥承受不了你们的重量。” 她前世好歹是经历过测谎训练的,连细小的微表情都能控制。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可是那里有两座桥,你怎么知道我们会绕远路走索桥?你难道提前知道今早会有贵人过来,把石拱桥给封了吗?” 顾娇摊手:“我当然不知道啊,我又没去过普济寺,压根儿不知道还有石拱桥好么?那个病人又没提石拱桥,我以为只有索桥来着。” 这番逻辑天衣无缝,前提是,确实有那么一个与她抱怨过索桥年久失修的患者。 这个萧六郎就无从查证了。 可萧六郎总觉得这事儿和证据不证据的没关系。 他看向顾娇:“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这话问出来萧六郎自己都不信。 本以为一个小药箱就够他琢磨的了,谁料远不止如此。 她的秘密一点儿不比他的少。 萧六郎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的疑惑。 蒙混过关了,开心! 顾娇摇头晃脑,露出了与小净空同款的得意小表情。 萧六郎:……露馅露得这么快真的好么?我不要面子的啊? “萧解元,萧娘子,到了。”帘子外,周管事说。 二人下了马车,萧六郎道了谢,院子里突然传来小净空的一声嗷呜声,二人神色一怔! 上一回小净空大闹姑婆的事还历历在目。 今天顾娇走得急,忘了把小家伙叫醒,和他说一声自己出去了。 要是他醒来,发现自己昨晚又没睡在顾娇的床上,那他又得觉得这一觉白睡了! 不过,当二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入后院时,看到的却是小净空与家里的一只小狗、七只小鸡以及一只小雏鹰在雪地里开心地玩耍。 顾娇:……嗯?我不重要了吗? 小净空看到了顾娇与萧六郎,他哒哒哒地跑过来:“娇娇娇娇!” 兴奋的小声音。 “坏姐夫。” 低沉的小声音。 顾娇张了张嘴:“那个,刚刚我……” 小净空萌萌哒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娇娇去上香了嘛!娇娇想让佛祖保佑我长高高!” 顾娇:啥情况这是? 小净空的眼底仿若有星辰:“师父他老人家来过啦~” 话题转得有点快。 顾娇愣愣地眨了眨眼,就见小净空从雪地里的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顾娇:“娇娇你看!” 这是一张……嗯……什么? 顾娇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萧六郎看了看,也有些意外:“梁国的房契。” 顾娇:这是炒房炒到国外去了? 顾娇给了萧六郎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不会是你和姑爷爷为了安慰小家伙故意整的一张假房契吧? 萧六郎指了指一个印鉴:“真房契,有衙门的公章。” 顾娇:“……” 顾娇从小净空口里得知师父是半夜来的,留下礼物就走了。 顾娇问道:“那你看见他了吗?” 小净空想了想:“看见啦!看见啦!” 小孩子对于自己的信念总是格外坚定,只要自己想看见,没看见也看见了! 顾娇又道:“是你给他开的门吗?” 小净空:“是啊!是啊!” 小孩子有时候讲起话来真的很随心所欲哒! 主要是小净空相信是自己给师父开的门,自己还和师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小净空摇头晃脑地去玩耍了。 匣子里还有一封信,是顾娇惨不忍睹的笔迹,信上说她要去抢头香,让佛祖保佑净空长高高,怕他一个人睡觉不安全,于是先把他抱去了姑婆床上。 顾娇看向萧六郎:“这个总不是真的了吧?” 萧六郎摊手:“不是我。” 这种字他还真写不来。 隔壁的老祭酒,终于从巨大的虚脱中缓过一口气来,他模仿名字名画手到擒来,可模仿小恩公的字差点要了他老命啊—— …… 索桥断裂的事闹得很大,乃至于消息根本压不住,夜里便传到了皇宫。 那个封路通行的人也被扒了出来,是太子妃。 太子妃放出了要去普济寺上香的消息,于是禁卫军副统领为她封路封桥甚至封锁街道。 这事儿若在以往不算什么大事儿,毕竟皇族出行,不可能没个排场。 只要不出事,一切皆好说。 可问题是出了事,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陛下表示自己坐不住了,他的怒火无处发泄,又不好去骂一个女人,于是把太子叫来御书房痛骂了一顿:“瞧瞧你干的好事!大年初一,国运伊始,你们俩就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是嫌朕的皇位坐得太稳了吗?想给朕找点儿茬?” 太子也委屈啊,那个皇室出行没点排场?何况那是太子妃,未来的昭国国母,别说她只是封了一段路、一座桥,便是她今日将寺庙封了,不允许旁人进香都不算出了差错。 这倒不是太子偏袒太子妃,是皇室历来如此。 这既是皇室的排场,也是皇室的规矩。 除非太子妃微服私行。 可那样她的安全将没有保障。 然而如今陛下在气头上,太子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陛下继续骂道:“你就不能学学老三?人家媳妇儿是怎么办事的?你媳妇儿又是怎么办事的?” 由于三皇子妃听从了顾娇的建议,从自家侍卫与禁卫军中挑选了大量识水性的人带去寺庙后门,索桥断裂的一霎,她即刻指挥他们下河救人。 河流不湍急,大家又抓着索桥的木板,只要救得及时,就不会冻死在河里。 绝大多数落水者都被救了上来,伤亡被降到了最低。 他们之中大半是明年春闱的考生。 可想而知若是没救上来,将会给整个朝廷带来多大的人才损失! 陛下从前对太子妃印象非常不错,毕竟是与少年祭酒有过婚约的人,二人青梅竹马长大,那孩子如此优秀,她又能差到哪儿去? 当初这门亲事,说起来有些不合适。 太子是萧珩的表哥。 他怎么能求娶自家表弟的未亡人呢? 可温琳琅实在优秀,萧珩又过世了那么久,加上太子也确实喜欢,多方考量下,陛下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温琳琅并没让皇室失望,别看她的出身在皇子妃中不算出挑,可她的才学、胸襟、眼界、能力,远胜陛下的其余几个儿媳。 今天出了这种事,是陛下始料未及的。 陛下继续骂:“你知道如今百姓的怨念又多大吗?今天若不是老三媳妇儿及时出手,把人都给救了上来,你父皇我,明日就得出一份罪己诏!” 一国之君出了巨大的纰漏才会写罪己诏告罪天下,这无异于是在啪啪啪打皇室的脸。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出罪己诏。 这是会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的! 太子被骂得狗血淋头。 足足一个时辰才扶着酸软的膝盖回了东宫。 三皇子妃立下大功,陛下赏了她黄金千两,并颁布一道圣旨,册封三皇子为瑞王,三皇子妃为瑞王妃。 这是继册立太子后第一个封王的皇子。 按理说,要封也该从大皇子开始才是。 可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没办法,那么多条人命啊,那么多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啊! 就连嘴巴最毒的御史台都噤了声。 三皇子……如今该叫瑞王了。 瑞王带着自家媳妇儿入了宫,向陛下磕头谢恩。 陛下很高兴,从前觉得这个儿子不甚有出息,可他媳妇儿这般能干,至少他与愉妃挑人的眼光不差。 陛下留瑞王下了两盘棋。 瑞王妃去皇后那里请了安,去庄贵妃处与愉妃处请了安,之后便去御花园转悠。 转着转着便来到了东宫门口。 “你。”她指了指许女官,“进去禀报一下,就说本王妃求见太子妃。” “……是。”许女官硬着头皮去了。 不多时,许女官便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位笑容满面的嬷嬷。 嬷嬷道:“原来是瑞王妃来了,有失远迎,不过太子妃如今不方便见客。” 瑞王妃笑道:“不就是被父皇禁足了吗?又不是要她出来,我进去看她!” 说罢,也不管嬷嬷请不请她,提起裙裾跨过门槛,往太子妃的东阁院去了。 太子妃正跪坐在暖阁的垫子上抄写佛经。 “哟,嫂嫂这是做什么?”瑞王妃挑眉走了进来。 “瑞王妃!” “退下。” 一名宫女要上前阻拦瑞王妃,被太子妃喝止。 宫女诺诺退下。 瑞王妃在她对面的蒲垫上坐了下来。 许女官却不敢跟进来,与东宫的嬷嬷、宫女一道在门外候着。 太子妃轻轻地放下笔,神色自若地看向瑞王妃:“不知瑞王妃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瑞王妃笑吟吟地说道:“听说你被禁足了,我怕你闷,过来陪你解解闷而已。你可别怪我来晚了,我也是今早才听说你被禁足了呢。” 太子妃没接话,提起笔来,继续抄写佛经。 瑞王妃可不会因为她不搭理自己就自觉没趣,她二十年来一直活在温琳琅的阴影下,终于有那么一次,她不用被温琳琅压着了。 瑞王妃笑道:“你心里不舒坦就说出来,不用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没有不舒坦。”太子妃平静地说。 瑞王妃笑了笑:“我听说,不是你要出行,是你娘家人借了你的名义,你怎么不和父皇解释清楚?” 瑞王妃比太子妃强的地方就在这里了,瑞王妃的娘家从不拖累她,因为她娘家有罗国公府那座靠山,已经足够强大了。 温琳琅却不同,温家已经没落了,她父亲重病在家,她兄长只是一小小的大理寺主薄而已。 瑞王妃当然明白太子妃是不能去解释的,有些事越描越黑,还会给陛下一种她出了事就只会推卸责任的错觉。 太子妃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索桥断裂前瑞王妃便已经在召集人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瑞王妃如何未卜先知的。” 瑞王妃杏眼一瞪:“你什么意思?你是怀疑那座桥是我故意弄断的?我才没那么黑心!” 太子妃:“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三皇子妃噎住。 其实她也不明白顾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她救完人顾姑娘已经走了,她也担心顾姑娘与索桥断裂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所以谨慎起见一直没对人提起过她。 医馆还没开门,她又不知顾姑娘住在哪里。 太子妃扯了扯唇角,继续埋头抄佛经。 瑞王妃意识到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恼羞成怒,迅速回过神道:“你以为父皇没有调查吗?那座桥一看就是年久失修,你又把香客全都赶过去,不出事才怪!” 陛下确实调查了,确实没有人为动过的痕迹。 不过太子妃的面上依旧没有露出瑞王妃想要的挫败。 瑞王妃眯了眯眼。 好容易压她一回,不看见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可以? 瑞王妃手肘撑在几案上,身子缓缓靠近对方:“其实前不久,我刚听说了一件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就来问问皇嫂你。” 太子妃没理她。 瑞王妃勾唇一笑:“听说小侯爷出事的那晚……是在国子监等你。” 太子妃的毛笔咝啦一声,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 173 虐渣(三更) 索桥坍塌的事很快便在坊间传开,就连老太太与老祭酒都知道了。 不过自家孩子没事,二人也就没深究太多。 下个月便是春闱,国子监尽管没开学,可顾娇每日都会督促自家相公念书。 被摁在书房的萧六郎……有苦说不出! 初十这日,顾娇去了一趟侯府。 家里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她没告诉姚氏,房嬷嬷隔三差五来碧水胡同,倒是知道一些,顾娇让她别说。 房嬷嬷如今越来越听顾娇的,当真一个字儿也没说。 姚氏的状态不错。 顾娇寻思着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都可以停掉抑郁药了。 “梅园的花开了,我们去梅园走走。”姚氏对女儿说。 顾娇嗯了一声:“好。” 顿了顿,也不知想到什么,对房嬷嬷说,“把顾瑾瑜叫来。” “啊?”房嬷嬷一愣。 大小姐不是一贯与二小姐不和吗?为何突然叫她? 姚氏也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随后对房嬷嬷道:“去吧。” “是。”房嬷嬷去了顾瑾瑜的院子。 听说是姚氏与顾娇喊她逛梅园,她没说什么,换了身衣裳便去了。 最近民间出断桥一事,后宫都比往年安分了,淑妃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喊她入宫陪她,今年却没有。 她来到梅园。 看见姚氏与顾娇亲昵地坐在一起,心中一酸,面上却笑着走过去:“娘,姐姐!” 姚氏的目光落在她的薄袄上,嗔道:“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你的丫鬟都是怎么伺候的?” 顾瑾瑜天真无害地笑了笑:“我太着急见娘和姐姐了,一高兴,就给忘了。” 姚氏忙夫人下人给她拿了件斗篷披上。 顾瑾瑜看向顾娇,温和可亲道:“姐姐原来喜欢梅花吗?” “嗯。”顾娇敷衍应下。 顾瑾瑜又道:“那我摘几株,一会儿插进花瓶给姐姐送过去。” “不必。”又不是真喜欢。 姚氏走了一会儿便走不动了。 她见姐妹俩兴致不错,便对二人道:“我去亭子里坐会儿,你们赏你们的,不必管我。” 顾瑾瑜以为顾娇会拒绝,毕竟顾娇从不喜欢与她在一起。 可顾娇没有。 顾娇默默地往前走去了。 顾瑾瑜有点儿懵。 这个姐姐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她狐疑地跟上。 顾娇走着走着,出了梅园。 “姐姐想去哪里?”顾瑾瑜笑着问。 “随便走走。”顾娇说。 提到这个,顾瑾瑜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定安侯府很大的,据说曾经是一位王爷的住处,后被先帝赏赐给了祖父。祖父他老人家最喜欢前面那个鱼塘,姐姐要过去看看么?” “嗯。” 顾娇意外配合。 顾瑾瑜又是一阵惊诧。 她带着顾娇来到鱼塘边的凉亭里,那里常年背着鱼食,府里的主子观赏到这里都可以拿来喂喂小鱼,不过如今湖面结了冰,倒是不好喂了。 顾瑾瑜:“姐姐若是喜欢侯府,可以考虑搬回来住,我可以把清雅苑让给姐……” “那边是什么?”顾娇突然指着后山问。 顾瑾瑜的话被打断了,不悦地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答了:“是后山,三个哥哥经常去那边。” 顾娇:“今天谁去了?”后山有动静,只是顾瑾瑜的耳力听不见而已。 “好像是二哥。”顾瑾瑜记得方才从自己院子过来时,看见二哥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夫人在叫你。”顾娇说。 “啊?”顾瑾瑜回头一望,“我怎么没听到?” 顾娇面不改色:“我好像听到了。” 顾瑾瑜:“那、姐姐要回去吗?” 顾娇:“并不想。” 顾瑾瑜:“……” 和这人说话总是能被气死,哪怕对方不是在怼自己。 顾瑾瑜捏了捏手指道:“那姐姐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顾瑾瑜离开后,顾娇脚步一转去了后山。 顾承风正在后山摘果子,顾承林不知突然抽的什么风,非得吃后山的野果。 这种果子红红的,比山楂略小,大雪天也能呼呼长,味道其实谈不上好,可顾承林小孩子心性,就爱吃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顾承风摘着摘着,忽觉一股杀气朝自己扑来。 他身形一闪避过一击,足尖一点,迅速转过身来。 当他看见来人是顾娇后,神色瞬间呆住了。 顾娇抬手折了一根挂在树枝上的冰凌,足足手臂那么长,她以冰凌为刃,朝着顾承风冷冷地劈了过来。 顾承风一边警惕着她有没有把别的什么人引过来,差点没能躲开。 顾娇并没手下留情。 所以若不是他身手够好,早已被这道冰凌刺穿了喉咙。 “你要做什么?”顾承风咬牙问。 顾娇掂了掂手里的冰凌,猛地朝对方挥去。 顾承风终于祭出了暗器。 一枚暗器将冰凌击得粉碎,另两枚暗器朝着顾娇飞去。 顾娇的腰肢朝后弯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暗器贴着她平坦的腰腹一飞而过,噔噔两声钉在了身后的梧桐树上! 这也能躲开? 顾承风眯了眯眼:“你那天……偷偷揭开我面具了?” “你错了。”顾娇直起身来看着他,“不是偷偷,是光明正大。” 顾承风:“……” 那边传来脚步声。 顾承风想到留在树上的暗器,赶忙飞身去拿回来,却被顾娇一脚踹开! 顾承风单膝跪地,在雪地中朝后滑行了十好几步,却并没受伤。 顾娇很满意:“果然扛揍。” 顾承风:“……!!” 脚步声逼近了。 顾承风无心恋战,闪身离开。 顾娇却迈步而上,一把将凌空而起的他拽了下来! 顾承风顾忌太多,没法儿施展拳脚,被顾娇拽进了一旁的小木屋。 姚氏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给凌姨娘下毒的。 来人是顾长卿。 他是听到了后山的动静感觉才过来一探究竟。 结果没有人。 可雪地上有脚印,还有打斗过后的痕迹。 他暂时没发现梧桐树上的暗器。 顾承风紧张地看着他,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 “给你个机会。”顾娇双手抱怀,“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能把你救出来,也能把你再埋进去。” “呵,有这本事你不早动手了?” “我倒是敢动手,你敢吗?” 顾承风一噎。 他看了眼在雪地中侦察的顾长卿:“你想知道什么?” 顾娇问道:“宣平侯府有个叫阿衡的人,不是下人,他是谁?” 顾承风警惕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打听宣平侯府的消息?” 顾娇淡道:“你回答就好。” 顾长卿来到了梧桐树下,只需要转个身便能发现树上的暗器。 顾承风捏紧拳头,冷声道:“名字中珩字的,只有那位已经去世的昭都小侯爷,他叫萧珩。” 顾娇:“哪个横?” 顾承风:“美玉珩。” “唔。”顾娇摸了摸下巴,对这个珩字很是满意。 她歪了歪小脑袋。 模样有些可爱。 顾承风撇过脸,疯了,这丫头根本是个杀手,哪里可爱了? 顾娇又冲他伸出手。 “干什么?”顾承风问。 顾娇瞥了眼屋外的顾长卿:“一千两银子,我就不把你说出去。” 顾承风的眼皮子突突一跳:“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顾娇作势要去开门。 顾承风呼吸一滞:“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票!” 顾娇:“写欠条。” 顾承风:“这里可没有纸笔。” 顾娇从姑婆给她做的小荷包里取出自制的炭笔和小本本,翻开到空白页递给他:“给。” 顾承风:“……” 如果眼神能杀人,顾承风已经杀了顾娇一百遍了! 顾承风咬牙写下欠条:“这样总可以了吧?” 顾娇看完欠条,确定没有文字陷阱,满意地嗯了一声,将炭笔与小本本收好。 顾承风暗松一口气,继续观察大哥的动静。 下一秒,顾娇抬起脚来,对准他的屁股,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我只答应不将你说出去,又没说不将你踹出去,对叭? ------题外话------ 月底倒计时,月票千万不要浪费啦! ------------ 174 妹控(一更) 顾承风一个踉跄跌出来,扑进雪地,扑倒在了顾长卿的脚边! 顾长卿:“……” 顾承风:“……” 顾承风大意了,他没料到那丫头如此卑鄙,收了他的欠条最后还把他踹了出去! 顾长卿眉头一皱,古怪地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弟弟:“你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顾娇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 顾长卿神色更古怪了。 顾承风就没被人这般算计过,也没如此丢脸过。 这丫头……是在报那天他算计她的仇么? 顾承风恼羞成怒地从雪地里爬了起来,看了顾娇一眼,愤愤地说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顾长卿问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承风道:“我来给三弟摘果子。” 地上确实有篮子,和散落一地的红果果,这是顾承林爱吃的,顾长卿也给他摘过。 顾长卿又看向顾娇:“你呢?” “路过。”顾娇说。 路过?顾长卿看着雪地里十分神似打斗的痕迹,心道你俩怕不是打过。 但很快,他又觉得这种猜测不太靠谱。 顾娇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打顾承风这种文弱书生绰绰有余。 所以,如果真是她动了手,顾承风这会儿早已经没了半条命。 “你们可有在这里看到什么别的人?”顾长卿还是觉得这里来过什么高手。 顾承风果断否认:“没有!” 顾娇来到梧桐树下,一只手缓缓伸向树上的暗器,邪恶地勾了勾唇角。 顾承风眉心一跳:“一千两!” 顾长卿眉头紧皱地看向自家弟弟:“你说什么?什么一千两?” 顾承风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对大哥道:“我,我看上个东西,要一千两。” “什么东西这么贵?”顾长卿问。 他们家不缺银子,他在衣食住行上从不苛待两个弟弟,可凡事都有一个度,太败家也不行。 顾承风张了张嘴,神色如常道:“是一幅古董字画。” 顾娇把那枚暗器拔下来,放进了自己兜兜。 很快,她又望向第二枚暗器,再次邪恶一笑。 顾承风整个人都不好了:“再再、再加一千两!” 这个弟弟怕不是吃错药了。 顾长卿抬手摸了摸他额头。 没发烧。 就是一头汗。 “……我记错了!对方说的是两千两!”顾承风努力圆谎,“我是想着,大哥你有没有银子借我一点。” 顾长卿严厉拒绝:“没有,不许买这么贵的东西!” 顾承风:“哦。” 顾娇拔下第二枚暗器,揣进兜兜,拿出自己的小本本与炭笔,来到顾承风面前:“我念书少,有几个字不会写,麻烦二公子帮我写一下。” 顾承风咬牙接过小本本。 顾长卿眉头拧成了川字。 顾承风唰唰唰写完欠条,把小本本与炭笔还给顾娇。 顾娇满意地收好。 就在此时,顾瑾瑜找了过来。 “姐姐!大哥?二哥?”她一脸惊讶地给二人行了一礼,好像事先没看见二人在这边一般。 兄弟俩眼下都不大高兴。 顾承风是因为被讹了三千两银子。 顾长卿就不知道是为啥了。 二人没与顾瑾瑜说话,神色冰冷地离开了。 顾长卿明明都与顾娇擦肩而过了,却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步子一顿,回头对顾娇道:“我、我也念过书的!” 顾娇:“……” 兄弟二人离开后,顾瑾瑜走上前,眸光微动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会来了这里啊?大哥、二哥刚刚都和你说了什么?二哥好像还给你写了字,写的什么?” “没什么。”顾娇将荷包的丝带系上。 顾瑾瑜捏了捏手指,自打出了打破瓷瓶的事,府上的三个哥哥许久没和她说过话了,方才她却看见大哥、二哥与顾娇在这里讲了许久。 她捏紧帕子,对顾娇柔声说道:“姐姐,娘不喜欢我们和三个哥哥来往,你以后不要和他们说话了,也不要往他们跟前凑,娘会不高兴的。” “回吧。”顾娇没接她的话,转身往梅园而去。 看着她潇洒利落的小背影,顾瑾瑜吃味地黑了黑脸。 “大哥。”走到半路的顾承风突然开口,“你见过那丫头吗?你刚刚没问她是谁。” 那丫头虽是来了府上几次,却只探望姚氏,从不去给老夫人和他们几个哥哥请安。 他见过她,还是因为顾瑾瑜与凌水仙把大哥的瓷瓶打破了,她陪姚氏一道来院子接走顾瑾瑜。 可那时候,大哥在后山练剑。 等大哥回院子时她早已经不在府里了。 难道那一次,他们两个就相认了?并且瞬间化敌为友了? 他今天没在大哥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对那丫头的排斥。 顾长卿顿了顿,道:“见过。” 顾承风:“什么时候?” 顾长卿:“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还没问你,你刚刚怎么会和一起出现在后山呢,你们在屋子里打架吗?” 顾承风清了清嗓子:“我怎么会和她打架?好歹我是做哥哥的,怎么会欺负她?” 可如果她根本不是我妹妹,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之后,兄弟二人没再说话。 顾承风的院子比较近,他先到。 跨过门槛的一霎,他突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向顾长卿:“大哥,你方才没说,我们只有一个弟弟,没有妹妹。” 顾长卿瞳仁一缩。 顾承风凉薄地笑了下:“大哥是不是忘记娘是怎么死的了?” 顾长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顾承风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 顾承林趴在顾承风的床上睡着了,显然是等果子太无聊,就给睡过去了。 顾承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走过去给他盖上被子。 须臾,小厮禀报凌姨娘过来了。 先夫人去得早,这些年一直是凌姨娘在照顾他们兄弟三个,顾长卿比较自立,又常年跟在老侯爷身边,不比顾承风两兄弟与凌姨娘亲近。 凌姨娘拎着一个食盒,面含微笑地进了屋。 她看见床铺上的冯林,惊讶一笑:“哎哟,林儿怎么睡了?” 顾承风将她请到桌边坐下:“今天这么冷,姨娘怎么过来了?” 凌姨娘温柔地笑道:“厨房烤了鹿肉,我给你们送一点过来。对了,你前些日子气色不大好,可是想你娘了?姐姐的忌日快到了,我想着什么时候带你们三个去墓地给她上柱香。” 顾承风点头:“一切听姨娘的。” 凌姨娘初进侯府时,兄弟三个对她其实也是有些排斥的,可凌姨娘对他们说,“我进府不是为了取代姐姐成为你们的娘亲,我是替姐姐来照顾你们的,从今往后,我会把你们当成亲生骨肉,我也不会给你们生下烦人的弟弟妹妹,我只有三个孩子,那就是你们。” 凌姨娘做到了。 这些年她对他们兄弟三个掏心掏肺,比亲娘更像亲娘。 只是因为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娘亲的位置,所以给不了凌姨娘娘亲的待遇,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感到愧疚,越发想从别的地方弥补凌姨娘。 顾承风曾问过凌姨娘,你想不想要什么? 他那时想,只要凌姨娘开口,便是主母之位他也为她谋来。 可凌姨娘摇摇头,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姨娘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们三个好好的,姨娘就满足了。” 这样一个无私又善良的女人,比姚氏那个毒妇强多了。 姚氏害死他们娘,抢走他们父亲,还和父亲生下了讨人厌的妹妹与弟弟。 父亲的眼里再也没有他们几个。 有句话说的没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每次只要顾琰与他们争执,不论是不是他们的错,父亲都只会责罚他们几个。 父亲从不舍得动顾琰一根头发。 娘在世时曾说最喜爱梅花。 父亲嫌麻烦,左耳进右耳出。 姚氏进府后,不过是多看了一朵梅花两眼,父亲将专程给姚氏做了个梅园。 对姚氏与她的孩子,顾承风是嫉妒又憎恨的。 不过,父亲似乎并不喜欢姚氏的亲生女儿,反而更疼自小养在身边的顾瑾瑜。 这可真是有趣。 “风儿,风儿!”凌姨娘叫他。 “啊?”顾承风回神。 凌姨娘笑了笑:“我方才说的,你可有什么意见?” 顾承风正色道:“没有,姨娘办事一向妥帖,就照姨娘说的做吧。” 凌姨娘站起身,温声说道:“好,那我去让人准备祭品了。” 这是夺回中馈的大好机会,她一定会办得漂漂亮亮的! ------------ 175 赢到手软(二更) 顾长卿的书房,烛火摇曳。 一名暗卫闪身而入,向他拱手行了一礼:“世子!” 顾长卿的容颜隐在暗处,显得整个人有些冰冷。 他看向暗卫:“让你调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暗卫抱拳道:“回世子的话,没有找到。” 顾长卿浓眉一蹙:“一个都没有?当年我娘房中少说有七八个丫鬟,四五个嬷嬷,怎么都找不着了?” 这还真是诡异。 和姚氏生孩子时陪在身边的下人一样,也都没了踪迹。 姚氏当年陪产的下人不多,两个小丫鬟、一个老嬷嬷,老嬷嬷去世了,小丫鬟远嫁外地找不着了。 姚氏出身不高,她的丫鬟来路没那么严苛,可小凌氏的下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往上三代皆可追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杳无音信了。 暗卫道:“那些都是先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下人,真要查,就得从凌家入手了。” 但凌家是顾长卿的外租家,他一直十分信任对方。 真要查,首先他心里这关过不去。 “查。”他说。 暗卫一怔:“世子?” 顾长卿正色道:“我需要一个真相。” 暗卫深深地看了世子一眼,躬身应下:“……是!” 暗卫离开后,顾长卿拿出了当年的那份证据——姚氏写给顾侯爷的信。 信上说小凌氏的病情拖不了几日了,顾侯爷何时来娶她?她出身不高,若是不早些定下这门亲事,恐他日会有变数云云。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二人已经有了苟且,还是趁着小凌氏病危、姚氏上门来照顾她的机会。 如果一个人真的这么做了,那她得是个多心机深沉又心肠歹毒的女人? 可万一她不是,那么伪造了这封信的人,又是一个怎样的可怕存在? 况且不仅仅是信,还有人亲眼看见姚氏进顾侯爷的书房。 那个人证是看错了,还是受了谁的指使? 谁能使唤得动小凌氏身边的下人? 顾长卿心里乱糟糟的,他起身,将书信收回了匣子,拉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飘起了小雪。 他骑上自己的坐骑,一路出了侯府,在风雪中奔走。 他没刻意去想究竟去哪里,可马儿却在碧水胡同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宅院的大门开着,穿堂与院子都点了灯笼。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可以看见几个孩子不怕冻坏地坐在雪地里,看样子像是在打叶子牌。 顾琰的脸上被画满了乌龟王八,还贴了不少条。 小净空的脸上很干净,什么也没有。 另外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顾长卿虽来过这里,也进去照顾了顾琰一宿,可那会子顾小顺也出了痘疹,在房中养病,是以二人并未打过照面。 但这并不影响顾长卿猜出他的身份。 顾小顺打叶子牌也输了很多次,脸上也画满了乌龟王八。 老太太抱着蜜饯罐子,一边吃一边走过来,依次摸了摸三人的脑袋,没冻坏,又继续去啃她的蜜饯了。 顾长卿看着这一幕,其实有些不明白。 顾小顺是顾娇养父母那边的孩子,小净空则是上山领养的小和尚,二人与顾娇都没有任何血亲关系。 可他们在家里的地位与顾娇、顾琰是一样的。 难道,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能相处得这么好吗? “哎呀琰哥哥你又耍诈!” 顾琰偷藏了一张牌,被小净空当场抓包了。 “我没有!”顾琰一本正经地否认。 “那这是什么?”小净空果断把被顾琰塞在雪里的叶子牌找了出来。 顾琰耍赖:“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藏的。” “就是你!就是你!我看见了!”小家伙气得爬上凳子,叉腰跺脚还蹦了起来!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二人的小宠也开始争吵,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忽然间,顾小顺望了望门口:“有人?” 二人争吵的动作一顿,齐齐朝门口望去。 顾长卿原本只是在一旁悄悄地看着,不知何时看得入了神,竟然大喇喇地站在了门口。 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二人都看见了他。 “哇!大哥哥!”小净空瞬间忘记了方才的不快,从凳子上蹦下来,哒哒哒地跑向顾长卿。 顾琰也想过去,却猛地想到什么,一把丢了手里的叶子牌,手忙脚乱地将脸上的纸条扯下来。 扯完又想起来脸上画了乌龟王八。 他又绝望地把纸条贴上去! “大哥哥!发财发财!”小净空拱小手,礼貌地拜了年。 街坊邻居来他们家窜门都这么说,他也就学会了。 顾长卿眼神柔和了下来:“你们在做什么?” 小净空道:“打叶子牌!” 姑婆教哒! 老太太开了口:“小净空,谁呀?” 小净空回头道:“是大哥哥!” 老太太知道是谁了,唔了一声:“进来一起吃饭。”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然而就是有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顾长卿犹豫了一下。 他没想过上门拜访,所以没带礼物,大过年的这样似乎不大好。 “还愣着做什么?进来!”老太太道。 “是!”顾长卿走了进去。 他先给老太太见了礼。 奇怪的是,他行的是君臣之礼。 他自己都被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弄得一怔。 好在老太太与众人都没在意。 顾琰将自己的脑袋垂得低低的,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乌龟王八。 顾长卿看着顾琰那怂哒哒的小样子,忍俊不禁地轻笑了一声。 顾琰听见他的笑,整个人都不好了,果断在雪地里背过身子,甩了他一个大大的后脑勺! 老祭酒带着萧六郎去探望那位病危的老友了,晚饭是顾娇做的。 不像侯府那样大鱼大肉,吃起来却别有一股小时候的味道。 饭桌上的气氛也没那么严肃,一家人吃得很[txt ]开心。 顾长卿甚至有些后悔前两次为什么没有留下来。 吃过饭,小净空问他:“大哥哥,你要不要打牌?” “我、我不会。”顾长卿从小就在顾老侯爷的强压下长大,成长道路十分严格,玩与他基本没关系。 在他的认知里,他不该玩,也不能玩,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小净空歪着脑袋道:“没关系,可以让姑婆教你!姑婆可厉害啦!” 他们三个全都是姑婆教会哒! 小净空是最聪明的一个,姑婆一教就会,时常把顾琰与顾小顺杀得片甲不留! 顾长卿犹豫。 顾娇弯了弯唇角:“过年,可以玩。” 顾琰也点头点头。 其实就连那么疼孙子的顾老夫人都没和他说过,没关系,你可以玩。 顾长卿仿佛终于要打破一直以来背上身上的一个枷锁,他深吸一口气:“那、那好吧。” 顾娇道:“去姑婆屋里打吧,那里暖和,我去拿点吃的。” 老太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顾长卿衣着气度都不凡,且一脸正气,一看在牌桌上就是个人傻钱多的铁憨憨。 老太太:“哎呀,当着客人的面画乌龟王八太不好意思啦,打十个铜板,最小的吧!” 小·土豪·净空刚收了租,好多钱钱,完全没压力! 顾小顺也还有一点顾娇给的压岁钱。 顾琰是最惨的,他的压岁钱还不够给小净空还债的。 他在小净空那里打工,挣的都是辛苦钱,每天十几个铜板,铲鸡粑粑铲到手软! 可是比起在顾长卿面前画乌龟王八,他还是宁愿把荷包输瘪。 大不了……就是再欠小净空的债,多给他铲几天鸡粑粑。 小净空:友情提示,你的鸡粑粑档期已经排到明年了哟! “我真的不太会……”顾长卿汗颜,老侯爷从不许他玩物丧志,他连叶子牌都不认识,半天才弄明白哪个是哪个,“要是打得不好,你们别介意啊。” 结果一上手,把小净空给秒了! 小净空:“……!!” 又玩了几把,老实说顾长卿对规则还处于一种模棱两可的状态,时常是打这个好还是打那个好?这个吧? 然后一出牌,轰炸全场了。 他自己都赢得莫名其妙。 老太太是碧水胡同的赌王,街坊邻居没有能从她手里赢到钱的。 老太太不信邪,上去玩了一把,结果被顾长卿吊打。 老太太的脸黑成了碳。 顾长卿讪讪:“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打这个了,我换一张。” 他换了一张最小的,不料凑了个顺子是最大的! 剩下是王炸,要给双倍钱。 老太太:“……” 速效救心丸还有木有? 一家子会打牌的被顾长卿这个连规矩都没摸明白的新手干翻了。 小净空灰头土脸。 他毫无灵魂地站在原地,被老太太抓狂地挼来又挼去! ------题外话------ 能向大家求个保底月票吗? 鞠躬感谢。 ------------ 176 神级绿茶(一更) 顾长卿赢钱赢到手软。 老太太本打算找个冤大头掏空他的荷包,怎料自己输了个底儿掉。 她捧着小净空的脑袋,恨不得仰天长啸—— 小净空:我好不容易长出来几根头发,都快被你挼光啦! 顾长卿像个背着家长干了坏事的孩子,冰冷的俊脸上残留着兴奋的小酡红。 难怪弟弟们那么喜欢玩,确实很有意思。 当然了,他享受的是过程,不是赢来的银子。 原本空手上门就够不好意思了,哪儿能还把人家的银子带走? 可老太太是个有牌品的赌徒。 赢得起也输得起,坚决不收顾长卿退回来的赌注。 顾长卿想了想,把银子包成压岁钱给了几个孩子。 顾娇看着手里的压碎银子,疑惑地唔了一声:“我也有?” “嗯。”顾长卿点头。 在他眼里,顾娇与顾琰同岁,都是孩子,顾琰有,那她自然也有。 从来都是给家里人发压岁钱的顾娇,头一回收到了别人发给她的压岁钱。 其实这笔银子的大头来自老太太,她今天放的冲最多,输得最惨。 虽然她也拿到了一个来自顾长卿的红包,可是根本入不敷出。 老太太回屋磨了磨菜刀,又到了打劫私房钱的时刻了! 马车上的老祭酒忽然打了个哆嗦,后背凉飕飕哒! 老祭酒带萧六郎去探望的这位老友姓风,曾官至三品鸿胪寺卿,与国子监祭酒的品阶不相上下,当然要说在陛下跟前得脸,那还是老祭酒得脸。 老祭酒比较擅长官场厚黑学,打压对手杠杠的,讨好陛下妥妥的,还让陛下觉得他是个实打实做学问的。 实在是藏得深! 风老才是真正一门心思扑在学术上的学者。 鸿胪寺是昭国的外交部门,风老凭当年凭借绝对的实力坐上鸿胪寺卿的位置,他精通六国语言以及三十多种少数民族的方言,是语言学术界的瑰宝。 他的成就远不止这些,细数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只是他人太耿直,心思太单纯,并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官场。 有一年他遭人陷害,险些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是老祭酒想法子保住了他,可他与老祭酒都深深地意识到官场并不适合他。 于是他辞了官,一心在家中做学问。 他游历过六国的大好河山,去过最遥远的荒漠,也攀过最危险的戈壁。 他这一生很是清贫,妻子为了生计,把自个儿的嫁妆都典当了。 对昭国来说,他是福也是幸,可对他妻子而言,嫁了这么个相公却是一辈子的悲哀。 风老是有儿子的,还有三个呢,奈何他们全都资质平平,当然,也可能风老只顾着自己做学问,疏忽了对孩子们的培养。 风老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给老祭酒写了一封信,就是想拜托他帮忙找个合适的继承人。 老祭酒思前想后,带上了萧六郎。 风老瘫痪在床上,听到脚步声,沙哑着嗓子道:“来了?老弟?” 老祭酒对萧六郎道:“你先在外头等我一会儿。” 萧六郎应下。 老祭酒迈步进了屋:“诶,来了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风老说话其实已不大利索了,他发音很艰难,气色却很红润:“好多了。” 老祭酒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我看也是,再过两日,你都能下床了!” 风老微微摇头:“我大限将至,我心里有数。” 老祭酒暗暗叹气,明明连话都说不了几句的人突然精神头儿变得这么好,谁又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人……带来了吗?”风老问。 “带来了,是我徒儿。”老祭酒看了他一眼,道,“我这回可是忍痛割爱,把自己徒儿都让出来了!” “那个姓黎的?”风老摆头,“不要,不要,太老。” 老祭酒:不是,你还挑上了?你俩到底谁比较老? 黎院长真不算老,四十都不到,正值壮年。 虽然老祭酒带的是小徒弟,可大徒弟遭了风老的嫌弃,他忍不住要反讽几句:“怎么着,你还想找个嫩得能掐出水儿来的?” 风老哼哼。 老祭酒其实理解他的意思,人年轻一点,所剩的时间就多一点,他这辈子的学问不是十年、二十年能钻研完的。 “进来吧。”老祭酒对门口道。 萧六郎走了进来。 风老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脸上,浑身就是一僵。 萧六郎小时候上过风老的课,风老肯定是认识他的。 然而风老接下来一句话差点没把老祭酒噎死:“我死了吗?怎么你也死了?完了完了,我的衣钵还没人继承呢!” 萧六郎:“……” 老祭酒:“……” 老祭酒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风老相信眼前的少年没死。 至于为何没死的原因,老祭酒没说,风老也没追问。 活到这个岁数,知天命,有些东西心知肚明,却不能深究下去。 风老如此,老祭酒亦如是。 老祭酒问道:“这个继承人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风老笑得合不拢嘴儿。 当年他也看上这孩子了啊,不是老祭酒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早把他抢过来做自己徒弟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约莫就是没能收个逞心如意的弟子。 这下圆满了。 事出仓促,一切从简,在老祭酒的主持下,萧六郎行了简单的拜师礼。 风老脖子以下全瘫痪,进食也困难,老祭酒象征性地让他碰了碰杯口,就算是喝过拜师茶了。 自此,萧六郎便是他的继承人了。 风老让妻子拿来自己的一辈子的文学珍藏,全给搬去了老祭酒的马车上。 老祭酒眼看着把人家书房搬空了,怪不好意思:“呃……嫂子,你们要不要自己留点儿?” 风老夫人却直摆手:“赶紧搬走吧,求你们了,被这些劳什子玩意儿连累了一辈子,可别再磋磨我了!” 老祭酒拱手作揖:“行,那我有机会再来拜访嫂嫂。” 萧六郎也冲风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的礼。 当晚,风老就去了。 约莫是了了心愿的缘故,他走得很安详。 这件事给老祭酒的打击很大,他突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也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 其实如果不是小恩公,早在山上那一次他就死了。 老天爷安排他活下来是为了为什么? 老祭酒在院子里举眸仰望星空,思索人生。 老太太持刀过来打劫,还没开口,老祭酒淡淡地把钱袋交了出来。 老太太古怪道:“你吃错药了?” 老祭酒没看她,依旧是仰望着无尽的星空:“庄锦瑟,你说人这一生是为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庄、锦、瑟? 好熟悉的名字。 老太太也抬头望向星空。 星空的那一头,好像有一段遥远的记忆隔着岁月在召唤她。 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沉甸甸的,整个人都忧郁惆怅起来。 她低头数了数钱袋,更惆怅了:“姓霍的!在这儿故弄玄虚就可以少给私房钱了!这么几个铜板,够打几顿牌的!还藏了多少,统统给老娘交出来!” 老祭酒:这样都不能蒙混过关??? 打劫完小钱钱的老太太心满意足地回隔壁了。 老祭酒想麻痹老太太的计策是真的,他感叹人生也不是假的。 他是真发愁。 怕自己哪天和风老一样去了。 风老在世上的执念是他的衣钵。 衣钵有足够优秀的人继承,风老便死而无憾。 他不一样。 他有放不下的人。 从前是以为那人死了,他也就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 可如今,他的阿珩还活着,他不敢病,不敢死。 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世上,独自面对一切。 “阿珩,为师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正月十五,上元节过后,国子监与京城的各大书院陆陆续续地开了学,官府衙门以及朝堂也全都开放了。 过了个好年,第一天上朝往往都比较和气,文武百官挑选的折子也比较温和有寓意,总之就是讨个好彩头。 不能一开过年就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的,不吉利。 郑府,郑司业也打算出门了。 他早从庄太傅那边得了消息,祭酒一事有着落了,陛下会在开过年的第一个朝会上册封大皇子为宁王,同时册封他为国子监祭酒。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管家说。 郑司业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有什么好恭喜的呀?不是出了那些糟心事,本大人早该是国子监祭酒了!” 管家道:“老爷说的是!不过现在也不晚嘛!” “也是。” 郑司业笑了。 想到什么,他问道:“衣裳都烫好了?” 管家忙道:“好了好了!只等朝廷的佩徽发下来就给您绣上去!” 国子监的衣裳是有朝廷专程定制的,可郑司业等不及,早早地让人做了,只是没有象征身份的国子监祭酒佩徽。 “拿来我看看!”郑司业说。 “是!”管家笑眯眯地将衣裳捧了过来。 郑司业一双眸子大放绿光。 管家道:“老爷,您要不要先试穿一下大小?” 郑司业清了清嗓子:“咳,这个,行吧,万一大小不合适,你们也好及时去改。” 管家笑道:“是这个理!” 郑司业迫不及待地换上了祭酒服,迈着官布,摊开双臂,让管家好生欣赏了一番:“如何?” 管家竖起大拇指,连连拍马屁:“合适,合适!老爷穿上这身衣裳简直太威风了!” 郑司业神气得不行,来到铜镜前,前后左右照了照,掸了掸宽袖,笑道:“就差佩徽了!” 管家笑道:“等您上完朝回来就有了!” 郑司业恋恋不舍地脱下祭酒服,等过了今日,他便能天天都穿上它了! 郑司业来上朝。 天黑漆漆的,皇宫的门还没开,诸位大臣都在门外候着。 看到郑司业过来,先是吏部尚书道了声恭喜,紧接着户部尚书与鸿胪寺卿等人也纷纷过来道喜。 很显然,众人都听说郑司业即将被册封为祭酒的事了。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郑司业连表面上的谦虚都懒得演,笑着与几人回礼。 他的官职如今在几位大人之下,可等下了朝便与他们平起平坐了,因此这会儿他行的礼已经变成了平礼。 很快,宫门开了。 “郑大人,请。”一位官员笑着说。 郑司业笑笑,昂首阔步地走上了金銮殿。 新年第一场朝会与往年一样和气。 文武百官递上的奏折都在夸赞陛下的政绩。 陛下很高兴。 与宫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一致,他先是大肆夸赞了大皇子一番,册封其为宁王,很快便轮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既然已重新开放,祭酒一职不能总是空悬,还好朕的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陛下威严的声音在整个金銮殿回荡。 郑司业激动地挺直了腰杆儿了。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等到了!等到了!等到了! 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恐怕只有出嫁的姑娘能够比拟了,他像一个待嫁的新娘,等着新郎官来与他拜堂!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太监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在金銮殿外行跪拜之礼:“陛下!有您的信!” 一般的信不会闯到金銮殿上,除非是十万火急。 众人心道莫不是边关又来了八百里急报? “呈上来。”陛下说。 太监将信件呈给了陛下。 陛下看完信,竟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众人愕然,这是出了啥大事?边关沦陷了? 下一秒,众人就听得陛下难掩激动地说道:“老、老祭酒回京了,他给朕来信了,他还问朕过得好不好……” 郑司业的心里哔了狗。 老祭酒不是早八百年就告老还乡了么?这个节骨眼儿上写信来勾引陛下,啥意思? 还是一封深情款款的信,遣词造句十分讲究,大致翻译过来就是:陛下,数年没见了,你还好吗?请原谅我当初的任性,每每想起陛下对我的疼爱我都愧疚不已。如今我回来了,请问陛下,是否君心依旧?” 妥妥哒绿茶前任! 陛下感动不已,热泪盈眶:“祭酒之事容后再议,退朝!” 郑司业如遭晴天霹雳! 渣男! ------题外话------ 昭国第一绿茶,老祭酒23333 ------------ 177 行医(二更) 陛下撇下即将上岗的现任,头也不回地去了。 他去找老祭酒了。 老祭酒没在信上注明自己的住址,可陛下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送信的人说是东来客栈的一位客人让他帮忙跑腿儿的。 东来客栈,很好。 陛下亲自前往东来客栈,然而当他抵达那边时老祭酒已经离开了。 “何时走的?”陛下身边的內侍问。 掌柜道:“走了有一会儿了,他每天白天都出去,要很晚才回来。” “他在这里住了几日?”內侍又问。 掌柜翻了翻账本,道:“五个晚上。” 东来客栈是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客栈,属于用来给皇帝做茅厕都要被嫌弃的那种。 想到老祭酒居然在这种地方屈就了这么多日,陛下深感痛心。 绿茶必备技能一:卖惨! 老祭酒在绿茶这块儿拿捏得妥妥哒! 陛下很耐心地在东来客栈等了大半日,始终不见老祭酒回来,他又不能当真一直一直等下去,毕竟御书房还有一大堆奏折要处理。 陛下只得遗憾地离开了。 若见着了倒还罢了,可没见着,陛下总感觉一件事没有完成,心里总念叨着。 这就是绿茶的另一必备技能技吊胃口了。 在官场厚黑学这一块儿,老祭酒从没让人失望过,当年就是这么一步步绿茶了先帝,然后才把祸国妖后打入冷宫的。 虽然不到半年祸国妖后就出来了,可他依旧成为了本朝第一个把祸国妖后拉下马的人。 陛下一走,老祭酒便回了客栈……其实一直没走远,就在对面的茶肆里猫着观察陛下呢。 “客官,方才有人来找过您。”掌柜客气地说。 “嗯。”老祭酒并无意外地应了一声。 掌柜又道:“那您今晚还是住店吗?我让人给准备晚饭?还是送去房里吗?” 老祭酒道:“不了,我不住了。” 目的达到了还住,那不是浪费钱吗? 别看这客栈破破烂烂的,一晚上也要两三百个铜板呢。 他最近囊中羞涩得很,要应付家里开销,还要应付某人打劫。 勤俭持家的老祭酒果断把客房退了。 接下来,他要消失一阵子。 若即若离,才能挠肺抓心。 何况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没人会格外珍惜。 离开朝堂那么久,国子监早不是三年前的国子监了,他也不是从前那个没有后顾之忧的祭酒了,他的敌人也不仅仅是一个随时可能清醒的庄太后,可能还有更多。 他需要陛下绝对的倚重。 碧水胡同里的一家子对老祭酒的腹黑一无所知。 老太太好几天没见到老祭酒,还当他是不想把私房钱交出来,所以开溜了。 “姑婆,我要去医馆了。”顾娇收拾好家里,去老太太屋和她打了招呼。 医馆今天开张。 老太太嘴里念念叨叨的,摆了摆手:“去吧。” 顾娇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姑婆,你怎么了?” 老太太狐疑地皱起眉头:“我在想我的名字。” 顾娇很意外:“您记起自己的名字了吗?” 老太太摇头:“你姑爷爷说的。” 果然是认识呢,连名字都叫得出来。 “那您叫什么?”顾娇问。 “庄锦瑟。”老太太说。 姓庄? 顾娇沉默。 顾娇去了医馆。 二东家在大堂内一筹莫展。 顾娇走过去:“怎么了?” 二东家叹道:“年前咱们定的那匹药材,就是给军营做金疮药用的,原是定好了下个月付尾款,可现在对方要求我们提前付,否则他们不敢把药材给我们运过来。” 顾娇对药物的要求十分严格,她做的金疮药本就比别的金疮药浓度要高,所耗的药材量自然巨大。 他们年前付了三成定金。 医馆开张后生意虽是不错,可前期投入太大,根本就还没有回本,那三成定金都是二东家把家底儿给掏了才垫上的。 余下七成得好几百两银子,他实在无以为继了。 顾娇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从兜兜里掏出一沓子银票递给他:“给。” 二东家本以为顾娇会问,对方为何突然改口,结果她直接上手甩银票。 太、壕了吧? 二东家目瞪口呆:“你你你、你哪儿来这么多银票?” “嗯……”顾娇想了想,“讹的。” 二东家:“……” 我也想讹这么多,求带! 顾承风其实没这么有钱,他手里的银子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千两,另外两千两是找人借的。 为了偿还银子,他已经开始偷偷接私活了,这可不是铲几坨鸡粑粑那么简单,那些任务都是刀口舔血,水深火热的。 他白天被功课压榨,夜里被任务压榨,过得生不如死,可以说是凄惨本惨了。 开过年来的第一天营业,医馆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顾娇与宋大夫将柜子里的部分药材拿出来晾晒,二东家则是去忙活尾款的事。 有了银子,办起事来就有底气多了。 “宋大夫,这个麻烦你。”顾娇把清点出来的一筐子药材递给他,“看看有没有坏的,哪些需要扔掉。” 宋大夫道:“其实京城天干物燥,药材不容易坏的,一点点潮气并不影响药效,晒晒就好。” 顾娇道:“那也得挑出来。” 宋大夫明白顾娇对药材的要求严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好再说什么,乖乖去挑选药材了。 今天的患者不多,一上午也只来了四个。 临近午时,宋大夫见她还在,忙道:“顾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不用回去吃饭吗?” 医馆有人做饭,可顾娇不在医馆吃,她要回家给老太太做饭。 不过如今有姑爷爷了,姑爷爷会做饭。 顾娇摇头:“不了,我今天在医馆吃。” 宋大夫笑道:“诶!那我吩咐厨房多烧几个菜!” 顾娇嗯了一声,开过年的第一顿工作餐,丰盛些也好。 顾娇继续埋头整理药材,忽然间一个清瘦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请问,有大夫吗?” 顾娇抬眸,是个俊雅清秀的男子,就是形容太削瘦了些,面色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就是,这边来。” 她说着,打算将人带进诊室,就听得对方讪讪道:“不用,不用,我抓点药就好,不用看。” 顾娇:“不用看怎么抓药?” 男子从浆洗得发慌的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有方子。” 这人的气度不像是市井流民,可他的衣着和那些流民一样寒酸。 顾娇接过方子看了看,对他道:“这方子不适合你的病。” “啊?”男子一怔,“可是,你又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怎么断定方子不适合我?” 顾娇把方子还给他:“这张纸这么旧,用了很久了吧?可是你的情况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如果方子有效,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男子感觉右上腹又疼痛了。 他捂住痛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唉,颜值即正义。 这人长得这么好看,让他病死可惜了。 顾娇伸出手:“把我给我。” “嗯?”男子太疼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顾娇索性直接捏住他的另一只手,将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男子勃然变色:“男、男女授受不亲!” 他试图把手抽回来,可发现根本使不上力。 这年头的小姑娘都这么大力气了吗? 顾娇把完脉,又用手去拨他的眼皮。 他吓得连连后退,王掌柜及时在他身后放了个凳子,他双膝一折,一屁股跌在了凳子上。 从没有哪个姑娘这般。 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顾娇很淡定地收回手:“可是经常感到口干口苦、厌食油腻?” 男子点头。 顾娇:“疼了多久了?” 男子:“一、一两个月吧,具体不记得了。” 顾娇:“你一直在吃这个方子吗?” 男子摇头:“没有,之前是另一个方子,不见好转,后面换了一间医馆。” 顾娇皱起小眉头:“京城庸医这么多吗?” 他患的是慢性胆囊炎,属于肝胆气结型,中医干预效果良好,就连去年才出师的宋大夫都会治。 这人却找了两个医馆都没把自己的方子弄对症。 男子低下头不说话。 顾娇给开了方子,交让药童给抓药。 “顾姑娘,好了!”药童把抓好的药包用草绳绑好递给顾娇。 顾娇拿给男子道:“一天一副,早晚两次,武火煮沸,文火慢熬两刻钟。你先吃五天,第六天早上再来复诊。” 男子没立刻伸手去接,而是问道:“多少钱?” 顾娇:“一百文。” 男子一脸惊诧。 顾娇看向他:“怎么?贵了?” 男子拨浪鼓似的摇头,有些难以置信:“你、你确定你们卖得不是假药吗?” 顾娇:“……” 一副药才二十文,这个价钱在京城确实很少见。 这个方子本身不需要太名贵的药材,当然若是来了一个贵人,一定要抓最好的药,顾娇也能给配出一两银子一副的药来。 男子付了钱,拎着药包往外走。 刚出门口便被一个人撞了一下。 他跌倒在地上,药包散落一地,他忙伸手去捡,却有一只脚踩在其中一个药包上。 他清瘦的身形笼罩在对方巨大的暗影中。 他去捡药包的手顿住了。 对方嘴里叼着一根草,叉腰看着他,吊儿郎当地说道:“哟?这不是柳公子吗?又出来买药啦?这回又是哪儿不舒坦呢?和哥儿几个说道说道,哥儿几个帮你治治?不要钱的那种!” 他身后的几个小弟哄笑起来。 男子屈辱地涨红了脸,手指摁在地上,指节都隐隐泛出了白色。 大汉岔开腿,对男子道:“从爷爷的胯下钻过去,爷爷就给你买药!” “哈哈哈哈哈!” “钻过去!” “钻过去!” “钻过去!” 几个小弟激烈起哄。 男子的眼神透出无尽的屈辱与凶光。 忽然间,一道小身影走了出来,一脚将那名大汉踹飞了! “你谁呀?”一个小弟冲过来。 顾娇碰他嫌手脏,抄起门口的棍子将他打飞了。 余下几个解决起来也没多麻烦,不过眨眼功夫,所有人都被打趴下了。 那名壮汉身手最好,但也根本没了还手之力,只能勉强撑着地面站起来,双腿还在发抖。 他忌惮又怨毒地看了顾娇一眼:“哪里来的臭娘们儿?” 顾娇随手一挥,将棍子挥了过去,壮汉一口牙被闷掉了四颗! 壮汉疼得整个人都扭曲了,他捂住满口血水,口齿不清地咆哮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顾娇淡淡地说道:“我管你们是谁,他是妙手堂的病人,你们在妙手堂门前闹事,就该打。” 壮汉恶狠狠地笑了:“你怕是不知道他是谁吧?他可是柳一笙!全京城的大夫都不敢给他治病,你敢医好他,有你的好果子吃!” ------------ 178 坑爹(一更) 柳一笙? 这名字有些耳熟。 可顾娇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顾娇让人重新给他抓了药,没收他的钱。 柳一笙抱着药,踉踉跄跄地走了。 刚走没两步,他突然回过头来:“你或许真不该给我治病的。” 被人骗了那么多次,每一次他都怀揣希望,到最后都是失望。 可这一次,他知道她给的药是真的。 无数次他都希望那些人给他的药是真的,唯独这一回,他希望能是假的。 柳一笙走掉了。 顾娇回到医馆,医馆里除了宋大夫与王掌柜一头雾水,其余几个京城本地的伙计全都低下头不敢吭声。 “小顾!我回来啦!” 二东家眉飞色舞地进了医馆,“有银子果然不一样啊,说话都硬气了!咦?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脸色这么白,出什么事了吗?” 王掌柜不解地说道:“方才来了一个叫柳一笙的病人,被人找麻烦,还不许顾姑娘给他治病。” 二东家神色一变:“那、那小顾给他治了吗?” 王掌柜道:“治啦,还把那群混蛋都收拾了呢。” 二东家掐住人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二东家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二楼的厢房了,他赶忙下楼去找顾娇。 药童去吃饭了,顾娇在给一位病人抓药。 二东家抓住她的手腕:“小宋你过来一下,给这位病人抓药。” “好嘞!”宋大夫放下后院晾晒到一半的药材,回大堂给别人抓药。 二东家将顾娇拉去后院。 他是拿顾娇当了亲妹子,没任何歪念。 他对顾娇道:“你和我说说你今天见到的柳一笙长啥样?” “好看。”顾娇说。 二东家是知道自家小顾的品味的,看多了萧六郎那种人间绝色,又有顾琰那个美少年在侧,还能被她夸一句好看,看来真是传闻中的那个柳一笙了。 二东家感觉人生都绝望了:“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顾娇问道:“这个柳一笙什么来头?为什么不能给他治病?” “他是废太子家的人!”二东家苦着脸与顾娇科普了一下京城的时局,“当今圣上本不是储君,柳贵妃的儿子才是,后面庄太后斗垮了柳家,废掉了太子,才将静妃的养子扶上帝位。” 顾娇认真地听着。 二东家接着道:“柳家不服气,竟然谋害当今圣上,不仅对圣上与太后娘娘行厌胜之术,更是偷偷让人给废太子做了龙袍。东窗事发后,柳家被处斩的处斩,流放的流放,太子与太子妃被圈禁,没几年二人就相继去世了。 这件事证据确凿,朝堂之上没人敢替柳家说话。这个柳一笙就是柳家唯一的嫡子。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京城的大夫都不敢给他治病了吧?” 顾娇唔了一声,难怪他之前拿到的方子都是假的。 二东家斜睨了自家小顾一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比如忏悔一下,自己为毛要救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大灾星? 顾娇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哦,明天的饭菜少放点盐,太咸了。” 二东家:“……” 顾娇将药材整理完后,回自己的小院喝了口水。 端起茶碗的一霎,她的脑海里灵光一闪。 “我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 在梦里。 那个怯怯弱弱的她回了侯府的凄惨梦境。 她在庄子里一住十年,无人问津,临死前的那一年,他们遭遇了一场大暴雪,有一队人马路过,在他们庄子暂避了一会儿。 当时,有个三十出头的锦衣男子找她要了一碗热茶。 那男子一身气度,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间皆是上位者的凌厉。 他道谢的口气很真诚:“在下柳一笙,多谢姑娘的茶。” 她收回茶碗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 冷如白骨。 一个时辰后,暴风雪停了,他也随侍卫们离开了。 临上马车前,她依稀听见有人唤了他一声……柳相。 ……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妙手堂医治柳一笙的事迅速传了出去,下午便有不少人来妙手堂等着看热闹。 别说,还真没让这群人失望。 酉时,那个被顾娇打得满地找牙的大汉回来了,他身边跟着一队侍卫。 不像是官差,更像是某些大户人家的护院。 大汉摇手一指,对顾娇怒目而视:“佟大人!就是她!她把我们几个全都给揍了!” 被唤作佟大人的领头侍卫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免纳闷:“哪个呀?” “她!那个女的!”大汉说。 佟侍卫眉头一皱,看了看顾娇,又看看大汉:“你是在和我说,你们几个就是让一个小丫头给揍成狗了?” 什、什么狗啊? 大汉拒绝承认! 可想起方才他们满地找牙的样子,确实比丧家之犬还要狼狈。 佟侍卫问道:“她身后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高手?” 她自己打的? 他不信。 大汉急得直上火:“大人!真是她!” 佟侍卫走过去,走进医馆,百姓们瞬间围了过来,将医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听说,你伤了人。”佟侍卫看向在柜台后看账本的顾娇说。 顾娇翻了一页账册,压根儿没理人。 二东家见状不妙,忙笑盈盈地走上前:“这位大人,都是误会,一场误会!” “什么误会?她把老子和老子的兄弟揍成这样了,你眼瞎吗?”大汉眼瞎有人撑腰,底气也就足了。 二东家赶忙赔笑:“诸位的医药费由我们负……” 啪! 顾娇将账本拍在了桌上。 二东家心里慌得一批,完了完了,小顾又要发飙了! 小顾你冷静啊,这不是县城,不是温泉山庄,是京城啊! 这伙人一看就来头不小,咱得罪不起啊! 顾娇站起身,不耐地扒拉了一下小耳朵:“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问完又道,“一起吧,烦。” 二东家:不——小顾——不要——你这样是不对的—— 佟侍卫被顾娇的话震惊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她指的是什么。 一个小丫头,这么嚣张的么? 佟侍卫冷冷地说道:“我是男人,我不欺负女人,把你们真正管事的叫出——” 话音未落,顾娇已经闪出柜台,揪住他领子,将他一路怼到医馆外。 佟侍卫可不是寻常人家的护卫,他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穿上了寻常百姓的衣裳,可他的身份在京城也几乎是能够横着走的。 他的武功也自不必说。 还从没被人如此对待过。 等他反应时整个人已经重重地撞上了门口的石狮子。 他恼羞成怒,拔剑而起,可剑尚未出鞘,便被顾娇一脚跺回了剑鞘! 一根棍子哗啦啦地滚到了顾娇脚步。 顾娇足尖一点,踩上棍子的一头,棍子立马立了起来,顾娇反手一抓,现场来了一出打狗棍法。 大汉赶忙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他看到佟侍卫被那丫鬟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大喝一声道:“住手!佟大人是皇子府的人!你敢动他,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一名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策马而来,在他身后跟着几名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 他恣意潇洒,清隽风流,真真是极尽了皇室的好姿色。 他也有着一双邪魅的眼睛。 不由让顾娇想到了曾经在林子里巧遇的美和尚。 区别就是,美和尚比他美。 佟侍卫也看见了他,赶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四爷!”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 被唤作殿下的男子却仿佛并不在意被人围观,相反,他似乎还有些享受。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佟侍卫:“出了什么事?” 佟侍卫用余光瞥了瞥大汉。 大汉早在佟侍卫跪下叫四爷的一霎便吓得五体投地了! 别人不知道四爷是谁?他还能不清楚吗? 这可是堂堂昭国皇子殿下啊! 佟侍卫蹙了蹙眉,这人是他一个远房亲戚,平日里有些仗势欺人,却没太过分,更重要的是,自己有不少不能出面的都是交给他去办的。 佟侍卫对四皇子道:“启禀四爷,有个丫头当街行凶,我前来问话,她与我也动了手。” 四殿下的目光落在佟侍卫高高肿起的左脸上:“所以,你的脸是被个丫头打的?” 佟侍卫汗颜地低下头。 这会儿还没猜出四皇子的身份,他出来,对马上的四皇子道:“这位公子,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医馆才开了不久,对京城不大熟悉,医治了一位病人惹了这位兄弟不快,这位兄弟便与我们医馆的大夫动起手来,之后还叫了帮手来。” “四皇……”大汉一开口,便接收到来自四皇子的凌厉目光,他一个哆嗦,改口道,“四爷,他们治的可是柳一笙!” 柳家人当年谋害过四皇子的父皇,四皇子怎么可能允许柳家的后人被医治呢? 臭丫头,你死定了! “谁治的?这位姑娘吗?”四皇子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顾娇的身上,他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姑娘又不认识柳一笙,治了就治了。” 大汉就是一怔。 四殿下此话何意? 他不是最讨厌柳家了人吗? 上次一个米铺的老板买了几斤好米给柳家,结果就让四皇子把店铺给砸了。 佟侍卫却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 京中的权贵圈流传着一句话——四爷好细腰。 那丫头长得虽不尽人意,脸上那么大一块红斑,可那小腰是真细。 四皇子这是看入眼了。 四皇子策马来到顾娇面前,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娇,微微弯了弯身子,笑着问她:“敢问姑娘芳名?” 顾娇直接不理他,转身就走。 四皇子身边的一名灰衣大内高手突然翻身下马,抬手拦住了顾娇的去路。 顾娇:“让开。” 大内高手:“回答我家主子的话。” 余下三名大内高手也虎视眈眈地看着顾娇。 顾娇缓缓地朝四皇子走了几步,抬眸看向他。 四皇子勾唇一笑,等待顾娇的芳名,却见顾娇一把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踩上脚蹬,利索地翻身上马,哒哒哒地跑掉了! 四皇子简直摔懵了:“……” 他大怒:“给我追!” 四名大内高手齐齐朝顾娇追了过去。 老实说,这是顾娇第一回骑马,骑技生涩,不一会儿便被四名大内高手追上了。 顾娇拽紧缰绳,在路过一条巷子时果断弃马,徒手攀上屋顶,横穿过去。 下方是一辆马车,她轻轻一纵,打算在马车的华盖上借个力,然后转身射出手里的银针。 顾娇怎么也不会料到这是宣平侯的马车。 此时的宣平侯侧卧在豪华软塌上,单手支头,优哉游哉地吃着冬枣儿。 常璟在马车外找东西,他的暗器弹弹珠不见了,他四周找遍了也没找到,他皱了皱眉,外车座上站起身来,一把搬开了马车的华盖。 “哎呀!” 顾娇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宣平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飞来横祸。 那一脚不偏不倚地踩在他的俊脸上,他整个人从榻上翻了下去,人生中头一回给人当了人肉垫子。 顾娇有点懵。 她歪了歪脑袋。 咦? 不痛。 宣平侯却痛死啦! 他的老腰——保养了这么多年的老腰—— 常璟!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随随便便拆马车!!! 可惜这话他说不出来了,他被枣子噎住了! ------题外话------ 娇娇:不是我的锅╭(╯^╰)╮ 求月票,鞠躬感谢 ------------ 179 净空(二更) 天气晴好。 京城各大书院都开了学,清和书院也不例外。 一大早,顾琰与顾小顺便抱着书袋来书院报道了。 第一天功课不多,主要是收心。 在抱着书袋走进院门的一霎,二人碰到了阔别多日的侯府兄弟顾承风与顾承林。 顾承林养了整整两个月的伤,总算是能正常行走了,只是他心里留下了浓浓的心理阴影,总感觉自己走几步就要受伤。 四人在门口碰到,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 顾承林看顾琰的目光依旧充满怨毒,奈何怨毒下是更多的忌惮。 他只要看到顾琰,便会想起顾娇把自己关在小黑屋蹂躏的画面,他不敢再轻易对顾琰动手了。 他只盼着顾琰自己出点什么意外,好一消他心头之恨! 顾小顺果断挡在顾琰面前,将二人的目光挡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从木讷小木工到十里八乡第一恶霸,不过是差了一根鸡毛而已! 他,顾小顺,不是好惹哒! “走了。”顾承风无意在书院与二人斗殴。 顾长卿早下了死命令,再在外惹是生非,就罚他俩住一年的祠堂! 住不住祠堂的不打紧,主要是眼下背着债,每晚都必须溜出去做任务还债,被大哥的暗卫盯着会不大方便出去。 顾承林被二哥拉走了。 顾琰:“哼!” 四人分别进了各自的课室。 另一边,萧六郎与小净空也来国子监上课了。 萧六郎先将小净空送到蒙学的门口,对他道:“中午我来接你吃饭。” “知道啦!”小净空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四岁啦,不是小孩子啦!” 萧六郎对他的年龄表示怀疑,总感觉方丈把他的月份估算大了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这么小,一点也不像四岁的团子。 “好了,进去吧。”萧六郎对他说。 小净空抱着书袋,生无可恋地进了蒙学。 为什么要上学呢? 明明他只想待在娇娇身边,变成娇娇的小尾巴? 蒙学班的变化其实很大,因为小孩子长得快,一个年过去,大家不是高了就是胖了,只有小净空还是小小一团,坐在凳子上都几乎能被书桌挡住脑袋的那种。 有小同窗开始笑他。 “净空,你怎么还是这么小?你长不大吗?” “对呀对呀!你不是不吃饭呀?” “你不会还是个宝宝吧?” 小净空的书袋里放着一瓶顾娇给他装的瓶瓶奶,说是多喝奶奶,就能长高高。 可是他现在拒绝在这群小同窗们面前喝奶! 他不要被他们笑话。 这些人里,笑得最嚣张的是秦楚煜。 秦楚煜患上痘疹后一直请假,索性过了个年才来。 他虚岁八岁了,不仅人胖了一圈,个子也高了一点。 他伸手去摸小净空的秀才小帽帽:“小奶包,想不想吃糖啊?叫声哥哥就给你!” 小净空无语地睨了他一眼:“幼稚!” 秦楚煜:“……” 不多时,夫子过来了。 不是蒋夫子,是一位姓郑的夫子。 蒋夫子调去广业堂了,从今天起,由孙夫子代神童班的课。 孙夫子介绍完自己后,开始检查神童班的假期作业。 方才还在嘲笑小净空的小同窗们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过年都玩疯了,哪儿还记得做作业啊? 像萧六郎这种会每日检查孩子功课的家长实则并不多,一般都是任由他们野蛮生长。 结果可想而知。 全班一片哀嚎。 而在这片哀嚎中,只有净空小团子默默地打开书袋,拿出了自己的寒假作业。 今日的国子监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蒙学的孩子们小,尚且察觉不到这种变化,可萧六郎一进率性堂便感觉气氛诡异里又透着严肃,严肃中又夹杂着几分八卦气息。 “哎,你们听说了没?郑司业病倒了!” “他为什么会病倒?” “还不是因为那事儿?” “什么事儿?” “你们真没听说啊。” “没有啊。” 同窗果真从来都不让萧六郎失望,叽叽喳喳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了了。 原来,皇宫里早就传出消息陛下会册封大皇子为宁王,册封郑司业为国子监祭酒。 郑司业连祭酒服都让人定制好了,酒席也定了,甚至请帖也全部准备妥当,就等下朝后分发出去。 可谁曾想半路来了个程咬金,前任祭酒给陛下写了一封信,说他回京了。 陛下一听坐不住了,老祭酒回来了,那还要新祭酒干嘛?陛下当场撂了担子,郑司业给气得脸都绿了。 上朝前,郑司业的腰杆儿挺得有多直,下朝后,郑司业的脑袋就垂得有多低。 他面子里子全没了,成了整个朝廷的笑柄。 如此重大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便传入了国子监。 “郑司业今天不来了,他还说来给咱们上课的。”一个同窗说。 “他不是来上课,是来听我们叫他祭酒的吧?”另一个同窗说。 出了萧六郎的考卷以及贪污账本的事情后,郑司业努力洗白了许久,可仍有不少监生对他心存芥蒂,六堂中以率性堂的监生最不容易忽悠,对郑司业的支持率也最低。 萧六郎进入课室后,众人纷纷不说话了。 萧六郎在率性堂一直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他总是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进,明明是个小县城来的穷酸书生,却次次考试都拿第一。 他还患有腿疾。 这若是在前朝,他根本没办法参加科考。 郑司业曾经针对过他。 本以为他会被逼着退学,谁料他没走,反倒是郑司业仕途不顺了。 不知道该说郑司业倒霉还是该说这小子命硬。 郑司业的事并未被监生们讨论太久,毕竟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学业以及下个月的春闱。 众人很快进入了学习状态。 国子监六堂中,以一年级的广业堂、崇志堂与正义堂读书声最大,二年级的修道堂与诚心堂次之,而到了三年级的率性堂,基本上没什么人念出声来了。 率性堂很安静,当然备考的气氛也最压抑。 参加本届春闱的可不仅仅是本届举人,上一届、上上届落了榜的旧举人也将继续返回春闱的考场。 所以竞争是巨大的。 一上午课业结束,监生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去了食堂。 萧六郎去蒙学接小净空回家吃饭,他在蒙学外等了许久才等到小净空。 “今天夫子留堂了吗?”他问。 “没有,我就是有点事。”小净空扬起小下巴说。 你还有点事?真把自己当个大人了。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与他一道回了碧水胡同。 他们家离国子监是真近,萧六郎严重怀疑小家伙的师父是为了方便他去国子监上学才买下了这座宅子。 午饭是老祭酒做的,色香味俱全。 顾琰与顾小顺没啥忌口的,他俩在书院的食堂吃。 吃过饭,老太太回屋困觉,小净空自己去刷自己的小碗碗。 饭桌上只剩下师徒二人。 “为什么那么做?”萧六郎看着老祭酒问。 老祭酒又不傻,焉能不明白自家徒弟问的是什么,他不希望萧六郎有任何心理负担,就道:“挣钱,养家糊口。” 萧六郎:“……” 有些默契在彼此心底,不必言明。 他的前方一片黑暗,他看不见出路,顾娇、老祭酒都在自己的方式照亮他的出路。 小净空每天吃过午饭都要睡个午觉,今天却没有。 萧六郎从屋子里出来,看见他在后院鬼鬼祟祟的。 “你在做什么?”萧六郎问。 “没什么!”小净空若无其事地说。 他既不睡午觉,也不化身小喇叭精叭叭叭,行为十分可疑。 俗话说得好,小孩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果不其然,萧六郎下午才上了一节课,就被小净空的夫子请家长了。 事件起因是小净空上午来学校,因为个子小遭到了小同窗们的群嘲,其中以秦楚煜最为恶劣。 小净空不服气,与是下课后把秦楚煜叫到一边,表示要和他比大小。 秦楚煜差点没笑死:“哈哈,你哪里比我大?” 小净空想了想:“你有鸟么?” 秦楚煜当场一噎。 他都八岁了,有些事似懂非懂,可鸟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他红了红脸,恼羞成怒:“你怎么说话的?我是爷们儿!我当然有鸟了!你没有吗?” “我有啊!”小净空睁大眸子说,“那就比鸟!看谁的鸟的大!吃过饭我来找你!咱们去一个没人的地方,不能让别人看见我的鸟!” 小净空吃过饭回国子监,果真来找秦楚煜了。 秦楚煜尴尬:“你你你、你真的要比那个吗?” 他是皇子啊,他是有规矩有礼数的,这也太那什么了。 何况一个三四岁的小团子,怎么可能比他大? 秦楚煜一边走着,一边低头看裤裤,狐疑地想,该不会真的比我大吧? “好了,就在这里!”小净空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 这是蒙学的小草场,一般不会有人过来。 小净空绕到大树后方,对秦楚煜道:“快过来吧!你的鸟带上了吗?” 秦楚煜:这又是什么话?天生的,还用带吗?他又不是太监!!! 秦楚煜黑着小脸也绕到了大树后方。 他想了想,仍觉着有些不妥:“真、真要比吗?” 小净空看向他:“你怕了吗?” 秦楚煜最受不得激将法,跺脚道:“看什么玩笑?爷怎么可能会怕?比就比!来吧!我数一二三,一起遛鸟!” 小净空大方道:“行,你数。” 秦楚煜咬咬牙:“一、二、三!” 小净空从鼓囊囊的书袋里抱住家里最大的鸟——小雏鹰。 秦楚煜却唰的脱了裤子! 小净空:“……” 小雏鹰:“……” 秦楚煜:“……” 听到这里,萧六郎冷汗都冒出来了:“然、然后呢?” 孙夫子新官上任碰到这种事,比萧六郎还头疼,他后怕不已道:“然后那鹰就朝楚煜扑了过去——” 萧六郎虎躯一震:“扑过去——该不会——” 孙夫子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摁住了!净空摁住它了!” 不过秦楚煜却真以为自己小弟不保,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当场尿了裤子。 堂堂一国嫡皇子,居然在国子监尿了裤子,真是丢死个人了。 可这件事到底是小净空不对,带那么可怕的猛禽来国子监,很容易出意外的。 萧六郎扶额:以为你长一岁就不闯祸了,是我天真了! 秦楚煜的家长还没来。 萧六郎与小净空在一间单独的课室里等着。 小净空耷拉着小脑袋,整个人都蔫哒哒的:“不要告诉娇娇。”看了眼怀中的小雏鹰,“也不要送走小九。” 萧六郎严肃地看着他:“你想得倒是美!” 小净空想了想,歪头看他:“给你免一个月的租?” 萧六郎:“……” ------------ 180 公爹(一更) 萧六郎没这么容易上小家伙的当。 主要是小净空没个月的租金都交给顾娇保管,他自己虽然可以随时使用,但每一笔明细都是顾娇过了目的。 如果哪个月不交租,顾娇立马就能察觉出二人的猫腻。 那么喜欢压榨坏姐夫的小净空,居然给坏姐夫免租,这得是给他兜下了多大的祸事? 顾娇才不傻,她一点儿也不好糊弄。 萧六郎果断拒绝了小净空的贿赂。 小净空不知坏姐夫心比海深,还真当他刚正不阿,心里又是苦恼又是汗颜。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娇娇来国子监接他放学,他想见娇娇,又怕面对娇娇,从没有哪一次如此矛盾。 顾娇摊上大事儿了,她从天而降,踩空跌进马车,还把人给压了。 她懵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她赶忙从对方背上起来,认真地看向对方:“大叔,你没事吧?” 宣平侯能没事吗? 他都快被噎死了。 他堂堂昭国武侯,一生征战无数,杀敌多如牛马,立下过赫赫功勋,不求生得伟大死得光荣,但也至少别是这么窝囊的死法儿。 想到日后史书会怎么记载他的去世经历——一品武侯萧戟,噎死,享年,多少多少岁。 操! 宣平侯在心里把拆马车的常璟骂了一百遍,随后就感觉一只轻盈的小手从后背神来,自他的双臂下穿过,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双臂夹紧他的腹部,往上一阵按压。 他只觉胸腔内一股气息喷涌,卡在嗓子眼儿的冬枣被他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常璟也终于蹲在地上,翻遍华盖车顶后找到了他的暗器弹弹珠! 常璟收好弹弹珠,抓着华盖车顶转过身来,就要给马车安上去,结果就瞧见宣平侯铁青着脸看着自己。 宣平侯身边还有个小姑娘。 常璟:嗯……刚刚发生了什么? 宣平侯的嘴角抽得都快中风了。 常璟眨了眨眼,意识到可能自己又惹侯爷生气了,他道:“我找弹弹珠。” 宣平侯:老子在你心里还不如一颗珠子! 常璟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华盖车顶放回马车上,还不忘贴心提醒:“当心头顶。” 宣平侯:呵,这会子会关心人了,方才是死了吗?! 另一边,四名大内高手追过来了。 宣平侯是受妹妹萧皇后嘱托,去国子监接自己的小外甥秦楚煜,听说秦楚煜在国子监出了点事,萧皇后自己不便出宫,太子妃又被禁足,于是拜托到了亲哥哥的头上。 宣平侯没摆排场,就坐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车夫是常璟。 因此四人谁也没认出这是宣平侯的马车。 他们一路追过来,那丫头突然不见了,十有八九是躲在马车里了。 四人也没问车里有没有别人,直接上手去抓人。 常璟的眼底杀气一闪,凌空而起,将四人全都踹飞了出去! 顾娇隔着帘子唔了一声,身手这么好! 等等,这家伙看着有点眼熟。 顾娇确实与常璟见过,是在她被埋在乐馆废墟下的那一次,当时就是常璟带着宣平侯府的亲卫将大石板移开的。 只可惜,顾娇只匆匆扫了一眼,没看见正脸。 四名大内高手被打趴下没一会儿,四皇子策马赶了过来。 别人不认识宣平侯府的马车,他却不可能认不出来,尤其马车前还站着宣平侯的第一高手常璟。 常璟此人并不常出现在明处,他本是一名暗卫,最近才不怎么遮掩身份了。 四皇子立刻猜出车内坐着谁,他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拱了拱手,笑着道:“舅舅。” 宣平侯是皇后的哥哥,皇后又是所有皇子的母后,如此推断,四皇子叫一声舅舅倒也没错。 至于宣平侯要不要认他这个外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马车内没有回应。 四皇子是君,宣平侯是臣,就是四皇子的亲舅舅见了他都得行一行君臣之礼。 可宣平侯嚣张起来不是一天两天了,别说区区一个四皇子,便是太子在他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地称舅舅。 四皇子的脸有些火辣辣的,却不敢真拿皇子身份去压宣平侯,他看了看地上东倒西歪的四名高手,又看看一脸不屑的常璟,咬了咬牙,拱手说:“方才我的人不长眼,冲撞了舅舅,还望舅舅恕罪。” 马车内传来一声似是而非的叹息,紧接着窗帘被掀开了。 宣平侯冰冷而又倨傲的目光落在四皇子的脸上:“看好自己的狗,不然本侯会杀掉。” 说罢,也不等四皇子应不应下,冷冷地放下了帘子! 四皇子捏紧了手指,躬身拱了拱手,道:“是,外甥记下了。” “那还不快走?”常璟催促。 四皇子蹙了蹙眉,带着四名身受重伤的大内高手离开了。 他人都走远了,却又回过头来,怨愤地望了眼一动不动的马车。 宣平侯,你最好一辈子坐在高处,不要摔下来! 四皇子离开后,宣平侯好整以暇地看了眼身旁的小姑娘。 长得……挺出其不意的。 他先看到的是右脸,美若天仙,然后她的左脸转了过来,他差点原地羽化登仙! 宣平侯:“常在车顶上走?” 顾娇:“偶尔。” 冤有头债有主,今儿这事头号罪人是常璟,宣平侯不会拿她撒气,况且他也猜出她为何会飞檐走壁。 “医女?”宣平侯问。 “大夫。”顾娇纠正他。 宣平侯嗤笑一声:“那就是医女。” “不是。”顾娇认真道,“医女只给女人治病,可我刚刚治了你。” 所以,你是不是女人? 宣平侯:“……” 宣平侯牙疼! 长得不怎样,口齿却一等一的伶俐。 宣平侯拿出钱袋,在里头扒拉了半晌,扒拉出一个最小的银裸子,还不大满意,一脸的肉痛:“给,诊金!” 这下轮到顾娇牙疼了。 来京城这么久,真是头一回见皇亲国戚给诊金给得这么小气,顾娇突然觉得四皇子那声舅舅怕不是假的。 宣平侯呵呵道:“怎么?嫌少?你不是大夫么?又不是土匪,就刚刚那么一下你还想收多少银子?” 顾怼怼成功被人怼了一回,无言以对。 她默默地收好银子。 小模样有些幽怨。 她下了马车。 宣平侯并不会因为这件事便把顾娇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既是大夫,那么救死扶伤便是她的本分。 她方才只是尽了一个大夫的本分,而他也付了一个患者该付的诊金。 银货两讫,各不相欠。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说道:“好了,去国子监吧,我那小外甥不是出事了吗?别真让他哭死了。” 国子监。 刘管事早早地在外头候着了,与他一块儿候着的还有萧皇后身边的苏公公。 苏公公执着拂尘,一脸焦急:“刘管事,侯爷他怎么还没来呀?” 刘管事讪讪道:“应当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苏公公去宣平侯找人时,宣平侯不在府上,刘管事让一名亲卫去通知侯爷,自己则与苏公公先赶来了国子监这边。 “哎呀。”苏公公等得有些着急了,“这事儿吧,说小不小,说大它也不大,主要是娘娘担心七殿下的安危。七殿下出生到现在,一直没离开过娘娘,突然就被送到这种地方,还不让七殿下暴露自己的身份……刘管事怕是不知道,七殿下入学第一天便让人给欺负了。” 其实是两个孩子不小心撞到了,可人总是会偏袒自己家的孩子,不自觉便将事实歪曲了。 “还有这事?”刘管事诧异。 苏公公叹道:“可不是吗?娘娘说陛下心硬,让七殿下以皇子身份去上学怎么了,陛下却说,都知道他是皇子了,那他去国子监的意义何在呀?皇宫的上书房又不是没有教书先生!” 刘管事是人精,大概听出了苏公公是对宣平侯姗姗来迟心怀不满,可又没胆子抱怨,只得从别的方面碎碎念。 他附和了两句。 宣平侯还没来,苏公公焦灼道:“唉,七殿下的学上得一点儿也不顺,入学被人撞,没几天又染了痘疹,一直休假到现在。可没想到,才开心第一天,又出事儿了!” 痘疹那个,不是七殿下最先染上的吗?然后才传染给了班里的孩子。 这事儿刘管事是知道的。 皇子生病是大事,宣平侯还入宫探望了七殿下。 苏公公道:“我、我还是先去瞅瞅,劳烦刘管事替我在这儿恭候侯爷。” 刘管事忙拱了拱手,客气道:“苏公公哪里的话?您有什么只管吩咐便是,您先去吧,侯爷来了我会转告他您方才一直在这里恭候他大驾。” 苏公公进了国子监。 七殿下已被两个小宫女伺候着换了衣裳,在蒙学的一间课室里待着,隔壁就是萧六郎与小净空。 小宫女努力安抚着秦楚煜的情绪,奈何秦楚煜怎么都不听,哭声比雷声还大。 孙夫子新官上任便遭遇了如此棘手的事故,心慌极了,撑不住场面,于是让人去通知了郑司业。 郑司业原本躺在屋里生闷气,听说这事儿后却蓦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老爷,您怎么了?”管家问。 郑司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七殿下又出事了。” 管家不解道:“那……您高兴什么?” 郑司业有些惊喜地笑了:“七殿下是皇嫡子,是宣平侯的外甥,你说,我若是这时候卖宣平侯与皇后一个人情会怎样?” 管家犹豫:“庄太傅只怕会不高兴吧?” 郑司业讥讽道:“他高兴不高兴关我何事?连一个祭酒之位都不能帮本官争取到,我看堂堂太傅也不过如此!倒不如我借此机会投靠宣平侯一脉,指不定就能绝处逢生了呢?” 管家:“这……” 郑司业冷笑道:“还有,闹事的又是萧六郎家的孩子,庄太傅与安郡王不是要保他吗?我偏要废了他!一能向宣平侯投诚,二也能泄了我心头之恨!” 他的眼中钉是萧六郎,七殿下的眼中钉是萧六郎家的孩子,他们连眼中钉都如此一致,真是上天的安排呀! “庄太傅,你给不了我的,我就只有问宣平侯要了!” 郑司业说做就做,马不停蹄地去了国子监。 他虽没被册封为祭酒,可陛下也还没来得及册封别人为祭酒,那么他便依旧是国子监最高官员。 何况这次师出有名,他倒要看看萧六郎还搬不搬得出国子监的哪条规矩! 郑司业兴奋得简直要疯掉了,连站在门口的刘管事都没有乔家,当然,就算瞧见了也不认识。 他一头冲进蒙学:“萧六郎和那孩子呢?!” 孙夫子刚从萧六郎与小净空那边过来,看见他,拱了拱手,道:“在东头的课室里。” 郑司业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还在课室里?这种人难道不该关禁室吗?孙夫子,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没担当了!当初把你调来蒙学是看你比蒋夫子能干!你却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办妥吗?” 孙夫子本性也并不坏,只不过,比起蒋夫子,他更懂得明哲保身。 一边是皇后的嫡子,一边是小县城来的两个穷孤儿,任谁都能猜到结果是什么。 ------题外话------ 大家最近订阅和打赏得到的【征文比赛人气票】,如果没有自己心仪的作者,可以支持一下《神君有个小师妹》吗? 作者公子无争为投票的读者准备了丰厚的奖励,具体活动规则和领奖方式,请查看《神君有个小师妹》书评区置顶。(此处注意,领奖需要投票截图,千万不要忘了哦~) ------------ 181 父子感应(二更) 郑司业趾高气昂地去了萧六郎与小净空所在的课室。 小净空等得困了,已经歪在萧六郎的怀里睡了过去。 郑司业一脚跨进门,看到那犯了重罪的小犯人居然还有心情呼呼大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厉声呵斥。 萧六郎一记冰冷的眸光打了过来! 郑司业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活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郑司业的声音当即卡在了嗓子眼儿。 萧六郎把小净空放在两条拼起来的板凳上,拿了他的小斗篷给他盖上,之后迈步出了课室。 他合上课室的门。 郑司业才猛地回神,汗毛一炸:“萧六——” “有话去那边说。”萧六郎淡淡打断他的话,随后不管他乐意不乐意,径自往对面的课室去了。 蒙学已经放学了,课室都是空的,萧六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小净空的动静。 小净空睡得香甜,小雏鹰乖乖地窝在他身旁,一人一鸟相互汲取温暖。 孙夫子怕二人打起来,跟着走了进来,可他不敢插话,就那么看看萧六郎,又看看郑司业。 郑司业今儿来这一趟是有着绝对底气的,他挺直腰杆儿道:“萧六郎,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这次总不会又是两个孩子撞一块儿的无稽之谈了吧!” 上回是两个孩子都不长眼,这回呢? 有谁逼着他把老鹰那种猛禽带到国子监来了吗? 萧六郎没接郑司业的话,而是神色淡淡地看向他:“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又是假公济私,乱用职权?” 郑司业气了个倒仰:“你怎么说话的?好歹我是司业,是国子监的官员,也是你的夫子!我还没开口训你,你倒是巧舌如簧起来!哼,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像你们这种学生,国子监收不起!” 孙夫子勃然变色。 这次的事说起来确实大错在小净空的身上,不论秦楚煜如何羞辱他,他都不带将猛禽带来国子监,这种行为严重违背了国子监的监规。 但要说因为这个便把他逐出去,实则有些牵强。 而且还不止开除他一个。 萧六郎又犯了什么错呢? 养不教父子过也不是这么整的。 萧六郎并未因郑司业的话而流露出任何害怕,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国子监哪条规定允许你开除学生了?” 在国子监六堂之中,只有犯下科举舞弊、触犯刑法等诸如此类的事故才会被开除。 而蒙学是不能开除的。 只有神童班的考试考不过被分配到普通班。 小净空来猛禽来国子监,是初犯,并未造成人身损伤,依照国子监监归应当记过批评,不能更多了。 所以开除的做法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郑司业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他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对策。 国子监的规矩是对付普通人的,可秦楚煜是普通人吗? 他是皇子! 恫吓皇子是死罪! 郑司业冷笑道:“你可知那个孩子是谁?身份说出来能吓死你!他是宫里的皇子!你现在明白你家的孩子犯下何种滔天大罪了吧?我把你俩赶出去是在帮你们啊!不然惩罚轻了,宫里的人不满意,怪罪下来你们就只能掉脑袋!” 萧六郎是乡下来的,郑司业笃定他没见过世面,一定会被自己的话吓唬住。 萧六郎却不屑地嗤了一声:“好,那你就去找陛下来,我们看看陛下会如何定夺这件事。” 郑司业一噎。 这小子咋回事儿啊?这都唬不住? 他能找陛下吗? 倒不是说陛下不会不疼七皇子,而是如果连这点小事他都解决不了,还怎么让陛下放心把国子监交给他? 郑司业嚣张地说道:“呵,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主意已定,今天你们两个必须给我滚出国子监!” 为了他的祭酒大业,他早就想出了万无一失的办法! 萧六郎同意不同意重要么? 自己的除名文书都写好了,国子监的公章也盖上了,只用二人班上的夫子签字画押就够了! 郑司业从袖口掏出了文书,掸了掸,说:“孙夫子,拿笔和印泥来。” 孙夫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 孙夫子去了。 不多时他手中便多了一套墨宝与印泥。 “签字,画押。”郑司业将除名文书递给他。 这一份是小净空的。 孙夫子再度犹豫。 老实说,他恨不舍得。 小净空这次皮是皮了点,可大多数情况下是挺乖的,而且他成绩最好,将来的可塑性很高。 谁不喜欢聪明伶俐总考第一的孩子呢? 只是这回惹的是七皇子。 可惜了了哟。 孙夫子硬着头皮签字画押。 签了字,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萧六郎淡道:“孙夫子你想清楚了,你这是助纣为虐,你最好不要后悔。” 孙夫子心里天人交战。 “快写呀!”郑司业催促。 孙夫子咬牙提笔,在文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刚写完要来画押时,门口突然传来苏公公一声尖细的叫唤:“哎呀侯爷!您可来了!” 侯爷? 郑司业的眉心狠狠一跳,难道是宣平侯吗? 他亲自来国子监了? 郑司业忙扶了扶头顶的官帽,正了正衣襟,走出课室,来到走廊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微臣,叩见宣平侯!” 宣平侯看也没看他一眼,问苏公公道:“小七呢?” 苏公公忙指着一间课室道:“在里头,正吃着点心呢。” 还能吃点心,看来是没事。 宣平侯迈步往前走,郑司业却挤破脑袋往他跟前儿凑:“侯爷!伤害七殿下的罪魁祸首,下官已经处置了!这是他们的除名文书!一份已经签字画押了,另一份我马上去办!” 宣平侯蹙眉道:“不是说只有一个孩子吗?” 郑司业邀功道:“他家里的姐夫也在国子监念书,颠倒是非,蛮不讲理,如此品性实在不敢恭维!我一并将他除名了!我们国子监育人为本,坚决不收品行不端的学生!” 宣平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太在意这些拍马屁的套路。 他与苏公公一道去了秦楚煜所在的课室。 秦楚煜哭得嗷嗷的,好不容易才被苏公公用一块羊奶糕哄好了,这会儿吃得正香。 见到宣平侯,他的小胖子就是一抖,手里的羊奶糕都差点吓掉了。 宣平侯看着他,微微地眯了眯眼:“这就是你们说的出了大事?” 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儿没少。 两位宫女给他行礼。 秦楚煜最害怕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父皇,另一个就是舅舅宣平侯。 宣平侯从未凶过他,可不知怎的,他见了他就是怕! 他连羊奶糕都不敢吃了,扔给一旁的宫女,站直了小胖身子,规规矩矩地唤道:“舅舅!” 宣平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听说你尿裤子了?” 秦楚煜脸红地低下头:“已经换、换过了。” 苏公公忙打着圆场笑道:“七殿下还小,是那孩子放了一只鹰来啄七殿下……” 宣平侯斥责:“一只鹰就把你吓成这样,德行!” 秦楚煜的小胖身子抖了抖。 苏公公也噤声了。 宣平侯转身出了课室,回头看下他道:“还不快走?” 秦楚煜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外走。 宣平侯走得慢吞吞的,眼圈红红的,沉声道:“你还委屈上了?” 秦楚煜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我被人欺负了你都不帮我!你还是不是我舅舅了?我今天差点变成七公公——” 宣平侯冷声道:“你还有脸说?被人欺负了不知道欺负回去吗?皇后怎么生了你这种怂蛋玩意儿!” 宣平侯自幼在军营长大,书没念多少,成天和一群糙老爷们儿摸爬滚打,不开口是个优雅斯文人,一开口简直没法儿听。 秦楚煜被骂怂蛋,更委屈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宣平侯:“……” 艹! 最烦小孩子哭! 苏公公吓得肝胆俱颤,赶忙蹲下身去哄他。 秦楚煜越哭越凶:“我不要舅舅了——我要母后——呜呜呜——我要母后——” 宣平侯脑壳儿疼! “常璟!” 他一声厉喝,常璟从天而降,抓住小胖子秦楚煜飞檐走壁出了国子监。 宣平侯也打算走了。 然而在他路过萧六郎方才所在的那间课室时,不知怎的眉心忽然蹙了一下。 郑司业则是拿着签完字的两份除名文书过来了,气喘吁吁道:“侯爷,您——” 话音说完,宣平侯转过身,将课室的门推开了。 课室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另一面的窗户大敞着,窗外是种满绿竹的院长。 “侯爷您是要找那小子吗?奇怪,刚刚还在这儿的,上哪儿去了?这么快就溜了?”郑司业一脸不解地呢喃。 宣平侯蹙了蹙眉,带上课室的门,神色冰冷地走了。 “侯爷——除名文书您还要过目吗——侯爷——侯爷——” 郑司业的叫唤声与宣平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确定人走了,萧六郎才从几株绿竹后走了出来。 窗台并不高,虽是有些不良于行,倒也能翻进来。 他拄着拐杖朝大门走去。 他刚拉开课室的门,就看见宣平侯堵在门口。 ------------ 182 父子相见(一更) 萧六郎看着宣平侯,宣平侯也看着萧六郎。 二人的眼底都闪过了震惊之色。 萧六郎是没料到他会折回来,专程堵在这里等自己。 宣平侯则是没料到自己专程堵着的人会是眼前这样一个少年。 他只是出现了和在驿站那次一样的感觉。 不同的是,这一次更强烈,他笃定对方就藏在附近。 他故意走远,令对方放松警惕,随后再悄无声息地折回来——战场上惯用的招数,他会武功,实施起来并不难。 难的是现在。 他看着那张脸,眼底的难以置信无法遮掩。 “侯、侯爷,您走太快了……”这边的黄花菜都要凉了,刘管事才匆忙而至,“咦?七殿下呢?没和您在一块儿吗?” 他走的是另一条路,与苏公公一行人错开了。 他说完发现自家侯爷并未搭理,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课室门口,望着课室里面。 他古怪地走过来,也朝课室里看了看。 不看不知道哇,一看吓一跳! 他瞪大眸子道:“少爷?” 郑司业方才追着宣平侯往外走,走到一半宣平侯迅速折返,速度也是快得他几乎追不上,这会儿才赶到。 他被这声少爷有点懵? 啥情况? 宣平侯本人来了不算,府上的公子也来了?还进到他们课室里去了? 宣平侯沉沉地看向刘管事:“你叫他什么?” 刘管事道:“少爷啊!” “哪个少爷?”宣平侯这话是问的刘管事没错,目光却落回了萧六郎的脸上。 猝不及防见面的那一抹惊诧已经在他脸上看不见了,萧六郎的神色很淡定。 刘管事就道:“就是奴才和您说的那位在国子监念书的少爷啊,芸娘的儿子。” 萧六郎的母亲,姓陈,叫陈芸娘,街坊邻居都叫她十三娘。 “是吗?是他?”宣平侯一瞬不瞬地看着萧六郎,他的眼神看似平静,却又潜藏着无尽的暗涌。 突然,他拿出一只揣在暖手捂中的手,摸上萧六郎的脸,拇指使劲地擦着他的右眼下方,擦了半晌也没擦出东西来。 他的气场开始变得暴戾:“你的痣呢?这颗痣去哪儿了?嗯?” 刘管事一头雾水。 什么痣啊? 侯爷见过这个儿子吗? 萧六郎没出生侯爷便离开芸娘,回到京城了啊! 四年前的冬天,萧六郎倒是与他哥哥来了京城一趟,可惜没见上侯爷。 所以侯爷为何会是这副反应? 萧六郎没动,任由宣平侯将他的右眼下的那块脸颊擦得发红发肿,最后他看着宣平侯的眼神一点点冰冷下来,似乎夹杂了一丝不知如何宣泄的怒火。 “你认错人了。”他平静而又凉薄地说,“我这里从来都没有痣。” 宣平侯放下手,冷冷地拽成了拳头。 “结果。”萧六郎没再搭理他,拄着拐杖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宣平侯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眼底又是一阵疾风骤雨! 萧六郎去了对面的课室,把小雏鹰装进小净空的书袋,挂在自己胳膊上,又将小净空抱了起来。 小净空迷迷糊糊的,费力地睁了睁眼皮子,看到是萧六郎,又将小脑袋耷拉在他肩头,安心地睡了过去。 没睡午觉的孩子伤不起。 萧六郎一手抱着他,另一手拄着拐杖,在宣平侯神色复杂的注视下出了国子监蒙学。 “就是他!就是他俩!”郑司业想告萧六郎与小净空的状,可一开口发觉气氛似乎不太对,宣平侯的气场太可怕了,像是随时要杀人似的,他赶忙闭了嘴。 萧六郎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宣平侯也离开了国子监。 郑司业古怪地往课室里望了望:“咦?没人啊,刚刚宣平侯的手下在叫谁公子?” 一直都在走廊上待着、有幸目睹了全过程的孙夫子,冷汗直冒地说:“好、好像就是那个率性堂的监生。” 郑司业嗤道:“你说萧六郎?哈,得了吧,他怎么会是宣平侯府的少爷?年龄也对不上啊!” 唯一对得上的是小侯爷,可小侯爷已经死了。 “总不会是宣平侯在外头的私生子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郑司业笑容一收,晕倒了! 宣平侯出了国子监,坐上马车。 常璟抱着因被飞檐走壁吓到失声的秦楚煜:“侯爷,他怎么办?” 宣平侯这会儿心里乱的很:“送回宫去!” 常璟想了想:“哦。” 侯爷没说怎么送回去,于是常璟又抱着秦楚煜开始了新一轮的飞檐走壁。 秦楚煜哭都哭不出来了! 舅舅的惩罚太可怕了! 他再也不闯祸了! 宣平侯坐上马车后,情绪久久不能平复,眼神冰冷,手指颤抖:“怎么回事?” 问的是刘管事。 刘管事挑开帘子上了马车,讪讪地说道:“侯爷想知道什么?” “他是芸娘的儿子?” “是啊。” “你怎么找到他的,给本侯仔细说一遍!” “……是!”刘管事将自己寻找萧六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最早得从四年前说起了。” 萧六郎与兄长来京城与宣平侯相认,他起先没说是自己是谁,只道是宣平侯的故人,有东西要交给宣平侯。 这种上门攀附之人太多了,萧六郎衣着寒酸,不像是贵人,守门的小厮便没当一回事。 又恰巧那段日子京城了出好几起命案,刑部与大理寺联手也没能破案,陛下将案子交给了宣平侯。 宣平侯忙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等他破了案,小侯爷又出事了。 总之,等宣平侯得到消息时,萧六郎已经离开京城了。 宣平侯沉声道:“这些本侯知道,还是本侯告诉你的,本侯问的是你去县城找他的经过!” 刘管事是这两年才被调回来的。 刘管事道:“我先去了县城,打听到他是天香书院的学生,于是去书院找他,可他自己不承认。我没死心,之后……咳,又想了点办法。软硬兼施,可这位少爷不愧是侯爷的种,骨头真硬啊!当然学问好也是真的,他以第一名的成绩高中幽州解元,被保送国子监。” 宣平侯的眼底流转起无数风暴:“他的腿又是怎么一回事?” 刘管事道:“这个我向人打听过了,听说是在一年多前吧,为了救一个同窗而受的伤,之后就瘸了。” 宣平侯:“没治吗?” 刘管事:“治了呢,可不知怎的,没太见好转。” 回到侯府,宣平侯进了书房,自暗格中拿出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温润如玉,清姿卓绝,右眼下有一颗泪痣。 如果他活下来长到十八岁…… 宣平侯的脑海中闪过萧六郎的样子。 …… 小净空睡了一路,回家就醒了,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喇叭精了! 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小九,见小九好生生地待在鸟笼子里,他长松一口气。 “别高兴太早。”萧六郎在他身后说道,“是你自己主动坦白,还是我去告诉娇娇?” 小净空瞬间蔫哒哒的了。 最后的最后,小净空选择了主动坦白,娇娇说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顾娇一回来,小净空便主动把自己带小雏鹰去国子监和小同窗比鸟结果把同窗吓得尿裤子的事说了。 顾娇倒是没立马责难他,而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小净空很难过:“因为他们总是笑我小,笑我长不大,还笑我是宝宝。” 他的个子是没他们大,可他养的小鸟一定是最大的! 他经常在胡同里溜鸡,当然如今也溜狗和溜小雏鹰啦,他见过不少遛鸟的老爷爷,他们的画眉喜鹊八哥都没他的小九大! 原来是为了斗鸟,不是存心吓唬人家。 “可是他为什么会脱裤子?”小净空一脸不解。 在继大人的迷惑行为后,小净空的知识盲区里又多了一项小孩子的迷惑行为。 顾娇差点噎住。 这个……只怕一岁半的狗娃都知道,可小净空在山上长大,还真没谁接触过如此接地气的词儿。 顾娇最终没与他科普这个相关词汇,摸了摸他小脑袋道:“那些笑话你的人成绩都怎么样?每次都能考甲等吗?” 小净空撇嘴儿,骄傲地说:“才不是呢!他们经常出错!只有我才全对!” 顾娇轻声道:“这不就是了?他们做题都能出错,说话也不一定全对啊,他们说你长不高,是他们说错了。你现在还小,等你慢慢长大了,一定会长高高的,比他们都高!” 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成功被顾娇说服。 他学习都能这么好,没道理不会长高高! 小净空重拾对生活的信心,又是一个充满斗志的小净空啦! 顾娇又道:“那你自己有没有错呢?” “有。”小净空诚实地说,“我不该带小九去国子监,我以后不会了。” 顾娇欣慰地点点头:“去吧。” “嗯!”小净空抱着小雏鹰转身走了,刚进穿堂,他又将小脑袋探了出来,“可是他为什么脱裤子?” 顾娇:“……” 老祭酒出去了,晚饭是顾娇做的。 萧六郎照往常那样进来帮她添柴火,顾娇隐隐感觉他的状态不太对。 顾娇做了他最近爱吃的酥肉,他却比平时少吃了半碗饭。 吃过饭,他照例检查了小净空的作业,小净空又去检查两个哥哥的作业,他回房念书,却半天也没把书本翻开。 顾娇敲门:“是我。” 门虚掩着。 萧六郎顿了顿,将桌上倒放着的一本书正过来,对门口说道:“进来。” 顾娇推开房门,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放到他的桌上:“刚做的,趁热尝尝。” 萧六郎看着她那双本不该承受这些苦累的小手,叹了叹:“怎么又做了吃的?” “你晚饭吃的不多。”顾娇说。 萧六郎垂下眸子。 顾娇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昏黄的烛光落在他俊美如玉的面庞上,他睫羽纤长,在鼻翼两侧落下轻轻颤抖的暗影。 顾娇双手托腮看着他:“你不吃吗?” 萧六郎没胃口,但他还是拿起勺子来尝了一口。 很甜。 连心里都仿佛没那么苦了。 萧六郎慢条斯理地将一碗莲子羹吃光,抬眸看着她。 她也正在看他。 光明正大。 被他抓包了也不见尴尬,她的眼底仿若有星辰,熠熠生辉。 萧六郎的心底好似慢慢被什么填满,不愉快的情绪被强势地挤了出去。 他率先移开了视线,清了清嗓子说:“我去刷碗。” “不用,我来!”顾娇站起身,先他一步将碗拿了过来,“你好好准备春闱,我还想做个贡士娘子呢!” “哦。”萧六郎失望。 只是贡士娘子吗?贡士之上还有进士呢,进士完了还有状元榜眼探花郎呢。 不过那个称呼—— 萧·小傲娇·六郎:“还娘子呢……” 顾娇:“你叫我?” 他念出声了吗?萧六郎一阵手忙脚乱:“不是,我……” 顾娇回眸一笑:“哎!” ------------ 183 慈母(二更) 萧六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娇心情大好地走了,刷碗都在哼小曲。 翌日。 萧六郎与小净空去国子监上学。 顾小顺吃得快,顾琰吃得少,他俩已经拿上书袋出门了。 萧六郎没压根儿没将郑司业写的除名文书放在心上,他太熟悉国子监的规则了,郑司业那一套唬得住别人唬不住他,真正的除名文书必须有祭酒签章。 值得一提的是,郑司业闹出欺凌学生与贿赂账本的事件后,他的祭酒签章便被陛下收回了。 郑司业真正的计划应当是唬住萧六郎,让萧六郎与小净空自行离开,之后上报时便说是他俩主动退学。 萧六郎把小净空送到蒙学的门口:“今天不许再闯祸。” 小净空眼珠子转了转:“那明天可以吗?” 萧六郎:“……” 越大越不省心了是吗? “去上课!”萧六郎严肃地说。 “哦。”小净空抱着书袋慢吞吞地去了。 “慢着。”萧六郎叫住他,“兜里的石头交出来。” 小净空一本正经道:“小石头说它今天想上课。” 萧六郎面无表情:“那弹弓也想上吗?” 小净空噎了噎,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弹弓?我明明藏得那么好! 萧六郎:呵呵呵,能被你蒙混一次,还能让你蒙混第二次? 最终小净空的装备成功被萧六郎收走。 小净空抱着书袋,耷拉着小脑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叹气。 唉。 ……就挺难的。 萧六郎看着手里的弹弓,嘴角一抽,小家伙真是越大鬼主意越多。 先是被陛下这个大渣男气了一场,紧接着又被宣平侯这尊大杀神吓了一回,郑司业是真真正正病倒了,至少一个月以内,他都甭想出来作妖了。 正月的雪比腊月少了些,天气却并未彻底回暖。 姚氏坐在暖阁中给顾娇做衣裳,顾娇又长个子了,也不知是不是她从前营养不良,到了现在才开始好好长身体。 姚氏又不爱给女儿做偏大的衣裳,都是刚刚合身,这样就导致衣裳一两个月就穿不了了。 “老夫人让人送来的金线去哪儿了?”姚氏问房嬷嬷。 最近姚氏在顾老夫人跟前儿很是得脸,顾老夫人给儿媳送了不少好东西。 顾老夫人这么做自然不是因为喜欢姚氏,而是她很享受姚氏在她面前乖乖伺候的样子,尤其姚氏的一手推拿确实不赖,点心也做得可口。 “诶?我记得放篮子里了呀。”房嬷嬷在绣篮里找。 姚氏道:“找不到就先用银线吧,我先把云纹给绣了。” 人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了,房嬷嬷最近有些丢三落四的。 房嬷嬷将银线递给姚氏。 姚氏穿好针线,正要下针,门外的小丫鬟打了帘子:“夫人,老夫人让您去松鹤院一趟。” 姚氏放下手中的针线:“知道了,你去回个话,就说我马上来。” “是!”小丫鬟去了。 房嬷嬷心疼她:“才从松鹤院过来呢,太辛苦了。” 姚氏淡淡一笑:“这有什么辛苦的?我不过是在她面前做个孝顺媳妇儿,谁家媳妇儿不是这么过来的?说到苦,又哪儿有娇娇半分辛苦?” 房嬷嬷无力反驳。 大小姐确实辛苦,头些年得了傻病,在家乡被那混账顾家欺负,后面傻病虽是痊愈了,可家里相公要念书,如今是四个都在念书,她不拿侯府一个铜板,全是自己在外辛苦挣来的。 “好了,去松鹤院吧,别让老夫人等久了。”姚氏收拾好给女儿做了一半的衣裳,披上一件斗篷去了松鹤院。 等到了松鹤院,才发现凌姨娘也在。 凌姨娘的气色不大好。 “母亲。”姚氏给顾老夫人行了礼。 凌姨娘笑着站起身,给姚氏行了一礼:“夫人。” 姚氏颔首。 顾老夫人见姚氏这么给凌姨娘面子,心里很是受用,让人给姚氏上茶。 姚氏坐下,丫鬟奉了热茶来。 姚氏喝了一口,问顾老夫人道:“母亲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顾老夫人看向凌姨娘。 凌姨娘笑了笑,说道:“其实是我找夫人,有件事想拜托夫人。” 姚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凌姨娘捏住帕子,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气喘道:“这不是正月了吗?后天便是先夫人的忌日,原本这事儿都是我在操持,但我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迟迟不见好转,我病了不打紧,就怕把先夫人的祭拜弄砸了。” 姚氏道:“所以你想让我去?” 凌姨娘咳嗽了几声说道:“夫人嫁进府前与姐姐是好友,我想,如果交给夫人去办,姐姐九泉之下一定不会怪罪的。” 姚氏差点笑了。 凌姨娘是不知道她这些年背负着什么样的名声吗?只怕先夫人自己都认为是她把她害死的吧? 让她去祭拜先夫人,不怕先夫人的棺材板突然翻了吗? 老夫人居然会答应,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凌姨娘一脸惊讶道:“夫人不会是不愿意去祭拜姐姐吧?” 姚氏道:“怎么会?我只是担心先夫人不愿意见到我,三位小公子没少到她坟前哭诉我这个狠毒继母吧?她必是怨极了我,我怕我去了,让她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呀。” 顾老夫人眉头一皱。 凌姨娘看了看顾老夫人,讪笑着对姚氏道:“正是因为有误会,夫人才更要去姐姐坟前与姐姐解释清楚啊。” 说的像是先夫人真能听见似的。 顾老夫人自始至终没讲一句不赞同的话,看来凌姨娘已先一步把她说服了,如此自己再坚持也没意义了。 姚氏在椅子上略略侧身,对顾老夫人欠了欠身道:“母亲若是不反对,那这事儿媳就应下了,只是,儿媳头一回祭拜先夫人,又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准备,儿媳担心会有疏漏之处,还请母亲让凌姨娘多多指点我。” 这姿态放得够低,顾老夫人听得简直不要太舒坦。 而且这个儿媳说的没错,就只剩不到两日的时间了。 顾老夫人不由地望向凌姨娘:“你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干嘛去了!不该早早地做好两手准备嘛!” 凌姨娘万没料到姚氏轻飘飘一句话,竟然就四两拨千斤,让顾老夫人对她心生了不满。 这么一挑明,若真出了岔子,倒不好叫姚氏一个人背锅了。 不过幸好。 她呀、、、 凌姨娘端起茶杯,垂眸轻轻地喝了一口茶:“夫人,不如你来我房中,我细细与你说一下祭拜的事吧。” 姚氏站起身。 房嬷嬷小声道:“夫人,你真敢去啊?” 姚氏低声道:“她把我从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带走,真出了事,全是她的责任。” 房嬷嬷一想也是。 姚氏去了凌姨娘处。 顾老夫人到底是不大放心的,担心凌姨娘病糊涂了,把话整不明白,让自个儿的心腹嬷嬷也跟去了。 顾老夫人只是厌恶姚氏,想着法儿地磋磨姚氏,却并不会暗害姚氏,因此有她的心腹嬷嬷坐镇,姚氏还是不担心凌姨娘耍诈的。 不过姚氏仍留了个心眼儿,她不相信凌姨娘会这么大方。 凌姨娘拿出一个盒子:“这里头是库房的钥匙,祭品我都放在里面了,马车与人手我也备好了,后天一大早,夫人只管去便是了。” “他们三个同意吗?”姚氏指的是顾家三个公子。 凌姨娘笑着点点头:“同意,我已经和他们打过商量了。” 这就更奇怪了呀。 那三个一直认为是她害死了他们娘,恨不得杀了她才好,又怎么会同意她去祭拜他们娘? 夜里,她让房嬷嬷带人将凌姨娘交给她的东西统统检查了一遍,祭品没有毒,纸钱也没被动手脚,车轮子是好的,车夫是府里的老实人。 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 难道是她多心了?凌姨娘当真这么好心? ------------ 184 放大招 顾家的坟地在京城以南的一块风水宝地,据说当年太太太太太爷爷就是从那附近发家的,发家后买下了一块地给顾家修建陵墓。 顾家真正封侯是从老侯爷这一辈开始,世袭三代之后开始降爵。简言之,顾长卿将是侯府最后一代侯爷,如果他不立下大功,那么他儿子将成为伯爵,孙子将成为子爵,重孙将成为男爵,到了玄孙这儿就变回普通的平民百姓了。 当然,在昭国也有像定国公府与庄家这样的数百年旺族,人才辈出,地位稳固。 姚氏起了个大早,外头穿了一条素净的白色缠桂枝束腰罗裙,一件杏色琵琶襟小袄,没戴任何金钗银饰,只簪了两支白玉簪子。 小丫鬟捧来胭脂盒。姚氏摆摆手:“脂粉就不必了。”她是去给人上坟,又不是去窜门。 “是。”小丫鬟悻悻地捧着胭脂盒退下。 “天色阴沉沉的,怕不是又要下雪。”房嬷嬷从外头进来,搓了搓冻得僵硬的老手, “夫人这身太单薄了,把斗篷穿上吧。” “嗯。”姚氏点头,穿了件白色缎面斗篷。这身衣着打扮仔细是挑不出错儿的。 房嬷嬷到底怕她冻坏了身子,多让人备了几个汤婆子,暖手捂也给她用上了。 姚氏揣着兔毛暖手捂来到大门口时,顾长卿三兄弟也从各自的院子过来了。 顾长卿的神色没有变化。顾承风与顾承林的脸色却不是太好看。顾承林冷冷地扫了姚氏一眼,哼哼道:“姨娘也真是的,为什么要让她来?我们自己祭拜娘不好吗?”顾长卿严肃地朝他看来:“上车。”顾承林不满道:“我又没说错!娘是她害死的!她还有脸去给娘上坟!”顾承林也这么想,只不过大哥在这儿,他不想让弟弟又被大哥责罚了。 顾承风拉了拉弟弟的袖子:“行了,先上马车,一会儿去晚了,万一碰上下雪路上不好走。” “哼!”顾承林怨愤得瞪了瞪姚氏,气鼓鼓地上了马车。顾承风与他上了同一辆马车。 顾长卿骑马。姚氏与房嬷嬷坐上另一辆马车,另外还有两辆马车拉着给小凌氏的祭品。 “唉,何苦受这委屈?”房嬷嬷心疼地将姚氏扶到凳子上。 “没什么。”姚氏说。这些话她早听习惯了,起先还会痛心、会委屈,到如今她已经麻木了。 先夫人不是她害死的。她清者自清。一个多时辰和,一行人抵达了东月村,那块坟地在村子后的一片山林里。 顾长卿三人下了马车。姚氏也下了车,她吩咐人将小凌氏的祭品拿下来,打算去坟前给小凌氏上一炷香。 顾承林一步拦住她的去路:“我不许你去祭拜我娘!你不配!”姚氏算是明白了,凌姨娘喊她过来就是要借继子的手羞辱她的。 姚氏平静地说道:“我答应老夫人了,要给先夫人上一炷香。” “你走开!”顾承林伸手去推搡姚氏,顾长卿一个箭步迈过来,扣住了弟弟的手腕:“你想在娘的坟前闹腾吗?”顾承林愤愤地抽回手。 姚氏把手中的香烛与纸钱递给顾长卿:“那我就不过去了,劳烦世子将我的心意带到。”顾长卿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夫人去马车等着吧,外面风大。”姚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关心起她来了,果真是到了他娘的坟前,人都变乖了么? 姚氏没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就不该让她跟来!”顾承林嘟哝。 “你少说两句!”顾承风道。侯府雇了附近的村民看守顾家的祖坟,每一座坟头都被洒扫得很干净。 三兄弟祭拜了小凌氏,又祭拜了太爷爷与太奶奶,之后按照惯例要去村子里看看。 顾家祖上并不是东月村的人,可他受过当地村民的恩惠,这些年顾家的祖坟也多亏村民们的看守,保护得极好。 姚氏带着马车上的礼物给乡亲们一一送过去。往年做这事的是凌姨娘,乡亲们都以为凌姨娘才是顾家的正牌夫人,乍一见姚氏,反倒问她是不是府上的姨娘,可把房嬷嬷给气的。 这是凌姨娘的第二招吧。借乡亲们的无心之言来给她添堵。姚氏想笑。 凌姨娘到底没做过母亲,不明白对一个母亲而言,能打破儿子活不过十五的魔咒,又认回亲生骨肉,她这辈子都再别无所求。 走访完乡亲们,天色有些晚了,他们也该打道回府了。他们刚踏上返程的马车没多久,天空便果真飘了雪。 中午没吃饭,几人又饿又冷,姚氏让丫鬟把一盒点心给三兄弟送过去。 顾承林嗤道:“我才不吃她做的东西!”顾长卿神色复杂地蹙了蹙眉。 “大哥,外头在下面,你来马车里坐吧。”顾承风对顾长卿说。顾长卿淡道:“不用。”行军打仗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么一点风雪? “夫人,他们不吃。”小丫鬟将点心捧了回来。 “那就算了。”姚氏将点心盒子接了回来。其实不是她亲手做的,她才没那么好心上赶着给几个继子做点心,是从府里带来的。 她自己吃了两块,最近胃口不大好,便没多吃,都给房嬷嬷和几个小丫鬟了。 下雪天让马车的行程变得慢了下来,偏这荒郊野岭的没个像样的酒楼,寻常茶棚里的吃食顾承林又看不上,就这样三兄弟一路饿肚子饿到城区。 回侯府的必经之路上有家卖香酥鸭的,顾承林平时就最爱吃它家的鸭子,今儿又饿了那么久,实在忍不住了,对顾长卿道:“大哥,我快饿晕了!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吧!”顾长卿看着确实快饿瘪的两个弟弟,点了点头,策马来到姚氏的马车旁:“吃点东西再回府吧?”姚氏不饿,不过她坐了一天的马车也确实累坏了。 一行人下了马车,要了两间二楼的厢房,三兄弟一间,姚氏一间。姚氏自己没吃什么,给房嬷嬷和随行的下人点了一桌饭菜。 屋子里闷得慌,她恰巧有点又想如厕,便去了趟一楼后罩房的恭房。出来走向大堂时,忽然一道男子的声音叫住了她:“瑶儿?”这声音姚氏许多年没听到了,却仍是一下子认了出来。 姚氏面色一变,怔怔地转过身来。 “瑶儿,真的是你!”一名身着藏青色衣衫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约莫三十多岁,生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身材不如顾侯爷魁梧,却也身形高挑。 姚氏有点儿回过神来,但在男子靠近自己的一霎,她还是克己复礼地往后退了几步。 男子的神色一暗,随即讪讪道:“我唐突了,这么多年没见你,一时激动,差点忘了礼数,请你恕罪!”他说着,拱手做了个揖。 姚氏侧身避了避,没受他的礼:“你不要这样。”男子眸光复杂地看着姚氏:“瑶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听说你嫁进定安侯府了,侯爷他待你可好?”姚氏垂眸道:“我很好。”男子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随后二人都没话,现场一度十分尴尬。 姚氏捏了捏帕子,道:“我要走了。” “啊……”男子的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我娘她常问起你。”姚氏的步子一顿。男子苦涩一笑道:“其实这些年我也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妻儿,对不起。”姚氏闭了闭眼,道:“当年是姚家先退亲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不必自责。”男子难过地说道:“我娘她年前中了风,之后就不大好了,最近总浑浑噩噩的,嘴里念着你的名字。”两家素有来往,姚氏与男子的亲事很早就定下了,男子的娘亲很是满意姚氏,每天都盼着这个儿媳妇能够早点过门,说一定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疼。 可惜这门亲事终究是被搅黄了。与其说是顾侯爷的欺压,不如说是姚家的蓄意巴结。 怒过、恨过、也懊恼过,如今都已归于平静了。 “你……”男子为难地挠了挠头, “这么说可能太唐突了,我也确实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不过既然碰见了,我还是想问你一声……你能不能去看看见我娘最后一面?”他娘快不行了,大夫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可他娘一直一直不肯闭眼。他娘痛苦,他也难受。他看向姚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这个做儿子的没给她一天荣华富贵,我不想临了了却连她的一个心愿也满足不了……”姚氏与他毕竟有过婚约,按理是该避嫌的。 不过他的母亲确实曾对姚氏视如己出,那是一个很慈祥的妇人,姚氏至今想起来都能感受到心头的那股温暖。 如果当年是嫁给了他,她的日子或许和现在很不一样吧。 “你家住哪里?”姚氏问。男子眼睛一亮:“你答应了吗?”姚氏顿了顿:“我考虑一下,不一定会去。” “啊,没、没关系的,去不了也没关系!我住清月区清风大街……”男子报了自己的住址。 姚氏没料到他会住在那么贫穷的地方。 “我先走了。”姚氏对他道。 “诶!你、你慢走!”男子激动地目送姚氏。姚氏进入大堂上了楼。那边,顾家三兄弟吃完了,一行人坐上马车回府。 姚氏先去顾老夫人那边复了命,听说这一路没出什么岔子,顾老夫人很欣慰。 顾侯爷让黄忠回府给姚氏传话,工部与兵部起了点冲突,顾侯爷这会儿正在工部处理紧急事务,可能今晚都回不来了,让夫人先歇息,不必等他。 姚氏在屋里心绪不宁。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甄氏,她曾经的未来婆婆。 “房嬷嬷。” “夫人,怎么了?”房嬷嬷打了帘子进来。姚氏披了件外衫:“准备马车,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夫人要去哪儿?大小姐和小公子这会儿也该歇下了。”房嬷嬷以为姚氏是要去碧水胡同。 姚氏道:“别问那么多,找个口风紧的车夫。”房嬷嬷张了张嘴:“……诶。”姚氏乘坐马车来到甄家。 她叩响掉了漆的院门。 “谁呀——”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姚氏没说话。院门嘎吱一声开了,走出一个衣着朴素、形容早衰的女人,妇人的年纪与姚氏一般大,可看上去比姚氏老了十岁不止。 姚氏猜测着她的身份,张了张嘴,正要说自己是谁,就听得女人扭头对屋里道:“当家的,有客人来了!”甄平快步走了出来。 见到姚氏,他先是一惊,随即喜色地走上前:“外头冷,快进屋烤火!”又对夫人道, “是侯夫人。”妇人冲姚氏欠了欠身。姚氏微微颔首。很显然,妇人早听说过姚氏了,她识趣地将洗了一半的衣裳从前院端去后院,之后再没在姚氏跟前出现。 ------------ 185 叫娘(二更) “进来吧。”甄平又讪笑着说了一声,侧身为姚氏引路。 姚氏的马车停在巷子口,连房嬷嬷她都没带过来。 她迈步进了院子。 她不来,甄平忐忑,真来了,甄平更忐忑。 原因无他,院子实在太简陋了。 姚氏的面上却并无丝毫异样。 他若是知道,姚氏去过比这个更简陋的院子,她的亲生女儿、女婿、儿子都曾住在那里,就能明白为何姚氏如此淡定了。 甄平将姚氏迎进了堂屋,紧张又激动地说道:“没有热茶了,你等等,我去让月绣烧一壶来。” “她叫月绣吗?”姚氏看向他问。 甄平一愣,没意思到自己顺嘴把妻子的名讳说了出来,他觉着这样不大妥,可是说都说了,也没法儿收回去了。 他硬着头皮道:“是的,月绣,不是京城人,是外地来京城做生意的。” “人很不错。”姚氏说。 这话甄平不知如何去接,原地尴尬了一瞬,才猛地想起正事,对姚氏道:“我娘在隔壁屋,我带你过去,家中实在简陋,怠慢了……我没料到你真会来……你来了我很高兴……” 甄平语无伦次。 姚氏想说你不用紧张,话到唇边又觉得可能换做自己也一样。 甄平挑开厚布帘子,先让姚氏进屋,姚氏微微弯身,从他打起来的帘子下走过去。 这是时隔十多年后,二人第一次离得如此之近,甄平鼻尖全是她的气息,但甄平没让自己失态,他努力让自己撑得高高的,不去碰到她。 姚氏进屋后,他也进屋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 年前就中风了,躺了这么久容易有味儿,可这间屋子没有,可见夫妻二人将老人家照顾得很周到。 甄老夫人躺在病床上,白发苍苍,面色惨白,形同枯槁。 姚氏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十多年前,甄老夫人是个十分泼辣的性子,干起活儿来力气比男人还大,谁能料到她有一天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她有一声、没一声地呻吟着,俨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姚氏不敢连着多看第二眼,赶忙垂下眸子,鼻尖酸涩。 甄平来到床前,俯身轻轻地摸了摸他娘的额头,说:“娘,您看谁来了?” “嗯……”甄老夫人晕晕乎乎地朝甄平所指的方向望来,一瞬息的功夫,她浑浊的老眼便迸发出了惊喜的锋芒,“瑶儿……瑶儿……” 姚氏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微微一笑道:“老夫人,是我。” 甄老夫人伸出手,想要坐起来好好儿看看姚氏。 姚氏在床边坐下,往她跟前挪了挪,道:“您别起来,今天下了雪,很冷。” “还是瑶儿心疼我。”甄老夫人沙哑着嗓子说,中风后她有些口齿不清,但也听得出她很高兴。 姚氏十七岁嫁进侯府,十八岁剩下顾娇与顾琰,十五年过去,如今也才三十三而已。 岁月格外优待她,没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除了她眼底没了少女时的纯真与青涩,但这些对于甄老夫人而言都不叫事儿。 甄老夫人拉过姚氏的手,欢喜得像个孩子:“你和平儿成亲啦?” 姚氏一怔,扭头,不明所以地看向甄平。 甄平小声道:“我娘患了痴呆症,许多事都记混了,要么就是记不清了。” 姚氏会意,人上了年纪确实容易如此。 姚氏看着甄老夫人期盼的眼神,点了点头:“是,我们成亲了。” 甄平心口一阵,眼圈都红了。 甄老夫人顿时笑得像个孩子。 甄老夫人其实并非对儿媳月绣不满,月绣这些年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任劳任怨,人是木讷了些,可良心是没得挑的。 只不过甄老夫人认识姚氏在先,她没想过儿子与姚氏的婚事会遭逢巨变,她早在心里拿姚氏当了儿媳。 加上有一年甄老夫人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摔成重伤,恰逢甄平下场乡试,为了不让甄平分心,姚氏每天都偷偷从姚氏出来照顾甄老夫人。 二人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 后面姚家过来退了亲,甄老夫人比儿子更难过。 这件事成了她未了的夙愿,平日里忍着不提,换上痴呆症后就忍不住了,成天念叨着瑶儿呢,你咋还没把瑶儿娶回家? “那你不能叫老夫人了,该改口叫娘了!”甄老夫人老小孩似的地说,一脸认真。 姚氏哽咽点头:“是,娘。” 甄平背过身子,拿袖子抹了抹泪。 “哎!”甄老夫人笑得很开心。 姚氏把她枯瘦的老手放进被子:“当心着凉了。” “我不冷。”甄老夫人笑着说,想到了什么,她艰难地抬起右手,去翻左侧的枕头。 “您要那什么?我帮您。”姚氏站起身说。 “匣子,那儿……压着一个匣子。”甄老夫人费力地说。 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榨干了她所有力气。 姚氏倾过身子,从枕头的左端下拿出一个扁扁的小匣子。 这匣子有些年头了,雕刻的是十多年前的图案,上头的漆也掉了,可见甄老夫人平日里没少把它拿出来看。 甄老夫人接过匣子。 她的双手很是颤抖,饶是如此,她也仍坚持自己打开了它。 里头是一对金镯子。 成色是极好的。 款式很老旧了。 甄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拿起镯子,拉过姚氏的手,太颤抖的缘故半晌也没带上去。 姚氏看见她额头的汗珠都冒了出来。 “娘,我来吧。”她说。 “好了。”甄老夫人终于把镯子给姚氏戴上去了,“说了成亲的时候给你的,家里条件不好,委屈你了。” 甄平乡试落榜,自此一蹶不振,多年没考上,后面他想通了,放弃科举这条路了。 这副头面是甄老夫人十几年前就备下的,她把自己的嫁妆头面全拿去铺子融了,打了一对金镯子,上头还刻着姚氏的闺名——瑶。 这副镯子在甄老夫人的枕边躺了十几年了,没事甄老夫人就拿出来摸一摸。 甄平一直知道他娘有个很宝贝的匣子,却不知里头装的竟然是给姚氏的新婚礼物。 当然月绣过门时,甄老夫人也没亏待她,她借钱给月绣买了一副金头面。 只是意义到底不一样。 姚氏从进屋就一直忍着,然而这会子她忍不住了,她抱住甄老夫人的手,眼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甄老夫人吓坏了:“瑶儿怎么哭了?是不是不喜欢镯子?娘、娘再给你买新的!” 姚氏含泪摇头:“不是……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谢谢娘……我是太高兴了……” 甄老夫人摆摆手:“唉,一副镯子有什么可高兴的?回头平儿考上举人老爷,让你做举人娘子,给你好多好多首饰!” 姚氏又陪甄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甄老夫人困了,拉着姚氏的手睡了过去。 姚氏守在房中,直到甄老夫人打起了呼噜,她才轻轻地把手拿出来,给甄老夫人掖好被角。 整个过程,屋子里的甄平都属于被亲娘忽略的状态。 “出去说话吧。”姚氏擦了擦眼泪,对甄平说。 甄平打了帘子让姚氏先出去,随后自己也跟了出去。 二人来到堂屋。 堂屋里放着热茶,却没有人。 想来是月绣烧的茶,放下就走了。 甄平深吸一口气,对姚氏道:“坐吧。” 姚氏摇头:“我得走了,这个还给你。” 她说着,将手上的镯子摘下来。 甄平赶忙捉住她的手,他本意是阻止她,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后,他又唰的松了手:“抱歉……我……” “没事。”姚氏微微摇头。 他的为人她很清楚,不是举止轻浮之辈。 甄平道:“镯子是送给你的,你收下吧,收了我娘才会安心。不然你还给我,我放家里让她发现,她又该受刺激了。” 姚氏想了想,没再坚持。 “我送你。”甄平看出了她的离开之意。 “不用。”姚氏说。 甄平笑了笑:“不是,那个门栓坏了,月绣都打不开,你的力气可能也打不开。” 姚氏没再拒绝。 二人一道踏上走廊,往前院而去。 宅子很安静。 甄平突然开口:“我其实,没料到我娘心里一直渴望我科举,她当年与我说,不想念就别勉强,咱也不是非得念书才能过日子。我以为她是真心的……” 今儿听了亲娘的话,才知她心底的夙愿除了没娶到姚氏做儿媳,还有没看见自己儿子金榜题名。 他很愧疚。 姚氏问道:“没念书后你去做了什么?” 甄平笑了笑:“什么都做过,去私塾当过蒙学的夫子,去客栈当过账房先生,也去码头给人扛过货……如今做点茶叶的小营生。” 他说着,挠了挠头,“其实日子没你看到的那么难,这两年生意不错,我在东街盘了一座宅子,下个月就搬过去了。” “真好。”姚氏说。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姚氏张了张嘴:“我大哥当年……” 甄平摆摆手,笑着打断她的话:“都过去了。” 姚氏愧疚道:“对不起。” 甄氏只有甄平一个儿子,可想而知当甄平被姚家退了亲,又被姚远带人打断双腿时,她老人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痛。 可她患上痴呆症后,把这些都忘了。 她原谅了。 姚氏的喉头又是一阵胀痛。 “到了。”甄平说,他看了姚氏一眼,眼眶也是红的,他忙垂下头,“我来开门。” 不该说的话,二人一句也没说。 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再没重来一次的可能了。 然而就在甄平即将打开门闩的一霎,门口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这里?” “对!就是这里!我亲口听见那个男人说的!” 是顾侯爷与顾承林! 姚氏面色一变! 甄平虽不认识二人的声音,可也莫名觉得对方来者不善,他抽门闩的动作顿住了,回头看向姚氏。 姚氏真没料到自己与甄平在酒楼的谈话会被顾承林给听去。 而且顾承林还带着顾侯爷来捉自己的“奸”了! 姚氏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她低声问甄平:“你今天为什么会去那家酒楼?” 甄平若有所思道:“一个客人约我去那儿谈生意,不过很奇怪,我去了那里却一直没有等到他。” 姚氏道:“是最近才认识的客人吗?” 甄平道:“没错,怎么了?难道那个客人有问题吗?” 事情发展到这里,姚氏若还猜不出是凌姨娘的手笔那就说不过去了。 “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有后门吗?”她问。 不能让顾侯爷看见她在这里,顾侯爷会杀了甄平的! 甄平为难道:“有,但是都堆着柴火,要把柴火挪开了才能开门……” “喂!开门!里头的,快开门!”顾承林开始猛拍门板,“黄忠,把门踹开!” 姚氏面色一变,正要找间屋子藏起来,门被哐啷一声踹开了! ------题外话------ 有月票吗? 能召唤奇迹的那种。 ------------ 186 真相(一更) 甄平一脸惊慌地看着闯进来的三人,他没见过顾侯爷,姚氏也没来得及告诉他。 “你们是谁?”他问。 顾承林没理他,一步跨了进来,四下张望:“人呢?你把人藏到哪儿了?” 甄平定了定神看向他:“什么人?你们找谁?” 顾侯爷与黄忠也迈步走了进来。 顾侯爷的目光落在甄平的脸上,冰冷中透出一丝不善,他当然认识眼前之人,从前虽没见过,可他调查过。 当顾承林告诉他,姚氏与一个男人在酒楼偶遇,那个男人还邀请姚氏来自己这个地址时,他瞬间猜出那人的身份了。 其实顾侯爷早先是不清楚姚氏有婚约的,他没想过姚家会这么无耻,瞒下姚氏与人有过婚约的事,事后把姚氏嫁给了他。 他是无意中听凌姨娘提起,说小凌氏与她说过,姚氏似乎与人定过亲,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于是去查,顺藤摸瓜查出了甄平。 一个落魄秀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家底还不殷实,长得也不如自己。 顾侯爷觉着对方丝毫不是个威胁。 加上那时甄平已经与别人成了亲,且私底下与姚氏并无来往,他也就没对甄平怎么样。 如果不是出了今天这种事,他已经快把甄平这号人物给忘了。 “我妻子姚氏可曾来过这里?”他淡淡地问。 一句妻子姚氏,让甄平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威武高大的男人就是姚瑶的丈夫定安侯。 定安侯穿着一袭玄色锦衣,披着银狐大氅,五官刚毅,丰神俊朗,虽已步入中年,却依旧魁梧挺拔,气度不减。 “不曾。”甄平说。 “怎么会不在?我亲眼看见她出去的!”顾承林跋扈道。 顾承林虽没顾琰那么像顾侯爷,却也不难看出是顾侯爷的儿子。 他在提到姚氏时的并未称呼一声母亲或夫人,甄平也就猜出姚氏在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甄平心中难受,面上尽量不让自己有所表露,他道:“难道令府的夫人出门就一定是来了我这里?” 顾承林不屑道:“我下午看见你俩在酒楼说话,你还叫她来你家里!你别想狡辩,我和我两个哥哥都听见了!” 那堵在后门的想来就是侯府的另外一个公子了。 事已至此,甄平满腹酸楚,还有一丝愤怒,什么样的继子才会做出这种事,带着亲爹来捉自己继母的“奸”。 甄平捏了捏拳头,道:“没错,我下午是偶遇了侯夫人,也与她闲话了几句家常,仅此而已,没有其他了。” 顾承林:“你明明还让她来你家看你娘!” 甄平:“我是说了这话,不过侯夫人拒绝我了,她说我们如今不适合再有往来。” 顾承林:“我怎么没听见?” 甄平:“那就不清楚了。” 顾承林还想与他争辩,黄忠却已在宅子里找了一圈,回到院子冲顾侯爷摇了摇头。 顾侯爷眉头一皱,对甄平道:“打搅了。” 顾承林:“爹——你再找找——我亲耳听见——” 顾侯爷一记眼刀子甩过来,顾承林悻悻地闭了嘴。 顾侯爷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回马车上?” “哦。”顾承林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他总感觉不对,姚氏一定是藏在哪里了,他真的听见那男的让姚氏来家里探望他娘了,姚氏那副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斩钉截铁地拒绝过。 顾侯爷也打算离开。 甄平叫住了他:“侯爷,我与夫人早已没有关系了,希望侯爷不要误会了她。” 顾侯爷冷声道:“本侯的事,本侯自己心里有数,不必你来指手画脚!” 甄平垂下了眸子。 顾侯爷甩袖出了院子,上了马车。 马车走远后,甄平才敢将院门合上,他转过身,望向无边的夜色,眼底涌上无尽的担忧。 姚氏确实不在宅子里,否则以黄忠的本事,不可能找不出她来。 方才门被踹开的一霎,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带着姚氏飞檐走壁离开了。 姚氏从未有过如此体验,像风筝似的在寒风中穿梭,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等好不容易落了地时,她腿软得差点瘫了。 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她胳膊。 姚氏惊魂未定地看向对方,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顾长卿神色如此道:“赶紧回府吧,父亲也快回去了。” 姚氏心底的惊诧无以复加。 她怎么也没料到危急时刻把她带走的人会是继子顾长卿:“你怎么会……你……” “夫人!夫人!” 房嬷嬷从巷子的另一端奔了过来,冲顾长卿行了一礼:“世子!”又对姚氏道,“夫人,上车吧!” 她的马车原先是停在甄家附近的,眼下却到这边来了。 姚氏心底诸多疑惑,顾长卿却什么也没说,转身没入了夜色。 姚氏在房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房嬷嬷把一直温在汤婆子下的水囊递给她:“是热的,夫人喝口热茶压压惊。” 姚氏结果水囊,拔掉瓶塞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才总算感觉自己的气息一点一点回来了:“房嬷嬷,这是怎么一回事?” 房嬷嬷拍着大腿道:“哎呀,奴婢也不知道啊!方才马车在那头停得好好儿的,忽然世子过来了,让奴婢到这条巷子来接您。奴婢当时心想,完了,被世子发现了!奴婢顾不上那么多,就照世子的话做了。夫人,您刚刚究竟去哪儿了?怎么会和世子在一起?世子会不会告诉侯爷,让侯爷对您起疑啊?” 姚氏沉默了。 所以顾长卿是特地赶来救她的。 他也听见她与甄平的谈话了,知道她若是出去一定是去了甄家。 可是,他不是最讨厌她了吗? 为何会帮她? 姚氏百思不得其解。 姚氏没立刻回府,而是去了碧水胡同。 顾侯爷在府上等了姚氏半晌不见她回来,也来了碧水胡同。 “你一直在这里吗?”顾侯爷问。 姚氏面不改色道:“不然呢?侯爷认为我去了哪里?” 顾侯爷回府将顾承林暴揍了一顿:“你别不学好,倒是学会污蔑你母亲了!谁借你的胆子!” 顾承林被自家亲爹的小皮鞭抽得嗖嗖的。 顾承林大呼委屈:“我没污蔑她!我亲眼看见她出府的!她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去干正经事!” “你还敢狡辩!”顾侯爷上手又是一鞭。 顾承林炸毛道:“不信你去问大哥二哥!他们也听见了!姚氏就是和那个男的约好了!她就是去私会野男人了!” 恰巧此时,顾长卿从门口路过。 顾承林如临大赦,失声叫道:“大哥来了!你问他!” “什么事?”顾长卿走了过来。 顾侯爷道:“这小子说,你们在酒楼时听见夫人与一个陌生男子商量着要私会。” 顾长卿道:“没听见。” 顾承林不可思议:“大哥你撒谎!我都听见了,你耳力比我好,怎么可能没听见?” “你听错了。”顾长卿说罢,冲顾侯爷行了一礼,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顾侯爷这下可真真是没再手下留情。 顾承林被揍得实惨。 其实顾承风也听见了,只不过顾承风去接任务还债了,没在府上。 这次的事虽是有惊无险,却让姚氏再一次见识到了凌姨娘的手段,她越发笃定这个姨娘不简单,当然也够狠毒。 她对付姚氏不算奇怪,可她居然会利用自己一手拉扯大的顾承林,可见这个女人是没有心的。 什么慈母、什么宠爱统统都是假象。 顾承林被养废,一半是老太太的功劳,一半就是这个姨娘。 另一边,顾长卿让暗卫去查的消息也终于有了进展。 书房。 暗卫向顾长卿行了一礼。 顾长卿淡淡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找到当年那些人了吗?” 暗卫道:“夫人身边有个叫桂枝的丫鬟,她远嫁了下落不明,不过属下查到她弟弟在凌家看守祖坟,属下旁敲侧击地问他了些夫人与凌姨娘的事。” 顾长卿:“说重点。” 暗卫:“姚氏在过门之前没见过侯爷,姚氏与侯爷是清白的,姚氏早先有婚约。” 这一点,早在昨晚顾长卿看见甄平与姚氏相处的时候就已经确信了。 姚氏对甄平不仅仅有过婚约,他们是对彼此动过真心,两个人是被迫分开的,姚家还对甄平做了不好的事。 暗卫道:“夫人的确不止一次向姚氏提出让她给侯爷做继室的事。夫人并不清楚姚氏已有婚约在身,眼看着推脱不过去了,姚氏才向夫人坦白,说自己马上就要成亲了,那天凌姨娘也在。” 顾长卿蹙眉,所以凌姨娘一早就得知姚氏与人订了亲,之所以没及时说出来可能是没觉得这门亲事能成。 “还有一件事。”暗卫道,“侯爷救过凌姨娘。” “什么时候的事?”顾长卿问。 暗卫道:“许多年前了,这事儿连凌老夫人都不知情,属下是查到了凌姨娘的生母那边才查出来的消息。那是夫人三公子满月之后,夫人抱着三公子回门,凌姨娘不小心从阁楼摔下,是侯爷接住了她。” 凌姨娘可能那时就惦记上了自家姐夫。 顾长卿的眼神越来越冷:“继续说。” 暗卫接着道:“还有就是,凌姨娘为侯爷做妾室的事是她的生母提出来的,原本凌老夫人与顾老夫人都没想到这一茬儿。她的生母成功说服了二老,不过……” 言及此处,暗卫忽然顿住。 顾长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什么?” 暗卫道:“凌姨娘出阁前,凌老夫人给了她一碗绝子药,她喝了才能上轿子,否则这门亲事作罢。” 顾老夫人看着蛮不讲理,但暗卫从没觉得她有如此心机。 顾长卿也对这个事实很是意外,别说他没料到祖母会这么做,便是外祖母在他心目中也是一个比顾老夫人更温和慈祥的老人。 谁料两个人,在毫无商议的情况下,竟心照不宣地对凌姨娘下此狠手。 顾长卿:“她喝了?” “喝了。”暗卫点头,“但是世子一定猜不到,她嫁进侯府的当晚,老夫人也给了她一碗绝子药。” 两位老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嫡亲外孙与孙子。 这才是凌姨娘这么多年不能生育的真相。 她对三兄弟说,她这辈子都不会要孩子,不是她不想,是她不能。 顾长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作为女人,她很悲哀,可若不是她的贪念,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暗卫又道:“这些年对姚氏不利的传言属下也仔细查过了,是凌姨娘让人传出来的,属下虽没十足的证据,可那封诬陷姚氏勾搭侯爷的信应当也是凌姨娘的手笔。” “我知道了。”顾长卿对这个结果并不算太意外,只不过,如果她早就对父亲存了觊觎之心,那么她娘无意就成了她的眼中钉,“我娘的死因呢?当真是病死的吗?” 暗卫想了想,摇头:“这个……恐怕就要问凌姨娘了。夫人去世前一天,凌姨娘曾陪着凌老夫人来府上探望夫人,夜里夫人的情况便急剧恶化。” ------------ 187 喜脉(二更) 顾娇有几日没见到姚氏了,昨夜姚氏虽是过来了一趟,奈何顾娇那会儿去出急诊了,与姚氏完美错过。 顾娇算了算,姚氏的药该吃完了,吃过早饭她便背上小背篓去了一趟侯府。 姚氏昨晚被凌姨娘摆了一道,惊怒参半,很晚才睡着,连每日给顾老夫人的昏定晨省都没能去。 房嬷嬷着人去说了声夫人略感风寒,恐过了病气被老夫人,过两日再来请安。 若在以往,顾老夫人一定会认为姚氏又没将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可这段日子姚氏的表现成功俘获了顾老夫人的信任。 顾老夫人不仅信了,还让丫鬟送了一支上好的人参给姚氏。 倒不是她多疼姚氏,而是姚氏早点好起来,才能早些来她跟前儿立规矩。 顾娇来得不早不晚,姚氏刚醒,洗漱完喝了点清粥。 姚氏看见女儿,眸子里就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笑意。 她走过去,拉过女儿的手进了暖阁:“今天怎么过来了?医馆那边走得开吗?” “医馆不忙。”顾娇说。 姚氏与女儿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她不爱坐会客的官帽椅,官帽椅之间总放着茶几,让人感觉被生生隔开了似的。 顾娇将小背篓放在桌上,对姚氏道:“你气色不好。” 姚氏摸了摸脸颊,笑道:“睡晚了。” “为什么睡这么晚?是有烦心事吗?”顾娇并不知姚氏昨日的遭遇。 姚氏想了想,有些不知如何向女儿解释。 女儿已经够辛苦了,她不希望女儿还为自己的事烦心。 另一方面,她与甄平的关系也难以像女儿提起。 可她不说,不代表房嬷嬷不说。 房嬷嬷昨夜回府后,软磨硬泡、连蒙带猜,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全都整明白了。 她觉得没什么不能对大小姐说的。 “还不是凌姨娘!”房嬷嬷咬牙切齿地将凌姨娘算计姚氏的事儿说了一遍,“原本我们以为她会在祭品上动手脚,车马上动手脚,亦或是借三个公子的手羞辱夫人,哪里料到这个杀千刀的竟然私底下调查夫人,还拿夫人从前的一桩亲事做文章!夫人自打嫁进侯府,就没再与甄家有任何来往了,可有些事儿吧,它是说不清的!侯爷心里必定是有芥蒂的,就算侯爷不生气,老夫人能不气?夫人这段日子好不容易才取得老夫人的信任,若昨日真被侯爷与三公子抓包,多日来的辛苦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房嬷嬷越想越气,她就不明白了,那个姓凌的是咋想出这么多歪主意的? “要不是世子及时出现,昨儿还真不能善了了呢!唉,真是多亏世子了!” 其实姚氏自己的辛苦打了水漂无所谓,她担心的是凌姨娘这种恶毒的女人会借这件事污蔑她的一双孩子。 届时府里会有传言:顾娇与顾琰是野种,不是顾侯爷的亲骨肉。 想到她的一双孩子险些背负了这样的脏水,姚氏就一阵后怕。 正因为如此,当房嬷嬷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顾长卿的感激之意时,她没有出言反驳。 不管曾经如何,也不管以后怎样,至少在这一件事上,她确实该向他道一声谢。 顾娇在心里记下了。 顾娇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回侯府的梦。 梦里挑拨她与顾瑾瑜的关系,并引导她一步步与顾瑾瑜作对的人就是凌姨娘。 顾瑾瑜一开始对那个怯弱的她其实是挺不错的。 梦里的姚氏与顾琰去世了,她被顾侯爷接回京城定安侯府。 顾侯爷待她也不赖,毕竟妻儿去世了,她是顾侯爷与姚氏在世上唯一的联系,是他与姚氏夫妻一场的证明与结晶。 顾侯爷看到她就会想起芳魂早逝的妻子,把对妻子的思念尽数报答在了她的身上。 她也很依赖顾侯爷。 梦里的那个她在最初的一两年里与亲爹和妹妹的关系都十分融洽。 她什么都比不过顾瑾瑜,因此顾瑾瑜并不嫉妒她。相反,顾瑾瑜还很努力教导她。只是不论顾瑾瑜怎么教,她都始终学不会。 顾瑾瑜对于永远无法超越自己的人是很有耐心与爱心的。 倒是凌姨娘一直都是顾瑾瑜的威胁。 姚氏去世,凌姨娘努力让自己扶正,她在府里努力经营了十几年,把顾老夫人与顾家兄弟哄得服服帖帖的,确实只差一步就能扶正了。 顾瑾瑜却不愿看见她扶正。 二人斗来斗去,斗得天翻地覆,结果梦里那个的自己成了她俩的炮灰。 而在眼下,因为姚氏与如今的自己的出现,她们两个有了更头疼的敌人,彼此之间反倒不斗了。 “唔。”顾娇唔了一声。 姚氏担心女儿是在烦扰凌姨娘的事,幽怨地看了房嬷嬷一眼,对顾娇道:“吃一堑长一智,娘不会再上当了,娘会解决她的,你别担心。” 凌姨娘在京城经营了十几年,背后有强大的凌家做靠山,凭姚氏一己之力很难在短时间将她拉下马。 “好,我不担心。”顾娇说,她从药箱里拿出两瓶药,照样是去了包装,用瓷瓶分装好的,“这是新的药,用法与之前一样。” 这些药看上去与之前的不大一样,不过中途顾娇也给她换过一次药,姚氏倒也没怀疑什么。 顾娇顿了顿,仿佛是想到什么,对姚氏道:“对了,姑婆有个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什么?”姚氏问。 顾娇打开小药箱,从里头拿出一包药粉:“姑婆说你能看明白。” 姚氏接过小药包,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老太太这是又给她支招了? 她昨天还没来得及向她老人家讨教呢,老太太竟然就看出她的窘迫了。 姚氏眼神一闪,清了清嗓子,道:“啊,我、我院子闹耗子了,问姑婆要点耗子药。” 顾娇:“哦。” 顾娇起身告辞。 顾娇一走,姚氏便迫不及待去收拾凌姨娘了。 凌姨娘给她放了这么一个大招,她憋了一晚上,可气坏她了。 老太太就是她的定心丸,有老太太支招,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凌姨娘在哪儿?”姚氏雄心壮志地问。 房嬷嬷一怔:“夫人,您要做什么?” 姚氏:“给她下药!” 房嬷嬷犹豫:“这……不妥吧?您上次就给她药过一回,再下药……没这么容易得手啊!” 是这么个理,凌姨娘如今警惕地很,所有吃食都严格把关,并且也不再会被姚氏骗出来了。 姚氏蹙眉道:“老太太既然让我给她下药,那就说明这个法子一定是最有效的,灌也得她灌下去!” 房嬷嬷:您确定那药是老太太给的吗?我怎么看大小姐的眼神不太对呢。 姚氏仔细想了想,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斗篷拿来,我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姚氏去了顾老夫人的松鹤院,带上了自己做的点心……其实是昨天剩下的,天气冷,没坏。 姚氏拎着食盒给顾老夫人行了一礼:“母亲,儿媳来晚了,多谢母亲的人参,儿媳用过之后果真感觉好多了。” “嗯。”姚氏的话与态度都很让顾老夫人受用,顾老夫人淡淡地睨了姚氏一眼,道,“倒也不必赶着过来,病了就多歇息两日,省得传出去,说我这个婆婆刻薄了自家儿媳。” 姚氏微微一笑:“哪儿的话?能伺候母亲是儿媳的福分,母亲福泽绵延,儿媳在您身边也能沾沾福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顾老夫人看了看她手中的食盒。 姚氏笑着走上前:“儿媳做的点心,是您爱吃的口味。” 顾老夫人正巧有点儿饿。 姚氏将点心盒子打开,把几盘精致可口的点心端了出来,对顾老夫人道:“对了,怎么不见凌姨娘?” “你找她做什么?”顾老夫人问。 姚氏就道:“小库房的钥匙忘了还给她,还有这个月的账册,我有几个地方不大明白,从前都是凌姨娘做的账,所以我想问问她。” 顾老夫人淡道:“她一会儿就来了,你在这儿等着吧。” 姚氏欠了欠身:“是。” 有顾老夫人的首肯,姚氏心安理得地在松鹤院坐了下来。 果真没一会儿,凌姨娘便过来了。 她看见姚氏面上就是一怔。 姚氏微笑着冲她道:“才一天不见而已,姨娘怎么这么看着我?” 顾承林一大早就来找凌姨娘哭诉过,说姚氏不是个好东西,私会野男人还让姚氏溜走了,凌姨娘已经知道昨晚的计策落空了。 她感慨姚氏的命可真大,这样都捏不死她! 凌姨娘不动声色道:“没怎么,听说夫人病了,没想到夫人会带病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也不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 姚氏四两拨千斤:“姨娘对我院子的事倒是关心。” 这话一出,凌姨娘面色一紧,她方才没来松鹤院,按理是不知姚氏生病一事的,可她这样贸贸然说了出来,岂不是在说自己一直在监视松鹤院的动静? 凌姨娘监视姚氏可以,但监视顾老夫人绝对不行! 顾老夫人眉心一蹙。 凌姨娘赶忙道:“我是听侯爷说的,侯爷今早去衙门,我碰见他了。” 姚氏一脸惊诧:“侯爷昨晚根本就没有回府呀。” 最近工部似乎出了什么事,顾侯爷去过碧水胡同,把她接回府,连大门都没进便又去了工部。 凌姨娘这下算是越描越黑了。 顾老夫人又不是真傻,哪儿还能看不出凌姨娘自圆其说? 顾老夫人的脸又冷了几分。 凌姨娘尴尬得不行了,在心里将姚氏狠狠骂了一顿,姓姚的是吃错了什么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姚氏打了个圆场道:“算了,许是我院子的哪个小丫鬟说漏了嘴,姨娘也不是有心的。母亲,这点心吃多了腻,我去给您泡点花茶。” 姚氏不仅点心做的好,茶也泡得极香。 顾老夫人点头。 姚氏去茶室泡了一壶花茶:“凌姨娘要来一杯吗?” 凌姨娘不敢喝姚氏的茶。 姚氏道:“这些花茶都是母亲亲自挑选的干花做的,比我在外头买的干花香很多。” 老夫人的东西,凌姨娘不尝岂不是不给面子了? 何况凌姨娘转念一想,姚氏应当没这么大胆子在老夫人跟前给她下毒。 姚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想的没凌姨娘周全,也就没凌姨娘那么多顾忌。 她妥妥的把顾娇给她的药粉下到凌姨娘的茶杯里了。 真是一个敢给,一个敢下。 凌姨娘还是很小心的,抿了一口后仔细等了许久,不见任何不适才放心地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不得不说,姚氏的茶艺确实一绝,她那么厌恶姚氏,也忍不住把一整杯喝完了。 一直到夜里,凌姨娘那边都没传来什么坏消息。 姚氏纳闷,难道老太太给她的不是毒药? 异状发生在第二天。 凌姨娘一大早过来给顾老夫人请安,闻到一股包子味儿,忽然呕的一声吐了—— 顾老夫人让她膈应得不行,但还是让人把府医叫了过来。 府医把过脉,立马拱手对顾老夫人道:“恭喜老夫人,凌姨娘是喜脉!” ------题外话------ 顾侯爷:(⊙o⊙)你自己也能怀上??? ------------ 188 虐渣(一更) 顾老夫人错愕地看向府医:“你说什么?喜脉?” “是的,老夫人,就是喜脉!” “你确定没诊错?” 府医笑了:“我的医术虽算不上太高明,但喜脉还是不会弄错的!恭喜老夫人,要添宝贝孙儿了!” 顾老夫人的神色变得莫名其妙。 她绝没料到自己都这个岁数了,还能再有一个孙子,尤其给她生孙子的还是被她灌过绝子药的凌姨娘。 难道……绝子药失效了? 大夫当年确实提过,这种药的药效因人而异,有人一辈子没了生养,也有极少数人几年后又有了身孕。 算了,失效了就失效了吧。 从前不让凌姨娘生下自己的孩子,是因为顾长卿三兄弟还小,顾老夫人担心凌姨娘生出个儿子会威胁到三兄弟的地位。 如今顾长卿已被圣上册封为侯府世子,是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顾承风与顾承林也大了,就算多个小弟弟也是无所谓的事了。 念在凌姨娘矜矜业业地照顾了三兄弟这么多年,给她个儿子让她安度余生也不是不可以。 思绪转过,顾老夫人对凌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忽然就有了几分期待。 “几个月了?”她问府医。 府医道:“从脉象上看,应当才月余。” 凌姨娘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可是我前些日子才来过葵水。” 府医笑道:“这个也是有的。” 顾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错,我当年怀淑妃娘娘那会儿,也是来了葵水,险些以为自己没怀上。” 凌姨娘欲言又止。 顾老夫人拉过凌姨娘的手,温和地说道:“难怪你前段日子不舒服,原来是有了身孕。你好好休养,给我生个大胖孙子,侯府不会亏待了你。” 这不是亏待不亏待的问题,而是—— 凌姨娘捏紧了拳头。 忽然外面传来下人的禀报声:“老夫人,夫人过来了。” 顾老夫人已经接受了凌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子心情不错:“让她进来。” 凌姨娘却慌了,她拉住顾老夫人的手:“我、我不想见夫人!” 姚氏比她快,她话音还没落下,姚氏便已经打了帘子走进屋了。 姚氏把手中的汤婆子递给跟进来的房嬷嬷,笑着看向凌姨娘道:“姨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不想见我了?昨儿不都还好好的吗?诶?姨娘怎么躺着了?脸色还这么差。” 姚氏说着,看了眼屋子里的府医,又看向顾老夫人:“母亲,姨娘是出了什么事吗?” 顾老夫人难得笑了下,道:“凌姨娘怀孕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凌姨娘心慌慌地看向姚氏。 姚氏古怪地问道:“是不是弄错了?侯爷自打山庄回来,从没在姨娘屋子里歇过啊,姨娘怎么可能会有身孕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顾侯爷在山庄住了半年,回来又过了两个月,如果顾侯爷是在那之前碰的凌姨娘,那么凌姨娘这会儿都该生了。 凌姨娘的脸惨白如纸。 顾老夫人的脸则是黑成了一块炭:“你说的是可是真的?” 姚氏一脸委屈:“母亲若是不信,去把侯爷叫过来问问就是了。” 事关侯府子嗣,顾老夫人当然差人去叫了。 顾侯爷在工部被上司怼得焦头烂额,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听见黄忠来报:“侯爷,老夫人差人过来了。” “什么事?”顾侯爷头疼地问。 黄忠道:“说是府上出了急事,让您即刻回府一趟!” 顾侯爷蹙眉道:“我现在回得去吗?” 黄忠苦笑:“老夫人的意思,让您务必得回。” 顾侯爷扶额:“到底什么事?” 黄忠为难道:“我问了,他说老夫人没说,老夫人要当面问侯爷。” 顾侯爷一个头两个大,为毛这个时候个个都来找他? 他到底得罪谁啦! 顾侯爷心烦意乱地回了侯府。 松鹤院中,顾老夫人为确保万无一失,又让下人外头请来了几名医术高明的大夫给凌姨娘诊脉,结果无一例外都说是喜脉。 这下是怀孕没跑了。 毕竟事关儿子的声誉,顾老夫人除了当时在屋里的几人,没让其余人知情。 说那些请来的大夫,也全让顾老夫人给了封口费。 在昭国有个传统,未满三月不得说。 大夫们只当顾家也是如此,心领神会地收下银子,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至于说定安侯府日后没有孩子出生,那也不奇怪,怀孕本就是一件辛苦又充满风险的事,谁也不能保证怀上便能顺利生下来。 顾侯爷进入松鹤院,顾老夫人的心腹嬷嬷早在堂屋等候许久了:“侯爷,您可算回了,老夫人都等急了!” 顾侯爷道:“不是,我方才在门口碰见几个大夫,是我娘的身子不大好了吗?” “不是老夫人……”心腹嬷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叹了口气,“侯爷自个儿进屋瞧吧。” 她打了帘子让顾侯爷进屋。 屋子里只有四个人:顾老夫人,姚氏、房嬷嬷以及躺在床上一脸煞白的凌姨娘。 顾侯爷先给顾老夫人行了礼:“娘。”又走到姚氏身边,见姚氏完好无损,放下心来。 他再次看向顾老夫人:“娘,这么着急叫儿子回来,是出了什么事?” 顾老夫人正色道:“你这两个月可去过凌姨娘房中?” 顾侯爷看了姚氏一眼:“娘问这个做什么?” 顾老夫人沉着脸道:“别看你媳妇儿,你老实说,去过还是没去过!” 顾侯爷轻咳一声,道:“去过一次。” “可留房了?”顾老夫人问。 “当然没有!”顾侯爷虎躯一震,“我是路过,林儿恰巧在她院子,叫了我一声,我进去和林儿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那会儿顾承林伤势未愈,坐着轮椅,玩的陀螺飞到了屋顶上,他进去给捡了个陀螺而已。 顾老夫人正色道:“别是你媳妇儿在这儿,你才这么说。” 顾侯爷神色一肃:“我没有!” “你先出去。”顾老夫人对姚氏道。 “是。”姚氏欠了欠身,转身向门外走。 顾侯爷轻轻地拉了拉她袖子,在她耳畔小声道:“我真没有,你相信我。” 姚氏没说话,将袖子拽回来,默默出了屋子。 “你和我说实话!”顾老夫人看向自己儿子。 顾侯爷着急:“儿子说的就是实话啊!” 顾老夫人花白的眉头一拧:“如此说来,她肚子里的种真不是你的?” 顾侯爷一怔:“什么种?” 顾老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她怀孕了,一个多月。”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孩子,结果却是个野种,可把顾老夫人给气的! 顾侯爷神色冰冷地看向凌姨娘。 他虽不喜欢凌姨娘,但并不代表他会允许凌姨娘给他戴绿帽! 凌姨娘方才早已气地晕过去了,这会子才幽幽转醒,结果一睁眼,便对上顾侯爷的死亡凝视,她一个哆嗦,险些没再次晕过去! 她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床沿上抓住顾侯爷的手:“侯爷!妾室没有怀孕!妾室没有!” 顾侯爷冷冷地抽回手来:“怀没怀,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妾身真的没有啊——”凌姨娘冤枉死了。 这可比被姚氏下毒、反而让人认为是她使苦肉计那一回冤枉多了。 她心心念念都是这个男人,从十几岁便开始仰慕他,为了嫁给他,她机关算计,她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她哽咽道:“侯爷,别人不相信我没关系,你一定相信我啊!” 可惜了,顾侯爷不信。 凌姨娘大叫:“是夫人!一定是夫人!是她动了手脚!她昨天给我泡了花茶,花茶有问题!” “那花茶是我的!”顾老夫人怒了。 凌姨娘忙道:“我是说……她在泡茶的时候动了手脚……她给我的茶……下了药!” “有让人怀孕的药吗?”顾老夫人表示自己活到这把岁数,从没听过有这种药!凌姨娘当她是傻子吗! 这自然不是让人怀孕的药,只是强行改变人的脉象而已。 凌姨娘比较惨,她不仅脉象改了,还产生了药物的副作用,连早孕的症状都对上了。 凌姨娘又转头望向顾老夫人:“母亲!您不记得我吃过绝子药了吗?我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道:“许是药效过了呢!” 绝子药的事顾侯爷倒是头一回听说,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这个该死的女人背着他偷腥,怀上了别人的野种! 气死他了! 凌姨娘见二人都不信她,咬了咬牙:“好,你们都不信我,都认为我背着侯爷偷了男人,那你们倒是把那个奸夫找出来呀!” 她又不像姚氏,有个什么老相好! 顾侯爷叫来黄忠,让他去找凌姨娘的奸夫。 “都什么事儿啊,这是!”黄忠硬着头皮去找。 他第一个搜查的地点是凌姨娘的住处,倒不是他怀疑奸夫藏在这里,而是这里既是凌姨娘的起居之地,那么必定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而就在黄忠前踏进院子的前一瞬,一道娇小的小身影翻墙跃了进来。 她来到凌姨娘的院子,打算把凌姨娘的“罪证”放进去。 结果,她看到了一个人。 顾长卿。 顾长卿也是刚到。 窗帘密不透光,屋子里暗沉沉的,但顾长卿还是一眼认出了顾娇。 俩人大眼瞪小眼,懵逼了三秒。 顾娇:“我来放点东西。” 顾长卿张了张嘴,轻咳一声,严肃道:“好巧,我也是。” 顾娇:“……” 顾长卿:“……” 顾娇:为毛每次干暗戳戳的勾当都会发生这种状况?上次在国子监遇上萧六郎,这次在侯府遇上顾家大郎。 她不配一个人做任务吗?! 顾娇默默地把老祭酒伪造的证据放进了抽屉。 顾长卿也把自己的那一份放了进去。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顾娇:“还是别放一起了。” 顾长卿:“说的也是。” 二人同时将自己的证据拿了出来,一个放到衣柜里,一个放在枕头下。 “黄忠来了!”顾长卿听到了院子外的动静,赶忙提醒顾娇,打算带她出去,结果扭头一看,哪里还有顾娇的影子! 顾长卿:……倒也不必。 松鹤院里,凌姨娘已经回过神来了,姚氏能陷害她无非是借了老夫人的方便,她真想把手伸进她院子却是不可能的事。 否则,她哪儿还用在松鹤院给她下药? 搜吧! 她倒要看看黄忠能搜出个什么名堂! “侯爷!老夫人!搜到了!” 黄忠捧着两个匣子疾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凌姨娘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顾侯爷与顾老夫人打开了匣子。 二人先开的是顾娇给的匣子,在那个回府的梦境中,凌姨娘一直都在悄悄地寻医问药,为的就是治疗自己的不孕之症。只不过凌姨娘很小心,每次看过的方子都会立即销毁掉。 顾娇重新给她伪造了一份。 老祭酒手法很好,还懂做旧,十几年前的方子都给做出来了。 除去方子外,老祭酒还一人分饰二角,写了几十封缠绵悱恻的情书。 老祭酒家境贫寒,出人头地前曾靠着写风月话本赚束脩银子,常年销量第一,文笔妥妥哒! ------题外话------ 我想要推荐,我想要推荐,我想要推荐! ------------ 189 下场(二更) 顾侯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些字一看就是凌姨娘的笔迹。 凌姨娘自己都懵了。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自己失忆了! 她怕不是真写过? 这个奸夫当然是不存在的,为了让整个故事更加合情合理,老祭酒最后以十分悲怆的口吻写了一封二人之间的绝交信。 大致是说——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我受够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你回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再见了,吾心中所爱。不要来找我,我会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带着我们两个人的回忆了此残生!这些信是我曾在你的世界停留过的证明,我希望把它们留给你,珍重。 好叭,连凌姨娘的手里为何捏着自己写的情书的坑都填上了。 如果没有凌姨娘的情书,那么就只能算奸夫的一面之词,凌姨娘不承认是写给她的便是。 正是有了她的亲笔回信,这个风月故事才有了代入感与说服力。 顾侯爷:难怪找不着奸夫,原来奸夫已经离开京城了! 顾侯爷七窍生烟,不仅气凌姨娘绿了自己,也气那奸夫的文笔居然比自己好辣么多! 这种肉麻唧唧的句子他就写不出来! ……摘个小抄,以后写给夫人! 顾侯爷对于凌姨娘给自己戴绿帽的事绝对称得上愤怒,但这会儿他还能分神,就说明在他心里凌姨娘的分量并不怎么重,纯粹是男人的面子问题。 相较之下,反倒是一旁的顾老夫人气得不轻。 凌姨娘也太不知廉耻了,家里的男人不好么?非得去外面偷腥! 外头哪个野男人比得上她儿子? 她浑身颤抖地指着凌姨娘的鼻子:“亏我从前还认为你是个好的,待你像亲生女儿一样,吃穿用度样样不少你的,你虽只是个姨娘,可你在府上过得比正室夫人还风光!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回报侯爷的?” 凌姨娘心道,是啊,比正室还风光,那还不是因为她喝下了绝子汤?如果她也生个儿子出来与顾长卿三兄弟争夺府中家业,老夫人还会这么器重她么? 这话她没说。 说了顾老夫人也不会感到惭愧,只会认为她不知廉耻、不知足,当初是她求着要进侯府的,也是她自愿喝下避子汤的,说什么都不如侯府与姐姐的孩子重要。 难道她是在放屁吗? 其实凌姨娘还真没说过这些话,可顾老夫人只愿意自己想要相信的,她就是认为凌姨娘说了。 喝绝子药时,凌姨娘也曾睁大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委屈地看着顾老夫人。 她没拒绝,是因为她拒绝不了,绝不是她心甘情愿。 然而顾老夫人就是要它将曲解为自愿。 顾老夫人可以容忍凌姨娘陷害姚氏,但她绝不允许凌姨娘对不起自己儿子。 凌姨娘悲痛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明白吗?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侯爷的事?” 证据确凿,顾老夫人不听! 凌姨娘当年给姚氏泼的脏水,如今十倍地泼回她自己身上了。 凌姨娘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好,你们说我怀孕了,那我倒要看看十个月后我生不生得出一个孩子来!” 但,她真的还有十个月的时间去证明肚子的真假吗? 顾侯爷打开了第二个匣子,里头竟然是两本账册。 第一本是侯府的账册,显然不是明面上的公账,而是凌姨娘的私账。 上头记录了凌姨娘挪用侯府的银子多达二十万两! 要知道,顾侯爷一年的俸禄也才几百两而已,他不吃不喝也得五百年才能攒下这笔银子。 这笔银子中,一部分是让她贴补了娘家兄弟。 比起落魄的姚家,凌姨娘两个分出府单过的兄弟可是过得滋润多了,凌姨娘随手一给便是上千两。 也是这一刻,顾老夫人才觉着姚氏比这个姓凌的靠谱多了,至少姚氏不会拿侯府的血汗钱去贴补娘家。 还有一部分银子是凌姨娘兑换成金条存进钱庄了,这是属于贪墨给她自个儿的。 顾老夫人简直不知道她存这些私房钱做什么?难不成是打算和那个野男人私奔吗? 顾老夫人快给气死了! 最后剩下的一万两银子就记录得比较有意思了,不知挪作了何用,只记录了几个下人的名字。 “张德……”顾侯爷念叨着这个名字,总感觉有些耳熟。 黄忠道:“侯爷,是不是那个小张子?” 顾侯爷沉思:“小张子?” 黄忠解释道:“张不倒!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那家伙!喝酒挺厉害!从前管库房的,之后在先夫人跟前儿赶了一年多的马车!” 这么说顾侯爷便有印象了,爱喝酒,总误事儿,后被小凌氏给打发回库房去了:“他还在府上吗?” “在呢!”黄忠说。 “那这几个呢?”顾侯爷把账册递给黄忠。 “这几个都在,这个叫柳春儿的嘛……”黄忠不大确定。 “她不在了!但是老奴知道她住哪儿了!”顾老夫人的心腹嬷嬷在帘子外说道。 黄忠与心腹嬷嬷分头去找人,账册上的大部分下人都找到了,有几个不知去向,但也不影响最后的调查。 顾侯爷当着凌姨娘的面与他们对质。 他们起先不承认。 顾侯爷冷声道:“不承认也可以,这上头写的,你们拿了多少银子,立刻给本侯还回来。若是还不上,就权当是被你们偷了,本侯这就报官!我是侯爷,我报官抓进衙门的人,只怕没有命再出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杵了。 张不倒最怂,第一个磕头求饶:“侯爷开恩呐!奴才说!这笔银子是凌姨娘给奴才们的,她让奴才们在府里还有京城各处散播夫人害死了先夫人的消息!” “她还让奴婢打碎三公子最心爱的砚台,嫁祸给小公子!”一个嬷嬷道。 “她让奴才在二公子与三公子面前说,侯爷有了新夫人就不会要他们了!新夫人的肚子里若生出个儿子来,侯府就是弟弟的了!”另一个嬷嬷道。 这几人中,有近身伺候过顾承风与顾承林的。 顾承风与顾承林对姚氏存了极大的偏见,一方面是来自顾老夫人与凌家,另一方面就是这些奴才的死命挑唆。 但他们挑唆得极有技巧,都是凌姨娘在背后指导的,既能让两兄弟听进去,又不会把下人们供出去。 一个小厮道:“还有……关黑屋子那一次……三公子力气没那么大,门没关死,是凌姨娘让奴才去把门关死的……” 这件事连顾承林自己都不清楚,他真以为是自己把门关死了。 顾琰拉不开门,心疾发作,差点死在里头。 而顾侯爷也险些将顾承林三兄弟打死。 顾长卿总在老侯爷身边,凌姨娘不好朝他下手,便将控制的手伸向了顾承风与顾承林。 每每二人在顾侯爷那里受了委屈,哭着爹不好,他们再也不要爹了时,下人都会说:“不是侯爷的错,侯爷从前待你们也是极好的,都是姚氏给你们生了弟弟,侯爷才不理你们了。” 两个孩子将所有怒火发泄在了顾琰身上。 可怜顾琰小小年纪,一蹦一跳地去找哥哥,换来的却是哥哥们的凌虐。 顾侯爷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了,他站起身来,一脚踹上凌姨娘的胸口,将她整个人踹翻了过去! 凌姨娘重重地摔倒趴在地上,嘴角吐出一口血来。 真正寒心的时刻是现在。 在相信她怀了别的男人的野种时,他都不曾这般动怒,然而她不过是小小地对付了一下姚氏与顾琰,他便如此大动肝火? 那个贱人和她儿子不是没事吗? 他们不是活儿得好好儿的吗? 难道是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 呵,她在这个家当牛做马,连做母亲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她不值得这些钱吗?! “你为什么这么做?”顾侯爷不解地看向凌姨娘。 “为什么……”凌姨娘笑了,“当然是因为侯爷你啊……” 从我摔下阁楼,被你接住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嫁给你了。 可为什么你是我的姐夫啊? 我看见姐姐和你在一起,嫉妒得整个人都要疯掉! 姐姐死了。 姐姐生前对我很好。 可我不难过,一点儿也不。 因为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 顾侯爷让人把凌姨娘带了下去。 凌姨娘罪无可赦,但一则,她是凌家的女儿,二则,目前三个儿子还不知凌姨娘的罪过,贸贸然处置了,回头儿子们不信,非说是姚氏把人怎么着了,那误会就更深了。 顾侯爷突然感觉很心累。 有关姚氏的传言他听的不多,一是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二也是姚氏从不向他诉苦,他偶尔听见下人嚼舌根子,当场便打发了。 “侯爷,这些下人如何处置?”黄忠问。 顾侯爷不耐道:“几个下人罢了!连这个你也要来问本侯吗?” “是,是!” 唉,被迁怒,真可怜! 黄忠将那几个下人该杖责的杖责,该发卖的发卖,总之都不许再踏足侯府半步。 “侯爷。”黄忠道,“时辰不早了,您先回去歇着吧。” 不知不觉,竟然已是半夜。 姚氏早就回院子了。 顾老夫人气得头痛,回房吃药后也歇下了。 顾侯爷一身疲倦,但他没去歇息,而是去了顾承风与顾承林的院子。 顾承风刚做完任务回来,快被榨干了,一脸苍白,倒是符合半夜被吵醒有气无力的样子。 顾侯爷:“把你们大哥叫来。” 他气场不太对。 兄弟俩面面相觑,不明白父亲是怎么了。 顾承林道:“大哥去军营了。” 顾侯爷疲倦地开口:“那好,我先和你们两个说。” 顾侯爷没说凌姨娘与人有染一事,这事儿一是不光彩,二也是不好在孩子面前启齿。 他只说了凌姨娘贪墨银子以及买通下人造谣生事、挑拨离间的事。 俩兄弟目瞪口呆。 小凌氏去得早,凌姨娘入府时俩兄弟都还处在依赖母亲的年纪,他们从凌姨娘的身上汲取母亲的温暖,在他们心里,凌姨娘就是第二个母亲。 顾承林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不信!姨娘不会这么做的!一定是姚氏!是姚氏那个贱人污蔑姨娘!” “你说谁是贱人!”顾侯爷也冷冷地站起身来! 这一次,顾承风挡在了弟弟身前。 他不会允许姨娘受委屈,也不会允许父亲因为不该有的罪名教训弟弟! 顾侯爷头一回从二儿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气场,但他也没多想,他的拳头捏得作响:“证据确凿,那群下人还在马棚受罚,不信你们就过去问问!” 顾承林道:“他们都被姚氏收买了!姚氏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我不信他们的话!我要见姨娘!我亲口问她!我只信她!” 顾侯爷暴跳如雷:“逆子!” 顾承林才不理他呢,在顾承林心里,姨娘比亲爹重要多了! 他生病的时候,是姨娘衣不解带照顾他! 他想娘的时候,是姨娘彻夜不眠抱着他! 他被亲爹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了,也是姨娘安慰他、哄他,做好吃的给他! 姨娘是这个世上除了亲娘之外对他最好的人! 他只要姨娘! 顾承林冲去了凌姨娘的院子。 顾承风也很担心凌姨娘的状况,一并跟了过去。 “姨娘!”顾承林来到了院子外。 侍卫拦住他:“三公子,您不能进去!” “闪开!” 顾承林蛮横地去推守门的侍卫。 然而他推不动。 顾承风走了过来,指尖一动,侍卫只觉膝盖被什么击中,身躯一弯,顾承林趁机将他推到一旁,与顾承风进了院子。 “姨娘!姨娘!”顾承林急匆匆地去了凌姨娘的屋子。 屋子里静静悄悄的,没有掌灯,只有一道细碎的月光自门外照了进来。 “姨娘?”顾承林轻唤。 凌姨娘披头散发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发呆。 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她便仿佛不再年轻美艳了。 “姨娘……”顾承林来到凌姨娘的身后。 凌姨娘很安静。 可她红肿的眼圈不难看出她方才痛哭过,她嘴角也还有血迹。 顾承林心如刀割,他单膝跪下,心疼地仰视着凌姨娘:“姨娘?是不是父亲打你了?他太混蛋了!我再也不理他了!我不要他了!” 凌姨娘的眼圈红了,眼底溢满水光,她抬手抚了抚顾承林的脸颊:“傻孩子。” 顾承林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她的手心,信誓旦旦地说道:“他们说你陷害姚氏,还伪造了证据来污蔑你!姨娘你放心,我不会上当的!父亲都是被那个狐狸精给蒙骗了,我会想办法为你洗脱冤屈的!” 凌姨娘道:“你不是觉得她笨,做不出陷害人的事吗?” 顾承林哼道:“那是从前!我见到她与人私会,还害我扑了个空,我就知道她不简单了!她不是好人!姨娘,府里若是容不下你,那我也不待了!我带你走!带你离开侯府!” 凌姨娘苦涩一笑:“你是侯爷的儿子,侯爷不会让你离开侯府的,你会被抓回来。” 顾承林一噎,很快又说道:“他、他抓不住我!我们去凌家躲起来!外祖母一定会给我做主的!” 她会给你做主,但她不会给我做主啊。 我的价值,在你们长大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榨干了。 凌姨娘含泪看着他,哽咽道:“让姨娘再抱抱你。” 顾承林点点头,双手圈住凌姨娘的腰身,将头埋进她怀里。 忽然间,他胸口一痛。 一切发生得太快,一旁的顾承风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凌姨娘的匕首便已经插进了顾承林的心口! 顾承林低头看着心口的匕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姨、娘——” ------------ 190 打脸(一更) 凌姨娘这一刀没有丝毫心慈手软,她是真真打算将顾承林捅死的,她眼底的凶狠与以往的温柔判若两人。 顾承风回过神来,赶忙将她扯开! 顾承林倒在了血泊中,他睁大一双悲伤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跌倒在地上一脸得逞的凌姨娘。 都对不起她! 全都对不起她! 那她就把他们都毁了! 两个老不死的不是最宝贝顾承林这个乖孙吗?那她就杀了他! 还有顾承林,他最爱她了,像爱着自己的母亲一样。 这一刀,让顾承林痛坏了吧? “真以为我很喜欢你吗?不是为了留在侯府,我会愿意看你一眼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姨娘疯笑了起来。 屋外狂风大作,将纱帘全都吹了起来,她的笑声如厉鬼的哀嚎一般。 自认为疼爱他们的姨娘,原来不过是拿他们当上位争宠的工具,真讽刺,真打脸啊! 两兄弟都遭受了十分可怕的打击,说是天塌下来也不为过。 顾承风整个脑子都木掉了,他凭着一股本能拍着顾承林惨白的脸:“三弟!三弟!” 顾承林的情况很不好,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的气息急剧微弱下来。 顾承风抱着他夺门而出:“府医!快叫府医!” 府医真是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天,先是凌姨娘莫名其妙有了身孕,再是三公子被人一刀扎了心窝子,他感觉自己是不是老了,都快适应不来侯府的日子了。 府医忙给顾承林查探伤势。 按理说,这刀是要拔下来,再给顾承林止血缝合伤口。 只是这刀扎得太不是位置了,几乎是扎在了他的心上,拔出来,血会止不住。 可不拔的话,顾承林其实也挺不了多久。 换句话说,顾承林没救了。 府医沉痛道:“请恕老夫人无能为力。” “出了什么事?”顾侯爷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方才俩兄弟去找凌姨娘,他虽气得半死,却也没料到真会出事。 看着顾承林浑身是血、心口还扎着一把刀的样子,他心如刀割! 四个儿子里,他最偏疼顾琰没错,但也绝不是不疼另外三个。 “黄忠!快去请御医!” 他咆哮! 黄忠马不停蹄地去了。 黄忠前脚刚走,顾长卿后脚便进府了。 他是去了一趟军营没错,可总有些心绪不宁,于是他又回来了。 他是战士,他杀过人,也受过伤,看到顾承林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顾承林没救了。 就连军营资历最深的老医官都治不了这种程度的伤势。 顾承林起先只是伤口渗血,很快他身子一抖一抖的,嘴里也开始吐血。 顾承风自责死了! 都怪他,是他没看好三弟! 要是他对凌姨娘能有哪怕半分警惕,像对姚氏的那样,他也不至于反应不过来。 顾承风握住顾承林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顾长卿捏紧了拳头,眼底闪过无尽的冷芒。 那一瞬,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了什么,却只见他忽然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双手绕过顾承林的后膝与后背,将他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顾侯爷问。 “带他去找大夫!”顾长卿正色道。 顾侯爷怒道:“去找什么大夫?黄忠已经去请御医了!他伤得这么重,你不要随意搬动他!” 他好歹是习武之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伤重之人最忌随意搬动,容易撕扯患处与伤口。 顾长卿却道:“御医救不了他。” 顾侯爷火大:“御医救不了,外头的大夫就救得了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哪个大夫还开着门儿等你去治病呢!” 顾承风也看向了顾长卿:“大哥……” 顾长卿没再解释什么,如果那个人都救不了,那么所有的御医来了也没用。 他不清楚那个人的医术到底有多高,可他知道昭国御医的医术天花板在哪儿,这种伤,他们治不了。 顾长卿是最重规矩的人,不论他与顾侯爷感情如何,从未在明面上忤逆过这个父亲。 这是头一次,他如此坚决地与顾侯爷唱反调。 “逆子!你给我回来!”顾侯爷上前去抓他,却被顾长卿的暗卫挡住了。 顾长卿的暗卫是老侯爷给的,只听命于顾长卿一人。 顾侯爷气得跳脚,在心里把自家亲爹怨了百八十遍,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顾长卿用披风裹住顾承林,抱着顾承林出了府。 寒风瑟瑟。 他小心地护着怀中的弟弟。 他能感觉到顾承林的气息一点一点低下去。 这不仅仅是伤势的问题,顾承林自己似乎也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你不能死,我答应了娘会照顾你们两个……” 他强迫自己冷静,事实上却因为太担忧顾承林的缘故,没注意到不远处紧跟着一道熟悉的气息。 顾承风看着自家哥哥来到碧水胡同,他心下一惊。 顾娇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起先去开门。 她是不怕半夜有人上门打劫的,因为可以反打劫回去,还不担心对方报官。 她开了门,看到的竟然是顾长卿。 顾长卿的怀中抱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少年。 顾娇揍过顾承林,当然认识他。 这小子被人捅了她一点都不意外。 顾长卿的神色很复杂,他明白顾承林与姐弟俩的龃龉,也明白顾娇很大程度上不大愿意见到顾承林。 可他别无选择了。 他看向顾娇,张了张嘴,艰涩地说:“求你,救救他。” 不远处的屋顶上,顾承风心如针扎。 这还是那个傲然于世的大哥吗?是军营里从不向人低头的冷面阎罗吗? 他居然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小丫头! 她会怎么做? 会拒绝大哥吗? 顾娇两扇门都打开:“进来。” 顾长卿抱着顾承林进了院子。 萧六郎也醒了,他衣衫单薄地走出来,看了眼顾长卿以及被他抱在怀中的顾承林。 顾长卿来这边照顾过出痘疹的顾琰,是以萧六郎认识他,不过萧六郎并未见过顾承林。 顾承林受了伤,吧嗒吧嗒地滴着血。 萧六郎没多问,对顾娇道:“去我那边吧,我把小净空抱去你房里。” 顾娇应下:“好。” 萧六郎回屋,把呼呼大睡的小净空抱去了顾娇的东屋。 顾长卿把顾承林抱进西屋。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出一种顾长卿从未见过的淡蓝色的纸铺在床铺上:“好了,把人放上去。” 顾长卿将顾承林轻轻放下,看向顾娇问:“他还有救吗?” 顾娇拿出消毒液,给双手消了毒:“不好说,把灯点上。” 顾长卿忙去点桌上的油灯。 萧六郎把家里其余的油灯也找了过来,一一点上。 顾娇对萧六郎:“你先去睡吧。”又对顾长卿道,“去烧点热水。” “好!”顾长卿一口应下。 二人出去了。 顾娇戴上手套,开始检查顾承林的伤势。 她用剪刀将顾承林的上衣剪开,府里的大夫给他用了点止血散,疗效甚微,不断有鲜血渗出来。但幸好府医没冲动拔刀,这种情况,一旦拔出来一定会当场失血过多而死。 没有X光,顾娇只能根据匕首的长度与角度判定插进去的位置。 也不知该不该说顾承林命大,刀刃距离他的心脏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顾娇给他挂上点滴,先推了一支肾上腺素,随后拿了试纸出去,对顾长卿与根本没有听话好好回屋睡觉的萧六郎道:“他需要输血,我采集一下你们的血型。” 二人听不懂什么是血型。 不过输血治疗在军营也是有过的,多是用内力将血液推进对方的身体,但这种疗法死亡率很高。 顾娇采集了四人的手指血。 结果都不匹配。 老太太与顾琰等人就不作考虑了,都不符合献血的条件。 顾长卿问道:“我们是亲兄弟,我的血也不能用吗?” 顾娇道:“这个很复杂,就算我和顾琰是龙凤胎,我们俩的血型也未必匹配。” 顾长卿一头雾水。 滴血认亲,能融即为血亲,难道这不是血能匹配的意思吗?在军营失血过多的患者,用至亲的血为其疗伤,其伤亡率远比外人要低。 这是因为至亲受遗传因素的影响,出现同血型的概率会高一些,但也不是绝对的。 “啊,刘全!”顾娇想到了老祭酒的管事,他正值壮年,可以献血。 顾长卿打算去隔壁找刘全,刚拉开大门就看顾承风一脸冰冷地站在门口。 顾长卿微微一愕:“你怎么来了?” 顾承风目光阴冷:“这话应当我问大哥才是,大哥怎么来了?大哥不是说要带着三弟去找大夫吗?难道就是这里?这里有什么大夫?一个妙手堂的小药童吗?” 顾长卿隐约感觉这个弟弟与平日里不大一样了,气场有些危险,可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顾承林的伤势,一时间倒没多想。 他道:“我没时间和你解释,你给我让开!” 顾承风道:“我不让!大哥你早就背叛我们了!” 顾长卿深吸一口气:“姚氏是无辜的,娘的死与姚氏无关。” 顾承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所以大哥就接纳他们了?就算娘不是姚氏害死的,可三弟当初是被那丫头打成重伤的!你丫头究竟多恨三弟,大哥不清楚吗?我看大哥是被那丫头迷得晕头转向了,只记得自己有个妹妹,不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弟弟了!” 顾长卿冷声道:“你给我闭嘴!” “你说过,你只有两个弟弟,没有第三个弟弟,也没有妹妹的,这话你都忘了。”顾承风双目如炬,“好,那我问你,她可有说一定能治愈三弟?没有是不是?那若是她故意把三弟治死了,大不了就推脱三弟伤势过重,本就回天乏术!” 顾长卿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没你说的那么不堪!三弟危在旦夕,你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顾承风豁出去了:“好!那大哥就试试看!大哥你不护着三弟,我来护着三弟!我今天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 话音未落,一道小身影蓦地接近他的后方,举起针管扎了下去! “你——”顾承风扭头,身子一歪,晕倒了。 顾长卿接住了他。 顾娇收好针管,采了点顾承风的血。 顾长卿一脸震惊:“你不是在屋里吗?怎么会……” 顾娇摊手:“哦,我走后门。” 从后门去了老祭酒家,又从老祭酒家出来,将顾承风偷袭了一个正着。 顾长卿看着不省人事的顾承风:“他……” “没事,一点镇定剂而已。”顾娇说着,看了看手中的试纸,“唔,不用找刘全了。” 顾承风的血型与顾承林的匹配。 顾长卿把人抱了进去。 萧六郎拿了一套干爽衣裳过来,顾承林的衣裳已被血水浸透,不能再穿了。 顾长卿走得急,倒是没考虑这么周全,他认真地看了萧六郎一眼,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陌生与警惕:“多谢。” 顾娇道:“你们都出去吧。” 手术过程过于血腥暴力,她不想给病患家属以及自己家属留下任何心理上的阴影。 二人去了堂屋。 顾娇给顾承风抽血时顾承风便悠悠转醒了,只是因为镇定剂的作用无法动弹。 他看着自己与顾承林的手臂上被扎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好似他的血液流进了弟弟的身体。 这家伙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顾娇就不在意啦。 顾娇举起手术刀,淡淡地说道:“我要开始手术了。” 顾承风嗤了一声。 下一秒,顾娇唰的把刀拔了出来,血溅三尺! 顾承风:“……!!” ------题外话------ 昨天那么激动人心的章节,忘记求票了,今天还有吗?求月票~ ------------ 191 了结(二更) 刀口又深又宽,且匕首本身并不干净,顾娇要把伤口清洗干净,皮肉都给翻开了。 那场面真是终身难忘! 因为伤口过于靠近心脏,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承风总感觉好似看见弟弟那颗一跳一跳的脏器了。 顾承风手脚都凉了! 之后顾娇开始一针一针地缝合。 顾承风无力地躺在藤椅上,像只待宰的羔羊,他想闭上眼,又觉得这样很怂! 他看见皮肉被针线撕扯起来,他听见了黏糊又糯叽的声音,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看顾娇一脸的从容淡定,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在缝衣裳呢! 等顾娇缝完最后一针时,顾承风妥妥地晕过去了。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大概都只能吃素了。 顾娇走出屋子。 天已经蒙蒙亮了,萧六郎去给一家人做早饭,顾长卿则一直在堂屋里徘徊着,见到顾娇,他神色一紧:“如何了?” “还给你。”顾娇把那把从顾承林身上取下来的匕首用布抱着递给了顾长卿。 顾长卿可不想要这把匕首,不过到底是凌姨娘伤害顾承林的凶器,他还是收下了。 顾娇道:“暂时是捡回一条命了,但还没度过危险期,接下来的三天能不出现任何感染症状或不良反应,并且能醒过来才是真的没事了。” 所以接下来的三天是最关键的时期,顾长卿会意,对顾娇道:“那他……” 既然这么危险,自然不能送回府了,府医的医术不够,御医的也不大够,主要是顾娇用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顾长卿从没见过。 只怕御医也整不明白。 顾娇想了想,道:“送去医馆吧,我白天在那边,晚上我让宋大夫值夜。” 宋大夫是县城回春堂老大夫的徒儿,人品信得过,顾娇教了他一点医术,他知道怎么使用她的药物。 顾长卿:“好,都听你的。” 顾娇去隔壁老祭酒家借了马车来。 顾长卿小心翼翼地把顾承林抱上马车。 顾承风醒了,有些虚弱地上了马车。 顾娇还得收拾屋子、处理医疗耗材,便对顾长卿道:“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顾长卿点头:“好。” 从碧水胡同到玄武大街的医馆并不远,但为了不让马车上的病人太过颠簸,刘全让马车走得平稳而缓慢。 车内,顾承林由于药效的关系仍处于昏睡之中。 顾承风的镇定剂药效倒是所剩无几了,不过他只要一想到顾娇给顾承林动手术的画面,便感觉自己的胳膊腿儿都软的,头皮也一阵发麻。 他不是没见过大夫给人治伤,可那丫头和别的大夫不一样。 具体哪儿不一样顾承风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顾承风的目光落在了顾承林的脸上:“大哥,三弟情况怎么样?” 顾长卿道:“还没度过危险期。” 顾承林呵了一声:“我就知道!她怎么会认真救治三弟?三天危险期,任何意外都有可能!” 顾长卿的眸光冷了下来:“这已经是努力救治的结果,如果她没拼尽全力,你现在看到的将是一具尸体!” 顾承风被怼得哑口无言。 顾长卿严厉道:“我以后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顾承风不甘不愿地撇过脸。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车内气氛无比凝重。 顾承风再次开了口:“大哥难道没怀疑过她的身份吗?一个乡下的野丫头,怎么会有如此本事?大哥不觉得她很可疑吗?” 顾长卿目光凛凛地看着顾承风:“她救了三弟,也救过我。” 顾承风怔住。 顾长卿将顾承林送进医馆的厢房后,让顾承风照顾着,他自己则回了一趟侯府。 顾侯爷快急死了。 他被顾长卿的暗卫堵在府里,一步也出不去。 天都亮了,他不知顾承林到底怎么了。 那个臭小子翅膀硬了,竟敢忤逆他老子了! 就在顾侯爷差点气晕之际,顾长卿回来了。 顾侯爷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指着他鼻子一顿痛骂:“逆子!不孝的东西!你把你你弟弟弄哪儿去了?” 顾长卿道:“他在医馆,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保、保住了?”顾侯爷难以置信,半夜御医来过,在听府医描述了伤口的位置后基本断定顾承林没活路了,别说出去找京城的大夫,便是将陈国的神医叫来,也回天乏术。 “你没没没、没骗我吧?”顾侯爷激动得结巴了,“你弟弟在哪个医馆?” “妙手堂。”顾长卿说。 妙手堂?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不管了! 顾侯爷拂袖:“黄忠!备马!去妙手堂!” 顾长卿叫住他:“父亲,凌姨娘可还在府上?” “你还管那个女人做什么?”顾侯爷一提那个女人就来气! 干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死一百次也不为过! 到底是凌家人,他原是打算先给凌家通个气再处置她,不料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是把顾承林给伤了。 她这是知道自己没活路了,所以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怨愤与不满,压抑得太好乃至于无人发现,直至最后一刻才彻底爆发出来。 这种人简直太可怕了! 顾侯爷道:“一会儿你祖母醒了,自会有人向她禀报昨夜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老夫人可以不在乎凌姨娘是否欺负过姚氏母子,也可以不追究她挑拨姚氏与继子之间的关系,可顾承林是老夫人的命根子,凌姨娘一刀捅下去,几乎是断送了活命的余地。 老夫人不会放过她。 顾长卿去了一趟凌姨娘的院子。 凌姨娘疯笑了半个晚上,这会儿总算消停了。她坐在床上,抱着一个枕头,仿佛抱着一个孩子一般,一边轻拍,一边哼唱。 她屋子里一片狼藉。 地上还有属于顾承林的血迹。 顾长卿神色冰冷地跨过门槛。 他背着光,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直蔓延到凌姨娘的身上。 凌姨娘怔怔地抬起头来,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眼神呆滞,却很快又展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来:“啊,是哥哥来啦!” 顾长卿冷冷地走进屋,在她面前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住。 凌姨娘笑着对怀中的“宝宝”说:“大哥来了,快叫大哥!” 顾长卿道:“别装了,我有话问你。” 凌姨娘脸上的疯笑一僵。 她的唇角一点一点放下来,呆滞的眼神逐渐凝聚出一丝阴狠,她将怀里的“宝宝”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看向顾长卿:“哦,世子要问我什么?” 顾长卿的神色没有丝毫波澜:“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凌姨娘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捂住脸,哈哈哈哈地疯笑了起来。 她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笑得都流下了眼泪。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 整座院子都飘荡着她疯魔的笑声,大白天的听起来也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院子里的丫鬟吓得抱在了一起。 顾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倒也没打断她。 她自己笑够了,才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看着指尖的泪说:“我想杀姐姐,姐姐还有机会活那么久么?” 顾长卿淡道:“不是你,又是谁?” 凌姨娘笑了笑,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你娘是不是病死的?” “她是吗?”顾长卿问。 凌姨娘轻轻一笑,举眸望进顾长卿的眼睛:“不,她不是,她是让人害死的。至于是谁,你自己猜。” 顾长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 “你怀疑我在撒谎?”凌姨娘冷笑着呵呵了一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别的罪都认了,何苦只这一条不认?” 顾长卿正色道:“我娘病情恶化的前一晚,只见过你和外祖母,你是在暗示我,外祖母才是凶手吗?” “哈哈哈……”凌姨娘又笑得浑身发抖,“你要这么想……那也可以……” 顾长卿蹙眉。 凌姨娘什么意思? 她是在说凶手不是她,也不是外祖母? 可为何在外祖母与她来过之后,他娘的病情才恶化? “啦啦啦……”凌姨娘拾起了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枕头,重新抱进怀里,“想知道是谁害死你娘的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顾长卿冷冷地看着她。 “怎么?你怕我?”凌姨娘一脸委屈,“你又不是顾承林那个傻子,我哪儿能伤得了你呢?你靠近些,我告诉你。” 顾长卿依旧不为所动。 “唉,罢了。念在你最后来送我一程的份儿上,我告诉你,你娘是被谁害死的,那个人就是——”凌姨娘冷笑着说了一个名字。 顾长卿身躯一震:“你胡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凌姨娘又一次疯笑了起来。 顾长卿知道自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或者这个女人真的已经疯了,她根本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转身出了屋子。 跨过门槛时,他最后望了凌姨娘一眼:“在你嫁进侯府前,让我叫你姨的心,是真的吗?” 凌姨娘身子一僵。 “我要吃那个。” “树上的红果果?” “嗯!”小长卿点头。 “叫声姨姨就给你摘!” 小长卿想了想,奶声奶气道:“姨姨。” “哈哈!”少女将裙摆系在腰上。 “哎呀!小姐!你做什么!姑娘家不能这样的!”丫鬟婆子吓得半死,太不成体统了! “让开!”少女爬上大树,摘了几个红色的海棠给三岁的小长卿。 少女眼神纯净,笑容明媚。 是她最美好的年华,最美丽的模样。 顾长卿走了。 凌姨娘怔怔地坐在床上,抱紧怀里的枕头。 忽然,她将脸埋进枕头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 却说小净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娇娇的床上,他懵圈地抓了抓小脑袋。 奇怪。 他不是和坏姐夫睡在自己的小西屋吗? 怎么会来了娇娇屋? 难道是娇娇太想他,所以大半夜的把他抱过来啦? 小净空严肃地点了点头。 没错,一定是这样! 小净空心情大好地掀开被子,开始了元气满满的一天! 他发现他的小衣裳都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他歪着脑袋拿起小衣裳,得意地说道:“娇娇真是太贴心啦!” 说罢,他皱起小眉头,嫌弃地说,“坏姐夫就没这么贴心!” 萧六郎刚进推开房门便听到小家伙吐槽自己,他眸子一眯:“我又怎么了?” 衣裳是我拿过来的好吗? “哼!”小净空撇过小脸,一会儿后才继续穿自己的小衣裳,还不忘摇头晃脑地炫耀,“昨天晚上我是和娇娇一起睡哒!” 萧六郎:呵呵呵,你想多了,娇娇就没睡。 ------------ 192 最强白莲(一更) 小净空穿好衣裳,搂好裤裤,在床铺上蹦了蹦,继续显摆:“是娇娇把我抱过来哒!” 萧六郎:呵。 小净空扬起小下巴:“娇娇还给我把衣裳拿过来,真是太贴心啦!” 萧六郎:呵呵。 小净空下了床,开始四处找顾娇:“娇娇呢?” “她去医馆了。”萧六郎跟出来说。 小净空失望:“哦。” 早上起来看不到娇娇,心情不美丽。 他看了坏姐夫一眼:“我和娇娇睡哒!你没有!” 显摆显摆心情就美丽啦! 萧六郎发誓,小和尚再敢臭屁第三次,他就把真相告诉他! 好在小净空小脑袋一甩,去找别人臭屁去了。 因为顾娇不在,早饭是萧六郎做的。 一家人看着碗里黑乎乎不知是啥的一大坨东西,集体没了食欲。 老太太难得起了个大早,结果……你就给我吃这个?! 小净空的小脸皱成一团,他不是挑食的小孩子,可他也不吃毒药呀! “怎么都不吃?”萧六郎问。 所有人嘴角一抽,给了他一个斜斜的小眼神:为什么不吃你心里没点数吗?你倒是吃一口给我们看看呐! 萧六郎的内心也是拒绝的。 秉承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一家人还是硬着头皮把碗里的不明糊糊吃掉了,人家的手艺都是越做越好,萧六郎是越做越菜。 顾琰被难吃得直翻白眼:我心脏药都得多吃两颗! 经过一顿难以言述的早饭后,一家人撇开萧六郎开了个小会。 小净空狂吐舌头:“以后再也不许坏姐夫进厨房啦!我今天要是上课晕倒,一定是吃他的早饭中毒了!” 顾琰、顾小顺、老太太齐齐点头,一致决定将萧六郎列上厨房的黑名单,这辈子只要不饿死,就不准他再进厨房! 继思念薛凝香后,一家人又开始思念老祭酒,就连看见老祭酒便莫名来气的老太太,都觉得那家伙至少厨艺还是靠谱的。 老祭酒这几日很忙,忙着与陛下捉迷藏。 他不能真让陛下查出碧水胡同,于是搬出那间客栈后又在城郊租了一座小小的别院。 那座别院是通过保人签下的,在衙门有登记,陛下没几日便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这里。 第一日,老祭酒不在。 第二日,老祭酒仍然不在。 第三日,第四日……到第五日,蹲守在附近的两名太监总算等到了老祭酒。 一名太监负责将老祭酒拖住,另一名太监马不停蹄地回宫禀报陛下。 就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陛下见到了阔别三年的老祭酒。 老祭酒看上去比三年前沧桑了不少。 废话,来的路上故意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头发乱糟糟的,嘴也给吹瓢了。 “陛下!”老祭酒走下马车,躬身冲陛下行礼。 他这副样子,陛下哪儿舍得他行礼,赶忙双手将他扶住:“爱卿快快请起!” 老祭酒发挥出自己的殿堂级演技,眼眶发红,泪光闪动:“我已不是朝中大臣,这一声爱卿……言重了!” “外头风大,爱卿需照顾好身子,屋里说话吧!”真相是陛下自己在这里等了一刻钟,冻得他牙齿都打颤了! 二人进了屋。 屋子很简陋,却被刘全收拾得很干净。 陛下本以为进屋后会暖和一些,不料他想多了,屋子里没有炭盆,和外头几乎一个温度。 陛下冻得直哆嗦,越发感觉老祭酒这几年过得不容易。 老祭酒的反应很淡定,仿佛是对这种恶劣的居住环境习以为常,他温和地说道:“陛下许久没喝过我泡的茶了,刘全,烧壶水过来。” “是!”刘全去灶屋烧了一壶水。 老祭酒亲自泡了一壶龙井茶。 陛下喝惯了宫里的好茶,再喝这种旧年陈茶,简直与和馊水没什么两样。 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爱卿,你的日子为何过得如此清贫?” 就算老祭酒是个清官儿,只拿朝廷俸禄,但也不至于落魄成这样。 寻常官宦之家是要养一个庞大的后宅,可老祭酒妻子早逝,又没个儿子,他的俸禄够他自己过得很富足了。 老祭酒心道,那还不是被你母后给打劫了? 算了,又不是亲生的。 说起当今陛下的身世其实有些可怜,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偶然得了先帝的宠幸怀上身孕。 在昭国后宫,三品以下的嫔妃是没资格抚养皇嗣的,他出生后便被送到了静妃宫里,由静妃抚育成人。 老祭酒笑了笑,说道:“我倒是觉得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很不错,让人心绪宁静。朝堂浮浮沉沉这么多年,几乎很少有这般宁静的时候。” 他这么一说,陛下倒真生出了一丝感触。 他贵为一国之君,从朝堂到后宫,又何尝不是没过过一天宁静的日子? 适才在寒风中等待老祭酒时,心底的杂念反而是最少的。 眼下坐在屋子里,不必操心朝堂时局,当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陛下忽然觉得这间屋子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爱卿此番回京,是为了见风老吗?” 风老去世的消息他也听说了,他惋惜不已,可惜这么优秀的人才了。 老祭酒点点头:“是为了风老,也是想见见陛下。” 陛下叹道:“朕重开国子监了,但是没有爱卿的国子监,朕总觉得少了什么。” 老祭酒道:“昭国人才辈出,陛下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接管国子监。” 陛下又是一声叹息:“唉,爱卿怕是没听说国子监的事吧。” 老祭酒一脸错愕:“国子监……又出什么事了吗?” 陛下将郑司业的几笔糊涂账说了:“不仅贪污受贿,还以职权之便擅自更改监生的成绩,试问这样的人,朕如何敢把国子监交到他的手里?朕真想把他赶出国子监!” 老祭酒忙道:“陛下请息怒,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郑司业受贿一事是在几年前,他如今既已改过自新,陛下何不给他一次机会?至于说更改监生成绩的事,我相信郑司业不会这么糊涂,许是有什么误会。” 开什么玩笑? 没有郑司业的黑与坏,哪儿来他这朵白莲花的白? 老祭酒又说了几句郑司业的好话,终于让陛下打消了废掉对方的念头。 之后陛下与老祭酒说起了请他重回国子监的事。 “国子监太久没开了,人心涣散,各大势力都在往里头渗透。庄太傅的嫡孙安郡王从陈国回来了,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国子监。”陛下点到为止,深情地望向老祭酒,“朕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望爱卿能回到朕的身边,助朕一同稳固昭国的江山!” 老祭酒没有立刻答应。 陛下的目光落在老祭酒满是复杂的神色上,问道:“爱卿……还在为阿珩的事难过吗?爱卿不想回到国子监,是因为那里是阿珩出事的地方吗?” 老祭酒沉默。 陛下没逼他,起身离开,到门口时忽然回过头来:“阿珩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能看见祭酒回来吧。” 老祭酒的神色更哀伤了。 陛下叹息一声走了。 确定马车走远,老祭酒一秒变脸:“刘全,鸡腿拿出来!饿死我啦!” -- 顾娇昨晚没睡好,白日里医馆没什么事,她回自己小院歇息。 约莫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她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顾姑娘!顾姑娘!你出来一下!” 是小三子急切而又小心翼翼的声音。 顾娇也是有起床气的,她不耐地扒拉了一下小耳朵,黑着脸去给小三子开了院门。 小三子被她可怕的气场弄得一怔:“顾、姑娘……” “什么事?”顾娇问。 小三子讪讪道:“上次那个人来了。” “哪个人?”顾娇黑着脸问他。 小三子咽了咽口水,心道你能别这么黑着一张脸吗?我感觉自己随时小命不保…… 小三子壮胆说道:“就是那个柳一笙啊!他又来抓药了!二东家不在,王掌柜不敢给他抓药,正想法子把他打发走呢。” 顾娇想起来了,那个慢性胆囊炎的患者,长得挺眉清目秀的,令人过目难忘。 顾娇嗯了一声:“知道了,你把他带去我的诊室。” 小三子嘻嘻一笑:“好嘞!” 倒是个热心的。 顾娇口渴,回屋喝了几口水才去诊室。 第一次顾娇叫他进诊室时被他拒绝了,这一次答应得倒是爽快。 他依旧穿着上次的那身衣裳,只是中衣袖子的补丁多了一个。 他的面色不再蜡黄,红润了一些,看上去比先前更俊美清隽了。 看到顾娇走进来,他起身打了招呼:“顾姑娘。” “坐吧。”顾娇在他对面坐下。 他也坐下了。 顾娇观察他的气色:“感觉怎么样?” 柳一笙摸上自己的右上腹道:“感觉好多了,这里没那么疼了。” 刚把药拿回去的第一天,他是没抱太大希望的,这听起来很矛盾,他明知全京城没有大夫会拿对症的药给他治病,可他又总是期望着能有奇迹。 或许是失望太多次,所以每次熬药前他都告诉自己,这次的药也不会有效的,仿佛这样就不会失望了。 服药的当天夜里感觉尚不大明显,第二天晚饭时他的胃口便好了一些,第三个夜里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安心地睡了一个好觉。 之后他一天天好转起来,时至今日,他只是偶尔会感觉到一丝隐痛了。 他的疗效在顾娇的意料之中,顾娇指了指桌上的脉枕:“手放上来。” 柳一笙仍是不大习惯女大夫为他诊脉,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把手放上去。 顾娇冰凉的指尖搭上他的脉搏。 非礼勿视,柳一笙垂下了眸子。 他脉象还算平稳,除了跳得有些快。 顾娇收回手,又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这个动作,令她的身子一下子朝他倾了过来。 少女的气息无孔不入,如雨后芳草,干净而清新。 柳一笙的睫羽颤了颤。 顾娇放开他,满意地嗯了一声:“不错,药接着吃,我再给你加一味护肝的药。” 柳一笙张了张嘴。 顾娇及时道:“不加钱。” “哦。”柳一笙松了口气。 上次的药是一百文,他今天只带了一百文。 顾娇开了方子,她写方子用的是炭笔,字迹还算可以,就是那握笔的姿势挺让柳一笙好奇。 还有人这么拿笔的吗? “这次是七天的。”顾娇说。 柳一笙道:“可我只带了五副药的钱。” 顾娇头也没抬道:“那就先欠着,下次再给。” 柳一笙忽然冷笑:“你不怕我有方子就不来了吗?” 顾娇哦了一声:“除了妙手堂,京城还有哪里敢给你抓对的药吗?” 柳一笙又笑了一声,这次是自嘲。他看向顾娇:“不过姑娘,你当真不怕惹祸上身吗?” 顾娇把写好的方子递给他:“这是我的事,你是患者,不必操心。” 柳一笙接过方子,不算太漂亮的字迹,却苍劲有力。 他捏紧方子,冷漠地说道:“如果你真因为给我治病而惹上麻烦,我会袖手旁观的。” 顾娇:“好。” 柳一笙对这个回答很意外。 他朝顾娇看了过来。 虽不是初见了,可真真正正打量她还是现在,她的脸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眉宇间有着与她的年龄并不符合的沉稳气质。 她的左脸上有一块惹眼的红色胎记,寻常女子若长成这样,只怕早窝在家里了不敢出门了,她却半分怯弱都无。 她的身上……有一股十分独特的气场。 “还有什么问题吗?”顾娇看向他。 柳一笙移开目光,道:“没了,只是希望你别后悔。如果你是觉得我是柳家人,想在我身上下注,那么我奉劝你早点死心。柳家永远都不能再东山再起了,所以不要雪中送炭,没结果的。” 顾娇:“哦。” 该说的他都说了,她不信他也没办法了。 柳一笙转身离开。 即将跨过门槛的一霎,顾娇云淡风轻道:“要打个赌吗?” ------题外话------ QD的书友圈有书评活动,留言送粉丝称号,大家可以踊跃参加。 ------------ 193 赌约(二更) 柳一笙:“赌什么?” 顾娇:“赌有朝一日,我会叫你一声柳相。” “柳相?我这种人吗?”柳一笙自己都笑了,他像狗一样活着,任人践踏,不死都是万幸了。 他笑容一收,“还有,昭国没有丞相。” 顾娇托腮看着他。 不信就算了。 柳一笙抓完药离开没多久,姚氏也来了医馆。 昨儿顾老夫人为了更好地审问顾侯爷,把她支走了,她是早上去给顾老夫人请安才听说了顾承林的事。 凌姨娘平日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谁能料到她会在顾承林的心口捅上一刀子。 顾老夫人听到消息,直接晕过去了。 姚氏自然也感觉十分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 凌姨娘心里从来没真正拿顾长卿三兄弟当亲儿子看待,否则去那次不会利用顾承林来对付她,只是凌姨娘竟然疯狂到如此地步,却是让姚氏感到唏嘘的。 “听说她过门前被凌老夫人灌了一碗绝子药,过门当晚又被顾老夫人喂了一碗绝子药,她这心里恨呢!”来的马车上,房嬷嬷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姚氏听。 姚氏也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不过凌姨娘进府多年确实一直未有过身孕。 姚氏来医馆不是看顾承林的,是来看顾娇的。 听说顾承林是半夜出的事,顾长卿把人抱出去找大夫,天亮了才回来。 妙手堂是顾娇所在的医馆,想也知道昨晚辛苦抢救顾承林的大夫是谁。 姚氏给顾娇煲了鸡汤。 上头那层油脂已经被她去掉了,汤汁浓而不腻,咸鲜香滑。 顾娇在自己小院的厢房里喝了几口,味道不错。 “夫人也喝。”她对姚氏说。 “我喝过了。”姚氏把自己面前顾娇盛给她的那一碗也放到顾娇面前,宠溺地说道,“你喝吧。” 顾娇忙活了半晚上,早上困得不行,倒头就睡,之后又给柳一笙治病,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肚子怪饿的。 姚氏见她吃得香,又欣慰又心疼。 姚氏没问顾娇为何救治顾承林,姚氏相信女儿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也有自己无可撼动的立场,她不会劝女儿对顾承林怎么样,但也不会阻止女儿的任何决定。 何况,她也确实欠了顾长卿。 女儿不论是为了她,还是医者本心,这件事本身都没有任何错。 顾娇把鸡汤全喝完了,鸡肉也吃了,小肚子吃得饱饱。 姚氏怕她腻,又给她剥了一个柚子。 柚子酸甜适中,解腻再合适不过。 顾娇吃得很舒坦。 姚氏看着她眉间的倦意,心疼地说道:“去睡会儿吧。” 顾娇打了个小呵欠,真是吃饱了就想睡啊。 不过暂时她还不能睡,她得去看看顾承林的情况怎么样了。 顾承林被安置在后罩房的一间厢房中,就在抢救室隔壁,距离顾娇的小院也算近。 顾承林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顾侯爷去工部了,顾长卿回屋找凌姨娘问话以及给顾承林收拾换洗衣裳去了,顾承风留在这边照顾他。 但这会儿顾承风也没在,问了宋大夫才知顾承林适才醒过,顾承风去给他买吃的了。 “体温怎么样?”顾娇问。 宋大夫道:“刚量过,正常。” 在顾娇的悉心教导下,宋大夫已经会娴熟地使用体温计、血压计以及听诊器了。 顾娇点点头,又道:“他什么时候醒的?醒了多久?意识如何?” 宋大夫仔细回忆道:“两刻钟前醒的,醒来也不说话,问他也不答,呆呆愣愣的,像是傻掉了似的。顾二公子说给他买吃的,可人一走,他便又闭上眼睡了。” 手术本身是没有问题的,献血者是近亲,受血者有一定的排斥几率。但顾娇使用了一次性滤白器,容易引起排斥反应的白细胞已被成功过滤掉,所以也不是输血的问题。 那么顾承林的异样应该多半是来自心理上的打击。 凌姨娘这刀子,捅的不仅仅是他的心口,还有他的灵魂、他的信仰。 所有信仰仿佛一夜之间坍塌了,他连这个世界是真是假都开始不确定了。 “对了,顾姑娘。”宋大夫习惯了这个称呼,并未改口,顾娇也更喜欢这个称呼,“方才王掌柜来过,他让我问问你,诊金……”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顾承风是顾娇同父异母的哥哥了,算起来是自己人,所以—— 顾娇毫不客气道:“该怎么就怎么收,手术费十两,药费十两,检查费十两,另外,他这个属于重症监护,一天三两!” 宋大夫捏了把冷汗,这、这么贵的吗? 不多时,顾承风便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他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三弟,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香酥鸭与红豆糕!” 宋大夫为难地看了看病床上的顾承林,又看向一旁的顾娇:“伤成这样,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吧?” 顾娇却没阻止。 很快,宋大夫就明白为何顾娇不出言阻止了。 顾承林压根儿什么也不吃,甚至水都不喝。 他醒后,只睁大眼,呆呆地望着房梁,叫他没反应,勺子喂到嘴边也没反应。 好不容易掰开他的嘴喂进去,又全都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顾承风焦急地回头望向顾娇与宋大夫:“你们想想办法!” 顾娇淡淡地看向他:“这种事我可没办法。” 顾承风咬牙,虽心有不甘,却也明白顾娇所言不假,顾承林是自己没了求生的意志,就算把他的伤治好了,他的心却死了。 这样的打击比凌姨娘的背叛更让人始料不及,顾承林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成天跋扈嚣张、没心没肺的弟弟有朝一日会变成这副模样。 松鹤院的人也到了,是顾老夫人的心腹嬷嬷与两个伶俐的小丫鬟。 心腹嬷嬷姓桂,见自家公子成了这样,一阵老泪纵横:“杀千刀的!白瞎老夫人疼她一场,瞧她干的这叫人事儿吗?” 顾承风没说话。 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桂嬷嬷对顾承风道:“二公子也一宿没合眼了,回府去吧,这儿有奴婢看着,奴婢会照顾好三公子的。” 顾承风隐忍道:“我不走,我要等三弟醒过来。” 彻底醒过来,不是仿佛被人抽空灵魂的那种。 桂嬷嬷劝不过他,对他道:“那二公子吃点东西吧。” 顾承风没胃口,但还是点了点头。 桂嬷嬷将食盒打开,里头装的是两碗小米粥、一碗猪血豆腐汤、一盘萝卜炖鲫鱼、一笼蒸排骨、几样清炒的小菜。 顾承风在看到碗里的猪血与排骨时,脑海里突然就有画面了,顾承林血溅三尺、皮肉被翻开,清洗又缝合,一个个细节挥之不去! “拿走!” 他吃不了! 桂嬷嬷一头雾水:“怎么了二公子?这些菜做的不好吗?都是大补的,三公子失血过多,奴婢特地让人买的新鲜猪血,现杀现放,买回来还是热乎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顾承风更受不住了。 最后他只硬着头皮喝了一碗小米粥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另一边,顾瑾瑜也听说了顾承林受伤的事,女学就在隔壁,放学后她直接来了医馆。 顾承风在后院透气,甫一见到她,眉心一蹙:“你来做什么?” 顾瑾瑜轻声道:“我听说三哥受伤了,我来看看他,三哥情况怎么样?脱离危险了吗?” 顾承风对顾瑾瑜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不算喜欢她,但也不厌恶她。今日不巧,他心情很糟糕,顾瑾瑜算是撞在了他的枪头上。 “干你什么事?”他没好气地说。 顾瑾瑜噎了噎。 二哥平日里不这么凶的。 顾瑾瑜语气温和道:“二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三哥而已。” 顾承风讥讽道:“担心他?我看你是在心里偷着乐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母子四个,个个都盼着他去死!” 顾瑾瑜委屈:“我没有!” 顾承风懒得理她,转身进了屋,将房门合上,不许她进来半步。 顾瑾瑜躺枪躺得冤枉,姚氏与顾娇、顾琰确实不待见顾承林,可她是真心希望顾承林能好起来的呀! 顾瑾瑜咬唇,闷闷不乐地打算离开,却无意中瞥见顾长卿抱着一筐草药从库房走了出来。 大哥? 她正要上前打个招呼,又看到顾娇也从库房里出来,手里抱着另一筐草药。 “你放着,我来搬就好。”顾长卿将草药放到架子上后,转头去拿顾娇怀里的筐子,“还有几筐?” “五筐。”顾娇说。 顾长卿转头去库房将五筐药材全都搬了出来,之后二人一块儿晒起了药材。 顾长卿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眉宇间没了往日的凌厉,与顾娇的相处看起来甚至有一丝兄妹间的亲密。 顾娇从架子下穿过去时,顾长卿还会将手放在架子下,防止顾娇撞到头顶。 顾瑾瑜的心里突然打翻了五味瓶。 为什么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大哥连一句话都不肯与她多说? 而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不过因为这间医馆的药童,就得了大哥如此青睐吗? 三哥又不是她治的! 她只是个药童啊! 顾瑾瑜拽紧了帕子,正要离开之际,看见姚氏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顾瑾瑜微微一愕,娘也在这里吗? 她看了不远处的顾娇与顾长卿一眼,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快意,娘最讨厌他们与大哥、二哥、三哥来往,让娘发现了,看她怎么办! “娇娇,又在晒药材了吗?”姚氏走过去,“你去歇息,我来弄。” “快好了。”顾娇说。 顾长卿与姚氏彼此看了一眼,顾长卿微微欠身,姚氏颔了颔首。 没有多余的话,很客气也很疏离。 这不是顾瑾瑜想象中的反应,娘难道不应该把顾娇拉走,训斥顾娇一顿,让她不要与三个哥哥扯上关系吗? 为什么她不可以和大哥说话,顾娇却可以? 姚氏没待一会儿便进去了。 顾长卿对顾娇道:“你等我一下。” 他去了马棚,从挂在马鞍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匣子,拿过来递给顾娇:“给。” “这是什么?”顾娇问。 “你打开看看。”顾长卿说。 顾娇哦了一声,打开小匣子,发现里头是四个小人儿,一个小玉人、一个小金人、一个小木人、一个小……铁人。 不用猜也知道,小玉人是送给顾琰的,小金人是送给小净空的,小木人是送给顾小顺的,可为毛到自己这里就成了小铁人? 顾娇:“……” 这是梁国的工艺品,市面上买不到。 不是因为顾娇医治了顾承林才想要送给她,早在上次打叶子牌赢得手软之后,顾长卿便把这套工艺品找了出来,打算下次带到碧水胡同去。 顾长卿解释道:“匣子下面还有一副叶子牌。” 顾娇:所以你其实只是为了打牌? ------------ 194 坑渣兄 顾瑾瑜看着大哥居然给顾娇送了东西,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她给大哥送了那么多次礼物,换来的也不过是他的一句多谢而已,别以为她不知道,她每年生辰礼的礼物都是凌姨娘准备的,大哥根本连“自己”送了什么都不清楚。 从她的角度虽看不见盒子里的东西,可大哥亲自挑选的难道还能差了? 顾瑾瑜倒不是稀罕盒子里的物件儿,她稀罕的是大哥的心意。 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要容貌没容貌,要才学没才学,还动不动上手打人,大哥究竟是看上她哪一点? 顾瑾瑜没去与姚氏见面,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了侯府。 另一边,工部与兵部的纷争今日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兵部完胜,工部尚书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 工部尚书心里窝了火,回到衙门后将顾侯爷叫了过来,质问他当初是如何办事儿的:“兵部说来找了你许多次,你都以不信为由搪塞过去了?” 顾侯爷辩驳道:“没有许多次,他起先又不说明白,只让我一个月内赶制出那么一大批兵器来,那会儿快年关了,工部的事儿多着呢,着实赶制不了!” 前朝的兵器制造并不在工部辖区内,本朝开朝后对六部的职责重新进行了划分,其中改动最大的是工部。 工部的屁事儿一下子多了许多,然而俸禄不见长,地位更不见长,堪称六部之中的老黄牛。 赵尚书当然明白顾侯爷没有撒谎,工部掌管着整个昭国的屯田、水利、土木、交通、官办工业(包括但不限于兵器制造)等各大部门。 一到年关,那真是忙得一个人要掰成三、四人转。 可他气的是什么呀? 是顾侯爷查也不查,便一口咬定民间不可能有比朝廷更厉害的鼓风技术,结果民间偏偏就是有,还被兵部给带回来了! 如今他们整个工部都要上兵部去学习鼓风技术!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他老脸还有地方搁吗? 从朝廷回来的路上,他快被同僚们笑死了! “我都不知该说你傻,还是你夜郎自大!” 赵尚书七窍生烟! 顾侯爷撇了撇嘴儿,道:“那若是换了大人你在场,你会信吗?” 赵尚书噎住。 顾侯爷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看吧,谁敢信?” “我我我……我怎么就不会信了?”马后炮谁不会?赵尚书一本正经道,“你那会儿是没和我说,说了我早派人去县城把人请来了!” 顾侯爷两眼望天:你编,你接着编。 赵尚书:“……” 老侯爷英武一世,怎的生了这么个憨儿子?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真不敢信的。 兵部尚书刚与他说起民间的鼓风技术时,他还嗤之以鼻。兵部尚书那老头子也是坏得很,明明活塞风箱已经在路上了,他就是不告诉他。 害他以为那玩意儿是兵部吹出来的,不惜与他反唇相讥,发下不少狠话,如今句句都打在了自己脸上。 赵尚书问道:“听说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发明的,你那会儿不是在县城吗?可听说过这么一个丫头?” 县城的丫头多得去了,他家里就有一个呢! 想起每每都把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顾娇,顾侯爷一阵牙痒痒,觉得那丫头根本就是来克他的! “怎么了?你认识?”赵尚书看着顾侯爷突然变得凝重的神色,问道。 顾侯爷叹道:“总不能大街上随便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就是那个人吧。” 赵尚书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听铁铺的人说,她是个小农女。咱们工部这回吃了大亏,若是能找到她,势必能挽回在陛下跟前的颜面。” 县城的小农女? 不会真是那丫头吧? 很快顾侯爷便果断摇头。 那丫头大字不识一个,说她会喂猪种地还差不多,发明能碾压梁国水排的活塞风箱?怎么可能? 顾侯爷道:“大人,依我看,那位姑娘必定是某位世外高人的弟子或家眷,不愿入世,这才没透露自己的身份。” 赵尚书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啊,对了,听铁铺的人说,她好像是姓陆……还是姓顾了?” 天色渐晚,顾娇结束了一日的诊疗,最后去看了一下顾承林的状况就准备回家了。 “喂,你就这么走了?”顾承风没好气地问。 顾娇淡淡地看着他。 顾承风正了正神色,道:“万一我弟弟有什么危险。” “有宋大夫。”顾娇说。 顾承风欲言又止。 这个宋大夫一看就是新手,乐馆塌方那次他受了伤,就是宋大夫给他缝合的,缝得歪歪扭扭,难看死了!还疼了特别久! “不满意的话,可以转去别的医馆。”顾娇漫不经心地说罢,走到门口与宋大夫交接了一下,并鼓励地看了宋大夫一眼,“这种伤在心口的重症患者很少见,你要珍惜这个练手的机会。” 宋大夫满心壮志:“我会的!” 顾承风满面黑线:“……” 姚氏与顾长卿都已经离开了,桂嬷嬷总爱抹泪,也被顾承风轰走了,只留下一个话不多的小厮。 夜里,由顾承风与小厮照顾顾承林。 顾娇将小药箱装进小背篓,转身出去。 顾承风叫住她:“那个……” 顾娇没理他,直接走了。 被无视的顾承风:“……” 顾承风其实是问问顾娇,有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不再胡思乱想的药,他如今只要饭桌上有荤腥,便会想到顾承林手术的场景,那一帧帧的画面……简直不要太触目惊心! “再这么下去,我怕不是得去做和尚!啊!” 顾承风抓狂! 顾娇背着小背篓回家了。 萧六郎四人都从国子监和清和书院回来了,院子里闹哄哄的,全是家的烟火气。 顾娇一宿没睡,萧六郎不想她回来还要做饭,于是自己去做晚饭,结果遭到了全家的一致反对。 一天被他荼毒一顿已经够了,再来第二顿他们真的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 万幸老祭酒今日在家,老太太菜刀一提,把人撵过来了。 顾娇先把小背篓放回了东屋,随后去了后院。 “娇娇娇娇!”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过来,扬起小脑袋萌萌哒地望着顾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娇娇,我们三年没见了,我好想你呀!” 顾娇嘴角一抽,这又是哪儿学的土味情话? “娇娇你想不想我?”小净空继续萌萌哒。 “想。”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 唔,又长了点头发桩子。 小净空拉了拉顾娇的手:“娇娇,昨天晚上是不是你把我抱过去哒?你是不是想我啦?” 顾娇看了眼在院子里劈柴的萧六郎,点头对小净空道:“嗯,想你了。” 可惜不是我把你抱过去的。 小净空得意地扬起小下巴:“我就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拉着顾娇来到一个小盆盆前,指着盆盆里的小鱼说,“娇娇你看,我好朋友送给我的!” “你还有好朋友了?”顾娇挺意外,小净空其实不算一个特别合群的小孩子,从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 “是隔壁班的,叫许粥粥!喝粥的粥!”小净空说。 居然交朋友交到隔壁班去了,顾娇有点惊喜。 她和萧六郎一直都担心小净空过于早慧,与同龄人玩不到一起去,与大人又有思维上的差距,长此以往,难免会陷入孤立的境地。 小净空显摆自己的小鱼鱼:“美不美?” 顾娇昧着良心道:“……美,挺美的,什么鱼啊?” 她没见过这么丑的鱼。 小净空认真道:“小许说它们是食人鱼。” 顾娇小身子一抖。 这都什么小朋友,这么凶残的吗?! 以为你能像个正常小孩子那样,交一个正常的小朋友,果然是我天真了—— 小净空的审美和正常人不大一样,他的审美被他师父带偏了,然后他又把寺庙里的几个小和尚全带偏了。 譬如一般人都无法接受的红色胎记,恰巧就长在了小净空和几个小和尚的审美上。 这几条鱼也一样。 老实说,也不算太太丑,主要是太凶了,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它们头顶有一片金色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净空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为了这几条漂亮的小鱼鱼,他第一次在国子监主动和小孩子搭讪。 它们当然不是什么食人鱼了,都是小孩子说大话而已,它们就是普通的淡水鱼,只不过并不是昭国的品种,是不远万里从梁国运过来的,十分珍贵。 当然这些许粥粥小朋友就没说了,他也不懂。 “娇娇,我可以养它们吗?”小净空问顾娇。 他是懂事又有礼貌的小孩子,养宠物前都会先征得娇娇的同意。 顾娇点了点头:“可以,但是你要自己喂食、换水。还有,我们都没有养鱼的经验,这方面没办法帮到你。” “嗯!”小净空乖乖点头,“娇娇放心,我会多向小许请教哒!我一定把它们都养得胖胖哒!这样等我长大的时候,就可以吃掉它们啦!” 顾娇:所以你养鱼是为了吃鱼? 正在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小家禽们突然就没有声音了。 夜里,给小净空打工的顾琰去鸡笼喂食七只小鸡,结果发现它们集体绝食了! 顾琰:“咦?” 晚饭是六菜一汤,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处在长身体的年纪,老祭酒把分量做得很足,给小净空依旧是单独开了小灶。 他饭量大,就是不长个儿。 也是愁人。 老祭酒的厨艺成功抹平了萧六郎早饭所带来的阴影,一家人吃得饱饱。 饭后,老太太照例询问了几人一天的情况,有关顾承林来过的事顾娇与萧六郎没说,二人都没觉着一个顾承林值得在饭桌上占用他们的家庭讨论时间。 除了小净空在国子监交了一个新朋友,其余人都没什么新鲜事发生。 倒是家庭小会上一贯沉默的萧六郎破天荒地开了口:“国子监附近有个木匠师傅想收徒弟,明日国子监与清和书院旬休,我带小顺过去一趟。” 顾小顺醉心木雕,若真能找个靠谱的师父学习匠心工艺,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路。 “那我是不是不用念书啦?”顾小顺兴奋地问。 顾娇、萧六郎异口同声:“想都别想!” 顾小顺:“……” 寻常人家的孩子确实是有了手艺后便不用去念书了,可萧六郎与顾娇都是极重教育的人,他们家的孩子可以课后补习,不能辍学学艺。 “顾琰也一起去。”萧六郎说。 “为什么我也得去?”顾琰一脸懵圈。 萧六郎:“你闲。” 顾琰:“……” 从今往后,顾琰与顾小顺都要开始白天上课、晚上学艺的艰苦人生了。 小净空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就不用去学艺,我可以玩,略略略!” 萧六郎无情地看了他一眼:“明天开始,多加一门外语课。” 小净空瞬间黑了脸。 ------------ 195 拜师(二更) “可你不是要春闱了吗?哪儿来那么多时间教我?你还要不要好好考试啦?”小净空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 这话说到了顾娇的心坎儿上,如今家里的重中之重就是下个月的春闱,自己能不能当上贡士娘子全看萧六郎的表现了。 萧六郎: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萧六郎正色道:“不是我教你,是姑爷爷教你,姑爷爷也会。”小净空毫无灵魂地瘫在了椅子上。 翌日,萧六郎便领着顾小顺与顾琰去拜师学艺了。拜师的过程很顺利,对方也没要求昂贵的拜师礼,十分和气地收下了两个徒弟。 师父姓鲁,是个国字脸的男子,真实年龄快五十了,看上去却不到四十的样子。 顾小顺挠挠头,小声问顾琰:“顾琰,你以前听过师父的名号吗?”顾琰摇头:“没有,我只听说过鲁源。” “鲁源是谁?”顾小顺问,他是个土包子,对京城啥也不懂。顾琰耐心解释道:“一位大师!可厉害了!咱们这师父虽说也姓鲁,但与那位大师定然是扯不上关系的。”那位鲁大师是昭国最著名的工匠,就连皇帝的龙椅、龙床都是他做的,可见他在昭国的地位有多举足轻重了。 有传言说,鲁大师雕刻的燕子会飞,鲁大师雕刻的鱼儿会游水,更有甚者,说鲁大师曾经雕刻了一个美人,那美人活了过来,成了鲁大师的妻子。 有关鲁大师的传言实在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不过,这位鲁大师的脾气喜怒无常,十分古怪,有一次把陛下给得罪了,差点被陛下赐死。 那之后鲁大师就归隐了,不再接朝堂的生意。也有人说鲁大师是改名换姓,换了个地方继续做木匠,如今的市面上就有不少人吹嘘自己卖的是鲁大师的作品。 二人在院子里说着话,一名穿着布衣罗裙的妇人端着一簸箕咸菜走了出来。 单看身姿,这妇人称得上娉婷婀娜,可一看那脸……二人都有些错愕。 那是一张被毁容过的脸。与顾娇脸上光滑的胎记不同,这张脸疤痕交错,狰狞可怖,胆子小一点的能当场吓跑。 二人却是没动,也没失态地盯着对方看很久。顾娇就因容颜有残时常遭人白眼,顾琰与顾小顺不会这么对待别人。 “你是谁?”顾琰问。他的眼神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与鄙夷。妇人笑了笑。 寻常人笑起来会让人感觉温暖,她则不然,一笑,脸上的疤痕全都动了起来,更显狰狞可怖了。 她说道:“你们是他新收的弟子吧?我是你们师娘。”原来是师娘。二人见她不像撒谎,冲他拱手行了一礼:“师娘。”妇人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只淡淡地笑了一声,将一簸箕咸菜放在架子上晒好,转身进了屋。 顾琰越发笃定这个姓鲁的工匠不是鲁大师。鲁大师的妻子是个大美人,但凡见过她的人没有不被她的美貌所倾倒的。 他的那位姑姑淑妃已算是六宫绝色,可听说与鲁大师的妻子一比,依旧会黯然失色。 顾琰与顾小顺又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萧六郎才与鲁师傅出来。 “两个孩子就拜托您了。”萧六郎拱了拱手,对鲁师傅说。鲁师傅也略略还了一礼:“萧公子客气。这两日我要陪内人出去一趟,三日后再让他们过来上课。” “好。”萧六郎应下,又让顾小顺与顾琰向鲁师傅道了别,之后才坐上马车离开了。 三人走之后,鲁师傅打算回房,就见妻子南湘从屋里打了帘子出来。 “风大,你怎么出来了?”鲁师傅走上前,关切地扶住妻子的胳膊说。南湘望着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马车,问他道:“怎么突然答应收弟子了?不是最讨厌给人做师父吗?” “唉。”鲁师傅叹了口气, “那个叫萧六郎的少年是风老的徒弟,我当年欠了风老人情,这次只当是还给风老了。” “风老收徒了?”南湘撇嘴儿, “那个老古板连庄大儒都瞧不上,居然能瞧上一个瘸了腿的孩子?”她口中的庄大儒便是庄家四爷庄羡之,前阵子被任命为幽州刺史,是昭国现如今数一数二的大儒。 庄羡之一直十分敬重风老,希望能继承风老的衣钵,可惜了,风老也不知是何缘故就是没收他做弟子。 “我瞧那小子倒是不错。”鲁师傅说, “言谈间不像是个普通的乡下小子。” “被风老看上的人能是简单的人么?”南湘淡淡地笑了笑,把话题从萧六郎的身上移开, “一个人情就多了俩徒弟,会不会代价太大了?”鲁师傅道:“不大不大,若非风老帮忙,我这辈子只怕遇不上你。风老算是我俩的媒人,这个人情我无论如何都得好生还的。”南湘被逗乐。 她当着外人的面还有些担心自己笑起来太面目可怖,在自家夫君面前却没这方面的顾虑。 她笑够了,才拉了拉夫君的手说:“我喜欢那两个孩子,之前来的那些个强多了。”顾小顺与顾琰不是头两个来请求拜师学艺的,早在此之前便不知来了多少个,其中不乏有天赋者,可南厢一个都不喜欢。 只要她出现,那些人就都像是见了鬼似的,甚至有人被她当场吓尿了。 “湘儿喜欢就好。”他收徒弟不看资质,全凭娘子喜欢,就算是蠢蛋他也认了。 别说,那个长得挺漂亮叫顾琰的小少年似乎是挺傻夫夫的。 “好好教。”南湘说, “不许糊弄人家。”鲁师傅清了清嗓子:“知道啦,夫人。”别看他答应得爽快,心里其实是有谱儿的,木工活儿又苦又累还枯燥,一般人坚持不了几天,最多三个月,他敢保证那两个孩子就会主动来求他不学了。 萧六郎三人回到碧水胡同,老远就便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原来,是冯林与林成业过来了。 与二人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个在平城见过的熟人——杜若寒。杜若寒自打回京后便被自家姑父关在家里念书,过年都没给放出来,还是这几日他姑姑向姑父求情,庄羡之才允了他一日假期。 杜若寒早打听到冯林与萧六郎在国子监念书了,他与林成业不熟,没刻意打听林成业,还是今日去国子监找冯林时才碰上了。 按杜若寒的意思,二人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他做东,请二人去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醉仙居痛快地大吃一顿,夜里再去租个画舫、游个湖什么的,简直不要太逍遥! 可冯林与林成业都一心想着萧六郎与娇娘,主要是想着娇娘,特别思念她,一定要过来看看她,于是杜若寒也被二人拽过来了。 萧六郎对杜若寒无感,顾琰与顾小顺却十分好奇家里的客人。 “娇娘的弟弟。”冯林给杜若寒介绍了顾琰与顾小顺,又向顾琰与顾小顺介绍杜若寒, “我和你们姐夫儿时的玩伴,你们叫杜哥哥。”萧六郎:你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顾琰与顾小顺与客人打了招呼。顾娇去买菜了,三人回来没多久,她也进了院子。 她一眼发现院子里多了个客人。显然客人也发现了她。萧六郎正要开口介绍,就听得冯林兴冲冲地跑过去道:“娇娘回来啦!买什么了这么重?都说了不用买这么菜!小成子,快快快!”林成业麻溜儿地过来把顾娇手里的东西提溜了过去。 冯林对杜若寒道:“这就是娇娘!”又对顾娇道, “娇娘,他是我和六郎小时候的邻居,我们三个一块儿长大的,他叫杜若寒,你可以叫他小肚子!他姑母嫁到京城了,如今他也勉强算半个京城人,下个月他和我们一起春闱!”萧六郎眼神凉飕飕:碰到娇娇,你的话就多了好多! 还有,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杜若寒与萧六郎没有与冯林这么熟,一是小时候他与冯林认识的时间就更长一些,二是他总感觉这个萧六郎不是小时候那个萧六郎。 总之挺陌生就是了。不过萧六郎的家人还是挺容易相处的。尤其萧六郎姑婆。 事情得从杜若寒上门说起,他是个讲理性的人,尽管冯林告诉他不用太见外,可他依旧买了点东西提过来。 其中有一盒糖炒栗子,可把老太太欢喜的,寒寒寒寒地叫上了。老太太如今不把存活放家里了,容易被小净空告状,她都放老祭酒那边。 老太太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上道,决定带他飞。 “玩一把?”老太太拿出了顾长卿送的叶子牌,新的叶子牌手感特别舒服,老太太爱不释手。 杜若寒知道叶子牌,就是平日在府里姑父不许他玩。冯林不会玩,林成业会。 老太太把顾小顺叫了过来。顾小顺、老太太、杜若寒、林成业凑了一桌叶子牌。 杜若寒新手上路。事实证明,不是每个新手都有顾长卿那样的运气,一场牌局下来,杜若寒输得只剩下裤衩。 老太太于是更喜欢他啦!年轻人,有前途呀!临近午饭时,家里又来了人。 “我去开我去开!”小净空哒哒哒地去开门,他将一颗小脑袋探出门缝,眨巴眨巴地望向来人, “请问你找谁?”男子道:“我找萧六郎。” “哦。”小净空失望。怎么没有来找他的呢?他已经不是没有朋友的小孩子啦! 小净空慢吞吞地去书房叫了萧六郎。萧六郎去了门口,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留着山羊胡的男子,对方一副和气精明的模样,衣着讲究,举止有度。 可萧六郎并不认识他:“你是——”男子拱了拱手:“我姓王,萧公子叫我王允就好。久仰萧公子大名,王某今日前来拜会,不置可否进屋说话?”萧六郎又看了他一眼,将人带去了自己的书房。 小净空也在他书房里,正在做题。萧六郎对他道:“休息一会儿,等下再写。”小净空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萧六郎:“娇娇做了好吃的。”小净空唰的不见了! 王允失笑:“是萧公子的弟弟吗?真是玉雪可爱。”玉雪可爱吗?那是表象,他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调皮捣蛋、让人抓狂的小和尚。 萧六郎就不当着外人的面吐槽小和尚了,他淡淡地问道:“不知王老爷上门所谓何事?”王允没料到萧六郎如此直接,惊了下,笑着道:“王某今日上门是有一桩要事与萧公子商谈。”萧六郎:“春闱的事?”王允又意外了一下,笑道:“萧公子果然聪明,连这个都猜到了。”最近来找萧六郎的人很多,皆是为了春闱的事,只不过一般都是找到国子监,上门的只王允一个。 萧六郎直言道:“我没有精力给别人辅导功课,也没精力押题做文章。”来找萧六郎的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像林成业与冯琳那样踏实求教的;另一种则是请夫子们押了题,让萧六郎依照题目做出文章来卖给他们的。 都被萧六郎拒绝了。王允垂眸笑了一声,掸了掸宽袖,道:“我既不是来请萧公子为我家少爷辅导功课的,也不是来买萧公子的文章的,我是想请萧公子——”他说出了后面两个字。 ------------ 196 护短(二更合一) “娇娇娇娇!” 小净空迈着小短腿儿,哒哒哒地跑进灶屋。 顾娇正在切菜,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小净空抓着自己的小光头,不解地问道:“带考是什么意思啊?” “嗯?”顾娇切菜的动作一顿。 小净空道:“我刚刚听到那个来我们家里的客人和姐夫说话,他要姐夫带考,是带着他们一起考试的意思吗?像带着冯林哥哥和林成业哥哥那样?” 顾娇的眸光凉了凉,将菜刀往砧板上一放,解了围裙走出灶屋。 书房,萧六郎神色淡淡地看向对方。 王允笑道:“我这么说还是太唐突了吧?萧公子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不过我这么与萧公子分析,萧公子就能明白了。萧公子的情况我多多少少也了解,是县城来的,在一个农家给人做了上门女婿,如此家境竟然能以解元的成绩考入国子监,我相信萧公子私底下是付出了一番努力的。对于萧公子的实力,王某是钦佩的,王某也相信萧公子能高中贡士。” 话到这里,通常都有个但是。 果不其然,王允接着道:“但是,萧公子想要成为正榜进士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会试由考官们主考,只看考卷,不看人。考上贡士后,却是由陛下亲自举行殿试,届时所有的考生都会坐在陛下面前,陛下会看到所有人的脸。” 他说的是脸,目光却落在萧六郎的腿脚上。 这意思很明显,陛下怎么可能会选个瘸子做正榜进士呢? 进士一共有三榜,一甲前三为一榜,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第四到若干名不等,为二榜,也属正榜进士,赐进士出身;余下的都叫三甲,上的是三榜,赐同进士出身。 强调这个同字,本身说已经说明与进士不同了。 本朝虽比前朝放宽了科举的报考条件,然而最终殿试出来的正榜进士确实没有一个容颜或身体有残的。 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王允淡笑:“左不过你是考不上正榜进士的,不如成全了我家公子。” 萧六郎不为所动,王允继续劝道:“况且你还年轻,今年才十八,实在想考大不了三年后再考就是,你多学三年,才学会更胜一筹,在殿下面前也多了一分胜算不是?” 听起来句句都在为萧六郎考虑,细细分析却每个字都是对萧六郎的瞧不起。 顾娇的目光冷到了极点。 而在顾娇身后,冯林与林业处、杜若寒也凑过来听了一耳朵。 他们早听闻过代考的人,可真正碰上还是头一次,这个姓王的也太恶心了,求人都没点求人的样子。 非得贬损一番,让人知难而退,仿佛这样才能显得他自己多有身份与智慧似的。 王允接着道:“报酬方面绝对会让萧公子满意的。萧公子可以当做我家公子用这笔钱买了萧公子三年时间,其实收益的还是萧公子自己啊。多念三年书,多增长三年的才学,还能凭空挣上一笔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何乐而不为呢?更重要的是,萧公子还能结交我家公子这个朋友,他日即便考不上正榜进士,我家公子也能为萧公子谋个好官来做做!” 好大的口气! 谋官这种话都敢说,什么来历呀? 冯林的脸皱成一团。 杜若寒尽管与萧六郎不太亲厚,却也被这不要脸的气得够呛。 萧六郎淡道:“话说得这么满,我怎么知道你家公子值不值得我结交?” 王允倨傲地笑了笑:“我家公子姓贺,罗国公夫人也姓贺。” …… 王允从屋子里出来时,顾娇一行人已经不在堂屋了。 王允冲萧六郎拱了拱手:“萧公子不妨好好考虑一下,三日后我会再来问萧公子要答案。” 牌打到一半,牌友跑了一半,老太太郁闷。 灶屋内,跑掉的牌友杜若寒、林成业与顾娇、冯林开了个小会。 几人坐在小板凳上。 杜若寒:“罗国公府是京城唯一能与宣平侯府和庄家比肩的世家了,曾经还有柳家。要是这个姓贺的考生真是国公夫人的娘家人,那他倒还真有资格说那些大话。” 以国公府的势力,在京城弄个小官儿给萧六郎当当,简直不要太易如反掌。 算起来,真比萧六郎自己念书还快呢。 “我怎么觉得那个姓王的有点儿眼熟呢?”冯林托着腮帮子陷入沉思,“好像在哪儿见过。” 杜若寒蹙眉:“你这么说,我也有点儿觉得了。” “贺,惊鸿。”林成业开口。 杜若寒对这名字没印象,冯林却是一下子记了起来:“是他!” “谁?”顾娇问。 “平城的院试案首!”冯林道。 这是萧六郎考秀才时的事了,萧六郎在县试与府试中都拿了案首,到第三场院试时因为被人掉包了八股文的试卷,结果与案首失之交臂。 冯林特地关注了那一场院试的案首,名字就是贺惊鸿。 当然他没见到本人。 童试时林成业不在平城,他之所以知晓贺惊鸿完全是因为在不久之后的六月,贺惊鸿也来省城乡试了。 贺惊鸿与他和萧六郎、冯林住进了同一间客栈。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就住咱们隔壁!”冯林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贺惊鸿,无意中听到有人叫了他。那个姓王的是他家的管事,与他一道出现过几次。” 冯林是个藏不住话的,隔壁住着院试案首呢,便叭叭叭地与萧六郎、杜若寒以及林成业说了。 冯林道:“当时,我还开玩笑说,会不会就是这家伙买通院试的考官,换掉了六郎的考卷啊?” 这种猜测不无道理。 萧六郎前期表现太优秀,是案首的不二人选,把他拉下马而从中获利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实力刚够压线的,只要拉下马一个确定能出现在五十名之内的,那么自己考上秀才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还有一种是与萧六郎的成绩不相上下的,萧六郎下马,第一就是他。 可是没有证据,所以也只能作罢。 何况萧六郎自己并不在意。 可萧六郎不在意,不代表顾娇不在意。 顾娇眸光很危险:“他乡试考了第几?” “十一。”林成业道,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没想过自己能中举,不知偷偷在家里把桂榜念了多少遍,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他倒背如流。 冯林的乡试成绩是十七,他比冯林还领先了六名,在幽州或许还行,到京城就有些不够看了。 京城遍地解元,谁会稀罕一个省城的十一? 贺惊鸿连国子监都没考上,止步会试的可能性很大。 而只要他考过了会试,那么罗国公府就有可以操控的余地了。 别看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事实上,这才是水最深的一个池子。 殿试由皇帝主持没错,皇帝可以当场将不喜欢的考生撵出去,也可以将合眼缘的考生记在心里。但是皇帝不可能一个人批阅完所有考生的考卷。 考卷还是由内阁大臣们批阅,他们会从中选出十几分优秀的考卷,由皇帝一一过目或者面试,从中择出三名一甲进士,赐进士及第。 到这里就开始涉及皇帝与大臣们的博弈了。 这十几人中势必会有几大势力的种子选手,也会有皇帝自己看中的选手。 皇帝想保住自己的人,就得容忍大臣们的人,否则第一关大臣们就将皇帝看中的人排在十几名开外,那皇帝连提拔他们的机会都没了。 而这十几人就算没有挤上一甲一榜,那也是正规二榜进士,不存在成为三榜同进士的风险。 当然大臣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真把个草包塞进去,皇帝还是会翻脸的。 像贺惊鸿这种人,说他没才学吧,他有,只是不够拔尖而已,且他一路走来的成绩都不错,若会试时拿个出类拔萃的好成绩,送进殿试也更顺理成章不是? “这个皇帝做得这么窝囊吗?”顾娇问。 杜若寒叹道:“从前一直是庄太后垂帘听政,内阁大权都掌握在她亲哥哥也就是庄太傅的手里。今年的时局可能稍有变化,毕竟庄太后身体抱恙,去了行宫修养,庄家的势力也不如早先那般如日中天了。不过啊,也正因为如此,各方势力才要抓住这最后的时机,否则一旦陛下彻底把大权收回来,他们再想操控殿试就难了。” 冯林三人在碧水胡同度过了愉快的一天,除了杜若寒实在输得凄惨,把下个月的零花钱都输进去了。 老太太开心地在屋里数钱钱。 冯林三人告辞。 临走前,三人古怪地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蹙眉道:“怎么了?” 三人拨浪鼓似的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娇娘让他们装作不知道,那他们便什么也不知道好了。 三人坐上林成业的马车离开。 他转身进了院子,结果发现顾娇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要出去吗?”他问。 顾娇哦了一声,道:“去一趟医馆。” 萧六郎四人旬休,二东家特地给顾娇也放一天假,让她在家好好陪陪家人,所以按理,她是不必去医馆的。 而且就算去,她也从不空手去。 她都会带上自己的小背篓,里头装着她的小药箱。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萧六郎错怪顾娇了,她真是去医馆的,她去看看顾承林怎么样了。顾承林的药物她早取出来交给宋大夫了,所以不带小药箱也没关系。 顾娇发誓,她不是要去找贺惊鸿麻烦的。 她还不知道贺惊鸿住哪儿呢。 但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运气太好,刚看完顾承林从医馆出来便碰到了一伙儿溜鸟的。 “贺公子!您要的鹦哥儿到了!”一个小贩将一个鸟笼子递到一个贵公子面前,揭开罩在鸟笼子上的布,说道,“这可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人家起先不肯卖,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说服她!” “我表姑就爱养鸟!”贵公子说。 小贩笑道:“不是我瞎吹,贺公子,全京城也找不出比它更聪明的鹦哥儿了,国公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贵公子很满意,扔给他一个钱袋,指挥随从拿好鸟笼子,转身往巷子里去了。 姓贺,表姑是国公夫人。 特征太明显了,让顾娇想忽略都不行。 这可不是我要去找你,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对叭? 顾娇跟了上去。 贺公子亲自把鸟笼子提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想着表姑被这鹦哥儿逗乐的样子,心情畅快得不得了。 他进了一条巷子。 七八个随从紧紧跟在他身后。 原本几人是跟得好好儿的,不料—— 唰! 不见了一个! 唰! 又不见了一个! 贺公子回头看了一眼,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巷子窄,他一会儿半会儿也没发现人少了。 唰唰唰! 等他再次回过头时,身后已经只剩下一个随从了。 那随从瞪大眼,一脸惊恐! 贺公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随从嘭的一声倒下了! 顾娇出现在了贺公子的面前。 她一袭窄袖青衣,乌发如墨,用萧六郎送她的白玉簪子挽了个单髻在头顶,垂下的青丝如缎,寒风中飘逸自然。 她眼神清冷,透着一丝淡淡的不屑。 “贺惊鸿?”她说。 贺公子一把将鸟笼子挡在身前:“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顾娇直言道:“听说你院试舞弊。” 贺公子眼神一闪:“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看来是有。 这就没什么好废话的了。 顾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了他的双腿上。 正寻思着是打断他的腿,让他爬也爬不去考场,还是折了他的手,为萧六郎院试的事报仇? 结果贺惊鸿抱着鸟笼子,二话不说地跑了! 顾娇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纵身一跃,一步蹬上墙壁,从他头顶越过,转身一个回旋踢,将他踢得整个人凌空后翻了一圈,嘭的一声跌在了硬邦邦的地上。 鸟笼子也砸在了地上,砸坏了,花重金买来的鹦哥儿飞走了。 贺公子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公子,何尝这般摔过?只感觉自己的脑浆都散了,五脏六腑也移了位。 顾娇淡淡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地揪住他的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仔儿似的将他拎了起来。 然而她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一道黑影落在了她脚边,她循着影子扭头一瞧。 萧六郎不知何时来了巷子,正站在巷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以及她手中的贺惊鸿。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眨眨眼,无辜地说:“他摔倒了,我把他扶起来!” 顿了顿,小脸严肃道:“我不打架的!” 萧六郎:“……” 贺惊鸿:“……” “你先回去。”萧六郎对顾娇说。 “哦。”顾娇轻轻地放开贺惊鸿,特别温柔,“小心,别磕到头。” 贺惊鸿浑身发抖! 顾娇乖乖地离开了。 萧六郎淡淡地冲贺惊鸿伸出手。 贺惊鸿惊魂未定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是被顾娇吓到了,这会儿渐渐冷静下来,也就想起顾娇是谁了。 他与萧六郎同在国子监,平日里他就很关注萧六郎的一举一动,自然见过总来国子监接他放学的顾娇。 贺惊鸿突然没那么害怕了。 一个院试被人换了试卷都不敢把事情闹大的穷小子,有什么胆量在自己面前嚣张? 因为对萧六郎的不屑,连带着对顾娇也多了一丝不屑。 贺惊鸿抓着萧六郎的手站了起来,他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捂住疼痛的胸口,对萧六郎恶狠狠地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那个女人敢这么对他,还放跑了他那么贵的鹦鹉,他不会让她好过的! 望着他蹒跚离开的背影,萧六郎淡淡开口:“你不想让我为你代考了吗?” 贺惊鸿步子一顿。 萧六郎从容淡定地看着他:“我为你代考,今天的事一笔勾销。” 贺惊鸿转头看向萧六郎,狐疑地眯了眯眸子:“那个女人对你这么重要?” 萧六郎:“我还有一个条件。” 贺惊鸿:“你说。” 萧六郎道:“先前王管事承诺我的酬金,你也必须付给我。” 贺惊鸿讥讽道:“呵,你们打了我,还想要酬金?” 萧六郎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打了你,我压根儿不会答应。” 贺惊鸿的眼神闪了闪,在心里仔细计量了一番。 他从平城见了萧六郎的八股文便开始注意对方,从乡试到国子监,萧六郎的表现都可谓是无可挑剔,若萧六郎当真能替自己下场,那么自己的会试成绩就不必担心了。 除了安郡王,没有任何人能厉害得过萧六郎。 “好,我答应你。”贺惊鸿扬起下巴道。 “口说无凭。”萧六郎望了望不远处的一间书斋,“你必须立下字据,保证只要我替你考上贡士,你就不能再找我和我家人的麻烦!” 贺惊鸿眉头一皱:“你信不过我?” 萧六郎坦诚道:“没错。” “你……”贺惊鸿噎了一把,不过老实说,他方才确实存了秋后算账的心思,等萧六郎替自己考上了,他再想法子收拾他们两口子。 萧六郎接着道:“你不仅要立字为据,还要对天发誓,如果我和我家人在京城出了任何事,都将算到你的头上!” 贺惊鸿指着他鼻子道:“你不要太过分啊!你们自己出个门磕着碰着难道也算我的?” 萧六郎嗯了一声:“没错,就算你的,所以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贺惊鸿牙疼! 这特么傻子才答应! 可贡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表姑说了,只要他能考上贡士,表姑父就有法子让他成为一、二榜的进士! 罗家仅此一个名额。 表姑让他努力,别输给了其他房的亲戚。 贺惊鸿把心一横:“好!” 不管怎样,先应下再说! 萧六郎与贺惊鸿去了书斋,要了一间安静的厢房。 萧六郎念,他来写。 大致内容是,萧六郎答应替他会试,具体操作方法是彼此在试卷上写下对方的名字,萧六郎保证为他考进会试前三,而他则答应付给萧六郎五千两银子的酬金。 “不得卸磨杀驴,找我和我家人的麻烦。” “不将酬金要回去。” “不能找人偷回去。” “不能打劫回去。” 贺惊鸿:“……” 终于立下字据,贺惊鸿签字画押。 萧六郎也画了押。 贺惊鸿冷声道:“万一考不上前三……” 萧六郎打断他的话:“酬金退你一半。考不上贡士全退。” 贺惊鸿冷冷一哼,这还差不多! 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贺惊鸿先付了一半定金,放榜后再根据成绩来结算剩下的酬金。 收好文书,贺惊鸿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萧六郎的肩膀:“好好考,别让我失望。” 萧六郎难得勾了勾唇角:“放心。” 萧六郎极少会笑,笑起来勾魂摄魄的,连贺惊鸿这个大男人都惊艳了一把。 很快他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转头出去了。 萧六郎看着手里的文书,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他转头去了京兆府,一张状纸将贺惊鸿告上了公堂! 贺惊鸿人还没回到国公府,就被京兆府衙的官差给抓了。 贺惊鸿一脸懵逼,啥情况? “对,就是他。他逼我立下字据,让我为他代考。还威胁我说,若是我不答应,就让我全家不安宁。” 公堂之上,萧六郎一脸痛心地说。 萧六郎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必下跪。 贺惊鸿其实也不用跪,可他情绪太激动,官差他一怒之下对京兆府不利,硬生生摁跪在了地上。 贺惊鸿要疯啦! 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吗?到底是谁让谁立字据的? 萧六郎(看书就去)叹息:“他说他表姑是大名鼎鼎的国公夫人,我斗不过他的,不想死的话就乖乖照他说的办,否则他明天就能将我赶出国子监。” 贺惊鸿七窍生烟:“我没这么说!大人你别听他信口雌黄!是他让我立下字据的!也是自己主动要替我代考的!他给我下套!” 萧六郎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给你下套?” 贺惊鸿气道:“因因因……因为你娘子揍我!你怕我报复她!就同意给我代考!” 同意二字一出,贺惊鸿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萧六郎痛心道:“大人,此事与我娘子无关,我娘子根本没有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得罪了谁,居然把脏水泼到我娘子头上,还借此来威胁我。” 这种碰瓷儿的手段京兆尹见多了。 他把贺惊鸿的下人叫过来,结果没有一个人知道看见顾娇。 贺惊鸿碰瓷儿实锤了。 京兆尹:“你们可还有其他人证?” “没了!” “有!” 二人异口同声。 京兆尹看看二人,眉头紧皱:“萧六郎,你说有人证,人证在哪里?” 萧六郎道:“在庄大人的府邸。” 京兆尹的心咯噔一下:“哪、哪个庄大人?” 萧六郎正色道:“庄太傅四子庄羡之。” 娘呃,庄家被扯进来了。 京兆尹冷汗直冒,不得不重视起这起案件来:“你、你说的证人是谁?” “庄大人的侄儿杜若寒。” 萧六郎果断把杜若寒给卖了。 冯林与林成业只知杜若寒在京城有个姑父,却不知他姑父究竟是何许人也,萧六郎知道,是因为他在府城见到杜若寒与庄羡之一道进了太守府。 杜若寒还叫庄羡之姑父。 庄羡之是庄太傅的儿子,父子俩政见不合,于是庄羡之分出府单过去了。 庄羡之不在府上,杜若寒是一个人来的。 京兆尹正色道:“萧解元说,贺举人威胁萧解元,让他为其代考,还说你是证人,可有此事?” 杜若寒瞟了萧六郎一眼,这小子藏得深呐,原来早发现他们听墙角啦! “有!”杜若寒将王允上门威逼利诱萧六郎的事儿说了。 贺惊鸿脸色惨白:“你你你你、你撒谎!” 杜若寒翻了个白眼了:“我有没有撒谎,大人难道不会查吗?轮得到你说三道四的!”他看向京兆尹,“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问问,那么多街坊邻居,都看见他家下人来过!” 京兆尹果真派人去问了,结果证明王允确实去过萧六郎家。 贺惊鸿辩驳道:“大人!你不要信他的一面之词!他为何会在萧六郎的家里?他俩分明认识!他们……他们是一伙儿的!” 萧六郎无奈一叹:“认识就是一伙儿的,贺公子还认识国公爷呢,难道贺公子的行为是国公爷授意的?” 这帽子扣的! 京兆尹都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贺惊鸿也噎住了。 他觉得萧六郎在强词夺理,可他就是没法儿反驳! 人证物证俱在,贺惊鸿春闱舞弊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科举舞弊是重罪,尤其这种又碰瓷儿又威逼利诱的,情节尤为严重!贺惊鸿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考场了! 不能科举的他只能沦为罗国公府的弃子。 国公爷不会为了一个弃子去败坏自己的名声,贺惊鸿也就没能力再去找顾娇的茬儿了。 -- 这事儿闹得挺大,到夜里,顾娇也知情了。 二人在院子里散步。 顾娇问他:“你就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毕竟他也是签了字的,若是碰上一个糊涂点儿的京兆尹,可能会连他一起判罪。 “你呢?”萧六郎反问。 顾娇不说话了。 半晌,才一本正经道:“我说过我只是扶一下他!” 萧六郎挑眉:“哦,那罗渡和赵瑞,你也只是恰巧扶了一把?” 然后就把人扶得几个月下不来床了? 顾娇死守阵地:“……就是只扶了一把!” 萧六郎低低地笑了。 顾娇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笑,原来他会笑啊,还笑得这么好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哥哥的笑不是笑,是夺人心魄的毒药。 顾娇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以后只能笑给她看。 -- 转眼到了二月,春闱要来了。 去年秋闱时,萧六郎一行人遭遇了最炎热的乡试,今年又不巧,没有春暖花开,只有一波百年难遇的倒春寒。 二月的京城,北风刮得嗖嗖的,初五还下了一场雪。 在索桥断裂事故中跌进冰湖里的举人们没有生病,反倒是倒春寒生了一波病。 医馆的生意突然就好了许多。 顾娇让宋大夫等人把汤药做成了药丸,方便携带,即便下场会试了也能继续服药。 会试共分三场,第一场试四书五经,第二场试八股文,第三场试策问,考试的内容与流程与乡试差不多,皆是提前一日进场,考完第二日离场。 第一个进场的日子是初八。 顾娇起了个大早。 ------------ 197 会试(二更合一) 夜里下了雪子,早上起来地面结了一层冰,滑溜溜的。 顾娇早有准备,把前几日屯好的沙子铺在了走廊与院子的地面上。 她打开院门,想把胡同里也铺一铺,就见胡同里已全都铺好了,有啥子有煤灰,还有草席垫子。 顾娇正寻思着怎么回事,不远处的一个街坊将院门打开了,从里头探出一颗脑袋冲顾娇笑道:“六郎要去考试了吧?” “陆婶儿。”顾娇打了招呼,这是老太太的牌友之一,来过家里几次。 顾娇明白了,路是街坊们铺的,每家用的材料不一样,所以铺得花花绿绿。 她一直以为他们家是孤立的,可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让他们家融入这个胡同了。 顾娇道了谢。 之后又有几个街坊开了门,都说了恭祝萧六郎高中之类的吉祥话。 顾娇一一道谢。 她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他们不是萧六郎的家人,没义务为萧六郎这么做。 他们的善良,不是本分,是情分。 当然,也有姑婆的功劳。 不是姑婆与他们处的好,告诉他们家里的六郎要科考,他们只怕连胡同里有这号人物都不知道。 各家各户还在廊下挂了灯笼,将胡同里照得亮亮的,一般只有过年才这样。 顾娇弯了弯唇角。 她喜欢京城。 萧六郎也起了,二人简单用了早饭。 因知道今天会早起出门,所以昨晚他们让小净空睡在了老太太屋里。 马车早早地在巷口等着了,然而却不是老祭酒的马车,是宣平侯府的。 刘管事冲萧六郎与顾娇拱手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小少爷,少夫人,上车吧。” 不远处,刘全委屈巴巴地站在另一辆马车旁,他来晚了一步,被这孙子抢了道! 同姓刘,他俩却没任何亲戚关系。 宣平侯府的铁蹄与车轮是按照战事规格做了防滑处理的,冰天雪地都能冲锋陷阵,这种路况自然不在话下。 萧六郎没有拒绝。 他先让马车去林成业的宅子接了林成业与冯林,之后一路往贡院而去。 不知多少车马在路上打了滑,宣平侯府的马车一骑绝尘、如履平地,不受丝毫影响地抵达了目的地。 他们是第一批到的,其余考生约莫是被路况耽误了。 顾娇放下帘子,道:“幸好今天只是入场。” 萧六郎点头。 顾娇出门前检查了一遍,这会儿又把他的包袱拿出来检查第二遍。 萧六郎要在里头度过三天两夜,不许带银炭与手炉,顾娇只得在衣着与吃食上花点心思。 顾娇给三人都备了一罐子干辣椒,要实在冷了,就嚼一点干辣椒,毕竟号房那么小,又不能起来跑跑跳跳。 冬天不必防蚊虫,却得防风寒,顾娇也给三人装了感冒药,吃了不会打瞌睡的那种。 还有冻疮膏。 会试的座号不是按成绩分配的,是现场抽签。 三人见时辰差不多了,一起下去抽了个签。 京城的贡院比地方上的贡院大许多,一共有东西南北四个考场,三人就抽中了三个考场,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萧六郎在东考场五号考棚。 考棚的大小与地方上一样,只是墙糊得更干净一些。考棚内依旧是两块木板,一块当桌子,一块当板凳,睡觉时两块木板拼成一张床。 被褥是由贡院提供的。 毕竟大冷天的,冻坏考生就不妙了。 本次考试由礼部主持监考,由翰林院出卷阅卷。 早在昨日,翰林院的阅卷官们便已经进入贡院的内堂,与乡试一样,一直到所有考卷审阅完毕,内帘官们才能离开内堂。 萧六郎三人进入贡院没多久,陆陆续续有其余考生到场,杜若寒也不慢,他是第二十个。 顾娇也给了他一份小药包。 杜若寒客气地谢过,但其实没太大当回事,开什么玩笑,他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会生病嘛? 把药包给杜若寒后,顾娇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走吧。”顾娇说。 刘管事在外车座上问道:“少夫人要去哪儿?” “医馆。”顾娇道。 大半个月过去了,顾承林那小子竟然还没出院,顾娇打算去把他撵走! 刘管事对顾娇的态度有了极大转变,具体为何这样顾娇没问,但从萧六郎的态度不难猜出他这个“私生子”已经与宣平侯见过了。 并且宣平侯对他的态度不算太轻慢,否则刘管事不会变脸变得这么快。 此时不赶路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大街上。 顾娇好奇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她没来过这一带,怪新鲜的。 她正看得起劲,刘管事突然笑着道:“少夫人,您和少爷是在怎么认识的?” 顾娇道:“你们宣平侯府这么厉害,不会自己查么?” 当然是查过了,这不是要找你核实一下吗? 刘管事已经弄明白自家侯爷失态的原因了,这个私生子萧六郎居然与死去的小侯爷长得很像。 年龄也基本对得上,就是小侯爷的生辰在腊月,萧六郎的生辰在正月。 其实本该间隔更久一些的,奈何小侯爷早产了一个月。 他对侯爷说:“都是您的骨肉,亲兄弟,长得像不奇怪啊!难不成还能是死去的小侯爷活过来了?” 自家侯爷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还是要打听打听。 刘管事讪笑道:“少夫人,你见到少爷的时候,少爷的右眼下有一颗痣吗?” “没有。”顾娇说。 刘管事道:“不用回答这么快,你仔细想想。” 顾娇道:“我一天看他百八十遍,他脸上有没有痣我还用想吗?” 刘管事被怼得哑口无言。 刘管事心道,自己不仅低估了那位小少爷,也低估了这位少夫人,没有半点寒门孩子的穷酸气,也不好拿捏,也不容易糊弄。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马车行驶在东南区的街道上,会试的缘故,好几条主干大街被封了,只允许考生们持考引通行,他们来时走的路这会儿已经不能原路返回了。 他们换了街道。 这条街道上的铺子很新奇,给人一种花红柳绿的感觉。 “那是什么?”顾娇指着左手边的一座阁楼问。 刘管事道:“少夫人说翠香楼吗?那是青楼。” 这就是古代的青楼吗? 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呢,顾娇将窗帘稍稍拉开了些,好奇地打量眼前的青楼。 刘管事回头瞧见她那副难掩兴奋的小样子,眉头微微一皱。 姑娘家家的,听到青楼不该避之不及吗?你咋还看上了?眼睛都不眨巴一下? “那个是什么楼?”顾娇又指了另一座双层楼的铺子问。 刘管事道:“云乐馆吗?是戏楼。” “听戏的?”顾娇问。 刘管事顿了顿,解释道:“男人听戏的。” 顾娇:“哦。” 国子监那一片区是昭国重点学区,不允许出现这种纸醉金迷之所,别说青楼、戏楼了,顾娇连个赌坊与武馆都没见过。 “那是赌坊吗?”顾娇指着一个面前挂着大大的赌字的铺子问。 刘管事:“是的,少夫人。” “那个呢?” “也是赌坊。” “为什么没写赌字?” “是地位比较高的赌坊。” “这个呢?” “拍卖行。” 顾娇又一连问了好些地方,不是青楼就是武馆、赌坊,她眼睛亮亮的,仿佛放着绿光。 刘管事:……少夫人你这样真的好吗?回头侯爷问起,可真不是我带坏的。 过了这条街,铺面严肃了许多,顾娇兴致缺缺,打了个小呵欠,将帘子放了下来。 为顾娇精心挑选了一条京城最尊贵的大街并且打算来个导游介绍的刘管事:“……”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时,一阵呐喊声与争吵声吸引了顾娇的注意,顾娇将窗帘挑开一条缝隙,望向街边的铺子:“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清风楼。”刘管事说。 顾娇小脑袋往外探了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他们在做什么?” 刘管事无奈地闭了闭眼:“下会试的赌注。” 少夫人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被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吸引? “会试的什么注?”顾娇问。 “名次。”刘管事说。 京城诸如此类的赌局很多,但最轰动的还属三年一次的春闱,京城各大赌坊都会开局让大家伙儿来下注,堵的东西五花八门,比较热门的是会元、状元,其次便是探花、榜眼、会试前十、殿试前十等。 名次越高,最低下注越贵。 譬如会试前十,最低十文钱一注,而到殿试前十,最低就变成了一百文一注。 倒也不是越贵赔得越多,主要看下注的人数,如果全都下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的赔率是极低的。 今年最热门的人物是安郡王,从会元到状元一水儿全是买他的。 相较之下,反倒是榜眼、探花的竞争比较激烈,陈家弟子、罗家庶子、赵家嫡子……顾娇甚至在下注单上看到了杜若寒的名字。 顾娇从头到尾扫下来,别说殿试前十了,她连会试前十都没见到萧六郎的名字。 什么情况? 她相公连个前十都不配吗? “少夫人……”刘管事跟在顾娇身后,神色担忧。 虽说京城各大赌坊都设了赌局,可清风楼尤为不同,它其实是一个风雅之地,可饮茶可品酒也可享受美食,甚至也能听见说书唱曲,这里云集了京城最顶级的贵人名流。 自家少夫人虽是侯府千金,可自幼在乡野长大,恐怕…… 说白了,刘管事就是担心顾娇上不了台面,丢宣平侯府的脸他倒是不怕,反正侯爷已经没脸没皮了,可她丢脸惹来旁人的嘲笑,难受的是她自个儿啊。 顾娇出门急,没带银子,她转头看向刘管事:“带银子了吗?” 刘管事一愣。 顾娇伸出手,冲他比了个掏钱的手势。 刘管事也没带太多,就一些碎银,加上车夫的一共也才十两。 顾娇走进清风楼。 小二上前,客气地问道:“姑娘,您是来下注还是来喝茶?” “我下注。”顾娇说。 老实说,顾娇的衣着打扮并不华贵,可每年到了这时候都有不少平民前来下注,下的还不少。 顾娇比起那些人,也就是脸上多了一块红斑。 小二见多识广,没失态,他热情地将顾娇领到下注的桌子前,问她:“您要下那位老爷?” 参加会试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称呼一人举人老爷并不为过。 顾娇道:“我要下的人,你们榜单上没有。” “您是要下哪个注?”小二笑着说。 顾娇道:“会元和状元。” “哟,不是在这上头吗?您瞧!”小二指了指挂在大堂正中央的榜单,会元、状元下依次写着安郡王的名字,当然也写了几个别的考生的名字,可明显那几位考生是给安郡王做陪衬的,买的人寥寥无几不说,还全是托儿。 顾娇:“没有我要押注的考生。” 小二:“那……姑娘想押谁?” 顾娇:“国子监萧六郎。” 小二表示没听过。 萧六郎在国子监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毕竟新生直升率性堂的不多,今年一共才两个,一个是安郡王,一个便是萧六郎。且萧六郎在后续的考试中几乎次次稳居第一,还与郑司业发生冲突黑红了一把。 只不过,那些都是发生在国子监内部的事,出了国子监谁还认识他? 在京城不知多少名门贵族、簪缨世家,盛名在外的才子不在少数,未必如安郡王那般优秀,但也绝不是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能比的。 “我就是要下他的注,没有我就去别家了。”顾娇说着,果真转身就走。 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啊,榜单上都没有,说明那人差呀! 小二可不会错过这笔买卖,他忙叫住顾娇,笑着说道:“姑娘您别走啊,我帮您把名字写上去!您要下多少呢?前十的最低注是……” “会元,状元,大三元。”顾娇说。 小二懵了:“您、您三注都下那个人?” “嗯。”顾娇认真点头。 小二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行、行吧!” 真不知哪儿来的小傻子,这种注摆明是会打水漂的。 小二道:“会元一两银子一注,状元五两银子一注,您要下多少?” 顾娇道:“都下。” 顾娇下了五注会元,一注状元,刚好十两,全是萧六郎的名字。 至此,萧六郎的名字总算是出现在了下注单上。 刘管事啧啧摇头。 十两银子,他的十两银子,就这么白白折腾掉了。 真不知少夫人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少爷能击败京城诸多才子成为第一,她哪怕是押个前十也好啊。 会元?状元? 真敢想! 刘管事跟上去,小声问顾娇道:“少夫人,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顾娇顿了顿,忽然望向对面的一面用半透明纱帘挡住的榜单道:“那又是什么榜?” “那个……”刘管事蹙了蹙眉。 小二机灵地走上前,笑容满面道:“那是簪花榜!也可以下注的!” “簪花榜又是什么?”顾娇问。 小二道:“簪花榜是姑娘们的榜单,是最后才揭晓的榜,会试中高中了贡士的考生们,会在四月参加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殿试中成绩优异者,会被陛下钦点为一甲进士,也就是咱们说的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这三位会簪花游街,他们的花是能送人的,现在大家伙儿就在下注,究竟谁能得到一甲进士的花。” “只能得一朵吗?”顾娇眨巴着眸子问。 小二嘴角一抽,什么叫只能得一朵吗?您知道一朵有多难得吗? 这花可是陛下御赐的,意义非凡,一般的状元、榜眼、探花都不舍得送出去! 姑娘们于是哄抢呀,倒也真是有抢下来过的,不过那太丢朝廷的脸了,于是朝廷明令禁止抢花。 要得到一甲进士的簪花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对方心甘情愿地送,二是向对方发起挑战,对方可以应战也可以拒绝,若是对方输了,则必须将簪花送上。 小二叹道:“姑娘你想啊,能考上一甲进士的得是多有才学的人?谁能挑战得过他们?可别说是挑战他们武功,他们对于自己不擅长的完全可以不应战的!所以啊,除非是他们自己愿意送,要不就是像太子妃那样聪明绝顶的女子。” 提到太子妃,小二忍不住多嘴了两句:“姑娘你还别说,真有人得过两朵簪花的。” 顾娇淡道:“那位太子妃?” 小二满脸崇拜道:“没错,就是她!她接连挑战两位一甲进士,结果都赢了!陛下都说她是投错了女儿身,否则还有男儿们什么事?” 顾娇对那位太子妃无感,她只好奇簪花榜上都有什么人。 小二领着她去瞧了。 簪花榜上写了不少名门闺秀的名字,当然,不是本名,譬如罗国公府的千金,写的是就是罗三小姐。 榜上呼声最高的是顾小姐与庄二小姐。 不用猜也知道二人是顾瑾瑜与庄月兮。 庄月兮是安郡王的亲妹妹,安郡王是一定会高中状元的,他把簪花送给亲妹妹的可能性很大。 至于说为何不是送给庄梦蝶,庄月兮是才女,庄梦蝶是草包,众人当然更偏向前者了。 饶是如此,庄梦蝶也依旧在簪花榜上,写的是庄五小姐,这是她自己买的自己,纯粹是搏个虚面子而已。 在顾瑾瑜与庄月兮之下,依次是罗三小姐、周四小姐、妙音道姑…… 呃……怎么连道姑都在榜上? 顾娇在榜单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姓氏,似乎是女学的几位千金。 “姑娘,你要下注簪花榜吗?跟着大家伙儿下,不会错的。”小二指的的是顾瑾瑜与庄月兮,二人获得簪花的可能性都很大。 顾娇对这个没兴趣。 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开之际,二楼的走廊上传来一道女子戏谑的声音:“来人,我要下注!” 是庄梦蝶。 顾娇举眸望了望。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庄梦蝶挽着庄月兮的胳膊从一间厢房里走来,二人都戴着面纱,从她俩的角度看不见她。 掌柜亲自上楼,冲二人拱了拱手:“请问两位庄小姐,要下谁的注?” 庄梦蝶笑嘻嘻地说道:“下顾小姐的注!五” 掌柜温声道:“您要下多少,小的这就去给您写上!” 庄梦蝶嘲讽地笑道:“等等,我要下的……不是已经在榜上的顾小姐。” “啊?”掌柜一怔。 庄梦蝶望着对面的厢房:“是定安侯府的顾大小姐!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吧,榜上的这位顾小姐根本不是什么侯府千金,只是一个乡下抱错的农女!真正的顾家大小姐另有其人!你们清风楼开着这么大的盘面,结果连人的真假都没弄明白!我真是替你们清风楼汗颜呐!” 她嘴上数落着清风楼,谁又听不出她是在含沙射影地讥讽顾瑾瑜呢? 顾瑾瑜今日也来了押注的现场,她就是想看看自己的人气究竟有多旺,谁料会遇上庄梦蝶这只疯狗! 清风楼人多混杂,消息一旦放出去,很快全京城都会知道了! 顾瑾瑜的脸色涨得铁青。 庄梦蝶心情大好,留下一个铜板便离开了。 没错,簪花榜一个铜板一注。 庄梦蝶就只下了一注。 半刻钟后,顾娇的名字孤零零地出现在了簪花榜的最后一名。 ------------ 198 真假千金(两更合一) 顾娇对那什么簪花没兴趣,对顾瑾瑜的八卦更没兴趣,她转身离开了。 清风楼中的顾瑾瑜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庄梦蝶的一句话,厢房内的几位千金看她的脸色全变了。 今日女学旬休,大家闲来无事,便相邀来清风楼,一是为春闱下注,二也是为三花榜下注。 顾瑾瑜是三花榜的有力竞争人选,她出身侯府,是顾侯爷的掌上明珠,她也深受淑妃娘娘的宠爱,十五岁及笄当日被陛下册封为慧郡主。 她的才名在京城不说家喻户晓,却也是赫赫有名的,进入女学后她如鱼得水,拿下不少第一,与庄月兮平分秋色。 庄月兮是谁呀?那可是庄太傅的嫡亲孙女,庄大儒庄羡之的亲侄女儿,安郡王的亲妹妹,她出色并不奇怪。 顾瑾瑜能做到与她齐名就太意外了。 然而京城是个很讲究出身的地方,对男子如此,对女子亦如是。 “瑾瑜,她说的是真的吗?”一位素日里与顾瑾瑜交好的徐小姐问。 一旁的一位杨小姐问道:“是啊是啊,瑾瑜,庄小姐胡说的吧?你怎么可能不是定安侯亲生的呢?定安侯明明那么疼你!” 话虽如此,可厢房内诸位千金的眼神却明显带了一丝质疑。 顾瑾瑜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也好似被人剥光了衣裳,所有羞耻都在这一瞬涌了出来。 换做旁人这么说,她一早否认了,毕竟也没谁会去侯府求证,就算去了,侯爷也会为了袒护她说她是亲生的。 可偏偏是庄梦蝶! 庄梦蝶已经确定她的身世了,她否认也没用,只会将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就算顾侯爷出面也没用,庄梦蝶这种人一定会较真到陛下或者太后跟前,逼顾侯爷对天发誓,她顾瑾瑜是亲生的,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这听起来很可笑,却的确是庄梦蝶会做的事。 庄梦蝶挽着姐姐的胳膊,冲对面的厢房得意一笑:“呵呵呵,没话说了吧?一个假千金终日顶着真千金的名头招摇撞骗,我要是她呀,早滚回自己的乡下去了!拜托里头那些巴结的人把眼睛擦亮一点,不是什么山鸡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少说两句,走了。”庄月兮神色冷淡地将草包妹妹带走了。 “我想起来我家里还有点事,顾小姐,我们下次再聚。”徐小姐起身告辞。 “我也是,我答应陪我娘去上香的,顾小姐,我先走了。”杨小姐与同伴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也站起身出了厢房。 余下的千金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有脸皮薄实在不好意思走的,也没继续给顾瑾瑜下注了。 顾瑾瑜如坐针毡,头一次感觉如此难堪。 更令她难堪的是,那些原本已经给她下了注的千金们竟然下楼就押注了庄月兮。 三花榜上两足鼎立的局面发生了逆转,庄月兮力压顾瑾瑜成为了呼声最高的千金。 顾瑾瑜屈辱地离开了清风楼。 “小姐,咱们回府吗?”车夫问。 “去工部衙门。”她说。 “是!” 车夫将马车赶去了工部衙门。 顾侯爷刚从兵部学习完鼓风技术回来,到衙门门口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他走过去,掀开帘子一瞧:“瑾瑜?” 顾瑾瑜眼圈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侯爷一下子心疼坏了,坐上马车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顾瑾瑜泣不成声,一旁的小丫鬟替她开了口:“侯爷,您可以要替小姐做主啊!小姐今天被人羞辱了!” 顾侯爷脸色一沉:“谁敢羞辱定安侯府的千金?” 小丫鬟道:“是庄小姐,她说咱们小姐是乡下来的野鸡!” 这小丫鬟也是个厉害的,庄梦蝶说了那么大一痛,她一句话就给概括了,还给概括出了十倍的杀伤力。 顾侯爷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她怎么能这样?” 顾瑾瑜哽咽道:“其实也不怪庄小姐,她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确不是爹爹亲生的,我亲爹亲娘是乡下人,我就是这样的出身……” 顾侯爷心疼地说道:“爹爹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在爹的心里,你就是爹的亲生女儿!” 小丫鬟看了顾侯爷一眼,嘀咕道:“小姐可惨了,被庄五小姐这么一说,大家都不押小姐注的了!这才第一天,还不知日后上女学,小姐要怎么被那些人欺负呢?” 欺负他女儿?这还得了? 顾侯爷不大了解什么注不注的,是问了主仆二人才知清风楼开了春闱的赌局,其中有个三花榜,是赌谁能从一甲三进士的手中得到簪花。 簪花有三朵,安郡王那朵多半是要给庄月兮的,可不是还剩下两朵吗? 顾侯爷觉着,以瑾瑜的资质,怎么也能从二人中赢来一朵。 他不能让瑾瑜受这委屈。 当日下午他便从库房支了五千两银子,统统拿去清风楼下注。 “您是要下注哪位顾小姐?”掌柜问。 “还有很多顾小姐吗?”顾侯爷问。 掌柜不认识顾侯爷,笑着将两位顾小姐解释了一番:“定安侯府有两位顾小姐,一位是顾二小姐,一位是顾大小姐。” 那丫头也能上榜?顾侯爷翻了个大白眼,很快,他想起小丫鬟说过,庄梦蝶为了羞辱顾瑾瑜故意给顾娇押注了一个铜板的事,想来清风楼就是那时把那丫头写上去的。 凭她也想和瑾瑜争? 算了吧! 顾侯爷二话不说地全押了顾瑾瑜。 顾瑾瑜的赌注金额一下子追平了庄月兮。 顾娇依旧孤零零地挂在最后一个。 淑妃也得了春闱赌局的消息,悄悄让太监拿着银子去清风楼下注。 安郡王是稳赢的,在他身上押注的人太多,赔率太低,但淑妃还是下了,少赚总比不赚强啊。 淑妃也押注了顾瑾瑜与庄月兮,另外还有妙音道姑。 这位道姑说起来是有些来历的,她是袁首辅的嫡亲孙女,因生下来不好养活才送去了道观。说来也是奇了,明明就快咽气的婴孩,进道观后当真变得生龙活虎的。 淑妃找人打听过了,妙音道姑长到十六岁就能还俗回京,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放榜前后。 淑妃觉着,就算冲袁首辅的名声,妙音道姑也能得一朵簪花。 袁首辅的小儿子也参加了春闱,他的名气不如安郡王大,可虎父无犬子,淑妃押注他做榜眼。 接下来,淑妃又下注了一个江南才子,此子在江南一代颇有盛名,三年前的那场春闱他就该高中了,奈何生了一场大病,与春闱失之交臂。 他与五皇子交好,五皇子向力荐过此人,淑妃相信儿子的眼光,于是押注了他的探花郎。 做完这些,淑妃又担心自己有遗漏的,她叫来贴身宫女:“太子妃下了谁?” 宫女道:“奴婢打听了,太子妃没下注。” 淑妃搞不懂太子妃在想什么,这么大好的挣钱机会,不要白不要。 宫女揣测道:“这些才子佳人里,只有安郡王的才学能入太子妃的眼,可太子妃下不了安郡王的注啊。” 这么一说也是,安郡王是庄家人,萧皇后与庄家是死对头,太子妃押庄家的注,不是在触萧皇后的霉头吗? 淑妃在后宫没站谁的队,她押谁都可以。 -- 顾娇从清风楼出来后,直接去了医馆。 宋大夫刚从顾承林的病房出来,神色一言难尽。 顾娇走过去,问道:“怎么?他还不肯走?” 宋大夫摇头:“他的伤口早愈合了,线也拆了,脉象各方面都很平顺,再住下去也没意义了。”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顾承林年轻气盛,回到府里好生调养便是,何苦总是赖在他们医馆呢? 顾承林不愿离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能接受凌姨娘的背叛,他拒绝回到曾经有过凌姨娘的地方,也拒绝听到她的消息。 只要他在府中,这些问题就没法儿解决。 可他又不能搬去外面的宅子,顾老夫人不会同意。 顾娇与宋大夫去了他的病房。 进屋时,顾承林背对着门口侧躺着。 屋内光线很暗,但也看得出他清瘦了许多。 顾娇来到病床前:“你再不走的话——” 顾承林没转过身来,只是默默地举起一张银票。 “医馆的病房是给病人——” 又举起一张银票。 “最近生意很好——” 八张银票。 一张面值一百两。 顾娇收好一千两:“好好养伤。” 宋大夫:“……” 顾娇拿了银票之后,开心地出门了! 另一边,顾承风也结束了一日的功课来医馆照顾弟弟了。 他从前是白天做功课、夜里做任务,顾承林受伤后,他就成了白天做功课、照顾顾承林,夜里做任务、照顾顾承林。 顾承林的身体没大碍了,只是人变得木木的,拒绝与人交流。 顾承风的秘密在顾承林这儿其实有点兜不住了,不过不幸中万幸的是,顾承林的这副样子反倒不会把顾承风的秘密说出去。 顾承风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被一遍遍榨干之后,终于攒够了一千两银子。 这是最后一笔债了。 还完这个,他就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三弟,等二哥还了债,就带你去一间更好的医馆!”顾承风说着,将手伸到顾承林的枕头下去摸自己的银票。 他摸了一下,咦?没有。 他摸第二下,还是没有。 他将枕头抽了出来,就悲催地发现自己辛辛苦苦攒的一千两银票没了! 他只觉天都塌了:“三弟!我的银票呢?” 初九这日,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禁卫军昨日便已将贡院围了起来,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监考官们自密封的箱子里取出试卷,一一发放到各个考棚。 京城的贡院一共有东西南北四个考棚,每个考棚的人数多达五百,加起来足足两千份试卷。 试卷放下去后,考生不得立即动笔,而是要等贡院鼓楼钟响,响过三次后方可提笔答卷。 收卷时也一样,钟声敲响三次,便必须落笔,否则视为考场作弊。 京城贡院的考生多,相对的,监考官也多,全天都有人巡逻,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想要夹带作弊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天气似乎更冷了,一大早还飘了点雪花。 寒风呼啸,考生们一个个冻得直哆嗦,毛笔都有些抓不稳。 萧六郎早上吃了个一块酱肉干,一个白面馒头,蘸了点辣子,热得出了一身汗,手很暖。 这一场试的是四书五经,有帖经题,也有释义与论述,题量很大。 能考到这一轮的都是各地的佼佼者,不论心理素质还是真才实学都比乡试时的整体水平过硬,第一场的难度还不至于难倒他们,就是架不住天气太冷。 “阿嚏!” 某考棚内,杜若寒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他昨儿夜里踢了被子,大半夜被冻醒,之后就不大好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题目根本看不进去。 “阿嚏!阿嚏!阿嚏!” 一连好几个喷嚏,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更晕了。 再这么下去他一定会落榜的。 杜若寒突然就伤心了起来。 他不能落榜,落榜了会让姑姑难堪的。 姑姑在府里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他再不出息一点,他姑姑在那些人面前越发抬不起头来了。 杜若寒努力强迫自己去审题,可他的脑子太浆糊了,实在是做不下去。 他想吃点东西提神,包袱一打开,掉出一个小药包来。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顾娇给他的,说是风寒药与冻疮膏,风寒药内服一天三次,一次两粒;冻疮膏外用,随意。 可是……真的会有效果吗? 要是瞎吃药,吃坏肚子了反而不妙。 杜若寒又坚持了半个时辰,眼看上午的时间就要过去了,他却连四分之一的题目都没写完。 再这么下去和弃考也没区别了。 杜若寒一咬牙,拿了两粒风寒药,和水吞下了! 冯林与林成业的考试情况良(看书就去-)好,不是他俩有多厉害,而是这是他们的第一场春闱,他们年轻,已有举人功名在身,便是考不上也不丢人。 当然萧六郎还是希望他俩能高中,尤其是林成业,毕竟萧六郎当初给林成业补习的时候承诺过,无效半额退款。 那可是两千多两银子呢—— 傍晚时分钟声响起,所有考生都停了笔,等待监考官们前来糊名收卷。 他们的试卷将会先被送往清辉堂,由六位翰林院的考官以朱笔誊写,谓之朱卷,朱卷也会糊名封卷,之后再送往内正堂。 这是为了防止有阅卷官认出考生的笔迹,从而徇私舞弊。 考生们十号出场,十一号再度进场。 第二场考的是八股文。 题目出自《论语》——“君子周而不比,管仲之器小哉”,又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 值得一提的是,“君子周而不比”一句曾在十一年前的一场恩科中出现过,也就是说,这不算新题了。 那一届也是出过不少优秀的八股文的,想在此基础上再次惊艳阅卷官只怕是难上加难,考生们既要写出这一句的新意,也要兼顾下一句。 考场内的气氛明显比第一场凝重多了。 整个贡院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便是考生们落笔的沙沙声。 没多久,有人病倒了。 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举人,他三十多岁才考上秀才,四十岁中举,这是他第六次春闱了,再不高中,下次春闱他就六十了。 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可上天没因他的压力而对他有所眷顾,他本就身子骨衰弱,又坐在最边上的一个考棚,寒风直往里灌,第一场时他其实就已经有了点不好的苗头,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 到了第二场,实在熬不住,没写完就倒下了。 如果仅仅是风寒倒罢,偏偏他是中风了。 他只能被禁卫军抬了出去。 这场春闱算是又砸了。 这是他准备得最充分的一次,也是发挥最好的一次,不出意外,应当能高中,可惜就是出了意外。 老举人的倒下给考生们增加了不少心理压力,考场更静默了。 这边,考生们埋头答题之际,清辉堂内的六位翰林院考官们也誊抄完了第一场的全部试卷。 考生们的墨卷被封存,放进专门的柜子,一直到三场全部批改完才会拿出来与朱卷一起存档。 第一场的朱卷在禁卫军的押送下被送往里头的内正堂,六名考官齐齐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人见清辉堂内没有旁人,小声调侃道:“我觉得,我似乎是誊抄了安郡王的试卷。” 一题没错不说,那字更是别有风骨,见过这么多春闱的考卷,那一份考卷绝对是字迹最优秀的,几乎能媲美书法大家的墨宝。 不料他话音一落,对面的一个考官开口了:“我觉得,安郡王的试卷应该是在我这边。” 他也誊抄了一份完美答卷,绝对是无可挑剔的那种,除了安郡王,全昭国没人可以做到。 试卷被糊了名,看不见到底是谁的,他们誊抄时也只是在墨卷与朱卷上排序号,誊抄完会将两张试卷并排放在一起,在衔接处盖上印章。 若是序号出错了,可以对印章寻找。 誊抄官们都很仔细,迄今为止没出现过试卷弄错的情况。 二人小声争执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考官们的争执,考生们一无所知,考试时间要结束了,他们正在奋笔疾书。 安郡王是早早地便落了笔。 他的眼睛到了夜晚会失明,所以他的试卷都尽量在大白天做完。 钟声响起,第二场考试也结束了。 考官们前来封卷,这一场哀嚎的人不少,显然是第一场太顺风顺水,导致他们低估了第二场的难度。 然而真正的噩梦是第三场。 这一场主考策问。 题目刁钻到有考生看第一眼便恨不得昏死过去。 它考的竟然是论嫡长贤。 《春秋》语云——立嫡立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说的是家中只有嫡子才有资格继承家产,即便庶子比嫡子早出生,也该以嫡子为重,除非嫡子死了,才能轮到庶子上位。 譬如曾经的昭都小侯爷,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头上有两个庶出兄长,可兄长们没有继承权,只有他才能被人称呼一声小侯爷。 如今他死了,宣平侯的家产便理应由庶长子继承,除非信阳公主的肚皮里再冒出一个嫡子来。 若是家中有好几个嫡子的,那么以嫡长为贵,嫡长子继承家产,譬如定安侯府的顾长卿。 这两位都尚且属于嫡、长中德行配位的,可是也有德不配位的,譬如曾经的废太子。 庄太后一生无子,柳贵妃的儿子是大皇子,他被先帝册封为储君。 他与柳家谋反之后被贬为庶人,那之后规矩该立二皇子才是,偏偏立的是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陛下登基后,立了萧皇后的儿子为太子。 若赞同立嫡立长不立贤的说法,那么陛下的皇位便来路不正;可要说不赞同,那就是在指责陛下立太子立的不对,毕竟谁都知道,太子虽是嫡出,却不是几位皇子中最出众的。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幽州来的考生们都疯了。 他们幽州这届考生是得罪了谁?乡试的策问考削藩,会试的策问更刁钻,这特么都考到皇帝的家务事上去了! 虽未明说是立储之事,可谁也不是傻子。 何况立储严格说来也不算是皇帝的家务事,它是国事。 既是国事,那就没什么不能拿来考他们这群举人的。 总之,把他们考糊就对了。 多亏天气寒冷,没人中暑,就是又有俩老举人中了风,都是让这题目给吓的。 安郡王拿到题目时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不明白这题是谁出的?是翰林院还是陛下?如果是陛下,那么陛下的用意是什么? 是对太子不满吗?还是在敲打想要把太子拉下马的庄家? 毕竟立嫡是立当今太子,可若是立长就该立庄贵妃的大皇子。 安郡王很快就笑了。 有意思。 这题目出的真有意思! 冯林与林成业到这一场基本跪了,他俩属于没多少政治细胞的,参不透这道题目背后的深意,还只当就是字面上的立意。 冯林家里就他一个儿子,立啥呀立,都是他的! 林成业虽是家中庶子,可他爹说了,继承家业没出息,当官才有出息,所以他的哥哥们一点也不想继承家业,他们全都想当官。 如果他考不上进士,就得和哥哥们一样回去继承家产,做一个富甲一方的小首富。 唉,他不想,好忧桑。 萧六郎拿到考题时,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他也明显感觉到难度比前几场考试大了。 他闭上眼,在心里打了会儿腹稿,打好后没着急动笔,而是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推翻了方才的想法。 …… 贡院内的考生们一个个考得焦头烂额,恨不得把笔给摔了,而在贡院之外,寂静清冷的青石板小道上,一名单薄清瘦的身影痴痴地望着贡院的围墙。 考题在开考后的半个时辰便传了出去,如今茶楼酒肆都传遍了,只是没人能把答案送进去。 男子立在巍峨的墙壁下,他手中捏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策问的考题。 他的眼底放着激动的光芒。 他会做。 这题他会! 他知道怎么写,他的脑子里早已闪过不下十篇答案! 他捏紧手中的纸团,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什么人?” 一名巡逻的禁卫军发现了他。 他拔腿就跑! 为不影响考生考试,附近禁止骑马,禁卫军全是徒步巡逻,但也够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子逮住就是了。 “是你?”禁卫军将男子摁倒在地上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柳一笙。 禁卫军见怪不怪了,京城贡院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考试,每一场都能在外头抓到这个疯子。 禁卫军冷声道:“你又进不去,总来这里做什么?” “路过。”柳一笙说,他被人反剪着双手摁在地上,有些难受。 “出了什么事?”另一个禁卫军走了过来。 “是柳一笙。”第一个禁卫军说,他其实都打算将柳一笙轰走了,可显然他的同伴不想轻易放过柳一笙。 同伴蹲下身,自柳一笙拽着的拳头里抽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今日的策问考题。 他顿时不屑地笑了:“居然窃取春闱考题,你想干什么?伙同里头的人作弊吗?” 这种考题早传出去了,禁卫军也都明白这一点,可他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怎么也得安个罪名羞辱他。 柳一笙被拖进了一旁的巷子。 雪花般的拳头朝他招呼了过来,他被揍得满脸是血,浑身抽搐。 “行了行了!春闱呢,别打出人命了!”第一个禁卫军看不过去了,劝住了同伴,拉着他回到了巡逻的小道。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柳一笙摊在冷冰冰的街道上,望着灰沉沉的天空。 他看不到希望。 他想死。 可他也明白,那些人不会让他死。 他们要他活着,承受废太子与柳家的罪恶。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伤口上。 要是能这样冻死该多好—— 他闭上眼冷笑。 忽然,头顶光线一暗,落在身上的雪花没了,他淡淡睁开眼。 有人为他撑了一把油纸伞,伞上用十分蹩脚的手法画着花花与小鸡,伞柄却精致地刻着字。 伞下少女气质如玉。 左脸上一块大大的红斑,这一瞬在雪地里却艳若桃李。 顾娇蹲下身来,将伞放到一旁。 他抬手去阻止顾娇。 “别动。”顾娇说。 柳一笙……没动了。 顾娇将小背篓放在地上,从里头取出小药箱,拿了几个压舌板横着放在他嘴里:“咬住,可能会有些疼。” 柳一笙咬住了压舌板。 顾娇捏住他的右胳膊,咔擦一声复了位。 还有大腿。 这个比较疼。 顾娇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左腿上,将他的腿抬了起来:“我数三声,然后给你复位,可以的话,点点头。” 柳一笙冷汗直冒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让他很羞涩。 顾娇:“一……” 咔! 接回去了。 柳一笙甚至还没来得及去迎接疼痛。 当然,那一下的疼痛也是剧烈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他又给忍了回去。 顾娇用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呼吸,当碰到其中一根肋骨时,他疼得闷哼了一声。 顾娇拿回听诊器,解开他的外衣,将手伸了进去。 他顿时慌了:“你做什么?” “嘘,别动。”顾娇认真地在他的肋骨上摸了起来,她的动作很小心,“肋骨骨折,错位不是特别明显,可自行恢复。” 顾娇将手收了回手来。 这只手,适才在他的胸膛之上游走,柳一笙有些难为情:“你们医女都这么……” “是大夫。”顾娇纠正他。 柳一笙不说话了。 顾娇站起身:“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叫辆马车。” “不用。”柳一笙叫住她。 “嗯?”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柳一笙忽然无法直视她的眼神,他垂下眸子:“我说,不用。” 顿了顿,捏紧手指,冷冷地看向她,“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救我是为了有朝一日我能报答你,那么你错了,你应该把筹码压在那些考生的身上,不是我这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身上!” 顾娇长长一叹:“你还是不信你自己啊。” 柳一笙自嘲一笑:“你看走眼了,我就是一个连科举资格都没有的废物!” 顾娇唔了一声:“你想科举?” 柳一笙撇过脸:“不想,也不可能。” 顾娇认真道:“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是吗?”柳一笙冷笑,一阵寒风吹过,顾娇的油纸伞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头戴小花花的小鸡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眼底。 他忽然就笑了,笑得满是嘲讽:“你听说过进士簪花吗?每年陛下都会钦点三名一甲进士,御赐头甲簪花,你要是能拿到他们的簪花,我就相信你说的,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记住,不是一朵,是三朵。” “别怪我没提醒你,就连当朝太子妃也只拿到了两朵而已。” ------------ 199 结束(一更) 二月十五,第三场考试也落下帷幕,考生们在贡院度过了一个激动又难捱的夜晚,十六号经过又一轮的严格搜身后被一一放出了考场。 贡院外的人很多。 顾娇来得早,抢了个好位置。 贡院门开,陆陆续续有考生们从贡院出来。 除了县试顾娇接了萧六郎一场,其余的府试、院试、乡试都因为在外地赶考的缘故,顾娇都错过了。 这还是顾娇第一次在人山人海中等待他从考场里出来,像极了前世高考考场外的家属。 好在并没有等太久便看见萧六郎拎着包袱出来了。 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他。 不是因为他拄着拐杖,而是他的气度与容貌,实在太过万里挑一。 顾娇弯了弯唇角,眼底不自觉地涌上笑意。 萧六郎也一眼看见了她,穿过人群朝她走来,她眼底仿佛碎了星光,比银河的星子还亮。 “怎么样?还好吗?”顾娇把他手里的包袱拿过来,包袱不重,她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小背篓。 萧六郎点头:“嗯,还算顺利。” 前两场考试都冷得不行,到第三场天公作美居然放了晴。 “你怎么来了?”萧六郎看向顾娇身旁的小团子。 小净空双手交抱胸前,扬起小下巴哼了哼:“你当我想来呀?好不容易放一天假,要不是陪娇娇,我才不来呢!” 小东西,萧六郎挼了挼他的小寸头,头发桩子开始扎手了。 一行人转身去那头的巷子,刘全早早地等着了。 一家三口上了马车。 小净空坐在萧六郎对面,双手依旧交抱胸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萧六郎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问他道:“怎么了?老这么看着我?” 小净空严肃道:“想看看你考得怎么样,到底有没有好好考。” 他方才在外头等人时观察过出来的考生,有灰头土脸的,有垂头丧气的,也有麻木不仁的,就是没有一个兴高采烈的。 他在观察坏姐夫属于哪一种。 萧六郎古怪地看了小净空一眼。 顾娇凑过来,在他耳畔小声解释道:“他现在是有好朋友的人了,他说,你要是考得不好,会让他在小同窗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 萧六郎:“……” 顾娇若无其事道:“已经考完啦,成绩无所谓啦!” 萧六郎长松一口气,还是媳妇儿体贴人。 等等,媳妇儿?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待他震惊完,小净空又丢出了重磅一击:“娇娇押你考会试第一,押了一千两!” 萧六郎虎躯一震:“……!!” 顾娇两眼望天,看不见看不见,她就没有。 医馆如今还在投钱的阶段,因为量产药物,又做了个小小的药厂,萧六郎很好奇这一千两是哪里来的。 顾娇:全靠搜刮顾承林。 萧六郎扶额,他就考了九天,又不像从前童试、乡试一走两个月,怎么还是感觉家里天翻地覆了?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好好考?”小净空严肃地问。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有。” 确实好好考了,也幸亏是好好考了,不让这一千两就打了水漂了。 可话说回来,科举考试不像算术天文,有标准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它的随意性很大,所以能不能得第一还真不是万无一失的。 还好只是一千两而已,万一,他是说万一没得第一,他多去招几个林成业这样的学生,辛苦个一年半载的,差不多也就能填上了。 事实证明,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小净空严肃地点了点头:“你最好是好好考了,街坊邻居们也押了你考第一。” 萧六郎又是一怔:“押、押了多少?” 小·土豪包租公·净空淡定地说道:“没多少,加起来也就七八千两吧。” 也就——七——八——千——两——吧—— 萧六郎捂住心口:“……” 回到碧水胡同,老祭酒便将萧六郎叫了过去。 考题老祭酒已经知道了,虽说朝堂禁止泄题,可只要一开考,考题就会在一个时辰之内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传出去,所以考生是不允许开考后再进场的。 第一场老祭酒并不担心,萧六郎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四书题难不倒他,此外,考生还需作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 萧六郎把自己作的五言八韵诗与经义说了一遍。 老祭酒点了点头。 没毛病。 老祭酒又问了萧六郎的八股文与策问。 对于八股文老祭酒内心是有些发对的,太过注重形式,反倒限制了考生的发挥,可这些他说了不算,皇帝说了也不算,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不是那么容易取缔的。 萧六郎的八股文也作得十分优秀。 倒是策问这一块,让老祭酒捏了把冷汗。 嫡长贤一直是个敏感的话题,当今陛下就既不是嫡,也不算长,严格说来也算不上贤。 他藏得比较深,至少在当时看来是有些才不配位的。 当然,他上位之后所展现出来的一系列手段与才智是令人惊艳的,便是老祭酒这种两朝元老也不敢说陛下不配坐这把龙椅。 他比起先帝,在手段上是狠了不止一星半点。 至少先帝没斗过庄太后,他却把庄太后送进了行宫。 在昭国,每年春闱的考题是由翰林院拟定一批,送去御书房交由陛下挑选,陛下会选出一套正考题,五套备用题。 老祭酒敢断定翰林院不会送嫡长贤这种题,一定是陛下自己加上去的。 “这位陛下还真是让人揣摩不透呢。”老祭酒的心底滋生了与安郡王一样的想法,陛下是对太子不满,还是对觊觎储君之位的大皇子不满?亦或是在警告那些既不占嫡出、也不占长子之席、却自认为才能配位、可以复制他的登基之路的皇子? 考生们的答题无非是围绕哪一种继承人更有利于江山社稷,或者引经据典,点出三者各自的利弊。 不论哪一种都是在世袭制的范围内,萧六郎却跳出了此范围。 这岂不是在告诉皇帝,你的儿子若是不行,那就换别人的儿子上? 这种言论在前朝是可以直接被论处的。 可就算在言论相对自由的本朝,也还是太大胆了些。 老祭酒简直不知道这个徒弟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这种文章也敢写? 万幸他最后一句马屁拍的不错。 内涵当今陛下之所以能继承皇位,是因为他是全天下最贤能之人,与出身无关,与血脉无关。 老祭酒冷汗冒到一半,就变成热汗了。 不是,这小子拍马屁的本事都是和谁学的?这么不要脸的吗? 怎么感觉这小子突然像是点亮了某种了不得的技能? 一定不是和他学的! 他才没教出这么个小马屁精! 老祭酒觉着萧六郎本身的实力没有问题,其它的就只能交给天意了。 九日春闱下来,不少考生都病倒了,医馆的生意再次火爆了起来。 同时,年前顾长卿下了那一批金疮药的订单也做好了,顾娇抽检了药效,合格后才让人送去军营。 年前她给薛凝香寄了信,说周二壮一切良好,薛凝香又给她回了信,说了村子里的事以及药田的进展,还给捎了点东西。 有给她的,也有给周二壮的。 顾长卿常来医馆看顾承林,顾娇把薛凝香寄给周二壮的东西拿给他,拜托他给周二壮送去,要是周二壮有回信,也拜托他拿过来,她一并寄回村。 在给薛凝香回信时,顾娇突然发现一件很悲伤的事。 那就是薛凝香的毛笔字居然写得比自己好了! 顾娇:“唔,这丫头是在和什么人学写字吗?进步这么大?” 路过屋门口的萧六郎瞥了她一眼,默默回屋,把每天让顾娇练习的字帖翻了一倍! 春闱的试卷多达上千份,一边誊抄,一边送去内政堂批阅,阅卷官们一共二十名,每四人一组,也就是说每一份考卷都必须经由四名阅卷官批阅,其中若有两名阅卷官给了不合格,这份考卷就没有往上送的必要了。 不过阅卷官的不合格也不是瞎给的,回头会有专人对差卷进行审核,恶意批改的阅卷官将受到重罚。 每一组阅卷官会从五百分试卷中选出前五十,交到正副两名总裁官的手中,这基本就是能够成为贡士的人选了。 当然,正副两名总裁官会精心批阅,有异议的放到一边,被淘汰的试卷也按成绩排了名,差多少个贡士,正副总裁官会从淘汰掉的头几名里筛选。 另外还有十个特殊名额。 这就是陛下与大臣们往里头塞的人了。 这些人的名字是直接往上报的,在不在两百份试卷中都不打紧。 若是恰巧在,那今年的贡士就是两百名,若不在,那也不过是多添几名。 至于这些人在之后的殿试中会有个怎样的排名就不是阅卷官们操心的事了。 誊抄、阅卷、初审、复审、排名,一系列操作下来,要下个月才能放榜。 萧六郎很淡定,每日照常带着小净空上下学,与考试前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顾娇也很淡定,完全看不出她拿全部身家下了注。 顾瑾瑜最近的日子不大好过,自打她被庄梦蝶曝光了身世后,在女学的人缘一落千丈,好几个昔日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千金都渐渐疏远了她。 她一气之下在家里请了病假。 这一日,她在家中养病,突然齐嬷嬷上了门。 齐嬷嬷是淑妃身边的老嬷嬷,深受淑妃器重。 顾瑾瑜热情接待了她:“什么风把齐嬷嬷吹来了?” 齐嬷嬷拍了拍顾瑾瑜的手,笑容满面道:“你呀,不是娘娘问侯爷,都不知你竟然病了。你病了也不与娘娘一声,不知道娘娘疼你吗?” 顾瑾瑜心下感动,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好叨扰姑姑。” 齐嬷嬷嗔了她一眼:“见外了不是?” 顾瑾瑜垂眸笑了笑。 齐嬷嬷让小宫女将几个锦盒放在了桌上:“这些都是娘娘赏赐给你的,有雪莲也有人参,都是顶好的东西,你千万记得吃。” 顾瑾瑜动容道:“多谢姑姑了。” 齐嬷嬷拉着她的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娘娘膝下无女,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可千万保重身子,别再让娘娘忧心。” “是,瑾瑜记下了。”顾瑾瑜乖巧地说。 齐嬷嬷切入正题:“啊,对了,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娘娘想见你。” 顾瑾瑜随齐嬷嬷进了宫。 淑妃是一宫主位,她拥有自己独立的宫殿,又不必像二品妃那样让别的小主住在她的偏殿,她与五皇子住在长春宫,别提多逍遥。 今日天气晴好,淑妃在长春宫的小亭子里翻看五皇子的作业。 顾瑾瑜上前给她请了安:“姑姑。” 淑妃冲她招招手:“来的正好,小五刚作了一篇文章,你给看看。” “是。”顾瑾瑜在淑妃身旁坐下,淑妃将五皇子的文章递给她。 五皇子与顾承林同岁,每天与几个哥哥一道去上书房念书,由朝中颇有威望的大儒教导他们。 老实说,五皇子的才学不怎么好。 他的作业基本都是顾瑾瑜做的。 顾瑾瑜看过后,微笑着夸赞了一番:“五殿下有进步。” “我也觉得!”淑妃对这个回答很高兴,她让宫女把文章收好,随后看向顾瑾瑜,宠溺地说道,“你这孩子,在县城做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吭都不吭一声啊?” “嗯?”顾瑾瑜一愣。 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 淑妃嗔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道:“你还想着瞒啊,不是我方才去给陛下送点心,都不知道你竟然背着家里做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这么不显山不露水呢?” 顾瑾瑜更疑惑了,她做什么了? 淑妃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满眼激动:“风箱呀!” ------------ 200 扬名(二更) 原来,朝廷打听到那个小姑娘的消息了,确定是姓顾,不是姓陆,且机缘巧合下听说她是侯府的千金。 至于哪家侯府就不清楚了。 可天底下姓顾的侯府多吗?又是去年三月到六月又恰巧出现在那个县城的。 淑妃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顾瑾瑜了。 淑妃点了点她的脑门儿,没用力:“你说你这孩子啊!这是好事,又不是坏事,干嘛不说出来呢?早说了,你爹也不会闹那么大的乌龙!让兵部的人骑到他头上!” 顾瑾瑜张了张嘴。 淑妃笑道:“你小时候就喜欢在纸上涂涂画画,五皇子也跟着你画,那时候本宫觉得你们都是在想些没用的东西,现在看来,是本宫错怪你了。” 一旁的齐嬷嬷笑道:“娘娘,您可还记得县主小时候让人改进食盒的事?” 淑妃扶住太阳穴,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啊,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是呢!那个食盒还在不在?” 齐嬷嬷笑道:“在!奴婢都收着!” 淑妃吩咐道:“快拿过来!” 齐嬷嬷去库房将顾瑾瑜小时候捯饬过的一个旧食盒拿了出来。 皇宫的食盒是一层一层的,像一个行走的蒸笼。顾瑾瑜觉得这种食盒不方便,说要拿最底层的东西就必须把上面的也拿起来,要是每层能分开就好了。 她把淑妃的点心盒子拆了,做了个框架固定,但是能从旁侧拉开的有好几个小抽屉的食盒。 八岁的孩子手并没有太巧,都是她嘴上说,太监们给做,倒也是按她的想法儿做出来的。 当时还得到了陛下的几句夸赞。 这种食盒当时民间也有,因不够保温,一般只用来装点心。 顾瑾瑜没见过,她是自己想的,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如此聪慧,陛下觉得很难得。 也是从那时起,淑妃发现了顾瑾瑜的天赋,时常传召顾瑾瑜入宫陪五皇子学习。 淑妃小声道:“和姑姑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顾瑾瑜愣愣地看着她。 淑妃欣喜一笑:“也是,这样做的效果确实比你一开始就坦白身份好很多。你成功引起了朝廷的轰动,也引起了陛下的主意,你越是淡泊名利,陛下就越是欣赏你。” 顾瑾瑜欲言又止。 她哪里做了什么风向啊? 她根本听都没有听过。 “娘娘,您要的东西拿来了,放在哪儿?”一个小太监拎着一个活塞风箱走了过来。 顾瑾瑜不解地看向淑妃。 淑妃对顾瑾瑜道:“来,你和姑姑说说,这东西是怎么用的!回头陛下若是和本宫聊起天来,本宫也好与陛下有个共同的话题!” 这个风箱是从兵部拿来的,如今这样的风箱有很多。 顾瑾瑜没见过,但她确实很聪明,她让人拿来工具,亲自把风箱拆开,又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然后她就明白这种鼓风技术的原理了。 风箱共有三层,第一层是拉杆所在的位置,前有两端各有一个风口,风口上有一个活动的阀门。 推动拉杆的时候,后端的一号阀门打开,风从这里灌进来,二号阀门自动关闭,风从二号阀门下的风口被压迫灌进第二层的二号小风箱。 小风箱下是一个出风口,连接着锅炉。 而当用力拉回拉杆时,前端的二号阀门被打开,风从二号阀门灌进来,一号阀门关闭,风从一号阀门下的风口灌进第二层的一号小风箱。 一号小风箱也有一个出风口,也连接着锅炉。 两个小风箱是独立的,相互不受影响,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连着锅炉,都能把风力送到锅炉里去。 这种双动式的活塞风箱不论推拉都有风,丝毫不浪费体力与动作。 这设计实在太精妙了,顾瑾瑜叹为观止! 自己的食盒与它一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不,自己那食盒连小巫都算不上。 可是,陛下和兵部的人是不是弄错了? 这不是她做的。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淑妃问。 顾瑾瑜以为淑妃说的是风箱,正要坦白,淑妃打断她的话:“不说自己是谁,就留下一张图纸,事后给人留点线索,姓顾,与定安侯府有关系,一点儿也不让人感觉很刻意!不愧是本宫调教出来的人!” 后宫妃嫔的重点永远与正常人不大一样。 顾瑾瑜却很纳闷,真的是哪里弄错了吧?定安侯府一共才两个姑娘,一个是她,可她没画过什么图纸。 总不会是那个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 她大字都不识一个! 这种精妙的工具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顾瑾瑜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淑妃突然拍了拍她的手:“御花园的四季桂开了,走,我们去摘点过来,一会儿让御膳房的人做成桂花糕,给你父亲也带一点。” 顾瑾瑜叹了口气,被淑妃拉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的花开得极好,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巧的是来这儿赏花的不止她们几个,庄贵妃也在。 庄贵妃比淑妃年长几岁,不如淑妃貌美,但也端庄典雅,颇有国色天香的气质。 “贵妃姐姐,这么巧。”淑妃笑着打了招呼,屈膝略行一礼。 庄贵妃与她回了半礼。 二人同为一品正妃,可贵妃乃四妃之首,地位自然在淑妃之上。 顾瑾瑜也向庄贵妃行了礼:“见过贵妃娘娘。” 庄贵妃雍容华贵地笑了笑:“原来是慧县主,慧县主不必多礼。” “谢贵妃娘娘。”顾瑾瑜平身。 顾瑾瑜常入宫,原先也见过庄贵妃几次,可不知为何,她感觉这一次的庄贵妃格外温和。 庄贵妃温和的目光落在顾瑾瑜的脸上:“慧县主及笄了,还没说亲吧?” “姑姑!” 是庄月兮提着一篮子新采好的鲜花走了过来。 她看见了淑妃与顾瑾瑜,躬身行了一礼。 顾瑾瑜是县主没错,却不敢当着庄贵妃的面受庄月兮的礼,她也略略福了福,以做还礼。 “姑姑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庄月兮问。 庄贵妃笑道:“在说慧县主的亲事,说起来你比慧县主还大一岁,也还没议亲。” 昭国女子十五及笄,之后才考虑嫁人,大户人家多半不着急,十八九岁再成亲也是有的。 至于男子,多是二十及冠成年后才会议亲、成亲。 庄贵妃为何突然问起顾瑾瑜的亲事,其用意有些耐人寻味。 淑妃笑了笑,说:“还没呢。” 庄贵妃道:“我听说她有个姐姐,已经嫁人了。” 顾瑾瑜脸上的笑容一僵。 淑妃倒是神色如常:“姐姐乡下长大的,嫁的早。” 贵妃既然知道了,再遮掩也没意义,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庄贵妃笑着一叹:“淑妃可要上点心,这么好的侄女儿,也不知哪家的臭小子会得了便宜。” 淑妃被庄贵妃逗笑,二人又打趣了顾瑾瑜一会儿才各自回宫。 庄贵妃与淑妃的话题一直都是围绕顾瑾瑜,一旁的庄月兮都似乎被冷落了,这是顾瑾瑜第一次在宠妃面前做主角。 回长春宫的路上,淑妃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略有些得意地说道:“看来,庄贵妃也知道你发明风箱的事了。她的消息可真快呀,本宫是是去给陛下送点心碰巧听到的,就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哼,一定是陛下身边的人与她通了气!” 顾瑾瑜恍然大悟,庄贵妃对她的态度如此反常竟是因为这个吗? 一个风箱的威力竟然这么大吗? 顾瑾瑜突然没那么大的勇气向淑妃坦白了:“贵妃娘娘为何突然问起我的亲事?” 该不会是想撮合她与安郡王吧? 淑妃漫不经心道:“多半是想拉拢你呗,太子得了温琳琅后如虎添翼,她怕不是想效仿萧皇后,也为自己的儿子找个贤内助。” 可宁王已经有正妃了,那自己嫁过去岂不是只能做个侧妃? 宁王妃可不是善茬,在她手下的侧室很难有活路的。 何况顾瑾瑜并不心仪宁王,她中意的是安郡王。 顾瑾瑜拉过淑妃的手臂,哀求道:“姑姑,我不想嫁给宁王。” 淑妃摆摆手:“也未必就是宁王。” 顾瑾瑜道:“她只有一个儿子。” 淑妃道:“不是还有外甥?” 顾瑾瑜眼睛一亮:“姑姑是说……安郡王?” ------------ 201 承认(一更) “姑姑!” 回永寿宫的路上,庄月兮忍不住叫住了庄贵妃。 庄贵妃侧目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庄月兮是庄家贵女,端庄静婉,方才那声姑姑着实有些失态了。 庄月兮自知不妥,把手中的花篮递给一旁的宫女,提着裙裾追上庄贵妃,小声道:“月儿失态了,请姑姑责罚。” 庄贵妃不怒自威道:“从刚刚见完庄小姐你就不对劲了,说罢,和人家什么仇什么怨?” “没有仇怨。”庄月兮低声说。 庄贵妃还不了解自家侄女儿?自幼是京城最尊贵的千金,聪慧过人,才貌双全,从未遇到过对手。 顾瑾瑜早年名声不如庄月兮,奈何先被册封郡主,后又在女学大放异彩,逐渐与庄月兮齐名。 顾瑾瑜眼下还算不上超越了庄月兮,然而以庄月兮的尊贵,与人屏风秋色已经是一种失败。 庄贵妃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就是因为这些看慧县主不顺眼?姑姑和你说过,你是庄家的女儿,眼界要高,格局不能小。” 庄月兮并不是因为这个。 庄月兮垂眸道:“姑姑教训得很。”顿了顿,又道,“不过姑姑为何会突然关心慧县主的亲事?难道姑姑想给她做媒吗?” 庄贵妃淡淡地笑了笑:“本宫倒是想,可也得她点头答应才成。” 庄月兮原本只是试探姑姑,不料真会得到这个答案:“姑姑……想把她嫁给谁?大表哥吗?还是——” 庄贵妃但笑不语。 庄月兮的心咯噔一下:“姑姑,你不会是想让把她嫁给哥哥,让她给我做嫂嫂吧?” 庄家好几个嫡子,可未婚的只有安郡王一个。 庄贵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庄月兮的眼神一下子慌乱了:“姑姑,她配不上哥哥!她有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不过是个乡下农女罢了,就算陛下册封她为县主,那也不过是名声好听,连食邑都没有,算哪门子的县主!” 庄贵妃停下脚步,宫女们也停了下来,庄贵妃抚了抚篮子里的一朵四季桂:“县主的确配不上,可如果……她成了郡主呢?” 庄月兮怔住。 另一边,顾侯爷再一次被赵尚书叫到了他处理公务的正堂。 顾侯爷最近被骂惨了,心道又是一顿痛骂躲不过了。 然而令顾侯爷意外的是,赵尚书的神色分外柔和,一点也不像要骂他的样子! 顾侯爷:嗯? 赵尚书见到顾侯爷,露出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抹灿烂的笑:“顾侍郎,今天过得怎么样?” 顾侯爷被顶头上司那副“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出行方不方便,孩子念书有没有困难”的神态与语气弄懵了。 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个啥情况。 赵尚书亲自拉过顾侯爷的手腕,将人请到椅子上坐下。 顾侯爷看着那只拉着自己的手,很想告诉他,男男授受不亲! 赵尚书笑眯眯地说道:“你也真是的,生了个那么有出息的女儿,怎么不早说?” 顾侯爷彻底处在状况外。 赵尚书笑容一收,叹道:“你瞒得我好苦!这么重要的事有什么可瞒的?” “我、我瞒你什么了?”顾侯爷一头雾水。 赵尚书道:“方才兵部的人来过了,他们问我,风箱是不是你女儿发明的?” 顾侯爷指了指自己:“我女儿?” 赵尚书蹙眉:“你还不知道吗?” 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 赵尚书就道:“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有女儿?” 顾侯爷点头:“嗯。” 赵尚书接着道:“去年夏天,你和你女儿是不是在幽州清泉镇?” 顾侯爷再次点头:“嗯。” 赵尚书又道:“你女儿是不是冰雪聪明?” 顾侯爷重重点头:“嗯!” 他的瑾瑜必须聪明!打小聪明!若不是女子不得下场科举,他的瑾瑜至少能高中进士! 赵尚书右手背往左手心一拍:“这不就结了?去年在那个镇上出现过的,除了你女儿,还有哪个姓顾的侯府千金吗?” 顾侯爷听到这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敢情是朝廷查到那个小姑娘的线索了。 可……没听瑾瑜说过啊! 顾侯爷没那么急功近利往自己身上揽功劳,他决定先回府找顾瑾瑜问问情况。 这件事发酵的速度远比顾瑾瑜想象的要快,她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儿不知鼓风技术的发明对昭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陛下看似淡定,实则差点乐成傻子。 梁国那群瘪犊子玩意儿,当初只用一点低劣的水排技术就换走了他们昭国的矿山,两国虽未交战,可这口气比打了败仗更让人咽不下去。 这下好了,扬眉吐气了! 六部也全被这项技术风靡了,它不仅能用来炼铁啊,也可以提高冶金术的质量,昭国什么多?金矿呀! 可话说回来,六国之中以昭国的生产力水平最为低下,因此哪怕矿多也依旧是个穷国。 看着老百姓的日子似乎过得不错,那是这两任皇帝还算良心,没大肆压榨百姓,还给减免了不少赋税。国库其实穷得响叮当,不然能把国子监的学位卖给林成业吗? 林家给国子监捐的楼,有一半被陛下抠进了国库。 不过,纵然顾瑾瑜不知道朝廷与六部的动向,却也切身体会到了周围人对她的变化。 她从皇宫回来,贴身小丫鬟便告知她女学的学官来过了,问她身子调养得如何了,几时回去上课? 顾瑾瑜在家休养了这么久,女官早不上门晚不上门,偏偏这时候上门,谁又能说不是受了太子妃的授意? 难道是太子妃也听说风箱的事了? 想想也不奇怪,淑妃与庄贵妃都听说了,太子妃能没听说吗? 之后,几位与她交好,但因她的身世而疏远她的千金们又回来了,她们来府上探望她,有说有笑的,仿佛之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 这是为何呀? 定是她们在朝中做官的父亲打发她们来她这儿打探虚实了。 若她果真是风箱的发明者,那么出身再低贱也没人能看不起她,她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就连陛下都会抬举她。 可是,万一那个真正的发明者哪天又跑出来了怎么办? 顾瑾瑜陷入纠结。 顾侯爷回到侯府时,顾瑾瑜正在整理自己的大箱子。 这个箱子里装的全是她写写画画和亲手做的小东西,姚氏没扔,都给她收着了。 她搬回自己的院子,把所稿纸都拿了出来,她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曾经真有过风箱的灵感。 “瑾瑜,你在做什么?”顾侯爷进屋,看着满地稿纸,纳闷地问。 顾瑾瑜抬起略有些狼狈的脸,道:“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顾侯爷走进去,“爹帮你找。” “草图。”顾瑾瑜说,“和风箱差不多的草图。” “你是说这个?”顾侯爷弯身,拾起一片夹在书页中的图纸,图纸上用十分稚嫩的手法画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箱子,有个不知是手柄还是拉杆的东西,下面三两层,乍一看真与风箱的外形有几分相似。 顾瑾瑜自己都不知自己画了啥。 不过肯定不是风箱就是了。 但……牵强一点往上安,倒也确实像个风箱的雏形。 “瑾瑜,风箱真的是你发明的吗?”顾侯爷问。 顾瑾瑜没着急回答顾侯爷的话,而是道:“爹,六部的人怎么说的?他们找到了什么线索?” 顾侯爷道:“就说是个姓顾的姑娘,与定安侯府有关系,应该是侯府千金。啊,对了,年龄十四五岁。” 没错,兵部到底是去过一线的,打听到的线索中还多了一条十分有用的年龄。 这基本上与顾瑾瑜对上了。 顾瑾瑜的心底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没敢说出来,她去了姚氏的院子。 姚氏正在给顾娇做衣裳。 “娘。”顾瑾瑜走过去,心底的激动让她忽略了姚氏手头的衣裳,她蹲下身来,巴巴儿地抓着姚氏的手问道,“姐姐最近来过吗?” “怎么了?你找她有事吗?”姚氏问。 顾瑾瑜摇头:“没有,我好些天没去女学了,没见到姐姐,想问问她过得怎么样了。” 女学就在医馆隔壁,顾瑾瑜去上学,偶尔能碰见顾娇,不过二人基本没交流,医馆中除了庄家姐妹,还没人知晓她与一个医馆的药童是姐妹。 提到女儿,姚氏的眉间满是宠溺:“你姐姐挺好,就是最近你姐夫刚考完春闱,她有些忙。” 顾瑾瑜不以为意,一个乡下穷小子能考什么好功名来?不像安郡王,那是一定能考第一的。 等安郡王考了第一,就会把簪花送给她。 “你身子可好些了?我听说你今日入宫了。”姚氏说。 “我没大碍了,本该先来给娘请安的,可是齐嬷嬷催我,我只好先去见姑姑了,娘别生我的气。” “不会。”姚氏说。 “对了,娘,我从前的稿纸你都没扔吧?”顾瑾瑜从荷包里取出几张小时候涂涂画画的纸,“和这些一样的。” 姚氏问道:“你不都拿去了吗?” 顾瑾瑜道:“我是说在山庄里的那些。” 姚氏解释道:“这些就是山庄里带过来的呀。” ------------ 202 人证(二更) 这话无异于是承认了。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越发充满了崇拜。 顾瑾瑜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女学,临进门前,她瞟了医馆一眼,试图寻找顾娇的身影。 顾娇今日却没来医馆。 她去驿站给薛凝香寄信了,有她的回信,也有顾长卿从军营带过来的周二壮的回信,顺便还有些京城的小玩意,是送给狗娃的。 狗娃如今两岁了,会走会跑也会跳了,还特别会叫人,尤其会叫爹。 顾娇在信上问了薛凝香有没有给狗娃找个爹的打算。 顾娇没有那些刻板的思想,在顾娇看来,薛凝香还年轻,只比自己大两岁,今年十七。 顾娇倒不是觉得女人一定要找个男人才圆满,只是也不必为了所谓的名声就一辈子守寡。 她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从她把字练得这么好就可以看出,薛凝香绝不是一个对生活麻木和认命的小寡妇,她在老太太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老太太不是白喜欢她的。 她有自己的追求。 只不过,她很害怕,害怕这种追求会是一种大逆不道,会最终惹来所有人的唾弃与嘲笑。 顾娇从驿站出来时遇上一个人。 算不上熟人,但也见过。 对方一袭褐红色锦衣华服,恣意张扬,五官俊美,眼神邪魅。 只是他的邪魅多少让顾娇有些不喜。 顾娇当做没看见,面无表情往前走。 擦肩而过的一霎,对方忽然伸出胳膊,拦住了顾娇的去路。 “姑娘,好久不见。”四皇子勾唇一笑,“这么巧,你也来寄信吗?” 顾娇看着那只拦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有些烦躁。 平心而论,四皇子长得不差,若是没见过那个美和尚,可能他勉强也算长在了顾娇的审美上。 可有对比就有伤害了不是么? 同为邪魅小美人,美和尚俨然甩了他十几条街呀! 顾娇神烦。 四皇子眼神露骨:“哟,小娘子性子挺烈。不过没关系,不烈的马本殿下还不屑驯服呢。天干物燥的,姑娘可有空去喝杯茶?” 顾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不渴。” 四皇子锲而不舍:“玉琼楼的点心不错,姑娘要不要去尝尝?” 顾娇道:“不饿。” 四皇子道:“那就去听会儿戏。” 顾娇被烦到一定程度忽然冷静下来了,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身上带的银子多吗?” 四皇子一怔。 这是什么话?他堂堂皇子去听戏还用给银子么?不过他也带了就是了。 他笑道:“带了,带了不少,姑娘喜欢什么,本殿下都买给姑娘。”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那得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做得干净点。 不让相公发现。 四皇子没料到小姑娘这么上道,他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又觉着正常。 他是皇子,谁真有胆子与他作对呢? “我知道一个地方,保证没有外人。”四皇子得意一笑,转身挑开马车的车帘。 “你确定吗?”顾娇问。 自家相公是个读书人,将来可能还会做官,明目张胆地打劫这种事不适合未来的贡士娘子。 所以顾娇决定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实在上赶着找死,那么她只能成全他。 四皇子有点儿纳闷,这话是不是问反了?该他来问她才对吧? “确定,姑娘,请——”他比了个手势。 就在顾娇即将走上马车之际,又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在二人身侧停下,帘子被掀开,一道清隽如玉的身影走了下来。 “四殿下,好久不见。” 一模一样的开场白,说时不走心,听到就感觉有点儿别有用心。 四皇子眯了眯眼,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安郡王?” 安郡王温润一笑,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道:“这不是顾小姐吗?顾小姐今天不用去医馆?” “你们认识?”四皇子狐疑地问。 安郡王微笑:“我与妹妹在外游历时曾在定安侯府的庄子里借助过几日,这位是定安侯府的大小姐。” 四皇子对定安侯府的事了解得不多[[- o m最快发布]],他只见过顾瑾瑜。 安郡王又道:“我刚从宫里出来,听说陛下在找几位殿下,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都这么说了,四皇子哪儿还有心情调戏美人? 四皇子深深地看了安郡王与顾娇一眼,坐上马车离开了。 安郡王转头看向顾娇,气质温润,嗓音低润:“那是当朝四皇子。” “嗯。”顾娇知道。 安郡王见她不意外,顿了顿,自己笑了:“也是。” 她本就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哪儿会随随便便被一个男人骗上马车? “要回医馆吗?”他问。 “嗯。”顾娇点头。 安郡王正想说我送你,头顶一阵响动,赫然是一块屋檐上的瓦片滑落了下来。 顾娇的这边是自己,对面是马车,旁边是墙角,可以说是避无可避。 安郡王一步迈上前,用高大的身躯护住她,替她挡住瓦片。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眨了眨眼,抬起头一看,瓦片已被顾娇手中的银针钉在了马车的车顶上。 安郡王:“……” 安郡王后退一步,无奈地笑了:“顾姑娘,你一直都这么厉害的吗?让人想英雄救美都不行啊。” -- 国子监,萧六郎放了学。 他出门就看见顾娇背着小背篓在大树下等他。 她的手里还拎着两摞小药包,一边一摞。 天气虽是放了晴,却依旧不算暖和,尤其太阳落山后,街边的风更冷了。 萧六郎拄着拐杖赶紧走过去:“怎么不多穿点衣裳?” “出门时不冷。”她说。 那就是现在冷了。 萧六郎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打算递给顾娇。 顾娇却分别看了眼手中的药包,言外之意很明显,两只手都提满啦。 四周有人朝他们看过来。 萧六郎的眸光微微一动,还是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如玉修长的指尖轻轻系好绸带。 “六郎,你媳妇儿又来接你啦?”一个与冯林交好,也因此认识了萧六郎的监生一边路过,一边打趣了一句。 “嗯。”萧六郎含糊地应了一声。 顾娇眸子亮亮地看着他。 满脸都写着,我是你媳妇儿啦?是吗?是吗?是吗? 萧六郎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回家了。” 顾娇:“哦。” 顾娇跟在他后面,慢吞吞地往外走。 忽然间,大树上的一堆雪落了下来。 萧六郎一手将她拉过来,另一条胳膊抬起头挡在她的头顶,雪哗啦啦地落下,浇了他满袖。 她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睁大眸子看着他,乖得不行。 这副样子太有欺骗性了,就算与她朝夕相处的萧六郎也一下子没抵挡住,胸口蓦地被一股血气填满了。 太乖了,受不了。 萧六郎呼吸一乱,赶忙撇过脸去。 顾娇却将小脑袋贴上他胸口,咦了一声,道:“你心跳好快。” 萧六郎猛地后退一步:“没有!” 顾娇看着他发红的小耳朵:“明明就有。” 萧六郎正色道:“我说没有就没有!” 说罢,他落荒而逃,却太紧张走错路,嘭的一声撞在了树上。 顾娇:“……” 顾娇哈哈哈! -- 春闱过后,家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老太太出去打牌了,没忘记把“老伴儿”捎上,输了是“老伴儿”的,赢了是自个儿的。 顾琰与顾小顺每日放学都会去鲁家学艺,晚饭也在那边吃。 老实说,师娘的厨艺不怎么好,与萧六郎有的一拼,可师父在上,师父说好吃,他俩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小净空自打在国子监交了第一个好朋友后,每天放学都会和好朋友一起玩,今天也不例外。 比起学习,顾娇认为小净空更缺乏与同龄人的交流,因此很支持他的放学活动。 不过今天,二人的小团体里多了一个人——秦楚煜。 小净空一脸不解:“他怎么来了?” 许粥粥小声道:“唉,我爹一定让我带着他,我也很愁。” 许粥粥与秦楚煜其实并不认识,秦楚煜与小净空才是一个班的,他是普通班的。都是他爹介绍的,他不能不听。 小净空不喜欢秦楚煜,一是秦楚煜娇气还蛮不讲理,二是只要与秦楚煜在一起,那些人就听不见他说话。小净空暂时还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绪,他本能地不大适应。 许粥粥对秦楚煜无感。 可他能察觉到小伙伴对秦楚煜的不欢迎。 他感觉自己做错了事,小声道:“对不起啊,我下次一定不带他了。” “没关系,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和他玩。”小净空是大方的小朋友,只要不和他抢娇娇,别的都好商量。 “你们在玩什么?”秦楚煜问。 许粥粥道:“我们在盖房子。” 秦楚煜傲慢道:“这么小的房子有什么好盖的?要盖就盖皇宫!” “皇宫是什么?”小净空是不懂就问的好孩子。 “皇宫是我父……咳,是皇帝住的地方!”秦楚煜差点说漏嘴,心虚地出了一身汗。 还好两个孩子都没听出来。 小净空又问道:“皇帝是什么?” 他在寺庙长大,没接触过此类信息,到了如今的家里,家人也从不提什么皇帝。 许粥粥出身官宦之家,这个他还是懂的,他对小伙伴解释道:“就是昭国的主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哦。”小净空似懂非懂,也不是很想去懂,他只对他们的小房子感兴趣,“我没见过皇宫,不知道怎么盖。” 许粥粥摊手:“我也没见过。” 连皇宫都没见过,真是两个小土包子! 秦楚煜到底记得他老子的教诲,不能暴露自己的皇子身份。 不过他在心里暗戳戳地记下了,等下次旬假时,他去找太子妃嫂嫂求个情,把两个小伙伴都带进皇宫玩一玩。 翌日,陛下亲自召见顾侯爷,核实了有关风箱的事。 淑妃也在场。 淑妃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陛下还是挺谨慎,多问了一句:“朕听闻顾侍郎家中还有一个女儿。” 顾瑾瑜的身世,淑妃向陛下提过,在那之前陛下便已答应了淑妃册封她为县主,倒也并未因为她不是侯府亲生的便反悔。 左不过是个没有食邑与封地的县主,不打紧。 可风箱一事事关重大。 顾侯爷拱手道:“回陛下,臣的大女儿自幼在乡野长大,没念过什么书。”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大字不识一个,能做出这么厉害的发明吗? 顾侯爷的神色不像在撒谎,何况陛下也不觉得他有必要撒谎,谁会把亲生女儿的功劳让给养女呢? 陛下拟了一道圣旨,册封顾瑾瑜为从二品慧郡主。 这是本朝第一位非皇室出身的郡主。 一般说来,只有王爷的嫡女才有资格册封郡主,亲王家的是二品郡主,太子家的是从一品郡主。 顾瑾瑜是本朝第一位非皇室出身的郡主,她的品级略低于皇室郡主,但也只低了半品,并享有食邑五百户。 这点食邑虽没几个银子,可它代表的意义太重大了。 从今天起,她是真真正正被皇室承认的人了。 她的身份,配皇子也不能说不够了。 当然,皇帝也没忘记那个造出风箱的木匠以及第一个在民间无偿推广风箱的老铁匠。 他决定把二人也叫来京城进行封赏。 ------------ 203 揭穿(两更合一) 圣旨半个月前就下达了,老铁匠与木匠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日应该就能抵达京城。 顾瑾瑜这边并不知老铁匠与木匠要来京城的事,她被册封为郡主后,先去坤宁宫拜见萧皇后,领了金印与宝册,之后又去淑妃的长春宫小坐了一会儿。 各宫娘娘都送来了贺礼,就连庄贵妃与太子妃送了。 这二人可是后宫除去庄太后与皇后之外,最位高权重的女人,她们的态度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代表了后宫的风向。 难得这回风向竟然是一致的。 “姑姑没有看错人。”淑妃与有荣焉地拉着顾瑾瑜的手,满眼夸赞。 这件事,扬眉吐气的何止是皇帝,还有顾瑾瑜。 无论是姚氏对顾娇的偏疼,还是顾瑾瑜在女学收到的冷落,这一刻,所有的阴霾都好似被一扫而空。 顾瑾瑜带着无比骄傲的心情回了侯府。 少不了的,又是被顾侯爷与顾老夫人一顿夸赞。 自打凌姨娘的事件后,顾老夫人终日处在郁郁寡欢的边缘,听闻顾瑾瑜这般有出息,给侯府长了大脸,她才重新容光焕发。 她亲热地拉着顾瑾瑜的手:“你祖父是外出了不在府里,若是在,一定也会夸你的。” 祖父…… 那个在顾瑾瑜心里无比高大的字眼,她连叫一声都不敢。 祖父真的会为她感到骄傲吗? 印象中,祖父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家里的人都十分畏惧他。 他似乎永远都没对哪个孩子满意过,即便大哥如此努力,祖父看向大哥的眼神也还是透着挑剔。 如果真的能被祖父夸赞一句,顾瑾瑜觉得她大概能炫耀一辈子。 顾瑾瑜从顾老夫人的院子出来,打算去姚氏院子,告诉姚氏自己立下大功被册封为郡主的事,她要母亲知道她才是家里最聪明的女儿,最值得姚氏器重与疼爱。 走到半路,她意外地碰到了顾长卿。 她眉眼一弯,走上前冲顾长卿行了一礼:“大哥。” 顾长卿淡淡颔首。 顾瑾瑜看着他手里拿着的包袱,微笑着问道:“大哥是从外面回来吗?拿了什么?” “一点猎物。”顾长卿说。 今日军营狩猎,他猎了两只小鸟,打算一会儿送去碧水胡同给顾琰与小净空玩。 顾瑾瑜听出了他的冷淡,若在以往她就该识趣地走了,可今日她格外自信,她笑了笑,说:“长这么大,我还没打过猎呢,大哥下次方不方便带上我?” “女人不能随便进军营。”顾长卿婉拒。 “啊。”顾瑾瑜略略失望,但也不算太失望,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玉佩,扬起小脸,温柔一笑,“送给大哥。” “这是什么?”顾长卿问。 顾瑾瑜笑容可掬道:“是陛下赏赐的暖玉。” 送玉佩是其次,提醒大哥她当上了郡主才是正紧。 顾长卿看见玉佩,终于想起了在军营听到的消息,顾瑾瑜立下大功,被封为从二品慧郡主。 “恭喜你。”顾长卿从容淡定地说,没收下玉佩,“既然是陛下的赏赐,那你自己收好,别弄丢了。” “嗯……好吧。”顾瑾瑜倒是真心希望顾长卿能收下这块玉佩的。 顾长卿回了院子。 顾长卿的心底没多大波澜,他没指望过靠顾瑾瑜将侯府发扬光大,因此顾瑾瑜当不当郡主、立不立功,与他关系都不大。 顾瑾瑜在大哥这边显摆完,又迫不及待让别人也知道,可惜姚氏不在府上。 姚氏去了碧水胡同。 她给顾娇的衣裳做好了,拿来给顾娇试穿,结果可倒好,袖子与裤腿竟然又短了。 这孩子是现在才开始长个儿吗? 姚氏哭笑不得,将袖子与裤腿上收的边放下来。 改好衣裳,她把一家人的衣裳都拿出来,看有没有需要缝补的。 家里其他人的衣裳她是请绣娘做的,每月都有新衣裳,老太太与萧六郎的衣裳耐穿,主要这俩人比较不好动,其余几个的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从前都是顾娇补的。 今天姚氏一看,差点笑岔气。 她还以为她女儿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呢,原来也是个憨憨。 顾娇刚给菜园子浇完水,来后院儿就见姚氏捧着一对衣裳笑得发抖。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哎哟~”姚氏眼泪都笑出来了,老半天才止住笑,问顾娇道,“娇娇,你的针黹是和谁学的?” 顾娇想了想:“无师自通?” 姚氏就知道。 不然谁会这么缝啊? 姚氏快被女儿逗死了,拍了拍一旁的凳子,示意顾娇坐下,随后拿着顾娇缝补过的地方,道:“不用一针打一个结,也不要把线头留在外面。像这样……” 姚氏拆了重新缝了一遍给顾娇看。 “唔。”顾娇认真地想了想,“我还以为自己缝得很好呢。” 毕竟缝衣裳确实提高了她的手术缝合技能,她缝针都比从前快了。 母女俩说着话,顾琰与顾小顺从书院回来了,今天不用去鲁师傅那边学艺。 二人不知顾娇与姚氏都在家,打打闹闹,各自顶着一根鸡毛进了院子。 顾小顺在乡下是有个小帮派的,那会儿他还是十里八乡第一小恶霸,头上的鸡毛就是他们鸡毛帮的象征。 之后被顾娇送去了天香书院,看上去是改了,暗地里其实还是一窜天猴儿。 今天总算让顾娇逮了个正着。 “呃,姐。”顾小顺唰的将头顶的鸡毛摘了下来,眼珠子动了动,将顾琰头上的鸡毛也摘下来。 俩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候顾娇的发落。 “娇娇呀!” 胡同里的张大婶上门了,“我家灶屋后的院墙要塌了!” “我去给您瞧瞧。”顾娇看了眼家里的俩窜天猴,放下浇花的水桶,与张大婶儿一道去了她家。 街坊邻居第一次发现顾娇能干是隔壁老祭酒的屋顶漏雨,顾娇爬上去直接把屋顶翻修了,之后街坊们就都知道庄老太太家的侄孙媳妇儿能干了。 张大婶儿家的院墙裂了,需要用泥浆修补。 古代没有水泥,都是石灰砂浆与夯土。 石灰砂浆的稳定性不够,遇上阴雨天容易受潮,夯土是比较好的选择。 夯土的原材料是红泥、粗砂以及石灰块,石灰块与粗砂姑爷爷家里还有,红泥被小净空用完了,他最近痴迷和小伙伴做房子,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上哪儿去弄。 张婶儿给急坏了:“今、今天是不是修不了拉?我看它撑不到明天就得塌啦!” 院墙连着灶屋,一旦塌下来,在灶屋里做饭的人就危险啦。 顾娇想了想,对她道:“稍等一下。” 顾娇回了自家宅子,去灶屋找出糯米,煮了一锅糯米汤,然后将浓稠的糯米团倒入搅拌均匀的石灰砂浆中。 “姐,这是做什么呀?”顾小顺好奇地问。 顾琰也蹲过来,巴巴儿地看着她:“为什么把米汤倒进去?” 顾娇给二人一人递了一根棒子,示意二人不停搅拌:“这是糯米砂浆,比夯土还好用,比它来糊墙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做它比做夯土省力。 夯土的过程是很辛苦的,将三种原材料混合在一起后,要用工具一遍一遍捶打,捶打的次数越多,夯土越结实。 糯米砂浆没这么复杂,但结实度却高很多,这是由于煮熟的糯米汤含有支链淀粉,相当于天然粘合剂,经由它粘合的石灰浆强度堪比前世的混泥土。 “你们当心,别弄在身上了。”顾娇说。 “哦!”二人齐齐点头。 顾瑾瑜来到碧水胡同时,看到的就是姐弟三人一块儿搅拌砂浆的场景。 顾瑾瑜眉心就是一蹙。 顾琰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个走路都要喘的病秧子,她没料到他居然会做事,还是做这种粗活儿。 姚氏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缝补衣裳,丝毫没觉得顾琰干活有什么不对。 顾瑾瑜定了定神,走进院子道:“娘,姐姐,弟弟,你们在做什么?” 顾琰看了她一眼,没理她。 顾琰讨厌她。 不知身世时讨厌,知道后更讨厌。 顾娇也没理她,继续做自己的糯米砂浆。 她都没与顾小顺说话,顾小顺当然也不会不理她了。 姚氏回头看向她:“是瑾瑜啊,你怎么过来了?” 顾瑾瑜柔声道:“我在府里没见到娘,猜想娘一定是来了这里,我给姐姐和弟弟带了点东西。” 顾琰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砂浆很快做好了,顾娇找了桶子,装了一大桶。 “我来!”顾小顺将桶子提去了张大婶儿家。 顾琰也想提,可惜提不动,他于是抱了个小铲铲。 姐弟三人去给张大婶儿家补墙。 姚氏叹了口气。 顾瑾瑜看着地上脏兮兮的砂浆与一锅没用完的糯米浓汤,嫌弃地蹙了蹙眉,转头看向姚氏:“娘,姐姐怎么能让弟弟干粗活呢?弟弟身子骨那么弱。” “就是身子弱才要多干活,没见你弟弟比从前精神多了了吗?”不是顾琰每天都还在吃药,姚氏只怕要认为儿子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 顾瑾瑜撇撇嘴儿:“可是御医都说,弟弟不能太过辛劳,要多静养。” 姚氏道:“你姐姐是大夫,她知道怎么做对琰儿最好!” 顾瑾瑜张了张嘴,一个药童罢了,哪里就是大夫了? 顾瑾瑜的目光落在糯米汤与砂浆上,简直瞎胡闹,糯米汤是吃食,顾娇却拿去和稀泥。 要不怎么说是乡下长大的,一点常识都没有。 顾瑾瑜看不来,但忍了忍没说:“娘。” “怎么了?”姚氏问。 顾瑾瑜笑了笑,从宽袖里拿出一个金印与一个宝册递给姚氏。 姚氏微愕:“这是……” “您打开看看。”顾瑾瑜自豪地说。 姚氏将金印的盒子打开,翻过来一瞧,竟是郡主的印鉴。 顾瑾瑜等着姚氏的赞赏。 风箱的事姚氏听说了,姚氏不懂朝廷的册封规矩,但做了郡主终归是一种荣誉。 姚氏欣慰点头:“娘的瑾瑜真厉害。” 得到姚氏的肯定,顾瑾瑜很开心。 没一会儿,姐弟三个回来了,三人糊墙脏了满身,头发上都是灰尘。 张大婶儿抱着一罐子酱菜走进来,对姚氏道:“阿瑶啊,你家孩子真能干!一下子就给我弄好啦!” 姚氏眼底的欣喜与骄傲几乎要溢出来,比看到顾瑾瑜的郡主金印还高兴:“是啊,他们都挺能干。” 糊个墙有什么能干的? 顾瑾瑜撇嘴儿。 顾瑾瑜带来了不少御赐的东西,向所有人展示自己成为郡主的喜讯,然而除了姚氏一开始那点微薄的赞赏外,顾娇三个简直拿顾瑾瑜和她的贵重物品当空气。 顾瑾瑜完全没感受到炫耀的喜悦。 她带来的金银珠宝,还比不上一坛不值钱的酱菜。 果然是乡下来的,不识货! 夜里,顾瑾瑜回了侯府。 小丫鬟告诉她,她出门的两个时辰里,又有不少千金登门拜访,还留下贺礼,都是庆贺她荣封郡主的。 顾瑾瑜的心里好受了些。 顾侯爷回府,顾瑾瑜将去碧水胡同的事与她说了,当提到顾娇给邻居糊墙时她特地夸赞了一句:“其实姐姐也挺能干的。” 顾侯爷若当时在场,只怕也会觉得姐弟三个挺能干,可被发明了风箱的顾瑾瑜单独拎出来说,就有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顾侯爷嗤了一声:“糊墙有什么能干的?她也就只能干这个了!一天天的,让她去念书她不念!非得干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不能学学你?好好念书,好好弹琴,好好地做侯府的大小姐!” 顾瑾瑜温声道:“姐姐开心最重要。” 顾侯爷冷哼:“她是开心了!” 把他儿子拐跑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担心琰儿成天和那丫头在一起,也变成一个小土包子。 被担心会成为小土包子的顾琰,此刻正在与昭国第一神童小净空玩跳棋,成功输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十八局。 他黑着脸去了昭国第一天才少年的书房,找姐夫下会儿五子棋找安慰,结果被连杀五局。 上透了心的琰宝宝去了老太太屋,和老太太以及她的两位牌友搓了会儿叶子牌,又被老祭酒检查了一下功课,完成了自己圆(挫)满(败)而又充(苦)实(逼)的一天。 给军营的第一批金疮药反响不错,军营很快下了第二批订单。 顾娇忙着日进斗金。 顾瑾瑜也没闲着。 风箱的发明很大程度上刺激到了她,她打小聪明过人,她不信别人能想出来的东西,她的脑袋瓜子想不出来。 何况风箱也就那么一回事嘛。 精妙是精妙,可原理很简单啊。 不就#醋溜儿文-学发最快#是增加风力,让火苗烧得更旺吗? 这有什么难的? 顾瑾瑜灵机一动,拿出纸笔,将炉子与风箱的配比进行了改良。 她增加了一倍的风箱,这样会让火力更大,冶铁的效果更高。 顾瑾瑜拿上图纸去了进了宫,将自己的想法与淑妃说了:“……原本一个月能做完的,改良之后半个月就能完工了!” “天啦,快这么多吗?”淑妃惊讶。 “嗯!”顾瑾瑜笃定地点点头,“这好比朝廷早先用的水排,因为风力不够大,所以效果不够高。” 淑妃不太懂这个,不过听说能比现在的炉子还好用,那自然又是一项大功劳。 淑妃二话不说领着顾瑾瑜去御书房觐见陛下。 边关最近不安分,陛下正与军机大臣们商议要事,若寻常人来了,太监不会贸贸然通传的,可谁让这位慧郡主如今是陛下跟前儿的大红人呢? 魏公公笑着道:“请娘娘稍等,慧郡主稍等,老奴这就去通传一声。” 老奴? 从前魏公公在顾瑾瑜面前可是自称杂家的。 “有劳公公了。”淑妃说。 顾瑾瑜也颔了颔首。 魏公公迈着小碎步进了屋,小声在陛下跟前儿禀报了几句。 陛下快被边关的问题烦死了,恰巧也需要一点振奋人心的消息,便先让军机大臣们退下,将顾瑾瑜与淑妃叫了进来。 而顾瑾瑜果真没令他失望。 陛下其实也是个门外汉,但他信任顾瑾瑜,立马让人把图纸送去了工部。 工部的督造司看着顾瑾瑜的图纸,露出狐疑的神色:“这么多风箱,没问题吗?” 一旁的同僚道:“是顾姑娘的图纸,能有什么问题?陛下亲自让人送来的,赶紧吧!” 陛下下的令,那就没辙了。 督造司即刻吩咐手下,按照顾瑾瑜的图纸将炉子与风箱的配比改良了一番。 结果证明,效率的确提上来了,一天几乎能产两天的量。 陛下龙颜大悦,赏赐了顾瑾瑜,也赏赐了顾侯爷与工部。 顾瑾瑜在京城一时间风头无两。 所有人都称赞她是继太子妃后的又一奇女子,甚至隐隐让她有了与太子妃比肩的趋势。 东宫,一个小宫女为太子妃打抱不平:“娘娘,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配与您相提并论?” 顾瑾瑜的身世瞒不住东宫,如今她做了郡主,更没隐瞒天下人的必要了。 老百姓不仅不歧视她,反而因此更看重她,认为她是民间的郡主,不仅没架子,还向世人展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山鸡飞上枝头也能变凤凰。 太子妃跪坐在垫子上,恬静淡然地练着字,仿佛不论经历多少风浪,她都始终淡然如菊。 “风光一时不算什么,要能风光一世才算她本事。” 话里话外,对顾瑾瑜的风头都没有丝毫不满。 太子妃见过太多风光一时的人,如流星般转瞬即逝,陛下跟前的红人来来去去,可长长久久的又有几个? 她从来不会去嫉妒抢了自己风头的女人,因为她知道,那都是一时的。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老铁匠与木匠历经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京城。 一路上由官府的人护送,倒也不算太难熬,就是老铁匠到底年纪大了,略有些吃不消。 因是陛下召见,官差们不敢延误,入京后,带二人去驿馆沐浴更衣了一番便即刻入宫面圣。 二人连京城都没来过,更别说皇宫了。 走在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板上,二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们这种卑微的工匠,做梦都没料到能见到当今圣上,当真是光宗耀祖了! 老铁匠紧张又激动,迈步的老腿儿都在颤抖:“能见到陛下,我、我、我死在这里也值了!” 接待他们的是陛下身边的魏公公。 魏公公笑了笑,道:“金銮殿上,可不能说这个字,是忌讳。” 老铁匠赶忙捂住了嘴。 当然,他不忘瞟了魏公公一眼,明明是个男人,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木匠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年轻人适应快,然而也激动得生活不能自理,走了两步,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一旁的小太监们抿嘴偷笑。 魏公公一个眼神儿扫过去,小太监们齐刷刷地肃然了神色。 魏公公将人领去了偏殿。 他在门外恭敬地禀报:“陛下,县城的匠人到了。” “进来。”陛下心情不错。 二人的衣裳是在驿馆里换过的,磕头的礼仪来的路上官差们也教了,至于说学不学得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二人还没见到皇帝,只听那龙威四起的嗓音便感觉腿肚子一阵发软。 “请。”魏公公笑着提醒。 二人战战兢兢地跨过门槛。 宫殿大气恢宏,纤尘不染,二人不像是来了皇宫,简直像进了仙宫。 “跪——”魏公公唱礼。 二人普通跪下。 早先学的礼数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了,二人拿出了在坟头给祖宗磕头的劲儿,给皇帝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完事儿了二人还想点炷香,可惜没有。 陛下对外如此敬畏自己的子民是很宽和的,不会摆在朝臣面前的那种神圣威严的架子。 “平身吧。”他道。 二人:怎么还有这个?官差也没说呀! 二人面面相看了一眼,忽然趴在地上,将身子摊平了。 陛下:“……” 魏公公:“……” 陛下险些笑岔气:“……快扶起来!” “是!”魏公公也辛苦地憋住笑,亲自将老铁匠与木匠扶了起来。 是两个老实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毫不藏私地将鼓风技术在传授给了朝廷以及当地的工匠。 这也是陛下决定封赏他们的原因。 然而令陛下讶异的是,他们竟然拒绝了陛下的赏赐。 老铁匠道:“原也不是我俩做的,是那位姑娘,陛下要赏,赏那位姑娘吧,我俩得的好处够多了!我的铁铺出了名,阿成的铺子也有做不完的生意,我俩一辈子都没挣过这么多银子!如今又能见到陛下,我俩死都无憾了!” 等他们回了县城,他们可就是见过皇帝的人了,能吹嘘十八代呢! 死字在皇帝跟前从来都是忌讳,然而从一个老百姓的嘴里用如此真挚的情绪说出来,陛下只觉得开心。 一开心,赏得就更多了。 陛下笑着道:“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二人在来的路上便商议过了。 老铁匠道:“我们……想见见那位姑娘,当面和她道声谢。” 那位姑娘,是他们命里的贵人,这声谢是无论如何都要说的。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准了二人的请求。 顾瑾瑜被带进了皇宫。 魏公公想着给她一个惊喜,没明说是来了谁,只道是两位县城的故人。 顾瑾瑜还寻思着她在县城有什么故人,莫非是两个庄子里的丫鬟?是玉茹回来了吗? 结果她就看见了两个陌生的男人。 两个陌生的男人也看着她。 顾瑾瑜的心里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她蹙了蹙眉,敛起思绪,行了一礼:“陛下。” 陛下抬手示意她平身,看了看一旁的木匠与老铁匠:“你可还记得他们?” “嗯?”顾瑾瑜一愣。 这俩人……她认识吗? 老铁匠与木匠的心底闪过同样的疑惑,对呀,这个姑娘,他们认识吗? 陛下调侃二人道:“怎么了?才过了大半年,就不认得自己的小恩公了?还口口声声要亲自给人道谢。” 顾瑾瑜的心里咯噔一下! 老铁匠皱眉道:“陛下,你弄错了,她不是那位姑娘!” ------题外话------ 有月票吗? 继续打脸的那种? ------------ 204 事发(一更) 整个金銮殿上都没人敢当着陛下的面如此说话。 魏公公面色一变。 顾瑾瑜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不过,她并不因为对方措辞不当。 她强迫自己镇定。 陛下古怪地看了顾瑾瑜一眼,对老铁匠与木匠道:“她就是顾姑娘。” 木匠没见过顾瑾瑜,不好发表言论。 可老铁匠记得门儿清,他摆手:“她不是!顾姑娘不长这样!” 魏公公笑了笑,说道:“会不会是你认错了?你再看看?” 老铁匠打了一辈子铁,人情世故他不太懂,处事也不圆滑,火爆脾气一上来,连自个儿是在与皇帝说话都忘了:“不用看了!顾姑娘在我铺子里待了一下午,我怎么会不记得她的样子?还有,她说话的声音也不是这样!不是不是!你们弄错了!” 魏公公讪笑道:“你们确定那位姑娘姓顾,是侯府千金?” “确定确定!”老铁匠忙不迭地点头。 当时小三子去铁铺帮顾娇拿农具,老铁匠非要给顾姑娘发红利,小三子被缠得无法,不小心说了句“顾姑娘是侯府千金,哪儿缺你这点银子?” 小三子是说漏了嘴,之后便格外谨慎,再也闭口不谈了。 魏公公道:“可她就是侯府千金,也确实是姓顾,全天下没有第二个姓顾的侯府千金了……” 他言及此处,忽然顿住。 不,有第二个。 顾侯爷家是有两个女儿的。 一个是在乡下长大的亲生女儿,一个是在身边长大的养女,虽是抱错了,不过顾侯爷一直将养女视为己出,而这个养女也十分争气。 若不是爆出了抱错的事,只怕没人会怀疑她不是真正的世家千金。 魏公公猜到的,陛下自然也猜到了。 只不过顾侯爷曾信誓旦旦地说,亲生女儿大字不识一个。 所以到底是谁在撒谎? 老铁匠神色坦荡,反倒是顾瑾瑜脸色煞白。 陛下含了一丝严厉的目光落在顾瑾瑜的脸上:“你有什么话说?” 顾瑾瑜捏紧手指,不让自己露怯:“陛下,风箱确实是臣女发明的。” 老铁匠急了:“哎呀你这小娃娃,你怎么能撒谎呢?你根本没去我铺子!不信把他们都叫来!” 那日在铁铺的可不只有老铁匠一人,别的几位工匠也是见过顾娇的。 “大胆,这是郡主!”魏公公小声严肃地提醒。 老铁匠不管什么郡主不郡主,他只知道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她不能冒领功劳! “陛下!”顾瑾瑜行了一礼,道,“臣女的确没去过铁铺,但风箱确为臣女所设计。” 陛下皱眉道{醋溜儿文学最快发-}:“那你一开始怎么说?” 顾瑾瑜垂眸,低声道:“陛下只问了臣女,风箱是不是臣女的发明,没问臣女是否去过铁铺。” 陛下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你就不好奇自己的东西怎么被人给做出来了?” 顾瑾瑜道:“好奇过,不过也不算太意外,毕竟臣女与好些人提过,就连臣女身边的丫鬟也知道。” 陛下的眼神已经有些怀疑了:“你言外之意是有人盗用了你的成果?” “不对,不是这样!”老铁匠辩驳道,“顾姑娘不会偷人东西的!” 顾瑾瑜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我没说她偷东西,可能她也是一番好心,想帮助你们而已,所以我不怪那个人。” “啊……”老铁匠都懵了。 聪明、大度、无私,全让他占了。 可老铁匠依旧觉得不对。 无关证据,就是他活了大半辈子的直觉。 顾瑾瑜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口咬定灵感是自己的,陛下要查只能去调查她身边的人,丫鬟们她早已打点妥当,会为她提供有利的口供,更重要的是,父亲那边一定会偏向她。 至于说那个丫头,她能拿出什么证据! 图纸吗? 呵,谁还没有呢? 风箱的原理自己早就掌握了,真对质起来像谁说不过那丫头似的! 然而顾瑾瑜万万没料到的是,就在她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之际,工部突然传来不好的消息——炼铁的炉子炸了! 炸的正是经由顾瑾瑜改装过风箱的炉子。 才用了三天,确切地说,三天不到,今早炉子就炸了。 那个炉子爆发的威力太大,直接把工部才建好的炉子全毁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时有多名朝廷的工匠在场,全给炸成了重伤! 前来禀报的是工部的一名副督造司,他是从现场赶过来的,他刚好去茅厕了,不在炉子附近,否则这会儿也成重伤了。 “把人带进来。”陛下沉声说。 一瞬的功夫,他便没了那股和颜悦色的气息,老铁匠与木匠都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子之威。 他坐在木椅上,散发着无可撼动的气场,确实犹如一尊真龙,压得二人直喘不过气来。 副督造司狼狈地进了偏殿,腿一软跪下,将事件言简意赅地说了,说到是顾瑾瑜改造的炉子时,他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一旁的顾瑾瑜。 顾瑾瑜的脸唰的褪去了血色。 老铁匠着急地问道:“为什么会炸呀?你们多大的炉子?用了多少个风箱?” 副督造司不认识这个布衣百姓,但既然能出现在陛下的御书房,且陛下没有阻止,他便如实说了。 老铁匠痛心疾首:“哎呀!顾姑娘当初交代过,这么大炉子最多只能用两个风箱!谁让你们用六个的?这不是找死吗?” 顾娇把技术传授给老铁匠时自然有交代过注意事项,老铁匠都毫无保留地与朝廷的人说了。 “你们为什么擅作主张啊?”老铁匠急得不行! 副督造司心里苦,因为是郡主的主意啊,风箱是她发明的,她要改良,谁会质疑她呢? 陛下看向顾瑾瑜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顾瑾瑜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硬着头皮道:“我的设计是不会出问题的……一定是别的什么环节出了岔子……” 副督造司道:“没有,我们都是严格按照郡主的图纸去做的!” 而且风箱操作起来十分简单,只要接对了,不存在任何操作上的失误。 这时候,谁都不想背锅。 陛下转头看向老铁匠与木匠:“老先生,劳烦你们二位去现场看看。” 老铁匠与木匠跟着副督造司去了工部,顾瑾瑜也去了。 现场大火蔓延,浓烟四起,一片狼藉。 受伤的工匠被侍卫用木板抬出来,血肉横飞的模样惨不忍睹,顾瑾瑜只觉胃里一阵翻滚,她捂住胸口,转过身干呕了起来—— 顾娇今日休息。 家中的四个男子汉都去上学了,老太太也带上老祭酒出去打叶子牌了,她一人在家,本打算浮生偷得半日闲,却还没闲一会儿,小三子上门了。 “顾姑娘!顾姑娘!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顾娇云淡风轻道:“是顾承林又不吃饭了,还是顾承风又拖欠医药费了?” “都不是!”小三子惊恐道,“工部衙门的炉子炸了!” 在昭国,没有顾娇前世那样的公立医院,朝廷配备的大夫有限,规模最大的是御医署,但人数也不多,其次是军营的医官,他们远水就不了近火。 一般出现这种紧急事故,朝廷都是从京城各大医馆征用大夫。 妙手堂也在征用的范围之内。 顾娇带上医药箱,与宋大夫以及另外两名医馆的大夫一道去了现场。 现场比顾娇想象的还要混乱,浓烟中不时有伤者被侍卫从坍塌的冶炼房里抬出来,别的医馆有大夫已经到了,正在为几名伤者处理伤势。 顾娇没着急为人治伤,而是拿出了一早备好各种颜色的布条,交给妙手堂的三位大夫:“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做。” “嗯!” 三人点头。 赵尚书原本在外检查城防下水,听到衙门出了事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位气度尊荣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袭锦衣,身材高大,容颜冷峻,眉宇间隐有上位者的气息。 此时伤者已差不多全被抬出来了,轻伤重伤加在一块儿,足有好几十个。 各大医馆的大夫们正在对伤者进行救治,但在这群人中,有几位大夫的行事作风格外与众不同。 他们没忙着抢救病人,而是先迅速对患者初检,根据他们的伤势轻重的情况贴上不同颜色的布条。 红布条的患者伤情危重。 黄布条的患者伤势也不轻,但神志清醒。 绿布条的是轻伤患者。 他们优先治疗红布条的患者,之后是黄布条的患者,最后才是绿布条患者。 与别的医馆的混乱相比,他们这边显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年轻男子微微眯了眯眼,很快,他发现了一个被贴了黑布条的患者。 他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一旁的大夫来来去去,没有人关心他的情况。 “死了吗?”年轻男子问。 赵尚书忙不迭地跑过去,用手探了探患者的鼻息,走回来禀报道:“好像还有气,但为什么不治呢?” 赵尚书表示不理解。 老铁匠与木匠也加入了抢救的行列,二人虽不懂医术,但可以帮忙把人从废墟里弄出来。 一片浓烟滚滚中,有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小身影,一袭青衣,身姿纤细,她的袖口被挽起,露出凝脂一般的皓腕。 她的侧颜完美如玉,左脸上却有一块红红的胎记。 她的素手在血污中淌过,镇定自若,眼底不见丝毫慌乱与嫌弃。 年轻男子定定地看着她:“那是谁?” 赵尚书道:“回殿下,那似乎是妙手堂的医女。” 年轻男子喃喃:“妙、手、堂。” 现场的施救如火如荼,顾瑾瑜那边却是彻底慌了。 她真没料到自己改造的炉子会出这么大的事故,伤者多大数十人,还不停有人从废墟里被刨出来。 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到害怕了。 她不敢去想陛下会如何追究她的责任。 她仿佛是立在了一面危墙下,那面围危墙随时可能倒塌! 她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六神无主之际,她注意到了那个被贴上黑布条的伤者。 她如同见到了救命的稻草,飞快地朝那名伤者奔去,她不顾满地灰烬与血污,也不顾伤者血肉模糊,在伤者身旁跪坐了下来。 “来人啦!有没有大夫来救救他?” 她绝望地呼喊着,连同自己内心的彷徨也一并喊了出来。她素雅洁净的裙裾沾染了血污,她拿出一方干净的白丝帕,捏在手中,低头为伤者细细地擦拭了起来。 “大夫!大夫!”她哽咽地叫着。 她是好人,不是草菅人命的人,她有良心,有慈悲之心! 她咬了咬牙,咆哮:“我是郡主!我命令你们救他!” 这一片是妙手堂的救治区域,妙手堂的大夫们埋头治疗手头的患者,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 205 打脸(二更) “别动,很快就好。”顾娇正在为一个伤患清洗伤口。 这是第一个发现炉子不对劲,并赶紧让人往外跑的工匠。 如果不是他,那么当时正在鼓风的工匠们已经全被炸死了。 不过,饶是他们逃得快,炉子炸得也快,还是不少人被炸成了重伤,尤其这个炉子炸了之后,其余的炉子也塌了,大火将整个作坊全都烧没了。 朝廷的损失是巨大的。 “大夫……我的腿会不会废掉啊?”工匠的腿失去了知觉,他害怕地说。 顾娇为他缝合伤口:“不会,只是给你打了麻药,暂时失去知觉而已,药效过了你就会感到疼痛了。” 工匠放下心来,感激地看向顾娇,虚弱地说道:“姑娘……我没事了……你去医治别人吧……” “嗯。”顾娇点头,缝好最后一针,为他包扎好伤口,往下一个伤患走去。 另一个患者的背部被大面积灼伤,宋大夫正在用顾娇给的生理盐水进行简单的清洗,但创面太大了,宋大夫第一次经手这种程度的患者,应付起来有些生涩。 “我来。”顾娇对他说,“你去看看那边的患者。” “诶!”宋大夫为顾娇让了位置,去看另外两个贴了黄布条的患者。 这个患者贴的是红布条,情况危重,但还具备抢救价值。 顾娇蹲下身来,拿了剪刀将他背部剩余的衣裳全部剪开。 他没有彻底失去意识,这意味着他在承受巨大的疼痛。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一剂镇痛针,正要给肌注,这时,顾瑾瑜疯子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顾娇的手腕,声嘶力竭地说道:“我叫了那么久,你没听见吗?那边有个人快死了!你快去救救他!” 从前在顾瑾瑜的心里,顾娇只是一个小小的药童,可到了危急关头,她竟然开始指望这个小药童。 顾娇烦躁地看了眼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拿开。” 多说一个字都嫌烦。 顾瑾瑜理直气壮道:“你不是大夫吗?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她指了指顾娇身边趴着的患者,“那个人的情况比他严重多了!再不救治他会死的!” 顾娇当然明白那个人的状况,黑布条是她亲自绑上去的,濒死患者,不具备抢救价值,抢救他的功夫会导致大量红布条危重患者的死亡。 见顾娇不搭理自己,顾瑾瑜炸毛了:“你要眼睁睁看他死吗?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顾娇掰开顾瑾瑜的手腕,一针扎在患者的胳膊上,另一手腾出来,反手就给了顾瑾瑜一耳光! 这可不是在小镇上与庄梦蝶小打小闹那一回挨的小耳光。 顾瑾瑜直接被打趴在了地上,整个右耳朵都耳鸣了,她嘴角也被打破了,额头磕在一块断裂的木板上,当即流出血来。 顾瑾瑜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娇。 顾娇已经为患者打完镇痛针了,她拿出一块消毒敷料盖住患者的创面,动作很小心。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来,冷冷地看向顾瑾瑜:“现在知道人快死了,早干嘛去了?一个炉子能承受多大的风力与风量都算不明白,谁借你的胆动风箱的?” 顾瑾瑜的脸唰的褪去了血色! 顾娇冷声道:“自己无知,就自己找个地方蠢死,别出来祸害人!” 顾娇方才已经见到老铁匠了,知道了整场事故的来龙去脉。 这原本是一起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故。 年轻男子将顾娇与顾瑾瑜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查一下那个姑娘是谁。” 赵尚书正要应下,却不知哪儿来的一名暗卫,拱手点头:“是!” 赵尚书捏了把冷汗,不愧是殿下啊,暗卫都这般神出鬼没的! 火势蔓延,现场不宜久留,赵尚书也加入了转移伤者的行列。 很快,顾长卿带着一队侍卫赶到了。 六部与军机处分属不同的派系,工部的事故严格说来不干军营的事,可他听说妙手堂的大夫被工部衙门征用了,便率领自己的亲卫赶了过来。 “大哥!”顾瑾瑜看见他,如同看见了另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满脸泪水地朝顾长卿奔去。 顾长卿却压根儿没看到她,径自策马从她身旁过去了,他在顾娇的不远处停下,翻身下马,紧张地朝顾娇走来:“你没事吧?” 顾娇正在给患者更换敷料,他伤势过重,一块敷料一下子就被血水浸透了。 这场面,顾长卿一个大男人见了都暗暗不适,他伸出手:“给我。” 顾娇摇头,对他道:“那边还有几个患者,你帮忙转移一下。” “送去医馆吗?”顾长卿问。 “嗯。”顾娇点头。 顾长卿忙吩咐手下找木板把人抬出去。 还有个只是崴脚外加受了点皮外伤的轻伤患者,顾长卿直接把人背在了背上。 他背着人没走几步,忽然感觉有两道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顺势望去,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后门外。 那似乎是—— 思量间,废墟那头传来了轰隆隆的动静。 顾长卿眉心一跳。 这时老铁匠失声大叫:“不好!炉子又要炸了!” 火势没控制住,烧到了另一个锅炉房的炉子,导致那边的炉子也要炸了。 顾瑾瑜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她哪儿还记得什么危重患者?只保自己的小命要紧。 顾娇将面前的患者抱起来,迅速撤离现场。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迈开腿的一霎,炉子嘭的一声炸了! 火龙席卷上来的一霎,顾长卿足尖一点,飞身来到她身后,以身作盾,为她挡住了火舌的侵袭。 顾长卿浑身都烧了起来。 顾娇转身看向他:“滚!” 众人狠狠一惊,都尉大人救了你,你还让他滚? 顾娇道:“快滚呐!” 顾长卿倒在地上滚了起来,身上的大火迅速被扑灭。 所有长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目瞪口呆:所以你的滚,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滚…… 顾长卿灭火灭得快,并没有受到严重的灼伤,但顾娇还是把他与其余患者一并带回医馆。 此番前来救治的医馆有许多,其中就包括二东家的老巢——回春堂。 回春堂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医馆,他们此番来了六个大夫,可他们救治的伤者还不到妙手堂的一半。 更打击人的是,那些伤者都纷纷提出要去妙手堂继续医治。 “何掌柜,你觉不觉得那个姑娘有点眼熟?”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夫说。 何掌柜望着顾娇的背影。 他没大看清对方的样子,可这篓子他太熟悉了。 这不是在温泉山庄与二东家随行的小药童么? 她怎么来了? 大夫道:“我听说,二东家离开胡家后,又在京城开了一家新的医馆,貌似就叫妙手堂,不会就是刚刚那个妙手堂吧?” 何掌柜道:“不可能吧?这个妙手堂的大夫比咱们的大夫还厉害,他上哪儿请这么好的大夫?” 何掌柜觉得不大可能,不过,这个妙手堂确实抢了他们回春堂的生意,回头他得禀报大东家,让大东家好生留意一下妙手堂! 现场的伤者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等回到医馆,该手术的要手术,该治疗的要治疗,顾娇很忙,暂时没顾得上找顾瑾瑜的麻烦。 顾瑾瑜逃离现场后,慌不择路地上了马车,人都摔了一跤。 “小姐……”小丫鬟被她的惨状吓到。 顾瑾瑜面色发白道:“快……快去找爹爹!” 顾侯爷今日不在工部,他昨夜便被派去京城西郊勘察水利了,得三日后才回。 他还不知工部衙门出了事。 因顾瑾瑜立下大功,连带着他也水涨船头高,成了工部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人人得而诛……呃不,巴结之! 他开心地被一众同僚围着吹彩虹屁,突然侍卫走过来报:“郡主来了!” 顾侯爷亲自去外头迎接女儿:“乖女儿,你今天怎么来了?特地来看爹的吗——呀!” 他被顾瑾瑜的猪头脸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的还当见了鬼! “爹爹——” 顾侯爷上马车后,顾瑾瑜将工部衙门的事与他说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风箱会出事……他们都说是我的设计出了问题……可是为什么一开始没事……那两个人来了就出事了……” 这话说的,活像是风箱出事与老铁匠与木匠有什么关联似的。 顾瑾瑜一抽一抽地哭道:“他们还说,风箱不是我做的,是姐姐做的……” “那丫头哪里做得出风箱来?”顾侯爷一脸嫌弃。 顾瑾瑜小声[-醋溜文学首发]道:“不知道是不是姐姐看了我的图纸……” 顾侯爷皱眉。 他隐约觉得那丫头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可除了这个,他又想不通她怎么做得出风箱:“老铁匠当真说是你姐姐告诉他的?” “嗯。”顾瑾瑜点头。 “不应该呀……”顾侯爷琢磨,“她怎么会偷看你的东西呢?她也不知道你东西在哪儿啊?” 顾娇去过侯府与山庄几次,却从来没进过顾瑾瑜的院子。 顾瑾瑜没料到这个爹这时候倒是相信起顾娇来了。 她愣了愣,说:“那可能是姐姐也想到了风箱的做法,我们都想到了……” 顾侯爷的智商只是短暂地在线了一瞬,他叹气:“那可能真是你们姐妹俩心有灵犀。你放心吧,风箱的事故我会去调查的,也不一定就是风箱的问题,可能是炉子年久失修。至于说谁发明了风箱,我也会向陛下禀明的。” 顾娇抱住他胳膊,软软地撒娇道:“爹爹,您真是世上最疼女儿的人了。” 顾侯爷很受用,这才是贴心小棉袄嘛! 不像那丫头,哪儿哪儿都漏风,简直是一副冷冰冰的盔甲! 顾侯爷暂时撇下公务,进宫面见了陛下。 陛下正在听赵尚书汇报事故的情况,伤亡情况如何,现场损失多大,心情差得不得了。 当听到顾侯爷说,炉子爆炸可能是炉子的问题,而不是风箱所致时,他恨不得把顾侯爷打出去! 顾侯爷还不知自己已经点燃了陛下心底的熊熊怒火,他接着道:“陛下请放心,微臣一定会将真相查出来的!另外,还有风箱的事,微臣的两个女儿其实都想到了……” 顾侯爷离开后,陛下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酸痛的眉心。 天色暗了,四周一片寂静,偌大的御书房黑暗无边,仿若张开了黑暗大口的巨兽,将他整个人吞入了腹中。 良久,他长叹一声:“魏绅。” “陛下。”魏公公迈步走了进来,“要掌灯吗?” 陛下点点头。 魏公公点了一盏油灯。 油灯下的陛下容颜憔悴,神色疲倦。 出了这么大的事,最难过的莫过于一国之君了。 他轻声道:“陛下,您当心身子。” 陛下问道:“你说,风箱究竟是谁的功劳?” 魏公公干笑:“陛下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何苦问奴才?” 陛下道:“老侯爷为朕戎马一生,临了还要背上大不敬的罪名,被朕夺走兵权,解甲归田。” 魏公公将灯芯调亮了些:“那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陛下随手拿起一本桌上的奏折:“定安侯想把功劳给他的养女。” 一码归一码,事故的责任要追究,可风箱的功劳也不能抹杀,该罚的罚,该赏的赏。 魏公公干笑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风箱是谁做的都好,终归都是侯府的功劳。听说那位顾大小姐在乡下便已经成亲了,慧县主还未出阁。”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一个已经出嫁的妇人,若只嫁了个乡下人,对娘家的助力是有限的。 顾瑾瑜若是嫁入高门,陛下也将如虎添翼。 从利用价值上看,就该把功劳给顾瑾瑜。 陛下犹豫:“但这会不会太委屈那位大小姐了?” 魏公公语重心长道:“他亲爹都不觉着委屈,陛下替她委屈什么?她注定是侯府的弃子,对侯府没有助力,对陛下也没有。” 陛下自嘲一笑:“那朕还是明君吗?” 魏公公道:“陛下舍一人,救万民于水火,何来不明?何来不善?” “陛下!”一名小丹童在门外道,“您该服用丹药了。” 陛下给魏公公使了个眼色。 魏公公会意,扬着拂尘来到门口,伸出枯瘦的手,扯着尖细的嗓音道:“给杂家吧。” “是。”小丹童跪在地上,双手将锦盒递给魏公公。 魏公公拿着丹药入内:“陛下,先别批奏折了,把丹药服了。” 小丹童伸长脖子,他看不见里头的场景,只能依稀从窗纸的身影上看见陛下将丹药服下了。 他满意地退下。 他一走,陛下便冷哼一声,将压根儿没服下的丹药扔回了盒子里,一脸嫌弃道:“处理掉!” “是。”魏公公接过丹药收好。 “陛下。” 陛下耳根子没清净一小会儿,又有小太监来了,“淑妃娘娘给您送补汤来了。” 鹿肉十全大补汤。 得。 又是邀宠的东西。 后宫本就粥多僧少,僧还好久不去了,哪个女人受得了? 可陛下也很无奈呀! 魏公公想笑又不敢,憋得好不辛苦:“陛下再忍忍,那位小神医不是说您两年不发病便能高枕无忧了么?已经快一年了。” 提到小神医,陛下的神色缓和了些。 宫里待着闷,他决定出宫走走。 他是微服出宫,只带了魏公公一人。 主仆两个穿着寻常老爷与管事的衣裳,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 普天之下见过皇帝真容的人不多,二人并不担心会被认出来。 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看万家灯火,看百姓丰衣足食,陛下心底的郁气总算消散不少。 “哎呀!” 陛下走着走着,一个小团子摔了过来,咕溜溜地滚到他脚边。 魏公公吓得够呛,一把张开双臂:“护驾!” 陛下无语地看了魏公公一眼:“是个孩子。” 小团子拽着面前的衣摆站了起来,拍拍小屁股,低头一看:“哎呀!我的鞋!” 他的一只虎头鞋跑没啦! 那是他最心爱的小鞋鞋! 他哒哒哒地跑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鞋,急得叉腰又跺脚! 陛下被他憨态可掬的小样子逗乐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净空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大人,他仰起小脑袋望向对方,想了想,说:“这位帅伯伯,你看到我的鞋了吗?” ------------ 206 打假(两更合一) 帅伯伯,这称呼太有意思了。 皇帝第一次被人这么叫,那么阿谀奉承他的话,都抵不上这孩子的一句帅伯伯。 这孩子似乎并不怕他,虽说他是微服私行,可常年坐龙椅,早已练就了一番龙威之气,寻常人见到他都会生出一股忌惮。 他蹲下身来。 魏公公阻拦:“爷!” 皇帝抬手制止他,示意他闭嘴,他在小净空面前蹲下,与小净空平视。 这孩子长得太漂亮了,圆乎乎的小脸,葡萄般的大眼珠,小眉毛英气得紧,小鼻子小嘴儿也好看得不像话。 上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孩子还是阿珩小时候。 对着这样的孩子,没人能摆起谱儿来,皇帝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净空。”小净空背着小手手,歪着脑袋想了想,抓着自己的小衣襟说,“我是国子监的学生。” 皇帝被这孩子萌坏了。 每个小表情和小动作都可爱极了。 夜色太暗,他太注意看,只是第一眼觉着他的衣裳有些眼熟,可也没去往国子监蒙学上想,毕竟蒙学的孩子都是六七岁,这小团子看上去还不到四岁。 他乐了:“你真是国子监的学生吗?国子监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学生?” 小净空理直气壮道:“我就是!我真的是!我我我……不信你考我!” 皇帝其实也不知道蒙学到底学什么,就按照自家胖儿子的水平考了他一段千字文与三字经,结果小净空双手抱怀,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出这么幼稚的题,是不是瞧不起我?” 皇帝:“……” 二月的夜风还很凉,小净空丢了一只鞋,小脚脚站在冰凉的地上,冻得他够呛。 他把右脚放在左脚的鞋面上,可这样一来他就站不稳了,东摇西晃动的,小脚脚一下子落在地上,他又迅速将小脚脚抬起来,放回左边的鞋面上。 如此反复。 皇帝忽然有些心疼他那只小脚脚。 皇帝弯身,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魏公公吓了一跳! 陛下!您在做什么? 您是一国之君,真龙天子,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抱一个民间的孩子? 小净空突然感觉自己变高高了。 他在帅伯伯怀里对了对手指,不能让陌生人抱抱。 但是抱一下下好像也没关系…… 帅伯伯看起来不像坏人。 在昭国素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因此皇帝连自己儿子都没抱过,如今却抱了个民间的小娃娃。 原来小孩子的身子这么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你住哪儿?”皇帝和颜悦色地问。 小净空指了指医馆。 他是住碧水胡同没错啦,但是他现在要去医馆,他的小伙伴都在医馆。 “爷……”魏公公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道:“无妨。” 国子监附近,治安还是很好的,何况他也想看看天子脚下是不是当真海晏河清。 “奴才来抱吧。”魏公公伸出手。 朕连江山都扛得动,怎么可能抱不动一个孩子? 皇帝拒绝了魏公公,抱着小净空去了医馆。 皇帝并不知这是收纳了事故患者的医馆,小净空给指的是后门的路,直接就进了顾娇的小院。 院子里,秦楚煜正在大快朵颐地吃东西,丝毫没料到亲爹还有三秒抵达现场。 他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杯瓶瓶奶,吸溜吸溜,美得直冒泡。 “楚煜!”小净空唤他。 “哎!”他顺嘴儿应下,一抬头,差点儿没给呛死! 皇帝和魏公公也看见了秦楚煜。 秦楚煜:“父父父……” 魏公公:“七七七……” 皇帝:“闭嘴!” 二人老老实实闭了嘴。 小净空看看帅伯伯,又看看秦楚煜,莫名感觉二人的表情不太对。 “你们认识吗?”他歪着小脑袋问。 他不问还好,一开口,秦楚煜吃味儿了,长这么大,他都没被父皇抱过呢,怎么便宜了这小子? 秦楚煜壮胆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没有太阻拦的意思,清了清小嗓子说:“他是我父……亲。” “原来是你爹呀!”小净空恍然大悟。 在乡下,皇帝的年龄孙子都好几个了,不过小净空在家里辈分大,而且他见过许粥粥的爹(许粥粥是老来子),许爹爹比楚煜爹爹的年龄还大,所以小净空对于这件事的接受度还是挺高的。 小净空扭着小屁股从帅伯伯怀里下来。 秦楚煜这才看见他的脚,原来是没了鞋子才被父皇抱回来的,他心里好受了些。 小净空道:“你爹爹真好看!” 秦楚煜礼尚往来道:“你姐夫也好看!” 丝毫不觉得坏姐夫好看的小净空:“……” 小净空蹦进了娇娇的屋,拿了一双新的虎头鞋给自己换上。 顾娇的院子最多的就是小净空的东西,从衣裳鞋子到玩具,一应俱全。 皇帝一出现,秦楚煜就变得格外局促,点心也不敢吃了,奶也不敢喝了,就那么怂哒哒地站在那里。 要说秦楚煜生平最怕的两个人,一个是舅舅宣平侯,一个就是皇帝。 其实俩人都没揍过他,反倒是萧皇后偶尔气急,会拿了戒尺打他手心。 皇帝也挺郁闷的,他这会儿是真信那小家伙是国子监的学生了,还和自家儿子是同窗呢,可为毛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和一个四岁的孩子玩到一块儿去? 还有天都这么黑了他竟然不回宫。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儿,皇帝还是没给儿子难堪。 很快,许粥粥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净空你跑去哪里啦?”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出来,叉腰晃脑:“就说你追不上我吧,略略略!” “他是谁?”许粥粥亲爹虽是朝廷大臣,可他没见过皇帝。 “他是楚煜的爹。”小净空介绍。 “哦。”许粥粥礼貌地打了招呼,“楚伯伯好!” 许老爹只交代许粥粥要与楚煜玩耍,没说楚煜其实是皇子,许粥粥自然不知楚煜其实是姓秦。 两个孩子并不知秦楚煜身份,看来是交了真朋友,皇帝的神色没那么严厉了。 三个孩子又玩了一会儿,秦楚煜的宫人来接他回宫,几人甫一见到皇帝全给吓得半死。 皇帝没说什么,打算带秦楚煜离开,院子外却突然传来几道妇人凄厉的嚎哭。 皇帝眉心一蹙:“怎么回事?” 小净空叹息一声:“是病人的家属啦。今天医馆来了好多病人,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们家人很难过。” 好多病人? 皇帝的心里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他给魏公公使了个眼色。 魏公公会意,去前面的大堂打听了一番。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妙手堂收治的居然是在工部衙门出了事故的衙役与工匠,足有数十人之多,楼上楼下都住满了。 皇帝支开三个孩子,让他们进屋吃东西。 听完魏公公的禀报,皇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赵尚书向他禀报事故时可没说伤员有这么多:“不是只有十几个,还大多伤得不重吗?说重伤只有两个,都已经受到了妥善的安置。” 这就是皇帝为何下江南微服私访了,那些官员为了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递到他这里的消息都是经过过滤的。 一国之君被蒙蔽了视听,就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魏公公不敢吭声。 早在赵尚书向陛下禀报时,他就猜到伤亡不止那么一点,估摸着陛下也猜到了,只是他与陛下都没猜到赵尚书竟然瞒了这么多。 这就过分了。 “朕亲自去看看!”皇帝沉声道。 “不可啊陛下——”魏公公赶忙拦住他,那些伤者他一个太监看了都胆寒,陛下堂堂一国之君,不能去见那种场面啊! 皇帝不顾魏公公阻拦,大步流星地往院子外走出,刚跨过门槛,与一道健硕的身影不期而遇。 “顾都尉?”皇帝讶异。 顾长卿是来看小净空和顾承林的,病房太紧张,顾承林被转移到了顾娇的小院,只是他一直躺在房里没出来,因此就连小净空几人都不知他在院子里。 顾长卿也很惊讶,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皇帝? 顾长卿拱手行了一礼:“陛下。”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左手上,问道:“你也去事发现场了?” 顾长卿如实道:“是,臣在半路听到消息,便带了一队人马过去。” 皇帝点点头,权当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护送伤者,皇帝又道:“手还好吗?” 顾长卿道:“没大碍,一点皮外伤。”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你去了现场,那你应该知道当时的情况,你老实和朕交代,死伤究竟有多少?” 顾长卿是军营的人,不参与六部的事,按理这个话题他也应当回避,可想到那么伤者,又想到顾娇为了救他们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他最终还是把心一横,毫不掺假地说了:“危重六人,重伤十三人,轻伤三十七人,还有一个……不知道抢不抢救得过来。如果抢救不了,死者一人。” 皇帝只觉眼前一黑! 饶是料到情况会比赵尚书口中的严重一点,却没想到如此严重! 那个正在抢救的患者是被顾娇贴了黑布条的男子,他被判定为无抢救价值,然而一直到所有人撤离现场,他仍然没咽气。 别的医馆不敢收他,顾娇收了。 在六名危重患者全部脱离危险后,顾娇开始抢救他,到现在已经抢救了足足三个时辰。 有无死亡,事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所有人都焦虑地等待着,包括皇帝与顾长卿。 皇帝是担心那条人命,顾长卿是既担心人命也担心顾娇的身体。 顾长卿拿了个水囊过来。 皇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终于开了。 顾娇走了出来。 她浑身被汗水湿透,没了一处干燥的地方。 顾长卿一个箭步迈上前:“你怎么样?” “他的意志力真顽强,暂时保住性命了,但还没彻底度过危险……”说到这里,顾娇才意识到顾长卿问的是她怎么样,她顿了顿,“我还好。” 就是有点饿。 顾长卿将手中的水囊拔了瓶塞递给她:“饭菜备好了,去吃点东西。” 顾娇嗯了一声,接过水囊喝了一口。 一旁的皇帝看着顾娇,彻底傻眼了。 他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她,这不是—— “唔?”顾娇发现了皇帝,不过她没认出对方来,见对方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问道,“你是患者家属吗?” 皇帝愣得都忘记作答了。 顾长卿知晓皇帝是微服私行,一下子也不知如何解释。 顾娇接着道:“他现在情况还不稳定,要度过三天危险期。” 皇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的了,自己当时戴了斗笠,所以小丫头不认识自己。 皇帝道:“我不是家属。” “哦。”顾娇想了想,道,“你是衙门来调查事故的?” 不待皇帝开口,顾娇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也可以去问宋大夫、陈大夫与李大夫,我们都是去过现场的人。” 没说调查了也没用、官不为民做主之类的丧气话,也没问如实回答了会不会惹祸上身的话。 她用坦荡而又真挚的眼神看着他。 皇帝忽然就哑然了。 顾长卿轻声道:“调查的事我来应付就好,你赶紧去吃饭。” 顾娇觉着可行,转身去了院子。 她人走远了,皇帝才从接二连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想起顾长卿与对方相处的样子,不像是头一天认识,他问道:“你们认识?” 顾长卿拱了拱手,深吸一口气,说道:“回陛下的话,她是臣的妹妹。” 皇帝又是一惊:“你……妹妹?你妹妹不是——” 顾长卿正色道:“她是亲妹妹。” …… 回宫的马车上,玩累的秦楚煜呼呼睡着了。 他躺在皇帝的身边,小胖子身子蜷缩成一团,像只小熊仔。 魏公公用手拦着他,防止他从榻上滚下来。 皇帝却整个人沉浸在难以言喻的震惊中。 这一趟的收获实在太大了。 伤者的状况,工部的隐瞒,还有那位在县城为他治疗了花柳病的小神医。 而小神医居然是定安侯的亲生女儿—— 如此说来,那风箱也是她—— 定安侯啊定安侯,你是蠢猪吗! -- 皇帝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让赵尚书滚来他的御书房,问他真实的伤亡情况。 赵尚书起先还想做一下垂死的挣扎,不料皇帝直接把伤者的名册扔在了他面前。 看到名册的赵尚书惊呆了。 他不是已经下达了封口令吗?哪、哪个不怕死的小子把真相给捅出去了? 工部内的人自然没这个胆子,所以皇帝压根儿没指望从工部着手,他委派了顾长卿。 今天的患者不少是顾长卿的侍卫护送去,他知道他们被送去了哪些医馆,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患者们的名字。 其中以妙手堂收治的病人最多,包括被其余医馆拒收的一位濒死患者以及六位危重患者,还有七名重伤患者以及十名轻伤患者。 看到名单的赵尚书脸都白了。 这场事故的起因虽是顾瑾瑜乱改风箱所致,可赵尚书作为工部大佬也不是没责任的,衙门规定上工的时辰是辰时,可出事的时间是卯时。 也就是说,那些工匠天不亮便已经在辛苦劳作了。 赵尚书禀报消息时押后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掩盖提早开工的事实。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群伤者中有不少衙门请来的黑工——他们拿着最少的工钱,干着最累最危险的活,而朝廷是按照正规工匠的俸禄发放的,那么其中的差价去了哪里? 工部大大小小的作坊不计其数,这只是冰山一角,若其余作坊也有这样的黑幕,那将是一笔十分可怕的数目。 皇帝怒气填胸:“朕的眼睛是瞎的,朕的耳朵是聋的!” 天子脚下尚有如此可恶的事情,又何况整个昭国的江山? 国库亏空,都是因为养了这些蛀虫! 赵尚书拼命磕头:“陛下!臣不知有此事!臣失察!请陛下给臣一个恕罪的机会,臣一定彻查此事,将幕后作乱之人揪出来!” 皇帝信他才怪了,让禁卫军让人拖了下去。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 魏公公奉上一杯茶:“陛下,您消消火。” 皇帝七窍生烟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个都拿朕当聋子!当瞎子!你让朕怎么消火?” 魏公公叹气。 赵尚书此人其实是有可用之处的,连任了两任工部尚书,功大于过,不出炉子与风箱的事故,他明年估摸着又能往上升迁。 偏生碰上那位顾小姐—— 到底是赵尚书倒霉,还是沾上顾瑾瑜的人都倒霉? 魏公公无奈摇头,想到什么,又问:“陛下,慧郡主那边……” 是的了,还有这个麻烦。 皇帝头疼,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明日宣她入宫。” 翌日一大早,魏公公便将去了侯府,将顾瑾瑜宣入宫中。 顾瑾瑜有了先前的教训,今日多长了一个心眼,去御书房的路上,偷偷地往魏公公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 她温声道:“请问魏公公,陛下今日召我何事?” 魏公公笑着将荷包揣进兜里。 顾瑾瑜见他收下,心头一喜,却听得他道:“郡主进去就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杂家也不敢问呐!” 顾瑾瑜:“……” 顾瑾瑜进御书房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臣女,叩见陛下。” 皇帝没叫她起来,批着手头的奏折,先晾了她小半刻钟的功夫,一直到她腿都弯麻了,才不疾不徐地说道:“事故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就是风箱过多所致,这是你亲自改造的,对此你有何话说?” 顾瑾瑜彻夜未眠,早猜到了这种可能,她已想好说词。 她跪下,磕了头,情真意切地说:“臣女有罪,臣女在计算炉子所能承受的最大风力与风量时,算错了一个数字。” 这是顾娇怼她的话,她现学现用上了。 真是谢谢你了,姐姐。 皇帝是很痴迷算术与天文的,听到她提及这个,差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万幸是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那么风箱呢?风箱真是你发明的?如果不是,你可知晓你犯了什么罪?你老实与朕交代,看在老侯爷的份儿上,朕可以饶恕你这一次。否则,真让朕查出什么证据,顾瑾瑜,后果你懂的。” 欺君之罪,轻者杖责,重者杖毙。 顾瑾瑜的心底一阵慌张。 陛下不是昨天还挺相信她吗?怎么突然就怀疑起她来了? 是陛下召见了顾娇,然后顾娇在陛下面前编排了她什么? 真是个可恶的丫头! 顾瑾瑜尽管对皇帝的提议很动心,然而她还保留着最后一份清醒。 这是陛下的圈套! 陛下根本查不出任何证据,如果能的话,早治她的罪了,何苦威逼利诱让她自己承认? 她只要咬死不认,发明就是她的。 纵然她的失误导致了一场十分惨烈的事故,可有风箱的发明,在昭国律法上她功过相抵,大不了就是罚一大笔银子,她本人不必接受任何刑罚! 她磕头道:“陛下,臣女所言句句属实,风箱是臣女的发明!” 皇帝捏着奏折的手指都泛白了。 魏公公看了看顾瑾瑜,又看看皇帝,摇头一叹。 顾娇手中是没有保存下来的初稿的,她当初就是画在地上,被木匠临摹了而已—— 顾瑾瑜正是有这样的自信,才敢一口咬定风箱是她的。 皇帝眼下一口气,道:“好,朕相信你,平身吧。” “谢陛下。”顾瑾瑜缓缓站起身来。 皇帝道:“你也到该说亲的年龄了,皇后与庄贵妃为你物色了几名本朝优秀的男子,你过来看看。” 顾瑾瑜先是一怔,随即心头大喜,走上前道:“是!” 她来到皇帝的书桌前,伸手去拿皇帝用眼神示意给她的画像。 她发誓她没碰到任何东西,然而桌上的玉玺突然掉了下来。 原来,是玉玺压着画像,玉玺上又盖着另一幅画像,顾瑾瑜抽的是被玉玺压着的画像。 玉玺砸在地板上,嘭的磕坏了一角! 顾瑾瑜花容失色! 皇帝却淡定得不得了,他看了眼地上的破玉玺,淡淡说道:“哟,郡主,这可是传国玉玺,让你摔坏了。” “陛下……不是的……臣女没有……不是臣女弄掉的!”顾瑾瑜整个人都慌了。 皇帝冷哼道:“不是你,难道是朕不成?朕方才可是连手没抬一下,一屋子人可全都看见了。” 顾瑾瑜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 皇帝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茶:“蓄意破坏玉玺是死罪,你是不是故意的朕会命人查清,你先去大牢里反省反省吧。来人!将郡主押入刑部大牢!” 顾瑾瑜失声大叫:“陛下——陛下——陛下——” 顾瑾瑜被禁卫军狼狈地架了出去。 魏公公同情地看了顾瑾瑜一眼,和陛下斗?嫩了哟。 皇帝心底的郁结总算少了些,他让人收起被秦楚煜摔坏的玉玺,对魏公公道:“一会儿若是定安侯来替他女儿求情,就让他去求他的大女儿。” 魏公公嘴角一抽:“……是。” 皇帝所料没错,顾侯爷果真在得知消息后即刻进了宫向皇帝求情。 魏公公将人拦在御书房外,他当然不能直接转达陛下的话,那样容易给陛下与小神医拉仇恨。 作为一个在后宫杀出一套血路的太监总管,魏公公有自己的一套话术技巧。 他稍稍润色了一番,道:“陛下为了工部衙门的事一宿没合眼,这会儿刚歇下。郡主犯下大错,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工匠,陛下正在气头上,侯爷见了陛下也没用。侯爷的大女儿救治伤者有功,侯爷真要求她,不如求她的话,她出面的话,想来陛下会愿意给她一个恩典。” 那丫头不过是个小药童,救治什么伤者? 不过是沾了妙手堂的光而已! 心里这般诽谤,步子却是一刻不停。 他飞快地赶去了妙手堂。 这会儿天色也挺早的,顾娇刚给那位绑了黑布条的伤者换了药、输了液,又去其余病房查探了六位危重患者的情况。 一切安好。 她回了院子。 女学开学了。 那位叫李婉婉的女学生又开始在隔壁林子里练琴了。 万幸是没那么折磨顾娇的耳朵了。 顾娇眯着眼,躺在院子的藤椅上听李婉婉弹琴。 听到一半,院门被人大力拍响。 “开门!” 是顾侯爷。 李婉婉约莫是吓到了,琴声戛然而止。 “弹你的。”顾娇说。 琴声的主人没问为什么,似乎是格外信任顾娇,果真继续弹琴。 她的琴声很优美,能抚平人内心的躁动。 门外的顾侯爷却无暇欣赏琴音,这门一看就是从里头插上门闩的,那丫头在院子里,可自己拍了半天门那丫头都毫无反应。 那丫头根本是故意的! 顾侯爷气坏了:“我知道你在里头!你赶紧给我出来!瑾瑜被人抓走了!你还不赶紧去救她!” 顾娇嗤了一声,一只手枕在脑后。 顾瑾瑜被抓走干她屁事? 顾侯爷并不气馁:“瑾瑜又不是故意犯错的!她是无心的!她也是为了朝廷好,才想要改良风箱!她也没想过会出这么大的事故!你是她姐姐!你不能放任她去坐牢!” 哟,坐牢啦? 顾娇挑眉。 顾侯爷一听顾瑾瑜被抓走,就记得失了理智,都忘记去问顾瑾瑜是因为何等罪名被抓了,还当陛下是以事故的名义责难顾瑾瑜。 顾侯爷咆哮:“她是你妹妹!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赶紧随我入宫面见陛下!求陛下给你一个恩典,赦免你妹妹!” 顾娇:呵呵呵! 顾侯爷气坏了:“你你你……你……你再不出来,我就把这间医馆封了!我看你还怎么嚣——” 张字未说完,院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只纤细的素手探了出来,素手下的一截凝脂皓腕精致如玉。 皓腕轻抬,素手抓住了顾侯爷的衣襟。 顾侯爷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拽进了院子。 “你你你……你这臭丫头,你要干什么?”顾侯爷的屁股在地上无情地摩擦。 顾娇神色淡淡地拖着他,像拖着一个麻袋,二话不说地拖进了柴房。 她将柴房的门关上。 院墙另一面,琴声悠扬。 柴房中响起了不可言说的惨叫。 “啊——” “啊——” “啊——” 砰砰砰! 咚咚咚! 咔咔咔! “不许打脸——” “啊——” 琴声悠扬婉转,荡气回肠,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时,柴房内的某人也揍完了最后一个小拳拳。 顾娇拉开门,神清气爽地出了柴房。 阳光透射而入,照在顾侯爷鼻青脸肿的大猪头上,他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毫无灵魂地靠着墙,瘫坐在地上。 顾侯爷委屈:“呜……说了不喜(许)打脸……” ------------ 207 有孕(两更合一) 却说李婉婉弹完之后,心里有些担心顾娇。 她方才其实是有听见响动的,可墙那边的姑娘不让她停,她只得硬着头皮弹下去。 等她弹奏完,那边的动静也没有了。 她站起身,望着冷冰冰的墙壁,担忧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你弹错了两个音。” 回应她的是一道清冷中透着一丝的声音。 李婉婉蓦地一怔。 方才动静那么大,你确定不是去打架了吗?就这样都能听出我弹错了,你究竟是什么鬼才啊? “那、那我再弹一次。”李婉婉小声说。 “嗯。”顾娇掸了掸宽袖,重新躺回了藤椅上,优哉游哉晒太阳。 这一次,李婉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终于没再弹错。 -- 正午时分,那位被贴过黑布条的患者苏醒了。 他是一名黑工,这一点顾长卿昨日便核实了。 这次事故中,受伤的大半都是工部衙门私自雇来的黑工,他们皆是家境贫寒甚至没有家人才会沦落至此。 不过,其余黑工至少都有个朋友来探望,这个人却两天了,什么也没有。 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生命力顽强而倔强。 他的灼伤面积很大,每天都需要用生理盐水对创面进行清洗,那是刮骨剜肉一般的疼痛。 宋大夫刚给他换过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手太生,生生把人疼醒的,他汗颜死了。 “这里交给我,你去看看别的患者。”顾娇拎着小药箱进了屋。 “诶,好!”宋大夫捏了把冷汗出了屋子。 顾娇给不少人贴过黑条,这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但又必须去选择,他们的存活率几乎为零,救治他们会导致大量可以被救活的危重患者的死亡。 在所有被判定为无抢救价值的患者里,挺过来的只有这一个。 “你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顾娇将小药箱放在床头柜上,从中取出一个小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眼睛。 瞳孔反应良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嗓子太哑了,发不出声音来。 顾娇会意,拿了压舌板看了看他喉咙:“有轻微水肿,还有点发炎,用点药,问题不大,过几天就能说话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能的话,眨一下眼。” 他眨了一下眼。 他的消炎药打完了,还有一袋补充电解质的补液,顾娇把补液换上,调了下滴度。 “打完这瓶就没了,我一会儿再过来给你拔针。”顾娇说着,收拾好小药箱转身出去。 男子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顾娇捏住他手腕,他伤势太重,脉搏这么快容易出岔子的。 顾娇轻轻安抚他:“你先别激动,你的伤能治好,我们医馆会尽全力为你救治……医药费不必你担心,衙门会支付。” 然而他还是很激动。 顾娇想了想,问道:“你是想问别人的情况吗?是的话,眨一下眼,不是的话,闭眼。” 男子眨了一下眼。 顾娇道:“你的同伴?衙门的工匠?” 男子闭眼。 顾娇:“家人?” 男子迟疑了一下,眨了一下眼。 顾娇道:“你是想问有没有家人来看过你吗?” 男子闭眼。 有家人,却不是问家人是否来看过他,他很担心家人。 “你家里有人?”顾娇问。 男子重重地眨了下眼。 男子不能说话,顾娇只得拿来京城的舆图,奈何顾娇对京城不熟悉,半天也没弄明白他指的究竟是哪里。 顾长卿今日来医馆找苏醒的工匠们调查事故,听说了顾娇这边的情况,过来对她道:“我来问吧。” 京城的舆图只是细化到街道,并没精确到每条巷子每座宅子,也就是顾长卿常年在京城奔走巡逻,熟悉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否则换了旁人,还真问不出男子的家住哪里。 “我知道了,我去通知你的家人。”顾长卿把舆图还给顾娇,转身出了医馆。 顾长卿在京城最脏乱贫穷的郊区找到了男子的住宅,那已经不能被称作住宅,只是一个勉强遮风挡雨的窝棚而已。 窝棚里乱糟糟的,空无一人,一个从外头捡来的破柜子里传来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顾长卿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他朝柜子走了过去,小心拉开柜门,看到的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 小姑娘坐在柜子里,小脸脏兮兮的,衣着也破破烂烂的,她双手握着一把生锈的小刀,满眼惊恐地看着顾长卿。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她伸出手:“江石让我来接你。” …… 顾长卿将小姑娘带回了医馆。 江石是男子在衙门登记的名字,他是黑工,是黑户的可能性也很大,这名字说不定是化名。 小姑娘是江石的妹妹。 她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只有五岁。 不过顾娇在给她检查完牙齿后,发现她已经在换牙,恒压长了两颗,磨牙长了一颗,就连侧切牙也隐隐开始萌发。 侧切牙一般是八到九岁萌发,也就是说,她应该最少八岁了。 顾娇也给她检查了身体,她除了营养不良,没有别的问题。 就是胆子很小,不与人说话。 二东家在医馆挑了个脾气好、模样好、看起来就挺有亲和力的小丫鬟,让小丫鬟把她带下去洗澡吃东西,又自掏腰包给买了几身新衣。 二东家还给她安排了单独的屋子,她不住,要和哥哥在一起。 “小三子,给铺个竹床。”二东家吩咐。 “诶!”小三子搬了张竹床进来,就放在江石的病床旁边,铺上厚厚的褥子,给小姑娘做了张临时的床铺。 小姑娘坐在床上,时不时起来看看哥哥。 她哥哥也看着她,眼底都是温柔。 顾娇不由想起了前世做特工时,在组织里听到的话——不要爱上任何人,也不要有任何牵挂,因为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变得不敢死。 小姑娘趴在病床的护栏上,拉着哥哥的手。 她知道哥哥受伤了,但她不知道哥哥经历了怎样的凶险,也不知道哥哥究竟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从阎王殿爬回来。 因为放心不下你,所以不能死。 另一边,皇帝知晓了顾侯爷求情未果的事。 顾娇院子内的情况他是不知情的,他还没丧心病狂到去监视小神医的地步,他只是派人盯着顾侯爷,顾侯爷是竖着进了医馆,躺着出了医馆。 ——被手下黄忠找到,黄忠业务娴熟地把人背上了马车。 据探子回报,怎一个惨字了得? 皇帝:“这是和谁打起来了吗?” 魏公公: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呀。 不过,瞅顾侯爷这惨状,应当是求情失败,皇帝心里对于小神医对顾瑾瑜的态度也就差不多有数了。 皇帝放下堆积如山的奏折:“行了,去一趟医馆。” 他有话当面问小神医。 还有他的病。 小神医说过,三个月复查一次,一共要复查两年。 魏公公问道:“陛下还是微服私行吗?这回要不要戴斗笠啊?” 微服私行是必须的,至于说斗笠—— 皇帝想了想,还是戴上了。 魏公公昨日在医馆出现过,皇帝就不带他了,带的是当初去县城陪在他身边的何公公。 何公公是个不起眼的太监,甚至压根儿不在皇帝身边做事,一般人很难把他与皇帝联系在一起。 魏公公心里吃味儿,每每这种重要任务,陛下都带老何那个老杂种,亏得他把陛下伺候得如此精致,就连当初下江南也没他啥事,小神医也是事后才听陛下提的。 何公公与戴着斗笠面纱的陛下一道出现在了医馆。 二东家与王掌柜都是见过何公公与斗笠男子的。 不过,那是在小县城的事了。 那会儿他们被一群高手拿到架在脖子上,至今记忆犹新。 再见二人,二东家与王掌柜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这人咋回事啊? 和他们多大仇多怨? 竟然从县城追杀到京城来了? 二东家与王掌柜误会了,皇帝这回可没带任何高手,只有他与何公公。 皇帝压了压嗓子,用在县城时与人说话的低沉嗓音问道:“那位姑娘在吗?” 王掌柜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给他治过病的顾娇,愣愣地指了指后院,道:“在……在后边儿……” 话未说完,皇帝已带着何公公拂袖而去。 他轻车熟路地去了顾娇的院子。 然而他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昨夜在街上碰上的孩子。 小家伙穿着国子监蒙学的衣裳,站在院子门口,小脸皱成一团,似乎是在烦扰什么。 “净空。”皇帝走过去。 小净空敛起愁眉苦脸的神色,仰头古怪地看向他:“你认识我?” 皇帝这才记起自己戴着有罩纱的斗笠,他笑了笑,说:“医馆的人说的,你是净空吗?” “我是啊。”小净空点头。 皇帝很喜欢这孩子,不仅是因为他可爱,也因为他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如果不是碰巧被他带来医馆,他可能发现不了事故与风箱的真相。 他已经知道小净空是小神医的弟弟了,就是没听说顾侯爷在民间还有个小儿子,他也不清楚这究竟是哪儿来的弟弟。 他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姐姐在吗?” “你找娇娇呀?”小净空摊手,“那你可能要等等哦,她在给人看病。” 皇帝问道:“看什么病?” 小净空道:“鸟病。” 皇帝微微一愕。 小净空叹气:“唉,这些大人呐,总在外面瞎搞搞,啥地方都去,把鸟搞坏了,然后来找娇娇看鸟。娇娇很忙的,哪儿有功夫给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天天地看鸟?” 臭男人是和隔壁张大娘学的。 他如今正是学说话的年纪,好的坏的他也不分不清,听见了就说,还把那尖酸的小语气拿捏得惟妙惟肖的。 皇帝原本没往那处想,可这小神态、小语气实在让人不作二想。 他冷汗一冒,正寻思着如今京城这种病这么盛行了吗,随后就看见几个男人提着鸟笼子出来了。 “多谢顾姑娘!我们会注意的!再也不给乱喂食东西了!” 几人谢过顾娇,带着终于被救活的八哥鹦鹉画眉等爱鸟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皇帝嘴角一抽,所以你口中的鸟是字面上的鸟么?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过去,指了指门外的皇帝:“娇娇!有人找你!” 顾娇顺势朝皇帝看来。 皇帝戴了斗笠,不担心她认出自己,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是,一个提着鸟笼子的年轻人不小心崴了一脚,伸手一抓,将他的斗笠抓掉了! 他的脸唰的暴露在了外面! 千钧一发之际,皇帝一把将何公公推进了草丛! 遭了无妄之灾的何公公一脸懵逼:“……” 小净空咦了一声:“楚伯伯!是你呀!”他对顾娇道,“娇娇娇娇!他就是昨天的帅伯伯!我同窗的爹爹!” 顾娇没看见何公公,只凭一个掉在地上的斗笠,一时间倒也没往那位在县城医治过的特殊病人身上想。 顾娇:哦,原来昨天的官老爷是那个小胖子的爹。 皇帝讪笑。 快哭了…… 顾娇问道:“你是来调查的吗?” “……是吧。”皇帝硬着头皮应道。 顾娇对小净空道:“你在院子里玩一会儿。” “知道啦,娇娇!”小净空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娇娇要忙,一蹦一跳地自己玩去了。 顾娇将皇帝带进了堂屋,倒了一碗茶给他。 皇帝看着面前的大海碗,心道小神医真是品位清奇。 “你还想了解哪方面的?”顾娇问。 尽管昨日顾长卿说他来应付调查,不过也难保官府要多方面取证。 皇帝倒也确实是有话问她的,既然他提起,他也就直说了:“我来是为了风箱的事,我听说,风箱其实是你的发明,你妹妹是冒领了你的功劳。” “你错了。”顾娇说。 皇帝一愣。 顾娇道:“她不是我妹妹。” 她不承认。 皇帝讪讪一笑,原来是这个,吓死他了,还以为风箱不是她发明的呢。 顾娇接着道:“还有,风箱也确实不是我发明的。” “……”皇帝刚喝了一口茶,听到这话差点呛死,“难道真是你妹妹?” “也不是她。”顾娇说道,“是我和别人学的。” 皇帝的心里咯噔一下:“别人?梁国人?” 六国之中,只有梁国的工艺制造最发达。 “不是,不在这个世上。”顾娇说。 顾娇说的是不在这个世上,皇帝自动理解为她少说了一个字,完整的句子应当是不在这个世上了。 皇帝的想法比定安侯要多了一层,他是见识过顾娇医术的,顾娇绝不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当然皇帝也猜不到顾娇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他只当顾娇是偶遇了某位隐世高人,被高人收做了徒弟。 只不过如今那位高人已经离世了。 皇帝要这么想,倒也不赖,省得顾娇去费心解释。 皇帝忽然笑了:“你这丫头,还真是半点儿不贪功啊。” 顾娇对这些所谓的功劳没兴趣,她的初衷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铁具可以尽快出炉而已。 “还有别的要调查吗?”她问。 皇帝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笑道:“没了。” 他起身离开。 顾娇淡淡开口:“不看病了吗?” 皇帝回过头:“啊?” 顾娇指了指自己的小药箱:“一直盯着我的药箱看,难道不是要问诊?” 皇帝其实只看了两眼,来时一眼,走时一眼,换别的小丫头一定不会发现。 要不怎么说她厉害呢。 皇帝清了清嗓子:“咳,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夜里踢了被子,偶感风寒,头痛脑热……” 顾娇:“脱裤子。” 皇帝:“诶!”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劲? 顾娇方才打开小药箱就发现里头多了一盒测梅毒的试纸,医馆的伤者可用不着这个。 体表看不出任何病灶,与正常人一样。 但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逐渐摸索出小药箱的规律了,药箱里不会出现她用不着的东西,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计生用品。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人是痊愈者。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诊断,顾娇给他采血,用试纸测试了滴度。 确实如此。 皇帝一看有戏,自己恢复得挺好,他眉梢一挑,一边系裤带一边得意道:“你弄错了,我才没这毛病呢……” 顾娇摘下手套:“三个月后来复查。” 皇帝:“好嘞!” 皇帝神清气爽地回了宫。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似乎每次来医馆,来那个清净的小院子,心情都会变得舒畅,好似再多的烦恼,只要从那个院子出来就统统消失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了许多,一会儿是小神医,一会儿是秦楚煜。 当初把秦楚煜送去国子监是因为发现他快被皇后与宫人宠得不像话了,他已有六子,太子也立了,秦楚煜有没有出息都没多大关系,所以念书什么的随缘,主要是把性子改改。 可秦楚煜竟然与小神医的弟弟做了同窗。 仔细一回想,秦楚煜最近一段日子其实是有变化的。 他哭的次数少了,横行霸道的事迹也没那么多了。 昨日他随意翻了翻他的作业,那会儿心里藏着事,没太在意,眼下仔细一回想,他的字似乎也有了进步。 思绪似乎有些跑远了。 皇帝将思绪拉回来,开始琢磨小神医的事。 小神医不在乎功劳是一回事,可功劳被有心人冒认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原本打算看在老侯爷这把年纪了仍在为他鞠躬尽瘁的份儿上,对顾瑾瑜从轻发落。 但如今,让她在衙门里待着吧! 另外就是给小神医的赏赐。 皇帝冥思苦想了许久,觉着黄白之物俗了,配不上如此出尘脱俗的小神医,她也不稀罕那些虚名—— 皇帝发誓给六宫后妃选礼物都没这般上心过。 经过一个时辰的精挑细选,皇帝终于选出了适合小神医的礼物。 皇帝让魏公公去了医馆一趟,将礼物交到小神医手中。 魏公公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家大人进宫见过陛下了,与陛下说了姑娘的事,陛下说,风箱的功劳就是姑娘的,还请姑娘收下陛的赏赐。” 顾娇好奇皇帝送了自己什么东西。 魏公公离开后,她立马打开盒子一看。 那么大、那么精致的盒子,居然全都是装饰,里头只躺着一支毛笔! 深受毛笔之害的顾娇当场:“……!!” 这并不是普通的毛笔,而是皇帝的御笔,上头有皇帝的专属刻印,还有皇帝用了多年,捏出来的指印,这是天下文人以及六宫嫔妃争破脑袋都想得到的东西。 然而在顾娇眼里,这不就是支毛笔吗? 还是一支二手哒! 顾·不想写毛笔字·娇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她转手就把皇帝的御笔卖了! 买主是庄梦蝶。 “这、这可是御笔!你当真要卖?”庄梦蝶再傻也认得出这是皇帝用过的东西,天底下没人敢造假的,会被诛九族的! 顾娇淡道:“你买不买?不买拉到,我卖给别人。” “谁说不买了!”庄梦蝶一把将御笔抢在手里,“你开个价!” 顾娇随口道:“五千两。” 庄梦蝶杏眼一瞪:“这么贵!” 顾娇伸手去拿笔:“嫌贵别买。” 庄梦蝶死死地护住御笔:“我我我……我买!” 顾娇哦了一声:“我反悔了,七千两。” 庄梦蝶:“……” 顾娇最终以八千两的价钱把这支二手毛笔甩卖了出去。 盒子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块金色的牌牌,她看不懂这块牌子有什么用,但它是纯金做的,顾娇就留下了。 小净空喜欢金子,回头拿给他玩。 顾娇有几日没去侯府了。 其实原先去的频率更低一些,也没觉着去的少,现在却似乎越来越觉得不够。 她将小净空送回碧水胡同后,打算去一趟侯府。 好巧不巧,顾长卿过来,带了一对小鸟。 嗯,这不是给他们玩的,是给小雏鹰做食物的。 没错,小雏鹰如今大了许多,已经不满足于吃鸡粮了。 兄妹二人一道回了侯府。 临分别前,顾长卿叫住她:“衙门的事故以及顾瑾瑜的事,我让人封锁了消息,夫人暂时不知情。” 顾娇道:“多谢。” 姚氏确实受不得刺激。 顾长卿张了张嘴:“你……不必和我这么客气。” “嗯?”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当着别人的面承认好像容易一些,顾长卿捏了捏拳头,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你,是妹妹!” 说罢,仿佛怕顾娇拒绝或是笑话他,也不等顾娇的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娇望着他的背影:“唔……” 这会儿府里刚吃过晚饭,时辰其实还早。 然而当顾娇抵达姚氏院子时,姚氏已经歪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她手里拿着一件没做完的衣裳,是顾娇的夏裙。 房嬷嬷小心翼翼地把衣裳从她手里拿下来,一回头就看见顾娇走了进来,她小声道:“大小姐。” 顾娇放轻了步子,来到贵妃榻前,看着姚氏道:“夫人这么早就睡了?” 房嬷嬷将衣裳成功地拿了出来,别好针线,放进绣篮,道:“是啊,最近总犯困。” 顾娇在贵妃榻上坐下:“把油灯调亮些。” “诶!”房嬷嬷用铁片拨了拨油灯里的灯芯。 顾娇给姚氏把脉,问房嬷嬷道:“夫人胃口如何?” “不大好。”房嬷嬷说。 “月事呢?”顾娇问。 “前几日刚来过。”房嬷嬷道,“大小姐怀疑夫人——” 顾娇将姚氏的手腕轻轻放进被子里:“不是怀疑。” “嗯?”姚氏迷迷糊糊地醒了,睁眼就看到顾娇,她愣了下,还当自己在做梦,“娇娇?” “嗯,是我。”顾娇点头。 姚氏的心情变得很好,坐起来拉过顾娇的手:“什么时候来的?来很久了吗?怎么不叫醒我?” 顾娇道:“刚来。” 姚氏望了望天色:“没吃饭吧?我让人摆饭。” “不急。”顾娇看着她。 姚氏隐隐感觉顾娇有话要说:“娇娇……是有什么事吗?” 顾娇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怀孕了。” 姚氏狠狠一惊。 她……怀孕? 她怎么可能怀孕呢? 当初在寺庙早产,生下琰儿与娇娇,回京后大夫就说,她早产,加上没调养好,伤了元气,这辈子都再难有孕了。 姚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我……我……” “哎呀,夫人一直在服药,不会有事吧?”房嬷嬷想到了姚氏的抑郁药。 顾娇摇头:“没关系。” 她早把药换成维生素与钙片了。 房嬷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姚氏却还是很难消化这个事实。 倒不是她不喜欢这个孩子,而是—— 她看了看肚子,又看向顾娇,眸子里掠过一丝忐忑:“娇娇……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吗?”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嗯!” 得知有孕,姚氏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娇娇与琰儿能不能接受,如果他们不接受,那说明她给他们的疼爱不够多,她没资格再要一个。 “阿琰也会喜欢。”顾娇说。 “你怎么知道?”姚氏问。 “龙凤胎。”如果顾琰不喜欢,那么她这会儿也不会对这个小生命感到喜欢,她能感觉到她心底有另外一份欣喜,是顾琰的欣喜。 姚氏摸上自己的肚子。 这里真的有个小生命了吗? 她……又有做母亲的机会了吗? 想到了什么,姚氏道:“可我前几日才来了葵水。” “这种情况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 “我是不是胎气不稳?” “没有。”顾娇摇头,“喜脉很有力。” 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就会变好,从前她操心顾琰都来不及,又哪儿有精力好生疼爱自己? 顾娇将一切料理妥当后,她的身子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去我那边住吧。”顾娇突然看向她,认真地说道,“不是因为你没地方可去,也不是我勉强自己接受你,是真的想让你搬过去。” 她说着,顿了顿,垂下眸子,对心底涌上的陌生情绪有些无所适从。 她对了对手指:“晚上……会想你。” 姚氏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鼻尖变得无比酸涩,喉痛也开始胀痛。 这句话,比听到她怀孕了更令她动容。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的娇娇……怎么能这么好……这么好…… …… 却说顾侯爷被揍得面目皆非后,在马车里晕乎了一下午才醒过神来。 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姚氏那里找安慰。 被那丫头揍得这么惨,只有见到姚氏才能安慰他受伤的心! 然而当顾侯爷回了府,等待他的却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姚氏连个人影都找不见了。 呜……他老婆呢??? ------------ 208 虐渣(一更) 姚氏搬去了碧水胡同,一家人都很开心,纷纷对她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姚氏没带丫鬟,只带了房嬷嬷与她一起。 顾琰将自己的屋子让了出来,搬去与顾小顺住。 顾小顺并不介意,毕竟床那么大,睡三个人也是够哒!再就是二人一起上学、一起学艺,感情与日俱,倒真像俩亲兄弟。 姚氏与房嬷嬷住顾琰屋。 老祭酒住隔壁,老太太嫌每次去打劫私房钱都得绕那么远走正门,索性让顾娇两个宅子的墙打通了,变成了一个复合型的四合院,屋子是够的。 房嬷嬷之所以住姚氏屋里,主要是方便照顾姚氏。 姚氏怀孕的消息并没瞒着他们,大家都知道姚氏肚子里有了个一个小宝宝。 顾琰盯着姚氏的肚子看了许久,难以置信自己要当哥哥了。 小净空来到姚氏面前,背着小手手,歪着小脑袋:“夫人,你肚子里的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 姚氏笑了笑,问道:“净空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小净空想了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确定萧六郎不在家里,他踮起脚尖,在姚氏耳边小声道:“弟弟。和坏姐夫一样的弟弟。” 这样他就可以把坏姐夫搓圆揉扁啦! 呜哈哈! 小净空至今仍对于坏姐夫没能变小八的事感到遗憾不已,所以他寄希望于姚氏肚子里的小弟弟。 他有一个很奇特的逻辑:只要弟弟生出来,坏姐夫就会变弟弟。 姚氏哪里猜得到小孩子天马行空的想法?还当小净空是要个弟弟和他一起玩。 她这样的身体能有孕已是不易,至于说儿子还是女儿,她自己是觉得都好。 小净空精心呵护了一下姚氏以及姚氏肚子里的小弟弟,之后就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啦。 萧六郎最近有些忙,冯林那边出了点麻烦——他是松县人,中举之后有人拿他的名义挂了田。 在昭国举人名下的田地是可以减免赋税的。 冯林爹娘是不种地的,是家中的族亲以冯林的名义四处挂田,从中收受不菲的孝敬银子,冯林对此一无所知。 偏偏朝廷正在整治挂田的风气,不巧就拿松县当了典型。 这种事可大可小,大了是能让冯林失去举人功名,无法再参与科举的。 冯林急坏了。 萧六郎问他爹娘可参与了此事,冯林告诉萧六郎,他爹娘并没参与,但族亲给他爹娘送了孝敬,送时只说是大家伙儿的一点心意,给冯林念书用的,出事后便一口咬定是挂田的分红。 他爹娘跳进黄河洗不清,为了不牵连儿子,差点悬梁自尽,万幸是让冯林妹妹及时发现并劝阻了。 这事儿早一点晚一点都不难办,冯林回去一趟,就能与他们当面对质,奈何如今正值春闱,冯林走不了。 萧六郎多番打听,得知负责此事的当地刺史是风老的半个门生,风老任鸿胪寺卿时曾提拔过他,萧六郎以风老弟子的身份给刺史去了一封加急信。 萧六郎回到碧水胡同,这个时辰本该在房里做作业的小净空,居然大喇喇地坐在门槛上,身边趴着一只小狗、七只小鸡以及一只长大了不少的小雏鹰。 队形十分整齐!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这么大阵仗欢迎我呢?” 小净空睨了他一眼,骄傲地亮起手中的一块金牌牌:“娇娇送我的礼物!” 搞了半天,原来是等在这里向他炫耀显摆。 萧六郎只当是个普通的小玩具,拿在手里的一霎,那牌子沉甸甸的,他顿时感觉不对劲了,随即他定睛一看,傻眼了。 这不是皇室的免死金牌么? 不是,他就一段日子没看着家里,她就连免死金牌都弄到手了? 这是什么操作? “娇娇送给我的!你不许抢!”小净空踮起小脚尖将金牌牌抢回来抱在怀里。 “小气。”萧六郎挼了挼他小脑袋,迈步进了院子。 被挼了一通却无力反抗的小净空一顿抓狂! 看吧看吧,这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快点长大!他要长得像坏姐夫那么大,把坏姐夫变得小小的,然后使劲儿地挼他!挼他! 萧六郎在后院见到了姚氏。 很早之前顾娇便与家里提过,要把姚氏接过来,他看见姚氏并不意外。 萧六郎能明显感觉到,姚氏在时,顾娇的情绪会变得更好。 这一点,或许顾娇自己都没意识到。 萧六郎与姚氏打过招呼,去了灶屋。 顾娇在切菜。 萧六郎道:“心情很好?” “没有。”顾娇歪了歪小脑袋。 萧六郎:瞧这嘚瑟的小样儿。 许是搬来与儿子女儿同住的缘故,姚氏心情舒畅,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不少。 顾娇胃口也不错,萧六郎注意到她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饭,还有她最讨厌的黄花菜,居然都吃了两筷子。 顾瑾瑜的情况不大好。 她是被皇帝亲自下令送入刑部的,罪名是损毁玉玺,此事虽还在调查中,尚未给她定罪,可她一个弱女子被关在阴森阴冷的审讯室中,害怕不说,身子也有些吃不消。 她起先真以为是一场事故,可渐渐的,她越想越不对。 陛下怎么可能突然关心起她的亲事了? 她当时是太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资本令陛下重视,可这两日她想了又想,陛下连几位公主的亲事都没有亲自操持过,全交由庄太后与萧皇后安排。 再者,玉玺如此贵重的东西,陛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夹在一堆画册里? 陛下是故意的。 在她坚决不承认自己窃取顾娇的发明的那一刻起,陛下就决定惩罚她了。 陛下毕竟不是喜怒无常的暴君,他惩治人须得师出有名,于是有了玉玺这一出。 可陛下没有立刻治她的罪,陛下是在等什么。 思量间,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 魏公公走了进来。 顾瑾瑜激动地看着他:“魏公公!你来了!是陛下让你来的吗?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玉玺在那里!你帮我在陛下跟前说几句好话!” 魏公公淡淡地笑了笑,叹息道:“瞧郡主说的,杂家只是个奴才,哪儿能左右陛下的决断呢?何况陛下在气头上,咱家也不敢贸然触陛下的霉头啊。” 顾瑾瑜一阵失望:“那公公今天来,是想做什么?是陛下要下令处置我了吗?” “杂家今日来,是给郡主指条明路的。”魏公公笑了笑,说道,“郡主应该明白损毁玉玺的罪名有多大,郡主要还想活命,就最好说出风箱的真相。” 顾瑾瑜的表情渐渐凝固。 陛下说了,风险的功劳就是小神医的,对不对外宣布都不能允许旁人抢走,尤其这个旁人还污蔑小神医窃取她的灵感,简直不知所谓! 魏公公冷笑道:“杂家言尽于此,郡主好自为之。不过,杂家要提醒郡主一句,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 魏公公离开后,顾瑾瑜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 陛下为何要替那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出头? 不就是发明了一个风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除了这个,那丫头还会什么?! 为什么连皇帝都护着她! 顾瑾瑜气坏了。 奈何她如今身陷囹圄无计可施,夜半她的贴身丫鬟来了一次,她让丫鬟进宫求淑妃。 皇帝早料到淑妃会来替顾瑾瑜求情,这几日都带着秦楚煜待在萧皇后那边。 萧皇后虽然很宠小儿子,可他时时刻刻在场,她想找皇帝干点啥都没法儿下手啊! 萧皇后看着埋头吃果果的小胖子,神色一言难尽:“陛下,明天还带小七过来吗?” 皇帝:“嗯,朕最近很宠他。” 完全状况外的秦楚煜:“……” 转眼到了二月底,再有几日便是放榜的日子,京城的考生们吃饭都不香了,贡院外每天都能看见等候放榜的考生。 历经十几天与世隔绝的批改,内正堂的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这是最后一批试卷了。”副总裁官将最后一摞誊抄好的朱卷放在了总裁官面前。 总裁官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道:“今日且批到这里吧,诸位大人先去歇息,明日应当就能全部批阅完了。” 批阅完下午就能出杏榜。 诸位阅卷官们腰酸背痛地站起身,走出位子,冲总裁官拱手行了一礼:“恭送大人。” 月黑风高。 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顾娇也躺到了东屋的床上。 二月底的天气还有一丝凉意,她人小火气大,不怕冷。 她盖着棉被,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就又做梦了。 ------------ 209 放榜(二更) 她梦见萧六郎不负众望考了第一,爆了春闱史上最大的冷门。 谁也没料到一个名不经传的乡下穷小子能击败安郡王夺得会元,那些花重金买安郡王考第一的人全都哭死了,顾娇大赚了一笔,一千两变成了一万一千两。 街坊们也赚了个满钵。 梦到这里,顾娇都感到奇怪,唔?这回相公不倒霉啦? 结果证明她高兴得太早了。 这次萧六郎考了第一的确爆冷门,可安郡王居然连榜尾都没上,才是今年最大的冷门。 以安郡王的才智,居然连贡士都没考上,太令人匪夷所思。 安郡王自己也不信,跑去礼部查试卷,结果就发现根本没有他的试卷,他的试卷不翼而飞了! 皇帝下令彻查,最后查出是一位誊抄官动手脚拿走了安郡王的试卷。 他是受谁指使的,顾娇在梦境里没有看到。 若是旁人遭遇这等事,只能叹一声自己倒霉,可以庄家的势力,自然不会允许安郡王受这等委屈。加上不少考生到贡院质疑自己的成绩,皇帝一番思量后,重启会试。 重启会试。 清风楼的注又重新下了一次。 这回,下注萧六郎的人就多了,大家都发现了这匹黑马,买他得第一的还是不太多,可买他进前三的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金额。 清风楼为了吞下这笔巨款,不惜找到萧六郎,要收买他落榜,被萧六郎拒绝了。 清风楼见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都被萧六郎一一化解。 在斗智这件事上,萧六郎就没有输过。 当然,在运气这件事上,他也似乎从来没有赢过。 萧六郎进考场的那天,马车与别的考生的马车相撞,他撞成了重伤,没能顺利进入考场。 至于安郡王,他的情况也没比萧六郎好到哪里去,考试那日考场出了点岔子,临近中午才开考,这就考到晚上去了。 可安郡王有夜盲症,他到了晚上看不见,试卷没做完,最后也惨淡收场。 梦醒后,顾娇坐在床上发呆。 “这么倒霉的吗?” 要防止悲剧的发生,最稳妥的办法是帮萧六郎避过重考当天的那场车祸,这并不难,顾娇知道事发地点以及事发时间。 之所以说是最稳妥的法子,是因为这一场安郡王因为天黑的关系无法完成试卷,没了安郡王,顾娇自信萧六郎能轻松拿下全场。 还有一个办法,是直接避免安郡王被人拿走试卷,只要安郡王的试卷被成功阅卷了,那么不论成绩如何都不会存在接下来的重考。 只是这个法子有一定的风险——要知道第一场春闱都是白天做卷子,安郡王可是正常发挥的,万一是他考了第一怎么办? 顾娇想了想,决定将决定权交到萧六郎的手中。 顾娇穿了衣裳,拉开房门。 嘎吱一声,对面西屋的门也开了。 二人错愕地看了彼此一眼。 “你还没睡?” “你还没睡?” 二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萧六郎道。 “哦。”顾娇说道,“我醒了。” 萧六郎提着油灯出来走出来:“我也是。”顿了顿,又说,“起来喝口水。” 水在靠顾娇这边的桌上,顾娇顺手给他倒了一碗水,递给他时开口道:“要是考试前,你的对手落水了,你会不会救他?” “不会。”萧六郎端着茶碗,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顾娇眨巴着眸子看向他。 萧六郎淡淡放下茶碗:“因为我没有对手。” 顾娇嘴角一抽:“……” 这么嚣张的吗? -- 萧六郎喝过茶后,二人各自回了屋。 不过顾娇没有入睡,而是换上自己的小黑衣,偷偷摸摸地出了巷子。 她去了医馆,从后门近了自己的小院子。 顾承林如今住她的院子。 顾承风做完任务,翻墙进小院,随后进了顾承林的房间。 他开始脱夜行衣。 脱到一半,解了裤腰带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道冷漠的小声音:“不用脱了,穿回去。” 顾承风吓得一个趔趄朝前扑去,险些撞柱而亡! 他忙勒紧裤腰带,转过身,一脸惊恐地望向坐在椅子上的一道小身影,暴跳如雷:“你怎么在这里?!” “找你。”顾娇说。 顾承林翻了个身。 顾承风的咆哮堵在了嗓子眼,咬牙切齿地瞪了顾娇一眼:“那你不早吭声?我我我……” 裤子都脱了你才吭声! 顾娇站起身,越过他出了房门:“走了。” 这个走,显然不是在和道别,她对他没这么客气,所以她是在喊他一起走? 走去哪里? 顾承风警惕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背影上:“你要做什么?” “来不来?”顾娇转过身,指向床铺上的顾承林,“不来明天把他撵出去。” 顾承风咬牙,算你狠! 顾娇往前走,背着他招招手:“放心,有酬金的,不亏待你。” 明天就是出榜的日子,必须赶在出榜前把安郡王的试卷找出来,夹在最后一摞没批阅的试卷里。 也多亏贡院的规矩,放榜前所有内正堂的官员都不得踏出内帘一步,吃喝拉撒全在里头,因此那位誊抄管尽管早早地扣下了安郡王的试卷,却一直没机会把它带出去处理掉。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顾承风站在贡院的院墙下问。 顾娇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副你自己是干哈的心里没点数吗的小表情。 顾承风气得发抖,捏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偷什么?” …… 一刻钟后,顾承风成功潜入内正堂。 所有官员都入睡了,只有巡逻的禁卫军在大殿四周来回警惕着。 顾承风一间间屋子找过去。 誊抄官们都是男人,年纪差不多,至于说长相,黑灯瞎火的,谁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不过能成为京城第一大盗,飞霜有自己的识别技巧。 他很快便找到了长相与身形与顾娇的描述相温和的誊抄官。 他这会儿把试卷藏哪儿了,顾娇没说,梦里没这一段。 顾承风上上下下翻找,终于在他的鞋子里找出了安郡王的试卷。 藏在鞋子里,难怪没被人发现。 顾承风是蒙了面的。 可那味儿啊…… 顾承风忍住干呕的冲动,用两根手指把安郡王的试卷夹出来。 试卷一共有两份,一份安郡王自己写的墨卷,一位誊抄官抄写的朱卷。 顾承风先将墨卷归档,再把朱卷放进最后一摞等待批阅试卷中。 就这么放进去当然是不行的,因为最后这一摞试卷是前几位阅卷官们批阅过后挑选出来的优质考卷,上面都有他们批阅过的等级。 安郡王的朱卷因为一开始就给藏下来了,是以还没被人批阅过。 顾承风不得不模仿着其余阅卷们的字迹,胡乱批了几个甲,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这年头,没点才艺都当不了贼。 做完这些,顾承风出了贡院。 顾娇捂住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好臭。” 顾承风:是是是我好臭,我特么是为了谁才这么臭! “酬金呢?”顾承风冷冷地伸出手。 顾娇指尖一弹,飞出一个铜板,不偏不倚地落在顾承风的掌心。 顾承风看着手心孤零零的小铜板,差点大爆粗口! 他冒着砍头的风险闯进贡院,动了考生的试卷,结果只得了一个铜板? 一——个——铜——板! 顾娇背过小身子,小手背在身后,潇洒威武地往回走:“不用谢,回见。” 顾承风吐血:“……” 翌日清晨,那位誊抄官醒来便发现自己鞋子里的试卷不见了,他惊慌极了,担心是不是让某位同僚或者禁卫军发现了。 他胆战心惊地等待有人接发自己,不料一早上过去,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反倒是去阅卷的时候,大堂内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述的臭气,细细分辨,臭气竟然是来自某一份试卷。 昨天怎么没发现考卷这么臭哇? 为不影响总裁官对考卷的判断,总裁官将卷子交给了一位誊抄管:“拿去重新誊抄一遍。” “……是!” 被委派誊抄的是另一位誊抄官,他规规矩矩地将试卷誊抄了过来。 正午,所有考卷批阅完毕。 下午,内正堂开放,一份杏榜在礼部主持官员以及禁卫军的护送下,被送到了皇帝的手上。 皇帝阅过,交由内阁盖了印章。 第二天早上,贡院终于对天下学子放了榜。 ------题外话------ 猜猜谁考了第一 ------------ 210 会元!(一更) 国子监昨日便得到了消息,今日要放榜,国子监索性给六堂监生们放了假。 蒙学与科考没关系,正常上课。 以往都是萧六郎放假,小净空放假,萧六郎不放假,小净空还放假,这回轮到小净空一个人去上学了,小净空一脸幽怨。 “谁说蒙学的学生就和科考没关系呢?我不得去看看家里那小子考得怎么样了?”小净空拎着书袋,小手背在身后,身子稍稍前倾,走出了隔壁赵大爷去遛弯的步伐。 他小脸皱成一团,叹着气,愁死个人的那种。 赵大爷操心最不让他省心的小儿子的时候就是这种画风。 萧六郎没太着急去看成绩,反倒是街坊们一窝蜂地去了,他们下了赌注哇,必须看看赢没赢。 冯林与林成业也去了,他俩是半夜就起了,一直蹲守在贡院的门口。 与他俩一道蹲守的还有不少满怀热切的考生。 辰时,贡院的大门才打开,两位侍卫出来将贡士榜单张贴在了告示栏上。 因会试放榜时节正值杏花盛放,因此贡士榜也叫杏榜。 冯林与林成业第一冲过去,冲在了杏榜最前面。 他俩从第一名会元开始往下看。 “不是吧?” 他俩异口同声惊呆了。 第一名是、是萧六郎。 但不止萧六郎。 居然还有安郡王! 这一届的杏榜出了两名会元! 这才是令二人目瞪口呆的原因,旁人不了解萧六郎的实力,他俩被萧六郎辅导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明白? 不过,安郡王也确实厉害,加上家世背景都远非萧六郎可比,所以安郡王拿第一在他俩看来也并不出奇。 奇的是是他俩并列第一了。 在整个昭国的史上都从未出现过如此震惊的事情。 这其实是有缘由的。 在会试中,只有大全甲卷才有资格成为会元,而一般一场会试下来,总裁官不会允许出现两份大全甲卷,也就是说,会元只有一个。 这次的会试出了点岔子。 拜那位作弊的誊抄管所赐,安郡王的试卷被押后了,萧六郎的试卷是先行阅卷的。 当阅卷们批改完三场所有的试卷,从中挑出总成绩最靠前的两百份试卷,移交到两位正副总裁官的手中。 这些试卷就不是一场一场分开的了,三场按照编号放在一起称之为一份。 而这些考卷中,所有阅卷官们都打了甲的被称为小全甲卷。 小全甲卷到了两位正副总裁官手中,又得了两个甲的,方谓之大全甲卷。 正副两名总裁官批改到编号为六十九的考卷时,瞬间被考生的实力惊艳了。 这次的副总裁官都是庄太傅的门生,这次做总裁官自然是偏向安郡王的,他们在此之前对安郡王的做题风格也有一定了解。 老实说,看到这份誊抄过后的考卷时,他俩都觉着与安郡王的文风不太像。 可这份考卷实在做得太好、太精妙,完全超乎想象,属于那种无法形容的优秀。 除了安郡王,普天之下也没谁能做出如此厉害的文章了。 所以哪怕感觉古怪,二人还是笃定这是安郡王的考卷,齐刷刷地给了两个甲。 萧六郎的试卷于是得到了大全甲。 等到最后一天,他俩批改到真正的安郡王的试卷时,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似乎才是安郡王的文风啊! 可如果这是安郡王,那个是谁呀?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又不能把之前的全甲卷改回来,像顾承风那样往上添字容易,真把字擦掉却是不可能的。 二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给了安郡王两个甲。 以往出现这种状况,会将杏榜与二人的试卷送入宫中交由皇帝与内阁定夺。 试卷上依旧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其中一份必定是安郡王的。 皇帝看过试卷后,没立刻定夺,而是将庄太傅叫了过来,让他自己来挑选。 庄太傅心中冷哼一声,这有什么好挑选的?如今世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能与他的嫡孙相提并论了么? 然而当他带着不屑的态度看完两份考卷时,突然就哑口无言了。 他是安郡王的亲祖父,他当然认得出哪一种文风才是安郡王的。 皇帝问道:“还需要叫其他的内阁大臣过来甄选试卷吗?” 庄太傅拱手道:“不必,一切交由陛下定夺。” 皇帝笑了笑,道:“朕瞧这两份试卷都好,不如并列第一,太傅意下如何?” 庄太傅如释重负:“陛下圣明。” 能让庄太傅容忍另外一个人与自己的孙子并列第一,可见对方的考卷究竟有多优秀了。 完全没法儿黑。 甚至其实力必须在安郡王之上,但凡难分上下,庄太傅就绝不会允许出现这个并列第一。 只是皇帝也不能一下子把安郡王压下去。 如今内阁还掌控在庄太傅手中,考生若入仕,必得先落在庄太傅手里。 皇宫的某个角落,一棵大树后传来两名男子的声音。 “怎么办事的?不是让人拿走了吗?怎么还是出现了?” “佟大人说,他的确将安郡王的试卷藏起来了,可不知为何,安郡王的试卷又在最后一天出现了,他怀疑是闹了鬼。” “世上哪儿有鬼?” “如果不是闹鬼,是人为,那么对方为何不揭穿佟大人?” “说的也是。” “那……下一步的计划……” “哪儿还有什么下一步的计划?杏榜都出来了,你以为还能再重考一次吗?” 原本计划弄丢安郡王的试卷,以庄家的势力不难查出试卷弄丢了,一定会想办法让春闱再来一次。 第一场春闱时他们没能动手脚,是因为他们是春闱前两天才知道安郡王的弱点。 那时他们已经来不及进行周密的部署了,只能用了迂回的法子令春闱重考一次。届时他们会让考场出点岔子,延误开卷的时间,安郡王到了晚上看不见,自然就落榜了。 “真是可惜了!” 萧六郎与安郡王同时获得会元,清风楼赔钱赔惨了。 顾娇的一千两成功便成了一万一千两,开心! 碧水胡同的街坊邻居们全押萧六郎考第一,他确实考了第一啊,并列第一难道不是第一吗?会元的封号朝廷已经下方了,一个小小的清风楼敢不认账吗? 清风楼哭惨惨。 街坊们赚了满钵,赶忙来找老太太搓叶子牌。 老太太:嗯,很好,钱包鼓了,羊儿肥了,可以开宰啦! 全都是她哒! 老祭酒才从外面回来,刚走下马车,就被老太太揪住领子,拖去了隔壁赵大爷、赵大娘家打牌! 主要是负责背钱钱! 冯林这次也考上了,差不多算是吊车尾,第一百七十六名,一共是两百一十名。 乡试时,他是幽州的十七名,到了京城的春闱居然就成一百七十几名,这落差,让人心梗啊。 不过他这都算是考得好的了,幽州乡试中排在他前面的好几个都落榜了呢,上榜的比他靠前的也不多。 这真的是神仙打架,太凶残了! 林成业也上榜了,他的成绩还不错,第一百二十三名。 要知道,乡试时幽州一共录取五十人,他排行四十五,差点都没考上举人。 林成业乐得都傻了,几千两没白花,六郎师父太厉害啦! 冯林深深地点头看着他,不愧是充了钱的玩家! 杜若寒在榜上排行十五。 与自己想象中的略有差距,他的目标是前十来着,不过这也是顶顶好的名次,毕竟是全国统考,还都是顶尖的学子,三年考一次,一共才录取两百一十人。 杜若寒不是好高骛远之辈,也不过度自傲与自信,他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成绩,并且为此感到满意。 当然他也明白自己能考上多亏了顾娇,要不是她给的风寒药,他早在第一场就倒下了。 这可不是县试、府试那种实力差距很大的考试,大家都是佼佼者,一门不如意,甩开的往往不是几十名,可能是榜上与帮下的距离。 当晚,杜若寒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了碧水胡同。 自打萧六郎考上会元的消息传出去后,家里的门槛就快被人踏破了。 冯林与林成业也来了。 因此看到杜若寒,萧六郎并不算太意外,就是他手里的东西嘛—— 萧六郎见他都快拎不下了,少有地客气了一次:“就考了个会元而已,用不着这么兴师动——” “娇娘!我来啦!”杜若寒兴冲冲地跑进了屋。 妥妥哒冯林同款。 萧六郎黑了脸。 与顾娇梦境中一样,萧六郎爆了春闱史上最大的冷门,甚至因为有了安郡王,萧六郎的这个第一在众人眼里有了更强大的含金量。 与安郡王并列第一,这穷小子是得多逆天? 这可比工部衙门的爆炸事故传播速度快多了,一日功夫,全京城都传遍了。 自然也传进了宣平侯的耳朵里。 宣平侯一脸你莫骗老子的表情:“谁考了第一?” “小少爷!”刘管事笑嘻嘻地说。 他也押了萧六郎,赚了一百两! 是顾娇押的,当时他怪肉痛的,这会儿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乐过了又有些后悔,怎么那天没多带个百八十两的银子呢? 宣平侯俊脸满是狐疑,他这么厉害的?又生了个天才儿子?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哎呀,您怎么就生不出聪明的儿子了?小侯爷不是挺聪明的嘛?” 宣平侯在某方面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萧珩聪明可不是因为随了他,若是随他,那就该是个大老粗。 萧珩是随了他娘,聪明,精致,心思细腻,有学识。 所以这个私生子是随了谁?陈芸娘吗?陈芸娘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但她没这样的头脑。 宣平侯正色道:“把那几个老古董叫来,另外,把萧六郎的试卷拿来。” 所有考生的试卷都在礼部归了档,一般人是拿不到的。 只不过,宣平侯不是一般人,他有时候甚至不是人。 刘管事拿到了萧六郎的亲笔墨卷,常璟也找到了几位胡子头发花白、走路都蹒跚的老学者。 宣平侯让他们对比了萧六郎的墨卷和萧珩生前作的文章。 两个人的文章都惊艳了诸位老学者。 “这些是一个人写的吗?”宣平侯沉声问。 “不是。” “一看就不是。” 老学者们纷纷摇头。 “你们确定?”宣平侯狐疑地看向几人。 “侯爷,我等若是连一个人的文采都分不出,那算是白活这么些年了。二人不仅字迹不一样,行文与思考的方式也截然不同。” 一个是白昼,一个是暗夜。 萧珩的文章令人如沐春风、心绪开朗,萧六郎的文章却如罡风冰雪,一刀刀砍在人的心尖上。 这要是同一个人,得是经历了多大的痛苦与折磨,才会把自己刮骨成这样? ------------ 211 父子(二更) 宣平侯决定亲自去见萧六郎一面。 “他住哪儿?”宣平侯问刘管事。 “碧水胡同。”刘管事说了萧六郎与顾娇的具体住址。 宣平侯乘坐马车前往了碧水胡同。 是常璟赶的车。 萧六郎考上了会元,今日的胡同格外热闹,巷子口全被马车堵死了。 宣平侯的马车驶入不进去。 他叹了口气。 从不知自己去见个私生子竟然都这么难。 宣平侯弃车步行,常璟跟在他身后,两个大老爷们儿一前一后进了巷子。 不用指路都猜得出哪一座宅子是那个小私生子的,门大敞着,不时有人来来去去。 宣平侯突然对常璟道:“你找个地方蹲着,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过来。” 常璟:“哦。” 宣平侯说罢就往萧六郎与顾娇的宅子去了。 他原意是常璟找个地儿安安静静待着就好,可常璟是个执行力满分的人。他找了个小旮旯,双手往袖子里一塞,来了个农民揣,面壁蹲着了。 宣平侯来到宅子前时,刚走了一批客人,萧六郎正要把院门合上,一只大手按住了门板。 萧六郎拉开院门一看。 宣平侯:很好,一点表情都没有。 萧六郎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处事不惊,他镇定自若地看了宣平侯一眼,惜字如金道:“有事?” 这冷漠的态度,如果他真是萧珩,宣平侯心窝子都得冒火。 宣平侯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 “不是。”萧六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宣平侯微微偏了偏脑袋,蹙眉不解地看向他:“不是什么了不是?老子还没问完呢!” 萧六郎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问了也不是。” 宣平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萧六郎把他摁在门上的手拿下来,宣平侯以为他要干嘛呢,结果就见他把门合上了。 宣平侯:这小子! 当然,宣平侯在军营长大,身手不是盖的,他一个箭步闪了进去。 嘭! 门是合上了,可宣平侯在院子里了! 宣平侯挑眉看了他一眼。 萧六郎却压根儿没有理他的打算,转身打算绕过他走进屋。 宣平侯早料到他会这样,眸子一眯,一把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用早已准备的白帕子捂住嘴,当他拿开帕子时,帕子上腥红一片。 嗯,这是咳血了。 他身上有旧伤,几年前与陈国那一仗本就是带伤上阵,赢了赢了,可旧伤也更重了。 这一点,萧珩也明白。 宣平侯故意把帕子摊得特别平。 就给你看,咳血啦! 哪知萧六郎根本就不看。 这样都不行? 宣平侯一咬牙,直接倒在了地上。 论不要脸,全京城宣平侯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宣平侯是打定主意碰瓷萧六郎了,他横在萧六郎面前,把路全给堵住了。 可他没料到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二话不说,抬起脚,从他身上跨过去了—— 宣平侯:“……”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萧六郎前脚一走,后脚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过来了。 小净空看着倒在地上的宣平侯:“哎呀!这里有人晕倒啦!咦?这不是上次在驿站见到的帅叔叔吗?” 萧六郎:“嗯,你治治他。” 小净空:“哦,可是要怎么治呀?” 萧六郎:“娇娇怎么治的,你就怎么治。” 小净空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蹲下身来用小手手去按压他的胸腔。 顾娇是这么抢救病人的。 他学得很像,动作也十分标准,美中不足是他力气太小,按了半天按不动。 于是他决定上脚。 他蹬掉鞋子,嗖的蹦到宣平侯的身上! 宣平侯浑身一紧。 卧槽! 小净空踩在他的胸口,颤呀颤呀颤! 宣平侯:“……” 小崽子,你有点重啊…… 萧六郎从容地围观宣平侯碰瓷。 宣平侯演到这儿,养着头皮也得继续咽下去。 “哎呀不行呀,没用!”小净空蹦下地,“我要对你进行人工呼吸!” 宣平侯:什、什么吸? 小净空张开小嘴,深吸一口气,崛起小嘴嘴。 “放开那位大人,让我来!”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刘大婶儿提着裙裾狂奔而来! 宣平侯浑身一抖! 他睁开眼,一把坐起身:“我好了!” 刘大婶儿黑了脸。 宣平侯碰瓷失败,郁闷离开。 不过,许是他运气不错,居然在走出巷子的一霎碰见了老祭酒。 老祭酒刚从赵大爷家出来,他没料到宣平侯会出现在这里,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没太当回事。 直到,宣平侯叫了一声:“霍祭酒?” 熟悉的声音与称呼令老祭酒眉心一跳,他顿住步子,错愕地看向对方:“萧、萧侯爷?” 老祭酒在朝时官阶虽不如宣平侯,不过他资历比宣平侯老,年纪也摆在那儿,又是萧珩的老师,故而比一般人与宣平侯亲近,但也不算太亲近。 他不是宣平侯这一阵营的,确切地说,他没投靠任何阵营。 他与庄太后互别苗头,那是陈年积怨,与宣平侯和皇帝没关系。 所以他既没像庄太傅那样,生疏地叫一声宣平侯,也没像亲信那样直接称呼侯爷。 宣平侯狐疑道:“老祭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 老祭酒正要说我路过,赵大爷家便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你快点儿!几步路,回家拿个东西也这么磨磨蹭蹭的!” 老祭酒心里咯噔一下。 庄太后不是善茬,宣平侯也不是,宣平侯一直都想除掉庄太后,这其中固然有两家对立的关系,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庄太后曾毒害过萧珩。 在萧珩年仅五岁的时候,入宫给帝后请安,结果被庄太后下了毒,险些没当场夭折。 这其中是不是有所误会,不得而知。 总之自那之后,宣平侯与庄太后的梁子便结下了。 若叫他发现庄太后在这里,只怕庄太后立马就会没命。 庄太后在皇宫绝对是端着架子,永远一副矜持高贵优雅清冷霸气凌厉的语气,绝不是这个吊儿郎当的调调。 宣平侯其实没听出来。 不过那内容耐人寻味啊。 宣平侯眯了眯眼:“霍祭酒居然住在这里?住阿珩家隔壁吗?” 老祭酒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已经不是国子监祭酒了。” 宣平侯冷笑:“老滑头,别岔开话题,你是不是住阿珩隔壁?” 老祭酒正色道:“萧侯爷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宣平侯却没再接话,他拍了拍老祭酒的肩膀,一副言基于此的样子,随后转身离开。 可他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下来,微侧过头,低笑一声:“我方才提到阿珩,你一点儿也不难过。” 老祭酒倒抽一口凉气,是谁说宣平侯只会打仗没脑子的?这家伙狡猾起来不要不要的! 唉,都是让那祸国妖后分了心,不是寻思着怎么别让宣平侯发现他,自己怎么可能犯下如此疏漏? “侯爷又不是我,怎知我不难过?”他觉得自己还可以补救补救! “是吗?”宣平侯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这回真的没再接话了,“常璟,我们走!” “哦。”蹲了小半个时辰,腿都蹲麻了的场景叉着腿,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宣平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德行?步子太大,扯到蛋了?” 常璟:“……” 宣平侯的小插曲只有萧六郎与老祭酒明白,其余人只当是来了个上门拜访的客人。 顾娇买菜回来,小净空与她说自己救了个人的事,顾娇还当是客人与他玩笑。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眼神布灵布灵地看着顾娇,快夸我快夸我快夸我! “嗯,净空真棒。”顾娇夸了他。 小净空歪头杀,萌萌哒:“就只是口头奖励吗,娇娇?” 顾娇给了他一个小亲亲。 小净空开心到飞起,一蹦一跳,摇头晃脑,萌炸了! 顾娇的心都要萌化了,唇角含笑进了灶屋,去准备晚饭。 有上门拜访的客人见小净空这么可爱,忙朝小净空招手,也想逗逗这个小萌娃。 不料小净空一秒结束营业,收了脸上的萌萌哒,露出严肃而又古板的小表情,小手背在身后,迈出赵大爷遛弯的步伐,回了自己的小西屋! 所有人:“……” ------------ 212 亲亲(一更) 萧六郎考上会元,全家都很高兴。 老祭酒嘴上不说,眼底的笑容却是藏不住的。 尽管他认为以自家徒弟的实力,考上会元根本没有悬念,可不妨碍他乐呵。 晚饭他多做了好几个菜,一家人饱餐一顿。 老太太给了萧六郎一个大红包,今天打叶子牌赢来的,也给了顾娇一个,侄孙考试辛苦,娇娇照顾这臭小子更辛苦。 萧六郎收下红包,转头就给了顾娇。 “咳,家用。”他一本正经地说。 “哦。”顾娇收下了。 清风楼挣的银子没有相公给的银子香! “后面还有考试吗?”顾娇问。 “还有的。”萧六郎说,“三月底有一场复试,四月殿试。” 所谓复试,其实更像一场点名考试,意义并不大,不计入成绩,据说是为了比对笔迹,防止有人在春闱中作弊。 殿试才是接下来的重头戏。 殿试由皇帝亲自主考,九卿一同监考,所有考生都坐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答题,其压力可想而知。 前朝的殿试只有一天。 到本朝,为了更好地甄选人才,改成了卷考一天,面考一天。 但并不是所有人考生都有面考的机会。 基本上是第一场卷考的佼佼者才能被皇帝召见,由皇帝亲自考问。 当然了,若是皇帝愿意,第一场考试中,也可随意点人答题,这就很考验考生的心理素质与临场发挥了。 有的考生学问很好,可胆子太小,到了殿试反而发挥不出来,所以如今的贡士排名,并不代表他们最终在殿试上也能取到同样的成绩。 萧六郎也是这么鼓励冯林与林成业的,让二人心无旁骛去考。 “会考不上吗?”顾娇问。 “这倒是不会。”萧六郎耐心解释。 殿试不刷人,只排名次,也就是说,只要考上了贡士,都有机会成为进士。 只不过,进士也是有等级之分的。 殿试前三名叫作一甲进士,有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 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一、二甲进士都属于正榜进士,三甲是说等同于进士,实际还是落了榜,给个同进士算是对落榜者的安慰。 这些落榜者在京城发展的可能性不大,只能到地方上当个七八品的县令。 一甲进士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二、三甲进士会在进行一次朝考,考上的就叫庶吉士,庶吉士经过三年学习,散馆考试合格后也有资格进入翰林院。 翰林院是昭国的人才储备地,有句话叫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如内阁,翰林院是所有考生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事实上,进入翰林也不是就意味着能够平步青云,翰林也有翰林的考试与规矩,那都是后话了。 顾娇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自己已经当上贡士娘子了,下一步就是进士娘子。 “第三是谁?”她问。 因为萧六郎与安郡王并列第一,所以没有第二,下一个直接是第三名。 排名第三的贡士是萧六郎国子监率性堂一位姓曹的同窗,今年三十岁了,不是京城本地人,当年在家乡也算年少成名,考了几次没高中,差点心灰意冷。 今年中举、春闱,一举成为贡士。 顾娇记得清风楼的押注榜上没这个名字,想来也是爆了冷门,只是在萧六郎超大冷门的光环下没多少人去注意他。 晚饭,一家人吃得饱饱,许是高兴的缘故,大家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一些,除了小净空。 作为家里唯一的小孩子,小净空是很居安思危的。 坏姐夫这回是和别人并列第一,一个并列第一就让大家高兴成这样,可见大家对坏姐夫的期望值有多低,可见他平时的学习有多差劲。 小净空决定给坏姐夫提个醒,让他不要太骄傲,免得一不小心又考回原型。 当然同时他也决定给他一点奖励。 “给我奖励?”书房中,萧六郎一脸古怪地看向小净空。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和尚居然要奖励他?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嗯了一声,小脸严肃道:“蒋夫子说过,要关爱弱势群体。” 坏姐夫是倒数第一,妥妥哒弱势群体。 萧六郎指了指桌上的会元文书:“拜托,我考的是正数第一。” 小净空撇着小嘴儿一哼:“并列的而已。”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那你倒是考一个会元给我看看。” “那你等我长大!”小净空表示自己信心满满哒! 萧六郎哭笑不得:“好,说了这么多,你要奖励我什么?” 小净空问道:“你想要什么?” 萧六郎能找他要什么?总不能是让他免租金。 萧六郎思索片刻,还真让他想到一个自己挺垂涎的东西:“过生辰那次,娇娇送你的礼物。” 小净空炸毛了:“你好过分!你居然要抢走娇娇送给我的礼物!” 萧六郎无辜摊手:“你自己问我要什么的,现在我说了。” 小净空皱起了小眉头,他是一个讲信用的好孩子,不能出尔反尔。 他忍住肉痛,问道:“你是要娇娇送我的跳棋?” 萧六郎道:“我要跳棋做什么?我要那个。” 小净空与萧六郎同一天生辰,顾娇给两个人都送了礼物,给小净空的礼物除了跳棋之外还有别的。 萧六郎指的是那个千纸鹤。 小净空的小拳头拽得紧紧的,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痛心地看着萧六郎:“你、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要那个做什么?那是我们小孩子才有的!” 哟,这时候倒记起自己是小孩子啦? 萧六郎呵呵道:“就要,你给不给?” 妥妥哒宣平侯同款耍赖。 小净空神色复杂地看了萧六郎一眼,一副天啦你怎么能这样的懵圈表情。 小净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神色一言难尽,半晌,他把心一横:“行叭,既然你坚持的话。” 他说着,英勇就义一般往前跨了一步,在萧六郎错愕的注视下,在他的右脸上啵唧亲了一下! 萧六郎:“……” 小净空亲完,两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遭了什么罪呀,老天爷? 小净空:我牺牲太大了! 小净空心里天雷滚滚,他吐着舌头,翻着白眼,抓狂地出去了! 萧六郎回神后打了个哆嗦,表示自己也被雷得不要不要的。 顾娇进屋时,萧六郎嘴角还在一阵抽抽。 “嗯?怎么了?”顾娇愕然地看着他。 萧六郎轻咳一声:“没什么。” 丢死人了,不值一提。 顾娇走进屋,将一盘小锦盒递给他。 “这是——”萧六郎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条绸缎的红色发带。 他尚未及冠,不能戴冠,他又不习惯用簪。 原先的发带已经旧了,这是顾娇亲自漂染的颜色,衬他正好,清冷如玉,却偏又能艳若桃李。 “这是……会元的礼物吗?”萧六郎问。 “啊?”顾娇愣了一下。 很显然不是,萧六郎垂下了眸子,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的样子就是莫名透出一丝小委屈。 顾娇瞬间觉得自己委屈小相公了。 萧六郎叹息道:“净空刚刚送了我礼物。” 说好的不提呢? 连净空都送了,那自己不送岂不是太没道理了? 顾娇忙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其实也不用太麻烦,简单一点就好。”萧六郎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道,“就是生辰那天,小净空有,我没有的。” 上次萧六郎这么说的时候,得到的是顾娇的一个小香吻。 “哦。”顾娇秒懂,转身出去了,再进屋时手里多了一个千纸鹤,“给!” 在顾娇看来,生辰那天小净空有而萧六郎没有的,只有亲亲和千纸鹤,亲亲已经给过了,那么就只剩千纸鹤了。 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千纸鹤的萧六郎:“……” ------------ 213 入宫(二更) 庄府。 一份杏榜的排名被送到了庄太傅与安郡王的手中。 庄太傅是早就知道前两名成绩的,除了安郡王,这次庄家的派系里并没有太突出的考生,因此杏榜送来就被庄太傅搁置一旁了。 安郡王也没看。 他对自己考第一有绝对的信心。 他只是问了一句:“榜上有没有一个叫萧六郎的?” 伍杨道:“有,与郡王并列第一。” “哦?”安郡王稍稍侧目。 伍杨将榜单重新递了过去。 安郡王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名字上,淡淡地挑了挑眉:“这个萧六郎,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 伍杨正要开口,门外的丫鬟道:“老爷,您来啦?” 伍杨忙推至一旁,冲迈步入内的庄太傅行了一礼。 庄太傅摆了摆手,伍杨恭敬退下。 安郡王站起身,和颜悦色地打了招呼:“祖父!” “嗯。”庄太傅沉声应下。 安郡王绕过书桌,等庄太傅在官帽椅上落座后才在他下首处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有丫鬟奉了茶,又麻溜儿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庄太傅呷茶的声音。 安郡王问道:“祖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 “过来看看你。”庄太傅放下手中的热茶,不苟言笑地看着他,“杏榜你可看过了?” “嗯。”安郡王点头,“刚刚才看。” 庄太傅道:“那个叫萧六郎的是你国子监的同窗?” “是。”安郡王再次点头。 庄太傅沉浮官场多年,一个眼神就能辨认出惊人的信息,他狐疑地看了嫡孙一眼:“你认识他?” 安郡王笑了笑,道:“祖父可还记得为什么我一定劝您重开国子监?” 庄太傅眉头一皱:“你说太后住在一个考生的家里,只要那个考生进国子监念书,就会把太后也会来京城……难道是这个人?” 安郡王道:“没错,就是他。” 庄太傅眼神一冷。 安郡王道:“祖父先别着急上火,他并不知道姑婆身份。我推测姑婆是流落到那个村子时不小心晕倒在了他家门口,他家里有人懂医术,认出了姑婆的麻风病。怕被一并送往麻风山,他们才把姑婆偷偷地藏起来,还把姑婆治好了。” “能治好麻风病?”庄太傅表示怀疑。 安郡王道:“我见过姑婆了,她的麻风病确实已经痊愈。” 庄太傅是不信天底下有人能医治麻风的,比起这个,他更愿意相信是当初的信息出现了错误:“或许太后得的根本不是麻风病,只是看上去像而已。” 安郡王没反驳庄太傅的猜测,这个都不重要了,太后已经痊愈了,只等他们部署京城的局势,也等太后恢复记忆,他们庄家就能再次如日中天。 庄太傅沉思道:“这个考生不简单。” 安郡王不甚在意道:“区区会元而已,祖父不必太放在心上,原本这次考试我也没用几分心力。” 这是实话,他确实没拼劲全力。 萧六郎一定是拼尽全力了,饶是如此,能与他并列第一也是萧六郎的能耐。 安郡王从小到大就没碰到过与自己一较高下的人。 那位昭都小侯爷虽说名声够大,可在他看来,不过是因为没有碰上他,若他没去陈国做将近十年的质子,名动昭都的第一天才指不定是谁呢。 安郡王又道:“我打算将此人收为己用,还请祖父不要动他。” 能收为己用当然是最好不过,毕竟他知道太多,若是投靠了别的阵营恐对整个庄家不利。 庄太傅嗯了一声:“你要这么说,那我暂时可以不动他。不过你要明白,殿试时,你切不可再输给他。” 庄家要的不是随便一个进士,而是一甲第一名进士! “我明白。”安郡王胜券在握,淡淡地笑了笑说,“殿试,我会全力以赴的。” 该说的庄太傅都说了,这个嫡孙向来令他省心,他也就不再多言,他起身离开。 突然想到什么,他又转过身来,黑暗中,他看似浑浊的眼睛透着年轻人都比不过的精明与犀利:“你可有心上人?” 安郡王一怔:“祖父何出此言?” 庄太傅道:“你也不小了,你姑姑说该为你择一门亲事了。” 安郡王眸光微微颤了颤:“我还没及冠,急什么?” 昭国男子二十及冠,那之后才算是个成年男子,大户人家多是二十后才成亲。 庄太傅道:“不是让你现在就成亲,先挑选着看看,原本打算为你求娶慧郡主,可她出了事,你姑姑也就歇了这个心思。如果你有心仪的女子,门当户对,品貌优秀,就告诉你姑姑。” 安郡王的脑子里闪过一道背着背篓的青衣小身影,面不改色道:“没有。” 庄太傅转身出了屋子。 安郡王微微叹气。 门当户对? 定安侯府看似中立,老侯爷却与宣平侯一样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她与他永远都不会门当户对。 至于说品貌。 他不在意她的容貌,姑姑却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容颜有残又嫁过人的姑娘。 “呵。”安郡王自嘲地笑了,“问我又有什么用?” -- 在全京城都沉浸在杏榜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刑部衙门的顾瑾瑜却没有半点外界的消息。 她被困在审讯室中,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陛下似乎是下了定,有意摧垮她的意志,从不让人逼供她,但也不会搭理她。 她孤零零的,越来越有些撑不住了。 她已经许多天没洗澡了,她又不像顾娇是在乡下长大,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没关系,她很爱干净的! 万幸是淑妃身边的齐嬷嬷来了。 看到齐嬷嬷的一霎,顾瑾瑜当即委屈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郡主快别哭了,让娘娘知道该心疼了。”齐嬷嬷想上前抱住她安慰她,可顾瑾瑜身上那味儿啊,齐嬷嬷委实受不了。 齐嬷嬷清了清嗓子,最终只是站在顾瑾瑜身边,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她。 顾瑾瑜接过帕子,哽咽道:“多谢嬷嬷来看我。” 齐嬷嬷道:“娘娘让我问你,你到底怎么了?你是真摔坏了玉玺还是……做了什么别的触怒陛下了?” 顾瑾瑜闻言,眼神一闪:“娘娘……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了吗?” 齐嬷嬷此番来就是要事情弄明白,于是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宫里有人在传,风箱不是你发明的,是别人。” “别人……是哪个人?”顾瑾瑜小心翼翼地问。 齐嬷嬷寻思道:“这就不知了,传言没说是谁。” 顾瑾瑜心虚地低下头。 传言是谁传出来的?陛下还是老铁匠与木匠?他们三个不都知道了那丫头吗? 顾瑾瑜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定了定神,问道:“那,娘娘信了吗?” 齐嬷嬷就道:“娘娘能信吗?” 顾瑾瑜暗松一口气,还好,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齐嬷嬷叹道:“不过这些留言来得蹊跷,你仔细想想,可有谁动过你的图纸,或者你与谁提过风箱的事?” 看来,父亲还没与父亲说她和顾娇都“发明”了风箱的事,这么久都没说,应当是不会说了。 顾瑾瑜犹豫着要不要自己把顾娇说出来。 淑妃对顾娇的印象不怎么好,一是淑妃不喜姚氏,连带着也不喜爱她的一双孩子,自己在她面前得脸主要是因为自己天资聪颖,帮了五皇子那么多忙。 二则是顾娇不回侯府,不敬顾老夫人,也不敬淑妃这个姑姑。 按理说,她回了京城,怎么也该去求见淑妃一番,可那丫头没有。 顾瑾瑜不敢赌淑妃会像父亲那样信任自己。 万一淑妃要去找顾娇求证,又万一淑妃知道了陛下其实偏向于顾娇,那么淑妃还能为自己出头吗? 一番权衡后,顾瑾瑜最终放弃了顾娇盗用自己灵感的说法。 她摇头:“我不知道,我没和人提过。” 齐嬷嬷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瑾瑜:“那你告诉嬷嬷,风箱真的是你发明的吗?” 所以姑姑还是不信她吗? 在自己帮五皇子做了那么功课,当了那么多代考之后? 顾瑾瑜心中自嘲一笑,面上却委屈道:“嬷嬷,是你不信我,还是姑姑不信我?我对天发誓,风箱就是我发明的,若我有半句谎话,让我天打雷劈——” 齐嬷嬷赶忙拿帕子捂住她的嘴,嗔道:“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娘娘信你,是我多嘴一问,你不必放在心上。” 顾瑾瑜柔声道:“嬷嬷也是为了姑姑好,我明白的。” 齐嬷嬷又是一叹:“娘娘已经查过了,玉玺早就摔破了,让七殿下摔的,陛下之所以迁怒于你,恐怕还是信了那些谣传,认为发明风箱的另有其人。当务之急是证明你才是真主,可惜娘娘也没办法……” 这话倒是点醒了顾瑾瑜,她已经没有办法利用风箱的事翻盘了,但她可以利用别的。 她想到了那日在碧水胡同见到的东西。 顾瑾瑜眯了眯眼:“嬷嬷,风箱的事过去太久,我当初也没留个心眼留下更确凿的图纸,这个八成是说不清了,但我又不止有这一个本事。” 齐嬷嬷当即一惊:“你、你还有别的?那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顾瑾瑜笑了笑:“也是这几日才想到的,被关在这里我没有自暴自弃,而是让自己沉下心来,问问自己还能为朝廷做些什么,然后,我就想起了在庄子里无意中做的一样东西。” “是什么?”齐嬷嬷激动地问。 “糯米砂浆。”顾瑾瑜其实并未亲眼见证它的功效,可如今顾不上这许多只能赌一把了,“用糯米浓汤做的砂浆坚固无比,是最好的房筑材料,嬷嬷若是不信,大可回宫一试。姑姑疼我,我也该好生报答姑姑,我愿意把这个功劳送给五殿下。” 齐嬷嬷马不停蹄地回了皇宫,将糯米砂浆的事儿与淑妃说了,尤其强调了这个功劳可以送给五皇子。 淑妃却是很谨慎的,她没着急去皇帝跟前邀功,而是先叫来太监,让他们拿来一桶普通的砂浆,又叫小厨房按照顾瑾瑜所有的法子调了一桶糯米砂浆。 待两种砂浆凝固后,淑妃让人用锤子敲打,普通的砂浆一敲就碎,糯米砂浆却硬如磐石。 淑妃惊喜地笑了:“五殿下呢?快!快去把他给本宫叫回来!本宫要面圣!” -- 另一边,国子监蒙学,小净空结束了一天的功课,来到与小伙伴约定好的地点。 上一次,秦楚煜答应要带两位小伙伴参观皇宫,在打通了太子妃嫂嫂的关系后,太子妃嫂嫂终于同意他把小伙伴带进宫了。 若换做大人,就该好奇他怎么能入宫,小孩子不会。 许粥粥和来接他的下人说了一声,皇子的邀请,下人是知道秦楚煜身份的,不敢不同意。 小净空去了一趟医馆,对顾娇说自己出去玩,等下坐许家的马车回来。 顾娇没意见。 许粥粥与秦楚煜也经常会来医馆玩。 三人开心地坐上了秦楚煜的马车。 ------题外话------ 娇娇的头号粉丝小净空来了! ------------ 214 小净空打假 秦楚煜此番带小伙伴入宫是征得了太子妃嫂嫂的同意,太子妃嫂嫂已经帮他打点好一切,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皇宫的正门一共有三扇门,中间最大最高的中门,一般只有太后、帝后、太子夫妇才有资格从中门出入,大臣们上朝都是走两边的侧门。 秦楚煜是嫡皇子、太子胞弟,他也能走中门。 许粥粥比秦楚煜小一岁,今年七岁,他没来过皇宫,但他知道他老爹天天上朝,走的是侧门。 当他从中门进入时,瞬间觉得回去能和他老爹吹一波。 小净空不懂这个,他只觉得皇宫好大,连门都那么大,像一个庞然大怪兽,张开血盆大口,他们就这么走进了这只怪兽的腹中。 怪新鲜。 马车一路长驱而入,在东宫外停下。 东宫是太子的寝宫,寻常皇子是没资格入住东宫的,不过谁让秦楚煜小呢?他爱住哪儿住哪儿,皇帝没太拿规矩拘他。 秦楚煜率先跳下马车,之后两个小伙伴也跳下了马车。 早在去接小伙伴之前,秦楚煜便已经在太子妃嫂嫂的协助下计划好了本次行程——帝后的寝宫是不能去的,但太子哥哥的东宫可以随便玩,随后他们可以去御花园躲猫猫,去太液池划船。 下人们也早得了指示,能不出来碍眼就不出来碍眼。 秦楚煜一马当先地走在东宫的小道上,自豪地说道:“怎么样?我家……咳咳!皇宫很大吧?这里是东宫,是太子居住的地方,不过昭国最聪明、最可爱、最机灵的七皇子也住在这里。” 就是我,秦楚煜! 不远处做洒扫的宫人嘴角抽了抽,七殿下您从前没这么臭屁的,都是让谁给带歪了? “阿嚏!”小净空打了个喷嚏。 东宫很大,有一座正殿,两座偏殿,还有好几个小院,其中一个小院是秦楚煜的专属小天地,太子妃让人给他做了秋千架、假山与木马。 秦楚煜自己已经玩腻了,许粥粥家里也有这些,甚至花样还比秦楚煜的多,真相是为了不让皇子玩物丧志,皇宫的玩具其实比民间的要少哟。 许粥粥没太眼馋。 小净空就更不眼馋了,师父在寺庙给他做的荡秋千都是从山这头荡到山那头哒!还有爬山,他和娇娇爬的都是真山,一座小假山有毛好爬哒? “我们去做房子吧!”小净空道。 最近小净空十分痴迷建筑。 许粥粥点头点头,虽然七岁了,可他也好想玩泥巴。 其实想带着小伙伴们钻个假山洞的秦楚煜:“……好吧!” 秦楚煜去小柴房拿来三个桶子和三个小铲铲,开开心心地去挖泥巴了! 宫人们嘴角一阵抽抽,堂堂一国皇子去和人挖泥巴真的好么? “要不还是去禀报皇后一声吧?这样也太胡闹了。”一个小宫女说。 小太监想了想,太子妃是让他们不要干涉七殿下,可挖泥巴……确实胡闹了些,回头皇后责怪下来,太子妃没事,他们这群做下人的却是要遭殃的。 一念至此,小太监还是决定去一趟坤宁宫。 却说淑妃从刑部大牢回宫后,即刻叫来几个太监,让他们按照顾瑾瑜所说的法子熬制了一锅糯米浓汤,又拿来一袋平日里用来修墙的砂浆。 将二者混合搅拌均匀后,淑妃又命人拿来几块青砖,用糯米砂浆将青砖糊上。 为了对比效果,淑妃也让人用普通的砂浆糊了几块青砖。 “一会儿干了,你们用锤子试一下。”淑妃对宫人说。 “是!”两名小太监应下,忙各自拿了铁锤过来,等青砖中的砂浆干燥之后抡起铁锤便是一顿猛砸。 结果是糯米砂浆确实比普通的砂浆耐砸。 是否有更多更长远的功效众人暂时不清楚,但论坚固程度,糯米砂浆是远胜普通砂浆的。 淑妃到底不是深闺妇人,她在深宫沉浮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明白这种砂浆一旦问世将会给昭国带来多大福祉? 远的不提,就说最近边关不宁,起因就是边关的城墙遭逢暴雨,修筑的城墙好几处都倒塌了。 昭国的城墙太脆弱了,每隔几年都要重修一次,饶是如此,也还是容易倒塌。 突厥人虎视眈眈,好几次冒充马贼进犯,长此以往,边关势必陷入更大的危机。 昭国并不是一个兵力强国,早在数年前与陈国的一战早已让昭国元气大伤,此时若再战必定代价惨重。 朝廷正在商议如何尽快修复城墙,若是有了这种特殊的砂浆,那岂不是再也不愁城墙会塌了? 这个功劳可不比风箱小! 淑妃的心底隐隐升腾起了一丝激动的焰火,她有些等不及了:“五殿下呢?还没找来吗?他干什么去了?” 一名太监道:“五殿下出宫了,说是约了朋友吟诗作对,估摸着晚上才回,这会儿李公公已经出去找五殿下。就是不知——” 不知找不找得到。 五殿下是主子,他不可能向下人交代自己的行踪,李公公只能依照五殿下以往常去的路线碰运气。 淑妃想了想,他在不在场都一样,终归是他做的就行了。 “陛下在哪儿?”淑妃问。 太监道:“在太液池。” 淑妃扶了扶发髻上的流苏:“哟,陛下今儿怎么没去皇后那儿了?” 太监笑道:“许是在皇后宫里待腻了,出来透透气呢,陛下也就在娘娘这儿待得住。” 要说后宫最受宠的妃子非淑妃莫属,她从进宫到现在就没失过宠,也就是陛下从江南回来后迷上了炼丹术,短期内不近女色了,从前陛下每个月可都有五六日是歇在她宫里的。 淑妃闻言淡淡地笑了笑:“行了,走吧。” “是!”太监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带上一桶子糯米砂浆去了太液池。 天气晴好。 淑妃抵达太液池的凉亭时其它的后妃也来了。 没什么可意外的,陛下这么久不来后宫,突然出现谁不像是苍蝇盯上了鸡蛋的缝? 只是令淑妃意外的是,皇后与庄贵妃居然也在。 这俩人在后宫都属于不需要争宠的,何况陛下这几日都去了皇后的坤宁宫,她何苦还要在这个时候出来与后妃们分皇帝? 淑妃今日并不是来争宠的,倒也不介意人多。 她走上前,冲皇帝与萧皇后行了一礼:“陛下,皇后。” 萧皇后心情貌似不错,笑着看了她一眼。 皇帝抬手:“平身。” 淑妃又与庄贵妃见了礼。 庄贵妃起身,略略回礼。 之后愉妃等妃嫔又全给淑妃行了礼。 愉妃自动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魏公公又去给愉妃再搬来了一把椅子。 淑妃却没着急落座,而是站在皇帝面前,含笑说道:“陛下,臣妾有东西献给陛下。” “哦?”皇帝喝茶的动作一顿。 淑妃让太监将几块分开粘合的青砖拿了上来。 众人看着这些青砖都不免露出惊讶的神色。 皇帝一脸的莫名其妙:“淑妃……是要给朕献砖?” 淑妃用帕子掩面笑了:“不是砖,是砖里的砂浆。” 她将五皇子如何发明糯米砂浆一事娓娓道来。 说完,她难掩笑意地站在原地,等候皇帝的夸赞。 然而皇帝并没有。 亭子里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包括萧皇后与诸位后妃在内,看向她的眼神全都变了。 淑妃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她看向萧皇后与庄贵妃等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萧皇后眉心微蹙。 庄贵妃却以帕掩面噗嗤一声笑了。 淑妃神色严肃地看向庄贵妃:“贵妃笑什么?” 庄贵妃忍俊不禁,指了指愉妃脚边的一个桶子,道:“你说的是这种砂浆吗?” 淑妃神色一怔。 那种颜色一看就是糯米砂浆! 怎么会这样?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太监,没错,砂浆的桶子在他手里呢,那这桶砂浆又是哪儿来的? 思绪刚一闪过,就听见一道诶唷诶唷的小声音。 她回过头,这才发现太液池的桥面上,三个小豆丁正蹲在木桥上和(huò)砂浆! 三人玩得起劲,丝毫不知自己被皇帝与诸位后妃围观了。 事件的起因还得从东宫的太监偷偷向萧皇后禀报秦楚煜玩泥巴说起。 一听自己宝贝儿子居然像个乡下野孩子那样蹲在地上搓泥巴,萧皇后险些没背过气去。 她怒气冲冲去找儿子,谁料三人已经不在东宫了,找了半天才在勤政殿附近找到他。 彼时秦楚煜正与小伙伴们拎着小桶桶给皇帝糊墙。 萧皇后看着勤政殿的盘龙石大墙被糊得乱七八糟,差点没当场崩溃:“你、你们在做什么?” 小净空正拿着小刷刷糊墙,回头对她说:“墙裂了,糊一下。” 顾娇总给街坊邻居补个屋顶、糊个墙啥的,小净空早手痒了。 可是在家里没有墙可以糊。 这里好多坏掉的墙,他要糊。 萧皇后:那不是裂了!是纹路!是历史的遗迹!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据说为他挡了一场山崩的磐石! 所以又名——盘龙石! 更悲催的是,他们不仅糊了盘龙石墙,还糊了皇帝的望风墙,一路上三人见墙就糊,糊了一路。 全靠小净空的颜值撑着,萧皇后才没当场晕倒。 萧皇后也顾不上去教训儿子以及他的小玩伴了,她赶忙让人把盘龙石上的砂浆抠下来。 要说砂浆其实是挺好抠的,用匕首或铲子一撬就能撬下来了,然而这次的砂浆不知怎么回事,除非是尚未干涸的,否则怎么也撬不下来。 萧皇后意识到自己儿子闯了弥天大祸,寻思着一会儿实在不行找人顶罪,不料皇帝就来了。 萧皇后吓都吓死了! 谁知皇帝并没有责罚三个孩子。 小神医的弟弟,皇帝当然不舍得责罚了,虽然他看着被糊掉的盘龙石,也龙蛋疼得要死。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砂浆不对劲,严格来说是不简单。 怎么会有如此坚固的砂浆? 小七没这脑子,皇帝直接跳过秦楚煜,问了小净空与兵部尚书的幼子许粥粥:“你们的砂浆是哪儿来的?” 小净空歪着小脑袋道:“我们自己做的!” 皇帝挺意外:“你们还会做这个吗?” 小净空认真地说道:“娇娇经常做呀!我都学会了!” 皇帝看看小净空,又看看被糊掉的盘龙石,忽然笑得像个傻子。 萧皇后严重怀疑他受刺激疯掉了。 再之后就是现在。 三个小豆丁的砂浆用完了,他们又来这里做新的了。 糯米浓汤是秦楚煜找御膳房要的,他们就是往砂浆里掺了这个东西,与淑妃所说的做法大体一致。 ------------ 215 当众打脸(二更) 淑妃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顾瑾瑜不是说着她发明的东西吗?怎么一个四岁的孩子都会做? 庄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淑妃,小五该不会是偷学了人家的本事,然后当成自己的功劳冒认了吧?”淑妃一阵心虚,脸色涨红:“贵妃说什么呢?小五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庄贵妃淡笑:“那难不成是他们向小五偷师的?”萧皇后正色道:“贵妃慎言,本宫方才听到了,那个孩子说他家人早就会做了。”淑妃硬着头皮道:“小、小五也早会做了呀!”庄贵妃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小五昨儿才想出来的吗?” “我……”淑妃方才确实提过五皇子是昨儿夜里才与她提到这个做法的。 庄贵妃又道:“那会不会是小五与小七提过,小七教给了那孩子,那孩子却谎称是自己家人教给他的?”萧皇后正色道:“昨夜小七从国子监回来便一直待在本宫这边,陛下也在,之后陛下将小七送去了东宫。贵妃倒是说说,小七如何与小五见面?小五又为何会把这件事告诉小七?”俩人年龄差距这么大,平时关系也算不上亲近,五皇子是万不可能把这种事说给秦楚煜听的。 秦楚煜是孩子,他懂什么?庄贵妃欠了欠身:“是臣妾失言了。”庄贵妃原就不是在为淑妃说话,萧皇后也明白。 皇帝看向淑妃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老实说,皇帝很宠淑妃,宫里总有新人来来去去,淑妃却始终是最受宠的一个。 原因无他,淑妃妩媚又貌美,还会哄人,是朵不可多得的解语花。然而今天的事有些触碰到皇帝的底线了。 皇帝原本就在为顾瑾瑜冒领功劳却苦无证据的事恼火不已,最烦的就是抢功劳的人! 当然了,皇帝本质上是一个讲证据的人。皇帝道:“你可有证据证明小五第一次做出这种砂浆是在什么时候?”淑妃哑然。 皇帝接着道:“他总不是凭空想象的,总得做出来了你才信吧?”淑妃彻底哑口无言。 皇帝叫来魏公公:“去问问那孩子,他家里最早做出这个是在何时?” “是!”魏公公迈着小碎步去了,不一会儿,他便折了回来,对皇帝道, “启禀陛下,他说他们家邻居的墙好多都是这种砂浆糊的,上个月就有了。”皇帝冲魏公公使了个眼色,魏公公会意,转头叫来几名大内高手,让他们去一趟碧水胡同。 后妃们原是来看皇帝的,眼下却变成看淑妃的热闹。淑妃入宫多年,从未如此窘迫过。 顾瑾瑜啊顾瑾瑜,你真是坑死本宫了!不多时,大内高手便回了宫,其中一人对皇帝道:“启禀陛下,确实有一样的砂浆。”这下证据确凿了,砂浆就是那孩子的家人先做出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五皇子又是怎么知晓砂浆的呢?他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人家那里偷师的? 萧皇后忍不住开口了:“淑妃,到底怎么一回事?”淑妃后悔万分,早知如此,她就不上顾瑾瑜的当,不来领这个功劳了,眼下她该怎么圆谎呀? 若是没扯上五皇子倒罢,偏偏是扯上了。庄贵妃淡淡一笑:“不如,把五皇子叫来问问?” “不可!”她还没与小五对好口供呢!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小五叫来,不是要她原地穿帮吗? 可偏偏淑妃怕什么就来了什么—— “咦?父皇?母妃?你们怎么在这里?”是五皇子回宫了,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赶来, “母妃,听说你找我有急事!”他走进亭子,看见了座上的萧皇后等人,拱手一一叫了人。 “母妃,你的脸色好难看。”五皇子古怪地看着淑妃,所有人都坐着,只淑妃站在亭子中央,一副被人审讯的模样,五皇子眉头一皱, “出什么事了?”淑妃给了他使了个眼色。萧皇后指了指一旁的一桶砂浆,问道:“小五,你认识这个吗?”淑妃拼命给他使眼色! 五皇子没看见,他看了看砂浆,一脸嫌弃地问道:“这是什么脏东西?”一句脏东西,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他连砂浆都不认识啊!庄贵妃掩面笑了:“小五,淑妃说这东西是你做的?”五皇子恶心得不行:“我怎么会做这种脏东西?”庄贵妃噗嗤笑出了声。 余下妃嫔们也纷纷拿帕子捂住了嘴。萧皇后端着一国之母的架子,倒是没失笑半分。 淑妃想死的心都有了。说好的母子连心呢?还能不能有点默契了? “你先退下。”皇帝对五皇子说,这事儿俨然与他无干,皇帝暂时还不至于迁怒他。 五皇子不明所以,可皇帝下了令,他只能默默退下了。皇帝冷沉的目光落在淑妃的脸上:“到底怎么一回事?还不老实交代?”人证物证俱在,淑妃再想为自己开脱是不可能了,入宫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人当众打脸,其中一人还是她儿子。 淑妃憋屈死了,红着眼眶道:“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淑妃将去大牢内见顾瑾瑜的事儿说了,她当然没说是顾瑾瑜要送功劳给她,而是道:“……郡主自知惹恼了陛下,唯恐陛下不肯相信她的方法,这才让臣妾谎称是小五想出来的,她说,希望能再为陛下效力一次。我哪里知道她是窃取了别人的法子?”又是顾瑾瑜! 又剽窃小神医的东西!这下好了,他正愁风箱的事找不着证据,砂浆就把证据送上门了。 皇帝看向淑妃:“如此说来,淑妃也是被蒙骗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犯下了欺君之罪?”淑妃能怎么办? 承认自己也差点欺君吗?为了保全自己,淑妃不得不承认顾瑾瑜欺君。 淑妃咬了咬唇,当众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道:“臣妾的侄女儿犯下大错,臣妾教导无妨,请陛下责罚!”皇帝道:“慧郡主盗用他人成果,冒领功劳,欺君罔上,念在淑妃为她求情的份儿上,就褫夺郡主之位,封号收回吧!”淑妃都懵了,这、这还是看在她的份儿上吗? 连郡主都没得做了!欺君之罪其实是很难严格定罪的,譬如秦楚煜就总撒谎自己没偷吃糖,三皇子会谎称自己好好做了功课……这都是欺君,但一般不会论罪,只有在造成了极大后果的情况下才会进行处罚。 砂浆一事显然是没造成巨大后果的,陛下之所以还是褫夺了她的封号与郡主之位,看来是在借题发挥。 众人不由地想起了工部的爆炸事故,以及宫里沸沸扬扬的有关风箱并非顾瑾瑜所发明的传言。 如果是因为风箱,那就说得过去了。淑妃呀淑妃,原来你的侄女儿没你说的那么厉害,自己一窍不通,剽窃别人的成果,还私自改造,结果酿成大祸。 不罚你侄女儿,又罚谁呢?诸位后妃此时看向淑妃的眼神都变了。这个最春风得意的女人,终于是栽了个跟头了。 淑妃被皇帝罚俸一年,禁足一月。淑妃脸都绿了,什么叫啪啪打脸,这就是了。 全后宫都看了她的笑话,从今往后,她这笔黑历史都抹不去了!皇帝蹙眉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还不走?是对朕的处罚不服?” “臣妾不敢,臣妾告退。”淑妃狼狈地站起身,冲皇帝行了一礼,在宫女的搀扶下踉跄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皇帝突然叫住她:“淑妃。”淑妃心头一喜,泪眼婆娑地回过头,期待皇帝出言安慰她,毕竟她也是被连累的,不料皇帝只是冷冰冰地来了一句:“让小五到御书房来,朕要考他功课。”淑妃当即僵住! ------------ 216 打脸到底(一更) 怕什么来什么已经不足以形容淑妃此时的心情了,她就压根儿没料到皇帝会在这时候提出考五皇子的功课。 陛下日理万机,其实没多少时间去考皇子们的功课,最上心的也就只有大皇子与太子。 一个是他的长子,一个是他的嫡子。 像五皇子这种与嫡不嫡、长不长的,皇帝至多抽查了一下文章,而每回有顾瑾瑜的帮忙,五皇子的文章都做得十分不错。 皇帝偶尔会将五皇子叫过去,问他文章里的一些问题,这些顾瑾瑜都提前教过五皇子。 别看五皇子上课不行,在作弊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 顾瑾瑜只要说,一会儿陛下可能会考你这个,你就这么回答,然后他就记住了! 所以找顾瑾瑜作弊这么些年,五皇子从未穿帮过。 淑妃的心都在颤抖。 “陛下……” 她试图阻止这一切,然而皇帝已经铁了心,另一边,三个小豆丁也做完了砂浆,又提着小桶桶去糊墙了。 皇帝没了观赏的乐子,起身回往御书房。 萧皇后与庄贵妃等人起身恭送。 皇帝去了御书房。 五皇子也被叫过去了。 他暂时还没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感觉宫人们的神色都怪怪的,皇帝的神色更古怪。 “父皇。” 他进御书房行了礼。 此时三个小豆丁已经拎着小桶桶吭哧吭哧地来御书房外糊墙了。 魏公公可真担心几个小祖宗糊着糊着把皇帝给糊里头了,他赶忙让人搬了青砖过来。 不糊墙,糊砖也是不错的。 几人蹲下来,拿着小刷刷慢慢糊。 小净空糊得最认真,但因为他太小了,对力道的掌控不够精准,因此他糊得最差。 其次是许粥粥,他糊得也不咋地。 要说真正的糊墙小能手,非秦楚煜莫属。 秦楚煜原先迁就两个小伙伴玩一玩,糊着糊着他发现自己糊得最好,逐渐找到了糊墙的乐趣。 “我以后可以当一个粉刷匠!”秦楚煜自豪地说。 小净空深表赞同:“没错,你刷得最好!” 许粥粥也赞同赞同。 一旁的魏公公浑身一抖,手里的拂尘都掉了! 小祖宗,你是皇子啊,你的远大理想就是做个粉刷匠吗?!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御书房内,五皇子受到的惊吓不比魏公公少,不过他的惊吓不是来自于要做瓦粉刷匠的弟弟,而是皇帝的灵魂拷问。 皇帝考了一段《孟子》:“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后面是什么?” 五皇子:“是……是……” 小净空摇头晃脑糊砖砖:“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四岁小娃的声音脆生生,还有一点奶唧唧的。 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了。 皇帝狠瞪了五皇子一眼,又道:“人之易其言也。” 五皇子答不上来。 小净空:“无责耳矣。” 皇帝:“寡人之于国也。” 小净空:“尽心焉耳矣。” 他倒是不是在和五皇子抢答,就是听到了,顺嘴儿就给说出来了。 就像平日里听曲,听到上句,自己会跟着哼唱下一句,仅此而已。 皇帝气坏了,指着窗外道:“听听听听,你连个四岁孩子都不如!” 秦楚煜古怪地问小净空:“你刚刚在背什么?” 小净空摊手:“不知道,听国子监的大哥哥们念的。” 四书五经是科举的必考项目,国子监中时常有考生背诵它们,小净空听多了也就记下了。 秦楚煜:我怎么没记住? 皇帝又给五皇子出了几道算术题,结果他一题也不会,皇帝气得够呛:“这不都是你从前做的题吗?只是换了个数而已!” 五皇子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五皇子的学问造假一事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要不是淑妃闹了这么一出,皇帝还不会怀疑到五皇子的头上——什么功劳就敢往五皇子身上揽,那他从前的学问是不是也有掺假的成分? “你从前的功课都是谁做的?”皇帝沉声问。 五皇子起先打算死咬住牙关,奈何扛不住亲爹的威压,支支吾吾地交代了:“表、表妹。” 皇帝气了个倒仰。 又是顾瑾瑜! 皇帝气着气着就给气笑了。 他原本还在纳闷顾瑾瑜这动不动就冒领功劳的本事是从哪儿学的,如今一看,竟然是打小耳濡目染,她的才学被人拿走了,她于是也去拿别人的东西。 这叫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原先淑妃的那些美好,这一刻忽然令皇帝感觉很糟糕! 但儿子是亲生的,不能真放任不管。 继三皇子被册封瑞王后,大皇子也被册封了宁王,四皇子与五皇子年纪也不小了,朝中有大臣上书他俩也该封王了。 就在今早,他给两个儿子的封号都拟好了。 可现在,皇帝又觉着火候不够。 其实四皇子的才学是没掺假,皇帝只是被五皇子伤到了,突然对四皇子也起了疑心。 老四的学问要不要也考一考? 或者就算学问考过了,人品要不要考考? 皇帝的心里百转千回,总之最后就说一句话——封王之事,容后再议! 于是,啥也没干的四皇子惨遭连累,无缘封王。 四皇子心里真是哔了狗,他是招谁惹谁了?上哪儿说理去啊? …… 小净空在皇宫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 秦楚煜为不暴露身份,没说自己就住在宫里,只道一会儿和他爹一起回去。 小孩子不会疑心这么多。 “那,明天见。”小净空向秦楚煜道了别,与许粥粥坐上许家的马车出了宫。 许家的马车将小净空送回医馆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医馆今天病人不多,顾娇在大堂等小净空。 小净空其实已经很累了,许粥粥早歪在榻上睡得雷打不醒了,小净空的眼皮子直打架,却一直强撑着没让自己睡过去。 马车抵达医馆。 每一辆停在医馆的马车,顾娇都会看一眼。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看见是许家的马车,起身走了出去。 小净空没有蹦下来,她就差不多猜到怎么一回事了。 她上了马车,将小净空抱进怀里。 小净空正在小鸡啄米,啄着啄着感觉身子一轻,他迷迷糊糊地看了顾娇一眼,奶唧唧地唤道:“娇娇?” “嗯,是我。”顾娇一手抱住他,另一手微微托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抱下马车。 “您当心。”车夫搬来一个脚凳。 “多谢。”顾娇道了谢,抱着小净空回了医馆。 小净空趴在顾娇怀里,小脑袋枕在她肩头,呼呼地睡着了。 顾娇腾出一只手去拿小背篓。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 “我来。”他把顾娇的小药箱装进篓子,随后将小背篓背在了自己背上,又要伸手去抱小净空。 小净空却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小眉头皱了皱,死死地抓住顾娇的衣襟不撒手。 “没事,我抱他。”顾娇对萧六郎说。 萧六郎嗯了一声:“好。” 顾娇古怪地问道:“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今天医馆不忙。” “路过。”萧六郎一本正经地说。 顾娇:“哦。” “还有别的事吗?”萧六郎问。 “没了,回家吧。”顾娇轻快地说。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很快又感觉不对劲。 家? 从何时起,他竟把那里默认成自己家了? 顾娇跨出门槛,发现萧六郎没跟上来,回头看向他:“你不回家吗?” 萧六郎张了张嘴:“回。” 萧六郎杵着拐杖走了出去。 顾娇等到他过来,才与他并肩往碧水胡同而去。 街道喧闹,人来人往。 萧六郎绕到外侧,用身子挡住可能撞过来的行人。 他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身旁的她。 初见时她还只是一个傻丫头,如今却出落得亭亭玉立,脸还是那张脸,却仿佛早已换了一个人。 说好了要走的。 但也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从她一定要她去考天香书院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她不顾一切也要送他去县试考场的那一刻……一步步的,就这么走到了今天。 像上次索要礼物的幼稚举动不可以再有了。 他不可以有心,不可以有家,不可以再有任何牵挂。 嘎吱—— 顾娇推开了一扇院门。 萧六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道:“你走错了,这不是我们家。”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顾娇回头,弯了弯唇角:“我知道,我给赵大爷送点咳嗽药。” 她的笑容干净得宛若天山之巅的雪。 萧六郎被晃了眼。 -- 皇帝褫夺顾瑾瑜封号与郡主之位的事第二天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茶楼都在热议顾瑾瑜为何被皇帝重罚。 “听说,她摔坏了传国玉玺,陛下一怒之下才重罚了她!”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你们知道工部衙门炉子的事故吧?那炉子就是她改造的,只能用俩风箱,她非得用了六个!结果生生把炉子烧炸了!” “她说改就改,工部的官员不审核吗?”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她只是提供了方案,可用不用是工部的事儿。工部的督造司是主责,为何还会罚她其实另有隐情。” “行了行了,别卖关子了,快说!” “风箱不是她发明的,是另外一个姑娘!人家老铁匠都从县城赶来了,当场戳穿了她!” “啊!竟有这事?” “不然陛下为何重罚她?还不是因为她犯下了欺君之罪!” “堂堂侯府千金,居然冒领别人的功劳,真是太寡廉鲜耻了!” “可不是吗?不要脸呐!” 这是京城外的一间小茶楼,竟是城外都传得如此沸沸扬扬了。 一名即便身穿布衣也难掩威严的健硕老者微微蹙了蹙眉:“小兄弟,你们说的是侯府千金哪个侯府?” 他声音太过威严,正在热议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噤了声,齐齐朝他看来。 他头发已有了银丝,却身材魁梧,眉目威严,气场强大,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小觑他。 还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少年壮胆道:“定安侯府。” 威严老者正色道:“你确定,没有弄错?” 小少年被他的气势吓得打了个哆嗦:“没没没、没弄错……就是定安侯府!全京城都传遍了,不信你去问嘛!定安侯府的千金发明了风箱,被册封为郡主……还没逍遥几天,风箱就出了事……伤了不少人……” 威压老者的目光冰冷了下来。 ------题外话------ 能猜到这个老者是谁吗? ------------ 217 养母(二更) 医馆的生意只冷清了一日,第二天人又多了起来,万幸早先在这边医治的伤者陆陆续续出了院。 江石还在治疗中。 他是那场事故中最严重的一名患者,就在几天前他成功渡过危险期,目前状况良好,每天都能看见新的好转。 他的嗓子也在逐渐恢复,偶尔能沙哑地说上几个字。 顾娇已经了解到他叫江石,盂县人士,今年二十一岁,妹妹江梨,今年八岁。 他们是村子里闹了灾荒,父母与家人都饿死了,只剩下他与妹妹。 他们两个被人伢子买走,辗转倒卖许多次,其实分开了谁都好卖,可江石不愿与妹妹分开。 也是机缘巧合之下,他俩被卖进了京城,他给工部衙门做了黑工。 做黑工工钱不多,但节衣缩食勉强也够给妹妹一口饭吃。 从江石的口中,顾娇还了解到像他这样的黑工有很多,能给朝廷做黑工已是一种幸运,有人没被朝廷的贪官买走,而是被卖去一些黑心小作坊,那才是真的凄惨无比。 这种黑工在京城是没有户籍或路引的,朝廷虽承担了他们的治疗费,也补了他们一点工钱,但等他们痊愈后全部都要离开京城。 顾娇给江石挂上今天的吊针。 江梨不在病房,她去大堂帮忙了。 小姑娘已经和医馆的人混熟了,明白这里的人不会伤害她,渐渐放下戒备,人多的时候她会去帮忙。 她今天在帮忙打包药包,手脚不算太麻利,但做得很细致。 顾娇观察小江梨时,宋大夫忽然走了过来,笑了笑,说道:“小丫头干活很卖力,她还会认不少药材了呢,比我那会儿强多了。” 正说着话,门外来了一辆马车。 四名随行的侍卫全都骑着高头大马,一看便知马车内的人身份不凡。 果不其然,车帘子被掀开,走下来一名矜贵艳丽的年轻夫人。 不是瑞王妃又是谁? 瑞王妃自打大年初一在石拱桥上与顾娇见了一面,之后再没出现。 她在两名女官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不耐地摆摆手:“行了别扶我了,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可是您要当心的。”许女官说。 瑞王妃不理她,迈步进了大堂,一眼看见顾娇,她喜色一笑:“顾姑娘!” 顾娇微微颔首。 瑞王妃四下看了看,走上前携了顾娇的手:“方便去你院子坐坐吗?” “好。”顾娇对宋大夫道,“这里交给你了。” “诶。”宋大夫应下,对瑞王妃拱了拱手。 这里的患者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他却是知道的。 瑞王妃没怎么注意到他,与顾娇一道去了院子。 二人坐下。 顾娇给她倒了一杯茶。 瑞王妃没喝,而是道:“抱歉啊,这么久没来找你。我也是那天从皇宫回来,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嬷嬷们不让我出门,非关了我两个月!” 嬷嬷们也是遵循愉妃的意思,胎儿要等满了三个月才能对外宣称、才能出门。 “恭喜。”顾娇道。 瑞王妃的面上掠过一抹娇羞:“我与殿下成亲几年,这是头一胎,你帮我看看脉象怎么样。” 顾娇给她把了脉:“脉象很稳。” 瑞王妃难得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意:“御医也这么说,可御医说的我不放心,你说的我才放心!” 想到什么,她又道,“对了,上次的事我还没得及谢你,如果不是你让我提前做准备,我也救不了那些掉进湖里的人。” 顾娇道:“我只是告诉你而已,你信了,他们才得救。功劳是你的,不必谢我。” 瑞王妃张了张嘴:“啊……” 这话让她怎接呀? 顾娇淡定地问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诊脉和谢我?” 瑞王妃讪讪一笑:“其实还有别的事,我想请你出诊。我知道我太唐突了,应该早点和你说,不过我也是今天入宫给陛下和皇后请安,才无意中得到的消息,别人去看我不放心……” 顾娇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 瑞王妃若拿权势压她,她一早拒了,可瑞王妃拿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巴巴儿地看着她,她叹息一声,就答应了。 “你最好了!”瑞王妃带着顾娇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顾娇出诊的对象是当朝的一位太妃,这位太妃并不住在皇宫,而是住在普济寺附近的一座庵堂中。 也要渡过那条河。 索桥已被重新修好,可能走马车的只有石拱桥。 马车在庵堂外停下。 二人下了马车。 瑞王妃让女官在外等着,自己带着顾娇进了庵堂。 这座庵堂不大,师太也不多,她们一共就见到两个。 “太妃在吗?”瑞王妃问。 “在的,王妃这边请。”一个小师太将瑞王妃与顾娇带去了后院的一间禅房。 禅房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瑞王妃心头一紧,提着裙裾走了过去:“太妃娘娘!您还好吗?” 床前,一名老嬷嬷对瑞王妃行了一礼:“王妃。” 瑞王妃在床边坐下,握住咳嗽之人枯瘦的手:“您怎么病成了这样?” “咳咳……你来做什么?我不碍事……老毛病了……咳咳……”她咳嗽得厉害。 顾娇背着小背篓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这是一个带发修行的老夫人,与姑婆差不多年纪,优雅的面庞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 “这位是……”对方朝顾娇看了过来。 “太妃娘娘,这是我朋友,她姓顾,她的医术很厉害!她是来为您治病的!”瑞王妃说着,看向顾娇,“顾姑娘,这是静太妃。” 顾娇颔了颔首。 她没有给人弯身下跪的习惯。 静太妃是出家人了,倒也不在意这个,她掩面咳嗽了两声,对顾娇道:“既是芊芊的朋友,便不要拘谨,我不是什么太妃了,你叫我静安师太就好。” 顾娇给静太妃把了脉,检查了身体:“师太从前也有哮喘症吗?” 一个如此年轻的小姑娘,一下子便诊出自己是哮喘,静太妃挺意外,可到底是这个岁数的人了,并不会一惊一乍了。 她道:“从前就有,老毛病,春天犯得最厉害。” “可以治愈吗?”瑞王妃看向顾娇。 “很难根治,但可以控制。”顾娇打开小药箱,拿了哮喘药与哮喘喷雾给静太妃,交代了如何使用,以及一些生活上的禁忌。 静太妃向顾娇道了谢。 瑞王妃与静太妃说了会儿话,一直到静太妃困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坐上回去的马车后,瑞王妃长叹一声:“太妃娘娘太可怜了,这是何况呢?” 静太妃是皇帝的仰慕,皇帝生母出身微寒,只是个小小宫女,没资格抚育皇子。皇帝一出生便被过继到了静太妃的名下。 那时的静太妃还只是静嫔,几年后生了一个小公主才晋了位份成为静妃。 静妃是个温和宽厚的女人,在后宫从不争风吃醋,也不见她兴风作浪。 许就是她这种不争不抢的性子,才被庄太后看中,放弃那么多皇子不立,立了她的养子为帝。 不过,她也是做出了牺牲的。 皇帝既已过继到她名下,那便是她的儿子,皇帝登基为帝,她也该被封为太后。 可庄太后如何会允许宫里出现第二个太后? 于是才有了静妃思念先帝,愿带发修行日日为先帝诵经的事情。 “不过,民间还有另外一个说法。”瑞王妃没拿顾娇当外人,她没自己的小姐妹,顾娇是第一个,她单方面认定的。 她说道:“静太妃有心上人,她不稀罕做太后,是自请出家的。” 这话她连妹妹杜晓芸都没说过。 当然主要也是杜晓芸是个大嘴巴,而且是个无脑偏向太子妃的大嘴巴。 ------题外话------ 她的心上人该不会是—— 嗯,我不说。 ------------ 218 吃醋(一更) 瑞王妃出阁前也是有不少小姐妹的,奈何成亲后彼此都疏远了,她做了皇子妃,那些人再也不拿她当一个普通的小姐妹了。 顾姑娘真好。 不会因为她皇子妃的身份就待她格外忌惮与生分。 她其实也不理解顾娇是如何做到的,似乎她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什么事能让她反应很大。 与这样的人相处才够自在。 瑞王妃把人送回医馆,付了诊金才离开。 下午,医馆又接到一个出诊,是曾经在这里治疗过的伤患,他缝了针,该去给他拆线了。 宋大夫几人正忙,顾娇问了地址,坐上医馆的马车去了那边。 那名患者是被炉子炸裂的随便割裂了腰腹,缝了二十多针,前期愈合情况良好,但一次下床上茅厕不小心摔了一跤,又给撕裂了一部分伤口。 这次愈合得不错。 顾娇给他拆了线。 “还有吃什么药、擦什么药吗?”患者问。 顾娇摇头:“不用,这样就很好,饮食清淡一些。” 患者激动道谢:“多谢顾姑娘!” 这个患者是工部衙门请来的正规工匠,京城本地人士,等养好了伤便又能回到工部衙门。 顾娇想到了医馆里无家可归的江石与小江梨。 不过也没想太久。 顾娇上了马车。 小三子赶着马车,突然开口:“顾姑娘,那边好热闹呀!” 顾娇本质上个性子挺冷的人,可她又喜爱热闹,这真是一种很矛盾的特质。 她挑开帘子望了一眼,似乎明白为何这么热闹了:“是清风楼。” “啊,就是那个那个清风楼吗?”小三子虽听说过不少次,可没进去过,他有点儿期待。 清风楼是京城最风雅的酒楼之一,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还时常开设一些十分新奇的赌局。 “去看看。”顾娇道。 小三子心头一喜:“好嘞!” 二人去了清风楼。 今日格外热闹的缘故是因为萧六郎。 原来,清风楼开设了新的赌局,这一次竟然不是直接押注谁第一第二,而是直接押注谁是大三元。 这就很刺激了。 在与安郡王考了并列第一后,谁心里还有大三元的第三个人选? 可大三元总不会也出两个。 清风楼说了,若是出两个,他们双倍赔付。 当然也绝不可能出两个,这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有人去宫里叹了口风,皇帝不会允许出两个。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押谁好呢? “当然是安郡王啊,这还用说吗?”一个三十多岁的秀才说,“安郡王自下场科考,场场第一,只要再拿下殿试案首那便是六元及第。那萧六郎是小县城出来的,难度与京城的科举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他发挥还不稳定。我听说他院试没考好,连小三元都没拿到。就这样你们还敢下他的注吗?” 众人一听很有道理啊! 虽说他在地方上算是掐尖儿的,可来了京城算什么? 别看春闱与安郡王并列第一,那也不过是侥幸! 内阁大臣们一定是念在他出身微寒还能做出不错的文章,给了不少同情分,不然呢?能与安郡王一较高下吗? 疯了! 最终下注安郡王的占了绝大多数,只有极少数冒险者咬牙押注了萧六郎。 为了吸引更多亡命赌徒,清风楼毫不犹豫地将大三元的榜单挂在了大堂内最显眼的位置。 安郡王的名字排在右侧第一位,萧六郎第二。 可二人的赌注可谓是天壤之别。 安郡王的名字下面已经挂面金元宝了,萧六郎的名字下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银元宝。 一个金元宝代表一千两。 一个银元宝代表一百两。 顾娇上次卖皇帝的二手毛笔卖了八千两,三千两拿去周转医馆与新开的药厂,还剩五千两。 银票不在身上,不过她有钱庄的对牌。 她走进大堂:“我要下注。” 另一边,清风楼的厢房中,安郡王也在下注。 他没暴露身份。 不过他一身贵气,掌柜的也不敢轻易怠慢。 掌柜客客气气地问道:“公子,您是下注三元榜吗?您可以下注安郡王,他准赢的。” 安郡王对下注自己没兴趣,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两下:“我听说,你们这里有簪花榜。” “啊……是,是,有的!”掌柜意外,没料到对方会问起簪花榜来。 最近因为顾瑾瑜的事,簪花榜也遭受了一点牵连,有人质疑清风楼连上榜者的底细都不查清,害得他们瞎赔钱。 其实这会儿结果并没有出来,可所有人都认为顾瑾瑜没戏了,那些押注了她的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今庄月兮在簪花榜上一骑绝尘,远远地甩开了其它的竞争者。 掌柜以为他也是押注庄月兮的。 安郡王拿出厚厚一沓银票放在桌上,云淡风轻地说道:“全部押注顾大小姐。” 掌柜直接傻眼! 这头安郡王押注了顾娇,转头下楼就看见顾娇拿了对牌押注大三元:“五千两,萧六郎。” 心口中箭的安郡王:“……” 顾娇押注完自家相公,看着相公的名字下也有了一串金灿灿的金元宝,她满意离开。 刚要踏上马车,身后传来一道清风明月的温润嗓音:“这么巧,顾姑娘。” 顾娇转过身来,见是安郡王,神色平静地问道:“有事?” 安郡王想到她方才下的注,有些牙疼又有些哭笑不得:“顾姑娘对我这么没信心?” 顾娇疑惑道:“你说什么?” “下注。”安郡王指了指大堂内的三元榜。 “哦。”顾娇想了想,道,“你对自己有信心,可以给自己下注,我的银子已经下完了。” 安郡王:……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是几个意思。 “没事我先走了,告辞。”顾娇转身要上马车。 “等等。”安郡王出言叫住她。 顾娇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安郡王:“没事不能找你吗?” 顾娇:“不能。” 安郡王深吸一口气:“治病。” 不远处的伍杨才是真的倒抽一口凉气,我的爷,说好的信不过人家呢?这么快就打脸了? 顾娇淡定道:“来医馆。” 安郡王温润一笑:“好。” 二人乘坐各自的马车回了医馆。 当顾娇带着安郡王走进医馆时,正在柜台对账的二东家与王掌柜齐齐怔住。 啥情况? 这个野男人是谁? 他们家娇娇爬墙了? 除了顾长卿,顾娇没和萧六郎之外的男人一同出现过,可人家顾长卿是亲哥哥,这个俨然不是。 顾娇走在前面,她自己可能没察觉,但对方看她的目光与看别人不一样,那是男人才懂的眼神。 似是察觉到了二人的打量,安郡王客气又不失身份地说了一句:“我来看病。” 二东家怔怔道:“啊……看病啊,找小顾看吗?” 小顾?安郡王唇角勾了勾,眼底难掩笑意:“嗯,找小顾。” 二东家意识到自己失了言。 他和小顾是过硬的交情才能叫一声小顾,你一个不知哪儿来的患者凭啥也跟着叫小顾? 二东家表示不服气! 安郡王将一个银元宝放在了柜台上:“诊金。” 二东家:“里边请!” 王掌柜:鄙视你! 安郡王跟着顾娇进了诊室。 顾娇第一次见他就发现了他的夜盲症,但还是公事公办地问了他:“坐吧,哪里不舒服?” 安郡主坐下:“眼睛。” 顾娇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安郡王犹豫了一下,最终如实说了:“夜里会看不见。” 顾娇又道:“除了看不见,有别的不舒服吗?” “没有。”安郡王摇头。 “这种状况多久了?”顾娇问。 安郡王想了想:“去陈国的第二年就慢慢出现了,大夫看过,说我应当是让人下了毒,只不过一直也没找出究竟是什么毒。” “这个与下毒没多大关系。”顾娇又问了他的视力。 安郡王道:“太远了会看不清。” 顾娇指了指墙壁上的字:“这个呢?” 安郡王摇头。 还有近视。 顾娇在心里给出了判断。 顾娇打开小药箱,从里头取出不足巴掌大的小手电。 检查眼底需要裂隙灯,可惜小药箱暂时拿不出如此庞大的设备,她只能用肉眼去看了。 顾娇是大夫,她给人治病时眼里没有男女。 她站起身,在安郡王的面前站定,微微俯身:“待会儿可能有点刺眼,你忍住别动。” “好。”安郡王应下。 他比柳一笙乖很多,大夫让干嘛干嘛,不让乱动绝对没乱动。 顾娇就喜欢配合的患者。 顾娇一手撑开他的眼皮,用小手电的光刀模式检查他眼睛。 安郡王不知她拿在手里的是个什么东西,只觉亮得很,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鼻尖全是她的馨香。 “嗯。”顾娇检查完眼睛,收回小手电,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又问了他去陈国前后的饮食习惯,发现他在陈国格外小心,许多东西不敢吃,导致他摄入的营养出了问题。 这种夜盲症是好治的。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一瓶鱼肝油,改用小瓷瓶装好递给他:“一日一次,一次一颗。” “真的不是中毒?”安郡王结果小瓷瓶,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倒是不怪他如此小心,实在是八岁被送去陈国为质,不知多少人盼着他死,他中毒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是中毒。”顾娇确定。 安郡王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中毒啊,他就说呢,怎么死活找不到凶手?还错杀了两个人质。 今天国子监放学早,小净空又被刘全接走了,晚上老祭酒要给小净空补外语。 萧六郎索性去了医馆。 他进去时隐隐感觉到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尤其二东家与王掌柜,二人的眼底又是同情又是尴尬,还不敢与他对视。 萧六郎有腿疾后习惯了各种目光,没在意什么,朝顾娇的小院走去。 二东家小声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她小顾在诊室里啊?” 王掌柜:“这不是重点吧?” 重点是他俩进去好久了,这会儿也没出来呢。 顾姑娘看病这么慢的吗? 当然要说二人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倒也不至于,顾娇有自己的院子,真要干点啥就该去小院了。 可为一个患者诊治这么久还是挺少见的,更别说那个男人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而且长得也太好看了。 二东家:我最了解小顾,她一定又见色起意了,就像当初对萧六郎那样! 萧六郎昏睡做检查时,小顾就在厢房里垂涎了他许久,哼,别以为他不知道! 去小院需要路过诊室。 萧六郎刚走到诊室的门口,就见屋门从里头拉开了。 是安郡王。 萧六郎步子一顿。 恰巧此时,小药箱没放稳,从桌子上掉了下来,顾娇伸手去抢小药箱,腰肢差点撞到桌子,安郡王一个箭步迈过去,伸出手在她柔软的腰肢与尖锐的桌角之间挡了一下。 他其实并没有碰到她,顾娇躲开了,她没这么不小心。 可从萧六郎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他的手在她的腰肢上扶了一把。 萧六郎的眸子暗了一下。 ------题外话------ 来,干了这杯82年的老陈醋 ------------ 219 真香现场(二更) “唔?你来了。”顾娇站起身时看见了萧六郎,她抱着小药箱朝他走来,并没分出多余的眼神去看安郡王。 安郡王自嘲一笑,看着自己伸出去的那只多余的手。 就知道她能避开的。 但还是—— “今天放学早,我过来看看。”萧六郎顿了顿,又道,“净空被刘全接回去了。” 这是朝夕相对的人才有的默契,不必她开口询问,就已经知道她可能会问什么。 顾娇弯了弯唇角:“我这边没什么事了,收拾一下就能回去。” 萧六郎:“江石的情况怎么样了?” 顾娇:“恢复得不错。” 萧六郎:“我刚刚看到小江梨了,她在帮忙抓药,小姑娘挺机灵。” 某人今天的话有点多。 顾娇没往深处想,回小院收拾东西去了。 安郡王笑着看向萧六郎,是肯定与提携的眼神:“会试考得不错,殿试的难度不比会试小,你好好考,我这边会想法子将你的试卷送到陛下跟前的。” 所有贡士都有资格参加殿试,足足二百一十人,可真正呈到皇帝跟前的考卷不到三十份。 看似殿试大权是掌握在皇帝手中,实际第一步还是靠内阁把关。 对考生而言,徒有实力不够,还得有背景,不然考卷根本到不了皇帝手里。 内阁首辅姓袁,可袁首辅老了,内阁的大权如今大半掌握在庄太傅这里。 安郡王之所以向萧六郎抛来橄榄枝,一是因为他确实一早看中了萧六郎,二是他有足够的自信,即便是与萧六郎的试卷一起送到皇帝面前,他也依旧能够拿下状元。 至于说有没有第三个原因,譬如在顾娇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身份与优越感,不得而知了。 顾娇背好小背篓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萧六郎面无表情地看了安郡王一眼,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他转头对顾娇道,“走吧。” “嗯!”顾娇点头,与他一道出了医馆。 傍晚时分,冯林过来了,他是自己过来的,没带林成业,自打与林成业同居……呃不,同住后,冯林就很少单独行动了。 今天是因为林成业被周管事安排相亲。 冯林是来与萧六郎说松县他爹娘的案子的,案子有了进展——风老的那位门生在接到萧六郎的信函后,即刻将冯林爹娘的案子要了过来,亲自审问冯林的亲戚们。 乡下亲戚哪里见过这么厉害的官?他们心里,县太爷就是天,然而就连县太爷都只能站在一旁给对方倒茶。 没费多大劲儿,冯林的亲戚们便招了,此事与冯林爹娘无关,还了二老清白,也还了冯林清白。 “六郎,你有听到我说话吗?”书房内,冯林拿手在萧六郎面前晃了晃。 “嗯,听见了。”萧六郎心不在焉地说。 我怎么感觉你状态不对呢? 冯林还要赶回去看书准备下个月的殿试,没太待久。 出院子时他碰到老祭酒从隔壁过来,他想了想,还是把六郎的不对劲与六郎的姑爷爷说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和他重逢这么久,没见过他这样。” 老祭酒去了萧六郎的书房。 “您过来了。”萧六郎打了招呼,情绪不高。 老祭酒在他书桌对面坐下,随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有烦心事?” “没有。”萧六郎否认。 老祭酒问道:“是萧侯爷?” 萧六郎:“不是。” 老祭酒:“殿试?” 萧六郎:“不是。” 老祭酒沉吟片刻:“娇娇?” 萧六郎:“……” 萧六郎话锋一转:“您不是在给小净空辅导功课吗?他学得怎么样了?” 哟哟哟,都岔开话题了。 你和那小和尚几时这么相亲相爱了? 老祭酒是没这么容易妥放弃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执意搬来这里,他的阿珩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阿珩了,他把自己关了起来,不愿意让自己走出来。 老祭酒语重心长道:“一直都想问你,你和娇娇之间,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当初你晕倒在路边被娇娇捡回去,是顾家人逼着你娶了她。你们虽是夫妻,却也不是夫妻。” 萧六郎没说话。 老祭酒接着道:“你从前不离开她,是担心她无处可去,如今这个担忧也没了,你还在考虑什么?” 萧六郎道:“我没考虑什么。” 老祭酒又道:“那我再问你,你为何会进京?这个地方,你应该一辈子都不想回来的吧?” 萧六郎张了张嘴。 老祭酒却没给他答话的机会:“别说是娇娇逼你来的,她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萧六郎垂眸:“没有。” 老祭酒长叹一声:“这么好的姑娘,错过就没咯。你不珍惜,自有别人替你珍惜。我瞧冯林就不错,林成业那小子也厚实。” 萧六郎黑了脸:“老师!” 老祭酒哈哈一笑:“好啦好啦,开个玩笑。他们俩对娇娇没那意思,可保不齐别人会有。” 这是大实话,娇娇这么优秀,总会有人发现她的好并看上她。 傻徒弟对什么都聪明,唯独这一块儿不咋滴开窍啊。 老祭酒离开后,萧六郎在书房待了许久,一直到天彻底暗下来,他才起身走了出去。 顾娇在收拾院子。 他看到柴房有没劈的柴火,他拿起斧子要劈柴,顾娇忙走了过来,从他手中拿过斧子:“不用,我来。” 她很坚持。 萧六郎又去井边担水,她也阻止了。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她提着水桶的手上,她的手修长纤细,却并不如大家闺秀那般细腻如脂,她手心有薄茧,虎口有刀痕。 她吃的苦都在这双手上。 萧六郎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怎么了?”顾娇问他。 “娇娇娇娇!”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张作业,“姑爷爷给我出的题,我做完了!” 顾娇接过来一看,虽说她看不懂,但这字儿比从前进步了。 “真棒。”顾娇夸赞。 小净空背着小手手没有走。 “怎么了?”顾娇问。 小净空萌萌哒地说道:“想吃糖葫芦。” 顾娇点头:“好,我去给你买。” 萧六郎开口:“我正好……也要去买点东西。” 顾娇莞尔:“那一起。” 小净空蹦蹦:“我也要去!” 顾娇轻声道:“你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糖葫芦给你留着明早吃。” 小净空:……好叭。 做小孩子就是麻烦,觉好多! 顾娇与萧六郎出了门。 “你要买什么?”走在路上,顾娇问。 “呃……书。”萧六郎说。 顾娇想了想:“那不远,买糖葫芦的时候会路过书斋。” 萧六郎:“嗯。” 三月的夜晚没那般严寒了,只是冷风吹在身上仍有些微微凉。 萧六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顾娇,她好像……不大冷。 二人很快来到了书斋门口,顾娇遗憾道:“关门了,你要买什么书?我明天去给你买。”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也不是很急,我明天放学了自己买。” “好。” 二人继续往前走。 今儿也不知是怎么运气,书斋关门不说,卖糖葫芦的也收摊了。 顾娇一脸苦大仇深。 萧六郎望了望巷子对面的街道:“他也爱吃炸果子,那边有卖的。” 顾娇前世也吃过炸果子,但那种就是油炸面粉,有些像炸小油条,京城这边的炸果子掺了糯米,里头还有馅儿料。不止小净空喜欢,顾琰与顾小顺也喜欢。 只不过顾琰不能吃。 顾娇决定去买点炸果子。 原本只有顾娇觉着今晚运气不好,可到了卖炸果子的小摊里,萧六郎的脸色就沉下来了。 京城那么大,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炸果子的小摊摆了两张桌子,其中一张上坐着庄月兮与安郡王。 安郡王也看见了萧六郎与顾娇,他冲二人温润一笑:“这么巧,你们也来吃这家的东西啊?他家的东西做了许多年了,味道很不错,你们从外地来,还没吃过吧?” 萧六郎:从小吃到大,了解下? 萧六郎的心情突然变得烦躁。 女学就在医馆隔壁,庄月兮是见过顾娇的,知道顾娇约莫是妙手堂的医女,不过二人并无矫情。 她问安郡王:“大哥,你认识?” 安郡王介绍:“顾小姐和我同窗。” 严格来说,对小俩口的介绍应当是我同窗与他娘子。 可安郡王自动忽略了什么。 听到是大哥的同窗,庄月兮神色稍霁,很快,她又问道:“哪个顾小姐?” 安郡王的目光始终落在顾娇的身上:“定安侯府的千金。” 定安侯府只有两个千金,一个是顾瑾瑜,另一个便是据说在乡下长大的真千金。 就是眼前这个姑娘吗? 长得可真是…… 庄月兮看见了顾娇左脸的红色胎记,咽下了询问的话。 她不像庄梦蝶那般目中无人。 大哥既承认是自己的同窗,那她也会礼待他们。 “过来坐吧,这个还要等很久。”安郡王对二人道。 还有一张桌子,可惜坐满了,还真只有他们旁边有空位。 二人走过去坐下。 顾娇挨着庄月兮,萧六郎挨着安郡王。 可这个座位反倒让安郡王与顾娇成了面对面,庄月兮与萧六郎成了面对面。 庄月兮眼里只有哥哥,倒是没太盯着萧六郎看。 可安郡王却一直盯着顾娇看! 萧六郎蹙眉,他是哪根筋不对?为什么要来买炸果子? 买炸果子的人多,等了一刻钟才轮到他们,其间安郡王与庄月兮的炸果子是好了的,不过安郡王让给别人了。 萧六郎的脸更黑了。 安郡王与二人寒暄了几句,多以“你们怎么这么晚出来吃东西”,“你们是怎么来的”,“远不远,一会儿用不用送你们回去”的问句存在。 庄月兮没察觉出哥哥对顾娇的特殊,还当哥哥是在关怀自己的同窗。 萧六郎却明白,他与安郡王根本没有这么熟。 不一会儿,安郡王聊到了一本在陈国看过的天文书。 顾娇来了兴趣。 她一有兴趣,眼睛就会变亮,像星星似的会发光。 萧六郎的心里堵得慌。 他们的炸果子好了,安郡王付了钱。 “不用。”萧六郎冷冷地将铜板放在桌上,“我们自己买。” 安郡王摊手一笑。 萧六郎与顾娇离开,安郡王与庄月兮也打算坐上马车回府。 就在此时,街上突然来了一支舞龙与舞狮子的队伍,原来是某位青楼的花魁游街,整条长安大街都骚动了。 人群蜂拥而至,眼看着要将他们淹没。 顾娇一把抓住萧六郎的手腕,拽着他从人群中穿梭了过去。 一直到进了碧水胡同,顾娇才停下来,随后她便听见一声低笑。 顾娇小身子一僵,回过头。 却见被她拽在手里的根本不是萧六郎,而是安郡王! 顾娇:“……” 另一边,萧六郎整张俊脸都冷了下来。 那丫头竟然当着他的面……和另一个男人跑了?! ------题外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220 祖父(一更)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就连一旁的庄月兮也怔住了。 什么情况? 她哥哥怎么撇下她和别的女人跑了? 那个女人还俨然是有家室的! 巷子里。 顾娇郁闷地看向安郡王:“你故意的?你还模仿他走路!” 安郡王失笑:“嗯,是,我是故意的。” 被抓住的一霎他就知道是她弄错了,因为她走得不算太快,却很小心地为他挡住人潮涌动,她为他冲在前头。 可他没叫住她,甚至还故意骗她。 本想走得更远再露馅,可他实在忍不住了。 顾娇的小脸黑透了。 安郡王道:“我是你的病人,你是我的大夫,你不能打我。” 顾娇捏着小拳头,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不理他,转身走掉了! 安郡王迈步跟上。 游街的花魁已经过去了,街道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二人一前一后出现。 庄月兮提着裙裾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挽住他胳膊道:“哥哥!刚刚怎么回事啊?” “没事,上车吧。”安郡王对她说。 “可是……” 庄月兮想当场问个明白,安郡王却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庄月兮的心都化了,拉着哥哥的手上了马车。 临走前,安郡王笑着看了顾娇与萧六郎一眼:“顾姑娘,改天见。” 顾娇:“……” 萧六郎:“……” 马车走远,空荡荡的街角只剩下萧六郎与顾娇,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顾娇想了想,道:“我说,我是抓错人了,你信吗?” 萧六郎:“呵呵。” 你相公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顾娇主要是在内心自我检讨,抓错人了,害相公在寒风里等她这么久。 萧六郎是在生闷气,她越不说话他越是生气。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在气什么! 终于在跨过门槛时,他出声了:“他说改天见什么意思?” 顾娇哦了一声,道:“他是医馆的病人,过几天要来复查。” 居然还有一层医患关系在里头了! 萧六郎大拳一握,语气如常道:“他什么病?” 顾娇道:“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 很好,他们俩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娇娇~” 小净空从西屋的门缝探出一颗小脑袋。 顾娇很快便没功夫与萧六郎八卦安郡王了,这个时辰了,小净空居然还没睡,一看就是从被窝里钻出来的。 顾娇走过去,将小家伙抱起来,将炸果子放在桌上,素手握着他冰冷的小脚丫,把人塞进被子:“怎么还不睡?” 小净空被裹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像个乖巧的蚕宝宝:“等娇娇。” 顾娇道:“没买到糖葫芦,只有炸果子,要尝一个吗?” “嗯!”小净空乖乖地点头点头。 顾娇拿了个炸果子喂给他,他吃得满嘴流油,餍足到眯起眼睛。 “还想吃。”他说。 “不能再吃了。”顾娇倒了一杯热水让他漱了口,“睡吧,明天再吃。” 小净空是听话的小孩子,很快就闭上眼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萧六郎洗漱过后,躺在小家伙身边却有些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走马观花,乱糟糟的,他好不容易挣脱那股巨大的束缚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回了侯府。 他躺在陌生而又熟悉的床铺上,眼前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象。 屋子里站着伺候的下人,只是太久不见,他已经叫不出他们名字了。 一袭鹅黄色裙衫的信阳公主一脸温柔地走了进来:“阿珩,你醒了!” 他怔怔地看着信阳公主,信阳公主在他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他额头,纳闷道:“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娘?你不认识娘了吗?” 她着急上火,忙冲门外喊道,“御医!快宣御医!” 御医来了,给他把了脉,又检查了身子,对信阳公主道:“回殿下,小侯爷无碍,应当是受了惊吓,所以才会这样。” 信阳公主满眼担忧:“阿珩,阿珩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都说了让你别去殿试,一个殿试有什么好去的?你要当官娘会帮你,你不用科举!” “殿试?”他愣愣地看着一屋子人,“殿试已经过了吗?” 信阳公主道:“过了呀,你在殿试上与人起了冲突,不小心摔倒,已经昏迷了好些天了。” 没有四年前的那场大火,他平安长到了现在。 “娇娇呢?”他问。 “娇娇是谁?”信阳公主问,“你就和琳琅成亲了,你可别是在外头看上什么别的姑娘了,琳琅会难过的。” “娇娇。”他掀开被子走下地。 “我的腿……”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可以走动,没有丝毫伤势。 是的了,没有大火,自然也没有流落民间,没有受伤。 信阳公主叫道:“你披件衣裳啊,外头冷!” 他飞快地去了碧水胡同,他来到他与顾娇的家中,然而他用力推开院门,里头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心底一沉。 他叩响了老祭酒的院门。 开门的却不是老祭酒,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又去了赵大爷家:“赵大爷,是我,六郎!” 赵大爷与赵大婶儿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谁呀?” 他又去了隔壁的隔壁:“张婶,是我!我是六郎!” 张婶满脸莫名其妙。 他没来过,没人认识他。 他只觉浑身都冷透了。 他想起了医馆,他火急火燎地奔过去。 妙手堂还在,可妙手堂的人也全都不认识他了。 终于,他在大堂中见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他快步朝她走过去,正要唤他一声娇娇,她却用极为陌生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对一旁的大夫说:“来病人了,你接待一下。” 她从他面前走过,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心底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憋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他的心口。 这种感觉着实算不上好受,他硬生生醒过来了。 随后就发现那才是一场梦。 他没回侯府,他还在碧水胡同的家中,身边是打着小呼噜的小净空,小净空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只小脚脚搭在他心口。 难怪他梦里这么难受,是被这小东西用脚压的吧? 萧六郎将小家伙的小脚脚拿开。 后半夜,他没再入睡。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顾娇不再认识他时那股心口被掐住的感觉。 这种感觉陌生而不受控制,想压下去都不行。 翌日,顾娇早起时萧六郎已经不在了。 小净空睡得香甜,完全不知坏姐夫是几时走掉的。 刘全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敲了敲院门:“娇娘,是我。” 顾娇给他开了门:“刘叔,这么早。” 刘全笑道:“六郎来找过我,说他有事先出去,一会儿我来送顾琰他们上学。早饭我也做好了,这就给拿过来。” 哦,人不见了,家里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顾娇没多想:“多谢。” 其实她送也可以,不过刘全会驾车,三个小男子汉可以坐马车去上学。 他们去上学后,顾娇去了医馆。 今天又有两名危重患者出院,可喜可贺的一天。 然后一大早没看见萧六郎,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却说另一边,顾侯爷也打算出门了。 自打姚氏搬去碧水胡同后便不肯再搬回来,有顾娇拦着,他是打也打不过,抢也抢不过,姚氏从前还算听他的,自打有了顾娇,他感觉自己在姚氏心目中的地位直线下降了。 这么下去可不行。 他得单独去找姚氏。 他是算准了顾娇去医馆的时辰的,只不过这个时辰他也得去衙门。 一番纠结后,他决定翘班! 撇开他办事的能耐不谈,他为官的态度还是不孬的,这是他做官生涯里第一次翘班。 不过为了媳妇儿,他豁出去了! 顺便他也合计了一下,等把姚氏接回来后他可以去刑部看看瑾瑜。 瑾瑜被关了那么久,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他雄心壮志地出发,可他刚一打开府门,人就顿住了。 门外站着一名穿布衣的老者,身材比他更魁伟高大,头发有了银丝,却精神矍铄,气势逼人。 顾侯爷手里的包袱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这是他为姚氏准备的礼物。 “爹爹爹爹爹爹……你怎么回来了?” 他直接紧张到结巴了。 老侯爷凌厉的目光落在顾侯爷的脸上:“这个时辰你不该在衙门吗?” 今天不必早朝,可衙门并没放假。 顾侯爷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我……正要去。” 老侯爷看了眼地上散落出来的珠宝首饰:“带着这些东西?” 顾侯爷直接从结巴升级成了哑巴。 他运气要不要这么差,第一次翘班就被亲爹给抓包了…… 老侯爷在回京的路上便听了一箩筐定安侯府的传言,正在气头上,顾侯爷这个时候被抓包,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顾侯爷后退一步,抬起胳膊挡住脸:“我的脸刚好!” 顾侯爷都成家立业了,老侯爷一般不揍他了,除非忍不住。 “啊——” “啊啊——” “啊啊啊——” 一刻钟后,顾侯爷院子里传来他凄厉的惨叫。 不远处的黄忠无奈地捂脸:“……” 唉。 没眼看了。 军营的顾长卿接到了祖父回府的消息,即刻回了府。 与此同时,清和书院的顾承风也听到了小厮的禀报:“什么?我祖父回来了?” 小厮战战兢兢道:“是啊,二少爷,您放学后可千万别到处乱跑,记得带三公子回府啊!” 带顾承林回府?这可难办了。 顾承林最近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 顾承风自打亲眼目睹了血腥的手术现场后,便再也无法吃肉,他常自嘲自己怕不是要做和尚,结果有一天,院子里就真的来了个小和尚。 是小净空。 顾承林在顾娇的院子静养,小净空最近来的多了,难免偶尔碰上他。 小净空不认识顾承林,也不清楚他与顾娇的恩怨与关系,他只当顾承林是个普通的病人。 小净空是个热心的小孩子,他见顾承林郁郁寡欢、心绪不宁,便提出为他诵读佛经:“我从前不开心的时候,师父就会给我念经,念完我就开心啦!” 顾承林呆呆的,没理他。 小净空只当他同意了。 他敬业地翻出自己的小僧衣与小木鱼,戴上佛珠与僧帽,盘腿坐在地板上,开始为顾承林念经。 顾承林起先没反应,可听着听着竟然正襟危坐起来,他眸中流下清泪,心底却寻到了平静。 “菩萨……真的能救人脱离苦海吗?”他怔怔地问。 小净空认真道:“当然呀!师父老人家是这么说哒!” 顾承林忽然站起身,冲小净空恭敬地鞠了一躬:“我要出家,请小师父为我剃度。” 小净空:“哦。”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出去,找了一把给病人剃腿毛的剃刀,开始为顾承林剃度。 他是从左往右剃的,左边剃光了,正要来剃右边时顾承风赶到了。 看到这场景顾承风都疯了:“你们在干什么?!” 小净空扭头看向顾承风,一脸无辜道:“我在给他剃度呀,他要出家。” 顾承风:“……!!” 顾承风心痛又心塞地说道:“祖父回来了,让你赶紧回府!” 顾承林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我出家了,不再是什么侯府公子,也不认识施主的祖父,凡尘俗事皆与我无关……头发还能接回去吗?呜呜~” 顾承林顶着半个光头、半头长发回了侯府。 当看到顾承林那不可言说的造型时,天塌下来都临危不乱的老侯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题外话------ 老侯爷心里闪过两个字。 23333 ------------ 221 暴揍渣侯(二更) 老侯爷暂时还不知姚氏母子回了京城的事,以为他们仍在温泉山庄,便没叫人给他们递消息。 他开始审问儿子与三个孙子:“京城的那些传言都是怎么一回事?”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年,侯府竟然发生这么多大事。 首当其冲是顾瑾瑜的身世,真够糟心的,居然是个抱错的孩子。紧接着便是凌姨娘的事。 这也解释了顾承林为何会变成这副德行。凌姨娘已经被顾老夫人处置了,是死是活老侯爷没问,他没那个闲工夫去关心一个姨娘。 至于说那个真正的孙女不愿回府,他也没太放在心上。一个丫头罢了,没什么好重视的,何况她既嫁了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已经算不得是侯府的人了。 顾承林欺负顾琰结果被顾娇暴揍的事父子四人全都很有默契地没说。说了也没好处,挨揍的还是他们。 顾琰身子骨弱,一揍就没了,他是不论犯了什么错都从不挨揍的。再就是侯府的姑娘都是教养长大的,从小到大不论顾瑾瑜闯不闯祸,老侯爷都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所以顾娇也不会挨揍。可即便不提这一茬,侯府被闹得乌烟瘴气的——翘班的翘班,搬出府的搬出府,上梁不正下梁歪,统统要罚! 顾侯爷已经揍过了,那就再揍一顿。顾侯爷:“……!!”你还是不是我亲爹了? 老侯爷看向顾长卿:“你作为大哥,没约束好两个弟弟,该不该罚?”顾长卿低垂着眉眼,死死地拽紧拳头,似在隐忍着什么:“该罚。”老侯爷沉声道:“好,一百军鞭。”顾承风五十军鞭,顾承林也五十军鞭。 顾长卿道:“三弟重伤初愈,受不得鞭子,我代他受罚。”顾承风忙道:“我也可以代三弟受罚!” “好,一人再加二十鞭。”老侯爷冷声说完,看向只有半头长发的顾承林, “剩下十鞭,扛得过去就罢了,扛不过去我就只当没你这个孙子!”狠还是老侯爷狠呐! 顾长卿修理两个弟弟时,顾老夫人还敢去一哭二闹三上吊,老侯爷一声令下,鞭子在儿子孙子身上抽得啪啪的,顾老夫人吭都不敢吭一声。 顾侯爷被抽得体无完肤。 “行了。”老侯爷说, “别打死了,还得入宫请罪。”生无可恋的顾侯爷:“……”您可真是我亲爹! 老侯爷带着儿子入宫向皇帝入宫请罪。老侯爷跪下行了一礼,双手抱拳:“养不教父之过,那丫头闯下弥天大祸,都是这不孝子惯的,臣把这不孝子带来了,任凭陛下发落!”皇帝看了眼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的顾侯爷。 都揍成这样了,他也没地儿下手了哇。皇帝轻咳一声摆摆手:“算了,这件事错不在顾侯爷,小丫头也是年轻不懂事,日后多家管教就是。”有关顾瑾瑜被罚的缘由,官方给出的说辞依旧是摔坏玉玺,另外加了一条欺君之罪。 至于是风箱欺君还是糯米砂浆欺君,官方并未细细言明。可越是这样才越是容易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如今就算没有风箱的证据,民间也有了不少顾瑾瑜冒领风箱功劳的声音。 这次的事故严格说来主责不在顾瑾瑜,她虽是提供了改造的图纸,可用不用是工部的决定。 工部的督造司早发现了她的改造有问题,却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跳过了正常的试用程步骤,雇佣大量黑工非法开工。 可老侯爷不能为顾瑾瑜开脱,他表示,所有损失皆由定安侯府一力承担,另外,他请求皇帝废去顾瑾瑜的县主身份。 皇帝叹道:“唉,老侯爷这是何苦?朕已经废去了她的郡主位份,县主之位就留着吧。” “请陛下收回成命!”老侯爷坚持。皇帝一副既然这么坚持那我也不好不给面子的样子,下旨把顾瑾瑜的县主身份收回了。 顾瑾瑜终于走出了刑部,然而她高兴不起来。半个多月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从二品郡主,如今什么都没了。 平地摔跤不疼,高处跌下来才疼。顾瑾瑜回了侯府,她先回院子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了干净衣裳,整理好仪容,方去花厅拜见了顾侯爷。 她委屈哽咽,眼眶微红:“祖父,瑾瑜知道错了,瑾瑜愿意去祠堂罚跪。” “不必了。”老侯爷说。顾瑾瑜心头一喜,祖父不舍得她罚跪,祖父还是疼她的! 下一秒,她就听得老侯爷冷冰冰地说道:“你不是顾家人,没资格跪拜顾家的列祖列宗。还有,以后不要叫我祖父。”顾瑾瑜直接僵在了原地。 老侯爷从来都是个严厉而又暴力的家主,他揍起儿孙来毫不手软,除了顾琰与顾瑾瑜。 顾瑾瑜一直认为那是祖父格外疼爱他们,可眼下,她莫名觉得,祖父可能根本是不在意他们姐弟。 顾瑾瑜错了。老侯爷不是不在意他们姐弟,是单纯不在意她。老侯爷是疼顾琰的,不然也不会给了顾琰两个暗卫,明明连顾承风与顾承林都没有。 老侯爷是典型的重男轻女,亲孙女他都不疼,不是亲生的那就更不疼了。 料理完府上的事,老侯爷再次入了宫。老侯爷回京的消息很快席卷了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战将回来了,只不过回了又如何呢? 他的兵权早就交出去了,顾家军也收编到别人的麾下了。顾娇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不知老侯爷回来了,她正在清点厂房那边送来的金疮药。 这是给军营定制的第二批金疮药。她随即抽查了几瓶,质量完全没问题。 “我今天没什么事,我去送吧。”顺便她也给薛凝香的小叔子周二壮送点东西。 因为送药材的缘故,顾娇得以进了军营。将士们刚习完武,正坐在空地上歇息,空气里充斥着汗水与兵器的味道。 是她前世熟悉的味道。顾娇没多看,乘坐马车来到了医官们的营帐。接待她的是一位姓卢的医官。 顾长卿早几天便打过招呼了,卢医官待顾娇十分客气,但却也紧张又谨慎地说道:“一会儿别乱跑,等我验完药就直接离开。”今早他们接到了消息,军营有大人物要来。 大人物身份太高,乃至于半年都没出现过的宣平侯也被叫来了军营。宣平侯有起床气,在马车上坐了一路还没消气,他拒绝下车:“姓染的我看你是不想干了。”染将军站在马车旁,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道:“侯爷可错怪下官了,下官哪儿敢惊扰侯爷美梦?这不是……”他说着,四下看了看,上前一步,凑近车窗小声道:“宫里要来人了,大将军怕撑不住场面,便让下官无论如何也得将侯爷请过来。这里头啊一半的顾家军,一般人镇不住,还真得侯爷您出面!”宣平侯淡道:“本侯出面干什么?”染将军讪讪地打了帘子:“侯爷先下车,车里闷得很,下官为您准备了好酒好菜,一会儿便给您呈上来。”马车里确实够闷。 宣平侯冷着脸地下了马车。染将军接着回话道:“也没多大事儿,大将军的意思是……一会儿您带着将士们操练操练,最好排个兵啊布个阵啊什么的,越威风越好!我把人全都叫出来!” “弄那么大阵仗干什么?陛下他又不懂。”宣平侯挽着袖口,漫不经心道, “瞎瘠薄搞搞得了。”皇帝与老侯爷刚下马车就听到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一句。 老侯爷:“……”皇帝:“……” ------------ 222 可怕实力(一更) 皇帝觉得如果他哪天短寿了,一定是被萧戟活活气死的。 后宫三千佳丽没掏空他的龙体,萧戟一句话就能扎穿他的龙心! 皇帝当即拉下脸来。 老侯爷的脸色也沉了沉。 这宣平侯不说话时是个谦谦君子,一开口简直是个流氓痞子! 宣平侯一转头,发现了皇帝一行人,他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被人抓包的慌乱与心虚,他转过身,拱手,从容优雅地行了一礼:“臣,见过陛下。” 讲真,文臣都没他行礼行得优雅好看。 皇帝心里翻江倒海,最美的妃嫔都没让他的心情如此跌宕过。 染将军听到那声陛下时便吓得六神无主了,他慌忙转过身来,深深地福下身去。 皇帝身边站着老侯爷,不过老侯爷戴了面具,因此染将军并未认出他来。 染将军的心里也在翻江倒海,这么刺激的吗?方才的对话有没有被陛下听去啊?陛下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他和宣平侯的脑袋啊? 不对,话都是宣平侯说的。 自己是被连累的。 染将军要哭了…… 宣平侯从容淡定地说道:“陛下来的真巧,臣正要练兵,陛下可要观摩一二?” 皇帝的眼神凉飕飕:“呵,朕又不懂。” 宣平侯淡然一笑:“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嘛。” 皇帝:“……” 迟早被这家伙气死! 皇帝与宣平侯说起来是有姻亲关系的,他娶了宣平侯的妹妹,宣平侯又娶了他妹妹。 皇帝也时常会想,怎么就和这家伙互相做了小舅子呢? 他今日与老侯爷来原本也是要看练兵的,他带着老侯爷往眺望台走去。 当戴着面具的老侯爷与宣平侯擦肩而过时,宣平侯唇角一勾:“老猴儿。” 老侯爷虎躯一震:“……!!” 妈的,想打死他! 老侯爷气得在心里爆了粗口,面具都差点歪掉了。 君臣二人上了眺望台,军营所有将士被叫到了操场上。 京城一共有大大小小八个军营,原先的顾家军被分配了不同的军营中,其中以虎山大营的顾家军最多。 虎山大营是骠骑大将军的地盘,骠骑大将军早年与老侯爷不大对付,顾家军落在他的手里,其后果可想而知。 这些年顾家军没少被他磋磨,大家都咬牙没闹事,主要是老侯爷当初的一席话:“你们是顾家军,但你们效忠的不是我,不是任何一个将领,是昭国的陛下,你们守卫着全昭国的百姓,其中也有你们的家人和我的家人。” 是啊,他们守卫的也有自己的家人和老侯爷的家人啊。 顾长卿进入虎山大营后,顾家军更隐忍了,不管骠骑大将军如何故意针对他们,他们都不会做逃兵。 他们默默地守护着顾长卿,期待着有一天他能像老侯爷那样将所有的顾家军集结在一起,再一次上阵杀敌! 只是顾长卿在军营的日子也不算舒坦。 他受伤是最多的,要说没被针对不可能。 今天为何会请宣平侯过来,不就是骠骑大将军担心自己一出现,顾家军们满身戾气会闹得场面太难看嘛? 包括顾家军在内的所有将士列队完毕,整齐划一。 宣平侯翻身上马,开始今日的点兵。 他穿上盔甲、戴上头盔的一瞬,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强大,张扬、霸气、嚣张! 没人再去注意头盔下那张俊美的神颜,全被他眸子里的杀气所震慑,金戈铁马,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这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男人,九死九生,打过胜仗,也吃过败仗,输得起,赢得了,从不退缩! 皇帝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都去打仗:……唉,算了,不罚他了。 老侯爷看着自己一手带起来的顾家军,神色复杂。 皇帝强行收回被宣平侯吸引走的注意力,转头问老侯爷道:“老侯爷可后悔朕把他们都交到骠骑大将军的手里?” 倒不是说顾家军在别的军营就顺风顺水,毫不受人排斥,只是在骠骑大将军的麾下最为严重,连顾长卿都不知吃了多少闷亏与苦头。 老侯爷叹息道:“他们是昭国的儿郎,他们今日所受的苦都是为了陛下的大业,臣无悔,他们也无悔。” 只有分到最不对付的骠骑大将军麾下,才能显出皇帝是有意刁难老侯爷,老侯爷才有足够的理由对陛下寒心。 他与陛下决裂了,才没人怀疑他是暗中继续为陛下效力去了。 皇帝也叹了口气:“那朕寻个机会把长卿调到御前,朕听闻他年前训练时不慎受了伤,这种情况并不少。” 哪怕明白顾长卿不会向顾侯爷诉苦告状,皇帝也没刻意粉饰太平。 老侯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战场远比军营残酷,他若是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将来又如何带兵打仗?陛下与臣皆心知肚明,战事是一定会起的。” 是啊,终有一战,那天迟早会到来。 如今每多一分磨炼,在战场上便多一分保命的可能。 骠骑大将军再针对顾长卿,也不会真明目张胆要了他的命,敌人才是真真正正的不会手下留情。 至此,皇帝不好再说什么。 练兵结束了,皇帝与老侯爷走下眺望台。 想到什么,皇帝对老侯爷道:“对了,有件事忘了恭喜老侯爷,长卿闯到第十三关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老侯爷一下子听懂了。 那是他早年在后山岩洞里设下的十八罗汉阵,共有十八关,一关比一关凶险艰难。 迄今为止最好的成绩是顾长卿,他上个月闯到了第十三关。 骠骑大将军的侄儿紧随其后,闯到了十二关,听说他最近练功练得不错,打算也去闯第十三关了。 “里头略做了改动,增了些难度,老侯爷可要去瞧瞧?”皇帝道。 老侯爷拱手:“好。” 医官的军帐中,卢医官正在卖力地检查顾娇送来的药品。 军营对药物的检查十分严苛,今天其余医官不在,他一个人查没那么快。 顾娇坐在军帐里百无聊赖。 一个姑娘家与他这个大男人独处一室怪不好意思的,卢医官笑了笑,说:“顾姑娘稍坐片刻,若实在闷就去外头走走,切记不可走远了,不要超过前面那个帐篷。” 若换作别人,卢医官只怕没这么周到,可谁让是顾长卿打过招呼的人呢? 顾长卿倒是没说是自己妹妹,可能让他这个冷面阎罗亲自出面打招呼,二人关系想来也是不简单。 至于多不简单,卢医官就没去八卦了。 顾娇在军帐里最不自在的不是她自己,反倒是卢医官这个大男人,顾娇好几次观察到他的别扭神态。 这么下去,金疮药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检查完,她还得回国子监接萧六郎与小净空放学。 念头闪过,顾娇决定出去散散心,让卢医官可以专心致志地提升效率。 虎山大营是靠着山,而且那座山就叫虎山,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卢医官只说不让她走过前面的营帐,没说她不能往后山去。 她倒也没走太远,就随意溜达了一小会儿,不料无意中看见一只兔子,灰灰的,肥肥的,可爱极了。 顾娇闲着没事儿干抓起了兔子。 别看那兔子肥嘟嘟的,反应却不满,一不留神让它钻进草丛了。 “嚯,小东西,溜得还挺快。” 顾娇迈着步子追了上去,追着追着就追进了一个山洞。 一开始她以为是个普通的山洞,可越走越开阔,也越来越不对劲…… 另一边,皇帝与老侯爷来到了十八罗汉阵的入口。 入口处与普通的山洞无异,一般没什么人把守,因为里头没有贵重东西,只有可能弄死人的机关。 军营的将士都知其要害,寻常根本不会往这边来。 今日是皇帝要来才临时安排了一个守卫。 守卫方才去了下茅厕,回到岗位就发现皇帝领着自己的蒙面下属过来了。 “我运气真好!”守卫暗暗捏了把冷汗。 守卫冲皇帝拱手行礼,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到一边儿去。 守卫识趣地退下。 皇帝对老侯爷道:“当年留下的阵法都没变,就是增设了一些暗箭,比原先更难闯关了。” “是骠骑大将军的主意吗?”老侯爷问道。 “是啊。”皇帝叹道,“就在长卿去闯关的前一天增设的。” 如此针对顾长卿的手段还真是没谁了。 老侯爷没说什么。 倒是皇帝开了口:“长卿当时受了点伤……就是炉子爆炸的那一回,他带伤闯阵,还能闯到第十三关,实属难得了,只怕连骠骑大将军都没料到长卿如此厉害。” 老侯爷依旧没说什么。 要闯过十八关,才有资格重振顾家军。 轰隆—— 岩洞内突然传来一道巨响。 老侯爷与皇帝的脸色齐齐一变。 什么情况? 里头出事了? 老侯爷花白的眉毛一拧:“有人在闯阵。” 皇帝叫来守卫:“谁进去了?” 守卫摇头:“没有啊……没看见……” 皇帝皱眉:“你方才一直在这儿?” “奴才去了一趟茅房。”守卫不敢隐瞒,“但奴才很快就回来了,而且军营里也不会有人随便闯阵。” 皇帝狐疑道:“那里头的响声是怎么回事?” 这个阵是老侯爷创下的,他只是听声音便能判断出是第几关的阵法被触动了。 三、四、五、六、七!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已经到第七关了。 不过若仅仅是这样并不足以引起老侯爷的注意。 很快,第八九十关的机关也启动了。 速度太快了。 老侯爷蹙了蹙眉,真的是有人在闯阵吗?还是阵法自己启动了? “你确定没人进去?”皇帝问。 “奴才……奴才……”守卫这会儿忽然又不确定了。 里头的响动到了第十三关。 老侯爷眉头拧成了川字,难道是长卿? 顾长卿就是闯到了第十三关。 可这个念头不过是刚刚闪过,第十四关的阵法便迅速启动了。 老侯爷的神色终于不淡定了。 到十五关时,阵法停了。 不知为何,老侯爷竟然松了口气。 可一口气还没松完,十六十七十八,快到不可思议,根本不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阵法便恢复了平静。 阵法只有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闯过十八关才能从出口出去,否则都只能原路返回到入口。 老侯爷让守卫绕去后面的出口看看。 守卫很快折返,回禀道:“没看见什么人。” 皇帝愣了愣,问老侯爷:“你怀疑是有人闯过去了?” 十八关? 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老侯爷也觉得不可能,他摇摇头:“可能是机关出了故障,回头我让人修理一下。” ------题外话------ 双倍活动开始了,大家有月票的可以开始投了。 请大家多多支持娇娇,鞠躬感谢。 ------------ 223 温馨(二更) 顾娇抱着小兔子回了营帐。 果然沉下心来做事就快了许多,卢医官检查完所有金疮药了。 他一抬眸,看见顾娇抱了只小兔子过来,不免讶异:“哪儿来的兔子呀?” “后山捡的。”顾娇说。 “后山?”卢医官心道,不会是去了哪里吧? “你怎么了?”顾娇觉得卢医官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你没进什么山洞吧?”卢医官小心翼翼地问。 “呃……不能进吗?”顾娇古怪地问。 卢医官道:“当然不能进啊。”进去会死人的! 顾娇摸了摸兔子,淡定地说道:“哦,那我没进。” 卢医官:“……” 你到底是进还是没进? 算了,应该是没进去的,否则那么厉害机关阵法,她哪儿能活着出来? 卢医官给顾娇结算了尾款,并告诉顾娇若这一批金疮药反响也好,那么还会有一千瓶的订单。 军营对金疮药的需求是巨大的,顾娇只要牢牢抓住这个订单,很快就能让药厂回本。 顾娇道了谢,抱着小兔子出了军营。 小三子一看她怀里的小兔子,便来了兴趣:“顾姑娘,哪儿来的小兔子,真可爱!” “确实可爱。”顾娇点头,“晚上拿去红烧了。” 小三子:“……” 肥兔子:“……” 顾娇最终并没有成功吃到兔肉,因为小江梨看上这只肥兔子了。 小丫头性格内向,话不多,但勤快又吃块,医馆的人都很喜欢她。 “送给你了。”顾娇将小兔子递给了小江梨。 “我我我……我真的可以养兔子吗?”小江梨长这么大,印象中似乎没养过东西,她和哥哥养不起。 “嗯。”顾娇点头,“就是兔粑粑你得自己收拾。” “我会的我谁的!”小江梨点头如捣蒜,将小肥兔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第一个小宠物,她很喜欢:“多谢顾姐姐!” 顾娇把金疮药的尾款递给王掌柜,之后便去国子监接萧六郎与小净空放学。 先出来的是小净空。 小净空背着小书袋,严肃着小脸走在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之间,格格不入又有些滑稽。 他以为是坏姐夫来接他,所以没啥好脸色,谁料竟是顾娇,他一秒化身小萌物,哒哒哒地朝顾娇跑了过去。 “娇娇!”他扬起小脑袋,萌萌哒地看向顾娇。 顾娇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问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小净空道:“今天赛跑啦!” 国子监蒙学不是死读书的地方,十分注重孩子的全面发展,听说再长大一些还会教孩子们琴艺与骑射,妥妥哒贵族孵化班。 顾娇拿了帕子给小净空擦汗。 小净空将小脑袋递过去,乖乖地让顾娇擦。 他的小寸头又长长了一点,等到冬天应当能扎个小揪揪了。 “我跑了第一,他们都跑不过我!”某小东西臭屁地说。 顾娇对此并不意外,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他的体质是很好的。 顾娇给小净空擦完汗,刘全过来了。 刘全是来接小净空的:“……国子监请来了内阁大学士,为下月的考生们讲解殿试技巧,六郎说他可能会很晚下课。” 这种课,小祭酒从前都是不参加的。 不过这话刘全就没说了。 刘全道:“我先把你们送回去,一会儿再去清和书院。” 顾琰与顾小顺放学后要去鲁师傅那边学艺。 顾娇道:“不用了,我们走回去就好,也没几步路,刘叔去接阿琰和小顺吧。” “也行。”刘全应下了,他将马车驾去了清和书院。 顾娇则与小净空回了碧水胡同。 萧六郎回来得很晚,一家人全都睡了,堂屋里为他留着一盏油灯。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留的。 萧六郎眸光动了动,正要回自己的屋,对面的屋门开了。 顾娇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走出来:“肚子饿不饿?给你留了饭,我去热一下。” “不饿。”萧六郎说,“我吃过了。” 本打算就这么进去,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等你。”顾娇说。 突如其来的直白,让萧六郎心口又像是被什么给揉了一把。 萧六郎看了眼她只穿着寝衣的单薄小身子,定了定神,说:“外面凉,你赶紧回屋睡吧,我一会儿也睡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顾娇歪着脑袋问。 “没有。”他说道,“我没生气。” 顾娇哦了一声,却没回屋,而是站在门口用无辜的小眼神看着她。 明知她是在耍诈,可萧六郎的心还是忽然就软了,他缴械投降,张了张嘴,轻声道:“好像有点饿了。” 顾娇莞尔:“我去给你热饭。” 萧六郎看着她单薄的小寝衣,犹豫了一下道:“你披件衣裳。” “嗯!”顾娇回屋穿了件外衣,去灶屋把饭菜热了,是吃饭前单独给他盛好了放在一边的,有玉米龙骨汤、白面馒头、红烧排骨与几样凉菜。 顾娇还水煮了几片青菜。 萧六郎坐下吃饭。 顾娇坐在他对面,两手托腮,手肘搁在桌面上。 看他。 真好看。 萧六郎不是第一次被她看了,这丫头的眼神还真是……比他这个被看的人还坦荡啊。 屋子很安静。 自打家里的成员壮大后,他便鲜少与她这样单独吃饭,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萧六郎吃晚饭,胃里暖暖的,身子也暖和了。 二人收拾了碗筷,各自回屋。 临进屋前,顾娇回过头,又一次问他:“真的没生气?”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嘴硬道:“没有。” 顾娇心大,他说没有她就信了。 顾娇唔了一声,道:“原本打算补偿你的,不过,既然你没生气,那就算了。” 萧六郎:等等你是打算怎么补偿我的?莫名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明天见。”顾娇进了屋。 萧六郎:“……” -- 国子监最近的课业确实变多了,起先萧六郎是自己不旷课,后面直接成了想旷课也没法儿旷课。 皇帝很重视本次殿试,派了不少内阁大臣为考生们输送知识。 虽说殿试不刷人,进去的都是进士,可谁愿意做副榜的同进士?全是奔着正榜进士去的。 随着殿试的临近,国子监的气氛再一次紧张了起来。 而医馆那边,最后一名红布条的危重患者也出院了,如今还在妙手堂医治的就剩江石一人。 他病情严重,估摸着还有两三个月的治疗。 顾娇去给江石输液,刚输完便听见医馆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顾娇以为是医闹,下楼一瞧才发现不是。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顾娇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群问。 二东家打发小三子去打听。 小三子很快便折了回来:“啊,听说太子妃来女学讲课,不是女学的学生也能进去听,这些人都是莫名而来,想去上太子妃的课的!” 原来,太子妃因索桥事故的事被皇帝禁足,如今禁足令解除,为挽回皇室的颜面,也为了积攒皇室在民间的声望,于是有了今日这一出。 索桥一事的热度已经过去了,最近坊间又有传闻,说那根本是太子妃的娘家人借了太子妃的名义去堵桥上香的,与太子妃无关。 太子妃是被娘家人连累的。 民间的风向一下子就变得褒贬不一了,有心疼太子妃的,也有认为传言不可信的。 可不论怎样,太子妃出来讲课了。 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个与太子妃见面的机会的。 毕竟他们这辈子很可能就只能见这么一次了。 太子妃的课室爆满。 她教授的是棋艺。 而此番被派遣来女学授课的并不止太子妃一人,还有瑞王妃杜芊芊。 杜芊芊的琴艺在昭国是能排上前三的,奈何在太子妃的强烈光环下,根本就没什么人留意到她也来了。 她的课室空荡荡,只有两个学生。 一个是真心喜欢学琴的李婉婉,另一个是被她强行摁在课室里的杜晓芸。 ------题外话------ 娇娇:我要不要去给闺蜜捧个场? 月票请不要停,感谢。 ------------ 224 夫妻(两更合一) 杜晓芸想溜。 瑞王妃一声厉喝:“给我站住!” 杜晓芸头皮一紧,乖乖地坐回了椅子上。 杜晓芸急死了,太子妃好不容易来一趟女学,她要去看太子妃! 她人是坐在椅子上了,可眼睛总是往外瞟,一看就知道不想坐在这里。 瑞王妃被自家妹妹气得够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妹妹一眼,只差没当场抓起一个烛台扔过去!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摊上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 好在李婉婉是真心听课的。 她端坐在瑞王妃对面的垫子上,面前的小案上摆放着一把古琴,是年前考试那一次谢乐师送给她的琴。 音质很好,她很喜欢,也很珍惜,每天都会小心护理,不让它沾染一点尘埃。 对于今天的课,李婉婉是很满意的,她是寒门之女,与女学的大多数千金玩不到一块儿去。 她平日里连琴房都抢不到,更别说上课的好座位了,她总是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那个,离夫子们很远很远。 如今她离瑞王妃很近,她能听得更多、看得更明白。 瑞王妃被妹妹闹出来的火气,总算因为好学生李婉婉的认真求教消散了不少,她开始好好给李婉婉上课。 没错,就只给李婉婉上课,杜晓芸那丫头身在曹营心在汉,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 瑞王妃没着急讲课,而是先让李婉婉弹奏了一首曲子,了解李婉婉的水平。 李婉婉弹的是今年学的曲子《秋霜》,曲调婉转,琴声悠扬,难度不大,不过对细节的要求很高。 “弹得不错。”瑞王妃点头,“就是指法欠缺些火候,你学琴多久了?” 李婉婉答道:“回瑞王妃的话,民女学了一年了。” “才一年?”瑞王妃错愕,不吝夸赞道,“那你这不是弹得不错,是弹得很好了。” 李婉婉垂眸,那是因为有人指点她。 瑞王妃给她指点了一下指法,李婉婉不算学琴的天才,但接受能力也很不错就是了。 瑞王妃道:“这首曲子你掌握得差不多了,回头自己练练,我今天教你一首新的曲子。” 走廊尽头的另一间大课室中,座无虚席,甚至连走廊与窗外都挤满了人,也亏得是在一楼,不然得跌死多少人。 太子妃今日的衣着十分清丽,不是繁复华贵的太子妃宫装,而是一袭白衣仙裙,仙气飘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眉间点了一粒朱砂痣,不显妖冶,反而更靡颜腻理,姿玉倾城。 她往那里一坐,就是一副大师笔下的山水画。 课室里很安静,没人敢出声,生怕惊扰了她。 课室中有专供授课的壁挂式棋盘,她亲自摆了个棋局:“这是孟老先生设下的棋局。” 孟老先生是六国最声名显赫的棋艺大师,他设下的局被誉为六国中最难破解的棋局之一。 众人不由地一阵感慨,不愧是太子妃,一出手便是如此厉害的棋局,看来今天他们都不虚此行了。 “太子妃,您会孟老的棋局吗?”一个胆大的千金问。 太子妃笑了笑,不待她开口,倒是一旁的女官说道:“太子妃十三岁那年就会解了。” 课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十三岁就解了孟老的棋局,这是什么恐怖的实力? “其实,要破解这个棋局并不难。”太子妃指着棋盘开始了她的讲解。 一节课下来,所有人都获益匪浅,以后谁也不敢小瞧她们的棋艺了,毕竟她们可是能破解孟老棋局的人了。 太子妃温声道:“把这个棋局的破解之法教给大家,是为了告诉大家棋艺并不难,只要用心学习,就能破解天底下任何一个棋局。但同时我也希望大家能明白一个道理,我两岁便开始学棋了,真正的棋艺没有投机取巧可言,也不能一日千里,都需要一日日的刻苦练习。” 这番话无异于在坦白她并非什么天才少女,她的一切都是勤奋努力的结果,承认自己的不足,有时并不会招人白眼,反倒显得她接地气,无意中就拉近了她与诸位学生的距离。 “我只要努力,就能和太子妃一样优秀吗?”又一位千金问。 太子妃温和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秀,你的努力会让你变得更优秀。” 天啦,这是什么什么太子妃?太没架子了吧?那些说她霸占索桥不许百姓通行的传言是怎么来的?太丧心病狂了! 明明就是她娘家人干的,她只是被娘家人连累了! 这次讲课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若说原先众人对太子妃只是五六分相信,如今已是八九分了。 “另外。”太子妃看了看门外,轻声说,“课室满了,好像有人没能进来,其实今天瑞王妃也来了这边为大家授课,她的琴艺在我之上,想学琴的姑娘不妨去听听瑞王妃的课。” 不不不,我们只想听你的课! 瑞王妃与太子妃不对付不是一两日两日了,瑞王妃隔三差五就要酸太子妃一回,太子妃从不与她计较,眼下更是为她拉起了生源—— 太贴心了啊! 这样的太子妃,她们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不爱戴、不拥趸? 第二节课,果真有几个千金去了瑞王妃的课室。 瑞王妃还以为是自己的琴声把她们吸引过来的,打了鸡血似的卖力上课,结果下了课一问。 “是太子妃让我们过来的。” 瑞王妃顿时黑了脸。 瑞王妃委屈巴巴地抱着琴盒去顾娇那里找安慰。 许是吐槽得太投入,她离开时竟然把琴落在顾娇的院子了。 下午,安郡王来了医馆。 他是来复查眼睛的。 顾娇把人带去了诊室,照例给他做了检查。她自始至终从容淡定,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出现那一晚的尴尬。 顾娇是早释然了,她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安郡王苦笑,还真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惦记呢。 “感觉怎么样?”顾娇问。 “好多了。”安郡王说。 不是客套话,的确好多了,服用的前三夜没多大感觉,第四夜开始他就发觉自己能感受到一丝光亮了。 天知道他被这个病折磨了多久,他的任何一个弱点都可能为自己带来致命的灾祸,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如履薄冰中度过。 顾娇点点头:“继续服药,饮食上也要改改,内脏什么的多吃一点。” 安郡王不爱吃那些,可既然是她说的,那么他就听:“好。” 顾娇看向他:“你染风寒了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对劲。 安郡王笑了笑,道:“夜里能见光了,一时高兴,就去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不是院子里,是屋顶。 这种几近复明的欣喜旁人是难以体会的。 “手。”顾娇点了点桌上的脉枕。 安郡王乖乖把手放上去。 顾娇给他把了脉,收回手道:“不严重,不用吃药。” “怎么还有不给人开药的大夫?不用挣钱吗?”安郡王打趣她。 顾娇睨了他一眼:“诊金,十两。” 安郡王:“……” 安郡王失笑:“好。” 别说十两,一百两他也是愿意给的。 却说庄月兮下课后从女学出来,一眼便看见自家哥哥的马车停在医馆门口。 她柳眉蹙了蹙,哥哥是来接她的还是—— 怎么把马车停到那边去了? 庄月兮没等庄梦蝶,独自去了医馆,这会儿医馆正忙,没多余的人手招待她,她径自往里走,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她来到那间诊室前,推开虚掩的房门,从门缝中看去,恰巧看见安郡王被讹了十两诊金后的笑。 那是庄月兮从未在安郡王脸上见过的笑意。 安郡王并不是个冰山美男子,可他也没笑得这般真诚过。 他看向那个人,眼底都是光。 而被他注视的人毫无察觉,或者说浑不在意,埋头整理自己的东西。 庄月兮的手指突然捏紧了。 萧六郎最近下课晚,今天也是顾娇去接小净空。 最开心的莫过于小净空了,他第一个冲出课室,小旋风似的奔向了大门口。 “娇娇!” 又跑了一身汗。 顾娇给他擦了汗:“今天乖不乖?” “乖!我最乖啦!”小净空一脸认真地说。 “是吗?”顾娇牵了他的手,“今天学了什么?” 小净空牵着顾娇的手,一蹦一跳往前走:“今天学了《论语》,还有算术!” “都学会了吗?”顾娇轻声问。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当然啦!我又不像姐夫那么笨!” 顾娇纠正道:“你姐夫不笨,他很聪明。” 小净空的坏姐夫的智商严重表示怀疑。 聪明怎么总考倒数第一? 二人开心地说着话,穿过了街道,来到一条商铺前,走过这几个商铺,拐个弯就进了碧水胡同。 当他们刚拐弯还没走两步时,顾娇忽然双耳一动,她一把抓住小净空,将他抱了起来,并朝侧面移了一大步! 嘭的一声! 一个巨大的花盆砸在了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砸都粉碎,泥土与残花溅了一地。 小净空睁大了眸子。 顾娇将一手抱住他,另一手护住他的头,不让他看,让他趴在自己的肩头。 她冷冰冰地望着上面的窗户,语气轻柔:“没事,不小心掉下来的。” 顾娇没去追,一路将小净空抱回了家。 这边,顾娇回了家,另一边,在女学教了一整天围棋的太子妃也回到了皇宫。 她先去坤宁宫给萧皇后请安,回禀教学的情况。 庄贵妃也在。 “儿臣见过母后,见过庄母妃。” 严格说来,她是不必向庄贵妃行大礼的,可一则庄贵妃是皇长子的生母,地位非寻常嫔妃可比,二也是庄家权势滔天,庄贵妃在后宫只差没与萧皇后平起平坐了。 庄贵妃笑了笑。 萧皇后问道:“过来坐,听说瑞王妃中午就走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太子妃在萧皇后身边坐下,轻声解释道:“学生太多了,下午加了两节课。” 萧皇后能不知道是加了课?多此一问还不是为了在庄贵妃面前显摆? 她派太子妃去女学授课,庄贵妃不愿好处落在太子妃一人头上,于是叫来瑞王妃,让她也去女学授课。 结果呢,根本没几个人去上瑞王妃的课,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萧皇后满意地拉过太子妃的手,亲昵地拍了拍她手背:“本宫刚接到消息,说梁国使臣要到了,陛下要为他们设一个接风宴,陛下指定了你来办。” 宫宴如果是由太子妃来办,那么接待使臣的任务也多半会落在太子的头上。 大皇子与陛下微服江南,让萧皇后狠狠羡慕了一把,如今可算是扳回一局了。 都是她的琳琅能干。 庄贵妃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地笑道:“原来陛下是定了太子妃举办宫宴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子妃的能耐大家有目共睹……不像宁王妃与瑞王妃,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干不了,去了也是添乱,不如安心在府里养胎。” 太子妃的神色微微一顿。 萧皇后闭了闭眼,隐忍着突然窜上来的火气对太子妃道:“庄贵妃过来就是要给本宫报喜的,宁王妃也有孕了。” 萧皇后的心窝子被戳得不要不要的。 瑞王妃怀孕也就罢了,怎么短短几天的功夫,宁王妃也有喜了?宁王妃已经是第三胎了,前两胎都是闺女,不甚得陛下器重,可若是这一胎一举得男,大皇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就更难以撼动了。 陛下对这个长子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的,当年庄贵妃生下大皇子时陛下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那些年废太子与柳家势头强劲,将几位非他阵营的皇子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陛下的府邸连个奶娘都没有,大皇子没奶吃,是陛下亲自去挤羊奶给他。 陛下用心养过这个儿子,因此哪怕与庄家不和、与庄贵妃感情冷淡,也从不冷落长子半分。 庄贵妃走后,萧皇后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太子妃,让她务必为皇室诞下嫡长孙,还给太子妃赐了补汤。 做完这些不够,萧皇后还让人将太子叫了过来,让他减少朝廷的要务,能交给手下的就交给手下,多腾出空来与太子妃生个龙孙。 太子是孝子,当晚便撇下公务早早回了东宫。 太子妃静静地坐在房中,桌上是一碗快要凉掉的汤药。 “琳琅。”太子大步流星地入内。 太子妃站起来,转身冲他行了一礼:“殿下。” 太子上前握住她的手,满眼尽是温柔:“都说了你我是夫妻,没人的时候不许与我这般生分。” 太子妃笑了笑:“殿下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吏部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太子道:“那些事哪儿有你重要?”他说着,注意到了桌上的药,“是母后赐给你的药吗?你怎么还没喝?都快凉了。” “方才太烫了。”太子妃放下手头的书册,伸手去端起药碗。 太子忽然开口:“琳琅,你心里……是不是还没忘记表弟?” 太子妃笑着抬起头,温柔地看向他:“怎么会?我如今已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心里只有殿下。” “你不要再惦记表弟了,表弟不能让你做皇后,孤可以。”太子搂住她柔软的腰肢,“琳琅,给孤生个孩子。” 月黑风高,烛火轻摇。 国子监总算结束了一天的课业,萧六郎杵着拐杖回了碧水胡同。 院门虚掩着,堂屋留着一盏灯。 萧六郎进了院子,关上院门,插上门闩。 等进了堂屋他才发现顾娇在等他,只是等得太久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脑袋向坐侧着,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小脸被压得肉唧唧的,左脸上那块红色的胎记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若隐若现。 三月的夜风很凉。 萧六郎转身关上堂屋的门。 他动作很轻,可顾娇依旧醒了。 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到萧六郎,瞌睡瞬间醒了,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你回来啦?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热吃的。” 她的眼神太亮了,仿佛带着温度。 萧六郎不着痕迹地错开视线,道:“不用了,我吃过了。”顿了顿,强调道,“是真的吃过了。” 顾娇的目光于是落在了他的肚子上,那认真的小模样,似乎在判断他的肚子有没有鼓起来。 萧六郎的心里又涌上了那股陌生的感觉。 万幸她最终信了,否则她提出我不信除非你给我摸一下,那样萧六郎可就不知所措了。 顾娇打了个小呵欠:“那你早点歇息,明天还要上课。” 萧六郎嗯了一声,转身往西屋走,突然想到什么,扭头问她:“要是……我考不上怎么办?我名落孙山,自此消沉,一蹶不振,一辈子都没了出息……” “我养你。”她毫不犹豫地说。 萧六郎的心口又被揉了一把。 这丫头,怎么每次都能在不经意间说出如此戳人心坎的话? “咝——” 顾娇突然皱着小眉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萧六郎赶忙走过去,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一脸清冷的神色。 顾娇没察觉到某人情绪上的小变化,她耷拉着两条失去知觉的小胳膊,像毫无灵魂的小木偶:“麻了。”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对她道:“要不要……” “要。”顾娇反应很快,“要按。” 萧六郎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在顾娇身边坐下。 顾娇两条胳膊都麻掉了,直接转过身来面向他。 萧六郎托起她的一只手,给她细细地按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也很规矩,最多只按到小臂。 “还麻吗?”萧六郎问。 “还麻。”顾娇睁眼说瞎话。 萧六郎又给她按了一会儿,舒服得顾娇差点睡过去。 萧六郎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将她的手轻轻放回她的腿上:“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屋。” 顾娇:“哦。” 萧六郎站起身起身。 “要不我也给按按?”顾娇歪着脑袋看向他,“我手法很好的。你累了一天了,有没有头晕脑涨、精神疲惫?” 那认真的小眼神,似乎只要萧六郎说个不字就是混蛋。 萧六郎无奈坐下。 “你别坐那么远!”顾娇将自己的小椅子往他边上挪了挪,开心地为他按了起来。 起先是规规矩矩的,可按着按着就不对劲了。 萧六郎一脸不解,头昏脑涨、精神疲倦与他的胸肌有什么关系? “你这里酸吗?” “这里酸不酸?” “这里。” “这里。” “这里!” 萧六郎再次深吸一口气。 “肩膀不酸。” “肚子不酸。” 听过坐了一天腰酸背痛的,没听过肚子酸软的。 顾娇:“哦。” 她的小手换个地方继续按。 按得可带劲儿了! 萧六郎不知今晚第几次深呼吸了,他闭了闭眼,道:“……背不酸。” “腿也不酸。” “腰、腰不酸!” 顾娇挑眉:“哦。” 腰长得真好,有力量又没有一丝赘肉。 顾娇咂咂嘴,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手是收回来了,可小眼神还粘在他身上。 萧六郎被看得没脾气了:“你在干什么?” 顾娇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流口水!” 萧六郎:“……” ------题外话------ 月底啦,还有月票的小伙伴,不要浪费了哦 ------------ 225 祖孙相见(一更) 尴尬什么,不存在的。 吃够了豆腐的顾娇心满意足地回屋了,只留下萧六郎独自一人在堂屋……有点儿风中凌乱。 这一觉,顾娇睡得极好。 萧六郎心里燥热,不知何缘故所致,辗转反侧,把小净空都闹醒了。 小净空烦躁地吐槽:“你们大人这么不听话的吗?能不能好好睡觉啦?” 被小家伙骂了一顿,萧六郎倒是真静下心了,他闭上眼,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夜里下了一场春雨,天亮时分才停,地上湿漉漉的,小净空出门便摔了一跤。 他今天手上拿了东西,摔跤时没能及时抱住脑袋与身体,膝盖蹭破了一点皮。 顾娇出门了,不在家里。 他皱了皱小眉头,来到院子门口,坐在门槛上,把自己受伤的腿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顾娇从集市买了米面回来,看见小家伙巴巴儿地坐在门槛上,不禁问道:“怎么了?” 小净空攒了一早上的眼泪可算是派上用场了,他泪汪汪地拉起小裤腿,委屈巴巴地说:“好痛痛!” 顾娇俯身看了看:“又摔跤了吗?” “嗯!”他哽咽点头。 顾娇把他抱进东屋,拿了碘伏给他消了毒。 小净空撒娇道:“要呼呼才不痛。” 顾娇托着他莲藕一般的小肉腿腿,给他轻轻地呼了呼。 咿呀! 真舒服呀! 小净空享陶醉得不要不要哒,感觉自己都要晕掉啦! 然后萧六郎就出现了。 “要去上学了。” 语气冷冰冰的,眼神带着钩子,像是要把小净空从顾娇怀里抓过来似的! 小净空蹦下地,小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炫耀地做了个小鬼脸:“我有呼呼,略略略!” 你有呼呼,我还有捏捏呢! 萧六郎最终没与这小家伙计较,看了眼屋子里的顾娇,淡定地打了招呼:“早。” “早。”顾娇弯了弯唇角。 萧六郎眸光微动,神色如常地带着小净空出了屋子。 顾小顺与顾琰也起了,吃过早饭后几人去上学。 顾娇去了医馆。 小江梨正蹲在后院用胡萝卜喂她的小肥兔子。 “顾姐姐!”看到顾娇过来,小江梨抱着小肥兔子走了过去,“我把院子扫干净了!” 顾娇点点头:“真乖。” 小江梨在医馆养了一段日子,不再面黄肌瘦的了。她长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很漂亮。老实说她与江石长得并不像,可能一个随了爹,一个随了娘。 “今天早上,那个姐姐又来弹琴了!”小江梨指着顾娇院子里的墙壁说。 小江梨在医馆住了这么久,知道隔壁是女学,而女学里有个姐姐每天都来弹琴,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下午。 顾娇就道:“你要弹吗?” “啊……”小江梨愣了愣,“我可以吗?” 顾娇点头:“嗯,屋里有琴。” 小江梨愉快地去弹琴……呃,确切地说,是玩琴! 小江梨与江石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吃了不少苦头,养成了不麻烦人的性子,也十分会讨好人。 她从不像小净空那样把东西乱拿乱放,弄得屋子里乱糟糟的,她玩过之后一定会把屋子收拾干净。 顾娇让她自己玩,随后就出了门。 今天是静太妃复诊的日子,顾娇坐上医馆的马车去了庵堂。 庵堂外停着另一辆马车,顾娇没在意,径自走了进去。 上回来这里至少还看见了两个师太,今天却一个也没了。 顾娇去了静太妃的院子。 昨夜下过雨,泥土粘糯,顾娇放慢了步子。 她来到禅房门口时,里头传来静太妃与一道似乎有点儿熟悉的声音。 “您可千万保重身子,陛下心里记挂着您呢,陛下说了,您不用再等多久,过不了几日他就能将您接回宫了。” “别,我在这里住惯了,青灯古佛的日子我很喜欢,让陛下不要记挂我。” “太妃娘娘说的哪里话?陛下是您一手拉扯大的,在他心里,您就是他的母亲,他怎么能不记挂您呢?这些年让您受苦了,陛下没有一日不盼着把您接回去的。” “你回去告诉陛下,我在这里很好。” 静太妃刚说到这里,顾娇便敲响了房门。 禅房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静太妃问道:“谁?” “是我。”顾娇道。 静太妃听出了顾娇的声音,温声道:“是顾姑娘啊,快进来吧。” 顾娇推开禅房的门,迈步进了屋。 屋内之人看见了她,眸子就是一瞪:“小……” 神医? “咦?是你?”顾娇看向魏公公。 魏公公曾陪伴皇帝去过一趟医馆,就是皇帝被小净空碰瓷儿的那回。 顾娇不知对方是皇帝,只知对方是楚煜的爹,似乎是朝廷的某个大官。 至于说魏公公,他一副普通管家的打扮,顾娇只当他是楚家的某个下人。 看来,似乎不是。 “你们……认识吗?”静太妃疑惑地看向二人问。 魏公公暗道见了鬼,怎么会在这儿碰见小神医?方才自己与静太妃的话没被小神医听去吧?小神医不会猜出自己的身份了吧? 自己是陛下的随从,若是猜出了自己是公公,那岂不是连累陛下也掉了马? 魏公公灵机一动,转头对静太妃道:“陛下有一回派我跟着楚大人去医馆探望事故的伤者,顾姑娘是医馆的大夫,我俩见过。” “楚……大人?”静太妃没听过什么楚大人啊。 “是陛下新提任命的一位大人。”魏公公怕这个谎圆到后面圆不下去,赶忙岔开了话题,“顾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静太妃温和一笑:“她就是我和你说的小大夫啊。” 魏公公一时无言。 这是什么缘分呐?小神医治病都治到太妃娘娘这儿了? “咳。”魏公公担心自己待得越久,破绽越多,对静太妃道,“时辰不早了,奴才还得回宫向陛下复命,改日再来探望太妃娘娘。” 魏公公匆忙离开了。 顾娇看了魏公公一眼,没说什么,开始为静太妃复诊。 她拿出听诊器。 上次为静太妃听诊时,她的双肺布满了鸣音,眼下已经正常了。 顾娇又为静太妃把了脉,脉象也平顺了不少。 “您感觉怎么样?”顾娇问。 静太妃笑道:“用了你给的药,好多了,第二天只发作了两次,第三天便几乎不怎么喘了。” 顾娇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研究所的药都是好药,即便在医疗发达的前世也远超同类的药效:“那个喷雾您常备着,万一再哮喘发作及时用它。” “好。”静太妃应下,又看向顾娇,满脸慈爱,“难为你费心来看我。” 顾娇说道:“我收了瑞王妃的诊金。” 静太妃先是一怔,随后才明白过来顾娇的意思,她看着一脸认真的顾娇,噗嗤一声笑了。 “你这孩子可真有趣。”静太妃笑得不能自已,望了望放晴的天空,道,“出太阳了,顾姑娘着急回去吗?不着急的话可否陪我到外面走走。我一犯病就不好出去,在屋里闷了许久了。” “好。”顾娇不着急回去。 静太妃披了件披风,与顾娇一道出了院子。 庵堂不大,走两步就没了,静太妃领着顾娇出了庵堂。 庵堂门前的青石板路是极好走的,顾娇来的路上有留意到普济寺的门前都没这么好走的路。 静太妃欣赏着四周的风景,走得很慢:“顾姑娘觉得这里的风景怎么样?” “还行。”顾娇对山山水水没多大兴趣。 静太妃笑了笑:“我觉着挺好,比皇宫要好。多少姑娘家挤破脑袋想进宫,可真正进去了又会花一辈子的时间盼着离宫。” 顾娇觉得,静太妃是在解释与那位公公的一番对话。 顾娇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静太妃解不解释顾娇都不会说出去。 不过,方才二人的对话倒是透露出一个事实——静太妃在庵堂是身不由己,至少皇帝认为她是身不由己,皇帝一心想把她接回去,却碍于什么没法实现,可就快要实现了。 顾娇思量间,身侧的静太妃忽然停了下来。 顾娇的余光留意到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顾娇扭头看了看她,又看向她注视着的前方。 前方的小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布衣老者。 顾娇前世在组织里历经生死,几乎是一瞬间便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掩藏的杀气。 眼前这个布衣老者……杀过人。 只怕还杀了不少,不然不会有如此凌厉的杀气。 对方很快也看见了她们,他的步子也顿住了。 唔,认识? 布衣老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他走上前,拱手冲静太妃行了一礼:“太妃娘娘。” 静太妃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语气却听不出多大变化:“老侯爷不必多礼。” 听到是老侯爷,顾娇一时也没往顾老侯爷身上猜,谁让京城侯爷多呢? 而老侯爷也没去过多关注顾娇,只把她当成了一个静太妃身边的小丫头。 静太妃定了定神,问道:“老侯爷是来上香的吗?” 老侯爷始终低垂着眉眼,没去瞻仰静太妃的容貌:“前段日子索桥出了事,最近刚修葺完毕,我过来看看。” 索桥是顾侯爷负责修葺的,本该由顾侯爷来验收,可顾侯爷不是让自家亲爹打成重伤了么?老侯爷于是替来走这么一趟了。 静太妃虽装得很镇定,可明眼人都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不对劲:“那、那你去忙吧。” 老侯爷再次拱手,目不斜视地行了一礼:“太妃娘娘保重身体。” “嗯。”静太妃定定地颔首。 老侯爷转身离去。 静太妃望了望他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怅然,须臾她又看看身边的顾娇,笑了笑,说:“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顾娇将静太妃送回庵堂之后坐上了医馆的马车。 车夫是小三子。 小三子道:“顾姑娘,咱们是直接回医馆吗?” “嗯。”顾娇嗯了一声。 “好嘞,你坐稳了!”小三子挥动鞭子,“驾!” 马车驶离庵堂,路过寺庙,又走过石拱桥。 这一路风光无限美,倒让顾娇想起了几分在乡下的日子。 马车没走多远,便有另一辆马车跟了上来。 顾娇的马车走哪条路,那辆马车也走哪条路,拐了几个弯都是这样。 起先以为对方也是要回城区,可小三子将马车停在茶棚让他们先走,他们却没走。 当小三子驾着马车上路时,他们又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渐渐地,就连小三子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顾姑娘,那辆马车怎么总是跟着咱们啊?” 这时他们已经快要进入闹市区了,再穿过一条狭窄的小道就是朝玉街,朝玉街的尽头有一个朝玉牌坊,过了牌坊再拐个弯就是玄武大街了。 “在前面那个巷子停下。”顾娇淡淡地说。 ------------ 226 坑爷(二更) “诶!” 小三子依言将马车停在了前方的巷子里。 这是个十分僻静的巷子,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那辆马车也停下了。 小三子突然感觉阴森森的,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害怕地说道:“顾顾顾顾顾……顾姑娘……咱们真的要停在这儿吗?要不……还是赶紧回医馆吧?” 顾娇道:“不急。” 是不急,不过,她讨厌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顾娇啪的合上看了一半的医书,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小三子见她竟然要朝那辆马车走去,不禁一愣:“顾姑娘,你要做什么?” 顾娇头也不回地说:“在车上等着!” 小三子:“……哦。” 顾娇走过来时,车夫不知是吓得还是怎么滴,竟弃车逃了。 顾娇将手伸进车帘,就要将里头的人拽出来,那人却主动抵上手腕,顺从地出了马车。 顾娇就没见过这么自觉被找茬的,她是去抓人领子的,结果人抓到了腕子,虽然对方主动递过来的。 “是你?” 看着被自己拽下来的翩翩美少年,顾娇小眉头一皱。 安郡王含笑点头:“嗯,是我。” 他白衣如玉,墨发如缎,清姿卓绝,玉树临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外如是。 要说他五官有多明艳精致倒也并不止于,他身上就是一股出尘绝伦的气质。 奈何顾娇眼下无暇欣赏某人的美色,抓错一次,相公就生气了,再抓错还得了。 顾娇果断放开他的手,淡淡地问道:“你跟踪我?” 安郡王摇头笑了笑:“一开始不是,我是去上香的,不料却看见了你,随后我就跟着你回来了。” 什么叫跟着她回来了?说的像是要和她回家似的。 顾娇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朝这边探头探脑的车夫身上:“你换了马车和车夫,你不是去上香的。” 伍杨从暗卫发展成光明正大的侍卫,已经成了安郡王出行的一大标配,换掉伍杨,就是为了不让人发觉他的身份。 而上个香有什么不好让人发现的? 除非他另有目的。 安郡王不可思议地笑了,女人太聪明了,真让人难以招架啊。 安郡王没对她解释自己的目的,只道:“但我确实不是为了跟踪你,遇上你是偶然,我发誓。” 他发誓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娇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喜欢被人跟着,你先走。” 安郡王不想真惹她生气,无奈扶额,抱歉一笑道:“好,好,你别生气,我先走,以后不会了。” 安郡王上了马车,车夫灰溜溜地滚回来,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确定他是真的走了,顾娇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然而她刚挑开帘子,头顶就飞来一把菜刀,她唰的推开小三子,将小三子整个人推下了马车! 菜刀稳稳地扎在了外车座上。 小三子捂住摔疼的屁股,正要问顾姑娘为何推开他,就看见了车座上的菜刀,他瞬间傻眼了:“有、有人行刺吗?” 顾娇抬头望了望两侧的屋顶,危险的眯了眯眼。 她走出巷子,左拐进入第一家的铺子,是一个脂粉铺子,一楼卖的是普通胭脂水粉,客人繁多。二楼是贵客,寥寥数人。 顾娇迅速上了二楼,来到右走廊最尽头的一间厢房,破门而入,二话不说,抓住里头唯一的一个女人,将她从窗子里狠狠地扔了下去! “啊——” 女人一声惨叫,摔在了马车旁。 小三子吓得一蹦三跳,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抬头看向突然被破开的窗户:“顾姑娘?” 顾娇从二楼的窗子一跃而下,落在女人的身边,不给女人反应的机会,一脚踩上女人的左手腕。 哐啷一声,女人左边的袖口里掉出了一柄匕首。 顾娇踩断了她的手骨,又一脚踩上她的胸口,冷冷地说:“说,谁派你来的?” 女人的年纪不大,不到二十岁,看上去柔柔弱弱,但却是个练家子,否则不会从二楼摔下来都没大碍。 当然眼下她有了。 她左手骨被折,肋骨也隐隐有了折断的趋势。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耐心有限,你最好立刻告诉我。” 女子咬牙不说。 “很好。”顾娇指尖一动,一枚刀片滑入了她的指缝。 顾娇的眼底没有丝毫怜悯,也没有一丝犹豫,她是真的要结果了她。 女子吓坏了,正要开口,就听得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住手!” 却是老侯爷路过此处。 老侯爷从马车上走下来,来到顾娇与女子的面前,他在庵堂附近时没留意顾娇,因此也就没认出是在静太妃身边出现过的那个小丫头。 顾娇却是认出了他。 那个令静太妃情绪失常的老者。 “你在做什么?”老侯爷厉声问,“一个姑娘家,当街欺凌女人,成何体统?” “不是啊……”小三子忙站出来解释,“是她有问题啊!” “她有什么问题?”老侯爷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去。 小三子只是一个普通小厮,哪里承受得住沙场老将的气场,当场就噎住了。 女子见来了救兵,忙大声呼救:“这位老爷,救命啊!求你救救我!我什么也没干,她就突然冲上来这么对我……我都不知是哪里得罪她了……” “你你你……你拿刀……你扔刀……差差……差点扎……扎死我们……”小三子怂归怂,却还是拿出了自己仅剩的勇气,“不不不不……不信你看……” 小三子抖抖索索地指向了车座上的菜刀。 那把菜刀在车座上都入了一寸,若是砍在人的头上,那必定是会把人脑袋劈开的。 老侯爷眸光暗了暗。 女子忙道:“不是我干的呀!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位老爷,你相信我啊!” “是不是你干的,官府自会查明。”老侯爷说罢,转头看向顾娇,“就算你怀疑她,也不能对她拳脚相加,应该交给官府处置。” 顾娇烦得很,没理老侯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女子有恃无恐:“我不——” 唰! 顾娇的刀片飞过了她的脸颊,割断了她的一缕长发。 女子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老侯爷怒了,这丫头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老侯爷上前一步。 顾娇淡道:“老头儿,我劝你让开。” 老、老头儿? 老侯爷是上了年纪没错,可他宝刀未老,谁敢如此羞辱他?! 顾娇是烦这家伙打断自己好事,不然自己早把幕后之人问出来了,至于说移交官府,有胆子做这种事的,官府几个人拿得住她? 只怕还没审呢就已经被人接走了。 顾娇是念在他是个老人家,年纪大了,所以不想和他动手,可架不住老侯爷动了真格要来阻止她。 “把她给我拉开!” 老侯爷一声令下,一名随行的侍卫冲上来,顾娇抬脚踹飞地上的匕首,匕首的手柄撞上侍卫的胸口,将侍卫狠狠地撞翻在了地上。 老侯爷难以置信,恼羞成怒,拔下腰间的鞭子朝顾娇抽了过去! 顾娇抓起地上的女人一挡。 啪! 鞭子抽在了女人的身上。 “啊——” 女人惨叫! 老侯爷气得头顶冒烟,找准角度,又是一鞭子抽下去。 啪! 又抽在了女人的身上。 女人都疯了,您老还能不能有点准头了?为毛每次都抽我啊! 女人冤枉老侯爷了,不是老侯爷准头不够,而是顾娇太狡猾啦。 老侯爷索性拽住了女人的胳膊,将对方从顾娇手中夺了过来。 将女人放在一边后,老侯爷的第三鞭子朝顾娇毫不留情地打了过去。 顾娇侧身一避,整个人贴在了墙壁上。 本以为这一鞭子要落空了,结果并没有。 顾娇让开的一霎,巷子里走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男子。 老侯爷想收回鞭子已经来不及了。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宣平侯。 宣平侯眸子一瞪:“卧槽!” 宣平侯怎么也没料到拐个弯能拐出一道鞭子,他立马闪开! 却忘了他身后还跟着皇帝。 皇帝又不是练家子。 主要皇帝也没料到危机关头宣平侯居然不护驾,而是自个儿躲开了。 这特么都什么臣子啊! 那一鞭子啪的抽在皇帝的脑门儿上,皇帝被抽懵了! ------题外话------ 最后几小时清票。 ------------ 227 掉马(一更) 皇帝早些年是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的,他生母是个宫女,虽被养在了静嫔膝下,可静嫔也不是个多么受宠的小主。 他与静嫔日子艰难,之后静嫔生了小公主,被封为静妃,母子三人的境地才算好过一些。 可没好过多久,他又遭到了太子兄长与柳家的惦记,他不愿加入对方的阵营,结果遭到了对方的可怕打击。 然而那些打击都只是让他缺衣少食、受点窝囊气而已,不会真有人拿鞭子往他脑门儿上抽啊! 老侯爷的鞭子可比他儿子的厉害得多,首先他力气更大,其次他经验更丰富,几乎是鞭鞭入骨。 所以皇帝被抽懵不仅仅是惊讶所致,他尊贵的龙脑壳确实被抽麻了。 一直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皇帝才总算意识到自己好好好、好像受伤了! “陛下!” 老侯爷吓得鞭子都扔出去了! 他也没料到自己一鞭子下去会抽到皇帝啊! 宣平侯窜出来已经够让他吃惊了,他收不回鞭子时,宣平侯及时躲开,他还暗暗庆幸幸好躲开了。 可现在—— 还不如不躲呢! 宣平侯你躲啥! 你后面是皇帝你忘了吗!你走在前面不就是为了给皇帝开路吗?你开到茅坑里去了?! 老侯爷气得够呛,他有时候可能不是人,但宣平侯你是真的狗。 宣平侯摸了摸鼻翼,厚颜无耻地说:“哎呀,怎么是老侯爷?你要行刺陛下吗?陛下,臣救驾来迟。” 皇帝:我特么看你是闪得太快! 短暂的麻痹感过后,皇帝感到了锥心一般的疼痛,他无力站起,靠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 “陛下!”老侯爷扑通跪下,诚惶诚恐地行了一礼,“臣有罪!臣不是想行刺陛下!臣也不知鞭子会打在陛下身上……” 其实老侯爷明面上早已辞官了,大可不必以臣自居,可他实际上仍在为皇帝效力,因此情急之下,顾不上自称草民了。 万幸宣平侯是知情人,可现场不止他们三人呐。 小三子是已经彻底傻掉了,那个女人趁乱逃走了,顾娇这条小八爪鱼也从墙壁上下来了。 宣平侯眯了眯眼,这不是那个踩了他一脸还差点把他虎背熊腰给坐断的小庸医? 顾娇也眯了眯眼,呵呵,这不是那个看了病却只给了她一个铜板的铁公鸡? 空气里弥漫起一股火花四溅的味道。 其实皇帝这会儿也发现顾娇了,可他不想在顾娇面前掉马,他顾不上脑袋的疼痛,抬起袖子挡住伤口。 然而架不住老侯爷一口一个陛下,还说陛下您流了好多血,臣罪该万死之类的话。 然后宣平侯就把顾娇拽过来了:“你不是大夫吗?” 宣平侯:虽然躲太快害陛下挨了打,可他把大夫请过来了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叭! 于是,继老侯爷与宣平侯双双不靠谱害皇帝受伤之后,又双双不靠谱地害皇帝掉了马。 皇帝气血翻涌,你俩是真的狗啊! 皇帝满脸血污,不过依旧足够辨认他的容貌就是了。 顾娇蹲下身来,唔了一声:“楚大人?” “什么楚大人!这是陛下!”老侯爷不知秦楚煜隐藏身份去国子监上学的事。 顾娇挑眉:“哦,原来你是皇帝,这么说楚煜是皇子。” 皇帝:完了,儿子也掉了马。 老侯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娇今日是去给静太妃复诊的,恰巧带了小药箱,她让小三子去马车上把她的小药箱拿过来。 小三子已经吓到失语了,他忙不迭地上车取了小药箱递给顾娇。 老侯爷哪儿还记得要把顾娇绑去见官的事?对皇帝道:“地上凉,陛下,去马车上吧。” “这里光线好。”顾娇一口拒绝了他,不待老侯爷说他是在和陛下说话,一个小医女不要随便插嘴,就听得顾娇对皇帝道,“手拿开。” 命令的语气。 皇帝乖乖地捂住伤口的手拿开了,眼神儿还有点委屈。 老侯爷怀疑自己眼睛瞎了。 “你们两个,挡光了。”顾娇对老侯爷与宣平侯说。 宣平侯不要面子的,被个小医女使唤了也不气恼,特别风雅地让到了一旁。 老侯爷有些不满顾娇的语气,觉得这个小医女对人滥用私刑在先,目中无人在后。 皇帝冷冷地看着老侯爷。 “……是。” 老侯爷也退开了好几尺。 顾娇用棉球蘸了生理盐水,开始为皇帝清理脸上与脑袋上的血污,其实皇帝长得也不错,就是和宣平侯相比还是逊了一分颜色。 可宣平侯好小气! 顾娇果断决定他再长得再好看自己也不磕。 “咝——” 这一鞭子抽得不轻,皮肉都翻开了。 皇帝疼得一抽一抽的。 老侯爷自知理亏,一直跪在不远处不敢起来。 宣平侯也有点儿理亏,算了,皇帝都坐着,他也不好站着让皇帝仰视他,于是他来到了老侯爷身旁。 老侯爷以为他也是要跪下请罪的,好心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点儿地方,结果就看见宣平侯蹲下来,无聊地在开始在地上画起圈圈。 老侯爷:“……” 顾娇看了看他脑袋上的伤口,说道:“你要缝针,我先给你剃头,然后给你打点麻药。” 还要剃头?还要缝针? 皇帝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娇从拿出刀片,皇帝的龙体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变得不安,当她拿出一支麻醉针,皇帝差点晕过去。 她一针扎下去。 皇帝咬住袖子:“呜~” 顾娇:这熟悉的声音和小动作…… 皇帝彻底掉了马…… 顾娇不动声色地为皇帝缝合完,给皇帝的脑袋缠上绷带与纱布头罩:“注意伤口的干燥卫生,明天来医馆换药。” 说罢,顾娇收拾好小药箱与医疗耗材,朝皇帝伸出手来。 “诊金。” 她说。 皇帝出门怎么会自个儿带钱在身上嘛?以往是围攻宫廷掏腰包,奈何今日没把魏公公带出来。 皇帝于是把目光转向蹲在地上画圈圈的宣平侯,冷声道:“宣平侯!” “陛下您叫臣?”宣平侯画圈圈被抓了也丝毫不尴尬,他这人就鲜少有尴尬的时候,这一点上,顾娇和他倒算是同类。 宣平侯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来到皇帝身边……单膝蹲下。 一个蹲下的小动作,从容优雅有气度,这个男人,不论做着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可惜皇帝不是颜狗:“给钱。” 宣平侯看了顾娇一眼,无奈地掏出荷包,在掌心里倒出几个元宝和银裸子。 不出意外的是,他又从里头捡了个最小的放在顾娇的手心。 皇帝的眼神简直冷到了冰点:“朕的龙体就值这么点银子?” 宣平侯肉痛地挑了个第二小的银裸子放到顾娇手里,把方才那个最小的拿了回来。 皇帝:“……” 顾娇:“……” 皇帝气得不行了,直接把他所有的银子都抓过来给了顾娇。 顾娇拿到诊金后坐上马车离开。 一直到马车走远,皇帝才回过神来,皱眉看向老侯爷:“你方才挥鞭子是要打谁?” 老侯爷将顾娇与那名可疑女子的事儿说了:“……臣原是打算送她们俩去官府定夺。” 皇帝的脸色刹那间沉了下来,比挨了老侯爷一鞭子更可怕:“你怎么能偏袒别人?” 别人?那丫头也不是自己人呐? 老侯爷性子很轴,有时不太懂得变通,或许不愿去变通,他正色道:“臣不是在偏袒任何人,只是这种事不论如何都该报官才是,怎么能由着那丫头自己胡来?” 皇帝看着老侯爷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该不会你还不知道她是亲孙女吧? 何止老侯爷没认出那是自个儿亲孙女,宣平侯也没认出顾娇是自己亲儿媳呢。 他还在心里寻思着,以后见了儿媳一定得大方点,不能让儿子面上无光。 ------------ 228 惩罚(二更) 皇帝与宣平侯微服出宫是有缘由的,会碰上老侯爷也不奇怪,原本三人就订好了地方要在一块儿暗戳戳地搞事情。 只是提前碰到了而已。 皇帝三人去了附近的一间……戏楼。 没错,就是戏楼。 世人皆知宣平侯风流不羁,爱美人爱听戏,他时常出入这里,却没人知道这原本就是他名下的产业。 三人进了厢房,外头的小厮将屋门合上。 皇帝头上戴着伤,难受得半死,他坐下后,不耐地说道:“长话短说!事情怎么样了?” 老侯爷不敢怠慢,拱手行了一礼,道:“回陛下的话,自打臣回京的消息传出去后,臣的行踪便让人给盯上了。” “庄家人?”皇帝问。 宣平侯抓了把瓜子。 皇帝瞪了他一眼。 “唉。”瓜子也不让吃,陛下火气真大,宣平侯无奈地将瓜子放了回去。 老侯爷点头:“没错,今日老臣去了一趟寺庙,安郡王悄悄地跟上来了。” 皇帝眉头一皱:“他竟然自己跟踪你?” 老侯爷倒不觉着奇怪:“他的侍卫老臣都认识,他只能自己铤而走险。” 要发现安郡王也不容易,去的路上老侯爷几乎没有察觉,是回来时安郡王提前了一点上马车,这才被老侯爷发现了。 至于他为何自乱阵脚,老侯爷不得而知。 提到正事,皇帝的脸色严肃了几分:“太后的下落呢?可有眉目了?” 老侯爷揣测道:“臣认为……太后可能已经进京了。”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何出此言?” 老侯爷若有所思道:“庄家尽管还在装模作样地寻找太后,可他们寻找的速度慢了许多。况且当初安郡王离开京城,表面是陪妹妹游山玩水,实际是在沿途打探太后的消息。之后,安郡王之后借着乡试的名义回京……恕老臣直言,安郡王还年轻,他犯不着为了一场科举放弃寻找太后。” 皇帝沉吟片刻,觉着老侯爷的话不无道理:“所以你认为他回京,一定是因为他找到太后了?可既然找到了,为何不让太后回宫?” 太后回京,比较忌惮的是皇帝这一方才对,庄家人手里握着一张天牌却不打,这是什么套路? 老侯爷思索道:“这个……臣也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太后的麻风病没有治愈,他们在偷偷给太后治病?” 一个麻风病太后是会遭人轻视与厌弃的,当初庄太后染上麻风病,他们都以为扳倒庄太后的机会来了,可谁料太后竟然自个儿逃出去了。 他们要敢说庄太后私自离宫,庄太傅就敢当众质问是不是他们谋害了庄太后。 他们不敢去堵其中的输赢,只得用了一招迂回之策,宣称太后突发恶疾,前往行宫养病。 随后他们有意无意让庄家查到消息——庄太后是得了麻风病逃走的。 庄家人也忌讳这个病会毁掉太后的名声,因此按住不发,私底下寻找太后。 双方短时间获得了微妙的平衡。 可这种平衡总有一日会被打破。 如果庄太傅真的寻回了庄太后,并且治好了庄太后,那么双方距离打破平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从医馆去庵堂的路程本就不近,路上又给耽搁了一阵,等顾娇回到碧水胡同时已是暮色四合十分。 天边一抹艳丽的霞光,落在一片红墙绿瓦之上,晕染出暖橙的光。 顾娇走进胡同便真的感觉自己是在回家。 这种感受前世她未曾体会过。 前世她在父母身边居住的日子少得可怜,且空白又冷漠,没有丝毫家的温度。 所谓家,不过是一个住处。 而今却仿佛有了新的寓意。 她忙碌一天后会渴望回到这里,渴望见到宅子里的人。 她不是从来不知疲倦,只是习惯了疲倦,反正没人会疼她,所以矫情了也没用。 “娇娇!” 小净空的声音打断了顾娇的思绪。 小家伙又坐在门槛上等她了。 早上他还摔了一跤,哭得眼泪汪汪,这会儿却哒哒哒地朝她跑来,一下子扑进她怀里。 她顺势要将他抱起来,他却摇了摇头,说:“不要,娇娇好累了。” 他忍住要抱抱的冲动,拉住了顾娇的手。 “腿还疼吗?”顾娇弯身去拉他的小裤腿。 小净空摇头:“不疼啦!” 其实还是有点疼,可小净空的撒娇是建立在不给顾娇增加负担的前提下。 “姐!”顾小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扔下手头做了一半的木工活儿,小猴儿似的窜了出来,帮顾娇去拿她的小背篓,“给我吧!” 顾小顺坚持将小背篓拿在了手里,还很细心地把她的小药箱放进了她的东屋。 顾琰原本是在给院子里小净空打工铲鸡粑粑,铲得他七窍生烟的,他一没小净空闲,二没顾小顺快,最后才见到姐姐,漂亮的脸蛋儿黑得透透的。 顾娇被他的样子逗乐。 顾琰别扭地背过身去。 顾娇去哄他。 别人哄他难,可顾娇还他还不容易?顾娇拉了拉他的手,他便什么脾气都没了。 姚氏端了一盘新出锅的蒸糕从灶屋出来,看见女儿,她眉目尽是温柔:“娇娇回来了?正好做了些点心,净空,去看看姑婆醒了没有?” “好嘞!”小净空最爱去姑婆的屋子查房了,总是能查到什么,成就感满满! 小净空呼哧呼哧地跑去了老太太的屋。 老太太正抱着一罐子蜜饯,吭哧吭哧地吃着。 老祭酒无语地坐在她对面,就这么看她吃了一下午了都。 这么能吃的吗? 先帝他是饿了你多少年? “姑婆!”小净空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老太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蜜饯罐子塞进了老祭酒怀里。 老祭酒看着怀里突然出现的罐子:“……” 你把我摁在这里一下午就是为了这一刻? 老祭酒不想背锅,他立马将罐子还给老太太。 小净空进屋的一霎,看到的就是老祭酒将蜜饯罐子伸到老太太面前,而老太太双手抱怀,一脸坚定与拒绝! 老太太鼻子哼哼道:“我都说了我不会吃的,你威逼利诱也没用!” 老祭酒:“……” 所以半罐子蜜饯是被鬼吃了么? 还能不能有点祸国妖后的脸面与自觉了? 老祭酒叹气。 也难怪阿珩放心把妖后带在身边了,就冲妖后如今这副样子,还真构不成什么威胁。 就是苦了他了。 一天天的,不是被打劫就是背黑锅,晚年凄惨! 却说安郡王与顾娇道别后,先去了一趟医馆,找妙手堂订了一批金疮药。 今天惹她生气了,照顾一下她的生意哄哄她。 之后安郡王乘坐马车回了府。 庄太傅已在花厅等着了。 因着太后的事,庄太傅操了不少心,人都苍老了不少。 “祖父。”安郡王进屋行了一礼。 庄太傅老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沉着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跟踪了一整天吗?” 安郡王垂眸:“没有,回府的路上买了点东西。” 庄太傅闭了闭眼,深呼吸,缓缓吐出:“他的行踪可有异常?” 安郡王回禀道:“他去修葺完毕的索桥那里看了看,应当是在看索桥的质量。” 索桥是顾侯爷负责修葺的,据说顾侯爷最近让老侯爷揍惨了,在家闭门养伤,老侯爷会去替他查看索桥倒也说得过去。 但老侯爷绝不是个简单的武将,他是一个有勇有谋的老头子,他走一步就在算着十步之外的事。 庄太傅怀疑老侯爷揍儿子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能借代儿子办事为由光明正大地四处查看。 毕竟工部的事情太多了,遍布京城各大角落,老侯爷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人怀疑了。 当然那是别人,不是庄太傅。 庄太傅狐疑地蹙了蹙眉:“就只看了索桥?没做什么别的?譬如,见什么人?偶遇什么事?” 偶遇了静太妃……和顾娇。 安郡王埋在宽袖下的手不着痕迹地抓了抓衣摆:“他在寺庙附近走了走,没遇上什么人。” 庄太傅摸了摸胡子,沉思道:“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他真是去检查索桥的?” 安郡王垂眸。 安安静静没有接话。 生平第一次,他对祖父撒谎了。 安郡王一直乖觉,八岁送他去陈国为质,他一句怨言也没有,这些年更是为了家族呕心沥血,庄太傅一时间倒也没怀疑他在撒谎。 庄太傅摆摆手:“你下去吧,顾老侯爷那人十分警觉,你今日盯梢他一次只怕已经被他发现了,下次你就不要去了,我会换个人。” “是。” 安郡王行了一礼,走出花厅。 “哥哥!” 路过垂花门时,庄月兮突然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安郡王看看她,又回头看看花厅,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庄月兮一双美眸都是他:“我等哥哥。” “我累了,先回院子了。”安郡王身心俱惫地说,说罢,与庄月兮擦肩而过。 庄月兮的目光追着他,上前一步道:“哥哥为什么不说实话?” 安郡王步子一顿,回头警惕地看着她。 庄月兮委屈又不解道:“哥哥明明看见老侯爷和……” “闭嘴!”安郡王厉声何止庄月兮。 庄月兮一愣。 安郡王是个温润如玉的美少年,他的骨子里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温柔与教养。 他很少如此疾言厉色。 “你跟踪我?”他眉目一片冰冷。 这样的安郡王无疑是陌生的,可事实上,这才是真正的他,在陈国无数的阴谋诡计这下活下来的他。 “我没有。”庄月兮被这样的安郡王吓到了,慌忙摇头,“今天女学没课,梦蝶叫我去上香,不信哥哥去问她。” “她也看见了?” “她没有。” 庄梦蝶那个草包,只顾着拜佛和吃斋菜。 “你想告诉祖父,就去吧。”安郡王疲倦地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庄月兮的心都是痛的。 她不会告诉祖父啊。 她怎么舍得让祖父责罚哥哥? 她只是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隐瞒?怕给那个女人带来麻烦吗? 是她,是她让哥哥变了。 哥哥开始对祖父撒谎,开始凶她,开始变得不像从前的哥哥。 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庄月兮的手指一点一点捏紧了。 -- 老侯爷最终还是被皇帝给惩罚了。 皇帝罚得还挺重,虽说老侯爷打自己是无意的,可他差点打了小神医却是故意的。 正因为皇帝感受到了这一鞭子的疼痛,所以才能生动地想象若是打在了小神医身上会是怎样。 宣平侯也一并受罚。 老侯爷与宣平侯都是武将,抽他俩鞭子和挠痒痒一样,皇帝于是罚他俩抄兵书。 罚武将抄书与罚文臣打板子是一样的,都让人痛不欲生。 老侯爷跪在金銮殿的偏殿,看着一桌子兵书与毛笔,头都大了! 宣平侯却不咸不淡地将毛笔往桌上一扔。 抄狗蛋! 找儿子去! ------题外话------ 求一波保底月票 ------------ 229 撒娇(一更) 老侯爷抄兵书抄得痛不欲生之际,就见宣平侯站起身,宽袖一拂,优哉游哉地出去了! 老侯爷:“……” 宣平侯轻车熟路地出了宫,叫上常璟,坐上了前往国子监的马车。 临近殿试的缘故,国子监最近课程变多,萧六郎时常天黑了才放学。 这个时辰正好,不早不晚。 宣平侯在国子监外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等到萧六郎。 国子监的院服是白底蓝边,袖口宽大,袖口与衣襟以及腰线处都以靛蓝色的绸布收边,腰身束紧,克制守礼,清隽俊逸。 这样的监服只要不是丑八怪都能穿出好气质,然而一大片白衣翩迁的国子监监生中,有一道杵着拐杖的身影格外显眼。 他个子高,身形修长,容颜如玉,万家灯火在他身后,映出一分少年干净纯粹的好颜色,只是那杵着拐杖的步子有些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宣平侯的目光落在他的瘸腿上,英俊的浓眉就是一蹙。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神色如常地下了马车。 他的马车没大喇喇地停在国子监门口,而是在旁侧的那棵大树下。 萧六郎走着走着,突然树后闪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他停下脚步来,淡淡地看向对方。 少年的个子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高度,这一望再不是仰视,而几近于平视,只不过他身形清瘦许多,而宣平侯常年习武,虎背熊腰,壮硕不已。 萧六郎的眼神没有温度,也没有诧异与任何其它的情绪,只是那么冷漠地看着,如同在看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而已。 这眼神刺痛了宣平侯的眼睛,然而宣平侯依旧露出一抹笑来:“儿子,好久不见!” 萧六郎移开视线:“我说过我不是你儿子。” 宣平侯:“私生子怎么就不是本侯的儿子了?” 就算你不是阿珩,至少你也是六郎,是我和陈芸娘的种。 那你就是我儿子! 这番歪理赤果果地写在他的眼神里。 萧六郎无心应付他:“我要回去了。” 宣平侯继续拦住他:“帮个忙呗。” 萧六郎没说话。 宣平侯委屈地说道:“今天可真倒霉,被个丫头坑得不要不要的,她躲了,我也躲了,结果只有我受罚。” 这话没头没尾的,萧六郎听不懂,也不想去懂。 宣平侯叹气:“陛下罚我抄兵书,你也知道我这人宁愿吃板子吃鞭子,也不愿去写字,这是在要我的命。” 萧六郎的脑海里闪过顾娇抓狂练字的小表情。 宣平侯还不追儿子已经走神了,继续委屈巴巴地说:“从前都是你帮我抄的,这次你也帮我抄了呗!老猴儿没人帮他抄,谁让他儿子不争气,我儿子争气!” 宣平侯这张嘴通常是用来噎人的,一般不会说好话,也就是为了哄儿子才这样。 宣平侯这辈子所有的涵养,似乎都用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但少年却不领情。 萧六郎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眸中冷意森然:“要我说多少次才可以?我不是你儿子,你儿子早在四年前的大火中烧死了,他在大火中不敢呼喊,绝望地等着有人来救他,却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火海吞没。他死了,萧戟,你儿子死了!” 萧戟,你儿子死了!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倏然扎进宣平侯的心口! 萧六郎决然离去。 宣平侯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他抬手捂住心口。 操! 真他妈痛…… 萧六郎带着一身冰冷回到碧水胡同,进屋前的一霎他敛了敛心底戾气,迈步走进院子。 这个时辰,家里的人都歇下了,不出意外,堂屋里仍为他留着一盏灯。 他放轻步子走进去,顾娇又趴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睡着了。 灯光将她的脸蛋与眉眼照出一片柔和,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清冷,她眉心微蹙着,似乎睡梦中也不大舒服。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来,轻轻覆上她额头。 不烫。 他收回手。 他动作已经很轻了,可顾娇依旧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你回来了?” 萧六郎发现她脸色不大好,顿了顿,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娇蔫哒哒地打了个小呵欠:“没事。” 萧六郎看着她疲倦的脸色,心口微微一紧:“我吃过了,你去睡吧,以后不用等我。” “没事。”她弯了弯唇角,“热水我烧好了。” “我自己去打,你去睡。”萧六郎又催促了一次,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顾娇:“……好叭。” 她蔫哒哒地站起身,蔫哒哒地进了屋,蔫哒哒地躺在了床上。 她不是无病呻吟的性子,甚至有病了也若无其事,除非真的太不好受。 萧六郎从门缝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去了灶屋。 他没立刻打水洗漱,而是找出姜片与红糖块。 从前在乡下日子难过,家里连一块红糖也没用,还得上村子里借……如今家里日子不难了,只是她似乎对自己永远都不如对他们上心。 萧六郎熬了一碗浓稠的红糖姜茶端去顾娇的屋。 他厨艺不好,姜茶都熬糊了。 他轻轻推开房门,来到顾娇床前,轻轻地唤醒他:“起来喝点东西。” 顾娇唔了一声,费力地睁开惺忪的小眼皮。 她闻到了一股红糖与姜汁的味道,还有一点糊味。 她懵圈了三秒。 “能自己坐起来吗?”萧六郎问。 “不能。”本打算坐起来的某人又躺了下去。 萧六郎:“……” 萧六郎将红糖姜茶放在床边的凳子上,伸出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地将她从被子里扶了起来。 少女身躯娇软,带着诱人的馨香,有些令人心驰神遥。 顾娇在床头坐好,到这里瞌睡其实已醒了大半,她看着再一次被他端起来的红糖姜茶,眼神变得亮晶晶的。 相公给她煮红糖水了。 相公真好。 相公是怎么发现的呢? 顾娇是夜里来的葵水,她极少经痛,印象中只有在乡下来初潮的那一回,之后再没犯过。 今天严格说来也不算太痛,就是犯困、精神不济、外加一点肚子闷闷的难受。 明明她是可以抗下十级疼痛的特工,取子弹可以不用麻药,但不知为何,对这种经痛十分不耐受。 萧六郎将红糖姜茶递给她:“可以自己喝吗?” 顾娇刚伸出手,又默默地收了回来,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我很虚弱。” 萧六郎:“……” 萧六郎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床沿上坐下,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她。 顾娇张开小嘴儿,轻轻地抿住勺子,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 一碗红糖水很快见了底。 “还有吗?”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萧六郎看着她寝衣都挡不住的圆滚滚的小肚皮,说道:“不能再喝了。” 顾娇的目光落在他捏着勺子喂她的那只玉手上:“哦。” 萧六郎又拿开清水让她喝了两口:“睡吧。” 顾娇听话地躺了下来,侧躺着看向他,模样有些乖巧。 萧六郎对上她不容忽视的视线:“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坚强娇说,哪里不舒服了?你可是能挨枪子儿的人!这点难受不能忍吗? 矫情娇说,可是肚子真的有点不舒服。 最后,矫情娇将坚强娇抓起来,暴揍十八小拳拳,揍成五厘米大小,一脚踹了出去! 顾娇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肚子有点不舒服。” “啊……” 萧六郎哑巴了。 你睡会儿,明天就好了。 不如不问呢。 给你揉揉? 太亲密了。 萧六郎心底天人交战,他看向顾娇,顾娇正睁大一双无辜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他光说不干就是负心汉王八蛋超级大混蛋。 萧六郎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从一个小眼神里读出了这些东西的。 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给你按按。” “嗯!”顾娇点头点头。 萧六郎探出骨节分明的手,伸进她的被窝,被窝里暖暖的,指尖隔着寝衣就已经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萧六郎犹豫一下,掌心覆上她柔软而冰凉的肚子。 这是第一次,他在清醒状态下真真切切触碰到她如此柔软的地方,他的掌心像是着了火,一片滚烫。 ------------ 230 姐弟(二更) 顾娇是想好生欣赏一下某人的盛世美颜的,奈何他的掌心贴在她的小腹上,她竟然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了,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她的鼻子里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萧六郎轻轻地抽回手来,为她掖好被角,熄灭油灯,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指尖还残留着她的余温与馨香,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妥协得有些离谱了,他闭上眼。 萧六郎啊萧六郎,你在做什么? 顾娇这一觉睡得太好,竟是比平时起晚了,小净空已经练完功,吃完早饭,和萧六郎一块儿去国子监上早课了。 顾娇和顾琰、顾小顺一起出门。 “药吃了吗?”顾娇问顾琰。 “吃过了。”顾琰说。 姚氏的抑郁药可以停,顾琰的抗心衰药却必须终身服用,而随着他长大,药物的疗效将逐渐失去作用,必须手术才能痊愈。 “姐!”顾琰在门口等顾娇。 “来了。”顾娇背上小背篓,云淡风轻地出了门。 顾琰很开心。 今天是姐姐送他上学! 顾琰拎着书袋,看上去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偶尔的跑跑跳跳也不影响,他的病情控制得很好。 顾娇看着一脸天真的顾琰,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他之间的羁绊早已无法解开,她能通过他感知这个世界,他高兴她也高兴,他难过,她也会难过。 她不能失去他。 她要治好他。 清和书院到了,顾娇理了理顾琰的衣襟,又把顾小顺的歪领子拉正:“进去吧。” 二人告别顾娇,抱着书袋进了清和书院。 顾娇则去了医馆。 今日医馆出了个小插曲,竟然有人来砸场子,说他们医馆把他媳妇儿治死了。 那人把尸体都抬过来了! 这事儿罕见呐,不少人被吸引了过来,将医馆外围得水泄不通。 小三子在外围疏散人群,顾娇走过去问他:“出了什么事?” 小三子急道:“啊,顾姑娘,你可算来了!里头有个人说咱们把他媳妇儿治死了,一尸两命,让咱们给他媳妇儿偿命!一大早给闹的,医馆的病人都给吓跑了!那些要来看病的也统统吓得不来了!” 他说着,用手去扒开人群,“你们让让!让让啊!别堵在这里了啊!” 可惜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压根儿没谁搭理小三子。 顾娇从后门进了医馆。 大堂的门被几个伙计拦住了,没让围观的百姓冲进来,二东家今天不在,是与王掌柜在处理医闹。 大堂之中摆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尸体的肚子高高隆起,应当就是小三子口中一尸两命的患者。 而在尸体旁,跪着一个情绪崩溃的大婶儿,她抓着女人的手泣不成声:“我的花儿啊……你咋年纪轻轻就没了……” 除去她二人外,还来了几个布衣百姓,其中一个是女死者的丈夫,长得膘肥体壮、凶神恶煞,身边几个也不知是朋友还是小弟,总之都气势汹汹的。 “杀人偿命!你们妙手堂今天不给我说法,我就不走了!” 说话的是女死者的丈夫。 “没错!杀人偿命!” “你们妙手堂必须给个交代!否则我们今天砸了你们医馆!看以后谁还敢来你们妙手堂治病!” 男子身边的人高声附和,阵仗拉得特别大。 王掌柜是有个有经验的掌柜了,早先在县城时便出过不少医闹,其中一次还死了人。 他没立刻慌张起来,他明白一旦自己慌了,医馆的大夫与药童们全都会乱作一团。 他定了定神,对男子一行人道:“这位壮汉,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男子蛮横地打断王掌柜的话,“我警告你们,我媳妇儿被你们治死了!这事儿没完!” “你说是我们回春堂治死的,可有证据?” 顾娇淡淡地走了过来。 她的声音并不大,然而不知为何,在场所有人都微微地顿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朝她看来。 王掌柜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如释重负:“顾姑娘,你可算来了!” 顾娇年龄不大,可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男子却比王掌柜还要镇定,男子不由地多看了顾娇一眼。 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短暂的惊愕过后男子便不将顾娇放在眼里了。 “你是谁?”他问。 “这是我们妙手堂的东家!”王掌柜挺直腰杆儿说。 东家?一个小毛丫头? 男子当然不会认为顾娇是凭本事当上医馆东家的,多半是大东家的女儿,继承了她父亲的产业而已。 思及此处,男子彻底没将顾娇放在眼里了。 “证据。”顾娇重复了一遍。 男子冷笑着自怀中掏出一张药方:“你们要证据是吧?好!我媳妇儿是七天前来你们这儿治的病,这是你们给她开的方子!白纸黑字,还盖了你们妙手堂的印鉴!不信你让大家伙儿瞧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方子展示给医馆外围观的百姓。 百姓们看不懂方子到底写了啥,但却能辨认上头确实盖了印鉴。 男子最后走到顾娇与王掌柜的面前:“你们妙手堂的人不会不认识自己开出去的方子吧?” 王掌柜将方子拿了过来。 男子倒也不怕他撕毁证据,那么多百姓看着,撕毁了就是心虚承认了! 王掌柜看完,脸色微微地变了,他小声道:“顾姑娘,确实是咱们医馆开出去的方子。” “谁开的?”顾娇问。 王掌柜看了看印鉴下的签名,道:“宋大夫。” 顾娇拿过方子,酒当归一钱、黑芥穗半钱、川芎4一钱、酒莬丝一钱……老生姜三片,这是十三太保的方子,专给孕妇保胎用的。 别的医馆也开得出此方,只不过这方子确实像宋大夫的字迹,也有医馆的印鉴,应当不是伪造的。 “把宋大夫叫来。”顾娇说。 宋大夫正在后院的病房中为江石换药,听到王掌柜叫他,问道:“很急吗?” “有点儿急,你这里急吗?”王掌柜问。 江石已经能说话了,他对宋大夫道:“你先去忙,一会儿再来给我换药。” “行,那我先把纱布缠上,你别乱动。”宋大夫护理好江石,与王掌柜去了大堂。 宋大夫看着大堂与门口的架势,有点懵圈。 “是医闹。”王掌柜解释。 宋大夫没经历过医闹,不过他性子比较沉稳,他来到顾娇身边:“顾姑娘。” 顾娇将方子递给他:“你对这方子可有印象?” 宋大夫接过方子仔细看了看:“这是我开的方子,印象……倒是不太深了,我得回去看看档案。” 顾娇对行医的要求严苛,不仅体现在医术与医德上,就连一系列的操作都比别的医馆要深入规范。 每个大夫每天接待多少患者,治了什么病,都有详细的记录。 顾娇嗯了一声。 宋大夫去诊室拿来了本月的册子,翻到七天前的那一页,找到了有关安胎药的记录:“是干活动了胎气才过来就医的,我见不太严重,就给开了个安胎的方子。” 顾娇:“药是在我们这边抓的吗?” 宋大夫点头:“是的,药方上还有药童的手印。” 顾娇听完,来到躺在大堂中央的尸体前。 “你要做什么?”男子拦住顾娇。 “验尸。”顾娇说。 男子瞳仁一缩:“你疯了!不许你碰我媳妇儿的尸体!” 顾娇没理他,蹲下身来,一把掀开白布。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 顾娇站起身,淡淡地看向男子:“报官。” 这话却是对王掌柜说的。 男子一怔,凶狠道:“你、你说什么?” 顾娇无畏地对上他暴怒的眼神:“我说,报官。” “是!”王掌柜是相信顾娇的,他二话不说往外走。 “给我拦住他!”男子一声令下,几名同伴几步窜过来将王掌柜拦住了,男子指着顾娇的鼻子道,“你们凭什么报官?你们是不是与官老爷勾结了,想反咬我们一口!我早看穿你们这些黑心医馆的伎俩了!老百姓的命不值钱呐!你们官匪一家!根本是在要我们的命呐!” 男子说到最后,竟是激动地哭了起来。 百姓们指指点点,俨然是站在了男子这边。 顾娇也不慌,她道:“好,你说她是我们医馆的患者,那你告诉我,她是谁?今年多大?谁陪她来的?” 男子咆哮道:“她是我媳妇儿!多大你看不出来吗?” 顾娇不疾不徐道:“你媳妇儿姓什么叫什么?” 男子似乎被顾娇问得越发不耐烦,怒吼道:“她姓吴,叫吴金花!” 顾娇扬起手中的册子:“可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来就诊的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孕妇,姓杨。而这位死者……少说三十多岁了吧。” 男子当场噎住。 围观的人群没料到事情会来了这样一个反转,看向男子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猜疑。 男子眼神一闪,大喝道:“你们随随便便拿了个册子,就说是那天的记录,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临时写上去的?” 宋大夫忙道:“医册都是按照日子记录的,一页写满了才会继续下一页,我就算有心临时往上写也没地方写啊。何况我刚才只进去了那么一小会儿,哪里写得下这么一大段东西?” 宋大夫将医册拿给围观的百姓看。 整整一页纸,详细记录了患者的身份、年龄、症状、就诊时间、诊断、处方,不下三百字,根本不是一眨眼的功夫能够写出来的。 何况如果是刚写的,墨迹就不会是干的。 男子嘴硬道:“那、那也可能是你们写错了!” 顾娇嗯了一声:“完全有道理,所以我才说报官,让官府根据上面的记录找到这位患者,应该就能还我们妙手堂清白了。” 一听顾娇都要去请人证了,谁才是撒谎的那个不言而喻了。 围观的百姓有点儿失望,守了那么久,还以为能吃到妙手堂的大瓜,却原来什么也没有呀! 男子见事情败露了,转身就跑! 顾娇却没给他开溜的机会,三两下把人揍趴下了,余下那几个也被成功擒住。 最后,顾娇看向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再不起来,是等着被人活埋吗?” 尸体一蹦三跳地起来了! 我去! 所有人吓了个倒仰! 连尸体都是假的啊?! 所有人惊吓不已之际,却有一道毫不起眼的身影默默离开了人群,拐进巷子,往不远处的长安大街去了。 “你说什么?这么大的医闹,就让他们如此轻松解决了?” 回春堂内,一名男子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曾去过温泉山庄试图为顾琰诊病的何掌柜。 何掌柜是二东家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心腹,一直为回春堂鞠躬尽瘁。 “是啊,小的也很意外,那伙人出现的时候小的就看出此事不简单了,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上门讹钱的,医馆说不清,为了名声大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却把证据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 回话的小厮将顾娇扭转局面的过程细细与何掌柜说了。 何掌柜听完都懵了:“他们是怎么想到给每个患者写医册的?” 寻常医馆给人瞧病,都是瞧完就让走了,谁管你那么多?这不是费事儿吗? 然而也正是因为费了事儿,才得以亮出有力的证据。 其实早在爆炸事故的抢救现场,何掌柜便察觉到妙手堂的行事作风格外不同,之后他便派了人盯着妙手堂。 虽然他始终不愿意承认那位被赶出家门胡家大爷有一天能有出息,可大爷新开的妙手堂确实有不少令他们借鉴的地方。 何掌柜想了想,决定从明天起,开始效仿妙手堂的行医方式。 -- 医闹的乌龙真相大白,妙手堂的名声不仅没有丝毫损毁,反倒因为认真行医的做派成为了行业内的标杆,妙手堂在京城的口碑更好了。 顾娇没去理会那几个小混混的后续,全部交由王掌柜处理。 “顾姑娘放心,我会处理妥当的。”王掌柜能被二东家相中,不惜从县城请到京城,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办事,顾娇放心。 下午,顾娇有点私事,换了一身男装出门。 看到她这副打扮的小三子愣了一下:“顾……顾姑娘?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顾娇坐上马车,活动了一下手腕:“没什么,去朝阳街。” “朝阳街?那个地方好远的!而且……不是什么好地方……”小三子的声音到最后渐渐弱了下来,因为顾娇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头皮都麻了。 “好嘛,去就去嘛。”小三子跳上马车,拿起马鞭。 顾娇放下了窗帘。 马车正要离开,这时,另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就停在医馆的后门外。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细白面嫩的小公公:“请问,顾姑娘在医馆吗?” “谁找我?”顾娇在马车内问。 小公公不见其人,却闻其声,他冲马车拱了拱手,道:“瑞王妃把琴落在姑娘院子里,命我将琴取回去。” 顾娇道:“你去找小江梨,让她带你去拿,就在我书房右手边的案桌上。” “是!”小公公应下,从后门进了医馆。 小江梨正在顾娇的院子玩耍,听说是来拿琴的:“嗯……右手边的案桌……嗯,这个!” 小江梨将琴盒抱出去递给小公公。 “多谢你了,小姑娘。”小公公开心地抱着琴盒离开了。 小江梨继续埋头给院子里的小草浇水,浇着浇着她皱起了眉头:“我应该没放错吧……” 顾娇允许小江梨去玩琴,小江梨进屋了发现有两把琴,她都拿了出来。 有一把琴好像被烧焦了。 她玩够了就把琴放了回去,是不是放回原先的盒子她就不记得了。 “算了,都是顾姐姐的琴,哪个盒子都一样!” ------------ 231 轰动全场(一更) 小太监将琴盒抱回了瑞王府。 瑞王妃正坐在亭子里打呵欠。 小太监道:“王妃,您要看看吗?” 从顾娇那里拿回来的东西,瑞王妃放一百个心,她摆摆手,对小太监道:“拿去收着吧。” “是!”小太监将琴盒抱进了瑞王妃的屋子。 许女官正在指挥丫鬟整理屋子,小太监冲她行了一礼,道:“许姐姐,王妃让奴才把琴拿过来,不知放哪儿合适?” 许女官找了个经常会打开的柜子:“就放这里吧,过几天还要弹的。” 梁国的使臣要到了,太子妃方才命人传了话,希望瑞王妃能在宫宴上弹奏一曲,为使臣们接风洗尘。 真是的,太子妃不知道她家王妃怀孕了吗? 瑞王妃年前动了手术,身子还没彻底复原就怀上了身孕,御医都叮嘱王妃多多卧床歇息。 许女官满腹牢骚,却又不敢真的讲出来,只得郁闷地关上了柜子。 三月,草长莺飞时节,京城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街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京城的主街道都很宽敞,能同时容纳最少四两马车并行,再宽些的如临近皇宫的朱雀大街,十几辆马车也毫不拥挤。 小三子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顾娇所说的目的地。 小三子抬头看着牌匾上的泰和武馆四个大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顾姑娘,咱是不是走错了?” 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一会儿右拐右拐再右拐,会不会哪个拐是他拐反了? 顾娇掀开窗帘看了看,道:“没错,就是这里。” 小三子更懵了:“不是,顾姑娘,你来这里干嘛?是……出诊吗?” 可出诊为何要换衣裳?难道这间医馆不允许女大夫入内么? 小三子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疑惑。 顾娇没答话,跳下马车:“你把马车停在巷子里等我一会儿。” “哦。”小三子大多数时候不是个多话的人,不然顾娇也不会乐意让他赶车。 小三子将马车停进了武馆右侧的巷子,顾娇迈步走进武馆。 泰和武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武馆,共有三层,进门是一个大堂,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草书所写的巨大武字,两旁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此时大堂内有几个武馆的弟子在徒手比划着,像是在商议着如何切磋。 见到生人来了也不意外,大概是对陌生人习以为常。 这并不奇怪。 在昭国是没有武举的,只有文举,因此昭国每三年只会出一个文状元,不像梁国与燕国,出文状元的同时还会在全国选拔武状元。 可昭国也需要武学人才,有些是直接进了军营,譬如顾长卿;也有人不愿报效朝廷,只希望用一身武艺为自己谋条出路。 武馆就是在这种形势下顺势而生的。 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有人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他们想习武,习武之后可以做镖师、可以做宗师、也可以去大户人家做侍卫……总之也不缺口饭吃,比地里刨食来的强。 因此武馆在昭国还是挺受欢迎的。 当然,武馆也分类型,用行话来说就是清馆与黑馆,清馆的意思是只收弟子,单纯教习武功;而黑馆就复杂许多,除了招收弟子外,还增设了不少别的业务。 泰和武馆就是一家黑馆。 这是顾承风透露给顾娇的,主要是顾娇三天两头去揍顾承风,顾承风一开始还能险胜顾娇,渐渐的顾娇与他打成了平手,又渐渐的,顾娇把他打成了猪头。 他再扛揍也不带这么揍的! 他的本事是偷东西,不是给人当沙包! 顾娇想要恢复前世的实力,就必须不断寻找更强大的沙包。 顾娇自怀中拿出一个面具戴上。 面具也是找顾承风打劫的,一个铜板也没花。 她轻车熟路地进了武馆内部,穿过垂花门来到一个看似无人的茶室,轻轻转动茶桌上的油灯,只听得轰隆一声,茶室的墙壁打开了。 里头有喧闹声扑面而来。 顾娇面无表情地走进通道,身后的墙壁嘭的一声合上。 合上之后,前方的喧闹声仿佛被放大了。 通道尽头是一个大型武场,三层高的木楼,两层都是观看的厢房,一楼中间竖立着四个冷气森然的擂台,此时有三个擂台都在进行着比武。 顾娇来到柜台前,指节淡淡地扣了扣桌面。 有些犯困的掌柜打了个呵欠:“比武还是下注啊?比武十文,下注一百文,要房间的话加两百……” 话音未落,一块小鱼骨牌落在了他面前。 掌柜扫了眼那块小鱼骨牌,神色一怔,瞌睡醒了大半。 他立马站起身来,换了副面孔,笑嘻嘻道:“李公子,你怎么过来了?前些日子不是刚来过吗?” 顾娇没说话,只淡淡扫了他手边的名册一眼。 掌柜会意,小声提醒道:“东擂台。” 顾娇迈步往东擂台去了。 顾娇身后正在排队领牌比武的人不爽了,其中一人冲掌柜嚷嚷:“啥情况啊?我们排了半天还没进呢,怎么他就进了?不是说要领牌才能进的吗?” 掌柜讥讽地看了几个新手一眼,亮出手中的鱼骨牌:“知道这是啥吗?” 众人摇头。 掌柜挑眉,傲慢地说道:“这是武师骨牌。” “武、武师?” 那几个方才还在嚷嚷着对顾娇不满的人全都噤声了。 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少年竟然是一个武师吗? 在武馆,教导功夫的师父就叫武师,然而在比武场内,赢了百场的高手才有资格被人称作一声武师。 “他、他打赢了五十场了?”有人惊道。 一般来说,只有赢了五十场的人才可被称一声武师。 掌柜啧了一声,不耐道:“想什么呢?就一场!” 一场就干掉了一名武师。 京城各大武馆的行规,越级挑战对手,只要赢了便能夺走对方的身份。 但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越级挑战的,不仅要签下生死状不说,还要支付一笔巨大的押金,一旦输了,这笔押金将尽数归被挑战者所有。 那小少年刚来时,便夸下海口要与当日馆内最厉害的高手比武。 武馆规矩,最多只能越两级挑战,可小少年押了整整一千两银子,于是武馆为他破了例,让他越三级挑战。 那位武师起先是不愿接这场比武的,可武馆好说歹说,又让少年再加了五百两银子,这才请动了那名武师。 越级比武,生死自负,这是行规。 谁都认为那小少年死定了,没有一个人下注他赢,结果是所有人都赔了本。 一个抱着剑的青年不屑嗤道:“切~打赢一个武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是听说今天你们武馆来了几个武林高手,就不信他还能走狗屎运!”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他那么瘦小,怎么可能打赢武师呢?一定是走了狗屎运了! 顾娇却是不知这几人的热议,知道了大抵也不会在意。 东西南北四个擂台,每天分到的高手不一样,掌柜指了东擂台,应该是最强者都在这个擂台。 “燕三刀大侠胜!还有哪位高手要挑战燕大侠的吗?” 擂台上,一名身着武馆的小厮提着锣和棒槌,边敲边喊道。 这位燕大侠守了一上午擂台,不知打败了多少高手,已经没人敢与他一战了。 “没有的话,燕大侠今日就——”小厮正要结束这一场擂台,就见一道轻盈的小身影跃上了擂台。 …… 却说老侯爷在皇宫罚抄兵书,抄了一天一夜,总算把最后一份抄完了。 这可比练武累多了,他抄得是头晕眼花、四肢发麻,几乎是抄出了内伤。 不对,是已经抄出了内伤! 宣平侯自打溜出去,至今没回,也不知是干啥去了。 老侯爷没理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腿脚太麻的缘故差点跌在地上,倒真像个六旬老翁了。 老侯爷拖着疲倦的身子,捧着炒好的兵书去御书房向皇帝赔罪。 皇帝头上戴着网兜,丑死了,他没宣平侯那么不要脸,为保住帝王形象连早朝都没上。 “陛下,臣抄完兵书了。”老侯爷在御书房外说。 “拿进来。”皇帝不耐地摆摆手。 魏公公走过去,将老侯爷誊抄的兵书拿了过来,小声对老侯爷道:“回吧。” 老侯爷会意,冲着御书房内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臣……告退!” 说罢,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出了宫。 老侯爷坐上马车。 车夫问道:“老爷,您没事吧?咱们现在是回侯府吗?要不要给您找个医馆看看?您的气色不大好。” 抄了那么久的兵书,气色能好吗?让那些文官练一天一夜的武功,他们也会变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德行。 不过老侯爷心里实在憋屈啊,抄书抄得他难受死了,不想回府应付顾老夫人的追问。 他顿了顿,道:“去武馆。” 老侯爷是武馆的常客,武馆并不知他具体身份,只知他是位爷,姓顾,出手十分阔绰。 老侯爷来武馆,一是自己爱看比武,二是可以从中选拔一些可造之材。 当然了,老侯爷眼光极高,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正被他选走的不足十个。 而这十人中,又只有两人经受住了他的严苛训练,其余都被打发走了。 老侯爷要了一间二楼的厢房。 伙计问他可要下注,他往上桌上扔了个银锭子:“不用。” 不下注,那这个银锭子就全是赏钱了。 伙计眉开眼笑,将银锭子塞进怀里:“小的这就给您沏茶!您是要龙井还是要铁观音?” “龙井。”老侯爷道。 “好嘞!”伙计立马去沏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又拿了几样精致可口的点心,“你慢用,小的就在外头候着,有事您叫一声。” 老侯爷摆摆手。 伙计笑吟吟地退了出去。 老侯爷一边喝茶,一边开始欣赏起擂台上的比武。 他的厢房正对着西擂台,西擂台上的视野最全面,然而不知为何,他竟被东擂台上的比武所吸引。 那是一个手持双斧的七尺壮汉,不论蛮力与内力都远非寻常高手可比,然而与他对决的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青衣小少年。 青衣小少年甚至没用兵器,徒手在与对方搏斗,饶是如此,对方依旧占不了上风。 “有点意思。” 约莫七八招后,那名双斧壮汉被青衣小少年踹下了比武台。 很快,一名手持红缨枪的高手跳上了擂台。 老侯爷是习武之人,他一眼便看出此人的武功远在之前那个双斧高手之上,青衣小少年危险了。 不知怎的,他的心竟然跟着提了起来。 青衣小少年率先出招,不出意外,那名红缨枪高手轻松避过,几步飞跃而去,杀了一个漂亮的回马枪! 那枪头直戳少年心脏! 糟糕! 老侯爷紧张得站了起来! 怎么还能打这么猛的?难道是越级比武吗? 完了,那孩子躲不过了。 不仅他这么想,擂台周围的人也和他一样。 长枪的冷意通过薄薄的衣衫传进了青衣小少年的身体,只见戳中心口的一霎,青衣小少年的左手忽然握住了长枪,借力一跃而起,一脚踢中对方心口,落地时一个翻转,将红缨枪从对方手里缴了下来!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青衣小少年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以抢为杆,立地腾起,一个横扫腿将对方扫趴在了地上。 青衣小少年抓起红缨枪,就要朝那人狠狠扎下去,却突然顿了下,徒手劈断枪头,用枪杆将对方击下了擂台。 老侯爷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是吓的,也是激动的,太热血沸腾了,他都想下场了。 那少年虽戴了面具,可看身形应该不过十几岁,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身手,不愧验证了那句话——自古英雄出少年! 当然了,武功只是其一。 少年徒手劈断枪头,改为用枪杆将对方击下擂台的行为也让老侯爷大为赞赏。 被罚抄的阴霾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老侯爷浑身哪儿哪儿都舒畅了。 这之后,没人再敢挑战青衣小少年。 青衣小少年遗憾地下了擂台。 “早知道,就故意输几场了。” 顾娇揉着手腕,迈步朝入口处走去。 “小兄弟请留步!”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顾娇步子一顿,古怪地转过身来。 顾娇戴了面具,又换了打扮,老侯爷没认出她,可顾娇认出了老侯爷。 顾娇皱了皱小眉头,多大仇多大怨?还给追到武馆来了? 老侯爷客气地拱了拱手:“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娇没出声。 老侯爷以为小少年是忌惮陌生人,笑了笑,说道:“小兄弟别多心,我没有恶意,我是见小兄弟身手了得,想问小兄弟可有兴趣入伍?” 没有。 她要回家做饭。 对方一再不吭声,老侯爷若有所思地看了对方的喉咙:“小兄弟,你是……口不能言吗?” 顾娇想了想,点头。 组织里的特工其实是有声训的,女人能模仿男人的声音,男人也可以模仿女人的声音,可顾娇不爱说话,更别提让她成天在家里啊啊啊。她其余的训练成绩都是第一,唯独声训是倒数第一。 因为不会学男人说话,所有在武馆顾娇一直没开口,所有人都当她是个哑巴。 老侯爷心生感慨,真是个身残志坚的好苗子啊! 这样的苗子,上战场了未必是件好事,听不见会让他丧失许多判断。 老侯爷歇了把顾娇拐进军营的心思,但这个人他还是要结交的:“小兄弟,可否交个朋友?” 年纪嘛,是差得多了点,做个忘年交也不错啊。 老侯爷是实打实的武痴,许多人认为他天生好斗,实则不然,他是天生好武,只是武与斗常常会逼不得已联系在一起而已。 顾娇对交这么老的朋友没兴趣。 顾娇摇头拒绝了他。 老侯爷失望一叹。 顾娇转身离开,忽然,黄忠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老爷!您在这儿呢?我就知道您不回府一定是来这儿了!” 老爷? 顾娇看看黄忠,又看看老侯爷。 黄忠是顾侯爷的心腹,是定安侯府的侍卫,他叫这老头儿老爷…… 难道这老头儿是顾侯爷亲爹? “怎么了?”老侯爷蹙眉问。 黄忠瞟了眼一旁的顾娇,隐约觉得这青衣小少年的气质有点熟悉,可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加上他又着急说事儿,便没往心里去了。 他道:“凌家来人了,世子不在,老夫人让您赶紧回去。” 凌家,世子。 很好,身份彻底确定了。 已经走掉的顾娇突然又折了回来,从怀中拿出纸和炭笔,唰唰唰地写道:不、做、朋、友,拜、把、子、愿、意、吗? 老侯爷一愣。 顾娇继续写:拜、了、把、子,你、儿、子、就、是、我、儿、子! “不是侄子吗?”老侯爷成功被带偏。 顾娇想了想,写道:不、行,让、他、叫、爹! ------题外话------ 顾侯爷:(⊙o⊙)! 月票最后几天双倍,还有月票的小伙伴加紧投票。 ------------ 232 喜当爹(二更) 定安侯府的花厅,顾老夫人正在招待凌家的客人,她嫂嫂凌老夫人。 一般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就鲜少出去走动了,诸事都可交给底下的儿子儿媳处理,能让凌老夫人上门的不用猜也知道是大事。 “你是他祖母,你有什么不能替他做主的?我知道凌姨娘的事是凌家不对,凌家没把这个庶女教好,可姑奶奶你也是凌家的姑娘,你出落得如此端庄……” 凌老夫人上来就是一通彩虹屁,吹得顾老夫人找不着东西南北。 不过顾长卿的亲事,顾老夫人当真做不得主,事实上有关顾长卿的一切,顾老夫人都无法做主。 凌老夫人也是心大,她但凡看上顾承风或者顾承林,顾老夫人都能拍板将亲事定下。 顾老夫人先是想找儿子拿主意,可顾侯爷刚被他老子抽过,这会儿还疼着呢,哪儿敢越过他老子去干涉顾长卿的亲事? 顾侯爷于是让黄忠去找老侯爷。 黄忠倒是回来得挺快,他匆忙进了屋,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顾老夫人问道:“老爷呢?” 黄忠讪讪道:“老爷……老爷说有要紧事,暂时回不来!” 凌老夫人气了个倒仰! 他都辞官了还能有什么要紧事?摆明了是敷衍他们凌家的借口! “当初妹夫尚未发家,你是低嫁,可到头来,你们顾家就是这么回报凌家的!”凌老夫人冷冷说完,转身就要走。 顾老夫人被激得心里过意不去,忙拉住她的手:“嫂嫂莫气,要不……你我直接去问长卿,若是他自个儿同意了,想必老爷也不会反对什么!” 凌老夫人一听可行,与顾老夫人一道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谁料二人扑了个空,顾长卿竟然也不在! 顾老夫人脸色一变:“胡闹!他身上还有伤呢!这就出府了?!” 顾长卿上个月曾答应了顾琰要教他骑马,今天就是二人约定的日子。 顾长卿顾不得一身伤势,坚持出了府。 他骑着自己的汗血宝马去了碧水胡同。 顾琰旁敲侧击地问过姚氏,姚氏反对他骑马,怕他摔下来会导致心疾发作,因此这事儿顾琰没对家里人说。 顾琰放学后便在院门口等着了,他人虽在院子里,却时不时将小脑袋探出去,左右两边望一下,望完又迅速将脑袋缩回去,特别像一只小鹌鹑。 顾长卿进入碧水胡同时,一眼就看见了自家那只小鹌鹑,他头上顶着一撮小呆毛,傻乎乎的。 顾长卿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他策马过去。 顾琰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大踏步地跨过门槛,眼底的欣喜溢于言表。 顾长卿在他面前停住骏马,弯身朝他伸出手来。 顾琰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上。 顾长卿的手很宽大,常年习武,手心都是茧子;顾琰的手要小一点,修长白皙,虽然每天给小净空打工铲鸡粑粑,但也没磨出什么茧子。 软乎乎的。 顾长卿都怕一不小心将他的手折断了。 顾长卿放轻了力道,将他拉上马,让他坐在自己身前。 顾琰一坐上去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低头看了看:“咦?你的马鞍换了?” “嗯,你不是嫌硬?”顾长卿说。 “我……没嫌啊。”顾琰睁大眼一本正经地说。 他嘴上是没嫌,可坐在上头总是不舒服地动啊动,顾长卿又不傻,回头就让人换了。 “那你会不会不喜欢?”顾琰问。 顾长卿道:“不会。”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顾琰嘿嘿一笑,院子里传来动静,顾琰忙催促:“快快快!别让我娘发现了!不然我走不了了!” 早就已经发现的姚氏:“……” 顾长卿拽紧缰绳,远远地冲姚氏颔了颔首,表示他会照顾好顾琰,平安将顾琰送回来。 姚氏看着儿子这么黏顾长卿,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儿子从小就希望有哥哥,如今是真有了,却是小时候伤害过他的人,若是得知真相,还不知儿子心里会怎么想。 “驾驾驾!” 顾琰坐在顾长卿身前,双手拽着缰绳,一个劲儿地驾驾驾。 其实都是顾长卿在控制马。 顾琰还觉得自己骑马骑得特别好。 看着他嘚瑟又激动的小样子,顾长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的笑声低润而富有磁性,在喧闹的街市中显得尤为动听。 顾琰回头看了他一下。 “怎么了?”顾长卿问。 他脸上还有没来得及褪去的笑意。 顾琰被这笑容晃了眼,他愣愣地说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顾长卿不爱笑,这一点大概是继承了老侯爷,没人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有多好看、有多暖。 顾长卿被人夸过武艺高强,被人夸过年少有为,独独没被人夸过笑脸。 顾长卿一时无言以对。 好在顾琰的注意力很快被骏马吸引了回去,他开始专心致志地“骑马”:“驾驾驾!快点快点!哎呀有人!你慢点慢点!” 顾长卿修长而有力的双腿夹紧马腹,用腿部的力量让自己的坐骑明白快慢。 这匹马从小马驹时就跟着顾长卿了,一人一马之间早已达成了难以言喻的默契。 它是一匹成熟的战马了,它的马蹄是用来践踏敌人的脑袋的,如今却只能用来哄小朋友…… 马儿心里苦,马儿不说。 顾琰疯玩了一路,汗流浃背的。 顾长卿不想他累着,对他道:“歇会儿吧?” “你累了吗?”顾琰回头看他,一脸我都还不累的表情哦。 顾长卿忍俊不禁地点头,轻声说:“嗯,我累了。” “唉,好叭!那就让你歇会儿。”顾琰勒紧缰绳,“驴——” 马儿:老子是马! 别的马儿确实是这么喊着停的,可顾长卿的马从不需要这些口号。 马儿不停,不承认自己是驴。 顾琰急了:“是这么喊的吧?驴——驴——”他又喊了两声,“怎么没用啊?” 顾长卿踢了踢马镫,给了老伙计一个警告。 马儿不情不愿地停下了。 附近刚好有一间酒楼,是京城十分有名的仙鹤楼。 据说曾有仙鹤飞临,在楼顶的屋檐上静静歇息了许久才离开,仙鹤虽是飞走了,可仙鹤的福气留了下来,但凡来仙鹤楼吃东西的人都能有福气、行大运! 这自然是仙鹤楼为了生意弄出来的噱头而已,可架不住一个敢吹,一个敢信,每天来仙鹤楼吃饭的客人不知凡几。 他俩运气好,刚有人退了一间楼上的厢房。 “就是……那厢房的价钱嘛……”小二讪讪地比了个不便宜的手势。 顾承风若是花几百两银子吃一顿饭,估计能被顾长卿打死,可眼下顾琰要吃,顾长卿竟是二话不说地把银子掏了。 顾家人的双标,从源头上就有了! 二人进了厢房,点了一桌菜。 顾琰没吃饭,确实有些饿了,他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顾长卿伤势未愈,又颠簸了一路,吹着冷风,这会儿其实什么也吃不下。 顾琰给他夹菜:“你也吃啊!” 顾长卿拿起筷子:“好。” 二人吃着吃着,忽然隔壁传来一阵豪放的笑声。 顾长卿古怪地蹙了蹙眉。 这笑声……怎么有点儿耳熟? 隔壁厢房内,老侯爷与顾娇举杯痛饮。 顾娇自打经历了小净空学歌一事后,深深地意识到自己酒品不好,因此她以茶代酒。 老侯爷不能以茶代酒,他是真喝,把自己都喝醉了。 主要也是今天高兴,结识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小兄弟! 从今往后,他顾潮也是有兄弟的人了! 老侯爷趴在桌上,醉醺醺地对顾娇说:“兄弟……你……放心……我……儿子……就是你……儿子……我……我……一定让……让他孝敬……你……你指东……他不能往西……你指南……他不能往北!他……敢……不叫你一声爹……我抽他!” ------------ 233 掉马(一更) 此时趴在府里养伤的顾侯爷还不知他老子喝一顿酒,给他喝了个爹回来了。 他在心里盘算着,等把伤养好了,说什么也把姚氏给接回府,那丫头敢拦着,他就请老侯爷出面,教训那丫头! 而隔壁厢房的顾长卿越听那声音越感觉不对劲。 像是祖父的声音没错,但又似乎喝醉了。 他看向面前的顾琰,顾琰正埋头吃菜,没注意到隔壁厢房的动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想想也是,顾琰四岁左右就去了山庄,这期间一直没回过京城,只怕连老侯爷长什么样都忘了,更别说老侯爷的声音。 那些疯话醉话断断续续的,他没听太明白,可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顾长卿决定去隔壁瞧瞧。 “你先吃着,我出去一下。” “哦。” 顾琰不疑有他,乖乖地放下筷子:“那我等你回来。” 他不吃独食。 顾长卿的心里突然软得一塌糊涂,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孩子?是和妹妹在一起的孩子都那么懂事吗? 妹妹也很懂事。 想到顾娇,顾长卿的眼底闪烁起了另一份兄长的柔和。 “不用,我很快回来,你继续吃。”顾长卿知道顾琰肚子饿了,这个时辰本就是晚饭的时辰,顾琰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顾琰嘴上答应,实际没有动筷子。 顾长卿只得速去速回,他来到隔壁。 门是虚掩着的,他刚进屋,就听到那句“他敢不叫你一声爹,我抽他!” 顾长卿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谁叫谁爹? 因着今日凌老夫人来过府里,顾长卿以伤重不便见客为由谢绝了凌老夫人的探视,其实他心里是明白的,凌老夫人上门是为了他与凌水仙的亲事。 难道……祖父是在与凌舅舅喝酒? 祖父答应了这门亲事? 顾长卿一边想着,一边打了帘子绕过屏风,结果就看见老侯爷醉醺醺地靠在椅背上,身边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小少年。 老侯爷喝高了,早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顾娇于是将面具摘了下来。 不过她听懂门口的动静,又迅速将面具戴了上去。 这张面具是顾承风找人最新定制的,精致又骚气,顾承风一次也没戴过。 因此,就算见过飞霜画像的顾长卿,一时间也没从这张骚气的面具上看出端倪来。 “你是谁?”顾承风看向青衣小少年。 顾娇扭头看着顾长卿,对了对手指。 老侯爷却突然发起了酒疯,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指着顾长卿的鼻子:“你……你谁呀?有……这么和我……兄弟……说话的……吗?” 兄、兄弟? 顾长卿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小少年看上去和顾琰差不多大吧?怎么就成他祖父的兄弟了? 还有,祖父真是醉得太惨了,原来他酒品这么不好的吗? 顾娇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不认识。 “姐?” 顾琰的声音骤然响起。 顾娇的小身子一僵! 我都武装到头顶了,这样也能认出来吗?! 别人不认识,顾琰还能不认识吗?一个娘胎里住了十个月。 顾琰撇撇嘴儿:“姐,你干嘛穿成这样?还戴面具呀?” 顾长卿似是而非地眯了眯眼:“叫爹?” 顾娇:“……” 她还有机会苟一苟吗? 顾娇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掉马了。 就在她寻思着要怎么苟一苟时,醉得一塌糊涂的老侯爷嘭的一声倒下了,不省人事。 “他是谁呀?”顾琰忽然看向醉倒在地上的老侯爷。 顾长卿张了张嘴,不敢说这是你爷爷,也是我爷爷,他对顾琰与顾娇道:“你们俩先去隔壁,这边交给我处理。” 顾娇果断拉着弟弟的手去了隔壁。 顾长卿将老侯爷扶下仙鹤楼,送上回府的马车。 等他回到厢房时,顾娇已经逃之夭夭了,只剩下顶着一撮小呆毛的顾琰。 顾长卿叹气。 算了。 二人吃过饭,天色有些晚了,顾长卿送顾琰回家。 白日晴空万里,然而到傍晚突然飘起了小雨。 顾长卿用披风罩住顾琰,他今年二十一,已是成熟男子的身形,顾琰还小,十五岁的少年身板儿窝在他怀中,正巧被披风挡得严严实实。 “抓好。”顾长卿对顾琰说。 顾琰于是像抓着两道帘子似的,将披风在自己面前合上。 顾长卿有力的胳膊搂住他清瘦的腰肢,另一手抓着缰绳。 风也渐渐刮了起来,春雨淅淅沥沥,本是有些寒冷,可顾长卿的胸膛宽阔而温暖。 顾琰被一股巨大的安全感包围着,没一会儿困意来袭。 顾长卿感受到了他的小鸡啄米,收紧胳膊,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顾琰的身子稳住了,脑袋也彻底靠在了颈窝,这么睡着太舒服了,顾琰的小鼻腔里没一会儿便发出了微弱的小呼噜声。 顾长卿放缓速度。 从巷子里穿过,来到长安大街上时,顾长卿偶遇一个军营的熟人。 顾长卿没有与对方打招呼的打算,然而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策马朝他走了过来,勒紧缰绳,停下马挡在了他的面前,饶有兴致地看了顾长卿一眼:“哟,这不是顾都尉吗?这么巧。” 说着,眸光落在被顾长卿用披风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腿的顾琰身上。 顾琰穿的是男子的衣裤。 他的神色忽然染上一层莫名的意味:“顾都尉这几日都不来军营了,说是受了伤,却原来是美人在侧,顾都尉流连忘返。” 顾琰睡得香甜,丝毫不知出了什么事。 顾长卿却是情不自禁地将他又抱紧了些,他冷冷地看向面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语气冰冷道:“唐校尉有事?” 校尉唐明,骠骑大将军的侄儿,比顾长卿年长两岁,他不仅武艺高强,还有骠骑大将军为其撑腰,在军中素来横行霸道。 他的官阶比顾长卿要低,可他从未将顾长卿放在眼里。 唐明玩味儿地看了看顾琰悬挂在骏马两侧的腿,饶是穿了宽松的裤子,也不难看出那是一双修长而笔直的腿。 唐明此人有个不为人知的嗜好,那就是他好亵玩少男,他自己思想龌龊,因此看见顾长卿怀中藏了个人,第一反应是顾长卿与自己竟然是同路人。 唐明呵呵笑了:“难怪顾都尉不近女色,原来是好这一口。” 顾长卿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厌恶与冰冷,旁人不知唐明的癖好的,他却是知道的。因为他撞见过,并且把那人放跑了,为此唐明与他结下了梁子。 怀中的顾琰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不大舒服的气氛,往顾长卿怀里拱了拱,如此一动,原本罩着他的披风滑了下来,露出他那张惊为天人的少年脸庞。 天冷,可顾长卿胸膛火热,顾琰被焐得脸蛋红扑扑的,白玉般的脖颈,淡色的唇瓣,青黛如锻,睫羽纤长如扇。 这简直是人间极品啊! 唐明玩过那么多小倌,从没哪个像眼前的小少年这般勾人。 难怪顾长卿不去军营了,若是换做他,他只怕恨不得死在这少年身上! 唐明的一双眼睛都看直了。 顾长卿见唐明竟用如此肮脏的眼神亵渎顾琰,眸光一沉,拂袖一挥,将披风拉了上去! 他也不说与唐明告辞之类的话,直接就不理唐明了。 唐明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皮子,冷笑道:“别介啊,我不就是看了两眼,哪天你玩腻了……” 话音未落,顾长卿长剑出鞘,一剑斩向唐明。 唐明没料到顾长卿这么凶,他虽是出了名不近人情,却不会滥用私刑,眼下自己不过是耍了几句嘴皮子,他竟然就朝自己挥剑相向? 唐明也迅速拔出刀来。 可顾长卿的剑太快,几乎只剩一道虚影,唐明刀才拔到一半,顾长卿的剑便已经割断他一缕长发,稳稳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缕发丝缓缓地落在他的手上,又跌在了泥泞阵阵的地上,被地面上浑浊的雨水冲刷开来。 直到这一刻,唐明这才恍然惊觉顾长卿一直是藏了拙的,他的武功根本不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样。 顾长卿抱紧怀中的顾琰,看向唐明的眼神冰冷而危险:“别打他主意,我会杀了你!” ------------ 234 凶残(二更) 唐明感受到了来自顾长卿的冰封怒火,被震慑在了当场。 顾长卿不想吵醒顾琰,没与他大动干戈,收了剑便带着顾琰离开了。 一直到顾长卿消失在街道尽头,唐明才被冰凉的雨水冲刷得回过神来。 娘的! 他刚刚是被顾长卿给威胁了?! 顾长卿将顾琰送回了碧水胡同,而另一边,顾娇也回到了医馆。 她是从后门进去的,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换回了女装才去大堂。 王掌柜见到她就是一愣:“诶?从哪儿进来的?” “后门。”顾娇说。 小三子跟在后头没敢吭声。 宋大夫从楼上看完病人下来,与顾娇打了招呼。 王掌柜递过一杯茶。 顾娇接过来喝了一口,问宋大夫:“江石的情况怎么样了?” “变天,突然就着凉了,中午有些高热,给用了药,退下去了。” “他现在最好不要感染风寒,容易引起并发症。”顾娇说着,顿了顿,“一会儿我去看看。” “好。”宋大夫应下。 “宋大夫!这个病人说您给他开了个方子,他方子弄丢了,问还能抓药吗?”药柜那边,药童在喊宋大夫。 宋大夫:“我过去一下。” 顾娇点头。 宋大夫去了抓药的柜台。 这会儿病人不多,医馆不忙,王掌柜将顾娇请到账房,与他说了医闹的后续:“……那几个就是京城的小混混,平日里就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不是咱们这一片的,是城西的。我答应了只要他们交代幕后主使,我就不报官。我本就是讹他们一下,哪里料到他们竟然真的是让人指使的!” 顾娇对此并不意外。 “是同行吗?”顾娇问。 王掌柜就道:“我也是这么猜的,他们说有主谋,我心想莫不是老东家……回春堂?可顾姑娘你猜怎么着,他们和我说……是一个姑娘!” 顾娇问道:“多大的姑娘?” 王掌柜点头,回忆道:“他们说,挺年轻一小姑娘,听声音十几岁,戴了斗笠和面纱,没看清样子,衣裳挺贵重的。我就寻思着,回春堂也没十几岁的姑娘啊,二爷家的姑娘才七岁不到呢!不过,要说是哪个掌柜家的姑娘……那衣着打扮没这么贵重。” 王掌柜实在猜不出那姑娘是谁。 顾娇摸了摸下巴:“姑娘?” 外头的雨停了,但天空仍是阴沉沉的,随时可能再来一阵大雨的样子。 女学没敢拖堂,准时给学生们放了学。 李婉婉的家住得不近,她又不像别的千金有马车接送,她必须赶在再次下雨前回到家里。 她抱着琴盒,快步出了女学。 许是太着急的缘故,没留意到一个医馆门口从马车下走下来的男人。 “啊——” 李婉婉撞到了对方的胳膊。 女学,二楼的一间琴房中,一名少女痴痴地看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安郡王,满眼都是光。 却突然,她看见李婉婉撞到了对方,她的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李婉婉慌忙道歉。 安郡王看也没看她一眼,伍杨走上前,对她道:“没事的,姑娘,没撞疼你吧?” “没、没有!”李婉婉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二人,既然对方不追究,她也赶忙抱着琴盒离开了。 少女的眉头渐渐舒展,看着安郡王,眼底再次有了星光。 她扬起手,冲安郡王挥了挥手。 安郡王并没看到她,闷头往医馆走去。 忽然间,又一名女学的千金走了过来。 “安……郡王?”千金不太确定地叫住了即将步入医馆的安郡王。 安郡王回头看了她,疑惑地问道:“请问姑娘有事?” 千金激动地捂住嘴:“你的诗写得真好!我从小就开始收集你的诗!还把你的诗做成了诗集!” 安郡王礼貌地笑了笑。 他就是这样,对谁都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楼上的少女听不见二人说了什么,只见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一阵妒火窜上心头。 千金拍了拍脑袋:“哎呀,我诗集忘在课室了!郡王请稍等,我去拿诗集,有几句诗我不太明白,想向郡王请教一二!” 说罢,她飞快地回了女学。 她的课室在二楼。 这会儿女学的学生差不多走完了,阁楼里空荡荡的,她的脚步声仿佛都有回响。 她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桌上用手帕盖住的诗集,她松了一口气,将手帕收好,诗集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安郡王还在等她,她快步走出课室。 就在她即将下楼的一霎,一只素手自黑暗中伸了过来,缓缓地伸向她的后背,就要一把将她推下去。 却忽然,一楼的大堂内,庄梦蝶提着裙裾奔了过来:“谁呀?” 千金步子一顿。 背后的手唰的收了回去,手的主人躲回了墙壁后。 千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说道:“庄小姐,是我。” 黑漆漆的,庄梦蝶看不清她,只是通过声音确定了她的身份。 庄梦蝶失望地说道:“是张小姐啊,你看见我姐姐了吗?” 张小姐摇头:“没看见。” 庄梦蝶烦躁地跺脚:“真是的!去哪儿了?说了等我的!去了趟恭房回来人就不见了!” 张小姐见庄梦蝶骂骂咧咧地往前走去,不知怎的,她方才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危险,她壮着胆子回头望了望,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她心里怪不安的,忙叫住庄梦蝶:“庄小姐,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你快点!”庄梦蝶不耐地说。 “来了。”张小姐抱紧怀中的诗集,迅速下了楼。 一直到出了女学,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张小姐心底的不安才渐渐散去了。 安郡王最终没有见到顾娇,顾娇回家了,二人完美错过。 安郡王遗憾地坐回了马车上。 顾娇先去了一趟国子监,把小净空接回家,萧六郎有晚课,就不一起回来了。 国子监最近的气氛紧张到不行,连顾娇这个门外汉都感受到了,看来大家对于面见皇帝心里都有些没底。 原本殿试是在四月上旬,然而据说因为梁国使臣的造访,推迟到了四月下旬。 京城百姓的思想觉悟与乡下人不同,他们每天热议的话题不是谁家的鸡又下蛋了,谁家的母猪又生崽了,谷子该收了,麦子该割了……他们是很关心时局的,就连隔壁的赵大爷都知道京城又来使臣了。 古代交通不便,其外交往来自然不如前世那般频繁,但也每隔三两年都有就是了。 天下六分,梁国隶属上三国,而昭国是下三国,梁国的地位比昭国要高出许多,不怪朝廷如此重视梁国使臣的造访。 不过这些都与顾娇没关系。 顾娇牵着小净空回了碧水胡同。 “净空,放学啦?姐姐去接你的呀?”刘婶儿在门口晒衣裳,冲小净空打趣。 小净空一蹦一跳说道:“是呀!刘婶婶,娇娇接我放学啦!” 萧六郎牵小净空回家,小净空总是耷拉着脑袋,不甘不愿,一副被人伢子强行拖走的样子。 而顾娇牵他的小手回家,他就精神抖擞,蹦蹦跳跳,一副他是小人伢子要把顾娇给拖回窝点的样子! 神气得不行。 顾娇也与刘婶儿打了招呼,将小净空带进屋。 今天老祭酒不在,房嬷嬷也出门了,她给家里人买布料和衣裳去了,姚氏在屋子里打络子等顾琰,等着等着睡着了。 小净空小声推开一条门缝,伸出去一颗小脑袋瞧了瞧,见姚氏睡着了,没打搅姚氏。 他轻手轻脚地走下台阶,来到顾娇面前,小手手挡住小嘴儿低声道:“娇娇,夫人睡着了。” “嗯。”顾娇应了一声,问他道,“有没有作业?” “我已经做完啦!”小净空小声摊手。 顾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那自己玩一会儿,我去做饭。” “嗯!”小净空乖乖点头。 他是懂事的小孩子,绝不会缠着娇娇一直陪他玩,何况他也确实有自己的事情干。 今天琰哥哥请假了。 ……好奇怪,他为毛要请假? 总之小净空必须自己铲鸡粑粑。 小净空拿着自己的专属小铁锹,锹了一捧沙子,开始清理院子里的鸡粑粑,以及小九的鸟粑粑。 因为太久没铲,业务都生疏啦。 小净空半天才把院子里的鸡粑粑铲完:“哎哟,累死我啦!” 下雨的缘故,小鸡们在笼子里关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雨停,小净空决定带它们去溜鸡。 小净空溜鸡的路线已经从碧水胡同扩展到了果园,主要是果园里头青草多,小鸡们可以在里面吃点虫子什么的,能够解约家里的鸡食。 他是一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 七只小鸡排好队形,雄赳赳地出了门,身后还跟着一只小狗与一只小雏鹰。 一般来说,鸟会飞会蹦,但应该不会走。 然而,小雏鹰走得贼鸡儿好! 不愧是鸡养大的崽! 至于小八,它也成功升级了,它不再是一只一事无成的小奶狗了,它如今是一只高贵的牧鸡犬! 小八昂着狗头,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小净空溜鸡溜到果园时,天空似下非下地飘了两滴小雨。 “好啦,我们要回家啦!”小净空对自己的小军队说。 七只小鸡、一只小雏鹰井然有序地转过弯,跟在小净空身后,整齐划一往回走。 忽然,小净空感觉头顶一暗,一股香风扑鼻。 他个子小,首先看到的是与自己视线平齐的地方,那是一条白色的裙裾,干净得纤尘不染。 随后他扬起小脑袋,看到的是一个罩纱斗笠。 斗笠少女微微弯身,香气更馥馨了。 这种香气十分好闻,可小净空还是更喜欢娇娇身上的香气。 他古怪地看着这个突然挡住自己的少女,出于礼貌,还是客气地问她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为什么要挡住我的路?” 斗笠少女轻轻地问道:“小家伙,你知道萧六郎的家是哪一户吗?” 小净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其实打量不出什么,她把自己捂得太严实了。 “你是谁?”小净空问。 斗笠少女没答他的话,而是从背后拿出捏着一串糖葫芦的手,轻轻诱哄道:“只要你告诉我,萧六郎的家在哪儿,我就把糖葫芦送给你。” 小净空爱吃糖葫芦。 但小净空没着急要,他想了想,严肃地说:“你先把糖葫芦给我,我就回答你。” “好。”斗笠少女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把糖葫芦给了他。 小净空接过糖葫芦:“不知道。” 斗笠少女一愣:“什么?” 小净空无辜道:“我的回答呀!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是真不知道嘛! 这里是娇娇的家,坏姐夫只是个临时姐夫啦,都还没有正式上岗!他上哪里去知道坏姐夫的老家在哪儿呢? 小净空舔着糖葫芦,吸溜吸溜地走了。 斗笠少女气得浑身发抖。 其实她要打听的就是顾娇的下落,只不过,她认为女人一般不会是户主,所以才问了男方的名字。 “混小子,你敢耍我?” 她眸光一冷,伸出手来,冷冷地抓向小净空的肩膀! 小八吓得一蹦而起,直立贴在墙壁上,狗爪子捂住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小雏鹰唰的张开它丰满了不少的羽翼,扑哧着腾空而起。 海东青骨子里的凶残这一刻彻底激发,它没去啄少女的手,而是直接瞄准了少女的斗笠! ------------ 235 抓包(一更) 海东青毕竟不是真正的家禽,它是有野性的,它攻击起人来可不是像几只小鸡那样生气地啄几下。 它冲进少女的斗笠,张开坚硬的鸟喙,朝少女的眼珠子狠狠地啄了下去! 少女本能地外头抬手去挡,眼睛是挡住了,可她的脖子露了出来,小海东青一口咬在少女的脖子上! “啊——” 少女痛得尖叫起来,双手乱挥,虽是把海东青挥开了,却也把自己斗笠都挥了。 小净空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着这阵仗,又看看少女的脸,疑惑地唔了一声。 两旁的街坊们也听见了动静,纷纷拉开门跑了出来。 “出啥事了?” “怎么了?” “谁呀?” 少女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顾不上找小净空的茬儿,用袖子挡住脸落荒而逃。 “没事吧?”李大伯走过来问小净空。 “我没事。”小净空摇头。 小净空回家后就把小九啄人的事儿老实交代了:“……小九平时没这么凶的,我也不知道小九怎么了……” 小九是猛禽,有凶性,但它从不轻易伤人。 顾娇心里有了某种猜测,看了看小净空手里的糖葫芦,问道:“糖葫芦也是她给的吗?” 小净空点头:“嗯,她问我姐夫家在哪里。我告诉她啦,我不知道!” 顾娇想了想,又道:“她说了她是谁吗?” “没说。”小净空摇头,“但我见过她,她是女学的学生。” 女学就在医馆隔壁,小净空每次从国子监去医馆都会路过女学,时常会撞见里面的学生。 只不过,小净空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夜里,萧六郎回家,顾娇与他说了女学的学生打听他的事。 萧六郎很意外:“我不认识女学的学生。” 顾娇顿了顿,又问:“会不会是你名声太大,有人慕名而来?” 萧六郎摇头:“那也应该去国子监找我。” 那些上门的人都是在国子监找不到他才打听他的住址。 顾娇约莫明白了,这个人大概率是冲着她来的。 顾娇想到了之前的花瓶、菜刀与医闹。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萧六郎问。 顾娇云淡风轻道:“没事,我能解决。” 一个只在背地里玩阴招的小丫头罢了,还不够她一根手指头捏的。 萧六郎倒也没执着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从宽袖中拿出一个钱袋:“这个月的家用。” 顾娇眸子一瞪:“怎么还给家用?你不用准备殿试的吗?” 他的家用都是替人抄书、写文章挣来的,虽说不是什么体力活儿,可也是会占用他的学习时间与精力的。 况且他平日里并不止念书而已,他还要辅导小净空与顾琰、顾小顺三个人的功课,且这三人的学习进度与接受程度还不一样。 老祭酒偶尔能帮衬,但主要还是萧六郎在费心。 顾娇自问是没这个耐性的,让她去辅导弟弟们功课,她能把他们揍趴了。 除了小净空,毕竟他成绩比较好。 但小净空在顾娇面前乖,又不代表他在萧六郎面前也乖,小家伙嘴皮子又利索,歪理也多。 顾娇心里都明白。 顾娇就道:“你不要太辛苦了。” 萧六郎道:“可我也不想你太辛苦。”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怎么这么肉麻? 顾娇却听得美滋滋的,托腮看着他,眉眼弯成了小月牙儿:“我相公真好。” 萧六郎红了脸。 翌日,国子监有课,清和书院放假。 萧六郎带着一脸不情愿的小净空去上学。 顾小顺和隔壁赵大爷的小儿子去掏鸟窝,问顾琰去不去,顾琰不去,他今天想去医馆玩。 顾琰还没去过顾娇的小院。 顾娇答应了,早饭后带上他出了门,对在前面跑得飞快的顾小顺道:“下午要去学艺别忘了!” “知道了,姐!”顾小顺和赵小阳撒开脚丫子跑没了。 前段日子收了太多病人,医馆忙不过来,把奶茶的生意给停了,今天顾琰来了正好,顾娇让他去卖奶茶。 只想安安静静做个宝宝的顾琰:“……” 医馆原先是上午巳时开门,夜里会留值班的大夫,如果需要敲门即可,如今生意好了之后,提前了半个时辰开门。 医馆不多时便忙碌了起来。 顾娇正在抽检药柜里的药材,古代由于储存条件受限,药材的保质期大幅缩短,所以她时不时就要检查一下。 正检查到一半,身边的小药童突然小声唤了她一声:“顾姑娘。” 顾娇转头,见小药童在朝大堂那边使眼色,顾娇顺势望去,就看到安郡王一袭白衣、如星如月地站在那里。 安郡王的身边跟着两个妹妹,分别是庄梦蝶与庄月兮。 庄梦蝶顾娇是认识的,毕竟卖给她那么多东西,她也勉强算是自己的一枚小金主了。至于说庄月兮,顾娇不大熟悉。 庄家姐妹都穿着女学的衣裳,白底鹅黄色绸布收边的裙衫,腰身收得极好,尽显少女的娉婷婀娜。 单论容貌,其实庄梦蝶更胜一筹,只可惜这丫头是个草包,气质上很憨憨。 庄月兮倒也不能说不美,只是与顾瑾瑜那种姿色相比还是有一点差距。 但她的妆容与气质一等一的精致,反倒生生把庄梦蝶压了下去。 另外顾娇还注意到,庄月兮的脖子上戴了围纱。 顾娇的目光落在庄月兮的脖子上,庄月兮下意识地抬手捂了捂脖子。 “大哥看病,我们俩跟来做什么呀?”庄梦蝶不满地嘀咕。 她虽喜欢跟着大哥到处跑,可那是建立在游山玩水的前提下。 “那你自己去上学,我等大哥。”庄月兮对庄梦蝶说。 安郡王对两个妹妹道:“不用了,你们都去上课吧,别迟到了。” 庄月兮捏了捏手指:“那……哥哥你下午会来接我们吗?” 安郡王道:“我有事,车夫会来接你们。” 庄月兮看了眼顾娇。 她就知道。 哥哥不会单纯来接送她们的。 庄月兮冷着脸出去了。 顾娇看着她远去的小背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安郡王的药吃完了,他是来拿药也是来复查的。 在此之前他已经来复查过几回了。 “你不用复查得这么频繁。”顾娇只差说这又不是什么治不好的大病。 安郡王笑了笑,说:“我能看见了,我昨晚熄了蜡烛,也能看见一点点了。” 前几个晚上还只是能感觉到光亮,昨晚却突然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太惊喜了。 “再过一段日子,你能看得更多。”顾娇开始给他测视力。 安郡王盯着对面奇奇怪怪的图纸,纳闷道:“这是什么?上次来没这个。” “视力表。”她自己做的。 “专门为我做的吗?”安郡王眸子一亮。 顾娇道:“你需要测视力看具体的疗效。” 安郡王乐不可支:“所以是专程为我做的。” 顾娇:“……” 安郡王复查完,拿了新的药,心情大好地离开了。 医馆一直忙到临近午时才渐渐清闲下来,中午顾琰和她在医馆吃饭,她去厨房叮嘱了一下单独给顾琰炒两个菜。 顾琰不能吃口味太重的饭菜,平时家里人迁就他的口味也吃得比较清淡,可医馆的人毕竟是要干活儿的,不吃点油盐会没力气。 “那我给顾公子炒个青菜,炖个鲫鱼豆腐汤?”厨子问。 “好。”顾娇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她和顾琰两个人吃应该够了。 从厨房出来,顾娇没直接回小院,而是从后门去了女学的后门。 这会儿女学到了饭点,女学是设有饭堂的,饭堂不在女学内部,而是要从后门出来,走到街对面。 究其缘故还是当初没有盘下隔壁的这个铺面,只得把原本打算做饭堂的地方改建了乐馆。 饭堂就租下了后门对面的一间酒楼。 庄月兮与庄梦蝶往饭堂走去。 庄梦蝶垂头丧气:“哎,又要考试了,烦死了!要是考试我俩坐一块儿,你给我抄一下。” 庄月兮鄙视道:“按成绩排的,就你那猪脑子能和我坐一块考试吗?” 庄梦蝶气道:“你怎么说话的?我是猪脑子你是什么?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是猪你也是!” 庄月兮懒得理她,迈步越过她往前走。 庄梦蝶不甘示弱,蹬蹬蹬地跑到她前面:“哼!” 她跑了几步又觉得不能这么快放弃,万一她俩就是坐一块儿呢?该抄还是得抄的。 “我和你说……” 庄梦蝶转过身来,打算再向姐姐争取一下,可车来车往的街道上哪里还有庄月兮的影子? “过分!我也不要你这个姐姐了!” 庄梦蝶脚一跺,气呼呼地走掉了! 医馆附近的一条小胡同内,庄月兮被顾娇扔在了地上。 庄月兮摔得身子一痛,她蹙眉看向顾娇:“你要做什么?”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你是不是?” 庄月兮眼神一闪:“什么是我?我根本听不懂你在做什么!” 庄月兮冷冷地扶着墙壁站起身来。 “是吗?”顾娇淡淡地抬手,一把扯落了她脖子上的围纱,露出那个新结痂的伤口。 伤口渗血凝固后与围纱黏在了一块儿,顾娇将纱布扯下来时,结痂也被扯掉了,一下子流出鲜血来。 顾娇是大夫,一眼就看出这个伤口不到十二时辰。 庄月兮后退一步捂住了伤口,慌张地看向顾娇。 顾娇与庄月兮今天才第一次正式见面,可显然庄月兮已经暗地里观察她许久,不然不会连她家住哪儿都查清了。 顾娇对于她为何要陷害自己没兴趣,她没得罪过庄月兮,庄月兮却要三番五次地找她麻烦,那么问题只能是出在庄月兮自己身上。 她上前一步,眼神冰冷。 庄月兮从未见过如此的眼神,不由又后退了好几步。 然而她背后就是墙壁了,她退无可退。 顾娇纤细的手指抚上她细长的脖子,在伤口处停留了一番,仿佛只要她轻轻一动就能把她的脖子折断。 她抚摸她脖子的动作很轻柔。 然而庄月兮却感觉自己呼不过气来,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呼吸。 顾娇淡道:“丫头,看在我姑婆也姓庄的面子上,我饶你一次,但也仅有这一次,别再来惹我,代价你付不起。” 她声音不大,可每个字都让庄月兮感到了莫大的危险。 说完,她放开庄月兮,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庄月兮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在对方面前丢了脸,她咆哮:“你姑婆……你姑婆也姓庄又怎样……我姑婆是太后!是太后——” 顾娇理都没理她,从容淡定地出了巷子。 ------------ 236 打脸(二更) 三月下旬,梁国使臣抵达了昭国京都。 袁首辅与鸿胪寺卿以及宣平侯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原本宣平侯是不想来的,可上次的罚抄他没抄完,皇帝说,他去迎一下梁国时辰,罚抄的任务就算抵消了。 宣平侯不情不愿地去了城门口,吊儿郎当地歪在马车里,连袁首辅都险些看不过去。 不过,梁国的使臣一到,宣平侯的状态便焕然一新。 他下了马车,气度从容地站在那里,万千繁花似锦,他气宇轩昂,优雅如玉。 不怪皇帝非得让他来迎接使臣,实在是他的一张脸简直就是昭国的颜面。 双方官员相互寒,宣平侯平日里拽不出两个文化屁来,这时候自然不多话。 所以外界对宣平侯的评价一直都是高冷、惜字如金。 梁国的使臣入住皇室的一处园林,距离皇宫很近。 晚上,太子妃在皇宫的麒麟殿设宴,为梁国使臣接风洗尘。 “王妃,王妃!该起了!” 瑞王妃睡得正香,忽然被许女官摇醒。 她茫然地睁开眼:“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许女官看着她这副懵圈的样子,哭笑不得:“晚上有宴会您忘了,该起来梳洗打扮了。” “这不是还早吗?”瑞王妃看了眼天色,倒头继续瞌睡。 怀孕后她嗜睡了许多,许女官不敢硬拉她,守在床边让她多睡了半个时辰才将她叫起来。 瑞王妃洗漱了一番,换上厚重的王妃吉服,戴上珠钗环佩,黑着脸进了宫。 三皇子瑞王是早就进宫了,一直跟在大皇子宁王身侧接待使臣。 瑞王妃远远地看到了他,冲他挥挥手,他没看见。 “王妃!”许女官小声提醒。 瑞王妃叹道:“知道了知道了,规矩,仪态,举止。” 麒麟殿的台阶之上是皇帝与萧皇后、庄贵妃。 淑妃被禁足了,贤妃生病了,其余妃嫔又不够资格来参加这种宴会。 长长的大殿上,左侧坐着梁国的使臣,右侧坐着昭国的皇室与肱骨大臣。 瑞王妃跽坐在垫子上,许女官跽坐在她身后的木地板上,随时准备伺候她。 瑞王过来了一小会儿又被皇帝叫走了,梁国这次也来了皇室,几位皇子都争着在皇帝与梁国皇室跟前露脸。 宴会很快开始了。 今晚的宴会是由太子妃一手举办的,饶是瑞王妃再不喜欢温琳琅,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宴会办得不错。 从菜品到布置、从人手到节目,每一步都完美无瑕。 几个助兴的节目过后,太子妃安排了重头戏:“为表示对诸位使臣的欢迎,接下来,我们昭国的瑞王妃将与昭国第一宫廷乐师谢乐师以琴笛合奏一曲《惊鸿照影》。” 等等,不是独奏吗? 几时变成了合奏? 《惊鸿》是梁国的乐曲,是六国第一乐师月影所创,原曲是分了上下篇的,上篇叫《惊鸿》,下篇叫《照影》。 只不过《照影》的曲谱失传了。 这首曲子最开始确实是以琴、笛合奏的,但笛子更适合《惊鸿》,古琴更适合《照影》。 如果以古琴与笛子合奏《惊鸿》,古琴很容易被笛子压下去。 一般人是不清楚这些细节的,在场可能只有瑞王妃以及几位十分精通音律的人才会明白这一点。 温琳琅是存心让她出丑吗? 瑞王妃心底的念头刚一闪过,就听得宫人来禀:“谢乐师突然摔了一跤,受伤来不了了。” 众人皆是一惊。 瑞王妃以为自己接下来要独奏了,哪知就听得梁国那边,一位身着藏青色宽袍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早听闻瑞王妃琴艺无双,在下不才,愿与瑞王妃合奏一曲。” “这位是……”皇帝古怪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 梁国的裕亲王介绍道:“他叫无名,是月影大人的嫡传弟子。” 众人又是一惊,眼底流露出羡慕与欣赏之色。 月影大人在六国之中一直是个传说,他们有生之年只怕是见不到那位大人了,但能见见他的嫡传弟子也是很荣幸的。 哦,原来不是让她出丑,是让她给人作配。 还真是会物尽其用啊。 瑞王妃闷不吭声。 无名拿着笛子,拱手道:“瑞王妃,请。” 瑞王妃咬牙:“把琴拿来。” “是。”许女官去殿外抱来琴盒。 早有人在大殿中央摆了案桌与垫子。 瑞王妃就位。 许女官打开琴盒,然后她就愣住了。 这不是王妃的琴! 瑞王妃见她不懂,也侧目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差点晕过去了! 她的秋月琴呢?怎么变成伏羲琴了? 两种琴只是款式不同,音是一样的,可她用惯了自己的琴,再者她也从不用仿琴。 不过,她也认出了这是顾娇的琴,因为琴尾那处被烧焦的地方太有标志性了,再就是琴身居然伏羲二字,造假造得这样就有些过了。 她记忆犹新得很。 琴盒是她的。 她当然不会认为是顾娇贪图她的一把古琴,所以偷偷把二人的琴给换了,一定是那小太监弄错了。 “哎哟!你们昭国居然穷到要用烧焦的破秦了吗?” 说话的一名梁国的武将,梁国的地位本就在昭国之上,使臣们根本没将昭国放在眼里,嘲讽几句都算轻的了。 武将身边一名文臣附和:“若是昭国缺古琴,我们梁国可以为你们免费赠送几把!” 使臣们全都笑了,是哄笑。 瑞王妃气得想打爆他们的狗头! 庄贵妃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次的才艺其实是她向太子妃举荐的,还是当着萧皇后与后宫妃嫔的面,为的就是不给太子妃拒绝的机会。 她出发点是好的,希望瑞王妃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为他们这一脉争口气。 可气还没争呢,脸先给丢了。 “老三媳妇儿怎么想的?连把好琴都拿不出手了吗?” 装贵妃气坏了。 萧皇后也气,别看她与宁王一脉斗得你死我活,可那是关上过门来斗,哪儿把脸丢到别国去的道理? 皇帝的脸色也沉了沉。 用一把破琴招待梁国使臣,闹笑话不说,还容易落人口实,原本梁国此行就是要来割昭国的肥肉的,这下有理由割得更猛了。 “奴婢去换一把琴来!”许女官说。 “迟了。”瑞王妃摇头,脸已经丢了,再换只会显得他们更怂、更丢脸。 瑞王妃闭了闭眼,也不管月影大人的弟子还愿不愿意与自家合奏,率先弹响了第一个音符。 只一个音符,就让在场众人愣了下。 无名是反应最快的,他见瑞王妃开始弹奏了,忙将笛子在手心拉风一转,放在唇边跟上了瑞王妃的节奏。 这首曲子是无名的恩师所创,无名早不知练习了多少遍,更别说他还占有乐器上的优势,怎么看也会是以他为主导。 因为和这把琴不熟悉,也因为思绪上的干扰,瑞王妃最初没有进入状态。 可渐渐的,她自己都被这琴声吸引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弹的琴?怎么能有这么动听的琴音? 伏羲的琴声一下子盖过了笛子的风头。 所有人的神色都不一样了。 萧皇后喃喃道:“这、这什么琴啊……你当初在梁国听到的伏羲琴有这么好听吗?” 太子妃年少时曾随昭国使团出使过梁国。 太子妃神色复杂地看着大殿中央的瑞王妃:“儿臣只是见过,并无荣幸听过。” 一曲作罢,大殿内死一般的沉静,显然是太动听了,众人还沉浸在瑞王妃的琴声之中。 忽然,梁国的亲王站起身来,率先为瑞王妃鼓起了掌:“精彩!精彩!” 接连两声是送给瑞王妃的,曲子虽好,可笛子所占的成分实在不多,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悠扬的琴声吸引了。 方才嘲笑瑞王妃的也不敢吭声了。 如果说这是一把破琴,那天底下只怕没有古琴不是了。 无名看看瑞王妃,又看看她面前的古琴:“我师父的月影伏羲琴都没这般琴优秀,敢问瑞王妃,这把琴是哪里来的?” 月影伏羲琴已是六国之内最完美的仿琴,比它更好,那得是什么琴啊?真伏羲吗? 若旁人这么说未必有什么分量,可无名是月影的嫡传弟子。 皇帝忽然就笑了。 老三媳妇儿,又给他长脸了。 总不能说是拿错了。 瑞王妃想了想,正色道:“问一位朋友借的。” 无名:“那位朋友是——” 瑞王妃:“抱歉,不能告诉你。” 无名拱了拱手,退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有了瑞王妃与伏羲琴的精彩表现,太子妃后面精心安排的曲目全都变得索然无味。 所有人都只记住了这把琴,以及弹奏这把琴的瑞王妃。 ------------ 237 幼子(一更) 瑞王妃表现太好,连带着瑞王面子上也光,皇帝把老三叫过来,夸了他几句。 瑞王乐坏了。 所有皇子中,瑞王其实是看上去最不显眼的一个,论特殊,他不如大哥宁王;论贵重,他不如二哥太子;论聪明,他不如四皇子;论相貌,他不如五皇子。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个容易被忽略的皇子。 然而今年从大年初一开始,他貌似开始走运了? “回去好生陪陪你媳妇儿,怀孕辛苦。”皇帝对瑞王说,完事儿了又嘀咕了几句,“谁安排她弹琴的?怀着身子的人累着了怎么办?” 庄贵妃笑了笑:“是臣妾的错,臣妾以后不会了。” 皇帝虽不赞同让老三媳妇儿怀孕弹琴,可不得不说,今日若这一出,还真长不了昭国的脸。 庄贵妃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果断承认了,至于说太子妃的功劳,她一个字没提。 太子妃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从策略上看,太子妃以瑞王妃作配,让梁国乐师出一出风头的做法无可厚非,这是待客之道,也是权益之术。 梁国高兴了,后续的谈判不就更容易了? 唯一是委屈了瑞王妃。 可作为皇家儿媳,这点牺牲的觉悟还是要有的。 可谁也没料到瑞王妃会拿出一把破琴,这无疑是在羞辱对方——让我给你作配是吗?好啊,你也就配我用这把破琴! 这个反转是谁也没料到的。 可更大的反转在后头。 梁国使臣的心跌宕起伏,真是好一出精彩的接风宴。 至于说古琴压了笛子的事,那也只有瑞王妃与无名这样的精通音律之人才懂,在其余人眼里,昭国拿出了如此优秀的曲目,那必须是十分看重梁国啊! 什么叫顶级盛宴,这就是! 宴会过后。 瑞王妃在许女官的陪同下往外走,皇帝今晚尽兴,难免喝多了些,瑞王先将他送回寝宫再去宫门外与瑞王妃会和。 刚走出麒麟殿,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瑞王妃请留步。” 瑞王妃转过身来。 抱着琴盒的许女官也停下了脚步。 来人是无名。 无名比在烛灯下看起来更年轻一些,可能初来乍到,在宴会上难免端着。出了宴会,他就放松多了。 他冲瑞王妃行了一礼。 六国之中,梁国与昭国的礼节是比较相似的,这可能是梁国朝昭国打量文化输出的缘故。 瑞王妃略一颔首,算作回了礼:“请问无名大人有什么事吗?” 无名一改在合奏前的傲慢,拱手客气道:“瑞王妃叫我无名就好。” 瑞王妃微微颔首。 听是听进去了,叫不叫就两说了。 无名看了看许女官手中的琴:“请问瑞王妃可否将这把琴卖给我?” 瑞王妃被他突然起来的要求弄得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我说过,这是我朋友的琴。” 她怎么能卖了朋友的琴呢? 这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简直就是个无礼的要求! 无名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要求很无理,但他真的很想要这把琴:“请瑞王妃代为转告,价钱好商量。” 瑞王妃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无名望着她的背影:“瑞王妃,在下真心求琴,请瑞王妃成全!” 瑞王妃不会做让顾娇为难的事,这是一把好琴,如果顾娇想卖,早就卖了。 隔壁就是女学,里头全是簪缨世家的千金,顾娇根本不愁古琴卖不出去。 “这个无名,真讨厌!”瑞王妃气呼呼地走掉了。 无名不甘地看着他的背影。 梁国的裕亲王夫妇也从殿内走了出来,见他对着瑞王妃大呼小叫,不由地微微蹙眉。 无名是梁国的宫廷乐师,深受梁国国君的宠爱,所以才有资格与他们随行,但要说政治结交他是半点儿也帮不上忙的。 他就是纯玩儿来着。 裕亲王正色道:“无名,注意自己的身份,这不是在梁国。” 无名转身,拱手行礼:“王爷,王妃,下官失礼了。” “你刚刚在与瑞王妃说什么?”裕亲王妃问。 裕亲王妃是个端庄温和的女人,脾气没裕亲王这么冷。 无名道:“我想买瑞王妃手里的那把琴。” 裕亲王妃没问他怎么能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而是道:“你为何想要那把琴?” 无名说道:“我怀疑那是真的伏羲,但看瑞王妃的反应,她似乎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知道那是真伏羲,还会让下人抱着吗? 她对待那把琴,就像对待普通的古琴一样,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 昭国其他人应当也不知道。 “你确定吗?”裕亲王妃问。 无名点头:“我确定,师父之所以能做出最好的仿琴,就是因为他见过真正的伏羲琴,也听到过伏羲琴的琴声,我那会儿还小,没进去,就巴巴儿地站在帘子外听了一曲,那琴声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裕亲王妃纳闷:“可是伏羲琴怎么会被烧了?还有那伏羲二字。” 无名想了想,揣测道:“那两个字应当是后面刻上去的,至于为何会烧黑了一块……我也不明白。” 难道是有人拿伏羲琴当柴火烧了吗? 不会这么败家吧? 裕亲王妃看向裕亲王:“难道瑞王妃认识伏羲琴的主人?” 裕亲王蹙眉:“不知道啊。” 他看向无名,“你见过伏羲琴的主人吗?” 无名遗憾摇头:“我没见过,师父见过,还画了不少对方的画像,只是师父一直将那些画像视若珍宝,不允许我们任何人偷看。” 裕亲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无名摊手:“反正我是不知道。” 裕亲王头疼。 如果真的是伏羲琴的话,那他倒是很动心的。 谁都知道梁国国君好音律,若是能得到伏羲琴,一定能讨国君的欢心。 裕亲王妃看了看丈夫,拉住他胳膊,轻轻摇头:“不可硬来。” 裕亲王的神色瞬间温和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夫人放心,我不会硬来的。” 裕亲王妃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能听伏羲琴一曲已是缘分,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了。” “你不也喜欢琴吗?我买来送给你!”不给国君了!裕亲王疼媳妇儿是出了名的。 裕亲王妃摇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 裕亲王握住媳妇儿的手:“行,都听你的!” 无名一脸懵逼,不是,王爷,你这么没原则真的好么? 裕亲王妃点点头,又道:“时辰不早了,回去看看茗儿怎么样了。” 茗儿是裕亲王夫妇的儿子,今年十岁,也跟着来了昭国。 其实这不是裕亲王夫妇第一次出访昭国了,早在五年前二人便来过,那时裕亲王妃还怀着身孕。 是半路才发现有了身孕,送回去也来不及了,再者裕亲王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二人在昭国小住了一段日子,使臣都走了,二人仍住着,就是打算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回梁国。 四年前瑞王妃在昭国生下一子,不过据说生下来就夭折了。 如今这个叫茗儿的孩子是夫妇二人的幼子。 失去过一个孩子,对待这个孩子就格外宠溺了些。 索性这孩子也争气,别看他才十岁,却是个天资聪颖的小神童,四书五经都学完了,算学也十分优秀。 唯一就是太娇气了些,身子骨有些弱,这不前几天裕亲王带着他在外头跑了会儿马,转头就开始咳嗽。 裕亲王:“你别担心茗儿,他一会儿就好了。” 裕亲王妃:“你以后不许再带着他跑马,风多大。” 裕亲王:“知道啦知道啦!” 夫妻二人的声音渐远,无名叹了口气,也跟着出了宫。 ------------ 238 寻医(二更) 宴会结束后,太子妃也回到了东宫。 太子的神色有些闷闷。 “殿下。”太子妃走上前,“你在想什么?” 太子叹道:“老三最近出的风头有点多。” 其实不是老三出的风头多,是他出的风头少,瑞王本人不足为惧,没大野心,只一门心思跟着宁王。 可老三越受宠,会连带着让宁王也多获得皇帝的关注。 原本就是长子,与其余几位皇子不一样。 下江南皇帝带上宁王,留了他在朝中监国,看似是他获利了,可一路上父慈子孝,谁又能说皇帝的心不会更偏向这个长子? 太子妃虔诚地看着他:“殿下不用担心,梁国使臣到了,这是殿下在父皇面前大放异彩的好机会,殿下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得父皇欢心,我会帮助殿下的。” 却说瑞王妃离宫后本是打算去顾娇的,可天色这么晚,她寻思着顾娇应该已经回去了,于是决定白天再去找她。 顾娇这头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确实不在医馆了,她这会儿站在国子监大门口的那棵槐树下,静静等萧六郎放学。 晚课主要是夫子答疑解惑,学生自习,有问题就去讲台上问夫子,没问题就自个儿在座位上做题。 这会儿下晚课了,陆陆续续有监生从国子监出来。 不少人对顾娇并不陌生。 顾娇不忌讳自己的容貌,时常送小净空与萧六郎上学,而小净空与萧六郎更不忌讳她的容貌,很大方地让人知道她是他们的姐姐和娘子。 起先众人看到顾娇都只是好奇她的长相,偶尔多看两眼,但不会主动与她打招呼。 然而随着萧六郎在国子监声名鹊起,与顾娇点头示礼的人越来越多。 顾娇明显感觉自己的地位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不是通过自己给人治病带来的,是萧六郎念书念出了名堂,国子监这群高高在上的天子骄子们才会愿意拿正眼去看她这个乡下来的小农妇。 别看只是一个简单的招呼,却是跨越了阶级的。 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打不破头顶的阶级壁垒? 所以在古代,读书确实是最容易改变一个人命运的。 倒不是说务农与经商不好,可真正鲤鱼跃龙门,还得靠念书。 “率性堂已经放学了,但是有好几个监生在向萧会元请教,你可能要再多等一会儿。”一个监生见顾娇等了许久,好心对顾娇说,“要不我去通知萧会元一声?” 顾娇客气说道:“多谢,我不着急的。” “那、我先走了!”监生说完就离开了。 顾娇继续等萧六郎。 萧六郎不知顾娇在外头等他,他正在给几个监生讲解今天课上没听懂的重点,有不是率性堂的监生也过来听他讲。 每个年级的进度都是不一样的,可萧六郎讲的他们都能听懂,高年级的不会觉得太浅显,低年级的不会觉得太高深,都能有所收获。 萧六郎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 他既要给小净空这种什么都懂的小学霸辅导功课,又要给顾琰与顾小顺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学渣辅导功课,于是渐渐练出了把简单的课题深入化、复杂的课题简单化的强悍技能。 临近殿试,大家伙的时间够不够用不提,参加殿试的都是对手,这个节骨眼儿是没什么人愿意帮同窗提高成绩的。 萧六郎起先只是教林成业与冯林,偶然他俩身边的同窗又请教了萧六郎问题,萧六郎耐心答了,渐渐的,来找萧六郎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本班率性堂的老生都会来向他请教。 萧六郎有个优点,讲课时不夹带私心,从不担心喂饱了徒弟饿死师父。 他还没架子。 当然人也好看,赏心悦目的,声音又好听。 总之,来听萧六郎讲课的人越来越多。 那些认为他是凭走狗屎运走到今天的人则是越来越少,他的学问、为人、品性都十分令人钦佩。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搭理的。 有女学的学生慕名前来求教,被他毫无风度地甩了脸子,当场气哭的不在少数,并发誓再也不来找他了。 “哼,一个乡下的穷小子有什么好嘚瑟的?来找你请教是看得起你!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 “就是!人家安郡王都没你这么自傲!” 安郡王最近出现在医馆的次数多了,被女学的千金们碰上好几回,有人向他请教学问,他能解答的就尽量解答,不能解答的也会客气地说声抱歉不方便。 二人在春闱名列第一,不免被世人拿出来作比较。 “瞧瞧,这才是世家公子该有的修养!” 萧六郎在京城的口碑出现了两极化,国子监的监生认为他平易近人不藏私,女学的学生则骂他是没见过世面有了点成绩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瘸子。 “今天就到这里,我该回家了,大家也回去歇息。”萧六郎又讲完一个重点,合上了书本。 大家都知道他家里有个小娘子,他是怕小娘子等急了。 大家都不是太自私和不知趣的人,萧六郎愿意花时间给他们讲题已经很给面子了,没道理把萧六郎一直一直拖在这里。 “萧兄,多谢。” “多谢了,萧兄。” 众人都向他道了谢。 他年龄最小,叫一声兄是敬称。 萧六郎颔首,拿上拐杖出了国子监。 他一眼看见顾娇,眸光一动,走上前道:“你怎么过来了?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顾娇摇头。 萧六郎看着地上被她踩出来的几个小土坑,假装自己信了。 他把她的小背篓拿过来,背在自己背上。 这若是在前世,约莫就是帮女朋友背包了吧?一点也不担心有人笑话他。 顾娇想想还挺乐。 “给。” 萧六郎突然递过来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什么?”顾娇接过来,打开一层层的牛皮纸,发现里头是一块裹了糖浆的肉干。 顾娇愣愣地看着他。 “给你的。”萧六郎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不是喜欢吃吗?” 肉干是率性堂的一个监生送的,这种裹了糖浆的肉干是他们家的独家秘方,不做生意,就家里的几个孩子吃。 几天前,萧六郎给他讲课,为表示感谢,他送了萧六郎一块肉干。 萧六郎拿回去给了顾娇。 顾娇分给了姑婆和三个弟弟,自己只尝了一小口黏在牛皮纸上的糖浆和肉碎。 唔,怎么这么好吃? 对吃食没多大兴趣的顾娇都被这股味道惊艳了。 不过顾娇没说,没想到他会发现。 “哪里买的?”顾娇问。 “同窗给的。”他说。 其实是他问同窗要的。 这种肉不大好做,上次就要了,今天才做出来。 堂堂萧会元居然会贪图口腹之欲,找自家同窗要肉吃,也真是不怕传出去了让人笑话。 是别人给的,顾娇就不大舍得吃了。 萧六郎就知道会这样,对她道:“我给他们留了,这一份是你的。” 顾娇看了他一眼,突然用两只手捏住牛皮纸,将肉干掰成了两块,大的那块递给他:“你也吃。” 萧六郎没拒绝,捏着牛皮纸把肉干拿了过来。 顾娇开始享受自己的美食。 肉干本身是麻辣的,可外面那层糖浆又十分甜腻,应当不是普通的白糖,更像是蜂蜜,所以又有一点微酸的口感。 真是太好吃了。 顾娇捧着肉干,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像只觅食的小松鼠。 萧六郎走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直到她吃完,意犹未尽地砸砸嘴,才把手里根本就没有动的那半肉干递给她。 似是怕她拒绝,他道:“我吃不下了,你吃。” “哦。”顾娇没说什么,从他手中接过那块肉干,不过在吃之前,她先掰下一小片喂进了他的嘴里。 梁国的使臣虽是入京了,但和底层的老百姓没多大关系,大家该干嘛还是干嘛。 小净空一大早起来练功,顾娇今天不用做早饭,房嬷嬷做,顾娇陪小净空练了会儿基本功。 给小家伙擦汗时,顾娇道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总是练这些?” 小净空歪着脑袋道:“我只会这些呀!” 顾娇:“……!!” 糟糕,只顾着孩子学习,忘记武功也是要层层递进的了。 寺庙的头几年应该是以教基本功为主,基本功练扎实了,才会慢慢地教授一些拳法与武术套路。 小净空下山早,还没来得及学武。 顾娇倒是会点太极和五禽戏,但并不精,她前世在组织力学的都是些杀人越货的本事,教给小孩子不合适。 看来得给小家伙请个武术老师了。 顾娇第一个想到的是顾承风,最近压榨他比较多,就更容易想起他。 可那家伙是个贼,万一一不留神让他把小净空教成了小贼—— 顾娇脑海里闪过小净空戴着面具做个忍者神偷的画面,果断摇了摇头! 顾娇又想到了顾长卿,顾长卿倒是不错,可他太忙了,常年在军营,平日里几乎很难见到他。 顾娇把这事儿暗暗记在了心上。 吃过早饭,萧六郎与小净空去国子监上学,顾琰与顾小顺去清和书院上学,顾娇去了医馆。 她刚到医馆没多久,瑞王妃便来了。 她手里抱着那个琴盒。 其实昨天弹奏完她就知道这把琴很贵重了,之所以没当众表现出来是不希望太引人注目。 二人来到顾娇的院子。 瑞王妃将拿错琴的事说了:“我的小太监办事不力,抱歉。” 顾娇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摇头:“是我这边的疏忽。” 小江梨毕竟是小孩子,她应该检查一下琴盒的。 瑞王妃握住顾娇的手:“那我真该多谢你的疏忽!昨天要不是你的琴,我就给人作配了!” 瑞王妃也是有好胜心的,尤其在音律上,她绝不甘心给人作配。 “温琳琅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提前告诉我,我是要与人合奏!还有谢乐师,什么突然摔伤了?我看根本是她不让谢乐师上场!” 她已经打听过了,谢乐师没受伤。 “哼!她就是要牺牲我讨好那些梁国使臣!” 昨晚瑞王回府后,已经安慰过瑞王妃了,说从外交手段上来看,太子妃这步棋没有走错,只是委屈瑞王妃了而已。 公主为了两国交好可以与远嫁和亲,作为皇室王妃,为大局牺牲一下似乎也没什么。 说到底,太子妃是政客,瑞王妃却不是,所有俩人的观念有冲突。 瑞王妃气死了,连他男人都为那个女人说话! “怎么就是没人觉得她做错了呢?这种事,难道不该先和我打个招呼吗?难道不觉得这样不够尊重我吗?” 瑞王妃的观念在古代算是很超前的了,她觉醒了一部分女权意识。 “那,你弹得好吗?”顾娇问。 瑞王妃扬了扬小下巴,得意地说道:“当然好了!” 在府里她还是很矜持的,不敢太张扬,在顾娇这儿她很放松,压抑了一晚上的小兴奋、小得意统统表现了出来。 “你没看见他们的眼睛都直了!” “裕亲王还为我鼓掌了!” “那个什么月影大人的嫡传弟子,也不过如此嘛!” 瞧瞧瞧瞧,这小尾巴翘上天了。 方才的郁闷也统统消失不见了。 不过瑞王妃嘚瑟归嘚瑟,没忘记好赖:“其实是多亏了你的琴,以我本身的琴技,是很难在那首曲子里占到便宜的。” 顾娇不算太意外。 在见识了小净空的金算盘与房契后,顾娇早就没把这把破琴当成一把普通的破琴来对待了。 “那个梁国的乐师,居然要出钱买你的琴,我拒绝了。”瑞王妃说着看向她。 “嗯。”顾娇赞同地点点头,“琴是小净空送我的,我不卖。” 瑞王妃松一口气,看来自己昨天拒绝无名是对的。 她的目光落在古琴上:“话说回来,这是什么琴啊?它上面刻着伏羲,不会真就是那把伏羲琴吧?” 瑞王妃本以为顾娇会否认,不料顾娇想了想,唔了一声,认真道:“也说不定。” 瑞王妃:“……” 医馆早上的生意并不忙,瑞王妃在顾娇的院子坐了半个时辰,又与她聊了会儿天。 关于使臣的事,瑞王妃只说了这么一件,毕竟一来她不是政客,二来她也没什么野心,因此对使臣来访一事并不太上心。 反倒是因为瑞王妃与姚氏都怀了身孕,顾娇对这个话题也算感兴趣,二人聊了些孕期与宝宝的事情。 之后医馆忙碌了起来,瑞王妃也回了府。 而另一边的皇家园林之中,一座富丽堂皇的院落,不时有低低的咳嗽声从里头传来。 守在门外的下人一个个神色凝重、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屋内,裕亲王妃抱着咳得面色涨红的儿子,心疼又焦急地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随行的内侍道:“回娘娘的话,王爷与昭国的大臣吵得厉害,奴才压根儿见不到王爷!” 双方谈判就是这样,总是吵来吵去,严重时还会掀桌子。 裕亲王妃不关心他们吵了什么,她只担心儿子的病情。 儿子咳嗽已经有十天了,他们带的太医一直在用药,但显然他治不好她儿子的病。 内侍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奴才进宫去见萧皇后,请她派一名昭国的御医过来吧?” 裕亲王妃想了想:“慢着,先不要进宫。” 双方谈判的重要时刻,她不放心把儿子的命交到对方手里。 虽说昭国皇室一定不会害了她儿子,可万一有人想借昭国皇室的手作乱,她儿子就危险了。 再就是即便没人作乱,昭国借着给她儿子治病坐地起价,也不利于梁国的谈判。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王妃,她的心思总是比寻常人多一些的。 裕亲王妃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京城有哪几间比较出名的医馆?注意别让人发现。” “是!” 内侍换上普通小厮的衣裳,避开人的耳目出了园林。 一个时辰后,他回来了:“王妃,奴才打听过了,京城最大的医馆有三家——灵芝堂、同德馆与回春堂,再还有一家妙手堂,据说医术也不错。” 裕亲王妃问:“最近的医馆是哪一家?” 内侍道:“妙手堂。” ------------ 239 奶凶(一更) 江石恢复状态令人惊喜,顾娇准备给他做最后一次手术,这只是个小手术,之后他就可以安心静养,不必再动刀了。 顾娇刚戴上无菌手套,裕亲王妃便带着儿子上门了。 为了掩饰身份,她穿的是寻常贵妇的裙衫,头上的珠钗也只随意戴了三两支,可饶是如此,那三两支在民间看来也是极为贵重的。 二东家亲自接待了她。 二东家是有眼力劲的,这位夫人面色红润,一点不像身体有疾的样子,倒是她怀中的十岁上下的孩子脸色苍白,不时低低咳嗽一声。 他道:“请问这位小公子看病吗?” 内侍上前一步拦在他与自家主子之间。 市井百姓哪儿有资格与梁国的王妃说话? 梁国的地位高于昭国,梁国的王妃自然也比昭国的王妃身份贵重。 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医馆东家,就算是朝廷命官也未必有资格与自家王妃说话的。 “娘……”茗儿难受,拉了拉裕亲王妃的袖子,小身子软软地靠在她怀中。 裕亲王妃一时顾不上与二东家说话,安抚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别怕,我们到医馆了,很快就有大夫为你治病了。” 二东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貌似对方来个不好相与的。 开医馆这么多年,也算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自然不会因为这点瞧不起就有所难受。 他客气地看向内侍道:“请问小公子是怎么不好了?告诉我症状,我也好为小公子举荐一位合适的大夫。” “你们这儿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是谁?”内侍毫不客气地问。 那必须是他家小顾! 可他家小顾这会儿在给江石做手术呢,不能来。 何况他瞧那孩子的病也不算急症,二东家想了想,将宋大夫叫了过来:“宋大夫,你给这位小公子看看。” 宋大夫对裕亲王妃母子道:“里边请。” “你是医馆最好的大夫?”内侍怀疑地看着他,“我看你年纪不大,才二十岁吧?你们医馆连个有经验的老大夫都请不起吗?你们医馆的名声究竟怎么来的?” 在常人眼里,一个大夫的医术往往与他的年龄挂钩,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然而见识过顾娇的人都明白这不是绝对的。 顾娇是医馆年龄最小的大夫,可她的医术没人不服气。 宋大夫眼下不好与病人掰扯这些,只是他也不如二东家这般圆滑,就道:“我平日里治小孩子治比较多,在这方面的经验比较丰富。但要说医术最高明,我确实排不上,可是顾姑娘这会儿在忙,你们若是不着急,可以在大堂等等。” 内侍听着就要发火了,你们梁国皇帝都不敢这么怠慢我家王妃,你一个小小的民间大夫,我看你是尾巴翘上天了! “退下。”裕亲王妃说。 内侍:“……是。” “请问那位还要多久?”裕亲王妃问宋大夫。 宋大夫道:“快了,一个小手术,很快就好。” 裕亲王妃点点头:“好,我等。” 内侍小声嘀咕:“王妃……” 裕亲王妃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色。 内侍不吭声了。 顾娇没让裕亲王妃等太久,一刻半钟就出来了。 裕亲王妃看到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位大夫确实说的是顾姑娘,而不是顾大夫。 只是……这也太年轻了些。 顾娇对这种质疑的目光习以为常,从容淡定地将人带进诊室,先给孩子把了脉,随后从桌上的罐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压舌板。 “张嘴。” 茗儿没被人这般检查过,有些害怕。 裕亲王妃也很是古怪地看着顾娇。 顾娇道:“这个不痛的,我压一下的舌头才能看到你的咽喉。” 听她这么说,裕亲王妃放心了:“乖,听大夫的话。” 顾娇小时候也不爱被人用压舌板,压太过了会让她难受,她的动作又快又轻,茗儿还没来得及难受她已经将压舌板拿出来了。 扁桃体有点红肿。 顾娇又拿出听诊器来,挂在耳朵上:“衣裳解开。” 裕亲王妃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和奇怪的检查方法,但也只当是这间医馆独创的,没多心什么。 她去解儿子的衣裳,却被儿子拉住手腕:“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在她面前脱衣裳!” 自古就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他已经虚十岁了,是个大男子汉了! 顾娇凶巴巴地看着他:“你脱也得脱,不脱也得脱。” 特别女流氓! 茗儿:“……” 来了医馆哪儿有不听大夫话的,茗儿的衣裳成功被扒,无比屈辱地看着某人用一个奇怪的东西在他的前胸后背听来听去。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摸遍了。 好羞耻! “肺炎。” 顾娇给出了诊断。 “那这严重吗?”裕亲王妃担忧地问。 顾娇摘下听诊器:“轻度肺炎,不算太严重,先吃点药。” 裕亲王妃蹙眉:“可是他咳嗽了十多天了。” 她的意思是咳嗽十多天了难道不严重吗? 顾娇明白,可顾娇也不能违心地说你儿子真严重,立马就有性命之忧。这个肺炎在古代算严重,在她这儿都不叫事儿。 她有消炎药。 顾娇道:“是慢慢感染到肺部的,现在开始要认真吃药。” 不然就得打吊瓶,这个顾娇就没说了。 顾娇将写好的单子盖了章递给裕亲王妃:“出去柜台结账,一会儿把药拿给你们。” 裕亲王妃拿着单子,似信非信地去了。 虽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很有老大夫的气场,但她总不太敢相信她能轻而易举地治好儿子的病。 裕亲王妃带着儿子出去了。 顾娇打开小药箱,里头居然有儿童止咳糖浆了。 是研究所独立研发的药品,比市面上的同类药更安全有效,当然价格也贵了好几倍就是了。 她渐渐发现一个问题——药箱里出现的全都是研究所的东西,不会是市面上的。 这是不是说,她只能用研究所的东西? 又或者,只要是研究所的她都拿过来用? 到目前为止,药箱里只出现了她需要用到的药物与简单的手术耗材,仪器什么的暂时还没有,否则她就能给顾琰做手术了。 顾娇把消炎药与止咳糖浆分别用瓷瓶装好,给了一个十毫升的小勺子:“糖浆一天三次,一次一勺。药片一天两次,一次两片。饭后服用。” 顿了顿,看了看天色:“现在就能喝一次,吃东西了吗?”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今天只顾着给儿子看病,却连早饭都忘记给儿子吃了。 当然了,不是没准备了,而是拿出来茗儿不想吃就放在一边,打算一会儿再吃。 可一会儿便上了马车来了医馆,兜兜转转弄到现在都快中午了,这孩子一口水都没喝呢。 裕亲王妃愧疚地看着儿子:“肚子饿坏了吧?都是娘不好,忘了你没吃早饭。” 茗儿生着病,胃口不佳,并不觉得肚子饿。 可裕亲王妃却不愿耽搁,取消了即刻回去的念头,回去了也没人,这会儿裕亲王一定还在皇宫和昭国大臣吵架。 裕亲王妃将儿子带回了医馆的厢房,吩咐内侍去买点可口的点心,得知医馆有厨子,又给了银子让厨子给准备一点饭菜。 吃过饭,茗儿喝了药,睡着了。 裕亲王妃没吵他,让他睡。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 国子监蒙学放学了,刘全去接了小净空,将他送到医馆。之后刘全去清和书院接顾琰和顾小顺到鲁师傅家学艺。 小净空蹲在医馆后院的沙地上,用竹棍教小江梨写字。 “江,这是你的江,这个是梨。” “那我哥哥的名字怎么写?” “江和你一样,石是这样。”小净空在沙子上写了个大大的石。 后院本是没有沙地的,小净空要玩,顾娇才给他弄了一堆沙子。 小江梨认真写着哥哥的名字。 哥哥的名字简单,一下子就写好了,她的好难。 小净空是聪明的小孩子,却不是有经验的老师,他虽然常常检查顾琰与顾小顺功课,但总是教到一半就被气成小河豚。 教小江梨也一样。 小江梨总学不会,他又成小河豚了。 他是一个绅士小河豚,不能冲小姑娘发火,只能一个人跑到大树后生闷气。 “啊啊啊!急死我了!” 裕亲王妃去了一趟厨房,回厢房的路上就看见一个小豆丁在大树下急得张牙舞爪! 那小豆丁可爱极了,小脑袋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又黑又亮,睫羽又翘又长,抡着小拳拳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裕亲王妃被萌得心都颤了一下。 ------------ 240 宝宝(二更) 她忍不住走过去,在小豆丁身后轻轻地说:“宝宝,你家人呢?” 宝宝? 从没被人这么叫过的小净空,小身子一抖,愣愣地转过身来,看了看四周,呆萌呆萌地看向对方:“你在……叫我吗?” 这边好像没有别的小孩子啦。 可是宝宝…… 哎呀,羞死啦! 他都四岁啦! 小净空的小脸突然变得羞红羞红的,越发可爱到不行。 裕亲王妃的心软乎乎的,她在小净空面前蹲了下来,与他平视着说话:“你一个人吗?你家人在哪里?” 小净空歪着脑袋道:“我家人去忙啦。” 裕亲王妃被他萌翻:“你是……医馆的人?” 小净空想了想,小手背在身后,点头点头。 小净空穿着国子监的学服,戴着学帽,像个迷你小芝麻官,就是头发有些短。 咕噜~ 小净空的肚子叫啦。 他低头,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的小肚皮。 这个时候叫什么叫啦?他不要面子的啊? 裕亲王妃噗嗤一声笑了,将食盒放在一块石头上,打开盒盖,拿了一小碟蟹黄酥给他:“给。” 这是从外面买来的蟹黄酥,放太久有些凉了,她拿去让厨房的人热了下。 这种事可以让内侍去做,不过她自己在屋子里闷了一下午也想出来走走。 小净空看着黄橙橙的点心,吸溜了一下口水,叹息说:“多谢,可是我不能吃肉。” 蟹黄酥小净空见许洲洲和楚煜吃过,知道里头是有肉的。 就算没肉,一般的点心为了追求口感也会用猪油。 这些顾娇都交代过,所以小净空一般不在外头乱吃东西。 裕亲王妃愣了一下:“为什么不能吃肉?” 小家伙不好意思说自己晕肉,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我以前是个和尚吧?” 裕亲王妃更纳闷了,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居然曾经出过家? 所以他的头发才这么短的吗? 裕亲王妃又看了看他的小脑袋,柔声问:“你几岁出家的?” 小净空诚实道:“很小,师父说我生下来就在寺庙,我是在寺庙长大的,所以就做了和尚。” 裕亲王妃又道:“那你爹娘为什么不接你下山?” 小净空摇头:“我没爹娘,不对,我现在有了,娇娇的爹娘就是我爹娘!” 他说这番话时,眼底没有一丝抱怨与难过,是个十足的阳光小可爱。 然而裕亲王妃却感觉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仿佛有一丝疼痛,她看向小净空,忐忑地问:“你今年几岁?” 小净空竖起手指:“四岁。” 裕亲王妃的心突然难受了起来,如果她的孩子还活着,也是四岁了…… 茗儿醒来后,裕亲王妃带着茗儿回了皇家园林。 一路上,不知是不是内侍的错觉,总感觉王妃的情绪格外低落。 另一边,皇宫。 以裕亲王为代表的梁国使臣们与昭国的大臣们在麒麟殿上吵得不可开交。 梁国竟然企图用一种石灰砂浆技术换走昭国最先进的风箱技术以及刚问世的糯米砂浆技术。 老实说,比起曾经梁国给昭国的最低级水排技术,这个石灰砂浆算是梁国最新的技术了。 可是,昭国不需要这项技术呀,昭国已经有更好用的糯米砂浆了! 再就是,换走一个嫌不够,把风箱技术也换走,是不是太无耻了? 朝廷很庆幸他们及时将风箱管控起来了,不然以梁国无耻的做派,指不定从小县城偷师回去,再反咬一口昭国是向他们偷师的!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更气人的是梁国竟然要开启双方不平等的贸易往来——用梁国的劣质工艺品换走昭国上等的丝绸与茶叶。 据说袁首辅当场就给气晕了。 几位皇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论对内如何争斗,对外他们总该是一致的。 梁国实在太过分了,这哪里是谈判,根本是明目张胆地打劫! 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怪只怪昭国太弱小,梁国太强大。 争辩了一整日,双方官员都七窍生烟的,独独裕亲王一派闲适,半点不受影响的样子,俨然是对谈判的把握很大。 “时辰不早了,诸位大人先回去,好生考虑一晚上,不急一时。反正,本王还要在京城待上几日了。” 昭国的大小官员们气得白眼都翻不过来了。 你当然不急了,你就是来宰肥羊的,反正不怕宰不到。 裕亲王不顾众人的脸如何黑成炭,一脸笑意地出了皇宫。 太子与宁王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火花。 这次的谈判至关重要,谁能从梁国使臣那边夺回主动权,谁就能向父皇证明自己更有能力继承皇位。 因瑞王妃在接风宴上一曲成名,喜好音律的裕亲王对瑞王夫妇有了不错的好感。 皇帝看出来了,于是派了老三给裕亲王做向导,这几日都由老三带着裕亲王在京城游玩,尽地主之谊。 单从这一点来看,宁王一脉就多了不少私底下与裕亲王接洽的机会。 出皇宫后,瑞王邀请裕亲王去游湖。 裕亲王曾经来过京城,对京城的画舫印象深刻,十分愿意前往。 二人上了瑞王早派人备好的三层豪华画舫。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一行人游湖游到一半,裕亲王的厢房突然起火,火势汹汹,不一会儿便将整个画舫都烧了起来。 裕亲王因为在甲板上与瑞王烤鱼,没被大火堵在厢房里,只不过因为画舫全烧了,所有人不得不跳水逃命。 裕亲王也不例外。 好好的游湖,差点把自己给游死了! 裕亲王败兴而归! 画舫烧没了,因此大火是如何造成的也无从查证了。 事情很快传到了皇宫。 皇帝把瑞王叫来大骂一通:“怎么办事的?让你接待使臣,你却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不会提前做好防范吗!” 瑞王委屈极了。 他发誓他做了防范的,前前后后不知检查了多少遍,就怕会出岔子,谁料最后还是走水了啊…… 瑞王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从御书房出来时在皇宫外遇见了一直在外头等他的宁王。 宁王担忧地问道:“三弟,你没事吧?” 瑞王红着眼眶道:“我没事……就是……我把事情办砸了……父皇说……使臣的事不用我操心了,让我去祈年殿跪着……” 宁王拍拍他肩膀,欣慰地说道:“你没事就最好,大哥陪你一起跪。” 宁王陪瑞王一起跪在了祈年殿的石子路上。 祈年殿是皇帝用来思过的地方,皇子犯了错一般只让跪跪御书房,跪祈年殿就说明情节很严重,皇帝并不打算轻易原谅。 瑞王慌忙摇头:“大哥这事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做好。” 宁王看向他道:“你是我弟弟,你犯了错,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教好。” 宁王与瑞王一同罚跪,皇帝没说什么,谁都知道宁王的脾气,他是最护着下面几个弟弟的。 皇帝叹道:“太子妃去过梁国,对梁国的使臣们有一定了解,接待的事儿交给她和老二吧。” 太子临危受命,连夜与太子妃去了皇家园林关心裕亲王的情况。 裕亲王其实没啥状况,火是从厢房里烧起来的,他在甲板上,跳湖跳得早,回来换了身衣裳就没事了。 他不想让裕亲王妃担心,打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进了屋却发现自家王妃的神色不对劲。 茗儿下午睡多了,这会儿去园子里玩耍了,裕亲王妃一个人枯坐在窗前,眼神呆滞。 “夫人,你怎么了?”裕亲王紧张地走过去,“是茗儿的病情加重了吗?” 裕亲王妃转过身来。 裕亲王这才发现她的双眸一片红肿,像是哭过,他忙道:“夫人!出了什么事?” 裕亲王已经干涸的眼底再次有了泪意:“王爷……你说那个孩子……会不会其实没有死……” 裕亲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她说的是谁。 裕亲王膝下共有两子一女,但其实都不是亲骨肉,是他同胞哥哥的孩子。 他哥哥战死了,嫂嫂也病逝了,他把三个侄儿侄女过继到了自己名下,茗儿最小,到他们家时还没满月。 那个孩子是茗儿四岁那年怀上的。 所以严格说来,那个早夭的孩子才是他们唯一的骨肉。 ------------ 241 小包子群殴(一更) 裕亲王明白这些年委屈妻子了,当年同胞哥哥虽对外宣布是战死,其实是犯了大罪的,国君也就是他们的亲爹气得要把哥哥阖府上下全部流放边塞,还要将几个外孙和外孙女贬为庶人。 为了保住几个孩子,他才请旨将他们过继到自己名下。 她待他们视如己出,尤其茗儿,那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他也想给她一个孩子,可惜他们福薄,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又不幸夭折。 他知道她一直没从失去儿子的痛苦中走出来。 裕亲王夫妇正说着话,内侍来报:“昭国太子与太子妃前来探望。” 裕亲王妃这才一脸不解地看向裕亲王:“他们怎么过来了?探望什么?茗儿的病情吗?可我没说茗儿病了。” 难不成是今天出去治病走漏风声了? “不是茗儿,是我。”裕亲王避重就轻地将画舫走水的事与妻子说了,“画舫着了火,其实大家都没事。” 裕亲王妃还怕自己是让人盯上了,这种感觉就不大好了。 万幸不是。 “你真的没事吧?”裕亲王妃看向自家相公。 裕亲王笑着摇摇头:“真没事,不信晚上让你查!” 裕亲王妃嗔了他一眼。 这么一插诨打科的,倒是让裕亲王妃没那方才那般悲痛欲绝了,只是也没什么心情见客。 裕亲王妃留在房中歇息,裕亲王去见太子与太子妃。 昭国皇室的样貌还是不错的,至少几位皇子都是一表人才,不像梁国皇室,除了茗儿随他娘,漂亮得不像话,其余人的颜值还真赶不上昭国皇室。 太子是一国储君,神态上与言行举止上与昭国皇帝最像,又几分少年老成的感觉,却也不失儒雅清隽。 其实最早裕亲王是有把女儿嫁给昭国太子的打算的,他五年前来昭国时就见过太子,觉得这孩子不错,年龄也合适,又正好国君那会儿两国有联姻的计划。 可后面发生了幼子夭折的事,他没了心情,这事儿就耽搁了。 等他再来为女儿操持亲事时就听说昭国的太子已经被皇帝下旨赐了婚。 两国最终也没能联姻,这对梁国的影响不大,毕竟梁国是上国,相较之下,是昭国更需要梁国。 太子夫妇与裕亲王在花厅落座。 太子带了御医,让御医为裕亲王把平安脉。 裕亲王摆摆手:“不必了,本王没事。” 太子愧疚道:“这次的事是三弟疏忽了,差点酿成大祸,幸好裕亲王没事。” 呵,你三弟的疏忽? 裕亲王假装不知道太子一脉与宁王一脉斗得鸡飞狗跳的事实,喝了口茶,没说话。 太子本打算与裕亲王套套近乎,毕竟太子妃去过梁国,也见过裕亲王。 可裕亲王压根儿对太子妃没多大兴趣。 主要是他确实对太子妃没什么印象。 当年太子妃随使臣出使梁国,一是因为她的恩师庄羡之是使臣之一,二则是她是昭国的天才少女,昭国是指望她去为国争光的。 奈何昭国的地位实在太低下了,那一次同时出使梁国的还有晋国与燕国,这两国都是上国。 他们不用准备任何天才,光环就都是他们的。 太子妃无法施展拳脚,她就眼睁睁看着那些她全部会做的题目,被晋国与燕国的两个傻子做得稀烂,而她连拿笔的机会都没有。 十年前的温琳琅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总不能指望她那个年纪就打扮得倾国倾城,令人过目不忘吧。 如今倒是真真美得令人窒息。 可惜裕亲王也不好色呀。 场面一度尴尬,太子硬着头皮尬聊。 院子里传来孩童的声音,太子妃忽然开口道:“是小公子在外面吗?” 裕亲王点头:“啊,是犬子。” 太子妃微微一笑:“我去陪陪小公子。” 裕亲王疼儿子,这算是他的软肋之一。 太子妃这么说,他没反对。 太子妃去了院子。 茗儿一个人在院子里荡秋千,前几天不是这样的,蔫得很,应当是顾娇的药发挥了作用,孩子不会装,舒坦了就开始满处玩了。 不过即便是玩,茗儿也比一般孩子安静。 像秦楚煜就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坐在秋千架上,他非得爬到杆子上,要不就像猴儿似的盘在一条绳子上。 “茗儿。” 太子妃来到他身侧,轻轻地唤了他。 茗儿古怪地扭过头:“你是谁?” 内侍与宫女们冲太子妃行了一礼。 太子妃笑道:“我姓温,你可以叫我温姐姐。你喜欢荡秋千吗?或者你想玩点什么别的?” “这里什么也没有。”茗儿嘀咕。 太子妃笑了笑,探出手来,手心里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送给你。” 茗儿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拿。 然而在他即将碰到珠子的一霎,太子妃手心一握,再张开时,珠子居然变成了一朵红花。 茗儿睁大了眼。 太子妃将红花往上一抛,奇迹发生了,那朵红花居然变成了一只小鸟,扑哧着翅膀飞走了! 茗儿目瞪口呆:“哇!” “哎呀,你的头发。”太子妃伸手去抚茗儿的头发,指尖自他耳后一绕,再拿到茗儿眼前时,指尖正好捏着最开始的那颗翡翠珠子。 一贯矜持的茗儿居然情不自禁地拍起了巴掌:“好厉害!这是仙术吗?” 她笑着道:“是戏法。” 其实就是障眼法,东西藏在她的袖子里而已,手法要快,动作要美,才能不让人看出破绽来。 茗儿被太子妃的戏法深深吸引。 “还想看吗?”太子妃问。 “嗯!”茗儿点头如捣蒜。 太子妃就道:“那把你秋千给我玩一下,作为交换,我给你变戏法。” 付出代价换来的乐趣总是比不劳而获的乐趣更令人珍惜。 茗儿玩得很开心。 裕亲王与太子尬聊完毕,走出来看到这一幕,二人的眼底都掠过一丝惊讶。 裕亲王惊讶是因为茗儿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孩子,他天资聪颖见识广,一般人无法吸引他。 太子惊讶则是他从未见过如此有童心的温琳琅,她在他面前总是端庄矜持、没有丝毫逾越,但也少了几分灵气。 可他发现,在哄孩子时,她自己也笑得像个孩子。 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与阿珩在一起的琳琅。 天色不早了,太子夫妇向父子二人告辞。 “温姐姐,你明天也过来玩吗?”茗儿叫住太子妃。 太子妃看了看裕亲王,又看向茗儿,轻声道:“明天我出不了宫,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到东宫来找我。” 茗儿知道进宫是大事,于是仰头巴巴儿地看向自家父王,一副你不让我去你就不是好父王的小表情。 裕亲王清了清嗓子,道:“出去玩得问你娘,你娘同意了就让你去。” …… 出了皇家园林。 太子与太子妃坐上回宫的马车。 马车上的太子妃又恢复了昔日的端庄与矜持。 太子叹了口气。 太子妃看向他:“殿下在想什么?” 太子如实道:“孤在想……你以前是不是也是这么哄阿珩的?” 太子妃微微一怔。 太子道:“阿珩小时候是个哭包,孤拿他毫无办法,可孤听说,他很听你的话,你一哄他就不哭了。” 太子妃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臣妾都快忘了,殿下怎么还记得?殿下是要做皇帝的人,脑子里不能总装着这些没用的东西。” 太子想了想,点头,握住太子妃的手:“琳琅说的是,孤以后不会了。你这次做得很好,裕亲王夫妇舐犊情深,看在他们儿子的份儿上,他们对东宫的态度不会太差的。” 太子所料没错,翌日梁国使臣再度在皇宫为技术与贸易的事展开商讨时,裕亲王对太子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裕亲王妃不放心儿子一个人进宫,她亲自带着茗儿去了东宫。 她心里其实记挂着在医馆遇见的那个孩子,她总在想,当年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没有死,是他们弄错了?孩子下葬后又被人从灵柩里挖出来了。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 有孩子下葬后几个时辰,又发出了微弱的哭声。 会不会是哪个好心人路过那里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呢? 那个没爹没娘的小和尚会不会就是—— 裕亲王妃迫不及待想再见小净空一面。 “娘,娘!” 茗儿摇了摇裕亲王妃的肩膀。 裕亲王妃回神,讪讪地看向儿子:“怎么了?” 茗儿委屈道:“我方才叫了你好多声,你都没听见。” 裕亲王妃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对不起,是娘不好,你想和娘说什么?” 茗儿道:“我想和温姐姐去钓鱼,娘也去!” 裕亲王妃面露难色,她眼下干什么都没心情。 太子妃和颜悦色道:“茗儿,王妃照顾你很辛苦,王妃累了,让王妃在这里歇会儿怎么样?我们两个去钓鱼,钓两条又大又肥的鱼回来给王妃补身子。” 茗儿一听可行:“那好吧,娘在这里等我!” 裕亲王妃欲言又止。 太子妃道:“不是很远的地方,就在前面的小池塘,您在阁楼的走廊上就能看见我们。” 这么一说,裕亲王妃就放心了。 茗儿这孩子看似很安静乖巧,但其实……也不是那么普通的孩子。 裕亲王妃上了阁楼。 东宫的宫女们很贴心,搬来一张软塌放在走廊上,又搬来木桌摆放了茶水与点心。 栏杆是一根一根的,裕亲王妃躺在藤椅上,也能看见下方的风景。 今天的太阳又特别大,躺在这里很舒服。 裕亲王妃看着在池塘边喂鱼、钓鱼两不误的茗儿,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可想到那个早夭的孩子,笑容又渐渐淡了下来。 今天国子监蒙学放学很早,小净空在征得顾娇同意后去了许洲洲家里玩。 秦楚煜也去了。 最近仨人妥妥哒成了蒙学三贱客,属于小孩子见了全都要绕道走的可怕小团伙。 许洲洲家最近在修房子,敲敲打打吵得很,秦楚煜受不住了,请二人去皇宫玩。 小净空与许洲洲去过一次皇宫,回来许洲洲还向他老子和爷爷显摆自己见了啥干了啥,惹得他爹和他爷爷一阵羡慕。 这次也没说什么,让他去了。 小净空来不及通知娇娇,他打算先斩后奏,反正都是玩嘛,搁哪儿玩都一样。 三人去了皇宫。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秦楚煜身边的小太监早知道该怎么做了,把小主子和他的小同窗安安稳稳地带进了宫。 梁国使臣的到来对他们没多大影响,就是不准再提溜着小桶子糊墙了,索性三人也糊够了,不再馋这个。 秦楚煜突然道:“我们去喂鱼吧!前些日子东宫买了好多好多锦鲤,老肥老肥了!” 提到这个,小净空有点难过。 因为许洲洲送给他的食人鱼被小九给吃了…… 这真是一个非常悲惨的故事。 虽然许洲洲表示完全不介意,还安慰他说:“你居然养了那么久才吃啊?我的第二天就被家里猫叼走了!” 小净空:“……” 好叭,想到鱼鱼在自己家里活得比较久,小净空觉得自己可以少难过一点。 三人去了东宫的小池塘。 此时,太子妃与茗儿也在小池塘,身边只有两个宫人,一个是太子妃的女官,另一个是裕亲王妃的内侍。 茗儿钓鱼的兴趣早就没了,太子妃在给他讲故事。 女官看见秦楚煜,对太子妃小声道:“主子,七殿下来了。” 内侍不认识秦楚煜,不过他知道昭国皇宫有个八岁的小皇子。 他目光在秦楚煜与许洲洲身边徘徊不定,俩人年纪相仿,又都穿着国子监的学服,看不出谁是谁。 太子妃扭过头来,看到秦楚煜以及他身边的两个小同窗,微微地笑了笑:“小七来了?” “咦?你也叫小七?”小净空歪头看着秦楚煜。 秦楚煜解释道:“我在家里的儿子里排行老七。” 小净空睁大眼,一副好巧哦的表情:“我家的鸡也是!” 秦楚煜:……感觉有被冒犯到。 “这就是你时常和我提起的两位朋友吗?”太子妃温和的目光落在许洲洲与小净空的身上。 许洲洲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人,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小净空很冷静。 没有娇娇美。 娇娇最美。 太子妃不由地多看了小净空一眼。 秦楚煜向她介绍了自己的朋友,又向朋友们介绍了她:“我嫂嫂。” 没说皇嫂。 小孩子的社交逻辑没让小净空与许洲洲去疑惑为什么秦楚煜的嫂嫂会出现在皇宫。 反倒是另一个不速之客引起了秦楚煜的注意,他指着茗儿问:“他是谁呀?” 太子妃温声介绍:“这是梁国来的小客人,你们要叫一声茗儿哥哥。” 他们在国子监都有学习几国语言,知道天下六分,其中一国是梁国。 这就是在京城念书的好处了,见识不是在乡下可以比的。 茗儿有些孤傲,起先不大愿意与三人一起玩,可三人都是十分有趣的小孩子,茗儿渐渐被三人的互动吸引,最后也不知谁先叫的谁,总之玩到了一块儿。 四人一起喂了鱼、抓了鱼、比了陀螺……还蒙上眼抓人。 三人玩得很开心,当然,茗儿也很开心。 太子妃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女官也说道:“七殿下比从前懂事多了,看来这段日子在您身边教导还是很有成效。” 太子妃笑了笑,没说话。 她今日是来了葵水的,她身子不大舒服,对女官道:“我去一趟恭房,你看着点。” “是。”女官应下。 可谁知就是去一趟恭房的功夫,四个孩子打起来了。 确切地说,是三个小豆丁把茗儿给群殴了! ------------ 242 父爱如山(二更) 太子妃完美的表情出现了一丝龟裂。 事情得从四人蒙上眼睛抓人说起。 这个游戏来自茗儿小朋友的灵感,他在梁国就时常看见国君祖父和后妃们这么玩,然后就记在心里了。 四人猜拳来决定谁第一个蒙眼睛,结果是秦楚煜。 秦楚煜蒙上眼睛后开始抓人,小净空与许粥粥因为不懂游戏规则,哈哈哈笑出了声,成功被秦楚煜逮住,茗儿没被抓住——因为第一个被抓到的人会开始数数,数到一百本局结束,如果蒙眼人不能在一百以内抓住其余三人就算输。 而第一个被抓到的人会成为下一局的蒙眼人。 第二个是许粥粥。 秦楚煜没忍住,笑出了声,成功被许粥粥抓住。 小净空是摔跤小团子,摔了一跤闹出动静,也成功被抓住。 茗儿继续赢。 如此反复了好几回,茗儿一次也没被抓住。 终于轮到小净空做蒙眼人了,他第一个就抓住了茗儿。 茗儿认为小净空作弊。 “我没有!”小净空拉下布条认真地说。 茗儿:“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有声音!”小净空的意思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没有!”茗儿自信自己没发出任何动静。 小净空气得跳脚:“你有!你就有!你呼气了!呼了五次!三重一轻!” 小净空每天披星戴月练基本功,连一片树叶的沙沙声都能感知于心,又怎么会听不到人的呼吸呢? 可茗儿根本就不信! 他趾高气扬:“你、就、是、作、弊!” 许粥粥与秦楚煜坚决站自己的好朋友。 许粥粥:“净空本来就很聪明啊!” 秦楚煜:“对啊!他什么都会的!不信你考他!” 话题就这么被两个护短的小队友带偏了。 二人开始比赛背书,从《三字经》背到《千字文》,从《古诗三百首》背到四书五经。 一开始俩人还能不相伯仲,可到了后面,茗儿渐渐吃力,小净空却仍游刃有余。 宫人们因见他们是在切磋背书,觉着无伤大雅,因此没及时上前阻止。 在第三次磕磕绊绊背不出来,而被小净空轻松接了下一句时,茗儿的情绪突然爆发,他伸出手,一把将小净空推倒在了地上! 是草地,疼倒不疼,就是小净空有点儿懵。 许粥粥见状不干了。 敢欺负我朋友,我让你今天跪着走! 许粥粥扑过去一拳头将茗儿揍倒在了地上。 女官与內侍忙上前将几人拉开,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秦楚煜这小胖子也加入了揍人的行列。 小净空太小了,他挤不进去,就抱住了茗儿的一只脚,不让他踹许粥粥与秦楚煜。 总之,三个小豆丁力气还贼大。 等把四人分开时,茗儿的脸都被打肿了。 三个小豆丁……一点事木有! 裕亲王妃方才晒太阳睡着了,所以没第一时间听见动静,等她赶到现场时,茗儿的脸已经肿成了包子。 太子妃忙向裕亲王妃解释了事件的来龙去脉,没有添油加醋,也没刻意隐瞒。 太子妃本以为裕亲王妃会火冒三丈替自己儿子出口恶气,不料她却平静地对內侍说:“先把茗儿带下去换身衣裳。” “是!” 內侍将茗儿带走。 裕亲王妃从不当着儿子的面惩治下人。 茗儿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裕亲王妃。 可令他意外的是,他娘没有惩罚那几个欺负了他的小豆丁,反而在最小的小豆丁面前蹲下身来,拿出帕子擦了擦小豆丁的脸。 他娘与那小豆丁说了什么,他就没听到了,只不过他娘对待对方的样子很温柔,让他的心好痛。 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妃自然是要严格教育秦楚煜一番的。 秦楚煜从前胆子这么小,如今居然都会了朋友两肋插刀了! 这种事传到皇帝耳朵里,少不得怪罪太子与太子妃教弟无方。 至于许粥粥,兵部尚书早把魂儿都吓掉了,颤颤巍巍地地进宫把孙子接出来。 还剩下小净空。 他来时没通知家里,所以这会儿也没人来接。 他耷拉着小脑袋,闷闷地盯着自己的小脚尖,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他想娇娇了。 鼻子酸酸的。 突然,一道高大的暗影笼罩了他。 “哭鼻子呢?” 戏谑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他的小头顶响起。 “我才没哭!” 小净空说着话,抬起头,看见一张帅气逼人的俊脸,是在驿站以及自己见过的那张脸。 最帅气的叔叔。 宣平侯一根手指头勾住他的小衣襟,直接把小家伙提溜了起来。 小净空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怀里。 一旁看守小净空的宫女太监们一愣。 方才他们就打算行礼来着,被宣平侯抬手示意制止了,本以为宣平侯出现在这里就够惊讶了,不料他竟然把这个惹事的小毛孩抱起来了。 这孩子据说是个平民家的孩子,姐姐只是个普通的医女。 这种贱民也值得宣平侯如此对待吗? 小净空原本不委屈,只是有一点想家想顾娇,可被宣平侯抱进怀里后,他心底突然涌上莫大的委屈。 帅叔叔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与坏姐夫十分相似的气息。 这气息让他安心,同时也让他有了资格委屈。 在在意自己的人面前,才会感到委屈。 他坐在宣平侯有力的小臂上,小手手抓住他的衣襟,垂眸不让他看自己红红的眼睛。 宣平侯啧了一声:“想哭就哭。” “不哭!” 他甩头。 泪珠子甩出来了。 宣平侯:“……” 宣平侯抱着他往马车上走。 一名宫女道:“侯爷,太子妃有令,要等他的家人过来,许大人已经去通知他的……” 宣平侯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去,宫女打了个寒颤,不敢吭声了。 宣平侯抱着人小净空往宫外走。 宣平侯身上有萧六郎的气息,那是血脉,是来自骨子里的气息。 而小净空身上其实也有萧六郎的气息,却是因为每晚都睡在一起,所以沾染了他的气息。 宣平侯抱着这个小家伙,又何尝不安心? 因为同一个人,让他们对彼此都有了一丝亲近。 上马车后,宣平侯问小家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净空不说。 宣平侯呵呵道:“你不说,我一会儿可不帮你瞒着你家里。” 小净空迫于某人的淫威,将打人事件的经过说了。 宣平侯对背书那段没兴趣,选择性耳聋,倒是起因十分吸引他:“你是说你当真能听见人的呼吸?那我现在呼吸了几次?” 小净空静默了一会儿,等他呼吸了几次后,说道:“七次,六轻一重。” 宣平侯弱弱地吸一口凉气,眯了眯眼看向他。 小家伙,有点儿意思啊。 这边,宣平侯送小净空回家,另一边,裕亲王也将妻儿接回了住处。 茗儿已经睡着了。 裕亲王妃正在给他盖被子。 “是那个孩子吗?”裕亲王忽然开口。 他去接妻儿,自然看见了群殴自己儿子的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是昭国皇子,一个是大臣之子,另一个据说是平民的孩子,四岁模样,干净可爱得不像话。 如果不是他拦着,妻子可能要当场把那孩子带回来。 “是他。”裕亲王妃哽咽着点头,“你也看见了对不对?他就是我们儿子!我问过了,他是腊月生的!我们儿子也是!” 裕亲王一直坚定的心忽然有些动摇。 那孩子玉雪可爱,他第一眼就喜欢。 难道真是那孩子活过来了吗? 要证明这一点也不难,只用去当年埋葬孩子的地方挖出棺木看看。 可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然而为了证实孩子的身世,裕亲王还是咬咬牙去了。 他来到当初挑选的一处风水宝地,命侍卫挖出棺木。 当侍卫要将棺木打开时,他突然制止:“慢着!” “王爷。”侍卫不解地看向他。 裕亲王神色复杂道:“本王亲自来。” 他伸出手,缓缓地摸上棺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吧嗒一声,将棺木打开了。 ------题外话------ 大家,早安。 ------------ 243 认子(一更) 裕亲王妃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着,她走来走去,紧张到不行。 一方面觉得那孩子一定是自己的,一方面又担心万一不是怎么办? 也不知过去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廊上挂上了灯笼,屋子里也掌了几盏油灯。 门外传来脚步声,裕亲王妃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没到门口,房门被推开,裕亲王走了进来。 裕亲王妃期盼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怎么样?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裕亲王眼神温柔,没有立刻否认。 裕亲王妃的一颗心立马落回了实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的儿子没死……他活过来了……被好心人救了……我……我……” 她说到后面,情绪激动,竟是捂住脸哭了起来。 茗儿一下子被她吵醒,睁开眼愣愣地看向她:“娘,你怎么了?” 裕亲王妃擦了眼泪,奈何眼泪根本止不住,那不是悲伤的泪水,是喜极而泣。 “茗儿……茗儿!”裕亲王妃激动地将茗儿搂进怀里,情绪太激烈的缘故,她搂得有些紧,把茗儿都弄疼了。 “对不起……对不起。”裕亲王妃赶忙放开他。 一切发生得太快,裕亲王妃至今都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至于说要不要瞒着茗儿,裕亲王妃觉得还是不要隐瞒的好,茗儿也是她的孩子,就算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是她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他们是母子,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当然,她会担心茗儿能不能接受。 毕竟茗儿不是普通的孩子,他看似好相处,却好胜心极强,容不得自己比别人差,否则他会情绪突然暴躁,就像今天在皇宫一样。 裕亲王妃不太确定茗儿能不能接受那个比他更聪明的孩子成为他的弟弟。 犹豫一番,她还是说了。 “茗儿,其实你有个弟弟,四年前娘把他生下来,娘以为他去世了……直到前几日,娘又碰见他……” 裕亲王妃尽量斟酌语气与用词,让茗儿能够听懂并接受这一事实。 茗儿只记得自己四岁那年,爹娘出去了一年,却不知他们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有个弟弟。 这真是……很神奇的事。 做惯了家中的幼子,突然成为哥哥,心理上的落差的巨大的。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被人捧在掌心的那一个了,弟弟才是。 哥哥姐姐怎么让着他,他都要与哥哥姐姐们一起让着弟弟。 娘的怀抱也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弟弟更小,不仅能被娘抱,还能和娘一起睡。 反正他四岁的时候是和娘一起睡的。 “那……弟弟是谁呀?”他忐忑地问。 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那个心痛的画面不断地闪过他的脑海,他在心里拼命地呼喊着,不要不要,不要是他! “你见过他。”裕亲王捧着茗儿的脸,温柔地说。 茗儿心底的那根弦断了。 他在昭国见过的四岁小豆丁,除了那个可恶小团子再没别人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裕亲王妃没有刻意回避二人之间的矛盾,她定定地说:“娘知道你们之间有点误会,但你是很好的孩子,娘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你的好,你也会发现他的好。” 这话就说得比较有水准了,若是一味地说“他会是个好弟弟,你们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你就明白了”,那茗儿一定会更反感和嫉妒。 可裕亲王妃花了大篇幅说处久了对方能察觉到了茗儿的好,这让茗儿很受用。 至少不觉得有了弟弟,娘就不疼自己。 只不过,他心里还是过不了那一关。 他怎么能输给一个小豆丁呢? 生气! 另一边,赵尚书接走自家闯祸的孙子后,派了平日里照顾孙子的小厮去医馆通知小净空的家人。 赵家小厮不知小净空家在哪儿,只知三人常在医馆里玩,小净空的姐姐貌似是医馆的医女。 赵家小厮的马儿自然不如宣平侯府的马儿快,走到一半便被宣平侯拦截了。 “行了,你回吧。”宣平侯淡淡地说。 赵家小厮看看宣平侯,又看看坐在宣平侯身旁双手捧着点心吭哧吭哧吃个不停的小净空,惊得嘴巴都能塞下一枚鸡蛋了。 啥情况? 是是是……太子妃让宣平侯亲自料理这件事了吗? 赵家小厮可不敢猜小净空家里能与宣平侯府扯上关系,比起这个,他宁愿相信是东宫的人拜托宣平侯上门去教训这孩子的家人了。 不过这孩子的心也太大了吧? 在宣平侯身边也敢吃东西? 小净空不仅吃了,吃完还习惯性地把嘴巴递过去。 给擦。 就在赵家小厮以为宣平侯一定会一巴掌呼过去之际,就见宣平侯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方干净的白帕子,在小净空的嘴上胡乱擦了一通。 赵家小厮:是我傻了还是我瞎了? 小净空吃完,打了个小饱嗝,小短腿儿晃呀晃,特别可爱。 宣平侯年轻时常年在外征战,或是在军营训练,陪伴儿子的时候并不多,一不留神,全都偷偷长大了。 人与人相处久了之后,就容易沾染对方的气息,甚至习惯。 小净空自然也有了如今的萧六郎的某些习性,譬如皱眉时的神态,嫌弃时的呵呵。 只是这是萧六郎的习性,不是萧珩的。 萧六郎身上没有萧珩的影子,半点也没有。 这让宣平侯偶尔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萧六郎就是他和陈芸娘的私生子,不是萧珩,不是他的嫡子。 宣平侯思绪飘远,突然一个小脑袋朝自己撞了过来。 是小净空睡着了。 宣平侯直接去了国子监,他在国子监外等了许久才等到萧六郎出来。 他抱着熟睡的小净空走下马车。 他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就对萧六郎说,你小舅子资质不错,本侯打算收他为徒,这样就能成功打入敌人……呃……儿子内部。 是嫡子还是私生子,日子长了总能露出破绽。 可谁料萧六郎只是给了宣平侯一个冷漠的眼神,一句话没说,把小净空抱过来离开了。 竟是连给宣平侯耍赖的机会都木有。 宣平侯气得牙痒痒。 “老子这暴脾气,要是让老子查出来你最后不是,老子真要剁了你!” 宣平侯外表斯文,内里却与大多数武将一样,脾气坏得很,若真是个私生子,老实说,他还当真爱认不认! “哼!” 宣平侯黑着脸上了马车。 翌日,梁国使臣突然叫停了谈判,说修整一日,隔日再谈。 昭国的大臣们很意外,不过联想到裕亲王的儿子被七殿下与其小同窗痛揍的事,又心下了然。 裕亲王是生气了。 大臣们当真误会裕亲王了,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还是有数的,明明就是他先动的手,怪不得被揍。 裕亲王之所以不去谈判,是陪着裕亲王妃来了医馆。 “一会儿对人家客气点,她领养了咱们儿子……茗儿的病也是她治好的……”临下马车前,裕亲王妃不忘叮嘱裕亲王。 裕亲王连连点头:“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放心吧,我不会欺负一个小丫头的。” 裕亲王妃想了想,仍不大放心,又提醒道:“也不许给人家甩脸色。” “好。”裕亲王无奈应下,“不过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裕亲王妃看着她。 裕亲王道:“咱们上门就说净空是我们儿子,只怕他们不信,毕竟我们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不如先说收养义子如何?” 裕亲王妃觉得不必如此麻烦,儿子就是她的,要什么证据?她堂堂梁国王妃难道还能作假骗人吗? 裕亲王道:“你听我的,这里不比梁国,双方的关系本就紧张,咱们不容易取信于人。” 裕亲王妃见他说得煞有其事,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等回了梁国……” 裕亲王赶忙道:“立马昭告天下,你我的亲儿子,上族谱,上玉蝶!还领着他去拜见国君!” 裕亲王妃这才笑了。 二人进了医馆。 二东家见过裕亲王妃,见她没带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侍从,热情地拱了拱手:“夫人您来了,这位是……” “我相公。”裕亲王妃温声介绍。 二东家冲对方行了一礼,看了看二人身后,问道:“令郎没过来吗?他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裕亲王妃颔首道:“好多了,已经不怎么咳嗽了,他在家里。请问……顾姑娘在吗?” 二东家道:“在,应当快忙完了,二位稍等,我去看看。” 顾娇正在江石的病房给他输液,听到二东家说那位贵夫人来了,顾娇还思索了一下是哪位贵夫人。 二东家道:“她儿子十岁,咳嗽得厉害的那个。她和她相公一块儿过来了,我估摸着又是和以前一样来酬谢你的。” 这种情况不是没遇见过,二东家已经很淡定了。 顾娇也以为对方是来致谢的,见了才知道对方是来抢人的。 因着裕亲王妃提出要找一出能说话的地方,顾娇于是把人带进了她的小院。 此刻三人坐在小院的花厅里,气氛安静得可怕。 裕亲王阅人无数,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没在意顾娇的长相。 可他就是隐隐感觉这个小丫头身上的气场与同龄人不大一样。 裕亲王妃打破了彼此的尴尬:“顾姑娘,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唐突,但我确实很希望能和你爹娘见上一面,与他们商讨一下小净空的事。我们是诚心收养小净空为义子的。” 顾娇:“不带走的那种?” 裕亲王妃一噎:“我、我们想带回去。” 顾娇压根儿没问是带回哪里,一口回绝道:“不可能。” 裕亲王妃脸一白:“顾姑娘……” 顾娇打断她的话:“这事儿没得谈,我不会把净空送走,你们若真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们,你们可以来看他。” 没错,前提是小净空得喜欢他们。 她不会委屈小净空。 “没什么事二位请回。” 顾娇下了逐客令。 裕亲王愣了愣,一下子没插上话,一直到顾娇起身要走,他才定了定身,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们是谁?” 顾娇冷冷地看向他:“谁也别想!” “顾姑娘!”裕亲王妃腾地站起身来,裕亲王想拦都没拦住,她几步迈上前,对顾娇道,“净空是我们儿子!我们是他的爹娘!” 顾娇的步子顿了顿,回头说道:“把他扔在寺庙的人,也配做他爹娘?” 裕亲王妃眼泪都急了出来:“不是这样的……顾姑娘你听我解释……我没想过扔下他……我们以为他夭折了……” “是这样吗?”顾娇的目光落在裕亲王的脸上。 这个女人的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可男人的神色自始至终十分冷静。 裕亲王沉着地对上顾娇的审视,一旁的裕亲王妃却激动过度,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裕亲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顾娇拉过她的手,把了脉,将手放开了。 没大碍,也不是装的,确实急晕了。 裕亲王搂着怀中的妻子,再没了在妻子面前强行露出来的温和,他看向顾娇:“要多少钱,开个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丫头,你还小,不知天高地厚,但凡我想要的人,你们全京城还没谁罩得住!” 顾娇:“那你就试试看。” 裕亲王神色冰冷地看了顾娇一眼,抱着妻子离开了医馆。 当夜,裕亲王的心腹便去了一趟皇宫,向皇帝转达了自家王爷的意思——和谈的内容梁国可以退让,条件是,他要带走那个孩子。 ------------ 244 强硬(二更) 消息传到皇宫时,皇帝正在御书房内与几位大臣们商议两国和谈一事。 昭国与陈国打了不少仗,元气大伤,几年过去了国库仍属于半亏空的状态,梁国又如此强大,压根儿没将昭国放在眼里。 此次和谈,梁国的态度无比强硬,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 皇帝与诸位元老们头发都要愁白了。 可突然之间,裕亲王派人传话——梁国可以做出退让,条件仅仅是一个孩子? “什么孩子?”皇帝问。 那位心腹大臣道:“是一个孤儿,我家王爷与王妃与那孩子投缘,想把那孩子领养回去。作为回报,我家王爷会努力在和谈中做出让步。” “让……多少?”庄太傅问。 心腹大臣笑了笑,从宽袖中拿出一张单子来。 魏公公走上前,把单子接了过来,确定无毒无暗器,才呈给了皇帝。 皇帝看过之后给了庄太傅等人。 庄太傅、袁首辅以及诸位老臣看完,眼睛都瞪直了。 他们难以置信啊! 原先谈判的条款是——梁国以石灰砂浆技术换取昭国的风箱技术以及糯米砂浆技术,并在两国边境开通互市,以梁国廉价的工艺品换取昭国上等的丝绸与茶叶。 如今却增加了一项琉璃技术,琉璃是梁国独一无二的工艺品,精美绝伦,一金难求,在六国之中只有皇室才有资格享用琉璃,至于说昭国这样的穷国,压根儿用不起。 这项技术的诱惑力是巨大的。 至少能看出梁国的诚意了。 传言当年燕国也曾垂涎梁国的琉璃工艺,却被梁国拒绝了。 燕国是上国,它的地位不在梁国之下,梁国不把技术传给他们,却传授给昭国,事情传开后指不定要把燕国给得罪。 裕亲王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仗着是梁国国君的亲儿子这么为所欲为的吗? “会不会有诈?”一位老臣问。 心腹大臣讥讽地笑了:“我家王爷一言九鼎,用得着对你们耍诈?” 尔等也配?! 这好比大象想碾死一只虫子,一脚踩过去就好,用得着上蹿下跳地迷惑它、绕晕它、放松它的警惕吗? 众人一想是这么个理。 但……就为了个孩子? 众人着实不理解裕亲王的迷惑行为。 皇帝也不理解,他没着急答应,他隐隐感觉事情不简单,他让大臣们先回去,留下梁国的心腹大臣问话。 “裕亲王怎么会看上昭国的孤儿?”皇帝打开天窗说两话。 梁国使臣倒也不怕皇帝知道真相后会狮子大开口,毕竟这任昭国皇帝不容易糊弄,他把裕亲王交代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陛下可还记得五年前裕亲王与王妃来访一事?” 皇帝点头:“朕自然记得。” 两国时辰道:“那时裕亲王妃怀了身孕,还在昭国将养了数月,一直到生产完才离开。” “据说那孩子夭折了,朕当时听闻亦十分痛心。”皇帝说着,眉心一蹙,“难道这件事与那孩子有关?” 梁国使臣笑了笑:“我家王爷偶然发现那孩子并没死,当年可能被人从棺木中救出来了。考虑到你们昭国抚育了王爷的儿子多年,作为回报,我家王爷才会在和谈中做出让步。” 若是这么说,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皇帝点点头,很快,又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真是裕亲王的儿子?” 梁国使臣道:“难不成我家王爷会为了个假儿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皇帝也觉着不大可能,他又问了句:“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梁国使臣笑道:“被一家医馆的小医女收养了。” 听到医馆,皇帝的心底涌上了一层淡淡的不妙:“哪家医馆?回春堂吗?” 梁国使臣笑了笑:“啊,不是,是妙手堂。” 皇帝的脸色变了。 下午两节课后,小净空放了学,顾娇去国子监接他。 小净空还以为是刘叔过来接他呢,唉声叹气,走得慢吞吞的,到了门口才发现是顾娇,瞬间感觉自己错过了一百万! 早知道他就跑快点啦!又少和娇娇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 “娇娇娇娇!” 他迈着小短腿儿,哒哒哒地朝顾娇跑了过来。 顾娇微微弯下身子,拿帕子给小净空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水。 最近温差大,早晚凉得很,导致出门时穿得有点多,可下午艳阳高照,又晒得小家伙满头大汗。 顾娇摸了摸他的后背,得,里衣全湿透了。 “今天下午又赛跑了吗?”顾娇问。 “没有,没赛跑。”小净空摇头,“夫子教我们玩蹴鞠了。” “好玩吗?”顾娇问。 “好玩!”小净空是第一次玩,感觉很新奇,“有的人比我玩得好,他们以前玩过。” 小净空不算一个太争强好胜的小朋友,他得第一是常态,如果得不了也不会沮丧太久,尤其是对于自己没涉猎的领域,他一般都是虚心学习。 这也是为何明明他那么与萧六郎互别苗头,可萧六郎教他的学问还是会像一块海绵似的疯狂吸收掉。 顾娇直接把小净空带去了医馆。 “顾姑娘,病人过来了。”小三子来院子催促顾娇。 顾娇刚把小净空的衣裳找出来。 小净空乖乖地说道:“娇娇,你去忙吧,我可以自己换衣裳。” 顾娇道:“可能要一会儿。”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没关系啦,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我换完衣裳就写作业!”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孩子? 顾娇会心一笑,摸摸他小脑袋:“好,桌上有点心,饿了先吃。” 小净空萌萌哒地说道:“我等娇娇一起吃!” 这孩子。 顾娇的心都被他萌化了。 顾娇去了诊室。 她当真以为是来了什么病人呢,却不料是皇帝身边的魏公公。 魏公公已经知道皇帝掉马的事儿了,只不过他不知道顾娇把皇帝是县城花柳病人的事儿也猜出来了。 当然了,顾娇自己是不会说出去的。 魏公公讪讪一笑:“顾姑娘,老奴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找你确认。” 顾娇看向他:“何事?” 魏公公干笑:“你们医馆……是只有你一个女大夫吗?” “嗯。”顾娇点头。 魏公公暗道不好,完了,陛下猜测的事成真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裕亲王要谁家的孩子不好,怎么偏偏要到了小神医头上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顾娇察觉到魏公公神色不太对。 魏公公一筹莫展地叹道:“顾姑娘,你……摊上事儿了!” 魏公公将裕亲王向皇帝要儿子的来龙去脉与顾娇说了,没什么好添油加醋的,事儿太大了,已经没的添了。 顾娇恍然大悟:“唔。”难怪他口气那么大,说全京城都罩不住她,原来是梁国的亲王啊。 魏公公语重心长道:“陛下其实也很为难,倒不是垂涎他开出来的那些条件,而是人家父子相认,天经地义,总不能阻止他把自己的亲儿子带回去,顾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娇的眸光凉了凉:“他说是他儿子就是他儿子吗?” 魏公公就道:“这不是明摆着吗?” 以裕亲王的身份地位,指鹿为马都不为过,何况是认一个儿子。 这种事压根儿不用讲证据。 他开出来的和谈条件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上至满朝文武,下至昭国百姓,只怕不会有谁不相信、不同意。 这就是绝对的权势所带来的好处。 一个人再厉害,也是个体,裕亲王身后却是一整个强大的国家。 魏公公叹道:“顾姑娘,你别怪陛下,陛下他也身不由己,他不能阻止人家亲爹把儿子带回去。” “我知道了。”顾娇淡淡点头,站起身,没再言语,拉开诊室的门走了出去。 小净空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小常服,正坐在院子的小木桌上写作业。 小身子坐得笔挺,神情认真得不得了。 桌上放着一盒新出炉的点心,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那是他最爱吃的枣泥桂花糕。 可他一口都没吃,他要等娇娇一起吃。 ------------ 245 出手(一更) 自打老侯爷回府后,顾承风有段日子没出去兴风作浪了。 今天老侯爷外出会友人,顾承风也逮住机会打算出去接个小任务,攒一笔被顾承林祸祸光的私房钱。 上次让人定做的新面具被顾娇打劫了,他又找人重新做了一个。 带孔雀毛的半脸面具,还镶了黑曜石,拉风又骚气。 顾承风对新面具无比满意,今天,又是开心的一天呢! 就在顾承风对着铜镜,抬手将面具戴上时,铜镜里突然出现一道小黑影,顾承风吓得汗毛一炸:“啊!” 小黑影看着拉风的新面具,邪恶地勾了勾唇角。 钮祜禄·顾娇将孔雀面具抢了过来,扔掉脸上的旧面具,试戴了自己的新面具。 “唔,好看。” 顾娇很满意。 顾承风:当然好看了!也不想想他花了多少银子定做的! “你来做什么?”顾承风一脸嫌弃地看着顾娇。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离谱,把他的院子当什么了?菜园子吗?来来去去的! 顾娇照镜子,一边欣赏自己的新面具,一边道:“不是要接活儿吗?给你一个。” 顾承风想起了上次帮她冒死闯进贡院换试卷,结果只得了一个铜板的事,他呵呵道:“没兴趣!” “酬金很高的。”顾娇从铜镜里看向他。 呵呵呵,信你才有鬼了。 顾承风翻白眼:“那也没兴趣。”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反手拿出一张银票。 顾承风眯了眯眼,有些惊讶与动心,却不动声色地说:“一百两不够。” 顾娇又拿出一张银票。 顾乘风伸出五根手指:“至少这个数。” “好叭。”顾娇特别配合地又拿了三张银票。 这丫头这么好说话的? 被压榨成习性的顾承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将银票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确定银票不是假的,才古怪地看向她:“你不会是让我去杀人吧?” 顾娇歪头看向他:“嗯……可以吗?” 顾承风炸毛:“当然不可以了!” 他是大盗,不是匪徒,只偷东西不杀人,当然,若是别人要杀他就另当别论。 总之,他不接刺杀的任务。 顾娇摊手:“那好叭。” 顾承风的心更悬了,总感觉遇上这丫头就没什么好事:“所以你究竟是想干嘛?” 顾娇:“偷个东西。” 裕亲王上门时没提当初的那场经过,还是魏公公过来问话时顺带着说了——裕亲王妃生下孩子,不一会儿孩子便夭折了,之后裕亲王找了棺木地将孩子下葬。 魏公公说当时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生下后夭折的,另一种直接说她诞下的是死胎。 毕竟是伤心事,知道的人不多,就皇室中的几个。 顾承风若有所思:“所以他们的意思是……孩子其实没死,被埋在地底下后又有了哭声,让过路的好心人听见并且把孩子挖了出来。那孩子就是你弟弟?那个小和尚?要领养他的人是谁呢?” 顾娇淡定地说道:“裕亲王夫妇。” 顾承风倒抽一口凉气! 就知道遇上这丫头没好事! 这特么都偷到梁国亲王的头上了! 他是要秒变国际大盗的节奏吗?! 顾娇严肃地看向他:“不想做国际大盗的大盗不是好大盗。” 顾承风:“……” “我不干。”太危险了,被发现了小命不保。 “再加五百两。”顾娇顿了顿,说道,“外加治你弟弟的秃头。” 顾承风:“……” 自从小净空给顾承林剃了半边头后,顾承林的那半边头发就不长了,最开始为了追求一样的效果,他把另外半边剃掉了,可另外半边都长了小半寸了,被小净空剃的半边仍是寸草不生。 这特么是开过光的手吧! 顾承风咬咬牙,答应了! 二人偷偷摸摸地出了侯府。 其实顾承风对这件事还是有些忌惮的,一路上他想了无数法子,譬如让顾娇去求老侯爷,老侯爷再去求皇上。 可转念一想,裕亲王的态度太强硬了,为了一个孤儿让皇帝把梁国给得罪,怎么看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昭国得罪不起梁国,就算他们有更好的技术,不稀罕梁国的技术,也无法向梁国言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昭国不能太高调,否则眼下还只是一个梁国来割他们的肥肉,闹大了可能晋国与燕国也来了。 这事儿确实只能从裕亲王身上下手。 可让裕亲王打消认子的念头谈何容易? 他连琉璃技术都拿出来了,可见他的决心有多大。 二人走在屋顶上,顾乘风突然看向顾娇:“喂,我说,你真不考虑一下把那小家伙送走吗?” 那小家伙简直是个磨人精啊,要是他弟弟和那小家伙一样,他早疯掉了! 顾娇瞪了他一眼:“不想让我把你从这儿踹下去,就给我闭嘴。” 顾承风幽怨地闭了嘴。 二人今晚的目的十分明确,那就是找到当年埋藏孩子尸骨的地方,看看尸骨在不在。 如果在,就证明小净空不是裕亲王夫妇的儿子。 二人来到皇家园林的围墙外,顾娇给顾承风使了个眼色。 进去啊。 顾承风捏紧了拳头,为毛每次这种危险的事情都是他来干? 顾娇是不会进去的,顾娇冲他努努小嘴儿。 顾承风咬牙翻进了院墙。 皇家园林有重兵把守,裕亲王的院子四周更是埋伏了不少梁国的暗卫高手,然而顾承风依旧凭借过过硬的轻功、多年的经验,混进了裕亲王夫妇的寝院。 约莫两刻钟他才出来。 “如何?”顾娇看向他。 顾承风抹了把额头的汗:“在城南的东草坡。” 顾娇高冷道:“带路。” 顾承风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查出来的?” “不问。” 本想炫耀一把的顾承风:“……” 问不问他都说! 越不想听他越要说! “我呢去检查了裕亲王的鞋底,裕亲王一定同我们一样,要证明那孩子的身世,第一个得从当年埋骨的地方调查。我在裕亲王和他的两名亲卫的鞋底下都发现了黄黏土与红苔藓。绿苔藓你见得多,红苔藓却很少见,除此外还有松针叶,符合这一地貌的只有城南的东草坡了。” 顾娇:“哦。” 哦? 你难道就不为本公子的聪明惊艳一二? 马草坡不算太远,二人腿脚又快,半个多时辰便赶到了。 裕亲王大概不希望有人找到这里,临走时特地毁去了现场的痕迹,但这还瞒不过顾娇与顾承风的眼睛。 二人很快就找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应该在这附近。” 顾承风四下看着说。 一般来说,动过土的地面会与附近的地面颜色不一样,很好分辨,但他们一眼望去,并没看见任何差点。 忽然,顾娇的眸光落在了一堆灌木丛上。 她走过去,将灌木丛扒开,露出里头的一块大石头来。 “把石头搬开。”顾娇说。 顾承风走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石头搬开了。 石头下面很明显是新土,比附近的土壤颜色要深和湿润。 顾娇打着灯笼,从小背篓里拿出一把小铁锹扔给他:“挖。” 顾承风:他这是跑来做苦力了? 顾承风挥汗如雨地挖了一刻钟,总算将一个小小的棺木挖了出来。 顾承风看着棺木,一蹦三跳地回到地面:“挖挖挖……挖出来了,你来!” 顾娇斜睨他道:“你怕鬼?” 顾承风理直气壮道:“谁说我怕鬼了?我只是累了!不能所有的活儿都让我一个人干啊。” 大男人还怕鬼,呵呵呵。 顾娇跳下去,用匕首将棺木的钉子一一撬开,撬到最后一个钉子时,顾承风唰的躲在了顾娇身后! 顾娇:“……” 顾娇打开棺木一瞧,对顾承风道:“你看。” 顾承风撇过脸:“我不看!” “不是,你看。” “我不看!就不看!死也不看!” 顾娇把他从背后抓出来,强迫他看向了棺材。 顾承风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 246 真相(二更) 顾娇与顾承风忙活了一宿,天快亮顾娇才放他离开。 顾承风这一宿是又做苦力又担惊受怕,折磨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不过想到挣来的一千两,觉得再辛苦也值了。 对了,还没告诉三弟他的秃顶可以治了。 顾承风身体疲惫却又精神亢奋地回了侯府。 顾承林依旧住在他的院子。 他顾不上换衣裳,大步流星地去了顾承林的屋子。 “三弟。”他刚要抬手敲门,就看见房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里头拉开了。 顾承林戴着一顶帽子,他看向顾承风,一脸错愕:“咦?二哥?这么早?” 顾承风蹙眉:“你怎么这么早?” 顾承林清了清嗓子:“我去医馆。” 顾承风:“去医馆做什么?” 顾承林:“治、治不生发。” 死活没讲出秃顶两个字。 顾承风古怪地皱了皱眉,不对呀,自己好像还没和三弟说治秃顶的事?三弟怎么就知道了?难道他们兄弟……心有灵犀? 顾承林道:“二哥我走了。” “你就这么去了?”不再交代下? 顾承林没领会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想了想,说道:“银子的事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了。” 顾承风纳闷:“给、给谁?给了多少?” 顾承风撇嘴儿:“还能给谁?那丫头啊,一千二百两。” 等等,这数字有点熟悉。 顾承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哪儿的一千二百两?” 顾承林哦了一声,道:“你屋子里拿的。” 顾承风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那是他的全部家当啊,傻叉! 他还当自己挣了一千两呢!到头来却折进去了两百两! 啊啊啊!好想死一死! 坑了顾承林一个新面具外加二百两的顾娇心满意足地回了碧水胡同。 灶屋里,房嬷嬷已经在忙活了。 姚氏与房嬷嬷搬来后,顾娇的活儿少了许多,做早饭的时间节省了出来,她就能自己锻炼或者陪小净空练功了。 萧六郎最近要参加国子监的早课,天不亮就出发了。 小净空在后院练功。 顾娇陪他练了一会儿,她身体的柔韧度也比刚来那会儿强多了,下腰一字马什么的都游刃有余了。 今天清和书院没课,顾琰与顾小顺都在房里睡懒觉。 顾娇没吵醒二人,和姚氏、小净空一起吃过早饭后,送小净空去国子监。 走到巷子里,碰到赵大爷的大儿媳何氏与孙子赵小宝。 何氏满院子追赶着喂赵小宝吃饭。 “小宝。”小净空路过门口,与他打了招呼。 “净空哥哥。”赵小宝和他打了招呼,然后又撒开脚丫子去躲他娘了。 顾娇从前没与小净空提过这个话题,因为她觉得有些敏感,然而裕亲王夫妇的到来让她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来。 “净空。” “嗯?娇娇?”小净空仰头萌萌哒地看着她。 顾娇问道:“你想有爹娘吗?” 小净空唔了一声道:“净空有了呀!娇娇的爹娘就是净空的爹娘!” 顾娇顿了顿:“我是说,你自己的爹娘,亲生的爹娘。” 小净空停下了脚步,受伤地看着顾娇:“娇娇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让顾娇的心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 是她唐突了,居然忘了他其实个内心敏感而脆弱的小家伙。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怎么会?你这么可爱,喜欢都来不及。” “我就知道!”小净空又一蹦一跳,又开心了起来。 把人送去国子监后,顾娇没去医馆,而是去了皇家园林。 今天裕亲王依旧没进宫,他留在园林内陪伴裕亲王妃。 裕亲王妃想到很快就能带儿子回去,激动得一宿没睡。 她连夜给儿子做了一双鞋,她是王妃,这种事都是交给下人去做的,因此她手艺生疏,做的鞋当真不敢恭维。 她拿着那双丑哒哒的鞋子,害羞又欣喜地问自家相公:“王爷,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裕亲王看向妻子手中的鞋:“你做的很好,他会喜欢的,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是说我们!”裕亲王妃忐忑地看向他,“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没陪在他身边,万一他不喜欢我们怎么办?不愿意和我们回去怎么办?” 裕亲王握了握妻子的手,眸光深沉:“放心,我们一定能把他带回去。” 裕亲王妃的心揣回了肚子:“我要再给他建个小院子……他还小,暂时和我们睡,可他也该有自己的院子,不能让人轻看了……你的练剑台能晚一点再建吗……” 裕亲王妃喋喋不休地说着,满眼都充满了带儿子回梁国之后的憧憬。 裕亲王静静地看着她,时不时回应一下。 忽然,有下人来报:“王爷,王妃,外面来了个自称是顾姑娘的人。” “顾姑娘?是净空的姐姐吗?你和她说了我们的身份了?”裕亲王妃昨日激动得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回了园林,她知道裕亲王与顾娇后续一定谈了什么,因为丈夫让她放心,说都谈妥了。 裕亲王微微蹙眉。 他没泄露自己的身份。 小半刻钟后,顾娇出现在了花厅。 裕亲王看向顾娇,这一次,他的眼底多了一分探究与审视。 他这才发现顾娇尽管容颜有残,却无半分怯弱之态,她举止从容,落落大方,丝毫不像一个地位卑贱的小医女。 裕亲王妃对顾娇是有好感的,她笑着迎上去:“顾姑娘,这么早过来,还没用膳吧?我让人摆饭。” “不用,我吃过了。”顾娇淡淡拒绝,“我今日来,是有话和你们说。” 她看了夫妇二人一眼,“你们不能把净空带走。” 裕亲王妃一怔:“为……什么?是净空不同意吗?” 顾娇直言:“他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裕亲王冷声道:“这件事恐怕还轮不到你做主,你们昭国的皇帝自有决断!” 裕亲王妃见二人剑拔弩张几乎要吵起来,忙站在二人中间,对裕亲王道:“你好好说话!”又对顾娇道,“顾姑娘,你先别生气,是我们不好,没给你足够的时间准备……如果净空不愿意,我可以等他……我留在京城……等他同意了我再带他回去……如果你实在舍不得净空,如果你也愿意,裕亲王府随时欢迎你,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 这是裕亲王妃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她可以等,儿子一天不同意,她就等一天,儿子一年不同意,她就等一年。 但她不会放弃。 因为那是她的儿子,她是一个母亲! 顾娇顿了顿,看向裕亲王妃说:“你不用等。” 裕亲王妃眼神一亮:“你同意了?” 顾娇摇头。 似乎是意识到了顾娇打算说什么,裕亲王脸色一变,厉声道:“住口!” 顾娇怎么可能被他吓到? 顾娇对裕亲王妃道:“净空不是王妃的儿子,所以,王妃不用等。” 裕亲王妃慌忙摇头:“不,他是我儿子!他是的!他不是四岁吗?不是腊月出生的吗?我儿子也是!还有……我见了他就那么喜欢他……他不会不是我儿子的……” 喜欢是一种眼缘,也可能是内心的投射。 顾娇定定地望进裕亲王妃的眼眸,眼神没有一丝闪躲。 裕亲王妃的心一沉。 裕亲王赶忙走上前,将裕亲王妃挡在自己身后,阻挡了二人之间的视线。 他不善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脸上:“你胡说什么!他就是本王与王妃的儿子!” “如果他是你儿子,那这个是什么?” 顾娇说着,从小背篓里取出一个包裹着什么的旧襁褓。 裕亲王的脸色唰的变了。 他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不友善变成了十足的凌厉,额角的青筋也根根爆起,他抬手朝顾娇抓过去,试图将襁褓给夺过来。 可他万万没料到的是,自己一国武将,居然扑空了! 顾娇的身法极快,不仅躲开了裕亲王的攻击,还绕到了裕亲王妃的面前:“王妃,你对这个襁褓不陌生吧?” 裕亲王妃愣了一下。 这个襁褓她当然不陌生了,是当年她亲手为腹中的孩儿挑选的,她还请教了绣娘,绣了两朵小花儿在襁褓上。 午夜梦回,她无数次梦见那个早夭的孩子被包裹在这个襁褓中。 只不过,眼前这个襁褓的颜色比最初的褪了些,还有了灰尘与破损。 裕亲王妃的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顾姑娘,这个襁褓是哪里来的?里头是……” 裕亲王妃话未说完,裕亲王一步迈她面前,将她挡在身后,对顾娇咬牙切齿道:“别以为弄个假襁褓就可以在这里弄虚作假!这种襁褓全昭国多的是!你想表达什么?” 顾娇淡淡地说道:“全昭国这样的襁褓的确有很多,但埋在马草坡的只有一个。既然你认为我是在弄虚作假,行,那我一把火烧了它!” 她说着,指尖一转,将桌上的灯油浇在了襁褓上,随后火折子一划,连同襁褓一道扔进了花厅的庭院中。 襁褓唰的燃了起来! 裕亲王神色剧变! 其实在听到马草坡时,他就已经有些绷不住了,可他告诉自己要淡定,不能上了这丫头的当,哪料这丫头竟如此狠心,连一个婴孩的骸骨都不放过! 熊熊烈火中,一截白骨露了出来,裕亲王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他飞身而起,一把将着了火的襁褓扯开,露出被襁褓包裹的小尸骨来。 尸骨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裕亲王整张脸都愤怒而痛苦地扭曲在了一起! 他顾不上去找顾娇的麻烦,脱了衣裳要将尸骨包起来,可一碰到那些事故他忽然感觉一丝不对劲。 等等,这不是真正的骨头。 ……是木头! 没错,这就是顾娇与顾承风辛苦了一整夜的成果。 二人的手艺虽不比顾小顺,却也做得有鼻子有眼,乍一眼看去,是看不出太大破绽的。 就是制作的过程实在麻烦,顾承风又怕鬼,几度差点吓死过去。 顾娇没动木棺的东西,就连那个襁褓都是逼顾承风从布庄里偷来的,二人稍稍做了一下旧。 裕亲王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小丫头摆了一道。 这丫头怎么敢!昭国的皇帝都不敢! 裕亲王还想掩饰些什么,可惜晚了。 裕亲王妃又不是傻子,她怎么会看不出裕亲王奋不顾身的一扑意味着什么? 她整个人如同冬季的花朵迅速凋零了下来,一刹那,眼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她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上。 裕亲王扔掉手中的木骨头,快步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裕亲王妃:“不是孩子的尸骨……是木头做的……你别难过……你……你听我解释……” 裕亲王妃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该做的顾娇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他们两口子自己的事了。 裕亲王妃很无辜,但她的悲剧不是顾娇造成的,该反省的是人是裕亲王。 在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希望后,裕亲王妃所承受的绝望是她难以承受的,她如同又经历了一次丧子之痛。 她把自己缩在房中,哭得声嘶力竭。 茗儿一睁眼便听见了母亲的哭声。 他自打记事起,就没见母亲如此伤心过,他穿了鞋子跑出去,在走廊尽头看见焦急站在门外的父王。 “净空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做……都是我的错……” 净空? 那个要被认回家的弟弟吗? “我们还有茗儿……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茗儿想想……” 父王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有他? 难道没有弟弟了吗?弟弟不愿意跟他们回去吗? 真好。 没有弟弟了,娘亲又是他一个人的了,哥哥姐姐大了,他们早不和他抢娘亲了。 可是……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 娘亲难过,他也好难过。 茗儿鼻尖酸酸的。 他抹了抹眼眶里的泪水,咬咬牙,扭头跑了出去! ------------ 247 兄弟(一更) 茗儿知道怎么避开园林的侍卫,他一路冲出了住所,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看见了一辆等候在路边的马车,气喘吁吁地走过去:“到妙手堂!” 车夫古怪地看着他。 他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给!” 那是上等的羊脂玉,车夫虽不识玉的真假,可玉佩的穗子上吊着一个金元宝,这可是真金的。 车夫顿时乐了:“行行行,小兄弟上来!妙手堂是吧?玄武大街那个?保证把你送到!” “你要快!”茗儿对车夫说。 车夫笑道:“好好好,快,快马加鞭!” 也是茗儿运气好,这确实是个跑腿儿接活儿的马车,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私用车辆,否则还不一定做茗儿的生意。 再就是车夫也不是个拍花子。 马车抵达了妙手堂。 茗儿蹦下马车,喉咙有些痒痒,他咳嗽了两声。 今天早上走得急,忘记吃药了。 医馆的人认得这个小患者,一个小药童上前问:“小公子是过来复诊的吗?你爹娘在哪儿?” 茗儿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正色问道:“净空在哪儿?” 他是王爷的儿子,国君的孙子,骨子里就有着皇室的气场,他严肃起来竟是让那个小药童愣了下。 小药童呆呆地说道:“你说顾姑娘的弟弟吗?他没来医馆,应该是去上学了。” “他在哪里上学?”茗儿又问。 “国子监。”小药童说。 “国子监怎么走?”茗儿问。 “往前走,看到前面那个布庄,往西走就到了。” 小药童话音一落,茗儿拔腿跑了出去。 小药童挠挠头,一头雾水。 茗儿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还没放学,他又进不去,他搬出了梁国使臣的身份,可是没人相信。 他只能在门口等。 他出门忘了添衣,穿的是在家里的常服,衣衫有些单薄。 今日是艳阳天,奈何风也不小,凉丝丝的,吹得他有点哆嗦。 他在门口徘徊,一会儿蹲在大树下看蚂蚁,一会儿仰头数大树上的叶子,也不知究竟过去多久,总算等来了国子监放学。 大门被打开,大量的监生鱼贯而出,他一头扎进人群,逆流进了国子监。 只要有张嘴,蒙学并不难找。 小净空慢吞吞地走出蒙学。 蒙学的孩子都去饭堂吃饭,跑得贼快,一大群七八九岁的孩童中,只有四岁的小净空分外扎眼。 茗儿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糯米小团子,小脸严肃,萌啾啾的,娘亲就喜欢这样的吗? 茗儿觉得这么一看,好像这小家伙也没这么讨厌。 他大步跑过去:“净空!” 小净空被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 没错,就是抬头。 因为长得太矮,所以看谁都得抬头,好气哦! “是你?”小净空的小脸再次严肃起来,“你又想来打架吗?” “不是!”茗儿觉得这里人多,不方便自己发挥,他抓去小净空的手。 天啦,好小的手! 茗儿都怕把这小手折断了,不过,为毛小手这么软乎乎的? 茗儿捏了捏,再捏捏,唔,好好玩。 “你到底想干嘛?”钮祜禄·大爷·小净空无比嫌弃地问。 啊,差点忘了正事。 茗儿讪讪,对小净空道:“跟我来!” 说罢,他将小净空拽出了国子监。 小净空哎呀一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呀?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今天蒙学上课早了点,率性堂下课又晚了点,导致萧六郎与小净空完美错过。 这种情况以前倒也不是没发生过,小净空不会乱跑,他都是乖乖在蒙学门口等萧六郎,今天是被茗儿硬拽出来的,小净空好方。 茗儿将小净空拽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很郑重又很纠结地对他说:“好吧,可能接下来我说的话会让你难以接受,但我发誓我讲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不愧是王府出来的孩子,话术杠杠的。 小净空古怪地看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茗儿深吸一口气,横下心道:“你是我弟弟!” “嗯?”小净空一脸拒绝,“你才不是我哥哥呢!” 茗儿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吧看吧,你果然不信!但我真的是你哥哥!我娘就是你娘!你见过她的!你不喜欢她吗?” 小净空与裕亲王妃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医馆,第二次是皇宫,裕亲王妃是个很亲切的夫人,与姚氏一样,都让小净空感到喜欢。 但不知为何,小净空隐隐感觉茗儿所指的喜欢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喜欢。 小净空一时纠结。 茗儿又深吸一口气,很艰难才做了接下来的决定:“在皇宫里是我不对,我不该冲你发火,不该推你。你不要因为这个就不和我们回去,娘很难过,她都哭了!”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很简单,茗儿觉得裕亲王妃是世上最好的娘亲,他喜欢她,弟弟一定也喜欢,弟弟不愿意回去,一定是因为自己。 那自己就向他道歉! 茗儿拉着小净空的手,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我还会保护你!王府很好的!有很大很大的院子,很多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下人和马!我可以教你骑马!也可以教你射箭!你跟我回去吧!” 见小净空不说话,他又道:“每个孩子都有爹娘,都应该和爹娘在一起!当年娘不是故意不要你,娘以为你出事了,现在她和父王回来找你了!你要是不肯和他们相认,娘就会一直难过下去!” 小净空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对茗儿道:“可是我想和娇娇在一起。” 茗儿一脸惊讶道:“娇娇又不是你娘!” 话说,娇娇是谁? 该说的茗儿都说了,娘还在院子里哭呢,茗儿等不及净空点头了,直接拉着净空往皇家园林的方向走去。 他记得来时的路,也记得坐马车用不了多久。 不过他低估了马车的速度,也高估了步行的速度,一大一小走得满头大汗。 小净空无语地看着他:“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哦?” “回家!”茗儿一手牵着他,腾出另一只手擦了额头的汗。 他牵得很紧,生怕弄丢了弟弟。 茗儿来时的运气似乎用光了,二人走到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忽然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面容和善,笑容可亲,一看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他在茗儿与小净空面前停下,和蔼地笑着说:“小兄弟,你们这是上哪儿啊?爹娘怎么不在身板?是不是和爹娘走散了?” 茗儿警惕地看着他:“不干你的事,退下!” 王府出来的公子,颐指气使惯了,自然不会将一个平民放在眼里。 他的命令从来都是奏效的,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身边总是跟着王府侍卫的缘故。 如今他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四岁小豆丁,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威慑力。 毕竟,再凶的幼崽也只是幼崽,没有一头成年的羊会害怕一个老虎的幼崽。 中年男子笑了笑,非但没退下,反而拿出手来要摸小净空的脑袋。 “别碰我弟弟!”茗儿果断打开他的手! 小净空忽然指了指街道对面:“伯伯,那边有人在叫你!” 中年男子转头看去。 小净空趁机抓着茗儿跑开了! 二人一直到跑到人群多的地方才停下,茗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净空身体素质好,没太喘气。 “为、为什么要跑?”茗儿脱力地问。 “那个是拍花子。”小净空说,“拍花子就是人伢子,会把小孩子拐走。” 茗儿不解:“你怎么知道?” 小净空道:“我猜的。” 他在乡下溜鸡时,乡亲们就总爱与他玩笑,说你这么小,当心被拍花子带走。 娇娇也教过他,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茗儿回头看了看,那人似乎没追上来,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后怕:“那我们快走吧!” 二人继续往前走。 奈何茗儿的好运气在来的路上已经用完了,他们躲过的那个中年男子最终还是追上来了,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怒气冲冲地走到二人身边,一把将小净空抱了起来,随后一个大巴掌将茗儿扇倒在了地上。 他指着茗儿破口大骂:“你怎么做哥哥的?不就是说了你两句,你就带着弟弟离家出走了是吧?不知道你弟弟还病着吗?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孽障来!” 茗儿大怒:“你胡说!你不是我爹!” 中年男子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鼻子:“好好好,孽障,你如今是连爹也不认了!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周围有人围了上来。 一个妇人哭着冲过来,将茗儿护在怀里:“老爷你别打孩子了!都是我不好!我没看好他!” “你们走开!”茗儿挣扎。 妇人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当真是情真意切急了:“儿啊,别再和你爹犟了!你爹也是为了你好,才会逼你去念书的!” 茗儿怒吼:“你走开你不是我娘!” 男人又反手给了茗儿一巴掌,直接将茗儿打得半晕:“她怎么不是你娘了?他是你后母!就是你母亲!” 原来后母与亲爹,这样的关系难怪这孩子口口声声不认他俩了,只怕心里记恨着后母,连带着将亲爹也一并怨恨上了。 这种事并不罕见,因此没人怀疑是假的。 中年男子又狠狠地踹了几脚,每一脚都踹在了妇人的身上,如此一来,戏更真了。 茗儿所有的挣扎落在众人眼中都是一种叛逆,茗儿的心底涌上了无尽的怒火,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害怕与无力。 早知道,他就不自己出来了。 他被拍花子拐走了,弟弟也被拍花子拐走了,他们两个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最终,中年男子抱着小净空,妇人则是搀扶着早已没了力气的茗儿,离开了现场。 没人会因为这种家事而报官,人群很快就散了。 二人来到一间隐蔽的小院,将两个孩子扔进屋。 中年男子本打算对那个小的用点药,不过那小的从一开始就被吓傻了,连哭都不会哭了,中年男子也就懒得麻烦。 毕竟,蒙汗药也是很贵的,而且容易伤身子,这么小的孩子娇弱得很,万一醒不来他们就少挣一大笔银子了。 “当家的,这次的两个孩子不错。”妇人一改人前的柔弱刺目形象,露出了尖酸而又得意的神色。 中年男子满意地看了看瘫在地上的两个孩子,坏笑道:“是啊,好久没得手过这么上乘的货色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老刘人呢?” 妇人道:“去准备马车了!一会儿咱们就把他们送出去城去!” 中年男子冷眼看着二人,道:“先给他们把衣裳换了!头也剃了!” “诶!” 妇人去了另一间屋子准备衣裳与剃刀。 男人将二人的房门带上,走到前院,探出头四下看了看,警惕地合上院门。 小净空眼底的惊恐消失不见,他爬到茗儿身边,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声道:“茗儿哥哥,茗儿哥哥你醒醒。” ------------ 248 神勇(二更) 男人那两巴掌是下了狠手的,茗儿被打伤了,整个晕晕乎乎的。 小净空从荷包里拿了一颗花生糖让他含进嘴里:“你先吃点糖,娇娇说,吃糖有力气。” “对、对不起……”茗儿虚弱地说。 “你说什么?”小净空没听清,他附耳在他嘴边,想听听他到底说了什么,这时,妇人拿着剃刀与衣裳过来了。 与此同时,前院也传来了几个男子交谈的声音。 坏蛋不止三个。 妇人进屋了,小净空只得暂时放弃叫醒茗儿哥哥。 这个小的看起来乖乖巧巧,没挨打也没遭罪,干净得很,妇人先把他抓过来剃了头。 小净空生无可恋。 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头发……居然就这么没了! 明明娇娇说,再过一个月就能扎小揪揪了! 啊啊啊! 妇人给小净空剃完头,又给小净空换了身穷孩子的衣裳。 老实说,这孩子不哭不闹,除了胆儿小有点怂,其实还怪招人喜欢。 有那么一瞬,妇人想把这孩子留下来,养大了给她和当家的养老送终。 但是想想当家的态度,她摇了摇头。 算了,银子重要,再说他也不会同意。 妇人给两个孩子都剃了头、换了衣裳,再往俩人脸上抹了点黄粉,让二人看上去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又用朱砂画了些斑点在脸上。 二人与先前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怕亲爹亲妈在眼前都无法一眼认出来。 “好了没?”中年男子在外催促。 “好了好了!”妇人走出去,问道,“要不要……给他俩灌点药?” 中年男子看向屋子里的二人,方才下手有点重,把那孩子打伤了,再用药他担心直接把人吃死,至于那个小的,吓都吓傻了,用啥药啊? “不用了,你和老刘把人送出城,我和老李还有两个活儿。” 这是又有新生意了,今儿的运气简直不要太好。 妇人笑开了花:“好!” 妇人与老刘将两个孩子抱上马车,他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出城,但又不能走主街道,容易遇上巡逻的城卫。 他们走小路,七万八绕的,皆是人烟稀少的巷子与胡同。 不知走了多久,茗儿嘴里的那颗糖彻底化开了,糖水流进了肚子,他竟真的有了一丝力气,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小净空紧紧地抓在手里。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小净空抢先开口了:“阿娘,我想喝水。” 妇人浑身一震:“你、你叫我什么?” “阿娘。”小净空呆呆萌萌地说。 这孩子是个傻子吗?居然喊自己阿娘? 妇人看着这张漂漂亮亮的小脸蛋,完全被迷懵了:“你、你、你……” “宝宝想喝水。”小净空撒娇地说。 妇人的心忽然软了一下,她贪婪地扶住小净空的肩膀,小声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阿娘。”小净空软软糯糯地叫了一遍。 妇人被这声阿娘叫得上头了,她忙拿了水囊给小净空。 这是干净的,她还没喝过! 小净空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把水囊还给她:“多谢阿娘。” 妇人笑得合不拢嘴儿了。 就算是短暂的,但她也享受眼前这一刻。 “阿娘我想尿尿!”小净空突然捂住小屁屁说。 妇人一惊,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又看看小净空:“你、你就在车上尿。” “我在车上尿、尿不出来!”小净空的小脸都憋红了。 当一个人为之妥协了一件事时,再妥协第二件就并不困难了。 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老刘把马车停下。 老刘:“他想撒尿!你让他在车上撒就是了!那么麻烦做什么!” 妇人:“老娘也想尿!老娘也在车上撒吗?” 老刘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没扭过妇人,将马车停在了一条巷子里,他不耐道:“快点儿,别让人发现了!” 妇人瞪了他一眼,牵着小净空下了马车。 妇人当然不会带小净空去酒楼茶肆这种地方借茅厕,至多是给他找个旮旯。 “就这儿了,尿吧!”妇人指着一个脏兮兮的墙角说。 “哦。”小净空低头解裤腰带,“我解不开。” “你怎么连解个裤腰带也不会!真是个傻子!”妇人刚刚还觉着这孩子可爱,一转眼耐性就耗光了。 就在她弯身给小净空解裤腰的时候,小净空突然扬手,将一把沙子撒进了她的眼睛! 他的兜兜里有个小沙包,在马车上他就偷偷地把沙包捏开了。 妇人被沙子迷了眼,啊的一声叫起来:“小畜生!老刘!抓住他!他跑了!” 马车上的老刘听到动静,赶忙跳下地,朝小净空扑了过来。 小净空撒开脚丫子,结果,啪的摔了一跤,咕溜溜地滚到了老刘的脚边。 老刘:“……” 小净空:“……”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呵呵。”老刘将小家伙拎了起来。 要冷静要冷静…… 小净空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 啊,有了! 铁、头、功! “看我的铁头功!咿呀——”小净空用自己的小光头猛地撞向老刘的头! 那真是很用力的一撞啊,俩人都被撞懵了。 小净空第一个反应过来,因为—— 他疼呀! 不是说练了铁头功就不会疼了吗? 小净空两只小手摸着痛痛的小光头,一脸懵圈:“我的铁头功呢?我的铁头功呢?铁头功……我没有铁头功——” 终于想起自己没有铁头功的小净空突然就崩溃了。 “呜哇——” 这杀猪般的一嗓子,直接把老刘吓得手里的孩子都扔出去了! 小净空跌在了地上,爬起来就跑! 他边喊便叫:“救命啊救命啊——” 不对,不能这么喊。 “着火啦!着火啦!好大的火呀!房子全烧啦!再不出来要被烧死啦!” 果不其然,方才还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住户们纷纷从宅子里跑了出来,街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此时茗儿也从马车里下来了,他恢复了些许力气,一大一小拼命往前跑! 拍花子就没见过这么狡猾的孩子,他是咋想到喊着火的? 人太多,老刘与妇人全被堵在了半路。 二人成功逃出了俩人的魔爪。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虽然甩开了那两个,却碰上了另外两个。 中年男子拿着一根木棍,阴测测地走向二人:“喊呐?怎么不喊呐?” 小净空:当然是嗓子喊劈了! “小东西,原来你一直在装傻,坏我好事。”原本有了新目标,结果被这孩子一喊,全泡汤了。中年男子气不过,扬起手中的木棍,朝小净空泄愤地打了下来! 眼看着那根木棍就要落在小净空的头上,茗儿忽然往前一迈,背对着男人,将病弱的小身板儿将小净空紧紧护在了怀中。 一棍子落下,茗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缓缓地倒在地上,看着逐渐模糊的小净空,用最后的力气喊道:“快……走!” …… 茗儿醒来时,是躺在一张陌生的床铺上,屋顶是奇奇怪怪的房梁。 他在王府的屋子有承尘,是看不见房梁的。 茗儿晕太久,都忘记自己不是在梁国了。 “茗儿……茗儿你醒了!” 裕亲王妃满含泪水的脸闯入了茗儿的视线。 “娘……”茗儿虚弱地开口,声音小得自己都几乎无法听见。 “娘在,娘在!”裕亲王妃抹了泪,握住儿子的手亲了亲,哽咽道,“你醒了就好,吓死娘了!” 茗儿总感觉似乎少了什么,他一下子记起了所有的事。 他扭头看向裕亲王妃:“弟弟……有没有事?” 裕亲王妃没料到这孩子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弟弟…… 她当然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事情的经过小净空都和她说了,她哽咽着摇头:“没事……净空没事……” 茗儿虚弱地抬起手,去擦裕亲王妃的眼泪:“我把弟弟……找回来了……娘不要……再哭了……” ------------ 249 结束(一更) 隔壁屋,顾娇刚给小净空疗伤,他身上没什么伤,主要是心伤。 留了好几个的头发说没就没了,他难过得直抽抽,在外人面前无法表现,到了顾娇怀里就再也忍不住,小身子委屈地坐成一团,小脑袋耷拉着。 他两只小手按住小脑袋,泪汪汪地说:“头发……头发又没了……” “头还疼不疼?”顾娇看着他的小光头问。 小家伙居然用了根本没练过的铁头功,真是把人吓死了都。 “疼,要吹吹。”小净空拍拍自己的小光头。 顾娇给他轻轻地吹了吹。 小净空享受地趴在顾娇怀里,小脑袋埋在她颈窝,幸福得直冒泡。 顾娇想起了刚把小家伙带回医馆时的画面。 那会儿小家伙还不知茗儿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以为他真是裕亲王妃的儿子,他对裕亲王妃为难又郑重地说:“对不起,虽然你是我娘亲,可我还是不能和你回去,我想和娇娇在一起,娇娇照顾我了,我也想照顾娇娇。” 到底是谁救赎了谁呀? 顾娇亲了亲小家伙的小光头。 “娇娇,你刚刚是不是亲我啦?”小家伙轻轻地带着一丝期盼地问。 “嗯,亲你了。”顾娇点头说。 小净空害羞得不行,两手抓住顾娇的衣襟,小脑袋埋进顾娇怀里,妥妥把自己变成了一株小含羞草。 而医馆的另一间厢房之中,裕亲王与萧六郎正在答谢本次事故的见义勇为者——柳一笙。 茗儿被一棍子闷倒时柳一笙恰巧就在附近,柳一笙不认识茗儿,不过他曾远远地见过小净空与顾娇在一起,这一点,只怕顾娇自己都不知道。 柳一笙是个文弱书生,让他去打赢几分拍花子是不可能的,但他是柳一笙啊。 一句“我柳一笙在此”,便恨不得有半个京城的人都跑来揍他。 他指着中年男子与那个叫老李的拍花子:“这是我刚结拜的大哥、二哥,有他们在,尔等休得伤我!” 然后拍花子就被揍了! 柳一笙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医馆。 这就是事件的全部经过。 对于柳一笙此人,萧六郎与裕亲王都只是听过,并未见过,知道他是柳贵妃的母族后人,受了柳贵妃与家族的连累,在京城的日子有些艰难。 没想到两个孩子竟是被他所救。 裕亲王亲自送上谢礼:“多谢柳公子救了犬子,小小谢礼,还望柳公子收下。” 柳一笙缺银子缺得不行,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裕亲王很满意,他不喜欢欠人人情,对方收下谢礼就说明对方也正有此意。 他不由地多看了对方两眼:“我听说了你在京城的处境,你可愿意到梁国去?” 柳家当初勾结的是陈国,不是梁国,柳一笙与裕亲王府之间没有那么敏感的政治关系。就算有,以裕亲王的能力,护一个柳一笙还是护得住的。 柳一笙却道:“多谢王爷厚爱,我暂时……还不想离开。” 柳一笙不论说话做事都不拐弯抹角,这一点,倒是比那些虚伪客套的年轻人强多了。 裕亲王没问柳一笙他的处境都这样了,京城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后,裕亲王去了隔壁屋看望茗儿。 屋子里于是只剩萧六郎与柳一笙二人。 萧六郎自然也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他最近刚给人写文章挣了点银子,打算交给顾娇的,眼下先当了酬金也未尝不可。 除酬金外,他又拿了两本风老留给他的书籍,一并装在锦盒里。 可他没料到的是,柳一笙竟然不要。 “为何?”萧六郎不解地看向他。 柳一笙看着萧六郎道:“顾大夫给我治病,不是少收诊金就是不收诊金,我欠着顾大夫人情呢,不能收下你的谢礼。” 萧六郎重新打量起柳一笙来——除了面色苍白些,但眉目清俊,唇红齿白,还真是一副好容貌。 所以,一个安郡王不够,又来了个柳一笙? 萧六郎的眼神突然变得凉飕飕的! 柳一笙:“……” 茗儿的伤势有些严重,那一棍子打下去,差点打断他的脊骨,可脊骨虽是保住了,脾脏却破裂了。 小净空趴在顾娇怀中睡着后,顾娇把小净空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转身去隔壁查看茗儿的情况。 茗儿也睡着了。 裕亲王妃双眼红肿,从茗儿说出那句把弟弟找回来了让她不要哭之后的话后,她的眼泪就再也没有停过。 是心疼,是自责,也是一种被人深爱着的满足与幸福。 丧子之痛似乎变得不再重要了,她看着这个为了她差点赔上性命的孩子,突然觉得能够做他的母亲才是此生最大的荣幸。 “顾姑娘,这次真的多谢你了……谢谢你又救了茗儿……”裕亲王妃起身给顾娇道谢。 顾娇制止了她欠身的动作,微微摇头:“不必谢我,真正救了他的人,是你。” 顾娇在给茗儿手术时茗儿出现了大出血的危机状况,需要紧急输血。 不幸的是,茗儿竟然是十分稀罕的熊猫血,在场没有一个人与他的血型匹配,除了裕亲王妃。 是裕亲王妃给了茗儿第二次生命。 顾娇正色道:“从今往后,他体内也流着你的血。” 裕亲王妃哽咽地点点头,俯身用额头碰了碰茗儿的额头,两滴热泪洒落。 便是没有这个,他也永远都是她儿子。 …… 茗儿在顾娇的小院养伤。 小净空放了学就来医馆陪他,很显然,一起经历过拍花子的二人成了真正的难兄难弟。 就散小净空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他亲弟弟了,但并不妨碍二人之间培养起来的革命友谊。 茗儿的昭国话说得极好,小净空的梁国话却还欠些火候,茗儿时常辅导他。 有了语言环境,小净空的梁国话进步很大。 这一日,小净空陪茗儿在院子里晒太阳。 茗儿突然对小净空道:“我将来想做将军,你呢?” 小净空想了想,严肃道:“我想念书考状元!” 茗儿失落:“你要是也当将军就好了,将来若是两国交战,我为你退兵三十里!” 小净空成功被他带偏,想象了一下自己带兵的小画面,拍拍胸脯道:“那我就不杀你的兵!” 转眼四月,茗儿的伤势渐渐痊愈,两国的谈判也进入了尾声。 虽说裕亲王不再要求那个孩子,不过琉璃技术他没收回,还是作为等价交换给了昭国。 至于双边不平等贸易,这个可妥协的余地就不多了,恩情是恩情,政治是政治,何况恩情是顾娇的个人行为,与朝廷无关。 裕亲王是一个优秀的政客,他绝不会脑门一热便意气用事,琉璃技术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就连这个都是先斩后奏,回去了要被国君骂的。 老实说,皇帝对于这个结果还挺意外,梁国是来割肉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当年一个水排技术就换走了昭国大大小小三座矿山,相较之下,今年算是挺手下留情了。 天下六分,燕国、梁国与晋国为上国,昭国、陈国、赵国则为下国,其实还有一个突厥,只不过六国都不承认它是一个国。 陈国这几年与晋国交好,与其余几国的关系也不算太糟糕,昭国不能崩了与梁国的关系,否则就会变得孤立无援。 四月上旬结束的时候,梁国使臣在京城的行程也结束了。 皇帝亲自在金銮殿上为梁国使臣践行,随后由太子与宣平侯将梁国使臣送出京城。 临出发前,茗儿去了一趟医馆。 他已经拆线了,尽管并不能蹦蹦跳跳的,但恢复也算快,下地活动不成问题了。 他是来和自己的小兄弟告别的。 “以后你要是去梁国,就记得到裕亲王府找我,我请你吃好吃的!” 知道小净空食量无边后,茗儿就将小净空归类于吃货行列了。 小净空:其实家里真正的吃货是姑婆。 “这个送给你!”茗儿将自己最心爱的小弯刀送给了小净空。 这可不是普通的弯刀,是他抓周时抓到的礼物,梁国人是很看重抓周礼物的,一般不会轻易送人。 小净空其实有点迷,他是个读书人,要刀做什么呢?他以后又用不上。 不过既然是茗儿哥哥的心意,他还是很开心地收下了,随后打算回赠了茗儿一个礼物。 为了避免出现和茗儿哥哥一样的状况,他打开自己的小箱子,让茗儿哥哥自己挑。 “你喜欢什么,随便挑吧!” 小净空的东西,好多都是破破烂烂的,还放得乱七八糟——顾娇给收拾过,可没几日便又被小净空弄乱啦,对于茗儿这种用惯了金银玉器的小王爷来说,简直就是大型车祸现场。 茗儿突然很同情这个弟弟。 弟弟家里太穷了,连个像样的玩具都买不起。 等他回国了,一定给弟弟寄最好的玩具过来。 为了不要伤到弟弟的自尊心,茗儿忍住赶紧把箱子合上的冲动,挑了个最不起眼的小盒子。 里头那些挺大件儿的破烂他就不拿了,说不定弟弟日后还能拿它们换点钱花。 茗儿觉得自己只给一把弯刀不大够,他问了内侍:“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带了。”内侍说。 “给我!都给我!”茗儿打劫了内侍的银子,把盒子里的一张泛黄的旧纸拿了出来,银票装进去,盒子也给弟弟留着,万一盒子也能卖点钱呢。 之后茗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小净空。 之后,一家人踏上了回往梁国的路。 梁国使臣的造访对昭国的影响是巨大的,对老百姓而言却只是多了一些谈资而已,当然,在不久的将来,他们或许会切身感受到这股变化。 昭国今年有春闱,双方不可避免地谈到了科举的问题,梁国的科举体系比昭国的完整许多,不仅仅是因为梁国有武举,也因为梁国不考八股,却加入了算学、律学、农耕以及天文。 这在很大程度上拓宽了人才的综合能力,若换成顾娇前世的说法,约莫就是文理综一起考,不是只有文科生才有出路。 当然,四书五经所占的比重依旧是最大的。 皇帝觉得这种科举的方式很不错,他就好天文与算学,或许昭国日后的也能效仿一二。 老侯爷明面上辞了官,接待使臣的事轮不到他操心,他这段日子一直在府中静养。 上次大醉一场,醒来后老侯爷唉记起自己在酒桌上答应了什么,他懊悔不已啊,怎么能脑门儿一热,就说让他儿子管人家叫爹呢? 那位小兄弟也真是的,小小年纪,咋有这种奇怪的嗜好? 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顾潮是信守承诺之人,绝不能食言! 因此,在顾侯爷痊愈的第一天,老侯爷一脸亲切地踏进了他房中。 顾侯爷自打被他爹暴揍一顿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爹,怪惊喜的。 他拱手行了一礼:“爹!” “嗯。”老侯爷沉沉地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伤势如何?可痊愈了?” 他爹这是来关心他了? 顾侯爷受宠若惊啊:“我好多了!让爹担忧了,是儿子的不是。” 担忧你倒是没有。 老侯爷再次轻咳一声,道:“我来……是要和你说件事。我……给你找了个爹。” 呃? 顾侯爷一头雾水。 不是,您给我找个娘我还能理解,找个爹啥意思啊?您上了年纪就变得这么重口了吗?为老不尊是闹咋样啊! 老侯爷也意识到自己表达有误,忙纠正道:“我给你认了个爹。” 这话也没比方才那句好到哪儿去,要不怎么说武将嘴皮子笨呢?若是老祭酒在这儿,绝对有一百种方式讲得既漂亮又清楚。 “就是我拜把子,拜了个兄弟!按辈分,你也是他儿子,你得叫他一声爹!” 老侯爷索性把人带去见自己的兄弟。 顾娇对老侯爷说的是姓顾,当初在武馆就是这个姓,改起来不方便,再者顾娇也懒得去改。 京城姓顾的很多,老侯爷不仅没怀疑,反而觉着二人忒有缘分——都姓顾,还拜了把子,这种缘分打着灯笼也难找了哇! 老侯爷与顾娇的联络是通过泰和武馆,他们会将书信与回信留在武馆,老侯爷给顾娇留了一封信,约他明日傍晚茶肆一聚,他会带上家里的不孝子。 顾娇很快给他回了信。 信上只有一个字:好。 顾娇结束医馆的工作后,换上公子装,戴上骚气的孔雀羽毛面具,开心地去了茶肆! 今天,有人要叫爹啦。 顾娇在茶肆的厢房中静静地等待着,有点兴奋的缘故,无处安放的小腿儿在椅子前晃了几下。 老侯爷是个守时的人,他没让顾娇等太久。 他带着顾侯爷来到茶肆的二楼。 “顾公子就在这里了。”店小二笑嘻嘻地说。 “顾?爹?你那位结拜兄弟也姓顾?”顾侯爷莫名感觉怪怪的! 老侯爷瞪了他一眼:“一会儿别得罪人家。” “知道了知道了,您的结拜兄弟,我哪儿敢得罪呀?”这话老侯爷说了一路了,好似生怕自己不懂事,把人怎么着了似的。 开什么玩笑,他好歹是个侯爷,又在官场沉浮多年,能不懂与人打交道吗? 不就是叫声爹? 干爹义父都是爹,他爹的兄弟,叫了也不亏! 嘎吱—— 老侯爷将门推开了,神清气爽地说道:“顾小弟,大哥来了!” 小弟?不该叫老弟么? 顾侯爷脑子里想的是一个与自家亲爹年纪差不多的小老头儿,哪知进了屋,看到的却是一个白玉般的小少年? 小少年还戴着一张骚里骚气的孔雀翎面具。 顾侯爷简直懵啦! 他要管这小子……叫爹? 顾娇的兴奋快要藏不住了,她正襟危坐地睁大眼,小拳头拽得紧紧的,看向顾侯爷。 快叫快叫! ------------ 250 坑爹(二更) 顾侯爷必须不能叫啊! 这小子才多大?别看戴了面具,可眼神与手甚至身形都能透露他的年纪,也就与琰儿差不多大吧! 自己怎么能管他叫爹呢?! 他爹也真是的! 一把年纪和人拜把子就算了,怎么把亲儿子给搭上了?他真的是捡来的吧?不然怎么坑儿子的爹吗? 顾侯爷不知道的是,他不仅有坑儿子的爹,还有坑爹的闺女哟! “叫人呐!”老侯爷虚张声势地提醒。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过分了,哪儿让儿子管兄弟叫爹的?最多就是叫个叔。 可还是那句话,他都答应了,他是要面子的人,所以只能坑儿子一把了。 “我不叫!” 太丢人了! 顾侯爷也是有骨气的人,他爹要面子,他就不要了吗? 说不叫就不叫,打死也不叫! 老侯爷下不了台,当真就抡起手来要抽他。 老子打儿子,简直不要太天经地义。 顾侯爷闭上眼,好,你打!让你打!叫声爹算我输! 顾娇却拦住了老侯爷,用炭笔在小纸板上写道:没、关、系,儿、子、不、听、话,慢、慢、教。 当爹嘛,是要有耐心哒! 顾娇又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字,亮给顾侯爷看:过、来、吃、饭。 顾侯爷瞄了一眼那鸡飞狗跳的字,嘴角一抽,似乎有点儿明白他爹是怎么和对方拜上把子的了。 就冲这丑字啊,简直和他们顾家男人一脉相承! 顾家人里,哪怕优秀如顾长卿,一手毛笔字也写得一言难尽。 所以他爹是在人家的毛笔字上找到亲切感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不会说话?他是个小哑巴? 顾侯爷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面具遮了上半张脸,不过看眼睛与下巴应当是个精致的小少年。 可惜了。 顾侯爷在对方身边坐了下来。 身份不一样了,顾娇再看顾侯爷就与原先的感觉也大不一样了,她对顾侯爷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看向顾侯爷的眼神妥妥哒像个老父亲。 顾侯爷心里怪发毛的。 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拿这种眼神看人真的好么? 饭菜很快被呈了上来。 顾侯爷一惊,咦?怎么都是他爱吃的菜? 当顾侯爷剥了一个虾。 顾娇露出欣慰而表扬的小眼神。 顾侯爷:不是,我就剥个虾至于吗?我又不是智障! 然后顾侯爷开始吃。 顾娇全程没有说话,但顾侯爷总感觉她的眼神是这样的—— 看呀看呀!他吃虾了!他会吃虾! 看呀看呀!他吃鱼了!他会吐刺! 以上是顾侯爷自己的脑补,他觉得对方应该没这个意思,可对方那么兴奋的小眼神又是几个意思? “你……你要吃?”顾侯爷拿着剥好的虾问顾娇,不想问的,只要是被对方的眼神看得发毛了。 顾娇点头点头。 顾侯爷把虾放进了她碗里。 顾娇得意地歪了歪小脑袋。 顾侯爷仿佛又从她的小眼神里读出了一句话:哇,好孝顺哟! 顾侯爷被自己的臆测雷得不行,住脑住脑!快住脑! 老侯爷碰到个熟人,出去与人打招呼。 厢房只剩下他俩。 顾娇没放弃让他叫爹的念头,她循循善诱,用炭笔写道:你、叫、爹,给、你、红、包! 顾侯爷剥着虾:“呵呵呵,你叫我爹,我给你红包!” 顾娇想了想,写道:给、多、少? 顾侯爷:“……” 顾娇又写道:我、没、念、书。字、学、得、不、好。这、个、字、怎、么、念? 那个字写得歪歪扭扭,顾侯爷穷尽毕生所学才勉勉强强认出一个轮廓,他蹙蹙眉,不太确定地说道:“跌?” 顾娇:“哎!” 顾侯爷:“……!!” 这是什么狡猾的小东西? 等等,这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貌似是个女娃娃?! 顾侯爷虎躯一震,猛地看向顾娇。 顾娇对手指,刚才太激动,一不小心应出声啦。 顾侯爷上上下下打量她,不放过她一根头发:“你是……” 顾娇果断摇头:我不是! 顾侯爷猛地站起身来:“你是——” 顾娇一记小拳拳揍过去! “啊——”顾侯爷被揍成了熊猫眼,他捂住自己的左眼。 这么一不留神的功夫,顾娇夺门而出。 顾侯爷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这熟悉的力道、这熟悉的配方…… 怎么那么像那个臭丫头? 顾侯爷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觉得天底下如此胆大妄为的人除了那个臭丫头,绝对没有第二个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顾侯爷也不管亲爹还在不在茶肆会客了,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他这养了大半个月的身子哪儿比得上日日锻炼的顾娇,没一会儿就跟丢了。 他索性去了医馆,顾娇不在。 不在? 很好! 他又立马去了碧水胡同,他倒也看看这回那丫头往哪儿躲! 院门虚掩着,他气呼呼地走了进去,正要大喝一声臭丫头给老子滚出来,结果就看见姚氏一袭宽松的鹅黄色裙衫,坐在前院的藤椅上刺绣。 多日不见,姚氏的脸圆润了些,气色也更红润了,要说胖不至于,但整个人光鲜亮丽了不少。 顾侯爷一下子就怔住了。 房嬷嬷最先发现他,躬身行了一礼:“侯爷!” 姚氏缓缓侧过脸来,许是在这里过得舒坦,她眉宇间的郁结统统消散了,眉目清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母性的温柔。 这样的姚氏是顾侯爷不曾见过的。 姚氏放下手中的针线:“侯爷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顾侯爷走上前说。 姚氏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侯爷坐吧。” “我去给侯爷泡壶茶来!”房嬷嬷说着就走了。 顾侯爷看着姚氏,眼睛都挪不开了,他握住姚氏的手:“这段日子没来看你,是我不好。” “没事。”姚氏问道,“瑾瑜还好吗?” 姚氏自打搬出来,就没再回去过,瑾瑜起先还来看她,最近也不来了。 “她挺好,就是有些想你。”顾侯爷说罢,目光落在她微微有些发福的身材上,想问她是不是胖了,话到唇边,又觉得这是个送命的问题。 他话锋一转,“对了,娇娇在不在家?” 姚氏轻声道:“她午睡还没醒,你找她?” 顾侯爷嘀咕:“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午睡?” 姚氏就道:“她睡得晚。找她有事?” 顾侯爷清了清嗓子,摇头道:“啊……没有,我就……关心一下她,她一下午都在家吗?” 姚氏点头:“嗯,今天医馆没什么事,她一直待在家里。” 难道不是那丫头?是自己想多了? 姚氏不会骗自己,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殿试的日期出来了,小考定在四月十五,正考则定在四月十七。 所谓小考就是殿试前的一次摸底考试,在皇宫举行,其目的是让考生提前熟悉考试环境,聆听御前规矩,以免在皇帝面前失了仪态。 小考不计入成绩,但也不能瞎考,会得罪考官。 四月十一、十二日两天,贡院会面向所有本场春闱的贡生发放对牌与考引。 对牌是作入宫之用,考引则是入考场之用。 考引与对牌必须由本人亲自去贡院领取。 十一日一大早,冯林与林成业便来了碧水胡同找萧六郎,三人带上各自的贡士文书,一道前往贡院换取对牌与考引。 文书是要押在贡院的,考完之后拿着归还对牌与考引,换回贡士文书。 三人在门口碰见了杜若寒。 会试中,冯林是第一百七十六名,林成业一百二十三名,都是名次比较靠后的。杜若寒考了十五,差几名就能进榜十,属于大家都看好的种子选手。 冯林拍了拍杜若寒的肩膀:“加油啊小肚子,殿试好好考,争取和六郎一起金榜题名!” 杜若寒哼了哼:“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我自己金榜题名不行吗?还有,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就不想金榜题名吗?” 杜若寒的资质在全京城都算极好的,不然庄羡之也不会亲自花费时间精力去教导他,冯林与林成业都是苦学型人才,不是遇上萧六郎这么厉害的老师,二人可能连举人都考不上。 金榜题名? 他俩还是算了。 杜若寒见二人斗志不高,忙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去排队吧!看看咱们四个能不能排在一起!” 排在一起虽说不能作弊,可在那种陌生又威严的环境里多少是个心理安慰。 萧六郎没说什么,默默地排在了三人后面。 “六郎到前面来!”冯林道。 杜若寒哼道:“你就知道惯着他!” 林成业也往后退了一个,给萧六郎让出位置。 杜若寒嘴角快抽中风了。 小考与殿试的考号一样,位置也一样。 当四人领到考引后一看,还真是有两个坐在一起,却是杜若寒与萧六郎。 ------题外话------ 突然发现,今天的章节序号也很应景。 ------------ 251 妹控(一更) 冯林不无艳羡道:“真羡慕你能和六郎坐一块儿。” 两个人的序号是连着的,不是前后就是左后。 杜若寒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要喜欢,和你换!” 他就搞不明白了,明明小时候他和冯林最要好,那小肚子就是个外来人,住的日子也短,怎的就把他成功挤下位了? 冯林就道:“我倒是想换呢,可也得考官同意啊。” 林成业也表现出了巨大的羡慕,他也想坐萧六郎的旁边。 杜若寒不解道:“不是,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回事?坐他旁边是能抄他考卷还是怎么着?” 冯林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你不懂,只要坐在六郎身边,我这心里就踏实。” 林成业也点点头。 他也是。 冯林是松县人,别看他们家住县城,其实爷奶和族人都在乡下,说白了,他就是个乡下穷小子,一辈子没见过世面。 马上要殿试了,他即将见到昭国的皇帝,光是想想他就腿软。 林成业虽是幽州省城首富之子,可自古商人地位低贱,在世上是不受人尊敬的。 国子监的监生提到他,也多是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甚至还有人说他的名次都是用钱买来的。 总之林成业比冯林更怕见皇帝就是了。 萧六郎看向二人道:“你们先不要想太多,正常考就行,皇帝不是毒蛇猛兽,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论罪考生。” 杜若寒哼唧道:“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 萧六郎没接话。 其实真正有压力的是他才对,他有预感,只要自己进了皇宫,就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注意。 虽说他有足够的信心应对,可他也不能保证皇帝究竟会是个什么态度。 冯林也是服了杜若寒,总是要针对六郎,他道:“好了好了,都别说这个了,赶紧回去吧。小肚子你是回庄家还是和我们一起?我们打算去六郎家里押一下考题。” 杜若寒本想说不去,想到什么,问道:“娇娘在吗?” 萧六郎冷冰冰地看向他:“她不在!” 杜若寒:“……” 杜若寒最终还是去了,庄羡之是个老古板,他从干押考题的事儿,他认为一个人能否考上与运气无关,全凭硬实力。 所以其实杜若寒能走到今天,除了自身优秀之外,确实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庄羡之从不讲考题技巧,杜若寒拼的全是肚子里的墨水。 顾娇今天不在家。 她刚收到了薛凝香的来信,薛凝香在信上说,家里的婆婆身子骨不行了,让她给周二壮带个信,看能否回来见亲娘最后一面。 薛凝香婆婆的身子顾娇是知道的,正常的衰老,各大脏器都衰竭了,药物不可逆。 军营的情况顾娇不大了解,不确定周二壮能否告假回家,据说丁忧是可以,但目前薛凝香的婆婆不是已经去世了。 顾娇想了想,还是决定往军营走一趟。 胡副将调回了虎山大营,顾长卿也在这个营地,顾娇没麻烦他,只让守卫给周二壮传个话,说自己在营地外等他。 周二壮成了胡副将的近身亲卫,地位比一开始高出许多,不再有谁随便敷衍他。 守卫去禀报。 只不过周二壮正在操练,他是被操练的对象,不得中途离开,守卫让顾娇等等。 顾娇没等一会儿,顾长卿从里头出来了。 顾长卿原本也在操练,但他是操练别人的那个,走一会儿不打紧。 “这么巧。”顾娇与他打了招呼。 顾长卿点头。 其实哪儿有那么机缘巧合?不过是有人刻意为之罢了。 顾长卿早给守卫打过招呼,若是有个姓顾的姑娘来虎山大营,务必通知他。 方才守卫是先去通知了顾长卿,随后才去通知周二壮的。 这些顾长卿就没说了。 顾长卿见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问道:“是要给周二壮送信吗?” 顾娇点点头:“嗯。他家里来了信,他母亲病重,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你们军营好请假吗?” “好请的。”顾长卿云淡风轻地说。 一旁的守卫目瞪口呆,都尉大人,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真的好吗? 虎山大营的骠骑大将军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周二壮这种小小的亲卫请起假来比登天还难,除非他不想在军营混了,否则回来就得降职。 顾长卿伸出手:“交给我吧,你先回去,我会转告他。” 顾娇想了想:“好。你让回去之前去医馆一趟,我有些东西捎回去。” 顾长卿应下,拿过信,目送顾娇上了马车才转身了进了营地。 胡副将不是他的手下,也不算他的顶头上司,他是染将军麾下,而胡副将是秦将军麾下。 他与秦将军和胡副将平日里都没有过多的私交。 他踌躇片刻,还是去了一趟胡副将的营帐,把周二壮的事与他说了:“……我妹妹与他嫂嫂是旧时。” 顺带也解释了自己为何几次相帮周二壮。 胡副将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周二壮能劳驾定安侯府世子亲自送东西,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再里头。 周二壮是乡下来的泥腿子,他兄嫂也是乡下人,他们的旧时应当也是乡下人。 胡副将早听闻侯府的千金生下来与人抱错,在民间长大,想必说的就是她了。 家宅之事,顾长卿点到为止,胡副将也识趣地没去刨根问底,他笑了笑,说道:“这小子跟在我身边几年,大大小小的苦头吃了不少,胆大心细,也立过功,有一年他为我送信打幽州路过,为了不延误军情,愣是过门不入……也该给他放个假了。” 这番话多少是有夸张的成分在里头的。 周二壮吃苦耐劳不假,奋勇杀敌也不假,可过门而入……有点儿扯了。 他那是走水路打幽州外路过,距离清泉村上百里的路层。 顾长卿对这些场面话看破不说破:“是妹妹拜托的事,所以,麻烦胡大人了。” 世子这是三句话不离妹妹啊,总把妹妹挂嘴边,感情这么好的吗? 在乡下长大,都没见过几回吧? 顾长卿在军营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罗,从他嘴里就没听过他提及任何家人,包括府里的两个同胞弟弟和那位才名远播的千金。 还以为他不喜欢弟弟妹妹呢,瞧他今日提起妹妹的样子,眼神都柔和了。 胡副将摸了摸鼻子。 今天真是见了鬼。 不过,从不与人结交的都尉大人竟然会主动来找他,挺让胡副将受宠若惊的,今日的事,等于是顾长卿欠了他一个人情。 至于骠骑将军那头,他自有合适的理由。 翌日,周二壮便背上行李去了一趟医馆。 “请问,顾娇娘在吗?” 他问王掌柜。 王掌柜看了看正在检查药柜的顾娇,道:“顾姑娘,有人找你!” “这几味药材有些受潮了,拿出去晒一下。”顾娇吩咐完药童,转头朝柜台这边走来,“谁找我?” 王掌柜指了指周二壮。 周二壮目瞪口呆地看向顾娇。 这、这、这……这是……娇娘? 和记忆中的不一样啊! 就算薛凝香在信中一再强调顾娇的傻病痊愈了,是个正常姑娘了,可周二壮依旧没把眼前这个少女与记忆中的小傻子结合在一起。 实在是……差别太大了。 若非说还有什么特征没变,大概就是脸上那块胎记。 “周二壮?”顾娇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啊,是!我是二壮!”周二壮尴尬地回过神来,他跟在胡副将身边多少是学了点规矩的,这么盯着人家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索性顾娇并没有介意,她看了看他背上的包袱:“你要出发了吗?” 周二壮道:“嗯,胡副将刚好有任务派给我,给幽州的陆都督送一封信,要亲自交到陆都督手上。胡副将允许我送完信后回家一趟。” 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这是执行任务,顺带回一下家,比单纯请假要好。 顾娇并不知这是顾长卿从中周旋的结果,她对周二壮道:“你等等,我有些东西拜托你带回去。” “好嘞!” 顾娇回小院取了一个大包袱出来,对他细说了里头什么是给薛凝香的,什么是给黎院长的,什么是给罗里正的。 最后,还给了周二壮一包盘缠。 周二壮慌忙拒绝:“你平时给我送这送拿,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要你的盘缠!再说了,我这次是去执行任务,胡副将给了银子的!” 还给了不少。 也是托顾长卿的福,只是胡副将没让他知道。 他执意不收,顾娇没勉强:“那好,路上小心。” “诶!那我去了!” 周二壮突然很庆幸自己小时候没欺负过娇娘,与她见面还算坦荡,就是……就是挺意外。 周二壮人都走远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这几天国子监没有放假,但要参加殿试的考生基本不去班里上课了,都安心在家或寝舍修养身心。 殿试的内容不多,只考一到两门,不会比前面的考试难,主要是看党派之争以及皇帝的偏好。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实力如何基本上已经心里有数了,临时抱佛脚没多大意义,不如多放松一下,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 萧六郎也没去国子监上课,只有到了小净空放学的时辰,他才会去接人。 今天下午,蒙学是蹴鞠课,有一场小小的蹴鞠赛,拖堂了一小会儿,等小净空出来时天色都有些暗了。 萧六郎看着小家伙满头大汗的样子,嫌弃地递给他一方帕子:“自己擦。” 小净空撇嘴儿道:“娇娇每回都是帮我擦的!” 萧六郎:“……” 萧六郎:“自己擦。” 小净空:“我累,好累。” 行,你累。 萧六郎挑挑眉,把小家伙提溜过来,给他擦了汗。 之后一大一小往回走。 好巧不巧的是,宫里来接秦楚煜的马车也到了。 车帘被掀开,车上走下来一道清丽的身影,不是太子妃又是谁? 太子妃一般不下马车的,今天是闷坏了,打算下去透透气,哪知竟与萧六郎面对面地碰上了。 萧六郎穿的不是国子监的监服,而是一身素雅白袍。 太子妃就是一怔。 太子妃曾在马车上远远地看过萧六郎,和近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时只是一个不太真切的侧脸,而今却是完完全全的正面。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冠绝昭都的小侯爷,只是似乎更貌美了些,有了介于少年与男子之间的青涩而又内敛气质。 让人一眼,就再挪不开视线。 两个女官也跟着愣住,俨然也被萧六郎的容貌所惊艳。 不过很快,三人都留意到了萧六郎身边的小净空。 太子妃是见过小净空的,他与秦楚煜以及兵部尚书家的孙子许洲洲一块儿把梁国裕亲王的儿子群殴了。 听说是个平民。 竟是和这个人有关系吗? 这个人,真的是只是一个和小侯爷长相相似之人吗? 小净空在萧六郎的另一边,被萧六郎挡了视线,没看见太子妃。 而萧六郎也似乎没看到,牵着小净空目不斜视地从太子妃身边走过去了。 太子妃的目光追着他,转过身来,看着他拄着拐杖远去的背影,突然问身边的女官:“你上次说,那个平民的孩子是被谁接走了来着?” 女官欠了欠身,道:“回太子妃的话,是宣平侯。” ------------ 252 私生(二更) 太子妃接到秦楚煜后,没立刻回皇宫,而是带着秦楚煜去了一趟宣平侯府。 她自己是不方便去侯府的,可秦楚煜是宣平侯的外甥,他去探望宣平侯天经地义。 只是不巧的是,宣平侯今日不在府中。 他又和皇帝、老侯爷三人暗戳戳地搞事情去了。 太子妃扑了个空,但也没气馁,刘管事在府上,他是宣平侯的心腹,前些年一直在外为宣平侯奔走,去年才被宣平侯召回身边。 若说谁对宣平侯的事最了如指掌,非常璟与刘管事莫属。 秦楚煜在马车上吃东西,吃得不亦乐乎。 “我簪子好像掉了,我下去找找。” “要我和你一起找吗?” “不用。”太子妃温柔地笑了笑。 秦楚煜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东西。 太子妃下了马车,来到另一辆马车后,见到了在此等候的刘管事。 她也不和刘管事兜圈子了,直言道:“侯爷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净空的孩子?” “净空?”刘管事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 太子妃接着道:“国子监神童班的学生,今年四岁,与七殿下是朋友。” 刘管事道:“啊,想起来了。”却不是因为七殿下,而是那句国子监神童班的学生,这可不就是小少爷家里的小舅子吗? 刘管事问道:“太子妃是来打听那个孩子的?” 太子妃一瞬不瞬地看着刘管事:“他身边有个人与小侯爷长得很像,这件事你可知道?” “您见到他了?”刘管事很诧异,可仔细一想也不算他太诧异,小少爷在国子监念书,七殿下也在国子监念书,太子妃三不五时地接送七殿下,可不就是能碰上小少爷了吗? “他是谁?”太子妃问。 刘管事犹豫了一番,还是将真相说了:“他是侯爷的私生子。” 太子妃的眼底划过一抹诧异:“私生子?” 刘管事叹道:“是啊,侯爷有一年不是下江南治水吗?那年,侯爷在松县宠幸了一名女子,小少爷就是他们俩的孩子。” 太子妃若有所思道:“从前不曾听侯爷提起。” 刘管事再次叹息一声:“侯爷也是才知道不久,侯爷将小的召回京城就是让小的去查探小少爷的下落。不过小少爷对侯爷似乎有些误会,认为当初是侯爷抛弃了他们母子,所以一直不肯与侯爷相认。这事儿您听听就好,可千万别说出去。” 太子妃顿了顿,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替侯爷保密的。” 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太子妃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因为是亲兄弟,所以才那么像么? 可为什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太子妃带着秦楚煜回宫,刚到皇宫门口,碰上从礼部归来的太子。 梁国与昭国的谈判十分成功,皇帝与大臣们认为其中有不少太子与太子妃的功劳,是他们将梁国使臣招待得极好,没再出现火烧画舫之类的失误,皇帝大力褒奖了夫妇二人,并让太子与礼部共同主持此次的殿试。 太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些天只要有空便去礼部学习,他不专断,反而虚心求教,在礼部获得一片赞誉。 今天才刚被礼部尚书夸赞了一分,心情正好,看到太子妃与秦楚煜,掀开自己马车的车帘,对二人道:“琳琅,你让七弟回东宫,你随我出宫一趟。” “我也要去!”秦楚煜瞬间感觉手里的点心不香了。 太子道:“回去做作业!” 秦楚煜小嘴儿一瘪。 太子妃温柔地安抚道:“你先做做作业,晚上我给你带桂花糕回来。” 皇宫也有桂花糕,秦楚煜可吃腻了皇宫的,总感觉外头的更香。 秦楚煜慢吞吞地道:“那好,你们记得早点回来。” 秦楚煜被宫人带回东宫,太子妃则上了太子的马车。 太子如今的出行十分低调,马车看上去并不大,只用了两匹骏马,车厢内却十分奢华。 太子握住太子妃的手,难掩笑意地说道:“琳琅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太子妃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笑,“这么重要的日子,臣妾怎么会忘?十年前的今天,殿下与臣妾在醉韵楼相识,那年臣妾十岁,太子十二。之后每年的今日,殿下都会带臣妾去一次醉韵楼。” 太子捏了捏她的手:“孤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今后一定会是孤的太子妃!” 太子妃微微一笑,带了几分娇羞之色。 太子目光灼热,嗓音沙哑:“孤突然后悔带你出来了。” 暮色西斜,天际一片妖冶的橙红。 四月的京城已不那么冷了,暮风里甚至透着一丝暖意。 小净空被萧六郎牵着,一蹦一跳地走在巷子里。 没错,就是一蹦一跳。 他在萧六郎跟前鲜少有这么给面子的时候,除非是萧六郎愿意带他去医馆找顾娇。 小净空已经洗了澡,换了干爽衣裳,浑身香喷喷的!他可以给娇娇抱抱的! “你已经不是三岁了,你就不能沉稳一点?”萧六郎的手被小家伙一拽一拽的,快拽掉了好么? 小净空摊了摊另一只小手:“可四岁也不大!王妃说我还是个宝宝!” 萧六郎给了他一个蔑视的小眼神:每天管天管地管空气,还管你家姐夫考不考第一的你,是怎么好意思讲出这种话的? 宝宝? 萧六郎被雷得不轻。 小净空没接收到自家姐夫的小眼神,他兴致极好,蹦蹦跳跳地唱了起来:“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爱情的藤蔓~嗷嗷嗷~别怕我的六郎~” 萧六郎虎躯一震! 闭嘴!小和尚! “我要吃那个。”小净空突然停止了自己那美妙的割喉,指着对面的一条散发着芝麻香气的巷子说。 萧六郎呵呵道:“那是一条巷子,想吃的话,随你。” 小净空:“……” 小净空炸毛跳脚:“你难道没有闻到香气吗?是娇娇最爱吃的香气啦!” 顾娇爱吃萧六郎的同窗家做的肉干,肉干上也洒了芝麻,可萧六郎始终没有闻到,一直到穿过巷子,萧六郎才隐约闻到一点点。 他古怪地看向小净空:“你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小净空哼唧道:“明明是你的鼻子不太好!” 萧六郎走了大半条街才找到那家卖芝麻饼的铺子。 萧六郎嘴角一抽,这也叫鼻子不太好?狗都闻不到吧? 这是一家新开的芝麻饼铺子,今天第一天正式开张,生意还不错。萧六郎领着小净空排了会儿队,买了两盒新出炉的芝麻饼。 小净空认真地数了数,确定家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娇娇有两个,才心满意足地抱着盒子打算离开。 刚一转身,碰到了也来买芝麻饼的许粥粥。 “净空!” “粥粥!” 两个小孩子分外激动,站在铺子旁,同时化身小喇叭精,叭叭叭地聊了起来。 也不知一个七岁的豆丁与一个四岁的小豆丁有什么好聊的。 萧六郎无语地看着两个聊得不可开交的小家伙,一时间真有些后悔带他出来了。 许粥粥抓住小净空的手,指着斜对面的酒楼:“那是我表弟家开的酒楼,我表弟就在楼上!我带你去见见他!他一直都很想见你!” “姐夫,我可以去吗?”小净空巴巴儿地看着萧六郎,有求于人,他就开始撒娇卖萌了。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我在这里等你。” 小净空把盒子递给萧六郎,被许粥粥哒哒哒地跑去了斜对面的醉韵楼。 芝麻铺子的旁边是一间书斋,萧六郎闲着也是闲着,正巧家里的墨锭用完了,打算明天去买的,今天既然碰上就买了算了。 萧六郎进了书斋,问掌柜要墨锭。 掌柜道:“上等的墨锭在里头,公子可以自行挑选。” 萧六郎进去选选墨银。 这间屋子很窄,放了两排货架,人只要进去了就很难转开身来。 但这里的墨锭确实是极好的,萧六郎很满意,他挑了几块。 就在此时,太子妃打门口路过。 她是来与太子去醉韵楼吃饭的,她在楼上闻到了芝麻饼的香气,寻思着秦楚煜或许会喜欢于是亲自下来给他挑选一盒芝麻饼,哪知刚路过书斋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赶忙走了进来。 “夫人,请问您买……” 掌柜话未说完,太子妃径自走了过去。 萧六郎挑完墨锭,正要转身出去,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而在对方进来的一霎,第一排货架突然倒下,将门撞得合上,并死死地堵住了。 ------题外话------ 娇娇:>_<! ------------ 253 殿试(两更合一) 这一状况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太子妃都微微怔了一下,书架倒下来的一霎,她本能地往前走了几步,以此躲避飞来横祸。 可这间屋子本就狭窄,往前这么走了几步,几乎要和萧六郎撞上。 萧六郎是先听到声音,知道有人进来,随后书架倒下撞到门,屋子里是没有油灯的,也没窗户,门一关上,屋内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他没看清来者是谁,只是循着生人勿进的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把自己贴到墙壁上。 萧六郎生人勿进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冯林认识他起就发现他这人有严重的社交洁癖,只是冯林脸皮比较厚,总是往萧六郎跟前凑。 太子妃被对方这个避嫌的动作弄得有些尴尬,一般男人碰到这种事不都会英雄救美吗? 当然,作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她是不会允许自己与外男有任何肢体接触的,可她不允许是一回事,别人不这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屋子里浮动起了一股女子的脂粉香气,不是市面上廉价的脂粉香气,而是宫廷上等的熏香。 萧六郎拿着墨锭的手一顿。 屋子里虽未掌灯,然而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依稀能靠着门缝下透入的一丝微弱的光线打开一点点视野。 对方穿着珍珠白的纱裙,绡纱拂落,点缀的金银丝线在微光下若隐若现。 这是一寸一金的鲛纱,据说百名渔女同织一个月也织不到区区半匹,这话固然有些夸张,可鲛纱确实是宫廷难得的珍品。 宫女每资格穿,一般的嫔妃也没资格,内务府通常都只送给后宫的女主人——太后或者皇后。 太后早已不在宫里,而皇后根本不可能出宫。 女子身姿曼妙,如月夜下破水而出的美鲛人。 是个年轻的女人。 屋子里静得很,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萧六郎没说话,也没往前进一步与人搭讪或行礼的意思。 “你是谁?” 太子妃犹豫一番后,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 听到这声音,萧六郎捏紧了手中的墨锭,但他依旧没有开口。 太子妃暗道,难道真的不是阿珩?如果是阿珩,他不会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她顿了顿,试探着朝对方走过去,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另一排书架也突然倒了下来,恰巧横在了二人之间。 问也问不到,过也过不去,太子妃这下是彻底死了心。 二人没在屋子里关太久,掌柜的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忙叫了伙计过来撬门。 只可惜,门被堵死了,一时半会儿不是那么容易撬开的。 掌柜的又心疼自家的门和地板,不敢闹得太过火,开门的进度不知不觉耽误了下来。 却说太子在楼上等了许久也不见太子妃回来,他与太子妃是出来过二人世界的,没带什么随从,就只一个车夫以及两名在暗中保护他的暗卫而已。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找。 太子妃说是去买芝麻饼了,可芝麻铺门口也不见她人。 他于是问了车夫:“看见太子妃了没?” 车夫道:“回主子爷的话,太子妃去书斋了。” 太子眉头一皱,她去书斋做什么? 疑惑归疑惑,太子仍是大步流星地进了书斋。 他进去了才发现书斋出了事故,他心念一动,走上前,不怒自威地问道:“何人被关在里面了?” 掌柜的见对方气场强大,衣着不凡,恭敬地说道:“我没看清,是一位夫人……” “让开。”太子沉声道。 众人被他的气势所摄,纷纷推至一旁,太子轻轻地叩了叩门,道:“琳琅,是你在里面吗?” 黑暗中,太子妃转过身,看了看拦在身前的书架,又看看被死死抵住的房门,道:“我在。” 太子推了推门,没反应。 掌柜道:“没用的,里头的书架倒了,把门抵住了。” 太子蹙眉道:“还不赶紧撬开?” “这、这不是撬不开吗?”掌柜的倒是想抡斧子砸,可又担心会误伤到里头的人。 太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不会出动身边的暗卫,眼下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担心太子妃在里头关出个好歹来。 他让暗卫现了身。 两名暗卫皆是大内高手,区区一扇门难不倒他们,二人很快便将门给拆了下来,把挡在门口的第一个架子拆了挪出来。 太子忙将手伸向太子妃。 太子妃就着他的手,从一地碎裂的墨锭中走了出来。 太子上上下下打量她,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太子妃微微摇头:“我没事,方才芝麻饼那里要等,我就过来给小七先选几块墨锭。” 秦楚煜不能用皇宫的墨锭,容易暴露身份。 太子不疑有他,对她道:“这种事你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不要再亲力亲为了,你若是出事,我会难过的。” 太子妃愧疚一笑:“让你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太子道:“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太子不知里面还有一个人,太子妃余光看了一眼,也没说。 太子拉着太子妃的手,扔给掌柜一个元宝,迈步出了书斋。 掌柜得了元宝,也不心疼那扇门和一屋子坏掉的书架与墨锭了,眉开眼笑地道了谢:“公子慢走!夫人慢走!” 他说罢,转身挠了挠头,看向凌乱的屋子,道:“诶?我记得方才还有个书生进去了……咦?怎么这个书架也倒了?不应该呀……” 这个书架他好生固定过的,也没放什么重物,怎么就倒了? 他正寻思着,萧六郎从另一个倾倒的书架下弯身走了出来。 掌柜就是一愣:“真、真有人……” 萧六郎没说什么,把墨锭的账结了,还多给了一点银子,掌柜正要问,他道:“损失。” 第二个货架的损失。 掌柜怔住。 小净空与许洲洲见完他的小亲戚,便在许洲洲与许家下人的陪伴下回到芝麻饼铺子与萧六郎会合了。 小净空是个心细的小孩子,他很快就察觉到姐夫的手不大对劲。 他停下脚步,严肃地看向萧六郎垂下宽袖之中的右手:“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萧六郎淡淡地说。 小净空不信,他抓起萧六郎的袖子,看见了一只又红又肿的手,他的眸子瞬间瞪大:“都肿啦!你怎么弄的?疼不疼啊?” 萧六郎忽然笑了一下,捏捏他的小脸:“这么关心我?” 小净空拍开他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正色道:“我这不是怕你考不成试吗?娇娇押了你考状元!全部身家都押上了!” 萧六郎:“……” 一去医馆,小净空便找到在后院晒药材的顾娇,叭叭叭地告起了坏姐夫的状:“……我就一下子没看着他,他就把自己弄受伤了!” 顾娇放下手中的药材,看了看走过来的萧六郎:“是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又对小净空道,“去找江梨姐姐玩。” “好叭。”小净空听话地去找小江梨。 顾娇将萧六郎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医馆有诊室,不过那是对外的,他不一样。 萧六郎来过医馆几次,却没进过顾娇的这间屋子,不像是书房,有简单的家具,屏风后还有一张供她休憩的小床。 二人坐在屏风外。 屏风也不是寻常姑娘家喜爱的山水或花鸟屏风,就是素净的淡蓝色,没有任何花色。 她的喜好总是有些与众不同。 明明二人都住在一间屋檐下了,然而不知为何,这间独属于顾娇的屋子却让萧六郎有了一种自己闯入她闺房的感觉。 萧六郎神色微赫。 顾娇将他的袖子捋了起来,没拿脉枕垫住他的手腕,而是直接用手托住他的手腕。 他手腕肿得厉害,她轻轻地摸了骨,骨头是好的。 她又捏了捏他手背,这里也有轻微浮肿,应当是手腕处的淤血所致。 “疼吗?”她问。 “不疼。”他说。 顾娇连他手指也一并检查了。 他的手很好看,薄薄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理得很干净,连没受伤的那只腕骨都精致如玉。 这若是放在前世,不是外科医生的手,就是钢琴家的手。 怎么就受伤了? 顾娇有点生气。 平时在家里她都舍不得让他干重活的,生怕他弄伤了自己的手。 “怎么弄的?”她问。 他们之间其实很少过问这些,顾娇早先为他治腿时就没问过他是怎么受伤的,顾娇被抽了一鞭子昏迷不醒,他也没问顾娇是与什么人交恶了。 尽管他们最终都多少了解到了真相,但都不是从对方嘴里得知的。 “书架砸的。”萧六郎说,“当时没太注意。” 顾娇看着他红肿的手腕,眉头紧皱:“以后小心点。” 萧六郎点头:“好。” 第一天要冰敷,防止淤血扩散。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个冰袋敷在他手腕上,这种冰袋是无需冷冻的,捏碎成冰,缺点是不能重复使用。 萧六郎早对她小药箱时不时出现奇怪的东西习以为常了,也没问她的冰是哪里来的。 她一只手托着他的手腕,一只手拿着冰袋贴在他手腕上,不时换个地方,神情很认真,也很小心。 萧六郎眸光微微一动,伸出手道:“我自己来。” 顾娇拿起冰袋避开他的手:“不要,很冰的。” 你的手就不冰了吗?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手腕又冷又痛,心头却好似感觉不到,他张了张嘴,突然问道:“你给别的病人……也这么治病的吗?” “没有。”顾娇摇头,认真用冰袋敷着他的手,“只对你这样。” 萧六郎心口忽然一涨,有一股陌生而浓烈的情绪填了进来,其实她也没具体说只对他哪样,但就是让人连呼吸都不淡定了。 那冰袋约莫是太冰了,她左手被冰到完全麻木,又换了右手拿冰袋,用冰一般的左手托住他的手骨。 如此换了好几次,萧六郎的手腕消肿了许多,一点都不痛了,她一双手冻到几乎失去知觉。 她去收拾东西,萧六郎能感觉到她的动作都迟钝了。 她没事人似的合上医药箱,她自己其实是不在意的,只是冻了一双手而已,前世全身冻到僵硬也不是没有过。 然而她不在意的事,这一次,有人替她在意了。 她起身去处理医疗耗材的一霎,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她冰冷的手。 那手修长白皙,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 冰冷到疼痛的指尖一下子暖了起来。 顾娇愣愣地看着他。 他却没去看顾娇,只是默默地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 转眼到了四月十五,殿试前的小考开始了。 萧六郎天不亮就出了门,坐刘全赶的马车抵达了皇宫的正门外。 皇宫的正门一共有三扇门,中间的为正大门,高大开阔,足足二十尺之高,而在正大门的双侧各自有一扇侧门。 左侧门多为王室宗亲出入,右侧门多为为大臣们出入。 今天的考生们走的是右侧门。 考生们早早地在右侧门外,按照自己的考引号排起了队。 萧六郎与杜若寒的考号在一起,萧六郎七十五,杜若寒七十六,杜若寒比萧六郎到得早,与冯林和林成业打了招呼,过了半天才等到萧六郎。 “你怎么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胆子小不来了呢!”杜若寒嫉妒萧六郎挤走了自己在冯林心目中的地位,见了面总是要呛他两下。 萧六郎懒得与他拌嘴,默默地排在他前面。 杜若寒撇了撇嘴儿:“喂,你紧不紧张啊?冯林和林成业紧张死了。” 他俩的考号比较靠前,一个二十一,一个三十七,听说要比萧六郎与杜若寒先进,二人抖得不行。 万幸是其余人也抖,不抖的还真不多。 一是大家没进过宫,有点儿紧张,二也是今天特别冷! 都四月了,按说天气该好了,可昨儿夜里突然下了一场雨,温度骤降,这会儿还有大风刮得嗖嗖的。 萧六郎瞥他一眼:“你紧张?” 杜若寒一哼:“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萧六郎目光自他身上扫视一圈,如果你不抖腿,就更有说服力了。 时辰到,右侧门开,礼部的官员开始检查考生们的考引与对牌,检查过后,将会由一名宫里的太监与一位礼部官员共同将考生们领入皇宫的太和殿。 这一次的小考就没什么人搜身了,毕竟大家已经不算是普通的有功名在身的举人了,大家都是贡士,从这里出去的人最差的也是同进士。 同进士是什么?那可是朝廷的预备官。 “唉,小六子,你知道那个是谁吗?”走到半路,杜若寒突然拉了拉萧六郎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看不远处一个国字脸的贡生。 萧六郎淡道:“你怎么比冯林的话还多?” 他俩话是真多,这叫臭味相投。 杜若寒切了一声:“不想听就算了。” 萧六郎其实知道杜若寒指的是谁,那是袁首辅的小孙子袁宇,方才排队时听礼部的官员特地与袁宇打了招呼,叫了一声袁小公子。 礼部尚书是袁首辅的门生,会对袁宇有所关照不足为奇。 至于鸿胪寺卿,他是庄太傅的门生,八成会对安郡王青睐有加。 安郡王的考号排在萧六郎与杜若寒的后面,萧六郎没有见到他。 所有考生都在太和殿的正殿考试,一个垫子,一张书案,笔墨纸砚由朝廷提供,考生们须得跽坐答题。 监考方为礼部与鸿胪寺的官员。 考生们聆听了礼部尚书的训示与唱礼后,拱手行了一礼,开始落座。 小考只考一门八股文,这一次倒是没出现截搭题,题目是——“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这句话出自《中庸·第十三章》,意思是——道离人不远的。如果有人故作高深,使得道远离人们,那就不可以实行道了。 这题的切入点不少,可以探讨道的本质与形式,也可以深究实行道的度与方式。 经历了一轮比一轮残酷的童试、乡试与会试后,突然拿到这么简单的题目,考生们反倒不习惯了。 于是考场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所有考生都一脸懵逼地看着桌上的试卷,严重怀疑考官发错了。 “考试开始。”礼部尚书提醒了一句,考生们才如梦初醒,拿了草稿纸开始破题。 若非说本场考试有什么难度,大概就是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不过看在考题确实不难的份儿上,这点时间也够了,就连冯林与林成业都没感到太大压力。 小考是不计入总成绩的,它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选拔人才,而是提前为殿试热个身,再就是学学御前礼仪和考场规矩。 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共同监考。 萧六郎坐在第一列的倒数第二个位子,这位子本不大容易引起考官的注意,奈何他身边放了一个拐杖。 鸿胪寺卿一下子注意到了那个拐杖,他小声问身旁的太监:“那是谁?” 太监数了数萧六郎的考号,又看了看手中的对牌,道:“是国子监的一位监生。” “怎么是个……” 鸿胪寺卿本想说,怎么是个瘸子? 话到唇边觉着此话不妥。 本朝既然放宽了科举条件,那么自己作为朝廷命官就该好生接受就是。 只是鸿胪寺卿依旧忍不住被萧六郎吸去视线,这不怪他,实在是本朝开朝至今还真没哪个瘸子来科考的。 尤其是考到了殿试这一步的。 脸上有疤的倒不少。 这小子不会也是个脸上有疤的?那会不会把陛下给吓到啊? 鸿胪寺卿决定去瞅瞅,若真是个丑的,那说什么也得把他落了,至少不能把他的试卷呈到皇帝面前,吓坏皇帝他们吃罪不起。 鸿胪寺卿于是走到萧六郎跟前去看。 只一眼,他就彻底呆住了。 萧六郎十分淡定地答完试卷,没提前交卷,因为交了也不能走。 下午是学习规矩与御前礼仪,老实说,在两百一十名贡士里头,寒门学子并不多。并不是寒门学子不够刻苦,而是他们的教育资源与教育体系远不如贵族子弟。 一个家族要培养出一名进士往往是要付出极大心血的,譬如袁家子弟与庄家子弟就有袁首辅以及庄太傅这样的大儒做老师,他们随便指点一两句都能让家族子弟受益匪浅。 再不济是像王渊那样的江南才子,出身书香世家,家中出了两名进士,也能对他进行很好的指导。 寒门子弟出头难。 这次的贡生里大多是有一点家底的考生,在家里就请了专人教导过一些礼仪规矩,因此大家学习御前礼仪,整体的进度很快。 酉时,考生们学习完毕,拿上自己的考引与对牌出了皇宫。 冯林没太学会,他问林成业,林成业原本是会了的,可被冯林一问突然就不确定了。 “六郎。”冯林哀求地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在马车里给二人演示了一遍。 杜若寒拍着折扇道:“哎?小六子,你的礼怎么行得这么好啊?” 乍一看,真不像个乡下来的穷小子。 不是他吹啊,萧六郎的礼比安郡王也不差,这小子是搁哪儿学了一身京城贵公子的气质? 萧六郎淡道:“多看看不就会了。” “你小子……算了。”杜若寒摇摇折扇,没说出自己方才打算问什么,“时辰不早了,我走了!要不要送你们回去啊?” 冯林道:“不用了,我们有马车。” 冯林与林成业一辆马车,萧六郎自己也有刘全那边的马车。 “行,那这两天咱们就先别见面了,好生在家里待考。”杜若寒说罢,转身下了马车。 冯林对萧六郎道:“六郎,我们也走了。” 萧六郎看得出他有些紧张,对他道:“什么都不用想,陛下不是毒蛇猛兽,就算出点岔子也不会把人怎么着,好好考就是了。你也一样。” 他看向林成业,“殿试不考八股文,只考策问,这一年你策问的进步很大,放手去做题就好。” 林成业在萧六郎身边学了这么久,萧六郎一直是个严师,从来没有表扬过他。好像他怎么努力都不能让萧六郎满意…… 可刚刚,萧六郎说他进步很大? 林成业比被国子监的夫子夸了更高效! 他的脊背一下子挺得直直的,正色说:“我我、我会、好、好考!” “嗯。”萧六郎点头,“这两天就别看书了,安心待考。” “嗯!” 得了表扬的林成业斗志满满地下了马车,与冯林一道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这两天,几人都在家里没出门。 十七号,殿试正式开始。 这一日全京城的书院放假,包括国子监。 两百余名考生天不亮便来到宫门外等候,一名考生将考引落在了家里,急得差点没晕过去,幸而他住的那间客栈老板发现了考引,亲自快马加鞭给他送了过来。 虽说殿试一般不刷考生,但如果考都不考的话还是会被刷的。 殿试的检查又严格了些。 有些住京城的考生,家长也过来了,只是他们不被允许靠近皇宫,数百米之外就让人拦了下来。 像庄太傅与袁首辅这样的朝廷大臣自然是例外了。 他俩是来上朝的,顺带叮嘱了自家孩子几句。 其余考生看在眼里,瞬间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好好考,什么都不必想。”庄太傅对排在队伍末尾的安郡王说,他抽到的考号是倒数第二,然而因为庄太傅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几乎所有考生都朝他看了过来。 安郡王笑了笑:“祖父请放心。” 庄太傅给安郡王理了理宽袖,这是在告诉他,你只管考,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以安郡王的实力,加上庄太傅的势力,何愁他不拿下第一? 至于潜在的威胁,他有一百种办法落了对方的试卷! 这一刻,考生们简直是羡慕极了,羡慕安郡王的才学,也羡慕安郡王的家世。 庄太傅不能逗留太久,转身就要离开,忽然,一道高大巍峨的身影靠了过来。 “哟?这不是庄太傅吗?这么巧。” 这欠抽的声音,不是宣平侯又是谁? 庄太傅如今见了他就头疼,全朝廷最厌恶的人,非宣平侯莫属! 庄太傅拿着手中的笏板,淡淡地说道:“这句话该老夫来说才对,这还没日上三竿呢,宣平侯怎么就来上朝了?” 谁不知道,宣平侯从不早朝。 这儿人多,宣平侯还是端着的,他优雅从容地说道:“本侯和你一样。” 庄太傅嗤了一声,和他一样?和他什么一样?难不成也来送家中的孩子殿试?呵,凭谁?他家里那两个大器不成的庶子吗? 宣平侯没理会庄太傅的不屑,他勾了勾唇角,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宣平侯自带气场,一下子将所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考生们想看又不敢,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宣平侯在萧六郎身边停下,抬起手来,认真又郑重地为萧六郎正了正衣冠。 ------题外话------ 还有月票吗? ------------ 254 虐渣 众人都被宣平侯的动作弄懵了。 啥情况?堂堂宣平侯居然会为一个考生整理衣冠?这可不是寻常的喜爱这么简单了,一般来说,只有关系十分亲密之人,亦或是对自己尤为看重之人才会如此。 萧六郎在全京城的名气可能算不上大,然而在科举圈是彻彻底底出了名的,他出身寒门,却在春闱中与安郡王并列第一,这让他名声大噪。 加上他又不良于行,越发让人对他多了几分注意。 他是极好辨认的,毕竟来参加殿试的也没第二个瘸子了。 大多数人看见他的第一反应都是,这小子长得也太好看了吧?第二反应就是怎么就是个瘸子呢?而两种反应之后才是,这小瘸子居然考上会元了? 众人对他惋惜有之、羡慕有之、不屑有之……总之情绪很复杂。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能预料他会入宣平侯的眼。 没错,即便宣平侯表现出了对萧六郎的看重,也没人把他俩往父子关系上猜。 众人暗暗嘀咕,宣平侯不是武将么?他不是最看不上那些酸腐的读书人么?历界春闱出了多少优秀人才,怎不见宣平侯对其中任何一个青睐有加呢? 这小瘸子是哪一点打动了宣平侯,竟让从不早朝的宣平侯起了个大早过来送他进考场? 萧六郎依旧是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喜悦或感激涕零。 宣平侯倒也没恼,依旧特别神气地给他整理衣冠。 宣平侯其实一直都不是个很称职的父亲,他大半时间都混在军营,对家中儿子关心甚少。 萧珩能成为冠绝昭都的天才少年,除了天赋异禀外,其余基本上是信阳公主的功劳。 信阳公主是慈母也是严母,她自幼饱读诗书,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满腹经纶,她悉心教导他,于是就有了世人眼中的萧珩。 萧珩很小的时候,每天都巴巴儿地等在府门口,要背诗给他听。 可他总是回得很晚,小萧珩都在门槛上睡着了。 要不就是萧珩背了,他敷衍地听完,点头说好,小萧珩就很生气,说:“你没听你没听!我明明背错了三个字!” 年轻气盛的宣平侯,在儿子面前不能掉了脸子,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才疏学浅,会虚张声势地对儿子发火:“背诗有什么了不起的?男子汉大丈夫,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才是本事!你是拿得动枪,还是舞得动刀?” 小萧珩很受伤。 宣平侯还没学会怎么做个好父亲,萧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多少遗憾懊悔只有自己知道。 宣平侯看着面无表情的萧六郎,有片刻的失神,须臾他回过神,拍了拍萧六郎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衣袖:“进去吧。” 第一次送人进考场,他也没什么经验,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就正衣冠这个都是下马车时现和庄太傅、袁首辅学的。 萧六郎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杜若寒在萧六郎身后有点傻眼,他是除萧六郎之外离宣平侯最近的人,宣平侯比传闻中的更高大、更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都是贵气,眼神深沉而厚重。 这是一个站在他身边就能无惧天崩地裂的男人。 气场太强大了,杜若寒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可这样一个强大的男人,却为萧六郎驻足,像个家长一样对待了萧六郎。 杜若寒抓狂死了,真嫉妒啊!这家伙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萧六郎还不知自己一路上都在收获杜若寒的嫉妒小白眼,他们进了太和殿的正殿,按照考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与小考时没区别。 殿试只考一天,只考一门,上午辰时四刻发卷,下午酉时收卷,可提前交卷,中途是不让吃东西的,也不允许自备干粮。 扛过了乡试与会试的考生身体素质都不错,饿一天倒是不至于饿出毛病,唯一就担心自己发挥不好。 毕竟今天是皇帝亲自监考,皇帝下早朝后才会过来,只是谁也不知道早朝会有多久,万一自己写着写着,皇帝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那场景,想想挺瘆人的。 一系列繁荣的参拜流程过后,考试正式开始,礼部的官员为每位考生分发试卷,礼部尚书、鸿胪寺卿、以及四名内阁大学士分坐在考场正前方的两侧的凳子上,正中间摆着一副桌椅,应当是为皇帝预留的。 殿内除了这几名监考官员外,还有禁卫军以及值守的太监,因此虽是没有单独的考棚,可要在这么多双眼睛下作弊也是很难的。 再者,策问不是帖经那样的死题,作弊的意义不大。 萧六郎很快拿到了自己的试卷,这是皇帝出的题——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何以安邦治国? 在经历了削藩与嫡长贤的送命题后,这道题就显得温和多了,至少怎么答都不会错,至多就是讲的内容有没有切实可行的作用。 可以夸夸其谈,只要文笔够华丽;也可以切中时弊,旗帜分明。 皇帝是在选拔人才不假,可他们这些考生都还没做过官,说白了都是纸上谈兵,皇帝不指望一场殿试就解决掉文武百官都没解决的难题,不然要那么多有经验的朝廷命官做什么? 皇帝真正要看的一个考生的格局。 宰相肚里能撑船,一个人的格局有多大,将来的路才有多宽。 大多数考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都在绞尽脑汁、抓耳挠腮地想着推陈出新的治国安邦之道。 萧六郎没着急落笔,他先打了个腹稿。 他其实没有打草稿的习惯,但草稿是查看成绩时的一项重要证据,他一般还是会留下一两份草稿。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斟酌措辞,删删减减,约莫一个时辰后,开始正式答卷。 这是策问题,答题前要先一个臣对,表示自己是在回答皇帝的问题。 “臣对: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 立纪纲,饬法度,悬诸象魏之表,著乎令甲之中,首于岩廊朝宁,散于诸司百府,暨及于郡国海隅,经之纬之,鸿巨纤悉,莫不备具,充周严密,毫无渗漏者是也。 何谓实心?振怠惰,励精明,发乎渊微之内,起于宥密之间,始于宫闱穆清,风于辇毂邦畿,灌注于边疆遐陬,沦之洽之,精神意虑,无不畅达,肌肤形骸,毫无壅阏者是也……” 萧六郎主要强调了依法治国以及推行实证的重要性,法规法纪务必渗透于民,民声民心也一定要上达天听。 同时,也提出了以经学儒术教化民众,大力惩治贪官污吏,让国库得以充盈。 当然他也强调了皇帝是天子,所做一切皆受命于天——设置一个官职,是皇上为天任命有德之人;除掉一个奸邪,是皇上为天讨伐有罪之人。 萧六郎写到后面才发现这道题真的很难,大家刚开始拿到试卷时的轻松已经不见了,每个人都埋头苦写,没有人提前交卷。 许是写得太投入,连皇帝在萧六郎身后站了好一会儿萧六郎也毫无察觉。 从皇帝的角度只能看到萧六郎的一个脑壳。 皇帝没看太久,他没有在考场给考生增加压力的恶趣味,他只是刚进来,恰巧打萧六郎身边路过,看见了萧六郎一手清秀的字迹。 他匆匆扫了一眼,字写得不错。 又看了看考生的名字——萧六郎。 哦,就是那个与安郡王并列第一的寒门学子吗? 旁边放着拐杖,是受伤了,还是身有残疾? 其实本朝选官员有点看脸,主要是宣平侯一个人的颜值生生拉高了皇帝对文武百官的审美,太丑的待个几年就让他外放出去了。 皇帝看到拐杖就有点儿失望,他担心对方长得也不咋滴。 倒不是皇帝单纯只看脸,老祭酒就长得不好看,他还能被皇帝相中,实在是老祭酒实力太强悍。 皇帝很快就从萧六郎身边走了过去,坐在了最前面的椅子上。 监考官们都知道那个考生被皇帝注意到了,就不知印象是好是坏。 皇帝坐到监考席上之后,倒是没将注意力放在萧六郎的身上了,毕竟也太远,看不清。 他让人拿来奏折,一边监考一边无声地批阅奏折,一直待到考试结束。 考生们起身向皇帝行了礼,皇帝挑了随意点了几个考生问了几个问题,安郡王与袁首辅的孙子都被点到了。 萧六郎没被点到。 酉时三刻,所有人出了皇宫。 别看只考一天,可所有人比乡试与春闱还累,心累。 除了少数几个考生外,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皇帝,和皇帝一个屋檐下,他们连字都差点不会写了。 “好紧张。”冯林后背都湿透了。 他的考号比较靠前,他坐第一排,那真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可是他又不敢抬头去看皇帝,怕被治个大不敬的罪名。 “我感觉我考砸了,我到后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 杜若寒安慰道:“你别灰心啊,大家都和你一样,陛下一来都忘记自己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 皇帝还算体恤他们,午时过了才来,那会儿大家的草稿都打得差不多了,否则他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保证一半的人连草稿都打不下去。 皇帝站在萧六郎身后时,他也吓了一跳来着,他俩考号挨着,萧六郎身后就是他的身前,他能闻到皇帝身上的龙涎香,紧张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不过,得益于一大早被宣平侯刺激过一把,好像承受能力强一点了。 “六郎考得怎么样?”冯林问萧六郎。 萧六郎道:“还行,想的都写了。” 冯林又问了杜若寒与林成业,二人发挥也算正常,只是策问题的主观性太大,具体能不能考上正榜进士还得看考官们的喜好。 这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一行人回到家里。 太和殿中,阅卷官们开始批阅试卷,由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担任正、副总裁官,四位内阁大学士担任阅卷官,这次的试卷就不分组批阅了,每一份试卷都会被六人批阅一遍。 总排名前二十的会被送到皇帝手中。 春闱考得好,不代表殿试也能考得好,能扛住皇帝的威压稳定发挥是一部分,恰巧碰上自己擅长的领域也是一部分。 不过,像萧六郎这种与安郡王并列过第一的考生,是得到了皇帝的主意的,更别提皇帝在殿试上还特地在他身边待了一会儿。 所以,他的试卷如果不在前二十,皇帝一定会问起,很可能还会让人把他的试卷拿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掉出前二十了。 殿试的考卷就不誊抄了,毕竟要呈给皇帝的,皇帝要看考生的字迹,但是在呈给皇帝前会进行简单的糊名,换言之,考官们不会看见考生的姓名。 但若诚心要看,也不难。 何况小考过后,一些考生的字迹考官们已经记下了。 萧六郎的试卷很快就到了鸿胪寺卿的手中,他一眼认出这是萧六郎的字,庄太傅已经下了命令,不能让萧六郎压了安郡王。 如果萧六郎的文章不出彩,不足以对安郡王构成威胁,鸿胪寺卿就会放心地把他放进前二十。 可显然,萧六郎的文章太出彩了。 这是不论任何口味的考官都挑不出毛病的文章,对安郡王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吃饭的空档,鸿胪寺卿悄悄地去了恭房。 恭房附近,庄太傅早已等候许久。 “如何?”庄太傅问。 “我还没改到安郡王的。”鸿胪寺卿说,“只改了萧六郎的。” 庄太傅从怀中递给他一张草稿纸,这是安郡王回府之后重新按记忆写出来的,与殿试的试卷相差无几。 鸿胪寺卿看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二人的考卷不分伯仲。” 不分伯仲还得了? 庄太傅蹙了蹙眉,想到什么,问道:“宣平侯是怎么一回事?我瞧他似乎看上了此子?” 鸿胪寺卿道:“太傅,您……怕是没细看萧六郎的长相。” 庄太傅不解道:“他怎么了?” 长得太好看,被宣平侯看上了?可宣平侯虽风流,却不好男风啊。 鸿胪寺卿道:“他长得像已经过世的小侯爷,下官第一次见到也着实吓了一跳,或许是因为这个,宣平侯才对他青睐有加。” 庄太傅冷笑:“自己儿子死了,就找个模样相似的来代替么?” 陛下有意打压庄家,若真有与安郡王不相伯仲的,陛下不大可能会选安郡王做第一,在今天之前,陛下也不大可能选萧六郎做第一。 萧六郎出身太差,他若风头太盛,反而会遭人嫉恨,皇帝若真爱惜萧六郎,就不会把状元给他。 陛下会钦点另一个人为状元,若是大臣们有异议,陛下就搬出萧六郎的试卷,说这样的也没拿第一,安郡王怎么拿第一? 至于状元的试卷,陛下不会让人看见。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考场! 但,宣平侯出面了。 他在告诉所有人,萧六郎他要罩着的人,谁敢动萧六郎,都得先掂量掂量。 这件事迟早会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知道萧六郎有了靠山,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庄太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这小子一边巴结我孙儿,一边又巴结宣平侯,好一个左右逢源!老夫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 五天后,所有试卷批阅完毕。 前二十名被礼部尚书装在一个匣子里,给皇帝送过去。 皇帝在金銮殿,距离并不遥远。 然而礼部尚书刚走到半路,便与迎面而来的宣平侯不期而遇。 礼部尚书微微一惊,大清早的,宣平侯怎么又进宫了?这家伙最近不赖床了吗? 宣平侯俊美的面容上淡淡含笑,语气客气地说道:“李尚书这是要去哪儿?” 礼部尚书道:“我要给陛下送考卷。” “哦,出来了呀。”宣平侯眉梢一挑,伸手去碰装考卷的匣子。 礼部尚书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一沉:“宣平侯!你要做什么!” 宣平侯淡淡一笑:“本侯看看你们有没有在考卷上动手脚。” 礼部尚书眉头一皱:“你说的什么胡话!我们都是陛下钦点的考官,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不怕砍头吗?” 宣平侯道:“就怕有人真不怕呀。” “宣平侯在说谁不怕呢?”庄太傅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宣平侯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庄太傅一眼:“哟,庄太傅来了。” 礼部尚书行了一礼:“庄太傅。” 庄太傅颔首以作回礼,随后他看向宣平侯:“宣平侯是对李尚书有什么不满吗?还是对内阁不满?亦或是对陛下不满?” 宣平侯淡淡一笑:“帽子别扣太大,本侯只是想看看这些试卷有没有被人动手脚?” 普天之下敢如此质疑内阁的也只有宣平侯了。 庄太傅呵呵道:“宣平侯若是不信,自己看就是了。” 李尚书惊讶地看向庄太傅,庄太傅道:“本官相信宣平侯不会趁机对考生的试卷做手脚,李尚书尽管让宣平侯看吧,出了什么事由本官担责。”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尚书就不好不给宣平侯看了。 宣平侯打开匣子,将每一份试卷都翻了一下,试卷上有糊名,不过萧六郎如今的字他还是认得的,毕竟私底下看了许多遍。 他看见了萧六郎的试卷。 庄太傅看看那张试卷,又看看宣平侯,冷笑道:“有问题吗?” 宣平侯深深地看了庄太傅一眼。 庄太傅坦荡地说道:“没什么事的话,这些考卷要给陛下送过去了,陛下还等着批阅呢。” 宣平侯放下试卷,犹豫了片刻,将信将疑的目光在庄太傅停留了一瞬。 庄太傅自始至终坦荡无匹。 宣平侯最终还是李尚书走了,他也迈步出了皇宫。 望着他无功而返的背影,庄太傅冷冷一笑。 就知道会这样,他早防着宣平侯了,宣平侯真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萧六郎的考卷吗?字迹一模一样不假,甚至内容也大同小异,只是在某几处关键的地方做了修改而已。 宣平侯这个莽夫又看不出来。 别小看这些小细节,它们足够触怒皇帝。 所以,放进前二十又有什么用? 萧六郎恐怕连二甲进士都考不上! 庄太傅得意地出了皇宫。 他的马车就在宫门口等着,下人见他过来,忙为他打了帘子,他心情不错,笑着上了马车。 可他万万没料到,车厢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庄太傅吓得浑身一抖:“宣平侯?!” 他的车夫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让宣平侯上来了? “来人!”他厉喝。 宣平侯淡道:“走。” 马车走了。 庄太傅脸都白了,他一把掀开帘子,看向前座的车夫,这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自己的车夫。 他的车夫呢? 哪儿去了? 他的马车一直停在皇宫门口,而那里是有禁卫军把守的,宣平侯是怎么把他的车夫掉包的? 庄太傅怒不可遏地看向对方:“宣平侯,你到底想做什么?” 宣平侯冷笑:“把萧六郎的试卷放回去,否则,你的马会受惊,本侯可不保证你能不能安全着地,毕竟你也不会武功不是吗?” 庄太傅狠狠一怔:“你……” 宣平侯呵呵道:“想问本侯怎么发现的?本侯是不懂考卷,但本侯还是懂你的,庄太傅。” 庄太傅被噎得面色铁青,宣平侯的嚣张狂妄,时常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介莽夫,可瞧瞧他今天做的事! 他们几乎是一前一后出宫的,宣平侯在检查完试卷后没有时间去抓人,也就是说,在检查试卷前宣平侯就笃定他会动萧六郎的试卷,早早地把安郡王抓了! 庄太傅咬牙:“你胆子好大!” 宣平侯:“彼此彼此。” 庄太傅冷哼道:“你……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本官了吗?” 宣平侯摊手:“没有啊,只是给你个建议,既然你不要,那本侯还有一份要送给你。” 庄太傅的心底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马车很快停下了,停在一条空旷的官道上,来回不见行人,唯独一辆马车停在二人对面。 庄太傅掀开了窗帘,另一辆马车也有人掀开了窗帘,露出被五花大绑并用布堵住了嘴的安郡王。 安郡王激动地看向庄太傅,嘴里嗯嗯着,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庄太傅差点就被宣平侯的胆大妄为惊掉了下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不是挟持朝廷命宫,你绑架了昭国的郡王!” 宣平侯淡淡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所以?” 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惧怕。 嚣张得像是一匹随时可能践踏一切的野马。 庄太傅其实也不占理,都是砍头的罪,就看谁能横到最后。 庄太傅捏紧了拳头,死死地瞪着宣平侯。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说道:“本侯没多少耐性,最后再和你说一次,把试卷送回去。” 庄太傅自始至终没承认自己动了试卷,但这似乎不影响宣平侯威胁他,庄太傅感觉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若是个文人,他还能绕七绕八地将对方绕进来。 宣平侯却不会。 他压根儿不给你绕弯子的机会。 庄太傅有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但他也没这么快认输:“宣平侯,你不要太嚣张了!” 宣平侯看着庄太傅,淡淡地扬了扬手指。 另一辆马车内,常璟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一刀扎在安郡王的大腿上。 鲜血迸发而出,安郡王咬牙,却依旧从牙关里发出了凄厉的声音。 庄太傅勃然变色:“恒儿!” 宣平侯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挑眉说道:“记住了,这才是嚣张。” 庄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暴跳如雷:“你就不怕闹出人命?我孙儿死了,你觉得你不用偿命吗?” 宣平侯冷冷一笑:“你觉得老子会怕吗?” 庄太傅怔住了。 ------题外话------ 两更合一。 注:考卷原文来自明朝考生赵秉忠的殿试试卷,部分译文来自搜狐网——书法讲堂。 ------------ 255 金榜题名(一更) 皇帝正在金銮殿批阅考生们的试卷,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以及几位内阁大学士皆位列在册。 试卷虽是经由几人批改过,但皇帝如果有疑问,还是会找他们问话。 几人都很紧张,最紧张的当属鸿胪寺卿。 呈给陛下的试卷当然不可能全部都是干净的,里头掺了几份他们各党派有心提拔的考生,论实力当然也不算差,太差的考不到殿试来。 就怕皇帝相不中,单独给拎出来剔除,从二十名之后的试卷重新甄选,这种情况很少,但也不是没出现过。 皇帝每看完一份试卷,若是放在右边,则代表通过,可留,若是放在左边,则代表有异议。 有异议的试卷基本无缘一甲,但一般也不会落到三甲去。 皇帝已经阅完十份考卷了,暂时还没出现落卷的情况。 今日天气不错,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丝带着暖意的春风从门外徐徐吹来。 考卷被吹起了一角,魏公公忙拿了个黄玉貔貅镇纸压住考卷。 皇帝没抬头,却也对魏公公的细心很受用,不愧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人了。 皇帝低低地咳嗽了一声,魏公公忙递上一杯热茶。 瞧,连茶温都恰到好处。 “陛下,您都批阅了一早上了,歇会儿吧。”李尚书担忧地劝道,“龙体要紧。” “朕无碍。”只是有些上火而已,做皇帝就是这点不好,一点风吹草动也要弄得人仰马翻,因此他不爱承认自己身体不适。 皇帝喝了口茶,继续批阅试卷,他刚批阅完袁宇与江南才子宁致远的考卷,二人的考卷在目前看来能排进前三。 这一界考生的整体实力比前几界殿试要出彩,抉择起来也就困难不少。 鸿胪寺卿是对试卷动了手脚的人之一,他知道皇帝马上就要批阅到萧六郎的试卷了,萧六郎的试卷得分不高,在前二十名吊车尾。 这自然是有缘故的,他“写”了大逆不道之言,之所以还是将他放了进去,乃是因为他是会元,会元不落卷,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就算要落也轮不到他们来,得皇帝亲自动手。 一切都是如此天衣无缝。 鸿胪寺卿的目光一直盯着被压在第二份的考卷。 皇帝改完宋平的考卷,不甚满意,放在了左边。 李尚书心下一沉,宋平是他的门生,看来是没戏了。 皇帝抬手去拿下一份考卷,这是一个叫朱广茂的考生的试卷,寒门学子,无甚背景,在春闱中表现不算太出众,在乡试的排名也仅仅是当地十几,暂时没引起任何党派的兴趣。 改完他的,就该是萧六郎的了。 鸿胪寺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虽说应该不会什么岔子,可到底是做了亏心事,他有点儿心虚,就寻思着万一皇帝认出那不是萧六郎的字迹怎么办? 其实这字模仿得是真好,只怕萧六郎自己来了也未必一眼看出是仿造,皇帝当然更无从发现了。 鸿胪寺卿紧张忐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太监的禀报:“陛下,庄太傅求见。” 鸿胪寺卿的目光自萧六郎的考卷上挪开,望向了门口。 这个时候庄太傅怎么过来了? 皇帝刚拿起的考卷又放了回去,对门外道:“宣。” “是。”太监应下,“陛下宣庄太傅觐见——” 魏公公挤了挤眉,这是个新上任的太监,他提拔的,办事太中规中矩了,陛下跟前儿早没这么多规矩了。 宣啥宣?直接让进来就是。 庄太傅也愣了下,他原本打算坦坦荡荡地走进去,拱手行了个福礼,可这新太监把场面搞得如此正式,害他进御书房后还跪下给皇帝行了跪礼。 皇帝淡淡摆手,示意庄太傅平身:“太傅何事?” 诸位大臣也向庄太傅行了一礼。 庄太傅拱手回应之后,才望向皇帝正色道:“臣有事启奏。” “现在?”陛下看向他。 “是。”庄太傅拱手。 李尚书识趣地说道:“那臣等先行告退。” “嗯。”皇帝应允。 李尚书等人出了御书房,并未走远,就在附近的偏殿中用茶。 皇帝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庄太傅脸上:“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不能等朕批阅完考卷?” 庄太傅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桌上的考卷,看到萧六郎的就在即将批改的第二张,他暗暗松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说道:“臣方才回去的路上突然记起来再有几日便是太后的寿辰,臣……斗胆去行宫探望太后。” 皇帝的神色一顿,放下御笔,垂眸,喝了口茶,方看向庄太傅道:“母后她凤体欠安,御医说不宜见风,也不宜见客,朕稍后会再命人去一趟行宫,看母后是否有所好转,再通知太傅。” “多谢陛下!”庄太傅拱手深深一福,起身的一霎,状似无意地碰到桌上的考卷,一摞考卷撞到皇帝的茶杯,茶杯倒了,考卷也撂翻在了地上。 “臣该死!”他忙跪下请罪,并手忙脚乱地将试卷拾掇起来。 魏公公忙去查看皇帝有没有被茶水烫到,皇帝也低头掸了掸身上的水珠。 趁二人不备,庄太傅将萧六郎的这份考卷藏进左袖,并从右袖中掏出萧六郎的原卷夹在了考卷中。 …… 出皇宫后,庄太傅见到了双手揣在暖手捂里的宣平侯。 四月天了,也不知这人是怎么还用这种东西的。 宣平侯眉眼冷峻,气质深沉,然而庄太傅走过来的一霎他的眉梢却十分恣意地挑了一下:“哟,太傅走得挺快,宝刀未老啊。” 庄太傅被他气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考卷我已经放回去了,你还不赶紧把郡王放了!” “放就放。”宣平侯扭头,欠抽地说道,“常璟。” 常璟直接把安郡王从马车里丢了出去—— 庄太傅:“……” 庄家的车夫也被释放了,忙将安郡王背到自家马车上,安郡王受了伤,一条腿鲜血直流。 庄太傅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宣平侯道:“赶紧去疗伤啊,想让他变成瘸子吗?啧啧啧,你说你这人,是怎么做祖父的?半点儿不关心自家孙子。” 庄太傅差点原地爆炸了。 我孙子怎么受伤的你心里没点数吗?你是怎么有脸讲出这种话的? 气死人了!这家伙实在是气煞老夫了! “哼,你以为这样他就能一定能得第一?”庄太傅看过萧六郎的试卷了,老实说,确实作得不多。 但是不凑巧,这次的策问题安郡王早在陈国时就与陈国国君探讨过,那时安郡王并不知科举会出到类似的题目,他只是在听陈国国君说起安邦治国之道。 萧六郎确实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他文采斐然、言之有物,引经据典,令人信服,然而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政客,他在治国之道上不如一国之君有经验。 所以鸿胪寺卿所言不假,两份试卷确实不分伯仲,再者,江南才子宁致远与袁首辅的考卷也十分优秀。 陛下就算不抬举庄家,难道也不抬举袁首辅吗?袁首辅可是三朝元老。 庄太傅冷哼一声道:“你别高兴得太早,状元可未必就是那小子的!” 宣平侯一脸淡定:“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庄太傅:“……!!” 你才是王八!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庄太傅不能多待了,再待下去他得短寿。 庄太傅拂袖而去! 宣平侯偏了偏头,勾唇:“慢走,不送。” 此时的御书房中,皇帝确实对于如何排名前三甲犹豫不决,庄太傅效忠皇帝多年,对皇帝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从文章的深度来说,安郡王的考卷最引人深思;而从文采与一个考生的格局来看,萧六郎的更令皇帝中意;可宁致远与袁宇的考卷也不差。 这四人中,年龄最小的当属萧六郎,今年十八,安郡王十九,袁宇二十五,宁致远年龄最大,三十。 至于说身世背景,宁致远与萧六郎出自寒门,而安郡王与袁宇出身高门。 哦,对了,萧六郎就是那个小瘸子是不是? 想到自己看到的那根拐杖,皇帝的眉头皱了皱。 …… 京城所有考生及家属都开始了漫长而焦灼的等待成绩的日子,虽说大家基本都是进士了,最差也是同进士,可谁也不甘心真的去做同进士。 普济寺的香火又旺盛了起来,据说都是考生前来参拜的。 碧水胡同,一家人看似若无其事,实则个个都坐不住。 老太太蜜饯也不偷吃了,叶子牌也不打了,天天指使老祭酒往街上买串串,其实就是打听消息。 姚氏这几天也不做点心了,天一亮就去街坊家窜门子,其实也是在等消息。 小净空最近几日非常用功地学习,他总担心坏姐夫考不上,那样家里还是得靠他。 等他长大了,他给娇娇考个状元回来! 放榜的日子在四月二十七,因为进士榜是写在黄纸上,因此又叫金榜。 贡士们不可以在家里等待通知,必须入宫接受册封,等他们册封过后才会在京城各大衙门以及贡院放榜。 五更天,顾娇与萧六郎便起了,二人简单吃了早饭,顾娇将萧六郎送上了刘全的马车。 “放榜还早,你不要等。”萧六郎对顾娇道。 “嗯,好。”顾娇点头。 萧六郎放下帘子,想到什么,又拉开帘子。 顾娇看向他:“怎么了?” 萧六郎欲言又止:“没什么,天色还早,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顾娇莞尔:“好。”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他放下帘子,乘坐马车抵达了皇宫。 贡士们差不多到了,冯林与林成业、杜若寒也在。 冯林也不知是不是在殿试上紧张过度,回去便病了一场,真是万幸有林成业与周管事照顾他,才让他从病中挺过来了。 听说早先有人一病不起,连命都没了的,所以科举这条路并不是那么容易走的。 冯林大病初愈,脸色尚有些苍白。 几人寒暄了几句,人群后方突然一阵骚动,随后就见安郡王在几名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咦?”杜若寒古怪地瞪大了眸子,“他的腿怎么也瘸了?” 萧六郎也挺意外,他朝对方看了一眼,恰巧安郡王也在看他,四目相对,萧六郎明显从安郡王的眼神里领略到了一丝冷意。 萧六郎不明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他是喜欢自己还是厌恶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一行人依旧是按照考引号的顺序进入太和殿,殿试中的案桌与垫子已撤下,殿宇舒明开阔,古朴大气,又因皇帝与庄太傅、袁首辅等内阁大臣的存在而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一行人在礼赞官的带领下冲皇帝行叩首礼,随后,魏公公将名册呈给皇帝。 诸位考生与皇帝的距离约莫一丈,其实还是有些远的,有人壮胆想一睹天子真容,却还没抬头便被天子的威压震慑得喘不过气来。 皇帝不爱搞那些故弄玄虚的东西,直接开始宣读一甲前三名。 “贡州瑶城考生宁致远,庚午年四月一甲进士第三名,赐进士及第。” 宁致远懵了,考生们惊了,这这这、这就出探花郎了? “咳!”一旁的太监冲懵掉的宁致远使了个眼色。 宁致远迅速回神,侧身出列,迈步来到皇帝面前,在指定的地方停了下来,撩开衣摆,行三叩九拜之礼,哽咽地说道:“臣,宁致远,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让他平身,接着念道:“庚午年四月一甲进士第二名,庄玉恒,赐进士及第。” 众人唰的看向安郡王。 安郡王是……榜眼? 有些出乎意料呢。 安郡王心底闪过一丝失望,他拖着受伤的腿,在众人或是羡慕或是惊讶的注视下,来到御前,也跪下行了三叩九拜之礼:“臣,庄玉恒,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瞥了安郡王一眼,没说话。 接下来就是状元了。 皇帝的目光在袁首辅的嫡孙袁宇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翻开名册朗声道:“庚午年四月一甲进士第一名,萧六郎!” ------题外话------ 袁首辅:皮一下很开心? 皇帝:o(* ̄︶ ̄*)o 另外,各大评论区想给六郎做后妈的,你们是认真的吗?←_← ------------ 256 状元游街(二更) 今年的殿试还真是爆了大冷门,先是安郡王没有考上状元,再是袁首辅的孙子居然没进前三。 萧六郎与宁致远这两匹从寒门杀出来的大黑马,直接把全场的考生杀懵了。 原本呼声最高的三人是安郡王、袁宇以及江南书香世家的才子王渊,众人纷纷猜测他们三个能进一甲的,安郡王是状元,袁宇是榜眼,王渊是探花。 结果全猜错了。 其实萧六郎与宁致远的成绩一直都很稳定,尤其萧六郎,他除了院试没拿第一,其余全是案首,他能得状元按理说也是水到渠成,只不过,他碰上了呼声更高的安郡王,安郡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就没拿次第二。 谁敢相信他会败给萧六郎呢? 庄家那么多学问高深之人,教导出来的子弟竟然干不过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 罢了,左右也轮不到他们,他们吃吃瓜就好。 一甲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这是殿试的最高荣耀了。 二甲共取七十二名,赐进士出身。 余下一百三十五人皆为同进士,赐同进士出身。 杜若寒十三名,比会试进步了两名,他自己挺满意。 冯林在会试中是一百七十六名,他当时就没多少信心,殿试上又太过紧张,发挥不好,早料到自己中不了二甲进士,果不其然,他排在第两百名。 尽管早有预料,可真正看到还是会忍不住失望。 至于林成业,他会试是一百二十三名,这次竟然考进了前一百,是九十九名。 林成业对自己的成绩也非常满意,他不是有天赋的考生,能走到今天全靠勤奋补拙以及萧六郎的指导,他爹最初对他的期望只是考上举人就够了,如今能一路考到京城,就算是副榜的同进士,也够他爹乐上三天了。 他也很乐呵,终于不用回去继承万贯家财了。 一家前三是由皇帝亲口宣布,后面就是由专门的传胪官进行传唱了,传唱完毕后,传胪官引导三名一甲进士走到天子座前的阶下迎接进士榜。 主要是状元接,其余二人跟在身后行礼。 三人的站位也是有讲究的,状元位子居中,略略领先二人,站在第一块御道石正中镌刻的巨鳌头上,又称独占鳌头。 皇帝盯着萧六郎那张几乎近在咫尺的脸看了许久,萧六郎垂着眼眸,坦荡从容地任由皇帝打量。 “陛下?”魏公公小声提醒。 皇帝嗯了一声,收回视线,将进榜给了传胪官,传胪官又交给了萧六郎。 拿到进士榜后,萧六郎率领诸位进士再一次拜谢皇恩。 本朝的殿试放榜后有一项重要的活动,便是状元游街,所有进士换上朝廷发放的进士服,在新科状元的带领下,在皇城御街上游行,接受万民朝贺。 其中,状元服是朱锦,又称绯罗锦,唯一的正红色。 榜眼与探花是青罗锦袍,余下进士皆是深蓝官袍。 皇帝为萧六郎三人御赐了簪花,三人将御赐簪花带在官帽上,老实说,萧六郎与安郡王容貌绝佳,戴上簪花不仅不女气,反而英气飒爽、艳若桃李,冠觉群芳。 探花郎宁致远就有些差强人意了,他黑瘦黑瘦的,长相也普通,一朵簪花戴在头上,把他黑黑的小皮肤衬得不忍直视,直接中断了探花郎都是美男子的优良传统。 御林军在前开路,礼部的官员紧随其后敲锣打鼓, 萧六郎一骑绝尘,率领两百余名进士骑在光鲜亮丽的马背上,浩浩荡荡,接受所有百姓的喝彩与目光。 他回到京城了,用这样的方式,再也不允许有任何的回避与退缩。 他彻彻底底地站在了阳光下,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皇城禁卫军早已布满整条皇城御街,饶是如此,也依旧抵挡不住百姓的热情,不停有人往里冲,禁卫军以身为堤,死死拦住。 可他们拦得住人,拦不住人手里的东西。 百姓原本是冲着安郡王来的,可谁料新科状元这么美呀!这真的是人吗?确定不是天仙下凡了吗?是吧?是天下的文曲星吧? “状元郎!看我看我!” “状元郎!看这边!” 有胆大的姑娘竟然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也有呼喊安郡王的,但听起来就有点儿不是那么一回事。 状元郎、探花郎喊起来都挺顺口,可榜眼郎……怎么那么怪呢? 一个姑娘也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口齿不清,一下子嘴瓢了,喊了一嗓子“白眼狼——”当场把安郡王的脸喊成了黑炭! 冯林起先是不大高兴的,然而在一片欢呼与朝贺中他,他突然也有了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什么叫光耀门面,这就是了。 同进士又如何?全京城的百姓都赶来为他们庆贺,什么苦都值了。 突然,一个香囊砸进了冯林怀里。 冯林先是一惊,随即拿起香囊往其飞来的方向看。 “上面!” 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冲他挥手。 冯林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姑娘给他送东西。 念书真好,高中进士真好。 新科状元只有一个,安郡王也只有一个,大家抢不过来,于是去抢别的进士,冯林被香囊咋中了好几次,脸都红成了猴子屁股,惹来姑娘们一阵大笑。 安郡王的身上落了不少香囊,他没刻意接,但也不会可以扔。 “你不要的话给我。”打马走在他身旁的宁致远把他马鞍上的香囊拿了过来,“都是上好的线,能卖不少钱。” 安郡王:“……” 萧六郎收到的香囊是最多的,不过他一个也没要,毫不客气地扔了,而且他全程高冷着一张脸,真是把姑娘们的芳心都揉碎了! 这年头的状元,咋这么不好勾搭呢! 千金小姐倒也未必真要干什么出阁的事,不过,这是状元游街的传统,若真能砸个进士回去自然最好,砸不回去图个乐子也不错。 萧六郎有些心不在焉。 那么多女人来看她,怎么就她不来? 自己出门前让她不要等放榜,她就真的不来看看了吗? 那会儿他欲言又止,其实是想告诉她新科状元会率领进士们游街的事,可谁让他脸皮薄,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也是。 她不是京城的姑娘,不知道会有游街这个安排。 所以她才没来。 万一来了呢? 要不要看一眼? 不要。 心里想着不要,手却拽紧了缰绳,脑袋慢悠悠地朝街道两旁望过去,先是看向街上的人群,随后看向商铺楼上的厢房。 “状元郎看我了!他看我了!” “胡说!他明明看的是我!” “是我!” “状元郎——” 只一个小小的眼神,便引来了一片可怕的骚动,禁卫军险些没拦住,香囊也突然飞来好几十个,萧六郎的身躯一抖,再不敢朝人群里看了。 她果真是没来的。 可笑,自己在失望什么? 啪! 又一个香囊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马鞍上,他看也么看,就打算将这个香囊也扔掉,然而他刚拿起来便感觉手感有些不对劲。 他顿了顿,看向手中的香囊,针脚很细密,线头却是在外头。 他心口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右侧的一间茶楼。 他忽然勒紧缰绳,将马停了下来。 没有进士能走在新科状元的前面。 他一停,他身后所有的进士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负责沿途护送的禁卫军也不得不停下,整个队伍、整条街道都为一个人驻足了。 萧六郎拿着手中的香囊,望向茶楼上的少女。 少女一袭青衣、身姿纤细,眉目如画,左脸上那块红色胎记如天边的霞云,也如一片风卷云舒飘落的海棠花瓣,艳到了人的心里。 顾娇倚在窗台上,托腮看着他,唇角微弯。 萧六郎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眼底的清冷化开,他也笑了一下。 板着脸就已经快迷死人了,再一展笑颜,那简直是冰雪花开,万物复苏,晨光熹微而来! 这一瞬的惊艳,一笔难书。 随后,众人就看见萧六郎将今天唯一收下的香囊挂在了自己腰间。 千金们简直嫉妒死了! 新科状元你不是不收香囊的吗?为什么要破例?你倒是拒绝到底啊!!! 还有,你为毛要笑?你不许笑! 就在姑娘们以为这已经够令她们绝望的时候,更绝望的事发生了。 新科状元居然将御赐的簪花摘下了来。 众人懵了,不会吧?状元不是要把簪花送给她吧? 不不不!她们不允许! ------题外话------ 这么喜庆的时刻,能求个月票吗? ------------ 257 三朵簪花(一更) 在昭国一直都有状元簪花的传统,起先只是状元有簪花,慢慢演变成三鼎甲簪花,这些簪花是御赐的,具有十分非凡的意义,每个昭国的千金都以得到三鼎甲的簪花为荣。 没错,三鼎甲的簪花是不送男子的。 但一般也不会随随便便送给女子,一则,这是御赐之物,大家都很珍惜,二则,也担心厚此薄彼得罪了什么人。 前朝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位状元郎将自己的簪花送给了某位青楼名妓,结果惹怒了对他暗生情愫的世家千金,那位千金的爹爹是朝中权臣,结果可想而知,那位状元郎多年仕途不顺,与他同届的榜眼与探花全进了内阁,只有他被外放到一个小县城做了县令。 当然了,这是个例。 可不论怎样,簪花是极难得之物。 要得到簪花有两个途径,一是三鼎甲进士心甘情愿地赠送,二是向三鼎甲进士提出比试,若是胜了便可赢走对方的簪花。 曾经的太子妃就是用这个法子从两位进士——榜眼与探花的手中赢走了两朵簪花,一度在昭国传为佳话。 如果没有人向萧六郎提出挑战,那么萧六郎就能将这朵簪花送给任何他想送的人,但如果有人向他提出挑战,他就必须先接受挑战,并且赢了对方才能再将簪花送给自己想送的人。 如果他不想接受挑战也可以,只是簪花也不能再送出去,这是规矩。 他主动拿出簪花,看样子是打算送人。 这就很让人眼红了。 顾娇隔壁的一间茶楼,同样是二楼,窗户打开,一名戴面纱的紫衣少女凭窗而立。 看她的衣着打扮,非富即贵,气质也不错,身旁还有侍女,应当是个簪缨世家的千金。 她看也没看隔壁的顾娇,只是扬起下巴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俊美如玉的新科状元身上,启声道:“小女有个对子想请教状元,不知状元能否赏脸?” 这是要挑战状元的意思了。 每年状元游街都会有千金向三鼎甲提出挑战,只不过真正应下挑战的人不多,而应下之后输掉的更少,迄今为止也只有太子妃成功地赢走过两朵簪花。 这姑娘胆子真大,谁呀? 众人不由地朝这名紫衣少女看了过来。 紫衣少女仿佛并不介意被人注视,她笑了笑,傲慢又天真地说道:“怎么?新科状元还怕对不上我这个小女子的对子吗?你不对也可以,那你的簪花就送不出去了哦。” 众人算是明白了,这姑娘是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别人得到啊。 好叭,虽说听起来怪可恶的,但她们有点开心,没错,状元郎,你的簪花只能自己留着,不许送给别的女人! 萧六郎冲顾娇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即遥姚地看向这名少女,眼底又恢复了一片清冷之色:“姑娘请赐教。” 紫衣少女得意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众人一阵惊讶,这位千金好文采呀! 萧六郎几乎是想也没想,淡道:“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众人拍手喝彩:“好!” 不愧是新科状元,这对子绝了! 紫衣少女一噎,没料到对方这么快就对了上来,她不服气,又扔出一个对子:“雾锁山头山锁雾!” 萧六郎:“天连水尾水连天。” 紫衣少女:“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阁亮。”诸葛亮,字孔明。 萧六郎:“雪飞梅岭,处处香山白乐天。”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 紫衣少女急得直挠头,她还想再对,萧六郎淡道:“姑娘,问题用完了。” 她是第一个挑战的人,可以有三问,后面的挑战者却一人只能有一问,这也是规矩。 她气坏了,回头对屋内的另一名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姑道:“姐姐!你来!” 年轻道姑喝了一口茶,优哉游哉地说道:“别丢人现眼了,回来吧,新科状元要是还能被几个对子难住,那就不是不配作状元了。” “可是……”紫衣少女跺脚,冷哼着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紫衣少女打了头阵,之后又有几名胆大的千金挑战新科状元,无一例外都败了。 之后就来了个狠的,她既不考对子也不考作诗,而是让萧六郎倒背《左转》中的一段内容。 她是拿着书考萧六郎的,《左转》九万多字,这得熟练到什么程度才能指哪儿背哪儿,还是倒背。 这也太损了! 众人原本挺幸灾乐祸,这会儿却也同情起新科状元来。 礼部的官员捏了把冷汗,他就说嘛,比试应该设置规则的,比如只能对对子或吟诗作赋,不能搞这种偏题呀!这不是诚心丢人吗? 只有念过书的人才明白这题究竟有多难,可百姓不懂啊,百姓只会觉得,你不是新科状元吗?怎么连背个书也不会? 那位千金站在二楼,笑盈盈地说道:“答不上来了吧?状元郎,你的簪花是我的了!” 萧六郎不疾不徐地开口:“羽白实,析于许胜子王使子楚,冬……” 那位千金怔住了,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书册,他他他……他竟然一个字也没有背错! “承让。”萧六郎客气又不失疏离地移开了目光。 “还有吗?” 他问。 现场鸦雀无声,全被他方才那一段倒背如流的《左转》震慑了,一时间竟再无人敢上前丢人现眼。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了顾娇的脸上,眼神又有了令人嫉妒的温度:“姑娘,请出题。” 啊,到她了? 顾娇愣住了。 大家都在念诗,可她不会念诗啊。 其实是会的,只是方才只顾着去看美男,搞得她脑子里没有东西了。 顾娇眨巴着眸子,眼珠滴溜溜一转:“呃……白日依山尽?” 所有人一个踉跄! 不是,姑娘,你出的啥题啊?三岁小孩都会好么!新科状元可是能倒背《左转》的神人呐! 萧六郎唔了一声,定定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在下不会,在下输了。” 所有人:“…………” 不是吧,新科状元,你连这个都—— 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在此时,又一位千金挺身而出,讲了一句在场大多数人都听不懂的话。 萧六郎冷冷地看向她,也说了一段大多数人听不懂的话。 先前那名紫衣少女一头雾水:“姐姐?他们刚刚在说什么?” 年轻道姑挑眉道:“刚刚那个姑娘,用陈国话对新科状元说,‘白日依山尽’。” “啊?”紫衣少女一惊。 年轻道姑慢悠悠地说道:“然后新科状元就用陈国、梁国、赵国、晋国、燕国五国语言,对了下一句‘黄河入海流’。” 那丫头真以为新科状元对不上这个句子吗?以为自己能捡漏,以为自己能比那个青衣少女高级,以为新科状元会对她另眼相看。 结果就是被狠狠打了脸。 别人问的,他都会,你问的,就不会。 赢尽天下人,只为输给你。 大多数人是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那个说鸟语的姑娘,脸忽然涨成了猪肝色。 道姑的言论被丫鬟们传了出去,然后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们一大早为了看状元游街,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一个个全都饱了,牙也要掉了,齁掉的! 最终,顾娇拿到了新科状元的簪花。 她看着手里的簪花,爱不释手。 真好看! 萧六郎遥遥地看着她,眼底有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忽然间,一个小脑袋从顾娇的臂弯下钻了出来。 “咦?花花?娇娇我要戴!”小净空两只小手,拍拍自己的小光头说。 千金们争相伸出手来。 小弟弟,你没头发,还是送给姐姐们戴吧! 姐姐们头发多浓密呀! 小净空鼻子哼哼地撇过脸,不干,他就要自己戴! 顾娇用纱巾给小净空做了个头箍,将花花插进头箍里,小净空戴着一朵大红花,开心地晃了晃自己的小光头。 然后新科状元就黑了脸。 顾娇的目标是三朵簪花,状元簪花已经到手了,接下来是榜眼簪花与探花郎的簪花。 面对安郡王她的脑子很冷静,完全没有一团浆糊的情况,她直接就扔了一道算术题。 安郡王:“……” 其实安郡王从一开始就打算像萧六郎那样故意输给她来着,可他没料到她会出这么难的题。 谁教她的?萧六郎吗? 为毛对萧六郎那么手下留情,到了他这里就动起了真格? 安郡王深吸一口气:“在下认输。” 萧六郎眯了眯眼,看着安郡王将簪花抛给顾娇,眼神冷得吓人。 但很快,顾娇又瞄上了探花宁致远。 ——由于宁致远的相貌,目前还没人向他挑战,所以,他可以选择直接把簪花送给顾娇。但宁致远不想送,他打定主意了,要是有人挑战,他就统统拒绝,把簪花留在自己手里。 看到顾娇居然也想要宁致远的簪花,萧六郎反而不生气了。 宁致远死死地捂住自己的簪花。 他才不送呢。 他要留着当传家宝,一代代传给自己的后嗣子孙。 “把簪花送出去。”新科状元威胁。 “不送。”宁致远拒绝。 “不送后果很严重。”新科状元继续一板一眼地威胁,“我是状元,我会给你穿小鞋。” 宁致远:“……” 三鼎甲进士是有资格直接进入翰林院的,状元的官职比榜眼与探花的官职高,所以状元要给探花郎穿小鞋,那是穿得上的。 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有我宁致远含泪送簪花! 宁致远忍辱负重地将御赐的簪花送了出去。 呜,传家宝没了。 顾娇得了三朵簪花,成为昭国开朝以来第一个集齐三朵簪花的女子,一时风头无两,竟是将太子妃都比了下去。 萧六郎是新科状元,他是今日最受瞩目的男子,而顾娇无疑成了今日最受瞩目的女子。 民间多少热议自不必提。 打马游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又在新科状元的率领下穿过长安街,到达京兆府,登基名册,享用午宴,之后就能回家了。 “六郎,我总觉得不真实。”京兆府的大堂中,冯林心潮澎湃地对萧六郎说,“一路走过来,看到那么多人庆贺,我……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 他的风光比起状元还是不值一提的,但他也从没想过去和状元比,起先中了同进士的失望早在打马游街的过程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满腔热血,只想尽自己绵薄之力报效朝廷! ------------ 258 进展(二更) 萧六郎其实也有一种恍如隔世、不尽真实的感觉。 去了皇宫那么多次,头一次从午门的正门出来,这是只为皇宫的主人开启的门,然而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出来时也有资格走一次。 以为不在意的。 真正出来的一瞬,还是感觉自己不一样了。 不过他没冯林这么激动,他还是比较冷静的。 他对冯林道:“报效朝廷,多的是机会。” 冯林小声道:“可我不想回县城去谋个官职,我想留在翰林院,我真羡慕你,能直接进翰林。” 状元不是士的最高级别,翰林才是。 有句话叫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自古以来都被称作是储相之地,庄太傅也好,袁首辅也罢,就连老祭酒也都是翰林院出来的。 进了翰林不一定能出人头地,可如果不进,那么作为文官,基本上就没太大盼头了。 萧六郎道:“二甲进士与三甲进士下月朝考,只要考上庶吉士就能留在京城,三年后散馆,成绩优异者也是能进翰林院的。” 冯林也只能这么期待一下了。 却说顾娇目送完自家相公离开后,没立刻去找柳一笙,因为她不知道柳一笙住哪儿,只能等柳一笙上门找她。 但她也没回医馆。 她去了清风楼。 清风楼这回赔惨了,押安郡王的人特别多,押袁宇的人也多,就是没多少押萧六郎的! 顾娇的五千两,一下子变成了两万五千两,这还是因为后期来了十几个铤而走险走偏财的,不然赔率能更高。 再者,那些押庄月兮与顾瑾瑜得簪花的,也输得裤衩都不剩了。 赔率最高的是顾娇,孤零零的簪花榜上,只有两个人下她的注,一个是庄梦蝶,一个就是安郡王。 安郡王挣了一笔,可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庄梦蝶也高兴不起来,早知道这丫头能赢到簪花,她就不押一个铜板了嘛,她把全部的身家押上! 顾娇高兴呀,清风楼给的是现银,她用麻袋装着白花花的银子,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碧水胡同也得了萧六郎高中状元的喜讯,上门贺喜的人快把门槛踏破了。 “哎呀,霍大哥,你们俩口子是咋养孩子的?六郎咋就这么厉害呢?我家那小子,让他念书比要他的命还难呐!”赵大爷想到自己那成天只知道鬼混的小儿子,真是这儿子是白生了。 “快别这么说,阳哥儿挺好的。”老祭酒安慰赵大爷,都忘了在心里向先帝告罪——他和太后不是两口子,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老太太今儿高兴,打牌都故意放水,让街坊们少输了一点钱。 姚氏也乐得合不拢嘴儿,她亲自下厨做点心,怀孕之后她就很少下厨了,今儿实在激动,房嬷嬷拦都拦不住。 房嬷嬷只好去给她打下手。 姚氏做的是桃酥,几个孩子不大爱吃,可她发现萧六郎挺喜欢。 她一边和面,一边道:“最初我是看他对娇娇好,又是个勤奋肯吃苦的,但我也万万没料到他能高中状元,这下娇娇就是状元娘子了!” “可不是吗?”房嬷嬷笑着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火。 老实说,房嬷嬷起初是不大好看姑爷的,她与顾侯爷一样都觉着姑爷配不上大小姐,大小姐尽管是乡下长大的,可到底是侯府血脉。 姑爷有啥呀?要家世没家世,还是个小瘸子。 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还有句话叫百无一用是书生,她总担心这姑爷啊到头来一事无成,大小姐跟着他得受委屈。 万幸她心里不乐意,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过,不然得罪了状元姑爷,日子就尴尬了。 顾娇与小净空是先到家的,看着她用麻袋装回来的银子,众人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萧六郎却是一直到天黑了才被人送回来。 不是冯林,也不是林成业,是今天才被萧六郎坑了一把的宁致远。 今儿是所有进士的大喜日子,按理都是要喝几杯的,萧六郎是新科状元,那就更少不了他的酒了。 萧六郎就没喝过酒,酒量菜得不行,可若单单是午宴上那几杯水酒倒是不至于把灌醉,问题是宴会散去后,他们一些人三三两两又去了其它地方。 什么地方就有点难以启齿了。 萧六郎不愿待在那里,执意要回家,大家不乐意了,让他自罚三杯才肯放他走,这家伙也真是敢喝呀,喝完就喝倒下了。 宁致远是有家室的人,他也不爱那种场合,于是提出送新科状元回去。 “在往左是吧?是不是那条胡同了?”马车上,宁致远问萧六郎。 萧六郎醉得不理人。 宁致远摇摇头,让车夫往前走,许是走得有些急,刚到胡同口差点撞到人。 是两个女子,一个穿着道袍,一个穿着紫衣。 “对不住对不住!”车夫忙给人道歉。 宁致远也掀开车帘,下车冲二人躬身致歉:“两位姑娘没事吧?抱歉,在下太着急赶路,冲撞了姑娘。” 宁致远还穿着榜眼的官服。 紫衣少女一眼认出了他,笑着在道姑耳畔说道:“姐姐,是那个黑探花!” 宁致远:我黑吗?! 然后他的脸就更黑了。 道姑给了紫衣少女一个警告的小眼神,紫衣少女吐了吐舌头。 道姑收回目光,对宁致远微微欠了欠身:“无妨,告辞。” 说罢,牵着妹妹的手走了。 二人与那辆马车擦肩而过时,夜风骤起,吹开了马车的车帘,露出半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少年。 月光流化,落在他红色的绯罗锦状元服上,映出一片似有还无的霞光,他闭着眼,五官精致如玉,带着淡淡的醉意,俊美得令人窒息。 道姑是在道观长大的,自认为是断了人间的七情六欲,可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着实令人动心。 当然了,她也就是看看,她可没忘记这个少年是有主的。 她不惦记别人的东西。 二人走远了,紫衣少女才突然回过神来,摸着发烫的脸颊道:“姐姐姐姐!你方才看到了没?马车里的是新科状元!天啦!他也太……” 太什么? 紫衣少女突然找不到词来形容,她的心砰砰直跳,白日里远看,已经觉得他够俊美了,方才那么近距离的观看,才发现何止是俊美?简直是要迷死人啦! 她激动地晃着道姑的手:“姐姐姐姐!” “你没机会。”道姑泼了盆冷水。 紫衣少女心碎一地:“呜呜~” 二人都上了自己的马车,宁致远也将酒醉的萧六郎扶下了马车。 几人都没注意的是,就在巷子里的另一头,还停靠着一辆马车。 太子妃坐在马车上。 她是路过,不小心看到当朝榜眼下车向袁家的一位千金以及一个道姑赔罪。 她知道三鼎甲是哪几人,只不过,她没去看状元打马游街,因此并不认识宁致远,认出他的身份全靠他的官服。 一个其貌不扬的探花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她都打算离开了,可宁致远却从马车上扶下一个少年。 那是……新科状元,也是……他。 太子妃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十三四岁的小侯爷还只是一个刚褪去孩子气的小少年,他很招人喜爱,却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爱。 眼前的少年有着与他几乎一样的脸,却又似乎完全不一样了,个子高了,五官长开了,有少年气,也有了男子力,开始散发出了男人的魅力。 咚咚咚! 宁致远叩响了一户人家的院门。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找谁呀?” “请问,这是萧六郎的家吗?”宁致远问。 “哎呀,这不是六郎吗?”刘婶子认出了萧六郎,忙跑出来,往前奔了几户,道,“娇娇!六郎回来了!” 随后,太子妃就看见一个青衣少女从一个宅院里出来,快步来到宁致远与萧六郎面前,从宁致远手中接过萧六郎。 萧六郎醉得有点厉害,女子的手揽上他腰肢的一霎,他却警惕地睁开了眼。 “是我。”顾娇说。 “娇娇?” “嗯,我在。” “唔……”萧六郎放弃抵抗,被顾娇扶着回了院子。 顾娇应该是向宁致远道了谢,可这些太子妃都没留意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顾娇那只搂住萧六郎腰肢的手臂上。 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烦躁。 “太子妃?”一旁的女官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太子妃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帕子都被自己撕坏了,她松了松手,笑道:“方才肚子有些难受,回宫吧。” 女官忙道:“奴婢赶紧给您请御医。” “嗯。”太子妃点头。 她最后看了眼夜色中相扶相持的二人。 他不是阿珩,不是。 阿珩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也不会让别的女人亲近自己,永远都不会。 顾娇把人扶进了院子。 萧六郎醉成这样,自然不能与小净空睡一屋,万一夜里有什么状况,小净空会吓到,而且也照顾不了。 顾娇将萧六郎扶去了自己屋。 她扶着萧六郎躺在自己床上,摘了他头顶的官帽,四月底已经不冷了,这身厚重的状元袍穿在身上,又沉又闷。 萧六郎都出汗了。 顾娇去打了水来,打算给他擦擦。 刚一坐下,就听见他含糊地说:“娇娇,我热……” 平日里他说话清清冷冷的,眼下醉了,突然就带了一丝撩人的磁性。 说起来,刚到这里时,他的变声期还没过,听上去不难听,但也算不上太动听。 后面渐渐的,他的嗓音成熟了,只是顾娇天天与他在一块儿,没太察觉出此变化。 直到方才那一嗓子,顾娇一个激灵,耳朵都酥了! 顾娇放下水盆,去解他的衣扣,刚解开领口,便露出他修长的脖颈,脖颈上精致的喉结动了下。 有点诱人。 顾娇:“……” 顾娇凭着强大的意志力给他解了衣扣,脱去厚重的官袍,随后顾娇开始给他擦脸。 他喝了酒,脸颊有淡淡的潮红,唇色很润,有被酒润泽过的水光。 许是被擦醒了,他缓缓睁开了眼,眼神透着几分迷离,勾人得不行。 顾娇:我没流口水,没有没有没有。 萧六郎醉意朦胧地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顾娇诚实地说道:“你好看。” 他轻轻一笑:“哪儿好看?” “哪儿都好看。”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顾娇瞄了眼他红润的唇瓣,在心里默默加了句,唇也好看,最好看。 他躺在床上看着她,露出了平日里绝不可能出现的迷离而诱人的眼神,他勾了勾唇:“就只看看吗?” “嗯?”顾娇一愣。 下一秒,他抬起修长的手臂,如玉的手扣住了顾娇的后脑勺,不重不轻刚刚好的力道,带着她朝自己覆了下来。 ------题外话------ 别问,问就是亲到了,实锤。 土拨鼠尖叫在哪里? ------------ 259 好吃(一更) 顾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但她没有抵抗。 他带着灼热的手心扣住她后脑勺的一霎,她就好似不会动了。 她睁大眼,由着他的动作覆了下去。 活了两辈子,从没与人如此亲密过,也从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放肆过。 她的代号是影,是组织里的杀人机器,她喜欢收集帅哥,但从来只过过眼瘾,因为教父说,男人是毒药,又苦又涩,装在瓶子里看看就好。 可是今晚,她尝到了这颗毒药。 软软的,润润的,带着一丝花酿的酒香与独属于他的清甜,一点也不苦。 教父骗人。 男人明明就很好吃。 ……唔,不对,是他很好吃。 夜色温柔,月光轻柔。 顾娇虚虚地压在他身上,单手托住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脑子里回味着方才的滋味,唇角微弯。 萧六郎睡着了,胸口轻轻起伏,鼻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 少年的身躯带着蓬勃的朝气,骄阳似火,灼得整间屋子都仿佛被热浪滚过。 睡着了吧?那自己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趴下身,一只小胳膊搂住他的手,在他耳畔邪恶一笑,蛊惑地说道:“哥哥的腰不是腰,是夺命三郎的弯刀。” 萧六郎呼吸均匀。 顾娇又瞄了眼他修长的大长腿,两根手指调皮地爬上去,啾咪啾咪走了几下,继续在他耳畔道:“哥哥的腿不是腿,是塞纳河畔的春水。” 说完,咻的将小脑袋扎进被子里。 萧六郎睡得香甜。 顾娇胆子渐大,从被子里钻出来,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真、好、吃。” 然后就趴在他身旁,闭上眼,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一道热气靠过来,唇又被轻轻地压了一下。 唔,一定是太好吃了,她都做梦了。 …… 顾娇不知道的是,她睡着后还真做了个梦。 她又梦见了萧六郎,这一次并不是任何不可言说的画面,而是萧六郎去皇宫参加鹿鸣宴。 鹿鸣宴是皇帝在放榜第二日为广大进士们设的宴会,一是庆贺昭国学子考上进士,二是展示天子礼贤下士,同时,也与进士们缔结关系,不论进士们从前师承何处,鹿鸣宴后,便都是天子门生了。 萧六郎以寒门学子的身份高中状元,惹来不少人红眼,正所谓人红是非多,黑他的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 梦境前半段都是萧六郎在遭受某些人冷嘲热讽,萧六郎自己并不在意,因此严格说来并不算什么打击,但很快,萧六郎受到了太子召见。 在去东宫的路上,树下突然掉下来一只白猫,好巧不巧地落了萧六郎的肩膀上。 也是梦到这里顾娇才知道萧六郎原来讨厌猫,萧六郎本能地将那猫甩开,那猫被扔在地上,嗷呜了一嗓子,随后受了惊吓似的窜出去。 恰巧此时,宁王妃打附近路过。 受惊的猫撞在了宁王妃的肚子上,一下子将她撞倒了,宁王妃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本就怀相不佳,这么一摔,孩子没了。 白猫是因为萧六郎才受惊的,萧六郎无可避免地背上了谋害皇孙的罪名,才当了一天新科状元,就被皇帝褫夺了功名,还被打入昭狱。 这种情况是最无奈的,因为就连皇帝都明白萧六郎不是故意的,可不是故意又如何?误杀难道就不是杀吗? 宫规如此,只能怪他自己倒霉。 顾娇这个梦做的憋气,难得没被体内的生物钟吵醒。 睁眼时天已亮,萧六郎已经不在屋里了,椅子上的绯罗锦状元官袍显示着他昨晚的确是歇在这里。 顾娇穿戴整齐去古井旁打水洗漱。 水却早已备好,是她的铜盆,盆沿上放着她的巾子,水面微微冒着热气,像是刚刚才倒的。 房嬷嬷端着一簸箕干辣椒走过来,回头望了望灶屋,笑着对顾娇道:“姑爷准备的,听到你房里的动静,立马就把热水备上了。” 顾娇:相公真好。 萧六郎这会儿正在灶屋给姚氏打下手,姚氏昨日给萧六郎做了他爱吃的桃酥,奈何萧六郎晚归没吃到,她今早又起来给他做。 萧六郎过来帮忙,姚氏不让,哪儿有当了状元还往灶屋里钻的? 可姚氏不让萧六郎干这个,萧六郎就去干别的,浇菜地、收拾鸡笼,总之不闲着,她也就拿萧六郎没辙了。 很快,家里人陆陆续续都起了,顾琰与顾小顺给姐夫道了恭喜,小净空难得的没有挑剔什么,毕竟那朵花花还是挺好看的。 三朵簪花里,状元簪花做工最复杂,质量最优,也就最漂亮。 考状元就有漂亮花花,小净空在心里将二者划了等号,越发坚定了自己将来一定要考状元。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六国神将给自己树立的考状元的初衷竟然只是为了一朵花花。 老太太给了萧六郎一个红包,也给了顾娇一个。 老太太发红包的原则是,六郎有的,娇娇也有,六郎没有的,娇娇还是有。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早饭。 萧六郎坐在顾娇对面,二人的互动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尤其萧六郎,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眉目清冷从容,仿佛早已不记得醉酒时发生的事。 小净空吃着碗里的小包子,突然歪着小脑袋咦了一声:“娇娇,你和姐夫的嘴好红呀,你们吃什么啦?” 所有正经一瞬瓦解,萧六郎唰的红了脸。 吃过早饭,萧六郎送小净空去上学,他上午去衙门登记户籍——高中状元后,他的户籍要转入翰林院,从今往后,他也是拥有京城户籍的人了,据说这是三鼎甲才有的待遇。 中午老祭酒要带他出去一趟,见个友人,下午不回来了,直接赴鹿鸣宴。 顾娇问清了他的行程,没说什么,目送他出门后转身去了医馆。 萧六郎办了户籍,又见了一位朝中的阁老,下午才进宫。 此时时辰尚早,可太和殿已经来了不少进士,正在相互交谈,这其中一部分人日后或会成为同僚,提前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冯林三人昨夜没有提前离场,看了不少尽兴的莺歌燕舞,过了一把风流才子的瘾,今天三人都起晚了,不过还是要比萧六郎早到一步。 “六郎!”冯林正要跨进太和殿,余光一瞟就看见了萧六郎。 三人中,冯林与萧六郎认识的日子最久,欠萧六郎的最多,也和萧六郎一起过最多,所以他总是能第一个发现萧六郎。 “六郎。”林成业也小化身迷弟上前打了招呼。 唯独杜若寒撇嘴儿哼了哼。 “你昨天喝多了,没事吧?”冯林关切地问,随后他挺惭愧,“昨天我该送你回去的。” “咳,没事。”萧六郎正色道。 杜若寒哼道:“我就说他没事吧?人家是有娘子的人,回去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要你瞎操什么心?” 萧六郎面色微赫,清了清嗓子:“进去吧。” 四人进入太和殿。 昨日萧六郎提前离场,惹了一些人不快,世道如此,你太干净,就会衬得别人不干净。 “有什么了不起?也不想想他这状元究竟是怎么来的!” “你小点儿声,当心让人听见。” 太和殿中,几名进士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侃侃而谈。 嗤之以鼻的人叫王渊,来自江南世家,与林成业一样是家中庶子,但比林成业有名气有出息,他在春闱中考进了前十。淑妃就是押注他做探花,结果他殿试却并未得到皇帝的青睐。 那一份进了前二十却被皇帝剔出来的考卷就是他的。 最终他排名七十五,在二甲吊了个车尾。 听到周围的进士劝他,他非但不听,反而更不屑地说道:“为什么怕被人听见?我又没有说错!只许他做,不许人说?他不就是因为长得像宣平侯过世的小儿子所以才得了宣平侯几分垂怜吗?真把自己当小侯爷了!” 到底是在皇宫,王渊不敢说得太露骨,否则就是公然质疑皇帝不公。 可他不在这里说,不代表没在别处说,其实昨晚萧六郎与宁致远前脚刚走,后脚有关他的传言便在楼子里不胫而走了。 于是殿试当日宣平侯赶来为萧六郎正衣冠的事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仅如此,萧六郎过往的成绩也被统统扒了出来。 “他是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考进天香书院的,之后也一直倒数,就这样他在几个月后的县试中竟然拿了案首,你们敢信吗?。” “这是为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天香书院的院长是老祭酒的大徒弟、小侯爷的大师兄啊!他长得像小侯爷,所以黎院长才对他有了几分看顾,买通县令,让他得了案首。” “那……府试呢?” “府试就更不用说了,府试的主考官是庄刺史,庄刺史你们都听过的吧?曾是太子妃的老师,小侯爷与太子妃一块儿长大,也上过庄刺史的课,算庄刺史的半个学生。你们说,庄刺史看到这张脸,能不记起小侯爷?” “那……院试他为何没拿案首了?” “因为院试的案首是庄太傅家的亲戚贺惊鸿啊!谁敢动他?” 这话简直毫无逻辑。 且不说萧六郎本就是院试第一,反倒是贺惊鸿使了手段将萧六郎的考卷调换了,就算萧六郎真是不择手段上位,那为何院试输给贺惊鸿,乡试又赢了贺惊鸿? 小小院试都怕,大的乡试反而不怕了? 这番对话是在昨夜传开的,冯林与林成业那会儿喝多了,记得不大清楚,可这会儿被王渊一嘲讽,什么都记起来了。 二人气得火冒三丈,冲上去就要与王渊理论,被萧六郎拦住了:“不要在皇宫闹事。” 冯林咬牙:“可是……” 杜若寒看了看萧六郎,对冯林与林成业道:“他自己都不生气,你们气什么?再说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还能把他们的嘴缝上不成?” 寒门学子高中状元,动了多少人的地位,诋毁与抹黑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伤害而已,真正的排挤还在后头呢。 鹿鸣宴快开始了,众人找到各自的位子就坐。 关于座位的排序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过大家约定俗成的会按照成绩去坐,譬如左下首处是状元、榜眼与探花,右下首处是二甲第一名的传胪以及三甲第一名的传胪。 然而安郡王迈着受伤的步子进入大殿后,却并没坐在萧六郎的下首处,而是走到对面,坐在了原本属于二甲传胪的位子。 如此泾渭分明,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与状元郎各自为政四个大字了。 他不坐在萧六郎身边,也没有别人敢坐,萧六郎身边的位子于是空了下来。 探花的位子也空着,宁致远还没来。 宁致远来得晚,他发现榜眼与探花的位置都空着,他看了眼早已在对面就坐的安郡王,没说什么,默默地坐在了萧六郎身边。 ------------ 260 宠夫(二更) 看到他放着自己的位子不坐,却坐在了萧六郎身边,众人都很诧异。 然而转念一想,他昨晚离席得早,今天又入席得晚,怕是没听到有关萧六郎的那些言论。而他又来自寒门,不知座位的规矩,只怕以为状元与榜眼就是一边一个顶头坐的。 这就是寒门学子的悲哀,看不清形势,拎不清规矩,无意中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不过众人到底最厌恶萧六郎,对宁致远的仇恨值并没有多少,宁致远要容貌没容貌,要背景没背景,与萧六郎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众人很快再次将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萧六郎的身上,不时小声交头接耳,大致都是在非议萧六郎的不是。 萧六郎正襟危坐在垫子上,好似没听见,也好似听见了也选择忽略。 大殿闹哄哄的,他的身影却有些单薄。 宁致远喝了口茶,突然对他道:“我去礼部查过试卷了。我看过你的文章,你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状元,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安郡王的策问也做得很好,但是比起你,少了几分赤子之心。我想,这才是你真正打动陛下的地方。反倒是我,我的策问稍逊袁宇,可最后是我拿了第三,他拿了第四。可能是因为袁宇是袁首辅的孙子,他很容易出人头地,而我这样的寒门学子,若不考中三鼎甲,就几乎没希望飞黄腾达了。” 萧六郎微愕地看了宁致远一眼。 昨天自己那么威胁他了,他竟然还能对自己讲出这番话。 看来他也不是不清楚那些流言蜚语。 萧六郎淡淡地移开视线:“还有胆子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不怕引火上身吗?” 宁致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如果没有你,现在被排挤的人就是我。” 宁致远同样也出身寒门,他还不像萧六郎入了某位贵人的眼,没有任何人给他撑腰,如果他被排挤,结果很可能是他自己都在京城待不下去。 萧六郎的成绩比他更好,光环比他更大,吸引了所有人的嫉妒,乃至于几乎没什么人有闲心来排挤他。 “你挺住。”宁致深吸一口气,委屈道,“不然你倒了,下个就轮到我了……” 差点就被他感动的萧六郎:“……” 皇帝过来后,众人全都噤了声。 皇帝看到安郡王的座位,倒也没说什么,他落座后,让乐师奏了《鹿鸣》曲,紧接着所有进士合诵《鹿鸣》歌,最后又钦点了三鼎甲各作一首应景的诗,将学术气氛烘托得极好。 鹿鸣宴的膳食是由御膳房统一准备的,这就比小考以及殿试当日的便饭丰盛多了,许多人一辈子没吃过宫廷佳肴,可能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尽管天子威压很可怕,可他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毕竟确实太美味了。 皇帝稍作一会儿便离开了,将现场交给了礼部的官员。 临近傍晚时分,宴会结束,进士们依次离开。 萧六郎与冯林四人一道走出太和殿,刚出去没多久,便有一名太监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请问,这位可是萧状元?” 萧六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太监笑道:“老奴姓黄,是太子殿下的奴才,殿下听想见见萧状元,还请萧状元移步东宫。” 萧六郎顿了顿:“太子为何要见我?” 太监笑了笑,说道:“奴才只是个传话儿的,萧状元有什么疑惑,可以当面请教太子殿下。” 杜若寒蹙了蹙眉。 太子召见是不能不去的—— 冯林倒是很开心:“六郎,太子召见你!” “嗯,我知道。”萧六郎点点头,对太监道,“劳烦公公带路。” 太监比了个请的手势:“萧状元,请。” “你们先回去,不必等我,一会儿刘全会来接我。”萧六郎说罢,与太监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冯林笑嘻嘻地道:“太子殿下是听闻六郎的才华,想要拉拢六郎的吧?” 不怪他这么认为,实在是太子是宣平侯的外甥,萧六郎像宣平侯的儿子,那岂不是就像太子的表弟了吗?一家人呀! 杜若寒撇嘴儿道:“太子娶了表弟的未婚妻,谁知道太子见了像表弟的人是个什么心情?” 冯林浑身一抖:“呀,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 京城,柳家大院。 昔日金碧辉煌的柳府早已被充公,如今的柳家挤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宅院中,说是柳家,其实已经只剩柳一笙一个主子了,还有个小哑奴与上了年纪几乎干不动的老妪。 顾娇踏进柳宅时,柳一笙正蹲在地上,用一支沾了水的旧毛笔在一块从外头捡来的破石板上练字。 他没钱买纸笔,只能用这种方式练习。 看到院子里突然多出来的小身影,他微微惊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与局促,但只一瞬便被一股自嘲所取代。 已经低贱到尘埃里了,还有什么自尊脸面可言? 他继续练字,不理顾娇。 院子里的哑奴却警惕地抓起一根棍子,挡在了柳一笙的身前。 看来柳一笙没少被上门欺负过。 柳一笙冷冷一笑:“退下吧阿奴,你打不过她。” 阿奴不退下,虎视眈眈地瞪着顾娇。 他年纪不大,和顾小顺同岁的样子,顾娇从兜里拿了一块糖递给他:“吃吗?” 阿奴眼睛一亮,有口水流了下来,但他没上前,而是死死守住自己的阵线。 柳一笙嘲讽一笑:“去吃吧,她要想杀你,不必如此麻烦。” 阿奴又犹豫了一番才把棍子放下,像小猴子似的唰的摘过顾娇递给他的糖块,仿佛慢了一秒就会被顾娇给算计似的。 他拿了糖后,掰下来一小口吃掉,剩余的都揣进了自己兜里。 “你来做什么?”柳一笙问。 “你的药。”顾娇将一摞捆好的药包抛给了他,“最后一个疗程了。” “可我已经不疼了。”他指的是自己的胆囊炎。 “不疼也要吃,这是疗程。”顾娇说。 柳一笙道:“我没钱。” 顾娇道:“知道你没钱,卖个消息给我,我就不收你的药钱。” 二人谁也没提赌约与簪花的事,仿佛一起将它忘了似的。 柳一笙练字的手一顿:“你要什么消息?” 顾娇挑眉道:“你们柳家真的造过反吗?” 柳一笙呵呵道:“造过又如何?没造过又如何?” 顾娇摸了摸小下巴:“造过反的话,应该对皇宫很了解,譬如……有什么办法能进入皇宫?” 柳一笙:“……” 另一边,黄公公领着萧六郎往东宫而去,眼看着要路过御花园了,萧六郎的步子突然顿了一下。 黄公公问道:“萧状元,何事?” “没有。” 他好像听到猫叫了,十分细微的声音,却令他汗毛都紧了一下。 黄公公笑道:“没什么事,咱们就赶紧走吧,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萧六郎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榕树上趴着一只白猫,正享受地啃着树上的小鱼干。 二人穿过了御花园,即将路过那株榕树,忽然间,御花园的另一个入口奔来一个小宫女:“哎呀,不好了不好了!来人啦!” 萧六郎转过身去。 黄公公眉头一皱,指了个身边的小太监,道:“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我带萧状元去见殿下。” “是。”小太监麻溜儿地去了。 哪知那个小宫女竟然推开他,一路奔到黄公公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黄公公!您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求求您救救我家殿下!我家殿下快不行了!” “她是谁?”萧六郎问黄公公。 黄公公气坏了,试图挣开那个小宫女,小宫女却将他的大腿抱得死紧死紧:“黄公公!救救我家殿下吧!” 黄公公气急败坏道:“你家殿下的事,杂家如何管得着?你得去禀明陛下!” 小宫女哭道:“我若是能见到陛下,又怎会求到您的名下呢?求您带我去见太子一面!我家殿下虽是质子,可到底是陈国皇子,你们不能对他不管不问呐!我家殿下都病了好久了!” “出了什么事?” 正在御花园附近散步的宁王妃也听到了动静,她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庄贵妃十分看重宁王妃这一胎,特地向皇帝求了恩典,允许她在自己的永寿宫养胎。 黄公公看到庄贵妃走过来,又看看不远处的榕树,眸子里掠过一道暗光,暗骂这小宫女坏事。 陈国质子病了就病了,来这边是做质子的,不是做皇子的,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气死他了! ------------ 261 妙计(一更) “奴才叩见宁王妃。”黄公公躬身行了一礼。 小宫女也忙跪下磕头:“奴婢见过宁王妃。” 萧六郎冲宁王妃拱手行礼,气度从容,神色坦荡。 萧六郎穿着状元服,极容易辨认身份。只不过,宁王妃没见过昭都小侯爷,加上最近庄贵妃为了让她安心养胎,没与她说外面的事情,因此她暂时不知有关这位新科状元的风言风语。 宁王妃客气地颔了颔首,到底是外男,她不便与之过多接触,她的目光落回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宫女身上:“我记得你是陈国六殿下身边的宫女,是你家殿下出了什么事吗?” 小宫女抽抽噎噎地说道:“回宁王妃的话,六殿下病了,一直没有御医来给他医治,奴婢担心再这么下去,六殿下会病出个好歹来……” 宁王妃的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禀明母妃。” 这种事没碰上还好,真碰上了不管也说不过去,况且也权当是给腹中孩子积德。 “是!是!多谢宁王妃!”小宫女磕了几个头,道谢之后起身回去了。 宁王妃也在宫女的陪伴下出了御花园。 “恭送宁王妃。”黄公公作揖,一直到宁王妃消失在小路尽头,他才直起身,对萧六郎笑了笑,说道,“萧状元,这边请。” 萧六郎点头,与黄公公继续往东宫的方向而去。 萧六郎留意到在路过那棵高大的榕树时,黄公公有意无意地往树上瞟了两眼,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然而树上什么也没有。 萧六郎收回目光,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躲过了一劫的错觉,很奇怪。 宁王妃回宫后,将碰上陈国小宫女的事禀报了庄贵妃,庄贵妃对陈国质子是深恶痛绝的,因为他们庄家的子弟曾入陈国为质,在陈国吃尽苦头,她恨不得让陈国质子也体验一把安郡王曾经遭受的痛苦。 不过她也就是心里想想,真让去干什么她还是没那么傻的。 庄贵妃去了一趟御书房,与皇帝说了陈国质子病重之事,皇帝吩咐魏公公安排一名御医过去。 柳家宅院。 阳光独好,柳一笙坐在前院的小板凳上搓麻绳,阿奴与老妪则在一旁编筐子,这是一家人的主要收入来源,一个筐子能卖十个铜板,一根麻绳能卖一个铜板。 若是运气好,他们一天能编四个筐子,搓十根麻绳,这就是五十个铜板,不过由于柳一笙时常被人欺负,所以并不能保证每天都能干活儿。 在柳一笙的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正在撸白猫的顾娇,一个则是一个身着蓝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眉眼与柳一笙有一两分神似,不细看看不出来。 男子容貌俊秀,比起柳一笙少了几分精致,却也算得上是儒雅倜傥的美男子。 他的衣着华贵,与破烂的院子格格不入,与落魄的柳一笙也完全不像一路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坐在藤椅上,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一边优哉游哉地与柳一笙交谈。 “你终于肯联系我了。”他笑着说。 柳一笙搓麻绳挫得满头大汗,也不知是没功夫理他,还是懒得理他。 年轻男子没生气,打开折扇,潇洒地扇了扇,又啪的一声合上,望向顾娇道:“她是谁?” “大夫。”柳一笙终于开口,眼睛盯着手中的麻绳,没去看自己的交谈对象,但就是猜出了他问的是顾娇。 年轻男子用折扇拍着手心,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年头还有大夫愿意理你啊?不是普通大夫吧?” 字里行间,俨然对柳一笙的处境了如指掌。 顾娇撸猫撸得欢,闻言扭头淡淡地看了年轻男子一眼:“当然不是普通大夫,我是神医。” 年轻男子:“……” 你们昭国的女子都这么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么? “知道他是谁吗?”年轻男子这次问的是顾娇。 “柳一笙。”顾娇继续撸猫。 年轻男子勾唇一笑,用折扇指了指柳一笙:“他是我表哥。” “嗯?”顾娇眨了眨眼。 这个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皇宫装了一场病的陈国六皇子。 顾娇本打算自己混进宫的,可柳一笙说她进不去,不过她的消息可以送进去。 然后没多久,这个自称是陈国六皇子的男人就带着抓到的白猫来找柳一笙了。 顾娇看了看柳一笙:“陈国人啊?” 唔,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真的没关系么? 顾娇的反应比六皇子想象中的淡定,不过联想到他自报身份时她也没多惊讶,六皇子也就释怀了。 就是个淡定的小丫头。 顾娇继续撸猫撸猫。 “你还不走?”柳一笙对六皇子说。 六皇子笑着道:“你难得联系我一次,我不上门多坐一会儿怎么行?差点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联系我了呢。” 他说着,转头看向顾娇,半点儿也不避讳自己与柳一笙的关系,“我来昭国做质子,就是为了他说服他和我回去,他不听我的,不妨你帮我劝劝他。” 顾娇:我真的不想知道这么多…… “阿奴,送客!”柳一笙眼也不抬地下了逐客令。 阿奴放下编到一半的筐子,起身来到六皇子身边,冲他行了一礼,示意他出去。 来这种破地方居然也能被赶的六皇子:“……” 六皇子无奈地拍拍藤椅,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白猫太可爱了,胖嘟嘟的,毛色柔软而光亮,顾娇撸得很满足。 白猫也被撸得很舒服,躺在顾娇的腿上,四脚朝天,将最脆弱的肚皮都露给了顾娇。 柳一笙倒是没对顾娇下逐客令,他又搓了会儿麻绳,突然道:“我娘是陈国人。” “嗯?”顾娇撸猫的动作也一顿,扭头朝他看来。 柳一笙低头搓麻绳,本也是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却被生活磨出了茧子与血口:“和元棠的母妃是姐妹。” 哦,原来那位陈国皇子叫元棠。 顾娇明白了,两姐妹,一个入宫为妃,一个远赴敌国做了细作,能培养出这对姐妹花的家族想来并不简单。 “皇帝知道吗?”顾娇问。 柳一笙摇头:“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柳家被定罪时柳一笙还太小,根本没人与他说柳家究竟怎么了,他就看着柳家被抄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最后只剩下他一个稚子,与一个身子骨不大硬朗的嬷嬷。 阿奴是半路捡来的。 柳一笙想了想,又道:“应该不知道吧,不过也不重要了,我已经是丧家之犬。” “你为什么不走?”顾娇问。 柳一笙自嘲道:“走去哪里?陈国吗?在昭国,我是丧家之犬,去了陈国也一样。” 他体内流着一半的昭国血,在陈国眼里,他不干净。 顾娇没再劝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也都有自己的选择,顾娇放下白猫,起身告辞:“我走了。” 柳一笙看着地上一脸迷茫的白猫,问她道:“猫你不带走?” “你养吧。”顾娇说着,不待他讲出那句我可没钱养猫,便拿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它的伙食费。” 说罢,她迈步走出了院子。 柳一笙不明白,撸猫撸了一个时辰,明明喜欢得不行,怎么要养在他这里?那么大的医馆,还养不了一只猫吗? 当然,他只是在心里疑惑一下,并不会去找顾娇询问,他连顾娇为何要去皇宫抓一只猫都没问,又怎么会问这个? 有些人,明明交往不深,却可以彼此信任。 白猫被撸了一下午,突然没人撸它了,它很寂寞,蹦上柳一笙的腿,求虎摸。 柳一笙没功夫撸猫,他忽略它,继续搓麻绳。 “你知道,如果没有及时抓住这只猫会有什么后果吗?” 是元棠的声音。 柳一笙回头一瞧,元棠竟然从堂屋里走出来了,看样子是从后门进来的。 柳一笙眉头一皱:“你还没走?” “说了你好不容易找我一趟,我怎么也得多待一会儿。”元棠在原先躺过的藤椅上躺下,一只手把玩着折扇,另一只手枕在自己脑后,继续方才的话题道,“如果没及时逮住这只猫,那位新科状元会被猫砸到,猫惊了状元,状元也惊了猫。最后,受惊的猫会将路过的宁王妃撞倒。宁王妃有身孕,这孩子多半保不住。新科状元,宁王妃,还有猫的主人,一箭三雕,真是好漂亮的计谋啊。” 顾娇要去抓猫,柳一笙还当真是单纯地抓猫,他困惑地看向元棠:“你怎么知道?” 元棠冲白猫招了招手。 白猫嫌弃地蹦下地,特别不情愿地蹦上元棠的腿。 元棠撸着它道:“因为这是我的猫,有人用鱼干把我的猫骗走了。” 他说着,将白猫拎了起来,凉飕飕地说道,“你个蠢东西,差点连累我,下次再这么容易被拐走,别怪我把你炖成一锅猫肉!” 顾娇的梦只与萧六郎有关,而其中有关白猫以及其主人的下场,她并没有看到。 “喵呜~”白猫心虚地叫了一嗓子。 元棠戳了戳白猫的肚子,猫正心虚,乖乖任戳:“比起你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不该更好奇那丫头是怎么知道的吗?我是事后根据现场的情况猜出来的,那丫头却好似一早就预料到了。” 柳一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了。 元棠神秘一笑:“要不要我去查查那丫头?” 柳一笙正色道:“你最好不要。” 元棠问道:“怎么?你生气?” 柳一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和她没关系,我生什么气?但你去查她,万一暴露了会给她招来麻烦,她好歹误打误撞帮了你。” 元棠想了想,点头:“说的也是。”他望了望天色,“时辰不早了,这下我真该走了,这个给你。” 元棠掏了几张银票放在桌上。 柳一笙不假思索道:“拿走。” 元棠牙疼,他吸了口凉气,不解地看向他:“小丫头给你东西你就要,我给你,你就不要?宁可过着吃不饱的日子,也从不接受我的救济,就这么不想和陈国扯上关系?” “你真要给我?”柳一笙看向他说。 “嗯!”元棠睁大眸子点头。 柳一笙道:“把那只猫留下,别的,带走。” 元棠:“……” 元棠最终还是把银票带走了,因为他知道柳一笙说不要,那就真的宁愿扔了也不会要。 白猫他留下了。 人都走远后,柳一笙才把那只猫放在桌上,同时,目光落在了那个钱袋上。 他犹豫一下,将钱袋拿了起来,打开一看,却发现里头装着的不止是几锭银子,还有三朵簪花。 东宫。 萧六郎见到了太子。 太子看着面前这个身着绯罗锦官府的少年,怔怔的,好半晌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来,走到萧六郎面前,绕着他走了一圈,将他上上下下每根头发丝都恨不得打量一遍。 也不知打量了多久,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就是新科状元?那个姓萧的考生?” “是。”萧六郎目不斜视地说。 相较于太子的淡定,他显得从容许多,毕竟不是第一天入京了,有些事迟早要面对,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设想过许多次,早已学会了镇定。 太子难以置信地回到了主位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张与记忆中何其相似的脸,张了张嘴,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六郎。” “怎么会叫这么简单的名字?” 萧六郎道:“家中长辈并不识字,我初六生的,就叫了六郎。” 太子狐疑地问道:“你说你生辰是初六?几月?” 萧六郎道:“十一月。” “表弟是除夕……”太子呢喃,捏了捏手指,目光落在他的拐杖与腿上,“你的腿是怎么一回事?” 萧六郎:“一两年前受了点伤。” 太子:“好不了了吗?” 萧六郎:“不知。” 是个瘸子其实也就不那么完美了,太子清了清嗓子,又道:“你与宣平侯府什么关系?” “没关系。”萧六郎淡淡地说。 不像表弟,一点儿也不像。 表弟没这么冷漠,表弟很敬重他,见了他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表弟笑起来很暖,不像这家伙浑身上下冷冰冰的。 这是这张脸真的太像了,看到他就仿佛是表弟活过来了似的,唯一就是少了右眼下的那颗泪痣。 太子的脸色有些苍白。 黄公公小声道:“殿下,您没事吧?要不……奴才先带萧状元下去?您改日再传他问话。” 太子摆摆手,示意黄公公退下,再次看向萧六郎正色道:“喜欢吃栗子吗?” “喜欢。”萧六郎说。 表弟不喜欢。 太子又道:“吃辣吗?” 萧六郎道:“吃。” 太子给宫人打了个手势,宫人端来一碗辣肉铺。 萧六郎看了眼那些洒满辣子的肉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如玉修长的指尖夹起一小片,慢条斯理地吃了下去。 太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放过他的任何一处反应。 表弟是不能吃辣的,一点辣味都会辣得狂吐舌头,这种程度的肉铺非呛得面红耳赤不可。 然而萧六郎吃得很轻松。 太子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要松一口气。 萧六郎出了皇宫。 暮色无边,皇城笼罩在一片橘暖的晚霞之下。 刘全的马车停在皇宫附近,萧六郎拄着拐杖走过去,他刚上马车,发现顾娇坐在车里等他。 顾娇靠着车壁,微闭着眼眸,像是睡着了,有些安静,有些乖巧。 萧六郎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柔软的唇瓣,喉结滚动了一下,赶忙移开视线,上了马车。 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顾娇醒了过来,她睁眼,看到他,眼底一下子有了光:“你来了。” “嗯。”萧六郎在她对面的长凳上坐下。 刘全挥动马鞭,车轱辘转动起来。 老祭酒最初买这辆马车时没考虑过会给第二个人用,因此空间不大,两个坐在马车里,气息很快就渗透纠缠在了一起。 四月底的天,真热。 萧六郎心想。 “昨晚……我喝多了。”他说道。 “嗯。”顾娇倒是并不在意。 萧六郎定了定神:“以后不会了。” “嗯?”顾娇不解地朝他看来。 萧六郎没去看她的眼睛,只是拽紧了放在腿上的拳头,正色道:“不会再喝多了……那样对你。” “哦。”顾娇失落。 看着她眼底掠过的一丝失落,不知怎的,萧六郎脑门儿一热:“会在清醒的时候。” 顾娇:“诶?” 萧六郎说完自己都懵了,他发誓他原本不是要这么说的!他是打算告诉她,不会再脑子不清醒对她做出任何孟浪轻浮之举,可话都到嘴边了,怎么变成了另外一句? 会在清醒的时候。 这是人说的话吗? 太孟浪了,真是枉读圣贤书! 萧六郎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不是要……”萧六郎实在对那两个字难以启齿。 顾娇替他说道:“不是要亲亲?” 萧六郎尴尬:“嗯。” 顾娇想了想,对手指道:“那是要睡睡?” “嗯。”萧六郎虎躯一震,猛的摇头,“不是!” ------------ 262 真相(二更) 解释不清了,百口莫辩的那种,科考时脑子都没这么抽筋过。 马车到家,萧六郎几乎是逃一般地下了马车。 顾娇歪了歪小脑袋,开心地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翻到最后一页,写下重要日志:相公想睡我的第一天。 - 去翰林院报道的日子是五月下旬,在二甲与三甲进士朝考之后,国子监那边萧六郎基本不用去了,去也是办理转学手续。 没错,进入翰林院表面是去当官的,其实还是念书,还得考试熬资历。 顾娇没在古代上过学,不过从萧六郎给她科普的情况来看,进士们翰林院,约等于前世的公费读研,三鼎甲是已经保送研究生,并且荣幸成为国家的公务员,庶吉士是三年后还得再考。 考上了,就是国家的公务员,考不上,那抱歉,哪儿来的还得回哪里去。运气好能谋个县令的职位,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就只能在州学或府学任教,这还得是教得好。 杜若寒的学识摆在那里,他考上庶吉士问题不大,冯林与林成业却有些危险,他俩每日都会上门向萧六郎请教。 萧六郎自然不遗余力地教导他们,偶尔老祭酒在这边给老太太做饭,碰上他俩也不会给指导一番。 冯林小声对萧六郎道:“六郎,你姑爷爷很厉害啊,方才那个题目,我觉得他比你讲得还透彻。” 这句话对萧六郎的评价其实是很高的,冯林好歹是在国子监上过学的人,全昭国最顶级的师资力量摆在那里,可冯林依旧认为萧六郎讲得最好。 比萧六郎学识渊博的冯林不是没见过,萧六郎是天才,可到底只有十八岁,他的人生阅历与学识基础摆在那里,可他授课的方法与角度是最令冯林受益匪浅的。 比萧六郎更厉害的,冯林只见过姑爷爷一个。 “嗯。”萧六郎心道,那可是曾经的国子监祭酒,授课能不厉害吗? 冯林叹道:“你姑爷爷这学识,不下场科举可惜了。” 萧六郎:六元及第了解下? 昭国开国以外唯一将大小三元全部拿下的人。 不过这个昭国的顶级大儒此时正老老实实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老太太要吃红糖糍粑,撒白芝麻的那种。 顾娇一大早去了医馆,最近医馆的生意简直不要太红火,一方面是名声打出去了,上门求诊的患者很多,另一方面是药厂的订单多了,他们都快忙不过来了。 江石的身体差不多痊愈了,只是在病床上躺得太久,加上动了一些手术,需要做一段日子的复健治疗。 顾娇将复健的动作与要领教给了宋大夫,由宋大夫每日两次带着他做复健。 “哥哥痊愈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吗?” 宋大夫与江石在顾娇的院子做复健,小江梨在一旁看着,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江石的身子微微一僵。 宋大夫笑着道:“小江梨舍不得离开吗?” “嗯。”小江梨认真点头。 她与哥哥流浪了太久,从一个地方被卖到另一个地方,经常吃不饱穿不暖,还遭人毒打。 来医馆后是她这几年过得最开心的日子,没人欺负她和哥哥,她每天都吃得很饱,也睡得很好,医馆的人都很好。 “我会干活,我可以留下来吗?”小江梨问。 宋大夫哑然,他虽然也很喜欢兄妹俩,可这不是他们医馆想留就留的呀,俩兄妹是黑户,出院后必须被遣回户籍原地,这是王法,他们医馆没资格让他们俩落户。 江石对小江梨道:“别说了,出去玩吧。” 小江梨叹气:“好吧。” 小江梨去柜台帮忙抓药,顾娇今日坐诊,一上午看了几十号病人,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却又来了一位贵客。 “顾姑娘。” 蔫哒哒的小语气,正是多日不见的瑞王妃。 瑞王妃有四个月的身孕了,体态圆润了些,脸颊也有了肉,面色红润,只是衣裳宽大,并不太显怀。 顾娇给她把了脉:“脉象很稳,胎儿很健康。” 瑞王妃的面上却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她情绪低落地说道:“我大嫂的孩子没了。” 她今天本就不是来找顾娇诊脉的,她是来吐苦水的,在府上没人可以交心,在宫里更要谨言慎行,思前想后也唯有顾娇这里能够让她放下所有戒备。 顾娇问道:“你……哪个大嫂?宁王妃吗?” 杜家大少奶奶也是她大嫂。 瑞王妃闷闷地点头:“嗯,就是宁王妃,她昨日夜里不大舒服,一晚上没安寝,早上宫里就传出消息,她滑胎了,是个成型的男胎。” 顾娇对此并不意外。 在那个梦境里,宁王妃的怀相就不大好,有没有被猫撞倒胎儿都会落掉,只是迟或早。 瑞王妃难过地说道:“他们都在责怪宁王妃,说她不该偷吃那个辣椒,可吃辣椒有什么错?我也吃了,那么多有身子的女人都吃了……这是她第三次落胎了……还不知以后究竟能不能再怀上……” 多少人盯着宁王妃的肚子,宁王妃也知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她背负了太大的压力,这对孕期而言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顾娇递给她一方帕子:“你自己也怀着身子,别太难过。” “嗯……”瑞王妃接过帕子,一边哭,一边努力平复情绪,“你说的对……我……我不能难过……我不能动了胎气……” 瑞王妃在顾娇这儿哭了一场,心里好受了些。 顾娇原本认为,白猫的事件是有人想借萧六郎的手除掉宁王妃的胎儿,一石二鸟或三鸟,可如果宁王妃的胎像差到了自然就能流产的地步,那就根本无需动手了。 所以昨天的事,究竟是有人想除掉宁王妃的胎,还是宁王妃那边想用一个压根儿保不住的胎去栽赃别人,不得而知。 宁王妃那边的目标显然不是萧六郎,否则方才在御花园就已经出乱子了。 宫廷的内斗,顾娇不管。 她只在意那个用白猫惊吓萧六郎的人。 对方似乎对萧六郎很了解,还知道他怕猫。 “瑞王妃。”顾娇顿了顿,问她道,“宣平侯府有人怕猫吗?比如宣平侯,和他的几个儿子?” “这个……”瑞王妃绞尽脑汁想了想,“宣平侯定然是不怕的,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他才不怕那些阿猫阿狗,至于说他的儿子……我不太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顾娇说。 “哦。”瑞王妃倒也没怀疑,她道,“我们杜家与宣平侯府往来不多,倒是温琳琅那个女人……咳咳。” 话到一半,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压了压音量,改口道,“太子妃时常去宣平侯府,她与小侯爷自幼订了亲,俩人青梅竹马长大,她对侯府的人比较了解。” 顾娇若有所思道:“我听说太子妃出身不高,为何能与宣平侯府结亲?” 瑞王妃撇嘴儿道:“还不是因为她小时候救过小侯爷。那是我五岁时的事了,温琳琅……咳,太子妃也五岁,两岁的小侯爷掉进了冰窟窿,是太子妃趴在冰面上,两只手一直拉着他,没让他沉下去。后面小侯爷得救了,太子妃的一双手却在冰水里泡坏了,听太医说,想保命就得把手砍掉。大概信阳公主与宣平侯都觉着欠了人家,所以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吧。不过后面宣平侯府找来了昭国最好的大夫,把太子妃的手治愈了。” “这样吗?”顾娇喃喃。 瑞王妃哼道:“她与小侯爷小时候的感情很不错,你知道她为什么能拜庄羡之为师吗?对了,你还不知道她拜了庄太傅的第四子庄羡为师的事吧,也是看在信阳公主的面子上才收她的呢。我承认她有天赋,但如果没有宣平侯府与信阳公主府,谁知道她温琳琅是谁?可你瞧瞧她都做了什么?小侯爷一死,她就嫁给了太子!” 顾娇不反对一个人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但前提是她不要伤害到别人。 瑞王妃讲着讲着就歪了楼,开始吐槽各种太子妃。 顾娇想了解的已经了解了,心里差不多有了数。 下午,她去国子监接小净空放学。 小净空是与秦楚煜和许粥粥一起出来的。 自打上回在东宫闯祸群殴了茗儿一顿后,三人许久没去皇宫祸祸了,可今天,秦楚煜又忍不住了。 他在皇宫的一棵大树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鸟窝,他想和小伙伴去掏鸟窝。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到顾娇面前,抱住顾娇的腿,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娇娇,我想你啦!”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小净空仰起头,巴巴儿地望向顾娇道,“娇娇,我能去皇宫玩吗?” 上次的事,宣平侯没告状到顾娇这里来,顾娇并不知道几个孩子在皇宫闯过祸的事,不过就算知道了顾娇也不会因噎废食。 皇帝在顾娇这里掉了马,作为皇帝的儿子,秦楚煜是个什么身份顾娇也就心知肚明了。 顾娇没着急答应,而是问道:“你家人同意吗?” 秦楚煜点头如捣蒜:“同意的同意的!不信一会儿我嫂嫂来接我!你可以问她!” 说曹操曹操到。 太子妃的马车停在了国子监门口,一个小太监自马车上走了下来,来到秦楚煜面前,轻轻地笑了笑:“七公子,我来接你们了。” 秦楚煜忙问道:“我嫂嫂来了吗?” 小太监一愣,笑道:“少夫人……今儿突然有点事,来不了,让小的来接你。” 秦楚煜郁闷极了:“说好了来接我的啊……她怎么可以食言?” 小太监忙道:“少夫人不是食言,实不相瞒,少夫人是去给小公子买芝麻饼了,小公子不是说很爱吃上回的芝麻饼吗?” 听到是给自己买饼子,秦楚煜释然了:“那行,我们先过去!” 秦楚煜与小净空都打算上马车了,许粥粥却有点儿犹豫。 自打被他老爹领回家揍了一顿后,他老爹就教训他,不许他再去皇宫惹事了。 他有点儿不敢去。 小净空道:“要不去我家吧!我家附近有个果园,那里也有鸟窝可以掏!” 许粥粥没意见。 秦楚煜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你们坚持,那好吧。”他对小太监道,“我玩一会儿再回去!” 小太监:“哎,可是……” 可是啥呀? 秦楚煜已经甩掉身上的书包,拉着两个小伙伴飓风一般地跑掉了。 明明就是个小胖子,也不知怎么跑这么快的。 顾娇摸了摸下巴,没能跟着蹭进宫,真遗憾。 顾娇跟着几个小家伙去了果园,有许家与宫里的太监看着,不必顾娇操什么心。 家里的米粮与香料恰巧用完了,顾娇打算去集市上采买一些,不料集市上的香料卖完了,长安大街上还有个香料铺子,距离这里并不远。 顾娇背上小背篓去了长安大街。 长安大街比玄武大街热闹,车马多,行人也多,这会儿又临近饭点,各大茶楼酒楼都飘出令人大快朵颐的香气。 “包子——新出锅的大肉包子——” 有小贩在路边吆喝。 “姑娘,要来个包子吗?”小贩望向顾娇。 顾娇摇头:“不用。” 她径自进了香料铺子,买了点香料,出来时看到有人卖糖葫芦,她又给几个孩子和老太太、顾琰、小顺各买了一串。 小背篓沉甸甸的了,她转身回家,刚走没几步,余光瞟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对方穿着一袭白衣,戴着一个白色带面纱的斗笠,身边跟着两个女官,其中一个她见过正脸。 那是乐馆塌方时的事了。 她被飞霜引到乐馆的地下室,撞破太子妃与宣平侯的会面,那时,太子妃穿的就是这身衣裳,而她带在身边的也正是那名女官。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姑娘,姑娘!” 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追了上来。 顾娇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方才多收了你的钱,给!”小贩讪讪地将五个铜板递给顾娇,“真是对不住啊!” “无妨。”顾娇说。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太子妃不见了踪影。 顾娇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一间茶楼的厢房之中,太子妃见到了一袭重紫宽袍的宣平侯。 宣平侯在官帽椅上上正襟危坐,身边站着怀抱一柄宝剑的常璟。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太子妃吩咐两名随行的女官。 二人应了声是,乖乖地等在了门外。 太子妃进屋,对宣平侯欠身行了个晚辈的礼:“舅舅。” 宣平侯道:“太子妃折煞微臣了。” 太子妃道:“舅舅快被这么说,在这间屋子里,没有太子妃,只有琳琅。琳琅永远都是您的晚辈,给您行礼是应该的。” 宣平侯叹了口气:“你坐吧。” “是。”太子妃在宣平侯对面坐下。 常璟是不会给人倒茶的,他是杀手,他的手是用来杀人和玩弹弹珠的。 他十分高傲地杵在那里。 太子妃睫羽颤了颤,亲自伸手去拎茶壶,宣平侯却快她一步,为她倒了一杯茶。 太子妃温声道:“多谢舅舅。” 宣平侯放下茶壶:“你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 太子妃垂眸,苦涩地笑了笑,抬眸看向他道:“舅舅,他真的不是阿珩吗?” 宣平侯的神色一顿:“刘管事不是告诉过你了?他是我在松县的私生子。” 太子妃落寞道:“但他和阿珩长得那么像……” 宣平侯端起面前的茶杯:“我也希望他是阿珩,我也当面问过他。” 太子妃眸光一动:“他怎么说?” 宣平侯淡道:“还能怎么说?自然说不是。” 宣平侯说着,从宽袖里拿出一张草稿,“这是他殿试的草稿,你看看可像是阿珩的字迹。” 太子妃拿过草稿,仔仔细细地看完,一脸失望:“与阿珩的笔迹完全不一样。我有时候真希望四年前的除夕只是一场噩梦,一睁眼,阿珩还在府里。” 宣平侯紧了紧手中的茶杯。 太子妃愧疚地说道:“抱歉,我不该提起当年的伤心事。” “都过去了。”宣平侯说。 太子妃苦涩地笑道:“如果阿珩能活着回来,公主一定会很开心。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宣平侯道:“没什么别的事,臣先告退了。” 太子妃站起身来,目送他出去。 常璟走在前面,为他拉开房门。 他前脚刚跨过门槛,太子妃出声叫住了他:“阿珩怕猫,舅舅知道吗?如果舅舅想知道他是不是阿珩……” 宣平侯打断她的话:“阿珩死了,世上没有阿珩了。” …… 宣平侯离开后,太子妃在茶楼坐了小半个时辰才下楼。 而就在她走出厢房后,隔壁的厢房门也开了。 顾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顾娇的眼神很危险。 马车停在茶楼旁的巷子里。 太子妃是微服出行,没带多少侍卫,只带了一名大内高手做车夫。 马车就在前面了。 她迈步朝马车走去,眼看着就要上马车了,突然一道小身影自屋顶落了下来,落在她身后,一个麻袋套在了她头上! ------题外话------ 今天万更啦,有月票吗? ------------ 263 暴揍(一更) 套麻袋这种事一回事二回熟,上次套过银子,这次套人也差不多。 太子妃连喊都来不及,便被嗖的扛走了! 却说两名女官明明跟在太子妃身后,可转了个弯的功夫,太子妃就不见了。 太子妃比她俩先拐进巷子没错,但也不至于一眨眼就跑没了吧?这么快的吗? 二人快步来到马车前,挑开帘子,却见车内空空如也。 其中一人问大内高手道:“你看见太子妃了吗?” 大内高手古怪道:“太子妃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女官道:“太子妃刚刚过来了!你没看见吗?” 大内高手道:“太子妃几时过来了?” 女官急道:“明明就是过来了!” 大内高手冷哼道:“过来了我会不知道吗?” “你……” “算了,明姐姐。”另一名姓清的女官摇头,“别争执了,还是赶紧找找太子妃吧,或许她就在附近,是去见什么人了也说不定。” 明女官嘀咕:“太子妃怎么可能撇下我们单独去见人?” 清女官道:“先找再说,分头去找。” 三人分头去找,可这是一条直行的巷子,没有岔道,只停放了不少马车,他们一辆辆马车找过去,全都不见太子妃的踪影。 “你们真的看见太子妃走进巷子了?”大内高手问。 明女官焦急道:“太子妃就在我们前面,她拐了个弯,不是进巷子了是去哪里了?” 大内高手狐疑地抬起头,望了望两旁的屋顶,难道是被人掳走了? 夜幕低垂,晚霞的最后一丝橙光倔强地浮曳在斗拱飞檐上,映出一片炫目的流光。 顾娇足尖轻点,身轻如燕,扛着一个大麻袋自屋檐上飞掠之下,从后门进了碧水胡同附近的的果园。 果园是半开放的,附近胡同的孩子们都爱进去玩耍,若摘了果子得按斤买,比市面上的便宜。 在果园后方有个用马棚改造的工具房,年久失修,漏风漏雨,已经废去不用了。 顾娇吧嗒推开屋门,将麻袋随手扔了进去,半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太子妃被颠了一路,肠子都差点颠断,又冷不丁摔在地上,痛得她惊呼一声:“啊——你是谁?” 顾娇才不和她废话,唰的拿掉她头上的麻袋。 在麻袋里颠了一路,她发髻也散了,珠钗也掉了,整个人都有些狼狈不堪。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前的光线,发现并没有太刺眼,她才望向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劫匪。 居然是一名女子,戴着一张花里胡哨的孔雀翎面具。 她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莫名的诧异:“你究竟是谁?你要做什么?” 顾娇漫不经心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探出手来,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随后,一个大耳刮子呼过去,直接把人呼到了墙壁上。 拿猫吓她相公? 呵呵。 太子妃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虽说她的娘家比起杜家与罗国公府不值一提,可到底也是书香门第,家里的姑娘都是娇养着长大的,之后成为小侯爷的未婚妻,更是众星拱月,没人不巴结自己。 最大的委屈也就是去梁国,遭到了别国的冷落,但那也不是针对她。 被人套麻袋、像拎小鸡仔、还扇了大嘴巴子,这简直不可思议好么? “你……”她跌在地上,冷冷地朝顾娇看来,试图用自己的强大的太子妃气场震慑住对方。 然而—— 不好意思。 顾娇把人抓起来,Duang!Duang!Duang! 一下又一下,像打桩似的,恨不得把她种进地里! “你疯了!我是——啊——” “太子——啊——” “灰——啊——” 太子妃被揍到崩溃,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顾娇的小拳拳从日落揍到天黑,成功把她揍成了猪头。 顾娇吹了吹自己的小拳拳:“我可真不容易,真累呀。” 鼻歪嘴斜的太子妃:“……” 到底是谁不容易?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虚掩的屋门人一脚踹开了,太子妃身旁的大内高手冲了进来。 他看了眼狼狈得面目皆非的太子妃,额角青筋一跳:“住手!放开太子妃!” 顾娇拍了拍手:“哦。” 大内高手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个女娃娃,冲过去便与顾娇交起了手来,他招招都是杀招,二人瞬间缠斗在了一起。 大内高手很快就会发现拦下顾娇是他今晚最大的错误。 其实顾娇揍得差不多,已经准备要离开了,大内高手若是不与顾娇动手,那么他立刻就能将太子妃带走。 可惜,二人打上了。 不愧是大内高手,顾娇一开始还有些难以招架,不过在过了几十招后,顾娇渐入佳境,慢慢与他打成了平手,须臾,又隐隐要占了上峰。 看这架势,一个大内高手怕是制不住这丫头。 制不制得住,顾娇都懒得再去揍太子妃了,可太子妃不这么认为啊,她认为此时不走,一会儿一准还得挨揍,于是趁着大内高手想顾娇拖住之际,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逃了出去。 她运气不错,明明是慌不择路地逃,却遇上了在果园玩耍的秦楚煜。 秦楚煜与小净空、许粥粥甩开了小太监与许家的下人,跑到一棵大枣树下,小净空最喜欢吃这棵树上的枣子了,可惜眼下还没有枣子。 但有个大鸟窝就是了。 “我先爬上去。”许粥粥说。 他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自幼习武,不算太娇惯,爬树嗖嗖的,没一下就爬了上去。 小净空也麻溜儿地上了树。 最后就剩下秦楚煜。 秦楚煜胖胖哒,又娇生惯养,别说爬树了,他连高一点的凳子都爬不上去。 “哎呀,你这样!”小净空急得在他顶上给他演示了一番,“手抱住,腿盘住,先动手,再动脚,小屁屁一撅,就上去啦!” 秦楚煜试了两下,还真爬了一点点。 就在此时,太子妃出现了,她平日里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但人对未知的恐惧总是能淹没理智的,顾娇什么也不图,就一个劲地揍她,弄得她心生胆寒,连自己的仪态与身份都顾不上了。 她看见秦楚煜,如同看见一根救命的稻草,猛地朝秦楚煜扑过去:“小七——” 秦楚煜好不容易才爬了几尺高,一扭头,就看见一张猪头脸,他吓得哎呀一声:“鬼呀!” 一脚朝对方的脸蹬了过去! 太子妃唯一完好的鼻子被秦楚煜蹬歪了,鼻血横流啊! 秦楚煜更是被吓得不轻:“啊啊啊!我不行了!我要摔下去了!” 秦楚煜手脚发软,摔在了地上。 小净空与许粥粥见状,忙爬下去扶他。 太子妃忍住剧痛,捂住流血的鼻子,道:“小七,是我!我是皇嫂呀!你的宫人和马车呢?快和皇嫂离开!” 她一激动,连掩饰自己与秦楚煜的皇族身份都忘了,索性小净空与许粥粥也听不懂,什么黄嫂红嫂的! “啊啊啊!你别过来!”秦楚煜被太子妃那鬼一般的样子吓得在地上连连后退。 小净空是个聪明的小孩子,他结合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瞬间得出了结论:“小七哥哥,粥粥哥哥,她是拍花子!” 当初拐走他与茗儿的哥哥的拍花子就是用的这个套路! 假装与他们认识,说他们是他们家的小孩子,把他们抱走了也没人怀疑! 许粥粥觉得小净空说得很有道理,加上这也确实不是秦楚煜记忆中的皇嫂,于是三人一致认定了这是个拐孩子的拍花子。 拍花子不能忍! 三个小豆丁正义感爆棚,找来棍子将拍花子狠狠地揍了一遍。 于是,继被顾娇的小拳拳暴揍一顿后,太子妃又被国子监三贱客拿小棍棍群殴了。 带头的还是秦楚煜,上哪儿说理去—— - 另一边的宣平侯并不知太子妃的悲惨遭遇,他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车夫是常璟。 马车走到半路,他突然让常璟将马车停下。 “常璟。”他开口。 “嗯?”常璟回头,挑开帘子看他。 车厢内没有掌灯,光线略略昏暗,但街道上有烛光也有月光,自窗帘的缝隙透射而入,落在宣平侯那张被岁月雕琢得越发成熟俊美的容颜上。 常璟脸盲,看不出这人到底哪里好看。 宣平侯叹道:“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常璟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没有。” 宣平侯一脸怀疑地看向他:“什么都没有?” 常璟低下头:“蟑螂。” 宣平侯:“……” 你堂堂暗夜门第一杀手居然会怕几只蟑螂? “脏。”常璟委屈地解释。 常璟很小的时候曾在自己的饭里吃出过几只蟑螂,那是别人故意恶心他的,结果真把他恶心到了,自此看见蟑螂便会想起自己吃过它们,头皮都是麻的。 宣平侯挑眉,颇有些自豪地说道:“好歹阿珩是怕猫,比你有出息。” 常璟嘴角一抽,你在这上面找什么存在感? 话说回来,宣平侯真没料到阿珩会怕猫,仔细一想他这个父亲做得真不称职,连儿子的忌讳都不知道。 宣平侯纠结片刻,把心一横,道:“先别回府,去一趟碧水胡同,还有,给我找只猫来。” 常璟很快就找了一只路边的野猫,宣平侯拎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小野猫,眉头一皱,就这玩意儿能试探出他是不是阿珩? 顾娇与小净空天黑了还没回家,萧六郎决定出去找找,他刚跨过前院的门槛便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门口。 宣平侯坐在外车座上,手里嫌弃地拎着那只野猫。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用这只猫来试探萧六郎的,然而就在萧六郎走出门的一霎,他本能地将这只猫塞进了常璟怀里,并用宽大的身子死死挡住了常璟。 他动作太快,萧六郎没看见那只猫,只觉着他行为古怪。 萧六郎没理他,面无表情地出了巷子。 常璟看着突然被塞进自己怀里的野猫,问道:“不试探了吗?” 宣平侯叹了口气:“不试探了。”至少不用这个试探。 “为什么?”常璟不解。 宣平侯叹道:“我怕万一他真是阿珩。” 常璟看了看怀里的野猫,又看看宣平侯:“是阿珩少爷的不是很好吗?” 宣平侯苦涩地说道:“不好,如果是他,他会被这只猫吓到。” 理解复杂的情绪是杀手的短板,一如顾娇理解不了姚氏在感情里的抉择,常璟也理解不了宣平侯在萧六郎面前的小心翼翼。 常璟问道:“那这只猫还要吗?” 宣平侯淡道:“不要,府里的野猫也统统清理掉。” -- 两名女官最终在果园找到了被当成拍花子的太子妃,太子妃已经不能用面目皆非来形容了,女官们见带头揍人的是秦楚煜,简直不知该怎么办了。 下令捉拿是不可能的,太子妃是皇帝的儿媳不假,可秦楚煜还是皇帝和皇后的嫡亲儿子呢。 再者,被人当成拍花子揍成这样也太丢人了,传出去太子妃的脸还要不要了? 最终,两位女官以把人带去报官为由将太子妃带走……呃不,拖走了。 秦楚煜回宫后还像父皇吹嘘自己打跑一个拍花子的事,得到了皇帝的大力表扬。 庄府。 大夫为安郡王拆了线,换完最后一次药,叮嘱了几句多卧床歇息便拎着药箱告辞了。 下人将大夫送出府。 庄太傅使了个眼色,伍杨会意,走出屋子,从外头将两扇屋门合上。 安郡王靠坐在床头,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受伤的腿,冷静地说道:“时辰不早了,祖父也早点歇息。” 庄太傅眸光微寒道:“宣平侯欺人太甚,这个仇,我迟早会替你报回来的!” 安郡王垂眸,唇角冷笑:“谈何容易?他是陛下的妹夫,也是陛下的大舅哥,又手握兵权,一呼百应,谁能奈何得了他?” 庄太傅的眼神又寒了几分:“若是太后还在朝堂,哪儿轮得到他宣平侯兴风作浪!” 提到庄太后,安郡王倒是没再出言反驳。 那的确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女人,把持了两朝朝政,宣平侯还在玩泥巴时,她便已经是宠冠六宫的皇后。 只是再厉害的人也有马前失蹄的时候,怎的就染上了麻风? 庄太傅冷声道:“萧六郎此人还是你看走了眼,只怕他早就认出了太后,从一开始接近太后的目的就不单纯,可恨我们全被蒙在鼓里,还为了让他把太后带进京城,说服陛下重开了国子监。万幸国子监如今并没落在陛下的手中,尚有挽回的余地。可不论怎样,太后都不能继续留在他们手里了。” 这一次,他没再反驳祖父的话。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沉默片刻,随后才问:“祖父打算怎么做?” 庄太傅掸了掸宽袖:“光明正大地上门,与太后相认!” 碧水胡同,老太太刚打完一场牌,她把牌桌一推:“今天就到这儿,不打了!” 街坊们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 没错,虽是输了钱,但还是打得挺开心。 这主要归功于老太太的赢钱策略,老太太不会每天都和同一桌人打牌,也不会一直只割一个人的韭菜,譬如赵大婶子儿昨日输了,今天她就让她赢一点,有输有赢的大家就觉得很正常。 可若是细细算个账,他们输的是自己的,赢的是同伴的,没人从老太太手里赢走过本钱哦。 老太太伸了个懒腰,去隔壁看看顾琰与顾小顺。 顾琰偷懒趴在床上睡着了,顾小顺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做木工。 老太太很满意。 小顺这孩子,上道。 她对顾琰要求不高,活着就好。 姚氏在做刺绣,六郎那三个在不知在外头干啥,天都黑了还不回。 老太太肚子饿了,去灶屋找吃的。 房嬷嬷去绣楼取衣裳了,晚上是老祭酒做饭。 老祭酒炒了几个家常小菜,炖了一罐芦笋鸡汤,又煎了几个红糖糍粑。 接下来是单独给小净空做的吃食——百合鸡蛋羹、豆腐素肉丸子、青菜炒素虾仁。 “孩子们回了没?”老祭酒摆着盘问,语气熟稔,称呼自然,与赵大爷和赵大婶儿谈起自家孩子时一模一样。 “还没。”老太太开始找吃的。 “这里。”老祭酒似乎一早知道她会饿,拿出单独准备好的一小碟红糖糍粑,这一碟糍粑是撒了白芝麻的,几个孩子都不爱吃撒了白芝麻的红糖糍粑。 老太太也没觉着有哪里不对,她抱着碟子,在小板凳上坐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一个在灶台前忙活,一个在灶台后吃,锅里的油呲呲作响,一屋子酥油葱香。 咚咚咚! 外头传来了叩门声。 “谁呀?”姚氏放下绣活儿往外走。 老祭酒快步走出灶屋,对双身子的姚氏道:“我来我来!” “啊,好。”姚氏乖乖回了屋。 院门其实是虚掩着的,应当不是街坊邻居,否则就直接推门而入了。 “谁呀?”他一边问一边拉开木门。 他一眼看见了门口的庄太傅,眉心猛地一跳,他一把合上门,在墙上抹了把墙灰涂抹在自己脸上,随即再度将门拉开,挤出怪怪的声音问道:“谁呀?有什么事?” 庄太傅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番,显然对他的开了又关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然后就见他满脸尘垢,衣着也朴素,瞬间将他当成了院子里的下人,也就不多拿正眼去瞧老祭酒了。 不然多看几眼,还是能勉强认出一二的。 庄太傅淡道:“把你家老太太叫出来,我有事找她。” 老祭酒千算万算,没算到庄太傅会亲自找上门来,庄太傅不能与庄家人相认。 要知道庄太后失忆前,最疼的后辈就是安郡王,当初安郡王去陈国为质,庄太后气得几天几夜吃不下饭,人都病了一场。 如今六郎夺走了本该属于安郡王的新科状元,若是她被庄家人唤醒记忆,六郎就惨了。 老祭酒挺起胸脯道:“什么老太太?你谁呀?找错人了吧?快走快走!不走我报官了!” “一个狗奴才,也敢挡我家老爷的道!闪开!”庄太傅身旁的护卫一个箭步迈上前,毫不留情地将老祭酒推开了。 老祭酒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万幸一只手伸了过来,及时将他扶住。 他扭头一看,完了,祸国妖后出来了。 老太太看也没看那个护卫,冷厉的目光落在了庄太傅的脸上。 她一身布衣,头上没有多余的珠钗首饰,然而一身尊贵气场仿佛自骨子里迸发而出,就连被她扶住的老祭酒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是与她相处这么久以来,最令人胆寒的一次,比她提刀来打劫自己私房钱时的气焰还要凌厉。 ------题外话------ 就差3票破千啦,看我渴望的小眼神! 今天继续万更 ------------ 264 相认(二更) 老太太觉得此情此景,自己该说一声跪下,虽然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然而不等她开口,那个护卫就已经跪下了。 老太太:“……” 庄太傅也神色激动地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 “你谁呀?”老太太问。 “臣……”庄太傅话到唇边,想起她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改口道,“我是你大哥!你是庄锦瑟,我是庄伯庸,你还记得我吗?” “大哥?”老太太狐疑地看着他。 “是啊!”庄太傅激动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老太太没接他的话,而是看了看身旁的老祭酒,问道:“是你让人推他的?” “这奴才好生不讲理,竟将我拒之门外……”庄太傅很是嫌弃地扫了眼老太太身侧的糟老头子,不知为何,特别特别烦他,看见他与自己妹妹站在一块儿就有一种冲上去揍他的冲动。 老太太看向他,语气有些不耐:“你刚刚说什么?” 庄太傅被这不善的语气弄得一愣:“我说……他将我拒之门外?” 老太太:“前一句。” 庄太傅回忆了一下:“这奴才好不讲理?” 老太太点点头,走到门边,冲庄太傅勾了勾手指。 庄太傅迈步走过去:“妹妹。” 老太太拍拍他肩膀:“转过去,面向外头。” 庄太傅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转过了身去。 下一秒,他只觉屁股一痛,赫然是老太太一脚将他踹了出来,他猝不及防地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老太太便将院门嘭的一声合上了! 奴才? 奴你大爷! 老娘的男人轮得到你来欺负! 庄太傅吃了个闭门羹,知道今日是再也见不着庄太后了,他暗暗咬牙,心有不甘地离开了回了府。 回去的路上,他纳闷极了,庄太后为何如此对他?是不认识他,把他当了恶人,还是在为那个糟老头子找场子? 可笑,庄太后几时对一个奴才这么关爱了?她视人命如草芥,皇朝的公主都能随随便便送出去和亲,居然会为了一个奴才打抱不平? 其实不止庄太傅疑惑,老祭酒也一头雾水。 庄锦瑟拿把刀将他活剐了他都信,可庄锦瑟替他出头他真不敢信。 可不信也发生了。 他又不是傻子,也不会在心里自欺欺人地想,哎呀,她才不是为了我,指不定就警惕那些陌生人。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要点脸成吗? 老祭酒摸了摸鼻梁,讪讪道:“那个……” 完了,想讲句多谢,讲不出来了。 师徒俩一个秉性,忽悠人时高谈阔论不带卡壳的,一到该好好烘托一下气氛的紧要关头,就跟舌头打了结似的。 老太太完全没他的这种小别扭,她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浑不在意地往灶屋走去。 糍粑还没吃完呢,再不吃都凉了。 老祭酒望着她着急的背影,猜到她是去找吃的了,这吃货真的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祸国妖后吗? 老祭酒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会不会庄锦瑟的本性并没有自己看到的那么坏?又或者有些事是自己从前误会了庄锦瑟? 但别的都能洗,她拿先帝的龙体做交易的事儿绝对洗不了! 别的皇后都在绞尽脑汁霸占圣宠,她倒好,把绿头牌往自个儿的坤宁宫一揽,想上牌子先交银子,价高者睡! 她还设了封赏,若怀上龙种,奖励一千两银子,平安生下来,奖励两千两银子。 谁若是生了皇子,还能免费侍寝先帝一次。 她挣了多少银子啊,数都数不清了。 然而更令人气愤的是,先帝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沾沾自喜自己有个如此贤德的皇后,总给他物色美人,庄锦瑟那个贤德后的封号就是这么来的。 等先帝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朝政大权已经旁落在庄锦瑟与庄家人的手里了。 先帝含恨而逝,庄锦瑟废了太子,扶了当今圣上为帝,并开始了自己长达二十年的垂帘听政。 庄锦瑟啊庄锦瑟,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有一天你想起了自己是谁,你是会变回原来的庄锦瑟,还是继续做六郎与娇娇的姑婆? 萧六郎去果园接到了正往回走的顾娇与小净空。 一大一小都十分神清气爽,仿佛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小净空一蹦一跳的,开心极了! 揍了拍花子开心! 遇见娇娇,开心! 今天,又是他神气又神勇的一天哟! 两大一小回了家,顾娇去打水给小净空洗手,老祭酒叫了声吃饭了,开始摆饭。 顾小顺将顾琰摇醒:“吃饭了。” 顾琰揉揉惺忪的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吃,我要睡觉。” 顾小顺道:“吃了再睡。” “不要。”顾琰用被子蒙住头。 突然,一双小冰手伸了进去,唰地捧住顾琰的脸。 顾琰被冰得一个激灵,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小和尚!你皮痒是不是!” 小净空跑到门口,冲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你等着!”顾琰麻溜儿地下了床。 小净空挥舞着小胳膊去告状:“娇娇娇娇!琰哥哥要打我!” 顾琰抓着鸡毛掸子:“你不许瞎告状!明明是你拿手偷袭我!” 两个小主人掐架,院子里的鸡和狗也开始掐架,鸡飞狗跳,每晚如此。 老祭酒心想,若从前敢有人在庄太后面前放肆吵闹,早被拖出去一丈红了,哪像眼下,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晚饭过后,老祭酒见四周无人,问了老太太一个问题:“那什么……你就不怕那个人真是你哥哥?” 老太太给了他一个鄙视的小眼神:“怎么可能?我娘家人不是只剩六郎一个了吗?” “啊……是,是!”老祭酒不敢否认,生怕一不小心说漏嘴儿,可看着对方没心没肺的样子,又突然有些不忍。 他问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还有娘家人,还有权有势的那种,你会不会想要回去?” “你有点儿不对劲啊……”老太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瓜子放在了灶台上,拎起一把菜刀,“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藏私房钱了!” 老祭酒:“……” 有关庄太傅上门的事,老祭酒觉得还是有必要与萧六郎提一提。 夜里,所有人入睡后,萧六郎被老祭酒叫去了隔壁。 当说完庄太傅的事后,萧六郎一丝惊讶都无,老祭酒纳闷了:“你早知道庄家知道?” 萧六郎没有隐瞒:“在乡下的时候,安郡王来过家里。” “竟然那么早……”老祭酒愕然。 安郡王去小县城的事他是知道的,那是在乡试之前,距离如今都快一年了。 老祭酒沉吟片刻:“看来,重开国子监的事也与庄家有关,你考不考得上解元庄家都会让你来国子监,他们对你的情况很了解,知道你一定会带上家人,庄锦瑟就能光明正大地进入京城了。” 老祭酒突然称呼老太太的名讳,萧六郎微愕了一下,看了老祭酒一眼,但老祭酒自己没察觉到不对,萧六郎也就没说话。 老祭酒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着,接着说道:“如今你考上状元,宣平侯又公然表态接近你,庄家人一定是认为你投靠了陛下与宣平侯府,要与他们为敌,所以他们不能再把庄锦瑟放在你手里。看吧,庄太傅今日吃了闭门羹,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祭酒所料没错,庄太傅确实没放弃将庄太后接回来,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对庄太后动手自然不可行,且不说死罪不死罪,庄太后金尊玉贵,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们担待不起。 庄太傅于是将目光瞟向了庄太后身边的人。 萧六郎太谨慎,那丫头据说有点身手,都不容易得手。 那丫头的娘据说也住在那边,可惜她压根儿不出门,也不容易得手。 那么,就只剩下三个在国子监与清和书院念书的孩子了。 小的那个总与兵部尚书的儿子以及七皇子混在一起,容易打草惊蛇。 最终,庄太傅经过仔细仔细的衡量,锁定了一个人——顾小顺! ------------ 265 暴露(三更) 顾琰夜里踢了被子,早上有点咳嗽,姚氏不放心他,便没让他去上学,自然也没在放学后去鲁师傅与南湘那边学艺。 顾小顺还是去了,刘全送他去的。 前几个月鲁师傅基本上没教授太多技巧性的东西,都是让顾小顺一遍一遍地削木头,顾小顺没有任何不耐烦,也不会问削木头何时是个头? 鲁师傅就觉着这孩子很沉得住气。 顾小顺:主要是念书太无聊了,相较之下削木头简单又轻松,还不用动脑子。 削完木头,顾小顺照例在师父与师娘家吃饭。 饭一般都是南湘做,南湘的手艺不怎么好,她自己吃着都嫌弃,顾小顺却好似半点儿也不嫌弃,南湘做什么,他吃什么,一口汤都不浪费。 因此,南湘也觉得顾小顺好极了。 顾小顺:主要是姐夫做饭太难吃,尝过姐夫的手艺后师娘的手艺已经大厨级别了。 结束了今天的学艺,顾小顺向师父、师娘二人道别,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此时天色已晚,不像前几日傍晚都要晚霞,今天的天灰蒙蒙的,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乌幕。 “要下雨咯!”刘全说。 顾小顺不爱坐车里,他喜欢坐外面,听到刘全的话他挑开帘子坐了出来,对刘全道:“师父说要是下雨的话就不过来了,山路难走,恐有意外。” 刘全听出他的遗憾,笑着安慰道:“下也就一两日,不打紧,很快就能再来了。” “嗯。”顾小顺点头。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空气里一片闷热,看来要下一场大雨。 顾小顺盘算着要几天才能过来,忽然听得身旁的刘全哎呀一声,紧接着,刘全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小顺一边问一边朝前方看去,就见马车前的山路上不知何时躺过来一个人,正抱着膝盖,一副痛苦不已的样子。 那人惨叫:“哎呀,我的腿……被你们撞断了……撞断了……” “这……”刘全打算下去瞅瞅,被顾小顺拉住了。 这就是个碰瓷儿的,从前在乡下做恶霸时顾小顺可没少见识这种伎俩,忽悠别人可以,忽悠他可不行。 那人见顾小顺二人没反应,眼神闪了闪,继续哀嚎道:“哎呀我的腿……” 刘全小声道:“他躺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顾小顺大声道:“轧过去!” 那人一个激灵朝顾小顺看来,就见顾小顺拿过刘全手里的马鞭,一鞭子抽在马上,马儿吃痛,嘶嘶两声朝前奔了起来。 那人见状不妙,哪儿还顾得上碰瓷儿,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开了。 刘全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啊? 事情远没结束,那人见碰瓷不行,眸光一凉,竟然足尖一点,施展轻功朝着马车掠了过去。 他直接越过车顶,将顾小顺从马车上拎了下来。 “小顺!”刘全大惊失色,忙伸手去勒缰绳,然而那人却似乎早料到刘全会这么做,下马车前反手一巴掌拍在马上,这是带了内力的一掌,可把马儿痛坏了,任凭刘全如何勒绳都停不下来。 顾小顺被那人劫持后,十分不爽地去扯开对方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干啥呀干啥呀?两个大老爷们儿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要脸不要了?” 那人嘴角一抽:“你还大老爷们儿,毛长齐了吗?” 顾小顺没好气地道:“你要看呐?” 那人:“……” 那人道:“你听话点,会让你少吃点苦头。” 顾小顺怼道:“怎么不是你听话点,爷让你少吃点苦头?” 那人:“……”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小子才多大,怎么说话就这么流氓了? 还有,他是怎么看出来他是下面那个的? 咳!罢了,这是个重要人质,在太后回到庄家前,人质必须完好无损。 那人决定忍一忍,抓了顾小顺的肩膀,就要带顾小顺离开,哪知顾小顺单臂一绕,竟是挣脱了他的掣肘。 顾小顺拔腿就跑! “想跑?没这么容易!”那人冷冷一哼,轻轻一纵,追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施展轻功,纵身而起的一霎,身后突然飞来一枚银针,嗖的穿透了他的大腿! 他闷哼一声,自半空跌了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看险些直流的大腿,又看看插在地上的银针,神色大变:“棠花针?” 唐门的人? 昭国怎么会出现唐门的人?还暗中护着那小子? 那不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小二愣子吗?怎么与六国之外的唐门世家扯上关系了? 那人不敢再追赶顾小顺,咬牙离开了。 片刻后,鲁师傅与南湘缓缓自大树后走了出来。 鲁师傅走过去,用帕子包住手,拔起地上的棠花针,对南湘道:“娘子就这么喜欢那孩子?连棠花针都使出来了,我可是十年没见你用棠花针了。” 南湘伸出戴着银丝手套的手,接过棠花针收好:“还行,挺有趣。” 顾小顺投胎似的往前跑,总算追上了停在山脚的马车,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对方没能追上来,忍不住叉腰大笑三声:“哈哈哈!还是小爷跑得快吧!有本事你追呀!追呀!” 嘴里讲着嚣张不已的话,身子却怂哒哒,他嗖的蹦上马车:“刘叔!快走!” “诶,好嘞!”刘全将马车的速度提到极致,飞速地回了碧水胡同。 那名来抓顾小顺的杀手根本没能挺到回去向庄太傅复命,别看只是中了小小一枚银针,可唐门的暗器,出手就是一条命。 这就是决策上的失误,原本以为挑了个最软的柿子,却不料柿子身边有个能砸死人的榴莲。 庄太傅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手下的回复,约莫也猜到出师不利了,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要直接去掳太后?” 这边庄太傅绞尽脑汁接近庄太后之际,却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见到了她。 宣平侯又来找萧六郎了。 他想过了,用吓人的方式来试探他并不可取,但他可以先想法子留在他那里,今天他不找萧六郎了,他来找自己素未蒙面的儿媳。 嗯,他真聪明! “常璟,敲门。”他吩咐。 常璟哦了一声,走上前,抬手去敲门,还没敲到呢,门嘎吱一声从里头拉开了。 老祭酒与老太太走了出来,俩人是去隔壁打牌的,刚到门口老祭酒就顿住了——他看见了宣平侯。 宣平侯自然也看见了他。 看见他从萧六郎的院子里出来,宣平侯倒还不算太意外,毕竟知道他就住隔壁,不论萧六郎是不是阿珩老祭酒都与他是邻里关系。 可他身边的这个人—— 宣平侯看向老太太,眸子里唰的掠过一丝诧异。 老祭酒想把门关上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赶忙侧移一步,将老太太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可惜,宣平侯已经看见了。 宣平侯危险地眯了眯眼,浑身的气场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老太太:“你干嘛挡住我?” 老祭酒:“你别说话!” 宣平侯的大掌一点一点捏紧,发出了咯咯作响的声音。 老祭酒寻思着,完了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家伙发现庄锦瑟了,走了一个庄太傅,却来一个宣平侯,这是要上天呐! 庄太傅好歹只是想利用庄锦瑟,宣平侯却是与庄锦瑟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啊! “霍大哥!霍大嫂!你们怎么还不来呀?就等你俩啦!” 隔壁的隔壁,传来张婶儿的吆喝声。 宣平侯似笑非笑的目光自老祭酒与老太太脸上一扫而过,淡淡地笑了:“霍大哥,霍大嫂?看来是本侯认错了。也是,太后在行宫,怎么会来这里呢?” 老祭酒暗松一口气,松完又觉着不对劲。 宣平侯这么不固执的吗? 宣平侯冷冷一笑,声若寒潭地说道:“有人易容假冒太后,常璟,杀了她!” ------------ 266 记忆苏醒(一更) 老祭酒太阳穴突突一跳! 这宣平侯不来则已,一来要命啊! 他哪里是真的认错了?分明是故意将错就错。 庄太后在行宫养病,谁又能说外头这个与他有夫妻之名的女人是一朝太后呢? 皇帝再不待见庄太后,可皇室声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为了保住皇族的声誉与体统,皇帝也不会承认外头这个给先帝戴了绿帽子的女人是庄太后。 何况皇帝原本就想除掉庄太后,只不过皇帝比宣平侯的顾忌多,加上庄太后也握有皇帝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但宣平侯真把庄太后杀了,皇帝会恼怒、会惋惜没得到该得到的东西,却不会真正要了宣平侯的命。 好嘛,上次不是他的错觉,宣平侯确实够狡猾! 世人总道宣平侯常打胜仗,靠的是一身骁勇,其实他们都错了,骁勇固然重要,可宣平侯若是没点脑子,早被敌军耍得团团转了。 老祭酒属于掉马被抓包的一方,一边要忍受心虚带来的混乱,一边又不能真让庄锦瑟被人杀掉,他忙道:“长得像不行吗?什么假扮不假扮的?” 宣平侯讥诮一笑:“呵,本侯的私生子与嫡子长得像就罢了,好歹是兄弟,这人与宫里那位是什么关系?姐妹?嗯?” 老祭酒一时无言以对。 你说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做个武夫?你一个武将,脑子和嘴皮子这么利索会让文官们无路可走的。 老祭酒表示自己还能苟一苟,坚决不能输给一个武将,他看向宣平侯正色道:“你不能杀她!她是六郎的姑婆!” 顿了顿,想起姑婆是爷爷的姐妹,宣平侯自然没这么一个姑姑,老祭酒神来之笔:“他大哥的爹的姑姑!” 这个大哥指的是陈芸娘与前夫所生的大儿子,若真是他大哥的姑婆,萧六郎作为同母异父的弟弟,跟着叫一声姑婆倒也没错。 何况那个大哥待六郎极好,萧六郎替大哥的姑婆养老也不为过。 宣平侯呵了一声,道:“你以为本侯会信么?” 老祭酒对手指:“千真万确!如果谎言,天打雷劈——” 轰隆隆—— 天空炸响一道惊雷! 老祭酒:“……” 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快下雨了,天空阴沉沉的,墨云翻滚,如同在天幕之下压了一片混沌云海。 气氛一下子跟着压抑了起来。 常璟没着急动手,不是因为他被老祭酒的话震慑了,而是他的弹弹珠不见了,他低头在兜兜里翻找他的弹弹珠。 宣平侯看向了老太太,老太太也看向了他,四目相对,天空电闪雷鸣,二人的脸也在夜幕与闪电中忽暗忽明。 龙入浅渊也依旧是龙。 饶是失去了记忆,也饶是一身粗布麻衣,可对上宣平侯这尊大杀神,老太太的气场依旧不弱半分,甚至,在眼神的对抗下隐隐有了属于庄锦瑟的气场。 老祭酒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头疼,他对宣平侯道:“你听我说,当年的事或许是个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当年什么事?” 宣平侯与老太太几乎是异口同声。 “啊,这个……”老祭酒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宣平侯,用手挡了挡,小声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这样!” 宣平侯冷声道:“她不记得,我记得,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老祭酒挠挠头:“那怎么能叫杀呢?”最多是下毒,对吧?是阿珩四五岁时候的事了,在宫里遭人下毒,据说是太后干的。 宣平侯语气冰冷道:“没杀死就不叫杀?我儿子没死是我儿子命大,不是为她脱罪的借口!” “我……害过你儿子?”老太太想不起来了,不过她并未着急替自己开罪,因为她时常觉得自己确实一肚子坏水,搞不好从前真是个大恶人。 宣平侯可不会去管庄锦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用问缘由,不用问经过,他只要结果,那就是他要杀了庄锦瑟! “常璟!你聋了还是傻了?听不懂人话了?还不动手!” “找到了!”常璟抠出掉进衣兜夹缝里的弹弹珠,放进另一个完好的兜兜,神色一冷,一秒切换杀手模式。 “哎呀!六郎你回来啦!”老祭酒往宣平侯身后一瞧,趁着宣平侯微微一顿的空档,拉着老太太的手退回屋子,嘭的合上门,插上门栓! “从后门走!” 他对老太太说。 “出什么事了吗?”姚氏听到动静走出来。 “没事没事,你赶紧回屋!”老祭酒冲姚氏摆摆手,宣平侯的目标是庄锦瑟,不会滥杀无辜,他并不担心姚氏的安危。 他拉着老太太从后门逃出去,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找六郎,只有他才能挡住宣平侯了。 可二人刚跨过后门的门槛,就见常璟满身杀气地站在二人面前。 老祭酒倒抽一口凉气! 再往回走也不能了,宣平侯堵在前门呢。 “那个,小兄弟,能商量一下吗?”老祭酒讪讪一笑,忽然扑过去抱住常璟,对老太太道,“快走!去找六郎!他在林小子家!” 林成业家就在附近,平日里走过去也不过是一刻钟的距离。 可老祭酒如何抱得住常璟这样的杀手? 常璟一把就将他拎了起来,常璟对目标之外的人没什么兴趣,将老祭酒扔到一旁后便伸手去杀老太太。 他只用抓住老太太的后颈,轻轻一拧,就竟将她的脖子拧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小身影闪了过来,挡在老太太身前,抬起小胳膊,格挡住了常璟的手臂。 常璟用的是右手,但没人知道他的惯用手其实是左手,他抡起左手,朝顾娇一掌劈了过来。 顾娇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巨大的力道迫使二人震开,各种往后退了两步。 常璟错愕地看看顾娇,又看看自己的手,咦?居然能接下他一掌? 顾娇:呃……半条胳膊都要麻掉了,这是哪儿来的高手? “姑婆,姑爷爷,你们先走!”顾娇拦住常璟,对二人说。 老祭酒这会儿也顾不上矫情客套了,拉上老太太便往林成业的住处奔去,当然他没忘记回头提醒常璟道:“她是宣平侯的儿媳!你不许动真格啊!” 这话奏效,常璟的杀气收了一半。 常璟的武功比武馆中的那些高手高出许多,饶是杀气收了一半,顾娇要打败他也不是那么简单,当然,常璟要摆脱顾娇也有一丢丢困难。 二人激烈地缠斗起来。 老祭酒带着老太太不停狂奔,之所以这把岁数了还能跑,主要是顾娇日常调理得好,二人的身子骨都比从前硬朗了太多,老祭酒甚至隐隐感觉他俩的黑头发都多了。 只是祸不单行的是,虽是摆脱了宣平侯与常璟的魔爪,却又碰上了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哗啦啦地堵住了巷口。 为了尽快赶去林成业家,老祭酒带着老太太走的是近路,僻静,几乎无人经过,这也意味着附近没什么官差巡逻。 完了,完犊子了。 什么是前有狼后有虎,这就是了。 对方来者不善,是被他们抓走,还是回去被常璟杀掉,都似乎不大妙啊。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老祭酒警惕地问。 十多名黑衣人唰的让开一条道,他们身后停放着一辆马车,闻言,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庄太傅自马车内走了下来。 庄太傅双手揣在宽袖中,神色倨傲而从容,他踱步走到二人跟前,看了老太太与老祭酒一眼,眼神一凉:“原来是你!” 他就说上次在碧水胡同见到对方时怎么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原来是熟人呐! 怪道心慌地关上门,又怪道没脸见人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和太后在一起? 霍祭酒辞官前与太后斗得你死我活,斗了两朝,从先帝在位斗到今上君临天下,他俩的关系说是死对头也毫不为过。 他俩却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地方,还关系亲密! 应该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只是眼下也没法儿去细细思考,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太后带回去! 庄太傅的目光落在老祭酒拉着老太太手腕的手上,神色一变,厉喝道:“放肆!” 太后的凤体是你这糟老头子可以亵渎的?!别说拉手腕了,拉个衣角都不行! 老祭酒心虚地抽回手。 庄太傅对老太太是不敢疾言厉色的,他温和地说道:“妹妹,和大哥回去。” 老太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滚。” 庄太傅:“……” 庄太傅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太后只是失忆了,她的话并非她本意,也非太后懿旨。 等太后想起自己的身份,就会原谅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了。 他转头吩咐黑衣人道:“把娘娘带走!那个人……”他扫了眼老祭酒,“处理掉!” 一国太后居然与外男有染,这种丑闻一旦传出去,面临千夫所指都是轻的,只怕声名与地位不保。 皇帝正愁没借口拉庄太后下马,他不能给皇帝任何可趁之机。 老祭酒冷声道:“庄伯庸你疯了!你要当街杀人吗?”这一个个的,还真是不拿人命当回事啊! 庄太傅淡道:“你试图行刺太后,本官杀的是刺客,何罪之有?” 说罢,他比了个杀掉的手势,再不理老祭酒。 另一边,顾娇与常璟四只手掣肘在了一起,这家伙的武功太高了,顾娇的实力只恢复到前世的三成,还真打不死这家伙! 忽然间,顾娇瞥见了他衣兜里的珠子,她记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似乎就是在地上找珠子。 顾娇眼神一闪,单膝顶向他的下腹,常璟本能地腾出手来挡住她的攻击,顾娇腾出了一只手,撕拉一声扯掉了他的衣兜。 他的弹弹珠滚了一地。 常璟:他的弹弹珠! 常璟不理顾娇了,他去捡珠子。 顾娇忙往老祭酒与姑婆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空仿佛忽然间撕裂了一道口子,哗啦啦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老太太与老祭酒被黑衣人分开了,黑衣人不敢对老太太动粗,只是尽量拉住她,将她拉上马车,他们对老祭酒就没这般客气了。 老祭酒被人一脚踹到地上,痛得几乎直不起身子。 “住手!”老太太对庄太傅说。 庄太傅充耳不闻:“娘娘请上马车!” 一名黑衣人拔出佩剑,一刀抹向老祭酒的脖子。 忽然间,一枚银针穿透厚厚的雨帘,倏的刺中黑衣杀手的腕口! 黑衣杀手手腕一痛,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 其余人见状,唰的朝顾娇看来,下一瞬,挥动手中的长剑朝顾娇斩来。 大雨滂沱。 顾娇在剑雨中穿梭,几人围攻而上,顾娇飞身一纵,摁住一名黑衣杀手的头,自他脊背上一滚而过,并顺手拔出他腰间的佩刀,一刀斩断了朝自己挥来的一柄长剑! 她手握佩刀,单膝落在地上,双目如炬,通身散发出可怕的杀气! 这些人的身手不如常璟,她很快就杀出了一条路,来到了老太太身后。 然而就去拉住老太太的一霎,一名黑衣人的长剑架在了老祭酒的脖子上:“别动!否则我杀了他!” 顾娇猛地将手中的匕首扔过去,砸掉了那人的长剑,顾娇便几步掠上前,接住了自半空掉落的匕首,一脚将对方踢跪在地上,她揪住了对方的头发,只用一刀就能割破对方的喉咙! 顾娇来这里这么久,一直十分克制,她不用兵器,只用不见血的银针,因为血会让她兴奋。 教父说,她是完美的杀人工具。 大概是的。 她从医做手术,其实不是为了给人救命,是她自己的修行。 她要控制自己的暴戾。 然而眼下,她的刀刃已经划破了对方的肌肤,细密的血丝顺着雨水从刀刃上滑落。 顾娇体内的暴戾因子开始躁动,她握紧匕首的手开始不住地颤抖。 她只要杀了一个,就会杀死最后一个。 “娇娇。” 忽然,老太太拉住了她的手,因年迈而失去光泽、布满纹路的手心包裹住她稚嫩的手背:“娇娇乖,到姑婆这里来。” 这声音明明就在耳畔,却仿佛自水面之上传来,悠悠忽忽传来。 “娇娇。” “娇娇。” 老太太一声一声唤着她。 顾娇终于压下了血液中的暴戾,她眼底的红血丝一点一点褪去,她转头,丢了手中的匕首:“姑婆,我带你回家。” 老太太点头:“好。” 庄太傅直接被顾娇的杀气震住了,根本忘了出声阻止她。 黑衣人也纷纷忌惮地看向顾娇,一边拿剑指着她,却又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 她的强大不仅仅是她的身手,更是那种要杀尽天下的气场,实在太令人胆寒了。 因此,哪怕顾娇眼下跟在老太太身边,特别乖地让老太太牵着自己的手,他们也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异变发生在她们转身离开的一霎,雨下得太大了,巷子内的一处摇摇欲坠的危楼挡不住暴雨的冲刷,梁子咔的一声断了,巨大的屋顶倾斜而下,猛地朝顾娇与老太太砸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老祭酒想扑过去将她们撞开都没来得及。 顾娇双耳一动,抬起头来,巨大的屋顶如冰川一般压来,就算是她也推不开了,她转过身,一手护住姑婆的腰,一手护住姑婆的后脑勺,用胳膊肘着地倒在了地上。 她将姑婆护住身下。 老太太看着屋顶朝顾娇压来,她推不开顾娇,只能伸出手护住了顾娇的头。 她护住了顾娇的头,就没法儿护着自己的,一块木板猛地砸中了她的额头! “太后——” “庄锦瑟——” 脑子一阵剧痛,脑海深处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携裹着记忆争相涌出。 “锦瑟,告诉爹爹,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想做一只鸟!” “为什么?” “可以飞呀!那样我就不用成天困在宅子里了!” “锦瑟,从今天起,你就是大昭国的皇后了。” “朕与皇后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陛下歇在万福宫了,皇后娘娘不用等陛下赏月了,陛下下月初一再过来。” “锦瑟……你这辈子……究竟有没有爱过朕?”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266 太后千岁!(二更) 顾娇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一张干爽的床铺上。 她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认出这是她在医馆的闺房,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就发现自己浑身疼痛。 “你醒了?” 萧六郎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她的头顶。 奈何她趴着,脖子活动受限,一时看不见他。 “别动,我过来。”萧六郎往前走了几步,在她身旁的床沿上坐下,她微微发了点汗,萧六郎拿了帕子细细擦拭她额头。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疼不疼?” “不疼。”她说。 这些身体上的疼痛根本奈何不了她,她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她左顾右盼。 萧六郎看着她不安分的样子,忍不住带了一分严厉的语气:“你伤得很严重,别乱动。” 语气是严厉的,眸子里却满是担忧。 他今日原本在林成业家给林成业与冯林补习,突然天下暴雨,他心里隐隐涌上一层不安,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刘全就过来了,说顾娇与老太太出事了。 刘全也是刚到家,经历了顾小顺被人劫持的事,还没从事件里缓过神来,就又赶上顾娇与老太太出事。 人是宣平侯送来医馆的。 顾娇与老太太被砸伤,俩人当场昏迷,宣平侯本是与常璟一道过来追杀老太太,结果就看见了庄太傅,有庄太傅在,人自然杀不成了。 宣平侯赶到时,顾娇与老太太已经被从废墟下扒出来了,俩一大群人围着老太太,顾娇身边却只有一个老祭酒。 宣平侯将浑身是血的顾娇送来医馆。 老太太的伤势也不容乐观,她的头鲜血直流,庄太傅担心她撑不到回府,于是跟在宣平侯身后把人送来了医馆。 顾娇的背部被屋顶砸中,差点砸断脊骨,宋大夫说,若是脊骨断了,就会面临截瘫的风险,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听到这里时,萧六郎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不过饶是脊骨保住了,她的后背和腿也有多处肿胀青紫以及木片的划伤。 再就是她的手肘,她当时护着老太太倒下去,她至少用一只手撑地都好,可她一只手护着姑婆的腰,另一只手护住姑婆的头,结果膝盖与手肘着地,全磕肿磕了! 可她竟然说不疼,还四处乱动。 萧六郎觉得自己作为她相公,就算是名义上的,也该要与她讲讲道理了,不能再这么不顾自己安危了,也不能不好好养病。 顾娇茫然四顾:“姑婆呢?” 萧六郎所有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 另一间厢房之中,一名姓卢的老大夫为老太太包扎好头部的伤势。 老太太还昏迷着,但气息不似先前那般微弱了。 “她没事吧?”庄太傅问。 卢老大夫并不知对方身份,可瞧着非富即贵,他拱手行了一礼,道:“回这位老爷的话,这位老夫人的伤势并不严重,伤口不深,而且血也止住了,人醒来就没事了。” 倒是咱们顾姑娘,伤得可太重了,他都不忍看。 庄太傅放下心来,给了卢老大夫一锭赏银:“你退下吧。” “是!”卢老大夫拎着医药箱退了出去。 庄太傅守在床边。 想起方才的事,他也是一阵阵的后怕,他多担心太后被砸出个好歹来啊。 庄太傅没等太久,床上的人儿便缓缓睁开了眼。 庄太傅赶忙站起身来,激动地看着她:“妹妹,你醒了?” 以为她还没恢复记忆,用这个称呼比较容易令她接受,可当他对上对方的眼神时,就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那是即便在病中也凌厉霸气的眼神,是独属于庄锦瑟的眼神。 庄太傅后退一步,正了正衣冠,伸出手来,双腿渐次退下,拱手行了一礼:“臣,恭迎太后!” 自此,世上再无姑婆,只有庄太后。 …… 庄太后坐上庄太傅的马车,动身去了庄府。 出发前,庄太傅便让侍卫前去府里通知了家人,一大家子——庄太傅的长子庄平、次子庄周、庶三子庄牧、长媳甄氏、次媳封氏、三媳谭氏以及包括安郡王在内的几个孩子,齐齐站在府门外、站在风雨中,恭候庄太后的到来。 马车停在了风雨飘摇的府门外。 庄平率先跪了下来,他跪下后,在场所有人全都哗啦啦地跪了一地,他拱手朗声道:“臣等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人磕头行礼:“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庄太傅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顶着风雨,亲自为庄太后撑伞。 庄太后还穿着碧水胡同的衣裳,可这并不影响她的气场。 这些人都是她的家人,可他们全都跪在她的脚下。 她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平身。” “谢太后!”众人恭敬应声,规规柜矩地站了起来,众人衣衫都湿透了,却连最小的三岁小娃都不敢吭气。 谁都知道,太后重规矩。 庄太傅笑着道:“赶紧进屋吧,雨大,太后受着伤,不宜淋雨。” 庄太傅走进庄府,进了庄家人为她精心准备的院子。 这是庄锦瑟出阁前的院子,里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是按照她出阁前布置的,数十年过去依旧维系着原有的样子。 庄太后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迈步走上台阶。 只是在路过一颗海棠树时,她多看了一眼,总觉得少个孩子盘在上面。 她进了屋。 在庄家,知道庄太后麻风病事件的人只有庄太傅与安郡王,以及二人的心腹下属,是以,庄太傅连亲儿子都没叫上,只带了安郡王过来。 三人进屋后,庄太傅又叫了两名侍女过来:“原先太后身边的人都在行宫,这是恒儿恒儿挑选的下人,先留在太后身边伺候。” “不用,出去吧。”庄太后坐下后摆摆手,“哀家跟前不需要人伺候。” 祖孙俩俱是一愣,庄太后讲规矩也讲排场,平日里身边少说七八个宫女太监伺候—— 庄太后自己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倒茶。 庄太傅眉头一皱,看向两名侍女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太后娘娘上茶!” 二人忙上前倒茶。 庄太后嘭的将茶壶搁在桌上,明显带了一丝不耐,二人吓得扑通跪下。 庄太后有一瞬的慌神,似乎是明白过来自己的反应不合身份,她淡道:“倒吧。” “是!”二人面面相觑了一眼,站起身,一个倒茶,一个奉点心。 庄太后没什么胃口,喝了口茶就让二人退下了。 “这段日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庄太后沉沉地问。 庄太傅与安郡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眸中看见诧异。 还是安郡王开了口:“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庄太后按了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哀家只记得自己得了麻风病,被迫送往麻风山,哀家趁人不备逃了出去,之后哀家似乎去了不少地方,最后饿晕了……那之后的事哀家不大记得了,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哀家的?哀家昏迷了几日?” 昏迷、几日? 二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太后想起从前的事了,却不记得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了,她的记忆停留在了晕倒在村子里的那一天。 想到了什么,庄太后又道:“对了,哀家的麻风病怎么样了?” 安郡王道:“您的麻风病……” “您没有得麻风病!是误诊!”庄太傅打断安郡王的话。 “误诊?”庄太后蹙了蹙眉。 庄太傅正色道:“没错,就是误诊!实不相瞒,您已经失踪一年多了,如果您真是得了麻风病,不可能是眼下这个情况!” 庄太后看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明明记得有症状的……” 庄太傅就道:“麻风病是治不好的,您只是出现了类似的症状,但并不是麻风病!” 在昭国,麻风病确实无法治愈,据说只有在最强大的燕国才有治疗麻风病的手段。 庄太后顿了顿,又道:“那哀家失踪的日子都在哪里?” 庄太傅道:“太后被陛下的人控制了!也不知他们给太后用了什么药,竟然太后失去了记忆,臣几次上门与太后相认,都遭到了他们的无情阻拦,今日臣不得已,派了暗卫去硬抢,结果误伤了太后,还请太后责罚!” 安郡王欲言又止。 “姑婆!姑婆!” 屋外忽然传来庄梦蝶的声音。 庄太后的神色又恍惚了一下。 脑海里闪过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似乎也曾有人这么叫过她,可她想不起那个名字。 “是梦蝶。”庄太傅笑了笑,“应当和她姐姐一块儿的,太后,你要见见她们吗?” 梦蝶。 那个叫她姑婆的是梦蝶? 是的吧,不然还会有哪个丫头叫她姑婆? 庄太后点点头:“进来吧。” 庄梦蝶推开房门,兴高采烈地进了屋:“姑婆!” “叫太后!”庄太傅严肃着脸提醒。 “哦。”庄梦蝶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梦蝶见过太后。” 与她一道一前一后进屋的庄月兮也躬身行了一礼,“月兮见过太后。” 庄太后颔首。 庄梦蝶在庄太后身边坐下,挽住她胳膊,亲昵地说道:“太后,我好想你啊!你怎么都不召见我?” 庄太傅板着脸:“不许没规没矩的!” 庄梦蝶哼了哼。 庄太后是很疼庄家的几个孩子的,一是她自己没孩子,二也是这几个孩子的确会讨人欢心。 庄太后看着身边的庄梦蝶,又看看温婉娴静的庄月兮。 其实庄太后从前比较宠爱庄梦蝶,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庄梦蝶会撒娇,自然分到的宠爱就多。 可今日,庄太后莫名更想亲近安静少话的庄月兮。 她怔怔地看着庄月兮。 庄太傅给庄月兮使了个眼色,庄月兮会意,走过去在庄太后的另一边坐下。 庄太后抬起手,摸了摸庄月兮的左脸:“没有了?” “没有什么啊?”庄梦蝶古怪地问。 是啊,没有什么? 庄太后自己也不知道。 医馆。 顾娇静静地站在大堂门口,她身上还受着伤,有冷风灌进来,夹裹着冰凉的雨水。 萧六郎在她顶上撑了一把伞。 “姑婆走了。”萧六郎说。 “那她还回来吗?”顾娇回头,定定地看着他问。 这一刻的她,终于有了十五岁的小姑娘该有的稚嫩与彷徨。 可萧六郎欣慰不起来。 萧六郎叹了口气,垂眸,低低地说道:“娇娇,她不是姑婆,以后都不是了。” 顾娇茫然地望着滂沱大雨,小身子有些孤寂。 萧六郎放下雨伞,扳过她的身子,将她轻轻地按进怀里。 她的头靠上他紧实的胸膛。 她摇头,睁大眼眸,认真地说:“我不难受。” 萧六郎搂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大掌轻轻扣住她的头:“嗯。” 院子里,顾琰正在睡觉,忽然间,他醒了,睁眼坐起身来。 姚氏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顾琰没说话,眼底淌下一滴泪来。他用指尖抹了抹那滴眼泪,定定一看。 姚氏也看到了,她惊讶道:“你怎么哭了?” 顾琰:“我没哭。” 这不是他的眼泪,是娇娇的。 ------------ 267 她是姑婆!(三更) 庄太后与庄家人说了会儿话,感到乏了。 庄太傅带着几个孩子退下,他让庄梦蝶与庄月兮回各自的院子歇息,随后他对安郡王道:“你来我书房一趟。” “是。” 安郡王去了庄太傅的书房。 书房中掌了一盏油灯,光线不算太昏暗,但也不甚明亮,屋外的风雨仍在继续,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庄太傅摆摆手,屏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他与安郡王。 太后被找回了,可庄太傅发现这个孙儿的情绪不如想象中的振奋,事实上,自从殿试之后他就如此了。 这不由得让庄太傅怀疑安郡王是一次失利便丧失了信心。 庄太傅语重心长道:“一次科举没什么大不了,日后你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照样可以赢了他,确切地说,你一定会赢他!” 人生是很漫长的,一次小小的胜利或失利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往前看,往高处走,不要回头。 “太后和庄家都是你的后盾!” 安郡王并不是因为科举的成绩,至少不全是,在他看来,他殿试输给萧六郎是因为皇帝要打压庄家,他输也是在情理之中。可打马游街那一日,顾娇对萧六郎与对他的不同才是真真正正戳痛了他的内心。 可这些他无法言说。 “孙儿知道了,没什么事孙儿先告辞了。”他拱手行了一礼就要退下。 “太后她老人家的事……”庄太傅叫住安郡王,目光透着深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应当有数。” 安郡王神色麻木地问:“祖父觉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庄太傅不满他的态度,眸光微微一凉:“你年纪轻,允许你闹点情绪,但不要太过了。” 安郡王自嘲一笑:“太后当真是被陛下控制住的吗?那陛下为何还亲自去下江南去找她?” 庄太傅道:“萧六郎投靠了宣平侯,宣平侯是陛下的心腹大臣,谁知道陛下下江南是不是糊弄我们的障眼法?” 安郡王冷笑:“她治了太后的麻风病,她还救过太后的命,这些在祖父看来都是利用吗?” 庄太傅沉声道:“太后没得麻风病,麻风病是无法治愈的。还有,没什么救不救,不过是他们需要太后,不能让太后出事而已。若换做庄府的任何一个护卫也会这么做,他们全都愿意为了太后粉身碎骨!” 安郡王没再与祖父争辩,他垂下眸子:“祖父说是,那便是吧。” 说罢,他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庄太傅望着他的背影道:“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意气用事!” “知道了。” 夜色里传来他一声低低的应答。 雨势很大,顾娇伤势也很重,回不了碧水胡同,她今晚歇在医馆的小院。 宋大夫熬了一碗安神汤来,萧六郎喂她喝下,药效发作,她很快便睡着了。 宣平侯在屋檐下,一旁是神色沮丧的老祭酒,常璟在走廊尽头的地板上玩弹弹珠。 宣平侯的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不经意地蹙了蹙眉,望着如同银河倒泻的大雨道:“所以是太后自己晕倒在了六郎和那丫头的家门口?” “听说是这样。”老祭酒颓然地说。 宣平侯道:“那他俩到底知不知道是太后?” 老祭酒凉飕飕地看向他:“你在给我下套。” 宣平侯面不改色:“我没有。” 这老家伙一副失去了老伴儿之后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好套话呢。 那丫头当然不会知道是太后了,真正的萧六郎也不会认识太后,只有阿珩认识,所以老祭酒但凡犹豫一下,说一句我怎么知道?那就露馅儿了。 宣平侯牙疼。 老匹夫,忒不好糊弄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丑丫头竟然是萧六郎的媳妇儿吗? 第一次她给自己抢救,自己给了她一粒最小的银裸子;第二次她给皇帝抢救,自己给了她一粒第二小的银裸子。 想起自己在儿媳面前种种抠门的行径,宣平侯的牙更疼了。 操,草率了! - 刘全去家里递了消息,说了顾娇的情况,萧六郎在医馆照顾她,让家里人不要担心,也不要冒雨去看她,保重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这想萧六郎的原话。 姚氏怀着身孕,顾琰有心疾,小净空太小,都最好不要出门,唯一顾小顺够皮实,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应该留下,照顾好家里。 “为什么会受伤?”顾琰问。 “就是……就是雨太大,屋顶滑下来。”刘全讪讪地说,有些过程不便当着孩子们的面讲,不过个中细节他都与姚氏交代了。 姚氏也是这会儿才知道自己从前没有听错,那个叫伍杨的年轻侍卫确实叫过姑婆太后。 她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是很震惊姑婆的身世,另一方面是对姑婆的离去感到一股深深的不舍。 她是深闺妇人,又常年远离京城,有关庄太后的传闻她听到的并不多,她了解到的那个人就是孩子们的姑婆,看似没心没肺却对所有人袒护得明明白白的姑婆。 “她、她们都没事吧?”姚氏问。 刘全笑了笑,说道:“没事,没事,都是皮外伤。” 顾娇的严重一些,不过也没生命危险,就是需要将养很长一段日子。 小净空四下看了看,小脑袋探出去,望了半天没望着,他走进屋,摊手问道:“姑婆呢?” 刘全不知该回答。 顾琰察觉到了什么,也没吭声。 姚氏顿了顿,将脑袋被雨水打湿的小净空轻轻带进怀里,拿帕子擦着他的小光头,说:“姑婆回家了。” 小净空歪着脑袋,一脸不解:“没有啊,我没看见啊!” 姚氏忍住心中苦涩,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回姑婆自己的家了。” 小净空摊手:“这里不就是姑婆的家吗?” 暴雨一连下了好几日,附近的河道都被淹了,一直到五月初六才放晴。 工部忙着京城各大街道治水,疏通地下管道,恢复百姓的正常出行,国子监与各大书院也恢复了上学。 五月,京城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在行宫养病的太后突然宣布痊愈,并且高调地摆着太后仪仗浩浩荡荡回宫了。 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想要一睹昭国太后的风采,这可不输状元游街的阵仗,毕竟状元游街三年一次,太后出行却能一辈子也没有几次。 太后去行宫养病是悄悄去的,百姓都不知道,上一次众人看见太后仪仗还是先帝驾崩,她为先帝送行,扶着先帝的灵柩出了一趟皇宫。 从此贤德后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庄太后。 刘全刚把小净空送进国子监。 街道上的喧闹将学生们吸引了过去,小净空也哒哒哒地跑出来,挤在人群中,望向被上千禁卫军凛然护送的太后仪仗。 前有官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后面跟着数十名端庄得体的太监与宫女,之后才是一辆奢华到极致的马车。 “哇!好大的马车呀!”小净空惊叹。 “太后——”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沿途的百姓纷纷跪了下来,向马车上的人磕头行礼。 小净空没磕头,不过他个子小,站着也不违和。 他盯着那辆华丽的大马车,忽然,马车的纱帘被和风吹开,露出戴着厚重凤冠、穿着华丽的凤袍太后来。 尽管衣着气场都不一样了,可小净空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姑婆?” 马车不疾不徐地从国子监门口走了过去。 “姑婆!” “姑婆!” 小净空在沿街追着马车。 然而百姓的呼声太高了,将他的小声音无情地压了下去。 “哎呀!” 他摔了一跤,咕溜溜滚到一个禁卫军的脚边。 禁卫军神色威严地将他扶了起来:“哪家的孩子?领回去?” “她家的!她家的!”小净空指着庄太后的马车。 禁卫军厉声道:“放肆!那是太后!” 小净空跺脚:“明明是姑婆!” 就是姑婆!他不会认错! 一旁有个大伯笑了:“孩子,那是皇宫的太后,不是你家里的姑婆。” 这孩子是傻子吧,连自家姑婆与太后都分不清。 小净空严肃地唔了一声。 原来姑婆的家住在皇宫吗? “小七小七!” 小净空哒哒哒地奔进了国子监的课室,将趴在桌上睡得口水横流的秦楚煜摇醒,“你带我进宫!我要找姑婆!” ------------ 268 母子(一更) “你姑婆?你姑婆在宫里吗?” “嗯!我刚刚看见她了!他们说她住皇宫!” 秦楚煜一头雾水。 住皇宫?真正住皇宫的只有宫里的主子,譬如太后、帝后妃嫔以及他们这些皇子等等,不过,皇宫的宫女嬷嬷们挺多,或许其中一个就是小伙伴的姑婆? “你姑婆叫什么名字?”秦楚煜问。 “我姑婆叫……叫……”小净空半晌才记起来自己不知道姑婆的名字,“我不知道!” “这……”秦楚煜叹气,“你如果不知道名字的话会很难找的,皇宫的人比国子监的学生还多。” 小净空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一闪,道:“他们叫她太后!” “咳!”秦楚煜呛到了,“太、太后?你姑婆是太后?你是庄家人吗?” 小净空想了想,严谨地说道:“我在乡下是庄稼人,不过现在我们搬来京城,不种地了,所以应该不能算是庄稼人了。” 秦楚煜:这和种地又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搬来京城就不是庄家人了?这还能随意更改的吗? 两个孩子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秦楚煜也没整明白小净空到底是不是庄家人。 他才八岁,说他懂吧,他不懂,可说他不懂吧,他又知道母后与庄贵妃是不对付的。 秦楚煜正色道:“你要是庄家人的话,我以后就不能和你玩了。” 小净空瞪圆眸子道:“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庄稼人啦!你可以和我玩!” “唔,那好吧。”他也挺舍不得这个小伙伴的,“可是我今天不能带你进宫。最近我嫂嫂病了,我哥哥心情不好,我带小伙伴去宫里会惹他不高兴,这样,你再等两天,我一定带你进宫。” 小净空:……也只能如此了。 庄太后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仁寿宫。 仁寿宫一切如旧,连宫人都与她离宫前一般无二。 庄太后高调回宫,没提前与皇帝通气,真是给了皇帝好大一个“惊喜”! 庄太后坐在正殿台阶之上的凤椅上,身穿玄色红边绣金凤长袍,头戴金色凤冠,雍容华贵,又不失凌厉霸气。 皇帝站在她面前的汉白玉地板上,一脸恭敬与孝顺:“母后凤体安康,真是国之大幸。” 庄太后的目光淡淡地落在皇帝的脸上,不咸不淡地说道:“皇帝明白就好。” 皇帝的眸光动了动,对庄太后含笑说道:“行宫路远,母后沿途劳累了,儿臣带了梁御医前来为母后请平安脉。梁御医!” “臣在!”年过五十的梁御医挎着医药箱走上前,跪下,冲庄太后磕了个头,“臣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庄太后冷笑一声,探出手来,漫不经心地说道:“皇帝孝顺,哀家就不拂皇帝的一番心意了。” 皇帝给梁御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为庄太后请脉。 梁御医膝行着来到庄太后脚边,将药箱放在地上,打开后取出一方干净的绸布搭在太后的手腕上,随后隔着绸布为太后号了脉。 庄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梁御医,哀家的脉象如何?” 梁御医收回手,将绸布放好,拱手道:“太后脉象平稳,比从前似乎更康健了三分。” 皇帝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 庄太后淡淡地勾起唇角:“皇帝很失望?” 皇帝忙道:“怎么会?儿子一直都盼着母后早日痊愈,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庄太后冷笑道:“承皇帝吉言,哀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哀家还要看着昭国日渐壮大,百姓丰衣足食,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皇帝埋在宽袖下的手捏成了拳头。 庄太后笑道:“皇帝的孝心哀家知道了,没什么皇帝就去忙吧,哀家不在,想必皇帝忙得很。” 这话就有些意味深长了,皇帝忙什么?是忙着处理朝政,还是忙着剪除太后的党羽,不得而知。 皇帝道:“儿子先走了,母后保重凤体,儿子改天再来探望母后。” “不必了。”庄太后道。 皇帝微微一愣。 下一秒就听得庄太后说:“明天早朝就能见到了,何必再跑一趟?” 这是又要垂帘听政的意思了。 皇帝都不知自己是带着什么心情走出仁寿宫的。 他让魏公公屏退了下人,问梁御医道:“太后的脉象当真无碍吗?” 梁御医道:“是的,陛下,太后的脉象比离宫前确实更好了,她的身子骨硬朗了许多。” 皇帝狐疑道:“流落民间这么久,怎么还能硬朗了?她的麻风病呢?” 梁御医摇头:“没有麻风病。” 皇帝眉心一蹙:“没有麻风病的意思是她痊愈了,还是她压根儿没有得过?” “这……”梁御医也不知该如何判定了,当初就是他为庄太后诊断出麻风病的,他确定自己没有诊错,可麻风病是不治之症,太后却痊愈得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算了,眼下深究这些也没用了,庄太后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情况比皇帝预料的还要糟糕,本以为庄太后不在的一年多里,皇帝已经暗暗剪除或收服了庄太后的不少党羽,可她今早才回宫,下午皇城的局势就重新洗牌了。 皇帝紧急召见几位元老,却有一半的人称病来不了,而来的那几个也有多半是在和他打马虎眼。 明明前一天他们还誓死效忠他的! 皇帝龙颜大怒,却又不能真把他们杀了,那样庄太后一定会出面救下他们,他们就会更效忠庄太后了。 皇帝气得心口痛,连夜召见了老祭酒。 老祭酒在租下的那间陋室留了下人,皇帝派人去召见他,他的下人会来碧水胡同通知他。 其实早先皇帝就召见过他几次,皇帝大权在握时,他没来,皇帝式微时,他来了。 皇帝自然感动不已,从书桌后走出来,握住他的手:“朕就知道,爱卿才是朕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老祭酒的心情很复杂,他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这时候回朝,一定可以得到陛下的绝对信任与器重,可他高兴不起来。 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六郎。 六郎入朝为官,就意味着要与整个庄家为敌,他是不可能放任六郎不管的。 可他还能把庄锦瑟当成从前的庄太后吗? 皇帝激动道:“朕即日册封你为国子监祭酒,圣旨明日昭告天下!” 老祭酒跪下,沉沉地行礼道:“臣……谢主隆恩!” 魏公公送老祭酒出宫。 路过御花园时,遇到庄太后的銮驾。 庄太后的胃口不大好,心情也有些烦躁,明明还是一样的宫殿,可不知怎的,庄太后觉着寂寞。 幽幽深宫,不是没寂寞过,但这一次还带了些许落寞。 “娘娘,您再吃些点心吧?您晚膳吃得太少了。”一名小宫女捧着一碟子精致可口的玫瑰糕说。 庄太后毫无食欲。 老祭酒站在花丛后,定定地望着她。 穿上凤袍的庄太后,气场凌厉,眼神如刀,不说话也如同一柄出窍宝剑,无人敢掠其锋芒。 魏公公停在老祭酒身旁,看看老祭酒,又看看太后,小声道:“霍大人可是去参见太后?” 老祭酒摇头。 见了又如何?她不记得了。 她不会再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打劫他的私房钱,也不会逼着他去灶屋给她做红糖糍粑,也不会把偷吃了一半的蜜饯藏进他屋里,更不再去打叶子牌时带上他在一旁端茶倒水。 “走吧。”老祭酒怅然地说。 魏公公望着老祭酒的背影,怎么感觉霍大人与太后都有点儿情绪低落? ------------ 269 入宫(二更) 庄太后食不下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庄家。 庄太傅担心太后是凤体违和,忙请了御医前去为太后诊脉,可太后的脉象是没多大问题的,御医估摸着是心病。 “可能……太后离宫太久,突然回来有些不适应。” 庄太傅冷声道:“她在深宫住了一辈子,出去了才是不适应吧?” 她这是回家了,有什么不适应的? “或许……可以让家人多陪陪她。”御医建议。 庄太傅寻思着这个可行,连夜将庄月兮与庄梦蝶送进了皇宫。 庄太后看见庄梦蝶时并没多么宽慰,可当她看到庄梦蝶身后的庄月兮时,神色一下子顿住了。 庄月兮的衣裳依旧是她从前的华丽裙衫,只不过她的左脸上多了一朵红色的芍药。 这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妆容,自从状元游街后,京城的姑娘们便纷纷开始在自己的脸上点朱砂,庄月兮起先是不爱这种土里土气的妆容的,可那日太后摸着她的左脸,说少了什么。 她猜,是不是少了时下的朱砂妆? 于是来前太后前她自己画上了。 看样子效果不错,太后果真很喜欢。 庄太后冲庄月兮招招手。 庄月兮乖乖地在太后身边坐下,她能感觉到太后此番回来后对她的态度与从前不一样了,她自幼不是个爱撒娇的,别看她样样优秀,可偏偏在家里是草包妹妹最受宠。 就连大哥带着妹妹去江南游玩也是带着草包庄梦蝶。 “晚饭吃了什么?”庄太后拉着她的手问。 庄月兮受宠若惊道:“晚饭吃了点五谷粥。” 庄太后道:“那不行,太少了,你是长身体的年纪,该多吃一些。来人,传膳!” 宫人们乐不可支,还是庄太傅有办法呀,把两位小姐送进宫,太后立马就有食欲了。 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被呈了上来。 庄太后没让宫人伺候,而是亲自给庄月兮夹了满满一大碗菜:“你多吃点,你就是太瘦了,回头都不能给哀家生个小孙孙。” 庄月兮脸一红:“太后……” 她还没出阁呢。 庄梦蝶惊讶地问道:“太后,你是不是要给姐姐指婚啦?” 庄太后眉头一皱,看向庄月兮:“指婚?你不是成亲了吗?” “啊?”庄月兮一怔,“太后,我没有啊。” 庄太后一脸恍惚。 那是谁成亲了? 她的小孙孙呢? “太后,您没事吧?”庄月兮关切地扶住庄太后的手。 庄太后想不起来了,她摇摇头:“没事,可能哀家记错了。话说回来,你今年十六了,再有半年就满十七,是该给你指一门的亲事了。” 庄月兮低声道:“月兮不想嫁人,月兮想留在家中侍奉爹娘,也想时常来陪伴太后。” 庄太后道:“你嫁了人也可以回娘家,没人敢委屈庄家的女儿。” 庄月兮重新拿起筷子,不再吭声。 这顿饭庄太后依旧没吃多少,庄月兮入宫时带给太后的欢喜,似乎在庄月兮说自己没嫁人时就淡了下去。 庄月兮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庄太后自己也不明白。 翌日,庄太后上朝,垂帘听政。 皇帝当众颁布了册封老祭酒为国子监祭酒的圣旨。 “母后可有异议?”皇帝侧身,望向珠帘后的庄太后。 庄太后薄唇淡淡地勾起:“哀家的老朋友了,几年不见,分外想念呢。皇帝册封得好,国子监就交给霍大人了。” 老祭酒捧着笏板,跪在金銮殿上,不过十几步台阶,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庄太后淡笑:“哀家也有一道懿旨要宣布。” 来了。 皇帝捏紧了手指。 庄太后不疾不徐道:“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我朝一直空悬为立,哀家与诸位大臣商议过后觉得还是立一个比较妥当,骠骑大将军骁勇善战、胆略兼人,腹中兵甲,有不世之略,亦有佐国之谋,对陛下忠心不二,堪为我昭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也。陛下意下如何?” 天下兵马大元帅,这岂不是要凌驾于宣平侯之上了吗? 庄太后没反对他册立国子监祭酒,给足了他面子,他这时若驳回太后的懿旨,太后就有法子阻止老祭酒的上任。 他们之间原本是有微妙的平衡的,可太后这回也太狮子大开口了! 兵马大元帅?她怎么不直接废了他,自己当皇帝得了! 庄太后:“陛下若是有意见,那改日再议也可。” 皇帝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朕没意见,太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散朝后,皇帝铁青着脸回了宫。 庄太后也回了仁寿宫。 所有人都认为庄太后赢了,然而只有庄太后自己明白,她不快乐。 进入仁寿宫的一霎,她脸上的傲慢与恣意便消失殆尽,她又陷入了无尽的孤寂。 庄梦蝶从前与太后最亲近,她其实是发现了太后的异样的,才来两天,太后都瘦了。 她还记得风雨夜,太后带着伤抵达庄家的情景,那时太后的脸色都是红润的,可这几日,只要四下无人,她的眼底就会失去神采与光泽。 这样的太后,挺让她心疼的。 却说皇帝气鼓鼓地回到华清宫后,一个人关在寝殿生闷气。 但凡听说了朝廷之事的人都不敢上前触皇帝的霉头,偏偏就是有个人没听到朝廷的血雨腥风。 秦楚煜。 秦楚煜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兑现对小同窗的承诺,可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都没功夫打理他,他没办法啦,只能求到自家父皇跟前了。 “父皇,父皇,小七想你了!” 小净空的卖萌大法之一,啥也别说,先嘴甜两句! 皇帝果真神色稍霁,看着胖嘟嘟的小儿子,问道:“你怎么来了?今日不用去上课吗?” “今天国子监放假!”秦楚煜在自家父皇身边坐下。 他还小,皇帝没太拿规矩拘着他,不过他从前并不这样,是见了小净空与家里人这般相处,他才依葫芦画瓢的。 除了大皇子外,没哪个儿子与皇帝这般亲密过,就像一对普通的民间父子。 秦楚煜抱住自家父皇的手:“父皇,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皇帝:“说。” 秦楚煜:“我能带我的同窗来宫里玩吗?” 这种小事,皇帝一般不会不允许,可今日实在是在太后面前受多了气,他道:“你祖母回宫了,你也知道她老人家怕吵,不喜人在宫里闹腾,万一你们几个小的冲撞了她,父皇可替你们担待不了。” 秦楚煜软软地说道:“哎呀父皇,您连江山都担得起,我们闯个祸您有什么担不起的嘛?” 这马屁拍的! 皇帝好气又好笑道:“你倒是知道你们回回都闯祸啊。” 秦楚煜抱着他胳膊一阵撒娇:“求您了父皇,小七爱你呀!” 皇帝一阵鸡皮疙瘩! 你都八岁了,真当自己才四岁么! 皇帝不可能同意,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让太后抓住任何把柄。 秦楚煜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只知道他答应了小伙伴,他就必须做到。 他缠着皇帝,像条小尾巴长似的长在皇帝身后,皇帝去御书房,他也去御书房,皇帝去御花园,他也去御花园,最后皇帝进了茅房。 秦楚煜麻溜溜地跟进来。 皇帝:“……” 皇帝打定主意的事,基本上无法更改的,秦楚煜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让自家父皇松口。 “回去吧,明天要早起上学了。” 秦楚煜无精打采地往前走,此时正巧在太液池边,他一个没注意,脚底一滑朝池子里倒了下去。 皇帝眼疾手快地去抓他,结果秦楚煜只是倒在了岸边,皇帝去因为扑空从他头顶扑了出去,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秦楚煜:“……” 他、他不是故意的…… 魏公公大惊失色:“陛下——” 皇帝虽是被很快救了上来,可到底呛了不少水,也受了惊讶,夜里便开始出现不适,先是高热、盗汗、咳嗽不止,紧接着便是目眩头晕,恶心干呕。 魏公公去请梁御医,却被告知梁御医出城了。 “张、张御医!”皇帝艰难地说。 魏公公派人去了张家,张御医居然也不在家中。 这一切似乎都太巧合了些! 魏公公道:“陛下,要不……去请李御医吧?” 皇帝苍白着脸道:“李御医是太后的人,你觉得朕会放心把自己交到他的手里?” 魏公公忧心忡忡:“那、那可怎么办?要不陈御医与……” “不要找御医。”皇帝眼神一冷,“你去一趟妙手堂,请小神医过来,记住别太张扬,你亲自去。” “……是!” 这么晚了也不知小神医在不在医馆。 魏公公马不停蹄地出了宫,前往妙手堂。 妙手堂已经关门了,不过妙手堂有值班的大夫,夜间急诊可以拉响屋外的铃铛。 魏公公拉响了铃铛。 开门的是宋大夫,宋大夫打着呵欠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魏公公忙道:“不是我不舒服,是我家……老爷!顾姑娘在吗?” 宋大夫见过魏公公,知道他是一位官老爷的下人,且他们主仆似乎与顾娇认识。 宋大夫就道:“顾姑娘歇下了,我随你出诊吧。” “不行,就得顾姑娘!”魏公公坚持。 宋大夫解释道:“顾姑娘受了伤,这么大半夜的,她也不能出诊呐……” “出了什么事?” 是萧六郎的声音。 宋大夫看向萧六郎道:“他家的老爷生病了,想请顾姑娘出诊。” 魏公公看到萧六郎,神色就是一顿:“萧、萧状元?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宋大夫惊讶对方居然认识萧六郎,也认识顾娇,却并不知他俩是夫妻,他道:“他是顾姑娘的相公啊!” 魏公公目瞪口呆。 萧、萧状元居然是顾姑娘的相公?顾姑娘成亲了?对象是新科状元萧六郎? 什么时候的事啊? 萧六郎看了魏公公一眼,道:“我知道了,我去和她说一声。” 魏公公意识回笼,顾不上寻思二人的关系,躬身道了谢:“多谢!多谢萧状元!” 外头的动静早把顾娇吵醒了,萧六郎进屋时她已经睁开了眼。 “是要出诊吗?”她问。 萧六郎顿了顿,道:“皇帝病了。” 皇帝病了该找御医,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既然不找,那就是到了非顾娇不可的地步。 “好,我去。”顾娇点头。 这一去,就是卷入是非了。 皇帝找不着信任的御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太后想趁他病要他命。 萧六郎心思转过,却并没阻止她的决定,只是问道:“你的伤……” “皮外伤而已,早没事了。”真没事,至少在她看来如此。 萧六郎将她的外衫拿了过来:“我和你一起去。” 顾娇想了想,点头:“好。” ------------ 270 重逢(两更合一) 二人乘坐魏公公的马车抵达了皇宫。 魏公公毕竟是华清宫的总管,宫门口没人敢阻拦查看他的马车,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宫。 华清宫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属于后宫,外男是可以进入的,只是没得皇帝召见,魏公公得去通传一声。 然而等他去通传的时候,皇帝已经快失去意识了,他的状况很糟糕,面部肿胀,呼吸困难,像是一口气随时都可能提不上来似的。 “陛下!” 魏公公顾不得那么多了,忙出去将顾娇与萧六郎请了进来。 这是萧六郎第一围观顾娇抢救病人,在碧水胡同为顾承林手术那次场面太过血腥,顾娇关了门,没许萧六郎进来。 顾娇拎着医药箱来到明黄色的龙床前,神色沉着,从容不迫:“把灯点上。” “快!快掌灯!”魏公公忙吩咐。 所有蜡烛被点上,油灯也调到最亮,昏暗的寝殿一下子灯火通明了起来。 顾娇一袭青衣,身姿纤细,立于浩大开阔的殿宇中,渺小如栗,却又散发着夺目的光辉与气场。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认真模样,有些陌生,也有些令人移不开眼睛。 “萧状元,抱歉了。”魏公公对萧六郎讪讪地笑了笑,要给陛下宽衣了,不能再让人围观了。 他让宫人摆上屏风,挡在了明黄色的龙床前,萧六郎只能依稀看到投射在屏风上的身影。 “陛下没事吧?”魏公公担忧地说,“方才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不就是呛了几口水吗?” 这是干性溺水,属于溺水的一种,往往就是呛了几口水,上岸后与常人无异,回家后却会出现呼吸困难、口唇发绀、嗜睡倦怠、昏迷、窒息甚至溺亡。 这种情况多发病于年龄小的孩童以及体虚羸弱的人身上,身体强健之人也偶尔发生,主要是肺部没进多少水,不影响肺泡进行气体交换,却出现喉头痉挛、声门关闭、脑部缺氧。 顾娇跨到了龙床上,解开陛下的寝衣,跪坐在陛下身旁,为皇帝清理了口鼻中的残留物,又为皇帝进行了胸外心脏按压。 做完这些,她打开小药箱,发现里头多了一瓶便携式纯氧。 唔,药物之外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呢。 顾娇把氧气面罩给皇帝戴上。 约莫是舒坦了,没多久皇帝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晰。 看清是顾娇的一霎,皇帝的心落回了实处。 他张了张嘴:“顾姑娘……” 顾娇扶了扶他的氧气面罩:“你先别说话,好好吸氧。” 他缺氧缺得厉害,也不知有没有引发脑水肿,缺乏仪器的精密检测,只能通过观察去判断了。 得观察一晚,明早再判断有没有度过危险。 皇帝闻言,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魏公公走上前,看着皇帝睁了眼,忍不住抹了把辛酸泪:“陛下,您可吓死奴才了!” 也亏得陛下当机立断将顾姑娘请了过来,否则这么严重的情况,御医一定束手无策的。 皇帝很快睡了过去。 魏公公打算请顾娇去偏殿歇息,他自己守着就行,话到唇边又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了。 最先遇见她时以为她没成亲,一口一个顾姑娘,叫成了习惯,主要是二东家与医馆的人也这么叫。 二东家这么叫是因为他感觉得到两口子不是真夫妻,医馆的人这么叫是因为他们的东家这么叫。 总之如今大家都叫顾姑娘,哪怕知道她有相公,可似乎这三个字已经成了她的一种身份,大家都没改口,并且不觉得违和,这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屏风被撤下,顾娇回到了萧六郎的身边坐下。 萧六郎看着她额头渗出的薄汗,拿出帕子递过去。 他本意是递给顾娇自己擦,不知是不是自己递得太高了,竟然顾娇误会他是要亲自给她擦。 顾娇隔着中间的小茶桌,将自己的小脑门儿往前递了递。 萧六郎神色一顿,捏了捏帕子。 他最终没收回手,轻轻地擦了擦她额头。 魏公公为二人准备了厢房,请二人去厢房歇息。 “我不用,你去歇息吧。”顾娇对萧六郎说。 萧六郎顿了顿:“我也不用。” 顾娇守了病人一整晚。 萧六郎守了她一整晚。 宫闱深深,寒窗剪影,枝头云月相依,一宿静谧。 一大早,庄太后去上朝,继续她的垂帘听政大业,文物百官之中除了爱睡懒觉的宣平侯,基本上都到了,包括新上任的国子监祭酒以及天下兵马大元帅。 庄太后坐在玄珠珠帘后,华贵雍容。 早朝的时辰渐渐过了,皇帝却依旧没有现身,大臣们渐渐开始窃窃私语。 “陛下怎么还没来?” “是忘了时辰吗?还是龙体违和?” 总不会是流连后宫,从此君王不早朝,毕竟谁都知道陛下近日迷上了丹药,要清心寡欲两年。 又或者是被庄太后给气到了? 想想不奇怪,庄太后回朝的第一天就册封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强行拿走了本该属于宣平侯的兵权,皇帝不气病了才怪。 可皇帝越是如此,便越会让朝臣们感觉到庄太后的强大,不自觉地臣服在庄太后的脚下。 就在朝臣为心绪复杂、百转千回之际,金銮殿外响起了魏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纷纷捧着笏板跪列两旁。 皇帝昂首阔步地自大殿中央走过,来到台阶之上,站在龙椅前,冲珠帘后的庄太后拱了拱手:“母后,儿子来晚了,还望母后勿怪。” 庄太后老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抹错愕:“皇帝来了就好。” 皇帝笑了笑:“母后似乎很失望?” 庄太后扬起下巴,不咸不淡地说道:“皇帝多虑了,皇帝不来哀家才失望呢,皇帝既然龙体无恙,那便开始早朝吧。” 皇帝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过身坐在龙椅上,天子威压,威震四方:“早朝!” 另一边,萧六郎与顾娇在华清宫简单用了早膳,起身离宫。 萧六郎将她的小药箱接过来拿在手中,小箱子明明也不重,真不知里头是怎么能拿出那么多药物的。 二人路过金銮殿。 马车就停在金銮殿附近,魏公公亲自送他俩回去。 今日早朝没什么要事,很快便散了朝。 庄太后自金銮殿出来,坐上自己的凤撵,她的凤撵由八名大内高手抬着,四周落着纱帘,外人能依稀看见一道绰约的身影,却不太真切。 顾娇与萧六郎的往东,庄太后的步撵往西,都在一条中轴线上。 步撵转过弯往后宫而去的一霎,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庄太后突然抬了抬手,她身侧跪着的女官忙道:“停轿。” 步撵停下。 女官问道:“太后,您怎么了?” 庄太后微微顿了顿,朝步撵后方看去,却还没看上一眼,前面传来了庄月兮的声音:“姑婆!” 庄太后被这声姑婆叫得微微一怔,她停止了回头的动作,让人挑开帘子。 她看向庄月兮。 庄月兮今日穿的是一身素净的窄袖青衣长裙,这也是时下京城流行的样式,她很纳闷,明明京城一直都以广袖华丽的裙衫为美的。 越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越是把袖子做得宽大隆重,只有穷人家的姑娘才穿窄袖,毕竟要方便干活。 上次她太后很喜欢时兴的朱砂妆,寻思了一下太后会不会也喜欢时兴的裙衫,结果是她赌对了。 太后很喜欢。 庄太后的眼神都温和了,对她道:“上来。” 庄月兮大喜过望。 她这是能坐上太后的凤撵了? 太后的凤撵可是连公主都没坐过的。 庄月兮受宠若惊地坐了上去! 凤撵的地上铺着柔软的绒毯,据说是用上等的雪狐毛所制,仿佛踩在云朵上一般,真有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感。 这可比马车和轿子气派太多,庄月兮坐在庄太后身边,从这个高度看过去,感觉皇宫的景致都不一样了。 庄梦蝶还在呼呼大睡,完美错过了乘坐凤撵的机会。 抵达仁寿宫后,庄太后让人将库房打开,把里头的好东西一一搬了出来,她静心挑选了几样送给庄月兮,有东海夜明珠、西沙紫烟壶、东晋玄铁匕首、前朝太苍古剑、昔日战王盔甲…… 前面两样还算说得过去,后面怎么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什么匕首古剑盔甲的,是送姑娘家的东西吗? 她这样的才女,其实更喜欢名迹字画啊。 不过,既然是太后送她的,她依旧十分开心就是了。 庄太后一直一直送,连玉珠子与金貔貅甚至做木工的刀具都拿出来了,庄月兮一头雾水。 这些都像是给孩子玩的东西…… “会不会太多了?”她定了定神,问。 庄太后就道:“给娇娇的,不多。” 话音一落,庄太后自己都怔住了,“哀家刚刚说了什么?” 庄月兮愣了愣,说道:“没什么,您说给我的,不多。”太后也真是的,怎么连她名字也叫错?她是有乳名,叫月月。 - 顾娇回到医馆的院子,萧六郎立刻给她换药。 她趴在柔软的床铺上,萧六郎轻轻地掀起她的衣衫,这次倒真没带任何旖念,因为她实在伤得太重了,给皇帝抢救扯到了伤口,好几处结痂的地方都裂开了,血水渗透了纱布,干涸后与纱布黏在了一块儿。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对她道:“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 床铺上的人没有动静。 萧六郎俯身一瞧,就见她已经睡着了,她的眼眸微闭,纤长的睫羽在颊上落下一片疏影,鼻尖微微冒着汗水,应是睡梦中也在隐忍疼痛。 原来不是不疼,是不在乎这点疼。 是因为从前有过更疼的时候吗? 萧六郎蹙了蹙眉,为她换药的动作更轻了些。 …… 碧水胡同,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饭,饭桌上没了顾娇,没了萧六郎,更没了总是询问他们今天都做了什么的姑婆。 饭菜都不香香了。 …… 五月初十,朝考的成绩出来了,杜若寒榜上有名,排行第七,冯林与林成业分别排行八十与七十九,总录取人数八十人。 参与朝考的进士中,共有七十二名二甲进士,其余全是三甲同进士。 冯林与林成业都是三甲同进士,他俩要在朝考中击败众多同僚是十分不易的。 因此虽是吊车尾,冯林还是激动得哭了。 他见过太多考着考着就掉队的人,大家一起从家乡出发,却每考一次都能掉队几个,乃至于根本没人能走到最后,又或是只能孤孤单单地走到最后。 难得他们几个全留在了京城,这实在是上天的眷顾! 从今天起,他们便都是朝廷的庶吉士了! 庶吉士并不是正规意义上的官,硬要给安个名头那就是朝廷的预备官,他们将在翰林院的朝馆进行为期三年的学习,三年后散馆,成绩优异者将成为真正的翰林。 那时的考试就不是两百进八十了这么高的机会了,历届散馆都只录取三人,其余的根据成绩以及平日里的表现派去地方上做官或教学。 虽说考试很残酷,但好在还有三年的时间。 萧六郎对这个结果并不算太意外,冯林与林成业都是勤奋刻苦之人,又得了老祭酒不少指点,本朝第一大儒亲自他俩,他俩要再考不上都说不过去了。 五月十一日,萧六郎去翰林院报道,同来报道的还有榜眼安郡王以及探花宁致远。 按照昭国的律法与传统,历届新科状元都是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主要职责是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 而榜眼与探花则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主要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 他们是新来的修撰与编修,这些重要大事暂时轮不到他们几个新手去做,他们目前的主要职责依旧是学习,除了继续研读原有的经书外,还须熟悉律法、宫廷政务、章程、农学、算学、史学、天文等。 可以说他们需要学习的东西比科举的时候更多更繁杂了。 非进士步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可内阁是那么好进的吗?以为考上三鼎甲便自此高枕无忧的人,只能说是太天真了。 他们每三月一次考试,年底还有岁考,岁考一次不通过,警告处分,两次不通过就会降级。 安郡王的伤势痊愈了,他又恢复了玉树临风的样子。 他虽是正七品编修,可他分到的办公房比萧六郎的更大更宽敞。 这并不奇怪,毕竟内阁是庄太傅的地盘,翰林院也大半掌控在庄太傅的手中。 可宁致远分到的办公房也比萧六郎的好,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是吧,你……”宁致远帮萧六郎搬东西,一来到屋门口便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述的味道,他小声道,“你的办公房怎么在马棚附近啊?” 冬季尚可,天一热,那味儿……呃,不要太销魂! 宁致远继续小声道:“你还说要给我穿小鞋呢,我看你是被别人穿小鞋了吧。庄家的事我听说了,那位庄太后回来了,不然他们不敢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你先忍忍,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兴许陛下找个机会就能给你腾个地方了。” 萧六郎早料到回了京城,等待他的不会是一条康庄大道,他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别老往我这里来。” “你当我想来啊?”宁致远小声道,“他们让我来看你笑话的,回头我笑几声,你别往心里去啊。” 宁致远深谙为官之道,第一天就被人拉了阵营,不能自保前只能假装投敌。 他心里其实是向着陛下的,也是愿意与萧六郎成为朋友的。 “东西放下了,我走了。”宁致远轻轻都把一摞书放在萧六郎的书桌上,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折回来,拿起几本书,“对不住了兄弟。” 他说罢,将书啪的扔在地上,扔得巨响。 随后给他拾起来,拍了拍,迅速用袖子擦干净放好,逃一般地出去了。 萧六郎自嘲地摇了摇头。 被孤立只是第一步而已。 还有个雪中送炭的宁致远,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嘛。 最近京城出了几件大事,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养病一年多的庄太后高调回宫了,一回宫京城的天都变了;第二件事也与庄太后有关,那就是庄太后竟然在京城一块依山傍水之地,要大肆修建府邸。 自打庄太后回宫,京城的百姓不论厌恶唾弃她,谈论的都是她。 “太后又要给自己建行宫了吗?她有三处避暑行宫了还不够?还折腾?” “不是为她自己建的,听说是为了她娘家的侄孙女。” “是侄孙女,不是侄孙?” 谁都知道庄太后自己没有子嗣,最疼的亲大哥的小孙子庄玉恒,难道不是为他修建郡王府吗? 他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吧?也该给他建一座府邸了。 “不是安郡王呢,是安郡王的妹妹!” “哪个妹妹?” “自然不是那个草包妹妹!是女学第一名的庄家大小姐。我大舅哥是那里的工匠,我听他说,太后下令,以公主府的规格造的!” 茶楼中的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以公主府的规格建造,这是要把庄家那位千金捧上天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庄小姐才情兼备、品貌无双,确实值得太后疼爱呀。太后从行宫养病归来,就把她接到了宫里小住,她真是比咱们皇室的公主也不差了。” 皇室的公主若无疼爱,也不过是空有头衔而已,庄家大小姐这样的,有太后为她撑腰的才是昭国真真正正的无冕公主。 一时间,百姓们是羡慕死了庄月兮,庄月兮的风头本就不小,这么一来,更是恨不得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 庄月兮也很高兴,她没料到太后会这么宠她。 她今日换了一身红衣入宫,想让太后眼前一亮,谁知庄太后的神色却淡了下来。 “不好看。”庄太后摇头。 庄月兮微微一愕,这是她最漂亮的打扮了,母亲与下人们都说比青衣好看。 可为了讨太后喜欢,庄月兮还是换回了青衣。 庄太后的眉眼这才温和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太后好像是在看她,却又好像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 这一日下午,到了入宫给皇帝复诊的日子。 上次皇帝干溺,虽强撑着去上了朝,可一回到华清宫就倒下了,万幸是顾娇留了药,今天药吃完了,魏公公上门了。 小净空放了学,来医馆找她,见她在收拾小药箱,问她道:“娇娇娇娇,你要去哪里?” “出诊。”顾娇说。 “去哪里出诊呀?” “皇宫。”顾娇说。 对顾娇而言,皇宫也好,民宅也罢,都只是一个要去出诊的工作场合而已,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或者隐瞒的。 皇宫呀…… 小净空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上前一步,抱住顾娇的手,一脸萌萌哒:“娇娇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好几天没和你在一起啦,我太想你啦。” 如果皇帝在这儿,就能听出自家胖儿子是和谁学的肉麻兮兮的了。 顾娇对小净空的卖萌杀毫无抵抗力,加上小净空是听话的小孩子,从不给顾娇添乱,顾娇寻思着带他也不是不行,主要今天家里也确实没人。 萧六郎与老祭酒去翰林院与国子监了,顾琰与顾小顺去学艺了,姚氏与房嬷嬷又去了庙里许愿。 顾娇点头答应了:“好吧,不过你不能乱跑。”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我保证不乱跑!” 顾娇将小净空带上了马车,看到小净空,魏公公眼皮子突突一跳,这小祖宗怎么也来了? “魏公公好。”小净空礼貌地打了招呼。 魏公公讪讪一笑:“好,好。”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以往都是三个一块儿胡闹,今儿七殿下不在宫里,许尚书家的小公子也不在,他一个小娃应当闯不出啥祸来。 而且怎么看,这个小娃娃都是三个里最乖的一个,什么糊墙啊、群殴啊是肯定都是七殿下与许小公子带头干的坏事! 小净空一路上特别乖,坐在顾娇身边,萌得像个瓷娃娃,这让魏公公彻底放下心来。 进华清宫后,魏公公领着顾娇去给皇帝复诊,把小家伙留在小花园里玩耍,给他拿了点心与瓜果,也安排了一名面向温和的小宫女看着他。 魏公公与顾娇一走,小家伙就开挂了! “宫女姐姐,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他萌萌哒地说。 然后他就捉不见了! 钮祜禄·小净空坏坏一笑,溜出了华清宫。 他要去找姑婆! 皇宫这么大,他其实也不知道姑婆到底住哪里,不过他有向小七打听过,太后是住后宫的,从御花园穿过去就到了! 他答应了娇娇不乱跑,所以他真没跑,他一蹦又一跳! 他蹦进了御花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咦?娇娇?你也在这里呀?” 他蹦过去,唰的抱住了对方的腿。 对方吓了一大跳,一把将他推开! 小净空跌倒在了草地上,不疼,却懵圈了一把,他抬起小脑袋,古怪地看着对方:“你不是娇娇!你为什么要穿娇娇的衣裳啊?咦?我见过你!你是那个给我糖葫芦的姐姐!” 庄月兮闻言,也认出小净空了。 这不就是她去碧水胡同找顾娇的那一次,碰到的小家伙吗? 她被小家伙的海东青啄伤了脖子,疼了好些天呢。 等等。 他方才叫她什么? 娇娇? 庄月兮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顾娇的模样——一袭青衣,左脸上一块红色胎记…… 庄月兮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 “庄小姐,庄小姐!” 一名宫女提着篮子走了过来,“您的要篮子和剪刀。” 这个宫女是太后派来伺候她的,方才去给她拿摘花的工具了,不然她也不会落单。 庄月兮的脑子里隐隐闪过一个荒诞的猜测,她觉得这个猜测不可能,但结合太后回宫后的种种异样,以及太后那晚出现时穿的粗布衣裳,她一阵不寒而栗。 她没接宫女手中的篮子,而是猛地倒退好几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嘴唇抖动了一下,转身走掉了! 小净空挠挠头。 干嘛呀这是? 庄月兮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回了仁寿宫。 宫女提着篮子追在她后头:“庄小姐,庄小姐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被什么吓到了?” 御花园虽有工匠打理,可五月天,出现虫鼠也不是没可能的。 “不会的……不会的……”庄月兮怔怔地呢喃。 太后疼的人是她,不会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小医女,她才是太后的亲侄女儿,那个医女算什么?给她提鞋都不配! 华清宫。 顾娇给皇帝复诊完,拿下听诊器,说道:“陛下龙体康健,无碍了。” “那个……”皇帝眼神闪了闪,欲言又止。 顾娇就道:“花柳病也好了,两年之内要坚持复查,行房是可以的。” 好叭,马甲果真是掉了,生无可恋。 皇帝清了清嗓子:“咳,朕也不是非得……” 好叭,能宠幸后宫了,挺开心的! 谁还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了? 顾娇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到了外头才发现小宫女在四处寻找。 而小净空不见了。 “你在找什么?”顾娇问。 小宫女道:“奴婢在和姑娘的弟弟捉迷藏。” 你被耍了,小姑娘。 顾娇扫了一眼就知道小净空不会躲在这里,什么灶膛、米缸才像是他会躲的地方。 小家伙是溜走了。 顾娇没对小净空提过姑婆的身份,因此一时半会儿没猜到他是去找姑婆了。 不过,小家伙蹦蹦跳跳的,倒是在草丛里留下了不少痕迹。 小净空本着坚决不跑的原则,像只小兔子一样蹦到了华清宫外,之所以会知道太后住这里,当然是他用无敌卖萌技能问了路上的宫女。 可令他气愤的是,外头的两个看守的大人竟然不让他进去! 小净空气鼓鼓地道:“你们不能拦着我!我要见姑婆!” 其中一个太监道:“你哪个宫里的?这是太后的寝宫,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宫里嫔妃众多,不时有亲眷入宫探望,其中不乏小净空这么大的孩童,只不过,这里可是太后的寝宫,别说一个后妃的亲眷了,便是七殿下也不能擅闯的! 小净空最终也没能进去,不过,正门进不去,狗洞可还行? 他听小七说过,皇宫有许多狗洞。 真是巧,姑婆这里也有。 他跪趴在地上,吭哧吭哧爬过去,结果,方才拦住他的那位太监居高临下地站在狗洞后面,手里拿着一个小皮鞭。 小净空:“……” 小净空又默默地爬了回去。 今天风和日丽,小净空绝不放弃! 好,我进不去,那我就等姑婆出来! 许是他运气不错,庄太后还在午睡后出来了。 她坐上凤撵,打算去御花园散散心,庄月兮陪在她身侧,一道坐在舒适奢华的凤撵中。 小净空嘿咻嘿咻地爬上大树,站在高高的树干上,看着那个从底下经过的凤撵,他眯眯眼,伸出小胳膊,猛地将自己砸了下去! 姑婆,我来啦!接——住——我—— 庄太后正在凤撵上闭目养神地坐着,却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 她身子一抖,睁开眼,蹙眉道:“什么东西砸地上了?” 没错,小净空预判失误,与凤撵失之交臂,砸进了凤撵走过的草地里,半天没把自己抠出来。 “一个孩子,许是哪位娘娘的亲眷。”凤撵外的一名太监说。 “派个人送他回去。”庄太后对别人家的孩子没兴趣。 “是!”太监应下。 顾娇顺着小净空的脚印找到了附近,随后她听到了动静,忙往这边走来,却与庄太后的凤撵不期而遇。 ------题外话------ 有月票吗? 能让姑婆见到娇娇的那种。 ------------ 271 哀家的娇娇(两更合一) “什么人?竟敢拦住太后凤驾!还不快闪开!” 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掌事公公,姓秦,他看向顾娇厉声说。 顾娇的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宫中的贵人,可要说是宫女也不是,衣着算不上华贵,气质很清冷。 顾娇并没有闪开,她看着眼前约莫十步之距的金丝摇曳凤撵,巨大的金色凤凰刺绣在辉光下熠熠生辉,潋滟夺目。 漫漫纱帘后,隐约可见几道身影,最正中的那道身影身着玄色绣金凤长袍,正襟危坐,气势逼人,熟悉而又陌生。 “姑婆!” 小净空终于把自己从地上抠出来了,他忍住身上的小痛痛,啾啾啾地朝太后的凤撵蹦去。 他从凤撵后方蹦到凤撵前,一下子看到杵在小道中央的顾娇,他唔了一声:“娇娇?” 娇娇? 庄太后心口微微一震。 小净空满身泥土与草屑,蹦过去,一边蹦还一边掉草屑,无比郑重地说道:“娇娇,我没乱跑!” 顾娇回神,是,你是没跑,你就是蹦蹦又跳跳。 顾娇抬手摘掉小家伙头上与身上的草屑,又拿出帕子擦了擦他一脸泥土。 秦公公本打算将这两个不识趣的人拉开,可他一回头,又从纱帘的缝隙里瞥见庄太后的神色并没有任何不悦。 不仅如此,太后还看得有些出神。 庄太后不喜欢孩子,这是六宫全都知道的事,哪怕是宁王的两个女儿也鲜少会往庄太后跟前凑,可眼下,庄太后看着那个小丫头以及那个脏兮兮的小光头,竟半点不感到厌烦。 甚至还有点儿移不开眼睛。 她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庄月兮坐在太后身边,打量着太后的脸色,眼底不由地划过一抹紧张。 顾娇擦得差不多了,小净空歪过小脑袋,望向高高在上的凤撵,想了想,唤道:“姑婆?” 秦公公神色一变,大步上前道:“大胆!谁是你姑婆!” 小净空摇手一指,认真地说道:“她是!” 秦公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太后!” “就是姑婆。”小净空望向凤撵,不解地问道,“姑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做太后?你不和我们回去了吗?” 庄太后忽然就被问住了。 她不认识这个孩子,可为什么这孩子的话会让她难以作答? 还有,那种奇怪的情绪愈加浓烈了。 她是太后,可看着这两个孩子,她的心突然有些乱。 她挑开帘子,想把他们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陛下!陛下!出大事儿了!”魏公公火急火燎地进了华清宫。 皇帝睨了他一眼:“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魏公公哎呀一声:“顾姑娘与她弟弟被太后拦住了!” “什么?”皇帝唰的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母后!” 庄太后刚刚挑开帘子,皇帝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挡在顾娇与小净空的身前,对庄太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两位是朕宣进宫的客人,若有冲撞母后的地方,还望母后海涵。” 一听是皇帝的人,庄太后没了看的兴趣。 她的眸光冷了下来,放下帘子,淡道:“既是皇帝的人,那皇帝便领走了。” 她本也没打算治他们两个的罪,可谁会信呢?所有人眼里,她都是那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草菅人命的祸国妖后。 庄太后没解释。 “恭送母后。”皇帝说。 “摆驾。”庄太后淡淡地说。 凤撵从顾娇与小净空的身旁缓缓走过。 而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庄太后还是没忍住挑开了纱帘,看清了那张在阳光下清瘦而又稚嫩的脸,眉眼精致,肌肤如瓷,左脸上一块红色胎记。 那丫头明明没什么表情,一脸清冷。 然而不知是不是庄太后的错觉,总感觉那丫头的心里有些委屈。 她委屈什么?自己还没治她的罪呢。 庄太后放下了帘子。 之后一整个下午,她脑子里都盘桓着那丫头的那张脸,以及那份令她揪心的委屈。 皇帝与太后关系紧张,他早就担心顾娇会因此遭受牵连,因此十分谨慎,不料还是让庄太后给碰上了。 谨慎起见,他让魏公公亲自把人送出宫。 出宫后,顾娇与小净空坐上回去的马车。 小净空情绪有些低落:“娇娇,姑婆不要我们了吗?”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光头。 她也不知道。 但姑婆好像真的不理他们了。 小净空爬到顾娇腿上,扑进顾娇怀里找安慰。 顾娇抱着,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小脊背,小净空难过又委屈地睡了过去。 车夫是小三子。 他挥动鞭子,马车行驶了起来,却刚走没几步,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慢着!” 是庄月兮。 她追上来拦住了顾娇的马车,迫使小三子不得不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下。 小三子觉得这姑娘眼熟,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庄月兮没理他,她径自走到车窗旁,对顾娇道:“顾姑娘,姑婆有话让我转告你。” 姑婆,她当着太后的面都没这般唤过,却在顾娇面前亲热又亲昵地叫了出来。 顾娇淡淡地挑开帘子。 庄月兮睫羽颤了颤,冷冷地看向顾娇道:“姑婆希望今天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你们以后不要再来宫里找她,她是太后,之前种种本就是权宜之计,你不要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顾娇直直地看着庄月兮。 庄月兮被那直白而又犀利的眼神看得头皮一阵发麻,但她面上并不显,她定了定神,从宽袖里拿出一个荷包,扔给顾娇道:“这个还给你!” 这是顾娇亲手给姑婆绣的钱袋,她的针黹不怎么好看,却很耐用,姑婆一直带在身上装小钱钱。 姑婆走的那天,没带走碧水胡同任何东西,只有一身朴素的衣裳和这个没离过身的小钱袋。 这是顾娇留在姑婆那里的唯一念想。 现在,姑婆把它还回来了。 顾娇抚了抚钱袋上的褶皱,没说什么,默默地放下了帘子。 看着顾娇那副被人抛弃的样子,庄月兮的心底升腾起一股难言的快意,把她堵在巷子里威胁她会付不起代价的人也有今天。 哥哥是她的,姑婆也是! 庄月兮回了仁寿宫。 庄太后正在整理自己的那套粗布衣裳,她已经是太后了,这种民间的衣裳上不得台面,早该扔了才是。 可她没扔,还给带回了宫,用匣子好生装着。 今日她将衣裳翻了出来,平铺在宽大而奢华的床铺上,翻来覆去地掏兜兜,仿佛在找着什么。 小宫女问道:“太后,您在找什么?” “哀家在找……”庄太后愣住。 是啊,她在找什么? 就是觉得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可又是什么? 庄月兮眼神微闪地走进屋:“太后。” 庄太后问:“你当初把衣裳送来时,有没有看见什么别的东西?” 庄太后在庄家住了一晚,衣衫被庄家的下人清洗过,是庄月兮亲自送过来的。 庄月兮垂眸:“没有,只有这套衣裳。” 这一宿,庄太后睡得不甚安稳,她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丫头委屈的小眼神,她翻来覆去大半夜,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却又梦见了那个小和尚。 小和尚泪汪汪地质问她:“姑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做太后?你不和我们回去了吗?” 不和我们回去了吗? 你是我们的姑婆呀…… 翌日早朝,隔着厚厚的珠帘,朝臣们都感受到了庄太后那股别惹老娘否则超诛你全家的气场,朝臣们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散朝后,庄太后将庄太傅叫了一边。 偏殿外的走廊上,庄太傅冲庄太后行了一礼:“太后。” 庄太后:“哀家有话问你。” 庄太傅:“太后请说。” 庄太后:“哀家失踪的那一年多的日子里,究竟是和谁在一起?” 庄太傅惊讶:“太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庄太后淡道:“你只用回答哀家的话就够了。” “是。”庄太傅拱了拱手,说,“太后从麻风山逃走后,流落民间,辗转到了一个小村子,被陛下的人发现,暂时将太后软禁在身板。” 庄太后不耐道:“哀家是问,他们是谁?” 庄太傅正色道:“新科状元萧六郎。” “萧、六、郎?”庄太后蹙了蹙眉,这名字异常耳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不过,若是在他家住过,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庄太傅接着道:“萧六郎是陛下的人,从在村子里就和陛下有所联系,之后他进京赶考,表面是赶考,实则是为了掩人耳目,将太后带进京城。恒儿其实早在县城便发现太后的行踪了,还曾上门与太后相认,只可惜太后那时不认识恒儿,还将恒儿打伤了。恒儿投鼠忌器,不敢硬来,只得回京与我商议对策。我只得联络部下,逼着陛下重开国子监。萧六郎既要入京,便不会将太后留在乡下。” 其实当时的情况远不是这样,明明是他们在利用萧六郎,可庄太傅事后结合了全部的事情一回想,就觉着萧六郎是早有预谋。 若庄太傅是撒谎欺瞒庄太后,庄太后兴许就看出破绽了,偏偏他真是这么觉得的。 庄太后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家里多个人,难道就没人怀疑吗?” 庄太傅就道:“萧六郎本就是外地来的穷小子,他对外宣称太后是他的姑婆,家里没了亲人前来投奔他的,也就没人怀疑什么了。太后突然问起他们……是不是因为他们来找过太后?” 昨日在宫里发生的事,庄月兮早就让人给庄太傅递了信,当然她没说自己回去找顾娇的事,只讲了御花园的偶遇。 庄太傅道:“他们给太后下药,让太后失去记忆,并趁机接近太后,俘获太后的心,太后可千万别被他们蒙蔽了。” 那声姑婆是假的,他们对她只用利用,这个认知让庄太后心里很难受。 可是很奇怪不是吗? 她不是该感到生气,感到恼羞成怒,并下旨诛了他们全家吗? 可为什么心里只有难过呢? 天气晴好,碧空无云。 顾侯爷有些日子没来碧水胡同了,今天他要去给太后建造的府邸督公,路过碧水胡同,他决定去看看姚氏。 他刚到院子门口,便碰到了抱着小净空回来的顾娇。 小净空睡着了,趴在顾娇的怀里,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顾娇的神色则比往日更冰冷了三分。 顾侯爷也有段日子没见到这个不孝女了,似乎长高了,眉眼也更像姚氏了。 “去哪儿了?”他没好气地问。 顾娇没理他,迈步往院子里去。 顾侯爷咬牙:“我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顾娇冷冷地看向他:“你今天,最好别惹我。” 顾侯爷被她冷冰冰的眼神弄得心里一个疙瘩,手一抖,图纸掉了出来。 顾娇对他的东西没兴趣,可东西摆在那里,她不想也看见了,随后她的步子就顿住了。 顾侯爷忙将图纸捡了起来,用手拍掉的灰,瞪了瞪顾娇道:“看什么看?又不是给你建的府邸!” 话落,想起自己难得在这臭丫头面前显摆一次,他又掸了掸图纸,对她道,“知道这是什么吗?是太后命工部为庄小姐建的府邸。” “这是什么?”顾娇一手抱着熟睡的小净空,另一手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小点点问。 顾侯爷挑眉道:“古井。” “这个呢?” “海棠树,要高大,树身绑草垫,说是可以盘个孩子的那种。” “为什么要盘个孩子?” “我怎么知道?有本事你去问太后呀!” 他难得化身一次顾怼怼,语气可嚣张了!可说完他就下意识地抬起手,一把抱住头! 结果顾娇没揍他。 就……挺意外。 顾娇继续好奇地问:“这又是什么?” 今日约莫是父女见面以来谈话时间最长的一次了,都说了这么多句话了,这丫头居然还没开始揍他! 是这丫头终于变孝顺了吗?人生好得意呀! “这是竹子,这是狗屋,这是鸡舍,这里还有鸟笼,这边是菜地,这边是东屋、这边是西屋……” 顾侯爷眉飞色舞地说着,然而说着说着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看看图纸,又看看眼前的院子。 搞什么? 这不就是这座宅子吗? 顾娇也看出来了。 她拿出怀中的钱袋,仔细看了许久。 我不要你了,这句话,她要亲口听姑婆说。 翌日,顾娇又借着给皇帝复诊的机会去了一趟皇宫,这回轮到她玩失踪了,她去了一趟恭房,人就不翼而飞了。 皇宫有守卫,可对她来说并不算太避过。 她来到御花园。 许是天气不错,也许是庄太后不愿待在仁寿宫,总之她最近时常一个人坐在园子里发呆。 顾娇过来时,她正对着一株西府海棠的盆栽发呆。 “什么人?”秦公公一眼瞧见了地上的影子,回头朝顾娇看去,警惕地说道,“又是你!” 庄太后闻言也扭过了头来。 看见顾娇的第一眼,庄太后的心情居然雀跃了一下,可下一秒,想到什么,她的心又凉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庄太后沉声问。 顾娇道:“我来找我的姑婆。” 庄太后淡道:“这里没有你的姑婆。” “就有。”顾娇带了一丝小委屈说。 庄太后的心突然就揪了一下,她捏紧手指,冷声道:“别与哀家玩这种小把戏,哀家在后宫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这些都是哀家玩剩下的!真当哀家会上你的当吗!” 顾娇没着急反驳,而是伸出手,摊开手指,露出掌心里的钱袋。 庄太后原先并不知自己遗失了什么,可看见这个钱袋的一霎,她瞬间知道了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就是它。 庄太后的眼神更冷了:“哀家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顾娇垂下眸子,特别委屈又特别乖地说:“有人把它给我,说是你还给我的,说你不要我了。” 哀家怎么会不要你?你是哀家的娇娇啊…… 庄太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番话—— ------------ 272 恢复记忆(两更) 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怔忡了半晌,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却许久没有发出声音来。 ……娇娇? 那个曾不经意从她嘴里滑出来的名字,是属于这个小丫头的吗? 自己为何对她…… “太后!” 庄月兮的声音突然出现,她远远地瞧见一道熟悉的小身影站在太后身边,心下狐疑,走过来一瞧果真是顾娇。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 随后她就看见了顾娇手里的小钱袋,脸色唰的变了。 她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告诉自己太后早已忘记这丫头了,如今太后宠爱的人是自己,这丫头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徒劳。 思绪转过,她镇定了下来。 她看向顾娇,一脸质疑地问道:“你来做什么?皇宫是你随随便便可以出入的地方吗?” 当然不是了,可既然顾娇能进来,就至少说明她是有门路的,顾娇在皇宫认识的人除了皇帝便是太后,太后又没给她自由出入的资格,那么只能是皇帝。 庄月兮这番话无疑是在提醒庄太后,顾娇是皇帝人。 庄太后的神色果真又冷了几分。 庄月兮接着道:“我听说,陛下龙体违和,是你在替陛下诊治,也不知诊治得如何了。” 昭国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庄太后与皇帝是死敌,庄太傅扶持皇帝登基只是为了培养一个傀儡皇帝,而皇帝翅膀硬了就不甘心做傀儡了。 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太后想趁皇帝生病捏死皇帝,偏偏顾娇的出现让皇帝有了一线生机,庄太后心里会待见顾娇吗? 庄太后的脑海里依旧回荡着那句话,只不过,却不再是迷茫,而是冰冷,这丫头接近自己是出于皇帝的授意,自己会让她趁机走进心里多半也是失去记忆的缘故。 她只是一不小心着了这丫头的道,以后不会了。 “东西留下,你可以走了。”庄太后扬起下巴,望向御花园的花丛说。 “哦。”顾娇眉梢一挑,看了庄月兮一眼,“所以不是姑婆让人还给我的?” 庄太后这才回过味来,这丫头似乎从一开始就说的是一个“还”字,她蹙了蹙眉,看向那个皱巴巴的钱袋,那真是一个……十分古怪的钱袋,线头全留在外头。 是这丫头……亲手做了送给她的吗? “分明是你自己偷了太后的东西,跑来这里自说自话!”庄月兮捏紧手指,转头对庄太后道,“太后,一定是方才不小心掉在路上,被这丫头捡到了。” 顾娇看向庄月兮:“是你拿给我的。” 庄月兮矢口否认:“我没有!”她转身面向庄太后,“太后,您别听她挑唆!” “够了!”庄太后打断庄月兮的话,庄月兮今天太聒噪了,这令她有些烦躁。 事实上,今天顾娇的话比庄月兮的多得多,可庄太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是,她只觉得庄月兮很吵。 顾娇委屈巴巴地看向庄太后:“你真要我走吗?那你亲口和我说,你不要我了。” 庄太后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 她竟然说不出口,想到要对这丫头说那句我不要你了的话,她的喉头就像是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无聊。”庄太后冷冷地站起身,甩袖离开了御花园。 顾娇摸了摸手里的钱袋。 待到庄太后走远了,庄月兮才冷冷地说道:“你不要再自讨没趣了!你们一家人对我姑婆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姑婆她老人家心善,不与你计较,但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脸!你真以为姑婆很疼你吗?她不过是把你当成了我!我才是她真正的侄孙女!” “哦。”顾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压根儿没把庄月兮的话往心里去。 这女人嘴里没真话,她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庄月兮见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只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整个人无力极了。 她其实还算一个有脑子的人,可对上顾娇就容易被激到忘了分寸,她把心一横,脱口而出道:“你掂掂自己的斤两吧!别再白日做梦了!姑婆她早不记得你了!” 顾娇神色一顿。 原来是不记得她了呀…… 这句话顾娇信了。 顾娇打算出宫的步子又折了回来,雄赳赳地往前走。 “你去哪里?”庄月兮呵斥。 “仁寿宫啊。”顾娇眉梢一挑,头也不回地说。 庄月兮气得跺脚:“你!” 顾娇追上了庄太后的步撵,宫人们惯会看太后脸色,她都追上来,太后也没下令赶她,宫人们于是也不敢说话。 到了仁寿宫,庄太后迈步入内。 顾娇也麻溜溜地入内。 秦公公咬牙,这丫头怎么有点儿阴魂不散呐? 庄太后终于在前殿的小花园里停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看向顾娇:“为何总跟着哀家?” 顾娇想了想:“想跟着你。” 庄太后:“……” 她应该很生气,可为什么心里有点……小窃喜? 她是中了这丫头的毒吗?被软禁的一年多里,这丫头到底给她灌了多少迷魂汤? 庄太后恼羞成怒地回了寝殿。 顾娇自然也跟了进来,她看着金碧辉煌的寝殿,疑惑道:“姑婆,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会不会很寂寞?” 看似奢华,却又大又空荡,每一处都冷冰冰的。 庄太后闻言,神色恍惚了一下。 从来没人问过她,寂不寂寞。 把她送进皇宫的父亲没有问过,把她留在深宫的丈夫没有问过,希望她爬得越来越高的族人也从来没有问过。 怔怔出神之际,一只葱白的素手伸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打开的纸包,里头是三颗蜜饯。 这种蜜饯一看就是民间来的,宫廷的干果要精致许多。 “大胆!你怎么能给太后吃这种民间来的脏东西!”庄月兮捧着一个什锦果盘走了过来,里头放着新鲜切好的瓜果,洒了几粒宫廷干果做点缀,看着就比顾娇的蜜饯上档次得多。 庄太后的目光落在顾娇手心里的蜜饯上,使劲儿地咽了咽口水,神色威严地说:“哀家不吃!” “哦。”顾娇自己吃了起来。 庄太后吃着庄月兮奉上的瓜果,食不知味。 顾娇又去了小厨房,给庄太后做了一碗糖水蛋。 庄月兮嫌弃地看着那个碗里的糖水蛋:“你就给太后吃这种东西吗?” 宫廷御膳也有蛋,但那是虾仁蛋羹、鱼翅蛋羹、鲍鱼滑蛋、桂花枸杞珍珠蛋花……谁会吃这种糖水蛋啊? 顾娇没理她,径自走过去,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蛋放在太后手边的桌上,小声道:“我多放了半勺红糖。” 还是多放了糖的! 庄太后内心是拒绝的,她是一国太后,怎么能吃如此不精致的东西? 她冷冷地撇过脸,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庄太后要午睡了,顾娇与庄月兮被宫人请到隔壁的偏殿歇息。 顾娇有点儿来历不明,不过只要太后不赶她,宫人是没胆子把她怎么着的。 “你们也退下,哀家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 “是。” 贴身的两位小宫女也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庄太后一人,她躺在宽大而奢华的凤床上,半眯着眼,背对着桌子的方向。 轩窗大敞,和风阵阵,徐徐吹来。 顾娇在糖水蛋里放了姜,姜汁撞红糖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寝殿。 庄太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她把心一横,坐起身,来到桌边坐下,抱着一碗糖水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忽然,一道青色的小身影自梁上倒挂而下,小脑袋倒着悬挂在窗外,开心地唤道:“姑婆~” 庄太后身子一抖,差、差点噎死了! 吃糖水蛋被抓包,也是没谁了。 顾娇倒挂金钩,血液冲下头顶,小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有些可爱。 庄太后看了眼,又看一眼。 顾娇并没挂太久,素手在窗台上一撑,自窗外跃了进来。 庄太后面不改色地说道:“哀家只是不想浪费。” 顾娇点头点头:“嗯嗯嗯,粒粒皆辛苦!” 庄太后吃完,擦了擦嘴,一本正经地说:“也不怎么好吃。” 顾娇看着一滴残渣都不剩的盘子:“……” 顾娇又道:“姑婆,你是不是不记得碧水胡同的事了?” 庄太后微微一怔,随即正色道:“哀家从不去记无关紧要的事!” “哦。” 顾娇哦了一声,来到庄太后身边,单膝蹲下,拉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她:“姑婆,我带你出宫吧。” 庄太后淡道:“你做什么?” 顾娇:“你在宫里不开心。” 庄太后本以为她会说,我带你出宫帮你找回从前的记忆,却不料竟是这么一句。 这丫头丝毫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她记起吗? 只是在考虑她开不开心? 庄太后移开视线,冷声道:“谁说哀家不开心了?哀家是昭国最尊贵的女人,是权倾朝野的太后,这天底下只要哀家想要的,哀家皆唾手可得。” 顾娇没说话,心疼地看着她。 以为姑婆忘记了,最难过的人是她,但其实……是姑婆啊。 庄太后不敢对上顾娇那双清澈的眼睛,她望着窗外,冷声道:“又是皇帝派你来的吧?什么对哀家好,不过是又在给哀家灌迷魂汤而已!哀家不妨实话告诉你,你这招……” 话音未落,她感受手心迎来了一股温软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只见小丫头摊开了她的手,将脸颊埋在她手心。 脸蛋软乎乎的,有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 睫毛纤长,每颤一下,都扫在她的手心上,也扫在了她的心尖儿上。 半个时辰后,秦公公照例来叫庄太后起床。 庄太后在后宫数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作息无比严苛,一瞬一息都不耽搁。 “太后,奴才进来伺候您更衣了。” 秦公公在门外禀报完,捧着一叠华丽的衣物推门而入。 可当他来到庄太后的凤床并看清床铺上的人儿时,惊得一个激灵:“大——” 胆字未出口,他感受到了两道凌厉的目光。 他忙转过身,对着早已穿戴整齐的庄太后行了一礼:“太后。” 庄太后穿的不是凤袍,也不是寻常的宫装,而是……民间的那套粗布衣裳。 秦公公有些傻眼。 庄太后看了眼在床铺上睡得香甜的顾娇,不咸不淡地说道:“哀家要出宫一趟,你也去换身衣裳。” “……是。” 秦公公应下。 作为庄太后身边的老人,他自然不用太后教导自己换什么样的衣裳。 秦公公时常出宫采买,宫外的行头也是有的,他吩咐了一句太后要在书房练字,让宫人们勿要打搅,之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太后出了宫。 宫外的马车上,秦公公问太后:“太……咳,老夫人,咱们现在去哪儿?” 庄太后望着宫外的万里长空,呼吸着不该属于她的空气,喃喃道:“碧水胡同。” 那丫头似乎是这么说的吧。 碧水胡同在国子监附近,还算有名,秦公公恰巧知道。 此时夜幕已垂落,沿街亮起万家灯火。 这是她的太平盛世,可这热闹又并不属于她。 “前面就是了。”秦公公放慢了速度,正要拐弯进胡同,庄太后突然说,“就停在这里。” “是。”秦公公下了马车,让随行的一个小太监看好马车,自己则扶着庄太后走下来。 碧水胡同的路原先是有些坑坑洼洼的,如今被各种奇怪的材料填平了,像是挨家挨户都填了一点。 “会元路。”庄太后突然说。 秦公公愣了一下:“太后……是要给这条路赐名吗?” “不知道。”庄太后摇头。 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她继续往前走,走得很慢。 忽然,右手边的一座宅子里,有人拉开院门走了出来,看到她,眼睛一亮:“霍大姑!好几天没见你了!你省亲回来啦!怎么去那么久?” 庄太后怔怔地看着她。 刘大婶儿走上前,拉过她的手:“来的正好!三缺一!” “放肆!”秦公公小声咬牙。 刘大婶儿发现了秦公公:“诶?这是谁呀?你娘家的侄儿吗?” 秦公公差点就跪了! 他是奴才,哪儿能与太后攀亲戚呀?这不是折煞他吗? “车夫。”庄太后说。 “怪俊的!”刘大婶儿的眼珠子在秦公公身上流连忘返。 秦公公夹紧双腿:杂家是阉人! 庄太后看着那只拉着自己手腕的手,在皇宫,就连皇帝都不敢碰她一片衣角。 刘大婶儿没察觉到庄太后的异样,主要是她从前也是一副老娘天下第一不好惹的模样,大家早习惯了,她呀就是面冷心惹! “哎!赵大娘!霍婶子回来了!” “霍大嫂回来了?”赵大娘从屋里出来了,果真看到庄太后,对屋里唤道,“亮哥儿啊,快去叫你奶,霍奶奶回来了!” “诶!” 一个叫亮哥儿的娃娃飞快跑出赵家,回了自个儿家,“奶!霍奶奶回来了!” 一时间,整个碧水胡同都被惊动了。 没有老太太和他们打叶子牌的日子,真是寂寞如雪啊! 一大群人围着庄太后,问她去省亲怎么去了这么久,家里几个孩子都急坏了,好几次看见那个小的在门口张望,问他想姑婆了,他说不想,可泪珠子在眼眶打转,那委屈的小模样,可把他们心疼坏了! 小的? 庄太后沉思。 那个小光头么? 说曹操曹操到,小净空刚好又出来往外看。 他将小脑袋伸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极了。 他还不知胡同里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出来了? 然后他就看人群里走出一个人。 是姑婆。 小净空眸子一亮,正要叫一声姑婆,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小嘴儿一瘪,背过身哒哒哒地跑进了屋! 赵大娘忙道:“好了好了,快去哄哄,改天再叫你打牌。” 庄太后几乎是被人簇拥到家门口的。 她生来就高人一等,十六岁入宫为后,到哪里都有千人簇拥,万人敬仰,但他们簇拥与敬仰的是出身高贵的庄家千金、是母仪天下的贤德皇后、是权倾朝野的庄太后,是她的重重身份,独独不是她这个人。 庄太后进了院子。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几乎当下就断定,她曾生活在这里。 前院的竹子、菜地、小小鱼塘,后院的海棠树、狗屋与鸡笼,与反复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情景悄然重叠在了一起。 “汪!” 小八撒欢地朝她扑了过来! 秦公公脸色大变,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护驾!” 小八甩了他一个白眼,扑到老太太脚边,一阵撒欢蹦跶。 很快小雏鹰也从屋顶飞了下来。 “啊啊啊!”秦公公吓得半死,那是老鹰啊! 小雏鹰扑哧着翅膀,落在了庄太后的肩头。 “谁来了呀?”姚氏从屋子里出来,看到与离家那日一身打扮的庄太后,姚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怀孕了。 不是看出来的,是她本该就知道。 “您、您回来了?”姚氏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更不知她为何会来了这里,姚氏有些忐忑与紧张。 庄太后看着廊下的一间屋子。 姚氏回头看了一眼,忙道:“小顺与琰儿去学艺了,还没回来。” 庄太后又看向对面的屋子。 姚氏道:“您的屋子我一直都有收拾。” 她的屋子么? 庄太后淡淡地走过去。 秦公公快步上前,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天色暗了,屋内没掌灯,但南北通透,看得出是间不错的屋子,就是太小了些,还没仁寿宫的一张凤床大。 秦公公心疼坏了,太后这段日子就是住在这种旮旯里吗? 可庄太后并不讨厌这里,她的指尖抚过掉了漆的家具,一股深深的熟悉感自指尖传来,蔓上她的四肢百骸。 小净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晌没等来姑婆哄他,他又担心姑婆是不是又走掉了,他忙将西屋的门拉开一条小门缝,将小脑袋伸出来巴巴儿张望。 结果就对上了庄太后的眼神。 小净空猛地将小脑袋缩回去,哼哼地关上了房门! 庄太后去了小家伙的屋。 小家伙背对着她,将自己怼在一个衣柜旁的墙角。 “出来。”庄太后说。 “不出来!”小净空气呼呼地说,说完,又回头偷瞄了她一眼,“你、你喂我饭饭才出来!” 一撒娇,叠字都跑出来了。 一刻钟后,庄太后与小家伙坐在了院子里。 二人面前的小木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自己吃。”庄太后说。 小净空小嘴儿一瘪,仰头,扯着嗓子,一鼓作气:“呜哇——” 庄太后身子一抖,抓了一勺小米粥就塞进了小家伙的嘴里! 老祭酒与萧六郎从国子监与翰林院归来。 “庄家那几个匹夫你不必搭理,回头我自会想法子收拾他……” 们字未说完,老祭酒与萧六郎走过了穿堂,他一眼看见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给小净空喂饭。 为什么是老太太,而不是庄太后,因为她穿着老太太的衣裳。 老祭酒今天刚支了点俸禄银子,他第一反应是一把捏住钱袋:“我没藏私房钱!” 庄太后阴测测地睨了他一眼。 老祭酒扑通——跪了。 小净空咂咂嘴:“姑爷爷,你为什么摔跤啦?” 姑爷爷?庄太后神色一冷! 老祭酒汗毛乍起,啊啊啊!小和尚,有你这么坑姑爷爷的吗? 啊,不是!我不是你姑爷爷! 不对,她不是你姑婆! 也好像没说到点子上…… 先帝! 臣与太后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嘭! 老祭酒生无可恋地被庄太后拖进了小黑屋。 …… 房嬷嬷与刘全被庄太后吓得握不住刀,顾娇与顾小顺又不在,因此这一顿的晚饭是萧六郎做的。 庄太后本能地有些排斥,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她还是举箸尝了一口。 这货长得人模狗样的,做饭怎么这么难吃?! 庄太后难吃得浑身颤抖、气血翻涌,天灵盖都好似被要被那股乱窜的气血冲开,她的头又疼了,额角深处汗来。 就在此时,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姑婆的伤势痊愈了吗?娇娇的还没有,她伤得很重,她差点没命。” 她伤得很重…… 她差点没命…… “老人家,你是哪里人?” “你还记得自己生的什么病吗? “这么少,才三个!” “蜜饯很贵的,不吃就算了!” “你就这么和你姑婆说话的?” “我去卖山货,饭菜我热在锅里了,饿了自己吃,还有药,一顿也不能少,你若是倒掉了我会知道。” “娇娇。” “娇娇乖,到姑婆这里来。” “姑婆,我带你回家。” “好。” …… 仁寿宫。 庄月兮在太后的寝殿外徘徊了许久,始终不见庄太后从里头出来。 门口守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太监。 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询问道:“两位公公,时辰不早了,该提醒太后用膳了。” 其中一个太监道:“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除非她老人家自己出来,否则我们都不能去惊动她。” 庄月兮问道:“可是都这么晚了,太后饿坏了怎么办?” 另一名太监笑了笑,说道:“庄小姐请放心,太后若是饿了,会让人传膳的,再者里头也不缺吃的。” “那些点心怎么能填饱肚子?”庄月兮一脸担忧。 庄月兮没说的是,她真正担忧的是那个姓顾的丫头。 那丫头明明也在仁寿宫,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她严重怀疑那丫头是进入太后的寝殿了。 她会在太后的寝殿做什么?又会和太后说什么?会绞尽脑汁地让太后想起这一年多的事吗?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太后送给她的东西都不是她真正喜欢的?太后爱看她的样子也不是她原有的。 真不知那丫头给太后灌了多少迷魂汤? 要说那丫头没企图,她才不信! 庄月兮轻声道:“两位公公,你们还是为我通传一声吧,太后这么疼我,若是我知道我一直在外头担心她,她也会心生不悦的。” 此话一出,二人倒是犹豫了一下。 庄太后此人极有原则,可最近庄太后对庄月兮的宠爱他们也全都看在眼里,不仅把上等的珍藏给了她,还亲自为她建造府邸。 这分明是拿她当了公主来疼爱的。 若庄小姐当真在外累坏了,庄太后怪罪下来还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遭殃。 只是……他们也不敢公然违抗太后的命令。 庄月兮就道:“或者二位公公直接放我进去,回头出了什么事由我一力承担,二位公公请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太后她老人家为难二位的。”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答应了。 庄月兮端着一盘新出炉的玫瑰酥进了寝殿。 寝殿内的宫人都被遣散了,殿内静悄悄的,有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曳了一地,姣姣生辉。 床铺上依稀可见被褥下一道微微隆起的身影,庄月兮正要上前行礼,却一眼看清对方的脸。 她倒抽一口凉气,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盘子都摔了! 怎么是她? 她为何会睡在太后的凤床上? 她都没有睡过! 她连碰一下都不敢好么! 这丫头胆子真大,居然敢偷偷爬上太后的凤床! 这下有好戏看了。 庄月兮可没那么好心地提醒顾娇,她希望顾娇继续睡,最好一直睡到她去把太后叫来! 可庄月兮没料到的是,她刚转身的一霎,一脚踩上自己的裙裾,她的身子失去平衡,猛地朝着凤床上的顾娇砸了过去。 她手中的盘子先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清脆的声音将顾娇瞬间惊醒,顾娇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一道暗影朝自己压来,顾娇出于本能,反手一巴掌呼了过去! 寝殿内突闻啪的一声脆响,庄月兮整个人被扇飞了,她重重地撞上对面的多宝格,多宝格上的瓷器玉器哗啦啦地掉了起来,包括藏在妆奁匣子里的太后凤印。 庄太后权倾朝野,她凤印的贵重程度不亚于传国玉玺,破坏凤印是死罪,比爬凤床更要严重许多! 看到凤印在自己面前摔成两截的一霎,庄月兮整个人都傻掉了! 恰在此刻,庄太后回宫了。 她已在偏殿换了衣裳,威严肃穆的玄色鎏金凤袍缓缓地迤逦在反射着月光的地板上,更让她多一分九凤霸气。 “哎呀!凤印!”秦公公看着一地狼藉,勃然变色! 庄月兮赶忙扑过来,在庄太后面前跪下,指向凤床上的顾娇道:“太后!是她!她竟然陈您不在偷爬您的凤床!我好心过去叫她起来,她却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被她打得撞到了多宝格上,这才把凤印撞掉了!” 庄太后眯了眯眼:“你是说……她打你?” 庄月兮听着这危险的语气,心头一喜:“是的太后,我的脸都被她打肿了!” 确实肿了,肿得老高老高的,嘴也被打破了,还流了点血。 庄太后的目光扫过庄月兮的猪头脸,只一瞬便落在了顾娇的身上:“哪知手打的?” 庄月兮暗暗窃喜,你死定了,就等着太后废了你的手吧! 顾娇可怜兮兮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她是用手背扇的,这会儿上头还有红痕。 庄太后看着她微微发红的手背,眸光一下子凉了下来。 ------题外话------ 快月底了,还有月票吗? ------------ 273 霸宠娇娇(一更) 庄月兮注意到了庄太后突然冷下来的气场,心道那丫头果真死定了,太后动了真怒,今天就算陛下来了也救不了她了! 然而令庄月兮没料到的是,庄太后却迟迟没有发作,庄太后盯着顾娇那只伸出来的手,半晌过去了,眼神倒是越来越冷。 可您老人家倒是发火啊! 庄太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某种滔天怒火。 庄月兮激动,来了来了,要来了! “谁许你进来的?!” 庄太后一声厉喝。 是啊,谁许你进来的?庄月兮心中得意,却很快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么秦公公他们全都看着她? 她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她看向庄太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句话似乎是对着她呵斥的。 太后……在怪罪她擅闯寝殿吗? 为什么?! 先擅闯的人不是那丫头吗?她还爬了太后的凤床! 那丫头这会儿还在床上没下来呢!太后不罚她,却要呵斥嫡亲的侄孙女?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不待庄月兮揣摩出个所以然,庄太后再度开口了,声音是一贯的威严与清冷:“今日是谁看守寝殿的?” 秦公公忙道:“回太后的话,是小李子和小德子。” 庄太后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毫不留情地说:“杖则二十,撵出仁寿宫,哀家不想再见到他们!” 庄月兮的身子一个哆嗦! 是她拜托李公公与德公公放她进来的,也是她向二人承诺若是出了事由她一力承担的,可结果,她把他们两个生生连累了。 庄太后未必不明白这件事是她主动要求他们的,可庄太后还是这么做了,这是在杀鸡儆猴。 “太后饶命啊——太——” 寝殿外,二人没来得及唤出一句完整的话,便被秦公公带人堵了嘴拖下去行刑了。 这是皇宫,不容许有丝毫的形势踏错,当年太后也是这么过来的,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她光芒万丈的一面,却不知她每一步血路走得有多辛苦。 太后是生来就这般果决凌厉的吗?还不是吃的亏多了,死的人多了,才踩着枯骨登上了太后的凤座。 所有秦公公同情他们吗? 不同情。 今天他们只是耳根子软听了庄月兮的话,回头哪天也耳根子软听了对手的蛊惑,那害死的又是谁呢? 外头响起了打板子的声音,每打一下,庄月兮的脸都惨白一分,到最后,秦公公回来复命时,庄月兮的脸已变得好无血色。 她看看跪在太后脚边的自己,又看看舒舒服服坐在太后凤床上的顾娇,一瞬间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自己才是庄家的千金,那丫头不过是尘埃里的泥。 庄太后沉沉地开口了:“杵在这里干嘛?还用哀家教你怎么做吗?你擅闯哀家的寝殿,弄坏哀家的凤印,怎么?还等着哀家封赏你不成?你该庆幸你姓庄,是哀家的娘家人,不然就凭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哀家砍的!” “太后!”庄月兮吓得整个人跪伏在了地上。 庄太后淡淡移开视线,不近人情地说道:“滚回庄家去,给哀家闭门思过!” 庄月兮委屈:“凤印不是……” 庄太后冷冷打断她的话:“是你已经没命了。” 这话太诛心了。 当着宫人的面,当着顾娇的面,庄月兮犹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耳光,关上门来的惩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被自家瞧不起的人面前没脸。 顾娇的巴掌只是扇在了庄月兮的脸上,太后这一巴掌却是狠狠碾在了庄月兮的自尊上。 庄月兮委屈到了极点,她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是,月兮告退,请太后保重凤体,月兮改日再入宫探望太后。” 庄太后淡道:“没哀家的召见,你还是不要来了。” 庄月兮:我那是客套话,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庄月兮狼狈地出了宫。 庄家姐妹早几日便入宫侍奉太后,因太后独宠庄月兮,庄梦蝶觉得无趣,早早收拾包袱回家了,倒是省了一场尴尬。 秦公公带了洒扫宫女入内,将地上的狼藉清理干净。 寝殿内掌了灯。 也不知是不是凤床上多了个小丫头的缘故,明明有些格格不入,却意外让人觉得这森严冰冷的宫殿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顾娇坐在床上,对了对手指,也不知自己是该下来,还是不下来。 庄太后来到床边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泛红的手背,却又不说话。 秦公公眼尖儿地走了过来,笑着对顾娇道:“姑娘,你的手受伤了,奴才这儿有金疮药,给姑娘涂抹些。” 顾娇古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哪里受伤了?我没有啊。” 庄太后眼神凉飕飕。 顾娇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秦公公。 秦公公冲她挤眉弄眼。 顾娇:“哦。” 她伸出小爪子:“好嘛。” 秦公公做了个要给顾娇的抹药的动作,却突然仿佛想到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道:“瞧奴才这记***才刚做完洒扫,手里不干净,还是劳烦太后为姑娘上药吧。” 瞧瞧,什么是人精,这就是了。 秦公公仿佛半点儿也不尴尬自己曾对顾娇疾言厉色,脸皮子什么的,在他这儿都是不要钱的。 秦公公把药给了庄太后,随后便识趣地带着宫人退了下去。 太后原来也是会疼人的,从前怎么不知道?不过想来太后并不愿意自己这不为人知的一面被人知晓。 屋子里只剩下顾娇与庄太后。 顾娇想了想,把爪子递到庄太后面前:“赶紧擦药吧。” 再不擦都要好了! 庄太后:“……” 顾娇的手背确实没什么大碍,庄太后给她抹了一点清凉的药膏后便对她说:“转过去。” “嗯?”顾娇微微一愣。 庄太后沉声道:“哀家说,转过去。” “哦。”顾娇乖乖地转了过去。 庄太后将她的寝衣轻轻撩起,顾娇的小身子僵了一下,就要转过身来,却听得庄太后道:“别动!” 顾娇于是没动了。 顾娇的后背上布满伤痕,肿胀已经消失,可还有大片大片的青紫,疤痕结了厚厚的痂,痂边的肌肤微微有些泛红。 不挠就痒,挠了又疼,顾娇平日里都忍着。 这伤痕是怎么来的,她只字未提,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庄太后面前晃来晃去。 庄太后想起她一会儿下厨,一会儿倒挂屋顶,在她面前没心没肺地笑,心底莫名地发堵。 她指尖沾了药,轻轻地涂抹她的伤处。 “哎呀。”顾娇的身子抖了抖,下意识地往旁侧一躲。 “疼吗?”庄太后紧张地问。 “好痒。”顾娇说。 掉痂的时候是最痒的,这个庄太后帮不了她,只能多涂抹一点药膏,让她可以清凉些。 顾娇盘腿坐在凤床上,由着姑婆给自己涂药。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姑婆,你是不是记起来了?” 庄太后手一顿,严肃地说:“没有。” “哦。”顾娇失望。 涂完药,庄太后让人传膳。 顾娇也确实饿了,她难得午睡一次,不料却给睡到了晚上。 她看着桌上精致可口的菜肴,里面有一盘撒了芝麻的肉铺,在爱吃芝麻这一点上,她与姑婆是一致的。 这明显就是萧六郎从国子监同窗那里要过来的肉铺,味道都一样。 “姑婆,你真的没想起来吗?”顾娇吃着肉铺,有些怀疑地看着庄太后。 这明明就是她爱吃的东西。 庄太后淡道:“吃你的饭,哪儿那么多话?” 顾娇继续埋头吃饭。 宫里的菜肴很丰盛,顾娇居然还吃到了海蟹。 蟹肉与蟹膏都是剔好了再装回蟹壳里的,该去除的脏器都去掉了,一筷子下去,满满的蟹膏蟹肉。 “姑婆怎么不吃?”顾娇问道。 “哀家吃过了。”庄太后说。 确实是吃过了,还吃的是萧六郎的黑暗料理,庄太后真是给难吃坏了,接下来三天都不想吃饭了! 顾娇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又是三颗蜜饯:“姑婆吃这个吗?饭后吃一点,不会积食的。” 庄太后清了清嗓子,一脸嫌弃地拿过来,绝不让顾娇看见自己的口水。 是记忆中的味道,酸甜可口,又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 与宫里的蜜饯不一样,没那么甜,却意外好吃。 三颗吃完,庄太后意犹未尽。 顾娇眨巴着眸子问道:“是不是熟悉的味道?” 庄太后一本自己道:“就三颗怎么吃得出来?” “也是。”顾娇犹豫了一下,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头还是三颗蜜饯。 庄太后默默地看着蜜饯,又看了看顾娇的荷包。 那个荷包是庄太后亲手绣的,是顾娇十五岁的及笄礼,绣了两个鹌鹑外加几颗鹌鹑蛋,其实是想绣鸳鸯来着,奈何绣活儿不尽人意,生生绣成了鹌鹑。 这么傻的东西,她当初是怎么送出手的? 庄太后很是嫌弃。 果然人脑子坏了就会做傻事,这是庄太后一辈子的黑历史。 庄太后将这三颗蜜饯也吃完了。 从前还是老太太的时候,顾娇一天只让庄太后吃三颗,过年才允许吃五颗,她想多吃就得想法子藏私, 不过其实也藏不了太多,因为小净空特别爱查她的岗,查到就叭叭叭地去告状! 庄太后吃完六颗仍不满足,冷哼着说道:“什么熟悉不熟悉的?都没吃出什么味儿,再来几颗试试!” 顾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姑婆,你不会是为了蹭几颗蜜饯,故意的吧?” 庄太后一噎:“怎、怎么可能!” 最后庄太后也没吃到第七颗蜜饯,不仅如此,顾娇临走时还吩咐了秦公公,不许庄太后吃甜食,几样含糖量高的瓜果也不能吃,她要忌口。 秦公公笑眯眯地应下。 庄太后的脸都黑透了! 却说庄月兮哭着回到庄家后,庄太傅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太后出什么事了?怎么哭成这样? 太后当年被送往行宫养病,庄月兮可半颗眼泪都没掉,虽然她也有些难过。 庄月兮委屈道:“太后、太后把我赶出宫了……” 庄太傅满腹不解:“为何?” 庄月兮将自己抓包顾娇爬凤床,被顾娇扇了一巴掌撞坏封印的事说了:“……明明是她不对,是她打我,我才撞上去的!可太后竟然全都怪我……” 庄太傅疑惑地蹙了蹙眉:“太后不是挺疼你的吗?怎么会……” 庄月兮哪里会说太后疼的不是她,是那个丫头? 但是很奇怪,白天太后还没这么明显,到了晚上太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将自己的疑惑说了。 庄太傅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屋,我明日入宫见见太后。” “是。”庄月兮委屈地应下,红着眼眶回了屋。 翌日,早朝过后庄太傅跟上了庄太后的凤撵:“太后!” 庄太后抬了抬手。 一旁跪着的宫女会意,轻声道:“停下。” 凤撵在了金銮殿附近。 庄太傅拱手行了一礼,道:“太后可否借一步说话?” 庄太后掸了掸宽袖:“你说吧,这里没有不能听的人。” “是。”庄太傅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抬轿宫人以及秦公公,上前一步,凑近高高在上的凤撵道,“兮儿在宫中闯了祸,回来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还请太后息怒。” “说人话。”庄太后淡道。 庄太后不爱与人绕弯子,除非有必要,但很显然,与自家亲哥哥没这种必要。 庄太傅叹了口气,道:“昨日的事我问过兮儿了,她的确有错,不该擅闯太后的寝殿,不过,她到底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儿,太后当着那么多下人以及一个民女的面罚了她,会不会太不给她台阶下了?” 庄太后道:“她不是民女,是定安侯府的千金,是新科状元的娘子。” 庄太傅:重点是这个吗? 庄太后接着道:“还有,她都胆敢假装哀家懿旨了,还指望哀家给她什么台阶下?” 假传懿旨的事庄太傅不知,若是真的,那这就非同小可了。 这与假传皇帝圣旨一样,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庄太后:呵,敢对娇娇说,哀家不要娇娇了,她怎么不上天? 庄太傅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反被将了一军,尴尬到不行,他自然埋怨庄月兮藏着掖着不把话说清楚,可他也很好奇那丫头的结局。 庄太傅看向凤撵中的太后道:“敢问太后是如何处置那丫头的?” 状元娘子他不管,侯府千金他也没所谓,重点是她爬了凤床,砸了封印,就该死! “哀家做什么需要向你交代吗?”庄太后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来。 庄太傅瞬间不敢吭声了,他捏了捏手指,道:“那……臣先告退了。” “慢着。”庄太后叫住了他,“你来得正好,哀家想起一件事来,哀家近日送了你孙女不少东西,统统给哀家还回来!” 庄太傅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他没听错吧? 太后送出去的东西,竟然要他们归还? 你、你是一国太后啊,这么做得出来的吗? 原先的庄太后自然做不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可她眼下是过过苦日子的庄太后! 她的娇娇为了养活家里还去集市上买过山货,身份算个屁!能吃吗! 她凭本事圈的钱,凭什么送给不该送的人? 她就要要回来,怎么啦! 庄太傅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所以他来找她做什么?不找她还想不起来。 庄太傅回到府邸,庄月兮满心欢喜地等着祖父给自己讨回公道,哪知却等来祖父的支支吾吾。 “祖父,怎么了?太后怎么说?”她问道。 庄太傅轻咳一声,道:“太后让你把她赏给你的那些东西还回去。” 庄月兮花容失色:“什么?” 庄太傅也觉着自家这事儿办得冤枉,他讪讪道:“反正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么?”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不喜欢了?只是说有别于她从前的喜好,何况不是她喜欢的东西是一回事,被太后要回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想到什么,庄月兮惊道:“那……那城南的公主府呢?那个太后总不会也要收回去吧?” 奉太后之命来取东西的秦公公走到门口听到这么一句,他转头对随行小太监道:“回去问太后,新府要不要收回?” 庄月兮:“……!!” 她是为什么要多这句嘴!!! ------------ 274 气哭!(二更) 庄月兮被太后给落了颜面的事暂时没这么快传出去,只不过,庄太后的凤印坏了——上头的凤凰摔掉了,秦公公把凤印拿去尚宫局修。 加上庄月兮在此时搬出了皇宫,众人于是猜测凤印会不会是她摔坏的。 但仁寿宫的消息不是那么容易打探的,庄家人也对此三缄其口,因此到底没得到证实。 萧六郎对宫中的事一无所知,他下值了,脸色不大好。 不是因为被同僚排挤的事,也不是掌院学士给他暗暗下了绊子,而是他刚一出翰林院便看见刘全等在路边。 “怎么了?” 他记得他和刘全说过,不必来接他,他自己走回去。 刘全为难地说道:“是净空……他……出事了。” 确切地说,是小家伙又被请家长了。 萧六郎牙疼,这是这学期的第几次了?距离上次大鸟吃小鸟事件貌似没过去几个月,这么快就又闯祸了?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又是哪个同窗被他欺负了?” 明明是蒙学里最小的一个,可每次都能把大好几岁的欺负到哭,说他是有意的,倒也不尽然,总之这小东西有一种无形中把人弄哭的天赋。 刘全讪讪道:“不、不是同窗,是夫子,孙夫子。” 萧六郎眉心一跳,小家伙欺负到夫子头上了?这是要欺师灭祖么! 萧六郎也就明白为何刘全会特地赶来翰林院了,这事儿确实太大。 具体情况刘全说不明白,萧六郎直接去了蒙学,见到了负责整个蒙学的学政官,姓欧阳。 萧六郎是本届新科状元,曾就读于国子监率性堂,欧阳学政对他早有耳闻,还算客气地与他打了招呼。 萧六郎放下拐杖,拱了拱手:“不知这次是何事?” 欧阳学政欲言又止,半晌,无奈道:“你……自己去看看吧。” 萧六郎在欧阳学政的带领下去了孙夫子的值房,这是孙夫子平日里处理学务的地方,距离神童班的课室不远,穿过一条走廊再拐个弯就到了。 萧六郎人未到,先听见了里头大喊大叫的声音。 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孙夫子在大喊大叫。 萧六郎的太阳穴再一次突突直跳,能把孙夫子激成这样,他家那小子到底干了啥? “小净空在课室,我先带你见见孙夫子。”欧阳学生颇为尴尬地说完,抬手敲了敲并未上锁的屋门。 屋内的喊叫声戛然而止。 须臾,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小净空原先的夫子——蒋夫子。 蒋夫子被调去国子监六堂任教后,就几乎没来过蒙学这边了。 方才就是他在安慰孙夫子,很显然,安慰的效果并不尽人意。 孙夫子可以当着老朋友的面发泄情绪,却没法儿在欧阳学政与学生家长面前失态,他收拾了一番,顶着肿得像核桃的眼睛从屏风后出来。 蒋夫子是认识萧六郎的,小净空第一次“闯祸”,蒋夫子就在现场,他当时对小净空极力维护,不惜得罪皇子身份的秦楚煜,令萧六郎对他好感大增。 萧六郎冲他拱了拱手:“蒋夫子。” 蒋夫子客气地回了一礼,没与萧六郎兜圈子,直接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原来,今天上的是算术课,蒋夫子讲了一道题,拓展到了祖率,小净空就说孙夫子讲错了,是当着所有学生的面说的。 “事实上,没有讲错。”蒋夫子说。 约率七分之二十二,密律一百一十三分之三百五十五,精确到了个数后的七位微数,这在《算经十书》上有记载。 萧六郎最近也在研读《算经十书》,知道祖率确实是这个数。 “他为什么说孙夫子是错的?孙夫子有把《算经十书》拿给他看吗?” 小净空是个严谨的小朋友,只要找到出处,他一般不会胡搅蛮缠。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孙夫子拿出了《算经十书》给他看,可他却说这不够精确,他一口气报了一长串数字,至少十七八位微数,直接把孙夫子报懵了。 孙夫子认为他在扰乱课堂,小净空就说孙夫子误人子弟,并且为了证实自己的论点,他给孙夫子挖坑,一口气甩了十道算术题。 结果孙夫子一题也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说明孙夫子本身的学识不够过硬,学识不够过硬,就证明孙夫子教授的祖率也有问题,那孙夫子就是在误人子弟。 这是小净空的逻辑,其实不能这样以偏概全,孙夫子做不出那些题,可能是那些题超出了孙夫子的学识范畴,不能一刀切地说在孙夫子学识范畴内的知识点也是错误的。 可偏偏小净空是班里的孩子王,他一呼百应,全班都跟着他起哄。 小净空出了十道题,孙夫子一题也做不出,而之后孙夫子给小净空出了十道,小净空至少做出了五道,随后小净空还不以为意地说:“剩下几道题我做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我是学生啊!我就是不会才来这里念书的,我都会了还要夫子干嘛?” 听听这都是什么气死人的小语气。 孙夫子面子里子丢尽,抓了戒尺去打小净空的手心,结果人没打着,自己摔了一跤。 全班哄堂大笑! 那场面堪称国子监蒙学的大型车祸现场。 听说其余四个班的学生全都跑来围观,孙夫子出糗的样子整个蒙学都知道了。 不怪孙夫子活活气哭了,确实够丢人的。 蒋夫子语重心长道:“你也别着急责骂净空,他针对孙夫子的行为固然有错,但他自始至终没搬出你为自己撑腰,他与那些纨绔子弟还是不一样的。” “多谢蒋夫子,我会和他谈谈的。”萧六郎向蒋夫子由衷地道了谢,之后又向孙夫子道了歉,转身去课室将小家伙拎了出来。 “说吧,到底为什么欺负孙夫子?”萧六郎问。 二人站在一棵大树后,粗壮的树干恰如其分地挡住了二人的身形。 小净空撇撇嘴儿:“什么为什么?他讲错了呗,自己学问不好,还不承认,不虚心求教,他不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吗?错了就错了,承认不就得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香山居士写了诗还知道先念给牧童与老妇听,他都不会瞧不起小孩子!” 讲起道理来倒是旁征博引的。 萧六郎原本很气,听到这里忽然有些想笑,这或许就是自家孩子与别人家孩子的区别,明明他错了,可自己仍会为他的每一点进步感到惊喜。 萧六郎:“香山居士的典故谁和你说的?” 小净空哼哼道:“姑爷爷。” 还能活学活用,行。 萧六郎道:“这不是你欺负孙夫子的理由,你是自己和我说,还是等会儿到娇娇面前说。” 一提到顾娇,小净空就蔫哒哒的了。 萧六郎是很擅于戳人软肋的,小净空被拿捏住了之后,乖乖地将作案动机老实交代了。 事件的起因竟然是小净空带着小雏鹰来蒙学,结果差点咬掉秦楚煜的那啥啥的那一次,孙夫子没像蒋夫子那样维护他,而是胆小地将他交了出去。 他对孙夫子很失望,从那时就已经觉得孙夫子不配做他的老师了。 萧六郎真没料到小家伙竟然这么记仇。 萧六郎斟酌了一下措辞,对他道:“孙夫子确实有他做得不对的地方,他不该向权势低头,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像蒋夫子那样勇敢?” “为什么不?”小净空不解。 萧六郎有些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或许是他身边接触的都是极为勇敢的人,所以给他造成一种既定的认知——所有的人都应该正义凛然、勇敢无畏。 可事实上,自保才是一个人的本能。 终有一天,等他离开顾娇、离开家里,去往更广阔的地方,他就会发现孙夫子那样的人才是他遇见最多的人。 孙夫子不曾存心害他,也很努力地教导他,平心而论,除了在处理小雏鹰的事情上有些失格,别的方面他都是一个优秀的夫子。 萧六郎挼了挼他的小光头:“你可以对自己要求高一点,但对别人的要求要低一点。” “为什么啊?”小净空还是不明白。 萧六郎想了想,道:“因为,他们可能没有你这么优秀。” 这是坏姐夫第一次夸小净空,小净空准备的无数句辩论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头。 他的嗓子干干的,手心热热的,脸颊也刷的红了。 “谁谁谁、谁优秀啦?” 小家伙两眼望天,同手同脚地走掉了! 最终在萧六郎的调解下,小净空来到孙夫子面前,为自己挑衅他的举动道了歉。 其实还是有点小委屈的,因为祖率他是没说错的。 孙夫子接受了小净空的道歉,就在他以为萧六郎终于要把这小混球带走时,萧六郎忽然严肃地说道:“关于祖率的问题,我会努力去求证,如果算出来净空是对的,那么我希望孙夫子也可以向净空道歉,因为你冤枉他了。” 此话一出,孙夫子当场怔住。 谁会为了一个孩子这么出头啊?算祖率,他疯了吗?他当自己是谁? 就连小净空都没料到坏姐夫会这么说。 他虽不知道算祖率难不难,可坏姐夫竟然愿意相信他。 孙夫子震惊过后逐渐回过神来,他压根儿不信萧六郎能把祖率算到七位微数之后,因此毫无压力地接受了这个赌局。 坐上马车后,小净空撇嘴儿道:“万一算出来,我是错的怎么办啊?” 萧六郎不甚在意道:“那我就去给孙夫子道个歉,有什么大不了?” 这还没什么大不了吗?多丢人。 小净空沉默了片刻,突然往萧六郎身边挪了挪。 萧六郎睨了睨他:“怎么了?” 小净空深吸一口气,拽紧小拳头,豁出去道:“给你抱抱。” 坏姐夫这么为他出头,一定是沉迷他的魅力不可自拔,喜欢他喜欢惨了! 那、那他就牺牲一下好了! 萧六郎古怪地看了某人一眼。 ……谢谢,并不想抱。 萧六郎与小净空回到碧水胡同时,顾娇与顾琰、顾小顺都还没回,顾娇是医馆接了活儿,她去出诊了,至于顾琰与顾小顺则是在师父师娘家学艺。 在师娘家吃饭时,顾琰感觉师娘看顾小顺的眼神不太对,几番欲言又止,只可惜顾小顺这个憨憨埋头吃饭,半点也没察觉。 坐上回去的马车后,顾琰问顾小顺:“你有没有感觉师娘最近对你不一样了?” 顾小顺受惊道:“啊?有什么不一样?师娘不喜欢我了吗?” 顾琰心道,分明是太喜欢你才对。 那赤果果的小眼神,恨不得把你打包带回屋,再也不让你走了似的! 顾琰认真道:“我觉得师娘看上你了,你要小心点,我怕师父吃醋报复你。” 顾小顺:“……” ------------ 275 土豪(一更) 顾娇今日出诊的地方在城东的一处三进的宅子,家中老爷是个举人,在附近的书院教书,夫人娘家略有些家底,因此家境还算不错。 这一次的患者是他们大儿子,今年二十岁,今年刚下场考中秀才,家里欣喜万分,却在前几日不幸染上恶疾。 他们将人送去附近的医馆,结果被人拒之门外,说是天花,让放在家里治。 医馆倒是给开了药,可是他们吃了几天并无好转,是听书院的一个学生说,妙手堂医术不错,他们死马当做活马医去请了人。 哪知来的是个医女。 夫妇二人挺失望。 顾娇行医这么久,对这种目光早习以为常,昭国没有女大夫,医女地位低下,绝不是她抢救几场事故就能颠覆的。 索性她也没立志要做什么伟人。 顾娇进了屋。 人来都来了,夫妇二人总不好不让人医治。 那位秀才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躺在床铺上有些恐慌与烦躁,从他的症状来看:发热、头痛、丘疹……确实类似天花。 可顾娇仔细诊断后发现不是。 “是敏疹。”顾娇说。 这算是重度过敏了,能撑到今天不容易,不少重症过敏都会引起休克或窒息,只能说这个秀才的命可真大。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几片氯雷他定,装进瓷瓶递给夫妇二人:“一天一次,一次一片,温水吞服。吃完后来医馆复诊。” “这、这就完了?”妇人看着手中的小药瓶,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可他们说是天花。” 顾娇道:“他有轻度风寒,又加上敏疹,乍一看确实很像天花,但他真不是,二人不必担心。不过敏疹也不是小病,严重起来也随时可能致命,这次是他运气好,以后一定要注意。他是碰了什么之后才这样的?” “他……”妇人仔细回忆了一下,道,“那天吃了个桃子,下午就开始说浑身不舒服,我没太在意,当是桃毛粘在他身上了,让他去洗了个澡,似乎好了些,第二日更严重了。” 顾娇暂时没有测过敏原的试纸,只能先让患者远离桃子试试了:“以后不要让再他接触桃子。” “啊,好,好。”妇人应下。 明明是个小医女,可为何说出口的话莫名让人信服呢? 不管了,左不过别的大夫也治不了自己儿子,只能先试试这个小医女的法子了。 妇人进屋给儿子喂药。 小三子收了诊金,出诊费是二两银子,药费是一两银子。 这是天子脚下,这个收费已经算是很良心了。 顾娇背着小背篓出了宅子,坐上马车。 小三子收完诊金,坐在了外车座上,对顾娇道:“顾姑娘,咱们是回去吗?” 顾娇点头:“嗯,回去吧。” 没什么别的事了。 “诶,好嘞!”小三子抓起马鞭,赶着马车平缓地行驶了起来。 马车没走没久,突然几名男子策马奔来,他们的速度极快,丝毫不顾及当街百姓。 百姓们仓皇避让,奈何还是有个挑担的老翁没能避开,他的胆子被撞翻了,人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罪魁祸首却连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老翁倒在路边半晌爬不起来。 此事自然引起一片唏嘘。 一个外地青年开口了,他问身旁出来看热闹的伙计:“这位仁兄,这不是天子脚下吗?怎有人敢如此纵马?” 伙计道:“这你就不知道吧?你没看见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吗?” 青年道:“太快了,没留意。” 伙计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道:“那是元帅府的人。” “元帅府?”青年皱眉,显然他入京不久,还不清楚京城的局势。 伙计耐心解释道:“原先是虎山大营的骠骑大将军,前几日才被册封了天下兵马大元帅,那些人就是元帅府的人。” 青年疑惑道:“这么嚣张的吗?” 伙计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这话可不能乱说,想必是他们有急事,否则不会如此的。” 什么急事?差点在街上闹出人命来。 谁都明白这不过是托词,可谁也没胆子当街拆穿真相——那位姓唐的骠骑大将军是庄太后的心腹,庄太后养病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提拔他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堂而皇之地分走了宣平侯的兵权。 “姐姐,唐府的人太过分了!”临街的一间茶楼里,紫衣少女对对面的道姑说,“这不是他们第一回仗势欺人了!早先在柳巷,我就看见一个唐府的下人殴打一个百姓,说是那百姓欠了唐府的银子,可欠了银子也不能那么打呀!” 道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紫衣少女趴在桌上,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姐姐,你说……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呀?” 道姑看了她一眼:“什么传言?” 紫衣少女:“就是……唐大元帅是太后娘娘的私生子啊。” 道姑冷眼看着她:“嫌命长是不是?” 紫衣少女吐了吐舌头,有点被姐姐威慑到,但又还是壮胆来了句:“听说太后当年差点把静太妃的宁安公主下嫁给他。” 道姑将妹妹摁回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眼闹哄哄的街道,说道:“紫鹃,去扶一下那个老翁,把他的茶叶都买了。” “是!”一旁的小丫鬟躬身应下,她正要下楼,就听得道姑道,“算了,不必了,已经有人去了。” 小丫鬟与紫衣少女同时朝那名摔倒的老翁看去,就见一名青衣少女走过人群,来到他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啊,姐姐!是她!”紫衣少女认出了顾娇,“状状状状……状元给簪花的人!” 不对,是三鼎甲都给了她簪花! ‘'她怎么会在这里呀?’’ 紫衣少女对新科状元依旧念念不忘,顺带着就会想起这个被新科状元另眼相待的女子。 明明长得也不好看嘛,可簪花一事后,京城都开始流行她的容貌与打扮了,连她都在脸上点了一朵小小的棠花呢。 道姑望着顾娇喃喃:“是啊,还真是有缘呢。” 顾娇将老翁扶起后买了他一斤茶叶,周围的百姓许是觉着方才袖手旁观的行为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汗颜之下也纷纷买走了老翁的茶叶。 一箩筐茶包一售而空。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老翁拱手激动地拜谢。 顾娇转身上了马车。 一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道姑才徐徐收回视线。 顾娇把买来的茶叶交给小三子,随后回了碧水胡同。 顾琰与顾小顺还没回来,小净空去了姑爷爷那边,灶屋里是房嬷嬷在做饭。 萧六郎一头扎进书房,连顾娇推门而入都未察觉。 他鲜少有这般出神的时候,顾娇走过去,发现他在画图。 “这是什么?”顾娇问。 屋内光线有些暗,她要看清图纸,便凑得近了些。 萧六郎听到声音时,她的额头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与他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萧六郎的心口蓦地跳了一下,他睫羽微颤,觉得自己应该避开,却又始终没动。 “算术。”萧六郎说,“我在割圆。” “割圆?你要算祖率?”顾娇其实也不确定这个时空是不是把圆周率叫祖率。 “你知道祖率?”萧六郎很意外,就算明白她身上有不少秘密,却又不知会有这么多秘密,还懂祖率。 听到真是祖率,顾娇就明白这个时空也是有过与她所在的那个时空相重叠的部分的,譬如圆周率,原先刘徽将它算到四位小数,叫徽率,之后祖大人将它算到七位小数,叫祖率。 其中,魏晋时期的刘徽用的就是割圆术,南北朝祖大人的缀术不论在哪个时空看来都失传了,不然这会儿萧六郎就该用缀术。 割圆术是用圆内接正多边形的面积去无限逼近圆面积,并以此求取圆周率的方法——“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合体,而无所失矣。” 刘徽从圆内六边形开始,割到了三千零七十二边形,才总算精确到了四位微(小)数一四一五与一四一六之间。 这个计算量是庞大且可怕的,如果用微积分就会快捷许多。 顾娇面不改色道:“听女学的学生说过。” 女学也有算术课,具体上什么内容萧六郎就不大清楚了。 不过他知道顾娇是极为聪明的,若真听过,可能会过耳不忘。 顾娇又道:“你怎么突然想到算这个了?是翰林院的功课吗?” “不是。”萧六郎摇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小净空与孙夫子的事说了,主要是他想求证一下,小净空的祖率以及那些算术题是不是顾娇教给他的。 至于把孙夫子气哭以及打赌的事他略过了,只道是彼此和谐地探讨了一番祖率。 顾娇哦了一声,摇头。 她的确教过小净空算术,但没教过那些题,也还没涉及到祖率。 “他会背这么长的祖率吗?”顾娇很惊讶。 萧六郎把小净空叫了进来。 小净空看见顾娇,差点以为坏姐夫偷偷告他状了,见顾娇神色如常,他才悄咪咪地放下心来。 萧六郎道:“你把在孙夫子面前背的祖率再背一遍。” 小净空老老实实地背了一遍。 萧六郎:“我不知道对不对的,所以要算一算。” 一般人绝不会相信小净空是对的,因为书上只有七位微数,他却背出了十七位。 萧六郎没立刻否定小净空。 不是他觉得小净空是对的,而是他没办法证明小净空是错的。 他不会仗着自己年龄大、多念了十几年书就以身份压人。 呵斥一顿或许会将小孩子镇住,但那不是因为孩子信服了,而是孩子放弃求知的渴望了。 顾娇是明白小净空背得完全正确的。 “谁教你的?”顾娇问。 “书上看的。”小净空说。 “什么书?能拿给我们看看?”顾娇又问。 “当然可以!”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出去,在自己的那堆小破烂咻咻咻地翻了一阵,找出一本泛黄卷边的 册子拿给顾娇,“娇娇,给!” 顾娇接过册子,与萧六郎一块儿翻看。 只看了一眼,二人齐刷刷地怔住了。 顾娇怔住是因为她看见了熟悉的文字与公式,萧六郎怔住则是因为他看见了不懂的图案与文字,同时,在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和图案下方,又用另一种文字作了注解。 是燕国文字。 难怪小净空能看懂一些,他最近在学燕国语。 只是很奇怪,他怎么会有燕国的书? 而且—— 萧六郎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一个大大的玺印,倒抽一口凉气! 这不会是燕国的国书吧? 燕国是六国第一强国,可谁能想到数十年前它还只是一个下国呢? 突然有一天,燕国来了一位厉害的国师,他带来六大典籍,就是靠着典籍里的秘密,燕国才如雨后春笋般崛起。 麻风病的治疗手段也是从典籍上来的。 最终,这六大典籍被封为国书,典藏在燕国皇宫,由数百名大内高手日夜不停地把守。 如果这本国书是真的,那燕国皇宫里的那本难道是假的? 应、应该不可能吧?毕竟净空只是一个会晕肉的小和尚啊。 顾娇是不知什么国书不国书的,但她可以断定这本书上的简体字与高数公式不是这个时空所有的。 莫非,这里还有别的穿越前辈? ------------ 276 羊入虎口(二更) 房嬷嬷将晚饭做好了,一家人到堂屋吃饭。 顾琰与顾小顺都是在鲁师傅与南湘那边吃饭,不必等他二人。 虽说姑婆不在,可有姑爷爷在,饭桌上的气氛还是不错的。 就是姑爷爷的眼睛肿了一个,他们也不好问是怎么了。 吃过饭,顾娇帮着房嬷嬷收拾碗筷,小净空去溜鸡,萧六郎继续回屋研究那本他认为不大可能是燕国国书的典籍。 就算有翻译与注解,融会贯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顾娇从小数学到高数花了十几年,其中固然与教育进度有关系,可前世的教育资源也更庞大系统,萧六郎是一个人摸石头过河。 科考不考算术,他从前花在算术上的功夫就很少,这是文科生一下子拿到了高数课本的节奏。 顾娇:明天开始,给自家相公吃六个核桃。 一家人边做自家的事,边等顾琰与顾小顺回家。 以往二人差不多戌时三刻到家,最晚不会超过戌时五刻。 到戌时五刻时,姚氏就坐不住了。 每当外头想起脚步声,她便会扭头看看。 当脚步声走过去,她又会暗暗叹气。 又过了半刻钟,门口终于传来了马车的动静。 小净空已经洗完小澡澡躺到床上了,听到动静又咕溜溜地爬下床,穿了鞋子跑出去:“我来我来!” 五月夜微凉,却不算冷。 他穿着单薄的小寝衣,用力拉开院门,抬头一看:“咦?大哥哥!” 来人是顾长卿。 顾长卿身后的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原来方才听到的马车动静来自它。 顾长卿是骑马来的,在进巷子时便翻身下马,改为牵马入内。 顾长卿看着专程跑来给自己开门的小家伙,心情忽然很好,他看着他身上的小寝衣,问道:“要睡了么?” 小净空点头:“嗯。”随后又摇了摇头,“我在等琰哥哥和小顺哥哥!” 顾长卿扭头望了望巷子尽头:“他们最近都学这么晚吗?” 小净空摇头:“没有,是今天才这么晚!” “是琰哥哥和小顺哥哥回来了吗?”姚氏在院子里问。 家里人说话都是以小净空的身份和语气。 小净空回头说道:“是大哥哥过来了!” 姚氏对顾长卿的态度比以往缓和许多,但二人之间也谈不上母慈子孝,都只当彼此是熟悉的客人罢了。 “在担心阿琰吗?”顾长卿看向姚氏问。 说起顾琰,俩人还算有共同话题,姚氏叹气:“是啊,他从前不这么晚的,我担心他是不是在路上耽搁了……今日又没下雨。” 顾长卿将挂在马鞍上的猎物拿下来,放在石桌上,对姚氏道:“我去找找。” 姚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会不会耽误你明天……” “不会。”顾长卿说。 姚氏见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应当确实没什么事,她放下心来,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去了。”顾长卿连招呼都来不及与妹妹和妹夫一声,转身出了宅子。 顾娇看萧六郎做完一道数学题,也察觉到天色晚了,她走出去问道:“琰儿和小顺还没回来吗?” 姚氏就道:“世子去找他们了。” “大哥来过?”顾娇看着桌上的猎物,小净空正踩在石凳上,扒拉里头的兔子和山鸡,顾娇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到古井边打水洗了手,抱回他房中,“睡觉,不许再下来。” “好叭。”小净空乖乖地应下。 “还没回吗?”顾娇路过书房时,萧六郎问她。 顾娇道:“还没,我去看看,你在家里看着净空,别让他乱跑。” 一般人看不住小净空,她不在这孩子皮的不行。 果不其然,顾娇前脚刚走,小净空后脚就从西屋跐溜跐溜地出来了。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净空想了想,做了一番最后的挣扎:“我尿尿。” - 顾琰与顾小顺学艺的地方在城北,不算富人区,但也不贫穷,是一处景致宜人的山清水秀之地。 从碧水胡同到那边有两条路,一条是走从长安大街穿过去,上白石街了,这条路比较繁华,是顾琰与顾小顺常走的路。 还有一条路是从玄武大街过去,到尽头后上官道,越走人烟越稀少,距离更近。 二人一般过去时走这条路,回来时就不走了,太黑了,怕出事故。 但保险起见,顾娇与顾长卿还是两条路都去了。 顾长卿去官道,顾娇去白石街找。 而此时的顾琰与顾小顺确实在白石街上,二人之所以耽搁了回家的时辰是因为马车的轮子坏了。 附近恰巧有一间茶楼,刘全让二人在茶楼坐会儿,他去找人来修马车。 二人在茶楼坐着怪无聊,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想起小净空与姑婆爱吃,就去给二人买。 “可是要怎么给姑婆?”顾小顺问。 “给她送过去呗!”顾琰说。 “哦。”顾小顺一想可行,就多要了几串,“姑婆不能总出来,多买几串,她一天吃一串。” 顾琰点头,伸手去掏钱袋。 恰在此刻,一个小贼冲了过来,撞了顾琰一下,将顾琰的钱袋顺走了。 顾琰摸了摸腰间:“哎呀!我的钱袋!” 二人忙放下糖葫芦去追贼。 没追几步,贼就被人拿住了,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将那小贼踩在脚下,四周的百姓纷纷叫好。 二人去小贼身上找回自己的钱袋,顾琰却忽然感觉有两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抬头一看,却见一间酒楼二楼的厢房里坐着一名英气十足的男子。 男子五官刚毅,身材魁梧,他直勾勾地看着顾琰。 当四目相接时,他冲顾琰举杯笑了笑。 顾琰蹙眉。 他不喜欢这样的笑,令他浑身不舒坦。 “找到了,走吧!”顾小顺对顾琰说。 “嗯。”顾琰没再理会那名男子,与顾小顺一道回了茶楼,只是刘全还没回来。 二人百无聊赖地等着,忽然方才那个擒了小贼的年轻壮士走了过来,冲二人拱了拱手,道:“我家公子想与二位小公子交个朋友,不知二位小公子可否赏脸。” “你家老爷是谁?”顾小顺问。 “那一位。”年轻壮士朝街对面的酒楼指了指。 是方才那个冲他举杯一笑的男子,顾琰蹙眉撇过脸。 顾小顺看了看,道:“不认识,不想结交。” 年轻壮士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二位怕是不知我家公子的身份,我家公子其实是……” “哎!马车好了!”顾小顺眼尖儿地看到了外头的马车,拉着顾琰道,“琰哥,走了!” 二人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完全没给年轻壮士发挥的机会。 本以为这一下总算可以平安到家了,不料马车半路又坏了。 刘全道:“算了,先不修了,我去雇辆马车过来,你们先回家。” 话音刚落,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停在了他们的马车旁。 “马车坏了吗?”伴随着一道低沉带笑的男子声音,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刚毅的脸来。 顾琰一看是他,烦都烦死了! 男子跳下马车,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坏掉的车轮,说道:“用不了了,不嫌弃的话,我送你们回去,你们住哪儿?” “这……”刘全听着这熟稔的语气,心道莫非他与小顺和顾琰认识? 可他转头见顾琰与顾小顺都是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心下了然,拱手说道:“不劳烦公子了,我们自己回。” “这附近可没车行。”男子拍了拍手,笑道,“我弟弟也是清和书院的书生,我是看见他们穿着清和书院的院服,又似乎与我同路,这才想着捎捎你们。不过你们谨慎些也是对的,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往东走,约莫二里地有家车行,你们去那里租车吧。” 说罢,男子就告辞了。 刘全暗送一口气,似乎是错怪人了,不过也算了,自己租车,省得麻烦人家。 刘全去租车。 顾小顺与顾琰留在马车上等。 二人等着等着睡了过去。 等顾小顺一觉醒来时,就发现顾琰不见了! 顾长卿去了一趟南风居。 “他们一个时辰前就出发了,还没到家吗?”南湘蹙眉问。 她戴着面纱,顾长卿没看见她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不过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在乎什么就算了。 顾长卿道:“许是这会儿到了,我再回去找找。” 顾长卿从白石街返回,半路碰上刘全与顾小顺。 “顾琰呢?”他问。 “不、不见了!”顾小顺着急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顾长卿问。 顾小顺将一路上的经过说了一遍。 顾长卿微微眯了眯眼:“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顾小顺仔仔细细描述了一番,顾长卿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唐、明!” 没错,那位想要结交顾琰的人就是虎山大营的校尉唐明,如今他不是校尉了,他的亲叔叔成为兵马大元帅后,立马钦点了他为副将。 他的品级如今比顾长卿这个都尉还高了。 他在酒楼看见顾琰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地惊艳了。 第一次碰见顾琰时,顾琰被顾长卿用披风罩得严实,只露出一双修长的腿与一只冰肌玉骨的手,因此他没认出顾琰就是顾长卿曾抱在怀中的美少年。 加上老祭酒是个十分低调的人,他坐的马车也低调,看上去普普通通,丝毫不像大户人家的出行工具,他也就并不觉得顾琰是个多么招惹不起的人物了。 顾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中了迷药的缘故,呼吸有些急促,脸颊微微发烫,浮现起一抹诱人的红晕。 少年身材欣长,身姿清瘦,喉结不大,却很精致。 唐明亵玩过如此多的少年,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绝色。 他只是看着,都感觉的魂儿被勾走了。 顾琰缓缓地醒了过来,迷药的药效还在,他难以动弹。 他心里咯噔一下,余光一扫,看见了那张今晚不知见了多少次的脸,他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极强的厌恶! 唐明却是笑了。 不愧是美人,发起火来也这么勾人,那微微泛红的眼尾,真是撩到他心里去了。 唐明抬起手来,常年习武的缘故,他的掌心与指腹都有薄茧,只轻轻地碰了碰顾琰的脸,那娇嫩的肌肤便迅速泛起一道红痕。 唐明的眼神欲了起来。 顾琰的胃里一阵作呕,他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嘶吼道:“你……滚开!” 这种程度的嘶吼毫无震慑可言。 唐明笑了,手感太好,他已不满足只是碰碰对方的脸,他手指一动,挑开了顾琰的衣襟。 肌肤如瓷。 唐明忽然俯下身来,在顾琰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真好闻。” 顾琰恶心坏了,他厌恶地看着这个男人的头顶,忍受着对方的气息:“你……找……死!” 这话,倒是让唐明顿了下。 他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顾琰:“原来是匹小野马呀,爷就爱驯服不听话的野马,一会儿一碗药下去,你会哭着求我的!” “我是……定安侯的儿子……” “定安侯?”唐明笑得不能自已,“定安侯的儿子怎么会坐那么破的马车?你怎么不说你是宣平侯的儿子?” 宣平侯的名号可比定安侯响亮多了,这若真是宣平侯的儿子,唐明是不敢动的。 至于定安侯么—— 想到顾长卿,唐明的神色暗了一下。 那也是个硬茬。 不过,他可不记得顾长卿有个这么小的弟弟,除非……是那个继母的儿子。 顾长卿与继母不和,连带着对继母的一双儿女也颇为不待见。 顾长卿才不会管这个弟弟的死活吧! 所以他是不是,不重要。 顾琰见定安侯府的身份不好用,又费力地说道:“太……太后……会杀了你……” 唐明好笑地看着他:“哦?太后为何会杀我?” 顾琰:“太后……是我……姑婆……” 唐明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哈哈哈哈地笑了:“太后是你姑婆?太后是你姑婆?我不认识你,可是我还是认识太后的!太后娘家几口人我比你清楚!” 庄家的子弟那么多,他每一个都见过,包括如玉公子安郡王。 可惜了,安郡王是太后的心尖宠,也是庄太傅的嫡孙,以他的身份,还招惹不起对方。 顾琰瞪着他,迷药的药性很大,他才说了几句话就已经快要睡过去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你要是……不放我走……太后……太后真的……会杀你!” “哈哈哈!”唐明笑得嚣张极了,“太后会不会杀我,我不知道,不如我先告诉你我是谁。我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侄儿,我叔叔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心腹,太后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我叔叔从骠骑大将军提拔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兵权更在宣平侯之下!你说,太后她老人家会不会杀了我?就因为动了你这么一个小书生么?” 顾琰彻底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而方才那一番反抗,令他的脸色又潮红了几分,唐明喜欢得不行了。 他挑起顾琰的下巴:“乖,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吃了这颗药,你不会有任何难受。”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暗红色的药丸在手心。 顾琰咬紧牙关。 可惜,别说他中了迷药,便是没中,就他那点小力气在唐明这种高手的眼中也着实有些不够看。 唐明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将药丸吞了下去。 顾琰拼命挣扎,奈何全是徒劳。 药丸入腹,他的意识渐渐涣散了起来。 唐明得逞一笑,落下帐幔,撕碎了一地衣衫…… ------------ 277 要他的命!(一更) 顾娇也来到了白石街,她在人群里穿梭着,寻找顾琰的身影,当她路过一间茶楼时,隐隐觉着熟悉,仿佛自己来过。 可她明明没有。 是顾琰。 他来过。 顾娇沿着茶楼往回找,路过一个转角处时她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看着左边一条宽敞但僻静的胡同,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提不上气来。 她捂住闷闷的心口,那里倏的传来一阵疼痛! “阿琰!” 顾长卿从南风居出来后,沿着白石大街返回,也找到了这附近。 他看见顾娇,策马奔了过来,见顾娇的神色不大对,忙问道:“怎么了?” 顾娇捏着衣襟的手紧了紧,望向东边幽暗无边的夜色:“阿琰在那里。” 顾长卿顺着她的目光遥遥一望,收回视线,把她伸给她:“上来。” 顾娇抓住他的手翻身上马,她自己抓住马鞍。 顾长卿不必像担忧顾琰那样担心她摔下去,他拽紧缰绳:“驾!” 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在夜色中飞快地驰骋了起来。 “哪条路?” 岔道口,顾长卿问顾娇。 顾娇扭头一望:“这边。” 顾长卿双腿夹紧马腹,飞快地奔入了右手边的街道。 当他穿过街道,进入一条纸醉金迷的巷子时约莫就猜到什么了,这条巷子在京城十分有名,多是权贵用来花天酒地之地。 曾有人把他带来这里,说是要送他一座宅子,他那时不大懂这些,只是不习惯收受贿赂而已,对方却笑着说:“都尉大人何必客气?唐大人也在这儿置了座宅子呢,就前面那座。” 思及此处,顾长卿已经知道唐明在哪儿了。 他等不及策马而去,他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顾娇,自己施展轻功消失在了夜色。 离开的一霎,他脑子里闪过什么,却太快了没有抓住。 月色昏暗,烛光暧昧。 唐明已经撕碎了顾琰的外袍与中衣,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凌乱搭在身上。 真是人间尤物啊。 唐明抚着身下那双修长白皙的腿,朝顾琰压了下去。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扇房门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一阵强大的杀气自唐明身后袭来,帐幔无风自动,唐明脊背一凉,抬手去抽枕旁的长剑,却根本还没碰到,便被一道长鞭穿透帐幔卷住了他的脖子。 他连反抗都来不及,便被狠狠地拽起来,甩到墙壁上,剧烈的碰撞之后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他愣是半晌没起来。 顾长卿飞奔到床前,掀开帐幔,看到衣不蔽体的顾琰,眸光唰的寒了下来,他没用床铺上的被子裹住顾琰,而是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顾琰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顾琰的意识涣散,身子有些发烫。 这是让人下药了。 顾长卿杀人的心都有了,然而没什么比顾琰的命更重要。 他将顾琰抱了起来,顾琰无力地躺在他臂弯里。 “不要……”他虚弱地说。 顾长卿的心疼死了,他抱着顾琰的手臂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是我。”他轻声说。 顾琰神智涣散地看了他一眼,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了,眼前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对方身上是令他安心的气息。 他微微张开唇瓣:“哥哥?” 顾长卿的心被这声哥哥揉碎了。 尽管明白这声哥哥与小净空嘴里的大哥哥一样,但顾长卿的心尖依旧轻轻发颤。 他突然很想告诉他,是,我是你哥哥,你的亲哥哥。 “呜~”确定来人身份后,顾琰忽然就委屈了。 在唐明面前都没红过的眼眶,此时一下子就红了,眼尾眉梢都透着难言的委屈。 顾长卿的心瞬间被扎成了筛子。 他抱着顾琰的胳膊紧了紧,他这会儿已经快要不剩什么理智了,若不是顾琰的气息太过虚弱,他真想冲过去了结了唐明! “顾长卿……是你?”唐明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他缓缓自地上爬起来,可还没支起身子,便又被顾长卿一脚踹了回去!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顾长卿杀气如刀地看着他:“唐明,这笔账,我会找你算的!” 唐明觉得见了鬼,怎么顾长卿会赶来这里? 难道这小子—— 唐明猛地记起自己曾在大街上看见顾长卿与一名少年纵马同游,难道……眼前这个小美人就是顾长卿当初护在怀中的少年?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这小子说是定安侯的儿子……难道还真是? 可顾长卿不是只认自己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吗?几时在意一个继弟的死活了? 他这么紧张的样子,倒像是有谁要了他的命似的! 至于吗?! 唐明受了点内伤,他捂住疼痛的腹部,恩狠狠地瞪向顾长卿,另一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不就是一个狐狸精的儿子,你不也很讨厌他们吗?不如把他给我,我替你管教。” 唐明是真没将一个继室的孩子放在眼里,这种孩子在寻常人家就不大受宠,何况听说定安侯的继室出身不高,这些年一直备受冷落,带着儿子在庄子里过活。 既如此,顾长卿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样又是给谁看? 顾琰的气息很不稳定,顾长卿忍住与唐明厮杀的冲动,最后看了唐明一眼:“如果我是你,就连夜逃出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呵。”唐明不屑地嗤了一声。 若在从前顾长卿这么威胁他,唐明或许还会忌惮一二,可如今,他叔叔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他也被提拔做了副将军,顾长卿一个小小的虎山都尉,还不够给他塞牙缝的! 他也不怕顾长卿会去告状,这件事固然是他有错,可若真传出去了,损害的就是这小少年的名声。 届时,整个京城都会知道顾长卿的弟弟被他唐明给玩弄了。 顾长卿和这个美玉小少年丢得起这个脸? 顾长卿没有再在唐明这里浪费时间,他抱着顾琰施展轻功离开了这里。 出去没多久,顾长卿就碰上了将马儿停在路边,正要往宅子里赶的顾娇。 顾长卿看到自己的坐骑才想起自己方才忘了什么事——他的马性子古怪,一般不给别人骑的,他妹妹没出什么事吧? 顾娇不知他内心所想,她看着被顾长卿的衣裳包裹着的顾琰,刹那间,眼底掠过血光! “谁干的?” “唐明,你不认识。” “唐家人?” “没错。” 顾娇望了望那座宅子,捏紧拳头,忍住血液中的暴戾,走过顾长卿面前。 她看了看顾琰的脸,又探了顾琰的脉。 顾琰的钱袋已经不见了,那里头装着他的药。 索性顾娇的荷包里也常年备着顾琰的药,她先给顾琰吃了两颗,从马鞍上拿下水给他吞下。 但顾琰的情况只吃药显然不够。 二人忙将顾琰带回了碧水胡同。 夜风有些凉,顾长卿怕顾琰冻着吧,把中衣都脱下来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抱着顾琰走了一路。 路上不时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不过也没出他是谁就是了。 到门口时,顾娇想到了什么,对顾长卿道:“去姑爷爷那边!” 顾长卿会意:“好。” 他把顾琰抱去了隔壁。 老祭酒刚歇下,看到这一幕吓了一大跳:“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 顾长卿原先是没见过老祭酒的,不过随着来碧水胡同的次数多了,也就慢慢知道老祭酒的身份了。 至于他是怎么成为萧六郎姑爷爷的,顾长卿暂时不明。 他也没刻意去打听。 “回头再和您解释,有厢房吗?”顾长卿道。 “有,有!” 西厢是空着的。 老祭酒打开西厢的门,铺了干净的褥子。 顾长卿把顾琰轻轻地放在床铺上。 顾娇拿了小药箱过来。 以顾琰的身体情况是不宜催吐的,只能输液促进药物代谢,但在代谢的过程中,他的脏器要承受巨大的负荷,这对于有先心病的人来说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顾娇打开小药箱,给顾琰输上补液。 顾娇给顾琰量血压,血压异常飙升,应当是药物引起的,如果一会儿再降不下来,就得用降压药。 顾琰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他的手始终抓着顾长卿的衣袖,昏迷前就抓着了,顾长卿没把他的手拿开,就那么默默地守在床前。 很快,顾琰的体温也上来了。 顾娇给他额头敷上冰袋。 顾琰的情况难就难在他有心疾,不能乱用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顾娇都尽量采取保守治疗。 “他……怎么样?”顾长卿看着昏迷不醒的顾琰,沙哑着嗓子问。 顾娇调节了一下吊瓶的滴度,低声说:“现在还不好说。” 别看只是一两颗迷药而已,但对他这种身子骨来说太致命了,是这一年来他一直都有吃抗心衰的药,不然早就扛不住去了。 思及此处,顾娇就想起一件事来。 萧六郎与顾长卿出事她都能梦到,为何顾琰不能? 她不确定顾长卿与萧六郎每次事故都能提前出现在她梦里,但至少她梦见过。 顾琰却一次也没有。 总不能是顾琰与她不够亲近,她与顾琰一胎双生,是世上最亲密、最难以割舍的关系。 难道是太亲密的缘故? 另外,她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能预知自己的凶险,乐馆塌方那次如是,与姑婆被压在屋顶下那次也如是。 她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因为顾琰与她是龙凤胎,所以她也无法预知顾琰的命运? 这么看来,顾琰的暗卫必须召回京城了。 却说唐明被顾长卿揍了一顿后,没了玩乐的心情,策马回了唐府。 唐府如今不是将军府,而是元帅府了,门庭都气派了许多。 唐明站在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前,正了正衣冠,又掸了掸衣袖,确定看不出胡闹的异样才迈步进了府。 唐岳山刚在院子里练完剑,有下人递上巾子,他拿过擦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问道:“明儿回来了没?” 下人道:“回老爷的话,还没,许是被公务耽搁了,最近来咱们府上拜访的人太多,老爷您又不见他们,他们可不就去找少爷了?” 唐家一共两房,唐岳山是二房,他头上有兄嫂,唐明是大房嫡子。 唐岳山的哥哥很早就瘫痪了,不过唐岳山并未霸占大房产业,仍是让大哥做着唐家家主。 他的元帅府就在唐家隔壁,外人眼中两家还是一起的。 唐岳山膝下没有儿子,只得了几个女儿,阖府上下都知道唐岳山对这个侄儿的宠爱,只怕将来唐明不仅会继承大房的产业,也会继承唐岳山的势力。 元帅府的下人俨然也都拿唐明当了少主子,而唐明的亲生父亲瘫痪在床,无法照顾他,便拜托弟弟替自己抚育一二。 唐明自幼崇拜亲叔叔,也乐得住在唐岳山这边。 说曹操曹操到。 唐岳山刚擦着汗,就见唐明满脸笑容地走来了:“叔叔!侄儿回来了!” 唐岳山严肃的面容上立刻浮现起一抹悦色:“怎么这么晚?军营的公务太多了吗?” 唐明笑了笑,说道:“哪儿有什么公务?叔叔不是不让我私交那些大臣吗?我早就出来了,回来晚是去给叔叔买你最爱吃的麻辣香螺了。” 他说着,将藏在身后的食盒拿出来,“叔叔你看,是不是你常去的那家的?” 唐岳山一听到这里,心底的喜悦越发溢于言表,他打开食盒闻了闻,满意地说道:“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下人笑着道:“还是少爷孝敬您,咱们都没想到呢。” 唐岳山喜色地笑了。 秋后的田螺最肥美,肉质最饱满,眼下虽不是吃螺肉的最佳时节,但那家的香螺味道绝妙,加上他更看重的还是唐明的这份心意。 “没吃饭吧?”唐岳山看向唐明问。 “没。”唐明摇头。 “让人摆饭。”唐岳山吩咐下人。 “是。”下人赶忙去了。 天气渐渐有些热了,饭菜就摆在院子里。 唐岳山不常在家里吃饭,吃也不会叫上几个女儿,也就是唐明得他宠爱,不仅时常与他同桌吃饭,还能自由出入他的院子,动了他的东西唐岳山从不生气。 “这是什么笋?真嫩。”唐明说。 “多吃点。”唐岳山给唐明夹了不少菜。 唐明埋头吃。 看着他吃得大快朵颐的样子,唐岳山很满足,不自觉流露出丝丝宠溺来:“一会儿吃了饭去给你爹娘道声安,然后赶紧回来歇息,明天军营有比武,别忘了。” 唐明乖乖地笑道:“我没忘,叔叔放心吧!” 唐岳山对唐明是自然是放心的,唐明是他一手带大的,聪明,根骨奇佳,有韧性,又肯吃苦。 习武是一件枯燥又痛苦的事,可唐明毅然坚持了下来,不仅如此,唐明还熟读兵法,深谙用兵之道。 唐岳山对唐明的期许很高。 唐岳山又道:“还有,你的性子该收敛些了,在军营不要动不动与人干架。” 唐明乖顺地笑道:“我知道了,叔叔,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偷懒,以后我会注意的,他们再犯错,我好好和他们说!” “这才对。”唐岳山很满意。 唐明的性子是娇纵了些,不过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呢?他年轻那会儿也是军营里的刺儿头呢。 唐明知错能改,还是很不错的。 叔侄二人吃过饭,唐明去大房给爹娘道了安。 这是唐岳山要求唐明每天都必须做的事,让他孝敬爹娘,不能因为他爹瘫痪在床就不敬重他爹。 唐明回到自己屋子后,才卸下所有伪装。 他坐在椅子上,撩起上衣,看清腹部被顾长卿一脚踹出来的青紫,气得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随后想到了顾琰,他又有些遗憾。 他回味着,眯了眯眼。 那么可口的美少年,只差一点就吃进嘴里了呢。 -- 顾娇与顾长卿守了顾琰一整晚。 半夜他出现过一次危险,顾娇给他用了药。 临近天亮时,他的体温恢复正常,只是仍没苏醒。 顾娇望了望天边一小抹鱼肚白,又看向一整夜都神色冰冷的顾长卿,说道:“他的情况比夜里好些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去歇息吧,我在这里照顾他。” 顾长卿顿了顿,站起身,看了眼昏睡的顾琰,眸中不舍:“好,我晚点再过来。” 他走到门口,正要跨出门槛时又顿住步子,回头,目光落在顾琰的脸上:“他……” “怎么了?”顾娇问。 顾长卿摇头:“算了,没什么。” 听到就听到了吧。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唐明,他要唐明的命! ------------ 278 虐渣(二更) 今日,天色阴沉。 虎山大营的士兵已完成晨起的操练,正浩浩荡荡地列阵在操场之上。 唐明策马,趾高气昂地从一个个方阵面前走过。 胡副将策马跟在他身旁,稍稍落后他半个马身的距离。 论品级,二人都是从五品;论资历,胡副将可比唐明这个新上任的副将深厚多了。 可谁让唐明有个做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叔叔呢? 唐明自己也足够英勇,这才几日,便从校尉晋升到了副将,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做正儿八经的将军了。 胡副将是没胆子得罪这尊小佛爷的。 “那几个人怎么站的?”唐明停下骏马,指着最后方的一个方阵道,“歪歪斜斜的,连站都不能站了吗?军营要这种废物何用?” 胡副将捏了把冷汗,那……那么笔挺的站姿还嫌不够呢? 这是在挑刺儿了。 也是。 那个方阵里全是原先的顾家军,顾老侯爷早些年与天下兵马大元帅不对付,顾家军收编到他麾下后,有些将军看人下菜,给了顾家军不少难堪。 至于说唐明这位爷入营后更是毫不掩饰对顾家军的打压。 譬如此时—— 唐明冷声道:“旁边的都散了,那堆人留下来,继续给我站着,站到我满意了为止!” “……”胡副将对一旁的亲卫摆摆手,“还不快去?” “是。”亲卫传达了唐明的命令。 众人对此习以为常,同情地看了那些人一眼,去膳堂吃早饭了。 那些人一站就是一早上,直到比武开始,他们也没吃上早饭,但眼下也不可能放他们去吃了,就算放了,膳堂也早收拾干净了。 胡副将莫名觉得唐明今日针对得有些狠了,以往虽也刁难一二,却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让人饿肚子。 这若是换到战场时,岂不是让士兵饿肚子上阵杀敌吗? 胡副将心中疑惑,嘴上却不敢多说。 军营有大小两个擂台。 大擂台一般是年度比武才会启用,今天用的是小擂台。 比武一直都是军营里的传统,初衷是为了激励士气、选拔人才,每一次的擂主都有十两银子的奖赏。 军营大多数人都是百姓出身,大家稀罕银子,但更稀罕能被诸位将领看中。 当初胡副将看中薛凝香的小叔子周二壮,就是因为周二壮在擂台上打赢了一个十分厉害的伍长。 擂台开始。 唐明与胡副将以及其余几位虎山大营的将领坐在了正对面的临时看台之上。 然而令几人意料不到的是,第一个上场的人居然是顾长卿。 顾长卿一袭深色锦衣,手持青玄长剑,在擂台之上、在苍穹之下,飒飒而立。 唐明被顾长卿揍过的地方这会儿仍在隐隐作痛,他冷冷地眯了眯眼:“什么情况?顾都尉怎么上场了?” 是啊,顾长卿怎么来打擂台了? 这种级别的擂台他也看得上? 其实早先的擂台一贯是由将领打头阵,将领比过之后才将擂台交给其余士兵,后面军营官风盛行,有官衔的将领们觉着赢了不傲人,输了还丢人,渐渐退出擂台了。 这是顾长卿第一次上擂台。 他迎着风,玉冠束发,衣袍猎猎而动,气势如虹! 许久都没人敢上去。 顾长卿于是开始点名,他是都尉,他只要不点比自己官职高的,就没人能够拒绝。 他点的第一个名字是付鹏。 这是唐明的手下。 顾长卿丝毫没给唐明面子,一招便将人打下台了。 之后,顾长卿又一口气点了十七八个,全是唐明的麾下,全被一招秒成渣。 唐明的拳头都捏紧了。 他要是再看不出来顾长卿是在故意针对他就说不过去了。 呵,顾长卿到底是在为顾家军打抱不平,还是在为自己的继弟报仇? 顾长卿又打落了一个唐明的手下,他连兵器都没用。 他看向唐明,毫不掩饰眼底的挑衅:“这就是唐副将带出来的兵吗?不过尔尔。” 激将法对唐明是绝对奏效的,尤其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他唐明丢不起这个脸! 唐明冷冷地看向顾长卿,抓了桌上的剑,便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擂台之上。 众人傻了眼。 不是吧? 今天什么日子啊? 唐家小霸王要与冷面阎罗对上了? 这么刺激的吗? 顾长卿与唐明的关系一直不算和谐,可公然对垒还是头一回,唐明其实挑衅过顾长卿无数次了,可顾长卿总是选择无视。 众人还以为这俩人是对不上了。 “好像是顾都尉先挑衅唐副将的……” “是啊,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他眼神好吓人。” 所有人都看出了顾长卿今日的异样,他原本在军营就是个冷面阎罗,可他不冲动,也不挑衅,更别说像此时这般浑身都笼罩着一股巨大的杀气。 这样的顾都尉实在是太吓人了。 唐明呵呵一笑:“承认吧,你其实是嫉妒我,嫉妒我做了副将,一下子骑到了你头上。什么为继弟报仇?我想了想,你顾长卿不是这么兄友弟恭的人。” 顾长卿没与他废话,直接抛出长剑,凌空拔出剑来,一脚踢上剑鞘,剑鞘朝着唐明疾驰而去! 唐明神色一变,猛地侧过身,剑鞘贴着他的脸一飞而过,稳稳地插进了擂台后方的墙板上。 那墙板……可是石头砌的! 这得多大的力气才能把那么钝的剑鞘给插进去! 唐明的目光落回顾长卿的身上,他的心底涌上一层不详的预感。 他早知道顾长卿是隐藏了实力的,但具体隐藏了他并不知晓,十八铜人阵,他闯到十二关,顾长卿闯到十三关。 可方才那一招的实力,至少是十五关往上了。 唐明忽然有些后悔上台了。 只是现在下去也晚了。 那么多人看着他,他不能投降,也不能输掉! 唐明也拔出捡来,将剑鞘扔回给自己的手下,随后他朝顾长卿一剑劈了过去。 老侯爷的兵器是九节鞭,因此顾长卿最擅长的其实是鞭子,不过他不爱用九节鞭。 眼看着唐明的剑朝自己袭来,顾长卿躲也没躲。 这人被自己的剑气吓傻了? 这一念头刚一闪过唐明的脑海,唐明就中了顾长卿一剑! 唐明懵了,他简直没看清顾长卿是如何出手的! 那一剑划破了唐明的盔甲,在他的右腹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唰的喷溅而出! 众人惊呆了! 虽说……刀剑无眼,可这出手是不是也太快太狠了啊? 唐明难以置信地捂住伤口,倒退几步,他看了看伤口的血,咬牙道:“顾长卿,你找死!” 顾长卿瞳仁中寒光乍现:“我说过,别打他主意,我会杀了你!不是偷偷摸摸地杀了你,是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将你狠狠踩在脚下,然后再杀了你!” 唐明突然意识到顾长卿是认真的,他似乎明白顾长卿为何这么做了。 顾长卿是在羞辱他! 因为他羞辱了顾琰,所以顾长卿要让他十倍、百倍地尝回来! 唐明捏紧了拳头:“你疯了!你就不怕你要给我赔命?” 顾长卿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自己究竟怕不怕,他又一剑斩来,割破了唐明的右腹。 第三剑,刺破了唐明的左臂。 第四剑,砍伤了唐明的左腿。 第五剑…… 从唐明出招开始,一招也没赢顾长卿,反而顾长卿的每一剑都能在唐明身上见血。 这不是比武。 是单方面的碾压! 天子骄子唐明,军营第二大高手唐明,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吗? “住手!” 胡副将看不下去了,再打唐明的命都没了。 顾长卿却非但收手,反而一剑刺向了唐明的心口!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唐明早已虚脱地无法动弹,就像昨晚也无法动弹的顾琰一样,他成了任人施为的羔羊。 他的脸褪去了所有血色。 对一个武将来说,在擂台上被人如此凌虐,与普通人被压在身下亵玩也没什么区别。 他尝到了顾琰的绝望与屈辱!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强劲的罡风逼来,将唐明从顾长卿的剑下震开。 唐明撞到墙板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但好歹躲过了致命一击。 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落在了擂台上,将唐明挡在自己身后。 唐明看清来人后,激动地爬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腿:“叔叔!他要杀我!” 唐岳山冰寒的目光落在顾长卿的脸上:“顾都尉不知道比武的规矩吗?不得伤人性命!” “他是人吗?”顾长卿冷漠反问。 唐明心虚地看了叔叔一眼。 唐岳山却没看他:“他罚了顾家旧部的事,的确是他过分严厉,但你若因此就要取他性命,只怕更过分的人是你。” 顾长卿没解释。 这样也好。 保住了顾琰的秘密。 唐岳山冷哼道:“那不如,本帅与你过两招!” 唐岳山出了名的护短,这也是为何在京城几乎没人敢招惹唐明,就算被唐明欺辱了也只能够忍气吞声。 唐明深恶痛绝地看着顾长卿,面上闪过一抹报复的狰狞:“叔叔!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替我报仇!” 当着全军营的面,唐岳山自然不可能杀了顾长卿,可让顾长卿吃点苦头还是很容易的。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之际,一道亮如洪钟的声音响起:“且慢!” 顾长卿眉心一蹙。 胡副将等人扭头一看,老侯爷? 老侯爷身后跟着不疾不徐的宣平侯。 老侯爷已致仕,不再担任任何官职,可宣平侯是定国大将军,除了唐岳山外,所有人都得给他行礼。 唐岳山的官职高过他,可身份不如他,宣平侯是一品武侯,皇亲国戚。 唐岳山心不甘情不愿地拱了拱手,这是个极为敷衍的礼。 宣平侯倒也不在意,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多日不见,唐大人别来无恙啊。” 唐岳山与老侯爷关系不好,与宣平侯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前者是因为有过节,后者……除了彼此立场不同外,纯属宣平侯太能气人了! 唐岳山与宣平侯同岁,可俩人站一块儿,就像是差了辈。 宣平侯双手揣在袖子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唐岳山的圆肚子:“看来唐大人最近吃了不少油水啊,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俸禄太高了么?都做大元帅了,就不要成天愁眉苦脸了嘛,你看你皱纹又多了。” 唐岳山气坏了。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就是了。 说起来他也冤枉啊,他唐岳山年轻时也曾是个美男子好么,如今却发福成中年油腻大叔了。 再看宣平侯,二十年前长这样,二十年过去,他还长这样! 气人不气人! 换别人这么踩他,他还能说一句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会武功吗?能打吗?能上阵杀敌吗? 对宣平侯却没法儿这么说。 宣平侯的到来,让气氛一下子歪了楼。 唐岳山对顾长卿的咬牙切齿被宣平侯分走不少,乃至于当老侯爷提出将顾长卿带回府严加管教时,唐岳山竟然一口答应了。 当然,也是唐明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 279 娇娇出手(两更) 正式比武中出现恶意伤人的情况是要依照军规处置的,尤其顾长卿还是都尉,都尉带头干这种事,让底下那些士兵怎么想? 这是顾长卿最不理智的一次。 至少在老侯爷看来如此。 只是当着外人的面,老侯爷不好训斥顾长卿,他沉沉地看了顾长卿一眼:“还不快下来!” 顾长卿缓缓走到墙板处,拔出了深深嵌进去的剑鞘。 唐岳山显然也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了这一幕,他眉心不由地一蹙。 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就有了如此深厚的功力…… 顾长卿拿后剑鞘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乖乖地跟着老侯爷离开了。 异状就发生在这一刻,唐岳山刚把浑身是血的唐明扶坐起来,打算抱下去,忽然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看清怎么一回事,昏迷的唐明就生生被疼醒了,伴随着他一声惨叫,一条胳膊飞了出去! 热血喷溅在唐岳山的脸上,唐岳山当场懵掉了! 下一秒,唐岳山反应过来,一掌打向顾长卿! 雄浑的内力有如实质,带着难以抵挡的力量,将顾长卿从擂台上震飞了出去! 这一幕简直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老侯爷都没料到自家孙子会做出这种事! 宣平侯挑眉:“哟,你孙子挺有种啊。” 老侯爷瞪了瞪宣平侯! 唐明哀嚎不止。 唐岳山暴走了,他点了唐明的穴道,双目血红地朝顾长卿凌空掠去。 他要杀了顾长卿! 顾长卿身中一掌,早已跌在了地上,胸口一痛,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来。 老侯爷神色一变,快步挡在了顾长卿的身前,抬手接下了唐岳山的一掌! 唐岳山这一掌是动了杀心的,老侯爷被逼退数步,气息都震乱了,可想而知若是顾长卿挨了这一掌,后果得有多严重。 唐岳山雷嗔电怒道:“当着我的面就敢下此狠手,今日不除此子,难消我心头之恨!闪开!不然本帅连你一起杀!” 老侯爷当然明白唐岳山不是在吓唬他,唐岳山膝下无子,唐明作为他唯一的侄儿,是他从小捧在掌心里的人。 与他的亲儿子也没什么两样。 如今唐明当着他的面被顾长卿废掉了一条胳膊,他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宣平侯慢悠悠地开了口:“唐大人,这里是军营,你在军营杀人,不好吧?” 是,顾长卿是触犯了军纪,可若是唐岳山也杀掉顾长卿,那他就和顾长卿一样了。 他可才被册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可以利用职权之便徇私枉法,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害一个侯府世子。 唐岳山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杀气腾腾地看了顾长卿一眼,咬牙道:“来人,把顾都尉送去刑房!稍后,本帅会亲自审理!” “是!” 两名侍卫缴了顾长卿的长剑,将顾长卿押去了营地的刑房。 唐岳山带着再一次陷入昏迷的唐明离开,与老侯爷擦肩而过时,他冷冷地说道:“他伤了明儿,本帅不会放过他的!” 老侯爷淡淡地拱了拱手:“老夫也不会让任何人冤枉老夫的孙儿!” 这是在告诉唐岳山,他休想在审讯的过程中动手脚。 唐岳山离开后,老侯爷转头看向宣平侯,他如今没有官职,插手不上军营的事了。 宣平侯摆摆手:“知道了,审讯时本侯会在场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弄清楚顾都尉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老侯爷:“我会的。” 须臾,宣平侯也离开了。 老侯爷想了想,转身去了刑房。 军营的刑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牢房,更像一间暗室,里头除了一张草席什么都没有。 宣平侯给看守刑房的人打了招呼,允许探视顾长卿。 老侯爷顺利地进入了刑房。 唐明是军营的天子骄子,顾长卿又何尝不是?甚至他比唐明更优秀,更遵纪守法,更令人敬重。 然而今天,这个从不行差踏错的人居然获罪关进了刑房,老侯爷的心情很复杂。 “跪下。”老侯爷说。 顾长卿撩起衣袍下摆,面无表情地跪下。 顾长卿一贯如此,他就不是个热络的性子,可不知为何,老侯爷总觉得此番回京后,顾长卿与他的之间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与距离。 就连下跪都透着一股子看似顺从实则无声的叛逆。 老侯爷蹙了蹙眉,狐疑的目光在顾长卿身上扫了一个来回,最终还是问起了军营的事:“为什么这么冲动?谁给了你胆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残害唐明的?方才若不是我与宣平侯拦着,你已经被唐岳山杀了!” 顾长卿没有说话,只的低垂着眉眼,像是在看冰冷的地面,又像是目空了一切。 “你老实交代,到底因为什么?真的是唐明苛待了曾经的顾家军?” 这是老侯爷一手带大的孙子,究竟什么品性老侯爷还是了解的,顾长卿对顾家军拥有无法割舍的感情,哪怕其实他未曾真正在顾家军里待过,可自幼耳濡目染,他早已将自己、将顾家军当成了一体。 老侯爷还记得,他交出兵权,让顾家军旁落他人之手时,顾长卿还偷偷地在屋子里抹泪了。 那会儿顾长卿只是个少年。 进入虎山大营时,老侯爷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意气用事,这几年顾长卿一直严格遵守他的叮嘱。 可今天,他就忍不下去了? 旁人相信,老侯爷却是不信的。 一定有别的原因。 老侯爷又道:“你是和唐明有私怨吗?” 顾长卿依旧闷不吭声。 老侯爷来了火气,解下腰间的鞭子,噼啪一声展开,长长的泛着寒光的鞭尾落在地上,仿佛能溅起火光:“你翅膀硬了,不将我这个祖父放在眼里是不是?问你话!” 顾长卿淡淡开口:“祖父就当是有私怨吧。”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做就当是有私怨吧? 老侯爷咬牙:“那你说?到底是什么私怨?” 唐明此人在军营风评不佳,但具体不佳到什么地步,又干了什么龌龊的事,一般人并不知情。 顾长卿不会说。 涉及到顾琰的名声,他一个字也不会说。 老侯爷气坏了:“说不出来是吗?那你就是不顾行动,目无军纪!信不信我罚你!” 一鞭子下去,顾长卿皮开肉绽! 老侯爷目光如刀:“你可知错!” 顾长卿神色淡漠:“不知。” 老侯爷又一鞭子下去,直接将顾长卿的旧伤口都打出血来了。 “祖父!” “大哥!” 是顾承风与顾承林。 原来,在顾长卿上擂台不断打压唐明的人时,他的侍卫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忙回府禀报老侯爷。 奈何老侯爷出去了,今日恰巧清和书院没课,兄弟俩在家中,于是先赶来瞧瞧。 二人忙冲进刑房,一左一右抱住了盛怒之下的老侯爷的胳膊。 顾承风说道:“祖父,大哥的伤势才好,你不要再打他了!” 顾承林点头道:“是啊,祖父,大哥也不是铁打的,你这三天一顿,五天一揍的,还让不让大哥活了?” 老侯爷怒不可遏道:“你们两个给我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们一块儿打!” “打就打!”顾承风在顾长卿身边跪了下来。 顾承林缩了缩脖子,他有点害怕,但见两个哥哥都跪了,他咬咬牙,把心一横也挨着大哥跪下了。 就是他拿手抱住了头:“我头发刚长出来,祖父能不能不要打我的头?” 老侯爷:“……” 老侯爷最终将顾承风与顾承林轰了了出去。 二人在刑房外听着那一鞭鞭落在顾长卿身上的声音,急得原地打转。 也不知过去多久,刑房的门总算开了,老侯爷面色铁青地走了出来,他手里仍抓着长鞭,手背与额角上的青筋暴跳,可见方才是动了真格。 二人欲言又止地看向老侯爷,老侯爷一个字也没说,沉着脸离开了。 二人这才又一次进入刑房。 顾长卿倒在草席上,满身鞭痕。 “大哥!”顾承林的眼眶红了,他扑过去,将顾长卿扶了起来。 顾承风深深地看了大哥一眼,对三弟说道:“你去一趟马车上,把暗格里的金疮药拿过来。” “……嗯!”顾承林哽咽地应下,抹了把泪出去了。 屋子里再没第三人,顾承风感受到了一番刑房外的动静,有人把手,但距离不算太近。 他将顾长卿扶坐在草席上,背靠着冷冰冰的墙壁。 其实方才祖父与大哥的话,他和顾承林全听见了,顾承林生性单纯,听不出什么,他却品出了一丝古怪。 顾承风在顾长卿身侧单膝蹲下,看着顾长卿道:“大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和祖父之间怎么了?” 来的路上,他和顾承林就听说了军营的事,他认为大哥就是在给顾家军出气,因此尽管他觉得大哥有些冲动,但并没去怀疑。 反倒是祖父与大哥的相处让他感觉有些怪。 大哥从前对祖父是十分尊敬的,但凡祖父问话,那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最近大哥与祖父的话明显少了。 起先他以为是大哥长大了,性子越发内敛,可今日看来分明又不是。 是他的错觉吗?总感觉……大哥对祖父有怨言。 “没怎么。”顾长卿道。 顾承风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没怎么样吗?还是……你在埋怨祖父一走多年,将我们扔在府里不管不问的?” 顾长卿闭了闭眼,道:“都说了没什么,你话这么多,书都背完了吗?” 顾承风一噎。 背什么书啊? 他去书院就是混课的好么? 他才没心思念书呢! 不过没心思归心思,他的功课实则是不差的,他脑子很灵光,如果不是出身侯府,生为不用继承家业、不被给予厚望的次子,或许他也会勤勤恳恳地读书入仕吧。 大哥的事,他暂时帮不上忙,等顾承林拿来金疮药,给大哥上了药后,他便与顾承林回了侯府。 他把夫子布置的功课做完,顺便把顾承林的那一份也做了,正打算歇下,就见一只白鸽落在了他的窗台上。 这不是普通的白鸽。 他眸光一动,走过去将白鸽抱起来,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从白鸽脚上解下一张字条。 今晚又有任务了呢。 顾承林睡着后,顾承风换上夜行衣,戴上面具,悄无声息地出了侯府。 他接任务是通过千音阁,信鸽是他养了之后寄放在千音阁的,千音阁并不知晓他的身份。 约定的地点在千音阁二楼的一间厢房。 对方似乎早已恭候多时。 他戴了面具,对方也戴了斗笠,彼此都不能窥见对方的容貌。 “久仰,久仰。”对方拿着折扇,冲顾承风含笑拱了拱手。 听声音像是七老八十了,可那只拿着折扇的手异常年轻。 顾承风接任务这几年,什么奇怪的掩藏身份的法子没见过,变声这种绝活都是雕虫小技了。 顾承风开门见山道:“说吧,要什么?” 对方笑了笑,先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缓缓地推到顾承风的面前。 顾承风打开钱袋一瞧,好家伙,全是金子! 顾承风扒拉了一下里头的金子,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看来是个厉害的宝贝。” 对方笑了一声:“是一个人,我家公子要一个人。” 大半夜的,去偷人呐? 顾承风摸了摸下巴:“这么多金子,不会是让我去皇宫偷人吧?” 对方笑意更甚:“没那么难,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公子罢了。” “那用得着这么多金子?”顾承风又不傻。 “有点儿金贵。”对方说着,从宽袖中取出一张画像。 看到画像的一霎,顾承风的神色僵住了。 怎么会是他? 对方笑道:“他是定安侯府的人,相信以你的本事不难找到他。” 顾承风语气如常道:“这个人有什么好偷的?看着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 这话其实毫无逻辑,谁偷个小公子是为了让对方干重活呢? 可斗笠男子并未觉得深究,他只是笑了笑,说道:“我家公子喜欢,原本只有一两分喜欢,如今为他受了伤,代价惨重,就越发想要弄到手,不然,岂不是白白损了一条……” 话到这里,斗笠男子突然轻咳一声,停住了。 然而顾承风的脑海里几乎是本能地蹦出两个:胳膊。 损了一条胳膊。 那个人是—— 顾承风猛地睁大眼,捏紧了拳头! 斗笠男子看了看顾承风手中的钱袋,笑道:“这些只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十倍的赏金。” 这是顾承风这几年来接的最大的一单了,十倍赏金,那可是一千两。 说不心动是假的。 可顾承风还没变态到把侯府的人拿去卖掉的地步,他将钱袋往桌上一扔:“这个单子我接不了,而且我向你保证,京城没人接得了。” 斗笠男子惆怅地呲了呲牙:“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本公子只偷东西,不偷人!告辞。”顾承风敷衍地说完,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走出千音阁后,他站在冷风里,久久不能平静。 金主是唐明吗? 唐明看上了顾琰? 大哥是因为这个才砍了唐明一条胳膊的? “公子!” 顾承风沉思之际,一个千音阁的伙计走了出来,对他道:“方才阁主又拦了个活儿,问你要不要接,是一幅字画。” 这种活儿对顾承风而言就没什么难度了,他正要开口应下,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沉默了。 “公子?”伙计疑惑地看着他。 “算了,我今晚有事,不接任务了。” “啊……是。” 顾承风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府。 他待在自己房中,没脱夜行衣,不时望望窗外。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动静。 他摸了摸下巴:“……不来了么?” 还是—— 脑子里一道电光闪过,他神色一凛,戴上面具,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 夜深人静,肃穆森严的将军府,灯火通明。 唐明被顾长卿断了一条胳膊,唐岳山将军营最会治伤的医官请了过来,医官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唐明的血止住。 “胳膊呢?”唐岳山青筋暴跳地问,“本帅侄儿的胳膊还能不能接上去?” 医官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吴医官惭愧地说道:“回唐大人的话,恕我等医术浅薄,无法医治令侄的胳膊。” 唐岳山沉着脸道:“怎么会治不了?你们医书上不是都写着什么……移花接木吗?” 吴医官道:“古籍上确有记载,可惜没人成功过,据说燕国有先例,但那也是只是据说而已。” 唐岳山是不可能为了一个据说而远赴燕国治伤的,就算他肯,燕国路途遥远,等赶到那里黄花菜都凉了。 就在唐岳山焦头烂额之际,另一位姓蒋的医官开口了:“唐大人,小的倒是知道一间医馆。” 唐岳山激动道:“快说!是谁!” 蒋医官道:“不知唐大人可听说过妙手堂?” 唐岳山摇头:“不曾。” 蒋医官想了想,说道:“那唐大人可听说过工部衙门的风箱事故?” 唐岳山沉吟道:“这个本帅倒是略有耳闻,这与妙手堂有何关系?” 蒋医官道:“大人有所不知,妙手堂正是当初被朝廷征去治伤的医馆之一,妙手堂的大夫医术远超其他医馆,并且收治了最多的危重患者,就连一名几乎咽了气的工匠也被抢救过来了。” 唐岳山忙道:“那还不快去把人请来!” 夜里,唐府的管家来到了妙手堂。 他进入大堂,吆喝一声道:“把你们这儿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叫出来,即刻随我去元帅府出诊!” 妙手堂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当属顾娇,奈何顾娇今日不在,若是以往,王掌柜就让宋大夫去出诊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谁才是医术最高明的那个。 宋大夫医术也很不错的,深得顾姑娘真传。 可听到最后那句元帅府,王掌柜不淡定了。 “敢问……是什么病症?”他问唐府管家。 唐府管家倒也没隐瞒,直言道:“我家公子的胳膊被人砍下来了,能治吗?” 这个宋大夫可治不了。 至于顾姑娘能不能治,王掌柜也不确定,毕竟他没见顾娇治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小三子叫了过来:“你去一趟顾姑娘家里。” 小三子去了碧水胡同。 给他开门的是顾小顺。 “小顺,你姐姐在吗?”小三子问。 顾小顺道:“我姐在隔壁,你找她有事?” 小三子点头:“嗯,那我去隔壁找她。” 顾娇刚给顾琰打完吊瓶,听说小三子来了,她把东西收拾妥当,给顾琰掖了掖被角,放下帐幔:“进来。” “诶。”小三子走了进来,他没乱看也没乱问,十分规矩,“顾姑娘,医馆来了客人,想请你出诊。” “宋大夫不能去吗?”顾娇道。 小三子讪讪道:“是元帅府的病人,听说是让人砍了胳膊,宋大夫不会治啊。” 顾娇整理帐幔的手一顿:“元帅府?哪个元帅府?” 小三子就道:“京城只有一个元帅府,就是原先的唐府。”他四下看了看,小声道,“顾姑娘,你是不是没听说今天的大消息啊?” “什么消息?”顾娇问。 小三子道:“那个……虎山大营出事了,听说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侄儿与人打起来了,被人砍成了重伤……我万万没料到居然是把胳膊砍掉了,也不知谁这么大胆……” 还能有谁? 顾娇微微眯了眯眼,眸子里掠过一丝暗光:“好,我去。” “太好了!那我在马车上等你!”小三子笑着说完,一溜烟儿地出去了。 顾娇邪恶一笑,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用炭笔在上面写下了唐明的名字。 顾娇背着小背篓,坐上小三子的马车去了妙手堂。 当看到来者居然是个医女时,唐府管家的神色不屑了起来:“怎么是个医女?” 小三子辩驳道:“这是我们妙手堂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也是我们妙手堂的东家!才不是什么医女呢!是女大夫!” 给皇帝看过病,了解下? 哼! 唐府管家仍是有些不屑。 顾娇云淡风轻道:“若是连我都治不好你家公子的伤,那全天下应该没有哪个大夫能治了。” 小三子挺直腰杆儿:“没错!” 唐府管家料想一个小小的医馆应该没胆子糊弄元帅府,蹙了蹙眉后,将顾娇带去了元帅府。 唐岳山见来者是个医女也颇为不快,可那位蒋医官一眼认出了顾娇:“这、这是那日在事故现场的大夫!她医术很高明的!她抢救的患者最多!” 听蒋医官这么说,唐岳山稍稍放下心来,他看了顾娇一眼。 容颜有残。 不过却并没有任何自备怯弱之感,反而十分从容大方。 然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姑娘的眼神……似乎有点儿激动?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给他侄儿治病激动什么?应该紧张才对,毕竟治不好的话,他可是会发怒的。 唐岳山正色道:“本帅侄儿的情况你应当都听管家说了,你能治吗?” “能啊。”顾娇说。 唐岳山愣了愣,这么……轻易的吗?不犹豫一下? “诊金不便宜。”顾娇又道。 唐岳山冷哼道:“只要你能治好本帅的侄儿,多少诊金本帅都给得起!” 顾娇比了个手指:“五千两。” “咝——”唐岳山倒抽一口凉气,他咬咬牙,“好,只要你真能治他,别说五千两,一万两也不在话下!” 顾娇挑眉:“那就一万两。” 唐岳山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跟我来。” 唐岳山将顾娇带去了唐明的院子。 元帅府比定安侯府更大,路线复杂,若不是有人领着,便是顾娇这种前世的特工也很难保证不迷路。 一路上,顾娇都在四下打量。 唐岳山当她是没来过这种高门大宅,没说什么。 进入唐明的屋子,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顾娇神色不变,先上前给唐明看了伤口,对唐岳山:“一会儿我要给他手术,你们去外面等着吧。” “不行。”唐岳山冷声道,“本帅不信任你,万一你趁着本帅不在,把明儿怎么着了,本帅就追悔莫及了。” 老匹夫,还挺谨慎。 顾娇哦了一声:“那随你。” 唐岳山坚持留在房中。 他看见顾娇打开小药箱,先给自己戴了一双手套,拿出奇奇怪怪的针扎进唐明的手臂,针的另一端还吊着一瓶古怪的药水。 顾娇开始给唐明缝合。 整个过程都在唐岳山的严密监视下。 唐岳山可不是顾承风那样未经世事的少年,他上过沙场,踩过枯骨,死人堆里刨过肉吃,这种血腥的场面他完全受得住。 倒是顾娇的淡定令唐岳山有些侧目。 他是杀过人的,所以不害怕,一个姑娘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总不至于她也杀过人! 手术的过程很顺利。 “他以后还能拿剑吗?”唐岳山问。 顾娇就道:“不知道,我只治伤,不治武功。” 唐岳山心底其实也没太大奢望,这条胳膊能接上去已是不易,实在拿不动剑也没关系,他还有另一只手,大不了从今往后改练左手! 唐岳山让管家去账房支了银子给顾娇。 顾娇拿上银子后,即刻出了元帅府。 不过,她并未就此回去,而是换上小黑衣,戴上漂亮的孔雀翎面具,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元帅府。 元帅府的路她已经记在脑子里了。 唐明,她来了。 月黑风高。 经历了一整日鸡飞狗跳的元帅府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唐明的情况很稳定,唐岳山放心地回了自己院子,留下两名暗卫把守。 两名暗卫严肃地守在唐明的房门外。 忽然,一道小黑影从天而降,一手一支麻醉针,嗖的扎进了二人的身体! 暗卫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顾娇推开房门,缓步而入,素雅的群裾自冰冷的门槛上迤逦而过。 她来到唐明的床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只即将入网的猎物。 唐明手术中的麻醉剂药效渐渐过了,不过顾娇还在里头加了点儿别的东西,所以他这会儿应当无法动弹,但是,痛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灵敏。 果然,唐明开始痛了。 他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剑伤以及胳膊上的伤争先恐后地将他唤醒。 他冷汗直冒地睁开了眼睛,随后他就看见了床前一道鬼魅般的小身影。 小身影戴着一张孔雀翎面具,别有一股惊悚的诡异! 唐明吓了一跳! 来人—— 他大叫。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顾娇弯了弯唇角,唔,药效真不错,声带也麻了呢。 ------------ 280 完虐(两更) 顾娇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上流连,像是正在论着斤两。 哪知手碰过我弟弟? 这只吗? 顾娇看向他的右手。 放心,这条胳膊她刚缝合过,不会拆掉哒! 顾娇又胡溜溜地看向了他的左手。 唐明的心咯噔一下! 为了让他安睡,屋子里燃了熏香,熄了油灯,然而有如水的月光自窗棂子投射而入,一路铺陈到他的床铺上。 对方逆着光,一双黑漆漆的瞳仁里却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唐明觉得自己只怕是见了鬼。 毕竟,元帅府守卫森严,绝不可能有刺客悄无声息地闯入,而即便是闯入了,门外还站着叔叔留下的暗卫。 他们总不能也被解决掉了。 真的是见鬼了吧? 要不就是自己在做梦? 可不是说人在睡梦中是无法感知到疼痛的吗? 他快疼死了! 被顾长卿用剑砍伤的地方疼,胳膊接上去的地方更疼,就像是撒了盐、抹了辣,钻心一般疼得他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此时唐明不知道的是,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顾娇自怀中拿出手套,轻轻一掸,唐明的身子本能一抖,莫名地涌上一层胆寒。 面具只遮住了顾娇的大半张脸,唐明可以看见她精致的下颚以及一张微微翘起的唇瓣。 唐明不知也不知这家伙是男是女,可他笑得令他头皮一阵发麻。 你要做什么! 顾娇邪恶地勾了勾唇角,戴上手套,轻轻地点了点他的左手。 她指尖冰凉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达到唐明的肌肤,唐明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唐明只觉那看似轻柔的手指忽然加大了力道,就听得咔嚓一声,他的腕骨折了! 在药效的加持上,唐明犹如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他张嘴大叫,却只能在自己的脑海里发出呐喊。 顾娇的指尖顺着他断裂的腕骨往上走。 她的动作很轻柔,眼神很享受,如果忽略她指尖下的咔咔断裂声的话。 唐明痛得差点昏死过去! 这是个什么变态!竟然将他的胳膊一寸寸捏断了! 这种疼痛的程度足以让一个大内高手昏死不醒,可顾娇给他用了药呀,很贵很贵的药,他会一直保持清醒,痛觉分明。 唐明的整张脸都痛苦得扭曲在了一起,他愤恨地看着顾娇。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哦。” 顾娇眉梢一挑,将手从他碎成渣的左臂上拿了起来。 唐明以为自己的气势吓退了对方,却不料对方忽然又将手摁在了他的左腿上! 唐明一下子慌了! 这个小变态要做什么?! 放开他! 不要碰他的腿! 顾娇微微勾起唇角,指节轻轻地叩了叩他膝盖,啪的一声,膝盖碎裂! 啊—— 唐明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种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躺在床铺上任人宰割的模样,比顾琰当初可惨多了。 好歹顾琰还能说话,他却连喊都喊不出来。 唐明终于知道怕了。 他是习武之人,他的胆量比常人强悍许多,这也是为何他能在擂台上硬着头皮与顾长卿交手。 顾长卿的武功令他忌惮,但更多的是愤怒与嫉妒,他嫉妒顾长卿明明比他小两岁,却拥有比他更强的武学天赋。 眼前这个蒙面人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什么愤怒、什么嫉妒、什么不甘与怒火,统统都被来自骨子里的恐惧取代了。 他终于臣服了! 他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他求饶地看着她,连问她是谁、为什么这么对他都忘了。 他只求她能放过他。 顾娇温柔地看着他,那,你放过我的阿琰了吗? 唐明的泪水簌簌滑落,浑身抖如筛糠。 求你了……放过我……放过我…… 顾娇弯了弯唇角,指尖轻轻地扣了扣他的另一个膝盖,啪的一声,也碎裂了! 这下就算有药效,唐明也还是直接痛得昏死过去了。 顾娇不着急。 她耐心地坐在床头等候。 没用太久。 毕竟研究所的药都是好药。 唐明悠悠转醒,一张脸毫无血色,整个身体被冷汗湿透,他看着那个恶魔居然还没走,浑身再一次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不再是草原的雄师,他所有的勇气与胆量都被眼前之人摧毁了。 他怯懦地看着对方,泪水溢满眼眶,恐惧又绝望。 顾娇无视了他的绝望。 她不是好人,从来都不是,她愿意死后下地狱,受千刀万剐,但这辈子的仇,她要这辈子报! 顾娇温柔一笑:“你可以说话了。” 唐明动了动嘴,低低地啊了一声,终于能出声了,只是十分微弱。 顾娇从兜兜里拿出一管针剂。 黑夜中,唐明看不大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只隐约觉着寒光飞闪。 “你……你要做什么?”他害怕地问。 顾娇的目光落在他的裤腰带下:“化学阉割。” 化雪不化雪的,唐明没听不明白,可后面两个字他懂了。 他脸色骤变:“不要……” 不要? 唔,好叭。 顾娇默默地将针管放回了兜兜。 下一秒,她拿出手术刀,坏坏地说道:“那就物理阉割!” 唐明:“……!!” 却说唐岳山回到院子后便歇下了,他经历了精神紧绷的一天,也确实累坏了,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他忽然被噩梦惊醒,唰的坐了起来。 窗棂子约莫是忘记关紧,此刻被夜风吹开,嘎吱嘎吱地摇摆。 唐岳山已经不记得自己梦里究竟梦了什么,总之心跳快得厉害,他蹙了蹙眉,想去看看唐明的情况怎么样,刚掀开被子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声音不大,像是隔着重重棉被传来,也就是唐岳山耳力极佳,否则根本不可能听到! “明儿!” 他神色一变,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奔了出去。 他飞快地来到唐明的院子,一眼看见地上躺着的两名暗卫,心下一沉,又看见一道小身影自唐明的后院掠出。 “来人!有刺客!” 他大呼。 在附近巡逻的侍卫被惊动,赶忙奔过来,望着顾娇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唐岳山则以最快的速度奔进屋子,当他看到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的唐明,发出了狂暴而心痛的嘶吼:“明儿——” 顾娇不会轻功,跑不赢这群高手。 唐岳山醒得可真是时候,再晚一点她就已经走掉了! 顾娇跃上墙头的一霎,元帅府的高手们拉开弓箭,一整排箭矢朝顾娇射来! 眼看着要将顾娇射成筛子,一道暗影自墙外凌空而起,抱住顾娇的腰肢,用飞镖将箭矢挡了回去,并拦住顾娇的身子轻盈地落在了马背上。 “驾!” 他拽紧缰绳,骏马绝尘而去! 骏马在黑夜中卖力驰骋了数十里才停下,此时他们来到了一条湖岸边。 这是供人一个观赏游玩的湖泊,青山绿水,景致宜人,白日里更有人乘坐画舫或泛舟湖上,碧波凌凌,湖景秀美。 这会儿夜深人静的,除了几艘早已入眠的空画舫,再无其它了。 巍峨苍穹下,好似只剩下二人一马。 “甩开了吗?”顾娇坐在他身前问。 “嗯,甩开了。”他答道。 早就甩开了,可谨慎起见,还是多跑了一点。 顾娇长腿一撩,从马鞍上滑了下来。 她闭着眼,享受了一下带着湿润之气的湖风,问他道:“你怎么会来?” 顾承风也翻身下马,将马儿牵到岸边的草地上,一边看马儿吃草,一边答道:“是啊,我怎么会来?我瞎走走,碰见你了不行吗?” “哦。”顾娇哦了一声,走过草坪,在岸边的一块石阶上坐下,随手捡了一块碎瓦片,朝着湖面咻的掷出去。 瓦片在水面上飞了七八次才落进水里。 顾娇却并不满意,叹息一声:“退步了。” 顾承风嘴角一抽,就你那小细胳膊,能飞七八次已经很逆天了好吗? 顾承风见马儿吃草吃得欢,没再管它,走到顾娇身边,也寻了一块小瓦片,打算向她展示一下男人的力量。 结果—— 啪!啪!啪! 三下落水了。 顾承风蜜汁尴尬。 “哈哈!”顾娇一下子笑了。 她的笑点很奇怪。 大家都在笑时,她可能不觉得好笑,但有时很细微的一件小事,又会让她笑得像个孩子。 顾承风第一次见她这么笑。 “幼稚!” 顾承风翻了个白眼,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坐下。 顾娇又捡了一块瓦片打水漂。 顾承风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为什么没去找我?” 顾娇古怪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找你?” 顾承风哼道:“你不就爱压榨我吗?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不见你压榨我了?” 顾承风本是随意的几句嘀咕,可嘀咕完他突然沉默了。 因为太危险了,所以才没叫上他吗?这丫头原来也有一点良心的吗? 顾娇叹气:“唉,你那么菜,我怕你拖后腿啊。” 顾承风:“……!!” 所以他是为什么差点感动?这明明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还有,什么叫他菜?方才要不是他,她已经被射成筛子了! 顾娇继续玩水漂,看得出她心情很好,应该是得手了,就不知她把那家伙整什么样子了。 他听到了唐岳山的咆哮,应该是整得不轻。 顾承风在心里默默地为唐明点了一根蜡。 也是唐明活该,招惹睡不好,非得招惹她弟弟?你惹她自己,她都没这么生气。 提到唐明,他想起一件事来:“今天晚上,有人找我买顾琰,背后的金主似乎是唐明。” “不是他。”顾娇不假思索地说。 “你怎么能肯定?”顾承风问。 顾娇道:“唐明伤势严重,一直在抢救,根本没办法指使人做什么。” 顾承风蹙眉:“不是唐明,可为何要做出一副是背后金主唐明的样子?难道是在混淆视听?又或者……借我的口将唐明垂涎顾琰的事传出去?” 顾娇没说话。 早在梦里安郡王的试卷被人调换时,她就隐隐感觉京城有一股看不见的势力,从前那股势力与她无关,她也就没去在意。 如今却牵扯到了顾琰。 当然,这只是她一瞬间的猜测,她没有证据证明就是那股势力所为。 而且对方也未必是冲着顾琰来的,倒更像是在借飞霜的手毁掉唐明的名声,顾琰则是无端被牵连的。 牵连的后果,从小了说会让顾琰受到伤害,但这应当不在对方在意的范围之内;从大了说,则是会在明面上加剧元帅府与定安侯府的矛盾。 顾承风也想到了这一点。 京城的局势一直都很错综复杂,可最近似乎变得越发越复杂。 不过对方算漏了一点,那就是飞霜认识顾琰,根本不会把唐明与顾琰的事传出去。 “顾琰……没事吧?”顾承风问。 顾娇顿了顿,道:“没有,就是受了点惊吓。” “哎,丫头。”顾承风想到了什么,再度开口,“你到底是谁?你从哪里来?” 反正他是不信她是那个流落民间的小傻子的。 “我啊。”顾娇摸了摸手中的瓦片,难得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她指了指遥远的天际,“我从那里来。” “那里?哪里?”顾承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只看到一片浩瀚星光。 顾娇望着那片星光:“很远很远的地方,跨越了时空,也跨越了空间。” 这种话她没对任何人说过,没人会信,也没人会懂。 其实顾承风也不懂,不过他信。 顾承风就道:“那你是怎么来的?” 顾娇捏着手中的瓦片,没再去打水漂,而是将另一只手枕在脑后,躺在了碧草青青的草地上:“我也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她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的到来,究竟是神学还是科学?是灵魂穿越,还是那个来自高级文明的小药箱撕裂了时空,带着她的脑电波来到了这里? 顾承风打量她的神色,发现她确实一脸迷茫,心道还有人不知自己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被人打晕了丢在这里的? 顾承风一下子不知如何接话了。 他看顾娇躺在草地上,悠哉悠哉地看星星,他嘀咕了一句:“有那么好看吗?” “你呢?”顾娇望着漫天星空,悠悠开口。 顾承风微微一愕:“我什么?” 顾娇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为什么要做小毛贼?” “那不是小毛贼!是大盗!京城第一大盗!”顾承风直接炸毛! 小毛贼小毛贼的,多难听啊! 顾娇努嘴:“那……不是偷东西吗?” 顾承风:“……” 他竟然无法反驳。 他抓了一块瓦片,往水面奋力一扔,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直接漂了九下。 他满意地挑了挑眉,可是转头一看,见顾娇一直在仰望星空,并未见证自己的牛逼哄哄,又瞬间没了那股子激动。 “我是老二。”他说,也抬头仰望星空,“上头有个厉害的哥哥,从小被寄予厚望,而我,只用随便玩玩就好,反正大了也不愁吃穿,将来分到手的家业一辈子也花不完。”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落寞。 “这有什么不好?”顾娇道。 顾承风苦涩一笑,是啊,有什么不好?当个京城的小纨绔,不学无术,什么也不必背负,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可他就是不甘心啊。 他也想祖父严厉地对待他一回呀! 可他和哥哥同时做错事,祖父罚的永远都是哥哥,仿佛他怎样都无伤大雅。 他也曾试着与哥哥一同早起练功,但偶尔他迟到了,祖父永远都不会生气,下雨天祖母甚至不让他去,说,奶奶的心肝肉,何必去吃那份苦? “你能明白那种别人对你永远没有期待的心情吗?我活得像个废物……” 顾承风说得自己的心情都悲凉了起来。 然而他转头,却发现本该躺在身边做听众的小丫头不见了! 他眉心一跳,四下望去,就见顾娇去了骏马边上,正在马鞍上挂着的小布袋里翻找着什么。 “好渴。”她找出了一个水囊,拔掉瓶塞,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哎呀,怎么是酒?” 顾承风本想提醒她的,可谁让她动作这么快?不过这个不是烈酒,是千音阁的梨花酿,喝不醉的。 思绪刚转过,顾娇两眼一翻,砰的一声醉倒了! 顾承风:“……” 月黑风高。 街道寂静如雪,某人喝醉了不肯骑马,顾承风不得不背着某人,一路从湖边走回碧水胡同。 顾承风是有轻功的人,可也不能背着一个人走几十里地啊,再强悍的轻功也扛不住好么? 更别提某人还特别不安分! 唰! 某人伸出两只手来,一把揪住了顾承风的耳朵:“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驾驾驾!” 顾承风的耳朵都被抓变形了:啊啊啊!这是个什么小蛇精病啊!来个人把她带走吧! 等萧六郎听到声音拉开门来到二人面前时,顾承风已经被顾娇揪成顺风耳了,头发也挼成鸡窝窝了! 一贯注重形象的顾承风,连面具都要做得又美又骚气的飞霜,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顾承风面如死灰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萧六郎,很好,这副样子还被别人给看见了。 顾承风在医馆住了许久,萧六郎认识他,知道他是侯府二公子,顾娇的亲哥哥。 萧六郎神色稍霁。 “你们喝酒了?”他问。 顾承风忙道:“没有的事,是她自己找水喝,错把我的梨花酿当大水喝了,没喝多少,就一口,谁知道她酒量那么差!” 顾娇看了趴在顾承风背上的顾娇一眼,伸出双臂道:“给我吧。” 顾承风半信半疑地看向萧六郎:“你行吗?” 萧六郎嘴角一抽,面无表情道:“我的手没瘸。” 顾承风又看了看他,见他是没拄拐杖,应当是特地出来抱她回去的,而且他衣冠周正,神色清醒,不像是睡梦中被吵醒的,倒像是一直在等这丫头。 顾承风犹豫一下,还是把顾娇给了萧六郎。 萧六郎不拄拐杖就会走得有些吃力,但他始终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顾娇。 顾承风到底是好奇他会不会把人摔下来,一直盯着萧六郎进屋,跨过门槛的一刹那,顾娇忽然抱住萧六郎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顾承风恨不得自戳双目! 他是为什么等在这里看的?找虐啊不是! 萧六郎其实也被那个亲亲惊到了,只是他知道顾承风没走远,他步伐如常地进了院子,将人放到东屋的床铺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知道我是谁吗?” 顾娇盘腿坐在床铺上,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特别乖地说:“知道!” 她故作清醒,像极了一只无辜的小幼鹿。 萧六郎有些受不住,胸口都在发胀,他深吸一口气,低沉着嗓音问她:“那我是谁?” 顾娇:“相公。” 萧六郎:“相公是谁?” 顾娇:“六郎,萧六郎!” 说完,她就像个瓷娃娃一样,大字一摊,倒在床铺上睡着了。 萧六郎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长长的睫羽、微微张开的嫣红唇瓣,喉头滑动了一下,赶忙撇过脸去。 他站起身,打算离开的一霎,顾娇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将他迷迷糊糊地一拽,他朝她倒了下去。 他用另一只手及时撑住身体,虚虚地压在她身上。 她的脸近在咫尺,梨花酿的气息悉数在他鼻尖萦绕。 萧六郎的睫羽微微一颤,她的衣襟不知何时歪了,露出半片精致的锁骨,他的眸光只是轻轻扫过,便感觉一股血气冲上了头顶。 他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顾娇两根手指抓着他的衣襟,闭着眼,喃喃地说:“要亲亲。” “亲谁?” “娇娇。” “谁亲娇娇?” “六郎,六郎亲娇娇。” 萧六郎再次深吸一口气,抬手覆上她就要睁开的眼眸,俯下身,就快与她唇瓣相碰时,他顿了顿,微一偏头,一枚温柔的亲吻落在了她的唇角。 …… 唐明的胳膊被顾长卿砍断的事在京城不胫而走,不过唐明夜里受的那场凌虐却并未传出具体动静,只道是府上来了刺客,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官府的通缉令。 可惜通缉令上连张正脸都没有,只形容了对方的大致身高与身形,还是男子。 这就查不出来了。 毕竟,刺客是女人呀! 没人怀疑到顾娇的头上,当然,唐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也没请顾娇去元帅府为唐明医治。 这不奇怪,毕竟唐明伤的不是地方,有些事不能让外人知晓。 唐岳山像是自己被人要走了半条命似的,一晚上的功夫,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军营的医官为唐明处理完伤势已是第二天的早上,唐岳山看着除了那条缝合上去的右胳膊以外全身都被缠满绷带的唐明,眼底的红血丝都仿佛要爆裂开来。 “明儿你放心,我一定找出凶手,为你报仇雪恨!” 唐岳山冷冷说完,怜爱地抚了抚唐明的额头,凶神恶煞地去了军营。 进入军营后,他直奔刑房。 他认为昨晚的事与顾长卿脱不了干系! 他这会儿在气头上,怒火湮灭了他的理智,忘了顾长卿的身形其实与刺客不大像。 刺客的个子比顾长卿娇小,不过,也不排除他在慌乱之中看错。 他踹开刑房的大门,怒不可遏地抓住顾长卿的衣襟,将他从草席上抓了起来:“是不是你?昨晚是不是你?” 顾长卿没被唐岳山的怒火所摄,他冷静地看着他:“元帅说什么是不是我?” 唐岳山咬牙切齿道:“别给本帅装蒜!昨晚就是你闯入元帅府,偷袭了明儿!你要了他一条胳膊还不够……你还要将他伤成那样……你还是人吗!” 顾长卿冷漠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顾长卿与唐岳山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大仇恨,顾家军的遭遇是彼此阵营不同引起的,与是不是唐岳山关联不大,落在别人手中的顾家军也未必就能好过。 可顾长卿与唐明有了不可化解的矛盾,唐岳山不可能不护着唐明,所以他与唐岳山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既如此,就没必要故作客气。 顾长卿越是云淡风轻,唐岳山便越是怒火滔天:“不承认是吗?好,那就别怪本帅不近人情!来人!把刑具拿来!” “唐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宣平侯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行房外缓缓响起。 他是个连早朝都不去的人,却为了顾长卿起个大早,真是困死他了。 宣平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往门口一站,睡眼惺忪地看向里面:“大清早的就弄这么残忍的东西,不太好吧?” 唐岳山双目如炬地看向宣平侯:“萧戟,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宣平侯实在困得很,又抬袖打了个呵欠。 美人打呵欠也赏心悦目。 他漫不经心地抬眸,瞥了唐岳山一眼,道:“不巧,本侯就爱插手,尤其你还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分走了本侯的兵权,怎么想,本侯这心里都该多少有点儿不舒坦。嗯,管,得管。” 唐岳山:“……” 唐岳山隐忍着怒火道:“你以为你管得着?本帅是太后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在军营里,只有官职,没有侯爷!本帅官职在你之上,你拿什么插手本帅的事?!” 宣平侯沉默,似乎在认真思考唐岳山的话。 “嗯。” 他嗯了一声,点点头,冲常璟勾了勾手指。 常璟走过去,问宣平侯道:“是要打架吗?” 宣平侯责备地蹙了蹙眉,啧了常璟一声,不以为意地对常璟道:“怎么能动不动就和人打架呢?跟谁学的?本侯平日里是那么教你的吗?” 他一边责备,一边将手伸进常璟腰间的小荷包,掏了两颗弹弹珠出来,转头看向唐岳山:“唐大人,不如本侯与你打个赌,若是你赢了,顾都尉随你处置;若是你输了,就不再对顾都尉用刑。” 唐岳山讥讽道:“呵,你诡计多端,谁要和你赌?” 宣平侯叹气:“诶,怎么说话的?好歹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没有兄弟之情也有同袍之义,我怎么会坑你?保证公平。除非你不敢赌。” 唐岳山冷声道:“少对本帅用激将法!” 宣平侯就道:“再加本侯的身份。” 唐岳山一愣。 宣平侯看着手中的弹弹珠,淡笑道:“输了,这个侯爷,我萧戟就不当了。” 这个诱惑就大了。 别看他如今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可在京城的名声还是不如宣平侯。 可若是宣平侯不再是宣平侯,那还会有资格与他唐岳山比肩吗? 宣平侯语重心长道:“反正输了你也没啥损失,这都不赌,傻呀?” 唐岳山大拳一握,放开了顾长卿:“好,你想赌什么?” ------------ 281 宣平侯出手(一更) 唐岳山在心里暗暗计较了一番宣平侯的实力,老实说他与宣平侯交手的次数并不多,就算有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宣平侯的武功略胜于他,可宣平侯受过腰伤,听闻至今没能彻底痊愈,每逢阴雨天都会隐隐作痛。 他自信,若是比武,宣平侯不会是自己对手。 难道是比文? 那宣平侯就更不是自己对手了。 他虽也是个肚子里倒不出二两墨的,可比起宣平侯还是强一些,宣平侯就是不学无术的小流氓! 宣平侯哎呀了一声,颇有些为难道:“唐大人,你该知道本侯受过伤的事,本侯可否找人替我代打?” 看来是真准备找他比武了,唐岳山扫了一眼宣平侯身后的少年,他认识这个少年,他叫常璟,是一名暗卫,至于说具体来历唐岳山就不大知道了。 唐岳山丝毫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波动,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方不会武功,另一种是对方的武功在他之上,毫无疑问,对方不是第一种。 这奇怪,也不奇怪。 不奇怪是因为唐岳山是带兵打仗之人,他学的是战场御敌之术,他的武功极高,但不需要像暗卫杀手那么高。 奇怪则是这个少年太过神秘,京城居然没人查到过他的背景。 唐岳山好面子,但也绝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激将法或许对他有点用处,但真正促使他答应这场赌局的是他自己的私心——他想摘掉萧戟的宣平侯身份。 所以,他不会为了为了一点颜面就让常璟替宣平侯上场,哪怕接下来宣平侯会说你欺负我有腰伤、胜之不武。 “不同意。”唐岳山正色道。 果然,就听得宣平侯啧啧道:“欺负我有腰伤,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你胜之不武。” 唐岳山冷哼道:“赌得起就赌,赌不起就走。” “赌,当然要赌,本侯是哪种赌不起的人吗?”宣平侯的不要脸是圈内出了名的,唐岳山都害怕吃败仗,宣平侯不怕,三个字:脸皮厚,所以他确实赌得起、也一定输得起。 从某方面来说,这算是宣平侯独有的信誉,唐岳山不怕他事后会耍赖。 “行吧,那就打吧。”宣平侯摊开掌心,露出两颗翡翠做的弹弹珠,“你挑一个。” 唐岳山一愣:“做什么?” 宣平侯道:“打弹珠啊!” 唐岳山简直一噎:“你……你说的打……是打这个?” “啊,是啊!”宣平侯一脸理所当然,“不然你以为是打什么?” 打……架啊! 唐岳山捏紧拳头,气得嘴角都快抽中风了。 方才说赌得起就赌,赌不起就走的人是他,这会儿想反悔也不成了,毕竟这不是要不要脸的问题,是不能食言而肥。 唐岳山倒抽了一口凉气啊,他从没想过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要和人比这个? 宣平侯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他是真到这一出的?他不嫌丢人是不是啊? 这东西唐岳山年少时也不是玩过,还玩得挺好,何况习武之人本就眼疾手快准头高,他倒也不怕。 “行行行,这个就这个!” 他不耐地应下,随手选了颗弹弹珠。 常璟的弹弹珠看似差不多,实则每颗都不同,譬如唐岳山选的就是青花翡翠,而宣平侯手里拿的是玉花翡翠,纹路很是讲究。 宣平侯让人在地上挖了两个小窟窿,他与唐岳山一人一个,弹弹珠有许多玩法,他让唐岳山挑,唐岳山挑了不需要有先后手的一种:除去手中的珠子,俩人各自又拿了十颗弹弹珠,谁先将这十颗弹弹珠打进洞里,谁就赢了。 听起来很简单。 就是要当着那么多下属的面蹲下来打这个,总感觉像个智障。 好歹宣平侯是个俊美的智障,干什么都赏心悦目,唐岳山往那儿一蹲,就有点不忍直视了。 唐岳山突然有点儿后悔,他是为什么要和这个疯子打赌的?他难道忘了这个疯子就没干过几件正常的事吗? 宣平侯蹲在地上,扭头看了眼唐岳山:“唐大人准备好了吗?” 这会儿不少人听说了两位巨头在刑房外比试的消息,纷纷跑来观看,结果—— 就给他们看这个?! 唐岳山臊得不行,虚张声势地吼道:“都看什么?不用操练吗!” 众人惊慌失措地走了! 现场就剩下两个疯子……呃不,两大巨头以及二人的心腹下人和顾长卿。 顾长卿对这个没兴趣,坐在刑房的草席上,背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唐岳山在心里把宣平侯骂了千百遍,随后伴随着一道常璟敲响的铜锣声,开始了今日的弹珠之决。 唐岳山原本是满怀信心的,因为自打宣平侯有了腰伤后便许久不曾习武,自己日夜操练,掌控能力怎么也比宣平侯要强啊。 可宣平侯一手,就把唐岳山的脸摁在了地上摩擦。 唐岳山一颗珠子都还有没有打进去,宣平侯十颗珠子便齐刷刷地进了洞,没错,他一珠打十珠,干脆利落,手法果决,堪称神手! 唐岳山都懵了。 你丫的平时不训练,都去玩弹弹珠了吧? 宣平侯哎呀一声,似有些费力,缓缓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傻掉的唐岳山:“你输了,唐大人。” 当初为了忽悠常璟给自己做暗卫,他可是关上门练了许久的好么? 唐岳山这会儿若再反应不过来自己被宣平侯下套就说不过去了,可反应过来了也没用啊,他丑话都撂在前头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恰巧此时,一名元帅府的下人匆忙赶来,在他耳畔小声说了几句。 他眸光一动,站起身,冷冷地看了看宣平侯,又看了看刑房中的顾长卿,不屑道:“哼,本帅今日先放过你,但你伤了明儿,本帅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他扔了手中的珠子,目光决绝地离开了。 宣平侯让人把珠子捡起来,亲自给常璟擦了擦,还给他。 常璟有些郁闷。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珠子。 宣平侯理了理他肩膀的衣裳,哄道:“下次给你买新的,又圆又漂亮的那种,啊?” 常璟黑着脸,眼神幽怨:“你都说了三十七次了。” 宣平侯讪讪:“咳,有吗?这次一定买,一定买!” 常璟低头,仔细去擦拭自己的弹弹珠。 宣平侯来到刑房门口,看向微闭着双目、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顾长卿,说道:“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 顾长卿缓缓睁开眼,望着对面阴暗晦涩残留着潮湿水纹的墙壁:“我没有想不开。” 宣平侯点到为止,没与他争辩,又说道:“若是你有苦衷,可以到陛下面前去说。” 顾长卿平静地说道:“我没有苦衷。” 没有苦衷才是最大的苦衷,因为那根本让人说不出口。 宣平侯看破不说破,淡笑一声:“行,事情也办妥了,本侯也该回府补觉了,回见。” 顾长卿微微欠身,算作行礼。 宣平侯打着呵欠上了马车。 常璟坐在外车座上赶车,宣平侯闭着眼也知道马车是去了哪个方向,他慵懒地说道:“去软香阁。” 瞌睡被吵醒了,回府也睡不香了,软玉香怀躺一躺倒是不错。 常璟不喜欢那种地方,女人多,还总发出奇怪的声音。 不过软香阁的香儿姑娘会做很多好吃的。 另一边,唐岳山赶回了元帅府。 “少爷呢?他真的醒了?”他下了马车便问等候在门口的管家。 管家忙道:“是的,方才的确醒了,我记得您的吩咐,少爷醒了立马通知您。” 自打出了昨晚的事,唐岳山不放心再把唐明单独留在院子,命人将唐明挪到了自己的院子。 这会儿唐明正躺在他的房中,睡在他的床铺上。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压下了唐明身上的血腥气。 可唐岳山依旧能够闻到,他蹙了蹙眉,来到床前。 蒋医官与吴医官皆在。 二人冲他行了一礼:“唐大人。” 唐岳山摆了摆手,让二人免礼,他做床边坐下,担忧地看着眉头紧皱、双眼紧闭、脸颊毫无血色的唐明,问道:“不是说醒了吗?” 吴医官道:“醒了一小会儿,喝了两口药又睡下了。” 事实上只喝了一口,还洒出来半口。 唐明的脸色比早上唐岳山离开时更苍白了些,气息也尤为微弱,唐岳山心如刀绞,他从丫鬟手中拿过巾子,擦了擦唐明即便在昏迷中也因为疼痛而渗出额头的冷汗。 随后他问两位医官道:“他……可还有救?” 两位医官面面相觑了一眼,用眼神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蒋医官轻咳一声开了口:“我等自将尽力!” “本帅要的不是尽力!是你们治好他!本帅就这么一个……”唐岳山的话说到这里,捏紧了拳头,隐忍痛楚道,“侄儿,本帅膝下无子,他就是本帅的继承人,本帅不容许他有任何闪失!不论是他的命还是他的……” 言及此处,唐岳山扫了眼唐明的某处:“他可还能……再举?” 他不是读书人,讲不出文绉绉好听又含蓄的话,再举已是他面对医官所能掐出的最文雅的字眼了。 两位医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毕竟这个……他们是当真说不准呐,少了一个囊袋,按理说没有彻底变公公,可他又伤得这么重,到底是不能与正常男子相提并论了。 医官们没给个准话,唐岳山很愤怒,就在医官们被他吓得几乎开始觳觫之际,下人禀报唐大夫人来了。 唐岳山一改震怒之色,敛起周身杀气:“你们先退下!” “是!” 医官们如释重负,暗道唐大夫人来得真是时候啊。 唐大夫人是红肿着一双眼眸进屋的,这一场连一场的噩耗,让她早晨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唐岳山的目光落在她哭红的双眼上,眸光动了动,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微微拱了拱手。 唐大夫人目不斜视地与他见了礼。 二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得很明显。 “给大夫人倒杯茶。”唐岳山吩咐下人。 下人:“是。” “不用了。”唐大夫人哽咽拒绝,摸了摸唐明的脸,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苦命的孩儿……” 唐岳山定定地看着唐大夫人的侧脸,郑重道:“大嫂请放心,我一定会治好明儿的!” 唐大夫人捂住嘴,含泪点了点头。 唐大夫人坐了一会儿,医官还要给唐明喂药,她不便耽搁儿子的治疗,遂起身离开。 许是哭太久,站起的一霎她一阵目眩头摇,身子踉跄了几步。 唐岳山神色一变,上前一把扶住她,眸中尽是紧张之色:“大嫂!” 唐大夫人被扶住,眩晕感很快过去,她看了看握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脸色一变,忙将手臂抽了出来。 ------------ 282 晓真相(二更) 唐岳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往后退了一步:“大嫂慢走,明儿若是醒了,我会让人通知大嫂。” “有劳。”唐大夫人略一颔首,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屋子。 之后医官继续为唐明治疗,而唐岳山再次回到军营审讯顾长卿,宣平侯在军营也是有人的,他不可能上午赌输,下午就违背承诺。 他没对顾长卿用刑,却也用上了最恶劣的审讯环境。 顾长卿被带了一间专程询问重罪士兵的暗室中,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冷冰冰的刑具,许是经历太多鲜血的洗礼,饶是被擦拭得锃亮干净,也难掩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你可认罪?” “断唐明一臂,我认。” “半夜行刺之事?” “不认,不是。” 无论唐岳山如何审讯,顾长卿都始终是这几句,他明明已经被老侯爷打成重伤了,头脑却依旧能保持清醒,这让唐岳山很窝火。 顾长卿承认断唐明一臂就已经足够给顾长卿论罪了,可这不是唐岳山想要的,唐明成了半个废人,不论那晚的刺客是不是顾长卿,一切都因顾长卿而起。 若不是顾长卿弄伤了唐明,唐明怎会连个刺客都打不过?怎么遭此毒手? 顾长卿要为此付出代价,巨大的代价! 碧水胡同。 昏迷三日后,顾琰总算悠悠转醒了。 姚氏守着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脑袋靠着床柱睡着了。 她本就在孕期,容易犯困,这几日又衣不解带地守着顾琰,一不留神就给睡过去了。 顾娇刚给顾琰换了一个吊瓶,扭头见他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琰摇头,他没什么不舒服,就是身子有些疲软。 他扭头看了看屋子,问道:“这是哪儿?” “姑爷爷这边。”顾娇说。 刚把顾琰带回来时,顾琰的情况有些惨不忍睹,为了不刺激姚氏便让住到了这边,之后姚氏知道了,却也没乱挪动他。 对于姚氏,顾娇自然不可能讲出全部的真话,她只道是顾琰自己去买东西,结果迷路晕倒了。 顾琰有心疾,这种情况从前也发生过,姚氏没怀疑什么,只是仍旧很心疼顾琰、很紧张顾琰。 顾琰扭头看到了熟睡的姚氏,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就听得顾娇道:“我没说。” 简简单单三个字,没头没尾的,可顾琰听懂了。 或许这就是龙凤胎的默契。 顾琰放下心来,又问道:“我睡多久了?” 顾娇摸了摸他额头,道:“三天。” “那……”顾琰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娇将滴度调慢了些:“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小米粥和蛋花汤怎么样?” “都好。”顾琰垂眸说。 顾娇点点头,转身出去,到门口时她停下步子,微微测过脸,望向一旁的地面,道:“那个混蛋已经被收拾了,不用害怕,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走到阳光下。 顾琰闷闷地嗯了一声。 顾娇也没着急立马让弟弟变得活蹦乱跳的,有些创伤要通过时间来抚平。 顾娇不知道的是,顾琰醒来后最先在意的其实并不是唐明那些恶心的所作所为,那些事他会在意,也会需要很久才能从心底抹去,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都是昏迷前从唐明嘴里听到的一个名字。 顾长卿。 作为侯府的小公子,他当然对这个名字不陌生。 他竟然是顾长卿…… 他想到了儿时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因身子虚弱的缘故,他两岁才学会走路,三岁才能满处跑。 有一日他趁着午睡悄咪咪地爬下床,来到了侯府的小花园,那时,正有一名玄衣男童在花园里练剑。 男童不到十岁的样子,却比十岁的孩子更高,挥动着与他身型极为不符的长剑,一身正气,英姿飒爽。 那是哥哥。 他知道。 待到男童收了剑,他哒哒哒地跑过去:“哥哥,我是顾琰,你可以叫我琰儿,也可以叫我阿琰!嗯……娘亲叫我宝宝,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这么叫。” 他见他满头大汗,还扯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小兜兜递给他:“给。” 对方却没接,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冷漠:“我不是你哥哥,你也不是我弟弟。” 那眼神,他当时不懂,只觉有些受伤,可长大后细细想起来,那不是伤,是刀尖划过他稚嫩的小心脏的疼痛。 “你就是我哥哥!你是父亲的儿子,我也是父亲的儿子!” “但你不是我娘的儿子,我们,永远不可能是兄弟!” 三岁的他,就那样被人丢弃在了冷风里。 约莫是真的疼到了,乃至于他至今都还记得。 可他放弃了吗? 他没有。 他不懂为什么他的父亲是哥哥的父亲,而他的娘亲却不是哥哥的娘亲,他去问父亲。 父亲说,他当然是你哥哥,你也是他弟弟。 唔,他就知道! 他很开心。 可转头,他就看见父亲冲到哥哥的院子,将正在练字的哥哥拎出来痛揍了一顿。 “谁许你欺负你弟弟的?你再敢这么乱说话,我打断你的腿!” 不要,不要打断哥哥的腿! 他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抱住父亲的大腿,让他不要打了:“不打哥哥,不打……不打!” 父亲抱着他走掉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哥哥,满脸愤怒与屈辱。 他来找他。 他咆哮着对他说:“你别再来找我,我看见你就讨厌!我讨厌你!我希望这个家里根本就没有你!” 他其实想和他说,哥哥,二哥和三哥打我,他们把我的胳膊打青了,好痛好痛。 可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比胳膊还要痛。 他以为他和两个哥哥是不一样的,他见他摸过地上的小兔子,也见他救过树上的小鸟,他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他连小鸟都喜欢,自己这么可爱,他一定也会喜欢。 可他不喜欢,他厌恶他,他恨不得从来就没有过他。 他捧着自己的一颗心,虔诚而崇拜地交给他,换来的是他弃之如敝履。 然而就算是这样,当他被三哥关进黑屋子时,心里盼着的还是他,他多么期望哪怕是一次……就一次,他能来护护他…… 他是他最敬爱的哥哥啊…… 后来他走了,他踏上了前往山庄的马车。 他不时回头张望。 他那时想着,如果哥哥能出来看他一眼,他就什么委屈都没了,他不走了,他不怕被三哥和二哥欺负。 可是他没有来。 他终于伏在娘亲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在庄子里整整十年,他都没等到他来探望他一次,他终于逼着自己一点点接受了现实。 他不是他弟弟,他也不是他哥哥,他们有着同一个父亲,却永远不会有任何关系。 脑海里记忆翻涌,顾琰闭上了眼。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整个军营陷入了一片沉寂。 顾长卿坐在草席上,并无多少睡衣。 忽然门外传来动静,紧接着是两道躯体倒地的声音。 顾长卿眸光一凛,一股警惕的眸光自眼底闪过。 下一秒,刑房的门被人打开,十多枚枚冰冷的暗器朝他兜头兜脸地射了过来! 这是要把他射成筛子的节奏! 顾长卿倏然自地上滚过,抓起墙边的草席,挥臂朝暗器卷去,以柔克刚的力道将暗器悉数拿下,随后草席一散,将暗器朝对方射了出去!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并未着急进入刑房,暗器射回的一霎他忙躲到了外墙后。 暗器铮铮铮地钉在了刑房外的地上! 对方这才挥剑进屋,刺杀顾长卿。 顾长卿的手上与脚上都带了铁链与镣铐,他抬起双手,用镣铐间的铁链缴了对方的剑,将剑握在手中,狠狠刺向对方心口! 他是受了伤没错,可论身手,他依旧高出对方太多。 那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只差一点就被顾长卿刺中,他忙退出了刑房,顾长卿脚上的镣铐是栓在墙壁的铁环上的,他出不来。 黑衣人站在危险范围之外,双手宝怀,肆无忌惮地笑了一声:“没想到啊,受了伤还这么能打,不愧是冷面阎罗顾都尉。” “你是谁?”顾长卿冷冷地问。 黑衣人微微一笑:“我是来杀你的人,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不过看样子,我低估了你的实力,我今晚是杀不掉你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杀你弟弟了。” 顾长卿眉心一蹙。 黑衣人慢悠悠地道:“金主说了,你们兄弟俩的命,怎么也得取一条来,否则难泄他心头之恨!” 心头之恨? 顾承风与顾承林可没与谁交恶,难道是—— 顾长卿心下一沉,还想再问出点什么,对方却已经施展轻功,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 顾长卿回想了一下对方的面具,那面具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再就是地上的暗器,也透着一股子莫名的熟悉。 对方可能真的去杀顾琰了,也可能是假的。 顾长卿的眸光沉了沉。 他并未犹豫太久,抬起手中的长剑,咔咔的斩断了手脚上的铁链。 他走出刑房。 恰在此刻,一名来换岗的士兵来到刑房外,他看见拿着剑、戴着镣铐却断了铁链的顾长卿,又看看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 尸体的血流了一地,而顾长卿的剑身上吧嗒吧嗒滴着血…… 他脸色一变:“顾都尉!” 顾长卿蹙了蹙眉,却没解释,他扔了剑,想了想,又一掌劈晕了对方。 其实大可不必,对方太震惊了,压根儿忘记去拦他了。 可若是不打晕对方,对方就有渎职之罪。 顾长卿去马棚牵了自己的马,火速赶往长安大街。 一路上他有留意是否被人跟踪,确定没有,才拐进了碧水胡同。 他直接去了老祭酒那边。 他冲进顾琰的屋。 顾琰在用顾娇熬的药汁泡脚,姚氏在一旁陪着他。 二人见顾长卿风尘仆仆地进屋,惧是愣了一下。 顾长卿大概不知道自己在刑房关了几天,样子究竟有多狼狈吓人,他衣衫上还沾着血,嘴角不小心挨了一鞭子,还是青紫的。 几天没刮胡子,唇周都有了一圈淡淡的青色。 他的眼神却在暗夜中亮得逼人。 顾娇对姚氏与家里说的是顾琰是迷路昏迷,因此姚氏不知道儿子遇到过唐明,并且已经从唐明口中知道了他就是顾长卿。 姚氏还当他们是与从前那般相处,姚氏起身道:“你是来看琰儿的吧?” 其实想问问顾长卿怎么了,又不大好开口。 “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姚氏说着便出去了。 顾长卿看到顾琰此时此刻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他不并后悔,相反他松了一口气。 他很庆幸对方是在算计他,而不是真的要来伤害顾琰。 “你……好些了吗?” 顾琰垂眸,没有说话 经历了那样的事,任谁都会情绪低落,他这样的反应在顾长卿眼里不算奇怪。 顾长卿想到那天唐明叫他的名字,当时顾琰似乎已经晕过去了吧,应该是……没听到的吧? 顾长卿鼓起勇气来到床边,像往常那样探出手去摸摸他额头。 他担心镣铐会露出来,特地用袖子遮住了。 可当他快要碰到顾琰时,顾琰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头偏了一下。 ------------ 283 兄妹(一更) 顾长卿的手落了空,僵在他鬓旁许久。 顾琰一言不发,也不拿眼去瞧他的样子,不难让人感觉到顾琰的抵触。 不过顾长卿并不确定这份抵触是只针对自己,还是针对所有男人。毕竟被唐明那样恶心过,会排斥他人的触碰也正常。 顾长卿这么想着,放下了僵在半空的手,凝视着顾琰的目光流动起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你什么时候醒的?” “早上。”顾琰低声说,低垂着眉眼,语气有些疏离。 他这副样子让顾长卿心疼,只恨自己没多砍掉唐明一臂,他鬓角有一律青丝垂了下来,撘在他瘦弱的脸颊上。 顾长卿下意识地抬手,想把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拂开,却还没碰到就想起他如今的状况,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他小心翼翼地说,不敢与顾琰靠得太近,一方面是怕不小心唤起顾琰那些不好的记忆,另一方面……他自己也说不清。 就好像顾琰与从前不一样了,他们的关系也无形之中有了某种转变。 他不愿往深处想,只能借了唐明的由头,认为一切都是因为唐明。 顾长卿定定地看着顾琰:“时辰不早了,你早点歇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站起身,是要走的,步子却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已经没了什么热气的药桶上,弯下腰。 顾琰却道:“不用,我还想再泡一会儿。” “……好。”顾长卿应了一声,把拿在手中的巾子放回药桶上,对他道,“那我走了。” 顾琰沉默。 除了顾长卿进门时,顾琰不知是谁,抬头看了顾长卿一眼,之后一直到顾长卿离开,顾琰都没再拿眼看他。 他听到顾长卿出了屋子。 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还听到了铁链的声音。 顾长卿的脚上的铁链是彻底砍断了的,手上的还有一小截,出门后不小心从袖子里掉了出来,与镣铐撞了一下。 顾长卿忙摁住铁链,回头望了望宅子,似乎在透过重重夜幕望向顾琰。 须臾他收回目光,翻身上了马。 他策马回了军营。 一到营地门口便有一大群整装待发的士兵围了上来,为首的胡副将,方才被顾长卿一掌劈晕的士兵已经醒了,正站在胡副将身旁。 “啊!胡大人!是顾都尉!”这名士兵发现了顾长卿,一把拔出腰间佩剑,虽害怕却也毅然挡在了胡副将的身前,“就是他杀了小郑与刘乙!还打晕了属下!” 他看向顾长卿的目光满是憎恶与警惕,忽然不知若不是顾长卿故意打晕他,就凭他当时傻呆呆地愣在那里,现在等待他的就是一个渎职的罪名。 顾长卿就是如此。 做着最好的事,担着最恶的名。 从不解释,也从不澄清。 胡副将神色复杂地看着顾长卿:“把顾都尉拿下!” 众人一拥而上,将顾长卿团团围住,然而冷面阎罗的威慑犹在,没谁真敢第一个冲上前擒他。 顾长卿翻身下马。 众人拿长矛指着他,却不由地齐齐往后退了退。 顾长卿缓缓伸出双手,束手就擒。 众人这才壮胆拿着镣铐上前,忌惮地看了看他,硬着头皮将他的旧镣铐开锁拿下,换上两副新的镣铐。 胡副将松一口气,道:“带回刑房,明日听候唐大人发落!” 一夜大雨,直至天明。 夜里下了雨的缘故,地上湿漉漉的,小净空出门又摔了一跤。 顾娇把他拎起来,给他擦了小手,换了衣裳,送他去上学。 翰林院上值极早,萧六郎天不亮就出发了。 顾娇把小净空送到国子监后,转身去了医馆。 二东家正在指挥下人将一箱箱的药物搬上马车。 顾娇看了看,问道:“这是要送去哪里?” 二东家道:“小顾来了啊,几天没见你,家里都还好吗?” 顾娇这几日没来医馆,说的家里有些忙,具体怎么忙她没交代,二东家也识趣地没去追问。 “嗯,都还好。”顾娇点头。 二东家放下心来,又道:“这些是新一批的金疮药,要送去虎山大营,一会儿我让宋大夫和小三子送过去。” “我去吧。”顾娇说。 二东家蹙眉:“你去?夜里刚下过雨,路上不好走,我怕马车打滑。” “我去。”顾娇的态度很坚决。 二东家知她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何况也仅仅是送一趟药而已,他让小三子把马车赶慢些就是了。 “那你路上不要着急。还有。”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小声提醒道,“虎山大营这几日出了事,唐大人的侄儿被人伤了,你去送药时当心一点,别冲撞了谁。” “我知道。”顾娇应下。 货物装好后,顾娇与小三子去了虎山大营。 夜里下过雨,今日也没太放晴,天空阴沉沉的,头顶有秃鹫盘旋。 即将抵达虎山大营时,顾娇竟然碰到了顾承风。 顾承风也刚到,他从定安侯府的马车上下来,这会儿顾娇还坐在车内,不过他认识小三子,就问了一句:“马车上是谁?” 顾娇掀开了帘子。 “是你?你怎么也来了?”顾承风不请自入,上了顾娇的马车,对小三子道,“你看着点儿,有人来了叫我们。” 小三子没着急应他,而是看向顾娇,见顾娇微微点头,他才跳下马车,警惕地为二人放起哨来。 此处是通往虎山大营的官道,往前五百步便是营地,属于营地的势力范围,一般人不会轻易走到这里来。 要来也是出入营地的将士,不过并不多就是了。 顾承风见四下安全得紧,就对顾娇道:“你是不是也听说昨晚的事了?大哥真糊涂,怎么能半夜强行越狱呢?虽他尚未定罪,可他毕竟有官身在,又身处军营,私自逃离是要按逃兵论处的!真不明白他大半夜的到底去哪儿了——” 言及此处,顾承风发现顾娇一直没吭声,他目光落在顾娇没有丝毫惊讶的小脸上,眸子一瞪,“你知道大哥昨晚去哪儿了?” 顾娇没说话。 她自然是知道的。 她过来给顾琰换药,刚走到门口就见顾长卿打她面前策马离去,顾长卿已经过去了,所以并未看见她。 外面虽未走漏风声,可她给唐明治过伤,猜出是顾长卿把他伤成了这样,也猜到顾长卿可能被关在了军营调查。 一个在接受调查的人按理是不能私自离营的,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顾长卿怎么样了。 “大哥不会是去碧水胡同了吧?”顾承风试探着问,见顾娇一脸默认,他唰的站起身来,“是不是去看顾琰了——啊——” 他起来太快,忘了这是在医馆的马车里,不比侯府的马车高大,他的脑袋一下子撞到车顶,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啊啊啊!” 他大叫。 也不知痛还是抓狂大哥去探望顾长卿的举动。 “叫够了没有?”顾娇淡淡地看向他。 顾承风哼了哼,心道我哪儿有你叫得厉害?某人酒醒了就不记得抓着我的耳朵嗷嗷疯癫一路的事了! 顾承风复又坐了下来,情绪宣泄过后就只剩一片不解的颓然:“你应该知道大哥被关押起来了吧?大哥昨晚是越狱出去的,他这个性质等同于逃兵,是要被处死的,更别说他还杀了人。” 顾娇小眉头一皱:“他杀人了?” 顾承风低头,难过地说道:“杀了两个看守的士兵。昨夜消息就传到了侯府,祖父连夜赶过去,今早都没回来,我猜可能事情进展得不顺利,这才想要来看看大哥。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顾娇再怎么也不会料到顾长卿会为了越狱杀人,这不像他会做的事。 顾承风又何尝不这么认为? 他道:“我不相信大哥会滥杀无辜,祖父也不信,可架不住人证物证俱在,据说有人亲眼看见大哥拿着血淋淋的剑,站在两个死去的士兵身边。但是,那个目击的士兵却并未被大哥灭口,如果大哥真的丧心病狂到滥杀无辜的地步,又为何留下一个目击者?” 顾娇沉默。 顾承风分析得很有道理,可也得有人愿意相信才行,顾长卿砍了唐明在先,将唐大元帅得罪得透透的,唐大元帅不可能会放过这个处死顾长卿的大好机会。 顾娇道:“先见了人再说。” 顾承风没有异议:“行,我带你进去。” 顾承风本想着自己是侯府公子,带个丫头进军营应当不成问题,实在不行就说顾娇是侯府千金,这点面子总该还是有的。 结果到了军营门口,二人就被拦下了。 理由是闲杂人等,一律不让进! “什么闲杂人等啊!我是定安侯府的人!”顾承风气坏了。 然而士兵就是不给通行:“这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命令,我等也没法子。” 顾娇缓缓地挑开帘子,递出一块对牌:“送药的。”指了指顾承风,“这是我们医馆的伙计。” 顾承风:我我我……我几时变成医馆的伙计了?! 士兵拿过对牌检查了一番,狐疑地看向顾承风:“到底是侯府公子还是医馆伙计?” 顾承风嗫嚅半晌:“医、医馆伙计。” 士兵把对牌还给顾娇:“别待太久,送完药就出来。” “好。”顾娇收回对牌。 顾承风简直一脸懵逼,什么啊?这年头,侯府嫡公子的名号居然不如一个医馆的伙计好用了么? 二人进入军营,验药的依旧是上次的医官,与妙手堂打了几次交道,彼此都算熟稔了,再加上妙手堂的金疮药的药效确实比普通的金疮药好用,他对顾娇很客气。 他知道顾娇不是个会惹祸的性子,当顾娇出去时,他以为顾娇是出去透透气,没拦着。 顾承风带着顾娇去了关押顾长卿的刑房。 唐岳山下了令,不许人探视顾长卿,然而今天二人运气不错,看守的士兵是认识顾娇:“顾姑娘!” “认识?”顾承风一脸惊愕。 “一面之缘。”有一次顾娇来军营送药,恰逢一个士兵腹痛倒地,顺手为他医治了,没收他钱。 顾娇道:“我进去看看他,一会儿就出来。” “那……好吧,顾姑娘你快点,待会儿我同伴过来,发现我放你们就不得了了。” “嗯。”顾娇点头。 士兵鬼鬼祟祟地为顾娇开了门:“快去吧,顾姑娘。” 顾承风:这也行? 二人进了刑房。 顾长卿孤零零地背靠着墙壁,坐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席上,刑房的门被打开,刺目的光线照起来,他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大哥!” 直到听见顾承风的声音,他才沉着脸转过头来,看见顾娇居然也在,脸色更冷了:“你们来做什么?” 才几日不见,顾长卿就憔悴得仿佛变了一个人,脸颊上染着血污,嘴唇干裂,眼底没了神采,唇周的胡茬也长了出来,那圈淡淡的青色看得顾承风心都痛了。 “你们不该来的,赶紧回去。”顾长卿强迫自己压下内心翻滚而起的情绪,冷漠地撇过脸,不看顾娇与顾承风。 二人自然不会走。 来都来了,总得把真相问个明白。 顾娇在他身旁单膝蹲下,将小背篓放在地上,从里头取了水囊给他。 “我不渴。”顾长卿说。 顾娇把水囊放在他旁边的草席上:“你为什么突然去看顾琰?谁引你去的?” 她问的如此单刀直入,叫顾长卿都愣了一下。 顾娇道:“你不说也可以,我自己去查。” 顾长卿心口一紧,道:“你不要去查,不要牵扯进来。” 顾娇看着他道:“那你告诉我。” 顾长卿犹豫了良久,闭了闭眼,缓缓说道:“是飞霜。” “咳!”顾承风一下子呛到了,“飞飞飞……飞霜?” 顾长卿道:“没错,我与他交了手,他戴的面具与他用的暗器我都认识。” 顾承风驳斥道:“不可能是他!”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顾长卿说罢,忽然想起来哪里不太对,“你知道飞霜?” 顾娇知道不奇怪,顾娇与飞霜交过手,是顾长卿亲口告诉她那人是飞霜的。 可顾承风这个二世祖不是在书院就是在侯府,怎么可能知道江湖上的人物? “我……我听她说的!”顾承风果断甩锅顾娇。 提到这里,顾长卿才意识到二人是一起过来的,早先在侯府顾娇就找顾承风学过字,虽然那其实是敲诈。 但顾长卿不知道。 妹妹更喜欢她的二哥吗? 顾承风:“大哥,你相信我,不是飞霜。” 顾长卿:“你怎么能确定?” “……还是她!”顾承风继续甩锅顾娇,“她说她昨晚碰到飞霜了,来的路上与我说的!” 顾娇:“……” 一次次甩锅可还行? 顾长卿蹙了蹙眉,看向顾娇:“飞霜又来找你麻烦了?” 顾娇面无不改色道:“没有,只是碰巧碰到,他喝醉了,烂醉如泥。” 顾承风嘴角一抽。 “昨晚与我交手的人身上并无酒气。”顾长卿仔细想了想,对方的身法其实并不太像,他之所以判定飞霜主要是通过面具与地上的暗器。 顾承风问道:“所以大哥你是为了追杀飞霜才越狱的?” 顾长卿摇头:“不是,他和我说,有人要取我的命,取不了我的就取阿琰的,如此方能泄对方的心头之恨。” 顾承风心里一酸,居然是因为担心顾琰才越狱的吗?顾琰就那么重要?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不认顾琰的? 可看看如今都做了什么? 为了顾琰,命都不要了! 他不知道这么冲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 又或者,他没看出来这是对方故意给他下的套吗? 不,他怎么可能看不出? 可他就是不愿意去赌那个万一。 顾承风的胸口像是憋了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他转过头,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顾姑娘,有人来了!”士兵提醒。 顾娇把水囊留给顾长卿,自己也从刑房出来。 顾承风一边抹泪,一边气冲冲地往前走:“别理我!” 顾娇:我也没想理你。 ------------ 284 抓真凶(二更) 走了许久顾承风才把心底的愤怒与嫉妒压下来,可到底还是生气的:“究竟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不仅算计我大哥,还栽赃我!太可恶了,若是让我揪出来,我非得把他五马分尸!” 这件事确实诡异得很,给顾长卿下套并不奇怪,毕竟想顾长卿死的人不少,可假扮飞霜去给顾长卿下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对方是无意假扮飞霜,还是知道飞霜是谁,故意假扮飞霜? 顾娇与顾承风各怀心事,忽然间,一道威猛高大的身影朝二人走了过来。 顾承风抬眸一看,瞬间怔住:“祖、祖父!” 老侯爷刚与唐岳山争执完,没争执出个结果,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看见顾承风与一个小丫头在一起,冷着脸走了过来。 待到他走近了才发现这是那个当街给皇帝治了头伤的小医女。 老侯爷对小医女的印象并不好,小医女说有人害她,可她不交由官府处置,反而自己私自动刑,自己要抓她,她还反抗,害得他一鞭子打在了皇帝的头上。 “你怎么和一个医女?”老侯爷沉沉地问顾承风。 顾承风张了张嘴,这才想起来二人只怕没见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介绍了:“祖父,她是顾琰的姐姐,另一个龙凤胎。”又看向顾娇,“他是我祖父,也是你祖父。” 顾娇没叫祖父。 老侯爷的眉毛一拧。 这丫头……居然是他孙女? 老侯爷倒是没认为顾娇早就认出他了,毕竟在他的印象中,顾娇只与他见了一次,而那一次,皇帝与宣平侯都没有直呼他的身份。 可……眼下顾承风既然介绍了,她难道连声祖父都不会喊吗? 老侯爷毕竟不在乎这个孙女,没什么期望也就不存在多少失望,不叫就不叫吧,他也不稀罕。 “你来军营做什么?”老侯爷问。 “送药。”顾娇道。 是的了,她是医女。 医女是贱籍,如果这个孙女是在侯府长大,他定然不会允许她沦为医女。 老侯爷为顾长卿的事焦头烂额,没多少功夫用在一个根本与自己不亲的孙女头上,他对顾承风道:“谁许你来军营了?没我的吩咐,不准再过来军营!” “可是……” “没有可是!” 老侯爷强势地喝止了顾承风的话,“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再过来添乱!” “和唐大元帅谈得如何了?”顾娇突然问。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她知道顾长卿的处境了,并且她在在意这件事。 老侯爷一直以为这个孙女与侯府压根儿没有往来的,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她能与顾承风一起出现,又能在顾长卿出事这日来军营送药,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老侯爷自然不会阻止她与同父异母的哥哥们来往,只是这件事后果太严重,连他都插不上什么手,就更别提一个丫头了。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他沉声道,“送完药了赶紧回去!” 他没功夫与一个丫头周旋,他得尽快想法子阻止唐岳山,否则顾长卿就保不住了。 “我在妙手堂。”顾娇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道,“有需要,就来找我。” 呵,一个丫鬟能帮上什么忙? 不知天高地厚! 老侯爷带上顾承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娇等医官那边验完金疮药,也坐上了离去的马车。 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太晚,马车上顾娇竟然犯困睡着了。 随后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顾家人始终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顾长卿被逼入了绝境,人证物证俱在,唐岳山下令以军法处置顾长卿,三日后杖毙。 顾承风为了不让大哥被处死,毅然去军营自爆身份,说他就是飞霜,士兵是他杀的,顾长卿是为了抓捕他才会越狱。 作为与唐明恶斗并断了唐明一臂的惩罚,顾长卿被杖则一百,剥夺官职,之后就给放了出来。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顾长卿回到侯府的当晚,唐明被人杀死了。 唐明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顾长卿一出来就被杀死,要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不论别人信不信,总之唐岳山是不信的,他认定是顾长卿杀了唐明,失去理智的唐岳山带人冲进定安侯府,一剑刺中了顾长卿的心口…… 顾娇一下子惊醒了。 梦里的一切清晰可见,就连顾长卿心口流出来的鲜血,仿佛都还带着热度,一滴滴洒在她的指尖上。 悲剧就发生在今晚。 午时过后,唐岳山将宣布三日后杖毙顾长卿。 下午,顾承风去军营“自投罗网”。 夜里,唐明被人暗杀。 要阻止悲剧的发生也简单,只要顾承风不去军营顶罪,顾长卿就不会被放出来,唐明死不死都赖不到他头上。 但这么做有个弊端,那就是对方杀死唐明不知是出于私怨,还是为了栽赃顾长卿。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今晚有可能还是会去杀唐明;如果是后者,顾长卿不出来,凶手一定不会行动。 不行动,她还怎么抓凶手? “小三子,你等等,回军营一趟。” “啊?哦。” 顾娇回了军营,又见了顾长卿一面:“你与他们说了凶手可能是飞霜的猜测没有?” 顾长卿摇头:“还没。” 说了也没用,没凭没据的,谁都会认为他是在凭空捏造。 “那他们猜到了吗?”顾娇又问。 顾长卿想了想,再次摇头:“他们没与飞霜交手,仅凭几枚暗器应当不足以判定有人来过,而且还是飞霜。” 与顾娇猜测的一样,对方留的证据不够多,不是为了嫁祸飞霜,而是为了逼飞霜自己站出来。 看来,对方是知道飞霜与顾长卿的关系了,并且确定飞霜会为了顾长卿去顶罪。 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弄死飞霜,而是为了让顾长卿走出军营,再杀死唐明嫁祸给顾长卿。 可顾长卿昨夜就越狱了,为何凶手没在昨夜杀死唐明呢?那样岂不是早就可以栽赃了? 顾娇摸了摸下巴:“难道是凶手昨夜不方便动手?” 不论怎样,顾长卿今日必须离开军营,引凶手按原计划去杀唐明。 原则上明后天也可以,但鉴于凶手昨天似乎不方便的情况,顾娇担心他明后两天也不大方便。 真是的,做凶手都不敬业! - 午时过后,顾娇梦境里的事发生了,唐岳山果真定了顾长卿的罪,宣布三日后在军营的刑场杖毙。 有人为顾长卿打抱不平,也有人冷漠至极,顾家军的气氛冷到了极点,他们都认为顾长卿是为了给他们出头才去教训唐明的。 可如今,顾长卿要为他们被处死了。 “头儿,若是他真敢杖毙顾都尉,咱们就反了吧!” “对!反了它!” “老子早看唐岳山叔侄不顺眼了!再让老子在他手下干,不如割了老子的蛋!” 顾家军义愤填膺。 这是顾娇梦境中没有窥见的一幕。 不过就在众人摩拳擦掌之际,外头忽然火光四起,紧接着,有人奔走呼喊:“走水啦!走水啦!” 走水的地方在刑房,诸位士兵赶去救火,火倒是扑灭了,可顾长卿的人不见了。 一个士兵大叫:“不好!顾长卿逃了!” 众人搜遍了军营,都没发现顾长卿的身影,若说他是被大火烧死了,至少该有尸体才对,难不成被烧成了灰? 胡副将得知此事后即刻禀报了唐岳山。 唐岳山震怒:“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犯人都看不住!还不快去给本帅搜!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必须把顾长卿给本帅找出来!” 月黑风高。 顾娇与顾承风穿着夜行衣,趴在唐明的院子外的花丛下。 他俩埋伏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到底行不行啊?凶手真的来刺杀唐明吗?”顾承风问。 “会。” 顾娇说。 一切都没什么改变,顾长卿被判了死刑,顾长卿出了军营,唯一不同的是出来的方式,但顾娇并不认为这个会影响凶手的发挥。 顾承风小声道:“现在都快子时了,咱们除了看见唐府的人来来去去,没蹲着半个凶手的影子啊。” 是啊,梦境里唐明是在子时之前遇害的,应该就是现在没错,怎么凶手还不现身呢? 等等。 唐府的人来来去去。 顾娇唰的站起身:“不好!凶手在里面!他是唐府的人!” 唐明该死,但今晚他不能死! ------------ 285 真相了(三更) 黑漆漆的屋子没有一丝光亮,熏炉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唐明浑身被裹得像个粽子,难受又痛苦地昏睡了过去,浑然不觉有一道暗影正在悄然朝自己逼近。 那道暗影无声无息地来到床前,举起手中的匕首,匕首寒光一闪,映过唐明的眼眸。 唐明倏的睁开了双眼:“谁?!” 那人一把捂住唐明的嘴,另一手握紧匕首,朝着唐明的肚子狠狠地捅了下去! 唐明挣扎,可重伤的他哪儿还有半分力气? 眼看着他刀子就要捅进他的身体,说时迟那时快,窗子忽然被人撞开,一枚飞镖飞射而入,击中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手腕被割伤,剧痛间五指一松,匕首跌落在了地上。 那人见状不妙,转身就跑,刚拉开房门,被顾娇堵在了门口。 他惊恐地看着凭空出现的黑衣面具人,转身往窗户的方向跑,顾承风又从窗子里跳了进来。 他无路可退,身体一震觳觫,电光石火间,他忽然弯下身来,用完好的左手抓起地上的匕首朝着自己的脖子割了过去。 “呵,想自尽?没这么容易!”顾承风又一枚飞镖射去,将他手里的匕首弹开了。 顾承风走到墙边,将自己的飞镖一枚一枚拔下来,随后他来到床前,在唐明惊恐的眼神下点了唐明的哑穴:“你好好听听,究竟是谁想杀你的。” 顾承风见过唐明,那时唐明还是一副不可一世、趾高气昂的样子,可眼下的他哪儿还有半分傲气?怂得不行。 顾承风没再搭理唐明,而是慢悠悠地看着那个活捉的人,这人的打扮与唐府的小厮无异。 顾娇光明正大给唐明治伤时曾见过此人,对方正是在唐明身边伺候的下人之一。 叫什么顾娇就不清楚了。 顾承风一脚将他踹跪在地上:“谁派你来的?” “你们是谁?”小厮问。 哟,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有胆子问他们是谁? 也是,胆子不肥干不出谋杀唐明的事。 顾承风清了清嗓子,双手抱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们是元帅派来暗中保护公子的暗卫。” “公子?”小厮笑了,“老爷从不叫他公子,都是让我们叫他少爷。” 各府有各府的习惯与称呼,譬如定安侯府就是称公子的,弄得顾承风一开口就是这个。 顾承风嘴角一抽,这么快就崩了吗?能不能让京城第一大盗过一下暗卫的瘾了? 小厮讥讽道:“不论你们问什么?我都不会说的,要杀要剐随你们,我若吐出半个字来,算你们有本事!” 顾承风牙槽都疼了,老子第一次审讯,结果就碰上这么一个硬茬!还能不能讲点道理了? 顾娇没说话,直接来到小厮身前,反手一挥,一管针剂自袖口滑落,一把扎进了对方的后肩。 “这是什么?”顾承风睁大眸子问。 “致幻剂。”顾娇说。 里头还加了点别的东西,是前世的组织用来培训特工或审讯对手所用,但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奏效。 有人的幻觉太强烈,会无法与外界交流,这样也就问不出什么了。 不过眼前这个小厮似乎没那么严重,他的眼神变得迷离,却还能听见二人的声音。 “谁让你来的?”顾娇问。 “老、老爷。”小厮神情呆滞地说,随即呵呵呵呵地傻笑了起来。 “这么有效啊。”顾承风凤眼圆瞪,趁热打铁地问道,“哪个老爷?” 小厮:“大……大老爷。” 能被唐府的小厮称作大老远的还有谁? 顾承风呆住了,这个唐明不是唐大老爷的亲儿子吗?怎么会有亲爹对亲儿子下手的? 顾承风是深深领教过自家亲爹的偏心劲儿的,只不过顾侯爷再偏心也绝不会对自家儿子有坏心,所谓虎毒不食子,唐大老爷是疯了吗? 他去看床铺上的唐明,就见他不知何时早已晕了过去,恐怕没听见小厮所言。 顾娇的反应比顾承风冷静,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也毕竟她前世的父母是可以把她推下地狱的人。 她走过去,将地上的匕首拾起来。 顾承风还是难以置信:“是不是他弄错了?还是你的药有问题啊?” 顾娇道:“我的药没问题,他也应该没弄错。” 这种事怎么弄错?他是府里的下人,唐大老爷瘫痪在床,他与唐大老爷相见势必是在唐大老爷房中,顾承风一句公子都能露馅,可见他不是个容易糊弄的。 顾承风一头雾水:“可唐大老爷为什么要杀自己亲儿子啊?” “谁知道呢?”顾娇对唐家的内斗没兴趣,她只关心这把匕首是怎么来的,她记得在梦里,这是顾长卿的匕首。 “这把匕首你眼熟吗?”她将匕首递给顾承风。 顾承风拿过来仔细一看:“哎呀,这不是我大哥的匕首吗?怎么会在这里?他……他方才是打算用这把匕首行刺唐明吗?” 太可怕了,大哥不在军营,犯罪现场又出现了大哥的匕首,怎么看都是要他大哥跳进黄河洗不清的节奏啊! “谁给你的!”他问小厮。 小厮喃喃道:“大老爷……” 顾娇道:“你大哥经常把它带在身边吗?” 顾承风摇头:“倒也不是,这把匕首是大哥十二岁生辰那年祖父送给他的。大哥很珍惜,一直放在书房,很少用,我和三弟偶尔会去借来玩玩。” “你怎么记得是十二岁?”顾娇纯属好奇。 “因为十二岁有生辰宴啊!”顾承风道。 在昭国,并不是每个生辰都会隆重地过,除了周岁,下一个大生辰便是十二岁,第三个则是女子的十五及笄,以及男子的二十及冠。 顾娇哦了一声,原主没过过十二岁,她也就不记得这个习俗。 顾娇道:“唐大老爷瘫痪多年,他是怎么拿到这把匕首的呢?” 他能指使一个小厮不奇怪,可将手伸进定安侯府,只怕还没这个能耐。 “你的意思是背后还有别人?”顾承风皱紧眉头。 唐大老爷想杀唐明,他的动机顾承风猜不透,可有人与唐大老爷联手,嫁祸给顾长卿,这个目的就很明显了。 有人在蓄意挑拨定安侯府与元帅府的关系。 定安侯府是陛下的左膀,元帅府是庄太后的右臂,换句话说,有人想看陛下与太后相互厮杀。 顾娇在屋子里找了一把唐明的匕首放在小厮手中:“走吧。” 顾承风看向小厮道:“就这么走了?他怎么办?” 顾娇将顾长卿的匕首收好:“药效还会持续一两个时辰,让唐岳山自己来发现吧。” 顾承风一想可行,打算与顾娇一道离开,却刚拉开房门便又迅速合上了! 他紧张而小声地道:“有人来了!” 顾娇四下看了看:“去衣柜里。” 唐明的衣柜够大,蹲他们两个不成问题。 衣柜有镂空的图案,他俩能从镂空的格子后看见屋子里的情景。 来的是唐大夫人。 这个时辰很晚了,不过她儿子受了重伤,作为母亲夜不能寐,忍不住过来看看也属正常。 她进一进屋,就看见跪在地上、神情呆滞、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叽叽歪歪不知念叨着什么的小厮。 她脸色一变,第一反应是扑倒床边,看唐明有没有事:“明儿!” 唐明已经晕过去了,回应不了她。 反倒是刚回府邸的唐岳山听到了她的叫声,飞速赶了过来。 他进屋时,唐大夫人刚从小厮手中夺过匕首。 唐岳山看看唐大夫人拿着一把匕首,眸光就是一颤,他几乎是本能地来到床边,挡住了昏睡中的唐明:“明儿是你儿子!你要做什么!” 顾承风皱眉。 唐岳山的反应好奇怪啊,屋子里除唐大夫人外有两个人:一个唐明,一个小厮。 唐大夫人手里拿着匕首,就算唐岳山怀疑她是想杀人,但为什么不怀疑她是想杀小厮,而是怀疑她想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题外话------ 三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另外,还有保底月票吗? ------------ 286 太后驾到!(一更) 唐大夫人终究只是个深宅妇人,没什么城府与心眼,被唐岳山如此怀疑,心里一阵委屈,忍不住辩驳道:“我没有……我没想杀明儿……” “那这把刀……”唐岳山的目光落在唐大夫人手中那把寒光乍现的匕首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眼神扑朔的小厮,一脚踹过去,“混账!是不是你要杀明儿?” 小厮早已神志不清,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也只是傻傻一笑:“杀……呵呵……杀了少爷……” 这个小厮是府里的家生子,是唐明自己要到跟前伺候的,哪里料到竟是养了祸害在身边? “谁指使你杀少爷的?”唐岳山冷冷地说。 顾娇给他注射的药效还没过,他的意识十分薄弱,基本上问什么他就会下意识地答什么。 他呆呆地说道:“老……老爷……大老爷……” 饶是顾承风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可再听一遍感觉又有所不同,他想知道顾娇心里是怎么想的,扭头看向顾娇。 顾娇的神色平静如水。 这丫头,到底有没有心的?是个活人吗? 顾承风暗暗腹诽完,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唐岳山几人的身上。 屋门大敞,姣姣月光与灯笼的烛光一并透射了进来,照得一室微微亮。 在听到那声大老爷后,唐岳山与唐大夫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唐岳山是惊怒,唐大夫人也很惊讶,但有一丝怒火,可那丝怒火转瞬便被一股巨大的悲伤与心虚所笼罩。 她身子一双,手中的匕首脱力地跌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下一秒,她捂住脸,跪在地上痛苦地呜咽了起来:“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浑身发抖,泪水从她指缝流出,她压抑的声音潜藏着无尽的痛楚。 唐岳山原本处在巨大的惊怒之中,听到她的悲鸣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他敛去心头的怒火,缓缓来到唐大夫人面前,单膝蹲下身,神色都柔和了几分。 顾承风看到这里时就隐约感觉到一丝古怪了,只是他到底没经历过这种事,听说得也少,暂时没反应过来。 顾娇却是差不多明白了。 唐岳山伸出手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落下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你别哭了。” 唐大夫人哭得更大声了。 她像是把这辈子的委屈都一并哭了出来。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没脸活在世上……都是我的错……” 顾承风用眼神询问顾娇:这是什么情况啊? 顾娇:自己看。 顾承风:“……” 自己看就自己看,小气! 唐大夫人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唐岳山少有的露出了一丝手足无措的神色,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不是你的错。” 唐大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不是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该……” 不该怎样? 就算在这样的夜晚,在这种被人揭开了疤痕的现场,她也依旧对当年的事难以启齿。 她十六岁嫁入唐家,十七岁就守了活寡,成亲的头一年里他们也是有过有一段令人艳羡的日子的,可天不遂人愿,她的丈夫坠马摔成了瘫痪。 一日两日还不觉着有什么,可一年、两年……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需要被人安慰,她没耐住寂寞…… 唐岳山比她脸皮厚,有些话他讲得出口,他叹息一声道:“当年的事怎么能怪你?是我强迫你的。” 这事说来有些话长,他一次回府的路上,无意中撞见长嫂与一个男人在一起听戏,二人举止亲密,一看就有猫腻。 他那会儿也是年轻气盛,又刚好与同僚喝了酒,脑子不那么清醒,冲过去把那个男人揍了,又质问长嫂为何背叛哥哥? 她就那么耐不住寂寞? 她就那么喜欢勾搭男人? 她就那么…… 总之混账话说了挺多,也不知是长嫂的挣扎乱了他的心,还是烈酒上头灭了他的智。 等他清醒过来时,大错已铸成。 之后长嫂就怀了身孕,为了不让大哥发现,他们给大哥用了点药,说是怎么也给大哥留个后。 大哥信了。 便真以为长嫂怀的是他的孩子。 怀孕期间长嫂不止一次后悔过,想要打掉这个孩子,甚至生下来长嫂也对这个孩子十分冷淡。 是慢慢地明儿会笑了,会一声声地叫娘,才把她的心给叫软了。 只是到底是有过前车之鉴,他心里总担心长嫂不愿见到这个孩子,打心眼儿里认为他是孽种,所以他把明儿接到了自己院子。 ……大哥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是他在明儿大了之后,又去强要长嫂的那几次吗? 唐岳山捏紧了拳头,唰的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唐大夫人脸色一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扑过去抱住了唐岳山的腿:“你不要杀他!不要——” 唐岳山拳头紧握,双目如炬:“我承认我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可这些年我待他如何你也看在眼里了,他若是派人来杀我,我倒还不和他计较了!可他要杀明儿!” 唐大夫人哭着哀求:“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放他一条生路吧……他已经很生不如死了……你不要再杀他……” 唐岳山冷笑:“呵,或许他是在求死也不一定呢。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唐大夫人死死地抱住唐岳山的腿,泪水洒落他的衣摆:“他是明儿的父亲啊……你杀了他……明儿怎么办……” 唐岳山冷声道:“我才是他父亲!” 顾承风听得太投入,没留意到自己的发带松了,一缕长发忽然垂了下来,拂过他脸庞,挠到了他的鼻尖。 他鼻尖一痒,浑身抑制不住一个哆嗦:“阿嚏!” 完了! 完犊子了! 顾承风死死地闭上眼,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顾承林那样的秃头! 唐岳山与唐大夫人也被这声突兀的喷嚏惊得神色一顿,唐大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小厮在床边,而喷嚏的声音是来自对面的衣柜。 唐大夫人站起身来,脸色唰的白了! 唐岳山将她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衣柜:“什么人?滚出来!” 衣柜内毫无动静。 唐岳山毫不客气地打出一道掌风,强悍的内力宛若惊涛奔涌,朝着衣柜猛烈席卷而去,柜门被绞成碎片的一霎,数枚飞镖疾驰而出。 借着飞镖的遮掩,顾承风拉着顾娇从柜子里闪出,身形一掠,出了房门。 唐岳山为躲避飞镖,动作慢了两步,但他仍是极快地追了出去。 方才虽是很快,不过他认出了其中一个黑衣人就是那晚迫害了明儿的刺客! 唐岳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哇,本帅正找你呢,竟然还敢登堂入室!本帅今日不捉了你,都枉本帅半世戎马!” 唐岳山带着府上的高手追了出去。 顾承风的轻功还是不错的,但府上那些高手也不弱,尤其他们带了弓箭手。 宣平侯府的铁骑,元帅府的弓箭手,六国之内皆富盛名。 一排排强弓被拉满,箭矢铺天盖地地呼啸而来,整条街道都下起了肃杀的箭雨! 二人不得不闪进一旁的巷子。 背靠着墙壁,耳畔是箭雨肃杀的声音,顾承风的心口都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太可怕了!” 难怪据说有唐家弓箭手守卫的城池,连燕国军队来了都攻不下,实在是太强悍了! 咻! 他们明明都闪进了巷子了,然而却仍有一支箭矢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朝他俩射了过来! 二人齐齐退开! 箭矢钉在青石板地上,入地三寸,箭羽晃出虚影! 就连见识过热武器的顾娇都不得不承认唐家弓箭手的厉害。 这可比他们追杀她那一晚的杀气重多了,那一晚,唐岳山估摸着是想抓活的,所以没使全力。 而今晚他们听到了唐府最不堪的秘辛,唐岳山是绝不会让他们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有护卫策马追进了巷子。 顾娇一枚银针将对方自马背上射了下来,随即她翻身上马,顾承风也翻身上了马,他坐在顾娇身后。 恰巧此时,唐岳山赶到了,他又是一掌劈来。 顾娇策马奔了出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内力的余波打中了顾承风的后背。 顾承风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他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他是为什么要和她同乘一骑呀?等下一匹马它不香么? 元帅府的马还是不错的,除了顾长卿的坐骑,顾娇骑过的最快的马就是这一匹马了。 马儿跑得挺快,就是……走位有点怪。 顾承风看着仿佛在走曲线的马,一脸狐疑地问道:“你到底会不会骑马呀?” 顾娇诚实道:“不会。” “什么?” 顾承风风中凌乱! 顾承风快给颠死了,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唐岳山那一掌没让他受太大的内伤,可这丫头骑马快把他颠出重伤了! 又颠簸了一段,顾承风觉着景致不太对:“这是要去哪儿啊?” “皇宫。”顾娇说。 顾承风:“去皇宫做什么?你疯啦!等去了皇宫,咱们插翅都难飞了!哎哎哎!你能不能停下……你给我停下!停下……啊!” 这臭丫头! 顾娇去过皇宫好几次,每次都有意走不同的路,她知道哪条路是最近的。 不过,她能想到的,唐岳山也想到了。 更别说唐岳山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论对京城的地形,没人比他更熟悉了。 在距离皇宫约莫半里地时,顾娇与顾承风被唐岳山一行人追上了。 唐岳山迅速包抄了二人一马,唐府的弓箭手严阵以待,将弓箭拉到满弓,每一把弓弦上都至少搭了三箭。 这若是冲二人射来,非得把二人射成筛子。 顾娇的马儿停下来。 唐岳山骑在高大威猛的坐骑之上,慢悠悠地朝顾娇与顾承风走来,在约莫十步之距的地方停住。 他勒紧缰绳,不屑而又怨毒地看向二人:“给你们一个机会,谁派你们来的?为何残害明儿?若你们交代明白了,本帅给你们个痛快!” “活是活不成了,你们伤了不该伤的人,又听了不该听的事,本帅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让你们少受点折磨,痛痛快快去受死。” 顾承风咬牙:“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天杀的!罔顾伦常的!与自个儿嫂嫂……” 嘭! 唐岳山一掌打开,竟是力透顾娇,将顾承风狠狠地震到了地上! 隔山打牛么? 顾娇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唐岳山的实力,最后得出结论,目前阶段的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 顾娇想了想,从怀中掏出小本本,用炭笔写道:“好吧,我招。” 唐岳山:这特么是个小哑巴?! 顾娇唰唰唰地写了两行字:“确实是有人指使我们过来的,那个人就是……” 顾娇的字歪歪扭扭,唐岳山看得费劲儿,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想看清最后那个是谁的名字。 说时迟那时快,顾娇一跃而起,一柄手术刀落在掌心,她骑在唐岳山的马上,从背后用刀抵住了唐岳山的脖子! 好哇,中计了! 小哑巴,有点儿本事! 不过,若以为这样就能制住他,那可太天真了! 唐岳山抬手抓住了顾娇的刀刃,竟是不顾断掌的风险将顾娇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而他自己也凌空而下:“放箭!” 顾娇:“你不怕被射成刺猬?” 唐岳山冷笑:“本帅穿了金蚕甲,刀枪不入!” 顾娇:心塞,输给装备了! 千百箭矢一触即发! 顾承风的脸唰的褪去血色! 就在此时,宫门忽然打开,厚重古朴的浑响隆隆传来,犹如开启了一扇暗夜的帝门。 “太后驾到——” ------题外话------ 太后:哀家出场,有月票吗? ------------ 287 宠娇娇(二更) 这个时辰,太后怎么出宫了? 唐岳山耳力极好,却也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朝宫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真看见太后的金凤銮驾在暗夜中无比耀眼。 “都住手!”他厉喝。 弓箭手忙收回了弓箭。 唐岳山也不怕顾娇这会儿会跑掉,因为若真敢跑,那就是冲撞凤驾,他会名正言顺地将她射成刺猬! 唐岳山撩开衣摆,对着銮驾的方向跪了下来。 他这么一跪,四周的侍卫与弓箭手也齐齐跪下。 顾娇来到顾承风身边,单膝蹲下,看向倒地不起的顾承风,捏住他的手腕,三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顾承风浑身疼痛,要说受了太严重的内伤也不至于,隔山打牛这招有一定的局限性,威力不太猛。 就是顾承风有点儿被打懵了,一下子动弹不得。 八名孔武有力的太监,个个都是大内高手,抬着金丝楠木所制的宽大凤撵,气息都不曾乱一下。 凤撵的华盖之上垂下的南海鲛纱,一寸一金,有价无市。 四面的鲛纱各锈了不同形态的金凤,夜风吹动鲛纱,金凤粼动,仿佛随时要振翅飞出。 唐岳山是杀伐决断的战将,然而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庄太后的气场强大。 这世道,女子本就比男子艰难,促成同一件事,可能女子要多付出十倍努力不止。 唐岳山从来都不会小瞧这个后宫的女人,她能将先帝熬死,在无子的情况下废掉曾经的太子,在新帝早已成年的情况下依旧做了垂帘听政的太后。 她的本事怎么可能会小? 凤撵停下了,比唐岳山想象的距离更近一些,唐岳山有些受宠若惊,差一点忽略了自己身后还待着两个刺客。 “臣,恭迎太后!”唐岳山跪着行了一礼,“不知这么晚了,太后怎么出宫了?” 庄太后一般不会出宫,毕竟皇家规矩摆在那里,虽说庄太后做的许多事都不合规矩,但庄太后也分轻重的,她会尽量将自己的大逆不道放在不得不做的事情上,譬如——垂帘听政。 鲛人纱后,传来庄太后悠长且透着威严的声音:“哀家做什么,需要向你禀报么?” 唐岳山微微一愣。 这话可谓是不近人情了。 好歹自己也是太后宠臣,怎的感觉太后与自己说话透着一股子疏离与高冷呢? 不过想到庄太后性情不定,唐岳山也就没太往心里去。 “臣逾越了,请太后恕罪。”他拱手行礼,等着庄太后让他平身。 哪知庄太后并没有喊他起来,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带着这么多人在宫门口大吵大闹,怎么?你想造反呐?” 这里距离皇宫大门还是有点儿距离的,何况他带的是府上的护卫,不是军营的兵,何来造反一说? 唐岳山禀报道:“回太后的话,今晚有刺客夜闯元帅府,臣是捉拿刺客才来到这里,还望太后明鉴!” 庄太后冷冷打断他的话:“抓刺客抓到皇宫附近,不是出来哀家拦着你,你是不是一会儿直接要闯进皇宫里面去!” 原来太后是为了阻拦他才出宫的吗? 太后提拔自己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后与皇帝的关系越发紧张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容不得他出任何差错。 唐岳山拱了拱手:“微臣莽撞了,请太后恕罪!” 庄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今晚是哀家发现了你,哀家自是信你一片忠心的,可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息事宁人的了。哀家才提拔了你,少给哀家惹麻烦。” 唐岳山磕头行了一礼:“臣知罪!” 庄太后又道:“罢了,既然是刺客,那就处置了吧,省得夜长梦多,秦公公。” 秦公公走上前:“老奴在。” 庄太后淡声吩咐:“去把那两个刺客拖进林子里处置了,做得干净一点。” “是!”秦公公躬身应下,扬了扬手中的拂尘,点了四名随行的侍卫,“你们随我来。” 侍卫跟上秦公公,越过唐岳山身侧,来到顾娇与顾承风面前。 顾承风捂住疼得几乎要炸裂的胸口,费力地说道:“等等……你们不能杀我们……我是……” “是什么是!”秦公公捏了一方帕子,死死地堵住了顾承风的嘴。 顾承风被人拖进了不远处的林子,顾娇也一并带了过去。 林子里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寒光闪过,二人似乎连喊叫都来不及,便被齐刷刷地割喉而死。 须臾,两名行刑的侍卫前来复命,他们的刀剑上还吧嗒吧嗒滴着鲜血,鲜血冒着热气。 虽然线索就这样断了,不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省得他们有机会当着太后的面把他的秘密抖出来。 “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庄太后问。 唐岳山忙道:“没了,臣告退。” 刺客已死,接下来他可以放心去追踪顾长卿的踪迹了。 林子里,顾承风看着秦公公拿出两个瓶子,吩咐两个侍卫去接鸡血。 没错,方才他真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侍卫手起刀落,居然只是砍了两只草丛里的野鸡。 秦公公道:“野鸡血很鲜,做毛血旺好吃。” 顾承风:“……” 这特么是重点吗? 我差点吓死了你给我说这个? 太后让你们杀人,结果你们杀鸡真的好么? 顾承风以为这已经是今晚最大的惊吓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直接让他当场跪了。 秦公公拎着他俩去见庄太后。 他寻思着自己是侯府公子的事估计藏不住了,庄太后与陛下不合,一定不会轻饶他。 思绪刚转过,就见身侧一道小黑影一闪而过,竟是奔着庄太后的凤撵去了! 顾承风汗毛乍起啊! 你你你你你……你不要行刺太后啊! 行刺不了的! 会被捅成刺猬的! 顾承风受了伤,行动不便,拦都没拦住,就看见某个小黑衣人掠进了庄太后的凤撵。 他捂住眸子,不忍往下看了。 然而,他许久没等来侍卫拔剑的声音,反倒是听到了小丫头的呼声:“姑婆!” 那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几分乖巧与惊喜的味道。 顾承风怀疑自己幻听了,他壮着胆子拿开捂住眉眼的手,就看见被风吹起的纱帘后,那丫头坐在了威严如帝王的庄太后身边。 庄太后依旧是神圣不可靠近的,可她竟然抬手摘下了顾娇的面具,还拿在手里特别嫌弃地碎碎念:“丑死了,不知道戴个好看一点的?” “这个好看。”顾娇说,“我喜欢。” “拿去烧了。”庄太后将孔雀翎面具递给秦公公。 秦公公恭敬接过。 不是真的因为丑,而是因为这个面具被唐岳山看到了,必须毁尸灭迹。 顾娇怪舍不得的。 庄太后没着急与顾娇叙旧,而是看了眼呆若木鸡的顾承风:“他是谁?” 顾承风去过医馆,也去过碧水胡同,可惜都没与老太太打过照面。 “一个认识的人。”顾娇没暴露顾承风的身份。 庄太后冲秦公公使了个眼色,秦公公会意,来到顾承风面前,笑了笑,说道:“这位少侠,我送你回去吧。” 顾承风回过神来,看了顾娇几眼,秦公公笑着道:“姑娘她不有事的。” 顾娇只说顾承风是自己认识的人,秦公公不知二人关系深浅,也不知顾承风对顾娇了解多少,因此没带上姓,只称呼了姑娘。 顾承风眼下脑子一片混乱,还处在我妹妹怎么会认识太后、我妹妹和太后关系这么好、我妹妹叫太后姑婆、我妹妹……不对,她不是我妹妹的巨大混沌中。 完全没注意到秦公公的用词。 不过他倒是能看得出顾娇不会有事,他清了清嗓子,对秦公公道:“劳烦公公送我去洛阳街的千音阁。” “好。”秦公公笑着应下。 ------------ 288 太后出手(两更) 唐家的人走了,顾承风也在秦公公的护送下离开了。 庄太后带着顾娇回了仁寿宫。 顾娇一袭小黑衣,又是钻柜子,又是逃跑,弄得浑身脏兮兮。 庄太后把顾娇带去仁寿宫的浴池梳洗,虽知道顾娇不喜陌生人伺候,但池子太大,有些东西她没用过,庄太后还是安排了两个机灵的小宫女贴身伺候。 顾娇第一次泡皇宫的池子,感觉怪新鲜。 舒明开阔的殿堂,四周盘龙金柱耸入房梁,浴池位于正中央,八面都有纱幔遮掩,里头的光景若隐若现。 纱幔外的四个角落各自点了四座开枝散叶的烛台,由上至下,每一层的烛台依次增加。 纱幔内并无明火,而是在地板以及浴池壁上镶嵌了十分硕大的夜明珠。 池子里洒满新采撷而来的花瓣,每一片都散发着馥郁清香。 顾娇将整个小身子泡在花瓣下,只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 宫女跪在水池边,对她道:“姑娘,奴婢为您梳头。” “唔。”顾娇点点头,难得没有拒绝陌生人的靠近。 宫女拿了木梳,沾上芳香的精油,将顾娇盘在头顶的长发放了下来。 她的动作很轻柔,仿佛不敢弄断顾娇的一根头发。 顾娇享受地闭上眼,她自己给自己梳头都没这么轻。 头发梳得柔顺光亮,随后宫女又拿了皂胰子为顾娇清洗,这种皂胰子不是市面上用的普通皂角,加了不少香料,直接做成了寻常百姓用不起的味道。 太舒服了,顾娇差点睡过去。 顾娇洗完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忙着抓凶手,晚上吃的那点东西早消化了,她的肚子饥肠辘辘。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冰绸寝衣走出来,这身寝衣一看就不是庄太后的寝衣,是适合她这个年纪的衣裳。 庄太后看着她在宫女的簇拥下从烛光中走来,神色恍惚了一下。 “姑婆。”顾娇走上前。 庄太后回神,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吧,吃点东西。” 顾娇正好饿了。 看到一桌子琳琅满目的吃食,口水都差点没忍住。 她眨巴着眸子坐下:“姑婆,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庄太后鼻子一哼:“哼,就你那点小肚子,很难猜吗?” 顾娇开心地弯了弯唇角,拿起筷子,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皇宫用膳是很讲规矩的,平日里有专人布菜,夹什么吃什么,每样菜只食数口,庄太后这么多年都是严格遵照规矩来的。 不过顾娇在这里,她还是把伺候用膳的宫人撤下了。 这都是顾娇并不知道的事。 “吃饱了?”庄太后问顾娇。 顾娇放下筷子,打了个小饱嗝:“饱了。” 庄太后又让人上了一杯消食安神的山楂花茶。 顾娇捧着花茶,问道:“对了姑婆,你怎么会突然出宫?” 庄太后哼道:“哀家四处溜达溜达行不行?” 顾娇唔了一声:“姑婆是不是想去打牌?” 庄太后眉心一跳:“胡说!哀家怎么可能是……是去打牌?” 哀家明明是刚打牌回来! 庄太后忙把矛头从自己身上移开:“你还好意思问哀家怎么出宫了,哀家还要问你呢,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半夜的跑去唐府做什么?” 顾娇看了姑婆一眼,低头,对了对手指:“抓凶手。” 庄太后倒抽一口凉气:“你抓什么凶手抓到元帅府去了?” 顾娇就道:“有人想杀了唐明,嫁祸给顾长卿。” 唐明庄太后认识,是唐岳山的侄儿,长得还挺俊,顾长卿……庄太后蹙了蹙眉,这名字有点耳熟,可不大记得起来了。 庄太后恢复的记忆多与顾娇以及小净空几人有关,顾长卿来得太少,她一下子没太想起来。 顾娇见庄太后一脸迷惘的样子,想了想,道:“他第一次打牌,赢了姑婆不少钱。” 庄太后脸一黑。 有画面了。 这件事说来复杂,其实原本庄太后就听到了一点风声,毕竟军营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她怎么会不知道唐明的胳膊让定安侯府的一个都尉砍了? 但她也与诸位将士一样,认为那个都尉是在为原先的顾家军打抱不平。 定安侯府是皇帝的势力,她自然不可能替对方出头,何况也确实是对方做得太过了。 唐明处罚不公,可罪不至被断臂。 他以比武的名义恶伤唐明,怎么看都无法善了。 “不是为了顾家军。”顾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实情说了,“唐明欺负阿琰,他把阿琰抓走了,关起来……我们找了半个晚上才找到。是顾长卿找到他的,只差一步就……” 就什么。 顾娇没说了。 可庄太后是什么人? 她吃过的盐巴比别人吃过的米还多。 她能猜不出是发生了什么事? 庄太后对顾琰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活着就好。 可见这孩子是脆弱的,遭逢这种事不亚于是要走他半条命。 庄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只断了一条胳膊吗?” 顾娇眨眨眼:“还……教训了一下下,被唐岳山发现了,所以要抓我。” 庄太后表示怀疑:“只是为了这个抓你的?我看他根本是想杀你。” 那是因为我还听到他的秘密,不过其实也没差,听不听到秘密唐岳山都不会放过她。 这一晚,顾娇与庄太后聊了许多,顾娇不是一个擅长与人交流的人,她话不多,一般知道了什么也总懒得开口。 可姑婆就是这样的魅力,能让她放下心底的防线与自尊的别扭,也做一次叭叭叭的小喇叭精。 等秦公公回仁寿宫复命时顾娇已经趴在庄太后的凤床上睡着了。 她的小脸向着庄太后这边,脸颊被压得肉嘟嘟的,小嘴儿微微张着,有晶莹的口水流出来。 庄太后轻轻地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拿起她的一只手,叹道:“又破了。” “太后。”秦公公小声行了一礼,“人送到了。” 庄太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公公拿来金疮药,递给庄太后。 庄太后指尖粘了一点,给顾娇手心被缰绳磨破的地方细细地擦了药:“去给碧水胡同递个消息,让那小子别等了,娇娇今晚歇在哀家这里了。” “嗯~”顾娇太热了,睡梦中不满地踢掉了被子。 庄太后细心地给她盖上。 秦公公忽然就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庄太后沉声问。 秦公公喜色道:“老奴许久没见过太后这么有人情味儿了,似乎您失忆一趟,找回了许多当年遗失的东西。” “当年遗失的东西?”庄太后喃喃。 秦公公笑了笑,说道:“是啊,您上次这么有人情味儿还是宁安公主在身边的时候。” 提到宁安公主,庄太后的神色一冷。 秦公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低下头:“奴才失言。” 庄太后垂眸,抚了抚顾娇的手指,淡道:“你下去吧。” 秦公公应下:“是,奴才这就去一趟碧水胡同。” “等等。”庄太后叫住他。 秦公公转过身来:“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庄太后道:“哀家记得库房里是不是有好些进贡来的面具?” 秦公公道:“是,太后想要面具吗?” 庄太后看了看熟睡的顾娇,道:“你都拿来。” “是。” -- 却说唐岳山辞别太后之后,即可去抓顾长卿,结果却别告知顾长卿一直都在军营。 唐岳山飞快地赶回军营,难以置信地看着在刚灭完火的刑房外静静等候的顾长卿,顾长卿还戴着手铐与镣铐,没有半分逃跑过的痕迹。 “你……你不是逃了?” 顾长卿冷漠地道:“我一直在军营,不知道唐大人此话从何而来?” “不可能!本帅把军营翻遍了!你明明不在!你……”唐岳山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颤,“你在十八铜人阵里!” 那是军营唯一搜不到的地方,因为进去就是死,唐明都只能闯到十二关,其余士兵就更不用说了。 顾长卿只用藏在后面几关,就能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他! 狡诈,太狡诈了! 可是唐岳山想不通顾长卿为何这么做。 他要是逃出去杀唐明还说得过去,可偏偏他没去,反倒是别的刺客去了。 所以他藏在里头干嘛?玩躲猫猫么? 顾长卿一本正经地说:“我怕火势太大,会烧死我,所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唐岳山:“……” 不论唐岳山觉得这个理由有多烂,都改变不了顾长卿没有逃出军营的事实。 唐岳山一肚子火气,却根本无处发泄。 他咬了咬牙,冷声道:“哼!就算你这次没逃又怎样?三日后,你还是要被处死!” 在顾娇的梦境里,因为顾承风出面顶罪,唐岳山放过了顾长卿。 可如今,没有顾承风出面顶罪的事,三日后,顾长卿依旧面临被处死。 原本顾承风与顾娇以为抓住杀死唐明的真凶,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出那日假冒飞霜的幕后黑手,洗脱顾长卿越狱的真相。 谁能料到对方如此狡猾,自己根本没露面,而是让唐大老爷动的手。 他们倒是想去提醒唐岳山,嘿,你家大哥不只是要动手杀死那个孽种哟,他还与人合谋想搞死你哦。 可他们用什么立场去说? 是顾长卿的弟弟妹妹,还是已经被太后“处死”的刺客? 哪一种都无法取信于唐岳山。 这种事必须由一个唐岳山深信不疑的人去说。 而唐岳山此人颇为多疑,从他竟然怀疑唐大夫人会杀害唐明就可见一斑了。 翌日,秦公公来了一趟元帅府。 “太后召见唐大人,还请唐大人即刻随我入宫吧。” 唐岳山随秦公公进了宫。 他是外男,不得入后宫,庄太后在金銮殿的偏殿见了他。 庄太后坐在台阶之上的黄梨木鸾椅上,一袭玄色绣金凤凤袍,神色平静,气场逼人。 唐岳山下跪,拱手行了一礼:“臣,叩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平身。”庄太后说。 “谢太后。”唐岳山目不斜视地站起身来。 “赐座。”庄太后吩咐秦公公。 秦公公带着小太监,为唐岳山搬来一把官帽椅,放在大殿的正中央,正对着太后娘娘。 饶是与太后这般面对面地坐着,气氛有些诡异,不过这是一种殊荣,唐岳山还是挺受用。 庄太后不怒自威地说道:“你是哀家的肱骨大臣,哀家信重你,就不与你兜圈子了,哀家今日叫你来是为了顾都尉的事。” 唐岳山闻言,神色就是一顿。 顾长卿的事闹得极大,宫里应当也早已听说了,只是没料到太后竟会过问此事。 庄太后给秦公公使了个眼色。 秦公公会意,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托盘里放着一把雕花匕首:“唐大人,请过目。” 唐岳山拿起匕首看了看,刀鞘没什么特殊的,不过当他把刀身拔出来,就看见了刀柄与刀身相接的地方刻着一个字:卿。 他隐约猜到这是谁的匕首了,却不解为何它会在太后手中,他古怪地蹙了蹙眉:“这是……” 庄太后面不改色道:“是昨晚处置完那两名刺客后,在他们身上发现的。” 唐岳山道:“他们是顾长卿的人?臣就知道是他们!” 庄太后冷声道:“枉你行军打仗多年,竟连如此拙劣的栽赃嫁祸都看不出!真是顾长卿的人,会带着顾长卿的物件作案吗?” 唐岳山一噎。 若是顾长卿本人去刺杀,倒是可能不慎掉落物件在现场,可若是别人拿着他的东西,那还能不是栽赃? 庄太后接着道:“别看了,哀家已经找定安侯府的人确认过了,这就是顾都尉的匕首。还有,哀家听说,昨夜军营刑房走水,差点烧死顾都尉。” 唐岳山把匕首放回托盘里,秦公公端着托盘退至一旁。 唐岳山答道:“没错,不过他躲进了十八铜人阵,毫发无损。” 庄太后眉目冷艳:“区区一场火值得他躲进阵法吗?依哀家看,分明是有人想逼他出去。” “那他为何不擒住对方?”唐岳山问。 他之所以这么怀疑是有缘由的。 如果顾长卿打得过对方,那么根本不必躲起来。 可如果顾长卿打不过对方,那么他能闯过去的阵法,对方也闯得进去,照样可以把他逼出去。 庄太后四平八稳地说道:“若对方反咬一口,说是来救他的,是他同伙,他当如何?你是信他,还是信那名刺客?” 自然……是信那名刺客。 仇恨已经蒙蔽了唐岳山的眼睛,他不会相信任何对顾长卿有利的证据。 唐岳山被噎得哑口无言。 庄太后缓缓叹道:“哀家知道,你很想处死顾都尉。” 唐岳山捏紧了拳头:“他不该死吗?他害了明儿!” 庄太后冷眸一厉,一巴掌拍上桌上:“可你的明儿也害了别人!” 强悍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饶是唐岳山这样的绝顶高手竟然也险些臣服在太后的凤威之下! 唐岳山的气势弱了些,却仍满腹不甘:“太后何出此言?” “带上来!” 庄太后话音一落,两名孔武有力的太监便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壮汉走了进来。 唐岳山看了半晌才堪堪认出对方:“你……你不是明儿的长随吗?叫……邓哥儿的那个?” 邓哥儿扑通跪下:“太后饶命——老爷饶命——” 唐岳山沉着脸道:“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本帅上上下下找你!” 邓哥儿害怕地哭道:“我……我……我听说公子被顾都尉砍了胳膊后……我就跑了……” 唐岳山蹙眉道:“你为何要跑?人又不是你伤的!” “我……我……”邓哥儿瑟瑟发抖,不敢说,也不敢不说,“我……我怕顾都尉也来找我寻仇……” 唐岳山越听越糊涂,不耐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他找你寻仇?” 邓哥儿抱住头,吓得蜷缩成一团:“是我……是我把顾小公子迷晕了带下马车的……但我是听了少爷的吩咐……不能怪我啊……” 唐岳山暴躁道:“迷晕顾小公子?你乱七八糟地说什么?” 邓哥儿哭道:“少爷……少爷掳走了顾小公子……对顾小公子欲行不轨……是……是顾都尉及时赶到……” 轰—— 唐岳山只觉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他的心口! 他难以置信地怔了半晌,忽然抬起脚来,将邓哥儿狠狠地踹飞了出去:“混账东西!谁许你诋毁明儿的!” 庄太后蹙了蹙眉。 秦公公忙正色道:“唐大人,在太后面前不可放肆!” 唐岳山大拳一握,忍住了走过去一脚将他脑浆猜出来的冲动。 庄太后摆摆手。 两名小太监将邓哥儿拖了下去。 唐岳山浑身颤抖,双目发红:“不会的……明儿他不会的……他那么正直的一个人……怎么会行如此龌龊之事?” 庄太后一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很快她便轻咳一声,低沉地说道:“你可知定安侯府的小公子有心疾,被明儿掳走欺辱,受了刺激,心疾发作,至今未醒!你的明儿不过是没了一条胳膊,你就想要了凶手的命。那人家弟弟半条命都没了,他又怎会不想杀了唐明!唐岳山,你是男人,若换做是你,你咽的下这口气?!” 唐岳山的心口连翻遭受重击,他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事情进展到这里,其实就差不多能替顾长卿开罪了,但这件事永远都会成为唐岳山心头的一根刺。 对唐明,他会怒其不争,可他依旧会怪罪顾长卿。 庄太后按了按眉心,又道:“你可知道,哀家昨晚还在刺客的衣物里发现了什么?” “什么?”唐岳山愣愣地问。 显然,受的打击太大,已经对刺客没多少兴致了。 庄太后拿出大清早让顾娇配好的药粉,面不改色地说道:“哀家发现了一种迷药,这种迷药能扰乱人的心智,令人做出违反常态的事。哀家觉得,明儿或许是被人暗算了。” 唐岳山猛地抬起头来! 忽悠人,太后是专业的。 庄太后一脸沉痛地说道:“哀家见过明儿那孩子,虽说性子有些骄躁,可到底不是个心肠坏的。哀家虽没证据,可哀家觉得,他们昨夜带着迷药去元帅府,可能就是想下在明儿的药里。下药下得这么娴熟,哀家于是想,会不会之前就给明儿下过了?也是为了问清楚明儿的情况,哀家才把那个长随找了出来。” 这翻推测,简直是晴天霹雳后的一束艳阳。 当一个人被推进泥潭,他不用回到原本的阁楼上,只用把他拉回地面,他就会感激地接受现状。 唐岳山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再也不肯跌进泥潭:“是药?药?药……没错!一定是药!明儿那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他就是被人下药了!” 庄太后接着忽悠:“哀家今早让人去取了顾都尉的水囊,结果发现他的水里也被下了这种迷药。” 唐岳山神色一怔。 庄太后叹道:“唉,顾都尉是有杀死明儿的心,可顾都尉也不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明儿动手。说到底,只是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罢了,又不是他的命根子,他能为了他这么拼命?” 唐岳山觉得太后说的很有道理! 他迟疑地问道:“所以他……也是因为被人下药?” 庄太后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没错。” 顾长卿与唐明是同时成立的,如果唐岳山要相信一个,就必须也信另外一个。 唐岳山会信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宁愿接受顾长卿不是真正的凶手,也不愿意怀疑自己儿子是个变态。 至此,唐明对顾长卿的所有仇恨都没了,他只恨那个幕后黑手! 他雷嗔电怒:“是谁?谁如此挑唆元帅府与定安侯府的关系?” 庄太后捏了捏并不疼痛的眉心,叹息道:“哀家也没有头绪,昨夜杀人杀得太快,都没来得及审问。也怪你,不讲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不是秦公公在挖坑埋尸时发现了这些东西,哀家连眼下这些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唐岳山这会儿也一阵后悔,是啊,怎么就是没多告诉太后一点呢?太后仅凭两具尸体就查到这么多蛛丝马迹,若自己当时劝太后留下活口,岂不是已经问出幕后黑手了? 什么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就是了。 庄太后见忽悠得差不多了,再忽悠一两句就可以收手了,她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行了,该说的哀家都说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若真要杀了顾都尉,哀家也不拦你。左不过是皇帝的人,杀了也不可惜。” 是不可惜,但是……一想到这么做会正中幕后之人的下怀,唐岳山表示他受不了这委屈! 把他的明儿害成这样,他还能让对方得逞了? 他傻吗? 呵呵,他不仅不会杀顾长卿,等风头过了,他还要提拔升顾长卿! 他要让幕后之人看看,他唐岳山不是傻子! - 顾长卿即将被处死的消息传出来后,老侯爷是一宿没合眼。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早饭都顾不上吃便赶去了皇宫求见皇帝。 皇帝也知他是为何而来。 皇帝也惆怅得不行。 这种事发生在其余任何一个地方,他或许都有法子,可偏偏是在军营。 但凡是严格按军规行事,便是皇帝与太后也不得私自插手。 唐岳山抓的不是顾长卿断唐明一臂的罪名,而是他大半夜越狱当了逃兵。 这是死罪,不论官阶。 更别说他还杀了两个无辜的士兵。 “陛下!臣的孙儿是冤枉的!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顾长卿对老侯爷一个字也没说,老侯爷既不知有刺客来过,也不知顾长卿是去探望了顾琰。 可老侯爷相信顾长卿不会滥杀无辜,更也不会当逃兵。 皇帝叹息道:“朕又何尝不想救他?可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他自己也承认了。” 这才是关键,顾长卿承认自己越狱了。 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乱来呀! 皇帝一咬牙:“实在不行,朕……允许你带死士去劫法场!” 只是这么一来,顾长卿从此都不能再活在阳光下了。 也不能再继承侯府。 这与扼杀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老侯爷颓然地瘫在了地上。 忽然,魏公公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陛下!陛下!出大事儿了!顾都尉……他……他……” 老侯爷脸色一白:“长卿怎么了?” 魏公公一笑:“他被无罪释放啦!” 皇帝:“……” 老侯爷:“……” - 却说庄太后完成今日的忽悠大业后,迫不及待地回了仁寿宫。 “娇娇,事情办完了!哀家的糖水蛋呢?” 跟在庄太后身后的秦公公差点一个趔趄栽倒! 您声情并茂地忽悠了一早上,就是为了一碗糖水蛋吗? 您是太后啊,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做好了。”顾娇弯了弯唇角,从小厨房端着一碗糖水蛋出来。 庄太后搓了搓手,满心期盼地看着自己的糖水蛋。 娇娇说了,会多放两勺糖,还多放两个蛋! 两勺糖啊,能想象吗! 庄太后吸溜吸溜地看向被顾娇放在桌上的大海碗。 只一秒,她的脸就黑了。 庄太后:“说好的多放两勺糖呢?” 顾娇:“我放了呀。” 只是又多放了两碗水。 庄太后:“那、那多放的两个蛋呢?” 顾娇:“也放了呀。” 只是放的是小咪咪的鹌鹑蛋,还是去了蛋黄的那种哦。 庄太后在心里呜的一声哭出来—— 哀家委屈。 哀家不说。 秦公公难得见太后吃瘪,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庄太后的死亡凝视唰的朝他打来! 秦公公浑身一个哆嗦,被庄太后支配的恐惧袭上心头,他腿一软跪下:“太后恕罪!” 庄太后危险地眯了眯眼。 就在秦公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庄太后忽然抬手一指,指向秦公公,对顾娇说:“秦公公今天也辛苦了,娇娇给他也做一碗。” 秦公公一听这话,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吓傻了。 太后说他辛苦? 还让顾姑娘给他做一碗糖水蛋? 秦公公赶忙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庄太后阴测测:“不,你敢。” 一刻钟后,又一碗糖水蛋被顾娇端了过来,这一碗的色泽就浓醇多了,老远都能闻到红糖的香气。 庄太后:“你和哀家一起吃。” 秦公公直接吓得跪下! “秦公公吃吧。”顾娇好笑地说。 秦公公战战兢兢地看了太后一眼,觉得自己吃了是死,不吃也是死,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庄太后一脸正经道:“娇娇。” “嗯?” “外面有人叫你。” “是吗?” 庄太后点头点头:“在御花园里!” 顾娇一脸古怪地走出去。 她人刚走,庄太后便唰的将秦公公的糖水蛋抢了过来! 一脸懵逼的秦公公:“……” ------------ 289 坑人的太后(一更) 顾长卿被无罪释放的消息传出去,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太多的细节大家伙儿是不清楚的,譬如唐明在府中遭人凌虐一事,可撇开这个不谈,顾长卿可是砍了唐明一条胳膊啊。 这都能无罪释放吗? 老侯爷也觉得古怪,怕不是魏公公消息有误。 他急忙赶回侯府,结果顾长卿果真已经回来了,正在房中洗漱。 在刑房待了这么些日子,他心如死灰,也就没在意自己的形象,待到看了铜镜,才明白那晚去碧水胡同找顾琰的自己究竟有多吓人。 大半夜的,没把他当成鬼都是顾琰心理素质强大了。 顾长卿沐浴更衣,洗头剃须,风度翩翩的俊美都尉又回来了。 除了嘴角还有一点淤青,那是老侯爷用鞭子抽出来的。 顾承风与顾承林也过来了,二人是直接从清和书院翘课出来的,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倒也没谁去苛责他俩就是了。 “大哥!” 顾承林看到从浴室出来的顾长卿,想也不想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以及带着温柔的皂角香气,鼻尖一阵阵发酸:“大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听说你要被处死……我杀了唐明的心都有了……都怪他……” 听到这里,顾长卿与顾承风都愣了一下,难道顾承林也知道唐明的事了? 顾承林哽咽道:“他没事干嘛要欺负顾家军!他是小人!是混球!大哥教训他一下,他自己武功不好,技不如人,还怪罪大哥……要不是因为,大哥也不会被关起来……” 好吧,原来说的是这个。 二人暗松一口气。 顾承风看着顾长卿明显清瘦了一些的身板,眸光暗了暗,他仍在生气大哥对顾琰百般维护的事,可到底也不忍他带伤被顾承林拖着,他没好气地拽了拽顾承林:“行了,大哥刚出来,身子还虚着呢,你别老抱着他!” “哦。”顾承林擦了擦眼泪,松开手臂,泪汪汪地看着顾长卿,“大哥,你瘦了。” 顾承风道:“那就去厨房吩咐人做点好吃的!” 顾承林终于也听出了顾承风语气里的不善:“二哥你生什么气?大哥回来了你不该高兴吗?” 是啊?他生什么气啊?不就是对顾琰比对他和顾承林更好吗? 顾承风气冲冲地出去了! 顾承风:“……” 顾长卿:“……” “你也出去吧,我有话和你大哥说。”老侯爷吩咐顾承林。 “哦。”祖父发了话,顾承林不敢不听,他依依不舍地看了顾长卿一眼,小声道,“大哥,我晚点再过来看你。” “嗯。”顾长卿点头应下。 顾承林也出去后,老侯爷让伺候的小厮也退下了。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祖孙二人相对无言。 老侯爷看着顾长卿身上的伤,其实也有些不好受,只不过当时那种情况他不让顾长卿吃苦头,唐岳山就会让他吃苦头。 他动手好歹还知道轻重,唐岳山下起手来就不好说了。 而事实上,也多亏他这身伤,才让唐岳山相信他不可能是那晚去割了唐明蛋蛋的刺客。 不过祖孙俩都是一个秉性,有种诡异的自尊心,从不为自己辩解。 老侯爷切入正题:“唐明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唐岳山为何突然把你放了?之前又为何死揪住你不放?” 至于顾长卿为何动怒断唐明一臂,又为何越狱,前者,老侯爷已经放弃询问了,后者,老侯爷是相信顾长卿是去追杀刺客了。 这三个问题,顾长卿只回答了第二个:“唐岳山抓住那晚闯入军营的刺客了,从刺客身上发现了蛛丝马迹,知道我是无辜的,也知道背后之人是想挑拨定安侯府与元帅府的关系,他不想中计,这才把我放了。” “你怎么知道?”老侯爷问。 “他亲口和我说的。”顾长卿答。 这是实话。 不过,不是全部的话。 唐岳山还说,他是被下了药才会对唐明动手,让他赶紧去看大夫。。 他当时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唐岳山何出此言。 唐岳山还说,唐明也不是有意的,也是让人下了药,希望他们俩不要中了幕后主使的奸计反目成仇。 唐明是个什么德行,顾长卿再清楚不过,绝不可能是下药。 也是回来的路上,他才渐渐想明白,应该是妹妹用了什么法子忽悠了唐岳山。 关于刺客,顾娇来找顾长卿,让他放火烧了刑房,并做出逃跑的假象,引刺客出手嫁祸他。 今早唐岳山告诉他,刺客已被处置,顾长卿便以为唐岳山抓住的是真正的刺客。 有关顾娇参与的部分,顾长卿没告诉老侯爷。 老侯爷没与刺客交过手,不知刺客究竟多狡猾,寻思着以唐岳山的能耐抓住了也不奇怪,于是没怀疑什么。 尽管老侯爷迫切想知道顾长卿与唐明究竟有什么化不开的矛盾,可顾长卿不肯开口,老侯爷也没辙。 老侯爷叮嘱了几句你好生歇息,这几日暂时不用去军营,便起身出去了。 闹出这么大的事,不仅唐岳山要查幕后主使,他也想弄明白究竟是谁在后背捅刀子。 老侯爷出去后没多久,顾承风又来了。 他是气闷了一阵后想起正事,过来找顾长卿问个明白的。 “大哥,你知道妹妹认识太后吗?”他问道。 顾长卿正在擦拭自己的长剑,闻言朝他看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继续埋头擦拭长剑道:“嗯,认识。” 就这? 能不能答得有点诚意了? 我还能把那丫头的秘密传出去了? “我看见了!”顾承风撇嘴儿。 顾长卿顿了顿,道:“有些事你不用知道得太多,她与太后认不认识,与京城的局势没关系。” 顾承风切了一声:“说的好像我会去祖父跟前告状似的,还有,谁稀罕那丫头的秘密?” 明明我知道的比你多! 知道那丫头去整过唐明吗? 知道我和她一块儿去元帅府蹲刺客吗? 知道太后从唐岳山手里把我俩救了吗? 呵呵呵! 顾承风头一甩,鼻孔朝天地出去了。 顾长卿觉得二弟今天怪怪的,他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已经走掉的顾承风出现在了他的窗外,叉着腰,大声地说道:“我和她一起骑过马、喝过酒、打过水漂!” 说完就跑了! 顾长卿:“……!!” 另一边,在仁寿宫住了一整晚的顾娇也打算回去了。 她昨夜来时穿的是夜行衣,不过太后这里有不少年轻女子的衣裳,也不知是不是专程为她准备的,都很合身就是了。 顾娇换了一袭冰蓝色束腰罗裙,头发简单地挽了个发髻,留了一点长发散在肩头,戴的是及笄那日萧六郎送她的簪子。 庄太后让人碰了一箩筐的首饰过来。 她没要。 倒是看中了一张面具,也有一根孔雀翎,面具上镶了龙晶,也就是所谓的黑曜石。 她戴上照了照镜子。 唔,好看! “多谢姑婆。”顾娇道了谢。 庄太后哼了一声。 秦公公亲自送顾娇送到碧水胡同才回宫。 昨夜秦公公来过消息,家里人知道顾娇歇在姑婆那儿了,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小净空起床后看不到顾娇,小嘴儿瘪了一早上,都能挂两壶油了。 顾娇决定去接小净空放学,给小家伙一个惊喜。 然而顾娇在国子监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小净空出来,顾娇不知道的是,小净空又双叒叕被请家长了。 家长是萧六郎。 萧六郎自打进入翰林院学习后,顶头上司叫他的次数都没有被请家长的次数多。 “这、这次又是为什么?”刘全来通知萧六郎时,萧六郎捏紧手指问刘全。 刘全笑比哭难看:“还、还是你自己去看看吧!” 萧六郎咬牙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连夫子都气哭了,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吗?” 刘全挠头讪笑,呵呵,还真有。 萧六郎深呼吸,他一般不发脾气,不代表他没脾气,只是良好的修养让他藏住了而已。 可这个小和尚一次次踩他底线,就快把他踩炸毛了。 刘全心道,等你去了再炸毛吧,我怕你现在炸了,一会儿还得炸。 萧六郎与刘全去了国子监。 许是被小净空整出了心理阴影,这次出事后,孙夫子依旧将蒋夫子叫了过来撑场面。 两位夫子的脸色都有些一言难尽。 萧六郎打量了孙夫子一眼,没哭,也没受伤,也没看见别的孩子来告状,应该不是什么大错吧? “孙夫子,请问净空出了什么事?”他客气礼貌地问。 孙夫子与他之间有赌约,只是孙夫子从不觉得萧六郎会赢,因此他早将赌约抛诸脑后了,他今日是单纯以小净空夫子的身份与萧六郎谈话的:“你……自己去课室看看吧。” 萧六郎于是去了跟着孙夫子去了课室。 他一来门口,就感觉今天的课室特别亮,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堆小脑袋在发光! 他虎躯一震,怀疑自己走错了,下意识地就要抬回脚来。 孙夫子苦笑一声。 萧六郎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心底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这是……净空干的?” 孙夫子点头点头,他快哭了:“他把半个班的头都剃了……其中有一个皇子,还有几个肱骨大臣的儿子孙子……” 妈呀,在他班上出了这种事,他要怎么死啊! 萧六郎好歹是有心理准备,孙夫子刚进课室时可不知道,他一推开门,看见一窝小和尚,那种冲击简直了。 萧六郎道:“不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孙夫子想哭:“问题就出在这里,不是净空强迫的,是他们一个个求着他给他们剃度的。” 对,就是剃度。 孙夫子记得很清楚,小净空回话时用的就是这个词。 萧六郎牙都疼了! 这孩子是给人剃度剃上瘾了么?! 还有,他是怎么把剃刀带来国子监的? 萧六郎压下火气,将小净空叫了出来:“说吧,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找你……剃度?” 小净空哦了一声,摊手道:“因为他们都想和我一样聪明啊!” 他说着,小手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光头,“姑婆说了,聪明的人都没有头发,这叫聪明绝顶!” 昨天姑婆来打牌,他好难过,问姑婆为什么他总是留不了头发,姑婆就是这么和他说哒! 萧六郎嘴角一抽! 姑婆! 有你这么坑孩子的吗?! “阿嚏!” 仁寿宫,正在批阅奏折的庄太后猛地打了个喷嚏。 嗯,一定是娇娇想哀家啦! 小净空是班上的第一,又从不打诳语,因此他的话十分具有说服力。 他说剃度了就能变聪明,那真是没一个人不信。 秦楚煜第一个力挺小基友,许粥粥第二个,之后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是孙夫子来得早,估计全班的头发都被小净空给祸祸了。 别说,剃得还挺好。 可话说回来,一个四岁的孩子,为毛动手能力这么强啊? 孙夫子都迷了:“这么会给人剃头,他以前是和尚吗?” 萧六郎:“是啊。” 孙夫子:“……” ------题外话------ 小净空高歌:佛若不渡~那就由我来渡~ by《忘川彼岸》 * 《顾先生的金丝雀》李不言著 某日,君华集团董事长出席国际商业会谈,记者举着长枪短炮穷追不舍问道:“顾先生,请问您是如何跟顾太太走到一起的?” 顾江年前行脚步一顿,微转身,笑容清浅:“画地为牢,徐徐图之。” 好友笑问:“金丝雀飞了如何?” 男人斜靠在座椅上,唇角轻勾,修长的指尖点了点烟灰,话语间端的是残忍无情,“那就折了翅膀毁了梦想圈起来养。” ------------ 290 卖萌(二更) 顾娇在国子监门口等了许久不见小净空出来,问了守卫,得知是没放学,她决定继续等。 可没等一会儿,小三子神色匆匆地赶来了:“顾姑娘!有个病人急需出诊,医馆的大夫都去出诊了,只有卢大夫在医馆,可他这会儿也走不开,医馆有病人!” “知道了,我去出诊。”顾娇坐上小三子的马车,先回了碧水胡同拿小药箱,之后与去医馆与那个前来请大夫的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穿着布衣,看着不像出身富庶,他是顺路坐别人的马车过来的,回去就与小三子一道坐在外车座上。 五月的天气早不冷了,甚至下午还有些炎热。 小伙子乐得坐外头吹风。 从小伙子口中,顾娇得知他们要去的地方叫慈幼庄,相当于顾娇前世的孤儿院,各地都有慈幼庄,多半是由官府衙门开设,也有当地乡绅富户为表善心,乐善于民,开设了一些慈幼庄。 既然有孤儿院,顾娇便顺嘴问了句有没有养老院。 小伙子道:“姑娘说的是养济院吧?咱们那条街上没有养济院,西柳街才有。多收军、匠中老弱残疾无子嗣奉养者,百姓去哪儿的不多。” “为什么?”顾娇问。 小伙子苦涩地笑了笑:“收不过来。” 顾娇没说话了。 福利机构在哪个时空都一样,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但出发点是好的,也确实解决了一些民生需要。 慈幼庄地势偏僻,马车走走转转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总算抵达了慈幼庄的门口。 牌匾上的字都掉漆了,大门也裂了,墙壁上的霉斑与苔藓遍布各处。 破旧。 是顾娇的第一印象。 进门是个大院儿,与他们宅子的布局类似,左面开了个小菜圃,右面挖了个小鱼塘,院子连接着几间屋子,像是给大人住的。 走过穿堂,第二进的院子才是给孩子们住的。 院子里晾晒了不少孩子们的衣裳,料子还算不错,很新也很干净,没有补丁。 这会儿临近晚饭时辰,慈幼庄的孩子们都坐在东面的饭堂吃饭。 顾娇闻了闻,有菜香也有肉香,伙食也算不错。 看来慈幼庄是把钱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 “病人在哪里?”顾娇问。 小伙子道:“在后头,请随我来。” 病人住在三进院的一间屋子,屋子的朝向不算好,冬冷夏热,逢雨天就漏雨。 顾娇刚跨过门槛便感觉到了一股闷热的气息,可想而知,住在这间屋子有多不舒坦了。 小伙子站在门口,挠了挠头,说:“我和这位小兄弟就不进去了,劳烦姑娘为顾姑娘好生医治。” 小三子怀疑对方把话说反了,难道不该是“劳烦顾姑娘为姑娘好生医治”? 等顾娇进了屋,就明白小伙子何出此言了,里头那张冷硬的床铺上躺着的病人竟然是顾瑾瑜。 顾娇有些日子没见顾瑾瑜了,她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她。 顾瑾瑜穿着一身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头上的珠钗首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两根简单的发带。 她的脸颊瘦了些,肤色却不如在侯府养尊处优时那般莹白,看得出没少日晒。 她似乎还长高了一点。 顾瑾瑜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俨然也没料到来的会是顾娇。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娇,张了张嘴,最终低声说了一句:“是你啊。” 这一回,总算是没再叫姐姐。 顾娇也不是为了那声姐姐来的,她收了人家银子,来给人治病,仅此而已。 她走上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哪里不好?” 顾瑾瑜垂眸,低低地说道:“来了月事,腹痛,方才痛晕了过去。” “把手伸出来。”顾娇道。 顾瑾瑜缓缓地伸出右手。 顾娇与顾瑾瑜接触不多,可这双手她还是见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细腻如瓷,光如美玉,如今却粗糙多了。 虽说不像顾娇的手上有大大小小的创口,却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是干过活儿的手。 顾娇给她把了脉,收回手道:“腹部受了凉,有血瘀之症,吃些舒筋活血的药就好。止疼药也给开几颗,实在疼得受不住了就吃一颗,不用硬扛到自己晕过去。” 顾娇说罢,转过身将小背篓放在桌上,从小药箱里取了药,分开装进瓷瓶,用炭笔在贴了布条的瓶身上写下用法与用量。 顾娇没问她是怎么出现在慈幼庄的,是她自己来的,还是侯府把她撵出来了,顾娇把药给她后便打算离开。 “姐姐。”顾瑾瑜忽然叫住她,神色与语气都透着一股彷徨与忐忑,“娘和弟弟还好吗?” “还好。”顾娇言简意赅地说道。 “对不起。”她小声说,喉头有些哽咽。 顾娇淡道:“病人不用对大夫说对不起。” 顾瑾瑜定定地看着顾娇道:“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真的不是在逢场作戏,我在慈幼庄待了一段日子才彻底体会到穷人日子究竟有多苦。姐姐当初的日子应当比他们更苦吧?听说那家人时常不给姐姐饭吃,还会打骂姐姐,逼姐姐干活做事。如果不是抱错了,原本承受这一切的人就该是我。 我抢了姐姐的人生,可到头来,我却因为得不到娘与弟弟的关心而嫉妒姐姐,因为姐姐是乡下来的农妇而瞧不起姐姐…… 慈幼庄有几个孩子机灵又聪明,可他们被遗弃在这样的地方,他们念不了书,学不了东西,好端端的苗子就这样给糟蹋了。 如果当初留在乡下的是我,我大概也会和他们一样。我总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学就瞧不起姐姐,而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才学的机会是姐姐的身份给我的。如果姐姐和我一样,自幼长在侯府,如今又能比我差到哪里去呢? 我总不愿承认姐姐比我优秀,是我心底的虚荣在作祟。我不求姐姐原谅我,我只是想告诉姐姐,我以后都不会了,姐姐认为我改过自新也好,认为我认命也罢……反正我在侯府也待不了多久了。” 她言及此处,满脸都是苦涩,“我真羡慕姐姐,嫁了人娘亲和弟弟也能陪在身边,还不知我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祖母在为我挑选亲事了……但终归,是不如姐姐自在的。” “说完了?”顾娇道。 顾娇的冷淡在顾瑾瑜的意料之中,她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听说姐夫高中了状元,我在这里向姐姐和姐夫道声恭喜。” “谢了。” 顾娇说罢,背着小背篓出去了。 顾娇郎心似铁,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小三子在外头等候顾娇的功夫,与小伙子以及几个慈幼庄的孩子聊了聊,他不知里头的病人是顾娇名义上的妹妹——那位与顾娇自幼抱错的千金。 路上闲着也是闲着,小三子便与顾娇说起了自己听来的消息:“据说那位姑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隐姓埋名来慈幼庄做善事。要不是今日她晕倒,被慈幼庄的厨娘扶进屋,发现了她的令牌,还不知她是个有身份的人呢。不过具体啥身份她没说。” 顾娇挑开窗帘,欣赏路边的风景。 小三子接着道:“慈幼庄每月领到的银子不多,孩子们吃穿都不够,是那位姑娘来了慈幼庄的境况才有所改善,那些孩子的衣裳全是她买的,每月的菜钱也是她添的,如今这世道,这么心善的姑娘可不多了……” 后面小三子又絮絮叨叨说了什么,顾娇就没听见了,她睡着了。 另一边,萧六郎也终于收拾完某小和尚的烂摊子,灰头土脸地从国子监出来了。 他牵着小净空。 小净空的手虽被他牵着,小脑袋却耷拉着,小身子表达出无限的抗拒,一副要被人牙子拖回家的样子。 萧六郎见小家伙居然心不甘情不愿,他冷笑一声:“呵,这回我可不会帮你兜着了!” 他算是发现了,总是替他兜着,他都有恃无恐了。 上次是气哭孙夫子,这回是剃了半个班的小光头。 他可真是敢剃啊! 小净空委屈地哼哼:“都说了是他们要我剃的,同窗之间不是该互帮互助,友爱团结吗?那我帮他们有什么错啊?你不表扬我心胸开阔,不计较他们变聪明和我抢第一,还要到娇娇面前告我的小状,你不讲道理!” “讲道理是吧?好,我就和你讲讲。”萧六郎的脚步停了下来,在安静的小胡同里,他目光严肃地看着他,“他们让你剃你就剃,那他们让你考倒数第一,你考不考倒数第一?” 小净空抿住小嘴,嗫嚅地说道:“我……我倒是想考!可实力不允许啊!” 萧六郎:呵呵。 萧六郎接着道:“还有,国子监是不是明文禁止带刀具?” 你再洗,再给我洗。 小净空洗不了了。 妥妥哒被抓现行。 然而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小净空萌萌哒地看着他,扭扭小身子:“姐呼~不告诉娇娇行不行?” 萧六郎虎躯一震,不许卖萌! 这次闯的祸的确有些大,在昭国,男子年满十二之后将不得再随意剃发,不过一般人两三岁就不再剃发了,除非是受伤患病。 其中,以皇室的规矩最为严格,而他今天第一个就把皇子给剃了! 要不是秦楚煜哭着说是自己非要剃的,估摸着这会儿他都被抓进皇宫问罪了。 不过,也因为他把皇子都剃了,那些大臣家长们才反而不敢说什么了。 不然呢?皇帝都暂且没为自己儿子打抱不平,他们就上赶着叫委屈—— 怎么?他们家孩子比皇子更金贵呀? 小净空卖萌失败。 叹息一声,无奈地接受了要被坏姐夫告状的事实。 等到了家,才发现顾娇出诊去了。 萧六郎指了指前院的内墙:“你在这里面壁思过,等娇娇回来。” 小净空耷拉着小脑袋,乖乖地站到了墙边。 却说宣平侯今日去城外办了一桩案子,回府时路过碧水胡同,于是顺道过来瞧瞧。 院门是开的。 他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一个可怜巴巴的小豆丁,小脸怼着墙,小小的手指一下一下,特别委屈地抠着墙壁。 哎哟,这不是上回在宫里和秦楚煜还有许尚书的小儿子群殴了梁国使臣的小家伙吗? 宣平侯唇角一勾,走了过去,在他背后拿手指戳了戳他小肩膀。 小净空回过头来,幽怨地看着宣平侯:“干嘛?” 又炸毛又可爱,宣平侯忽然就来了欺负小家伙的兴趣,他右唇角微微一扬,笑道:“又闯祸啦?说出来听听,我替你出出主意。” 小净空也是要面子的人,才不会当众承认自己闯祸被罚呢:“你是谁呀?咱俩很熟吗?” 宣平侯笑道:“哎哟哟,你上回哭得我一身鼻涕,才几日就想不认账了。” 提到这个,小净空就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虽要面子,但也讲道理。 他救过帅叔叔,帅叔叔帮过他,他们算是过硬的交情。 小净空的神色缓和了许多,问他道:“我叫净空,你叫什么?” 宣平侯觉得小净空怪有意思,难为没端架子,如实道:“我叫萧戟。” 小净空眸子一瞪:“小鸡?你是一只鸡?” 宣平侯的笑容一僵,咬了咬牙,道:“是萧戟……罢了,听不懂就算了,那你叫我一声萧侯。” 没宣平侯那么生疏。 哪知小净空的眸子瞪得更大了,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怎么又成了小猴?你到底是鸡还是猴?” 什么鸡啊猴啊! 宣平侯的牙齿咯咯作响:“是萧侯!猴哥儿的猴!” 艹! 被带偏了! 明明想说的是侯爷的侯! 宣平侯牙疼道:“算了,还是萧戟吧!” 哪知,小净空的神色更一言难尽了。 ------------ 291 撩拨(一更) 小净空像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宣平侯:“小鸡——” 宣平侯也是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名字后面不该加那个吧,不然以这小东西的理解力,还不知给他说成啥。 怕什么来什么,小东西果真开口了。 宣平侯表示打仗都这么慌过,他虎躯一震:“闭嘴!给我把最后一个字咽回去!” 小净空闭了嘴。 好叭。 大人的世界真是太难懂了,取这么难听的名字就算了,还鸡猴不分! 宣平侯长松一口气。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歪歪脑袋:“八。” 还是把最后一个字说了。 宣平侯:“……!!” 宣平侯流血不流泪,打死仗都没怕过,可这小光头的杀伤力胜过了千军万马,宣平侯永远不知道自己啥时候会踩坑! 真是太可怕了! 从来只把别人噎得半死的宣平侯,终于有一天也被别人噎得七窍生烟。 出来混,果真是要还的。 小净空叹气:“唉,我家确实有七只小鸡了,但你要做第八只也不行啊。” 宣平侯:……所以是他想多了么? 宣平侯是在痞子堆里长大的,会的荤话比正常话还多,难免想歪,不过他转念一想,说他是要去做鸡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话呀! 比那瘠薄玩意儿也强不了多少! 他堂堂一品武侯,能去做鸡吗! 宣平侯觉得,不能再和这小崽子扯下去了,他深深深深、深呼吸,缓缓说道:“如果我说,我是你姐夫的亲爹,你信吗?” 小净空皱起小眉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后,严肃地点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宣平侯问。 小净空摸着小下巴,恍然大悟道:“难怪姐夫总是考倒数第一。” 他错怪姐夫了,不是姐夫不够努力,是从他爹就不聪明,他爹都不清自己是猴是鸡! 宣平侯:“……” 宣平侯的内心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来干嘛的了,儿子都不认了,捂住心口叫来常璟:“扶、扶本侯回去。” 常璟:“你自己不会走吗?” 宣平侯:走得动老子还叫你吗!来!你来!你来被这小崽子气气看! 常璟有点不想走,因为他看见地上的弹弹珠洞,他想留下来打弹弹珠。 可又不能违抗宣平侯的命令。 他幽怨地带着宣平侯离开了。 他俩刚走没多久,顾娇便到家了。 小净空看到顾娇走进院子,眼睛一亮,哒哒哒地跑过去,一把抱住顾娇的腿:“娇娇!你可算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他又松开手,来到顾娇身后,抓抓顾娇的小背篓说,“背篓给我,我来背!” 顾娇将小背篓拿了下来,把小药箱拎出来,将不剩什么重量的小背篓穿到他的背上。 对顾娇来说是个小背篓,对小净空而言却是个大家伙。 背篓都快有他人这么高了,他半背半拖的,吧嗒吧嗒往屋里走。 萧六郎正在书房研究做算术,自打他得了小净空的那本疑似燕国国书的册子后,只要闲下来便会认真研读书里的内容。 由于书里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文字,虽有部分注解,可理解起来仍有一定难度。 不过里头那些很奇怪的用来代表数字的字符倒是引起了他的强烈兴趣,由那些字符与符号列出来的叫做公式的东西也令他感到神奇。 由于缀术失传了,因此昭国至今仍采用割圆法来计算祖率,可一个圆要割上万边也未必能算到七位微数之后。 这本书上记载的公式就简单许多,只是他暂时还没参透这些公式。 萧六郎沉浸在题海里,一直到吧嗒一声巨响传来,他才抬头望向窗外,就见小净空背着小背篓,嘿咻嘿咻地往里走。 而在小净空身后,顾娇一袭冰蓝色裙衫,清姿卓绝,娉婷似燕,令人眼前一亮。 而恰在此刻,顾娇似是有所感应,也朝他西屋的窗子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顾娇微微弯了弯唇角。 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在夜风里、在星空下、在最柔软的心口不经意地绽放了。 萧六郎的心跳一阵加快,他睫羽一颤移开了视线,继续埋头苦读。 顾娇却好似并不打算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她来到窗外,一只胳膊搁在窗台上,另一手托腮看着他:“在干什么呢?” 夜风自她背后徐徐吹来,摇动她身上的幽幽馨香,瞬间盖住了桌上的墨香。 萧六郎心口突然有些发热。 他没去看顾娇,目不斜视地盯着桌上的册子。 “看书。”他一脸平静地说。 “哦。”顾娇挑眉,忽然将身子探进窗内。 突然起来的靠近令萧六郎浑身一僵,身子好似无法动弹了。 她离他极近,近到仿佛二人的脸颊都要贴在了一起。 萧六郎的脑海里蓦地闪过她喝醉酒,抓着她要亲亲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撩人的小猫。 他喉头一阵干哑。 “你……”就在萧六郎以为她是要对他怎么着时,她却只是伸出手,拿了一张他手边的纸。 她拿完纸就规规矩矩地站回了原处。 脸颊与鼻尖的气息消散了,萧六郎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失落。 他也不知自己在失落什么。 顾娇拿出炭笔,在纸上唰唰唰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弯了弯唇角,留下纸条,转身绕回自己的东屋了。 萧六郎脸颊上的热意许久才褪去,他恢复平静后余光瞄到窗台上的纸条。 他拿过来一瞧,只见纸条上用炭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书、拿、倒、了! 萧六郎想起她留下纸条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颊又唰的一下滚烫了…… 晚饭时,姚氏与顾琰都很有眼力,看出了萧六郎的故作镇定,只有顾小顺这个憨憨傻愣愣地盯着萧六郎看了半晌,问道:“姐夫,你的脸咋红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六郎正色道:“热。” “哦。”顾小顺点点头,“是挺热。” 姚氏抿唇偷笑。 顾小顺还想再问什么,被顾琰往他嘴里塞了个鸡腿:“吃你的吧!” “唔~”顾小顺的嘴一下子忙起来,忘记自己要问啥了。 吃过晚饭后,在坏姐夫强大的压迫下,小净空无奈坦白了自己剃度了半个班的伟大壮举。 “第一个剃的就是楚煜。”萧六郎神补刀。 小净空不知楚煜姓秦,是皇子,顾娇却不会不知情。 顾娇:唔,连皇子都敢剃? 萧六郎:……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好像还有点欣赏!这孩子养得这么大胆,只怕某人也功不可没吧! 顾娇接收到了来自萧六郎的死亡凝视,眨了眨眼,默默咽下那些我家孩子真厉害、胆大心细、动手能力强的话,对小净空严肃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带剃刀去国子监了,咱们不能免费给人剃头。” 萧六郎:“……” 小净空剃头的事在国子监引起了轩然大波,在皇宫又何尝不是? 当秦楚煜盯着一个圆溜溜的小卤蛋走出国子监时,前来接他的太监当场就给吓傻了。 秦楚煜犹不觉自己做了啥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他坐上回宫的马车,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一觉醒来就能变聪明。 其实按秦楚煜的实力是进不了神童班的,都是太子妃给走了后门,这就导致了秦楚煜的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况——他是全班最差的,回回考试都垫底。 夫子知晓他身份,虽不敢恶语相加,可他八岁了,是个成熟的小男子汉了,他也是要面子的。 他想变聪明的欲望比任何人都强烈,因此果断抢了第一个剃度的名额。 他顶着小光头去了萧皇后的坤宁宫。 “母后!” 萧皇后正在挑选新进贡来的料子,闻言,含笑扭头一瞧,直接晕过去了。 紧接着,皇帝就被惊动了。 没一会儿,整个后宫都知道秦楚煜剃度的事了。 庄贵妃差人来问,七皇子是不是要出家做和尚? 皇帝龙颜震怒,问秦楚煜:“谁剃的?!” 剃头剃到皇子头上,这是不要命了! 秦楚煜觉得这是好事,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变聪明了,于是便没隐瞒什么:“是净空剃的!” “谁?”皇帝一怔。 “净空啊。”秦楚煜说,“父皇你见过他的,你忘啦?” 小神医的弟弟? 皇帝满腔怒火瞬间就发不出来了:“他、他为何剃你的头发?” 秦楚煜就道:“我让他剃的呀,我也想像他那么聪明嘛!” 随后秦楚煜便将事件的来龙去脉说了,他的语气炫耀极了,他很快就要变聪明了! 皇帝捏紧了拳头,嘴角抽到飞起。 这蠢小子! 书是念到牛肚子里去了吗?聪明绝顶是这么用的? 最终,秦楚煜十分荣幸地吃了一顿自家父皇的竹笋炒肉。 痛死他了,呜呜! 皇帝是关上门来罚的秦楚煜,且皇帝罚他的借口不是他剃头,而是皇帝抽查了他的功课,他没背出来。 诸位被剃了头的小卤蛋们的官员家长等着皇帝的表态,结果皇帝啥也没说,他们也就歇了去讨说法的心思了。 严格说来,也确实怪不得那小家伙,说他是故意的吧,不太像。 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是故意的,你们一群六七八岁的被个四岁的忽悠了,有脸去找人家麻烦吗? 难道不是自己蠢的? 大家从最初的震惊、愤怒、忍辱负重,到后面渐渐地冷静下来,然后他们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家孩子的头剃得可真白净啊! 一根多余的头发茬子都木有! 这是专业的啊! “我家的小儿子快满月了,我想找人给剃个胎毛。” “我侄儿两岁了,也想剃个头来着,找不着合适的师傅,之前那个剃得不干净。” “我家找的师傅也是,还给剃伤了呢!” 众人送娃到国子监门口,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心照不宣。 不过,这种事想想就好,哪儿有真把个小娃娃请到家里给人剃头的道理? “我觉得不大合适。” “我也这么认为。” “那……咱们走吧?” “走啊!” 他娘的你们倒是走啊! 有本事别在这里蹲那小子啊! 翌日一大早,小净空雄赳赳来国子监上学,结果就接受了一波炽热而贪婪的目光。 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萧六郎让小净空先进去。 众人一涌而上,将萧六郎团团围住。 萧六郎以为众人是来找他要说法儿的,已经做好了被万人批斗的心理准备,却不料众人一开口,竟是“你弟弟方便上我家剃个头吗?” 萧六郎:“……” 萧六郎当然不会同意了。 开什么玩笑,这小子坐拥京城三间大宅,仅碧水胡同的租金便月入三十两,再让他出去发展剃头业务,自己这个做姐夫的在家里还有没有财政地位了? 于是小净空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剃头大业就这样被坏姐夫无情地扼杀了。 ------------ 292 刁难(二更) 京城五月底的天气闷热起来宛若盛夏。 萧六郎来翰林院已有二十日,他位列翰林院修撰,但因是新人的缘故,仍是以学习为主。 上午会有专程的侍读官或侍讲官为所有他们授课,课时为一个时辰,其余时间自学。 若遇不懂的,可私底下请教侍读官与侍讲官,也可以请教翰林院学士或五经博士。 翰林院最高官员为翰林院学士,正五品,主管翰林院的大小事宜,公务繁忙,一般没功夫为新来的官员答疑解惑。 而在翰林院学士之下,设有侍读官二人,侍讲官二人,正六品,他们主要担任讲学工作,不仅限于培养翰林院的官员与庶吉士,资历够了,是有机会入宫为皇帝与太子讲学的。 萧六郎是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榜眼安郡王与探花郎宁致远任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三人之下又设了五经博士九人,正八品。 值得一提的是,翰林院所有官员里只有五经博士是世袭制。 因此哪怕他们官阶不高,却拥有十分雄厚的文学素养与底蕴,在翰林院地位卓然。 另外还设有从八品典籍二人,正九品侍书二人,从九品侍诏六人,与一品未入流品级的孔目。 历朝的翰林院职责都有所不同,本朝的翰林院主掌制诰、修史、文翰等事,也会撰写皇帝的起居注。 萧六郎几人学习了一段日子后渐渐也开始接触一些基础的文翰事宜。 今日一位姓杨的修撰将萧六郎叫了过去。 他是资历最老的修撰,不出意外年底考核过后便要升职了,如今翰林院所有修撰都归于他管。 他让萧六郎写一段碑文,说是陛下有重修皇陵的打算。 小半个时辰后,萧六郎将自己写好的碑文交给杨修撰。 杨修撰看过之后却极为不满地皱了皱眉:“你好歹是新科状元,就这么点水平吗?你看看你自己写了些什么?这种碑文拿去给陛下过目,非得激怒陛下不可!” 萧六郎顿了顿,问道:“那请问,是哪几句会激怒陛下?” 杨修撰一脸难以置信:“哪几句你自己看不出来吗?还用我教你?你当初的状元是怎么当上去的?” 萧六郎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回去重写了一份过来。 结果杨修撰依旧不满意。 萧六郎一上午写了十七八份碑文,全被杨修撰打了回来。 杨修撰怒道:“怎么连一纸像样的碑文都写不出来?我看你中午饭也不要吃了,留在这里给我继续写!写到我满意为止!” 说罢,杨修撰扔下萧六郎,冷冷地去了翰林院食馆。 萧六郎拿着碑文回了办公房,继续研磨、提笔、写碑文。 天气闷热,他的办公房如同蒸笼一般,他身上渗出薄汗,浸润了他的衣衫。 忽然,一颗顶着官帽的脑袋伸了进来,捏着鼻子四下看了看,确定这会儿外头无人才悄咪咪地抱着食盒闪进了屋。 一道暗影压在了他的纸上,萧六郎写字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宁致远将食盒放在桌上,道:“给你送吃的啊!方才在食馆碰到冯林和林成业了,他俩问我你怎么没来吃饭,我说你吃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的盖子。 不是什么好菜。 他家境贫寒,京城物价又高,他那点微薄的俸禄每个月都不够自己花的。 他给萧六郎带的是一碗阳春面,洒了几粒葱花,还带了一碟卤水豆芽。 就是……萧六郎这屋离恭房太近,天气冷时尚可,如今一热,味儿着实有点儿大。 他忙去将门窗关上。 味道总算好些了,只不过屋子越发像蒸笼了。 “赶紧吃赶紧吃!”宁致远催促萧六郎。 萧六郎没矫情什么,拿出碗筷,把阳春面与卤豆芽吃了。 阳春面的味道淡了,卤豆芽的味道咸了,不过他没挑剔什么,吃得很干净。 才这么一小会儿,宁致远身上已经可拧出水来了,真不知萧六郎每天是怎么过来的。 见萧六郎吃完了,宁致远忙忍住中暑的虚脱,走过去将门窗打开。 一股微风吹来,解暑……却也销魂。 萧六郎将碗筷收好。 宁致远看着他桌上密密麻麻的一沓碑文,犹豫了一下,问道:“杨修撰又给你难堪了?” 不是头一回了。 前几次比较隐晦,只让重写三五回,今日却连午饭都没许萧六郎吃。 宁致远随手拿起几篇碑文看了看,无语道:“比我写得强多了,他早上还夸我来着……我看你也别写新的了,就随便拿一张再给交上去,我敢打赌,你之前写的这些他都没认真看过!” 但不可否认的是,萧六郎的每一篇碑文都确实比上一篇写得更好,可原本他的第一篇就已经足够惊艳了。 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你过来没人看见吗?”萧六郎问。 宁致远笑了笑,说道:“都在吃饭呢,没人注意我。” “你别待太久,早点回去。”萧六郎说着,从钱袋里拿出一个银裸子,“这是饭钱。” 宁致远摆手:“我可不要你银子!一碗阳春面我还是请得起的!” 萧六郎想了想,没再硬塞:“好,多谢了。” 宁致远又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又闷又难闻,真是难为萧六郎了,每日待在这么艰苦的地方,被人一个劲儿地穿小鞋。 换他,只怕早崩溃辞官了。 “你呀……算了。” 他是想劝萧六郎去给安郡王服个软来着,其实也不是安郡王整他,安郡王刚来,还使唤不动这些人,宁致远猜测是庄太傅的授意。 要让萧六郎吃点苦头。 但如果安郡王愿意从中周旋,多少能护着萧六郎一点。 怎么说他们三个也是这一届的三鼎甲呀,天子门生,同门之谊,是不一样的交情。 可他也明白萧六郎不是这种阳奉阴违的人。 “你回去吧。”萧六郎说,“这里太热了。” “行,我走了。”宁致远见他不愿在这个话题深入,叹息一声,拿上食盒,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下午,萧六郎将自己写的一篇新碑文拿给了杨修撰。 杨修撰自然又是一堆挑剔的话,若不是规矩摆在那儿,他或许要把这一沓碑文摔在萧六郎的头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气得坐回了椅子上,没好气地瞪了萧六郎一眼:“杵着干嘛?还不快去重写!” 萧六郎转身就走。 “哎——你什么态度——”杨修撰咬牙,正要发作,安郡王忽然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迎面走来的萧六郎,又看看七窍生烟的杨修撰,温润中带着一丝歉疚地说道:“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怎么会?”杨修撰一秒变脸,笑嘻嘻地站起身来,来到安郡王面前,拱手行了一礼。 安郡王侧身避过他的礼,客气地说道:“这里没有安郡王,只有庄玉恒,杨修撰多礼了。” “啊……是!是!”杨修撰哈哈一笑,挠了挠头,问道,“玉恒是找在下……呃……找我有事吗?” 安郡王说道:“方才来的路上我碰见韩大学士,韩大人说月罗山的藏书阁有一批需要编修的史书,让杨修撰你带几个人过去一趟,最好今天就能整理完。” 月罗山的藏书阁是一位民间的隐士捐赠的,里头有不少历朝历代的史书,只不过,有些历史需要重新编修。 杨修撰忙道:“行,我马上带人过去!庄编修……” “我可以去。”安郡王点头。 杨修撰灿灿一笑。 安郡王望着已经走出去的萧六郎道:“把萧修撰也带上吧,我记得他的史学学得极好。” 杨修撰拍马屁道:“和你是没法儿比的!” 不过既然安郡王开口了,杨修撰就暂时放弃了折磨萧六郎写碑文的计划,改为带上萧六郎与安郡王一行人去了京城外的月罗山。 宁致远没去,他下午被侍读官叫去打杂了。 ------------ 293 首辅青睐(一更) 月罗山距离京城不算太远,出南城门再往东南走十里便到了。 藏书阁是两进的院子,真正藏书的地方只有两间书房——东厢与西厢。 这座宅院的主人约莫并不是十分喜爱念书,书籍放得凌乱,没有分类,有竹简书,也有纸书,顺序全是乱的,还有不少让白蚁蛀了。 但这些古籍对研究史学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它们按照不同的朝代与年代整理出来,缺页或损毁的地方能补上的尽量补上,补不上的做好记号,回头再向翰林院的五经博士与大学士请教。 此番来藏书阁的一共有四名修撰、两名编修,杨修撰本以为人数够多了,毕竟只有两间书房嘛。 可他进屋瞧过就彻底傻了眼。 这真的是书房吗? 不是什么杂物间? 书架与柜子东倒西歪,书籍散了一地,曾经的下人约莫是收拾过,用筐子装了些,可他们不识字,乱七八糟装一通,还不如不装。 杨修撰焦头烂额,只恨自己没多几个人过来! 安郡王也很头疼,翰林院大学士提醒过他任务可能有些繁重,可他也没料到会是如此繁重。 他扶了扶额,叹道:“杨大人,我们先把书籍全部搬出来吧,把里头收拾一下。” “对对对,玉恒所言极是!”杨修撰时刻不忘套近乎,满脸含笑,忙不迭地应下。 他转头萧六郎,笑容瞬间冷掉,“杵着做什么呀?还不赶紧动手搬书!” 萧六郎与一个姓岑的编修去了西屋,西屋朝向不够好,下午有西晒,加上天气闷热,简直如同蒸笼一般。 比较两块的东厢自然是让给了杨修撰自己与安郡王,杨修撰是不会让安郡王累着的,他主要指挥了另外一名修撰与一名编修动手。 安郡王要去搬筐子。 杨修撰拦住他,笑着说道:“这种事让他们去就好,玉恒你去外头晒书。” 晒书是比较轻松的,只用把搬出来的书一本本放在廊下的凳子上、院子的石桌上或者地上。 安郡王并没有刻意去扮演一个懂事的后辈,人与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他出身便高人一等,而他也为此付出过巨大的代价。 没他出身金贵的人也不用像他那样八岁便背井离乡去敌国为质。 所以没什么好推让的。 安郡王理所应当地接受了杨修撰的安排。 杨修撰主要在现场指挥,偶尔也帮着安郡王晒晒书。 萧六郎腿脚不便,行动就慢了些。 与他分到一屋的岑编修是三年前的庶吉士,今年散馆时考进了翰林院任编修,说起来也是个新人,只是比萧六郎、安郡王以及宁致远三人要早几个月。 他当然知道萧六郎是新科状元,只不过这个状元似乎得罪了榜眼,就连探花宁致远都过得比他舒坦。 岑编修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儿:“真晦气,怎么和你分到一个屋了!” 萧六郎没说话,默默地将地上的书籍拾起来装进筐子。 几人弄了一下午,就连只负责晒晒书的安郡王都感到一阵腰酸背痛,可到现在,他们才完成了一半的工作而已——把书搬了出来,还没整理好放进去。 “你们两个,先把屋子打扫一番!”杨修撰指挥萧六郎与岑编修,“你打扫东屋,你打扫西屋。” 岑编修不敢不从,两间屋子里,他选了相对两块的东屋。 萧六郎没与他争抢。 岑编修却非但不感激,反而对萧六郎冷嘲热讽:“要不是和你分在一屋,我才不会这么倒霉!” 这话就有些过了。 萧六郎好歹是从六品修撰,官职在他之上,今日不论萧六郎来不来,最脏最累的活儿都少不了他。 毕竟,同为从七品编修,总不能让金尊玉贵的安郡王去干吧。 人家安郡王稀罕一个从七品的芝麻小官儿么?不是庄家有祖孙——所有庄家子弟必须科考入仕,不得荫官,安郡王才不会屈才至此呢。 岑编修自是没胆子埋怨安郡王,于是将怒火发泄在了总被人穿小鞋的萧六郎身上。 萧六郎懒得理他,拿了扫帚去打扫西书房。 西书房比东书房大,也更杂乱,他先将书柜与书架扶正。 他如今的身板比一年前强多了,若还是当初那个饿晕在路边的小病秧子,只怕是扶不动这些书架的。 少年的身躯,隐隐散发出蓬勃的男子力,袖口轻轻挽起,小臂上的肌理紧实、线条分明,汗水顺着精致的下颌淌下。 安郡王在外头歇息,不经意地往西屋的窗子瞥了一眼。 饶是他是男人,那一瞬也差点被晃了眼。 萧六郎打扫完西屋,意外地发现这间屋子其实是有阁楼的,梯子就在最后一排书架后。 他擦着梯子看了看,阁楼上也有书,不过大抵因为太隐秘,没人动过这里,除了积满灰尘,并不算太杂乱。 萧六郎决定先把书搬进来,一会儿再来收拾阁楼。 “把书搬进来吧,要下雨了。”萧六郎出去对几人说。 安郡王望了望阴沉的天色,蹙了蹙眉,自己方才怎么没留意到?还把书都铺得那么开,收起来都麻烦。 “那就快些收拾吧。”他说道。 可是萧六郎的西屋打扫完了,岑编修的东屋却才清理了一半。 “你怎么弄的?那么小的屋子现在也没清理完!”杨修撰劈头盖脸地骂了岑编修一通,骂完又对萧六郎道,“你去帮他弄一下!” 他们原是有两个车夫的,可屋顶漏雨,车夫去修屋顶了,这会儿腾不出手来。 萧六郎去了东屋。 岑编修愤愤不平地瞪着他:“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让我在杨大人面前出丑!” 这干萧六郎什么事? 萧六郎干活干得快,是因为他不像大多数读书人那样只念书,他在家里除了太重的活儿顾娇不许他干,别的全都没少干。 难道这也是他的错? 萧六郎淡道:“把你发脾气的功夫用在洒扫上,东屋早清理完了。” “你……”岑编修给噎得不清。 东屋收拾完毕,几人将书籍搬了进来,刚搬完最后一筐,天空飘起了小雨。 而此时,屋顶也修葺完毕。 几人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便要开始对书籍进行整理归纳了。 到了这一步,杨修撰倒是没再欺负谁,他与安郡王以及另一名修撰整理东屋的书籍,萧六郎、岑编修以及另一位修撰整理西屋的书籍。 雨势渐大,暑气被冲散,气温降了下来,西屋也就并不那般炎热了。 几人埋头做事,全都做得很认真。 萧六郎是新人,分到手的任务不重,他整理完面前的两排书架想起上面的阁楼。 他拿了抹布与油灯,踩着梯子上了阁楼。 阁楼上的书看着不乱,可仔细一瞧,类别全不对。 他把油灯挂好,先将灰尘清理干净,之后一本本分门别类。 阁楼上没有纸笔工具,遇到有破损的,他先放在一旁,稍后整理完再来修补。 他做得投入,没留意到天色渐晚。 等他被一阵腰痛警觉,决定下去走走,才发现屋子里早已是漆黑一片。 屋外细雨沙沙。 他提着油灯走在寂静无声的屋子里。 “有人吗?” 他问。 回应他的是绵密的雨声。 萧六郎提着油灯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最终确定所有人都离开了,前院的大门也锁上了。 萧六郎又去了后门,不出意外,后门也是锁住的。 这里头虽无金银之物,可到底也担心有小贼进来毁坏了书房古籍,因此离开时都会从外头上锁。 来的路上萧六郎观察过地形,这座宅子在月罗山脚下,最近的一户人家是约莫一里地外的茶棚。 且茶棚只白日里做生意,夜里他们就回村子了。 “看来今晚回不去了。” 萧六郎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脑子里闪过什么,蹙了蹙眉,叹息一声,转身踏上走廊。 宅子久不住人,自然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万幸中午宁致远给他送了一碗阳春面,这会儿他还不饿。 他的油灯快用完了。 他去了东屋,拿来那边的油灯。 闲着也是闲着,萧六郎索性开始整理书籍。 由于工作量太大,他们只整理了不到三分之一,且还没开始对破损的古籍进行修复。 萧六郎来翰林院不到一个月,他史学学得不错其实是风老的功劳,风老留给他的藏书里就有不少史书。 “徽宗御马而行,至燕北关,欲横渡燕水……” 这一段萧六郎曾有幸在风老的书籍上看到,讲的是前朝第二任皇帝文徽宗御驾亲征的事。 那日天气恶劣,不宜渡河。 文徽宗不听劝告,执行前往,幸亏一名渔女冒死阻拦,后半夜大雨滂沱、燕水突涨、旋涡不止,文徽宗感慨自己与三军将士躲过一劫。 回去后文徽宗不顾朝臣反对,毅然册封了渔女为妃。 本是一段令人传唱的佳话,可渔女的结局并不幸运。 后宫三千佳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渔女从入宫第三年起便再也没见过皇帝,她在深宫老去,临死前留下一篇《燕水赋》,诉尽自己半世孤苦。 这里缺的恰巧就是那篇《燕水赋》。 萧六郎提笔,将燕水赋补了上去。 翌日。 一个看守宅院的下人来到宅院。 他是替原主人看宅的,三五日才来一回,昨夜下了雨,他担心屋顶又漏雨这才过来瞧瞧。 他先去的是东书房,哪知他一进去,看见书桌上趴着一个人,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鬼呀——” 不怪他把对方当成了鬼,实在是门都锁住了,除了鬼谁能进来呀! 萧六郎被他的叫声吵醒,压在胳膊上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 那是一张虽有压痕却依旧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 下人一下子呆住了。 这、这哪里是鬼呀?分明是仙吧! 而且……屋子里干干净净的,不是施了仙法是什么? 虽说朝廷的人可能会过来整理,可他明明昨天早上才来过,那些细皮嫩肉的大官怎么可能就把它整理得干净? 萧六郎昨夜整理完西屋的书籍,见天还没亮,于是把东屋这边的也整理了,天快亮他才睡过去。 “什么时辰了?”萧六郎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襟,平静地问。 下人愣愣地说道:“辰、辰时三刻。” 萧六郎蹙了蹙眉:“都这么晚了。” 翰林院是辰时上值。 萧六郎看向他:“请问这附近可有马车?” 下人道:“有,茶棚就有,仙……呃……公子要马车吗?” 萧六郎打开荷包,拿了一粒银裸子递给他:“劳烦帮我雇一辆马车。” “好嘞!”下人走上前,双手接过银裸子,出去为萧六郎雇马车。 萧六郎则站起身,打算去后院打点水来洗漱。 当下人回过头时,恰巧看见萧六郎拄着拐杖从东屋出来。 他愣住:“啊……” 萧六郎乘坐马车回了京城。 马车上不止他一人,另外还有两个去京城的商贩,他们先雇的马车,所以得先送他们。 而他们去的地方离翰林院不远,萧六郎索性直接去了翰林院。 他一进翰林,宁致远便神色匆匆地走过来:“六郎,你怎么搞的?这么晚才来翰林!你不知道迟到是要记过的?方才杨修撰发了好大的火!这会儿他出去了!” 萧六郎道:“我不是故意的,昨晚他们回来没叫我……等等,你说杨修撰发火?” 宁致远道:“是啊,他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是不是仗着自己是新科状元就了不起了……哦,你刚刚说什么回来没叫你啊?” 萧六郎正要回答,恰恰此时岑编修抱着几本书从办公房出来,看到萧六郎他的步子就是一顿。 随后,他眼神一闪,心虚地垂下眸子,当作没看见从萧六郎的身旁走了过去。 宁致远与岑编修不熟,也不知他与萧六郎有过龃龉的事,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倒是察觉到了萧六郎一直落在岑编修身上的目光。 “六郎,你怎么了?”宁致远问。 “没什么。”萧六郎收回目光,对宁致远道,“你去忙吧。” 这里人多嘴杂,萧六郎被人排挤得厉害,宁致远也不敢与他公然走得太近。 他走到今天不容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萧六郎是宁折勿弯,而他宁致远是可以弯的,只是他会在心里守住自己的底线。 宁致远走后,萧六郎也回了自己的办公房。 岑编修却悄悄地拉开自己屋子的门,将脑袋伸出来,朝萧六郎的办公房望了望。 昨天人这么多,按理说萧六郎不会无端怀疑到自己头上。 可人一旦做了亏心事就容易心虚,导致他总觉得下一秒萧六郎便要冲过来质问他。 其实昨晚杨修撰是问了萧六郎的,那会儿大家累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恨不得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杨修撰与安郡王以及陆修撰上了前面那辆马车,他与萧六郎以及王修撰一辆马车。 杨修撰的马车先走,临走时杨修撰让他叫一下萧六郎。 他应下了。 他知道萧六郎在阁楼上。 他没叫。 王修撰以为萧六郎去了杨修撰那边,也没多问。 他当时没想太多,只想给萧六郎一个教训而已,谁让他连累自己倒霉。 可今早杨修撰发好大的火,他害怕回头杨修撰与萧六郎一对质,自己就露馅儿了。 算了,大不了就说萧六郎藏在阁楼里,自己没看见,以为萧六郎提前走掉了! 为了让这个说法更有说服力,他窜去了王修撰岸边,问对方道:“王修撰,你记不记得萧六郎昨天下午很早就不在了?” 王修撰愣了愣:“他不在了吗?没注意。” 岑编修道:“我注意到了,他干了一会儿就走了。” 王修撰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天色暗了之后确实没再见过萧六郎。 一直到散值,萧六郎都没见到杨修撰。 萧六郎出了翰林院。 负责点卯的孔目突然叫住萧六郎,对他道:“你家人昨晚来过,说是你娘子,她问你去哪儿了,我说你随杨修撰去城外做事了。” 萧六郎颔了颔首:“多谢。” 杨修撰昨夜没整理完那些书籍,一大早处理完手头的公务便赶了过去,他与萧六郎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完美错过。 可当杨修撰抵达藏书阁时,发现昨夜的烂摊子已经有人收拾过了。 “这……”杨修撰一头雾水,“啥情况?谁来整理过了?还是说昨天我在车上眯了一会儿,他们几个把事情做完了?” 杨修撰挑了几筐重要的书籍运回翰林院。 韩大学士看过之后大为赞赏:“不错,事情办得不错!” 几位五经博士也浏览了一番那些书籍,这些书籍都是十分重要的文献资料,对史学的研究价值极大,尤其有关前朝文徽宗的那一段,翰林院的藏书阁里都找不到完整的版本。 韩大学士挑了几本给内阁送过去,让他们也过目一下,看看可有需要遗漏错误之处。 袁首辅恰巧也在。 他着重看了那首《燕水赋》。 这首文赋失传数百年了,不少大儒终其一生都想将它复原,就连他也曾经尝试过,奈何他参考了所有文献,也只复原了前面一小段。 他以为此文赋至多五百字,却不料足足上千字。 “这得耗费多少心血啊……”袁首辅像看着一块稀世珍宝,连手上的动作都放轻了。 韩大学士也说不清是他们那几个修复的,还是藏书阁的前主人修复的,毕竟那里的藏书有过不少修复的痕迹,有的痕迹甚至很新。 袁首辅却看得出这是三日之内的笔迹。 韩大学士想了想,说道:“那想必是安郡王吧,听杨修撰说,这次真是多亏了他了,要不是他,这次一定没这么顺利。” 随行的人员里,杨修撰只着重说了安郡王,根本没提到萧六郎。 袁首辅顿了顿:“你说的是……可是庄太傅家的嫡孙?那位年仅十八的郡王?” 韩大学士点头:“对,就是他。他虽贵为郡王,可来了翰林院从不以王爷自居,昨日去整理这些书籍,他也是不辞辛劳,没一句抱怨的话。” 袁首辅沉吟片刻,捋了捋胡子:“庄太傅倒是得了个好孙儿。”顿了顿,又道,“这几本书可否留在这里,让老夫鉴赏几日?” 韩大学士拱手笑道:“首辅大人想看多久都行,不必着急。” 韩大学士把书送来这里,就是要给内阁大臣们鉴赏的,他们不爱看他还白来了呢。 何况能得袁首辅青睐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啊。 别看袁首辅不如庄太傅喜弄权术,可他在朝中的影响力绝不是庄太傅能压制的。 庄太傅宁可得罪宣平侯,也不会去得罪袁首辅。 同样,宣平侯满朝文武皆怼过,也独独没怼过袁首辅。 这是一位凌驾在权势旋涡之外的三朝元老,辅佐过三任帝王,连庄太后见了他都会为他落轿。 ------------ 294 欢喜冤家(二更) 到袁首辅这个级别的老臣已不需任何无意义的社交,有意义的不去也行。 散值后,袁首辅看了会儿书便直接回了袁府。 袁老夫人出身江南书香世家,府里由她一手督造,建造得宛若一个小小的江南园林。 袁首辅一生不曾纳妾,他的儿子也全都没有纳妾,只有二儿媳难产过世后次子又续娶了一个。 花园里,一个蓝衣小道姑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书。 不是什么经书,而是小书斋里淘来的话本。 在她身边,一名紫衣少女正拿了蜘蛛丝与竹篾做的网捕蝶。 看到袁首辅过来,紫衣少女眸子一亮,一把将手中的竹网递给了随行丫鬟,随后提着群裾,不顾形象地奔过去:“爷爷爷爷!你回来了!” 袁首辅看着小孙女一路狂奔的样子,一阵头疼:“别跑了,当心摔着。” “我才不会摔呢!”紫衣少女在他面前停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随即便亲热地挽住他胳膊,“爷爷爷爷,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袁首辅道:“看了会儿书。” “哦。”紫衣少女俨然对书籍没什么兴趣,没再往下追问。 袁首辅的目光落在石凳上的蓝衣小道姑身上。 小道姑似也察觉到了他的打量,慢悠悠地放下书本,特别正经地行了个道士礼:“袁施主。” 袁首辅:“……” 袁首辅缓缓叹一口气:“你还没还俗?” 小道姑:“不还俗。” 袁首辅看向她手里的话本:“不还俗能看这些风花雪月的书?” “……”小道姑沉默片刻,面不改色地说,“在袁施主眼里,这是风花雪月,在贫尼眼中,它是一方世界。” 袁首辅再次:“……” “好啦,你们不要再说奇奇怪怪的话啦!”紫衣少女头疼,一个是她姐姐,一个是她爷爷,分开了谁说话她都听得明白,可他俩一对话,她就一个字也不懂了! 袁首辅:“有本事晚上别吃肉。” “无量天尊。”小道姑行了个道礼,一脸虔诚,“酒肉穿肠过,天尊心中留。” 袁首辅又一次:“……” 袁首辅最终败下阵来,黑着脸走掉了。 谁能想到连庄太傅都降不住的袁首辅会折戟在一个小孙女儿的手中呢? 说白了,还是宠。 这个孙女儿生来福薄,差点死了,袁老夫人找道士给批了命,说她须得养在道观受无量天尊庇佑才能平安长大。 袁首辅原不信这个,可袁老夫人执意把孩子送去道观,那孩子果真有了好转,一给接回来,没几日又病了。 如此反复几次,这孩子就彻底住道观了。 直到前阵子满了十六才接回来。 “父亲。”袁首辅的大儿子在院子外见到了他,冲他行了一礼,“您今日回来晚了,是内阁有什么事吗?” “不是公事。”袁首辅摆摆手,迈步进了院子。 他在堂屋的官帽椅上坐下,有丫鬟奉了茶。 他喝了一口茶,才缓缓对大儿子说道:“宝琳年纪不小了,该议亲了吧?” 袁培笑了笑,道:“是该议亲了,父亲……是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袁首辅顿了顿:“原先没有。” 那就是如今有了? 袁培期待地看向父亲。 袁首辅道:“庄家那孩子不错。” “庄家?庄太傅的那个庄家吗?他家适龄的公子……”袁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心中一惊,“新科榜眼安郡王?” “嗯。”袁首辅点了点头。 袁培沉思:“那孩子不错是不错……” 素有贤名,又聪明上进,八岁入陈国为质,没哭没闹可见其心性,能活着回来也足以说明他本事。 这样的男子世间罕见,却确实配得上他们家宝琳。 袁培不解道:“父亲不是不愿意与这些世家大族联姻吗?” 不卷入朝堂之争是袁首辅的原则。 他只效忠昭国。 袁首辅倒也没给出太复杂的答案,只是深思熟虑之后说了一句:“那孩子比我想象中的优秀,你回头让宝琳把头发留起来。” 小道姑还不知自己的亲事已经被祖父惦记上了,她被妹妹拖出了袁府。 紫衣少女拽着她:“姐姐你快点!今天有灯会!人很多的!去晚了就挤不进去了!” 小道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她只想看话本啊。 那个驸马在外头养的外室究竟有没有被公主发现? 掉包的孩子究竟有没有被公主认回? 还有,公主的寡妇闺蜜睡了驸马千百回,公主何时才认清这个狐狸精的真面目? 如今的话本真是越来越过分,写得如此抓心挠肺! 灯会在长安大街,这会儿人不算多,可再过一会儿就说不准了。 “好了好了,就在这里!”紫衣少女叫停了马车,拉着小道姑的手蹦下去。 她太着急了,丝毫没注意侧面的巷子里有一辆马车正在驶出来。 小道姑倒是察觉到了,只是距离太近也容不得紫衣少女慢慢躲了,她一把将紫衣少女拽了回来。 有点急,用力过猛,竟把紫衣少女从这头拽到了那头去。 然后紫衣少女就撞上了一个人。 并一个不稳,与对方齐齐倒在了地上。 “啊——” 她的胳膊肘恰巧倒在了对方最柔软的腰腹之上,这可真是太痛了。 对方猝不及防,痛得整张脸都扭曲成了一团。 而紫衣少女则因为压在了对方的身上,倒是没感受到太大疼痛,只不过她回过神后发现对方居然是男子,她光天化日之下竟和一个男子倒在一起了。 她花容失色,抬手就甩了对方一巴掌:“登徒子!” 对方都迷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撞了我!你把肚子都压疼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紫衣少女迅速从他身上起来,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警惕而又气愤地看着他:“算……算什么算!你有脸算!我我我我……我警告你!别以为你碰了本小姐,就可以占本小姐便宜!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本小姐就杀了你!” “我还想杀了你呢!” 少年一蹦而起,满眼杀气! 小道姑挡在了紫衣少女身前,冷冷地看着他。 也恰是这一刻,一道低沉的嗓音自少年身后徐徐响起:“做什么?回来!” 少年狠狠地瞪了紫衣少女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男子身边。 男子冲小道姑与紫衣少女拱了拱手:“抱歉,舍弟冲撞了。” 少年猛地指向紫衣少女:“不是我!是她!” 紫衣少女不甘示弱地指回来:“就是你!” 小道姑看着这个眉眼英俊的男子,问道:“你是谁?” “顾长卿。”顾长卿想了想,没有隐瞒。 他的身份在京城还算好用,至少顾家人并不是登徒子之流。 “哦。”小道姑道,“没听过。” 她才下山,确实没听过。 她转头对紫衣少女道,“袁彤,过来。” “哈,你叫圆筒?”顾承风仰天大笑,“你是叶子牌吗?居然叫圆筒,哈哈哈哈!你怎么不叫二条!” 顾长卿严肃道:“承风,住口!” 这下,轮到袁彤笑了,她叉着小蛮腰,看着顾承风不无讥讽地说道:“原来是只大马蜂啊!我说怎么这么讨厌呢!” 袁彤:“圆筒!” 顾承风:“大马蜂!” “圆筒!” “大马蜂!” 俩人掐得面红耳赤。 “再闹回去告诉祖父!” “再闹回去告诉祖父!” 第一句是顾长卿说的,第二句是小道姑说的。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这话的威慑力太大,袁彤与顾承风果真齐齐闭了嘴。 可嘴是闭了,眼睛还睁着。 二人齐齐冲对方翻了个白眼! ------------ 295 哄他(一更) 这场闹剧并未持续多久,因为灯会开始了,袁彤没功夫与这只大马蜂计较,拉着姐姐去看灯会了。 “真是过分啊,现如今的女人都这么蛮不讲理了吗?”顾辰风摸着被压坏的肚子,又摸了摸脸。 袁彤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那一巴掌的力气其实算不上太大,就是让顾承风怪丢人的。 真正疼的是他的腰腹,男人的这里能压吗? 以后还行不行了? “我怀疑都青了。”顾承风幽怨地嘀咕。 顾长卿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多大了?” “十八……十九,怎么了?” 他与萧六郎同岁,只是月份不同,如今实岁十八,虚十九。 可顾长卿却不说话了,只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顾承风丝毫不觉着自己做错了,明明他是被撞的一方,还平白无故地挨了一巴掌,找谁说理去? 顾长卿不再搭理他,转身朝碧水胡同走去。 在京城长大的人早对灯会的盛况了如指掌,一会儿长安大街会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早把马车停在一里之外了,以免一会儿出不去。 顾长卿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顾承风,问道:“你不是来看灯会的吗?怎么又不去了?” 顾长卿去看顾琰,顾承风去看灯会,俩人同路,这才走在了一起。 顾承风哼道:“我原本是打算去看灯会没错,可那个圆筒也是去看灯会的,我才不要碰上她!谁碰上谁倒霉!” “慎言。”顾长卿严肃地说道。 顾承风撇了撇嘴儿。 说起德行,顾承风其实还不如弟弟顾承林,顾承林是被家里宠坏了,可在外的言行举止还是很有贵公子的范儿的。 今日若是顾承林被姑娘扇了一巴掌,只怕要噎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顾长卿没再说什么,顾承风要跟着就跟着吧。 顾琰的身子没大碍了,已经从老祭酒那边搬了回来,只是暂时并没有去清和书院上学,也没去南湘与鲁师傅那边学艺。 顾娇几人都不在,只有小净空从国子监回来了,正一手拎着他的专属小桶桶,一手拿着他的专属小水漂,细心地给前院的菜谱浇水。 他浇完水,会把小鸡放进去给菜地捉虫。 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小净空停下浇水的动作,扭头一看,兴奋地说道:“大哥哥,你来啦!” “净空。”顾长卿颔首,跨过门槛。 顾承风也走了进来。 他来碧水胡同的次数不多,印象最深的是被打了麻醉扔在床铺上,亲眼目睹了一场血腥可怕的手术。 至今他都不能吃肉。 “咦?这个哥哥也来啦。”小净空在医馆见过顾承风,就是不知对方姓名,就哥哥哥哥地叫。 不打听病人隐私,是每个大夫的职业操守。 娇娇是大夫,他也是小大夫! 他还成功抢救过一个美叔叔! 顾承风唔了一声,他看着这个把顾承林剃成阴阳头的小家伙,其实内心还残留着一点小阴影。 但不可否认的是,小家伙确实长得挺好看。 “我来帮你。”顾长卿对小净空说。 小净空想了想:“嗯……好叭。” 娇娇说,有时候不是需要一个人的帮助才接受他的帮助,喜欢也可以。 他喜欢大哥哥! 小木桶里的水已经快没了,还有半个菜谱没浇,顾长卿于是去后院打水。 他顺道把自己给他们带的礼物递给了小净空。 小净空抱着怀里的大包袱,歪着脑袋看着顾承风。 顾承风被看得怪不好意思,悻悻地摸了摸鼻梁,对他道:“那、我也帮你吧!还有什么活儿要干的吗?” 小净空点头点头,眼神布灵布灵在发光,拿手指了指:“那边也有个小桶桶!” 顾承风被小净空带到了另一个小桶子前,然后白皙的俊脸一下子黑了。 为毛他大哥是挑水?轮到他就成了挑粪呀! 顾承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挑这玩意儿做什么?” 小净空认真地说道:“施肥呀!肥料越好,青菜越肥美!” 而肥料好的判定标准是…… 顾承风不敢往下想了。 原本只是不能吃肉,从今往后,青菜也不能吃了么? 他和碧水胡同的这间宅子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呐? 再来一次,他是不是连水都不用喝了! 自己要帮的小和尚,哭着也要帮下去~ 呜~ 顾承风这个金尊玉贵的公子,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顾长卿去了顾琰的屋子。 顾琰刚睡了一觉醒来,正坐在窗前发呆,头顶一撮小呆毛十分不安分地翘了起来。 许是夜里下过雨的缘故,今日的天气并不炎热,有凉丝丝的微风,对顾长卿来说是极为舒适的天气。 可对顾琰而言就有些凉了。 他衣衫单薄地坐在那里,乍一看去,像个无助的小可怜。 其实某宝宝真的只是睡懵了在醒神而已…… 然而落在顾长卿眼中,就成了他在为某事黯然伤神。 是因为唐明吗? 还是自己? 顾长卿不确定,他心底涌上一层忐忑,想走过去给他披上一件衣裳,又担心他会厌恶自己,不愿意看见自己。 “你来了。” 是姚氏的声音。 姚氏刚去厨房给顾琰做了一盘点心,她暂时没看见在前院被小净空压榨得生无可恋的顾承风,她对顾长卿的出现并不意外。 “听说前阵子军营出了点事,你没事吧?”姚氏问。 这算是她这个做继母的在顾长卿长大成人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关心他。 刚嫁入侯府时,她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抚育三个孩子,哪怕这并非她所愿。 可嫁都嫁了,她也没想过逃避。 只是结果可想而知。 “我没事。”顾长卿客气地回答。 听到他的声音,顾琰终于有了反应,他下意识地扭过来。 顾长卿余光注意到他的举动,忙朝他望去,似乎想看看他的表情,可顾琰不知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是怎样,扭到一半又将头转回去了。 顾长卿一阵失落。 姚氏看了看顾琰,垂眸笑了笑,把手中的点心盘子递给顾长卿:“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件衣裳没做完,你替我拿给琰儿吧。” “啊……”顾长卿正犹豫着要不要拒绝,姚氏却已经把点心盘子塞到他手里了。 顾长卿望着姚氏远去的背影,忽然间觉得,如果当年没有那么多偏见,没有误信谗言,姚氏或许真的会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解人意的继母。 只是他与姚氏的关系已没办法修复到理想的样子。 可他与顾琰…… 他捏了捏手指。 他不想放弃。 他敲了敲敞开的房门:“我进来了。” 顾琰没吭声,只是将小身子往前挪了挪,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顾长卿来到他身侧,将一叠精致可口的绿豆糕摆在他面前:“还是热的,趁热吃。” 顾琰不吃。 顾长卿转头拉开衣柜,拿了件长衫给他披上。 顾琰却将长衫抓下来,毫不客气地扔在了地上。 若说先前只是试探与猜测,那么眼下顾长卿几乎是可以确定顾琰是在生自己的气了。 他并不觉得这段日子自己做了什么惹顾琰生气的事,若说非有,那就是被刺客引出军营的那晚,他不修边幅的样子唐突了顾琰。 可顾琰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孩子。 所以…… 顾长卿深吸一口气。 一个不愿去面对、也不愿去细想的猜测闪过脑海。 “你是不是……” 他闭了闭眼,最终没有问出那几个字。 如果时光可以追溯,他不会再拒绝那个躲在树后悄悄看他练剑的孩子,也不会故意扔掉他的帕子,更不会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无动于衷,不会在他身上发泄来自父亲的怒火、不会冷落他、不会伤害他、不会…… 太多太多的不会。 ------------ 296 母子(二更) 姚氏去前院收辣椒,一眼看见在菜地挥汗如雨的顾承风。 姚氏微微怔了怔,以为自己认错。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确实是顾承风。 奇怪,他怎么也过来了? 而且还在这里干起了……活儿? 小净空认真地说道:“不能只浇一个地方哦,要均匀,每一颗青菜都要被肥料灌溉哟~” 小净空让他干的?他俩认识? 顾承风正要对小净空说,你行你来,然后一转头,看见了姚氏。 四目相对。 二人:“……” 日暮时分,萧六郎从翰林院散值,恰巧林成业与冯林也结束了在翰林学馆的学习。 “六郎!” 冯林从马车上跳下来叫住他。 冯林结束了国子监的课业后,也就不能继续住在国子监的寝舍了,京城物价高,房价也高,万幸认识林成业小土豪。 他如今住在林成业的宅子里,每月付给林成业一点租金。 二人白日一块上课,夜里一起复习,倒是进益良多。 翰林学馆虽隶属翰林院,但与翰林院的官员散值的时辰有所不同,以往他们仨总是碰不到。 “今天你这么早啊!那些人没给你安排事儿做?”冯林问。 冯林他们这些庶吉士的主要目的是学习,安排到他们头上的公务其实并不多,而萧六郎是去当官的,性质又不一样了。 何况萧六郎是新人,总被使唤打杂也是常有的。 宁致远也常被叫去打杂。 除了安郡王背景雄厚,翰林院的人全都供着他,不敢使唤他。 “嗯,今天没什么事。”萧六郎说道。 “六郎,我们送,你回去。”林成业将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说。 林成业的口吃毛病虽未彻底康复,但偶尔能蹦出三个字来,也算十分欣喜了。 要说,这还是冯林的功劳呢。 冯林每晚都会和练习说话,这是顾娇给他的灵感,顾娇每晚都会帮萧六郎练习走路,哪怕一日日下来,萧六郎没表现出能够康复的样子。 可顾娇从来没有放弃过。 冯林深受触动。 当然了,萧六郎日复一日不放弃让顾娇练她的毛笔字,让顾娇抓狂不已的样子也深深令人震动。 萧六郎一宿没睡,昨晚没吃晚饭,白日里也没什么胃口,这会儿确实乏了,自己走回去够呛。 他上了马车。 林成业为了低调,马车选的并不大,不过里头的东西却处处都充斥着一股暴发户的奢华。 林成业已经习惯了。 萧六郎险些被晃了眼。 二人把最舒服的位子让给了萧六郎。 对他们来说,萧六郎亦师亦友,没有萧六郎,就没有他们的今天。 “六郎,你脸色不大好,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冯林毕竟不在翰林院集权内部,对萧六郎的事并不是特别清楚。 而且大家都知道他们与萧六郎关系好,自然不会在他们面前提起萧六郎的消息。 冯林只有偶尔在食馆遇到宁致远,才向他打听一两句。 萧六郎道:“没什么,你们最近学得怎么样?” 提到这个,冯林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他忍不住吐槽了起来:“我曾天真地以为科考完就再也不用学习了,至少不用写八股文了,没想到啊,八股文是不写了,可又蹦出那么多史学、算术、农学、天文……” 与三鼎甲学习的内容差不多,只是在进度与深度上有所差别。 毕竟他们都是朝廷的预备官员,学习的方向自然不一样了。 他们的目的不再是科举,而是为官之道与利国利民,最好是能为百姓做实事。 本朝的翰林院比前朝严苛,听说他们还会下乡。 就是不知何时才会轮到他们新来的这一批。 萧六郎到家时顾娇也刚从医馆回来,背着一个小背篓,小手背着放在背篓下,漫不经心地走着,气场有些生人勿进。 萧六郎莫名感觉她走得有些嚣张与调皮。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了什么,顾娇淡淡地回过头来。 她大概也没料到身后会是萧六郎,脸上挂着来不及褪去的小烦躁。 小眉头也皱得紧紧的,只差没再脸上写着几个字——别、惹、我,我、很、烦、躁! 顾娇看见了萧六郎,上演一秒变脸,换上了乖乖的小表情。 乖乖的不行,那温婉也可以! 顾娇睁大一双布灵布灵的眼睛,竭力贡献了自己能拿S卡的演技! 可惜晚了。 该看见的,萧六郎全都看见了。 哦,原来她私底下是这样的吗? 萧六郎像发现了新大陆,愣了一下,随即没忍住,低低地笑了。 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累了一宿的心神,忙碌了一日的疲倦,都消失在了这一刻的暮风里。 顾娇两手抓住小背篓的带子,低头,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不许笑。 会好看到犯规的。 “给我吧。”萧六郎拄着拐杖走过去,要去拿她背上的小背篓。 “不用,不重。”顾娇说。 上次她拒绝他帮她拿东西还是去给小净空买糖葫芦的时候了。 熟悉的画面闪过脑海,萧六郎神色微微一赫,睫羽颤了颤,缓缓伸出手来,去牵她小手。 指尖离得近了,几乎能感受到她手背的热度。 “六郎回来啦!娇娇也回来啦!” 六婶儿忽然从自家院子走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二人。 萧六郎唰的抽回了就快碰到顾娇指尖的手,面不改色地与刘婶儿打了招呼:“刘婶儿。” 顾娇幽怨地看着刘婶儿。 刘婶儿脑门儿一凉。 哎呀,娇娘今儿是咋了? 好像不大开心呀! 刘婶儿忙对萧六郎道:“六郎你你……你赶紧哄哄你媳妇儿,是不是你昨晚没回来,惹她不高兴了。” 萧六郎忍俊不禁,努力压了压唇角,用了很大努力才没崩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昨晚随衙署去城外当值了。” 是说给刘婶儿,也是说给顾娇听的。 刘婶儿一直杵在门口,特别慈爱地看着小俩口,丝毫没有进屋的意思。 萧六郎脸皮薄,古板又正经。 牵牵小手彻底没戏。 顾娇一脸幽怨地走掉了。 二人进了屋。 顾长卿与顾承风还在。 昨夜下雨,赵大爷家的屋顶被冲坏了,本是打算找顾娇帮忙修修的,奈何顾娇天不亮就出诊了。 方才赵大爷又过来了一趟。 了解情况后,顾长卿就去给他修屋顶了。 赵大爷趴在自家墙头,乐呵呵的:“娇娇她娘,那是你大儿子啊?挺能干!” 顾长卿去拿瓦片的手一顿。 他忍住了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姚氏淡如清风又温婉如水的声音:“是啊。” 家丑不可外扬,姚氏与顾长卿的关系怎样都不是可以拿去让外人说道的。 饶是明白姚氏的这句是啊,并不是真正承认自己,可顾长卿心底没来由地还是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顾承风依旧在给菜谱施肥,施得无比纠结与痛苦! 小净空得了空闲,抱着小八坐在小板凳上监工,一边监工,一边挼小八的狗毛。 他依旧没有放弃坏姐夫变小八的心愿,师父说过,心诚则灵,他每天睡前都有向佛祖祷告。 他相信总有一天,佛祖会把坏姐夫变成小八送给他! 想到这里,他内心就充满了憧憬:“阿珩呀~” 刚跨过门槛的萧六郎:“……” - 萧六郎没被小净空震惊太久,毕竟有个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施肥大师顾承风。 姚氏问了萧六郎昨夜的情况:“……辛不辛苦?” 萧六郎避重就轻地说道:“没什么辛苦的,就是整理藏书阁,做一些分类归纳与文献修复。” 让他去换身衣裳,准备开饭,又对小净空道:“净空,去叫姑爷爷过来吃饭。” “嗯!”小净空放下小八,哒哒哒地去了! 姚氏去隔壁叫顾长卿。 “先过来吃饭吧。”她说。 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邀请不太符合自己与顾长卿的关系,补了一句,“你替赵大爷修了屋顶,你不修,一会儿就得娇娇来修。” 原来是感激自己做了顾娇做的事。 “好。”顾长卿修完放完最后一块瓦片,从屋顶上下来。 赵大爷拿了果子与酱菜过来,向二人道了谢。 酱菜是自家做的,姚氏收下了,果子她让赵大爷留给赵小宝吃。 顾长卿看着她处理起邻里关系游刃有余的样子,忍不住想,如果他娘还在世上,会不会其实就是这副模样? ------------ 297 夸赞(三更) 翌日,萧六郎早起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中十分热闹,不时有恭喜声与笑声从另一排的办公房中传来。 萧六郎起先不知怎么一回事,宁致远来了,才小声告诉他杨修撰升职了。 杨修撰即将升职的事早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听说是在年底。 “你知道他是怎么升职的吗?”宁致远问。 “怎么升职的?”萧六郎对杨修撰的事其实没多大兴趣,纯粹是满足宁致远想八卦的小心心。 “走走走,去你那边说!”宁致远拉着萧六郎去了那个散发着销魂气味的办公房。 “陈大人一大早被调取户部了。”宁致远道。 朝廷六部从翰林院调人不算稀罕事,况且陈侍读也是一早就被户部尚书看中,要调过去在自己手下做事的。 正因为他要调走,才空出了一个侍读的官职,让杨修撰得以升职。 原本陈大人也是要年后才调走的,可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巧。 “我听说,你们那藏书阁整理得极好,有几本被修复的藏书还得了袁首辅青睐。” 萧六郎整理修复了大半的藏书,但不是全部,杨修撰与安郡王一行人也修复了一部分,所以萧六郎暂时也没猜到会是自己修复的那几本得了袁首辅的青睐。 宁致远就更不知情了。 他只是感慨杨修撰的运气太好,明明为人不咋滴,怎么官运如此亨通? 宁致远叹道:“韩大人大力赞赏了杨修撰。不对,如今该叫他杨侍读了,正六品侍读!原先他与你一个品级,如今就是真压了你一头了。” 萧六郎不甚在意道:“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会升职。” 早升晚升不都是升? 杨侍读是庶吉士出身,熬了五年才熬上侍读大人的位置,这对庶吉士而言已经算快的了。 萧六郎不一样,他是一甲状元,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升迁的速度就一定会比同期的进士快。 杨侍读官压他一头只是暂时。 “你再看看这个。”宁致远从怀中拿出一张碑文。 萧六郎问道:“你把这种东西揣身上做什么?” “不是,我让你看看它的内容!”宁致远将碑文的稿纸递给萧六郎,“眼熟不眼熟?” 萧六郎就道:“是我写的,怎么了?” 宁致远啧啧道:“杨侍读把它交上去了,一句我指导了半天,让他重写了十七遍,就把你的功劳全部抹杀了。你实话告诉我,他指导你一个字了吗?” 萧六郎将碑文拿过来,随手放在了桌上,漫不经心道:“一张碑文罢了。” “你真的不生气?”宁致远似是不信。 “有什么好气的?”萧六郎问。 “不气就好。”宁致远到这里才算是松一口气,“这种事在官场司空见惯,没熬出头之前都没有话语权。你年纪轻轻便能如此沉得住气,我当初强多了。但是萧六郎,你答应我,即便有一天你爬到了这些人的头上,也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 宁致远三十而立了,他的容貌不算出挑,国字脸,肤色还黑。 但此时此刻,他看向萧六郎的眼神亮得逼人,带着某种热血与信念,几乎灼得人眼眶发热。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宁致远露出一抹释然的笑,他拍了拍萧六郎肩膀,满怀抱负地说道:“你别看我出身微寒,没背景、没人脉,但我偶尔也会做做梦,就想着万一哪天我也爬上去了……不用爬太高,五品翰林学士就是我这辈子的梦想了!” 他说着,捏紧了拳头,似要把一路走来受到的轻视都从骨子里逼出来:“我在想,等我有那么一天,等我掌管了翰林院,我绝不任人唯钱,绝不任人唯亲,绝不任人唯圈,绝不任人唯顺,绝不任人唯闹!” - 雨后的京城,气候宜人。 下朝后,各大官员们依次出宫,前往各自的衙署。 庄太傅也出了金銮殿,与几位交往不错的同僚闲话了几句,今日没什么可禀报太后的,他就打算出宫了。 他刚走没几步,被袁首辅叫住。 “庄太傅。” 庄太傅略有些意外地回过头:“袁首辅?” 袁首辅是内阁第一大臣,但内阁中的两位次辅、中书舍人以及三位内阁大学士都是庄太傅的人,所以也可以说,内阁几乎大半落入了庄太傅的掌控。 只是内阁依旧以袁首辅为尊,他的话语权还是最大的。 可袁首辅上了年纪,当不了几年首辅了,总有一日,其中一位次辅会接替他的位置。 那时,就是他庄太傅彻底霸占内阁之时。 庄太傅明面上从不与袁首辅起冲突,只是他俩也一贯没什么交集,就不知今日袁首辅为何叫住他。 袁首辅走上前,和颜悦色地看向庄太傅:“庄太傅近日的气色越发好了。” 庄太傅客套道:“托您的福。” 袁首辅笑了笑:“庄太傅客气。” 庄太傅直言道:“袁首辅找我有事?” 袁首辅道:“倒也没什么大事,昨日我看了翰林院送来的一些古籍,修复得不错,好几处朝中大儒都拿不定主意的遗漏之处,翰林院这回都给填上了,听说安郡王也参与了编修。” 庄太傅道:“是吗?玉恒的事我倒是没太去打听。” 他是真没去打听。 但自有人禀报给他。 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在袁首辅面前避嫌,表明自己没插手翰林院。 袁首辅没单独提及《燕北赋》,是因为昨晚他挑灯夜读了余下几本文献后,发现其惊艳程度丝毫不输《燕北赋》。 他这把年纪,挑灯夜读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可他昨夜读得停不下来。 虽说他也没有亲自见过原本的古籍,可这些历史大多是能从别的古籍中得到求证的。 换言之,要修复这些古籍,需要磅礴的史学储备做基础。 且没有字迹上的错误。 便是袁首辅自己,也很难保证在那样枯燥的状态下做到一个字也不错。 袁首辅还不知萧六郎是在夜里熬夜点着油灯修复的,若是知道,只怕更不得了。 庄太傅对安郡王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然知道他去过月罗山藏书阁的事。 他以为袁首辅这么说,是因为他拿到的确实是安郡王修复的几本古籍,他清楚自家孙儿的实力,没怀疑这其中出了误会。 他笑了笑,说道:“能为翰林院出点力,也不枉他念了这么些年的书。” “何止是出了点力?是大功劳。”袁首辅从不轻易夸人,便是当初冠绝昭都的小侯爷都没得到过他一句夸张,“庄太傅,你有个好孙儿。” 庄太傅简直受宠若惊啊,这个老挑剔鬼,居然也会夸人的么? 他压下心底的激动,拱了拱手:“袁首辅谬赞了。” 袁首辅笑了一声,问道:“我听说,庄太傅的孙儿尚未议亲?” 庄太傅怔住。 五月底,翰林院举行了一次考试。 庶吉士中,冯林与林成业分别位列倒数第四、第五,杜若寒挤进前九。 袁首辅的嫡孙袁宇当初是二甲传胪,庶吉士考试中拿了第一。 这一次发挥失常,跌至第五。 修撰与编修们不与他们一同排成绩,毕竟考题也不一样。 萧六郎第七,宁致远第六,第一是安郡王。 宁致远来找萧六郎,小声道:“不可能吧……明明我算术错了那么多……你一题都没错……我咋可能比你考得好?” 算术是最容易算分数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像考文采的题目主观性太大。 而且就算是考文采,宁致远也是万万不及萧六郎的。 不用说也知道,萧六郎被人刻意压成绩了。 这种内部考试不像科考那么严明,科举考生不服成绩可以去衙门或贡院翻看考卷,看完仍不服气就可去击鼓鸣。 翰林官们考完就考完了,没机会申辩的。 ------------ 298 实力( 一更) 宁致远深深为萧六郎感到惋惜。 他是第一次来京城,却不是第一接触官场了,他在地方上时曾去府学做过教习,也在县令身边当过临时主薄。 他亲眼见到过官场的黑暗与倾轧,只是他万万没料到翰林院此等清流之地也有如此不公之事。 其实他自己过得也不算太顺利,可这种不顺在正常范围之内,属于没权没势没背景,所以不被人重视。 萧六郎这种却是被人刻意打压。 也就是萧六郎心态好,没有崩掉,换别人早崩心态了。 宁致远不再说什么,拍拍他肩膀,叹息一声出去了。 萧六郎出门洗毛笔,来到洗墨池时恰巧安郡王也来这里洗墨。 他是不必亲力亲为的,自有人替他干。 他被一群同僚团团围住,一个个向他道喜。 “听说庄编修考了第一,这就叫真金不怕火炼!” “是啊!这次可没人敢徇私了!” 他们一边毫无顾忌地说着,一边还不忘朝萧六郎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萧六郎一路的第一是怎么来的早在京城“传遍了”,说他无非是顶着一张与昭都小侯爷七八分相似的脸,得了小侯爷亲爹与小侯爷同门师兄的垂青。 甚至他的状元也是皇帝故意放水,为的是打压庄家。 而皇帝不可能事事都把手伸这么长,翰林院是皇帝一脉伸不进手的地方,这不,第一次翰林考试他就原形毕露了! 其实不要以为读书人说起话来会比乡下的泼妇含蓄,乡下泼妇只是嗓门儿大,话糙理糙,骂不到人的痛处。 读书人骂起人来,那是能把人的心剖开,唇舌之刃,刀刀见血。 不过,翰林院的官员到底不像国子监的几个小纨绔那般无所顾忌,他们是爱惜名声的,不会真把萧六郎堵在这里对他怎么样,也不会故意绊倒他令他难堪。 他们只会拿职权之便打压他,或是抱团嘲讽他、孤立他。 萧六郎的神色没有太大变化。 他洗完笔就打算就此离开。 “……应该是这么算的,得数是二十七。”安郡王给一个向他请教算术题的编修讲完答案,出声叫住萧六郎,“你等等。” 萧六郎顿住步子,淡淡地看向他:“有事?” 安郡王道:“翰林院是一个公平竞争的地方,不论别人怎么说,我都希望你明白,这里是凭实力说话的。你的状元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有数,翰林院不会给宣平侯插手的机会。你当初真不该投靠宣平侯。” 若是做武将,投靠宣平侯还说得过去。 明明是个从文的,庄家才是那棵最高的大树! 萧六郎没接安郡王的话,只是看了眼一旁某编修手中的题目,道:“十九。” 说罢,他神色从容地离开了。 安郡王眉头一皱。 什么十九? 那位编修正在研究安郡王的解题过程,没敢偷听二人的对话。 安郡王走过去,将题目拿过来重新看了看,突然意识到第七步时自己少写了一个数,那最后得出来的计算结果就是—— 安郡王拿过纸笔,在稿纸上算了一遍。 十九! 他怎么会知道?! 他从前做过这道题吗?总不会是方才听张编修念了一下题目,然后便心算出了结果。 不可能! 他没这么聪明! 这种庞大的计算量,普通人得在纸上算一天,翰林进士比普通人头脑聪明,但也得花上小半个时辰。 他是格外聪颖,所以只用了小半刻钟而已,但这还必须是在纸上写出复杂且庞大的计算步骤。 而且他还算错了。 萧六郎怎么可能只用心算就能算对? 下值后,安郡王坐上回府的马车,意外发现庄太傅竟然在马车上。 “祖父。”安郡王行了一礼,“您怎么过来了?” “路过,就来看看你。”庄太傅心情不错地说。 自打庄太后把庄月兮从皇宫送回家手,庄太傅就多日不曾出现如此愉悦的表情了。 安郡王忍不住问道:“祖父为何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大喜事吗?” 庄太傅赞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难掩笑意:“算起来,也的确算一桩喜事。” 能让祖父称之为喜事的事情并不多…… 安郡王不解地看向庄太傅,不知为何,他心底莫名地涌上了一层不详的预感。 庄太傅终于不再卖关子,对安郡王笑道:“袁首辅对你有意。” “袁首辅?”安郡王心神一震。 袁首辅可是昭国的泰山北斗,当仁不让的内阁第一辅臣。 他怎么会突然对自己有意? 倒不是安郡王妄自菲薄,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实力,实在是他的名声早传了出去,袁首辅要看上他早就看上了。 若说是因为本次科举,可他也只中了榜眼,在他之上俨然还有萧六郎那个新科状元。 庄太傅笑着道:“你们这次去月罗山整理藏书阁,他看过你整理的古籍,对你很满意。” 安郡王也对自己整理的古籍很满意。 他自幼博览群书,在陈国为质也不曾懈怠学业,史学他也学得不错。 那日他整理的古籍不多,但他自信是几人中整理得最好的。 “袁首辅就爱研究古籍。”庄太傅道。 “原来如此。”安郡王恍然大悟,难怪突然看中自己了,“那他……是打算收我为弟子吗?” 若是能拜袁首辅为师那可真是太好了。 虽说他们考中进士后,都算天子门生,但谁也不会嫌弃多一个如此优秀的师父啊。 在他看来,六国之内,唯有四人够资格做他老师。 一个是已逝的风老,一个是燕国的寒山居士,一个是赵国的连云先生,另一个便是袁首辅。 就连他的四叔庄羡之都还不大够资格。 至于霍祭酒,他与庄太后不和,安郡王自然也没多喜欢他。 “不是弟子,是孙女婿。”庄太傅说。 安郡王眉心一蹙。 庄太傅道:“他要许给你的是那个在道观长大的孙女,那丫头的才学也不错,袁首辅肯看重她,可惜她是女子,不能继承袁首辅衣钵。你若真娶了她,与袁首辅的弟子也没差了。” 怎么没差? 都差辈儿了。 这话安郡王就没说了。 他的亲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左不过他娶的不是自己心仪的女子,那么娶谁不都一样? 杨侍读升官后,忙着去给翰林学馆的庶吉士授课,暂时没顾得上刁难萧六郎。 萧六郎准时散值。 他收拾东西离开翰林院。 他前脚刚走,后脚岑编修也从自己的办公房出来了。 这两日他都躲着萧六郎,一是他算计过萧六郎心虚,二也是在观察萧六郎什么时候去找杨侍读对质与告状。 萧六郎出了翰林院后往西走了。 他明明记得萧六郎以往都是往东走的…… 难道真是去找杨侍读告状了? 西面恰巧是翰林学馆的方向—— 萧六郎的确是去翰林学馆了,只不过,他不是去找杨侍读,而是去找冯林与林成业,他昨夜整理了一些天文学与算学的题目,应该适合他俩目前的进度。 岑编修鬼鬼祟祟地跟上。 他看见萧六郎往翰林学馆的方向而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没料到的是,萧六郎竟然在半路被人叫住了。 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衣着风尘、眉眼精致、满头珠钗,尽管戴了面纱,可依旧难掩其万种风情。 岑编修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瞪直了。 女子并未上前。 是她身边的小丫鬟走过去与萧六郎说了什么。 从岑编修的角度只能看见萧六郎的背影,他不知萧六郎是个什么表情,更听不见二人的声音。 随后,萧六郎就走了。 小丫鬟与那位女子都微微冲萧六郎欠了欠身。 ------题外话------ 今天去亲戚家吃酒,大家都在打牌,只有我在打字。。。。 ------------ 299 报应(二更) 翌日,萧六郎来翰林院时就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虽说平日里他们也并不亲近他,却也不会拿这种鄙视又复杂的眼神看他。 好像他们一边不屑他的所作所为,又一边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点萧六郎自己也没读懂的意味。 宁致远今日被杨侍读叫去翰林学馆做助教了,因此没了人为萧六郎八卦这群人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萧六郎很快就自己知道了,因为他被翰林的韩学士叫了过去。 韩学士是翰林院的最高官员,掌管着整个翰林院,他这个级别的人一般不会单独召见从六品的修撰。 韩学士看向萧六郎,虽是很克制,可余光依旧扫过了萧六郎手中的拐杖。 随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萧六郎的脸上。 不得不说,这张脸确实像极了已经过世的昭都小侯爷。 他回神,沉沉地叹了口气,皱眉道:“你可知本官为何叫你过来?” 萧六郎不卑不亢地说道:“下官不知。” 举止气质倒是不差,没有半分乡土气。 韩学士想了想,看向萧六郎道:“你可知昭国的朝廷命官是不得随意流连烟花之地的?” 萧六郎道:“下官知道。” 韩学士沉沉地看向他:“知道你还去?” 萧六郎正色道:“下官不曾去过烟花之地。” 韩学士就道:“你没去,为何会认识青楼女子?” 萧六郎古怪地说道:“下官不认识。” 韩学士见他不像在撒谎的样子,蹙了蹙眉,道:“你下去吧,好好做事,洁身自好,勿要自甘堕落,与人同流合污,做出有损翰林院清誉之事。” 在昭国,青楼是合法的,可当官的去逛青楼终究有些不大妥当,宣平侯这种脸皮厚不在乎名声的,被陛下怎样训斥都脸不红气不喘的自然无所谓。 翰林院却是要脸的。 他觉得萧六郎这种人应当没银子逛青楼,耳提面命几句之后让萧六郎下去了,同时叫来一位老侍讲,让他与翰林官们交代一声,勿要鹊起谣言。 萧六郎出去就碰上了从翰林学馆归来的宁致远。 宁致远将他拉到走廊后,低声问他道:“怎么回事啊?整个翰林院都在传你去青楼了!说你去杀人我都信,去青楼我是不信的!” 要去早去了,为了不去烟花之地不惜得罪同僚,把自己灌醉成那副德行。 萧六郎淡定地说道:“我没去过。” “我当然知道你没去过!不过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我是说……安郡王之外的人。”宁致远觉得安郡王不会用如此阴损的法子陷害萧六郎。 他要压制萧六郎太容易了,犯不着这么下作。 萧六郎摇头。 翰林院看他不顺眼的人很多,但要说是他主动得罪的,他想不起来。 宁致远着急道:“你再仔细想想!这个祸害不扒出来,日后还会在背地里阴你的!韩学士能信你一次,未必信你十次,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萧六郎仔细想了想。 恰在此时,岑编修打杨修撰的办公房出来,朝走廊这边走来。 宁致远恐被发现,冲萧六郎比了个手势,唰的一下闪不见了! 萧六郎习以为常,神色从容地走上走廊,不可避免地与岑编修不期而遇。 岑编修看见他,眼神就是一闪! 若在以往,萧六郎定然不会去注意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眼神,可今日他莫名地注意到了。 “岑编修?”他步子顿住。 岑编修的官职低他半品,入职却比他早,是乙丑年恩科的庶吉士,三年前散馆考入翰林院,成为从六品编修。 庶吉士的升职速度比三鼎甲慢,两年过去了,他依旧是从六品翰林编修。 倒不是说编修的官职低。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每个有过翰林院经历的官员哪怕不入内阁,去了其余衙署都会是十分令人器重的存在。 只是人比人气死人。 岑编修这种苦熬了五年也没升官的人最痛恨的就是这种“空降”的状元,一来便是六品修撰!活生生压他一头! 岑编修敛起心中嫉妒,冷冷地看向萧六郎:“萧修撰何事?” 瞧瞧瞧瞧,他对新科状元就是这个态度! 品阶比他高又如何?还不是人人可欺的软包子! 萧六郎没在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快意,但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情:“岑编修在藏书阁做事时似乎对我颇有微词。” 岑编修哼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连累我?不是和你分在一起,我能多做那么多事?” 萧六郎点点头:“所以你就故意不叫我,让我在藏书阁关了一宿?” 他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直叫岑编修的心口都炸了一下! “你你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岑编修瞪大了眸子,虚张声势。 萧六郎听宁致远说过,杨修撰为他第二日早上迟到的事大发雷霆,可见杨修撰不知他被关在藏书阁了。 杨修撰走时不会不叫他,但也不会亲自叫他。 那么只剩与他一屋的王修撰与岑编修。 王修撰这几日与他的相处并无异样,倒是岑编修总是鬼鬼祟祟,闪闪躲躲。 “你不要血口喷人!”岑编修大怒! 萧六郎淡道:“青楼的谣言也是你散播的吧?” 岑编修的脸色一白:“你你你……你少信口雌黄!少诬陷我!什么青楼谣言?我没听过!” 萧六郎面不改色道:“韩大人都说了是你。” “我……”岑编修一下子僵住。 他是不敢去找韩大人对质的。 萧六郎看他眼神心里便有答案了,他淡淡地看向岑编修一眼,道:“岑编修,多做事,少造谣。” 说罢,他便再不理他,与他擦肩而过走掉了。 岑编修被一个土包子训斥了,心中不忿,转过身叫住他道:“我造谣?我造什么谣了?难道你昨日没与仙乐居的姑娘私会吗?你们大庭广众之下便敢私相授受,简直寡廉鲜耻!” “仙乐居的姑娘?”萧六郎停下步子,古怪地看向岑编修,“什么仙乐居?” 仙乐居是最近三年才兴起的青楼,不过已经做到了龙头老大的位置,将软玉阁都压了下去。 岑编修心里一慌,暗骂自己说漏了嘴。 想想又不对。 为何他和那两个姑娘说过话了,却不知她们是仙乐居的? 明明看着就是有苟且的样子! 岑编修哪里知道,人家只是向萧六郎问个路而已,压根儿没说自己的来历。 萧六郎根本都不记得这件事了,也就没往两个路人身上猜。 萧六郎古怪地看了岑编修一眼,再不与他废话,转身回了办公房。 岑编修却是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涂了红漆的木牌。 木牌上用朱砂印着三个字——仙乐居。 这是那两位姑娘不慎落下的,岑编修走过去捡到了,不然他也不知她们俩竟然是仙乐居的人。 萧六郎这种穷小子为何能与鼎鼎大名的仙乐居扯上关系? 这令岑编修嫉妒不已。 他本打算将这枚令牌交出去,作为萧六郎流连青楼的证据,可他心里舍不得。 散值后,岑编修拿上令牌去了仙乐居。 仙乐居位于清风楼的东南方,步行不过百步之距。 它素有仙宫美誉,不仅是因为它装点得宛若仙宫,更是因为它里头的每一位姑娘都貌若天仙。 而它的花魁更是有月宫嫦娥之称。 岑编修在马车里换下了官服,穿的是一身藏青色锦衣。 他的年纪与宁致远差不多,也是三十出头,男人的大好年纪,他容貌比宁致远出挑多了,属于中上乘的俊公子。 仙乐居这种地方一般人进不去,银子不好使,倒不是她们不收银子,而是只有银子不太够。 岑编修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令牌递给了守门的女护卫。 哪知他真的进去了! 为他领路的是一个闭月羞花的姑娘。 姑娘巧笑嫣然道:“原来是千雪姐姐的贵客,上房请!” 岑编修受宠若惊。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忍不住讪笑道:“传言诚不欺我,姑娘果真貌若天仙!” 姑娘闻言噗嗤一声笑了:“我才不是楼里的姑娘,我只是个丫鬟。” “啊……”岑编修震惊了。 一个丫鬟尚且如此貌美,那楼里的姑娘得有多—— 心思刚转过,就听得为他领路的小丫鬟笑着打了声招呼:“兰心姑娘。” 岑编修闻言抬起头,一名身着紫衣的美人自台阶上缓缓而下,她的裙裾迤逦地拂过木质台阶,身形如一碰紫色的霞光,清姿卓绝,笑容潋滟。 岑编修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要没了! 他扶住楼梯的扶手,差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德行!”兰心姑娘冷笑一声下了楼。 冷冷的笑里透出无尽的媚态,却是媚而不俗,令人心驰摇曳。 小丫鬟:“公子,请!” 小丫鬟将岑编修带到了上房:“千雪姑娘,您的客人到了。” “请进。” 里头传来一道宛若天籁的声音,说不出的清幽与空灵。 岑编修只闻其声,便已感觉自己浑身酥软。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屋的,等他反应过来时房门已经合上了。 这是昨日见到的那位女子,女子拿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那块令牌,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岑编修只看了一眼便连呼吸都滞住了。 什么貌若天仙? 这就是真正的九宫月仙啊! 枉他满腹经纶,身为翰林编修,此刻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眼前女子的美貌。 “你是谁?”女子看清岑编修的面容后,眸光一冷,将面纱戴回了自己脸上。 岑编修回过神,以为对方在问自己的来历,忙拱手作揖道:“在下岑光杰,见过千雪姑娘!” 女子含笑问道:“令牌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岑编修被她的笑容晃了神,心脏狂跳,面红耳赤地说道:“姑娘的令牌遗失了,在下无意中拾到,认出是仙乐居之物,这才给姑娘送了过来。” “啊,你亲自捡到的?”女子微微地笑了笑,“有别人看见吗?” 岑编修摇头道:“没有。” 女子低头浅笑:“怎么还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不好意思。” 岑编修害羞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女子笑容满面道:“可你看见了我的容貌,就足以挂齿了。” “嗯?”岑编修一愣。 然而根本不等他做出反应,女子便冷下脸来:“拖出去,杀了!” 岑编修浑身一颤! “姑——” 姑不出来了。 他被一名黑衣人捂住嘴,像麻袋一样拖了出去。 “脏死了!”女子嫌弃地将手中的令牌扔到了地上。 贴身丫鬟忙用铜盆打了水过来:“姑娘。” 女子将碰过令牌的手狠狠地浸入水中,愠怒地说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臭男人!他为什么不捡!为什么让别人捡!” 贴身丫鬟叹道:“是啊,可惜姑娘的一片美意了,故意掉了一块令牌给他,他却视若无睹地走掉了,凭白让别人占了便宜。” ------题外话------ 认识六郎? ——是。 六郎的桃花? ——不是。 ------------ 300 亲事(一更) 萧六郎对令牌一事一无所知,自然更不知岑编修会怀揣着令牌去了仙乐居。 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烟花之地,如翰林院此等清流衙署是绝不能擅自踏入的。 谁能料到岑编修骨子里这么大胆? 然而接下来的两日,岑编修都没来翰林院当值,也不派人来请一下假。 第一日众人疑惑归疑惑,但没往坏处想,只当或许是病了,或是家里突然出了什么急事顾不上来翰林院报个信。 第二日依旧如此,杨侍读秉着好歹他曾是我手下的心理,差人去了一趟岑编修的家。 岑编修是京城一户普通的书香之家,岑父是秀才,开了个蒙学私塾养家糊口,岑母是某个旧员外家中庶女,略有些家底。 岑家在京城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有宅子住、有下人使唤。 万万没料到的是,岑家人居然也打算出门去翰林院找岑编修。 他们以为岑编修是留在翰林院当值了。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翰林院最忙的一次岑编修整整三日没回家。 可这一次显然并非如此。 双方立马报了官。 官府破案的速度极快,又或者这件案子本身并没有多大难度。 他们在仙乐居西侧门外的堆放杂货的角落里发现了岑编修的尸体。 “这种案子我们见多了……又一个想混进仙乐居却被当小贼活活打死的……” 仙乐居门槛高,一般人进不去,可架不住有人痴心妄想,恰巧仙乐居的西侧门外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有人偷摸地从这里翻进去,结果可想而知。 仙乐居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 不请自来是为贼,打就完事儿了! 岑家人不信,翰林院也不大信。 可岑编修的确换下了翰林院的官服,穿的是一身新做的藏青色锦衣,他还剃了须,这显然是要去见什么重要之人的。 “或许、或许是他们打死他后给他换上的呢!”岑家人道。 打死朝廷命官与打死普通人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然而这种猜测很快便被否定了,因为官府的捕快找到了那日被岑编修雇佣的马车车夫。 车夫交代,岑编修上马车时穿的是翰林院的官服,下马车后就换了一身衣裳,胡子也刮了。 “我送他到清风楼,之后,我看着他往仙乐居的方向去了。” 这下岑编修的路径与目的基本被确定了,加上以岑编修的身份确实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进入仙乐居的。 那么,唯有翻墙了。 仙乐居的人又不知他是朝廷命官,只当他是普通的登徒子,下手自然就没了轻重。 这种事要说闹上公堂也可以,毕竟是打死人了,仙乐居怎么也得负点责任,只是如此一来,岑编修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 最后仙乐居给了点慰问金,把这事儿结了。 纸包不住火,岑编修逛青楼被打死的事还是在翰林院内部传开了,大家没拿到明面儿上说,私底下却都在热议。 “你们说……岑编修那么正派的人怎么会突然去青楼了?” “会不会是被萧修撰撺掇的?咱们翰林院除了他也没别人与青楼女子有染了。” “嘘,小声点儿,韩学士不许议论此事!” “我有说错吗?岑编修失踪的前一天……我看见他和萧修撰说话了……不知说了什么……情绪挺激动的……” 几人刚议论到此处,萧六郎从不远处走来。 几人瞬间噤了声,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散开了。 但其实该听见的萧六郎全都听见了。 他当然没有撺掇过岑编修。 可当一个人被排挤时,就连呼吸都是错的。 - 自从下定决心要将宝贝孙女嫁给安郡王后,袁首辅便让人搜罗了安郡王这些年流落在外的诗集。 他仔细看过,确实是有才学与抱负的人,其中不少传颂至今的诗作都是他在陈国为质时所作,虽有青涩之处,可身在异乡,背负一国命脉,忍辱负重,依旧能有此少年豪情,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袁首辅让人把诗集给孙女儿送去。 他明白孙女儿才高八斗,恃才傲物,寻常人她看不上,可安郡王这样的才子总该是能入她的眼的。 袁首辅哪里知道,小道姑看着桌上那些五言八韵诗,小脸都黑成碳了。 做什么要她看诗啊? 她只想看话本好么! 话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云庭记》的第三本怎么还不出啊? 不是一个月出一本吗? 已经过了一个月零三天了,他是飘了吗! 碧水胡同,刚写完最后一个字的老祭酒刚放下笔,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他刚接管国子监,俸禄不高,主要是曾经的积蓄都被老太太打劫没了,他又想换辆新的马车…… 为了应付日益增加的开支,他不得不重操旧业,写起了话本。 他许多年没写了,从前的笔名早已被人遗忘,于是他用了个一个全新的笔名——醉生梦死。 一听就很有感觉。 他第一本复出之作讲述的是一个病弱敌国质子祸乱朝纲、与大夏朝公主相爱相杀的逆袭故事。 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开篇便注明了这是质子的一场梦境。 不过,饶是如此,也仍叫众人追得欲罢不能。 前两本卖得极好,他小小得挣了一笔,第三本按理是早该交稿了,可最近国子监事多,他一下子给耽搁了。 为表达歉意,他决定亲自将原稿给合作的书斋送过去。 今日小道姑也去了书斋,她是去催稿的。 老祭酒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了听。 书架后,书童正在向小道姑介绍别的话本。 小道姑百无聊赖地翻了几下,说道:“不好,没有醉生梦死的故事刺激。” 老祭酒以为对方会说自己的故事有新意,不料却来了一声刺激。 老祭酒清了清嗓子。 貌似……是挺刺激。 小道姑道:“长公主休驸马那一段就挺不错,皇家公主本就不该受此委屈!” 长公主其实只是文里一个毫不起眼的配角而已,有关她的情节都没细写,休驸马也是三言两语带过,没料到对方的印象会如此深刻。 这是知音啊! 老祭酒轻咳一声,忍不住就来了点与对方交流的兴趣,或许能找到更多的灵感也说不定呢:“这位道长也喜欢这本书啊?” 小道姑就道:“还行,文笔凑活。” 老祭酒:我堂堂国子监祭酒,竟然只是文笔凑活? 不过为了降低受众的门槛,他的确刻意弱化了自己的文笔,加入了大量的白话文,这样能保证通俗易懂。 但为了迎合读书人的审美,他也加入了不少原创的诗句,一般这种地方,普通人就略过了,不影响情节进展。 老祭酒又道:“对璃王这个人物,道长这么看?” 璃王正是书中的主角,那位颠覆了整个大夏朝的病娇质子。 小道姑撇撇嘴儿,随手翻着一本架子上拿下来的话本:“阴谋诡计还行,谈情说爱不行,眼瞎。” 老祭酒:“……!!” 小道姑叹道:“好端端的大夏神将他不要,非要什么六公主,不是眼瞎是什么?他这么黑心又病娇,和威武冰冷的符将军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他没看见符将军对他的一片痴心吗?” 老祭酒嘴角一抽。 符将军几时对璃王一片痴心了,我怎么不知道? 小道姑接着叹道:“还有大夏皇后,她也是个眼瞎的,霍妃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去喜欢大夏国君呢?和霍妃双宿双飞它不香吗?霍妃撩了她这么多次……” 老祭酒:“……” 不,霍妃她没撩! 霍妃与皇后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 不是,姑娘! 不对,道长! 你咋看书的?! 你都看出了些什么?! 霍妃和大夏皇后是死敌啊死敌,她俩都把刀子往对方心窝上捅了!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俩都是女人啊! 符将军和璃王也都是男人啊! 你你你……你一个小丫头这么重口真的好么? 老祭酒的内心中了一万箭,感觉再也无法直视这本书了…… 转眼进入六月,京城也彻底入了夏。 去年冬季京城格外严寒,今年则是格外炎热。 因为有千金在课上热晕的缘故,女学甚至放了好几天的假。 袁家小道姑回京的消息迅速在京城传开了,可真正让事件发酵的是小道姑与安郡王的亲事,据说庄太傅有意与袁家结亲,已经让人上门拿了庚帖。 合过庚帖后,只要二人生辰八字不相冲,就能接着往下议亲了。 而今年议亲的远不止袁家小道姑一位千金,庄月兮、杜晓云、顾瑾瑜等千金都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家中早为之周旋了起来。 顾瑾瑜也结束了慈幼庄的生活,回到侯府,等待顾老夫人与淑妃为她安排的亲事。 见她整个人都晒黑了一圈,一副憔悴粗糙的样子,顾老夫人花白的眉毛就是一拧:“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不说只是去庄子里住几天吗?你都干什么了?你这副德行,让我怎么带得出去?” 顾瑾瑜没说话。 也没像从前那样去讨好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气不过,不耐道:“这几日不要再出门了,好好在闺阁里给我养白净!” 顾瑾瑜轻声道:“我想去探望母亲。”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孤老夫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那杀千刀的姚氏,利用自己对付完凌姨娘,转头就搬出府了! 旁人问起她,她只得含糊说她又带着顾琰搬回去了。 京城的贵妇千金以为姚氏是与顾琰搬回庄子养病了,倒也没说什么。 顾琰身子不好,她们是知道的。 眼下听说顾瑾瑜要去探望姚氏,顾老夫人自然不允:“你哪儿也不许去!还当自己是侯府的千金,就给我乖乖地待在侯府!” “是。”顾瑾瑜恭敬应下。 可她嘴上是答应了,转头就偷偷地出了府! “娘!” 她来到碧水胡同,下马车后便迫不及待地进了院子。 姚氏正坐在穿堂打络子。 这会儿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出去上学做事了还没回来,顾琰也去上学了。 只她与房嬷嬷闲在家中。 说闲其实也不闲的,上午被刘婶儿叫过去帮她女儿绣嫁衣,下午又被万家几个丫头上门请教针黹与厨艺。 万家的几个丫头刚走。 她日子挺充实。 肚子里的宝宝也一天天长大,已经能感受到胎动。 就是偶尔会挂念顾瑾瑜。 但听说她去城外的庄子里散心了,她也不好把人叫回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愣了一下。 正要回头,顾瑾瑜已经走过来,打算像往常那样扑进她怀里,却猛地看见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天气热了之后,衣裳穿得少了,就容易显怀。 姚氏身板儿清瘦,显得五个月的孕肚十分突出。 顾瑾瑜杏眼一瞪:“娘……你……你……” “你回来了?”姚氏会心一笑,拉过她的手,点点头说,“嗯,娘有身孕了,五个月了。” “如此说来,是凌姨娘还在府上的那会儿就怀上了……”话到一半,顾瑾瑜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人,愧疚地说道,“抱歉,娘,我不该提起那个人。” 凌姨娘害了姚氏十多年,姚氏的确不愿再提到她。 姚氏跳过这一茬,拍拍一旁的椅子,道:“坐下,让娘好好看看你。” 顾瑾瑜依言坐下。 姚氏抬手,抚了抚她鬓角的发,心疼又惊讶地说道:“晒黑了,手也粗了,你这几个月在庄子里过得很辛苦吗?” 定安侯府的庄子多,京城外就有好几个,姚氏也不知她去的是哪一个。 顾瑾瑜垂下眸子,半晌没说话,却有泪水吧嗒一声滴在了姚氏的手背上。 姚氏顿时慌了:“瑾瑜,你怎么了?” 顾瑾瑜没回答,而是站起身,在姚氏面前跪了下来,哽咽道:“娘,瑾瑜错了……” 姚氏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心也跟着慌了起来:“你起来说话,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别吓娘……” 顾瑾瑜含泪摇了摇头,握住姚氏要将她扶起来的手,抽泣地说道:“娘……我……我对不起娘……我……” 姚氏急了:“你……你到底怎么了?” “我……” “二小姐也真是的,不就是一段日子没来探望夫人吗?夫人是你娘,还能介意这个?” 房嬷嬷笑吟吟地从灶屋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炸好的花生米,对姚氏道:“夫人方才不是嘴馋这个吗?做好了。” 怀了孕的人对吃食没抵抗力,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对顾瑾瑜道:“你也尝尝!” 房嬷嬷把花生米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将顾瑾瑜扶起来:“地上凉,二小姐一片孝心,夫人都明白,不必自责。二小姐在庄子是住得可好?我瞧着二小姐长高了,身板儿也没那么瘦了,脸色也不苍白了。” 顾瑾瑜原先的瘦都是让淑妃养出来的,甜的不吃,肥的不吃,弄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今虽说黑了点、皮肤粗糙了一点,但也确实圆润了些。 姚氏一看还真是。 顾瑾瑜被房嬷嬷这么一打岔,倒是不好继续向姚氏告罪,顺着房嬷嬷的话道:“我太想娘了,这么久没来看娘,连娘怀孕了都不知,我真不孝。” 姚氏松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吓死我了,还当是出了什么事,不怪你,不过,你怎么突然去庄子里住了?是在侯府过得不开心吗?” “不是。”顾瑾瑜垂眸,“那边离父亲督工的府邸很近,我过去可以陪陪父亲。” “原来如此。”父女俩感情好,姚氏不疑有他。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房嬷嬷始终陪在一旁。 后面姚氏乏了去午睡了,房嬷嬷才将顾瑾瑜带去了前院,对顾瑾瑜道:“二小姐,不论你方才要与夫人说什么,都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 顾瑾瑜一怔:“房嬷嬷……” 房嬷嬷道:“夫人患有十分严重的郁症,好不容易才被大小姐治愈,奴婢不希望夫人再犯病了,何况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更是受不得刺激。” “是我考虑不周……”顾瑾瑜难过地低下头,“我原是想来向母亲告罪的,我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抢了姐姐的功劳,让姐姐受到了伤害,我不想再瞒着娘了。” 房嬷嬷自然是知道这些事的,只是她没料到顾瑾瑜真有勇气承认。 ------题外话------ 小道姑:干啥啥不行,拆CP第一名。 老祭酒:我不是霍妃!庄锦瑟也不是大夏皇后!不是,就不是!哼╭(╯^╰)╮ ——那,请问大夏皇后叫什么名字? 老祭酒:瑟瑾妆! ------------ 301 深夜独处(二更) 顾娇回到碧水胡同时,顾瑾瑜已经离开了。 房嬷嬷一直守在门口,见她回来,忙迎上前与她说了顾瑾瑜来过的事。 “我知道了。”顾娇点头。 房嬷嬷察觉到她的僵硬,担忧道:“大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顾娇说。 今天去武馆碰上了一个硬茬,居然把她胳膊震麻了,许久没碰上这么有意思的对手了。 “我瞧二小姐今天的样子,倒像是真心悔过的。”房嬷嬷若有所思地说,“她去庄子里经历了什么,变化这么大?” 顾娇顿了顿,说道:“她没去庄子,是去慈幼庄了。” 房嬷嬷惊讶:“大小姐……见过她?” “嗯,碰巧见到一次。”顾娇将上次出诊的事说了。 “她居然能去那种地方吃苦。”房嬷嬷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顾瑾瑜也算是房嬷嬷看着长大的,她是诚心悔过还是做做样子,房嬷嬷自问自己还是看得出的。 二小姐似乎真的改过了,那……大小姐会原谅她吗? 顾娇没说话,迈步进了屋。 六月后,天黑得晚了,萧六郎从翰林院回来,天色还大亮着。 小净空去溜鸡了。 顾娇在隔壁给人安排屋子。 老太太恢复记忆前,为方便打劫老祭酒的私房钱,让老祭酒把两座宅子打通了,在后院的墙壁上开了一扇门。 萧六郎刚到后院就见顾娇抱着好几床干净的褥子过去。 他叫住她:“家里来客人了吗?” 顾娇道:“是顾琰的暗卫到了。” 不仅他们到了,还从温泉山庄把玉芽儿带过来了。 这是顾娇吩咐的。 顾琰在庄子住了那么久,唯一没被他赶走的下人就是玉芽儿,房嬷嬷都被他撵出去过一次。 家里的事情渐渐多了,顾娇寻思着有个机灵的小丫鬟也不错。 这边住不下,万幸隔壁的空屋子多。 两家打通后算是一家了,房嬷嬷也早搬过去,不与姚氏挤一屋了。 萧六郎也帮着搬了点东西。 两名暗卫平日里是见不着人影的。 玉芽儿全程在现场,她第一次见萧六郎,激动得眼珠子都瞪直了:“咿呀呀呀呀!这是姑爷吗?姑爷好俊呐!” 顾娇歪了歪脑袋:“唔,我也觉得。” 玉芽儿那句露骨的赞美没让萧六郎怎么样,顾娇轻描淡写五个字,却叫萧六郎心口滚过异样。 他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说:“我去看看净空回来没有。” 说罢,转身出去了。 看着他怪异的走路姿势,玉芽儿悄悄地凑近顾娇,神色一言难尽地问:“可是大小姐,为什么姑爷走起路来同手同脚的?” 今天不必去学艺,顾琰从清和书院归来便看到了久违的暗卫和玉芽儿。 “公子!你还记得奴婢吗?”玉芽儿开心地问。 他差不多忘记玉芽儿名字了,好半天才皱着眉头来了句:“豆芽?” 玉芽儿黑了脸。 一下子全都回来了,吃过饭后萧六郎照例给几个娃检查功课。 他没将翰林院的经历带回家里,他很克制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耐心地辅导了全程与他叭叭叭拌嘴的小净空以及整晚都在神游太虚的顾琰与顾小顺。 夜里,所有人都歇下了,他才拿出那本古籍继续学习上面的公式。 顾娇轻轻地推开虚掩的房门:“可以进来吗?” “进来。”萧六郎说。 顾娇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天气热了,这碗莲子羹用井水冰镇过,清凉解暑。 萧六郎穿着单薄的寝衣,流了些薄汗的缘故,寝衣贴在了身上,不经意间便勾勒出了他身躯的轮廓,年轻的身体透出蓬勃的男子力,与少年气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顾娇的眼睛就长在了他的身上。 萧六郎轻咳一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顾娇将莲子羹放在他手边:“莲子羹。” 萧六郎:“你吃了吗?” 顾娇摇头。 萧六郎:“那你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 一起吃? 还是你先吃? 明明只有一个碗,一把勺子。 “你吃吧。”萧六郎迅速将碗推到她面前。 顾娇在他面前坐下,托腮看着他:“我不吃,给你做的。” 萧六郎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顿了下,将碗端过来,轻轻地尝了一口。 苦涩的莲子心被摘去了,放了薄荷与桂花糖,清清凉凉的,清甜不腻。 “好吃吗?”顾娇问。 “好吃。”他说。 顾娇弯了弯唇角。 萧六郎将一碗莲子羹吃完,顾娇就一直托腮看着他。 其实天气热,她穿的也不多。 寝衣外罩了一件薄薄的夏衫,这两个月她的个子倒是没长太多,可身形越发玲珑有致。 萧六郎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偷看什么,可她就坐在自己面前,他眸光不经意地一扫—— 顾娇的衣襟微微豁开了些,露出一小节嫩粉的肚兜花边, 这本是正常装束,可在夜色里看来就凭白多了一番私密与旖旎的意味。 “你怎么流汗了?”顾娇歪着脑袋问,“莲子羹不够冰吗?” 吃冰的还能吃出汗来,确实够奇怪的,萧六郎不知该如何辩解,他何止是流了汗?心跳也加了速。 这与男女之情无关,纯粹是男人的本能。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又如此温柔恬静…… 尽管这丫头私底极有可能是只爱炸毛的暴躁小猫,但这一瞬的她实在太有欺骗性了…… 就在萧六郎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之际,顾娇忽然站起身来,隔着桌子,将身子朝他倾过来。 距离一下子拉近,她温热的气息与馨香扑鼻,那片嫩粉色的肚兜花边近在眼前。 他赶忙闭上眼,可血气还是瞬间冲上了头顶。 顾娇为他轻轻地擦了擦汗。 他仍不敢睁眼。 忽然,他听得顾娇轻轻地笑了一声,紧接着,淅淅索索的衣料滑动声传来:“衣裳拉好啦,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这……话! 萧六郎突然睁也不是,不睁也不是! 顾娇笑得不行。 不是怕把小净空吵醒,她都要哈哈哈地笑翻了。 萧六郎许久也没感觉到眼前的暗影离去,依旧能感受到她的馨香与气息。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大半夜的,一个女人与他靠得如此之近,他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他深吸一口气:“你……” 他想说,你赶紧回屋歇息。 话未开口,听得她道:“你看,窗子外是什么?” 他扭过头,睁开眼看向月影婆娑的窗外。 一切如旧。 “什么也没有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扭过头来。 就在此时,顾娇撑住桌子,往前送了送。 萧六郎扭过头来时便看见顾娇的动作了,然而他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娇娇~” 帐幔内忽然传开小净空迷迷糊糊的小奶音。 顾娇唰的退回去! 萧六郎的唇碰了个空气。 避不开的时候想避开,真避开了又…… 顾娇来到床边,挑开帐幔,小净空没醒,但似乎有些想尿尿了,捂住小屁屁:“娇娇……” “我来吧。”萧六郎走过来,将半梦半醒的小家伙抱去后院尿了尿。 有些东西,一旦被打断了,就不好再继续了。 萧六郎把小家伙放回床上,天气太热,小净空只穿了一个红色小肚兜,大喇喇地睡在凉席上。 萧六郎拉上帐幔,对顾娇道:“时辰不早了,回屋歇息吧。” 顾娇哦了一声,把碗拿出去,洗过之后回了东屋。 萧六郎的脑子里总是闪过不该有的画面,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沉下心来。 强迫自己学习了半个时辰,本以为已经能清心寡欲了,可一放下书本,不该有的旖念便再次卷土重来。 ------------ 302 娇娇揍人(一更)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前虽也有过躁动的时候,但都很快压了下来,这次却……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令萧六郎无所适从,甚至有些烦躁。 难道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到头来却只读成了一个禽兽吗?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将杂念从脑海中摒除。 效果却不尽人意。 仿佛越是强行压制,它便越是如同翻滚的岩浆,烧得他整个胸腔都一片滚烫。 最终没有办法,他只得起身去后院的古井打了一桶水,结结实实地冲了个凉水澡。 顾娇这边就没心没肺多了,撩拨是真的,撩完就睡也不是假的。 某人几乎是挨着枕头便呼呼地睡着了。 只不过,她这一觉注定睡得不大安稳。 她又做梦了。 她梦见了在翰林院为官的萧六郎。 萧六郎是寒门出身,又力压安郡王拿下新科状元,遭到了不少人的眼红与嫉妒。 翰林院又是庄太傅的地盘,他在里头的境遇可想而知。 然而是金子总会发光,不论那些同僚如何打压排挤萧六郎,萧六郎的聪明才智依旧得到了施展的机会。 却不是在翰林院,而是在刑部。 原来,刑部出了一桩杀人案,凶手被一个过路的翰林官手下擒获,交给了刑部,可没多久凶手的家人却找到翰林院来,说翰林院抓错了人,他爹不是凶手。 那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没人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话,只有萧六郎去了一趟刑部,结果萧六郎发现那孩子的爹的确不是凶手。 萧六郎帮助刑部抓获了真凶,获得刑部尚书的大力赏识。 事情进展到这里,萧六郎仿佛是真的官运亨通、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哪知萧六郎从刑部回来的路上,被一个从楼上摔下来的小道姑砸到。 他当场被砸晕,小道姑也晕了。 光天化日之下,一男一女交叠着晕在一起,不知情的全以为二人怎么了。 而当时萧六郎身上又穿着翰林院的官服,事情很快便发酵传了出去。 萧六郎名声尽毁,官途也做到了尽头。 顾娇一觉醒来,坐在床头抱着被子一阵牙疼。 自家相公真是水逆得厉害呢。 聪明是真聪明,倒霉也是真倒霉。 当街被人砸中这种事,约莫与前世中彩票的几率差不多,这也能遇上? 要避开其实也简单,她记得萧六郎离开刑部时,曾被一个姓杨的翰林官叫住训斥了一顿,如果不是这件事耽搁了时间,萧六郎其实是能完美错开那场灾祸的。 天不亮,顾娇就起了。 以往萧六郎也起得早,但不会比顾娇更早,今天却例外。 他在后院打水,先把水从古井里打上来,再一桶桶拎回灶屋倒进水缸。 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不难猜出他已经干了许久的活儿。 “怎么这么早?你晚上不会没睡吧?”顾娇古怪地说道。 精力太旺盛了,必须得干点体力活消耗一下,不然会心火气燥。 当然这话萧六郎就没说了。 他正色道:“睡了,有点热,就早早地起了。” 是挺热的,尤其古人穿得还多。 顾娇觉得京城比乡下要热,她睡了一觉,一身寝衣也汗湿透了。 她打了水回房洗了个澡。 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萧六郎胸腔内血气翻涌,只感觉自己一大早上都白折腾了。 小净空今天不上学,在后院儿练了会儿功,吃了早饭就去找隔壁的赵小宝玩了。 顾琰与顾小顺也放旬假,他俩在屋子里睡懒觉。 顾娇没把梦里看到的事与萧六郎说,依旧如往常那样去了医馆。 萧六郎则去了翰林院。 他一进正门,便见不少翰林官站在殿前的空地上,气氛浓烈的不知在热议着什么。 他一贯与热闹无关,没打算去加入他们,闷头便往自己的办公房而去。 可没走两步,就看见廊下转角处的宁致远冲他悄悄地招了招手。 他一寻思,还是去了那边。 宁致远将他拉到走廊的另一面,小声八卦道:“你听说了没?安郡王今早立了个大功!” “哦。”萧六郎敷衍地应了一声,没兴趣。 “咝——”宁致远倒抽一口凉气,“好歹是你的对手,你就真不好奇一下他立了什么功?你是状元,他是榜眼,按理你得爬比他快,若是他比更快……好叭,比你快也正常,谁让你拼爹拼不过人家。” 这是大实话,一个寒门学子奋斗十年八年,可能都到不了人家的起跑线。 有些人出生就是在他们的终点。 可宁致远还是想说:“北坊街出了桩杀人案,半夜才报的案,今早凶手就被擒获了。” “安郡王抓的?”萧六郎问。 宁致远道:“没错,他来上值,路过刑部时碰上他舅舅,就是刑部侍郎,刑部侍郎与他说了此事,他根据现场的血迹,带着手下,一下子就把真凶抓获了!他这会儿在刑部走不开,托人来翰林院请假,说下午再过来。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出身好就算了,偏偏比普通人更优秀、更努力,这让普通人怎么活呀! 整个翰林院都被安郡王破案的事轰动了,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你们抓错人了!我爹不是凶手!不是他!” 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萧六郎循声望了望。 宁致远道:“走,去看看!” 他以为萧六郎会拒绝,毕竟他从不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 哪知萧六郎竟然真的跟上了。 门外闹作一团。 一个穿着布衣的孩子,不到十岁的样子,身形瘦小,衣衫凌乱,许是奔走了一路的缘故,他满头大汗,鞋都跑掉了一只。 他试图往里冲,却被翰林院的孔目拦住。 他眼眶发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你们翰林院抓错了人!我爹不是凶手!他没杀人!” 到底是个孩子,听说是一位翰林官帮忙破了案,便以为他爹是被抓来了翰林院。 他撕心裂肺地叫喊着,然而在场没有一个相信他。 孔目有些不耐了:“你爹是不是凶手我们怎么知道?你就算要闹也该上刑部去闹呀,我们翰林院又不是审理案件的地方!” “刑、刑部又在哪儿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翰林院的……”孩子终于忍不住,绝望地哭了起来,看得出他已经走不动了,他的脚底都磨出了血泡。 杀人犯的孩子。 没多少人真去同情他。 就在他哭得不能自已之际,一道高挺拔欣长的身影来到他的身前:“我带你去刑部。”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泪汪汪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张谪仙一般俊美的脸庞:“真、真的吗?” 众人看傻子一样看向萧六郎。 帮一个杀人犯的孩子,他是疯了不成? “我请个假。”萧六郎对孔目说。 孔目约莫是被他的行为震惊到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萧六郎雇了一辆马车,将孩子带去了刑部。 这孩子叙事能力还算清楚,从他口中萧六郎了解到,他半夜腹痛,他父亲外出为他请郎中,结果一宿没回,第二天就听说他爹被当成凶手抓了。 他娘已经晕过去了。 萧六郎问道:“家中还有别人吗?” 他摇头:“没有了。大人,我爹不会杀人的!他真的不会!你相信我!” 萧六郎只信证据。 如果他爹真的是凶手,那他要明白,朝廷没有冤枉任何人。 如果他爹不是,那么朝廷也会还他爹一个公道。 萧六郎把人带去了刑部。 见来的是翰林官,刑部的侍卫十分客气,他将萧六郎带去了偏堂,那里,安郡王正与他的舅舅秦侍郎一共商议本次案件的细节。 因为凶手不肯认罪,他们必须找出更多的证据令凶手伏诛。 “秦大人,翰林院那边来人了。”侍卫在门外禀报说。 秦侍郎不解:“翰林院的人怎么来了?” 安郡王摇头:“不知道。” 他也很迷惑。 “进来。”秦侍郎道。 萧六郎带着那名孩子走了进来。 “是你?”安郡王眉心一蹙,目光落在那名孩子的身上,“他是谁?” “他是嫌犯的儿子,他找去了翰林院。”萧六郎不卑不亢地说。 秦侍郎对新科状元略有耳闻,见他拄着拐杖,差不多就猜出对方身份了。 哼,就是这小子抢了他外甥的状元之位? 那孩子说道:“我爹不是凶手!他没杀人!” “谁让你把他带进来的?还不快把人带出去!”秦侍郎厉声喝完,见萧六郎没动,冷声道,“来人!” 一名侍卫走了进来,将那哭喊的孩子带了出去。 萧六郎看向安郡王。 他一个字也没说,可安郡王莫名被他的目光看得犹如芒刺在背,他叹道:“深更半夜的,他出现在大街上本就形迹可疑,伍杨顺着沿途的血迹发现他时,他正打算将作案的工具掩埋掉。” “我爹才没有形迹可疑!我肚子痛!他是出去给我请大夫了!你们才可疑!你们冤枉好人!”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那孩子倔强的嘶吼声。 “请问我能去看看吗?”萧六郎道。 翰林院按理是不得干涉刑部做事的,安郡王纯粹是在帮舅舅的忙,不过既然他都插手了,让萧六郎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 尸体停放在刑部的冰窖。 萧六郎先去看了尸体,之后去见了那孩子的父亲。 “那孩子的爹是个屠户。” 安郡王对萧六郎说。 仿佛在告诉萧六郎,杀生多的人,杀起人来也似乎更容易一样。 “你们抓错人了,凶手不是他。”萧六郎说道。 秦侍郎简直给气笑了:“你说不是就不是?” 萧六郎道:“伤口在死者右下腹,刀锋在上,刀刃在下,刀尖微微偏向左后背的位置,这是一个斜刺的伤口,用右手很难刺出这样的伤口,凶手是用左手持刀,他的惯用手很可能是左手。” 安郡王眉头一皱:“你是说他是左撇子?” 萧六郎点头。 安郡王:“那个屠户……” 萧六郎:“我试过了,他不是左撇子。” 安郡王的神色凝重了下来。 秦侍郎嗤道:“你胡说什么呢?郡王怎么可能抓错凶手?” 秦侍郎以往并不这样独断专行,他也是对安郡王太有信心,觉得只要是安郡王送来的就绝不可能是错的。 “现场可有脚印?”萧六郎问。 “有。”安郡王将画师从现场画下来的图纸递给了萧六郎,“脚印一边深,一边浅,应当是受伤了,而嫌犯的腿恰巧也有伤……” 萧六郎看着图纸道:“这不是受伤,是天生的跛脚。受伤的脚印是凌乱且深浅不一的,这些脚印都很有规律。” 安郡王哑然。 想问你怎么知道,目光扫过他的腿,又瞬间了然了。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行凶者为熟人的可能性更大。 并且对方是男子,身高约五尺。 秦侍郎起先是不信的,可他不信,自有别人信,另一个姓明的侍郎带着侍卫去找凶手。 根据萧六郎提供的特征,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凶手缉拿归案。 明侍郎眼睛都笑歪了。 唉呀妈呀,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呀!谁能知道你抓个凶手还能抓到假的! 他拍了拍秦侍郎的肩膀,笑道:“先下手不一定为强,对吧?” 秦侍郎嘴角都要抽飞了。 明侍郎去向刑部尚书邀功,当然,他没忘记把萧六郎带上。 刑部尚书很意外:“你是如何懂这些的?” 翰林院总不会教这个吧? 萧六郎顿了顿,说道:“我大哥曾是仵作。” 为了养活母亲与年幼的萧六郎,萧大哥放弃念书的机会,入了贱籍为仵作。 刑部尚书恍然大悟,有关这位新科状元的身世他也略有耳闻,听说出身寒门,只是没料到还有一个做仵作的大哥。 刑部尚书问道:“你大哥现在……” 萧六郎低声道:“他去世了。” “啊……” 刑部尚书对翰林官的印象不怎么好,可能因为他自己当初没入翰林的缘故,有点儿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 可他觉得萧六郎与那些自觉高人一等的翰林官不大一样,一不小心就与萧六郎聊晚了。 萧六郎从刑部出来已是午时。 与顾娇预计的时辰差不多。 而另一边,安郡王抓错人的事已经传回翰林院了,杨侍读气呼呼地赶来了刑部。 萧六郎怎么回事?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目中无人了是吗?居然敢拆安郡王的台,他还想不想在翰林院好好干了? 他就不会偷偷地向安郡王献计,非得当众打安郡王的脸吗? 杨侍读气坏了! 马车就停在刑部附近的小巷子里。 杨侍读刚一跳下马车,便被某人套了麻袋! 从刑部到翰林院并不算太远,早上之所以雇马车是因为那孩子走不动,眼下萧六郎打算步行回去。 他走的是一条近路。 当他走过那条僻静的巷子时,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他回头望了望,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奇怪。 突然就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刑部附近的一个马棚里,杨侍读被套了麻袋揍得嗷嗷直叫。 “救——嗷——” “命——嗷嗷嗷——” “嗷——” 欺负我相公,呵呵呵! 顾娇的小拳拳雪花般招呼在他的身上。 杨侍读被揍到怀疑人生。 在刑部大门外被人行了一次凶,说出去也是没谁敢信了。 顾娇揍人揍嗨了,半天才记起正事。 哎呀! 忘记有个小道姑要救了! 万一让她摔死就不妙啦! 梦里她没摔死,是因为有萧六郎给她做了垫背,现在没有人肉垫子啦! “哼!” 顾娇踹了杨侍读一脚,拿回自己的专属小麻袋,麻溜儿地朝小道姑坠楼的巷子奔去。 可惜她晚了一步。 小道姑已经失足从三楼的窗子里摔下来了。 顾长卿刚从军营出来,老远瞥见自家妹妹在刑部附近鬼鬼祟祟的。 他好奇小丫头在干什么,于是策马走过去。 刚走到一半,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一道小身影破窗而出,从上面摔了下来。 顾长卿眸光一动,飞身而起,凌空接住对方,缓缓落回了马背上。 小道姑震惊中看了他一眼,眸子一亮:“……符将军?” 头一歪,晕了过去! ------------ 303 逆袭(二更) 小道姑再次睁眼时已经躺在了医馆的病床上。 她愣了一下,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刚刚从楼上摔下来了。 她可能是摔死了。 小道姑闭上眼。 死都死了,睡就完了。 “不要!” 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少年傲娇的小声音。 紧接着,是一道低润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那就骑马?骑马要不要?” 这是什么无敌好听的声音?又是什么宠死人的语气? 沉迷话本不可自拔的小道姑掀开被子走下床,推开窗户。 她看见一身深色轻甲、身形健硕的男子,乌发如墨、浓眉斜飞入鬓,五官深邃而冷峻,气质冰冷,看向对方的眼神却透出无尽的温柔与宠溺。 这妥妥就是话本上的符将军。 她又看向“符将军”对面的少年,一袭淡青色长衫,身形清瘦,脸颊透着一两分病弱的苍白,五官精致,俊美如玉。 最重要的是,脾气、特、别、臭!特别、黑、心、肝! 病娇质子——璃王云庭。 她就说他俩很配嘛! 画面真真美极了! 小道姑看着树下的二人,吸溜了一下口水。 嘎吱—— 房门被推开了。 宋大夫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咦?姑娘,你醒了?” “嘘——别吵。”小道姑直勾勾地看着院子里的二人。 宋大夫古怪地走上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笑着道:“原来是两位顾公子,姑娘可是想去向顾公子道谢?” “嗯?”小道姑眉头一皱朝他看来。 宋大夫以为她没听清,和颜悦色地重复了一句:“顾姑娘可是想去向顾公子道谢?” “前面一句。”小道姑说。 “呃……”宋大夫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忆道,“原来是两位顾公子?” “他俩是兄弟?” “是啊。” “亲的?” “是啊。” “哦。”小道姑耷拉下小脑袋。 宋大夫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突然很失望是怎么一回事? 宋大夫给小道姑把了脉,让她喝了药。 问了宋大夫,小道姑才知道自己是被定安侯府的世子顾长卿救了。 顾长卿与小道姑曾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一次小道姑没去细瞧他的样子。 “姐姐!姐姐!” 宋大夫出去后不久,袁彤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姐姐你没事吧!我就去买了一盒桂花糕,你怎么就不见了?急死我了!还好有人过来送信,说你来女学隔壁的医馆了!” 信是顾长卿让人送的。 顾长卿也是把人救下之后才认出她是谁。 倒不是顾长卿上次就细细瞧了她的脸,实在是像她这样的小道姑,全京城只怕也难找出第二个了。 小道姑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没事,就摔了一跤,从楼上摔下来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从楼上摔下来了?”袁彤围着小道姑一阵打量,捏捏她的脸,又捏捏她的胳膊和腿,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没事。 小道姑道:“屋子太闷了,我想开窗透透气,结果脚底突然打滑,就从窗子里摔出去了。” 袁彤愤愤不平道:“一定是他们地上没弄干净,害姐姐脚滑!回头我去找那间茶肆的麻烦!” 小道姑摇头:“算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袁彤还想问姐姐是谁把她送来医馆的,却突然被一道可恶的声音打断。 “圆筒!” 袁彤唰的捏紧了手指,冷冷地朝窗外看去。 顾承风大喇喇地站在窗外,双手缓缓抱怀:“哟,还真是你!” 袁彤咬牙:“大马蜂!” 顾承风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袁彤呵呵道:“你管我来这里作什么?” 顾承风:“你有病啊?” 袁彤:“你有药啊!” “啧!”顾承风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好心问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给你介绍一个靠谱的大夫……” “承风,不得无礼!”顾长卿被二人的争吵惊了过来。 小道姑站起身,缓缓冲顾长卿行了个道家之礼:“多谢顾居士相救之恩。” 顾承风得意地望向袁彤:“看见没看见没,我大哥救了你姐姐!” 袁彤再多的话都堵在了喉头,愤愤地瞪了顾承风一眼:“幼稚!” 小道姑没大碍,歇息一会儿后便结了诊金与妹妹离开了。 顾琰是不会与顾家兄弟说话的,他回了顾娇的院子。 顾承风习惯性地往顾娇的院子走,却被顾琰堵在了门口:“这是我姐姐的院子。” 顾承风哼道:“有姐姐了不起?” 顾琰道:“就了不起!有本事你也去有个姐姐!” 他没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姐姐,至多就是有—— 算了,那丫头根本就不是顾家千金。 另一间厢房中,顾长卿与顾娇说起了最近查到的消息:“那晚去军营陷害我的刺客应该还在京城,唐明也在追查那股势力的下落。” 唐明与顾长卿有了共同的敌人,暂时摒弃了彼此对立的立场,联手调查那股势力的真相,结果还真让他们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仙乐居。”顾长卿说道,“那人与仙乐居有关。” “仙乐居是什么?”顾娇没听过。 顾长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一间青楼。” “哦。”顾娇很淡定,没有寻常女儿家听到青楼后的羞涩反应。 “明察肯定是不行的,容易打草惊蛇,暗访……”顾长卿虽不踏足那种地方,可若是为了办案需要,也顾不上那许多。 顾娇了然,问道:“暗访不好进吗?” 顾长卿:“你可知仙乐居背后的靠山是谁?” 顾娇:“谁?” 顾长卿:“太后。” 顾娇眉头一皱:“姑婆?” 顾长卿点头。 顾娇摇头:“姑婆不会害唐家,也不会刺杀唐明,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挑起定安侯府与元帅府的龃龉。” 顾长卿沉思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原本定安侯府与元帅府就隶属不同的阵营,压根儿不用挑拨。除非那人觉得有挑拨的必要。娇娇。” 顾长卿看向顾娇。 顾娇也看向他:“嗯?” 顾长卿正色道:“你发明风箱与砂浆的事虽未对外宣布,不过还是有人知道是你,你得了陛下的赏识,你又得了太后的庇佑——” 顾娇想了想:“所以那人觉得他们两个可能会因为我而言和?” 这个想法简直太天真了。 便是顾娇不去刻意打听,也知道姑婆与皇帝早在宫里斗了上百个回合了。 顾长卿虽知妹妹深得二人器重,但也并不认为他们会就此放下这么多年的仇怨,更重要的是——“你与陛下以及太后的关系民间都是不知情的,便是宫里也没多少人知道。” 顾娇道:“那个人却知道。” 顾长卿道:“没错。” 顾娇捏起一片茶叶:“姑婆身边出了叛徒。” 顾长卿分析道:“太后当年的麻风病应当也与此人有关系。虽说是陛下动的手,但能成功必是此人从中助了力。所以我在想,仙乐居的背后势力不是太后,但却是太后愿意去庇佑的人。” 顾娇的眸光凉了凉:“也是背叛了姑婆的人。” -- 萧六郎为刑部破了一桩案子的事很快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这段日子忙着对付庄太后,都忘了翰林院还有个自己钦点的新科状元了。 在庄太傅的手下讨活儿干,没少受欺负吧。 皇帝突然挺惭愧的,自己怎么把人提拔上来就给忘了呢? 还好那孩子够皮实,没被庄太傅给蹉跎死。 皇帝伸手,方便宫女为自己穿衣:“魏公公。” 魏公公道:“奴才在。” 皇帝道:“今日是不是轮到翰林院来为太子讲学了?” 魏公公笑着道:“是,还是请韩学士吗?陛下先去早朝,奴才这就着人去请。” 皇帝却道:“不,叫萧六郎过来。” 魏公公一惊:“陛下,萧六郎只是一个修撰。” 给太子讲学,一般是由翰林院最高官员亲自出面,再不济也是侍讲或侍读,哪儿有让新来的修撰上场的? “就他了。”皇帝心意已决。 魏公公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 ------------ 304 太后霸宠(一更) 皇宫适龄的皇子每日都要去上书房学习功课,本朝的上书房设在金銮殿的一处偏殿之中。 在昭国,只有三品以及之上的大臣才有资格上金銮殿早朝,因此给皇子们教学是三品之下的臣子唯一踏足金銮殿的机会。 但也还是不能从正门进。 萧六郎被魏公公拎着从侧面上小台阶进入金銮殿,走过抄手回廊来到御书房外。 “其余几个皇子的功课已经上完了,你单独为太子讲学。”魏公公提醒说。 皇子与太子是一起上课的,老师都是来自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不同的是,太子比普通皇子的学业要繁重一些,皇子们下课了,他还得接着上。 太子上午跟着老师们上课,下午跟着皇帝学习处理朝政,偶尔被派去历练。 皇子之中唯一不再需要上课的是长子宁王。 萧六郎抵达上书房外时,恰逢皇子们从里头出来——三皇子瑞王一脸菜色,显然上课上得极为痛苦;四皇子风流倜傥、风轻云淡,瞧着倒是都会了,五皇子、六皇子神色严肃,也不知是功课太难还是什么。 萧六郎微微躬身拱手,目不斜视,不卑不亢。 魏公公给几位公子行礼。 瑞王停下脚步问道:“魏公公,这是谁?” 魏公公笑着道:“回瑞王殿下的话,这是翰林院的萧修撰,今日由他来为太子殿下讲学。” “这么年轻……”瑞王瞪大了眸子。 倒是没说官阶这么低。 相较之下,官阶低都不算什么了,这个老师看上去才十七八岁吧?都能为太子讲学啦? 而且他长得……好眼熟啊。 瑞王盯着萧六郎的脸一阵打量。 萧六郎从容地让他看。 瑞王毕竟不是太子,与曾经的昭都小侯爷并不亲近,一时半会儿也没看出来萧六郎是像他。 “三哥,走不走了?不是说带我和四哥去你府上玩吗?” 六皇子催促。 “来了来了!” 瑞王没再细想萧六郎,脚步匆匆地走了。 “萧修撰,请。”魏公公比了个手势。 萧六郎迈步入内。 弟弟们都下课了,只有自己留下来继续学****本就有些不乐意,再一看来讲学的翰林官居然是萧六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是你?”他差点儿惊得站了起来! 萧六郎淡淡地拱了拱手:“微臣奉陛下之命,前来为太子讲学。” “你……为孤讲学?” 父皇怎么想的?怎么会派这家伙来给自己讲学啊?自己在父皇心里已经这么没地位了吗? 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什么学问! 太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真是精彩极了。 另一边,顾娇也进了宫。 她是来探望姑婆的。 她手上有姑婆给她的仁寿宫令牌,十分顺利地入了宫。 从金銮殿旁边走过时,她不知萧六郎就在里面,只是下意识地往金銮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金銮殿太宏伟了,屹立于百步长阶之上,巍峨于朗朗乾坤之下,拔地倚天,大气恢弘,厚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庄严肃穆,令人不由地心生敬畏。 金銮殿是每个昭国官员梦寐以求的地方,只有位列金銮殿,才真正有资格称得上一声朝廷重臣。 去仁寿宫要经过御花园。 顾娇刚走到那里便被一道熟悉而轻柔的声音叫住。 “姐姐!” 是顾瑾瑜。 顾瑾瑜迈着轻快的步子朝顾娇走来,惊讶地问道:“姐姐也入宫了呀?是来探望淑妃娘娘的吗?” 顾娇淡淡地看着她。 顾瑾瑜习惯了顾娇的冷漠,笑了笑,没放在心上,解释道:“淑妃娘娘病了,祖母听闻消息后寝食难安,便让我入宫替她探望淑妃娘娘一趟。” 顾娇与顾瑾瑜接触不多,却也记得她从前是把顾老夫人的女儿叫姑姑的。 似是察觉到了自己态度上的转变,顾瑾瑜低下头苦涩一笑:“姐姐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不仅冒领过风箱的功劳,还差点抢了姐姐的糯米砂浆,我告诉淑妃娘娘我有更厉害的发明,结果东窗事发,害得娘娘在陛下面前出了丑,听说还连累了五皇子。如今淑妃娘娘怕是半点不愿见到我。” 顾娇没有与她闲话家常的打算,没接她的话。 顾瑾瑜道:“姐姐是去见娘娘的,不如与我一起吧。” 顾娇正要说自己不是来见淑妃的,却尚未开口便被一道少年的厉喝打断了。 “你就是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顾瑾瑜脸色微微一变,转过身冲一名锦衣少年躬身行了一礼:“见过五殿下!” 五殿下今年十七,与顾承林同岁,却比顾承林小两个月。 他继承了淑妃的美貌,在本就颜值很高的皇子中也依旧算模样出挑。 只不过,他这副跋扈嚣张的气焰就不甚讨顾娇喜欢了。 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 五皇子在二人面前站定,惊到地看着她:“你什么态度?见了本殿下为何不行礼?” 按理说是要行跪礼,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允许她行个福礼算了! 顾瑾瑜小声提醒顾娇:“姐姐。” 顾娇无动于衷。 五皇子怒火更盛:“你好大的胆子!” 顾瑾瑜忙上前一步,轻声说道:“五殿下,姐姐刚进宫,对宫规不大熟悉,回头我会好好和姐姐说的。五殿下就看在祖父与大哥的份儿上原谅姐姐一次吧!” 提到老侯爷与顾长卿,五皇子的神色缓和了些,他再不懂事也是明白外公与大表哥都是自己的靠山。 外公表面辞官了,暗地里却在为父皇办事,大表哥在军营也必定是有一番作为的。 不过,五皇子仍没打算这么快放过顾娇。 他对顾娇冷冷地说道:“上次的事是不是你捣的鬼?”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五皇子冷哼道:“你真是过分,你既然能发明那些东西,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母妃?害中间滋生了这么多误会,连我都被父皇质疑抽查了功课,都是你的错!” 这都是什么霸道土匪的逻辑? 她会什么不会什么,凭什么大张旗鼓地告诉自己毫不相干的淑妃? 顾娇抱怀,看傻子似的看向五皇子。 顾瑾瑜忙打圆场道:“五殿下,不关姐姐的事,姐姐都告诉我了,是我没告诉娘娘!” 顾娇也没刻意告诉顾瑾瑜,顾瑾瑜这番话俨然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五皇子却不买账:“你别替她说话!我总听说她的事了!明明回了京城却不搬回府里,也不来给我母妃请安!” “姐姐嫁人了,哪儿有出阁的女儿住回娘家的?至于说给娘娘请安……这不是来了吗?”顾瑾瑜继续冲顾娇使眼色,示意顾娇服个软。 顾娇依旧无动于衷。 五皇子再度炸毛:“你看吧你看吧!她一点诚意也没有!分明没将我和母妃放在眼里!” 五皇子这段日子过的憋屈,先是被皇帝禁足,再是被勒令勤学苦读,不准任何人帮他做功课,老师们对他也严厉了许多,弄得他一点乐趣都没有了。 今天大家约好了去三哥的府上,他却因为有父皇的罚抄没有写完只能留在宫中。 他对顾娇多少有点迁怒的意思。 若是顾瑾瑜许就让着他了。 可顾娇不会惯着他。 顾娇看着他道:“我不是来探望淑妃娘娘的,也不是来给你请安的。” 言罢,她微微偏了偏头,示意五皇子让开。 五皇子原本只是有点迁怒她,这会儿却是彻底被激怒了。 我拿你当亲戚,只让你给我行个福礼,你却给脸不要脸! 五皇子冷声道:“跪下!” 顾瑾瑜花容失色:“五殿下!” “你让开!不让连你一起罚!”五皇子嫌少有对顾瑾瑜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可见他是真怒了。 顾瑾瑜不敢再出声。 顾娇烦躁地皱了皱小眉头:“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五皇子怒道:“大言不惭,来人,给本殿下张嘴!” 两名孔武有力的随行太监走上前,伸手去擒顾娇,然而他们却连顾娇的衣摆都没碰到,便被抡到了草地上。 五皇子气得跳脚:“你竟敢在皇宫行凶!”他抬手去抓顾娇。 聒噪死了! 她这小暴脾气! 恰巧附近有个养睡莲的水缸,顾娇揪住五皇子的衣领,一把将人扔进了水缸! “啊——” 五皇子尖叫。 他坐着跌进水缸,浑身湿透,两手急速抓住缸沿,顶着一朵大睡莲从水缸里挣出来。 巨大的动静惊到了打附近路过的萧皇后。 今天风和日丽,萧皇后本是陪伴秦楚煜来御花园玩耍的,奈何秦楚煜没一会儿便跑没影了。 她这会儿正优哉游哉地闲逛着,听到动静走过来,就看见了坐在水缸里满身狼狈、想爬却爬不出来的五皇子。 五皇子的模样虽有些狼狈,但也着实滑稽。 五皇子生得俊俏,头上再顶一朵粉嫩嫩的莲花,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咳!”萧皇后清了清嗓子,拿帕子掩住嘴儿,吩咐宫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五殿下扶起来!” “是!”苏公公亲自带了人过去,将湿哒哒的五皇子从水缸里捞了出来。 大夏天的,浸了一身水并不会冷,但就是难看。 五皇子的脸色更难看。 宫人们是不敢笑他的,死死憋住。 萧皇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目光扫了一圈,问道:“出了什么事?” “见过母后。”五皇子憋屈地行了一礼。 顾瑾瑜也躬身行礼:“给皇后请安,皇后万福金安。” 萧皇后的目光落在了顾瑾瑜身边的顾娇身上:“这是哪个宫的人?” 顾瑾瑜忙道:“回皇后的话,这是臣女的姐姐。” “你姐姐?”萧皇后虽未见过顾娇,但却是听说过顾娇的,只是人的脑子有时会短路,她一下子没想起来顾瑾瑜有哪个姐姐。 况且顾娇的容貌确实太有碍观瞻了些。 萧皇后蹙了蹙眉,收回了落在顾娇身上的目光。 “怎么回事?”萧皇后问五皇子。 五皇子瞥了顾娇一眼,他倒是没打算告状,可架不住底下的太监嘴碎。 一个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扑通一声给萧皇后跪下:“启禀皇后,这丫头好大的胆子,竟在宫里对五殿下动手!不是您及时赶到,五殿下已经遭她毒手了呀!” 萧皇后的神色冷了下来。 在皇宫行刺皇子,这还得了? “启禀皇后!”顾瑾瑜跪下,冒死求情道,“五殿下与姐姐之间只是发生了一点误会,姐姐并没有想要杀五殿下!请娘娘明鉴!” “哟,御花园今天好热闹啊。” 入口处,传来了庄贵妃似笑非笑的声音。 她身边跟着愉妃。 愉妃是瑞王生母,俩人一贯走得近。 这还是宁王妃滑胎后,庄贵妃第一次出来逛园子,谁料就碰上了这么精彩的事。 庄贵妃冲皇后微微欠了欠身。 愉妃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后。” 五皇子难为情地行了一礼:“庄娘娘,愉娘娘。” 庄贵妃今日心情似是不错,说话时眉间自带了三分笑意:“小五这是怎么了?天气太热去凫水了么?头上怎么还顶着一朵花?” 花?! 五皇子脸色一变,忙抬手将头顶上的睡莲摘了下来。 想到自己堂堂一国皇子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头顶开花,他羞愤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皇后看了看顾娇,叹道:“小五与这丫头发生了一点龃龉,本宫正在查问此事。” 庄贵妃笑着看了眼顾瑾瑜与她身旁的顾娇:“这么说,小五是被她推下水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把淑妃叫来吧,怎么说小五也是他亲儿子。” 萧皇后点点头:“去把淑妃叫来。” “是!”苏公公去长春宫禀报了淑妃。 得知儿子竟然被人推下水,淑妃顾不上自己还在病中,顶着烈日去了御花园。 萧皇后想不起顾瑾瑜的姐姐是谁,淑妃还能想不到吗? 脸上一块红色的胎记,丑得不能见人,不是那个养在乡下的侄女儿又是谁?! 她心疼地扶着五皇子的手,转头恶狠狠地瞪向顾娇:“是你把小五推下水的?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萧皇后道:“淑妃,事情还没弄明白,顾小姐与这个太监各执一词,还是听听小五和这个丫头怎么说。” 淑妃咬牙道:“我只问皇后,是不是她把小五推下水的?” 五皇子身边的太监哭道:“娘娘!就是她!她打了奴才们,还把五殿下推下水!” 淑妃气得浑身发抖,她捏紧拳头,用最后一丝理智对萧皇后道:“娘娘,此人是我娘家侄女儿,还请娘娘把人交给我。” 萧皇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淑妃冷冷地看向顾娇道:“她有娘生没娘养,臣妾自然是代替兄嫂好生管教她!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秦公公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太后驾到——” 萧皇后与诸位后妃忙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福下了身子。 庄太后的凤撵来到御花园,如金凤振翅而临,气势瞬间震慑住了全场。 御花园里静得落针可闻。 还是萧皇后贵为后妃之首,不得不壮胆开口:“母后怎么过来了?” “哀家不来,还不知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会给哀家找麻烦。哀家从宫外请了个大夫,半路就被你们堵住……喊打喊杀的。怎么?哀家才回宫,你们就这么盼不得哀家好了?” 这顶帽子扣的,只差没说她们阻止太后行医,想谋害太后的命了! “母后恕罪!” 萧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跪了下来。 皇后都跪了,庄贵妃等人也只能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 “过来。”庄太后不咸不淡地说。 这话是对顾娇说的。 庄太后当着外人还是想要端一端架子的。 她的意思其实是让顾娇走到凤撵旁边来,然后她继续高冷地做一个令人颤抖的祸国权后! 哪知顾娇会过了意,单手一撑,上了凤撵,特别乖地坐在姑婆身边。 庄太后:“……” 所有人:“……” 庄太后:呜,自己惯的,崩了也要宠下去! ------------ 305 公主(二更) 庄太后的形象当然没这么容易崩,毕竟她对旁人还是非常不近人情的。 淑妃正要开口为五皇子讨几句公道,庄太后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来,淑妃的脸都吓白了! 庄太后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照面的功夫,凤撵便已经走远了。 虽说五皇子确实受了点委屈,可谁又有胆子从庄太后手里抢人呢? “太后也太偏心了,就不问问小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淑妃委屈得不行。 萧皇后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淑妃,慎言!” 淑妃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欠身行了一礼:“臣妾知错。” 庄贵妃忽然问淑妃:“你家的那个侄女儿还会医术吗?” 淑妃哑然。 她怎么知道? 她又没见过那丫头! 顾瑾瑜轻轻地开口:“回贵妃娘娘的话,姐姐她会医术,工部衙门的那场事故中,好些危重患者都送去了姐姐所在的医馆。” “你还有脸有脸说工部衙门的事故!”淑妃劈头盖脸地冲顾瑾瑜发了一顿火。 淑妃在皇宫盛宠多年,不是顾瑾瑜坑了她一把,她这会儿还是陛下心尖上的宠妃! 萧皇后与庄贵妃都明白个中内幕,心里不屑淑妃的做派,面上却一个字也没说。 庄贵妃对萧皇后道:“太后既然召见大夫,想来是凤体违和,臣妾去仁寿宫看看太后。” 萧皇后缓缓点头:“也好,本宫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不过去了,本宫稍后再去给母后请安。” 庄贵妃笑了笑,略略欠身,转身离去。 背过身的一霎,她脸上的笑容淡去。 甭管她地位再高,再受太后器重,也终究叫不得太后一声母后! 萧皇后继续去找秦楚煜。 走了几步,她脑海里灵光一闪:“苏公公,那丫头……不会就是发明了风箱与糯米砂浆的姑娘吧?” “是她。”苏公公点头。 萧皇后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陛下可是很器重那丫头的,幸好自己没来得及罚她。 可话说回来,那丫头怎么成了庄太后的座上宾? 她与庄太后十分熟稔的样子,似乎不是第一天认识。 陛下知道此事吗? …… 另一边,庄太后与顾娇回到了仁寿宫。 秦公公去小厨房吩咐厨子做顾娇爱吃的点心。 庄太后将人带回自己寝殿,往长椅子上一座:“说吧,今天怎么有空来来看哀家了?” 顾娇在她身边坐下,想了想,说:“想姑婆了。” 庄太后鼻子一哼:“哀家才不信!” 顾娇弯了弯唇角,从小背篓里拿出一个食盒,打开后一阵酥油芝麻与红糖的香气扑鼻而来。 “还是热的。”顾娇把冒着热气的红糖糍粑端出来,被煎至黑亮的红糖糍粑上撒了刚炒好的白芝麻,色泽诱人,香味浓醇。 庄太后的口水一阵吸溜! 顾娇把一个小黄鸭的碗放在庄太后面前。 庄太后看着小净空的餐具,面上一阵黑线,为毛要用这么幼稚的餐具?! “家里没碗了吗?”她黑着脸问。 顾娇唔了一声,道:“今天周伯伯家和刘婶婶家同时办酒席,碗不够用,被借走了。” 碗柜借空了,只有小净空的餐具稀奇古怪没人借。 这些餐具都是顾娇亲手烧纸的,做成他喜欢的样子,不过他有一点喜新厌旧的小毛病,只要顾娇给做了新的,他就不会再要旧的。 他如今迷上了小猫碗,已经不用小黄鸭碗了。 庄太后:所以你不仅给哀家用小和尚用过的餐具,还用的是他不要的餐具…… 哀家心里苦。 哀家不说! 红糖糍粑的诱惑力是巨大的,尽管心里很嫌弃这个小黄鸭碗,庄太后还是大快朵颐地享受起了顾娇带来的美食。 她只吃了三个,顾娇就不许她再吃了。 “明明还有三个。”庄太后委屈巴巴地说。 “那是给秦公公的。”顾娇说。 庄太后:哦,反正秦坤的一会儿也是她的! 顾娇:“我给秦公公端过去,看着他吃。” 庄太后:“……!!” 当庄贵妃来到仁寿宫时红糖糍粑的插曲已经过去了。 顾娇在给庄太后把脉,二人都坐在椅子上,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着庄太后的满头银发,也照着少女一头青丝。 画面有些宁静的美好。 庄贵妃愣了愣。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方才那么一瞬竟然在姑母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慈祥。 天底下最不慈祥的人就是姑母了。 庄太后眼底的情绪已敛去,只剩下一脸的霸气与威严:“你来做什么?” 庄贵妃笑了笑:“姑母不是从民间请了大夫吗?我来看看姑母。” 毕竟是亲侄女儿,庄太后对庄贵妃还是不差的,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就进来了,便是皇后来请安,都得在外头等上一阵。 庄太后道:“哀家没事,让人来请平安脉而已。”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庄贵妃说着,在庄太后稍下一些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顾娇则坐在庄太后的身边为她把脉。 庄太后没拿宫里的规矩约束过顾娇,因此顾娇并不知道这张长椅是庄太后的专座,一般人是没资格坐上去的。 御医给庄太后请脉,那都是跪在地上请。 庄贵妃自然不知道,顾娇可是连庄太后的凤床都睡过的,横着睡、趴着睡、流口水睡……各种睡。 顾娇把完脉,将庄太后的手轻轻地放回去。 “都说了哀家没事吧?”庄太后哼道,又不是真把她喊来仁寿宫当大夫的。 顾娇道:“不许再偷吃糖。” 庄太后一噎:“哀、哀家几时偷吃了!是不是秦坤那个狗东西——”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庄贵妃还在这里,她话锋一转,幽冷地说道:“哀家才不吃糖,小孩子才吃的东西!” “哦。那看来这个不用给了。”顾娇把从兜兜里掏出来的蜜饯默默地放了回去。 庄太后:不、许、放、回、去! 庄贵妃:“……” 其实庄太后的架子还是端得很足的,这一点,不论在回宫前还是回宫后,是姑婆还是庄太后,都没有太大改变。 甚至她对顾娇说话也说不上语气很好。 但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看向那人时,眼底会有光。 庄贵妃上一次见姑母如此喜欢一个人,还是宁安公主在宫里的时候。 宁安公主虽不是姑母的亲生女儿,却胜似亲生骨肉,姑母几乎对她倾尽了全部宠爱。 可惜宁安公主为了一个男人,不顾庄太后劝阻,远嫁到了塞北苦寒之地。 姑母曾对她说,你敢从这扇门走出去,本宫便与你恩断情绝! 姑母权倾朝野,能执掌乾坤,玩弄天下于鼓掌,却独独掌控不了一个女儿的亲事。 因为太在意,所以有了软肋。 当宁安公主以死相逼,姑母还是败了。 庄贵妃永远忘不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宁安公主穿着大红色嫁衣,在漫天雪舞的寒风里,在寂静无声的仁寿宫外,泪湿满襟地磕了三个响头:“儿臣不孝……不能侍奉母后……为母后颐养天年……请母后……保重身体……儿、臣、拜、别!” 宁安公主出嫁。 姑母病倒。 差点就没了命。 那之后的姑母斩断了最后一丝人情味,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权倾朝野的祸国妖后。 却说淑妃带着五皇子回到长春宫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把顾瑾瑜叫了过来:“那丫头会医术的事,你从前怎么不说?” 顾瑾瑜垂眸道:“娘娘也没问啊。” 淑妃倒抽一口凉气! 淑妃蹙了蹙眉,又问道:“她几时认识太后的?” 顾瑾瑜摇头:“我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淑妃从顾瑾瑜这里问不出什么,不耐烦地让她走了。 淑妃越想越觉着不对劲,那丫头不是陛下的人吗?她得了陛下的赏识,又为何与太后如此亲近? 难道……她投靠太后了? 呵。 淑妃忽然冷笑了起来。 很好,她正愁没法子收拾这丫头呢,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来人。” “娘娘。”一个宫女走了过来。 “陛下在哪儿?”淑妃问。 “在御书房。”宫女道。 淑妃眉梢一挑:“备轿,本宫要去御书房。” 她要大义灭亲,向陛下揭发这丫头! ------题外话------ 我只想大笑三声,哈哈哈! 然后,求个月票! ------------ 306 宠孙狂魔(两更) 上书房中,太子正在上他今日的最后一节课。 萧六郎的课其实上得极好,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半点也不枯燥,比起韩学士的讲学更生动易懂。 这倒不是说韩学士的文学底蕴不如萧六郎,而是萧六郎家里有几个小捣蛋鬼,给他们辅导功课,但凡枯燥一点三人便会集体神游。 可太子看着萧六郎那张脸就会忍不住想起已经去世的萧珩,总是出神。 “太子殿下,请把方才那句话的释义说一遍。”萧六郎打断了太子第二十七次走神。 太子愣了愣:“嗯?” 萧六郎重复了一遍。 太子愕然。 他方才去想萧珩了,哪里听清了他讲了什么? 萧六郎在讲台上,放下书本,道:“太子没听明白,那我再讲一遍。” 太子头都大了,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可因为自己总是出神导致内容没上完,换别的文臣兴许早下课了,他们不敢拖太子的堂。 偏偏这个萧六郎轴得很,非得把课上完。 太子硬着头皮听了一遍。 仔细听了还是收获很大的,至少他立马就能重复释义了。 萧六郎又考了今日所学的几个重点,太子本以为自己没听进去,结果不料全都答了上来,他自己都意外。 究竟什么时候听懂的? 他这节课不是一直在神游萧珩吗? 萧六郎不疾不徐地说道:“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请太子记下作业。” “还有作业?”太子眉头紧皱地看着他,好大的胆子,毛儿都没长齐,不过是临时过来代个课而已,真把自己当成太子的老师了? 太子好歹是皇帝嫡子,是未来的国君,他有心高气傲的资本,他看不上萧六郎这个寒门出身的小瘸子,当然也可能是内心深处对于萧珩的复杂情绪在作祟,让他把对萧珩的部分情绪投射在了萧六郎的身上。 他疼萧珩吗? 自然是疼的。 宫中兄弟姐妹这么多,但在小七出生前,他没有真正的手足。 他们都想要他的位置,表面奉承他,背地里却嫉妒他、诅咒他。 他唯一当了亲弟弟的是萧珩。 萧珩是那么优秀,明明小他五岁,却书比他念得好,诗比他背得好,就连容貌也比他生得更好。 但他想,这是他表弟,日后也是他的臣子,优秀了也是一件好事。 他不曾嫉妒他,直到……他遇见温琳琅。 那年十三,温琳琅十一。 他也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不懂男女情爱,可莫名的,见温琳琅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是他将来要娶的太子妃。 母后时常将大臣的女儿们叫进宫里做伴,那些人他一个也不喜欢。 如果一定要有个人陪他走上帝王之路,他希望那个人是温琳琅。 “你叫什么名字?” “我……” “琳琅姐姐!” 八岁的小萧珩满脸稚气地奔了过来,歪歪小脑袋,看看温琳琅,又看看他:“太子哥哥你来啦?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琳琅姐姐,琳琅姐姐,这是太子表哥。” “参加太子殿下!” 她忙跪下行礼。 之后,她牵着萧珩的手离去,一边走,还一边给萧珩擦拭满是汗珠的额头。 他听见她轻声叮嘱:“阿珩以后不要再去爬树了,很危险。” “可我想摘果子给你吃啊,你不是喜欢吃吗?” “但我更喜欢阿珩好好的,不希望阿珩受伤。” “哦。” 他回宫,告诉母妃他喜欢阿珩的琳琅姐姐,母妃却很郑重地告诉他:“她是阿珩的未婚妻,她救过阿珩的命,亲事很早就定下了。你是哥哥,不能抢弟弟的亲事。”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萧六郎的声音打断了太子的思绪。 太子惊得出了一头汗。 他心虚地看了萧六郎一眼,太可怕了,这个人太像萧珩了。 父皇怎么想的? 让他来给自己上课,也不怕自己做噩梦吗? 太子定了定神,秉承着良好的涵养与储君风度,压下不耐与不适,语气如常地说道:“方才的作业我没记住,劳烦萧修撰再说一遍。” 从上书房出来,太子浑身都湿透了。 等在门外的宫人立马走上前,又递帕子又打扇。 万幸如今正值炎夏,出汗了也不奇怪。 只有太子明白,自己这身汗多半都是冷汗。 萧六郎从容淡定地走出上书房。 太子又扫了眼他的拐杖。 萧珩是很臭美的,也很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小时候换牙没了两颗大门牙,愣是整整半年没在人前开口说话。 他才不会允许自己身有残疾,有了他宁可坐轮椅,也不会一瘸一拐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是萧珩。 他不是。 另一边,淑妃乘坐轿子出了长春宫。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忽闻魏公公来报:“陛下,淑妃娘娘过来了。” 皇帝蹙了蹙眉:“现在?” 正是午膳的时辰。 皇帝看了眼一旁默默等他的萧皇后,清了清嗓子,对魏公公道:“让淑妃进来。” “是。”魏公公迈步走了出去。 萧皇后啥也没说,默默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品茶。 秦楚煜在地上打滚。 他在练蛤蟆功,这是他们国子监三贱客从一个小话本上看到的,据说这种功夫很厉害,学会了就能打跑很多坏人。 他在向父皇展示自己的功力,告诉父皇自己也是可以保护他的人。 皇帝没觉得儿子在练功,他只是觉着儿子太胖了,该减减肥了,滚吧滚吧的也算是在锻炼,就没说他。 淑妃本以为御书房只有皇帝一人,不料一进门,好家伙,一家三口全在呢!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皇后。”淑妃忍住尴尬,给二人行了礼。 萧皇后笑了笑。 皇帝说道:“小七。” 滚到一半的秦楚煜扭头看了自家父皇一眼:“父皇?”又看到了一旁的淑妃,“咦?顾娘娘?” 他起身,给淑妃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小七见过顾娘娘。” “真乖。”淑妃笑着说。 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成何体统?皇后也是把规矩学到牛肚子里去了,竟然这么教儿子。 “淑妃可是有事?”皇帝问。 是有事,可当着皇后与七皇子的面让她怎么开口呢? “苏公公,带小七出去。”萧皇后说。 这是打算自己留下来了。 “七殿下,奴才陪您去外头打弹珠。”苏公公笑着说。 秦楚煜最近挺迷弹珠,就和苏公公去了。 “你们也退下。”皇帝对屋子里给他和萧皇后打扇的几名宫女说。 “是。”宫女们鱼贯而出。 魏公公守在门口。 “说吧,何事?”皇帝言简意赅地问。 淑妃一脸纠结。 萧皇后笑了笑:“看来是本宫不方便听到的事,那本宫改日再来探望陛下。” “不是的!”淑妃哪儿这个胆子背着皇后与陛下说事?不拆穿的情况下尽可放开了来,可一旦摆在明面上就不合规矩了。 淑妃笑着道:“我哪儿有什么事瞒着皇后?我方才只是在寻思如何开口,皇后这么一问,倒叫我茅塞顿开,知道从何说起了。说起来,这件事也需得皇后作证呢。” 萧皇后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地拨弄茶水,道:“哦?何事需要本宫作证?” 大义灭亲这种事,到皇帝面前是忠心,可落在旁人耳朵里就有些家丑外扬的意味。 淑妃当然不想让皇后看了自己笑话,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唯有硬着头皮把顾娇给揭发了:“……臣妾也是今日才知道那丫头竟与太后相识了。” 淑妃在宫里不站队,不巴结庄贵妃也不太投靠萧皇后,可有一点她始终十分注意,那就是绝不能与庄太后走得太近。 她这么说也是要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 当然,她也不忘把定安侯府摘出去:“那丫头自打来了京城,不仅不来给我请安,也不回府给她祖父、祖母请安,家中几个哥哥与她形同陌路……” 所以她勾结太后不可能是定安侯府授意的。 萧皇后其实也是来说这件事的,只不过她没淑妃这么心急,她要先看看陛下对那丫头的态度,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左不过宫里人多嘴杂,她不说,御花园的事迟早也能传进陛下耳朵里。 至多就是自己没有检举的功劳。 萧皇后是一国之母,她不需要功劳也能稳坐后位,恰恰相反,她是不能出错,否则就要连累太子。 萧皇后没料到第一个来给皇帝报信的人会是淑妃。 那丫头可是淑妃的嫡亲侄女儿。 也是。 与淑妃不亲近,她发明风箱与糯米砂浆得了陛下赏识,可淑妃不仅沾不上她的光,还因她受了罚,今日五皇子又被她推下水。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淑妃不想撕了那丫头才怪了。 萧皇后不动声色地喝茶,一句评论也没有。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向萧皇后:“皇后也看见了吗?” 萧皇后放下茶盏,叹息一声,道:“臣妾的确看见她随太后去了仁寿宫,听说是太后身体抱怨,从民间请了一位大夫。” 请大夫的话一出,皇帝的神色缓了缓。 他是知道小神医的医术的,妙手堂的名声也在京城渐渐传了出去,太后会慕名将人请进宫不足为奇。 淑妃忙道:“可哪儿有民间的大夫坐上太后的凤撵的?公主也没几个坐过。” 萧皇后笑了笑,不再说话。 皇帝是了解庄太后品性的,她绝不可能让一个只见了一两次面的大夫坐上自己的凤撵,淑妃说的没错,公主也没几个坐过。 那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老太婆! 难道是她把小神医收买了? 皇帝沉声道:“你们先回宫,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淑妃明白皇帝这是要去核实事件的真相了,他不怕皇帝去查,就怕皇帝不查。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那丫头与庄太后亲密得很,一看就是有猫腻的样子! 夜里,皇帝从内务府叫来何公公,命他带人去调查顾娇与庄太后的关系。 顾娇与庄太后的关系并不难查,从前没人发现是因为根本没人怀疑二人头上,何公公挑着担子假扮成货郎去了一趟碧水胡同,便什么都浮出水面了。 御书房烛光摇曳,皇帝的脸被照得忽明忽暗,他捏紧了拳头,隐忍着说:“你说什么?她救过太后?” “没错,太后就是她与萧修撰家里的姑婆。萧修撰进京赶考,他们也一道从乡下跟了过来。不过……”何公公顿了顿,不知道要不要说庄太后在碧水胡同的表现似乎与在宫里不一样。 不是确定了模样特征与画像,他几乎要以为街坊口中的娇娇姑婆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乡下老太太。 逢赌必赢这点倒是吻合,毕竟庄太后是一个从不吃亏的人。 何公公接着道:“奴才还打听了一下太后到他们家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在太后从麻风山失踪后不久,咱们的人是在清泉镇失去太后行踪的,他们也正是清泉镇的人。” 皇帝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与受伤:“所以……在遇见朕之前,她就遇见太后了……” 何公公叹道:“恐怕是的。” 皇帝又道:“那太后的麻风病是她治愈的吗?” 何公公道:“奴才不知。” 但恐怕也是。 皇帝自嘲地笑了,眼神充满了痛苦:“她连花柳病都能治,麻风又如何不能治?朕早该料到的,天底下除了她……谁能治愈太后的麻风!朕只是不愿意往她身上猜啊!” “陛下……”一旁的魏公公看着皇帝几乎魔怔的神色,心里一阵担忧。 皇帝的眼眶都红了。 他对顾娇的感情是很特殊的。 绝不是男女之情,但也不仅仅是普通的医患关系。 这个小丫头承载了他太多期望,他感激她、欣赏她、器重她、甚至疼惜她,见了她便会心生欢喜。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啊……她居然是太后的人! 人的立场与眼界不同,偏见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会有所不同。 同样是顾娇小俩口救了庄太后并收留其在家里的事情,在庄太傅与安郡王看来是萧六郎投靠了皇帝,知道对方是太后,一切救赎与收留都只是为了软禁太后。 可落到皇帝眼中就成了庄太后刻意隐瞒自己身份,以无辜老妇的形象骗取顾娇小俩口的同情与信任,并借着萧六郎进京赶考的机会重新回到京城。 “她卑鄙到可以去利用一个科举考生!也无耻到可以去算计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毒妇!” 别的皇帝都能忍,但这件事他忍不了! 皇帝双目如炬:“为什么……为什么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要背叛朕!小神医是,当年的宁安也是!朕究竟哪里不好?哪里输给她!” 魏公公与何公公都没再吭声。 二人明白皇帝是又想起宁安公主了。 宁安公主是静太妃的女儿,皇帝自幼养在静太妃膝下,与宁安公主感情甚笃。 二人两小无猜长大,太后早年与静太妃的孩子们关系都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扶静太妃的养子上位。 可皇帝登基后不满庄太后涉政,与庄太后愈行愈远,最终闹到了彼此决裂的地步。 在皇帝与庄太后之间,宁安公主选择了庄太后,倒不是她为庄太后陷害过皇帝什么,而是她字里行间对于庄太后的维护让皇帝感觉寒心。 甚至最终宁安公主为心上人远嫁塞北,害得庄太后大病一场差点撒手人寰,皇帝心底竟隐隐升起一丝扭曲的快意。 当年你是如何从朕手里抢走宁安的,如今就如何被别人抢走了。 朕当年的痛苦,你可也尝到了? 皇帝心中郁闷,带在皇宫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决定去宫外走走。 他换了身衣裳,带上魏公公去了宣平侯府,他想找宣平侯喝点小酒,哪知宣平侯却去了软玉阁。 皇帝又暗戳戳去找老侯爷,结果老侯爷也不在府上! 皇帝就迷了,今儿这一个两个是约好了来气他的吗! 皇帝误会老侯爷了,老侯爷今日并不知皇帝出宫了,他去了武馆。 顾娇也去了武馆。 前阵子顾娇与人交手惜败,听说此消息后老侯爷特地赶来看顾娇的比斗。 顾娇对上的依旧是上次的一名青年刀客,对方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正是身强体壮的巅峰时期,反观顾娇还没长开,力量上就逊了对方一筹。 当然最主要还是招式。 顾娇在组织里学的是杀人的本事,可武馆不能杀人。 老侯爷看了半局就看出问题所在了。 三局两胜,第一局顾娇落败。 老侯爷将顾娇叫到后院:“顾小兄弟,你用方才攻击他的招式再攻击我一遍。” 说罢,老侯爷竟当场模仿起了那名刀客的招式,一招一式如出一辙。 顾娇在心里哇了一声。 老头儿这么厉害的吗?看一眼就能学会啦? 顾娇去攻击老侯爷,结果败得比在擂台上还惨。 老侯爷就道:“你的招式很凌乱,全是临场见招拆招,一会儿拳法,一会儿掌法,你师从何处?” 顾娇拿小本本唰唰唰地写:没师父,自己瞎打的。 老侯爷嘴角一抽。 瞎打都能打成这样…… 老侯爷想了想,一边示范,一边道:“你若是想用拳法,可用这几招,你若是想用掌法……” 顾娇得了他的指点,上擂台后连胜两局,拿下了本次比斗的胜利。 老侯爷很满意。 这孩子的天赋真是太高了,比起顾长卿也不逊色分毫。 顾娇赢了比斗,摸着小面具抬头去看老侯爷。 老侯爷下了楼,将她叫去武馆的兵器库,对她道:“你从来不用兵器,其实很吃亏的,原先我以为你是不爱用兵器。” 现在知道了,他是根本不会用兵器。 顾娇心道,我很会开枪哒,一枪爆头的那种! 老侯爷望向一屋子兵器道:“你自己挑一个。” 顾娇对冷兵器没多大兴趣。 老侯爷以为她是不会挑,仔细看了看,拿了一柄红缨枪,对她道:“用这个吧。” 顾娇点了点头,也行。 老侯爷为她示范了一套枪法。 老侯爷还是收敛了气息的,然而顾娇依旧感受到了一股排上倒海之势。 这是高手,真正的高手! “你来试试。”老侯爷收招,将红缨枪抛给顾娇。 顾娇顺手接住。 前世对冷兵器接触得太少,除了匕首就是手术刀,冷不丁给她一杆红缨枪,她有点儿懵。 她第一招就耍错了。 若是顾长卿或者老侯爷手下的任何一个兵,老侯爷已经一鞭子甩过去了。 可对着顾小兄弟,老侯爷似乎特别有耐心,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当顾娇第七次耍错时,老侯爷的暴脾气控制不住了。 顾娇萌萌哒地看着他,眼神无辜极了。 老侯爷:“……” 算、算了,还小,慢慢教。 “我再给你示范最后一次,你看好了,要是再做错,我就不教你了。” 示范第十八次时—— “这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老侯爷简直要崩溃了! 这孩子是来折磨他的吧! 为毛赤手空拳学得那么快,一杆红缨枪就死活玩不转呐! 老侯爷几乎吐血之际,顾娇总算将一整套完整的枪法蹩脚地耍下来了。 老侯爷瘫在地上,只觉自己都要虚脱了! 这到底是谁练谁呀? 他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教这小子练功啊? 他的老命都差点练没了! “今、今天就到这里吧!” 胳膊腿儿都要断了,老腰也闪了。 顾娇还没玩够。 她尝到了甜头。 不过看他确实一副快要倒下的样子,她良心发现,决定不再压榨老人家了。 她拿出小本本,唰唰唰地写道:那下次我们再练? 老侯爷的太阳穴突突一跳! 下次? 还有下次? 老侯爷一脸拒绝! 顾娇想了想,拿出两根白玉般的小小手指,轻轻地捏住他袖子,面具下的一双水汪汪的凤眼特别无辜地看着他。 老侯爷含糊地嗯了一声。 顾娇开心地晃了晃小脑袋。 老侯爷看着在自己面前晃动的小脑袋,莫名想挼! 当然,他堪堪忍住了。 因为他觉得挼自己兄弟是不对的。 这一幕,被跟踪顾娇的顾承风尽收眼底。 别人认不出顾娇,他还能认不出吗? 是他介绍顾娇来武馆的,况且他也早不知和戴面具的顾娇狼狈为奸多少回了! 话说……他祖父原来是吃这一套的么? 就祖父那暴脾气,他以为那丫头要被揍成一坨肥料了呢! 顾承风跟踪顾娇是因为他查到了一点有关仙乐居的消息,他打算把消息卖给这丫头,他也不讹她,亲情价,一千两! 可谁会料到这丫头居然和祖父玩了这么久,今天大概是说不成了。 罢了,改日再找她也一样。 顾承风回了侯府。 没多久,老侯爷也回来了。 他累得够呛。 教顾长卿没这么累,因为顾长卿可以随便揍,那小子……他、他有点下不去手。 结果就憋出内伤了。 “祖父!” 顾承风突然从走廊后走出来。 老侯爷吓了一跳,看清是顾承风,眸光冷了冷:“大半夜的不睡觉,躲在这里做什么?” 顾承风见到了祖父的另一面后似乎没原先那么害怕祖父了,他笑了笑,说:“祖父这么晚了没回来,我担心祖父,就在这里等祖父。” 老侯爷将信将疑地看了顾承风一眼。 顾承风立马露出一抹微笑:“祖父,您的涅凤能不能借我骑两天?” 聂凤是老侯爷的坐骑,比顾长卿的马还威猛,顾承风眼馋它许久了,可一直没机会骑乘一回。 老侯爷爱马如命。 骑马如骑他。 老侯爷理都没理顾承风,大步流星地往院子走去。 顾承风拿出了从顾娇那里学来的必杀技,伸出手两根手指头,轻轻地捏住老侯爷的衣袖。 老侯爷回头。 他看着老侯爷,开始无耻卖萌。 ……老侯爷一个大耳刮子呼了过来! 顾承风直接被呼飞了,吧唧一声撞到柱子上,贴了半天才呲溜溜地滑到地上。 顾承风:“……” 到底哪里出错了? 为毛受伤的总是他? 同样的小动作,顾娇做起来柔软又可爱。 顾承风做起来,老侯爷就感觉他娘们儿唧唧的! 老侯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手就伸出去了。 顾承风被这一耳刮子呼得后半夜生活不能自理,特别凄惨地让下人抬了回去! 却说顾娇从武馆出来后,见天色这么晚了,打算直接回家。 她走的是近路,就难免偏僻了些,当她路过一条寂静无人的街道时,忽然听见一阵金戈之声,紧接着是一声熟悉的叫声——“狗东西!连老子的路也敢拦!” 是魏公公的声音! 顾娇眸光一凉,脚步一转,登着墙壁上了屋顶,从屋顶跃下另一条街道。 距离有些远,顾娇加快了速度,可当她赶到现场时魏公公已经被躺在了血泊中。 “魏公公!”顾娇走上前,从怀中拿了纱布与止血散来给他止血。 魏公公却用满是血污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不……不要管我……快去救……陛下……” 顾娇嗖的一声用纱布缠紧了他腹部的伤口:“你等我一下!” 顾娇顺着魏公公所指的方向追上了正在遭受围杀的皇帝。 皇帝也受了伤,最后一名暗卫为了掩护他逃走被人一剑刺穿了心口。 眼看着一名黑衣人就要取他头颅,忽然一柄红缨枪呼啸而来,带着破空之响,洞穿对方的肩胛,嗖的将对方钉在了墙壁上! 若说在武馆顾娇只是好玩,那么这一刻她便是真正感受到了红缨枪的力量! 鲜血溅了皇帝满脸! 皇帝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顾娇抓住皇帝:“走!” 当又一波黑衣人赶到时,巷子里已经没有皇帝的影子了。 顾娇先将皇帝藏在一个牛棚里,转头去找魏公公,奈何她没能找到。 皇帝受了伤。 若对方要追查,一定先从医馆着手。 念头转头,顾娇将人带回了碧水胡同。 去姑爷爷家不行,去萧六郎的屋也不行,这会子小净空已经睡了。 思前想后,家里只有一间屋子空着。 顾娇把人扶去了姑婆的屋。 “怎么了,娇娇?”姚氏听到动静走出来。 顾娇把人放在床铺上,对姚氏道:“没什么,一个病人。” “需要帮忙吗?”姚氏问。 “烧一点热水。”顾娇说。 “好。”姚氏去了灶屋。 “夫人夫人我来!”玉芽儿放下洗了一半的衣裳,对姚氏道,“您去屋里歇着,我来烧水!” 姚氏点点头,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那间屋子。 顾娇却已经将门合上。 皇帝这一刀伤得有点不是地方,在大腿根部,只差一点瓜瓜就没了! 顾娇将所有的蜡烛点上,姑婆送给顾琰的夜明珠也用上,打开小药箱,开始为皇帝切瓜瓜……呃不,手术! ------------ 307 真相大白(两更) 皇帝看到顾娇举起剪刀朝自己磨刀霍霍的样子,脸色一变:“朕不要!” 不要也得要。 就听得咔嚓一声,皇帝的裤子被剪开了,血淋淋的布片被顾娇从他伤口处撕了下来。 皇帝只感觉腿间一凉,心底升腾起了无尽的尴尬。 这股尴尬甚至盖过了伤口的疼痛,令他整个人羞恼不已。 皇帝失血过多,有些虚弱,无力反抗,他咬紧了嘴唇,浑身上下每根头发丝都在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拒绝! 顾娇:看不到看不到! 皇帝咬牙:“你……” 顾娇放下剪刀,换了一副干净的手套,从小药箱里拿出了吊瓶与静脉穿刺针。 皇帝看到寒光闪闪的针头的一霎,被打针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整个人都慌了:“朕不要打针!” 乖啦。 打了针并才会好嘛。 顾娇捏住他的手,没有压脉管便将针扎进了他的手背。 果然越来越熟练了呢。 皇帝看着那个冷冰冰的东西扎在自己的手背上,真是吓得整个人都在哆嗦,被刀砍都没这么可怕。 他挣扎。 顾娇板着小脸道:“不许动,漏针了就给你打第二针!” 我认真的,我超凶! 皇帝:“……” 皇帝堪堪压住了挣扎的冲动,委屈巴巴地撇过脸,不去看手上的针头。 从前顾娇给皇帝打针都是肌注,静脉滴注是第一次,为了防止他乱动漏针,顾娇拿来了只给小净空打针时才会用到的小木板。 顾娇将小木板绑在皇帝的手下,用绷带固定好。 之后顾娇拿出了剃刀。 皇帝的脸色再次一变:“那还要给朕剃毛?!” 顾娇道:“一点点就好。” 皇帝面色涨红:“不许动朕的仙鹤之毛!” 顾娇正色道:“是腿毛!” 胫骨外也受了点皮外伤,伤口有点深,也得缝合。 当然大的伤口在腿根处,只是这里就不用剃毛了。 可就算是剃腿毛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腿上被暗器所伤,大大小小的伤口十多处,大多不深,甚至大半都不用缝针,但总得消毒和上药。 皇帝被摆成各种羞人的姿势,方便顾娇清理伤口、消毒、局部麻醉、缝针以及上药。 光线太暗了,顾娇有点看不清,轻声说道:“腿分开点。” 皇帝:“……” 他没脸见人! 呜,太羞耻了! 顾娇给皇帝做完手术,皇帝已经晕过去了,不知是失血过多晕过去的还是羞愤晕厥的。 顾娇将屋子收拾了一番,拎着医药箱走出去。 见顾娇出来,萧六郎走上前,踏上廊下的台阶,从她手中拿过小药箱:“娘说家里来了个伤患” 萧六郎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了,他刚去了一趟林成业家,回来就看见地上的血迹,又看见姚氏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问了才知顾娇带回一个伤患,似乎伤得有些重,顾娇进去小半个时辰了。 萧六郎让姚氏去歇息,他在外头等顾娇。 萧六郎是叫姚氏娘的,顾娇是亲生女儿,她有心结可以不叫,萧六郎作为女婿,若也不叫会让姚氏觉得她是个外人。 顾娇心里是早已接受了姚氏,因此萧六郎叫姚氏娘她听着挺顺耳,就是自己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似乎像叫了,彼此之间那种羁绊就再也斩不断了。 她还需要时间。 彻底从前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顾娇明白萧六郎是好奇为何没将伤患送去医馆,而是直接带回了家里,还住进了姑婆的屋子。 要知道,那可是太后的屋子,一般人住不得的。 顾娇转过身,轻轻推开房门,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萧六郎走进屋,借着油灯的光亮看清了对方的脸。 “陛下?”他惊讶,“他遇刺了?” 难怪不把对方送去医馆了,这种情况送医馆是很危险的。 皇帝已经睡着了,伤势也处理完毕了,可他苍白的脸色依旧不难让人看出他历经了一场怎样的凶险。 萧六郎为皇帝合上房门,看向顾娇:“你没事吧?” 皇帝遭遇行刺,她又恰巧把皇帝捡了回来,难免让人担心她是不是也遭遇了一波危险。 为何会用捡这个字,主要是顾娇太喜欢往家里捡人了…… 一不留神捡了个太后,再一不留神捡了个小和尚,又一不留神捡了个国子监老祭酒…… 好叭,老祭酒不是她捡的,是姑婆捡的。 顾娇本想说自己没事,话到唇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伸出小手:“手有点疼。” “手怎么了?”萧六郎下意识地握住她的一双素手,从手心到手背、虎口到指尖,细细地查看。 看完也不见一丝伤痕,他古怪地看向她。 “酸疼。”顾娇面不改色地解释。 萧六郎:“……” 萧六郎正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忽听得顾娇哎呀叫了一声。 她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抬起头捂住了左眼,一副很是难受的样子。 萧六郎却没这么容易再上当了,他淡淡地问:“怎么?眼睛也酸疼了?” 顾娇揉眼睛:“进沙子了。” 萧六郎一时也不知她是真进了沙子还是假进了沙子,可见她把自己的眼皮与脸颊都揉红了,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拿开她的手:“让我看看。” 他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地落在她的眼眸上,拇指落在了她朱砂色的胎记上,胎记没有温度,可他指尖却莫名有些发烫。 许是真进了沙子的缘故,她的左眼都红了,有盈盈湿润的水光闪动,眼尾也微微地泛着红,透着一丝仿佛刚被人欺负过的小柔弱。 撩人得不行。 萧六郎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有些干哑。 他缓缓低下头,凑近她眼眸,轻轻地吹了吹。 “还有沙子吗?”他轻声问。 顾娇眨了眨眼,感受了一下:“还有。” 他再次低头,像是要吻上她眼眸。 “哎呀,我什么也没看见!姑爷你们继续!” 刚收拾完灶屋的玉芽儿一出来就看见姑爷和自家小姐在廊下玩亲亲,吓得赶忙捂住眼、背过身子、逃回灶屋、关上门,一气呵成! 萧六郎心里一阵羞赫。 没干亲亲我我的事,却担了亲亲我我的名,着实委屈。 顾娇的眼睛没事了。 萧六郎打算送她回房,可也不知是不是在救皇帝时扯动太大,她胸口的琵琶扣断了,衣襟豁开,露出一截白色绣着粉荷的小衣来。 萧六郎无意识地扫了一眼便赶紧将视线移开,可那粉嫩嫩的小荷尖就像钉子一样钉进了某人的脑海,挥之不去! 可显然顾娇自己没意识到自己有一颗扣子开了。 “你……”萧六郎正要提醒她,这时顾小顺与顾琰从外头回来了。 自打有暗卫后,俩人学艺的时间便延长了一些,不担心路上会遇上什么危险。 “咦?姐夫?”顾小顺看见了萧六郎以及…… 他目光还没来得及落到顾娇的身上,萧六郎一个侧身将顾娇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用身子将顾娇挡在了自己与墙壁之间,双手撑在她两侧,不留一丝视线的空隙。 这副样子像极了护食的兽。 他回过头对二人沉声道:“你们先进屋!” 考试考了全班倒数也没被姐夫如此严肃对待过的二人:“……” 姐夫的眼神好凶! 二人还是乖乖进屋了。 顾娇眨巴眨巴地看着近在迟尺的萧六郎,相公壁咚她了。 萧六郎清了清嗓子,抽回护在她身侧的手,张了张嘴,最终没提醒她扣子开了,而是脱下外袍裹在了她身上:“回屋吧,夜里凉。” 皇帝是后半夜苏醒的。 麻醉药的药效过了,他感受到了遍体疼痛。 玉芽儿守在他屋子里,见他醒了忙去叫顾娇。 顾娇对玉芽儿道:“你去歇息吧,后面不用守着了。” “是。”玉芽儿回了自己屋。 顾娇推门而入。 玉芽儿将皇帝照顾得很周到,没让他出汗,也没令他受凉,一切都刚刚好。 “扶朕起来。”皇帝不习惯躺着与人说话。 顾娇将皇帝扶坐起来,拿了个垫子给他当靠背。 京城白天热,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 皇帝原先的衣裳都不能穿了,他的身形与顾琰的一名暗卫相似,顾娇便拿了一套暗卫的新衣裳给他换上。 顾娇将油灯调亮:“有哪里不舒服吗?肚子饿不饿?” 皇帝摇头,面色苍白,神色憔悴:“朕没事……魏公公去哪儿了?” 顾娇说道:“他受伤了,他让我去救你不要管他,等我回去找他时人就已经不见了。” “希望他是逃走了,而不是被那群人抓了。”皇帝闭了闭眼,魏公公跟了他二十多年,早已非寻常奴仆可比。 说起来也是他大意,他出宫几次未曾遇袭,便以为少带几名暗卫也没什么,哪知就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为什么要救朕?”皇帝忽然问。 顾娇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皇帝被这眼神看得心口刺痛,他撇过脸,虚弱而又沉闷地说:“让朕死了不是正好合了你们心意吗?还是你们觉得……你再救朕一次,就能再次骗取朕的信任了?朕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别白费心机了,朕不会上当的。”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从最初的古怪渐渐变得惊讶,最后惊讶褪去,有了一丝了然。 她什么也没说。 没为自己辩解一句。 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在床头柜上放下一粒止痛药与一杯温水,便起身出去了。 她开门与关门的动作都很淡很轻,仿佛没什么脾气。 然而那道无声又落寞的小背影莫名让皇帝心口一痛。 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他死不了才需要骗取他的信任,不是她出现,他早已丧命在那群刺客的刀下,还用骗取他的什么信任呢?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心底的火气,自从宁安离开后,他已许多年没碰到能走进他心底的人,他只要一想到本该属于他的小神医竟然投靠了庄太后的阵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他也明白这怪不得她,毕竟她认识庄太后在前,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可说出口的话就是这么伤人。 或许正因为亲近,才更会出言伤害。 如此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她既选择了庄太后,那么他与她注定是要恩断义绝的。 自己这一生还真是凄惨啊,在意的人一个一个都被庄太后夺走了,先是宁安,再是小神医,也不知下一个会是谁。 不过万幸自己也没什么在意的人了。 不对,还有一个。 这个人永远都不会背弃自己,他与庄太后从先帝在世时就是死敌,他把庄太后害进了冷宫,庄太后将他流放了塞外。 谁都可能去庄太后的阵营,独独他不会! 想到这里,皇帝心里总算有了一丝宽慰。 皇帝受了重伤,没能回宫,自然就没去第二天的早朝,可朝堂丝毫不乱,京城也无动荡。 皇帝并不意外,毕竟有庄太后垂帘听政嘛,她就如同一根昭国的定海神针,有她在,自己这个皇帝可有可无得很呐! 想到这里,皇帝越发恨极了庄太后! 小净空等人是不知家里来了病人的,他们三个吃过饭就去上学了。 萧六郎也去了翰林院上值,顾娇去了一趟医馆,拿点宁神镇定的药材。 刘婶儿来了家中。 她是来还碗的,路过老太太的屋时听到里头有动静,以为是老太太回来了。 她开心坏了,把一篮子碗放在石桌上便快步走过去:“霍婶儿,打叶子牌呀!” 结果推门一看,不是老太太,而是一个俊美倜傥的中年男子。 皇帝的容貌尽管比不上宣平侯,但也是一等一的俊美大叔。 刘婶儿两眼放绿光! 皇帝眉心一跳! “你、你是霍婶儿的儿子吧?” 皇帝眉心一蹙:“你认错人了。” 他乃真龙天子,怎么可能是一个随随便便的民间老太太的儿子? 刘婶儿道:“哎呀没认错,和霍婶儿长得这么像,一看就是亲生的!” 恰巧老祭酒去国子监,打门口路过。 刘婶儿眼尖儿地叫住他:“霍叔!你儿子过来了!” 我儿子? 我有个儿子? 老祭酒一头雾水,古里古怪地走过去,推门一瞧,结果看见了皇帝。 皇帝也看见了老祭酒。 四目相对,二人头顶的天同时塌了—— 顾娇去医馆拿药材的路上还想起了姑爷爷的事,她已经知道姑爷爷是国子监祭酒了。 她寻思着一会儿回去了要提醒姑爷爷这两天暂时先别过来这边,免得在皇帝跟前露了馅。 顾娇哪里知道,她前脚刚走,二人后脚便双双掉了马。 顾娇去医馆时碰到了江石。 江石是来看小江梨的。 江石在上个月便痊愈出院了,老祭酒在国子监上任后,动用关系给他与小江梨弄了正儿八经的京城户籍。 老祭酒本也给江石寻了一份工部的差事——去工部做正规学徒,学徒期满即可成为朝廷的正式工匠。 被江石婉拒了。 他去码头给人做苦力,偶尔跑船带点私货,风险较大,但收益比做学徒可观。 小江梨留在医馆做小药童,平日里打打杂、学辨药材,不忙的时候跟着王掌柜学认字。 “顾姑娘!”江石恭敬地与顾娇打了招呼。 他的命是顾娇给的,户籍也是顾娇帮忙办的,更重要的是顾娇收留了小江梨,给了小江梨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小江梨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他也可以放开手脚去外头做事了。 顾娇颔首:“晒黑了。” 江石住了那么久的院,快和顾琰一样白了,哪知码头一晒,立马黑了回来。 江石笑着挠了挠头。 顾娇问道:“身子可还吃得消?” 江石笑着道:“吃得消!在医馆养得太好,都把我养胖了,我是里头最胖的一个!” 这年头贫苦百姓要长胖可不容易,能胖那都是值得炫耀的事。 “那就好。”顾娇又与江石说了会儿话,主要是问了他的身体状况,确定他能胜任码头的劳力,没再说什么,让他去找小江梨了。 顾娇带着药材回了碧水胡同。 她发现刘婶儿站在她家门口探头探脑的,一副鬼鬼祟祟好奇不已又略带心焦的样子。 顾娇走过去:“刘婶儿,你怎么了?有事吗?” “哎哟,是娇娇呀,吓我一跳!”刘婶儿拍了拍心口,原本他们是听冯林与林成业叫顾娇娇娘的,可老太太一口一个娇娇,怪好听,他们便也跟着这么叫了。 刘婶儿小声对顾娇道:“你伯伯回来了,和你姑爷爷吵起来了,吵得好凶呢!我都听见摔椅子了!哎呀,你姑爷爷平日里看着那么斯文的一个人,发起火来怎么这么厉害呀?我还听见他说……‘跪下’!虽说这是亲儿子吧,可都这么大了,动不动就跪的也怪吓人呀……” 顾娇嘴角一抽。 你确定说跪下的是“老子”不是“儿子”么? 刘婶儿心疼那个俊郎君呀,被霍叔这么一番折腾,会不会好难过、好无助、好委屈呀? 被雷霆之怒折腾得觳觫不已的老祭酒此时正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倒做起朕的父皇来了!霍弦,你这是要上天!” 老祭酒忙道:“陛下息怒,当心伤口。” 皇帝怒道:“你还管朕的伤口!你不就是想气死朕!少给朕惺惺作态!” 皇帝简直难过死了!无助死了!委屈死了! 小神医投靠庄太后尚可说是庄太后手段高明,小神医自始始终被那个女人蒙在鼓里,不知那是一个毒妇。可霍弦这个老东西与庄太后打了一辈子交道,他能不知庄太后是个什么德行吗! 他能不知大昭国最大的毒瘤就是庄太后吗! 他能不知自己与庄太后势不两立吗! “陛下……” 老祭酒想解释,却又欲言又止。 他总不好说是庄锦瑟失忆了,错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老伴,这话倒也不是不能取信皇帝。 可他就是不想这么说,他也不知道是为何。 皇帝:“你可知亵渎一国太后是何等罪名?!” 老祭酒:“按律当诛。” 皇帝:“当诛?朕诛你九族!” 老祭酒忽然平静了下来,许是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他磕了个头,跪伏在地说道:“老臣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姊妹兄弟,孑然一身,青年丧妻,一生无子,老臣的九族……只有老臣一人。” “你……”皇帝气得抄起床头柜上的药碗砸过去。 老祭酒没有闪躲。 奈何皇帝伤重力气不够,药碗只是砸在了老祭酒面前的地上。 皇帝于是更气了。 顾娇来到门口,她不欲袖手旁观,抬手去推房门。 突然,一只有着岁月痕迹的手轻轻地扣住了她的皓腕。 她扭过头,微微一愕:“姑婆?” 来人不是打扮成老太太的庄太后,又是谁? “姑婆你怎么来了?”顾娇问。 庄太后威严霸气地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哀家能不来吗?” 总不能说她是出来打牌的叭! 庄太后淡淡地说道:“你去外头等着,哀家来处理。” “哦。”顾娇乖乖地去了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 庄太后推门而入。 皇帝的怒斥声戛然而止。 原本跪伏在地上的老祭酒也一个机灵挺直了身板儿! 跪也跪得有骨气极了! 庄太后面无表情地睨了老祭酒一眼:“你也出去,哀家有话与陛下说。” “是,臣……告退。”老祭酒不敢直视庄太后的容貌,垂眸,目不斜视地行了一礼,随后便起身出去了。 皇帝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副民妇打扮的老太太,一瞬间竟有些语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庄太后。 就算要微服出行,也不必打扮得如此寒酸吧? 他差点不敢认。 庄太后一个凌厉霸气的眼神扫过来—— 皇帝:有那味儿了。 你母后……还是你母后! 庄太后想要发光,便是披着麻袋也能发成太阳,她往哪儿一站,凌厉的气场便充斥了整间屋子。 “哀家从麻风山逃出来,晕倒在路边,被人酒醒后便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哀家记忆错乱,认错了些人,皇帝大可不必揪着那些不敢违抗哀家的人不放。” 这是庄太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当着皇帝的面承认自己得了麻风,承认自己流落民间。 其实本就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只不过二人在宫里就是要互飙演技。 皇帝倒也有想过由他去说,结果却还是庄太后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皇帝自嘲地笑了。 论胆量,论魄力,自己还真是比不上这个母后呢! 庄太后接着道:“皇帝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是皇帝害哀家染了麻风病,又怎会牵扯出后面那么多事情?” 又是一层窗户纸被捅破。 皇帝羞愤尴尬地捏紧了拳头。 “那母后呢?”他冷笑,“母后就没想过要朕的命?” 在宫里,他不会当着庄太后的面自称朕,都是自称儿子。 可她以为只有她会捅破窗户纸? 皇帝冷笑连连:“母后一大早出宫,不就是想确认朕死没死吗?昨晚的刺杀失败了,母后是不是很失望?” 庄太后没急着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哀家的麻风病治愈了,皇帝又失不失望?” 皇帝冷笑:“当然失望,失望极了!” 庄太后道:“那哀家也一样。” 她说罢,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果然是这个毒妇干的!”皇帝气得一拳砸在了床柱上! 今日秦公公也过来了,他陪顾娇等在院子里。 “秦公公坐。”顾娇拍了拍一旁的石凳说。 秦公公笑了笑:“多谢顾姑娘,老奴就不坐了。” 顾娇没为难他,顿了顿,问他道:“秦公公,昨晚的刺杀……真的是姑婆干的吗?” 二人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顾娇与秦公公全听见了。 秦公公执着佛尘叹了口气:“老奴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不过……应当不是太后。” “为什么?”顾娇扭头看向秦公公,示意他说下去。 秦公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与顾娇说。 他叹道:“太后曾答应过宁安公主,不论如何,永远留陛下一条命。太后可能会对付陛下、打压陛下、软禁陛下……甚至鱼死网破废了陛下,但都绝不可能去杀陛下。” 老祭酒被庄太后勒令退下后没留在这边,也就没听到顾娇与秦公公的谈话。 不过,他也相信昨晚的刺杀不是庄锦瑟的手笔。 并非他知道庄太后与宁安公主的约定,而是他了解庄太后的手段——她一般不出手,一旦出手便是致命一击,若刺杀是她指使的,那么皇帝不可能还有命。 但那人对皇帝的行踪了如指掌,想来在宫里也安插了眼线。 老祭酒在自己的宅院默默地琢磨了一会儿,想了许多,最终还是决定去给庄锦瑟道个歉也道个谢。 道歉是因为他的不谨慎,暴露了这一段令人误解的老伴儿关系,令皇帝与庄锦瑟本就冰冷的关系雪上加霜。 而道谢则是因为庄锦瑟出面替他说了话。 不论皇帝信不信他其实都不在乎了。 当然了,他心里还是效忠皇帝的。 他不会为了庄锦瑟背叛皇帝。 可一码归一码嘛。 这不影响他向庄锦瑟道歉道谢啊。 何况,被养子误会了,她心底多少有些难过吧?毕竟是她曾用心疼过的人。 这么一想,老祭酒就觉得更有必要去安慰安慰庄锦瑟了。 庄锦瑟去了隔壁赵家。 老祭酒在心里打了一下腹稿,一会儿见了她该怎么安慰最合适,可别越说越让她难过。 这么寻思着,他进了赵家。 可谁能告诉他,他看见了什么?! “二筒!” 庄太后翘着二郎腿,霸气地打了一张叶子牌! 她脸上哪儿有半分难过与委屈之色?分明神采飞扬得不得了啊! 老祭酒嘴角狠狠一抽! 他是为什么要觉得她会难过的? 这个女人知道难过两个字怎么写吗? 庄太后潇洒地将牌一撒:“糊了!给钱!” 老祭酒:“……” 皇帝的伤口随时都有感染的危险,只能先留在碧水胡同养伤。 皇帝要找魏公公,顾娇通知了顾长卿。 顾长卿在一个下水道里发现了晕厥的魏公公。 原来,昨夜魏公公拼着最后一口气去找皇帝,哪知井盖翻了,他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他的伤势也够重的。 左不过老祭酒也掉马了,顾娇索性将魏公公安置在了隔壁。 中午,庄太后没有回宫,留在家里吃饭。 姚氏与房嬷嬷去庙里上香了,家里只有顾娇、庄太后、顾长卿、皇帝以及掉了马的老祭酒。 皇帝的重伤只有一处,其余全是轻伤,他还是能上桌吃饭的。 只是这么一来,气氛就挺尴尬了。 皇帝冷声道:“都站着干什么?坐啊,朕是暴君么?连一口饭也不给自己的臣子吃?” 老祭酒于是硬着头皮坐下了。 顾长卿也坐了下来。 顾娇把最后一碗玉米龙骨汤从灶屋端了过来,见大家都落座了,她也开心地坐下。 她习惯性地开始给大家盛汤。 盛了一碗正要给出去,就见皇帝与姑婆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顾娇:呃…… ------题外话------ 到底给谁呢?在线等,挺急的! ------------ 308 争宠娇娇(一更) 原先在家吃饭时,第一碗汤原本都是给姑爷爷的,因为一般都是姑爷爷做饭,姑爷爷做饭辛苦了。 可眼下顾娇莫名觉着,这碗汤若真给了姑爷爷,恐怕会要了姑爷爷的命。 老祭酒也是心里一阵发抖啊,生怕这丫头孝敬他把汤给了他,那样他在家中男家长的地位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他会被陛下剁成肉渣熬汤的! 顾娇放下汤勺,微微把汤递往姑婆的方向。 皇帝的眼刀子嗖嗖的! 顾娇顿了顿,又微微把汤偏向皇帝的方向。 姑婆的眼刀子嗖嗖的! 给顾长卿想都不用想了,顾娇默默地把汤端回了自己面前,拿起汤勺,埋头喝了起来。 二人鼻子一哼,也开始举箸用膳。 这顿饭依旧是老祭酒做的,玉芽儿的厨艺不孬,可伺候皇帝的刁钻口味就有点吃力。 老祭酒做了五菜一汤,主要是照顾了庄太后与顾娇的口味,皇帝与顾长卿爱吃啥他都不知道。 万幸顾长卿不挑剔,也万幸皇帝与庄太后的口味意外的相近。 庄太后爱吃带点甜口的,譬如糖皮鸭,起锅后的香酥鸭外浇上一层麦芽糖,再撒上几粒白芝麻,皮酥肉嫩,咸中带甜,甜而不腻。 这道菜顾长卿与顾娇都没吃几口,主要进了庄太后与皇帝的肚子。 再不就是那盘红糖糍粑,老祭酒原本做了两盘,一盘是撒了芝麻的,庄锦瑟爱吃,一盘是没撒芝麻的,顾娇爱吃。 然后没撒芝麻那盘皇帝一筷子也没动,他也爱吃撒了芝麻的。 皇帝在宫里一直都是独自用膳,只偶尔会去后宫,上一次与庄太后同桌吃饭还是宁安公主与静太妃都在宫里的时候。 彼时他与庄太后尚未决裂,他当她是慈母,推心置腹,以为她拿他也当了亲生儿子,与静母妃一样对他的关爱没掺杂半分利用。 事实却是如此残酷。 扶持他上位后,她的伪装渐渐撕裂,她变得面目可憎,变得生疏陌生。 她甚至对静母妃下手,就是为了不让静母妃成为与她并驾齐驱的一国太后。 他早已过继到了静母妃的名下,他就是静母妃的儿子,静母妃凭什么不能做太后? 可笑的是静母妃被她逼进庵堂了都还在替她说话。 说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昭国,让自己千万不要记恨她。 还说自己总有一日会明白太后的苦心。 呵? 她的什么苦心? 有一年京城暴雪,静母妃差点病死在庵堂,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跪在冰天雪地里,跪在仁寿宫外,苦苦哀求她把静母妃接回来! 可她没有! 他于是退而求其次,求她把天山雪莲赐给静母妃续命,她也没有! 她见死不救! 她忘了当年柳家要除掉她时,静母妃是如何为她挡剑的! 又忘了先帝临终留下遗诏命她殉葬时,静母妃是如何冒死将遗诏偷出来烧掉的! 她没有心! 她就是个恩将仇报的毒妇! “陛下。” 顾娇叫了他一声。 皇帝回神,顺着顾娇眼神示意的方向一瞧,就见自己走着神,竟不知何时用筷子夹住了一块早已被庄太后夹起来的红糖糍粑。 这是最后一块撒了芝麻的红糖糍粑。 皇帝好不尴尬。 就算他再厌恶庄太后,也不该不顾身段和她抢一块红糖糍粑,传出去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为了表明自己不是故意做出如此幼稚之举,他轻咳一声,正色道:“本就是要孝敬给母后的,没想到母后自己夹了。” 所有人:“……” 明明是太后先夹起来的,你要打圆场也不用当我们集体眼瞎。 庄太后是不会和他客气的,夹过来就没心没肺地吃掉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庄太后的胃口绝不会因任何事而受到任何影响。 见她如此云淡风轻,皇帝真是气极了,吃饭都不香了! 吃过饭,顾长卿将皇帝扶回了屋。 皇帝躺在并不算太过宽大的床铺上,他不爱硬板床,但也不爱太软的床,这样的程度正好。 而且这间屋子虽小,陈设也简陋,可莫名地令他有一股安心与安稳的感觉,就好像每一处摆设都摆在了他想摆的地方。 没人知道,昭国的九五之尊竟然会有怕黑的小毛病。 床头柜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是一个旧的小铁盒子,里头就放着一根蜡烛与一个火折子。 蜡烛是新的,显然只是备用。 他想起小时候静母妃就总在他床头留一根蜡烛与火折子,没想到小神医也这么贴心。 其实宫里规矩严明,火折子是不能贴着床放的。 可静母妃知道他怕黑。 想到静太妃,皇帝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要尽快将那个毒妇赶走,这样他才能把静母妃接回宫里颐养天年。 顾长卿留在碧水胡同保护皇帝。 魏公公的左手臂骨折了,顾娇已经给他打了石膏固定,另外还需要一些补血益气的药材帮助他康复。 顾娇决定再去一趟医馆。 她刚拿完药材就碰见了顾承风。 顾承风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戴着面具,可他又穿着顾二公子的衣裳。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毁容了,不能见人?” 顾承风一噎。 可不是毁容了吗?老爷子那一大耳刮子呼的,他今早起来脸都还是肿的! 顾承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别管我的脸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有正事。” “什么事?”顾娇淡道。 顾承风四下看了看,小声对顾娇道:“有人要行刺陛下。” 顾娇就道:“不是要,是已经行刺了。” 顾承风一惊:“什么?已、已经行刺了?这么快?我昨天才听到的消息啊!” 顾娇问道:“你在哪里听到的?” 顾承风道:“仙乐居。” 顾娇微微一愕:“你去仙乐居了?那地方不是很难进去?” 顾长卿说过,明面上必须得有门路,一般是熟人引荐,可惜顾长卿这样的正人君子并不认识能够出入仙乐居的人士。 顾承风摆摆手:“悄悄潜进去的,差点被发现,无意中听到有人密谋行刺陛下,不过我没料到他们下手这么快,下午才密谋,晚上就给动了手……难怪陛下今日没去早朝。” 他原本还想着再去仙乐居打探一下消息,看是不是真有人行刺陛下,行刺的时间与地点在哪里。 他与他大哥不一样,他心里没有效忠陛下的臣子之心,也没有保家卫国的赤子忠心,他就是一个侯府纨绔、一个江洋大盗。 可他再游手好闲也明白定安侯府与陛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私心里他并不希望陛下出事。 顾娇问道:“你今天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我是来……不是。”顾承风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被这丫头牵着鼻子走,他夺回主动权,“你怎么知道陛下遇刺了?我都没听到风声呢!” 陛下遇刺是大事,皇宫封锁消息很正常,可他有自个儿的门路,他不信这丫头消息比他还快。 顾娇淡定道:“我把陛下捡回来啦。” 顾承风:“……” 这特么也行?! 顾承风面具下的那张脸分外精彩,可惜顾娇看不到。 “没事我走了。”顾娇没功夫与他闲聊。 顾承风咬咬牙,想到接下来的话,又有了一丝得意:“我来是有个消息卖给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个差点害了大哥和顾琰的幕后黑手吗?” “你知道?”顾娇转头看向他。 顾承风自怀中拿出一块令牌:“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顾娇看不明白。 顾承风挑眉道:“这是仙乐居的令牌,不论是那晚去军营行刺我大哥的凶手,还是昨晚差点行刺了陛下的刺客,都与仙乐居有关。只要你进了仙乐居,就一定能查到对方的消息。” 顾娇伸手去拿令牌。 顾承风就防着她这一手呢,把令牌往背后一藏,另一手伸出来,道:“一千两,不二价!” 顾娇摸下巴。 顾承风后退一步,道:“你别想从我这儿抢!你若是敢来硬的,我就把令牌毁了,让你再也去不成仙乐居!你别以为还能有第二块,我告诉你,就这一块都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的!那里头守备森严,比元帅府难闯多了!” 他是认真的,让这丫头坑了这么多次,这次他必须得找回场子! “行,一千两就一千两。”顾娇答应了。 答应得这么爽快?不会有诈吧? 顾承风将信将疑地看向顾娇,被迫害多了,冷不丁不迫害他,他都感觉不真实了! 顾娇道:“我身上没这么多钱,先欠着行不行?” 顾承风不假思索道:“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顾娇摊手:“可是没有啊。” 想耍赖? 呵呵呵。 顾承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就知道你会耍赖,给,写欠条!回头我上你们医馆去取!” 顾娇抿了抿唇,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拿过纸笔唰唰唰地写了欠条。 “落款!”顾承风提醒,这丫头欺他不认字吗?落款都不写,是谁的欠条? 顾娇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印章,拔了盖子,哈了口气,吧唧戳了个印:“这下总行了叭?” 顾承风满意地收下欠条,将令牌抛给她。 顾承风太了解这丫头了,她嘴上答应的话永远不可信,别看这一刻她把银票给他了,指不定立马她就把他打晕将银票抢走了! “后会有期!哈哈哈!”顾承风挥舞着胳膊,投胎一般,啾啾啾地逃掉了! 顾承风一口气跑了两条街,确定顾娇没追上来,他才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把顾娇给他的欠条拿了出来。 “臭丫头,你终于也有栽在我手上的时候吧!” 他得意得不行了,将欠条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印鉴是倒的,他当时一眼扫过去,看懂了一个顾字,心下便不疑有他了。 可现在—— 他将印鉴举起来,对着阳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只见上面印着自个字:顾长卿印。 顾承风一口老血喷出来—— 搞了半天,他原来弄了一张他大哥的欠条吗? 话说这丫头手里为毛会有他大哥的印鉴啊! 他拿着一千两的欠条去找他大哥要债,会被他大哥揍成肥料的吧! 顾承风突然想起了顾娇那个幽怨的小眼神。 不是这个小眼神他还没这么容易上当,几天不见这丫头竟然学会演戏了?谁教她的! 气死他啦!气死啦!啊啊啊! 顾娇先回了一趟碧水胡同,吩咐玉芽儿给魏公公熬药,之后换了身衣裳前往仙乐居。 尽管没有足够的证据,但直觉告诉顾娇,刺杀陛下的人与前段日子挑拨定安侯府与元帅府的人是来自同一股势力。 对方挑拨定安侯府与元帅府的终极目的其实就是要离间皇帝与姑婆的关系。 只是不料失败了,于是干脆又来刺杀皇帝。 如对方所愿,皇帝认定了姑婆是凶手。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顾娇淡淡地望着仙乐居的牌匾,眼底杀气一闪而过! ------------ 309 凶手(二更) 仙乐居作为京城崛起最迅猛的青楼,风头盖过了曾经的软玉阁,除了它里头的姑娘确实个个仙姿佚貌、才情兼备之外,它独特的经营模式也吊足了京城权贵的胃口。 顾娇来到门口。 守门的侍卫是女子,女子看了眼顾娇的令牌,没说什么,放行了。 顾娇第一次逛青楼,怪新鲜的。 没有想象中的纸醉金迷、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莺歌燕舞,这里的丝竹乐声,声声入耳,却非靡靡之音,而似天籁之曲。 走在宽敞的大堂中,不时有姑娘从她身旁路过。 顾娇随意瞟了一眼,真是仙女本仙。 她仿若进了人间仙境,只差一点仙气了。 忽然,一朵海棠花砸在了顾娇的肩膀上。 顾娇没伸手去接,任由那朵花跌落在了地上。 二楼的栏杆处传来一道细细的哀叹声:“公子不要奴家的花,是嫌弃奴家吗?” 这句话倒是将顾娇眼前的仙境滤镜击碎了,终于有那么一点青楼的味道了。 顾娇抬起头来,她戴着半脸面具,遮住了鼻子和上脸,却没遮住她红润的唇瓣与精致的下巴,也没遮住她那双清冷的眼眸。 “哟。”楼上的姑娘发出了一声惊叹,不由自主地正了正身子。 顾娇的身材在女子中算高的,加上她本就英姿飒爽的气质,扮起俊俏公子来毫无压力。 那位姑娘的惊叹声引来了几位同伴,众人站在二楼的凭栏处打量起顾娇来。 “小公子,看我一眼。” 有人冲顾娇招手怕。 顾娇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走的,有闲功夫与一个陌生男子搭讪,在仙乐居还算不上太厉害的人物。 她的目标人物不是她们。 几人勾引了半晌也不见顾娇有所回应,不免有些埋怨。 “真扫兴!” “可不是?连咱们莲香姐姐都瞧不上,也不知是冲着谁来的?” 莲香便是那一位朝顾娇扔了海棠花的姑娘。 “难不成她是来找千雪姐姐的?” “呵,千雪姐姐能见他?” “谁要见我?” 一道慵懒而温柔的声音自走廊的尽头徐徐响起。 几位正在闲谈顾娇的姑娘们纷纷转过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千雪姐姐!” 被唤作姐姐的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比她们之中的几人其实还要年轻,可仙乐居从来不是以年龄论资排辈的。 “你们在看什么?”女子问。 她穿着一身素白中衣、外罩一件嫩黄色纱衣,色泽明艳,清新素雅,令人眼前一亮。 她戴着与纱衣同色的面纱,朦朦胧胧,依稀可见轮廓却又瞧不大真切。 就算同为女人也会忍不住被她所吸引。 女子似对此习以为常,不再指望她们回答自己,而是转头朝楼下望去。 “哟。” 她也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眉梢微挑,眼波横转:“来了个好干净的公子,把人带上来,这个人,我要了。” 她说罢,转身上了三楼。 她身后的丫鬟应了声是,迈步下楼,来到顾娇面前冲顾娇行了个福礼:“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顾娇给了她一个眼神,不去。 “你……”丫鬟一噎,“你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 顾娇又给了她一个小眼神:哦,谁呀? 丫鬟叉腰:“我家姑娘可是仙乐居的花魁!旁人想见还见不着呢!我家姑娘见你是看得起你!” 这话没半点水分,仙乐居的花魁卖艺不卖身,每三日只接待一个人,一次一个时辰,还价值千金。 饶是如此,京城那些想做她入幕之宾的臭男人依旧多如过江之鲫。 花魁应当是条大鱼。 顾娇思索了片刻,对着丫鬟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她家姑娘的邀请。 丫鬟有些头疼,是错觉吗?怎么感觉这个小公子方才的神色是在称斤轮两啊? 不论怎样,自家姑娘要见,主人便是再奇怪也得带上去见一见。 顾娇跟着丫鬟上了三楼。 浑然没注意底下那些客人看她的眼神有多嫉妒。 仙乐居进来就很难,在仙乐居不是客人选姑娘,而是姑娘挑客人,运气好的能被挑上二楼,运气不好的只能在大堂来个寂寞一夜游。 上过三楼的屈指可数。 顾娇当然并不知道自己有多走运,不过她隐隐能感觉到三楼格外幽静。 “姑娘,公子来了。”丫鬟在一扇房门外禀报。 “进来。” 女子说。 丫鬟推开房门,对顾娇笑了笑,说:“公子,请。” 顾娇迈步进了屋。 丫鬟从外头将房门合上。 屋子的陈设看上去比较简单,不过也可能是顾娇不认识古董的缘故,这屋里随便一个花瓶都是前朝古物。 女子坐在梳妆台前,一边用雪花膏擦着手一边从铜镜里打量顾娇。 她也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戴了面纱,可顾娇依旧能感觉出她在笑。 她道:“公子,请坐。” 顾娇在椅子上坐下。 女子擦完雪花膏,施施然站起身朝顾娇走来。 她在顾娇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二人之间只隔了一个高脚小方几。 女子为顾娇倒了一杯茶,递到顾娇手边,笑道:“公子是第一次来仙乐居?” 顾娇点头,却没喝她递过来的茶。 女子叹道:“公子是怕我下毒还是嫌我的茶不干净?” 不待顾娇回答,女子直接将那杯茶水拿过来一饮而尽,随即仿佛这件事就翻篇了似的,她眉眼弯弯道:“公子来仙乐居做什么?” 这话问得奇怪。 男人来青楼能是做什么?难不成盖上棉被纯聊天? 女子手肘撑在桌上,食指轻轻地托住下巴,似笑非笑地说道:“公子太干净了,一看就不是一个会寻花问柳的人。” 顾娇皱了皱小皱眉。 她的演技居然这么差的吗?她今天明明拿的风流小纨绔的剧本呀! 难道她只配忽悠顾承风那种二傻子? 女子的目光落在了顾娇的喉头。 居然还怀疑到她的性别上了?还好她早有准备,给自己贴了喉结。 女子看到喉结,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顾娇的眼睛。 顾娇的眼神是不闪躲的,毕竟,演技不够脸皮来凑。 女子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猫腻,于是再度问道:“公子莫非是来找人的?是哪位姐妹的亲人?” 顾娇想了想,拿出小本本和炭笔,唰唰唰地写道:实不相瞒,爷就是来泡妞的! 女子嘴角一抽。 泡什么? 顾娇唔了一声,唰唰唰地划掉最后两个字,威武霸气地写道:寻花问柳!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 不过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顾娇在纸上写道:把你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叫出来! 女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公子的意思是我不够美?” 顾娇写道: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女子被顾娇气得都忘记去问顾娇为何不说话,只在纸上写字了。 想她堂堂仙乐居第一花魁,京城第一美人,竟然也有被人嫌弃容貌的一日? 她愠怒道:“公子的眼睛是几时瞎的!” 顾娇唰唰唰地写道:我没瞎,就是觉得你不是特别好看。 这一句简直将仇恨值拉满了,女子气得一掌朝顾娇拍来。 顾娇身形一闪避开。 掌风落在顾娇身后的椅子上,将那把红木做的椅子噼啪一声震成了碎片! 果然有武功。 顾娇收了笔和小本本,与她在屋子里交起手来。 女子的武功高得出乎顾娇的意料,万幸她得了老侯爷的指点,其中有几招恰巧能克制对方的招数。 顾娇将女子的手反剪在背后,压在了床铺上。 可女子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更狡猾,她身子一扭,竟像泥鳅一般自顾娇的身下滑了出来。 并趁顾娇不备,将顾娇一把扑在了床铺上。 她双手扣住顾娇的手,两腿也压住了顾娇的腿:“呵,说老娘不够美,老娘这就摘下你的面具瞧瞧,看你是什么德行,竟敢说老娘不美!” 她用右手将顾娇的两只手腕扣在头顶,抬起左手去摘顾娇的面具。 可顾娇却挣脱了她的禁锢,一脚将她踹翻在了床内侧,并反客为主,将她的双手与双腿压住。 顾娇坐在她的腿上,解了她的发带,将她的手绑在床柱上。 女子挣扎,衣衫滑落,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 “你……”女子羞愤难当。 顾娇再次拿出小本本,唰唰唰地写道:“昨夜行刺皇帝的人是谁?” 女子一怔。 顾娇其实也不确定她知不知道,只不过她是这里的花魁,地位与武功都这么高,她知情的几率很高。 说不定她也参与了其中。 女子呵呵道:“我是风尘女子,我怎么会知道当今圣上的事?公子是不是找错人了?公子要查案,不该去找衙门么?” 顾娇写道:正常人的第一反应不该是问皇帝遇刺了吗? 顾承风就是这么反应的。 女子当场噎住。 顾娇霸气侧漏写:不说,就把你衣裳拔下来,就地办了你! 女子脸色一变,可转瞬便慢悠悠地笑了:“好啊,你来呀,不嫌弃我这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身子,就尽管放马过来。原就是我看上了公子,能伺候公子是我的福气。不过——” 说话间,她扫了扫顾娇的衣下,笑呵呵地道:“公子似乎对奴家没什么兴致呢。” 顾娇:呃……没武装到假瓜瓜! 女子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娇:“公子皮肤这么白、样貌这么精致,身板儿又清瘦,面对我这样的绝色美人却依旧无动于衷……公子,你该不会是公——” 话未说完,顾娇撕拉一声将她的外衫撕开了,并拽出来扔在床下,凶巴巴地看着她! 恰在此刻,门忽然被人撞开,一个酩酊大醉的男人闯了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顾娇抓起地上的长衫盖在了女子的身上,将女子严严实实地遮住。 “哎呀,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让人闯到千雪姑娘的屋里来了?千雪姑娘正在接客!坏了千雪姑娘的兴致你们赔得起吗!” 是女子的贴身丫鬟凶悍不已的声音。 “抱歉,千雪姑娘!” 一名女侍卫目不斜视地进屋,将那名醉汉抓了出去。 随后,顾娇从床上下来,没再逼问女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女子在被顾娇用衣衫裹住的一霎就已经怔住了,又见顾娇放过她就这么走了,她眸光微微一动:“你、你不想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不是用这样的方式。 顾娇转身出了仙乐居。 若在前世她一定会不择手段逼供到底,毕竟从小到大,教父都这么教她的。 可这一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顾娇看着自己的双手。 忽然,一个小匣子落在了她的掌心。 顾娇抬头,望向仙乐居的三楼,却只看到一扇赌气合上的窗子。 顾娇打开小匣子,里头放着一个吊坠的穗子以及一张字条。 皇宫,西南角。 凶手是皇宫的人,住在西南角,而这个穗子就是凶手的贴身之物! ------------ 310 水落石出(两更) 顾娇先去了一趟医馆,换了衣裳之后才回碧水胡同。 姑婆已经回宫了,皇帝受了伤,无法打理朝政,她作为太后总不能真的一整天游手好闲。 打完牌就散了。 老祭酒也去了国子监处理今日公务。 皇帝遇刺一事没对外散步消息,也没从皇宫调集人手过来,而是让顾长卿留在身边护驾。 顾长卿在碧水胡同光明正大地住了下来。 这会儿萧六郎与三个弟弟都还没有回来,顾娇先去隔壁看了魏公公,他伤势比较严重。 “下午喝了药,没一会儿又睡了。”玉芽儿说,“大小姐,奴婢没有哪里弄错吧?他怎么总不醒?” 顾娇给魏公公把了脉,说道:“你做得很好,他是太虚弱了,需要将养几日。” 听顾娇这么说,玉芽儿放下心来。 顾娇又去了姑婆的屋给皇帝把脉。 皇帝也睡了,他的伤口暂时没出现发炎的迹象,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顾长卿下午没事,又不好练剑,怕声音太大惊扰了皇帝的睡眠,他见绳子上挂着玉米棒子,索性拿了几个下来薅。 以前他看见姑婆与顾琰就是这么薅玉米棒子的。 若是叫军营的人看见振臂一呼、伏尸百万的冷面阎罗居然坐在后院儿的石凳上薅玉米棒子,只怕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顾娇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问起了皇宫西南角的事:“皇宫的西南角都住着谁?”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顾长卿薅玉米棒子的手一顿。 “刚刚出去打探到一点消息,刺客似乎与皇宫的西南角有关。”顾娇没说自己是去青楼打探的。 可顾长卿又不傻,这么大的消息外头根本查不到,唯一没去查的地方就是仙乐居。 顾长卿眯了眯眼,放下手中的玉米棒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去仙乐居了?” 顾娇一本正经道:“没有,我是正人君子,我不去那种地方!” 她衣裳已经换了,她不承认,她就没去! 顾长卿的目光落在她的小喉咙上:“喉结还没摘。” 顾娇:“……” 人设崩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顾长卿是又气又无奈,虽说知道她本事厉害,可仙乐居毕竟不是普通的龙潭虎穴,那里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便是他都不知其中深浅。 “以后不要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顾长卿说完觉得她应该不会乖乖听话,顿了顿,说道,“要去也叫上我一起。” 顾娇想了想,点头。 顾长卿又道:“你是怎么进去的?” “捡了一块仙乐居的令牌。”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连令牌都能捡到?顾长卿想说这什么语气?可想到庄太后与皇帝,又觉得这丫头确实就有这股运气。 他没怀疑什么,而是道:“所以你就打听到刺客的消息了?” “嗯,刺客与皇宫的西南角有关,你认识这个穗子吗?”顾娇将千雪给她的穗子拿了出来。 这是一截吊在玉佩上的穗子,做工精致,这样的手工编织穗子有很多,大街小巷都能买到。 唯一不同的这根穗子是彩色的。 顾长卿道:“一般的穗子都是红色,陛下与皇后、太后的穗子是明黄色。” 彩穗并不是没有,只是比较少见。 顾长卿没见过哪个认识的人佩戴这种穗子。 顾娇问道:“后宫的妃嫔会佩戴彩穗吗?” 顾长卿认真地想了想:“可能会。” 彩穗并不是什么禁忌,只是不太流行而已。 “可是。”顾长卿接着道,“皇宫的西南角没有住任何妃嫔,那是养蜂与养花草的地方,只有一个蜂园与一个花棚。” 难道,那张小纸条上的意思不是指住在皇宫西南角的人,而是会出现在皇宫西南角的人? “娇娇!” 顾娇思量间,小净空从国子监放学回来了。 他跳下刘全的马车,哒哒哒地跑进院子,路过前院与穿堂来到后院,一头扎进顾娇的怀里。 小脑袋在她怀里尽情地蹭呀蹭。 最近顾娇忙,小净空已经许久没在放学回家时见到她了。 当然小净空也没忘记与顾长卿打招呼,脆生生地叫了大哥哥。 小净空的小光头长出了一点点头发,又是一个帅气的小寸头了。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一手汗。 天气太热,衣裳都快穿不住了。 顾娇索性去灶屋打了水来,要给他洗澡。 顾长卿道:“我来吧。” 在照顾弟弟这件事上,顾长卿的经验是十分丰富的,他带着小净空回屋,给小净空洗了澡。 小净空自己换衣裳,穿完裤裤后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雄赳赳地来到顾娇面前,指着自己的小裤脚与小鞋鞋:“娇娇娇娇!我长高了!” 裤子短了。 原先能盖住鞋子,如今却在鞋面之上了。 不多,也就两寸而已。 可两寸也是长高高呀! 顾娇点点头:“嗯,是长高了。” “哎呀!”小净空乐坏了,开始满院子宣告,见人就说他长高了,还把自己短了一截的小裤腿显摆给人看。 只不过今天大家都出去了还没回来。 小净空从没有哪天像现在这般盼望坏姐夫、盼望琰哥哥以及小顺哥哥。 他要向全世界炫耀,他、长、高、了! 可是等啊等,萧六郎在翰林院加班了,顾琰与顾小顺去南湘与鲁师傅那边学艺了,就连去庙里上香的姚氏都带着房嬷嬷在庙里留宿一宿。 哎呀,可把他给愁的! 炫个高都没处炫! 小净空叹气,小手背在身后,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走出了赵大爷忧心明天米会涨价的步伐! “咳咳……” 姑婆的屋子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小净空眼眸一亮:“唔?姑婆回来了吗?” 他啾啾啾地跑过去,一把推开房门:“姑婆!咦?不是姑婆?” 他看清了床铺上的男子,小脑袋歪了歪,惊讶道:“楚伯伯?” 秦楚煜的小马甲捂得极好,至今小净空与许粥粥都认为他姓楚,叫楚煜,父亲是个在朝廷当官儿的。 皇帝刚醒,还有点儿没回过神,看见净空才想起自己是歇在了小神医这里。 “是净空啊。”他虚弱地打了招呼。 “楚伯伯你生病了吗?”小净空来到床前,睁大眸子看向他。 顾娇是大夫,家里来个把病人并不奇怪,怪的是他居然住进了姑婆的屋。 “你为什么会住姑婆的屋呀?”小净空问。 小孩子没大人那么多弯弯道道,心里想什么嘴上便问出来了。 “你为什么不住我那边呢?” 那样晚上他就去和娇娇睡啦! 皇帝也没料到这间屋子居然是庄太后的屋,他很是惊讶了一番:“这是太……你姑婆的屋?” “嗯!”小净空点头如捣蒜。 “那这里的东西……”皇帝话说到一半便给顿住了。 他是半夜被小神医救回来的,他命都快没了,小神医忙着抢救他,又哪儿来的闲情逸致去专门为他布置屋子? 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灯一烛想来是原先便已布置妥当的。 一想到这里的一切都是庄太后布置的,皇帝一丝喜欢都无了。 小净空并不知皇帝心中所想,见到他神色突然颓废下来,小净空以为他是难受了,上前拍拍他的手道:“楚伯伯,你会好的,娇娇的医术很高明,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你别担心!” 皇帝看着那只放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手,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被一个四岁的孩子安慰了。 皇帝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睡了一觉,衣冠不整,发髻凌乱,有损一国帝王威仪,便想叫人来为他整理一下仪容。 然而魏公公受着伤,他身旁没别的宫人伺候,他一下子面露难色。 小净空问道:“楚伯伯,你怎么了?” “我……” 算了,他自己来吧。 皇帝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发冠。 小净空就道:“楚伯伯,你是要梳头吗?我来帮你吧!你生病了就不要动啦!” “你会吗?”皇帝问。 “我当然会呀!”小净空拍拍小胸脯说。 他天天给小八梳狗毛呢! 小净空去梳妆台上拿了梳子,蹬掉鞋子爬上床,站在皇帝身后,开始为皇帝梳头发。 他梳得还挺好。 皇帝乐了,话也多了:“你会背诗吗?” 小净空道:“我会,但我不喜欢背诗。” 皇帝笑了:“那你喜欢什么?” 小净空道:“我喜欢唱歌。” 最近刚和娇娇学了几首新歌。 “哦?”皇帝笑道,“你还会唱歌?唱两首听听。” “嗯……”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梳头发的动作顿住。 他酝酿了一下小情绪,抬起一只小手,起范儿,开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爹出门去躲帐~整七那个天~” 皇帝嘴角都抽了。 怎么是这么悲的歌? 这是嫌他的心情不够悲惨吗? 小净空唱得无比投入,眼神悲凉,眼底有泪花闪烁。 皇帝不忍直视了:“小孩子能不能唱点欢快的?” “可以呀!”小净空一秒切换情绪,一边给皇帝扎辫子一边摇头晃脑地唱道,“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下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哎~扎起来~” 被扎了个大辫子的皇帝脸都黑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遭的! 皇帝觉得他不能再听了,再听下去自己要被气出内伤了。 “我我我……我还有一首歌!”小净空清了清嗓子,抓住皇帝的辫子,小身躯一抖,“呀!” 用力过猛,皇帝的头发都被拽了一下,头皮差点给拽下来了! “咳咳,调调起错了,再来再来!”小净空酝酿了一下,神色一凛,用尽浑身力气—— “呀~巴大叔与小舅舅~ 咦~撒给拉萨不露富~ 死啦~杀他爹事儿也没说~ 咧~大概来是杀妈呀~ 爸死一堆~” 其实最后一句没有“一”那个音,可小净空觉得这么唱不够通顺严谨,于是自己加了一个“一”。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皇帝就没小净空这么享受了。 小崽子都唱的什么跟什么?又是杀爹又是杀妈的,小小年纪唱这么凶残的歌真的好么? 他回头得好生问问霍弦那老东西,国子监都给蒙学的孩子教了些什么! 还有,唱歌就唱歌,能别拽他头发吗? 一把年纪留这么一头浓密的头发容易么?当心给他拽秃了! 萧六郎先从国子监回来,小净空终于结束了对皇帝发际线以及龙耳的双重摧残。 他去向坏姐夫炫耀自己长高高的事。 炫耀完他就坐在门口,伸长小腿腿,把裤腿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家里每回来一个人他都炫耀一遍。 顾小顺摸了摸鼻子道:“会不会是你把裤子往上提高了?” 顾小顺把小净空的小裤腰带拉回肚脐眼的位置:“你看,这不又能盖住鞋子了?” 小净空:“……” 小净空哇的一声哭出来! 人间真实顾小顺! 最后,顾娇给小净空量了身高,还拿自己从前记录的数据给他看,确定他是真的长高了,只是没有两寸那么多。 “长高了一寸。”顾娇说。 小净空坐在顾娇怀里,委屈巴巴地玩着顾娇的头发:“一寸也是长高高吗?” 顾娇摸了摸他小脑袋:“当然啊。” 小净空低头对手指:“那、那要奖励一个亲亲。” 顾娇亲了亲他的头顶。 小净空蹦下地,用小手手捂住头顶,飞快地奔回了屋。 夜里,顾娇去给皇帝换药时问皇帝可见过那个穗子。 皇帝摇头:“朕没见过。” 翌日,顾娇进了一趟皇宫。 庄太后去上朝了,顾娇拿穗子问秦公公:“秦公公,你见过这个穗子吗?” 秦公公摇头:“老奴没见过。” “秦公公,皇宫有采蜜的地方是不是?”她问道。 秦公公道:“在西南角有个蜂园,顾姑娘想要新鲜的蜂蜜吗?奴才让人去采。” “不用,我自己去。”顾娇顿了顿,“可以去吗?” 秦公公笑道:“自然。” 秦公公拿了个罐子给顾娇:“那边有蜂匠,顾姑娘若是采累了,可以交给他们。” “好。”顾娇拿上罐子。 秦公公担心她迷路,特地叫了仁寿宫的太监送她去。 顾娇决定在这里守株待兔。 等了一上午,除了花匠与蜂匠没有旁人经过。 就在顾娇打算离开时,小道尽头忽然走来几道女子的身影。 为首的是宁王妃。 宁王妃身边跟着两个提着花篮的太监,身后尾随着四个小宫女。 宁王妃前阵子刚小产过,面上还有些浮肿,六月天气炎热,她却还裹着披风。 瑞王妃说过,这是宁王妃第三次小产。 每一次小产对女人的伤害都是巨大的,何况她都三次了,在医疗条件并不发达的古代,她可能真的很难再有身孕了。 她住宫外的宁王府,就不知为何会到如此偏僻的西南角来。 难道……她是自己要等的人? 顾娇人在一间小木屋里,目光却透过窗子一瞬不瞬地落在宁王妃身上。 “王妃,这种事您交给奴婢们就好,何苦自己亲自来?”一个宫女问道。 宁王妃道:“你们都不懂,白瞎了那些好蜜。把蜂匠叫过来。” “是!” 宫女应下,去了蜂园里头,将当值的蜂匠叫了过来。 蜂匠冲宁王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奴才见过宁王妃。” 宁王妃问道:“今日都采了哪些蜜?” 蜂匠答道:“回宁王妃的话,有枣花蜜与刺槐蜜,还有半罐百花蜜。” “拿来我尝尝。”宁王妃说。 “是!”蜂匠将三种蜂蜜各倒了一小杯过来。 宁王妃用勺子依次尝过后道:“还是枣花蜜吧。” “请问宁王妃要多少?”蜂匠恭敬地问。 “两罐。”宁王妃说。 蜂匠给宁王妃装了两罐蜂蜜,宁王妃身旁的小太监接下,之后一行人又去花园挑了几株盆栽。 望着宁王妃离去的背影,顾娇走出来,对蜂匠道:“我在地上捡了个穗子,是不是宁王妃的?” “哎哟。”蜂匠忙拿了穗子追上宁王妃。 顾娇看见蜂匠将穗子呈给宁王妃,宁王妃却摇了摇头,神情不似在作假。 “姑娘,宁王妃说不是他的。”蜂匠将穗子还给了顾娇。 顾娇并不是后妃或宫女的打扮,可她是仁寿宫过来的人,蜂匠依旧不敢怠慢。 顾娇接过穗子,问道:“这里还有别人来过吗?” 蜂匠讪笑着说道:“这里蜜蜂多,容易哲人,一般没什么人过来。” 难道那个仙乐居的花魁是逗自己玩儿的? 顾娇在脑海里琢磨“皇宫、西南角”这五个字。 西南角除了蜂园便是花园,花园她也一直盯着,没有动静。 顾娇摸了摸下巴。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竟然又有人过来了。 这一次来的是太子妃。 太子妃自打被顾娇套麻袋暴揍一顿后一直待在东宫静养,昨日伤势才彻底痊愈,今早才再次走出东宫。 蜂匠吓坏了,宁王妃来也就算了,怎么连太子妃也过来了? 蜂匠赶忙上前行了一礼:“奴才叩见太子妃!” 太子妃淡淡地颔了颔首。 顾娇就站在蜂园的门口,没来得及回到小木屋里,太子妃一眼看见了她。 太子妃是认识顾娇的,毕竟她远远地见过顾娇。 而顾娇也认识太子妃,毕竟她深深地揍过太子妃。 只不过在二人的印象里,对方应当并不认识自己。 眼下算是她们第一次正式会面。 太子妃作为能迷倒太子的女人,其容貌是无可挑剔的,说一句一见倾城再见倾国也不为过。 相较之下,脸颊上有着一块大红胎记的顾娇就逊色了许多。 至少在旁人眼里如此。 太子妃是天上的云月,后宫佳丽在她面前都能黯然失色,何况眼前这个容颜有残的少女? “你是什么人?见了太子妃为何不下跪?”太子妃身边的大太监问道。 若是太子妃的女官大概就认出顾娇了。 可惜这个大太监不曾见过顾娇。 蜂匠忙小声道:“公公,这位姑娘是仁寿宫的人。” 大太监的脸色变了变,但也只是一瞬便拔高音量:“仁寿宫的人最讲规矩了,便是庄小姐见了太子妃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礼!” 这一捧一踩的,显然是在告诉顾娇,庄太后的嫡亲侄孙女见了太子妃都得行礼,甭管她什么身份,难不成还能越过庄月兮去? 太子妃看着顾娇。 她突然也很想看这个女人在她面前行礼。 顾娇却偏不给她行礼。 大太监作为东宫的人,自然与仁寿宫不对付,可他也不能上去就把顾娇给惩治了,还是得用规矩压着顾娇:“太后知道你这般无礼吗?” “太后知不知道你管得着吗?” 是秦公公来了。 大太监神色一变,脑袋都低垂了两分。 同样是主子的心腹太久,他却没法儿与秦公公比肩,倒是魏公公在身份上可与秦公公相较一二。 太子妃看到秦公公也露出了一丝不解的神色。 只见秦公公来到顾娇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顾姑娘,太后下朝了,问您怎么还不回仁寿宫吃饭?” 说完这句,他才转过身,冲太子妃行了一礼,“奴才,见过太子妃。” 他的笑容与礼数都是挑不出错儿的,可他先与顾娇打了招呼才参见太子妃,本身就已经是在落太子妃的脸面了。 太子妃的眼底闪过微妙的波光,面上一派如常:“秦公公免礼。” “顾姑娘,您要的蜂蜜采到了吗?” “嗯。”顾娇点头,“在屋子里。” 秦公公亲自去将两罐子蜂蜜抱了出来,笑呵呵地道:“顾姑娘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园子里有许多花,顾姑娘有没有看上的花?” 顾娇摇头:“我不养花。” 秦公公笑道:“行。那咱们回去,再不回去太后她老人家该着急了。” 太子妃的眼底几乎掩饰不住讶异了。 她认识秦公公这么久,还从没见他对谁这般客气过。 便是在萧皇后与庄贵妃面前,他也只是礼数尽到而已,可他对顾娇的客气似乎并不仅仅是客气。 那份恭敬里似乎还带了一丝疼爱与喜欢。 整个过程秦公公都拿太子妃当空气,只对着顾娇问上问下的,好似有操不完的心。 从前的秦公公可没这么多话。 太子妃蹙眉。 二人就此离去。 与她擦肩而过的一霎,顾娇忽然指着地上的穗子说:“你的穗子掉了。” 太子妃低头一看:“不是本宫的。” 顾娇:“哦。” 居然也不是太子妃的。 今日出现在皇宫西南角的人都与这个穗子没关系。 为什么会这样? 顾娇带着疑惑离开了。 太子妃心底的疑惑不比顾娇少,她望着顾娇的背影,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她不新科状元的妻子吗?怎么会与仁寿宫走得这么近?” “太子妃!”小宫女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您还记不记得前两天五皇子被人推下水的事?淑妃要罚那人,结果被太后接走了,那人还坐上了太后的凤撵。” 这件事在皇宫闹得沸沸扬扬,太子妃虽足不出户却也依旧听说了。 那人是淑妃的嫡亲侄女儿,真正的定安侯府大小姐。 据说她医术高明,被庄太后奉为座上宾。 太子妃的神色微微一怔:“是她?” 萧六郎娶的不是普通的农家女,是真正的侯府千金? 这一瞬,太子妃的心里突然不知是何滋味。 小宫女嘀咕道:“话说回来,这个侯府千金是疯了吗?定安侯府是陛下的心腹,萧六郎也是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父兄丈夫皆是陛下的人,她却偏要与庄太后为伍!她不怕被父兄厌弃、不怕被相公休弃吗?” 是啊,她不怕吗? 她怎么能……活得如此无畏、如此无所顾忌? 顾娇回到仁寿宫,亲自给姑婆做了一道蜂蜜香酥鸭,与糖皮鸭的口感相似,没那么甜,且多了一丝蜂蜜中自带的微酸,口感更丰富一些。 没了皇帝那个糟心儿子与自家抢食,庄太后吃得很欢。 吃过饭,顾娇拿出了那个穗子:“姑婆,你见过谁佩戴这个穗子吗?” 庄太后看着穗子皱了皱眉:“这么丑的穗子,没见过!” 不丑啊,顾娇觉得。 “等等,又好像见过。”庄太后仰头望天,仔细回忆了一下,摆摆手,“想不起来了。” 好叭,刚到手的线索又突然断了。 “你哪里弄的穗子?”庄太后问。 “捡的。”顾娇面不改色地说,“这个穗子可能与行刺陛下的刺客有关。” “哼。”庄太后哼了哼,一脸嫌弃,“杀个人都做得不干净!” 顾娇:“……” 顾娇下午又去了一趟蜂园,依旧一无所获。 暮色时分,她出了皇宫。 她背着小背篓,形单影只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她脑海里仍在思索凶手的事情,突然,巷子里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她不经意地用眸光一扫。 只见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在围殴一名清瘦嶙峋的男子。 男子的怀中死死地护着什么,被揍得遍体鳞伤也不松手。 顾娇走过去,一手揪住一个壮汉,三下五除二撂倒了一片。 几人见不是顾娇的对手,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顾娇在那名男子身旁蹲下,男子不知发生何事,以为又要有一轮新的攻击了,他一手护住头,一手抱住怀里的包袱。 顾娇伸出纤细的食指,戳了戳他肩膀:“是我。” 柳一笙闻言拿开护住头的手,诧异地看向她。 顾娇叹气:“你怎么又让人欺负了?” 柳一笙难为情地自地上爬起来,淡淡说道:“这不是很正常吗?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把挨揍说得这般云淡风轻的也是没谁了。 顾娇看了眼他怀中散开了一半的包袱,唔了一声道:“你终于决定念书了?” 柳一笙淡道:“随便念念而已。” 顾娇:“哦。” 柳一笙:“……” 柳一笙的嘴唇动了动,道:“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给。”顾娇抛给他一瓶金疮药。 柳一笙下意识地接在了手中,顿了顿,就要还给她:“我身上没钱了。” 顾娇道:“送你的,不要钱。” 柳一笙却仍不愿白收她的药,想了想,他从一堆宝贝一般的书册里挑了一本给她:“药钱。” 顾娇道:“金疮药没这么贵。” 柳一笙道:“之前的也算上。” 这人的自尊心太强了,总不肯白白受人恩惠,若非如此,他或许早去陈国投靠外租家了吧。 “行叭。”顾娇收下了他的书。 二人就此告别。 顾娇的步子顿住,从怀中拿出那个穗子叫住他:“这个,你见过吗?” “诶?我的穗子……”柳一笙说着,低头去摸自己怀中的玉佩。 当他把玉佩拿出来,见上头挂着一条一模一样的穗子时,他抱歉地说道:“认错了,不是我的,我的还在。” 顾娇指了指他的穗子:“这个穗子是一直都有的吗?” 柳一笙点头:“嗯,我娘留给我的,一直挂在这个玉佩上。” ------------ 311 宠溺(两更) 顾娇又去了一趟皇宫,再次来到西南角的位置。 蜂匠见她这么晚了又过来,忙上前问道:“顾姑娘,可是还需要蜂蜜?” 他午时听见仁寿宫的秦公公唤她顾姑娘。 本以为只是一个与仁寿宫有关的姑娘,可太后身边的红人待她比太子妃更恭敬,蜂匠便更不敢有丝毫怠慢了。 此时日薄西山,天际灰蓝一片,只余下一抹夕阳的红光将最后一点暮色点亮。 顾娇的目光落在一处被夕阳余晖笼罩的楼阁之上,楼阁有些远,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片斗拱飞檐。屋 “那边是什么?”顾娇抬手一指,问。 蜂匠顺着顾娇所指的方向望向那片夕阳下的屋瓦,说道:“那个啊……好像是陈国质子的住处。” 陈国与昭国不睦已久,陈国来的质子自然不会住在多么奢华富丽的宫殿,而是给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与后宫隔了一条养蜂夹道,两头均有侍卫把守。 顾娇望着一点一点被夜色吞没的斗拱飞檐,渐渐明白了“皇宫、西南角”这五个字的含义。 不是对方住在皇宫西南角,也不是对方出入皇宫西南角,而是站在皇宫西南角可以将对方看到。 昭国的夏季比陈国炎热。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更是仿佛平添了几分燥意。 附近还有个小荷塘,不时有蛙鸣阵阵,当真不是一处舒适的养身居所。 廊下的灯笼被宫人渐次点亮,巡逻的侍卫手执长剑,神色威严。 忽然间,一道小身影凌空而入。 小身影的动作极轻,没惊到任何侍卫,然而看似不起眼的角落里突然闪出一道灰影,速度奇快,疾如闪电,眨眼间便将一柄弯刀架在了小身影的脖子上。 “好了松叶,放她进来,是本殿下的贵客。” 屋内一道慵懒中透着一丝戏谑笑意的声音徐徐传来。 灰衣人冷冷地收了手中弯刀,眸子里的警惕却丝毫不减。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仿佛只要顾娇有半点不规矩,他的弯刀便会再次架在顾娇的脖子上。 顾娇原也没打算隐藏身份,她穿着自己的衣裳,连面具都没戴。 她从容地推门而入。 屋内掌了不少油灯,不过油灯的亮度有限,点满一屋子也是昏黄一片。 元棠正坐在椅子上由一名宫人为他换药。 他似是腰腹受了伤,拆下来的纱布满是血迹,屋子里弥漫着金疮药的气味。 他衣襟敞开,露出健硕结实的胸膛、块状分明的腹肌以及两条沟壑分明的人鱼线。 也不知是炎热还是疼痛的缘故,有晶莹的汗水自他小麦色的肌肤上一滴滴淌下来,淌过每一块紧实却并不夸张的肌理。 这是一具充满了男性力量的身躯,空气里忽然就充斥起了男性荷尔蒙的气息。 元棠似是没料到顾娇进来得这么快,索性宫人动作麻利,很快便给他上了药、缠上了纱布。 “退下吧。”宫人要为他整理衣衫时,他抬了抬手。 “是。”宫人收拾好东西退下。 元棠将衣衫合上,腰带系上,他是男人,被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为什么—— 元棠扫了顾娇一眼。 顾娇的神色可坦荡了,比他这个被看的人还坦荡。 这个女人真有意思。 “你们也退下。”元棠吩咐屋子里的宫人。 众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方才的灰衣人守在门口,没有远去的打算。 顾娇从灰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强大的气息,几乎能与老侯爷不相上下,就不知二人若交起手来究竟谁更技高一筹。 当然若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割他喉是没问题的。 “不必在意他。”元棠笑着说。 早在柳一笙的院子里,顾娇便与元棠有过一面之缘,那会儿顾娇尚且只觉着元棠的容貌算俊美,但不算绝美。 至少比起他的表哥柳一笙是略逊了几分精致。 可今日见了他的身材,方明白这个陈国质子也是男人中的极品。 顾娇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元棠一个没忍住,笑了:“我是该叫你顾大夫,还是该叫你萧娘子?” “随你。”顾娇说。 “那好,顾大夫。”元棠笑了笑,说道,“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这是明知故问,可人与人之间总是需要一两句废话的。 顾娇不爱说废话,她扫了眼他的伤处,单刀直入道:“你还亲自去刺杀皇帝了?” 元棠哑然了片刻,低低一笑:“这么重要的刺杀,不亲自出马怎么行?” 这话无疑是什么都承认了。 顾娇淡道:“你承认倒是爽快。” 元棠苦笑:“从我的穗子不见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会暴露的准备,只是我没料到这么快,更没料到会是你。” 元棠没做无谓的辩解,只有傻子才会拿别人当傻子,顾娇能查到这一步来,足见她与傻子沾不上半点关系。 既然蒙混不了,那又何必浪费唇舌力气? “为什么?”顾娇问。 “职责所在。”元棠说。 顾娇问道:“陈国国君的命令?” 元棠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我姨母死在庄太后与昭国皇帝的手中,那会儿他俩尚未反目成仇,我姑母是被他们共同逼死的。所以他们两个……都是我的仇人。” “你姨母是细作,杀了你姨母也是他们职责所在。”顾娇的眼神始终落在他脸上,没有半分回避。 一个人的强大有时并不一定体现在武功上、身份与才学上,心里的强大才最不可战胜。 这是一个内心充满力量的女人。 元棠将视线收了回来,与她的眼神交锋而上:“所以世上哪儿有什么对错?不过是身份让人不得不那么做,我生在陈国,是陈国皇子,两国一日不和,我就要一日要与昭国斗下去,有没有我姨母的事我都不会放过庄太后与昭国皇帝。” 顾娇问道:“挑拨定安侯府与元帅府的事也是你干的?” “是。”元棠没有否认。 顾娇又道:“去军营行刺顾长卿的人是你?” 元棠:“是。” 顾娇:“去千音阁找飞霜的人也是你?” 元棠:“没错。” 元棠全都承认了。 顾娇的神色自始至终十分淡定,不因他承认得如此干脆而惊讶或疑惑,反倒是沉吟片刻后,开口问他:“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 唐明的嗜好,飞霜的身份,甚至皇帝的行踪。 元棠笑道:“你以为陈国国君会派一个无能的质子来昭国吗?” 这倒也是,一如当初昭国也派了十分有才能的安郡王前往陈国为质。 没点本事的质子,去了敌国也只会在他乡客死。 元棠伸出手:“可以把穗子还给我吗?” “不可以。”顾娇一口回绝。 元棠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我外祖母送给母妃的呢,是挂在玉佩上的,一共只有两块,一块给了我母妃,另一块给了我姨母。” 打同情牌对顾娇没用。 不还就是不还。 元棠见顾娇是真铁了心,知道自己的穗子八成拿不回来了,心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告发你。”顾娇直言道。 元棠:……这么直接的吗? 元棠道:“好歹我帮过你,你忘了?” 顾娇道:“说的好像你没受益似的。” 元棠嘴角一抽:“表哥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太子妃用猫去试探萧六郎,是元棠让人把猫抓走了,但原本那只猫就是元棠的,如果不是顾娇告知他此事,他也遭到连累。 这件事算不算谁欠谁,至多是元棠好心好报,帮人利己。 顾娇离开后,灰衣人迈步而入:“殿下,属下去杀了她!” 元棠冷冷一哼:“你以为杀她很容易?” 灰衣人道:“她还小,武功不成气候。再过三两年,怕就真的杀不掉了!” 以灰衣人的能耐,原本百步之内的动静都能有所警觉,可那丫头愣是闯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才被他发现。 元棠淡淡一笑:“再过三两年的你也不是如今的你了,怎么?你怕了她?” “并没有!”灰衣人说。 元棠捂住伤口,终于露出了一丝疼痛之色:“行了,这丫头是可用之才,诏安为主,杀了可惜。” 灰衣人想了想,点头:“世上,就没有殿下笼络不了的人。” “除了我那表哥。”元棠冷哼,没好气地说道,“本殿下拿手段笼络人都能轻易笼络到,掏心窝子对他,他却感受不到!” 顾娇回了碧水胡同。 萧六郎已经从翰林院散值了,正在书房给小净空辅导功课。 顾娇没打搅二人,先去了一趟隔壁看魏公公的伤势,之后便去了姑婆的屋。 皇帝忽然想吃糖皮鸭,顾长卿去灶屋帮着老祭酒拔鸭毛去了。 屋子里只有皇帝一人。 见她过来,皇帝的眼神儿一亮,可想到她是庄太后的人眸光又暗淡了下来,不咸不淡地问道:“今天不是换过药了吗?” “我有事和陛下说。”顾娇道。 “何事?”皇帝问。 顾娇正色道:“我知道行刺陛下的刺客是谁了。” 皇帝冷笑道:“你别是为了给你的好姑婆脱罪,故意找个人出来顶锅。” “我没那么无聊。”顾娇从怀中拿出那根五彩穗子,“这是我与刺客交手时从刺客身上拽上来的,我问过陛下可认识这个穗子,陛下说不认识。陛下知道为何不认识吗?因为刺客不是昭国皇宫的人,可他偏偏又对陛下的行踪了如指掌。” 皇帝眉心一蹙:“他究竟是谁?” 顾娇定定地看着皇帝,说道:“陈国质子。” 顾娇的话半真半假,除了这个穗子并不是从刺客身上拽来的之外,其余都没说错。 只不过,顾娇只有这么一截穗子,再无其他的佐证了。 皇帝信不信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对顾娇的信任。 这也是元棠敢对顾娇坦白的原因之一,顾娇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仅凭一截穗子就给他定罪未免太牵强了。 比起他这个陈国质子,皇帝心中更愿意相信庄太后才是幕后主使吧。 皇帝冷声道:“你以为栽赃给陈国质子,就能替你的好姑婆洗脱罪名了?” “陛下想让亲者痛仇者快,那就姑且这么认为吧。”顾娇说罢,转身出去了。 皇帝气得够呛。 一天天的在外奔波劳累,他还以为她是去医馆了,却原来是去替那个毒妇找寻证据脱罪了! 那个毒妇就这么好,一个两个,都为她前仆后继的! 静太妃、宁安、小神医,统统中了那个毒妇的毒! 她们会被她蒙蔽,他却不会! “朕一定不会!” 夜里,魏公公恢复意识后第一件事便是拖着重伤的身子赶来探望皇帝,并向皇帝请罪:“老奴护驾不力……请陛下责罚……” 皇帝看着手上脖子上都挂着绷带的魏公公,心有不忍道:“你又不是护卫,要你护什么驾?起来。” “老奴不敢。” “朕命你起来!” “……是!” 魏公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皇帝让他坐着回话。 魏公公为难道:“陛下,您别折煞奴才了。” 皇帝叹了口气。 孤家寡人,何至于此? “陛下。”魏公公,“奴才方才在院子里碰到顾姑娘了……” 皇帝眸光一冷:“你也是来替太后说话的?” 魏公公语忙道:“奴才怎么会替太后说话呢?奴才只是在想,奴才当时躺在血泊中就快要死了,顾姑娘只身一人,奴才浑然忘了她只是一名女子,奴才竟然没有让她逃跑,而是拜托她去救陛下。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义无反顾地去了?明知前方有多凶险,也明知陛下与太后不和……” 顾娇将皇帝救回来,并未提及个中细节,皇帝以为她是偶然碰上,却不知她是专程冒死去寻他的。 皇帝的心情忽然变得复杂,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魏公公泪光闪烁地看着皇帝,语重心长道:“陛下,您可以不信太后,但您也不信小神医吗?” 皇帝沉默。 翌日,元棠正在屋内养伤,几名大理寺以及鸿胪寺的侍卫来到他的住处。 大理寺的官员道:“陛下遇刺,大理寺抓到了一名刺客,那名刺客竟然是六皇子身边的人,并且我们也在现场发现了六皇子的贴身之物,还请六皇子随我们去大理寺走一趟!” 元棠眉头一皱。 他没料到顾娇真有本事让皇帝信了。 那个证人自然是皇帝用来栽赃元棠的,毕竟仅有一个穗子是拿不住元棠的,元棠大可说自己的穗子是丢了亦或是被人盗走了。 可突然冒出个证人,这就很令人蛋疼了。 而且那个证人还是元棠手下的一名护卫。 不算贴身护卫,只是个三等护卫。 元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居然收买了本殿下身边的人,呵,本殿下真是小瞧昭国皇室了。” 何时收买的,元棠已无从查证,万幸对方只是一个三等护卫,平日里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也不大可能接触到他身上的秘密。 但不论如何,被这人咬上一口,情况都变得有些棘手。 灰衣人杀气腾腾道:“我去杀了他!让他们来个死无对证!” 元棠冷声道:“没用的,他早已招供,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死了罪证也是成立的。” 元棠当然不可能乖乖地束手就擒,只是被逼到这份儿上,不给昭国一个交代是不可能的了。 最后,元棠无奈弃车保帅,交出了自己手下的一名心腹幕僚。 幕僚将所有罪名揽在自己身上,说是自己的个人行为,与元棠无关。 这个幕僚在陈国时便是他府上的家臣,足智多谋,对他忠心耿耿,多次为他出谋划策、助他化险为夷。 把人交出去时,元棠的心都在滴血! 他倒是想随便交个侍卫顶包,可昭国不会买账! 倒也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大业未成,他暂时还不能死! …… 皇帝遇刺的消息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朝堂也小小地动荡了一番,然而皇帝什么也没管,就彻彻底底在碧水胡同当起了甩手掌柜。 当然,他没说自己是住在碧水胡同,对外宣布是在行宫。 刺杀的误会虽是解开了,皇帝与庄太后的关系本质上还是一块寒冰。 皇帝依旧看庄太后不顺眼。 庄太后也依旧不鸟皇帝。 庄太后打完牌就走人。 起先庄太后打牌还遮遮掩掩瞒着皇帝,后面见皇帝赖在这儿不走了,庄太后也就懒得遮掩了。 老娘就是要打牌,爱咋咋! 皇帝望着庄太后潇洒去打牌的背影,咬牙切齿:“不守妇道,不知廉耻,违背宫规,不听祖训,不配为……” 皇帝嘴里被顾娇塞了一支体温计。 “含住,不许说话。”顾大夫严肃地说。 皇帝:“……” 皇帝遇刺的消息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他虽未对萧六郎与顾娇的家人公布自己的身份,可家里唯二没猜出他身份的也只有小净空与顾小顺了。 小净空是先入为主,早已接受了他是楚煜的亲爹楚伯伯的事实,因此外界的风吹草动很难影响他。 顾小顺纯粹是憨憨。 就连顾琰都猜出皇帝的身份了。 毕竟有胆子与姑婆吹胡子瞪眼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 这几日天气太热,顾琰在清和书院中了一次暑,之后顾娇便去书院给他请了假,让他在家修养。 从前让他去上学时他不肯,如今真闲下来又怪无聊的。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唉声叹气。 顾娇去医馆了,萧六郎去翰林院了,顾小顺与小净空去上学了,他一个玩伴也木有。 好想去上学…… 百无聊赖之际,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而来,遮住了他头顶的光线,随即,一把精致的木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顾琰一怔,看了看弓,又抬头看看拿弓的人。 “是你?”顾琰撇过脸去。 顾长卿绕到他身前,拉了拉手里的弓,对他道:“想不想射箭?” 顾琰淡道:“我不会射箭!” 顾长卿轻声道:“我教你。” 顾琰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江湖大侠的梦——骑着最快的马、射着最远的箭,可惜他这副小身板儿,连独自上马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射箭了。 他连弓弦都拉不开! 顾琰压下心底的悸动,一脸嫌弃地说:“我不要!” 顾长卿轻声说道:“娇娇说你的身体比从前好多了,应该能把弓拉开了,不信你试试。” 当然不能说为了照顾你的身体,我特地做了一把最轻的弓,连四岁的小净空都能拉开。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哪怕是才十五岁的顾琰。 顾琰悄咪咪地瞄了眼顾长卿递来的那把弓,真是精致极了,每个弧度与图案都做在了他的审美上。 最重要的是,弓上竟然还镶了玉。 就……挺心动的。 顾长卿看破不说破,把弓递到他手中,走过去将靶子摆好:“你试试看。” 顾琰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拉了拉弓。 他只是随意试试,不曾想真的拉开了! 他能拉开一把弓了! 顾琰难以置信,紧接着心底涌上一层狂喜。 顾长卿看着他目瞪口呆的小样子,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他还专程做了一个箭筒与十支令箭,都是减了重的。 他将箭筒拿过来放在顾琰身旁的石桌上,拿了一支箭矢递给他。 顾琰第一次拿箭,有些不会放。 “这样。”顾长卿按住他的手,将箭矢搭在正确的地方。 顾琰的手白白嫩嫩的,修长细腻,顾长卿的手也很修长,骨节分明,却因长年习武而长了一层茧子。 他不过是轻轻地按了按顾琰的手背,顾琰的手背便迅速泛起了一抹红痕。 顾长卿有些心疼,他忙松开手,对顾琰道:“射出去试试。” 顾琰射了一箭,成功脱靶。 “没事,第一箭能射出去已经很不错了。”顾长卿又拿了一支箭矢给他。 结果顾琰又射脱靶了。 顾琰泄气。 “你姿势不对。”顾长卿来到顾琰身后,两只手握住他的手,将他圈入怀中,带着他轻轻地拉开弓箭,“你要拉到这里,眼睛瞄准,看靶心……放箭!” 二人的右手同时松开。 只听得咻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去,正中靶心! 顾琰:“哇!” 顾长卿深深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宠溺:“阿琰真厉害。” 顾琰鼻子一哼:“我当然厉害!用你说!” 他头顶的一撮小呆毛又翘起来了。 顾长卿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并不大,像阳光下温暖的弦,笑容也不夸张,身体因忍笑而微微颤抖,莫名地充满了感染力。 顾琰本想摆出一副臭脸的,却忽然摆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这样子太不争气了,把头转过去,一点也不凶的凶道:“你还教不教我射箭了?” 顾长卿竭力止住笑,却怎么也压不住翘起的唇角:“教,教!” 他再次从身后圈住他,轻轻地握住他娇嫩的手,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把弓做得太粗糙了,都铬着顾琰的手了。 一下午,顾长卿都在带着顾琰练习射箭。 顾琰与顾娇虽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可他俩在武力值上真是天壤之别,顾长卿教了一下午,顾琰一箭都射不中靶子。 顾琰气坏了,又不肯承认是自己菜,炸毛地说道:“都是这把弓不好!你做的什么弓!” 顾长卿唇角微勾:“嗯,是弓不好,我没做好,明天做一把新的给你。” 顾琰撇过脸:“哼!” …… 皇帝在碧水胡同静养,不理朝政,不问世事,过了几天世外桃源的日子,整个人的气色好了不少,连发量都仿佛变多了。 老祭酒的厨艺绝佳,皇帝觉得让他做国子监祭酒委屈他了,应该请到皇宫做御厨的。 每日最热闹的时刻是晚上,院子里鸡飞狗跳,几个孩子你掐我搡,灶屋里飘出饭菜香气,胡同里传来大嬉闹怒骂的声音。 做皇帝久了,有时会感到麻木,可这几日他的心口总是被触动,他置身其中,这是他治下的昭国,是他倾尽全力去守护的万家灯火。 皇帝决定回宫了,他不能让朝政大权旁落他人之手。 然而就在回宫的前一夜,他突发高热病倒了。 谁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岔子,顾娇去出诊了,萧六郎与老祭酒在翰林院与国子监连夜加班,魏公公自个儿还是病号,帮不上什么忙。 顾长卿去请妙手堂请大夫。 庄太后刚打完叶子牌,准备动身回宫,听到玉芽儿坐在门口哭。 她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玉芽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那个……陛……老爷……病、病倒了……是我没照顾好……我……我……” 庄太后本不欲管皇帝死活,可这丫头哭得实在伤心,她蹙了蹙眉,还是进屋瞧了瞧。 毕竟倒卖过顾娇的药,说不上精通医术,倒也是能勉强应急一二。 皇帝烧得厉害,浑身滚烫,意识都模糊了。 “去拿酒来。”庄太后吩咐玉芽儿。 “……是!是!”玉芽儿忙去灶屋拿了一坛子花雕。 家里没人喝酒,这是街坊邻居送的。 庄太后用棉布蘸了点酒,擦拭皇帝的腋窝与额头。 她见娇娇这么给小净空退过烧,不过娇娇用的不是烈酒,而是她药箱里成了精的酒。 娇娇叫它酒精。 这法子似乎确实有点儿效果,约莫两刻钟后,皇帝的高热渐渐退了些。 可没一会儿,又再度复发,且烧得比先前更烈,不论庄太后怎么擦拭都不再有效果。 医馆的大夫到了,是卢大夫,他给皇帝用针灸退热,疗效甚微。 他又开了方子,让顾长卿去医馆抓来草药。 顾长卿直接在医馆熬好端过来。 皇帝不肯喝。 “你们退下。”庄太后淡道。 “是。” 几人退了出去。 庄太后看着桌上的药碗,又看看烧得一塌糊涂的皇帝,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似是做了个无比挣扎的决定。 随后她一脸嫌弃地来到床边。 皇帝的高热来势汹汹,浑身难受,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叫他。 “泓儿……” 泓儿是谁? 是他吗? 谁在叫他? “泓儿,该吃药了。” 那声音温柔又温暖,是他长大后再也没听到的声音。 皇帝是当真被烧糊涂了,不记得自己已经登基为帝,不记得世上有个自己最痛恨的庄太后。 他是宫女生的皇子,他出身低贱,被送到静嫔名下抚养。 静嫔给他生了个漂亮的妹妹,妹妹叫宁安。 他喜欢妹妹,也喜欢静母妃。 是静母妃的声音吗? 是静母妃在叫他? 静母妃对他最好了! “母后……” 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心里想着静母妃,可最终一声声喊出来的却是母后。 他抓住庄太后的手,一抓就是一整宿。 ------题外话------ 还有月票吗? ------------ 312 器重(一更) 皇帝一直到后半夜才慢慢镇定下来,陷入了沉睡的梦境。 然而饶是睡梦中,他也依稀听见有人在他泓儿。 一声又一声,声声入耳。 他还感觉有一只温暖得发烫的手,紧紧地拉着他的手。 皇帝终于悠悠转醒时,天色已大亮。 皇帝有些迷糊,不知是梦是真。 熟悉的“泓儿”声又来了。 皇帝缓缓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身影,身影的主人盘腿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用无比慈祥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这人长得这么像小神医的弟弟啊? 小净空的小手拍着皇帝的手背,用隔壁赵小宝的太奶奶哄重孙的慈祥口吻唤道:“泓儿呀~” 皇帝一个机灵,身子一抖,瞌睡全醒了! 皇帝在碧水胡同修养了七日,缝针的地方拆了线,愈合良好。 魏公公的伤势也恢复得不错,就是他上了年纪,骨折的愈合速度比年轻人慢,但他身上其余部位的伤势基本没多大影响了。 在碧水胡同居住的日子是皇帝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刻,自打他记事起便知自己是个出身低贱的皇子,静母妃待他极好,可他心里也总抹不去出身带来的阴影。 之后他分府单过,受到柳贵妃与太子兄长的打压,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而他好容易才熬到登基为帝,又有了一个垂帘听政的庄太后。 他一刻也不曾松懈过。 此番倒是因祸得福,享受了几天清闲日子。 只是他也不能当真躲在碧水胡同做一辈子甩手掌柜,他是一国之君,他身上挑着昭国的江山。 这一日晚饭后,皇帝打算起驾回宫了。 皇帝对外宣布的是在行宫养病,为迷惑敌人的视线,皇帝特地将大内高手调去了行宫,将行宫围得密不透风。 刺杀一事谁也不能保证没有第二次,一切小心为上。 皇帝从碧水胡同出发的同时,魏公公则悄悄前往行宫,届时他将伴“驾”从行宫高调回往皇宫。 皇帝临上马车前,刘婶儿忽然羞答答地跑了过来,递给他一个荷包,又捂着脸跑掉了! 皇帝:“……” 顾长卿护送皇帝回宫。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皇帝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他思前想后也没弄明白究竟哪里怪。 一直到他进了御书房,何公公向他禀报说:“太后病倒了,病了好几日了,一直坚持上朝,今日终于撑不住,回仁寿宫的路上晕倒在凤撵中了。” 皇帝恍然大悟,他就说是哪里怪,原来是那个毒妇这几日没去碧水胡同监视他。 皇帝第一反应是大快人心,那个毒妇也有倒下的一日。 第二反应却有些忧心,先是他遇刺,再是太后晕厥,分开了都是不小的动荡,何况又连在一起?容易造成民心不安、朝廷恐慌。 “没传出去吧?”皇帝蹙眉问。 何公公道:“没有,仁寿宫将消息捂得严,只说太后在批阅奏折,专心处理朝政,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太后是在半路晕厥的,奴才一直在暗中监视太后才给发现了,若是进了仁寿宫再晕厥,只怕连奴才也得不到确切消息。” 仁寿宫原本就是铜墙铁壁,太后染上麻风后里头的人又换了一批,如今更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了。 皇帝对庄太后印象极差,偏见极大,心疼庄太后不至于,怀疑倒是占了多半:“怎么这么巧?朕今日刚要回来她就病倒?不会是做样子迷惑朕的吧?” 这个……何公公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冷笑道:“朕刚回宫,是该去给母后请个安。” 皇帝去了仁寿宫。 何公公是皇帝的暗茬儿,皇帝让他回去了,别让人瞧见他与自己有所往来。 至于魏公公,他手臂有伤,皇帝让回屋歇着了,只带了个小太监。 这架势,一看对庄太后就没多上心。 皇帝刚到仁寿宫的门口便被仁寿宫的大内高手拦住了。 “太后有令,不见任何人。”大内高手道。 皇帝冷笑出声:“这任何人也包括朕这个一国之君?朕倒是想知道,这皇宫几时有朕去不了地方了?” 大内高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直都有,陛下您是第一天知道么? 皇帝:“……” 皇帝牙疼! 那个毒妇权势太大,他这个九五之尊都不能硬闯! 就在皇帝的脸快要黑成炭之际,秦公公执着拂尘出来了。 他冲皇帝行了一礼,说道:“陛下恕罪,太后是您的母后,她不见任何人也独独不能不见您啊,陛下请。” 秦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公公是庄太后的心腹,他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庄太后的意思,大内高手以为庄太后真的醒过来要见陛下了,侧身一让放了行。 秦公公在前带路,将皇帝领去了庄太后的寝殿。 皇帝以为庄太后没事,是在故弄玄虚,可他当看到帐幔紧闭的凤床时心底便涌上一层不详的预感。 秦公公来到床边,轻轻地拉开帐幔,露出了凤床上面色苍白的庄太后。 这样的庄太后太陌生了。 她总是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人前,即便在碧水胡同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她眼神里的凌厉。 可此时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气息游离若丝,确确实实是病重了。 “怎么会……这样?”皇帝惊讶。 秦公公叹了口气:“太后为何这样,陛下心里当真没点数吗?” 这话说得有些大逆不道。 可皇帝太震惊了,一时间没去扣文咬字,秦公公的意思是……庄太后的病与他有关? 怎么可能? 他最近可什么也没干! ……难道……是那晚? 皇帝觉得不可能。 这个毒妇恨不得将他处之而后快,才不会彻夜照顾他,也不会像静母妃那样唤他。 他听到的只是梦境里的声音而已。 但这又无法解释小净空嘴里的那声“泓儿”。 如果不是他听到、看到,怎么会模仿大人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叫泓儿? 皇帝的脑子有些乱。 他内心是拒绝接受这个事实的,不仅是因为他拒绝相信庄太后的好心,更是因为那晚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感觉静母妃又回来了。 如果真的是庄太后,岂不是在说她身上有静母妃的气息?这是对静母妃的亵渎! 他不接受! 不承认! “秦公公,太后的药好了。”一名宫女端着药碗入内,瞥见殿内的皇帝,忙躬身行了一礼,“陛下!” 皇帝不耐地摆摆手。 宫女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 皇帝的目光不自觉地追着药碗看过去,无意中的一瞥,竟瞥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小铁盒子。 有些眼熟。 他没让自己往下细想。 此时,庄太后也被寝殿内的动静吵醒了,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看到皇帝杵在自己床前神色也没多大变化。 “太后,该喝药了。”秦公公笑着说。 “拿走,哀家不喝。”庄太后淡淡地说。 她很虚弱,就连眼神与语气都失了往日凌厉。 秦公公笑了笑,道:“陛下来看您了。” 庄太后面无表情道:“哀家不要他看。” 自打捅破窗户纸后,俩人只要不是在金銮殿上就几乎不再伪装母慈子孝了。 皇帝身姿挺拔地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一刻,他是真感觉她老了,或许活不了几年了,她一旦驾鹤西去,朝政大权自然会回到他的手中。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讥讽地说道:“母后要是就这么去了,日后金銮殿寂寞,还真是没人与朕共议朝政了呢。” 庄太后冷冷地朝他瞪来:“不孝子。少痴心妄想,哀家肯定比你命长。” 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庄太后挣扎着坐起身来。 秦公公忙上前扶了一把,端过汤药递给她。 庄太后一口气将一碗苦出胆汁的汤药喝了,一滴也没剩下。 太后喝完药后,皇帝便离开了仁寿宫。 他没着急回自己寝殿,而是去了一趟御书房,他让人叫来太子,考了太子这几日的功课。 皇帝发现太子的算学有了很大进步:“这几个题目是谁教的?” 太子顿了顿,答道:“翰林院。” 皇帝看着太子,道:“朕知道你的算学是翰林院教的,朕问的是哪个翰林官?” 太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张了张嘴:“萧修撰。” “是他?”皇帝的眸子一亮,随即喜色地笑了,“朕果真没错人,你的算学常年没进步,朕原以为是你资质愚钝,眼下看来倒也不算,有优秀的夫子教你还是能学会的。” 这话让太子怎么接? 简直就是无力反驳好么? 总不能说父皇你夸错了,我确实资质愚钝。 平心而论,太子的资质并不算差,尽管比不上皇长子宁王,却也远胜其余几个皇子。 可太子偏科,他就是不爱算学,偏偏皇帝又无比看重算学。 皇帝原本只是试试,不料真能有所成效,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下次还让他过来给你讲学。” 太子脸色一变:“父皇!” 皇帝淡淡地看向他:“怎么?你有意见?” 太子意识到自己失态,拱了拱手,说:“儿臣……儿臣只是疑惑父皇为何要让一个修撰给儿臣讲学?父皇难道不器重儿臣了吗?” 让一个新上任的翰林官为一国太子讲学,怎么看都有点儿敷衍太子。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眉头紧皱地看向太子:“朕不器重你,会费尽心思教导你?你是一国储君,能不能不要总在意旁人的看法?” 太子嗫嚅道:“儿臣并非是在意旁人怎么看……” “那是什么?”皇帝沉声问。 太子欲言又止。 皇帝蹙眉:“不说就退下。” 太子垂眸道:“他长得太像表弟了,儿臣看见他总会想起早逝的表弟,心里会难过。” 皇帝若有所思:“原来你要难过才学得进去吗?” 太子一怔。 等等,父皇你好像会错我的意了! 皇帝嗯了一声:“你的史学也有些差强人意,以后史学也让萧修撰来讲学。” 太子要疯了! 一旬见一次不够,变成一旬见两次了么! 太子捏紧了拳头:“父皇!” 皇帝心意已决,摆摆手道:“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吧,晚上让小七来朕这边一趟。” 几天没见小胖子,怪有些想他的。 皇帝不是普通的父亲,他先是君,之后才是父,可在碧水胡同养伤的这几日,总看见小净空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的,格外让人想做个爹。 当然,不是给小净空做爹,那孩子太鬼灵精怪了,他招架不住。 他要在自家小胖子身上找回做爹的成就感。 太子离开御书房后,皇帝又让人叫来宁王。 ------------ 313 遇刺(二更) 天气燥热的缘故,连续几日都有不少女学的千金中暑,顾娇忙得脚不沾地,有几日没进宫见姑婆了,暂时还不知姑婆病倒的事。 “……对,不用吃药,喝点鱼腥草泡的水就行了,就是折耳根,家里有吗?没有的话去找药童拿一点。”顾娇给一名女学千金诊治完,做好记录,“下一个。” 门被推开了,来的却是多日不见的瑞王妃。 瑞王妃这次没插队,老老实实地排了小半个时辰,难怪她还挺着五个月的孕肚。 “你怎么过来了?”顾娇让她坐下。 瑞王妃的气色一如既往的红润,这一胎的怀相确实不错,只是她眼睛略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哪里不舒服吗?给我看看。”顾娇示意她伸手。 瑞王妃摇头:“不是我,是静太妃,我昨日去看她,她又不好了……” 瑞王妃说着,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原先的瑞王妃没这么爱哭,是怀孕之后泪腺才变得格外发达,一点小事就会哭得停不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孕期荷尔蒙,顾娇递给她一方帕子。 瑞王妃擦了泪,红着眼眶看向顾娇:“你今天什么时候忙完?忙完之后能随我去看看静太妃吗?” 顾娇叫来宋大夫:“今日可有大夫出诊?” 宋大夫道:“没有,今日大家都在医馆。” 顾娇点头:“那好,我出去一趟,你帮忙看着点。” 宋大夫应下:“是。” 顾娇又道:“还有药材,一会儿记得让小江梨收了。” 宋大夫道:“我会的。” 顾娇交代完医馆的事后与瑞王妃一道去了普济寺附近的庵堂。 马车上,顾娇了解到静太妃是因为听到了皇帝遇刺的消息才病倒的。 皇帝是她一手养大的儿子,静太妃一生只得了宁安公主一个女儿,陛下就像她的亲儿子一样,他出事,静太妃比谁都担忧。 瑞王妃道:“太妃娘娘早年的身子没这么弱,是有一年冬天暴雪,庵堂太冷了,太妃娘娘冻坏了身子,自此落下病根。这些年父皇想了许多法子为太妃娘娘调理身体,只是都不大见效,顾姑娘你有办法调理太妃娘娘的身体吗?” 顾娇如实道:“太妃娘娘上了年纪,以养生为主,治疗为辅,没有太立竿见影的法子。” 瑞王妃失落。 二人进了庵堂。 静太妃躺在禅房的病床上,刚睡着,屋子里有安神香的味道。 一身师太打扮的贴身嬷嬷见到二人,行了一礼:“瑞王妃,顾姑娘。” 蔡嬷嬷一边将炉子里的安神香熄掉,一边推开窗子通风,不让这香熏到有孕的瑞王妃。 瑞王妃看着静太妃苍白的脸色说:“蔡嬷嬷,太妃娘娘怎么好像比昨日更虚弱了?” 蔡嬷嬷叹道:“太妃娘娘忧心陛下,坐卧不安,夜不能寐,从昨日到今天滴米未进……奴婢见这么下去不得了,便悄悄地点了一点安神香。” 瑞王妃心疼坏了。 瑞王妃是宁王一脉的人,宁王又与庄太后一个阵营,皇帝拼了命的想把庄太后拉下台,将静太妃扶上太后之位,但这似乎只是皇帝与庄太后两个人的博弈,并未波及到旁人。 瑞王夫妇与静太妃的关系就挺不错。 蔡嬷嬷搬来凳子,让二人落座。 顾娇在床边坐下,为静太妃把脉。 静太妃睡得并不安稳,顾娇刚搭上她的脉搏她便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是顾娇,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顾姑娘来了。”又看向一旁红着眼眶的瑞王妃,无奈道,“都说了我没事,你怎么又折腾过来了?还把顾姑娘也麻烦了过来?好生在府上养胎不行吗?回头我得给瑞王去一封信,让他管管你。” 瑞王妃哽咽道:“殿下才不会不许我来呢,殿下比我更担心您的身子。” “唉,你们……”静太妃摇头,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顾娇为静太妃把完脉。 静太妃看向顾娇道:“我没事,就是天气太热了而已,每年夏天都如此,顾姑娘不必费神。” 从脉象上看,静太妃的确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心气郁结、血气亏损、体虚羸弱。 “不能不吃东西的。”顾娇说。 蔡嬷嬷忙道:“您听听,您听听,顾姑娘都这么说,您还不吃东西吗?” 静太妃笑道:“天热,吃不下。” 瑞王妃说道:“太妃娘娘,陛下已经回宫了。” 静太妃当即一愣:“当真?” 瑞王妃就道:“不信您问顾姑娘,顾姑娘可不会撒谎。” 静太妃期盼的目光落在了顾娇的脸上。 顾娇点头:“陛下回宫了。” 静太妃紧张地问道:“那他身子……可无恙?我听说他遇刺了,还受了伤,也不知究竟有多严重……” 顾娇如实道:“痊愈了,陛下龙体安康。” 静太妃长松一口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下您终于有胃口了吧?奴婢这就让人去几样斋菜来。”蔡嬷嬷喜笑颜开,转身对顾娇与瑞王妃道,“瑞王妃与顾姑娘若是不嫌弃,留下来陪太妃娘娘吃顿饭再走吧,我怕你们就这么走了,太妃娘娘又赖账不吃了。” 静太妃嗔了蔡嬷嬷一眼:“庵堂里的菜孩子们哪里吃得惯?” “吃得惯吃得惯!顾姑娘?”瑞王妃冲顾娇挤挤眼。 顾娇没意见。 她还没吃过古代的斋菜,怪好奇的。 事实证明顾娇高估了庵堂的厨艺水平,小净空在家里也基本是吃素,可不论是顾娇还是老祭酒,做出来的斋菜都不仅花样繁多,色香味俱全,还童趣十足。 顾娇望着面前一碗清水煮豆腐、清水煮豆芽、小葱拌黄瓜……不挑食的她都觉得这一顿真的太素了…… 许是真的放下心了,静太妃胃口还不错,吃了半碗米饭和一点斋菜,还喝了一碗豆腐汤。 瑞王妃是真的吃不惯,她锦衣玉食长大,吃这种菜和吃土差不多,吃了几筷子就再也吃不下了。 静太妃笑她:“就说你吃不惯。” 瑞王妃清了清嗓子:“我、我是怀孕了胃口不好,才不是吃不惯呢。” 静太妃笑了。 吃过饭,瑞王妃陪静太妃说了会儿话,静太妃担心天色太晚,催促她与顾娇上了回京的马车。 马车上,瑞王妃心疼地说道:“太妃娘娘太苦了,她这些年就是吃这么难吃的饭菜……” “也不算太难吃。”顾娇说。 瑞王妃难过地说道:“那还不叫难吃吗?那么素……味道那么寡淡……她太可怜了……她是先帝最可怜的女人……” 顾娇顿了顿,说道:“最可怜的难道不是太后吗?” 瑞王妃古怪地问道:“太后有什么可怜的?她是六宫之主,也是朝堂霸主,权势滔天,呼风唤雨,比父皇还风光,她与可怜根本沾不上边。” 虽说瑞王妃是宁王一脉的人,可站在孙媳妇的角度,她更喜欢温柔慈祥的静太妃。庄太后太强势了,手段狠辣,不近人情,瑞王妃根本不敢与她相处。 还是在静太妃这里自在。 可是姑婆……才是最孤单的人啊。 顾娇没与瑞王妃争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用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的身上。 她只用更疼姑婆就够了。 连同别人的那一份、那许多份一起疼给姑婆。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瑞王妃渐渐泛起困来,小脑袋往顾娇肩上一歪,睡着了。 顾娇也有点儿困。 她微微闭上眼,正打算小寐片刻,忽然她双耳一动,听得空气里传来一道极为隐秘又极为迅速的破空之响。 她倏然睁眼,唰的抬起手来,伸向瑞王妃那边,抓住了一支射进来的冷箭! 瑞王妃被箭气震醒,身子一抖:“怎么了?” 她睁眼,就看见了一个闪着寒光的金属箭头! 她又看向抓住了那支箭矢的顾娇的手,冷汗蓦地冒了出来。 若不是顾娇反应快,那自己已经…… 她的脸唰的一下白了:“顾姑娘……” 顾娇眸光一凉,单手扣住瑞王妃的后脑勺,将她按进自己怀中侧身一转! 咻咻咻! 三支箭矢贴着她的长发一飞而过,钉在了二人方才所靠的车壁上! 顾娇冷眼看向破了好几个窟窿的车窗,手中箭矢一转,飞射而出! ------------ 314 霸王娇娇!(一更) 一个蒙面刺客拔刀相向,却在靠近马车的一霎被一支飞射而出的箭矢刺中了肩膀,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掀翻了出去。 他重重地撞到树上,又狼狈地跌在地上,脑袋一晕,不省人事了。 车夫中了箭,早已倒下。 马儿受惊,慌不择路地朝前方跑去。 这是一截山路,再跑就要冲下悬崖了! “保护王妃!” 随行的护卫大叫起来。 奈何他们被从天而降的一波刺客拦住,双方激烈地交起手来。 “坐稳了!”顾娇放开瑞王妃,将她的手放在车壁的扶手上,“抓紧!” “嗯!”瑞王妃紧张地点点头,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紧要关头她没掉链子,没给顾娇添乱。 她死死地抓住了扶手。 顾娇掀开帘子走出去,坐在了外车座上,双手拉住缰绳。 不是没想过跳车,但那样的话瑞王妃的孩子可能保不住,所以她只能想法子让马车停下来。 离悬崖越来越近了。 马如同疯了一般朝前冲去。 顾娇一个跃起骑到了其中一匹马上,双腿夹紧马腹,勒紧僵硬,马儿被勒得扬起了前蹄,整个马身直立而起,试图将顾娇摔下来。 然而顾娇死死地盘住它,手中力道半分不减。 最终,马儿被降服了,嘶嘶数声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而此时马车却因为惯性横扫出去,轮子被岩石撞开,半截车厢悬在了悬崖之上。 嘎吱—— 车厢在悬崖边上摇晃。 “啊——”瑞王妃花容失色,她就坐在悬空在悬崖外的那半截车厢之中,稍有不慎便要连同车厢一起摔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别动!” 顾娇说。 瑞王妃觳觫不已,可听了顾娇的话还是努力让自己不要乱抖。 顾娇小心翼翼地朝瑞王妃走过去,她轻轻地挑开帘子,冲满脸惊恐的瑞王妃伸出手:“别怕,把手给我。” 瑞王妃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来,可她刚一动车厢便一阵剧烈的摇晃,她吓得把手收了回去。 她眼底溢满了惶恐与泪水:“我……我不敢……” 顾娇安抚道:“没事,我将车厢踩住了,你慢慢走过来。” 瑞王妃看了眼顾娇的脚,见她果真一只脚踩在了车厢的地板上,她这才咬咬牙,鼓足勇气一点一点朝顾娇挪过去。 她每挪一点,都能感受到车厢往下滑了一点。 “我……我怕……” 她的眼泪簌簌滑落。 顾娇轻声道:“别怕,我拉住你。” 瑞王妃看着顾娇坚定的眼神,心底涌上莫大的勇气,她把心一横,一步朝顾娇迈过去。 然而就在顾娇抓住她的指尖时,一支箭矢凌空飞来,贴着顾娇的袖口一划而过! “嘶——”顾娇倒抽一口凉气,手心一滑,瑞王妃的指尖滑出去了。 瑞王妃跌回了车厢的那一头,整个车厢猛地向下坠了一大截! 顾娇一手拽住车辕,另一手猛地拔出匕首狠狠地刺在山坡的岩石上。 瑞王妃感觉大半个车厢都悬空了。 她看着顾娇死命地拽住车厢,身子都好似要被撕裂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顾姑娘……松手吧……你也会掉下来的……” 顾娇没松手:“你走过来……抓住我的手……抓紧……” 咻! 又一支箭矢射在了车厢上,巨大的冲击给顾娇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而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箭矢越来越多了,好几支都射在了顾娇的身边,也不知那一支就要射中她。 “顾姑娘……” “没时间了,你快点!” 咻! 又一支箭矢飞来,射断了顾娇的一缕青丝。 瑞王妃含泪咬了咬牙,用尽全部的力气与勇气,朝着顾娇扑了过去! 她抱住了顾娇的手臂。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娇松开了车辕,改为抓住她的一只手腕。 没了顾娇的拉拽,车厢朝悬崖下急速坠落,瑞王妃啊的一声闭上眼。 她没有坠落,她被顾娇抓住了。 就在顾娇打算将她拉上来之际,几名蒙面刺客回到朝顾娇杀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剑横空而出,刺中了其中一名刺客的心口。 刺客们察觉出不对劲,却并未迎敌,而是继续朝顾娇冲来。 长剑的主人飞身而起,挡在了顾娇身前。 双方激烈地厮杀起来,顾娇赶忙将瑞王妃拽了上来。 瑞王妃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上来后身子一软瘫在顾娇怀中,望着那人叫了一声宁王,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原来是宁王。 顾娇抱着瑞王妃,回头看向对方。 此时,刺客已有三人被宁王斩杀,一人见状不妙飞身潜逃。 宁王一声令下:“抓住他!要活的!” 不远处的宁王府侍卫朝刺客逃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宁王用帕子擦了剑上血迹,将长剑插回剑鞘,来到顾娇与瑞王妃身前,问道:“你们没事吧?” 顾娇举眸看着他。 宁王一袭墨蓝色锦衣长袍,腰束宫绦,身姿提拔,欣长健硕,他眉目清朗,一身浩然正气,五官有三分似庄贵妃,五分似皇帝。 她是顾娇见过的与皇帝最像的皇子,不仅容貌相似,神态上也有几分皇帝的影子。 宁王今年二十六,大太子三岁,既有双十年华的英气,也有三十而立的沉稳。 顾娇收回视线,给瑞王妃把了脉。 瑞王妃的脉象没大碍,只是气急攻心加上受惊过度晕过去了,顾娇说道:“没事,一会儿醒来就好了。” 宁王松一口气。 宁王没问顾娇的身份,但他的眼神分明并不陌生。 他认识她。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她可不记得他们见过。 宁王笑了笑,说道:“工部衙门出事故时,我去了现场,见到姑娘在抢救伤者。” 顾娇哦了一声。 那次事故太严重,她只注意了受伤的人,没注意没受伤的人。 宁王道:“让姑娘受惊了。姑娘与瑞王妃是要去哪儿?我让人送你们。” 瑞王府的侍卫已经全被刺客斩杀了,马车也没了。 顾娇道:“我们刚从庵堂过来,打算回去。” 宁王顿了顿,问道:“姑娘是陪瑞王妃去探望太妃娘娘了吗?” 顾娇点头。 宁王眉心一蹙,忙吩咐侍卫道:“你们几个,赶紧去一趟庵堂,看看太妃娘娘有没有事!” “是!” 几名侍卫应下,匆匆往庵堂去了。 宁王对顾娇道:“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顾娇忽然叫住他:“宁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宁王被她犀利的眼神看得心底一凉:“你怀疑本王?” 顾娇正色道:“你出线得太及时了。” 宁王有些无奈地笑了:“姑娘,我再晚一点,你们两个命都没了,我想害你们,不出现就好了。何况。” 他看了眼昏迷在顾娇怀中的瑞王妃,“她是老三的王妃。” 谁不知瑞王是宁王一脉的人,宁王对他的王妃动手,疯了吗? 宁王道:“是父皇担心太妃娘娘,让我替他去一趟庵堂的。” 这是实话,他确实是奉了皇帝的命才去庵堂探望静太妃。 静太妃是皇帝养母,皇帝遇刺的消息传开,她一定会担忧难过。 这一点不仅瑞王夫妇考虑到了,皇帝看到病重的太后也立马想到了庵堂的静太妃,这才派了宁王专程替自己走一趟。 顾娇唔了一声,这件事很容易对质,宁王应当不会撒谎。 所以刺杀一事与宁王无关。 那么会是谁? 对方看似是冲着瑞王妃来的,但也不能排除是来杀她的。 宁王将马车给了顾娇与瑞王妃,自己骑了一匹马前往庵堂。 顾娇将瑞王妃送回瑞王府。 二人出发前,宁王先派了一名侍卫去皇宫通知瑞王,瑞王已经在王府门口焦急地等着了。 见到顾娇将人抱下来,他一个箭步迈上前,从顾娇怀中接过瑞王妃。 他看向瑞王妃,眼底的担忧怎么也藏不住:“她、她没事吧?” 顾娇道:“没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起先瑞王妃的确是晕过去了,可半路她就醒了,然后哭了一会儿哭累了,这会儿是真的睡着了。 瑞王怒骂道:“那伙人真是过分,天子脚下也敢行凶,让姑娘受惊了!” 瑞王显然认为那伙刺客是奔着瑞王妃来的,毕竟,顾娇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谁会与她过不去呢? “告辞。”顾娇转身离开。 “顾姑娘请留步。”瑞王叫住顾娇。 “有事?”顾娇看向他。 瑞王没什么皇子的架子,这与他出身有关,也与他本人的性情相关,他真诚地看向顾娇:“多谢顾姑娘。” 一国皇子能向一个医女道谢,已是难能可贵了。 “今日之事,不必。”兴许瑞王妃是受了她的牵连也说不定。 瑞王苦涩地笑了笑:“没有今日的事我也要多谢顾姑娘。芊芊性子太直爽了,容易得罪人,她的朋友不多,她在府里其实很寂寞。顾姑娘是她最珍惜的朋友,希望顾姑娘有空多来府上坐坐。” 朋友? 这两个字眼很陌生。 一如她曾经没有家人,她其实更没什么朋友。 “好。”顾娇说。 瑞王开心地笑了。 宁王府的马车要送顾娇回去。 顾娇去了医馆。 她手上受了点伤,有木屑与砂石扎进了肉里,得把它们一一清理出来。 她刚下马车,便碰到了来医馆买药的柳一笙。 柳一笙是来给阿奴买药的,阿奴有些咳嗽。 他一眼看见了顾娇僵直的右手,问顾娇道:“你的手怎么了?” 顾娇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柳一笙道:“方才我看见京兆府的侍卫出动了,说是城郊有人遇刺,是宁王报的案。” 顾娇的眼底没有丝毫惊讶。 柳一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你……也在?” “嗯。”顾娇应了一声,没再多说,回院子上药去了。 柳一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皱了皱。 夜里。 元棠悄悄潜入了柳一笙的院子,对着正在编竹筐的柳一笙笑道:“这么晚了,表哥叫我过来,莫不是想我了?” “是不是你干的?”柳一笙单刀直入。 “我干什么了?”元棠一头雾水。 柳一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光犀利:“少装蒜。” 元棠蹙眉:“我是真听不懂表哥在说什么?” 柳一笙的眸光落在他的腰间:“你玉佩上的穗子哪儿去了?” 元棠轻咳一声:“断了,放着了。” 柳一笙淡道:“是做坏事被人捡走了吧?” “谁做坏事……等等,等等!”元棠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一双瑞凤眼,“那丫头来找过你?她是不是问了你穗子的事?我就说她怎么突然猜到了我头上!表哥,你怎么能卖了我!” 柳一笙没说自己没有卖他,都是顾娇自己猜出来的,何况他也没提前和自己打招呼,让自己不要随便暴露自己的这根穗子。 他冷冷地看向元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元棠捂住心口:“我受伤了,心伤。” 柳一笙才不心软:“就因为你做坏事被她发现了,所以你就要杀了她灭口?” 他没问元棠具体干了什么事,但也不难猜到与皇帝前些日子的遇刺有关。 元棠彻底状况外:“什么意思?那丫头出事了?” 柳一笙正色道:“我说了,别在我面前装蒜。” 元棠冤枉极了:“我没有!天地良心,她是表哥在意的人,我怎么可能去动她?” 柳一笙蹙了蹙眉,垂眸,继续编手里的筐子:“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元棠嘻嘻笑道:“好好好,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柳一笙再次看向他:“真不是你?” 元棠竖起两个手指:“我对天发誓,不是我!我不会伤害她的!” 柳一笙严肃道:“你最好记住今天这句话。” 元棠无奈望天:“记住啦,这是我对表哥的承诺,可是表哥,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我这么上心?” 柳一笙睨了他一眼:“你缺人对你上心?” 元棠:“……不缺。” 他母妃宠冠后宫,只得他一子,十分宠爱他,国君也器重他,陈国后位空悬多年,只等他完成任务凯旋,国君便会立他为太子、立他母妃为后。 可以说一个皇子所能拥有的一切他全都有了。 “但他们都不是表哥啊。”元棠一声叹息,“表哥怎么就不能对我好点呢?” …… 顾娇很快便处理完了手上的伤势,这点小伤在她看来都不算伤,回家后该干嘛干嘛,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可还是有人眼尖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刚把玉芽儿叠好的衣裳抱进屋,萧六郎便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他极少主动进她屋子,更别说像眼下这般堵在她的门口。 顾娇回过头,眨巴眨巴地看着他:“怎么了?” 萧六郎没回答,而是往前走了一步,将身后的房门掩上。 见他青天白日又是跟她进屋,又是关门,一副好像要做坏事的样子,顾娇的眸子转瞬变得透亮透亮的! 萧六郎一看她小眼神就知道她想歪了,他哑然了片刻,反手将房门拉开了一点,留了一条缝。 “哦。” 顾娇失望。 萧六郎:“……” 顾娇坐在床头,埋头扒拉自己的衣裳。 萧六郎来到她面前。 “手怎么了?”他问。 “没怎么。”顾娇说。 她没事时总无病呻吟让他看、让他揉,真有事了就会藏着掖着了。 萧六郎这一次没轻易被她打发掉,他很强势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带着不容拒绝的气息以及掌心独属于他的热意。 顾娇冰凉的手腕一下子就烫了。 顾娇扭过头,愣愣地看着他。 萧六郎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手翻过来,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拨开她的手指,露出了满是伤口的手心。 这伤口处理得并不算细致。 “你给别人治伤都伤得好好的,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萧六郎很生气,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医者不自医也不是这般糊弄的。 顾娇道:“这个没事的,不用处理。” “药呢?”萧六郎问,语气很严肃。 顾娇瞥了眼桌上的小药箱。 在那儿呢,有本事自己拿。 看你能不能打开! 萧六郎伸手去拿,吧嗒一声打开了。 顾娇:“……?!” 好叭,刚刚忘记锁上了。 “哪一个才是金疮药?”萧六郎疑惑地问道。 “就……”顾娇说着,眸光一扫,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了! 她的消毒水呢?她的抗菌软膏呢?怎么全成了……全成了…… 她不信邪将小药箱拎过来,哗啦啦地往床上一倒,一满床的小杜杜! 各式各样——至薄幻金、经典延时、水润三合一…… 顾娇:“???” 顾娇:“!!!” 小药箱抽什么疯?她的药呢?药呢?药呢! “这个是药吗?”萧六郎对于她会有自己没见过的药习以为常了,他拿起一个撕开。 顾娇感觉头顶的一根弦崩断了…… 萧六郎咦了一声:“好滑。” 别说了,有画面了!!! ------------ 315 真相(二更) 萧六郎认识顾娇这么久,自打顾娇不再痴傻后,就再也没这么狼狈过。 他只是动了一下她的金疮药,她就突然炸了毛,不仅夺过了他撕开的那一小袋滑滑润润的金疮药,还扑过去像小八护食那样压住了满床的金疮药。 她的小脸都涨红了,眸子水润润的,眼尾微微泛着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当然是气的了。 这个小药箱怎么肥四!关键时刻这么掉链子! 顾娇气得脑海里的小声音都嘴瓢了! “不许动这里的药!”她凶巴巴地说道。 然而她这副气呼呼的小样子实在没多少威慑力,萧六郎想到了顾琰,龙凤胎平日里看着是两个性子,可炸起毛来就不愧是亲姐弟了。 萧六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这这、这些药很贵的!我用不着这么好的药!姑婆的桌上有一瓶医馆的金疮药,你拿那个!”顾娇让小药箱气糊涂了,都忘了萧六郎是根本不可能认出这些东西的。 反倒是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样子让萧六郎对这种滑滑的小东西产生了一股奇怪的兴趣。 算了,是她的药,她要怎么用都听她的吧。 总不能因为自己好奇就偷一个回屋研究。 萧六郎去姑婆的屋子将金疮药拿过来时,顾娇已经将现场清理完毕了,小药箱似乎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击,被嫌弃地丢在桌子上,安静如鸡。 萧六郎给顾娇上药。 这看着不像普通的擦伤,他问:“怎么弄的?” 从前他不会过问,如今却顺嘴就问了出来,自然得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顾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面不改色道:“就……松了松筋骨,我不打架的!” 萧六郎淡道:“松筋骨松到庵堂去了?” 顾娇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萧六郎一边给她擦药,一边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身上有上好的檀香,脚底有紫苔藓,从寺庙去庵堂的路上才有这种苔藓。” 顾娇:“……” 人设又崩了! “瑞王妃上门,请我去庵堂出诊,回来的路上碰到几个小混蛋,教训了他们一下。”顾娇避重就轻地说。 听她是被瑞王妃请去庵堂,萧六郎的眉心蹙了蹙:“是普济寺附近的庵堂吗?” “嗯。”顾娇点头。 萧六郎又道:“去给静太妃看诊?” “嗯。”顾娇再次点头,没问他怎么会知道静太妃住在庵堂。 萧六郎忽然就沉默了。 顾娇看着他,其实她的伤真的没事啊…… 萧六郎擦完最后一个伤口,对她道:“以后不要去庵堂出诊了。” “为什么?”顾娇不解。 萧六郎沉吟片刻,说道:“皇室的人,少接触为妙。” 顾娇:“哦。” 另一边,宁王探望完静太妃,回宫向皇帝复命。 “母妃身子无碍吧?”皇帝担忧地问。 宁王道:“太妃娘娘听闻父皇遇刺的消息,难过了几日,今日三弟妹去探望她老人家,说您已痊愈回宫,太妃娘娘放下心来,已经没大碍了。” 皇帝长松一口气:“朕就知道她会担心,老三和他媳妇儿有心了。” 宁王开口道:“父皇,还有一事。” 皇帝看向他:“何事?” 宁王拱手道:“三弟妹回府的路上遇刺了。” 皇帝眉心微蹙:“她可有受伤?” 宁王摇头:“没有,只是受了点惊吓,三弟妹与腹中胎儿皆平安。” “老三媳妇儿是个有福的。”皇帝想到前不久刚滑胎的宁王妃,不由地叹了口气。 老大老二老三都成亲了,却连一个皇孙都没给他生下来,说不遗憾是假的,可子嗣都是缘分,强求不得。 “刺客了抓到没?”皇帝沉声问。 宁王惭愧道:“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活口,可还没审问便服毒自尽了。” 皇帝想了想:“你去调查一下陈国质子。” 宁王若有所思道:“父皇怀疑是他?他行刺父皇的风头还没过去,不会这么快又作案吧?” 皇帝道:“有前科,他的嫌疑很大。何况上次的事没拿到确凿的证据,只斩了他一个幕僚,这次若果真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逍遥法外了!” 宁王犹豫片刻,拱了拱手:“是,儿臣这就去查。” 宁王离开御书房后,皇帝叫来魏公公。 魏公公左臂与脖子上还挂着绷带,奈何他闲不住,一大早便过来当差了。 他躬身道:“陛下。” “朕记得库房还有一支千年人参,你着人给静太妃送去补补身子。” 魏公公踌躇道:“陛下,太后也病了呢,您看是不是……” 皇帝冷冷打断他的话:“是不是怎样?把人参送给她?呵,半个昭国都是她的,她的仁寿宫能缺一支人参!” 魏公公叹息着应下:“……是,奴才去拿,连夜让人给太妃娘娘送过去。” 皇帝又道:“还有,你把何公公叫来,最近朕这头接二连三出事,朕担心对方不死心,会算计到母妃的头上,朕要给母妃送几名暗卫过去。” 唉。 您但凡对太后能有对静太妃一半上心,您和太后的关系都不是如今这样。 魏公公早年对庄太后也是有极深的偏见的,可在碧水胡同养伤的这几日,他见到庄太后与小神医一家的相处,也见到庄太后与街坊邻居的相处,甚至,还看到了那一晚庄太后对陛下的照顾。 他觉得庄太后或许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 当然,这并不是说庄太后就是一个好人,但至少她也没那么恶毒。 陛下与庄太后之间有真实存在且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要庄太后不放弃干涉朝政,陛下与她便不可能和解。 魏公公倒也不是觉得陛下非得与她和解才圆满,而是……陛下能不能换个法子对付她? 庄太后明显吃软不吃硬嘛! 陛下您多哄哄她怎么了?降低她的警惕、麻痹她的情绪,哄得她晕头转向再一举收网!岂不妙哉! 作为一个忠仆,魏公公觉得自己有必要替主子分忧。 他去库房找到那株千年人参给静太妃送去,又找了一盒虽不是千年人参却也十分有价值的雪莲给庄太后送去,说是陛下孝敬庄太后的。 顾娇白天累了,夜里睡得很香。 萧六郎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白日里其实也忙碌了一整日,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燥热得很。 如今家里日子没那么难过了,原先的布帐幔换成了纱幔,其实是很透气的。 小净空那么怕热的孩子都呼呼地睡着了。 萧六郎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然而他没睡多久,便做了一个不可言述的梦。 梦里的一切真实得差点要了他的命。 可到底不曾真正经历过,不得其法,不知其味,迷迷糊糊就给醒了。 醒来后萧六郎暗骂自己禽兽,怎么能在梦里对她做那种事…… 萧六郎起来抄了一遍佛经,待到心情彻底平静了才重新躺回床铺上。 不过这一夜注定是多梦的。 他又做了个梦,只是并不是梦见顾娇了,而是梦回了自己小时候。 梦里的自己与小净空差不多年纪,小小豆丁一个,走在铺满石子路的小道上,进了一个满庭芳菲的院子。 他那会儿太小太小了,还不大认识皇宫的人。 一个和蔼的声音在他头顶想起:“想吃吗?很好吃的栗子糕。” 他接过了一块栗子糕,吃到一半便两眼一黑倒下了。 萧六郎直接惊醒了! 这是他四岁那年被庄太后下毒的事,这段记忆早就模糊了,只是潜意识里会拒绝栗子做的东西。 可能是第一个梦刺激到他的脑海了,竟让他把尘封在幼年的记忆都给想起来了。 他没梦到那人的脸,可他看清了对方的手。 那是一只左手,左手腕上有一颗痣。 姑婆的手腕上没有痣。 当年给他下毒的人不是庄太后! ------题外话------ 爆更会有的,月票有吗? ------------ 316 团宠娇娇(一更) 萧六郎夜里睡得不甚安稳,翌日便比以往晚起了一刻钟。 仅仅是一刻钟而已,就被告知顾娇已经出门了。 顾娇是去探望姑婆了。 一如皇帝看见庄太后生病会想起静太妃会不会也身体抱恙一样,顾娇看见静太妃生病,也想起了姑婆曾彻底守着皇帝,姑婆上了年纪,一夜不眠对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 顾娇的身上不仅有庄太后的令牌,也有皇帝御赐的令牌,她随手掏了一块令牌出来,直把宫门外的侍卫惊呆了。 不是。 你前几回拿的不是仁寿宫的令牌吗? 怎么今儿就换成了华清宫的了? “不对吗?”顾娇翻了翻,又拿出一块牌子。 侍卫接过一看,差点没晕过去! 这特么是先帝的令牌! ……呃,那块好像是姑爷爷给她的。 顾娇又在兜里翻了翻,好像还有的。 侍卫脸都白了,你别翻了!鬼知道一会儿你翻出个什么东西来!你赶紧进!赶紧进! 侍卫把令牌还给顾娇。 顾娇去了仁寿宫。 秦公公见她过来,惊讶之余又有新如释重负:“哎呀,顾姑娘你可算过来了,再不来奴才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怎么了?姑婆生病了吗?”顾娇看着秦公公担忧的神色,问。 秦公公叹气点头:“病了有几日了,一直不肯往外张扬,也不肯让奴才去将顾姑娘请过来。太后说是小病,养养就没事了。” 这个年纪小病也难受,也危险的。 顾娇忙去了姑婆寝殿。 庄太后只是劳累过度染了风寒,然而诚如顾娇所说的那样,这个年纪的病不是病,是随时可能要人命。 庄太后形同枯槁地躺在凤床上,一夜之间仿佛被抽走了大半生机。 “姑婆!”顾娇上前,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之后坐在床边开始给姑婆把脉。 庄太后虚弱地看看顾娇,又看看跟在顾娇身后的秦公公,白眼一翻,说道:“谁让你把人叫来的?” 秦公公讪讪。 顾娇给姑婆拉了拉被子,道:“不是秦公公叫的,我自己来的。” 庄太后:“哼!” “早上喝过药了吗?”顾娇问。 秦公公道:“还没,御医叮嘱饭后喝,可太后她……” 庄太后凉飕飕地看向秦公公:“嫌命长了是吧?” 都敢告她的状了! 秦公公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顾娇道:“我带了吃的。” “对对对!”秦公公忙来到桌边,打开顾娇带来的食盒,一股熟悉的葱花香气飘了出来。 是蛋花小米粥、红糖糍粑、豌豆黄与一些自家腌制的果干。 豌豆黄是姚氏做的,其余三样是老祭酒做的,都只放了一半的糖。 庄太后原本没什么胃口,可尝了一口就有点停不下来。 顾娇没让她吃太多,一样几筷子就让秦公公撤下了。 庄太后幽怨地砸砸嘴:“哀家病了,都不让哀家吃饱!” 顾娇道:“还要留肚子喝药。” 她不要喝药,她要吃饱! 约莫过了两刻钟,顾娇才让人将汤药端上来,顾娇先尝了尝,是对症的药,药性很温和。 庄太后一脸拒绝。 顾娇拿了三颗蜜饯出来。 “原本也能吃三颗……”庄太后撇嘴儿。 顾娇就道:“这三颗是额外的,要是……” 话未说完,庄太后端起药碗,咕噜咕噜地喝完了,随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果断收走了那三颗蜜饯! 昨夜夜里下了会儿雨,消了点暑气,今日天空放晴,很适合到外头走走。 “姑婆,我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吧。”顾娇对庄太后说。 庄太后懒得动。 顾娇:“明天还来看你。” 庄太后:成交。 一行人去了御花园。 顾娇很喜欢坐庄太后的凤撵,可庄太后嫌闷不愿意坐,于是皇宫就出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庄太后扶着秦公公的手臂在前头慢悠悠地走着,顾娇坐在庄太后的凤撵上一脸享受地跟着,小脑袋还晃呀晃的。 所有宫人:“……” 一行人来到御花园。 御花园有个凉亭,也有一大片树荫。 庄太后与顾娇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片树荫,秦公公会意,忙让人搬来桌椅板凳,庄太后与顾娇坐下后,秦公公又在桌上摆上茶水与新鲜的瓜果点心。 点心是给顾娇的。 顾娇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饿得快。 顾娇拿起一块桂花糕,很是认真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就出了汗,庄太后给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忙拿着扇子来到顾娇身后,轻轻地为她打起扇来。 微风徐徐,满园飘香。 一样的风景,却因为有了不一样的人,庄太后也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秦公公看着吭哧吭哧吃点心的顾娇,又看看静静品茶的庄太后。 太后她老人家需要的是什么? 其实就是陪伴呀。 顾姑娘啥也不用干,只陪在太后身边,太后就会很开心了。 也就是这一刻,庄太后才并不厌恶这个深宫。 然而平静的时刻总是短暂的,庄太后没享受多久的闲暇便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搅了。 “朕远远地瞧着像是母后,过来一看,果真是!” 没错,不速之客就是皇帝。 庄太后的脸瞬间黑了黑。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冲庄太后拱手行了一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安你个大王八! 庄太后白眼翻得嗖嗖的! 与娇娇的美好时刻,一点儿不希望被这个讨厌的家伙打断! 皇帝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宁王。 宁王也冲庄太后行了一礼:“见过皇祖母。” 庄太后对宁王总算是有了点好脸色。 “嗯。”她应了一声。 秦公公等人纷纷向他二人行礼。 “见过陛下。” “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又看向庄太后身边的顾娇。 顾娇吃点心吃到一半,嘴角还沾着点心沫沫,她淡淡地抬起头,与皇帝与宁王颔首打了招呼:“陛下,宁王殿下。” 她神色是清冷的,可那嘴角的沫沫太让吸睛了,看上去有些小大人的可爱。 宁王想笑。 对于顾娇没给皇帝与宁王行跪礼的事,皇帝一脸的不介意,宁王自然也不会介意。 “吃你的。”庄太后对顾娇说。 “哦。”顾娇埋头继续吃。 对于顾娇能准确地喊出宁王殿下四个字,庄太后与皇帝都没想到二人见过面这一茬儿上,只以为她是他听宫人行礼于是才知道宁王的身份。 皇帝自动忽略庄太后脸上的嫌弃,走过去在顾娇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恰巧与庄太后对着。 庄太后连给他一个眼神都嫌多余。 皇帝看了看盘子里的点心,道:“桂花糕有什么好吃的,仁寿宫的厨子都如此怠慢了吗?母后若是缺厨子,朕可以给母后送几位过去。” 说罢,不等庄太后反驳,紧接着对顾娇道,“朕那里新来了个江南的厨子,做的荷花酥好吃极了,比这个好吃。” 一副要把小孩子拐回家的人牙子做派。 庄太后没好气地说道:“娇娇不爱吃荷花酥!” 宁王听到这声称呼,错愕地朝顾娇看了一眼。 皇帝继续对顾娇循循善诱道:“那还有别的酥,那个厨子做的点心可好吃了,你看看净空他们喜欢吃什么,也给他们带一点回去。” 这话直戳顾娇的心窝窝。 顾娇自己对吃的没多大执念,家里几个弟弟却一个赛一个的吃货。 庄太后危机感爆棚,使出绝招:“哀家病了,娇娇要给哀家治病!” 皇帝哦了一声:“可巧,朕有伤在身,小神医来得正好。对了,还有魏公公,他的胳膊也不知怎么样了。” 魏公公:奴才胳膊好得好呐…… 皇帝一记眼刀子甩过来。 魏公公求生欲满满地说道:“哎哟,疼!疼死了!” 顾娇:“……” 宁王:“……” 庄太后:“……” 皇帝与庄太后的杀气溢满了整个御花园,仿佛下一秒俩人就要拔刀相向! 顾娇看了看姑婆,又看了看皇帝:“呃……要不猜拳?” 哈。 众人都笑了。 姑娘你还是太天真啊,你知道这二人是谁吗?一个是昭国的九五至尊,一个是权倾朝野的无冕霸主,他俩会给你猜拳? 呵呵呵! 下一秒,所有人被啪啪打了脸。 两个昭国的顶级大佬,居然当真捋起袖子在御花园猜起了拳拳。 结果自不必说。 庄太后稳赢。 皇帝咬牙:“三三三、三局两胜!” 皇帝再度咬牙:“五五五、五局三胜!” 庄太后用关怀智障的眼神关怀了他一下:“哀家已经连胜你三局了。” 内心中了一万箭的皇帝:“……” 碧水胡同第一赌神不是随便叫的,猜拳这种小计俩庄太后就没输过。 “哼!”庄太后雄赳赳地带着顾娇回了仁寿宫。 皇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咳!”宁王清了清嗓子,问道,“父皇,那位顾姑娘是……” “是朕的贵人。”皇帝叹息着说,心里仍未输给庄太后扼腕不已,“她医过朕的病,这次的行刺也多亏了她出手相救。还有。” 皇帝顿了顿,说:“糯米砂浆与风箱也是出自她的手。” 宁王的俊脸上闪过惊诧:“啊……竟然是她?这么说,她是定安侯府的千金?” 有些事民间不知道,在皇宫却是传开了的,宁王虽早已在宫外另立府邸,可他时常出入皇宫,对于顾瑾瑜冒领真顾小姐功劳的事还是并不陌生的。 宁王满脸的恍然大悟:“儿臣在事故现场见过她,她为病人抢救,为了救一个病人还差点被爆炸波及,顾都尉挺身而出。难怪她与顾都尉十分熟稔的样子,原来是兄妹。儿臣听闻她在民间长大,不料她竟有如此本事。” 皇帝道:“朕也曾问过她师承何处,本欲请她师父出山,奈何她恩师已辞世。” 宁王惋惜一叹。 “对了,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皇帝问。 宁王明天皇帝问的是瑞王妃遇刺一事,他今日进宫也正是要向父皇禀报结果,他说道:“儿臣查过了,不是陈国质子。” “不是他?”皇帝将信将疑。 宁王点头:“陈国质子刚折损了一员大将,不敢再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度兴风作浪,他与手下这几日都十分安分地待在宫里。” 皇帝的眸光冷了冷:“不是陈国质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宁王看向他:“父皇是怀疑……” 皇帝冷声道:“还用怀疑么?摆明了就是她!朕明白她是你的皇祖母,也是你的姑婆,你心里多少向着她,可这件事除了她,也没别人干得出来了!” 宁王夹在皇帝与庄太后之间,其实也是挺为难的,宫里那么多皇子,只有他的身份如此尴尬:“瑞王与儿臣交好,也颇得皇祖父疼爱。” 瑞王是宁王一脉的人,庄太后没理由出手对付他们夫妇。 皇帝冷冷一哼:“你忘了老三两口子有多亲近静太妃了?她就是嫉妒静太妃!见不得任何人对静太妃好!” 宁王却摇头:“皇祖母不会这么做。” 皇帝淡道:“你忘记她当年毒害阿珩的事了?不是宫人发现得早,阿珩已经死了。” 皇帝在太子面前不曾说过庄太后半句不是,反倒在宁王面前毫无包袱。 宁王何尝不明白,这是一种器重,也是一种试探。 皇帝在试探他的感情,也在试探他的孝心与衷心。 宁王坚持道:“不是皇祖母,儿臣可以确定。” 皇帝不悦:“何以见得?” 宁王拱了拱手:“因为,三弟妹遇刺时,定安侯府的千金也在,她差点死在刺客的箭下。皇祖母这般疼爱她,不会让人伤害她的。” 皇帝蹙眉看向宁王:“你昨日怎么不说?” 宁王惭愧道:“儿臣不知她与皇祖母和父皇的关系,以为她只是普通的医女,不足为道。” 皇帝对庄太后的成见再深也不得不承认庄太后对小神医是真心疼爱的。 她不会选择小神医在场的时候进行行刺。 可是,不是陈国质子,也不是庄太后,还会是谁? 谁会针对瑞王妃? 想到了什么,宁王道:“父皇,既然小神医的身份如此特殊,那么昨日的刺客会不会不是冲着三弟妹,而是冲着她去的?” 冲着小神医去的? 皇帝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冷得有些可怕,比宁王与他说瑞王妃遇刺时还要可怕。 宁王暗惊,那位定安侯府千金在父皇心里竟然如此重要吗?比自己儿媳以及未出生的皇孙更重要? 顾娇在仁寿宫吃过午饭才离开。 临走时,顾娇问庄太后:“姑婆,你可听说过仙乐居?” 庄太后皱着眉头想了想:“想不起来。” 庄太后的记忆恢是恢复了,就是只恢复了大半,还有一些记忆是缺失了。 因此庄太后不能保证自己是没听过,还是听过之后忘记了。 “娇娇要打听这个吗?”庄太后问。 顾娇道:“没有,就随便问问,姑婆不用去打听。”省得打草惊蛇了。 仙乐居能知道陈国人刺杀皇帝的事,就说明元棠与仙乐居有所来往,元棠对皇帝的行踪了如指掌,他在皇宫必定有眼线。 可眼线是元棠自己布置的还是通过仙乐居布置的,不得而知。 等风头过去,她会再去仙乐居一次。 顾娇回到医馆。 柳一笙也在。 “他等好久了。”小三子小声说,“专程等你的。” “知道了。”顾娇颔首,将柳一笙叫进了诊室。 柳一笙道:“我不是来求医问药的,我是来告诉你,昨日的刺杀与元棠无关。” “好。”顾娇点头。 柳一笙愣了愣:“你……不问怎么证明与他无关?” 顾娇哦了一声道:“你说了与他无关,我相信你。” 仅此而已,不用证据,也不用解释别的原因。 柳一笙忽然哽住了。 我相信你。 自打柳家覆灭后,他再也没听到这句话了。 “为什么?” 为什么相信他,为什么从不怀疑他? 顾娇没说话。 他起身离开,人都走出去了,又顿住步子:“你,自己当心。” 顾娇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到了那个回到侯府的梦境。 为什么相信你啊…… 因为我只是舍了你一碗水,你却为我收了尸、埋了骨。 ------------ 317 破局(二更) 下午,军营来了一名士兵,是为卢医馆传话的:“军营的金疮药好像出问题了,卢医馆想请你们过去一趟!” 这是大事,运往军营的不是几瓶几十瓶,而是成百上千瓶,这若是出了岔子,害的是上千条人命。 “我也去吧。”二东家说。 顾娇点头,与二东家坐上马车去了军营。 卢医馆在军帐中焦急地等候了许久,好不容易见到顾娇打了帘子进来,几步上前道:“顾姑娘,你快来看看,我给他用了你们医馆的金疮药后,他就变成这样了!” 卢医馆说着,将顾娇带到了一个伤兵的木板床面前。 这种床很窄,刚够一个病人躺下。 那个伤兵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伤的是腿,可眼下他面部红肿,晕过去了,呼吸也不大顺畅。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出听诊器,听了他的心率,又解开他的衣裳,查看他的身体:“他是用了金疮药后才出现面部红肿与昏迷的吗?” “是啊。”卢医馆说,“他只是不小心被剑划伤了脚,我看着伤势也不严重,便没给他缝针,只清理之后涂抹了一点金创药。可我去了一趟茅厕的功夫,他就晕倒在地上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身上没有。”顾娇顿了顿,把他衣裳合上,“他用过的金创给我看看。” 卢医馆将那瓶用了一半的金疮药递给顾娇。 顾娇先是闻了闻,随即之间蘸了一点涂抹在自己受了伤的掌心。 “哎呀!”二东家想阻止都没来得及,这丫头动作太快了! 顾娇没出现任何不良反应。 所以金疮药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会不会吃什么东西过敏了?”二东家问。 “不像。”顾娇说。 “吃坏了东西?”二东家又问。 “也不像。”顾娇的目光落在病人肿胀的脸上,想到了什么,来到病人的脑袋前,俯身解下病人的发带。 她开始仔细检查病人的头发与头皮,一个头发茬子都不放过。 “找到了,在这里。”顾娇用手拨开病人百会穴附近的一处头发。 二东家与卢医馆凑过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红色的小包。 二东家呃了一声:“这是……”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出一片刀片:“毒虫叮咬,很厉害的虫子。” 天气热了,虎山大营坐落在山脚,毒虫毒蛇都不罕见,每年都有不少士兵被叮咬,只是咬到头发丝里卢医馆还是头一次碰到。 他挺汗颜的,自己粗心大意,结果误会了医馆。 顾娇给病人处理了伤口,涂抹了消炎抗敏的药膏:“山上下来的毒虫很厉害,你们以后要当心。” 提到这个,卢医馆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时常提醒他们,可你们是不知道啊,这群大老爷们儿怕热得厉害,宁可夜里赤膊睡觉被蚊子咬,也不愿挂个帐幔……今天的事多谢顾姑娘了,不是你及时赶过来,这个病人还不知会怎样。” 卢医馆道完谢也不忘道歉。 二东家连称没事。 事情解决了,顾娇与二东家也该离开了。 “我去一趟茅房,你先上马车。”二东家对顾娇说。 “好。”顾娇走出卢医馆的营帐,往军营外走去。 路过一个敞开的营帐时,仿佛是有吸引力似的,她的目光不由地朝营帐望了过去。 只一眼,她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那居然是一个小型的兵器库,里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冷兵器,而这群冷兵器中赫然有一杆威风凛凛的红缨枪。 比老侯爷从武馆买下送给她的那一把要长一点,质地更沉重一点,但那枪头是真漂亮,带着犀利的冷光。 红缨也是色泽鲜亮,仿佛敌人的鲜血。 顾娇骨子里的某些因子又蠢蠢欲动了。 她走了进去,取下那杆红缨枪,沉甸甸的,手感厚实。 她随意练了几招,每一招都充满杀气,她太喜欢了。 她爱不释手地摸着手中的红缨枪:“哇!” “什么人!” 伴随着一道威严的声音,老侯爷双手负在身后,神色肃穆地走了进来。 当他看清擅闯营帐的人是顾娇后,眸光凉了下来:“你一个女人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还不把它放下!这也是你能动的东西!” 顾娇犹豫了一下,撇了撇嘴儿,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枪放了回去。。 老侯爷看着她一脸幽怨的眼神,眉头就是一皱。 呵,她还委屈上了? 没警告过她不许来这种地方吗? “你怎么又来军营了?”老侯爷语气冷冰地问。 “医馆有事。”顾娇说。 老侯爷冷声道:“你要做医女就乖乖地待在医馆做,不要成天出来抛头露面!” 医女地位低贱,堂堂侯府千金做了医女已经够丢脸了,还成天往男人堆里,像什么话! 今天的老头儿不可爱。 顾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字也没说,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这丫头…… 老侯爷让顾娇那副嫌弃的小样子气得够呛:“本就不是你们这些女人能来的地方!” 气过之后,老侯爷的目光落在了那杆红缨枪上。 他用惯了九节鞭与长剑,对枪与长矛实则没多大兴趣,可被那丫头一搅和,他又不由地多看了这杆红缨枪两眼。 别说。 还挺威风。 其实这杆红缨枪是有来历的。 它原是燕国名将轩辕厉的兵器,轩辕厉将其赠予陈国国君,陈国国君又将它赐给陈国武侯,两军对战时,宣平侯斩杀陈国武侯,将对方的兵器据为己有。 陈国国君称降时,曾希望能将这杆红缨枪要回去,陛下都答应了,结果宣平侯耍赖不给。 要说他是自己喜欢吧,也不尽然,这不,扔兵器库里落灰了不是? 一般人用不了这杆红缨枪,一是它太沉难以驾驭,二也是担心宣平侯哪天突然想起来会找他们要回去。 他真干得出这种事。 老侯爷将红缨枪拿在手里,耍了几下,忽然想到了他的结拜小兄弟。 他莫名觉得他的顾小兄弟会喜欢这杆红缨枪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顾小兄弟太年轻了,这种开过血刃、杀气太重的燕国神兵也不知他能不能驾驭。 从军营出来,二东家道:“我一会儿不回医馆了,得去小舅子家一趟。” 他和小三子说了地址,恰巧离仙乐居不太远。 顾娇原计划是等风头过去了再去仙乐居转转,可眼下都到门口了,去去似乎也无妨。 二东家下马车后,顾娇拿出备在马车里的男装换上,面具也戴上。 “好了,就停在这里吧。”顾娇对小三子说,“我自己走过去。” “好嘞。”小三子应下。 顾娇下了马车,穿过一条街道,来到仙乐居的门口。 仙乐居却关了门。 顾娇疑惑地唔了一声,叫住一个在路边卖橘子的小伙子问:“仙乐居为何关门了?” 小伙子道:“听说今日是仙乐居花魁的生辰,仙乐居闭门一日,在湖上租了一艘最大的画舫为花魁庆生,你要想见她们就去丽湖吧。这会儿也不知船开了没有。” “多谢。”顾娇道了谢。 不是歇业跑路就好。 画舫她就不去了。 改日再来。 顾娇转身往回走。 她习惯了走马路的右边,来时的左边这会儿成了她的右边。 她走到一半时,看到路边躺着一个老乞丐,老乞丐睡着了,脸上盖着一顶破烂的草帽。 他面前摆着一副棋局,棋盘很旧了,是用木板自己画的,棋子是石头做的,胡乱涂了点墨汁便算是黑子。 在棋盘的边上用石头镇着一块破布,布上写着一行歪歪斜斜的字:“一局,一两。” 言外之意,与他下一盘棋要给一两银子。 路过的人都笑这乞丐疯了,他倒贴一两银子看有没有人愿意与他下? 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败一罚十。” 也就是说,谁若是赢了他,便能从他这儿拿走十两银子。 众人更想笑了。 一个臭乞丐懂下棋吗?还大言不惭败一罚十,他当自己是谁?六国棋圣吗? 再说了,他这副穷酸的样子,浑身上下加起来怕是连十个铜板都没有! 这就是个疯子。 顾娇看了眼那盘棋,从棋黑里执了一枚黑子落下,随后就走了。 老乞丐睡到日薄西山才醒。 今天又是没开张的一天。 老乞丐打了个呵欠,正要收拾东西回去,就看见自己摆在外头的棋局不知何时被人动了。 他以为又是哪个小孩子无聊瞎。 结果定睛一看,傻眼了。 他的棋局……被人破了! ------------ 318 荣耀(一更) 皇宫,月上枝头。 太子妃跽坐在散发着淡淡木质香气的地板上,她的面前是一方矮小的长案,而长案之上赫然摆着一副棋盘。 太子妃不算太喜爱热闹的性子,东宫平日里就挺安静,只有秦楚煜在时会喧闹一些,不过这几日秦楚煜搬去了皇帝的华清宫。 东宫又静谧如水了。 宫人们守在太子妃身侧,眼观鼻、鼻子观心,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忽然,啪的一声,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太子妃如释重负地一笑:“成了。” 宫人们这才斗胆朝她看来,贴身伺候的女官笑着问道:“太子妃,什么成了?” 太子妃眉眼含笑:“这个棋局,我终于破解了。” “破解了哪个棋局呀?” 太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女官与一众宫人纷纷福身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妃也要起身行礼,却被太子快步上前拦住了。 太子握住她的手,在她身旁跽坐下来,看了看桌上的棋盘,道:“你又下棋了?” “闲来无事,随便下下。”太子妃说。 太子笑道:“孤看你是天天都在下,就那么喜欢下棋?你对着棋盘的时间比对着孤的时间都多。” 太子妃温声道:“太子说笑了。” “孤可没说笑,孤是真真吃醋了。”太子嘴上这么说,对太子妃的眼神举止却无不透着疼爱,他握紧了她的手,问她道,“你还没回答孤的问题,你解了什么棋局?” 太子对下棋当真没多大兴趣,可如果是与太子妃有关的,那么他都会十分上心。 太子妃用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手指了指棋盘说:“就是这个,坤局。” 太子一怔:“坤局?哪个坤局?孟老先生的坤局吗?” 在棋艺界,能被称作坤局的似乎只有孟老先生的那一局了。 太子再不爱下棋也是听说过这位孟老先生的名号的,当之无愧的六国棋圣。 他一生设下无数棋局,其中以八大局最为著名,能破解者寥寥无几,然而太子妃十三岁便破解了第一局。 之后的几年里,她又相继破解了五局,这种成就在六国之内也是凤毛麟角了,尤其她还这么年轻。 要知道,晋国的棋艺高手已经年过四十了破解完六局,可他也没能破解最后的乾、坤二局。 太子激动地握紧她的手,望进她美丽的眼眸:“琳琅,你做到了天下女子都没做到的事!不对,你做到了全天下人都没做到的事!便是男子也不及你一二!” 太子妃低头,娇羞一笑:“受伤的这段日子,臣妾潜心在东宫钻研棋艺,说起来,倒是因祸得福了。” 太子正色道:“哪里?别人钻研一辈子也钻研不出来的!你这才几个月就破解了?不行,这么惊喜的消息,我得去禀报父皇!” 太子说到做到,他果真立马去找皇帝了。 皇帝勤勉,宵衣旰食,夙兴夜寐,这会儿夜都深了他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见太子过来,他神色没多大变化,只是捏了捏疲倦的眉心,问道:“这么晚了还过来?” 屏风后摆着一张供皇帝歇息的小榻,这会儿有均匀的小呼噜声低低传来,赫然是秦楚煜在御书房玩累了,直接倒在榻上睡着了。 太子收回目光,问道:“父皇,要不要儿臣把小七接回去?免得打扰了您。” 那小呼噜,太有节奏了好么! 皇帝道:“不必,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的,琳琅方才破解了孟老先生的棋局。”太子难掩自豪地说,“是坤局。” 皇帝批阅奏折的手一顿,眸子里有惊讶一闪而过:“当真?” “当真!父皇若是不信,可将琳琅叫来。”太子笑着拍了拍脑袋,“儿臣走得急,忘了将棋盘带过来了。来人!去东宫将太子妃的棋盘拿过来!” “是!” 御书房外,一名太监应下。 太监很快取到了棋盘,双手将棋盘呈到皇帝的御桌上。 皇帝的棋艺比太子高明不少,他看着棋盘上的棋局,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奥义。 他掩饰不住眼底的惊叹:“原来是这么解的……朕怎么没有想到?” 太子与有荣焉地笑道:“父皇日理万机,没有太多时间放在棋局上,琳琅这段日子在东宫养伤,闲下来就细细钻研了一番棋艺。” 这话既是在为皇帝开脱,也是在变着法子夸温琳琅优秀——从前没破解是因为没有时间,如今有时间了,才一两个月便把坤局给解了。 试问世上还有谁这么聪明? 或许已经过世的表弟算一个。 表弟是十岁那年破解孟老的第一个棋局的,可惜他英年早逝。 不过就算他或者,也未必能比琳琅做得好,琳琅可是已经破解到坤局了呢。 更别说琳琅是女子,天底下再没比琳琅更优秀的女子了。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他对这个儿媳早先是有些微辞的,毕竟曾与萧珩有婚约,可太子非她不娶,而她自己又确实颇有才华,加上萧皇后也十分喜爱她,皇帝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成亲之后的几年,太子进步飞速,从一个莽撞无知的小子长成了内敛沉稳的男人,其中少不得有太子妃的功劳。 “嗯。”皇帝难掩赞许之色,“太子妃做的不错。” “父皇,这在六国之内也是第一人吧!”太子试探地问道。 皇帝笑着点头:“自然,除了孟老先生外,你媳妇儿是第一个破解了坤局的人,朕要修书给各国,昭告这一重大喜讯。” 太子拱手笑道:“儿臣恭喜父皇!” 学术无国界,棋艺也没有,这不仅是太子妃一人的荣耀,也是整个昭国的荣耀。 皇帝乐不可支:“朕好好想想,该怎么赏赐你们,你可是又沾她的光了。” 太子挺直腰杆道:“那也是儿臣有眼光,找了个旺夫的媳妇儿!” 皇帝失笑。 看得出来心情确实不错,原本他方才拿到的一个折子就是与东宫有关的——催太子广纳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 可太子妃突然这么给他长脸,皇帝暂时将这个折子压下了。 翌日,顾娇将小净空送去国子监后,直接去了医馆。 她路过女学时就听到了有关太子妃破解棋局的事。 “你们听说了吗?太子妃破解了孟老的棋局?” “太子妃不是早破解了吗?” “哎呀,不是前面是六局,是第七局的坤局!” “啊!她连坤局都破解了?不是说乾坤二局无人能解吗?” “所以说啊,太子妃根本不是人,是仙!” 当然,也有因为大年初一的断桥事故而对太子妃耿耿于怀的。 “她解她的,你们高兴什么?像是你们破解了棋局似的。再说了,你们怎么知道她是真的破解了,还是假的破解了?” “这种事还能作假?你就等着瞧,很快就会贴皇榜了!” “哼!” 顾娇神色淡淡地从一众发生口角的女学千金们身边走了过去。 她对太子妃无感,对她的荣耀与成就也没丝毫兴趣。 她最近得了点硝土,想尝试着做点东西,她从前没做过,有点手生。 她将硝土、硫磺以及木炭倒出来放在了地上。 她要做的是火药。 武力不够兵器来凑,在恢复到前世的实力前,她十分需要一点厉害的东西傍身。 如果上次在悬崖发生刺杀时她能有火药,就不会被逼得差点摔下悬崖。 火药是古代四大发明之一,但这个架空的朝代似乎还没出现火药。 以目前她能找到的原材料只能做出黑火药,药效是不如黄火药的,也不是威力爆棚的炸药,但比起银针飞镖还是厉害多了。 原材料顾娇心里大致有数,可配比她不大清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点点剂量上的改变可能导致黑火药的威力大减。 所以她得耐着性子试。 木炭基本没什么气味,硫磺也还能忍受,就是这硝石嘛…… 二东家用袖子捂住鼻子来到顾娇的小院:“小顾啊!你你你……你这是什么呀?” “硝土。”顾娇说,见二东家似乎理解不了,她换了个说法,“嗯,就是有鸟粪的土!” 二东家:“……” 二东家嘴角一抽:“你你你……你要有鸟粪的土做什么?” 顾娇道:“熬。” 二东家嘴角再次抽了抽,看向顾娇,神色一言难尽:“……不是我理解的那个熬吧?用锅熬?” 顾娇点头:“嗯,要熬了才能得到硝,过滤之后做成硝石,你来的正好,帮我一起熬。” 二东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熬啥不好,偏要熬鸟粪! “硝石是干净的。”顾娇说。 我不管,我不要熬鸟粪! 一刻钟后,二东家悲催地拿着棍棍,生无可恋地熬起了鸟粪! 熬过之后的白色沫沫捞出来,用纱布过滤,包好了埋进草木灰中。 天气热,水分蒸发得很快,到下午,几包沉甸甸的硝石就做好了。 顾娇做的硝石晶莹剔透,带一点淡淡的白色。 顾娇很满意,他看了眼满脸嫌弃的二东家,说道:“硝石其实也是一味很好的药材。” 二东家:“别告诉我你给我吃过。” “嗯!”顾娇认真地点点头,“你上次消化不良,我给了你一包白色粉末你忘了?” 所以他当时吃的是鸟粪吗? 啊!让他原地去世吧! …… 二东家深受打击,被小三子背回了房中歇息。 顾娇让丫鬟收拾了现场,按照五成硝石、三成硫磺、两成木炭的比例配了一份黑火药。 上次的小杜杜还是排上了用场,她灌了水,用布装好,做了个简易版的安全气囊。 她把安全气囊穿在身上,戴上头盔。 点火后发现爆破的效果并不理想。 顾娇又将硝石的比例上调了一些,将硫磺的比例下调了一些。 然后,她被炸飞了—— 宣平侯今日难得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自家儿媳。 主要是上次去碧水胡同见儿媳,结果碰见小净空,被虐得都不记得自己是去干什么的了。 今天他就聪明了,不去碧水胡同了,直接来医馆。 这样总不会让那小和尚搅局了。 他走过穿堂,来到顾娇的院子,可他看见了什么? 枝繁叶茂的树枝上,顾娇被一堆布条五花大绑,裹得像个小蚕蛹,挂在一根树枝上,嘎吱嘎吱地晃。 她只有一颗小脑袋露出来,表情冷漠。 宣平侯一个没忍住,笑了! 有些人就是死性不改,明明是来笼络人的,来的路上甚至都把台词想好了,可一见到顾娇这副狼狈又冷漠的小样子,就又起了欺负人的心思。 宣平侯仰起头,唇角一勾:“丫头,想下来吗?叫我一声爹,我放你下来。” 顾娇不理他。 转了个圈,甩了个后脑勺给他! 奈何用力过猛,圈转大了,又转回原先的位置了。 宣平侯看着那张冷漠的小脸,笑得身子都在颤抖。 换别人这么笑,早油腻得让人想揍了,可宣平侯天生俊美,全方位无死角,笑成这样也还是赏心悦目的。 顾娇看着他那张俊脸,迟疑片刻,神色略有松动,小脸冷酷地问道:“你让我叫你什么?” 宣平侯挑眉:“爹。” 顾娇点头:“哎!” 宣平侯:“……!!” ------------ 319 出手(二更) 宣平侯又内伤了。 这年头的孩子都这么能气人的吗? 宣平侯捂住心口。 他是噎死人不偿命的宣平侯,噎遍京城无敌手,怎么到了这儿就接二连三被噎呢? 宣平侯又不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了的,让常璟把人放下来,神色悲哀地离开了。 翰林院到了散值的时辰。 杨侍读最近请了假,他手头的动作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能分担的人不多,其中给庶吉士上课的事宜主要分摊到了萧六郎与安郡王的头上。 原本杨侍读负责算学与农学两门学科,韩大学士让他俩各选一科,安郡王选了算学,理由是他不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对种地不如萧六郎有经验。 萧六郎没说什么,欣然接手了农学课。 要说种地,他其实也没太大经验。 在乡下时顾娇有几亩地,可惜他与那时的顾娇都不会种,乃至于后面荒废了。 他种地的经验还不如小净空丰富,至少小净空每天都会去给菜圃浇水捉虫,偶尔还会跟着顾娇除个草。 为了教好这门课,萧六郎最近在学种地。 散了值他就打算回家种地了,宁致远悄咪咪地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说道:“喝酒,去不去?” “不去。”萧六郎不假思索地回绝,说完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古怪地看向他,“你怎么也要去喝酒了?” 印象中,宁致远不是这种花天酒地的人。 宁致远叹道:“我这还不是为了打入内部?你当我想去啊?你最近给太子讲学,杨侍读又请假在家,我看大家好像没那么明目张胆地针对你了。你要不要趁此机会笼络几个人?” 萧六郎顿了顿:“不了,我要回去种地。” 宁致远:“……” 萧六郎出了翰林院。 从翰林院到玄武大街并不算太远,走近路也就两刻钟的样子,从国子监穿过去就直接到了碧水胡同附近。 来到国子监时他想起一件事,犹豫一下还是去了明辉堂。 明辉堂外,他意外地碰见一个熟人——郑司业。 郑司业曾任代祭酒,萧六郎在国子监就读期间没少被郑司业穿小鞋。 如今,老祭酒都一一给他穿回去了。 郑司业在门口罚站,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司业是从四品的官,品阶在萧六郎之上,萧六郎冲他拱了拱手,然后就进去了。 郑司业看着自己都进不去的明辉堂被萧六郎如此轻易地进入,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老祭酒正在阅卷,见他过来,放下笔,“坐吧。” 萧六郎在老祭酒对面的垫子上跽坐而下:“我今天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哦?你想打听什么人?”老祭酒问。 “宫里的人。”萧六郎道。 老祭酒的神色郑重起来:“你……怎么突然要打听宫里的人?” 萧六郎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当年给我下毒的人可能不是庄太后。” 老祭酒眼睛一亮,激动得差点按住桌子站起来:“我就知道不是她!” 萧六郎给了他一个无比古怪的眼神。 老祭酒轻咳一声,坐下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我的意思是,她真想杀你,这一年有无数的机会杀掉你。” 萧六郎道:“她又不记得我。” 老祭酒:……这么让人无言以对的么? “咳咳,总之不太像她啦,她要杀一个人哪里还会留下蛛丝马迹?” 绝不承认自己是有什么私心,自己和庄锦瑟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你是想起什么了吗?”老祭酒言归正传。 “嗯。”萧六郎点头,没说自己是被一个不可言说的梦刺激到了潜藏的记忆,“突然想起来,那个人的左手腕上有一颗痣。” “左手腕上有颗痣……”老祭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脸上有颗痣我倒是还能回忆一二,可手腕……” 他当年颇受先帝器重,时常出入华清宫,偶尔也撞见后妃与宫人,但他毕竟不是皇帝,不能掀开宫妃或宫人的袖子去看人家的手腕。 他本想说可以问你姑婆,话到唇边想起庄锦瑟缺失了不少记忆,何况就算记忆没缺失,她堂堂一国太后也不会去留意谁的手腕上有没有痣。 “是太监还是女人?”老祭酒问。 “女人。”萧六郎说。 是女人的声音,只是眼下却回忆不起来究竟具体是谁的声音了,甚至是年迈还是年轻、清脆还是绵软……都没印象了。 唯一深深的印刻在脑子里的是那颗左手腕上的痣。 “十几年前的宫人……”老祭酒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十分头疼地抓了抓衣襟,“那个,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对宫里的人十分了解。她是尚宫局的,常给人量身做衣,你或可去找她。” 萧六郎一脸不解地看着他:“那您这副神情是……” “哎,这个……”老祭酒欲言又止,“算了,我与你回家一趟,你拿上信物去找她,也不知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认不认。” 老祭酒与萧六郎离开明辉堂,恰巧国子监蒙学也差不多放学了,二人等了小净空一起回家。 小净空撇嘴儿:“姐夫今天怎么也来啦?为什么不是娇娇来?”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有人来接你,你还嫌弃?” 小净空想了想,说道:“你给我买糖葫芦,我就不嫌弃你。” 萧六郎:“……你还是接着嫌弃吧。” 小净空:“……” 一大一小拌嘴到家。 顾娇还没回来。 萧六郎的眸子眯了眯,目光落在正坐在门槛上啃桃酥的小净空身上:“想进宫看姑婆吗?” 他是外臣,直接入宫拜见庄太后容易惹人起疑,可倘若是蹭小净空的身份就容易多了。 小净空完全没料到自己也有被人蹭身份的一天。 他扬起满是点心沫沫的小脸,与顾娇一模一样的认真眼神点点头:“想!” 萧六郎微笑:“真乖。” 萧六郎要见的那位尚宫局姑姑姓张,如今是做嬷嬷的年纪了,在尚宫局的司制房任掌事。 临走时,老祭酒再三叮嘱:“你……先问问太后,太后不记得你再去找她。” 言外之意,不到万不得已,别惊动这位故人。 萧六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是师娘?” “什么师娘啊!怎么可能!”老祭酒差点被问得跳脚,“别乱说!” 但他与张掌事确实有点不能为人道的小秘密,唉,希望她已经将那事儿忘了吧! 萧六郎带上小净空坐上进宫的马车。 小净空兴奋极了,小脑袋一晃一晃的,与顾娇开心的样子如出一辙。 在一起生活久了的人,神态与习惯上都有慢慢地渗入彼此的印记,就好像……原本就是一家人。 马车继续前行,路过京兆府衙门时街道忽然拥堵了。 “怎么回事?”刘全伸长脖子问。 一旁路过的一名国子监监生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有人破解了孟老先生的棋局。” 寻常百姓可能不大懂这个,但读书人几乎都听说过孟老先生的棋局,其中威震六国、响彻寰宇的棋局共有八局。 而八局中又以乾、坤二局最难破解。 乾局被喻为天局,无解。 原本在今日之前,坤局也一直无解。 然而太子妃做到了。 她是六国之内第一个破解坤局的人,在学术界与棋艺界造成了极大的轰动,大家围在这里就是因为表彰太子妃的皇榜出来了。 昭国为下国,却破解了上三国都没能破解的棋局,太子妃太给昭国长脸了! “陛下已经修书给燕国了吧?不知孟老先生得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很震惊?说不定会亲自指导咱们太子妃棋艺……” 那个秀才眉飞色舞地说着,浑然没察觉到萧六郎已经将帘子放下来了。 而前方围观的人群里,一个老乞丐看清了皇榜上的内容后,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老头儿,什么不对?”有人问。 老乞丐道:“这上头说是夜半子时破解的。” 书生道:“是啊,怎么了?” 老乞丐摆手:“她不是第一个破坤局的人。” 书生蹙眉:“哎你这老头儿!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太子妃怎么不是第一个破坤局的人了?太子妃不是,谁是?” 老乞丐认真道:“傍晚那个,才是。” ------------ 320 吃醋(一更) “算了,你和一个老乞丐掰扯啥?他看着就像个疯子,这里不灵光。”另一个青年拉了拉书生的袖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书生别与老乞丐计较。 表面看上去是劝架不与人计较,事实上又何尝不是在对老乞丐赤果果的嘲讽? 一个街边要饭的,懂什么? 他懂棋吗?他知道什么是六国八大棋局吗?他明白坤局的难度吗? 啥也不是! “就不是。”老乞丐不管旁人如何看他,他嘴里始终念叨着这几个字。 万幸在这儿围观的多是读书人,除了嘴上奚落老乞丐几句,倒也没对老乞丐做出推搡一类的过分之举。 老乞丐神神叨叨地离开了,众人看着他嘴里叽里咕噜的样子,越发笃定这是个疯子。 萧六郎一贯不爱凑热闹,等了一会儿不见前方有疏通的迹象便让刘全改了道。 夏季昼长夜短,抵达皇宫时天色依旧大亮。 皇宫的侍卫将马车拦下:“来者何人?” “翰林修撰萧六郎。”萧六郎寻思着让他去仁寿宫通传一声,结果就看见小净空从兜兜里掏出一块令牌,“给!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侍卫在听见那声翰林修撰时神色还没多大变化,可一见这块令牌立马换上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可以,当然可以!” 侍卫放行,马车驶入宫门。 萧六郎一脸惊诧地看着小净空:“你哪儿来的令牌?” 小净空淡定地将令牌收好:“姑婆给的呀,你没有吗?” 萧六郎:我当然没有! 小净空掰着手指头道:“娇娇也有,小顺哥哥和琰哥哥也有。” 所以就他没有?! 晴天霹雳!!! 小净空哪里会知道坏姐夫没有姑婆给的令牌?马车是不能进入后宫的,在金銮殿附近就停下了。 小净空嗖的蹦下马车,哒哒哒地朝后宫奔去。 后宫与外宫的交界处也是有侍卫把守的,不过二人都认识小净空,知道他不仅是七殿下的小客人,也是仁寿宫的客人,放心地让他进去了。 萧六郎就悲惨了。 他又双叒叕被拦住了。 还是小净空到了一口气跑到仁寿宫,庄太后问了句谁送他来的,他说坏姐夫,秦公公才忙过来这边提人。 秦公公第一次见萧六郎时可是被萧六郎的长相吓到了,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后面想想应当不可能,若真是去世的萧珩,当初又怎会救下太后呢? 萧六郎与秦公公去了仁寿宫。 庄太后正准备用膳,见小净空来了,又让人厨房去准备素菜。 对于小净空的突然造访,庄太后并不意外,可小净空竟然是萧六郎送过来的,这就令庄太后惊愕了。 当然,她面上是不显的。 小厨房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上了几样精致可口的素菜。 秦公公搬了椅子过来。 小净空个子小,在乡下这么小的孩子一般不上桌吃饭,给个碗端到一旁与女眷们在灶屋里吃。 可顾娇没有女眷与孩子不上桌的习惯,顾娇亲自给小净空做了他的专属椅子,比普通椅子高,身前还有个挡板,可以防止他摔下去。 萧六郎没料到仁寿宫居然也有一把这样的椅子。 显然不是顾娇做的。 萧六郎看了庄太后一眼,没有说话。 三人开始吃饭。 庄太后撤下了布菜的宫人。 萧六郎是进了翰林院才知道有专程的翰林官记载皇帝的起居注,皇帝的一言一行,一日膳食,礼仪规矩,都会被记载在册。 太后与皇后的也会有所记载。 这都是留在宫殿史册中供后世评阅的。 庄太后撤下宫人看似是小事,但其实也会被记上一笔。 她不会完全不在意,否则平日里早就放飞自我了。 她在意却还是这么做了,口头上却一句解释也没有。 不是他做了翰林官,谁知道她为他们做到了哪一步? 为他们? 还是为小净空? 萧六郎垂眸。 算了,他在意这个做什么。 他又不是来与庄太后共享天伦之乐的,小净空才是。 他是有正事。 仁寿宫历经两次扩建,比太子的东宫还大,小净空吃过饭就开始了他的探险。 “哇!好高好高的秋千呀!” 小净空一进偏殿便看见了一个比东宫秋千高三倍的超级大秋千,荡起来恨不能可以看见整个皇宫。 “我要玩!我要玩!” 他已经跃跃欲试了。 秦公公叫来两个大内高手陪小净空荡秋千。 萧六郎小时候是来过仁寿宫的,他就是在这个偏殿的院子里让人下了毒,只是时隔多年,就算故地重游也触发不了他更多的记忆了。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曾经的仁寿宫是绝对没有秋千这种东西的。 因为,庄太后不喜欢小孩子。 萧六郎很快又发现仁寿宫多的不仅是秋千,还有不少等待雕刻的木头,供人玩赏的玉石,以及……天南海北搜罗来的珍惜药材。 顾娇与三个弟弟都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独独就没有萧六郎的。 萧六郎脑海里念着不在意、不在意,心里却不自觉地涌上一层淡淡的奇怪情绪。 他也不知那是什么,总之……不大好受。 萧六郎努力忽视心口的一点点难受,转头去找秦公公,却一眼瞥见坐在藤椅上优哉游哉喝茶的庄太后。 庄太后在看小净空。 萧六郎叹气,果然,他不仅没令牌、没属于他的东西,就连个眼神也是得不到的。 算了,他也不稀罕。 秦公公端了一盘新鲜的瓜果过来,笑眯眯地对萧六郎道:“萧修撰,方才见你吃的不多,可是仁寿宫的饭菜不合胃口?” 秦公公在碧水胡同待过,自然知道萧六郎的饭量是怎样的。 萧六郎若无其事道:“没有,饭菜很好,是天气太热了,不怎么吃得下。” 秦公公道:“奴才就猜到会是这样,这是新切的蜜瓜,用冰镇过,还有酸梅汤,都是开胃的。萧修撰先简单吃一点,一会儿奴才再让小厨房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不必了。”萧六郎推辞。 “我要我要!”小净空在高空呐喊。 萧六郎嘴角一抽,荡那么高还能听见他们这么小声的说话。 秦公公笑着看向他:“好,好!要吃什么,一会儿奴才让人去做!” 小净空着急道:“我我我我我现在也想不起来!等我一会儿下来和你说!” 秦公公笑着应下:“好嘞!” 萧六郎又不经意地朝庄太后看了一眼。 庄太后依旧低头品茶,似乎从头到尾就没朝他这边看过。 萧六郎的心口又堵了堵,就这么不待见他?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办正事:“秦公公,能不能向你打听一个人?” “啊,你说。” “你……认识手腕上长了一颗痣的宫女或宫妃吗?左手腕。” 秦公公仔细想了想,摇头:“不认识,也不曾见过。”他讪笑着解释,“奴才是太监,你若是问太监,杂家知道的多,可宫女与后妃嘛……奴才可不敢一直盯着人家的手看。” 他没问萧六郎为何打听这个。 萧六郎对这个回答倒也不意外,他本就没抱太大希望:“太后可认识?” “奴才去问问。”秦公公没说你可以问太后她老人家,萧六郎既然问到他这里了,那自然就是不愿亲自去问太后的。 至于是不好意思还是旁的什么缘故,不得而知。 秦公公问过之后,过来对萧六郎道:“太后也不曾留意过。” “那就算了,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萧六郎不动声色地说道,“对了,尚宫局的张掌事今日可在宫里?她的一位故人托我从宫外给她稍点东西,让我亲自交到她手上。” 秦公公叫来一位小太监:“去尚宫局问问张掌事可在当值?若在,将她请到仁寿宫来。” ------题外话------ 今天状态非常不好,就不熬夜码字了(虽然已经熬到了一点),二更起床了再写,大家晚点再来看。 ------------ 321 二更 小太监麻溜儿地去了尚宫局,不多时便带着张掌事过来了。 萧六郎在仁寿宫外头等她。 张掌事是宫里的老嬷嬷了,在昭国皇宫有宫女年满二十五便可放出宫的规矩,若是不出去便可梳了头做姑姑。 张掌事是后者。 从宫女到姑姑,再到掌事嬷嬷,她大半辈子都交给皇宫了。 传话的小太监没说清具体事项,张掌事还以为是太后召见她,她来到仁寿宫的门口,甫一看见萧六郎,震惊了一会儿,须臾吓得后退好几步! 因为自己这张脸,已不止一人以为自己见了鬼,张管事又上了年纪,难免更害怕一些。 萧六郎倒也没放在心上,他说道:“我姓萧,名六郎,是翰林修撰。” “萧、萧六郎?不是萧……”张掌事正要念出那个名字,却蓦地想起自己卑微之身,还不配念出昭都小侯爷的名讳。 她定了定神,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道:“抱歉,奴婢认错人了。” 萧六郎不甚在意,他拿出了老祭酒给他的信物——一方缺了一块的砚台。 张掌事看到那方砚台时脸色又变了:“你……”她欲言又止,须臾后,问道,“是霍祭酒让你来找我的?” 萧六郎点头,将砚台交给她。 张掌事接过砚台,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眸光变得复杂:“我没想过他这会子竟然还会来找我,他还好吗?我听说他又回到京城了,做回了国子监祭酒……” 萧六郎对她道:“他一切安好,张掌事请放心。” 张掌事苦涩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那人即便被流放苦寒之地也不见他客死他乡,他自然是会将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总感觉二人关系不太简单,可萧六郎不好打听人隐私。 张掌事低头看着手中的砚台,好气又好笑:“这么多年了,这破东西他还留着,我以为他早扔掉了。话说回来,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何苦留着?他既能让你拿着这个来找我,足见十分信任你。说吧,你们找我何事?不对,是你找我何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找我。” 这副百转千回的样子令萧六郎唏嘘不已,可他不会安慰人。 张掌事眸中有泪意闪过,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让你见笑了,你说吧,何事?” 萧六郎没绕弯子,直言道:“我是来向张掌事打听一个人的。” “什么人?”张掌事问。 萧六郎如实道:“一个左手腕上有痣的人,十几年前就在宫里了,不知是宫女还是宫妃。”不会是萧皇后,萧皇后是他亲姑姑,不会害他,况且萧皇后时常抱他,他知道她的手腕是什么样。 张掌事皱了皱眉,陷入沉思:“我没什么印象……不过我可以帮你去找,只要她这些年没被放出宫,我就能帮你找到。但是。” 萧六郎明白,毕竟过去十几年了,每年宫里都有放出去的宫女,万一她也是其中一个,那就石沉大海了。 但很快,萧六郎又摇了摇头:“不,她应当没被放出宫。” 毒杀宣平侯嫡子是重罪,一旦发现必死无疑。如果是宫妃,宫妃是不能离宫的;如果是宫女,她必定是受人指使。 替主子办了如此重要的事,主子怎么可能放她出宫?要么是杀了灭口,要么是留在身边继续替自己效力。 可他中毒后没听说什么枉死的宫女。 那人还活着。 活在宫中。 张掌事问道:“具体是十几年前?” 萧六郎道:“十四年前。” “啊……”张管事似是想到什么,深深地看了萧六郎一眼,点头道,“那就是要找十四年前入宫的人,行,这个交给我。” 张掌事拿着砚台离开了。 萧六郎看着她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不知怎的,莫名感觉她的背影有些踉跄与寂寞。 天色晚了,皇宫要关门了。 小净空向庄太后告别。 小净空一板一眼地说:“姑婆你能偷吃糖、不能偷喝糖水、也不能偷吃油炸小酥饼,我会告诉娇娇的。” 庄太后一脸嫌弃:“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话多,还不快走!”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挑眉:“那你不要太想我。” 庄太后:“哀家吃撑了才会想你!” 叭叭叭的,吵死人了! 萧六郎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牵了小净空的手,也向庄太后道了别。 他与庄太后就没那么多话说了,二人大眼瞪小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瞧瞧,连他一眼都嫌多余。 “东西拿上。”庄太后面无表情地说。 “哦,差点忘了!”小净空挣开坏姐夫的手,哒哒哒地跑过去,抱起桌上的一个锦盒,又蹬蹬蹬地跑过来,“走啦!” 萧六郎看着他怀中的锦盒,又看看两手空空的自己,内心中了一万箭! 他扫了眼庄太后。 庄太后垂下眸子,撇过脸。 他又看向方才放着锦盒的桌子,见上面琳琅盲目的盒子一大堆,却没有一个是自己的。 他深吸一口气,按了按发堵的胸口,黑着脸出去了。 庄太后望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哼了哼。 回家的路上小净空坐在萧六郎怀中睡着了,他抱着锦盒的手也松开了,萧六郎一手抱着他,一边托着那个锦盒。 有一种打开锦盒瞅一眼的冲动,想看看庄太后究竟给小家伙送了什么。 凭什么就他有,自己没有? “我在想什么?” 萧六郎为自己的幼稚感到汗颜,他摇摇头,按下了窥伺锦盒的冲动。 他忘了自己只有十八岁,本就是个没及冠的少年。 他不必少年老成,也不必如此沉稳。 回到碧水胡同,夜已经深了。 姚氏与顾琰二人都歇下了,房嬷嬷与玉芽儿也回了隔壁歇息,顾娇在堂屋捯饬黑火药。 药粉的配比差不多确定了,可只有药粉不够,还得做成可以有威力的兵器或者暗器。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出去道:“回来啦?” “嗯。”萧六郎点头。 顾娇走过去,把呼呼大睡的小净空接过来放到了西屋的床铺上。 “这是什么?”萧六郎看着桌上一堆黑乎乎的小东西问。 顾娇走出来,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嗯……黑爆竹?” 萧六郎:“……” 这是个什么称呼? 顾娇将黑火药做成了弹丸大小,用改良过后的小竹筒装好,小竹筒的装置里添加了磷粉,磷的燃点低,摩擦受热后会自燃,点着竹筒中的黑火药,形成一次小的爆破。 爆破的威力不太大,威慑为主。 只是这也有个隐患,那就是天气太热了,万一没有摩擦磷粉也自燃了怎么办? 所以还得改良一下。 顾娇道:“水我烧好了,你先去洗洗睡了,我这么一会儿就好了。” 萧六郎以为她在制作药丸,没说什么。 顾娇继续埋头捯饬黑火药,见他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问道:“还有事吗?” 萧六郎张了张嘴:“……没有。” 算了,先把人查到了再说。 翌日是萧六郎入宫为太子讲学的日子,他刚进上书房就听说后宫出了大事——尚宫局的一位掌事死在自己房中了,皇帝龙颜大怒,早朝后便即刻赶去了后宫。 “是哪位掌事?”萧六郎问上书房的一位老太监。 老太监小声道:“张掌事,陛下的衣裳都是她做的,陛下前几天还念叨她呢……” 萧六郎并不知张掌事居然是得了皇帝器重的女官,老祭酒没说,当然也可能是老祭酒本身并不知情,毕竟是后宫的事,他作为前朝大臣,不知情也不奇怪。 可自己昨晚才找她,今天她就出事了,这就很古怪了。 ------------ 322 真相大白(两更) 仁寿宫内,庄太后正在处理最近几日积压的公务。 到底是上了年纪了,大病一场许久才恢复元气,她也是这会儿才终于更深刻地体会到当初在乡下养病有多不容易。 麻风病可不是普通的风寒,单是传染性就令所有人望而生畏了,也不知那两个憨憨是怎么就敢收留她的。 况且明明家里条件已经很差了,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要养个病号。 庄太后叹气。 “太后,您可是又想起在乡下的日子了?”秦公公笑着问。 “嗯。”庄太后倒也没否认,“那会儿他们骗哀家是得了肺痨,让哀家不要出去,免得过了病气给村里人。” 秦公公讶异:“您就真信了?” 庄太后叹道:“哀家能不信吗?哀家那会儿什么也不记得了。” 秦公公一想也是:“那……后来呢?” 庄太后回忆道:“后来约莫过了十天半个月,他们就与哀家同桌吃饭了。” “啊……”秦公公都惊讶了,“半个月就治愈了?” “没有。”庄太后摇头,“只是不传染了,药继续吃着,足足吃了半年。” 一般人可不会这么做,就算麻风病治愈了,也会被避如蛇蝎。 “顾姑娘与萧修撰待您是真心的,奴才替您高兴。”秦公公这番话是发自肺腑,他是太后被打入冷宫时遇见太后的。 他是冷宫的一个小太监,被贤德后看中,要到了身边伺候。 之后贤德后出了冷宫,他也被一并带了出去,眨眼间,他已陪着太后走了风风雨雨数十载。 巴结太后的人有很多,可真心疼太后不求回报的却凤毛麟角。 如果太后不是太后,那么他们也将不是太后所见到的他们。 庄小姐总埋怨太后疼爱顾姑娘多过自家人,可庄小姐也不想想,她对太后又真的有顾姑娘对太后的一半真心吗? 大半生孤苦伶仃地走过,高处不胜寒,谁曾想迟暮之年会碰上这么几个贴心的人儿? “就是萧修撰……”秦公公也看出庄太后与萧修撰之间的不对劲了,他虽是太后心腹,可太后也不是事事都与他说。 太后的心思,他猜一半,另一半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的。 “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像已过世的小侯爷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太后并未毒害过萧侯爷,可皇帝不信,宣平侯不信,天底下的人都不信,只怕就连庄家人都认为是庄太后的手笔。 不同的是,庄家人并不会埋怨太后罢了。 可总被人这么冤枉,太后看到与萧侯爷如此相似之人,只怕心里也有疙瘩。 当然,这是秦公公的想法,太后是不是这么想的,不得而知了。 “哀家……”庄太后正要开口说什么,书房外传来了宫女惊慌的声音,“陛下!陛下您不能进去!” “朕是天子!整个天下都朕的!区区一个仁寿宫却一次两次将挡在门外,你们是想造反吗!” 是皇帝的怒喝。 庄太后不耐地蹙了蹙眉,冲秦公公使了个眼色。 秦公公执着拂尘走出去,对宫女道:“你们退下。”又冲皇帝行了一礼,“陛下里边请。” “哼!” 皇帝冷冷地瞪了众人一眼,甩袖进了庄太后的书房:“太后真是好手段!在仁寿宫养病也不闲着,非得要给朕难看!太后是不是见不得朕有一日清净!” 追进来的秦公公看看太后,又看看一屋子脸色煞白的宫人,脸色变得很难看。 庄太后淡道:“你们都退下。” “是。”秦公公与一众宫人退下。 庄太后面无表情地看了皇帝一眼,将手中的折子往桌上一扔:“你又是发的什么疯!” 皇帝冷笑:“这话应当朕来问太后才是,太后发的什么疯?你垂帘听政还不够吗?掌控了半壁江山还不满足吗?将朕的母妃逼去庵堂还不尽兴吗?你究竟要还要狠毒到什么地步?非得把朕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赶尽杀绝吗!” 庄太后蹙眉道:“哀家又杀谁了?” “呵!”皇帝站在书桌前,望着端庄威严的庄太后讥讽道,“太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做都做了还不敢认么?” 庄太后的眸子里掠过寒凉,表情却依旧不咸不淡:“哀家做的太多了,不知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皇帝怒笑:“终于承认了,你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毒妇!你有什么尽管冲着朕来!你为什么要杀了张掌事!她怎么惹你了!” “张掌事?”庄太后古怪地皱了皱眉。 皇帝怒手指向庄太后:“少装蒜!昨夜张掌事被太后召来仁寿宫,回去就悬梁自尽了!太后敢说人不是你杀的!” 庄太后冷笑了一声,淡淡地抬起眼眸,似嘲似讥地勾了勾唇角:“是哀家杀的又如何?” 她缓缓站起身来,从书桌后走出来,一步步走向皇帝,“你是能废了哀家,还是能杀了哀家?哀家就算把你身边的人杀光,你又拿哀家有何办法?” “你这个毒妇!”皇帝抬起手来! “陛下!” 萧六郎快步走了进来,扔掉拐杖,抱住皇帝的手,将庄太后挡在了自己身后。 看到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庄太后怔了一下。 少年身躯单薄,腿脚不良于行,拦住皇帝的勇气却没有丝毫犹豫。 皇帝怒不可遏:“萧六郎,你让开!” “不是太后。”萧六郎郑重地说,他没让,也没撒手,“不是太后,是臣。昨夜是臣将张掌事叫了过来,与太后无关。” 皇帝气得肺都要炸了:“连你也为她说话!你们一个两个……全都向着她!萧六郎!你是朕钦点的新科状元!” 萧六郎正色道:“臣是陛下的臣,是陛下的状元,正因为如此,臣才不愿看到陛下犯错。陛下今日所为,日后史官都会记上一笔,陛下是明君,当功垂竹帛,万古流芳,且不可因一时冲动毁了百年清誉。” 皇帝难过又憋屈地问道:“朕错了吗?朕错了吗!” 萧六郎道:“陛下没有错,太后也没错,错的是臣。臣不该来找张掌事,如果陛下要怪罪,就怪罪臣吧。是臣害死了她。” “你……你……”皇帝气得双目血红,浑身颤抖。 “陛下,陛下,总要听听是出了什么事嘛。”魏公公进屋规劝。 陛下隐忍住随时可能暴走的情绪点点头:“好,你说,你找张掌事所谓何事,你怎么就害死了她!” 萧六郎不能说自己是在调查十四年前的案子,时机不对,证据不够。 萧六郎想了想,说道:“臣是替人还一样东西给她,还给她的时候,臣就发觉她的情绪不太对。” 这是实话,张掌事在拿到那方摔破的砚台时情绪确实不太对了,只是那会儿萧六郎没太往深处去想。 而今细细一品,恐怕张掌事与老祭酒之间有比想象中更深的羁绊与关系。 “你替谁送东西?”皇帝问。 “臣不能说。”萧六郎道。 他不说皇帝就不会猜吗? 能劳动他亲自到宫里传信的人普天之下又有几个?既然是与张掌事有收尾,那必定年纪也与张掌事差不多。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传霍祭酒!” “撒手!难道你要朕将霍祭酒传来太后的寝宫吗?随朕去御书房!” “是。”萧六郎这才松了手。 老祭酒被召进了皇宫。 皇帝没给他与萧六郎窜供的机会,直接让人将萧六郎带下去,然后开始盘问张掌事与老祭酒的关系。 皇帝也没告诉老祭酒张掌事已经死了。 可老祭酒是何等人精? 猜也能猜到出事了。 一般人被盘问与宫中女官的关系时都会极力撇清,毕竟亵渎女官是重罪,可老祭酒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他几乎没多做思考便说自己与张掌事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定情信物,昨夜他托人将信物托人送还给她,算是对彼此的关系做了一个了解。 皇帝眸光一冷:“为何了结?是因为太后吗?” “臣不敢!臣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了……”老祭酒开始装病卖惨,各种眼泪白莲花手段,“……陛下若是不信,可叫来小神医,就是她为老臣诊断出绝症的。” …… 从御书房出来,老祭酒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萧六郎。 “对不起,连累老师了。”萧六郎愧疚道。 老祭酒叹气:“不是你的错,是我考虑不周。” “老师的清誉……” 老祭酒摆摆手:“我本也没什么清誉可言,我与她虽不是我向陛下说的那样,可到底……也是我负了她。她……是我妻妹。” 妻子的庶妹,从小就被抱养到了别的村,长大后姐妹俩才相认。 妻子临死前曾拉着他的手,让他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唯一的妹妹张绣。 张绣想嫁给他,他不愿娶她,结果她一气之下进了宫。 他与庄锦瑟斗得凶猛,为不连累张绣,他没让人知晓他俩的关系,否则当年被流放的就不止他一人,还有妻妹张绣了。 毕竟先帝下旨是流放他全家。 “她二十五岁可以放出宫那年曾来找过我,再一次问我可愿意娶她?我说,我会照顾她一辈子,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妹,然后她就砸坏了我的砚台。事后她万分后悔,赔了我一个新的,就是我让你还回去的那个。她给我时,我没拿稳,不小心摔破了一块……她笑着说这下算扯平了。” 老祭酒言及此处叹了口气,“算了,旧事就不提了,她肯定不是为情自杀,她的死有蹊跷,我向陛下求了恩典,去送她最后一程,你随我去一趟吧。” 萧六郎:“好。” 老祭酒与萧六郎在魏公公的陪伴下去了一趟尚宫局。 在前朝,宫里的人自缢是会祸及家人的,本朝废除了本条律令,但死者不得入土为安,只能被抛尸荒野。 老祭酒给了魏公公一袋银子。 魏公公推辞了半天没推辞过去:“我已经打理妥当了,稍后尸体会送到西城门外的乱葬岗,你们派人在那儿等着就好。” “多谢魏公公。”老祭酒道了谢。 萧六郎给张绣验了尸,确实是自缢,没有任何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然后萧六郎发现了一个情况,他顿住了。 “怎么了?”老祭酒走过来问。 萧六郎没说话,而是抬起张绣的左手腕,上面赫然有一颗痣。 老祭酒整个人都惊呆了:“怎么会……” 是啊? 怎么会是张绣? 许多昨夜被忽略的细节这会儿一个个闪过了萧六郎的脑海。 张绣见他第一眼,吓得差点摔倒,他以为她秦公公等人一样以为自己见了鬼,可细细一想,自己与张绣似乎并没有见过面。 她不应该认识他。 就算认识,她的反应也有些太大。 在他告诉她自己在调查一个手腕上有痣的宫人时,她就知道当年的事暴露了。 但她不知是萧六郎在查,只以为调查真相的人是她的姐夫老祭酒。 老祭酒是萧珩是老师,他调查萧珩的死也说得过去。 她之所以走得那般凄凉与落寞,大概是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去赴死了。 用死来向姐夫与他的徒弟赎罪,也用死来逃避去向幕后主使告发这件事。 她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陷害庄锦瑟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发现被自己毒害过的小萧珩有朝一日竟成为了姐夫的关门弟子? 老祭酒喉头胀痛:“都是为了我……” 张绣嫁祸庄锦瑟必定是因为庄锦瑟与他不合,害他被流放,害他差点没了命。 可谁能料到他与庄锦瑟最终没有成为宿敌,反而张绣白白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魏公公打点过了,他们可以带走张绣的遗物。 张绣的遗物很简单,几套衣物与一个妆奁盒子,盒子里装着几样旧得不能再旧的首饰,盒子的夹层里藏着几十张银票,写的全是老祭酒的名字。 还有一方昨日萧六郎给她的砚台。 老祭酒眼眶都是红的。 “老师。”萧六郎轻声道。 “我没事。”老祭酒抹了把老泪,将张绣的遗物收拾妥当,用包袱装好,走出去时他的步子踉跄了一下。 萧六郎扶住他。 老祭酒声音颤抖:“我……我真的没事。” 哐啷! 砚台从包袱里滑了出来,砸到地上。 老祭酒躬身去捡。 萧六郎道:“我来。” 他先一步将砚台拾了起来,“我拿着。” 老祭酒没有坚持。 他的心情很复杂,脑子里混乱一片,他觉得自己害了张绣,也觉得自己害了萧珩。 他哽咽道:“你……你莫要怨她……你怨我……是我……她是为了我……” 萧六郎叹了口气:“不是她也会有别人,真正可恨的是幕后主使,老师也不要自责,当年的事与你没关系,昨晚的事也没有。” 他既然要查,就怎么都会查到这一步。 老祭酒为他搭上张绣这层关系只是加速了进程而已,并不会改变结果。 张绣的结局从她向一个无辜的四岁孩子伸出毒手时就已经注定。 他可以饶恕,然天道不恕。 老祭酒去为张绣收尸,萧六郎没有跟过去,饶恕是他最大的仁慈,他不会为她准备后事。 萧六郎去了仁寿宫。 庄太后在书房继续看庄太傅呈上来的折子,折子经她的手过一遍,之后才会还给大臣在朝堂上呈给皇帝。 秦公公候在一旁,看到萧六郎他眼睛一亮,对庄太后道:“茶水凉了,奴才去泡一壶热茶来。” 庄太后瞥了萧六郎一眼:“哼。” 秦公公笑着退下,把其余宫人也带了下去。 “你来做什么?”庄太后翻看奏折,不冷不热地问。 “路过。”萧六郎说。 二人都是多解释一句就会死的性子,谁也不肯开口先破冰。 “我走了。” 本来也没大事,就来看看而已。 他一直知道皇帝与太后关系不睦,只是也没到能正面刚成这样。 多少有些担心。 庄太后望着他转过身,清了清嗓子,问道:“为何替哀家说话?” 萧六郎淡道:“没有为什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子本分。” 外头偷听的秦公公都快急死了,狗屁的臣子本分啊,说一句人话它烫嘴吗? 急死个人了,急死个人了! 皇帝与太后冰冻三尺他都没这么急,毕竟皇帝小儿着实令人可气,可萧修撰一心为太后,他俩误会成这样秦公公真是抓心挠肺啊! 明明就那么在乎对方,为啥非得弄得形同陌路啊! 吧嗒。 萧六郎手上的砚台滑落,砸在了地上,他躬身去捡,怀中的荷包掉了出来。 看到那个荷包,庄太后的眸光微微动了下。 那是除夕夜萧六郎生辰时庄太后送给他的生辰礼,小净空也有一个。 庄太后自己绣了兰草,绣得太丑像杂草,于是让老祭酒改良了一下,绣成了一片青竹,缝合处也加了些针脚。 但终究不算太好看的。 庄太后哼道:“这么丑的东西怎么还在戴,不嫌丢人么?好歹是做了翰林官的人。” 萧六郎没说什么,将荷包收回怀中,继续往外走。 回来! 庄太后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出嘴边的那句话。 她但凡不是这么别扭的性子,都不会背这么多黑锅了。 虽然她也的确是干过不少坏事。 她烦躁地扔了手中的折子,心情遭到投透了! 忽然,已经消失的萧六郎又折了回来。 他回来得太快,庄太后甚至来不及收敛眸中的烦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鼓足了某种勇气,低声问道:“为什么就我没有?” “嗯?”庄太后一愣。 萧六郎捏紧手指,脸都涨红了,却继续鼓足勇气问道:“为什么就我没有令牌?” 为什么仁寿宫就没有为我准备的东西? ……你是不是不要我? 他的语气如常,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委屈。 庄太后的心都揪了下。 那份委屈戳得她心都在疼。 她垂下眸子,低声说:“哀家……以为你不想要。” “为什么我不想……” 要字未说完,萧六郎顿住了。 哀家以为你不想要。 这句话的信息量是巨大的。 姑婆的萧六郎不会不想要,萧珩才会不要。 庄太后知道他是谁了。 也想起自己曾经给萧珩“下毒”的事了,也知道萧珩一直忌惮她、厌恶她、恨不能远离她。 “你就没想过……”问问我? “哀家想过,可哀家……害怕。”庄太后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与脸面,才坦白了自己的情绪。 因为太在乎,所以怕被拒绝,于是先拒绝了被拒绝的可能。 她宁愿背一千次黑锅,也不愿有一次剖心坦白。 她的自尊心就是这么强,就是这么拧巴。 可萧六郎眼底的那一丝委屈,把她几十年攒下来的自尊击得溃不成军。 “没不想要。”萧六郎撇过脸说,语气委屈又别扭。 他也是个拧巴的人啊。 他也羞于启齿啊。 而且他还是个孩子呢。 在老人家面前是。 庄太后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发亮:“你说什么?” “没什么!”萧六郎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他尚未走出仁寿宫,秦公公便追了上来,笑嘻嘻地道:“萧修撰,请留步!你有东西忘带了!” “我没有。” “有的有的!请随奴才过来拿!” 萧六郎被秦公公带去了仁寿宫的一处偏殿。 秦公公推开房门,笑着道:“请。” 萧六郎迈步入内。 偌大的偏殿,一眼望去,全是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地陈列着书籍。 而在阳光挥洒的窗台边,摆放着一张书桌,桌上的文房四宝散发出淡淡的墨香,桌子的正中央有个锦盒。 秦公公将锦盒拿过来:“给。” 萧六郎打开,赫然发现里头躺着一块仁寿宫的令牌。 秦公公叹息道:“太后早就备好了,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拿出来。还有这个偏殿,也是太后让人改造的,奴才起先不明白太后改造这么大的藏书阁做什么,今日在总算知道用途了。” 他们只是拥有一间小屋子,或者一个小院子,他却拥有这么大的一个藏书阁吗? 萧六郎难以置信,也难以言喻。 他呆呆地立在那里,像极了一只懵圈的小呆鸡。 也就是这一刻,他身上褪去了少年老成的气息,有了几分孩子的天真与青涩。 被迫长大是无奈,被宠回孩子则是一种幸运与幸福。 “萧修撰。”秦公公见他呆呆愣愣的样子,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别高兴坏了。” “也没有太高兴。”萧六郎面不改色地说,抱着锦盒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满面黑线的秦公公:“……” 萧六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锦盒,同手同脚地走了大半个仁寿宫,把仁寿宫的宫女太监都给看懵了。 长得人模狗样的,走起路来这么智障的吗?! 萧六郎原本已经出了仁寿宫了,可顿了顿,又折了回来。 他站在庄太后的书房外。 没进去。 庄太后不咸不淡地说道:“道谢就不必了,哀家肉麻。” 妈的,方才说了那么多已经够让她后悔了,她是中了邪才会在这小子的委屈里败下阵来。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拿刀捅他心窝子一百次,也绝不承认自己害怕被他拒绝。 萧六郎抿了抿唇,从门外往里探进来一颗脑袋,特别幼稚地告了一状:“姑婆,庄太傅欺负我!” 说罢,一溜烟儿地跑了! 好吧,第一次这么幼稚,臊得很,都忘了自己还是个瘸子,一跑,直接绊倒,呱啦啦地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在草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所有人:“……” 他们简直没眼看了。 庄太后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下一秒,便恢复了冷漠神色,威严霸气地说道:“宣庄太傅!” ------题外话------ 可能前段时间熬夜熬多了,人特别累,坐在电脑桌前能直接睡过去。 这个月的更新比上个月是要多的,每天基本上都能保证七八千字,有时九千,透支得厉害。 其实周一的时候编辑就通知我减少更新,准备存稿爆更,我和编辑说,在具体日期出来之前先不减少更新,先让读者多看一点,确定日期了我每天加大一点码字的强度,应该也能完成任务。 可是没想到每天更新七八千的同时又交了两篇番外稿,彻底透支了。 今天更新也不多,请大家见谅。 我尽快调整状态,晚安。 ------------ 323 最大土豪(两更) 外男不便出入后宫,即便出入也得有皇帝的圣旨或口谕,可显然庄太后自己就拥有这样的权利。 庄太傅被秦公公带入了仁寿宫,秦公公办事中规中矩,笑容得体,让人一时间也猜不透庄太后召人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还当是有了好事。 庄太傅去了偏殿的书房,庄太后早已翻阅了一上午折子了,可由于积压了好几日,仍有一部分没批完。 “太后。”庄太傅笑着入内,拱手行了一礼。 庄太后却没理他,只是不疾不徐地翻阅着手中堆积如山的折子。 庄太傅以为庄太后没听见,往前走了一步,又说了一遍:“太后?” “哀家没聋。”庄太后不咸不淡地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将看过的一本折子放到了不可呈给皇帝的一堆里。 庄太傅的神色这才有了些微变化。 不过想到今早听到的消息——皇帝器重的一位掌事自缢了,皇帝怀疑是太后所为,跑来仁寿宫与太后大闹一番,一定是因为这个太后的心情才欠佳的吧? 庄太傅如是想。 庄太后又看了七八本折子,才淡淡地开口道:“你最近很是嚣张啊。” “嗯?” 庄太傅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他惊疑地看向庄太后:“太后何出此言?臣……做错什么了?” 庄太后淡道:“你的手伸得太长了,有些人不是你能动的。” 庄太傅一脸错愕:“臣不明白。” “不明白就给哀家听着。”庄太后冷声道,“庄家百年基业,世代簪缨,高官显宦,说是京城第一氏族也不为过。可这些年来,哀家的宠爱逐渐养成了你们妄自尊大、恃才放旷的性子。你们是不是觉得不论你们做了什么,哀家都得替你们兜着?没错,哀家是庄家人,你们是哀家的母族,但凡哀家在位一日,就会护住你们一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哀家究竟还能护住你们多久?” 庄太傅勃然变色:“太后!” 庄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弓满则折,水满则溢,你们只看见哀家如日中天,却没看见这如日中天的背后大厦将倾、孤木难支!哀家老了,没多少年活头了,你也老了,庄氏一族人才凋零、青黄不接,嫡系一脉者皆不堪重用尔,唯庄玉恒白璧微瑕,精以雕琢,或可瑕不掩瑜。可就连这孩子,都快要被你养废了!” “太后!” 庄太傅撩开衣摆,一脸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当然他眼底更多的是不明白。 不明白太后何出此言,也不明白太后何以如此灭自己威风? 别说庄太后还有至少十来年活头,便是没有,宁王殿下也羽翼渐丰,只要他继承大统,何愁庄家不能延续百年辉煌? 可隔墙有耳,有些话他还是不敢说得太过的。 “太后快别这么说,您是要福泽百年的。” “哼,百年?若不是哀家被萧六郎与顾氏娇娘所救,只怕早已入土为安了吧?” 庄太傅好似突然就被点通了,他万分错愕地望向庄太后:“太后……是在怪罪臣打压了萧六郎?他是陛下的人!臣怎能容忍他在翰林壮大!” 庄太后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折子拍在桌面上:“他是谁的人用得着你来告诉哀家!” 庄太傅被庄太后的强大气场震慑了,他多少年没见庄太后发如此大的火了。 他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拱手,低下头:“臣不敢。” 庄太后冷声道:“哀家与你说的是国事、政事、家事,你却只听出了私事!哀家一番苦心付诸东流,也罢!哀家不说了!兄妹一场,哀家送你八个字:功名垂成、急流勇退!” 庄太傅捏紧了拳头,双目如炬道:“好一个急流勇退!难道庄家数代人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吗!庄家在朝廷之上乘风掌舵、功高至伟,这大昭国的江山哪一笔没有我庄家的功劳?” 庄太后眸光冰冷,强大的气场如洪流一般奔涌而来:“功劳是秦家的,江山也是秦家的,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庄太傅,你莫不是想造反!” 庄太傅心口一震,怔怔片刻,拱了拱手,道:“臣失言。” 庄太后冷冷收回视线:“哀家言尽于此,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 庄太傅站起身来。 六月的热风吹过,他忽觉后背都让冷汗湿透了。 庄太傅离开后,秦公公端着一杯茶水入内。 他守着书房的大门,自然听到里头的谈话了,他将新泡好的热茶放到庄太后手边,感慨地说道:“没想到太后为庄家考虑得如此长远,是奴才眼界低了,还以为太后宣庄太傅进宫只是为了给萧修撰出出气呢。” 庄太后拿起折子冷哼一声。 狗屁的长远。 话术罢了。 “哀家要是只与他说一件事,再小的事也是大事,哀家若是与他说了好几件大事,六郎的事就成了小事,既是小事,那就不必去计较了。” 秦公公一脸苦大仇深:“呃……奴才愚钝。” 庄太后脑子里闪过某人告状以及摔个大马趴的囧样,心情好得不行,难为对秦公公也有了几分耐心:“哀家听说你最近又养了一只小鳖?” 秦公公讪讪一笑:“太后的消息真灵通。” 庄太后淡道:“不是哀家消息灵通,是那只小鳖那日爬到哀家的脚边了,哀家瞅着眼生,与你从前养的那几只不一样。” 秦公公没别的嗜好,就爱养王八,俗话说得好,千年乌龟万年鳖,这鳖就是王八,王八的命比龟还长,他就寻思着养了王八,保不齐自个儿也能长命八岁呢。 庄太后云淡风轻道:“那只养得还挺好,晚上拿去炖汤。” “啊?”秦公公脸色大变。 “怎么?舍不得?”庄太后叹道,“最近哀家与这些乌龟王八犯冲,道长说,吃一个许就解了煞了,吃不了只能全部送走,从此仁寿宫都不许再养乌龟王八。” 秦公公委屈道:“那、那奴才还是把德全拿去给您炖了。” “谁要吃那玩意儿?”庄太后是在和他打比喻。 秦公公瞬间茅塞顿开:“啊……萧修撰就是那只小王八……” 庄太后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来! 谁是王八! 哀家看你才是只老王八! “咳咳!”秦公公讪讪,“奴才嘴瓢,奴才不会说话,奴才是王八……不过……”他言归正传,“您这一招还挺高明的。” 庄太后淡淡冷笑。 高明吗? 她的话又何尝不是真心话,只是庄家不愿急流勇退,也急流勇退不了了。 这个旋涡,他们从很早就出不来了。 今天国子监与清和书院都放学放得早,南湘与鲁师父有事出去三天,是以这几日顾小顺与顾琰都不用过去学艺。 三个小男子汉聚在了家中。 昨夜小净空从宫里回来便已经睡着了,姑婆带的礼物没来得及分发,早上出门又给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 小净空把锦盒抱了出来,哒哒哒地跑到堂屋:“是姑婆让我带的!” 姑婆让带的东西一般都是给大家的。 姚氏坐在穿堂里纳凉,笑着看几个孩子在堂屋玩耍。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热闹又美好,是前面十几年做梦都不敢去想象的生活。 “哎呀,打不开!”小净空手劲儿太小。 “我来!”顾小顺捋起袖子,吧嗒一声将盒子撬开了。 盒子说大不大,毕竟大了小净空抱不动,可说小也不小,里头装的东西不少。 三颗小脑袋挤在一块,巴巴儿地看向锦盒里的礼物。 小净空将礼物一一拿出来:“猫眼石,这个是琰哥哥的!宝石小刀,这个是小顺哥哥的!银针,娇娇的!金钵钵,我哒!” 然后还有一本刺绣的图册,一看就是给姚氏的。 “坏姐夫又没有。”小净空摇头晃脑地说,“真可怜呀!” 被可怜的萧六郎雄赳赳地进了屋,将一个比小净空的锦盒大了足足一倍的锦盒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三个弟弟睁大眸子,看看锦盒,又看看他。 “什么啊?”小净空问。 萧六郎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他打开锦盒,将里头的东西慢条斯理地拿出来摆在了桌上,第一个是仁寿宫的令牌,第二个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子,之后是一块万年暖玉做的砚台,再之后…… 他动作优雅,不急不缓,足足拿了半刻钟才把里头的小玩意儿拿完。 足足铺了一满桌! 三个小男子汉眼睛都瞪直了。 小净空目瞪口呆:“是是是……姑婆给的吗?” 好多好东西呀! 小净空:“哪个是给我哒?” 萧六郎伸出修长如玉的指尖,在礼物上游走了一圈,拿起一把闪瞎人眼睛的金锁:“我的。” 小净空咽了咽口水。 又拿起那块万年暖玉砚台:“我的。” 顾琰咽了咽口水。 再拿起一把绿宝石突厥小刀:“也是我的。” 顾小顺咽了咽口水。 “还是我的。” “又是我的。” “啊,好像全都是我的。”一下子成了家里最大的土豪! 萧六郎炫耀完自己的战利品,将最后一块仁寿宫的令牌也装了进去,随后无比嚣张地回屋了! 所有人:“……” 突然感觉姐夫今天好欠抽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并不知自家相公的幼稚行为,她刚从医馆出来,坐上了前往仙乐居的马车。 她想知道仙乐居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总感觉刺杀自己的人与仙乐居的幕后之人脱不了干系,同时她也怀疑元棠在京城有个势力非凡的同谋。 总之,一切的关键都在仙乐居。 顾娇身上的仙乐居令牌并未被莫千雪收走,她凭着令牌十分顺利地进了仙乐居。 她依旧是换了贵公子的打扮,戴了一张半脸银质面具,恰如其分地遮住了她的轮廓。 唯一麻烦的是她的束胸缠得太紧了,没办法,除了长个子就是长那里,不束紧一点都遮不住女子的身材了。 可天真热啊。 顾娇拿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迈步往大堂中央走去。 她倒是没打算直接去找上次的姑娘,只想着先走走、听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得不说,仙乐居的姑娘个个都似画中人,养眼得紧。 顾娇随意地走着,忽然,一朵牡丹花砸在了她的肩头。 这是仙乐居的老规矩了,被砸中的就是让姑娘看上的,便可有殊荣成为姑娘的入幕之宾。 这次是一位黄衣女子,臻首娥眉、靡颜腻理,媚而不俗,艳而不妖。 仙乐居的姑娘身上全都没有风尘味,她们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还有人精通八股文与算术,被她们看上确乃荣幸。 顾娇看着手里的牡丹花,犹豫了一下。 只这么一瞬的功夫,黄衣女子的小丫鬟施施然下楼了,对着顾娇恭敬地行了一礼:“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这位姑娘虽是二楼,可她朝自己砸了花之后,再没第二个人敢朝自己砸花了,要知道,上次她可差点被花给淹了。 顾娇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魅力没了,应当是这位姑娘在仙乐居的身份并不简单。 好。 就她了。 顾娇随着小丫鬟上了二楼。 黄衣女子手执美人团扇遮住眉眼之下的容貌,冲顾娇嫣然一笑,转身莲步轻移进了屋。 连走路得散发着勃勃仙气。 “姑娘,请。”小丫鬟将顾娇带到了黄衣女子的屋前。 这间屋子是在走道的尽头,比别的屋子多了一扇门,果真是个有身份的。 顾娇点头,迈步入内。 黄衣女子坐在窗台前,背对着顾娇弹奏了一曲,曲声婉转,如泣如诉,宛若天籁。 一曲作罢,她用折扇挡住脸来到顾娇面前,优雅而轻柔地行了一礼:“奴家见过公子,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顾娇自然不会与她说话,她正要拿出小本本写下自己的回答,忽然,一道戴着面纱的冰蓝色的身影夺门而入,一把将顾娇拉到自己身后,抬手就甩了黄衣女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事发突然,连顾娇这个当事人都有些懵圈。 她被拽到身后时没出手,是因为她没感觉到对方对她的恶意,只是她也没料到对方对黄衣女子出手这么嚣张。 黄衣女子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迅速浮现起了几道手指印。 她捂住脸,难以置信又怒不可遏地看向屋内的不速之客:“莫千雪!你疯了!” “疯的是你!本花魁看上的人你也敢动!”莫千雪说着,一把拽下她腰间的香囊,冷冷地扔在地上,“还用上了魅香!花夕瑶,你好大的胆子!” 被唤作花夕瑶的黄衣女子眼神一闪,不自觉地露了怯。 她的身子稍稍朝后退了退。 莫千雪不屑说道:“哼!看在居主的份儿上,我绕你一次,再敢把主意打到我的人头上,我就刮花你这张脸!” 她说罢,拽住顾娇的手腕,将顾娇带出了花夕瑶的屋子。 她直接拉着顾娇上了三楼。 三楼一如既往的寂静与空荡。 顾娇戳了戳她的小肩膀,用眼神询问她,这一层只住了你一人吗? 莫千雪没好气地道:“还有居主。” 居主? 莫非就是仙乐居的老板? 莫千雪拉着顾娇的手进了自己屋,凶悍地打量着顾娇:“那个女人碰了你哪里!” 顾娇拨浪鼓似的摇头。 莫千雪柳眉一蹙:“没碰?当真?” 顾娇点头。 莫千雪神色稍霁,看了眼八仙桌旁的凳子:“坐吧。” 顾娇坐下。 “打水来。”莫千雪吩咐。 “是。”小丫鬟打了一盆凉水来。 莫千雪亲自拧了巾子,去给顾娇擦拭额头的汗水。 顾娇下意识地朝后一仰。 莫千雪的手扑了个空:“不许躲!” 顾娇:哦。 莫千雪细细地为顾娇擦拭额头,一边擦,一边没好气地嘀咕:“你是傻子吗?来了不会直接上三楼吗?又没人敢拦你!” 这……我也不是来找你的呀。 莫千雪撇了撇嘴儿,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之前没与你说,昨天是我生辰,去游湖了,所以才不在仙乐居。” 呃……不用和我解释啊。 ------------ 324 进展(两更) 顾娇毕竟不是真正的男子,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一说,只不过顾娇终究不大习惯与人如此亲近,当莫千雪擦完额头要去擦她脖子时被她扣住了手腕。 莫千雪嗔了顾娇一眼,又抬起另一手去摘顾娇面具,也被顾娇扣住了手腕。 莫千雪本身是有武功的,可惜不及顾娇,她动不了,嗔怒道:“知道了知道了,不碰你!你自己来!” 顾娇放了手。 莫千雪翻了个白眼,鼻子一哼,将巾子扔给了顾娇。 顾娇自己擦了脖子上的汗水。 天气真热,裹了束胸更热,再戴上面具简直热上加热,万幸是莫千雪的屋子朝向好,冬暖夏凉,又置了冰盆,不然顾娇可能真的原地中暑了。 顾娇将巾子放回铜盆中,自有小丫鬟进来收了端出去。 “小五,今天早上到的荔枝还有米有?”莫千雪问。 被唤作小五的小丫鬟道:“有的有的,奴婢这就给姑娘拿来!” 不多时,小五便端了一盘冰镇荔枝入内,荔枝一个个又大又饱满,色泽红艳,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李似的。 京城是不产荔枝的,都是从南部快马加鞭送过来,不仅要马速够快,还要沿途更换冰块,稍有不慎送到京城都坏了。 这是十分奢侈的水果,顾娇只在仁寿宫吃到过,听姚氏说,往年就连侯府都是很难分到这种水果的。 谁曾想一个小小的青楼就能吃上如此奢侈的水果? 顾娇看着荔枝,一时沉思没动。 “自己不吃,难道是是等我剥了给你吗?”莫千雪嘴上一哼,纤纤玉指却捏起一颗最大最红的荔枝,剥了壳喂到顾娇嘴边。 那颗剥了壳的荔枝又大又圆,白白的,弹弹的,一看就特别鲜嫩多汁。 “你自己吃。”顾娇说。 “哼!”莫千雪翻了个白眼,“我送出去的东西,扔了也不收回来!” 唉,何况和果子过不去? 顾娇无奈地拿过来,喂进嘴里吃了。 她最近有点上火,不能多吃荔枝的。 见她吃下去,莫千雪的眼底才重新有了笑意,她的右手肘撑在桌上,食指指节抵住精致的下巴,含笑看向顾娇:“公子怎么突然来找我了?是想我了么?” 顾娇拿出小本本,唰唰唰地写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莫千雪的脸唰的沉了下来,夺过她的小本本,一笔划掉那个不字,在上头写了一个就字,还在末尾加了一句——特别想你。 随后将小本本扔还给了顾娇。 顾娇:……这也行? 莫千雪挑眉道:“上次给你的穗子派上用场了吗?凶手可查到了?” 顾娇点头,又摇头。 莫千雪柳眉微蹙:“什么意思?到底是查到还是没查到?” 顾娇唰唰唰地写道:“查到一半。” 动手的是元棠,可元棠一人难以促成此事,顾娇越来越觉得他还有个帮手。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莫千雪摊手,“我也是偶然听到他们谈话,捡到了其中一人的穗子而已。” 所以元棠与那人交流消息的地点是在仙乐居,仙乐居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对方要么是仙乐居的客人,要么是仙乐居内部的人。 甚至,也不排除对方就是仙乐居的主人。 顾娇唰唰唰地写道:“仙乐居的主人是谁?” “你问居主啊?”莫千雪凑近顾娇,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娇,眼神里有戏谑,却也透着一丝警惕,“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顾娇写道:“好奇,随便问问,不方便说就算了。” 什么叫以退为进,这就是了。 莫千雪撇撇嘴儿,无趣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一共只见过居主两次,还是隔着屏风,我连居主长什么都不清楚。” 堂堂花魁竟然都不知居主的庐山真面目,对方藏得可真是太深了。 顾娇想到适才莫千雪教训那位黄衣女子时说过的一句话——看在居主的份儿上,我饶你一次! 她写道:“花夕瑶与居主什么关系?” “你还记住了那个小贱人的名字!”莫千雪直接炸毛了! 顾娇:……呃,这让她怎么接? 莫千雪气呼呼地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贱人了?” 顾娇求生欲满满地写道:她那么丑,想忘记都难。 一见顾娇说她丑,莫千雪噗嗤一声笑了,怒火瞬间荡然无存,她得意地说道:“她与居主也不算太了不起的关系,不过是曾在居主身边伺候过几日罢了。居主见她有几分姿色,便让我好生调教她。你不用担心,她以后不敢再来纠缠你了。” 顾娇点了点头。 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居主是男人还是女人?” 莫千雪就道:“仙乐居的主人当然是女人了,难不成还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我才不会替一个臭男人卖命!” 女人,卖命。 顾娇记住了这两条重要线索。 莫千雪这里问不出更多消息了,顾娇借口天色已晚,起身离开。 莫千雪撇撇嘴儿,眼底有着意犹未尽,但约莫是晚上另有安排,因此并未挽留顾娇。 她送顾娇下楼。 走到楼梯的转角处,她突然拉住顾娇的袖子:“好歹告诉我你姓什么。” 顾娇写道:“顾。” “顾公子。”莫千雪喃喃着这声称呼,莞尔一笑,“还不错。” 她与顾娇路过二楼的楼梯口时,与花夕瑶不期而遇。 花夕瑶显然是有些忌惮莫千雪的,低着头,让到一边,微微行了一礼。 莫千雪冷冷地哼了一声,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将顾娇送下了楼。 花夕瑶摸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脸,眸子里怨恨流淌:“莫千雪,走着瞧,你不会一直这么走运的!” 小丫鬟迈步上前,对着花夕瑶道:“花姑娘,方才影卫来了消息,居主要回来了。” 花夕瑶眼神一亮:“我去接居主!” 小丫鬟讪讪地说:“不用,影卫说,让千雪姑娘去接。” 花夕瑶捏紧了手指,看着在仙乐居门口与顾娇含笑拜别的莫千雪,气得狠狠跺了一脚! 莫千雪,莫千雪,什么好事都是莫千雪! - 顾娇从仙乐居出来后直接回了碧水胡同。 此时天色已晚,胡同里家家户户都闭了门,廊下挂上了灯笼,微弱的烛光将长长的小道照出一片昏黄。 顾娇来到家门口,却发现一个小团子可怜巴巴地坐在门槛上,不说话也能感觉的小身躯被一股巨大的委屈所笼罩。 顾娇走上前,轻声道:“净空?”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净空猛地抬起头,哒哒哒地朝顾娇跑过来:“娇娇!” 顾娇弯下身,方便小家伙扑进自己怀中。 小净空扑进她怀里就揪住了她的衣襟,委屈得直撇嘴儿:“娇娇……” “怎么了?”顾娇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小净空的小嘴儿一瘪:“姑婆不喜欢我了。” 顾娇好笑地问道:“姑婆为什么不喜欢你了?你听谁说的?” 小净空哼道:“姐夫。” 顾娇道:“他说姑婆不喜欢你了?” 小净空摇头。 顾娇又道:“那你怎么知道姑婆不喜欢你?” 小净空委屈地说道:“顾娇给姐夫送了好多好多东西,给我都没送这么多,我还是不是姑婆最爱的小男子汉了?” 他强调了小男子汉,是因为他将顾娇摘出去了,在他心里,姑婆可以对娇娇最好,他不和娇娇吃醋。 顾娇笑了:“可是从前姑婆给你送东西的时候,姐夫也没有啊。” 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好想是这样没错。 所以姑婆不是故意给了姐夫更多的东西,只是把从前没给的一次性补齐了? 这么想着,他的心里就平衡了。 但他还是想借此机会索要一个亲亲,他耷拉着小脑袋:“可我还是有一点点被伤到。” 这么大人的话是搁哪儿学的? 他嘴里又冒出新学的词汇,让顾娇感觉新奇又可爱。 顾娇给他种了一个亲亲。 小净空这才彻底满足了,捂住小脸脸,飞快地跑回屋找纱巾。 顾娇走过前院进了堂屋,她正要回西屋,一抬眼却见书房的大门敞着,里头点着一盏油灯,萧六郎正在油灯下埋头苦读。 书房的门一般不会这么敞着,尤其萧六郎在做看书的时候。 此时从门框到门槛,每一寸地方都似乎无声地透露着一股“快进来快进来”的气息。 顾娇于是果真迈步进了屋。 书房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是萧六郎的书桌,如今因为小净空也时常使用它,上面的地盘被小净空的书籍和笔墨纸砚占了一半。 而另一半属于萧六郎的地盘上最显眼的位置赫然摆着一个精致的木质锦盒。 萧六郎的椅子正对着大门,他没抬头,好似沉浸在了算术的题海中。 他自从得了那本燕国高数,便每晚都会抽空学习研究,顾娇见怪不怪了。 还是怪的。 气氛有点怪。 他对面的椅子也摆好了。 好似就等着人就坐。 顾娇来到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听说你今天进宫了?” 萧六郎一本正经道:“嗯,去看了下姑婆。” 盒子也放得恰到好处,顾娇伸手就能够到,她点了点盒子:“这个是姑婆送的?” “嗯。”萧六郎一脸严肃地点头。 你可以看看。 他的眼神无声地说。 这次就不是什么炫耀了,是分享,分享自己的收获与愉悦。 回来的路上他就想这么做了,他并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但就是……想把这件事告诉她。 “我看看。”她说。 萧六郎严肃点头。 顾娇打开了锦盒。 她看锦盒里的东西,萧六郎却在看她。 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他的文章得了夫子的表扬,他就会拿着文章跑去公主府,迫不及待地告诉信阳公主。 当信阳公主看着他的文章以及夫子的批语时,他就会既激动又紧张。 像眼下这样。 是因为什么呢? 在乎吗? “比我想象的多呢。”顾娇以为姑婆真的只是把从前没送的礼物补齐了而已,却不料多了好些个,难怪小净空吃醋成那样了。 可这其中,有别的缘故吧。 姑婆与他是有误会的吧。 如今看来,误会解除了呢。 顾娇弯了弯唇角,看向他道:“姑婆很疼你。” 萧六郎压下翘起来的唇角,淡淡说道:“送给你。” “哪个送给我?”顾娇看着一盒子贵重物品问。 “都送给你。”萧六郎说。 顾娇睁大眸子:“这么多?” 萧六郎看到了她眼底的惊讶,唇角又勾了下,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她:“还有这个月的家用。” 哇,她发财啦! 顾娇眨了眨眼,看看钱袋,又看看盒子里的物品,一时间难以置信。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张着嘴一脸懵圈的小样子,勾着他的目光,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 他看着在自己眼前慢慢放大的脸颊,心口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世界都仿佛静了,只剩自己心若擂鼓的声音。 “姐!你在这里呀!” 顾小顺突然跑了进来。 主要是门开着,他完全没料到萧六郎会这种时候偷亲自家姐姐。 当然了,他来得够快,萧六郎并没亲到,他唰的坐回了椅子上,与顾娇拉开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顾小顺挠挠头:我好像看见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不管了! 正事要紧! “姐夫。”他与萧六郎打了招呼。 萧六郎眼神幽怨。 顾小顺:“……” 顾小顺是来找顾娇帮自己修刀具的,他又一把小刀的刀把脱了,他自己接不上去。 “好,我去看看。”顾娇点头,将家用放进锦盒里,抱着锦盒与顾小顺一道出了书房。 萧六郎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有点失落。 却不知在失落什么。 夜里,一家人都睡了,萧六郎揉了揉酸胀的眼眸,合上书本,放回书架后也打算去歇息了。 他来到堂屋,却发现有道人影在前院新做的小秋千架上纳凉。 秋千架的边上熏着顾娇自己调制的蚊香。 见萧六郎出来,秋千上的小身影忽然停了下来,走下秋千,来到萧六郎面前:“你忙完了?” 萧六郎错愕地看着她:“你还没睡?”顿了顿,问道,“等我吗?” “嗯。”顾娇点点头,睁大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看着他。 他见过这双眼睛对着别人有多清冷,此时却乖巧明净,她瞳仁中映着廊下的烛光,也映着他怔怔的模样。 “你……”他张了张嘴,二人的距离有些近,他的心口又剧烈跳动了起来。 顾娇踮起脚尖。 长高了啊。 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了。 萧六郎看着她突然朝自己靠近的脸,眸光一动,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他捂住心口,努力镇定:“你……” 顾娇维持着踮脚尖的姿势,乖巧地看着他:“不是刚刚想了吗?” 想……什么? 萧六郎的血气倏的冲上了头顶。 又不真的是傻子,哪儿会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发现了……她是怎么发现的?还装得那么若无其事,半点没让顾小顺察觉出异样。 顾娇歪了歪小脑袋:“不要的话,我走咯。” 她说着,将踮起的脚尖放下,转身回往自己的东屋。 却还没踏出一步,便被萧六郎拉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她带到了自己身前,一手扣住她手腕,另一手搂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他呼吸都乱了。 他抬手覆上她眼眸,温柔地低下头。 月色娇羞,醉了一室温柔。 天蒙蒙亮时,小净空如往常那般醒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拿掉缠在自己脸上与头顶的纱巾,然后去铜镜里看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的小脸脸:“我的亲亲发芽芽了!” 他哒哒哒地跑出去,来到后院,舀了半瓢水放在石凳上,用手指抓了几滴水轻轻洒在自己的小脸上。 “洗脸啊,净空?”房嬷嬷笑着问。 小净空纠正道:“我不是在洗脸,我是在给亲亲浇水!” 房嬷嬷笑坏了。 萧六郎从灶屋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水,他将盆放在石桌上,捧起水来哗啦啦地往脸上扑,连嘴都没放过。 小净空哼道:“你也洗脸啊?” 萧六郎眉梢一挑,道:“不,我浇水。” 小净空:“……!!” ------------ 325 打脸(两更) 京城逐渐步入盛夏,一大早便开始燥热。 今天国子监与清和书院有课,小净空与顾小顺早早地起了,顾琰一如既往地在床铺上赖着。 他有赖床的习惯,还有十分强大的起床气,除非是顾娇将他叫醒才开心。 但是今天,顾娇没叫他! 他自己醒了! 是热醒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醒来之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等着顾娇来叫,可等来等去,等到花儿都谢了,也只等来顾小顺。 顾小顺推开房门,古怪地说道:“你还不起来呀?要吃早饭了,别一会儿迟到了!” 琰宝宝不开心。 琰宝宝苦大仇深地翻了个身,嘟哝道:“姐姐呢?她去出诊了吗?” 顾小顺抬手指了指院子,道:“哦没有,她在那儿呢!” “嗯?”顾琰一咕溜儿地坐起身来,下了床,踩着鞋子来到门口,朝着顾小顺指的方向望去。 可他看见了什么? 顾娇与萧六郎在院子里说话,她微微仰着头,晨光熹微,她眼眸明亮,唇角微弯,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她的一双眼眸也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所以、所以她就是因为和姐夫说话,忘了来叫他起床吗! 顾琰心里酸溜溜哒! 然而光酸的还在后头。 今天顾娇心情好,她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好菜,全是萧六郎爱吃的! 萧六郎最近偏爱麻辣,其实小净空三人也爱吃辣,但他们三个更爱辛辣、酸辣。 三人被麻得生无可恋,毫无灵魂地靠在了椅子上。 顾琰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他哼道:“我要吃豆花!咸的那种!” 家里没豆花,集市有。 这会儿时辰尚早,集市也不远。 一刻钟后,顾娇将咸豆花买回来了。 然后顾琰就期待地看着顾娇端着咸豆花从自己身旁走过去了…… 顾娇将豆花端进萧六郎的书房,眼睛布灵布灵地看着他:“你的豆花。” 萧六郎:“呃……” 我没要豆花。 顾琰站在书房外,直接炸毛了! 是我!是我!是我要的豆花!!! 啊! 好气呀! 光线昏暗的屋子,门窗紧闭,所有窗帘被拉上,只有一道细微的光从帘子的缝隙投射而去。 一道小身影立于无尽的昏暗之中,眼神犀利,气场强大而威猛。 “想必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形势变得很严峻,敌人很强大,已经将抢走了我们半壁江山了。你还要继续与我斗吗?” 小身影沉沉地说。 在他对面,一道欣长如玉的身影逆光而立。 他的气场也不弱,这狭小的天地间仿佛充斥起了无尽的冷意与肃杀之气。 “你想怎么做?”他问。 小身影道:“自然是你我暂时放下成见,联起手来,共同退敌。不然,用不了几日,她心里将再无你我二人一席之地。” 他点头:“好,我答应你。”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小身影说罢,拿出纸笔,唰唰唰地写下契约书,并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印泥,“签字,画押。” 对方签了字。 小身影看着他的签名,炸毛到不行,声音陡然高亢:“你的字怎么还是这么丑!” 顾琰轻咳一声道:“字丑怎么了?你要不要结盟啦?” 小净空想了想,严肃点头:“要!” 两个从乡下斗到京城的小“情敌”终于在萧六郎的一再挑衅下放下成见,结成了反姐夫正义联盟! 吃过早饭,顾娇送小净空去国子监上学,顾琰与顾小顺去了清和书院,萧六郎则去了翰林院。 庄太傅下了早朝,半路上遇到安郡王,顺道送他来翰林院。 巧的是庄太傅的马车与萧六郎在翰林院大门外不期而遇。 庄太傅人虽未下马车,可安郡王下来了,帘子被车夫打开,萧六郎与正要进入翰林院的官员们全都看见了他。 众人纷纷向他行礼,萧六郎也拱手坐了一礼。 杨侍读在家养伤了许久的伤,今日终于来上值的,听到门口的动静,他忙放下手头公务赶来拜见庄太傅。 庄太傅是文臣的泰山北斗,在朝堂之上一呼百应,如杨侍读此等身份的官员一般见不着他。 今日实属荣幸,杨侍读不想放过这么一个讨好庄太傅的机会。 “庄太傅!”他深深地作揖行礼,余光瞥见了一旁的萧六郎,他心头暗爽,这么,老天爷都在成全自己啊! 杨侍读直起腰杆儿,对萧六郎颐指气使地说道:“翰林院的藏书阁有段日子没清点了,你今日便去将里头的书籍清点一下,清单在我那边,你一会儿去拿,整理完了再下值。” 谁不知翰林院的藏书阁比贡院的藏书阁还大,几个翰林官加起来都未必能在一日之内整理完毕,这纯粹是在找萧六郎的茬儿啊。 杨侍读以为萧六郎会像从前那般任凭自己给他穿小鞋,不料萧六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今日有翰林学馆的课,不如杨侍读去找别人整理藏书阁吧。” 杨侍读闻言当即一愣:“你此话何意?” 这小子嘛意思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了是不是啊? 杨侍读眼神一闪:“学馆的课……自有别人去给你上!” 萧六郎淡淡地问道:“哦?谁有空替我上?” “授课这种事自然交给真正有实力的翰林官更好。”杨侍读说着,就看向了安郡王,“不知庄编修今日可有空闲。” 安郡王想了想:“我今日倒是没有别的事。” 杨侍读一笑:“那……” 萧六郎打断杨侍读的话,看向安郡王道:“既然庄编修有空,不如就由庄编修去整理藏书阁吧,杨侍读说,不整理完不能下值,庄编修的速度可要快点。” “你!”杨侍读气得都噎住了。 这小子是不想活了吧! 当着庄太傅的儿就敢指使安郡王做事了? 萧六郎有恃无恐地看向马车上的庄太傅:“庄太傅没意见吧?” 杨侍读差点就给吓尿了! 萧六郎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这么和庄太傅说话?他以为自己是谁呀?有陛下给他撑腰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他难道不知道,庄太傅是太后的人? 杨侍读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唯恐庄太傅迁怒于自己! 庄太傅的眸子里寒光乍现。 萧六郎眉梢一挑,道:“有意见就去和太后说,下官先告退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进了翰林院。 众人自然不知萧六郎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何如此嚣张。 只有庄太傅明白萧六郎的底气从何而来,萧六郎只差没明说——我是干不过你,我家大人干得过你! 庄太傅气到内伤! “祖父……”安郡王古怪地看向庄太傅,他也觉得萧六郎今天太古怪了。 庄太傅压下翻滚的怒意,一字一顿地说道:“去整理藏书阁。” 安郡王一怔:“祖父?” 庄太傅却没再接话,他放下帘子,让马车冷冷地离开了。 庄太傅在萧六郎这儿气得不轻,乃至于回了府怒意都没有丝毫减轻。 “老爷。”管家奉了一壶茶过来,他已经从车夫口中了解到事情经过了,他劝道,“您消消气,您才是太后的娘家亲戚,那萧六郎不过是仗着对太后有些救命的恩情狐假虎威罢了,他迟早还是要落在您手里的。” 除非萧六郎这辈子不仅内阁,否则他就会落在庄太傅手中。 庄太傅咬牙道:“若真是狐假虎威倒还罢了……” 可太后是当真为那小子撑腰来了。 管家不知个中细节,还当太后只是一时被蒙蔽,他继续劝道:“您别气了,一会儿不是还约了袁首辅见面吗?庚帖已经拿去让人合过了,郡王与袁家千金乃天作之合!” 提到这个,庄太傅的神色总算缓和了些。 万幸太后管天管地,并没有管恒儿与谁成亲。 有了与袁家的这门亲事,庄家在朝中的地位将变得更加稳固! 庄太傅喝了一口茶,道:“我记得袁首辅让我带上恒儿,让他见上一面,一会儿你去一趟翰林院,让恒儿散值后不必回府,直接去清风楼。” 管家应下:“是!” 在昭国,合庚帖是说亲的第一步,八字不相冲方可开始正式提亲,可袁首辅心疼孙女儿,答应让她看上一眼,若是模样周正之人便立即答应这门亲事。 庄太傅对自家孙儿的相貌充满信心,当然不担心袁家会瞧不上。 何况这门亲事主要以袁首辅的意见为主,让孙女儿去看只是自己作为祖父最后的妥协,她看不看上袁首辅都会促成这门亲事。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傍晚在清风楼伺候的管家让车夫传回消息,说袁首辅终止成亲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庄太傅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车夫颤抖地说道:“小、小的也不明白!管家没多说,好像……好像……挺严重……您要不亲自去一趟吧……” 管家没多说,自然是不方便说,莫非出了大事? 庄太傅连忙赶到清风楼,袁首辅正巧从清风楼内神色冰冷地出来。 庄太傅做了个同僚之间的拱手,客气地打了招呼:“袁首辅。” “哼!”袁首辅冷冷地瞪了庄太傅一眼,“我真没料到庄家满门清贵,竟养出如此手段龌龊之辈!从前是本官看走眼了!庄太傅好自为之吧!” 庄太傅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 怎么与龌龊、看走眼扯上关系了? 袁首辅却懒得再搭理他,脚步一迈,坐上马车离开了。 “郡王在哪儿?”庄太傅沉着脸问。 “在、在楼上!”车夫忙将庄太傅带到二楼。 二楼已被管家清了场,只留下相关人等。 当庄太傅来到约定的厢房时,又意外地碰见了一个怎么也不会料到的人。 “顾老侯爷?”庄太傅蹙眉。 老侯爷也才赶到,他是从另一边的楼梯上来的。 二人不期而遇,老侯爷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庄太傅正要进屋,却被老侯爷抢先一步。 庄太傅眉头皱得更紧。 袁首辅给他甩脸子就不说了,怎么连一个辞了官的侯爷也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这个权倾朝野的太傅难道是白当了? 很快,庄太傅就明白老侯爷为何如此了。 一片狼藉的屋内,安郡王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他的大腿上一片鲜血,一把染血的匕首孤零零地被扔在地上。 而在他身旁,蜷缩着瑟瑟发抖的顾瑾瑜,顾瑾瑜整个人裹在被褥中,泣不成声。 “畜生!” 老侯爷上前就是一鞭子,直直地抽在了安郡王的身上。 安郡王没有闪躲,硬生生挨了这一鞭,衣衫破烂,胸口皮开肉绽! “住手!”庄太傅厉喝! 然而没住手,又给了安郡王一鞭子,安郡王是有些身手的,却并不是高手,老侯爷鞭鞭见骨,没几下便将安郡王抽得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顾潮你住手!”庄太傅冲过去,挡在了安郡王的面前,怒不可遏地看向老侯爷,“天子脚下,你是要杀人吗!有话好好说!” 老侯爷浑身发抖道:“好好说?你的好孙子玷污了我侯府千金的名节,我若也这般对你庄家的女儿,你可会与我好好说?” 庄太傅看看只剩半条命的安郡王,又看看裹紧被子哭得不能言语的女子,捏紧拳头问管家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还得从安郡王去赴约说起。 安郡王散值后,与庄府的管家去了清风楼,在预定的厢房内等待袁家人。 袁首辅在清风楼的楼下碰到一位内阁的官员,与官员聊了几句,袁宝琳先上楼。 可谁曾想安郡王竟然支开下人给袁宝琳下药,袁宝林推开窗子逃了,安郡王药效未过,不巧顾家千金打门口路过,安郡王就把顾家千金给抓进来……轻薄了。 只是轻薄,不是占有,却也足够让一个姑娘家名节尽毁、清白尽失了。 什么叫祸不单行,这就是了。 庄太傅严重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是忘了翻黄历,不然怎么一天下来全在倒霉? “这件事一定有蹊跷!”庄太傅相信自家孙子的人品,“恒儿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老侯爷怒喝道:“他是你孙子你当然向着他了!可眼见为实,我侯府好好的千金就这样让你们庄家的小畜生糟蹋了!” 老侯爷疼不疼顾瑾瑜是一回事,可有人欺负到定安侯府的头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何况就算今日遭殃的不是顾瑾瑜,是别的良家闺女,他也会拿鞭子将安郡王抽上一顿。 太不是东西了! 老侯爷咽不下这口气。 庄太傅也咽不下呀。 好端端的一门亲事就这么给搅黄了,得罪了袁首辅不说,还与定安侯府扯不清了。 他竭力压下火气,对着老侯爷拱了拱手,忍辱负重地说:“还请顾老侯爷稍安勿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查明真相,不论最后真相如何,我都会给定安侯府一个交代!” 老侯爷将顾瑾瑜带走后,管家将安郡王扶到椅子上坐好,并撕下衣摆去缠住安郡王受伤的腿。 庄太傅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跳:“管家,郡王出事时,你在哪儿?你是如何会让恒儿与袁家千金独处一室的?” 管家身躯一抖。 安郡王苍白着脸,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张:“是我让管家去厨房催菜,不干管家的事。” “是吗?”庄太傅犀利的眸光落在管家的脸上。 管家心虚地低下头来。 他当然不是被安郡王支开的,而是被另一个人叫走的。 可那个人,他不能说。 他答应了安郡王。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安郡王一眼,安郡王失血过多,身子摇摇欲坠,他用所剩无几的力气道:“是孙儿的错。孙儿看出袁小姐对孙然无意,于是出此下策,打算生米煮成熟饭,逼袁小姐不得不嫁给孙儿。” 庄太傅才不信他:“那你的药是哪里来的?别告诉我,清风楼就有卖的!”总不能当时发现她的心意,当时再去买药,这么做根本就来不及! 安郡王虚弱地说道:“提前买好,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庄太傅勃然大怒:“庄玉恒!” ------------ 326 喜欢(两更) 安郡王伤势过重晕了过去。 庄太傅又气又急,也险些背过气去。 到底是自己嫡亲孙子,不能真把人丢在这里不管,庄太傅心中再多怒火也不得不先让人将安郡王带回了府邸。 管家忙带了府医前来为安郡王处理伤口。 安郡王体内的药性已过,之所以昏迷不醒主要是大腿上的伤势失血过多所致。 “哎呀,前段日子伤了左腿,如今又伤了右腿……这可真是……”府医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安郡王在陈国为质时只怕都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吧?一天天的,干啥去了? 一盆盆血水被下人从屋子里端出来,整个院子都仿佛弥漫起了一股巨大的血腥气。 庄太傅在门外待不住了,走进屋沉声问:“如何了?” “唉。”府医一边给安郡王清理伤口,一边道,“这一刀扎得太深了,深可见骨,只怕愈合不易啊,天气又这么热……” 大热天的,稍有不慎伤口便容易发炎,而就算足够谨慎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适才太混乱了,庄太傅都忘记去问这一刀究竟是袁家千金扎的,还是顾瑾瑜扎的。 不过问明白了又如何呢?还能找她们问罪吗? 自然是没立场去这么做的。 庄太傅让府医好生替安郡王医治,他自己则出了屋子,叫来心腹属下,让他们查探一下清风楼今日有何动静,可曾有可疑人等出没。 心腹属下问道:“老爷还是怀疑此事乃旁人所为吗?” 庄太傅道:“哼,我自己养大的孙子我能不清楚他的性子?他不会如此糊涂,何况,他若是承认自己着了道也就算了,他急于将罪名揽下分明就是在保护暗中之人。” 心腹不解:“老爷是说……郡王被人算计了还不愿将对方供出来?这得是郡王的什么人啊?” “我也只是猜测,并不证据,好了,你去查吧,袁首辅今日在清风楼门口偶遇的内阁官员是何人,也给我一并查出来!” 尽管庄太傅并不认为袁首辅会设计陷害自己的嫡亲孙女,可那个官员出现的时机也太巧合了,若不是他拦下了袁首辅,袁家千金就不至于落单,也不会有后面这诸多事故。 “对了,伍杨在何处?我记得他是恒儿的贴身护卫。”庄太傅说道,“把他给我叫来!” 伍杨是真冤,他这几日请假了,一个道上的兄弟大婚,他去参加婚礼了,对安郡王的事一无所知。 庄太傅没从他这边得到线索,但依旧治了他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打了五十板子。 心腹侍卫查探了清风楼后便回来向庄太傅禀报:“并未发现可疑人等,那位内阁官员是徐次辅,属下查过了,他偶遇袁首辅实属巧合。” 内阁官员的可疑程度确实不高,毕竟内阁掌控在庄太傅自己的手中,一般人调动不了他们。 庄太傅沉吟片刻,问道:“顾家千金为何出现在清风楼?” 心腹侍卫道:“女学的千金们时常去清风楼小聚,二小姐与三小姐今日也在,只不过,她们似乎并不清楚郡王的事情。” 庄太傅道:“把她们叫来。” “是!” 不多时,庄月兮与庄梦蝶便被叫到了庄太傅房中。 庄太傅沉着脸看向二人:“你们今天去清风楼做什么?” “玩啊。”庄梦蝶说,“最近清风楼派了新的曲目,每日一出,我们连着听了好几天,今天是最后一出结局。” 庄梦蝶最不会撒谎,庄月兮垂眸没有说话,庄太傅看了二人一眼,让她俩退下了。 庄太傅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一切看起来都没问题,难道真是庄玉恒自己擅作主张? 姐妹二人出了庄太傅的院子后,庄月兮对庄梦蝶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哥哥。” “哥哥怎么了?”安郡王受伤一事瞒得紧,就连庄梦蝶都还不毫不知情。 庄月兮就道:“没怎么,我有道题不会做,要去向哥哥请教,你要一起吗?” 一听是请教题目,庄梦蝶瞬间没了兴致,虽然她喜欢哥哥,可她更害怕做题啊呀。 “我我我……我有点头晕,可能中暑了,先回屋歇息了,你自己去做题吧!” 说罢,庄梦蝶一溜烟儿地跑了。 庄月兮去了安郡王的院子。 下人见她过来,很是惊讶。 “你们退下吧。”她淡声吩咐。 “可是老爷有令……”一个小丫鬟低声嘀咕。 另一个小丫鬟有眼力劲地拉了拉她衣袖,对庄月兮道:“是,奴婢们告退。” 二人让开道来,庄月兮走进院子来到安郡王的卧室。 府医已处理完他的伤势,去小厨房为他熬药去了,只一个贴身小厮守在床前。 “你也退下。”庄月兮吩咐。 小厮没敢动。 庄月兮能使唤两个守门的小丫鬟,却使唤不动安郡王的贴身小厮。 床铺上,安郡王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你退下。 “是!”小厮恭敬地退了出去。 没了旁人,庄月兮忙扑倒在床前,担忧地去抓哥哥的手:“哥哥……” 安郡王用手指支起身子,侧卧着,抬起另一手啪的给了她一耳光! 这一耳光用尽了他全部力道,打完他自己都趴在床沿上吐出一口血来。 庄月兮让这一下打懵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安郡王:“哥哥……” 安郡王没力气再去扇她第二个耳光,他用手肘支着身子,怒目而视:“你为什么这么做?” 哥哥知道了……哥哥什么都知道了…… 庄月兮慌乱地看着安郡王,想要辩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安郡王满眼的痛心与寒心:“若不是我问了管家,是谁人支走他的……我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亲妹妹……竟做出如此歹毒龌龊之事!袁小姐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如此算计于她!” “我……哥哥我……我……”庄月兮慌得浑身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脑子混乱了,连说的话都答非所问,“我……我没想过伤害你……我……” “你心里对袁小姐竟毫无愧疚吗!”安郡王失望极了,这就是他的亲妹妹,“还连累了顾家千金!这下你满意了?” 庄月兮哽咽道:“我……我没想过连累顾瑾瑜……我也不知道她会突然出现……袁宝琳……袁宝琳只是个道姑……她配不上哥哥!” 安郡王冷声道:“那你就找人玷污她!” “我……我没有……我……我只是想吓吓她……让她……再没资格嫁给你而已……”庄月兮把管家叫出去,其实不是为了单纯支开他,而是让管家将安郡王也引了出来。 安郡王察觉到管家的神色不太对,立马折回房中,就发现袁家的千金中了迷药,正被一个陌生的男子纠缠。 他走过去将男子轰走,却因触碰到对方的衣裳,也染了一点迷药。 “快走!”他厉喝。 袁家千金从窗户里跳了下去。 他担心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于是趁着最后一丝理智还在,冲过去锁住房门,可谁都没料到顾瑾瑜会从门口路过。 顾瑾瑜不知发生何事,见他脸色不对,便进屋问他怎么了。 他的理智崩溃了。 恍惚间,他听见了顾瑾瑜的哭声,他拔出腰间的匕首,一刀扎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而此时,袁首辅也与同僚交谈完毕上来赴约了。 袁首辅撞见了衣衫凌乱的他与顾瑾瑜,又撞见了这满室狼藉,独独不见袁千金,袁首辅怎么想的他不得而知,总之袁首辅很是生气地离开了! 这门亲事算是废了。 安郡王自嘲一笑:“她没资格嫁给我,那谁有资格?” 谁都没资格,哥哥是最好的,是世上最优秀的男人,她们全都配不上哥哥! 然而这些心里话庄月兮并不敢说出来。 她能感觉到哥哥是真的怒了,哥哥或许从此都不再要她了。 她跪下来,抓住安郡王的手腕,泣不成声道:“哥哥心里不是早有意中人吗?我……我……我知道哥哥不愿意娶她……我……” 安郡王的神色恍惚了一下。 庄月兮哭道:“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不原谅我……” “你出去。”安郡王失魂落魄地躺下来,没抽回被她抓住的手臂,没力气,也没所谓了,“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哥哥……”庄月兮整个人都慌了,她从未如此害怕过,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落下来。 “出去。”安郡王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闭上眼,再不与她二话。 却说袁首辅从清风楼出来后便开始四处寻找孙女儿的踪迹,他没在附近找到她,以为孙女儿回去了,便也赶回了首辅府。 府上的下人道:“老爷,方才有人来过,留了封信给您。” 袁首辅看完信,眉心一蹙,驱车去了碧水胡同。 小净空去溜鸡了,顾琰与顾小顺去学艺了,萧六郎在翰林学馆为几位庶吉士讲解题目,顾娇在房中为小道姑施针。 接待他的是姚氏。 袁首辅与老侯爷同辈,姚氏对他行了个晚辈的礼。 袁首辅见她怀孕之身,忙让她不必多礼。 姚氏没说自己是定安侯府的人,只道自己夫家姓顾。 在京城姓顾的人很多,袁首辅一时也没想到定安侯府头上,他拱了拱手:“顾夫人。” 姚氏将人请去堂屋,房嬷嬷奉上茶水,姚氏温声道:“我今日去清风楼附近的顺来布庄做衣裳,不巧碰见袁小姐受伤晕在路边,我女儿是大夫,我便将袁小姐带回家中医治。袁小姐已经醒过来了,这会儿正在房中治疗,还请袁首辅稍等片刻。” 袁首辅虽担忧孙女儿的安危,却并未失礼,他再次拱手行礼:“多谢顾夫人救命之恩。” 袁首辅并不知自家孙女儿早认识定安侯府的人了,只当是孙女儿醒来后自报了身份,这家人才知道去府上通知自己的。 “夫人,姑爷的书晒好了!”玉芽儿抱着一大摞书册从后院走过来。 姚氏道:“我看看。” “诶!”玉芽儿将晒过的书放在了姚氏与袁首辅之间的木桌上。 她也是最近才发现萧六郎的书太多了,有些不常看的就上了潮,趁着这几日天热先拿出来晒一晒。 “这本还要再晒晒。”姚氏将一本底部仍有点潮气的书递给玉芽儿。 “好,还有点儿太阳,我再拿去晒!”玉芽儿接过书去了后院。 袁首辅无心窥探,可坐着无聊便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这不扫不知道,一扫吓一跳。 一个小门小户的家里怎会有前朝史书? 书至于袁首辅的吸引力相当于兵器对于老侯爷的吸引力,那都是看见了就走不动的。 袁首辅的一双眼珠子长在了书上。 姚氏察觉到他的目光,问道:“袁首辅要看看吗?” “方便吗?”袁首辅问。 “几本书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姚氏道。 冯林几人经常来找萧六郎借书,胡同里的几个读书人也会来借,萧六郎都很大方。 起先姚氏都会知会他,后面他让姚氏自己做主。 萧六郎对姚氏是信任且尊重的。 当然,尊重是相互的,姚氏对于萧六郎的东西亦十分爱惜。 袁首辅是惜书之人。 袁首辅拿起桌上的书翻看起来。 方才惊鸿一瞥,而今细细翻阅方更觉惊艳,尤其他看到了一本有关前朝第二任皇帝文徽宗的典籍,里头居然记载了大半首《燕北赋》。 这本书缺失了一角,而缺失的部分被一页信笺补齐了,上面详细记载了从其余各大古书、史书等文献中摘录的出处。 看字迹还很新,不超过一年的样子。 也就是说,这首《燕北赋》确实失传了一部分,但却被人查了无数文献补齐了。 袁首辅自问他自己是很难做到的。 等等,《燕北赋》的出处怎么会在这里? 他记得藏书阁里也有人一本史书提到了《燕北赋》,是安郡王补齐的。 这家人莫非与安郡王有什么关系? “请问,这本书是从哪里来的?” 姚氏笑了笑:“这是我女婿的书,哪里来的我也不清楚,许是他姑爷爷送的,也许是书斋买的。” 书斋怎么可能买到? 这分明是孤本。 “这下半首《燕北赋》是谁补齐的?”袁首辅指着那页书签问。 姚氏看了看,道:“是我女婿的字迹。” “这本书可曾借给过别人?”袁首辅有问。 “这本吗?没有。”姚氏摇头,如果借出去了,也不至于压在箱底受潮了。 袁首辅正想问顾夫人的女婿是谁,小道姑从屋子里出来了。 她从二楼跳下来,摔崴了左脚,被顾娇搀扶着,一瘸一拐的。 顾娇虽容颜有残,可袁首辅并不以貌取人,也未如同其余人看待医女那般瞧不起顾娇的身份。 他郑重地向顾娇道了谢,又付了五两银子的诊金,这才带着孙女儿回去。 二人离开后,书房走出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 他来到姚氏面前,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夫人。”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你当真不打算让袁首辅知道是你救了他孙女吗?”姚氏今日连门都没出,怎么可能会偶遇受伤的袁千金? 是顾长卿把人带回来的。 姚氏看着他道:“我的意思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又两次相救于袁小姐,连我都觉得这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你若是同意,改日我亲自上门为你提亲。” 姚氏能说出为顾长卿提亲的话,可见心中对他的芥蒂已经消掉不少了。 她或许还是没办法去做一个疼他的母亲,但她可以去做一个不失身份的继母。 “娇娇觉得呢?”姚氏看向女儿,试图把女儿也拉入自己的阵营。 顾娇:……催婚这种事是怎么做到古今统一的?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嗯,袁小姐挺不错的。我喜欢,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喜欢。” 她说着看向顾长卿。 顾长卿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不想成亲。” 他没有成亲的念头。 祖父与祖母并不交心,父亲与他娘也毫无夫妻之情,如果成亲就是像他们这样,那他宁可一辈子不娶。 顾娇摸下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不婚主义者啊。” ------------ 327 提亲(两更) 顾长卿回到定安侯府。 顾承风与顾承林去了后山摘果子,他径自回了自己房中。 他在床边坐下。 没了外人,他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蹙了蹙眉,解开衣衫。 他的脖子上、肩膀上、甚至手背、手腕上全是触目惊心的抓痕,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珠,血珠干涸,与衣衫黏在了一起,剥下来时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哎呀!世子!” 小厮抱着刚从晾衣绳上收下来的衣裳入内,一眼就看见了顾长卿满脖子的抓痕,他吓得一怔,问道,“哪个小蹄子干的!” 顾长卿眸光一冷,唰的将衣裳拉了上去:“进来不会敲门?” 小厮讪讪道:“小的也不知道您回了呀!小的方才还在这儿整里屋子呢,就出去收了个衣裳,谁曾想世子就回了……话说回来,世子您身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啊?哪个姑娘弄的?是府外的还是咱们府上的?” 他不敢再说小蹄子。 “不干你的事。”顾长卿淡淡地站起身来,将腰间的佩剑挂在架子上。 “哦。”小厮来到床边,把衣裳一件件叠好,不用叠的就放进柜子里挂好。 “为何是女人?”顾长卿忽然开口。 小厮道:“这还用说吗?那一看就让人挠的,男人谁留指甲?” 顾长卿眸光动了动:“不许胡说。” 小厮嘟哝道:“世子不让小的说,小的不说就是了。” 顾长卿站在剑架前,身上被抓挠的地方隐隐作痛,有别于剑伤刀伤那种犀利而直接的痛,这种痛很奇怪,也很陌生。 脑子里闪过她在马车里药效发作的模样,顾长卿闭了闭眼。 小厮眼神闪了闪,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世子,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顾长卿不解:“什么怎么突然想通了?” 小厮讪讪一笑:“不瞒世子,世子这些年不近女色,院子里连个丫鬟也没有,然后也不愿意议亲,小的们……都在猜……世子是不是喜欢男人?” 顾长卿脸一黑:“出去!” 小厮身子抖了抖,悻悻地出去了。 然后他就去给老侯爷与顾老夫人通风报信了——他家世子开窍了,他家世子碰女人了! 经过数个时辰的治疗,安郡王的伤势终于在夜里得以稳住。 看着他喝过药后,府医便退下了。 庄太傅来了安郡王房中,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二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庄太傅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真是你干的?” 安郡王道:“是我,祖父问再多次也是这个答案。” 庄太傅恨铁不成钢,这个孙子是他最为器重的后背,他将庄家兴旺下个百年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然而他却自毁前程,犯下如此过错。 他压下怒火,沉沉地说:“你今日轻薄的不是大街上随便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一笔银子或是一点权势就能打发掉的。那是定安侯府的千金,就算是自幼抱错的养女,可也是上了族谱,入了族籍的,更别提老定安侯与顾长卿都深得陛下器重,这笔账你不认是不行了。你得给她一个名分。” 安郡王虚弱地躺在床铺上,心如死灰地说道:“随祖父安排。” 反正都不是她,娶袁小姐还是顾小姐又有什么分别? 翌日,庄太傅派庄府的个管家来了一趟定安侯府,向老侯爷与顾老夫人道明来意。 “我家老爷说了,愿意让郡王纳顾小姐为贵妾。” 此话一出,顾老夫人是高兴的,定安侯府在京城的地位,能与庄家结亲是他们高攀了,就算是侧妃之位也不算辱没了顾瑾瑜。 老侯爷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这就是你们庄家给定安侯府的交代!哼,你们是欺负定安侯府没了顾家军,没了兵权,所以就能任由你们欺辱宰割了是不是!” 管家淡淡地笑了笑:“顾老侯爷说的哪里话?太傅可没丝毫轻慢定安侯府的意思,只是京城都已经传开了,这位顾小姐并不是顾侯爷与侯夫人的亲生骨肉,是出生抱错养在了侯府而已。恕我直言,我家少爷是陛下亲封的郡王,替太子在陈国做了十年质子,为昭国立下大功。他的正妃又岂是一个乡下的农家女可以担任的?更别说不久前,顾小姐还闯下弥天大谎。我听闻顾小姐冒领风箱功劳在先,窃取砂浆功劳在后,并私自改造风箱害了无数工部工匠,给工部衙门造成巨大损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顾小姐与定安侯世子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么老侯爷可愿意让世子娶顾小姐这种品性的女子为正妻啊?” “那个孽女如何配得上长卿!”顾老夫人沉不住气地开了口。 她刚说完,便收到了来自老侯爷的冰冷眼神。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眼神一闪端起茶杯喝茶。 管家知道自己已将局面赢下,不再赘述,他别有深意地拱了拱手:“老侯爷与老夫人若对这门亲事没有意见,那小的就回去向太傅复命了。” 顾老夫人张了张嘴,有心说什么,被老侯爷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来,瞬间噤声了。 管家得意地扬长而去。 事实上心里还是不大痛快的,侧妃?凭顾瑾瑜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也配? 还是便宜她了! “老爷……”顾老夫人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害他们失了局面,这会子也不敢埋怨什么了,只是说道,“其实瑾瑜那孩子还是有心的,虽犯过不少错,可她已经改过自新了,前段日子还去了慈幼庄。有老爷与淑妃娘娘为她撑腰,我想,就算是侧妃,庄家人也不会苛待她的。” 老侯爷却无法接受侧妃的名分。 他从没想过拿自家的孩子去高攀任何人,但他有个原则——顾家的女儿宁嫁平民为妻,不入高门为妾。 侧妃听着比妾室高贵,可到底不是正妻。 老侯爷去了顾瑾瑜的院子。 顾瑾瑜在房中静养,面色苍白,神情憔悴。 老侯爷问她:“我且问你,若是我能将此事压下,你可愿另嫁他人?” 顾瑾瑜在老侯爷面前跪下,红着眼眶道:“瑾瑜与郡王有了肌肤之亲,如何还有颜面另嫁他人?若庄家不认,瑾瑜去庵堂剃头做姑子就是了……” 老侯爷蹙眉叹气。 他再不疼她也不会让人把侯府的颜面放在地上践踏。 况且这事儿说白了是庄家的错,他们把人欺负了,不想好好负责,反把顾家的千金逼进庵堂做姑子,道理不是这么讲的。 老侯爷即刻入了宫,却被告知皇帝出宫了,是带着何公公出去的。 “请问陛下何时回来?”皇宫正门口,老侯爷问向魏公公。 魏公公道:“奴才也不清楚,老侯爷是有找陛下急事吗?” 说急也急,老侯爷担心庄太傅提前与庄太后通气,让庄太后一道懿旨侧了顾瑾瑜为侧妃,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老侯爷道:“确有急事。” “啊……”魏公公沉思片刻,道,“陛下的行踪奴才不便告知,若老侯爷信得过奴才,奴才愿意代老侯爷前去转达。” 只能如此了。 老侯爷拱了拱手:“有劳魏公公。”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庵堂外。 魏公公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皇帝正在禅房内喂静太妃喝药。 静太妃坐在床头,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褥子。 “我自己来。”她说,“又不是什么大病,一点风寒而已,陛下何必赶来?” 皇帝皱眉道:“若不是朕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母妃,还不知母妃竟然病了,母妃从前就是这般糊弄朕的,什么都瞒着朕。” 静太妃淡然地笑道:“人上了年纪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哪儿能与年轻时一个样?陛下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兴师动众。” 皇帝鼻子一哼:“谁说的?朕瞧太后的身子就好得很!倒比从前更硬朗三分了!” 静太妃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皇帝会突然提起太后。 她笑了笑,说:“太后身子硬朗是昭国之福,陛下这些年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太后亦为陛下分担了不少。” 皇帝哼道:“母妃不必替她说话。” 静太妃笑道:“我也不是替她说话,我和她一同如同,相识这么多年,她什么性子我能不了解?生了一张刀子嘴,强势不饶人,她的心是向着陛下的。” 皇帝冷声道:“她若真向着我,就该把朝政大权交出来,安安稳稳地在仁寿宫颐养天年。”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药凉了。”静太妃端过药碗开始喝药。 皇帝静静地守着她,忽然目光落在静太妃头顶的木簪上,眉心微蹙道:“母妃虽是吃斋念佛,可日子也太清苦了,连个像样的发簪也没有。不像太后,峨冠博带,珠围翠绕,极尽奢靡!” 静太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继续喝药。 皇帝扫了眼光秃秃的桌子,问一旁伺候的蔡嬷嬷道:“屋里没有蜜饯吗?” 蔡嬷嬷讪笑:“太妃娘娘不吃这个。” 皇帝冷哼道:“母妃就是太能吃苦了,仁寿宫里的蜜饯没十样也有八样!” 静太妃的睫羽颤了颤,一口气将药喝完,将空碗递给蔡嬷嬷拿下去,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一脸好笑地说道:“陛下今日总提到太后。” 皇帝一噎:“朕有吗?” “嗯。”静太妃笑着看向他。 皇帝哼道:“那还不是她太过分了,朕被气得头都痛了。朕只希望早日夺了她实权,这样就能安心地接母妃回宫了。” “你呀。”静太妃无奈摇头。 “陛下,魏公公来了。”小太监进屋禀报。 皇帝道:“他来做什么?” 静太妃道:“去看看吧,想必是有要紧事。” 皇帝去了两刻钟才回来,神色有些凝重。 “陛下,怎么了?”静太妃坐在床头问。 皇帝对静太妃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叹息一声,说道:“顾潮来求圣旨,让朕为他的孙女与安郡王指婚。” 静太妃微微一愕:“老定安侯?他怎么会与庄家结亲?” 两家效忠不同的阵营,不说水火不容,可结亲一事确实非双方首选。 皇帝无奈道:“安郡王轻薄了顾小姐,又不愿许其正妃之位,只以侧妃之礼待之。顾潮此人并不追逐名利,也不攀附权势权势,可他咽不下这口气,觉得庄家欺人太甚,没有半点赔罪的态度。” 静太妃沉默半晌,道:“安郡王那孩子我也是听说过的,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皇帝道:“老实说,朕也很意外。” 静太妃看了看他神色,问道:“陛下不同意这门亲事?” 皇帝点了点头:“不瞒母妃,朕确实有些犹豫。” 静太妃温声道:“陛下是担心他们两家结亲后,形势会对陛下不利?” 皇帝摇头:“非也,顾潮不是这种人,何况那顾瑾瑜也非顾潮的亲孙女,只是一个自幼抱错的农家孩子。”老侯爷不会为了她而改变自己的立场,这一点皇帝深信不疑。 静太妃想了想:“那,陛下是担心太后不同意?” 皇帝听到太后,神色冷了三分:“太后尚不知此事,朕也没打算过问她的意见。” 问了就没转圜的余地了,这事儿要么不办,办就得抢占先机。 “那陛下究竟在担心什么?”静太妃问。 皇帝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此女曾闯过祸,名声有些不好。”最重要的是她抢了小神医的功劳,这让皇帝受不了,皇帝便不太愿意抬举顾瑾瑜。 静太妃倒也没问是闯了具体什么祸,她顿了顿,笑着问:“那她可改了?” 皇帝嗯了一声:“倒是听说改过自新了,还瞒着家里去了慈幼庄,任劳任怨地照顾那里的孩子,还累得晕了过去。” 静太妃温声一笑:“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老定安侯劳苦功高,为了陛下不惜遣散顾家军,背上骂名,陛下若连他这个小小的请求都不能答应,未免太寒了老侯爷的心了。” 皇帝仔细一想,老侯爷的确没求过自己什么,好容易开一次口,自己还给拒绝了,是有点儿不厚道。 静太妃又道:“说起来,老侯爷当年还救过我一命。” “竟有此事?”皇帝错愕地看向了静太妃。 静太妃低头,自嘲地笑了笑:“那是我入宫前的事了,我去庙里上香,回来的路上遭遇马贼,多亏遇上老侯爷拔刀相助赶跑马贼,否则,我可能已经命丧荒野了。” 皇帝怔怔地说道:“一直未曾听母妃提过。” 静太妃含笑看向他:“彼时我已被选上秀女,不得私自出府,我是偷偷跑出去的,也怪那会儿年少顽皮。”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沉思片刻,道,“老侯爷的请求,朕会好生考虑的。” “嗯。”静太妃笑着点头。 皇帝与静太妃说了会儿话,何公公入内催促:“陛下,该回宫了。” 静太妃看着暗沉的天色,眸中闪过一丝不舍,她拍了拍皇帝的手:“陛下,回宫吧。” 皇帝叹了口气,对何公公道:“让你去求的平安符呢?” 何公公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了递给皇帝:“求到了!是了缘方丈开过光的!” 静太妃看着那个仿佛散发着无尽佛气的平安符:“这是……” “哦。”皇帝说道,“给太后的。” 静太妃微微一愣。 魏公公笑道:“太后前几日为照顾陛下一宿未眠,累病了。” 静太妃笑道:“难得你们母子俩冰释前嫌。” 皇帝看向静太妃说道:“母妃才是朕的母亲,她只是一国太后,这个平安符是一国之君孝敬给太后的,不是儿子给娘的。再者,朕的行踪瞒不过她,与其让她来找母妃的麻烦,不如朕对她说,朕是特地为她来求平安符的,顺道看看母妃。” 静太妃一脸无奈地笑了笑:“太后不会对我怎么样的,陛下多虑了。” ------题外话------ 爆更在下个月的上旬,嗯,快了。 ------------ 328 争宠(两更) 酉时,国子监与清和书院放了学。 顾小顺去了南湘与鲁师父那边学艺,顾琰以身子不适为由请了假。 他自然不是真的身子不适了,他是为了执行与小净空的反姐夫正义联盟的计划才故意请假的。 “小和尚怎么还不回来?”顾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姚氏好笑地问道:“身子不难受了?” 顾琰轻咳一声:“我、我吹会儿风,好多了。” 姚氏知道他是故意逃课,可碍于他的身体状况也没说什么。 姚氏的月份渐大,顾琰不热,她倒是热得出了一身汗,她回屋洗了个澡。 顾琰在门口巴巴儿地张望,也不知张望了多久,终于把小和尚给等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晚?”顾琰问。 小净空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还不是姑爷爷太晚了?我说了我可以自己回来,姑爷爷不放心,非得让我等他。” 国子监到碧水胡同并不远,小净空天天走,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了。 可大人与孩子的想法总是不大一样的,他的安全范围是这条胡同,超过一点家里的大人就不够放心了。 顾琰往胡同两头看了看,拉过小净空的手:“行了,先不说这个了,姐姐和姐夫快回来了。” 这意味着二人要开始暗戳戳地干坏事了。 不过到底是第一次,他们还得从长计议。 今日医馆与翰林院都不忙,顾娇与萧六郎到家很早,到家后萧六郎就去书房检查小净空的功课。 他做作业比顾琰快,所以一般先检查他的。 顾娇则去了灶屋。 顾琰眯了眯眼,悄悄来到灶屋外往里偷瞄了一眼,发现他姐居然在做咸豆花! 啊! 给姐夫送咸豆花送上瘾了是吗? 居然还亲手做起豆花儿来了! 顾琰的一颗心在醋海中翻涌,小净空借口尿尿从书房溜了出来,两个小作精躲在海棠树后,一板一眼地交换彼此打探到的情报。 小净空凶巴巴地说:“娇娇去翰林院接坏姐夫啦,他俩一起回家的!” 顾琰气坏啦,姐姐都没去接他放过学! 顾琰咬牙切齿地说:“姐姐在做咸豆花,又是给姐夫做哒!又没咱俩的份儿!” 小净空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娇娇!姑爷爷叫你!”小净空来到灶屋外,一脸萌萌哒地对顾娇说。 顾娇放下勺子,道:“哦,好,那我过去一趟。” 她前脚刚走,两个小作精后脚便闪了进来。 二人相视一眼,坏坏一笑,拿起调料罐子,哗啦啦地往豆花里倒了下去! “加点盐巴!” “辣酱!” “八角!” “花椒!” “还有这个这个!”顾琰从碗柜的最里头抱出一个罐子,“莲子心,超苦的!” 小净空做了个被苦到直翻白眼、倒在地上的姿势,爬起来哈哈哈笑得浑身颤抖! 二人做完坏事,刚把最后一个罐子放回碗柜,顾娇回来了,她错愕地说道:“方才姑爷爷没叫我呀。” 小净空一本正经地摊手:“啊,那可能是我听错啦!”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顾娇问。 二人眼神闪了闪。 顾琰临危不乱道:“哦,你不是给姐夫做了豆花吗?我们帮你端过去!” 小净空忙附和:“对!帮娇娇端过去!” 顾娇哦了一声,道:“豆花不是给你们姐夫做的,是给你们做的。上次只给你们姐夫买了豆花,没给你们买,你们好像挺失落的,所以今天我早点回来,亲自给你们做了一碗。你们来的正好,快点吃吧!” 二人看着那个被他们用无数调料狠狠摧残过的黑暗料理,内心受到一万点雷霆暴击—— 两个小作精欲哭无泪,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呜呜…… 顾娇看了看表情逐渐崩裂的二人,古怪地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吃我做的豆花吗?” 呜,必须不能不喜欢! 不然可不就输给坏姐夫了嘛! 他们要比坏姐夫更爱娇娇! 二人拿出各自的小碗,顾琰给小净空舀了一大勺:“你是弟弟,你多吃一点。” 小净空给顾琰舀了更大一勺:“古有孔融让梨,今有净空让豆花,琰哥哥多吃一点。” 顾琰:“不,还是你多吃,你要长高高。” 小净空:“我还小,可以慢慢长高高,琰哥哥养身体比较重要。” 来呀,互相伤害呀! 反姐夫正义联盟第一次行动,以互相伤害失败告终! …… 一直到吃完饭时,顾琰与小净空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哼!”小净空撇过脸。 “呵!”顾琰也撇过脸! 所有人一头雾水,啥情况?咋又给斗上了? 晚饭后,顾娇继续研究她的黑火药,研究到一半时秦公公来了。 秦公公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从马车上跳下来,险些没摔个四脚朝天。 “秦公公,您慢点儿!”恰巧在门口的顾小顺扶了他一把。 秦公公抹着额头的汗水笑道:“多谢小顺兄弟!小顺兄弟,你姐姐在吗?” “在的!在后院儿!”顾小顺说着,冲里头嚷道,“姐!有人找你!是秦公公!” 顾娇收好地上的瓶瓶罐罐,站起身来望向脚步匆匆的秦公公:“秦公公这么晚过了,是姑婆找我吗?” 秦公公着急道:“哎呀是啊……不是!” 顾娇问道:“到底是还是不是?” “哎!”秦公公掐了自己一把,“瞧我这张嘴,一着急就不会说话了,是这样的顾姑娘,太后她吃鱼被鱼刺给卡住了,卡得挺深,御医们没辙,我便来找你了!” “好,我这就和你进宫。”顾娇回东屋,拿上小药箱,与秦公公出了门。 可她还没上马车呢,又一辆马车停在了家门口。 魏公公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也是一脸着急:“顾姑娘!顾姑娘!” 顾娇唔了一声:“魏公公也来找我?” 魏公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陛下……陛下请顾姑娘去一趟华清宫……有人受伤了!” 秦公公拉住顾娇的衣袖:“顾姑娘,你先去看太后!” “太后怎么了?”魏公公顾不上等秦公公回答,拉住顾娇的另一侧衣袖,“性命攸关,顾姑娘先随老奴去华清宫吧!” 秦公公正色道:“太后也是性命攸关呐!她都咳血了!” 主要是一开始太后没将鱼刺当回事,用土法子咽了几口饭,结果没把鱼刺给咽下去,反把喉咙给划破了。 顾娇对魏公公道:“取鱼刺很快,我取完就过来。” 魏公公抬手:“可是……” 没有可是。 顾娇上了秦公公的马车。 秦公公松了口气,心道,太后没白疼顾姑娘! 不过,有人受伤了? 谁受伤了让陛下如此紧张啊? 二人去了仁寿宫。 庄太后难受得不行,喉咙里卡了个东西,一吞咽便钻心地疼,太后的凤体兹事体大,御医们又不敢盲目地拿东西撬开太后的嘴。 万幸是顾娇来了,所有御医都感觉自己如释重负。 顾娇打开小药箱,拿出手套戴上,又挑了个冷冰冰的镊子。 “哀家不要!”庄太后一看那镊子便整个人都不好了。 “很快的,一点儿也不疼。”顾娇哄道。 “不要不要!哀家不要!”庄太后炸毛拒绝。 顾娇转头看向众人:“秦公公,你们先出去吧。” 庄太后:“不许出去!” 秦公公轻咳一声,带着御医与宫人们退下了。 庄太后:……我还是不是你们太后啦!说好的闻风丧胆呢! 庄太后捂住嘴,咻的从凤床上蹦了下来。 顾娇追着她满寝殿跑。 二人简直是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秦公公看着投射在窗户纸上的身影,摇摇头,这也是个没眼看的。 最后的最后,庄太后还是被顾娇追上了。 她死死地捂住嘴:“哀家不要!” 顾娇哄道:“好,我不用它,我看看总可以吧?” 庄太后道:“那、那你把这东西给我!” 顾娇乖乖地把镊子给了她:“张嘴让我看看,看能不能用药。” 庄太后张大嘴。 一道银光一闪,咻的一下,顾娇用另一把镊子将她的鱼刺取出来了。 庄太后:“……” 顾娇道:“好了,没什么大碍了,不过喉咙破了得养一阵子,少用嗓,饮食清淡。”她说着,对门外道,“秦公公,进来吧。” 秦公公笑嘻嘻地步入寝殿。 庄太后神色冰冷地瞪了某人一眼! 秦公公脖子一缩,躲到了顾娇身后。 却说另一边,魏公公独自一人回到了华清宫。 皇帝只有他一人,不免龙颜大怒:“怎么回事?小神医呢?朕不是让你无论如何都要把她请来吗?” 魏公公讪讪道:“奴才去请了,可……小神医……” 皇帝冷声道:“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魏公公把心一横,说道:“太后也病了,小神医让秦公公给叫走了。” 皇帝讥讽地笑了,他一拳头捶在桌上,冷笑着说道:“她的风寒不是早就痊愈了吗?朕方才去给她送平安符时她都还精神矍铄着,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病得需要叫大夫了?宫里没御医吗?” 魏公公想了想:“这……听说是意外,卡了一根鱼刺。” 皇帝的笑意越发讥讽:“上回生了那么大的病,都舍不得告知小神医,如今不过区区一根鱼刺就将小神医叫到宫中,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她是不是知道了?” “陛下……”秦公公完全不知如何接话。 皇帝捏紧拳头道:“好,她做初一,就别怪朕做十五!” “陛下!顾姑娘来了!”门外的小太监禀报。 皇帝给秦公公使了个眼色,秦公公会意,亲自去华清宫外将顾娇迎了进来。 顾娇只知是华清宫有人受了伤,却不知究竟是何人受伤,一直到进了华清宫的偏殿,才发现需要自己医治的伤患竟然是静太妃。 顾娇没问本该住庵堂的静太妃为何出现在了皇帝的寝宫,且似乎仁寿宫对此并不知情,不然秦公公也不会嘀咕了一路。 顾娇看着昏迷不醒的静太妃。 唔,相公只说以后不要去庵堂出诊,没说不能来华清宫出诊。 四舍五入今天是可以出诊的。 顾娇将小药箱放在桌上,开始为静太妃检查伤势。 “她是怎么了?”顾娇问。 皇帝看着静太妃,心疼地说道:“母妃摔倒了,她是去给朕摘果子,结果不慎从台阶上滚下来。” 庵堂的后面有个小小的果园,里头种着时令的瓜果,每季硕果累累时静太妃都会采摘一些让人给皇帝送进宫里。 皇帝主动说起静太妃入宫的缘由:“朕今日去探望母妃了,刚回到宫里便闻此噩耗,朕这边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命人将母妃接回宫中静养。” “她伤的不重。”顾娇说。 皇帝眸光深邃道:“可朕担心她还会有别的意外。” 这话就不大好猜了,是说静太妃上了年纪容易发生意外,还是说有人暗中对静太妃不利,屡屡给静太妃制造意外,不得而知。 顾娇也没问。 静太妃的右手肘、左手心以及以及右侧的大腿和膝盖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伴有轻微发热,诊断是近日染了风寒。 顾娇给开了个方子,让魏公公去抓药:“一日一副药,早晚各煎一次,饭后服用,至于她的伤势,擦点御医局的金疮药即可,不擦也没关系。” 顾娇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皇帝忽然苦涩一笑,开口道:“朕本以为瞒得很紧。” 结果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太低估了仁寿宫那一位的眼线! 顾娇顿了顿,道:“太后不知道。” “呵。”皇帝冷笑,“她不知道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装病?万幸是静母妃伤得不重,万一重呢?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静母妃的命可能都没了!” 亏得自己还因为她照顾了自己一宿而有所动容,而今看来,那只是她笼络人的手段,她根本是死性难改! “太后没装病。”顾娇指了指床铺上的静太妃,“太后的情况比她严重,真要装病,为什么不是她在装病?” 顾娇不是质疑静太妃,只是单纯举证反驳皇帝而已。 皇帝当即激动了:“静母妃怎么可能装病?她都伤成这样了!你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顾娇不为天子怒火所慑,定定地看着他,倔强地说道:“太后那边我也亲眼所见。” 皇帝的目光越发冰冷了下来。 整座偏殿都静了,一旁伺候的魏公公全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一下。 顾姑娘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和陛下说话就不怕被陛下问罪吗? 皇帝的确被顾娇气得差点问了顾娇的罪,可他最终堪堪忍住了。 他转过身,冷冷地说道:“你退下,这几日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 顾娇淡道:“正好,我也打算告诉陛下,以后这华清宫我不来了,华清宫的人生了病请自行去请大夫或御医,不要来找我。” 皇帝猛的转过身看向她:“你!” 哼! 顾娇吧嗒关上箱盖,抱着小药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皇帝气得脸都绿了。 他望着某人扬长而去的小身影,气吼吼地说道:“太子都没在朕面前这般放肆过!” 顾娇的步子一顿,抱着小药箱蹬蹬蹬地折了回来。 皇帝唇角勾了一下,知道天子之威了吧? 也罢,也不是诚心要罚她,乖乖巧巧地服个软他便大方原谅她一回好了。 顾娇伸出一只手。 “什么?”皇帝一愣。 “诊金!”顾娇一脸清冷道,“皇帝看病不给钱吗?” 一口气差点没噎死的皇帝:“……!!” 顾娇收了五十两银子的诊金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静太妃悠悠转醒,约莫是身上疼痛,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皇帝察觉动静,忙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母妃!” 静太妃按了按昏昏沉沉的脑袋:“方才好吵,是有谁冲撞陛下了吗?” 魏公公紧张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为静太妃掖了掖被角,说道:“没有,母妃想必听错了,没人冲撞朕。朕方才只是在与大夫商议母妃的病情,吵到母妃了,是朕的不是。” 魏公公神色一松,陛下还是疼小神医的。 ------题外话------ 感谢评论区的脑洞,小作精的称呼来自可爱的小书友 ------------ 329 赐婚(两更) 静太妃虚弱地摇摇头:“好了,我没事了,该回去了,陛下以后不要动不动把我接进宫来,有失体统。我既已出家,就会一辈子待在庵堂,以伴青灯古佛。” 皇帝道:“母妃要礼佛,在哪里都一样,朕会在皇宫为母妃建一座庵堂,日后母妃就在皇宫礼佛,如此也方便朕照顾母妃。” 静太妃面色微微一变,她抓住皇帝的手,正色道:“此事万万不可!” 皇帝拍拍静太妃的手背:“朕决心已下,搬进庵堂之前,母妃就安心住在华清宫,没人能伤害母妃,仁寿宫那位也不能!” “泓儿!”静太妃着急之下,竟是唤了他的名讳。 这其实也是大忌,在皇宫,有资格唤他名讳的唯有庄太后一人。 皇帝自然不会介意这些,他与静太妃母子情深,在他心里,静太妃与他生母无异,不论规矩是怎样的,他都是静太妃的儿子,静太妃都绝对有资格唤他一声泓儿。 他握住静太妃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朕早该把母妃接回来了,朕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换来的不过是仁寿宫的变本加厉,如今仁寿宫更是明目张胆地陷害到了母妃头上,既然母妃在宫外也不安全了,那倒不如光明正大地搬回来!朕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护母妃周全!” 翌日早朝,皇帝宣布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安郡王庄玉恒与定安侯府千金顾瑾瑜的婚事,另一件则是将静太妃接回宫中,在皇宫为静太妃单独修缮庵堂一事。 这两件不论哪一件都是石破天惊,顾瑾瑜显然配不上庄玉恒,而静太妃回宫显然也不合礼数规矩,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庄太傅气得不轻,他是真没料到陛下会为庄玉恒和顾瑾瑜指婚,用脚后跟儿也猜到是顾潮那个老家伙去皇帝面前求了恩典。 顾潮真有脸啊,居然把这种事捅到皇帝那儿! 庄太傅都臊得慌! 在老侯爷看来,可不就该庄太傅臊吗?做错事的是安郡王,又不是顾瑾瑜,顾瑾瑜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老侯爷在某方面顽固不化、迂腐腾腾,然而在这种事上又比寻常人看得开明与通透。 若换做别人,家中姑娘被人轻薄毁了名节再也嫁不出去,只恨不得对方能收下自家姑娘,哪怕是做妾也认了。 老侯爷偏不。 身子不怕影子斜,没做错事,就不怂! 受害者当讨回公道,施害者也当付以代价! 庄太傅出列,捧着笏板正色道:“启禀陛下,此事万万不妥,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威严地说道:“庄太傅是说哪件事不妥?是为你孙儿指婚一事不妥,还是在皇宫为静太妃修缮庵堂不妥?” 庄太傅瞟了眼庄太后垂帘听政的地方,鼓足勇气道:“请问陛下可有事先与太后商议?” 皇帝淡淡一笑,嘲弄道:“朕连指婚和修缮庵堂这种小事都必须向太后禀报,得到太后她老人家的首肯……朕竟不知这大昭国的江山几时改姓庄了?” 庄太傅神色一变,捧着笏板跪下来:“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 大臣们神色各异。 尽管这是大实话,昭国的半壁江山就是掌控在庄太后的手里,可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不会真把窗户纸捅破。 皇帝这是连皇室的最后一块遮羞布都彻底拉下来了。 他想做什么? 彻底与庄太后翻脸吗? 文武百官立于森严肃穆的金銮殿上,忽然有种风雨欲来的征兆。 皇帝却是十分随意地笑了笑,望向稍稍在自己上方一点的垂帘听政的庄太后,视线透过珠帘,落在那道凤仪天下的身影上:“原来,朕不与母后商议,连自己做主赐个婚、修个庵堂的权利都没有,母后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庄太后没理他,只是淡淡地坐在那里。 皇帝笑了声,也不是非得让她回答,皇帝又转头望向跪在大殿之上的庄太傅,笑容渐渐凝固:“朕为何会为庄玉恒与顾小姐赐婚,庄太傅心知肚明,还是说庄太傅并不介意,朕将赐婚的内幕宣之于众?” 庄太傅心里咯噔一下! 宣之于众,岂不是让文武百官、让全天下都知道庄玉恒失德了? 届时,庄玉恒近二十年的好名声将毁于一旦。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臭名昭著地站到权势的巅峰,六国之内也只有宣平侯是个特例,庄玉恒还是要脸的,或者说庄家是要脸的。 皇帝这会儿还没明说,可文武百官们已然开始了窃窃私语,甚至庄太傅感觉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变了。 庄太傅不敢再有异议,磕了个头,沉痛而屈辱地说道:“臣……谢陛下恩典!” 散朝后,庄太傅拦住了庄太后的凤撵。 他绕到凤撵前,目光灼灼地瞪着纱幔后的庄太后:“太后为何不阻止陛下?难道太后就眼睁睁看着恒儿娶顾瑾瑜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为妻吗?” 相较之下,静太妃回不回皇宫倒不在庄太傅忧心的范围之内,左不过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太妃,大局已定,再怎么也不能被册立为另一个太后了。 凤撵之上,庄太后没说话。 庄太傅神色阴晴不定。 秦公公冲庄太傅略略行了一礼:“起驾——” 庄太后的凤撵离开了。 回了仁寿宫,凤撵稳稳落下,秦公公伸出手臂。 庄太后扶着他的手臂走下凤撵。 他伺候着庄太后往寝宫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太后是不是在给庄家一个警告?奴才记得,太后曾与太傅说过,这天下是秦家的天下,江山是秦家的江山,不姓庄。今日一事,总算是让庄太傅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哼。”庄太后冷冷一哼。 秦公公一愣,他熟悉庄太后的任何语气,这分明是嘲笑他说错了,他睁大眸子:“难道不是?那您为何一直不吭声啊?” 庄太后严肃地说道:“娇娇让哀家少用嗓。” 秦公公:“……” 就这?就这?! - 顾瑾瑜与安郡王的亲事很快不胫而走,不到一日功夫,全经常都知道她要嫁给安郡王了。 “是做妾吗?还是侧妃呀?” “都不是!听说是正妃!将来是要三媒六聘、八抬花轿抬回庄家的!” 女学的学生们惊呆了。 当然,也嫉妒坏了。 顾瑾瑜早先在京城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可后来她接二连三出岔子,先是她的身世被曝光,再是她贪功冒进、乱改风箱导致工部大量工匠受伤,更有甚者,说风箱根本不是她发明的,她是冒领了旁人的功劳。 总之她的名声是坏透了,她已经有几个月没来过女学了。 众人纷纷猜测她是没脸出来见人。 可不曾想,再次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她要嫁给安郡王做郡王妃了。 在新科状元出现之前,安郡王是全京城女儿家的梦中情郎,如今也依旧是,毕竟新科状元名花有主,安郡王却是她们的。 安郡王娶谁做郡王妃都注定会成为京城千金们的公敌,而顾瑾瑜则是将众人的仇恨值拉满了。 这种德行有亏的女人怎么配得上芝兰玉树的安郡王? 老天瞎了眼呐! 可她们再怎么骂顾瑾瑜,顾瑾瑜也是她们嫉妒不来的女人。 消息不日传回了定安侯府,而定安侯府这边,奉命为庄太后督造府邸的顾侯爷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休沐。 他这段日子一直待在施工现场,没日没夜地督工,人都晒脱了一层皮,也累瘦了一大圈。 他先回府,打算给老侯爷与顾老夫人请个安,随后去碧水胡同探望姚氏与儿子,结果就听见顾老夫人说顾瑾瑜的亲事定下了,对象是安郡王。 老侯爷不在府中,是顾老夫人与他说的。 顾侯爷第一反应是震惊,毕竟不论从门当户对的角度还是从党派之争的角度,两家都不大合适。 第二反应却是惊喜,因为无论是相貌还是人品家世,全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比安郡王更优秀的了。 若女儿真能嫁他为妻,那将是一门无可挑剔的亲事。 至于说派系之争,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兴许安郡王继承庄家后,会愿意看在女儿的份儿上投入陛下的阵营呢? 他的瑾瑜这般温婉贤淑,天底下只怕没哪个男子舍得伤害她。 顾侯爷即刻去了顾瑾瑜的院子。 “父亲,您瘦了。”顾瑾瑜心疼地说道,“督造府邸是不是很辛苦?” 顾侯爷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叹道:“辛苦是辛苦了点,不过能办成也是大功一件。” 顾瑾瑜好奇地问道:“太后是为谁建造府邸啊?如此兴师动众的?半个工部的人都被叫过去了。” 顾侯爷沉思道:“听说为庄家二小姐建造的,里头的园子真漂亮,景观也别致,我在京城住了住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如此秀美的风水宝地。就是不知为何院子要仿造碧水胡同那家子的格局……” “碧水胡同?”顾瑾瑜不解。 顾侯爷摆摆手,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方才在你祖母那里听说陛下为你与安郡王赐了婚,回头你嫁入庄家,就有机会去那座府邸走动走动了。话说回来……那座府邸该不会是太后为安郡王建的郡王府吧?方便他大婚之后搬出去分府单过的?若果真如此,那瑾瑜你可太幸运了!” 顾瑾瑜的脸色微微泛红:“这个……眼下还言之过早。” 顾侯爷爽朗地笑道:“也是,刚赐婚,还与三书六礼要走,急不得。”顾侯爷笑了笑,满腹欣慰地说道,“不论怎样,为父先恭喜你觅得如意郎君了。” “都是祖父的功劳。”顾瑾瑜垂眸,娇羞地说。 顾侯爷只以为是自家老爷子看上了安郡王这个孙女婿,没想太多,他握住顾瑾瑜的手,难掩喜色道:“我去一趟碧水胡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娘和你弟弟,让他们也为你高兴一二!” 顾瑾瑜微笑点头:“嗯。” 顾侯爷去了碧水胡同。 一路上,他神采飞扬极了。 从今往后,他就是郡王的岳父了! 想想都风光无限呐! 瑾瑜果真给他长脸,不像那个臭丫头,嫁了个乡下的穷小子,让她和离她还不干。 如今虽说走狗屎运高中了状元,可与安郡王仍是天差地别。 他来到碧水胡同,顾娇正和顾琰在前院捯饬新做的秋千架,本是给小净空做的秋千架,可方才被顾琰玩坏了。 顾琰赶忙叫来姐姐拯救现场,不然一会儿小和尚得嗷嗷大哭。 姐弟两个很有默契,画面有些温馨。 顾侯爷沉醉地欣赏了一会儿,才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琰儿,爹爹过来了!”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特别勉为其难地叫了一声“娇娇”。 姐弟两个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修秋千。 呃…… 顾侯爷看看自己,又看看脚下,他是进来了吧,没错吧? 他今日心情好,就不和两个小家伙计较了。 他神采飞扬地走过去,揉了揉顾琰的脑袋道:“长高了。” “别摸我。”顾琰皱了皱小眉头,拿开他的手。 顾侯爷倒也没介意,笑了笑,说道:“我是来看你们的,顺便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瑾瑜她要成亲了,琰儿也快有二姐夫了,那个姐夫可不是一个乡下穷书生能比的。” 顾琰冷冰冰地说道:“我只有一个姐夫!” “你是不知道你二姐夫是谁才会这么说。等我告诉你他的身份,你就会恨不能让他快些给你做姐夫了。”顾侯爷言及此处,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与有荣焉地说道,“他就是——安、郡、王!” 怎么样?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顾侯爷仰头大笑三声,转眼去看一双龙凤胎,结果二人已经走远了,一个去了东屋,一个进了堂屋。 被当了空气的顾侯爷:“……” 庄太后的咽喉受了伤,顾娇下午又去了一趟皇宫探望她。 路过御花园时顾娇与从华清宫过来的皇帝不期而遇。 皇帝见到她眸子就是一亮,昨天吵归吵,可他私心觉得今天就该和好了嘛,哪知顾娇脸一撇,脚步一转,小脸高冷地从小道上扬长而去了。 皇帝:“……” 不远处被魏公公搀扶着出来走走的静太妃瞧见这一幕,轻声问道:“方才那位是不是顾姑娘?” “啊,是。”魏公公点头。 魏公公在顾娇面前掉马就是因为去探望静太妃时,顾娇也在。 他是公公的身份一下子就藏不住了,皇帝的小马甲也掉得不要不要的了。 总之静太妃见过顾娇,她会认出对方不足为奇。 想到了什么,静太妃沉思道:“昨晚入宫为我治伤的大夫莫非也是顾姑娘?” “啊……是。”魏公公讪笑着点头。 静太妃垂眸,思忖片刻,微微地笑了起来:“陛下还是真是宠顾姑娘。” 魏公公笑笑:“顾姑娘医术高明,又头脑聪明,陛下的确十分器重她。” 他用了器重一词,言外之意是将男女之情撇清了。 这时,皇帝像只落败的斗鸡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见到静太妃才调整好神色,不动声色地说道:“我陪母妃去亭子里坐会儿。” 母子二人来到凉亭里坐下,魏公公奉上茶水与点心。 静太妃看着眉头紧皱的皇帝,好笑着说道:“上一次见陛下吃‘闭门羹’还是宁安在宫里的时候,我记得宁安辛辛苦苦练了一下午的字,拿去向陛下显摆,却被陛下讥讽很难看,宁安跑到我那里,足足好几日没理陛下。” 那是皇帝新登基那会儿的事了。 静太妃已搬去庵堂。 宁安公主仍居主后宫。 敢这么给皇帝甩脸子的人,还真是没几个。 静太妃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陛下记不记得,宁安幼时顽皮,爬到树上摘桃子结果摔了下来,左脸这里摔破了,留下一道小小的疤,长大后疤痕其实已经很淡了,可女儿家爱美,她就总在这里贴上花钿。红红的,像极了一朵海棠。顾姑娘左脸上的胎记倒是与宁安的花钿有几分相似,每次见到她,我都会想到宁安。” 皇帝愣住了。 皇帝见顾娇时其实是没想起过宁安的,可被静太妃这么一说,他又觉得二人确实有些许相似之处。 难道他这么喜欢小神医是因为他将小神医当成了宁安的替身吗? ------------ 330 胎动(两更) 顾娇进仁寿宫基本靠刷脸,仁寿宫的高手与宫人全都认识她,知道她是庄太后的心尖尖,没人敢阻拦她。 尽管庄太后吩咐过,今天下午不见任何人。 庄贵妃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刚到仁寿宫门口便被看守的大内高手拦了下来。 庄贵妃道:“你去通传一下,本宫找太后有急事。” 大内高手道:“抱歉,太后有令,不见任何人。” 庄贵妃眉心一蹙:“可本宫方才明明看见有人进去了。” “那是顾姑娘,她去给太后诊病的。”大内高手总算还知道不给顾娇拉仇恨。 一听是治病,庄贵妃释然,可下一瞬,她又担忧地问道:“太后凤体违和吗?” 大内高手道:“太后昨日略有不适,请了顾姑娘入宫为太后医治,顾姑娘今日是来为太后复诊的。” 庄贵妃想了想:“那本宫就更要进去探望太后了。” “这……” 庄贵妃道:“我也不为难你,太后不让你们打搅她,顾姑娘总没说这话,你去把顾姑娘请来。” “是。”大内高手看了眼一旁的小宫女。 小宫女会意,麻溜儿地追上了顾娇。 顾娇正在殿前的小花园里与秦公公说话。 小宫女道:“顾姑娘,秦公公,庄贵妃来了,她想见顾姑娘。” 秦公公是人精,庄贵妃与顾娇并不熟识,想见她多半是希望顾娇能替她去通传太后:“……太后在看折子,奴才们不敢惊扰她。” “唔,那我也等等吧。”顾娇没搞特殊。 “好。”秦公公笑了笑,将顾娇带去了庄太后的寝殿。 其实以太后对顾姑娘的宠爱,完全不会介意她的打扰,甚至枯燥的日复一日的公务中还能偷闲得点乐子。 可顾姑娘从不恃宠而骄,她有自己的本分与底线。 她对太后好,不是为了得到太后的宠爱,而是真心希望太后能够过得好。 秦公公又去仁寿宫的门口见了庄贵妃,客客气气地说道:“顾姑娘也在等太后召见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庄贵妃不好再说什么。 所幸今日折子不多,庄太后没多久便出了书房。 秦公公禀报:“太后,顾姑娘与贵妃娘娘过来了。” 庄太后嗯了一声:“让她进来。” 这说的是庄贵妃。 她立的规矩她懂,娇娇能进来,旁人进不来。 “是。”秦公公将庄贵妃领进了太后的寝宫。 顾娇刚为庄太后复查完,她的喉咙恢复得不错,就是天热她似乎有点中暑,顾娇拿了姜片与香油过来给她的手臂刮痧。 庄贵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太后。” “说吧,什么事?”庄太后淡淡地问,到底伤了喉咙,用嗓时仍有些疼痛。 秦公公早带着宫人退下,偌大的寝殿内只剩她们三人。 庄贵妃看了眼在为庄太后刮痧的顾娇,明白庄太后没有避着顾娇的意思,她垂了垂眸,轻声道:“太后,恒儿的亲事您当真不管了吗?恒儿怎么能娶……” 她又看了看顾娇,斟酌了一下措辞,把不太友好的修饰词省了,直接说道,“顾瑾瑜?她只是定安侯府的养女,身份卑微,德行还有亏,娶了她只怕要连累恒儿也成为京城的笑柄。” 庄太后淡淡地看着她,仿佛在示意她说下去。 庄贵妃的目光又自顾娇身上扫了个来回,说道:“何况顾瑾瑜当初还抢了顾姑娘的功劳,如此抬举她,对顾姑娘也不公平啊。” 庄太后沉声道:“少拿别人做筏子。” 庄贵妃欲言又止:“……是。” 顾娇继续刮痧,完全没有参与二人谈话的打算。 至于庄太后,听了庄贵妃的诉苦反应也不大。 庄贵妃不由地急了。 这与她想象中的去情况不大一样啊,太后是一副铁石心肠没错,可她是疼庄玉恒的,当初把庄玉恒送去陈国为质她就不同意。 怎么如今庄玉恒被陛下坑成这样,她却丝毫不为所动了呢? 庄贵妃接着道:“太后,恒儿的妻子必须门当户对,对他有所助力,可那顾瑾瑜有什么?她甚至不是定安侯的亲骨肉!难不成日后定安侯府还能向着她不成?而且,我怀疑陛下根本是想在庄家安插一个细作!” 定安侯府是陛下的心腹,陛下将顾瑾瑜嫁入庄家,一是能断了庄家与别的簪缨世家强强联姻的计划,二也是能监视安郡王以及庄家人的一举一动。 庄贵妃觉得陛下是这般计划的。 其实皇帝并不此打算,可一如皇帝不信任庄太后一样,庄贵妃也不太信任皇帝的用心。 庄家不能出岔子,也不能失去一个与强大世家联姻的大好机会。 安郡王越强大,她儿子宁王的助力才越多。 “姑母……”庄贵妃见道理不好使,便打起了亲情牌。 庄太后闭目养神。 庄贵妃着急坏了,她索性将球踢给了顾娇:“顾姑娘,你认为呢?” 她是知道顾娇与顾瑾瑜关系不和的,她相信顾娇不会为顾瑾瑜说话,也不会在意庄家与定安侯府的争斗。 顾娇是庄太后的人。 顾娇继续为姑婆刮痧,顿了顿,说道:“这是安郡王的亲事,难道不该由他自己做决定吗?陛下赐婚后,你们问过他接不接受吗?贵妃娘娘代表的是他自己的意愿吗?” 庄贵妃一下子被问住了。 庄贵妃无功而返。 顾娇给庄太后刮完痧,去捯饬自己的黑火药了。 碧水胡同的地盘有限,她不敢太放开手脚,怕把宅子炸没了。 仁寿宫有足够的空地,炸了也没事。 秦公公进屋伺候庄太后,庄太后的气色好多了,胸口也不发闷了。 秦公公奉上新切的瓜果,道:“太后当真不理安郡王的亲事了?” 庄太后似嘲似讥道:“皇帝先斩后奏,将了哀家好大一军,哀家怎么管?这江山当真姓庄么?哀家这些年手染鲜血,机关算尽,个个儿都以为哀家的权势来得容易,谁又看见哀家如履薄冰?” 秦公公深以为然。 外人只看见太后呼风唤雨,却没看见太后的背后鲜血淋漓。 庄太后淡道:“庄玉恒若想退婚,会自行来求哀家,他没来说,那就是他接受了。” 话音刚落,偏殿的小草坪里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仁寿宫都仿佛抖了三抖。 二人面色一变。 秦公公赶忙迈着小碎步奔出去:“顾姑娘,顾姑娘你没事吧?” 草坪被炸秃了好大一块。 顾娇却不见人影。 秦公公吓坏了:“顾姑娘!” “我、在、这儿。” 弱弱的声音自秦公公头顶传来,秦公公仰头一望,就见顾娇被炸成了小黑脸、鸡窝头,小胳膊小腿儿耷拉着,像个小布偶似的毫无灵魂地挂在高高的檐角上。 顾娇张开小嘴儿,吐出一口黑烟。 秦公公:“……” 顾娇被炸迷糊了,被大内高手解救下来后,爬上姑婆的凤床呼呼地睡了一下午。 她醒来已临近傍晚,姑婆留她在仁寿宫用晚膳。 她想了想,说:“姑婆,我给你做奶枣吃吧。” 主要是今天炸了姑婆的草坪怪不好意思的,怎么也得弥补弥补。 奶枣是用羊乳酪、晒干的红枣以及杏仁做的,红枣自带甜味,不用额外加糖,奶香十足,好吃又营养。 红枣与杏仁都不难找,就是羊乳酪得去御膳房取。 仁寿宫的厨子去御膳房取羊乳酪的功夫,顾娇去了一趟御花园,她打算摘点鲜花花瓣回去晒干了泡茶喝。 她在御花园摘了没多久,几个面生的小宫女过来了,她们也提着篮子摘了些鲜花。 顾娇将装满的篮子放在石桌上,又去把另一个篮子也摘满了,这些花瓣看着多,一旦晒干便几乎不剩什么了。 顾娇满载而归。 恰巧羊乳酪也拿过来了,她把篮子递给秦公公,转身去小厨房做奶枣。 华清宫内,小宫女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皇帝与静太妃坐在椅子上,皇帝蹙眉看着几个新挑选来静太妃身边伺候的小宫女,龙颜不悦:“怎么伺候太妃的?竟把太妃的玉佩伺候没了!” 静太妃叹道:“不怪她们,是我自己弄丢了。方才去御花园我就似乎听到什么声响,可一时没在意,想来就是那会儿掉了。” “奴婢、奴婢原是找到了,可奴婢又……”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说。 静太妃温声道:“别怕,你好好说,我不怪你就是。” 小宫女壮胆往前膝行了一步,磕了个头,说道:“奴才在御花园拾到了一块玉佩,奴婢不知是太妃娘娘弄丢的,就想着一会儿交给掌事姑姑,奴婢将玉佩放在了桌上,等奴婢摘完花去拿玉佩,玉佩就不翼而飞了!” 皇帝沉声道:“你为何随意将玉佩放在桌上?” 小宫女害怕地说道:“那块玉佩都破了,奴婢以为不值钱,不是什么好东西……” “破了?”皇帝讶异地看向静太妃。 静太妃苦涩地点点头,没说话。 蔡嬷嬷语重心长道:“是两年前太妃娘娘摔倒,将玉佩摔破了,有一角直接摔成了粉碎,再也接不上去。可那是宁安公主留给太妃娘娘的念想,因此哪怕破了,娘娘也依旧每日戴在身上。” 听见静太妃摔倒,皇帝的心针扎一般疼,只后悔没早点将静太妃接回宫中照顾。 “让母妃受苦了。”他愧疚地说。 静太妃道:“陛下言重了,只是摔了一跤而已,人上了年纪,总有腿脚不便的时候。” “朕看仁寿宫……”皇帝想说仁寿宫那位的腿脚可真利索,比患麻风病之前更利索了。他约莫也觉得总提太后不大妥当,他清了清嗓子,看向几个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当时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去过御花园?” 小宫女们面面相觑。 那玉虽破了一块,可剩余的大半块依旧价值连城,那不是普通的美玉,而是燕国的千年寒玉,这小宫女不识货,不代表别人也不识货。 “说!”皇帝冷声道,“到底是谁把太妃的玉佩拿走了?” 众人纷纷磕头,还是方才那位拾到了玉佩的小宫女道:“陛下,奴婢们真的没有拿啊!奴婢们都不识货,又怎么去拿一块……” 她这会儿不敢再说破玉了。 皇帝沉沉地问道:“那除了你们,还有谁去过御花园?” 小宫女想了想,说道:“有个姑娘……不知道是哪个宫的,瞧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宫妃,也不像宫女,左脸这里……有一块红色胎记。” 既不是宫妃也不是宫女,左脸有红色胎记,这不是顾娇又是谁? 这就尴尬了。 若是寻常玉佩,皇帝定懒得追究,可偏偏是宁安公主留给静太妃的念想,那也是皇帝曾经放在心尖儿上疼过的人啊。 皇帝在意她不比在意静太妃少。 魏公公神色复杂地瞄了眼皇帝。 顾姑娘的眼底揉不得沙子,陛下真敢派人去问她有没有捡到一块玉佩,怕是顾姑娘从此都不会再搭理陛下。 好吧,虽然如今已经在生陛下的气了。 可事情的性质不一样。 顾姑娘不是手脚不干净的人,可架不住陛下不放过任何一条查探的线索,这件事难就难在,只要问了,彼此间的嫌隙就种下了。 何况顾姑娘如今身在仁寿宫,太后得知此事会怎么想?不把陛下骂个狗血淋头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自己可以受委屈,顾姑娘不可以。 魏公公默默地捏了把冷汗,完了,完犊子了。 皇帝定了定神,握住静太妃的手开口道:“小神医不会捡桌上的玉佩,太后疼她,整个仁寿宫的宝贝都恨不能相送,宁安送的千年寒玉虽珍贵,却还入不得她的眼。宁安当年也送了朕一块千年寒玉,都是宁安留下的念想,回头朕让人给母妃拿过来。” “奴才这就去拿!”魏公公也不等皇帝给他下令,麻溜儿地出去了,速度之快仿佛唯恐下一秒皇帝便会反悔似的。 皇帝道:“这几个小宫女办事不力,弄丢了母妃的玉佩,以后就不要在母妃跟前伺候了,朕会再为母妃挑选一些得力的宫人。” 静太妃笑了笑:“我吃斋念佛,身边不用太多人,有蔡嬷嬷就够了。” 皇帝就道:“蔡嬷嬷年纪也大了,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若是今日有几个机灵的宫人在母妃身边,定不会弄丢母妃的玉佩而不察。” 顾娇对华清宫的事一无所知,她去小厨房做了奶枣与鲜花饼,鲜花还剩不少。 小宫女笑道:“我给姑娘装进香囊,姑娘带回去做干花吧。” “也好。”顾娇点头。 小宫女找来装干花的缠金丝香囊,将篮子里剩下的花瓣一股脑儿地装了进去。 用过晚膳后顾娇回到碧水胡同。 顾小顺在院子里挠头,神色不大对。 “怎么了?”顾娇走上前问。 顾小顺道:“顾侯爷晕倒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原来,顾娇去探望姑婆后,顾侯爷并未就此离开,而是问儿子姚氏去了哪里,话音刚落,便瞧见姚氏挺着大肚子从屋里走出来。 这已经不是胖成球了,是肚子里真的揣了一个球! 没什么比男人出差一段日子,回来发现老婆大了肚子更惊悚的事了。 若单单是这个倒也没什么,偏生宣平侯后头走了过来,与姚氏笑着说了几句话。 宣平侯这个全京城最风流不羁的男人,正儿八经地笑起来也带着一丝痞气与邪气,顾侯爷当即感觉天塌了! 顾侯爷一直被自己的颜值所困扰,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宣平侯确实比他好看,这个浪荡子勾勾手指,就会有无数女人为他前仆后继。 难道……他的瑶瑶也中招了?! 不然他实在想不通宣平侯为何出现在这里啊! 怒火攻心,头顶一片绿。 顾侯爷再也把持不住,舌头一吐、两眼一翻、晕倒了—— 顾娇去姚氏房中,给顾侯爷把了脉,说道:“他没事。” 姚氏点点头,虽说这个丈夫有时挺糊涂,可到底是两个……不对,如今是她三个孩子的爹了,她不希望他们成为没爹的孩子。 不过—— 姚氏看着自己不停鼓包的肚子,六个月胎动这么厉害的吗?怎么老感觉这孩子是想踹他爹呢? ------题外话------ 月底,清票了。 生活很苦,但总是要继续的。 ------------ 331 识破(两更) 夜里,顾娇在屋子里记录黑火药所制作的各种暗器的威力与弊端,不知不觉夜就深了。 叩叩叩。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顾娇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扭头望向虚掩的房门,道:“门是开着的,进来吧。” 萧六郎推开房门,端着一碗绿豆汤走了进来。 他来到她面前,将绿豆汤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顾娇看着那碗用井水冰镇过的绿豆汤,愕然地歪了歪脑袋。 从前都是她给他送东西,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换成他给她送了。 唔,也不对。 她葵水腹痛时,他是给她煮过红糖水的。 但今日她既不腹痛,也无葵水,倒是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关照她了。 萧六郎在她对面坐下,神色平静地说道:“方才净空吵着要喝绿豆汤,多熬了一点,给你留了一碗。” “姐夫你在干什么?” “熬绿豆汤。” “我不喝。” “娇娇想喝。” “唔,好叭,那我也来一碗。” 脑子里闪过与小净空的画面,萧六郎轻咳一声。 顾娇没察觉到某人神色里的小异样,她正巧渴了,将绿豆汤端过来,舀了一勺喂进嘴里:“唔,真甜。” 萧六郎做什么都难吃,唯独绿豆汤熬得不赖,不过她大快朵颐的样子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萧六郎忍不住问道:“有那么好吃吗?” “嗯!”顾娇舀了一勺自然而然地喂到他嘴边。 萧六郎微微一愣,她眼神坦荡,神色单纯,俨然是没别的意思的,倒是自己想动想西,平添了不少并不存在的涵义。 萧六郎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缓缓颔下首来,轻轻地含住勺子,将绿豆汤喝了下去。 “甜吗?”顾娇问。 “甜。”他看着她,也不知在说汤甜,还是她甜。 “我也觉得。”顾娇拿过被他喝过的勺子继续吃绿豆汤。 看着她将勺子含进嘴里,萧六郎的眸光都深了。 “还想吃吗?”顾娇看着他灼热的目光,将绿豆汤推到他的面前。 “比较想吃……”话说到一半,萧六郎猛地回神,他魔怔了吧!方才差点说了什么! 万幸是收住了。 他冷汗都惊了一身。 顾娇歪头看向他:“比较想吃我吗?” “咳咳!”萧六郎呛到了! 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羞的。 话说,娘子这么直接真的好吗? “唔。”顾娇将碗端回来,舀了一勺绿豆汤,“也不是不可以。” 萧六郎眸光一颤! “但是这副身子还太小了,你得等我再长大些。”她说得很认真,说罢,似是怕他等得失去耐性,补了一句,“我很好吃的!” 萧六郎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像是火树银花在夜空猛然绽放,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连呼吸都不能了。 这也太要命了…… 这丫头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娇撩完就没心没肺地去吃绿豆汤了。 萧六郎:“……” 顾娇吸溜吸溜地吃着,吃到一半突然抬起头来:“我的草药……” “收了。”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躁动,他决定了,以后再也不要和这丫头乱说话。 总是撩完就算了,她是没事,他却难受了。 “哦。”顾娇继续吃,“净空的秋千……” “修好了。”萧六郎又道。 顾娇:“净空的箱子。” 萧六郎:“收拾了。” 顾娇:“刘婶儿家的筐子。” 萧六郎:“还过去了。” 顾娇:“赵大爷要的咸鸭蛋。” 萧六郎颔首:“送了。” 这些事她忘记交代玉芽儿与房嬷嬷了,没想到他这么细心,一直留意着,还不声不响地都给办好了。 顾娇托腮看着他,眸子亮亮的,仿若有万千星辰:“相公,你真好。” 你也很好。 萧六郎在心里默默说道。 顾娇继续吃绿豆汤。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个缠金丝大锦囊绣袋上,问道:“这是什么?” 顾娇道:“花瓣,御花园摘的,做了鲜花饼,还剩一点我带回来做干花。” 萧六郎见过她做干花,差不多知道流程,道:“我去拿个筛子来。” “嗯。”顾娇点头。 萧六郎起身出去,顾娇习惯了独来独往,可偶然身边有人和自己一起做事,感觉也不坏。 萧六郎拿了筛子过来,打开锦囊绣袋,将里头的花瓣倒出来,却忽闻吧嗒一声,有个明显带着重量的物品从里头掉了出来。 萧六郎看着一堆花瓣中突然多出来的玉佩,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他正想问是姑婆送你的玉佩吗,话到唇边发现那块玉佩是残缺的,姑婆不会送这样的东西给顾娇,哪怕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千年寒玉。 顾娇不认识千年寒玉,只觉得这块玉佩怪精致的,只是可惜缺了一个角。 她摇头:“姑婆没说送我东西,我也不知道它哪儿来的,可能是原本就不小心放在这个锦囊里的。” 不小心? 一块千年寒玉就这样被不小心庄在了一个锦囊绣袋里? 这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仁寿宫财大气粗—— 萧六郎顿了顿:“这些花瓣是你自己装进去的吗?” “不是。”顾娇摇头,说道,“是翡翠。” “翡翠是谁?”萧六郎问,他去仁寿宫的次数毕竟不多,对那儿不算熟悉。 顾娇哦了一声,道:“是仁寿宫的一个小宫女,做事麻利,人也机灵,在姑婆身边伺候起居,主要负责打理庄太后的首饰衣物。不知道是不是她不小心把姑婆的东西装进绣袋里了,我下次拿去还给她。” “不用,我去。”萧六郎摸索着那块千年寒玉,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明日正巧要入宫为太子讲学。” 顾娇不是皇室中人,不知宫规森严,在皇宫,尤其是庄太后的仁寿宫是决不允许出现装错玉佩这种纰漏的。 顾娇嗯了一声:“也好。” 翌日,萧六郎入宫为太子教授算学。 他今日没为难太子,到了时辰就让太子放学了。 太子挺纳闷儿,这厮怎么这么好心?不留他堂了? “你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太子冷声问。 萧六郎从讲义中抽出一沓纸递到太子面前:“太子殿下若是觉得臣对太子那好,那不防将这些题做完,我下次来检查。” 太子看着突然多出来的几十页题目,嘴角抽到中风。 他是为什么要多此一问的?! 萧六郎去了仁寿宫。 庄太后在看折子,秦公公将萧六郎请进来,问道:“可要小的去通传?” “不必了,我只是给太后捎点吃的。”萧六郎说着,将早已备好的食盒递给秦公公,“净空摘的枣子,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带给姑婆。” 此时正在国子监上课的小净空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当了一回工具人。 秦公公笑着接过食盒:“净空有心了。” 萧六郎语气自然地问道:“对了秦公公,仁寿宫可有千年寒玉?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这有什么难的?萧修撰又不是外人,奴才这就让人去拿。”秦公公将萧六郎请到亭子里坐下,吩咐人去庄太后的寝殿将那块玉佩取了过来。 “萧修撰请看。”秦公公亲自将玉佩呈给萧六郎。 萧六郎接过玉佩,摩挲着玉佩的纹路与质感:“不愧是上等的美玉,炎炎夏日,竟然也触感冰凉,不知此玉出自何处?乃何人所献?” 秦公公笑着答道:“是驸马爷送给宁安公主的,送了一整块玉石,宁安公主让人将玉石雕琢成三块玉佩,一块送给了太后,一块送给陛下,最后一块则是送给了静太妃。” 萧六郎沉吟片刻,问道:“没有第四块了吗?” 秦公公笑着摇摇头:“没了,这宫里肯定是没了,外头的奴才不敢说,不过应当也难有。千年寒玉是不可多得的宝贝,驸马亦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若不是这般珍贵,也不会献与宁安公主。萧修撰怎么突然对千年寒玉如此好奇?” “哦,偶然在书上看到,便心生了些许好奇。”萧六郎将姑婆的玉佩还给秦公公,“既是宁安公主所赠,请公公务必保管妥当。” 秦公公将玉佩拿过来,用丝帕包好,放回锦盒中:“这是自然,如此宝贝的东西,太后平日里都舍不得佩戴在身上,让奴才们存放在暗格中,每日都得拿出来擦拭一遍。” 其实如果不是宁安公主所赠,太后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块寒玉送给萧修撰。 秦公公不知道的是,萧六郎曾经就有一块千年寒玉,是母亲信阳公主送给他的。 不过他已经不是萧珩了,那块寒玉也就不在他手上了。 至此,可以肯定这块残缺的玉佩不是仁寿宫之物,可它是如何进入顾娇的锦囊绣袋的,恐怕还得问问那个叫翡翠的宫女。 萧六郎正寻思着怎样不突兀也不惹人起疑地将翡翠叫过来之际,就听得秦公公道:“翡翠,你过来,把玉佩放回去。” “是。” 一个粉衣小宫女走上前,双手捧过秦公公递来的锦盒。 “你……倒壶茶来。”萧六郎对翡翠说。 翡翠愣了一下。 秦公公只当萧六郎是随意使唤一个小宫女,没怀疑什么:“让你去你就去。” “是!”翡翠应下,转身去了。 萧六郎道:“秦公公去忙吧,我自己坐坐。” 秦公公道:“好,那奴才就去整理内务了。” 秦公公走后没多久,翡翠便端了一壶茶过来:“萧大人,请用茶。” 萧六郎看着她,将手心里的玉佩拿出来:“你可认得这个?” “呃……认得,认得!”翡翠仔细端详一番后,说道,“是顾姑娘的玉佩!” “她的玉佩?”萧六郎蹙眉。 翡翠点头:“是啊,昨日我给顾姑娘装她没用完的花瓣,这块玉佩就躺在她的篮子里。” 萧六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确定她没撒谎。 这块玉佩不是在仁寿宫让人放进去的,而是在进入仁寿宫前便被谁放进了顾娇的篮子里。 会是在哪里放的? 顾娇去摘花的御花园吗? 萧六郎去了一趟御花园,没发觉太多蛛丝马迹,他脚步一转,去了华清宫。 “萧大人,您是来见陛下的吗?”门口的小太监问。 “不是,我来找魏公公。”萧六郎说。 “萧大人稍等。”小太监入内禀报了魏公公。 魏公公执着拂尘走了出来,笑容满面地说道:“哟,什么风把萧修撰吹来了?”他的笑容凝了凝,小声道,“是太子又不好好上课了?” 萧六郎客气道:“非也,太子功课有所进益,课上无不认真之嫌。” 魏公公长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想必陛下听了这话也能对太子殿下放心多了。呃……那不知萧修撰此番所谓何事?” “我方才路过御花园,拾到一块玉佩。”萧六郎将那块残缺的玉佩递到魏公公面前。 魏公公看见玉佩,眼神儿就是一亮:“哎呀!可算是找着了!我就说嘛!绝不可能是顾姑娘捡走了!” “公公何以如此?”萧六郎问。 魏公公叹道:“萧修撰怕是有所不知,这是宁安公主当年送给静太妃娘娘的玉佩。太妃娘娘回宫了,如今就住在华清宫内。昨日太妃娘娘的玉佩在御花园弄丢了,而又恰巧那个时辰顾姑娘去过御花园。陛下信重顾姑娘,没找人去盘问她,而是将自己那块玉佩拿出来给了太妃娘娘。” 他说着,笑了笑,“陛下那块玉佩也是宁安公主所赠,平日里亦宝贝得紧,这下好了,太妃娘娘的玉佩找到了,奴才也能去将陛下的玉佩拿回来了。” 萧六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意味深长:“公公是说这块玉佩是静太妃的?” “是。”魏公公点头。 说曹操曹操到。 静太妃在蔡嬷嬷的搀扶下出宫散步,她依旧穿着师太的衣裳,戴着帽子,容颜有着大病初愈的憔悴,气度从容,眉目慈祥。 她一眼看见了门口的魏公公与萧六郎。 而萧六郎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周围好似静了一下。 萧六郎的眸光深邃而冷静,如月夜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萧六郎出生前静太妃便已迁去庵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静太妃。 他之所以能确认对方的身份,是因为整个皇宫穿成她这样的没有第二人了。 萧六郎淡淡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华清宫。 魏公公拿着玉佩笑呵呵地走过来:“太妃娘娘,您的玉佩找到了,是萧修撰在御花园捡到的。” 静太妃望向萧六郎的背影:“萧、修、撰?” 萧六郎出皇宫后,先去翰林院上了半天值,散值后他没立刻回碧水胡同,而是去了一趟国子监的明辉堂。 “行了,你退下吧。”老祭酒赦免了郑司业今日份的罚站。 郑司业如临大赦啊,从前有多嫌弃萧六郎这一刻就多盼望萧六郎,毕竟只有萧六郎来了,老祭酒才没功夫罚他了。 萧六郎进了屋,自有侍卫将明辉堂的大门带上。 “坐吧。”老祭酒说。 萧六郎在老祭酒对面跽坐而下,二人之间隔着一方矮案,上面堆放着一些国子监的学生所作的优秀文章。 老祭酒放下手头批改了一半的文章,看向萧六郎道:“出了什么事?” 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萧六郎将玉佩的事说了,老祭酒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你怀疑静太妃有问题?” 不愧是师徒,彼此间有一股难言的默契,萧六郎其实只字未提对静太妃的怀疑,他只是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可老祭酒是何人? 万年绿茶白莲花,就不要在徒弟面前装纯情了。 萧六郎问道:“老师眼中,静太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好人。”老祭酒不假思索地说,可他以往的认知未必就是准确的,一如他曾笃定庄锦瑟是恶人,到头来却发现庄锦瑟没那么恶,或许他觉得静太妃是善人,但其实静太妃也没那么善呢。 ——绝不承认自己是在偏心庄锦瑟! “知人知面不知心。”经历庄锦瑟一事后,老祭酒对这句话是深有体会。 “她与太后关系如何?”萧六郎问。 老祭酒淡淡地笑了笑:“从前二人很是亲密,她是庄锦瑟在皇宫唯一的朋友,庄锦瑟最信任的人就是她。我还记得有一回为了扳倒庄锦瑟,让还是静妃的她背了点小黑锅,庄锦瑟差点没把我杀了!我把庄锦瑟害进冷宫那一回,庄锦瑟都没那么生气。庄锦瑟没有孩子,待她的一双儿女视如己出……就是宁安公主与当今陛下。静太妃的母族也是庄锦瑟一手扶起来的。” 言及此处,老祭酒怅然一叹,“后来,先帝去世,陛下登基,静太妃去庵堂落发为尼,二人的往来就少了。” 萧六郎狐疑道:“她为何去庵堂?是自请去的吗?” 老祭酒摇头:“不,是庄锦瑟下的懿旨。” 萧六郎沉思道:“陛下定然不同意——” 老祭酒点头:“你猜的没错,陛下确实不同意,可庄锦瑟只手遮天,陛下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也才堪堪与庄锦瑟打成平手,刚登基羽翼未丰的陛下根本不是庄锦瑟的对手。陛下与庄锦瑟的关系就是因为这件事破裂的。” ------题外话------ 新的一个月到了,月票、推荐票统统砸来吧,作者君很努力地在存稿,过几天就可以爆更了哦! ------------ 332 误会解除(两更) 老祭酒接着道:“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外界传言皆是静太妃自请去的庵堂。我也听陛下提起,才知庄锦瑟竟为了独揽权势,将最亲密的好友驱逐出宫。” 萧六郎蹙眉道:“陛下一定认为太后那些年对他与静太妃的好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算,太后只想要一个傀儡。” 老祭酒点头:“是啊,陛下确有此想法。其实不止陛下,天下人都是这般认为的,就连太后的母族庄家都觉得太后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戏。” 天下人都在为静太妃与皇帝抱不平,没有一个人去在乎庄锦瑟逐渐寒掉的心。 没人去问庄锦瑟背叛挚友的背后是不是另有隐情。 谁弱谁有理。 庄锦瑟的强大注定让人畏惧她、痛恨她、忌惮她、恨不能灭了她,独独不会有人去疼惜她。 一切的坏事都会轻而易举地算到她头上,谁让她罔顾纲常?谁让她霸着皇权不放! 暮色西斜。 傍晚的霞光落在仁寿宫的斗拱飞檐上,渡了一层夺目的金光。 庄太后处理完近半的政务,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言的疲惫。 皇宫的日子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清闲,堆积如山的折子,处理不完的政事,永不休止的争执……每一样都无情摧垮着人的意志。 “太后。”秦公公缓步入内,心疼地奉上一杯花茶,“歇会儿吧,先用膳,这些折子明天再看也一样。” “明日有明日的折子。”庄太后又打起精神,拿起另一本折子,“哀家不饿。” 秦公公语重心长道:“不饿也得吃点儿东西啊,您要是累坏了身子,顾姑娘又该心疼了。” 提到这个,庄太后就来气,冷冷瞪了他一眼:“以后不许一点小事就去找她!别以为哀家真不敢砍了你脑袋!哀家身边四个心腹太监,你别忘了前面三个是怎么死的!” 都是让您砍头了呗…… 秦公公摸了摸肩膀上的脖子,悻悻地说道:“是,奴才以后不敢了。” “太后太后!” 小宫女翡翠神色激动地奔了进来。 庄太后正烦着,惹她的人都得死! 庄太后不是好人,她杀过不必杀的人,她就是这么恶毒! “拖出去——” 杖毙二字刚到嘴边,翡翠气喘吁吁道:“萧大人来了!” 杖毙二字有它们自己的想法,它们呲溜溜地滑进了庄太后的肚子。 庄太后翻了个白眼:“让他进来。” 秦公公偷偷一笑。 萧六郎进了偏殿的书房,庄太后一边看折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赌气的小语气? 门外的秦公公笑得差点抽了,不就是萧修撰上午来送东西,结果没见到人就走了吗? 萧六郎说道:“过来吃个饭。” 庄太后哼道:“家里没饭吃吗?非得来哀家这里吃。” 萧六郎坦荡地点点头:“嗯,没饭吃。” 变无耻了,一看就是被霍弦那个老家伙带歪了! 庄太后一脸生气地眯了眯眼。 秦公公轻咳一声,道:“太后,奴才这就让人摆饭?” “有劳秦公公了。”萧六郎转头对秦公公说。 “诶!”秦公公愉快地应下,乐颠颠地去了。 庄太后咬牙:“好哇,一个个吃里扒外的,仁寿宫已经不姓庄了是吗?” 晚膳摆在凌香阁,与书房在同一座偏殿。 庄太后没有去用膳的意思。 萧六郎无奈中透着一丝小委屈道:“我饿了,姑婆。” 庄太后又翻了个白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折子,与萧六郎一道去了凌香阁。 秦公公不知萧六郎过来,有几个菜肴是现炒的,他去过碧水胡同那么多次,他知道萧六郎的口味。 庄太后屏退了伺候饭菜的宫人。 萧六郎给庄太后夹了一筷子青菜。 庄太后眉头一皱:“哀家不吃这个!” “要吃的。”萧六郎又给她夹了一片五花肉,但却把肥肉的部分剔掉了。 庄太后的脸黑成了炭。 你是来陪我吃饭的吗?我看你是来找死的! 庄太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萧六郎情绪低落地说道:“我小时候没和祖母吃过饭,她不喜欢我母亲,所以也不喜欢我。” 庄太后的怒火烧到一半,扑哧灭了。 有关信阳公主与萧老夫人的关系,庄太后也是略有耳闻的,萧老夫人原本相中的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千金,温婉静柔。 可谁曾想宣平侯娶回家的却是一尊大佛,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见了面还反而得给她行礼。 萧老夫人气得够呛,据说对信阳公主的儿子也不甚喜欢,反倒对府上的两位庶孙疼爱有加。 萧六郎根本就不介意这个,说出来只是在打同情牌。 果不其然,庄太后觉得某人可怜,不好再拂某人的意,黑着脸,一脸嫌弃又憋屈地把那片菜叶子吃下去了。 萧六郎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 之后萧六郎又临场杜撰了不少自己在萧老夫人手底下的凄惨日子,成功哄骗太后把不想吃的饭菜统统吃了进去。 等庄太后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饭。 这是她在碧水胡同的正常饭量,只是回宫后她的饭量就减少了一半不止。 她人都瘦了。 简简单单一顿饭,傻子也看出来庄太后吃得比往日舒心。 吃过饭,萧六郎没着急回去,而是去了太后给自己建造的藏书阁。 藏书阁就在庄太后的书房对面,隔着一个小花园。 秦公公十分贴心地打开了轩窗。 庄太后只要一扭头,就能看见萧六郎在藏书阁的轩窗旁埋头苦读。 庄太后烦躁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深宫是寂寞的,夜里的深宫尤为寂寞,那是能让抓狂发疯、无助无奈、拼命逃脱却怎么也逃不掉的寂寞。 庄太后居住深宫数十载,从没觉得这是自己的家。 然而这一刻,看着那个少年的身影,感受着他无声的陪伴,庄太后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宁静与祥和。 庄太后又看了会折子,夜色深了,她还有一小摞没看完,但她不打算看了。 她对秦公公道:“你告诉他,哀家要歇息了,他也该回去了。” 秦公公笑着应下:“是。” 他搁这儿千劝万劝的,太后就不肯听,还是萧大人有办法啊。 “瞒着。”庄太后叫住秦公公,“派两个暗卫暗中沿途护送。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与哀家走得太近了,哀家担心会有人对他不利。” 月黑风高好动手。 至于说回到碧水胡同,有娇娇与顾琰的两名暗卫,就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是。” 秦公公让人备了马车,亲自将萧六郎送到皇宫门口,又指了两个大内高手沿途跟踪。 不远处的林子里,几道身影一闪而过。 一刻钟后,幽暗的房中,伸手不见五指。 一名黑衣人道:“启禀主子,有仁寿宫的高手沿途跟着,属下们无法得手。” 黑暗中的身影淡淡地摆了摆手:“退下。” 翌日萧六郎休沐,国子监蒙学也没课。 萧六郎因夜里睡得晚,早上晚醒了片刻,小净空已经起了,去后院洗漱顺便给亲亲浇水。 萧六郎穿戴整齐来到后院时,意外地发现院子里杵着两个侯——宣平侯与定安侯。 宣平侯是来收小净空为徒的,他想过了,只要他收了他做徒弟,就能光明正大地打入胡同内部,届时,查探萧六郎的身世、讨好儿媳妇儿都不成问题。 可是巧了,定安侯也是来收小净空为徒的。 事实上他昨晚就没走,因为吓晕了,因祸得福在碧水胡同住了一宿。 起床后他已经知道那个孩子是他的种了,和宣平侯没有半毛钱关系,宣平侯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仅仅是因为看上了那个小和尚,想收对方为徒。 若在以往,顾侯爷定是不敢与宣平侯争抢的,可这关系到他能不能在碧水胡同住下来。 没错,他想过了,姚氏怀了身孕,情况特殊,她实在不愿回侯府他就陪她暂且住下。 一切等孩子出生了再另做打算。 为了老婆孩子热炕头,顾侯爷拼了! 就算你是一品武侯,身份压了我好几头,我也不能退缩! 宣平侯双手揣在袖子里,天气如此炎热他也揣得住,着实令人佩服,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既如此,那就公平竞争,看谁有本事。小和尚,你觉得怎么样?” 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好呀好呀!” 他拿来两个小牌牌,唰唰唰地写了几个字,随后搬来一个小板凳,萌萌哒地坐在板凳上,开始自己的旁观。 顾侯爷冷哼一声,问道:“不知宣平侯要与我比什么?” 宣平侯挑眉:“脸。” 差点噎死的顾侯爷:“……!!” 这么无耻可还行? 小净空举起右手的小牌牌:“萧侯爷胜!” 明显坏姐夫的爹爹就比娇娇的爹爹长得好看。 但娇娇最好看,不接受反驳! 顾侯爷还没反应过来就开始了,然后他还输了,上哪儿说理去? 他咬了咬牙,亮出杀招:“比背诗!” 宣平侯:“……” 艹! 这么无情! 顾侯爷的字画虽不尽人意,可肚子里的墨水还是比宣平侯多那么一丢丢的。 小净空考了五首诗,顾侯爷背出了两首,宣平侯一句也背不出来。 小净空举起左手的牌牌:“顾侯爷胜!” 不过接下来顾侯爷就没这么幸运了,宣平侯此人除了学问不精,其余本事不是盖的,顾侯爷被碾压得甚惨。 就连比武这一项,明明宣平侯还受了腰伤,打起顾侯爷来依旧落花流水的。 顾侯爷输得不要不要的! 一个时辰后,雄心壮志的顾侯爷终于被玩坏了,将自己摆成大字,翻着白眼、吐着舌头,生无可恋地瘫在了台阶上。 “好棒好棒!”小净空坐在小板凳上,挺直小脊背,呱唧呱唧地拍小手。 宣平侯唇角一勾,得意地说道:“好了,本侯赢了,你可以拜本侯为师了。” 小净空歪了歪小脑袋,认真地说道:“可是,我已经有师父啦!我不能再拜你为师!好徒不侍二师!” 不是好女不侍二夫么? 宣平侯皱起英俊的眉头,开始怀疑人生。 因为他学问不好,所以也可能是他记错了,原话确实是好徒不侍二师。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小崽子又耍他! 宣平侯咬牙:“你既不能拜师,方才那么激动做什么?” 小净空摊摊手,无辜地说道:“我只说看你们比试啊,我又没说比完了要拜师,是你们自己说的,我可没答应啊!” 宣平侯牙疼! 臭小和尚,忒欠了! 宣平侯也不能总在一个地方栽跟头,小和尚想和他斗,再过五百年吧! 他冷哼一声,威武霸气地说道:“本侯不管,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常璟!” 常璟咻的闪身而入,将小净空抓起来扛在肩上。 小净空的小胳膊小腿儿一阵扑腾:“哎呀你们干什么!” 宣平侯潇洒地掸了掸宽袖:“带走!” 去拜祖师爷! “哎呀呀不要不要我不要!” 某小和尚一阵叽里呱啦呱啦叽,却仍是被某坏猴猴无情地抓走了! 今日清和书院有课,顾琰并不知家里发生的事,刘全来把顾小顺接去鲁师父与南湘那边学艺了,他没去。 他又偷懒了。 一方面是他没太大的兴趣与志向,另一方面也确实是他的身体比寻常人差,炎炎夏日坐在马车里,闷得他受不住。 他优哉游哉往回走,没走几步,一个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宝刀未老的老者迎面走了过来。 “这么巧啊。”老者笑着说道。 “唔,是好巧。”顾琰知道他是谁,他爷爷顾潮嘛。 第一次来书院外看他就被他认出来了。 他离开京城时才四岁,之后又有十一年未见,老侯爷以为他不记得他了。 事实上顾琰也确实不记得了,可老侯爷这张脸太有代表性了,他们祖孙三代都长得很像。 再者,他发现只要老侯爷靠近他,他的暗卫就会避得远远的。 顾琰念书或许不行,可却是个实打实的小人精。 老侯爷想看孙子,又放不下面子,只得与顾琰来了几次“偶遇”。 他以为顾琰没认出他。 “今天也不去学艺啊?”老侯爷问。 “天热。”顾琰说,“你又来看你孙子?” 老侯爷讪讪道:“啊,是啊。” 顾琰明知故问道:“那你看到他了吗?” 老侯爷看着顾琰,干笑一声:“看到了。” “哦。”顾琰挑眉,“那今天还要不要去吃凉粉?” 老侯爷先是一愣,随即赶忙点头:“要,要!” 二人早先吃过一次凉粉,顾琰发现老侯爷很喜欢,顾琰对这个祖父的印象并不算太坏。 印象中,祖父待他不错,待他娘也不错,他和他娘搬去庄子时,祖父还送了他两个暗卫。 他好几次半夜发病,所有人都睡着了,如果不是暗卫及时察觉出异常,他可能早就死了。 放了薄荷的凉粉吃完,顾琰一身清爽,餍足地摸了摸肚子,说道:“上次你请了我,这顿我请你!礼尚往来!” 老侯爷道:“不必了。” 顾琰大手一挥:“没事,我虽没多少银子,可每天给人打短工,也能挣点零花钱,一顿凉粉还是请得起的。” 老侯爷闻言眉心就是一蹙,他的嫡孙居然沦落到给人打短工挣钱的地步了? 顾崇那个混账怎么当爹的! 都不给儿子月钱的吗?! “你爹呢?”老侯爷问。 顾琰叹息道:“我爹啊,他每天都逼着我搬回去,我不愿意,他就断了我的月钱。我和你提过的,我早产,身体羸弱,罹患心疾,我姐姐为了养我真是好辛苦的。” 难道那丫头是为了自己亲弟弟才去做医女的? 倒是自己错怪她了。 ------------ 333 反击(两更) 老侯爷终究没让顾琰结账,他拿了钱袋出来,从里头掏出一个银裸子递给小二,然而可能拿得太快了,竟把一个红绳编的琵琶结带了出来。 顾琰眼疾手快地拿起了那个琵琶结,这琵琶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褪了色也毛了边。 很难想象一个铁骨铮铮的大男子,钱袋里竟会装着这种东西。 “你红颜知己送的?”顾琰问。 一看就是女人送的,但绝不会是府里的老夫人,他与顾老夫人貌合神离,才不会佩戴她送的东西。 “咳,没有,别瞎说。”老侯爷将琵琶结装回了钱袋。 顾琰才不信呢,他好奇地问道:“看不出来,你还有红颜知己,她如今身在何处啊?” 肯定不在府上,府上的老姨娘早被顾老夫人料理干净了。 老侯爷这些年从未向旁人提及过自己的感情,多少苦水全都憋在了心底,老实说也确实有点儿倾吐的欲望。 他犹豫片刻,说道:“是我一个朋友的,他落在我那里了,我正打算去还给他的。” 我朋友? 多么熟悉的开头! 看了老祭酒全部风月话本的顾琰表示自己懂的,很懂的! 他挑了挑英俊的小眉头:“那你这位朋友的红颜知己如今身在何处啊?” 老侯爷怅然一叹:“她……出家了。” “为何出家?”顾琰问。 “夫君辞世,身不由己。不过……”言及此处,老侯爷顿了顿,“也可能是为了能够在有生之年能够再见我那位朋友一面。” 看不出来啊,老头儿这么招女人喜欢。 身不由己的原因顾琰就没细问了,他的关注点在后一句,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看来,这个红颜知己对你那位朋友用情至深啊。” 老侯爷低头看着手中的同心结,说道:“只可惜相遇太晚,恨不能相逢未嫁时。” 顾琰道:“可她的相公不是已经死了吗?而且她也为了你朋友落发为尼了,她的心意你难道……咳,我是说,你那位朋友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 老侯爷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 顾琰说道:“我的意思是,她可能一直在等你那位朋友带着她离开。” “带着她……离开?”老侯爷惊到了,这孩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顾琰点点头:“是啊。我问你,你朋友为什么觉得她是为了见他才出家的?她亲口说过这话对不对?或者,她让你朋友感觉到了她对你朋友的情谊。” “……嗯。”老侯爷点头承认。 顾琰一巴掌拍上桌子:“这不就得了!她是女人,能表露一点点情谊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总不能直接把你带着我私奔挂在嘴边,这种事还得我们男人主动!” 老侯爷被顾琰一席话惊得懵掉,都忘了去说你才十五,乳臭未干,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这、这太大逆不道了!” 这孩子是怎么长大的,胆子比他三个哥哥还大! 顾琰:“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喜欢就去争取啊。” 老侯爷迟疑:“万一她不愿意——” “不愿意,就说明她心里没你……的那位朋友!”顾琰拍了拍自家祖父的肩膀,以群览众风月话本的资深经验为他分析道,“她都出家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如果她不愿意私奔,那么真相只有一个——她不喜欢你朋友,只是一直在利用你朋友对她的感情!” - 顾娇在医馆忙了一上午,下午时总算清闲了一点,她难得不必捯饬黑火药,便躺在大树下的藤椅上乘会儿凉。 一墙之隔的李婉婉正在练琴。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这个时辰来这里练琴给顾娇听,只是她并不知道顾娇是不是每次都在。 她的琴技比起年前有了极大的进步,然而她今日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弹得心不在焉的。 “你又弹错了。”顾娇淡淡地说。 “啊。”李婉婉花容失色,她没料到今天姑娘会在,毕竟姑娘已经好几天不听她练琴了。 她忙正了正神色,说道:“我、我再好好弹一遍。” 结果仍差强人意。 她紧张得手心的汗都冒了出来。 很奇怪,对方明明不是她的夫子,可她就是比在夫子面前还要紧张。 “抱歉,我应该更专心些的……”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我下个月可能就来不了……我……我要成亲了……” 她的年龄实则并不大,才十六而已,本朝不比前朝,女子十八九岁出嫁都不会让人诟病。 只不过这也得看具体行情,大户人家的千金耗得起,她这种寒门小户的女子都必须早早地嫁出去。 听说乡下的姑娘成亲更早,这么一想,自己还算幸运的了,好歹挨到十六,赶上好时机上了半年女学,又因为女学之便结识了姑娘,得了姑娘如此多的指导。 顾娇:“哦。” 以后没人弹琴给自己听了。 小江梨何时把琴学会呀? “我这几日一直想和姑娘道别,想和姑娘说声谢谢。我在女学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姑娘,原本年后我家里都要给我退学的,姑娘为我改的曲子让我受到了谢乐师的青睐,在他的一再坚持下,我家人才又让我念了半年书。” 李婉婉说着,脸颊微微一红,“说起来,这门亲事也多亏姑娘。我弹琴弹得好,被一位世家公子听到,他上门向我父亲求了亲。” 顾娇没看见她的神色,却不难听出她言语间对亲事的憧憬,看来她也是心仪那位公子的。 “姑娘,我……我能送你一样东西吗?你教了我这么多,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心里怪过意不去的。请姑娘务必收下我的谢礼。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一个小药袋,请姑娘笑纳。” “嗯。”顾娇淡淡地应了一声。 李婉婉心头一喜,从宽袖中拿出锈了好几个晚上的药袋,以免太轻扔不过去,她往里头装了几个枣子。 “姑娘,接着!” 她将药袋抛过院墙。 顾娇单手接住:“多谢。” 李婉婉明眸一笑:“应该的!那,我告辞了!还有最后几日,我会尽量再为姑娘多弹奏几曲,若是哪天我没来,那就是……不会再来了。” 说到最后,她的心里突然有些失落。 舍不得姑娘呢。 以后还不知能不能碰上这样一个亦师亦友的人。 她将古琴装好,抱起琴盒就此离去。 啪! 一个小锦囊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琴盒上。 她微微一怔:“姑娘?” “新婚礼物。”顾娇说。 李婉婉开心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顾姑娘,顾姑娘!有人要请大夫出诊,说是情况很危急!”小三子神色匆匆地跑了过来。 “多危急?”顾娇问。 小三子害怕地说道:“手……手断了!切断的!是个伐木的工匠!” 这算是大手术,得顾娇亲自前往。 “好,我去。”顾娇背上小背篓,由小三子赶车,去往了那个小厮所说的青柳街大宅。 走着走着小三子觉着不对味了:“哎?这不是去青柳街的路啊!” 小厮骑马走在前面,闻言并没回头,说道:“我来的时候那边在修路,咱们得从这里绕一绕。” “怎么了?路不对吗?”顾娇淡淡地问。 “绕了点儿。”小三子嘀咕。 顾娇挑开帘子,望了望沿街的景象。 京城也非每一条街道都繁华热闹,有些地势偏僻的地方十分荒凉。 这是一条老街,行人不多,铺面也不多,再往前是一条官道,两旁是麦田。 没错,京城也是有田的,只是都在比较偏远的地段。 “真是一处伏击的好地方啊……” 这是前世做杀手时练就出来的本能,看到地段总会下意识地去判断适不适合作案。 然而这一念头刚一闪过脑海,她便顿住了。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是杀手的直觉。 顾娇放下窗帘,一把掀开了前面的卷帘,她射出一枚银针,唰的刺中在前方带路的小厮。 小厮一声惨叫,自骏马上跌了下来。 “顾姑娘你——”小三子目瞪口呆。 “掉头!”顾娇来不及与他解释。 小三子不愧是跟着顾娇见过世面的人,紧要关头没掉链子,换二东家在这儿只怕已经掐着人中晕过去了。 他没问为什么掉头,他相信顾娇。 只可惜已经晚了,埋伏在田埂下的黑衣人们如箭矢一般,嗖的朝顾娇的马车冲了过来。 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眼神犀利,杀气如虹! 顾娇不用数也知道对方有十人。 还真看得起她,派了这么多人来围杀她! “你先走!” 顾娇跳下马车。 小三子没矫情不走,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不会武功,留下来也只会成为顾姑娘的累赘。 倒不如赶紧去报官,兴许能为顾姑娘搬来救兵。 当然了,若是他能引开几个刺客也是好的。 为了顾姑娘,他拼了! “来吧!刺客们!” 他拽紧了缰绳,回头一看。 呃,一个也木有追上来…… 顾娇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她冷眸一扫:“一起上吧,一个一个来太累。” 黑衣人齐齐露出鄙视的眼神,提刀朝顾娇冲了过去。 “正好拿你们试试我的黑火药。”顾娇微微眯了眯眼,可惜只有三颗,也不知威力究竟如何。 她前世玩过一种不用点燃、扔地上就能炸响的小摔炮。 她做的黑火药与小摔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威力更大。 顾娇拿出一颗黑火药,猛地扔在一名黑衣人的身上,就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黑衣人被炸晕了。 马马虎虎。 顾娇不算太满意,也不是很失望。 她把自己炸到天上主要是用料多,这么一小颗能把人炸晕不算很差了。 这群刺客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暗器,声势浩大,威力迅猛,所有人都被炸得惊了一下。 众人忌惮地看着顾娇。 顾娇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夺了其中一人的刀,一拳将人打飞了。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再次朝顾娇冲来。 然而方才那一炸,直接把他们的士气都炸没了,顾娇解决得很快,最后一名刺客也倒下后,顾娇淡淡地拍了拍手。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一道危险的气息倏然逼近。 好可怕的气息! 顾娇心口一震,她躲不开了。 那人太快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劈斩而下,挡住那人的刺杀,又伸出另一只胳膊,揽住顾娇的腰肢,带着她急速后退。 “在这里等我!” 顾长卿说罢,持剑朝对方杀了过去。 这是顾娇第一次见顾长卿真正意义与人动手,比想象中的强大许多,可他也依旧不是对方的对方。 那是一个连顾娇都会生出一丝忌惮的人。 这人的实力比前世的自己更强大。 怎么会这样? 他究竟是什么人? 顾长卿中了对方一掌,用剑稳住身子。 顾娇拿出最后两颗黑火药,猛地朝对方扔了过去! 那人以为是普通暗器,一剑斩下,就听得啪啪两声巨响,那人是被吓的还是被黑火药震的,不得而知。 总之他后退了好几步,冰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两颗都没炸晕吗? 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 顾娇作势将手伸进荷包继续掏,其实已经没了,她只求能唬住对方,所幸是唬住了。 对方冷冷地扫了顾娇一眼,施展轻功离开了。 顾长卿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忽然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顾娇忙走上前,给他把脉。 顾长卿摆摆手:“我没事,一点内伤,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说着,指节抹去嘴角的血迹,另一手将长剑收回剑鞘,看向顾娇问道,“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顾娇摇头。 顾长卿吹了声口哨,他的马嘚嘚嘚地奔了过来。 兄妹二人上了马。 “这些人?”顾娇看着晕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顾长卿俨然很有经验了:“问不出什么的,方才那个人才是关键,这几个只是一些江湖宵小,拿银子办事,连金主的身份都不知道。” 顾娇点头。 兄妹二人回了碧水胡同。 老祭酒刚从国子监散值归来,一眼看见面色苍白的顾长卿,眉头就是一皱:“出什么事了?” 顾长卿看了看顾娇,说道:“遇上一伙刺客。” “刺客?”老祭酒的眼神在二人身上逡巡而过,“刺杀你的还是刺杀娇娇的?” “刺杀我的。”顾娇如实说。 她从马上跳了下来,把手递给顾长卿,将他扶了下来。 老祭酒四下看了看,拉过马儿的缰绳,对二人道:“你们随我来。” …… “你是说那人的武功或许连你祖父都打不过?” 听完事发经过的老祭酒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没可能啊……你祖父的身手怎么会打不过一个刺客?” “那人身上的气息很……”顾娇想说熟悉,因为她在对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对方和前世的自己一样都是一个杀人机器。 “古怪。”顾长卿替顾娇说完了她没说完的话,“与我从前见过的高手全都不一样,武功路数不同,内力也不同,而且——他脸上有刺青!” 那人戴了面具,不过顾娇扔出那个很奇怪的暗器,将对方的面具炸裂了一块。 他看到了半截刺青。 “什么样的刺青?”老祭酒拿来纸笔,“你画给我看。” 顾长卿画了半条尾巴。 老祭酒神色一变:“是龙影卫!” “龙影卫是什么?”顾娇问。 顾长卿却已经明白过来了,他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是先帝的死士。” 老祭酒沉思道:“当年先帝为了对付庄锦瑟,秘密训练了一批死士,最小的才五岁,他临死前将他们传给了陛下。” 顾长卿浓眉一蹙:“陛下要杀娇娇?” 老祭酒摆手:“不会。陛下很疼娇娇,不可能伤害她。陛下曾将龙影卫转增给另一个人,也是为了让她免受庄锦瑟的迫害。” 顾长卿错愕道:“那人是——” 老祭酒正色道:“静太妃。” 顾长卿倒抽一口凉气! ------题外话------ 老祭酒:我,昭国第一绿茶,绝不承认有人比我茶! 娇娇,接下来我要传授你一本独门秘笈,名字就叫《绿茶大法》! ------------ 334 暴露(两更) 怎么会是……她? 顾长卿不可思议道:“她……行刺了娇娇……那之前元帅府与侯府的事?” 老祭酒是知道这件事的,毕竟顾长卿越狱来看顾琰时,是老祭酒将顾长卿放进家里的。 老祭酒道:“那件事虽无证据,不过从动机来看,也确实挺像她。除了她,大概没谁如此着急地见不得陛下与太后和好了。” 哪怕庄家希望自己只手遮天,可若是庄锦瑟与陛下关系和睦,他们也并不认为是一件坏事,反而若是能笼络陛下,让陛下许庄家更多好处,庄太傅也是高兴的。 只是陛下总是不上庄家的贼船而已。 老祭酒接着道:“我猜,她对太后之位还是耿耿于怀的,她想做太后,她想除掉庄锦瑟。只是她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乃至于明明她嫌疑最大,却愣是没一个人去怀疑她。” 顾长卿的眼眸里闪过了什么,他捏紧拳头,眉目一片冰冷。 “她最近只怕也盯上六郎了。”老祭酒犹豫片刻,还是将玉佩的事说了,“而且……当年昭都小侯爷被太后下毒,我怀疑也是她干的。” 顾娇的眼神也冷下来了。 老祭酒见兄妹俩一副要进宫将人就地正法的样子,忙劝道:“你们俩先别冲动,千万不能进宫杀人!有先帝的死士在,你们杀不了,反而还可能受伤。其次,你们就算杀了,也名不正言不顺的,陛下饶不了你们,本朝律法也饶不得你们。” 顾长卿冷声道:“难道就让她这么逍遥下去?” 老祭酒呵呵道:“对付这种人,当然得剑走偏锋了!” “怎么剑走偏锋?”顾长卿问。 老祭酒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非易事。 尤其这老白莲藏得深,连老祭酒都自叹不如。 不过老祭酒一贯不服输,你可以学问高过我,官职厉害过我,可茶你不能茶过我! 人生如戏,互飙演技嘛! 顾娇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背篓。 老祭酒道:“这么晚了,去哪儿?” “去看姑婆。”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老祭酒:“背篓放下。” 顾娇眨了眨眼,将小背篓放下。 “匕首拿出来。” 顾娇一脸幽怨地将一把黑色玄铁匕首拿了出来。 “另外三把。” 顾娇又将藏在身上的三把匕首摸了出来。 “麻袋拿出来。” “暗器拿出来。” “毒针拿出来。” “还有你做的那什么噼啪响的玩意儿。” 顾娇撇嘴儿:“那个没有了。” 老祭酒:“毒虫。” “毒蛇。” 顾长卿听到后面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一个姑娘家的小背篓里装这么多虎狼之物的吗?连毒蛇都有! 顾娇将小背篓里的东西掏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小药箱。 小药箱里藏不了活物以及不属于它的东西,否则会消失不见,这个顾娇试过。 老祭酒可太了解这丫头了,今日若不阻止她,她能直接进宫把静太妃套麻袋了。 可这风险实在太大。 他不允许她铤而走险。 顾长卿自动忽略妹妹那一背篓怪东西,看向老祭酒道:“霍祭酒打算具体怎么做?” 老祭酒摸了摸胡子:“这个嘛……” 他法子倒是有,可还差个工具人! 此人需得极受皇帝信任,且能轻易入宫。 单是第二点,对他来说倒还不算太难,可自打被皇帝发现给他做了一段日子的爹后,皇帝便对他心生了不少怨怼。 不如从前那般深信他了。 老祭酒仰天长叹,臣子不易做啊。 正长吁短叹间,胡同里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的转动声,声音在隔壁门口停下,紧接着整条胡同都听见了小净空炸毛的咆哮:“啊啊啊!我再也不要和你出去了!不好玩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老祭酒嘀咕:“出了什么事?他和谁出去了?被气成这样?” 顾娇与顾长卿也不知。 三人走了出去。 小净空从一辆高大的马车上蹦下来,蹦完生气得直跺脚! “净空。”顾娇唤了一声。 小净空看到从姑爷爷宅子里走出来的顾娇,委屈地小嘴儿一瘪,哒哒哒地跑过去,扑进了顾娇怀里。 顾娇蹲下身来,擦了擦小家伙额头的汗水,又摸了摸他领子,衣裳全汗湿透了。 宣平侯自马车上走了下来,挑眉看了小家伙一眼,呵呵道:“带你去那么高档的酒楼吃东西,你还不领情。” “侯爷。”顾长卿拱了拱手。 “嗯。”宣平侯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净空特来气:“你还说你还说!那么大的酒楼!那么多好菜,你就给我点了一个蛋!” 宣平侯轻咳一声:“那是鲍汁卤的蛋,很贵的,再说了,你一个孩子能吃下那么多东西吗?本侯不是带你去划船了?” “那是什么破船!还漏水!我舀水舀了一路!呜呜呜!”小净空委屈死了,“娇娇,我胳膊酸。” 有二十个铜板的船,也有五十个铜板的船,再往上走,也有一两银子的乌篷船。 宣平侯租了一条最便宜的船,没棚子不说,划船划到一半底儿还漏了。 到最后,也不知是人划船还是船划人。 顾娇将小净空抱了起来,小净空趴在她怀里,委屈得直抽抽。 这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天啊! 他再也不要和这只一毛不拔的萧猴猴出去了! “我先带净空进去。”顾娇说着,转身进了宅子。 顾长卿与老祭酒看向宣平侯,神色一言难尽。 知道你抠,但也不至于这么抠吧! 宣平侯轻咳一声,哼哼唧唧地说道:“这么看着本侯做什么?本侯也很辛苦的!本侯连阿珩小时候都没带过,劳心劳力带了小家伙一天,他连声师父也不叫。” “你想给小净空做师父啊?”老祭酒上下打量了宣平侯一番,眼神一点一点亮了起来,“这个简单呐,你帮我办一件事,我便想法子让净空叫你一声师父!” 宣平侯将信将疑地看了老祭酒一眼。 夜里下了一场雨,消散了不少暑气,天蒙蒙亮时大雨停歇,皇宫满庭芬芳,混合着泥土湿润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萧皇后早早地起了。 按宫规,她该去仁寿宫给庄太后请安的,可谁让庄太后不是普通太后,她得去早朝,倒是省了她这个儿媳去她面前立规矩。 不过,不给庄太后请安,不代表不给静太妃请安。 “娘娘,这支孔雀点翠钗好看。”为萧皇后梳头的小宫女说。 萧皇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家,长长叹了口气:“岁月催人老,红颜易逝,珠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人老了,戴什么都没姿色了。” 小宫女忙道:“皇后娘娘怎么会老呢?您是花中牡丹,国色天香,亦是山中松柏,经霜弥茂!您只会越来越好看!” 萧皇后淡淡一笑:“就你嘴甜。”她扬了扬手,示意小宫女将珠钗为她戴上。 小宫女戴上那支孔雀点翠钗,又为她挑选了几朵白玉珠花。 “娘娘是皇后,不以色侍人,何惧岁月蹉跎?” 廖嬷嬷端着一盆花瓣泡的清水走了进来。 萧皇后笑了笑:“嬷嬷所言极是。” 她是皇后,是陛下的发妻,与那些莺莺燕燕的后妃不同,她和陛下是赐过婚、拜过堂、有着真正夫妻情谊的人。 男人嘛,可以花点心思给别的女人,但发妻终归是发妻。 萧皇后将手泡进花瓣水中。 廖嬷嬷道:“娘娘,宣平侯来了。” “哥哥来了?”萧皇后眸子一亮。 廖嬷嬷暗叹,也只有在宣平侯面前娘娘才会露出出阁前姑娘家的一面。 “快请!” 不是快宣,是快请。 萧皇后对这个兄长是极为敬爱的,当然宣平侯待自家妹妹也不赖。 萧皇后在会客的清悠阁见了宣平侯。 宣平侯拱手行礼:“臣,见过皇后。” 萧皇后欲言又止,瞥了眼阁内的宫女太监,沉声道:“你们都退下,本宫与宣平侯说几句体己话。” “是!” 宫人们依次退下。 萧皇后这才笑着站起身,朝宣平侯走来:“哥哥!” 宣平侯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今天怎么打扮得像只鸟?” 一盆冷水泼下来的萧皇后:“……” 萧皇后深呼吸。 哥哥这张嘴,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没有变过啊! 萧皇后与宣平侯在椅子上坐下,她没坐在台阶上的主位上,而是坐在了宣平侯的身旁。 萧皇后问道:“哥哥近日可好?” 宣平侯道:“挺好,皇后呢?” 萧皇后笑了笑:“我自然也好。” 宣平侯看着她精致的妆容、累赘的首饰,问道:“可后悔入宫了?” “怎么会?”她才不后悔呢,能母仪天下不好吗?何况陛下虽有后宫佳丽三千,却未曾真正冷落过她这个皇后。 当初嫁给皇帝是她自己的意思,算起来是她截了庄贵妃的胡。 庄贵妃才是皇帝的正妃,可皇帝登基后,只封了庄贵妃为二品庄妃,却册立了她为皇后。 为此,她与萧家没少遭受庄太后一脉的刁难,全是哥哥以一己之力扛了下来。 所以她心里对哥哥是感激又崇敬的。 她笑着问道:“哥哥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有点事要拜托你。”宣平侯说。 “何事?”萧皇后问。 宣平侯说道:“有位故人托我带一样东西给静太妃,是很珍贵的东西,让我务必亲手交到静太妃的手上。” 萧皇后笑了笑,说道:“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这有何难?我正要去华清宫给静太妃请安,不如哥哥随我一同前往吧。” “好。”宣平侯点头。 兄妹二人去了华清宫。 自打静太妃搬来这里,华清宫就热闹多了,后宫有资格来给静太妃请安的后妃全都来了,讨好静太妃的心是真的,想偶遇皇帝也不是假的。 萧皇后不必偶遇皇帝,可皇帝视静太妃如生母,萧皇后自然敬她如婆母。 只是萧皇后万万没料到的是庄贵妃也来了。 后宫两个最有权势的后妃在华清宫门口相遇,带着各自的太监与宫女,气氛都好似凝固了。 二人在后宫原是不相上下,不过今日有宣平侯给萧皇后撑腰,萧皇后的气场比往常格外强大了些。 “宣平侯。”庄贵妃含笑打了招呼。 “贵妃娘娘。”宣平侯敷衍地拱了拱手。 他在皇帝面前也这般尿性,庄贵妃便不计较他的态度了,庄贵妃笑着看向萧皇后:“皇后是来给太妃娘娘请安吗?” “难道贵妃不是?”萧皇后淡问。 庄贵妃笑了笑:“宁王前几日剿了一伙山匪,村庄的百姓感激陛下恩德,特地做了一些茶饼托宁王带给陛下。宁王仍在山中善后,只能让侍卫送回来,由本宫代劳了。” 宁王,宁王。 明明她儿子才是太子,偏生陛下总让太子在上书房学习,宁王却常被委以重任,帮着陛下治理天下! 想如今,宁王在百姓中的声望已经快要压过太子了! 萧皇后的手指一紧,眸中掠过冷光。 “我们进去吧。”宣平侯说。 萧皇后给了庄贵妃一个白眼,与宣平侯迈步进了华清宫。 庄贵妃微微欠身,也甚是敷衍。 一直到萧皇后与宣平侯进入静太妃的寝殿了,庄贵妃的神色才冷了下来。 一旁的女官冷哼道:“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陛下与太后决裂,这后位早是娘娘的囊中物了!” 庄贵妃讥讽道:“坐上后位又有什么用?生了两个草包儿子,难当大任!” 庄贵妃也进了华清宫,她今日确实是来给皇帝送茶饼的,民间的东西不讲究,也不干净,可皇帝又不说真吃。 他只用知道宁王与百姓的心意就够了。 宁王不论在外建立多少功勋,都一定会告诉百姓自己是奉了父皇之命,庇佑百姓的不是他,是他的父皇、昭国的皇帝。 试问这样的儿子,皇帝如何能不疼爱呢? 皇帝看到茶饼果真开心,也果真没吃,但却果真把宁王大大地赞赏了一番。 “贵妃教子有方。”皇帝龙心大悦,想到什么,又低声一叹,“太子若有他大哥一半懂事,朕也不至于如此忧心了。” 庄贵妃笑道:“太子若不嫌弃,他大哥是很乐意带他出去历练的。” 没奉承太子,也没贬低自己儿子,而是道出兄弟友恭,这话令皇帝十分受用。 “也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回头朕找个差事,让他们兄弟俩一起。”皇帝顿了顿,问道,“朕有段日子没见嫣儿与馨儿了,你改日让她们入宫一趟。” 秦嫣、秦馨是宁王府的两位小郡主,侧妃所出,一个三岁,一个两岁。 “是。”庄贵妃笑着应下。 皇帝放下折子:“你既来了,就随朕一道去看看静母妃吧。” 庄贵妃却之不恭。 秋华阁内,萧皇后与宣平侯已经给静太妃请过安了。 萧皇后坐在静太妃的身旁,看见皇帝带着春风满面的庄贵妃入内,萧皇后的脸色臭了臭。 “给静母妃请安。”庄贵妃行了一礼。 “你来做什么?”皇帝看向宣平侯。 宣平侯道:“臣受人之托,有东西要转交给太妃娘娘。” 他说着,从宽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 蔡嬷嬷走过来,接过锦盒双手呈给静太妃。 静太妃仍在病重,气色不大好,她用帕子掩面咳嗽了两声,拿过盒子。 “是哪位故人?”静太妃笑着问。 宣平侯道:“那位故人说,太妃娘娘若是打开盒子,自会知晓。” 静太妃闻言点了点头,打开了盒子。 宣平侯是皇帝的心腹,他是可以信任的,他不会坑害自己。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盒子打开的一刹那,一支飞镖射了出来! 所有人脸色大变! 宣平侯也是虎躯一震,他万万没料到盒子里装的竟然是暗器,可惜他来不及出手了。 静太妃是老弱病残,完了,她要没命了! 飞镖直直射向静太妃的面门,说时迟那时快,静太妃眸光一凛,两指一挥,将那枚飞镖夹住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大殿内唰的一下静了。 ------题外话------ 啥也不说了,求个月票! ------------ 335 坑她(两更) 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全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前一秒还病恹恹、大风一刮随时可能倒下的静太妃,下一秒就徒手接住了一枚射杀自己的飞镖。 这这这、这也太刺激了叭! 众人太过震惊,良久没有一个人说出话来。 按理说,宣平侯亲手送给静太妃的盒子里射出了暗器,该当场治宣平侯一个行刺太妃的罪名才是,可静太妃徒手接飞镖的事太颠覆众人的认知了,乃至于压根儿没人想起宣平侯来。 好叭,宣平侯自己都没想起他自己来。 “母、母妃……” 皇帝怔怔地出了声。 静太妃刹那间回神,身子一晃,手指一松,飞镖跌落在了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砸出咚的一道声响。 所有人这才跟着回过神来,齐刷刷地睁大了眼。 蔡嬷嬷眸光一动,啪的打掉静太妃手中的盒子:“大胆宣平侯!竟敢在华清宫行刺太妃娘娘!万幸太妃娘娘乃将门之后,入宫前曾跟着老伯爷学过一点身手,不然这会子已经让你得逞了!” 老伯爷,静太妃的父亲,静太妃被册封为妃位后,她的母族也水涨船高,父亲被立为永恩伯,授正四品威武将军。 在此之前,永恩伯只是一个六品都尉。 说将门之后有些夸张了,不过一个人一旦飞黄腾达了,她的过往也是可以被润色美化的,历史也是可以被遗忘的。 因此在众人眼里,蔡嬷嬷的这声将门之后,静太妃受之无愧。 庄贵妃撇了撇嘴儿,她是为数不多嗤之以鼻的。 她姑母是书香之后,静太妃被誉为将门之后,世人皆称,一文一武,昭都双姝。 凭她也配与姑母并称双姝? 庄贵妃拿帕子碰了碰鼻尖,淡笑说道:“这么多年了,太妃娘娘的身手还真是一点没变,敏捷如斯啊。” “这……”蔡嬷嬷张了张嘴。 静太妃含笑说道:“在皇宫疏于练习,倒是懈怠了,后面搬去庵堂,闲来无事,就会练练,打发日子。咳咳……” 她说着,掩面咳嗽起来,“不过这些日子病了,倒也是练不得了。” 皇帝怔怔道:“从前……没听母妃提过。” 他们在宫里曾有过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 那是庄太后被打入冷宫后,他们母子三人失去庇佑,不知受了多少欺负。 他记得有一次,一个位份在母妃之下的昭仪竟纵狗行凶,扑向了母妃身旁的宁安。 母妃用身子挡住了宁安,被咬得遍体鳞伤,宁安也受了轻伤。 “母妃既会武功,当年又为何……”皇帝话到唇边,忽然意识到这么问似乎有些不够信任静太妃。 静太妃苦涩一笑:“陛下是想问当年我与宁安被沐昭仪的狗追着咬的事吗?沐昭仪是柳贵妃的人,我躲得了一次,躲不了一辈子,柳贵妃要的就是我受伤,我若不伤给她看,她岂会罢休?只是苦了宁安,也受了点轻伤。可好歹让柳贵妃出了那口气,否则我们母子三人境况更糟。” 蔡嬷嬷适时道:“太妃娘娘就是在那一次伤了腿。娘娘不想宁安公主与陛下担心,一直瞒着不说。那之后但凡遇上阴雨天,娘娘的腿便如针扎一般疼痛。而这几年越发严重,即便晴朗日子也偶尔会犯病。这也是为何娘娘总是时常摔倒。” 习武之人并不是说不会受伤,譬如宣平侯就在战场上留下了腰伤。 皇帝眼底惊疑散去,愧疚地走上前:“是我错怪母妃了。” 他握住静太妃的手,另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方才还对庄贵妃青睐有加的皇帝,这会子冷冷地瞪了庄贵妃一眼。 庄贵妃自知失言,垂下捏着帕子的手,行了一礼道:“臣妾……方才的意思是,万幸太妃娘娘没有疏于练武,否则今日怕是要遭遇不测了。” 呵,练武?从前怎么没听说? 蔡嬷嬷奉上一杯热茶。 “朕来!”皇帝将茶水接了过来,亲自喂静太妃喝下,静太妃神色稍缓,皇帝才总算将注意力放回了宣平侯的身上。 他冷冷地说道:“宣平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宣平侯冤枉极了,他也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该死的老酒坛子,坑他玩儿是不是! 他正色道:“陛下,这个锦盒是霍祭酒给臣的,臣没打开过,不知里头竟然装的是暗器。” 他是流氓,是痞子,但不是梁上君子,会偷香窃玉窥伺人的隐私。 当然主要也是他没料到老祭酒会这么坑他! 为什么呀! 皇帝神色冰冷道:“传霍弦!” “是!”魏公公应下。 魏公公即刻派了小太监前往国子监,将老祭酒叫到了华清宫。 萧皇后与庄贵妃也留在此处,一同等待皇帝审理的结果。 老祭酒从容不迫、神情坦荡地进了华清宫偏殿的秋华阁,他的目光自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似乎看见那么多人他有些惊讶,他拱手行了一礼:“臣,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叩见太妃娘娘,贵妃娘娘。” 那个盒子与那枚飞镖已经被宫人拾起来放在了皇帝手边的桌上。 皇帝不耐地摆摆手:“虚礼就免了,朕找你来不是为了看你请安的!” 老祭酒暗暗挑眉,陛下火气很冲啊。 皇帝随手拿起桌上的盒子,冷冷地扔到了老祭酒面前的地上:“这是什么东西!你可认得!” 盒子落在地上便砸开了,里头那枚明晃晃的飞镖滚了出来,恰巧滚在老祭酒的脚边。 老祭酒蹲下身来,将盒子与飞镖一并拾起,申请露出几分古怪。 “怎么?你不认得?”皇帝说这话时,深深地看了宣平侯一眼。 宣平侯对老祭酒道:“姓霍的,你别装傻,这个盒子是昨晚你亲手交给我的,让我替你转交给太妃娘娘。” 臣子与后妃私相授受是大忌,可老祭酒此人太过清流,倒是很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老祭酒一脸无辜道:“没错,我是把盒子交给你了,盒子里的东西呢?” 皇帝冷声道:“这枚飞镖就是盒子里的东西!” 老祭酒一脸懵逼地看向皇帝:“怎么会?我放进去的明明是二十两银子!”他看向静太妃,“太妃娘娘可还记得多年前,微臣去庙里上香,当时香客太多,混入了窃贼,臣的银子被窃走。你恰巧打附近路过,问明缘由后借了臣十两银子的香油钱。臣曾许诺,他日一定双倍奉还!” 这件事过去许久了,不是老祭酒旧事重提,静太妃几乎要给忘了,她努力回忆了一番,不太确定地问道:“当时不是说好了是买你的一副对联吗?这银子不算我借你的。” 老祭酒义正辞严道:“娘娘是为解我燃眉之急,又恐我自尊受损才会说买我亲笔所书的一副对联。可我也说了,这银子他日一定要还的。” 后面静太妃倒是没太大印象了。 毕竟谁会为了十两银子的账记个好几年呢? 皇帝狐疑地问道:“你早不还晚不还,晚不还,为何偏偏现在还?” 老祭酒干笑一声,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说实话……老臣……老臣自个儿也给忘了……是近日听说静太妃回宫的消息,老臣才突然记起这么一比旧账来。” 天啊地啊,得亏静太妃是真给过他银子。 而他也确实说过双倍奉还的话,只是静太妃当时没有答应,只说,你不如写一幅春联给我,就当是我买你的春联了。 可过去那么多年,他一口咬定自己后面又坚持要还银子,静太妃估计自个儿都记不清了。 记得请也不怕,人的记忆会出差错。 他就说自己是这么记得的! 所幸有关静太妃与皇帝都没揪着银子的细节不放,而是再次说起了锦盒的东西。 皇帝道:“你给的是银子,可宣平侯今日拿过来就成了飞镖,差点误伤了静太妃。” “什么?”老祭酒瞠目结舌、惊慌不已,他扑通跪下,“陛下明鉴呐!老臣确实放的是银子!老臣也不知为何银子成了暗器啊!老天可以对天发誓!” 宣平侯咬牙。 演! 你给老子接着演! 庄贵妃含笑说道:“霍祭酒如此信誓旦旦,莫非真不是他放的,可在他之后,私底下接触过盒子似乎就只有宣平侯一人了。” “庄贵妃!”萧皇后厉声喝止了她。 庄贵妃笑了笑:“臣妾并无诋毁宣平侯的意思,臣妾分析的事实。” 宣平侯道:“臣昨日拿到盒子后并未私自打开,一直放在身上,回府后放在臣的房中,能进入臣房间的人只有臣与侍卫常璟。常璟没碰过盒子。” 常璟对这种四四方方的东西没兴趣。 给他看他都懒得看。 萧皇后站起身来,站到哥哥身边,冲皇帝行了一礼,道:“陛下,宣平侯对您忠心耿耿,对静母妃也是敬重有加,他绝不会陷害静母妃呀!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他亲手递过去的东西,这不是傻吗?” 庄贵妃淡笑一声道:“或许就是有人利用了这个想法,将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这样就能逃脱怀疑了呢。” 萧皇后眸光一凉:“本宫与陛下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嫔妃插嘴!” 往常萧皇后是不大拿身份压庄贵妃的,毕竟庄贵妃有太后撑腰,实权并不小,今日也是急了才会口出此言。 庄贵妃冷冷一哼。 皇帝沉沉地看向宣平侯:“可曾有谁潜入过你的屋子?” 宣平侯坦荡地迎上皇帝犀利的目光:“陛下,臣不敢说整座宣平侯固若金汤,可臣的屋子有常璟把守,臣也歇在其中,以我二人的身手还不至于让谁在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 皇帝沉思道:“你说的常璟就是那个从暗夜门带回来的杀手?” 宣平侯道:“没错。” 暗夜门是六国之外的一股势力,不隶属任何一国,总舵在一座海岛上。 暗夜门的杀手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何况宣平侯说的没错,他自己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老祭酒嘀咕道:“万一是趁你们睡着了动的手呢?” 宣平侯看向他,呵呵道:“你可知道在昭国能打赢常璟的人不超过五个。一个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唐岳山,一个定安侯府的顾老侯爷,另外三个则是先帝留给陛下的龙影卫死士。之所以说三个,是因为我只见过三个,还有没有更多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老祭酒认真道:“所以还是有可以作案的人的嘛!” 宣平侯淡道:“唐岳山早在本月上旬便跟随宁王前去剿匪,至今未归,他人都不在京城,如何到我府上作案?” 老祭酒道:“那……顾老侯爷呢?” 宣平侯眯了眯眼:“姓霍的你真傻还是装傻?” 老侯爷是皇帝的心腹,这事儿天下人不知,霍弦这个老东西深得皇帝想信任,怎可能不知? 他会去害静太妃吗? 他知道这个盒子的存在吗? 萧皇后是知道老侯爷默默为陛下练兵的事的,她也相信老侯爷与此事无关。 庄贵妃是太后的人,可太后消息灵通,怎么可能不知道老侯爷与陛下只是表面不睦? 她冷笑一声:“照这么说,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难道是先帝的龙影卫死士?宣平侯,你怎么不说陛下要谋害自己的母妃呢?” 庄贵妃并不知道皇帝早将龙影卫送给静太妃。 所以就算是龙影卫所为,那也不是皇帝要害静太妃,而是静太妃自己害自己。 可静太妃为何要自己害自己?难道是使苦肉计?为了什么? 是为了栽赃宣平侯,还是为了栽赃老祭酒? 皇帝觉得撇开母妃心思单纯、心底善良不谈,她也完全没理由这么做——宣平侯与老祭酒都是他的心腹,母妃怎么会断他臂膀呢? 皇帝冷冷地看向宣平侯:“这件事交给你去查,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若是查不出来,朕就当是你干的!” 宣平侯:“……” 出了皇宫,宣平侯差点没忍住把老祭酒摁在地上擦地板:“姓霍的,你长进了,都坑害到本侯头上了!” “宣平侯说什么呢,我真的不知道银子为何会变飞镖啊!”老祭酒抵死不认。 昭国第一绿茶,演技妥妥哒! 宣平侯咬牙切齿道:“看在你曾是阿珩老师的份儿上,本侯先不杀你,可本侯若是找到了证据,陛下不杀你,本侯也会亲自了结你!” 老祭酒拱手:“恭送侯爷!” “哼!”宣平侯拂袖而去! 人走远了,老祭酒才长松一口气。 他来到自己的马车前,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车内,顾长卿与顾娇早已等候多时了。 “霍祭酒,如何了?”顾长卿问。 老祭酒展颜一笑:“顺利!而且还有些出人意料,试出了静太妃会武功。” 他其实没看见静太妃徒手接飞镖,是出来时问了魏公公。 他原本以为会是先帝的死士出手。 可见人在生死关头是顾不得掩藏自己的。 顾娇唔了一声,道:“她的脉象这么虚弱,真不像习武之人。” 顾长卿想了想,说道:“可能是服了什么药改变脉象。” “嗯,有可能。”顾娇点头,她眸子忽然变得亮晶晶的,“那接下来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老祭酒无情拿走了她的麻袋。 “陛下可对她起疑了?”顾长卿问。 老祭酒喝了一口茶,坏笑着说道:“没这么快,但这颗怀疑的种子是种下了,只要再多来几次,种子就会在陛下的心底发芽,茁壮成长,开出一朵离间的花!” 顾长卿:呃……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奸臣啊…… ------题外话------ 限免也更这么早,宠粉吧? 明天爆更。 ------------ 336 套麻袋(一更) 一行人乘坐马车回了碧水胡同。 “我有一事不明。”临下车时,顾长卿忽然开口。 “何事?”老祭酒问。 顾长卿沉思道:“先帝的龙影卫既然是效忠陛下的,那应当清楚陛下十分看重娇娇,为何还会助纣为虐去伤害娇娇?” 老祭酒答道:“这就是龙影卫有别于寻常死士的地方,他们是杀人的工具,没有自己的思想,只会听命行事,陛下让他们效忠静太妃,那静太妃的话就是他们的圣旨,除非陛下亲自将他们收回来。” “原来如此……”顾长卿恍然大悟,他在军营待了这么久,自认为熟知昭国的高手领域,却不料自己只了解了冰山一角,明面之下原来潜藏了如此可怕的力量。 “我还是太年轻了啊。” 他喃喃。 老祭酒拍拍他肩膀:“现在知道也不晚,你祖父是陛下心腹,他定然是知晓龙影卫的存在的的,只是时机未到,所以未曾告诉你。早年的龙影卫是很强大的,可惜死的死伤的伤,到这一代估摸着只剩下静太妃的那几个。陛下自己都不曾见识过龙影卫的可怕,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送给静太妃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杀人兵器。” 顾长卿点头:“难怪听魏公公说,陛下最近又多派了几名暗卫去静太妃身边。” 老祭酒道:“有了龙影卫,哪里还需要暗卫?陛下才是太年轻了啊。” “等等。”顾长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陛下曾经遭遇过一次刺杀,那些人里莫非就有龙影卫?龙影卫连陛下都杀吗?” “这倒不会。”老祭酒摇头,“龙影卫不会去刺杀陛下,这是先帝留给他们的第一道命令,第二道才是听命于陛下。哪怕陛下让他们杀了自己,龙影卫也会先遵循第一道命令。上次刺杀陛下的人是陈国质子,不过陈国质子不可能如此清楚陛下的行踪,他在皇宫有内应。” 顾长卿道:“那个内应会是静太妃的人吗?” 老祭酒摸了摸胡子,陷入沉思:“目前暂时没有证据表明是她。如果是她所为,她为何要行刺陛下?杀了陛下对她有什么好处?” 顾长卿想了想:“要是她的目的不是杀死陛下,而是刺伤陛下嫁祸给庄太后呢?” 事实上,陛下确实将那次刺杀的账算到了庄太后的头上。 老祭酒神色凝重:“不排除这种可能。” 如果真是如此,那静太妃此人就太可怕了,她对付庄太后尚可认为是在向庄太后复仇,亦或是争夺太后之位,可陛下如此敬重她,她也下得去手—— “希望是我们猜错了。”顾长卿说。 陛下如此敬重静太妃,除了不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几乎与她亲生骨肉无异。 顾长卿很理解陛下对静太妃的感情,曾经顾承林与顾承风对凌姨娘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凌姨娘只是一个姨娘,顾承林与顾承风自幼便知道自己有亲娘,在他们心里还是亲娘更重要的。 陛下出生便被抱到静太妃的宫里,过继到静太妃的名下,母子亲厚多年,一直到长大了陛下才得知自己的生母是个宫女。 那时的他早已无法对生母生出任何感情。 先帝也不会允许他对一个低贱的宫女生出母子之情。 陛下若是被静太妃所伤害,那种打击是毁灭性的。 二人说话的功夫,马车抵达了家门口。 马车停下,四周静了。 二人这才听到身边传来的均匀的小呼噜声,却原来是顾娇不知何时抱着枕头睡着了。 小丫头睡得香,脸颊压在枕头上,压得肉唧唧的,又被这闷热的天气烤得红彤彤的。 二人都忍不住笑了。 这丫头啊,对这些事当真没半点兴趣,不让套麻袋就索性睡大觉去了。 我先下去。 老祭酒无声地说。 顾长卿颔首,冲老祭酒躬身行了个晚辈的礼。 二人都没吵醒顾娇。 顾长卿留在马车上,从桌子底下拿了把蒲扇,为顾娇轻轻地扇了起来。 约莫是凉快了,顾娇皱着的眉头都舒展了。 在前院摘菜的姚氏看见这一幕,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眼神掠过一丝柔和。 顾娇这一觉直接睡到小净空从国子监回来。 小喇叭精一到家,便开始不知疲倦地叭叭叭,顾娇想不醒都难。 所幸也睡饱了。 顾长卿军营还有事,就不留下吃晚饭了。 傍晚时分,胡同里炊烟袅袅,萧六郎也从翰林院散值回来了。 他去了一趟老祭酒那边,谈了些事,回到家里时就发现顾娇坐在东屋蔫哒哒的。 她睡了一下午,按理说精神头该很足才是。 可她那长吁短叹的小样子,真是叹出了小净空模仿隔壁赵大爷的精髓。 萧六郎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吃过饭,顾娇没精打采地回了屋,继续蔫哒哒。 萧六郎叩响房门:“是我。” 顾娇坐起身子:“进来。” 萧六郎推门而入。 顾娇以为他又是来给自己送绿豆汤的,虽然肚子不饿,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在桌边坐下了。 哪知萧六郎手里却并没有递给她一碗绿豆汤,而是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顾娇渐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她抬头迎上萧六郎的眼神,古怪地问:“干嘛?” 萧六郎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波光熠熠,有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无奈笑意:“不是要想套麻袋吗?” “嗯?”顾娇竖起了小耳朵!随后她眨眨眼,望向窗子,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那种人。” 萧六郎差点就信了,扶一把把人扶得下不了床,你的确不是那种人。 萧六郎忍住笑意,正色问道:“那……进宫看姑婆去不去?” 顾娇坐直了小身子:“这个……当然去!” “换上这个。”萧六郎变戏法儿似的拿来了一套小太监的衣裳。 他出去后,顾娇将衣裳换上,帽子也戴上。 房门被拉开,一个俏皮的小太监走了出来。 萧六郎猝不及防,眼睛都看直了。 他万万没料到女人穿起太监的衣裳来会是这般俏皮可爱的模样,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水灵晶亮,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得不像话,就连那块总被人诟病的红色胎记也好似有了一丝别样的灵气。 若是宫里的小太监都长这个样,那还纳什么妃、选什么秀啊? “好看吗?”顾娇问。 “还行。”某人一脸高冷地说,“上车了。” 二人上了马车。 今日是南湘亲自去清和书院接走了顾小顺与顾琰,刘全得了空闲,不过这下也不闲了,要送俩人入宫了。 顾娇乖乖地坐在马车里,伸直双腿,一下一下绷着小脚尖,看得出心情不错。 马车来到宫门口,萧六郎大大方方地出示了自己的仁寿宫令牌。 “劳烦看一下马车内可还有旁人?”侍卫客气地说。 萧六郎掀开帘子,大大方方地任侍卫打量,可事实上他将顾娇挡了大半,只能看出小太监的衣裳。 萧六郎面不改色地道:“是仁寿宫的小公公。” “啊,原来如此,萧修撰请。”侍卫侧过身放行。 马车一路驶过金銮殿,临近后宫便不能再往前了。 萧六郎道:“好了,就停在这里吧,刘叔你先回去,一会儿我们自己回。” 刘全道:“我等你们!” 萧六郎道:“不用,姑婆会派人送我们的。” “也是。”刘全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刘全离开后,萧六郎与顾娇去了华清宫附近。 夏季昼长夜短,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却依旧暮色无边。 静太妃有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晚膳后她便与蔡嬷嬷等人去了御花园。 上午在华清宫发生的事对她多少有点影响,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蔡嬷嬷扶着她,几个小宫女跟在后头不敢说话。 “去亭子里坐坐。”静太妃对蔡嬷嬷说。 “是。”蔡嬷嬷扶着她走上台阶,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随后她吩咐一名小宫女,“去泡壶花茶过来。” “是!”小宫女去附近的茶室泡茶。 晚风习习,垂柳依依,御花园沐浴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下。 小宫女端来了茶水,倒了一杯双手呈给静太妃。 蔡嬷嬷伸手去接,碰了一下咝的倒抽一口凉气,厉声道:“大胆!你想烫死太妃娘娘吗?!” “啊!奴婢不敢!”小宫女吓得扑通跪下,因动作幅度太大,杯子里的茶水荡出来,溅了她满手,瞬间她的手背红透。 静太妃轻声道:“算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年纪小,多教教就是了。你起来。” “多谢太妃娘娘!多谢太妃娘娘!”小宫女感激涕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放下吧。”静太妃看着她手中的茶水说。 “是!”小宫女将茶水放在了石桌上。 静太妃又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小宫女唰的将手缩到了背后:“不敢侮了娘娘的贵眼!” “只管给我看看。”静太妃语气慈祥。 “……是。”小宫女低头,忐忑地伸出一双手来。 静太妃看了看她的手背,道:“都烫红了,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回去擦点药膏。”她说着,顿了顿,又道,“差点忘了这不是庵堂,你们这些小姑娘自己手里没药膏。蔡嬷嬷,你带她去我房中,拿一瓶烫伤膏给她。” 蔡嬷嬷笑道:“娘娘真是宅心仁厚。” “多谢太妃娘娘!”小宫女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 一旁见了这一幕的宫女太监莫不觉得静太妃真是面慈心善的主儿,吃斋念佛多年,菩萨心肠,比仁寿宫那位容易相处多了。 在仁寿宫做事,时刻将脑袋别在腰上,不知何时就触怒了那一位,被打死都没处说理的。 蔡嬷嬷领着小宫女退下。 不远处的萧六郎收回目光,对顾娇道:“我肚子不舒服,突然想去一趟恭房,你在这里等我……算了,还是别等了,你先去仁寿宫,一会儿我自己过去。” 顾娇看看不远处的静太妃,又看看萧六郎,点头如捣蒜! 萧六郎唇角微勾,抿了抿唇:“那我去了。” 顾娇:快去快去! 被媳妇儿嫌弃的萧六郎:“……” 萧六郎往恭房走去,他自然不是真的要出恭。 他尽量走远些,在无人经过的假山后,他自宽袖中拿出一只竹笛。 他方才去见了老祭酒,已从对方口中了解到了顾娇遇刺以及华清宫发生的事,知道了静太妃手里有先帝死士的事。 有件事或许连老祭酒与陛下都不知道,那就是信阳公主手中也有先帝留下的死士。 萧六郎定了定神,吹响了手中的竹笛。 繁茂的大树上,一道抱着长剑、靠着树身闭目养神的黑色身影忽然双耳一动,睁开了眸子,他握紧手中长剑,神色一凛,施展轻功朝笛声的方向飞掠而去! 蔡嬷嬷带着那个被烫红了手背的小宫女走了,亭子里只剩静太妃与余下几名宫人。 “奴婢们去给娘娘摘先花来吧。”一个小宫女说道。 “也好。” 静太妃点头,“你们都去吧,快些摘完,天要黑了。” “是!” 四名宫女太监走下台阶,在花丛里摘起花来。 四周埋伏着几名暗卫。 咻! 一个暗卫不见了。 咻! 又一个暗卫不见了。 咻咻咻! 所有暗卫都不见了! 静太妃隐隐察觉到什么,眉头一皱,唰的转过身来,却根本还没看清便被某人套了麻袋! 她到底是会武功的,不比太子妃之流,她指尖一转,一枚毒针朝着顾娇射了过来! 哟嚯! 毒蝎子! 幸亏顾娇早有准备,侧身一让,抓着针管朝着她的大腿胳膊刺了下去! 静太妃连叫都来不及,便被药倒了! ------题外话------ 爆更开始。 ------------ 337 揍她(二更) 却说那名高手被笛声吸引,施展轻功来到萧六郎所在的假山后。 他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比寻常杀手更冰冷嗜血的眼睛。 他稳稳地落在萧六郎的身前,上下打量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小时候曾看见过信阳公主用笛声召唤先帝的死士,吹的就是方才那首曲子。 这一带四下无人,他的曲声也不大,应当只有先帝的死士听见了。 起先有点儿担心自己会不会吹错,看样子是没错的。 只不过,为何只有他一人?难道其余几个都不在皇宫里了? 印象中的先帝死士就是戴着这样的面具,身上有着同样可怕的杀气。 他们并不会滥杀任务之外的人,尤其是不会武功的人,除非在执行任务时受到对方的阻挠。 萧六郎明白,只要自己不作出挑衅的举动,他就不会对自己动手。 他的眼神很疑惑,也很好奇。 萧六郎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须臾,像是为了验证什么,萧六郎对他道:“能劳烦帮我摘片头顶的叶子吗?” 那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六郎叹气。 原本存了点侥幸心理,他能吹奏曲子将对方召来,没准也能使对方听令,看来是他想多了。 当初信阳公主能控制先帝的死士,不是因为这首曲子,而是因为她是先帝传承给他们的新主子。 这个死士听到曲子,只怕也是以为原先的主子在召唤他,可当他赶过来发现自己既不是先帝,也不是陛下,就转身走掉了! 好了,他就只能拖延这么点时间了。 顾娇把人拖进太液池附近的小黑屋,刚把人扔进去,还没来得及使出自己雪花般的暴力小拳拳,一道可怕又熟悉的气息逼近了。 呀!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她还没开揍呢! 钮祜禄·顾娇抓狂地抓了抓小脑袋,提起麻袋,一脚踹进了太液池! 随后她就啾啾啾地跑掉了! 御花园里的几个宫女终于发现静太妃不见了,几人忙四下寻找,最后还惊动了皇帝。 等皇帝从御书房赶过来时静太妃已经被那名死士从水里捞起来,带回了华清宫的寝殿。 “母妃!” 皇帝火急火燎地去了华清宫,他直奔静太妃的寝殿,却被蔡嬷嬷拦在了外头:“陛下请稍等!太妃娘娘在更衣!” 皇帝焦急道:“出了什么事?为何母妃突然不见了?” 蔡嬷嬷难过又惊慌地说道:“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一切且等待会儿问过太妃娘娘之后再说!” 皇帝冷声道:“你为何不清楚?你不是贴身伺候着母妃吗?” 蔡嬷嬷委屈道:“奴婢原是在太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后面一个小宫女不慎烫伤了手,娘娘心善,于是让奴婢带着小宫女回华清宫上药。奴婢哪里能料到,奴婢就走开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太妃娘娘就落水了!” “落水?”皇帝眉心一蹙。 里头传来静太妃痛苦的呼声,蔡嬷嬷忙道:“太妃娘娘浑身湿透了!奴婢先进去伺候太妃娘娘了,奴婢告退!” 蔡嬷嬷转身进了静太妃的寝殿。 不多时,御医也来了,御医正要向皇帝行礼,皇帝不耐地摆摆手:“还不快进去!” 御医吓得一个哆嗦,忙拎着药箱进去了。 皇帝在寝殿外焦急地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静太妃才收拾妥当了。 “陛下。”蔡嬷嬷红着眼眶走出来,将皇帝请了进去。 皇帝快步来到床前,在床边坐下,看着坐在床头,神色苍白、鼻青脸肿、脑袋上还缠着一圈巨大纱布的静太妃,心口就是一痛! 他冷冷地看向蔡嬷嬷:“不是说只是落水了吗?为何会受伤?!” 还是如此严重的伤势! 这哪里是全部的伤势啊?根本只是冰山一角好吗? 顾娇虽没来得及出手,可把人拖进小黑屋的路上,静太妃的脑袋在台阶上撞了七八下,屁股在青石板上磨了百八十下,麻袋都磨穿了,裤子也磨出洞了!一片血肉模糊! 膝盖撞了三下,胳膊撞了五下,老腰被撞了几十下…… 她这把年纪了还得遭这种罪,若不是有武功,早命都没了! 可就算有武功,也伤得很重很重啊! 她根本不能动,一动浑身剧痛! 蔡嬷嬷扑通跪下,哽咽说道:“奴婢……奴婢也以为是单纯落水……奴婢……” 静太妃虚弱地说道:“陛下,此事与蔡嬷嬷无关,陛下不要迁怒于她。” 她这会子的虚弱就不是装出来的了。 真的真的弱得不行了,随时可能倒下。 “你们都退下吧。”静太妃对蔡嬷嬷与寝殿内的宫人说。 蔡嬷嬷一行人忐忑地望向皇帝,唯恐他会发落他们,皇帝冷着脸摆摆手,众人如释重负地退下。 “怎么这次的宫人也不顶事吗?”皇帝咬牙喃喃。 静太妃抬起疼得快要断掉的胳膊,将手轻轻地搭在皇帝的手背上,摇了摇头说:“不干他们的事,是对手太强大了。” 皇帝问道:“朕留给母妃的死士与暗卫呢?” 静太妃道:“死士被引开了,暗卫被打晕了。” “那可是皇宫的大内高手!”皇帝倒抽一口凉气,“什么人竟如此厉害?” 静太妃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当时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可我还没看清对方的样子,就被……对方伤到了。”不好意思说被套麻袋了,丢不起这个人,“那人将我带去太液池附近,如果不是死士及时赶回来,吓跑了那人,可能我已经遭遇不测了。那人还知道将我扔下水,逼得死士不得不下水救,这样他就能逃之夭夭。” “如此歹毒……如此歹毒!”皇帝捏紧了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静太妃低下头,收回手,苦涩一笑:“我……是不是给陛下添麻烦了?如果不是我突然回宫,也不会无端生出这么多事。” 皇帝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母妃快别这么说!你回宫是朕的意思!有人见不得你回宫,一日之内连施两计,还差点要了母妃的命!母妃放心,朕一定会将幕后黑手揪出来,朕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她绳之以法!为母妃讨回公道!” 这话,只差没指名道姓地在说庄太后了。 静太妃拿帕子捂住嘴,难过地咳嗽了几声。 “母妃!”皇帝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御医,“母妃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御医诚惶诚恐地答道:“回陛下的话,太妃娘娘受伤严重,又落水受了惊吓,怕是要将养好一段日子才能康复。” 皇帝厉喝:“那你还处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母妃熬药!” “是!是!” 御医冷汗涔涔地出去了! “陛下!陛下!”魏公公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何事?”皇帝问。 魏公公道:“奴才在太液池附近发现了昏迷的萧修撰。” “他?” 皇帝去了华清宫的小花园。 魏公公方才叫来御医,御医为萧六郎施了针,萧六郎悠悠转醒,他睁开仿佛有些沉重的眼皮,问了句:“这是哪儿?” 魏公公忙道:“这是华清宫!萧修撰,你方才在太液池晕倒了!你为何会晕倒?” 萧六郎一脸茫然:“我……方才好像……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像是娇娇……我叫了她一声,结果她就将我打晕了。” “什么?小神医将你打晕的?”魏公公错愕地看向皇帝,他从皇帝的眼底也看到了一片震惊。 皇帝到底是经历过斗心勾角的帝王,他仔细询问了萧六郎出事的地点与时辰,很快便将那人与行刺静太妃的凶手对上了号! 萧六郎满目惊愕:“陛下,您是说……静太妃遇袭……凶手是娇娇?这怎么可能?” 他的演技又进步了,这么无耻的事,他也不过是做过一两次而已,怎么就如此炉火纯青了? 他果真是有某方面的天赋么。 魏公公不解道:“可奴才方才审问过宫人了,当时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在附近出现过。” 萧六郎正色道:“娇娇今日根本就没有入宫,她虽有些身手,却不会轻功,不走大门她进不来的。” 这是大实话。 顾娇的轻功确实差点没有,皇帝深深领教过,他被行刺的那晚,顾娇带着他逃命就是用四条腿跑路的! 皇帝的腿都差点跑断了! 如果她会轻功,不会到了生死关头也不用。 这次也不等皇帝吩咐,为了还小神医一个清白,魏公公自己去了宫门处,问了侍卫顾娇可曾入宫。 “没有!”侍卫无比笃定地回答。 魏公公:“萧修撰是自己入宫的?” 侍卫:“还有一个仁寿宫的小太监。” 这个小太监并没有引起魏公公的疑心,因为庄太后确实时常派人去碧水胡同送东西、或接碧水胡同的人入宫。 魏公公回去华清宫复命:“小神医今日确实没入宫呢。” 萧六郎若有所思道:“难道……是有人冒充娇娇?” 皇帝咬牙:“你到底看清楚她的样子没有?” 萧六郎微微摇头:“没看太清楚,背影很像,衣裳、发饰都一样,还有那个小背篓!” 在皇宫,没有哪个宫女会一袭青衣、背着小背篓,这明显就是顾娇的打扮。 皇帝的眸光冷了下来:“看来,真的是有人在冒充小神医!” 萧六郎一脸恍然大悟:“他为何不杀了臣灭口,可能就是想借臣的口说出她的身份。可惜,她并不清楚娇娇不会轻功,反而让她自己露了馅。” 这个平衡是很微妙的。 顾娇不会轻功的事就连魏公公都不知道,他以为小神医身手那么好,一定和大内高手一样能够飞檐走壁。 正因为连他不知道,皇帝才相信了凶手也不知道。 如此看来,凶手是算漏了一处。 既然凶手打算嫁祸顾娇,那么幕后黑手就不会是庄太后了。 皇帝再怎么对庄太后有成见,也没法儿相信她会去栽赃顾娇,他在碧水胡同养伤的那段日子,亲眼见过她对顾娇的好,他知道她珍惜顾娇,和自己一样。 庄太后的嫌疑不攻自破。 “可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这么容不下静母妃……”皇帝冷声喃喃自语。 他声音不大,可魏公公仍是听见了。 魏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萧六郎一眼,心道这种话不该当着萧修撰的面儿说吧?只祈祷萧修撰没有听见。 萧六郎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真的什么也没听见,他认真地沉思片刻,说道:“陛下,那人既然嫁祸给娇娇,想必就是要挑起华清宫与仁寿宫的矛盾。” 顾娇与仁寿宫走得近早不是什么秘密了,如果今天没有证明凶手不是顾娇,这把火就势必会烧到庄太后的头上。 萧六郎正色道:“陛下,恕臣直言,这是有人想让陛下、太妃娘娘以及太后窝里斗,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臣明白陛下与太后之间有不可化解的矛盾,但大敌当前,陛下切莫中了他人的奸计才好。” 这些话若在以往皇帝是听不进去的。 可今日的事证据确凿,他想不信都难了。 萧六郎出宫后,皇帝在书房静坐了许久,一直到御医过来向他汇报静太妃的情况,他才起身去了静太妃的寝殿。 “凶手可查到了?”静太妃虚弱地问。 皇帝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说凶手假扮成顾娇被萧六郎偶遇的事:“暂时没有太大头绪,母妃请放心,朕会继续追查的。” 静太妃笑了笑:“嗯。” ------题外话------ 今天,是六郎宠娇娇的一天 ------------ 338 恩爱(三更) 静太妃的事动静太大,不过一日功夫,阖宫上下都知道静太妃一日之内遭了两次暗算。 “你们说……会是谁干的呀?” 皇宫的某个角落,一堆小宫女小太监聚在一块儿,偷偷地议论起了静太妃的事。 “还能是谁啊?你们就想想整个皇宫谁最不希望静太妃回来?” “难道是仁寿宫的太——” “嘘!小点儿声!你想被抓去砍头吗!那一位的称呼你说都不要说,死死地烂在心里,做梦也不许说!否则,你就等着被砍头吧!死在那一位手中的宫女太监没一千也好几百!” “这么残暴?” 新来的小宫女吓得直哆嗦。 其实不仅宫女太监这般认为,就连庄太后的嫡亲侄女儿庄贵妃都认为静太妃接二连三遇害是自家姑母所为。 “陛下,臣妾听说太妃娘娘又遭遇暗算了,陛下心里是否已有怀疑的人选了?”华清宫的书房内,萧皇后神色幽深地看向皇帝。 她内涵的意味很明显,就是庄太后干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却一口否决了:“别乱猜,不是太后。” 萧皇后简直仿佛被雷劈中了似的,呆呆愣愣地看着皇帝。 陛下说什么? 不是太后干的? 陛下从何时起竟开口为太后开脱了? 他是恨不得天上打个雷都算在庄太后头上的好么! “陛下……”萧皇后开口。 皇帝打断她的话:“好了,静母妃的事你就别过问了,朕自有主张。你回去约束宫人,让他们也别乱嚼舌根。” 萧皇后不可思议地应下:“……是。” 庄贵妃笑吟吟地去了仁寿宫,迈步进入庄太后的书房,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姑母!你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又教训了静太妃那个狐狸精,又没落下把柄!我听说,陛下根本没怀疑到你头上呢!坤宁宫有几个小太监乱嚼舌根子,结果姑母猜怎么着?全被皇后给发落了!姑母啊,您还真是——” 庄贵妃说到一半,看见了庄太后冰冷如刀的目光,她一个激灵,“姑、姑母!” “你的嘴很闲吗?”庄太后不怒自威道。 庄贵妃被自家姑母强大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敢直视庄太后的目光了,赶忙低下头,行了一礼:“给姑母请安。” 庄太后没好气地说道:“哀家很忙,没什么事就别来打搅哀家!” “是!”庄贵妃悻悻地退下了。 她前脚刚走,秦公公后脚便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庄太后看着手中的折子,不咸不淡地问道:“把人送到了?” “送到了,在碧水胡同门口下的马车。”秦公公笑着说。 “嗯。”庄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看折子。 秦公公走过去将茶水放到桌上,难掩笑意。 “你笑什么?”庄太后古怪地看向他。 秦公公道:“奴才替太后开心!” 庄太后哼道:“有什么好开心的?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皮到没边了!” 顾娇穿着小太监的衣裳投胎似的逃进仁寿宫,庄太后又怎会不清楚真相是怎么一回事? “下人的口风都看紧了。”庄太后吩咐。 秦公公道:“太后放心,奴才都打点妥当了——今日小川子去采买,半路马车坏了,偶遇了萧修撰,与萧修撰一道回了宫,侍卫在萧修撰的马车上看见小太监就是小川子。” 小川子今日确实外出采买去了,只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后,不等他回来,秦公公便派去大内高手将他截住了。 顾娇离宫时用的是依旧是小川子的身份。 里头是采买的布料出了岔子,小川子去换货。 夜里,真正的小川子会带着换过的布匹回到皇宫。 秦公公接着道:“还有目击证人,禁卫军里的刘侍卫与冷宫的周嬷嬷会看见一个身着青衣、背着小背篓的女子在附近出没,推测对方是从冷宫越强而入的。” 这些事并不是萧六郎与顾娇要求庄太后做的,他俩坑完人就屁颠屁颠地走了! 庄太后板着脸,鼻子一哼:“哼!也不怕露馅儿!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吗?” 秦公公笑得不行。 明明心里就很喜欢嘛,很欣赏两个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却非得装出多嫌弃的样子。 秦公公笑道:“这还不是因为他们知道太后会为他们善后?太后信任他们,他们也将后背交给了太后啊!” “哼!” 也不知是第几次哼哼了。 人与人的信任从来不是用嘴说出来的,是行动上的默契,是信任一个人的真心,也信任一个人的能力。 就是……还挺爽的。 庄太后哼哼。 顾娇与萧六郎回到碧水胡同。 今晚果园的主人请了戏班子,在果园内搭了个戏台子,街坊邻居都去听戏了,姚氏与家里的几个孩子也去了。 家里空荡荡的。 虽是吃过晚饭,可在皇宫闹腾了一场,这会儿二人的肚子都有些饿了。 “出去吃吧。”萧六郎说,到底不忍心她大晚上的再去下厨,何况这里离繁华街道也近,想吃什么都很方便。 “好。”顾娇应下。 他们去的是玄武大街。 夏夜的京城总是格外热闹,商铺鳞次栉比,小贩的摊位林如长龙,街道中央不时有马车与骏马缓缓驶过,两旁的行人川流不息、摩肩接踵。 以往都是顾娇走在外侧,她要保护自家相公,今日她却被萧六郎放到了里侧来。 萧六郎拄着拐杖,比去年明显多了一丝男子力量的身躯替她挡住洪流一般的人群。 然而偏生有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放着中间的路不走,非得从里头插过去,差点撞上顾娇。 萧六郎拉了她的胳膊一把,随手他的手没有立刻松开,犹豫一下滑下来牵住了她的手:“不要走丢。” 顾娇愣了愣,莞尔一笑:“好。” 相公不要走丢。 萧六郎险些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他望向前方,问道:“想吃什么?” “嗯,都可以!”她说道,“你想吃什么?” 他道:“我也都可以。” 二人都不是挑食的人。 萧六郎往东面看了看,说道:“那边新开了一家面馆,要不要去尝尝?他家的打卤面很好吃。” “你吃过?”顾娇扭头看向他问。 “嗯。”他点头,“小时候吃过,那时他们家还没开到这么繁华的地段,要去很偏远的郊区才可以吃到。这几年像是发迹了,开了好几家分店。” 有关他从前的身份,他不会主动说起,但若是被提到了也不会再刻意避讳。 只是,他始终没有承认过自己究竟是谁。 宣平侯的私生子——萧六郎,是他如今能够对亲近之人公布的身份。 知道这个身份的人也并不多,家里就顾娇与姚氏以及小和尚知道,顾琰那个小人精可能猜出什么了,但应该还没猜到萧珩那一步。 至于说顾娇,她猜到了哪一步,萧六郎没问。 而顾娇似乎也并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尊重他,信任他,无关他是谁。 顾娇弯了弯唇角:“好,那就去吃打卤面!” 别看这家面馆新开的,可楼上楼下都坐满了。 “唔,这么晚了还这么多人吃面吗?”顾娇古怪地问。 店小二抱歉地笑道:“新开张,大多是熟客捧场,再者咱们店也不仅仅是有面,咱们的凉菜与炖汤也是一绝!这会儿天热,屋里吃热,要不小的给二位在院子里摆一桌,凉快!” 店铺前面也摆了好几张,一眼看去,活像前世的大排档。 顾娇有了点亲切感。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对店小二道:“好,你去摆吧。” “诶!二位客官,这边请!”店小二笑容满面地将二人迎入面馆,走过大堂,来到宽敞的院落中。 院子很大,也很幽静,但视野并不受阻,坐在这里能将酒楼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有种看尽人间千帆之感。 店小二搬来桌子与长凳。 二人坐在了一条长等上,各自点了一碗打卤面,又要了两碟凉菜,炖汤就没要了,吃不完会浪费。 等待打卤面的功夫,店小二笑着走来,问道:“二位客官,咱们店的桌子用完了,又来了两位客人,可否和你们坐一桌啊?” 二人都没意见。 店小二将人引了过来,谁也不会料到来的居然是太子与太子妃。 二人是微服私行,没带宫女太监,只有一名大内高手做车夫。 太子与太子妃俨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萧六郎和顾娇。 太子如今看见萧六郎便会想起那厚厚一沓算术题,脑壳瞬间疼了! 太子没见过顾娇,只是见到萧六郎与一个女人坐在一块儿,颇让他感到诧异。 听说萧六郎是成了亲的。 这个女子是萧六郎的妻子还是他在外头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太子没在意,女子本就是男人的附庸品,这个女人是不是萧六郎的妻子太子都不会拿正眼瞧她。 太子蹙了蹙眉,有点不愿意在这儿吃东西了。 毕竟,任谁对着萧六郎这样的老师都会没心情吃饭的,满脑子都是他出的题好么? 可太子又不能把萧六郎赶走,那也太嚣张跋扈了,与他这些年在民间树立的声望不符。 他想走。 太子妃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轻言细语地说:“殿下,这里有位子。” “他……”太子心说,你难道没认出那家伙是谁吗?萧六郎啊!我舅舅的私生子,我父皇的心腹臣子,我的翰林院老师! 太子妃温声道:“好像是萧修撰,这么巧啊。” 她说着,目光落在萧六郎俊美无双的脸上。 恰巧此时,店小二将打两碗打卤面端上来了:“二位客官,您的打卤面!” 萧六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是店小二声音太大,所以他并未听见太子妃的话。 太子妃微微尴尬。 太子却以为她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无奈地叹了一声:“是啊,是他,真够巧的。” 太子妃的睫羽微微一颤,她笑道:“京城这么大,吃个宵夜也能遇见,是太子与萧修撰的缘分。” 这话声音不大,却刚好够萧六郎与顾娇听见。 二人谁也没理她。 太子不屑道:“谁要和他有缘!” “我饿了。”太子妃说。 “那、那就坐下吧!”太子勉为其难地拉着太子妃在二人对面坐下,对店小二道,“把你们这儿好吃的菜式全上一遍!” “太子吃得完吗?”萧六郎终于理他了,却不是什么好语气。 太子扫了眼二人面前两碗打卤面,心道这也太寒酸了,他大方地说道:“今晚我请客,萧修撰随便吃,不用和我客气。翰林院的俸禄若是不高,萧修撰可以来我府上挂名做个幕僚。” 萧六郎淡淡地看着他:“结党营私是重罪,太子确定要这么做吗?” 在府上养幕僚与食客并不罕见,皇帝一般睁只眼闭着眼,可若是养到天子门生的头上就触碰到皇帝的底线了。 萧六郎不冷不热地说道:“我乃天子门生,当全心效力陛下,太子让我挂名去你府上,将陛下置于何地?” 太子一噎,吭不出声了。 方才只顾着揶揄萧六郎,都忘了这家伙是两榜进士,得过父皇召见,吃过鹿鸣宴,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 自己这是在挖父皇的墙角么? 传出去别人要怎么看待他这个台子? “咳咳咳!”太子正色道,“孤方才只是试探你,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 很快,二人的凉菜也上了,是一碟凉拌三丝与一碟卤水羊肉。 萧六郎夹了一片最嫩的羊肉放到顾娇碗里。 太子妃看了看萧六郎,又看了看顾娇。 这是她第一次如今近距离地与二人相见,萧六郎的模样与印象中那张充满少年稚气的脸不断重合,但又反复剥离。 那个阳光率性的小少年,眼神天真无邪,温暖而澄澈。 眼前的萧六郎却多了好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冰冷,他的五官少了当年的稚气,多了几分男子的内敛与英气。 然而他看向顾娇的眼神却是与众不容,有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 他曾经也这样看她,仿佛一双眼睛里只有她。 太子妃暗暗捏紧帕子。 我在想什么? 怎么又把他当成了阿珩? 这家的羊肉很对顾娇的胃口,她吃得很香。 太子原本没打算搭理她的,可萧六郎噎了他一把,他还不上嘴气氛着实尴尬,不自觉地便将目光落在了顾娇的脸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的脸怎么—— “客官!您的菜来了!” 店小二将店里的招牌菜上了满满一桌。 虽是琳琅满目,可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萧六郎他们的那盘羊肉最好吃! 顾娇与萧六郎差不多吃完了,正打算离开,顾娇忽然吸了吸鼻子:“小二,什么这么香?” 店小二笑道:“是咱们店里的桂花酿,客官若是喜欢,我送你们一坛!新店开张,欢迎日后常来!” “这个是酒吗?”顾娇看着店小二递过来的瓶子问。 店小二道:“不算酒!喝不醉的!姑娘家最喜欢——” 顾娇喝了一口。 下一秒,嘭的一声,小脑袋砸在桌上醉倒了! 也亏得萧六郎眼疾手快,及时将手背垫住了她额头。 店小二讪讪:“客官还真是……不胜酒力啊……” 太子妃轻声道:“我们有马车,让车夫送你们回去吧。” 太子暗暗撇嘴儿,干嘛对他们这么好? 萧六郎面无表情道:“不必了。” 太子呵呵道:“你看,人家还不领情。” 萧六郎没理会太子,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怕顾娇的小肩膀,在她耳畔轻轻地唤道:“娇娇,该回去了。” “嗯?”顾娇星星眼。 “该回家了。”他不无温柔地说。 顾娇腾的坐直小身子,一双凤眸睁得又大又圆,表情正经得不得了:“我没醉!” “嗯。”他轻哄着她,唇角微勾,“娇娇没醉。” 那干净的少年嗓音,带着一丝男人的磁性,直直酥到了人的心里。 ------题外话------ 很宠很宠的六郎。 ------------ 339 宝宝(四更) 太子妃的帕子唰的捏紧了。 萧六郎结了账,带着顾娇离开。 别看她这会儿面不改色的样子,好似没有半点醉意,萧六郎却看得出她是真的醉了。 就……装得挺严肃的。 萧六郎牵着她柔软却有着薄茧的小手,迈步出了饭馆。 太子妃看着二人出双入对、不顾周围人目光的样子,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尽管理智告诉她,这并不是阿珩,只是一个地位低贱的私生子,可她仍会不由自主地想,若是阿珩还活着,是不是也会长成一个如此迷人的男子? 倒不是说从前的萧珩不够俊美,但彼时的萧珩稚气未脱,是孩子的俊美,虽也能惊艳时光,却并不会令人心生绮念。 不像如今的萧六郎,有了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独特气质,他的容貌,他的气息,甚至他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疏离,都令女人为之着迷。 他的个子似乎比太子更高一些,萧珩未去世前还不到太子的下巴。 “琳琅?”太子叫她。 太子妃睫羽微微一颤:“我帕子脏了,我去马车上换一块新的。” 她说着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没上马车,而是朝着萧六郎与顾娇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二人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顾娇不走了,蹲在地上画圈圈。 萧六郎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不走了?” 顾三岁:“走不动了。” 萧六郎:“那怎么办?” 顾三岁:“要一个亲亲才能走。” 萧六郎回头望了望,太子妃唰的将身子缩回墙壁后,萧六郎蹲下身来,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你确定?” 顾三岁点头点头。 萧六郎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顾三岁站了起来,但还是不走。 一个亲亲不够。 等太子妃跟到巷子口时,看到的就是二人在巷子里暧昧不清的一幕。 黑漆漆的巷子里,两道缱绻的身影,萧六郎将她抵在墙壁上,一手绕过她的后背,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朝她覆了下去。 隔着浓浓的夜色,太子妃也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占有与温柔。 他身上有霸道的气息,却又克制得小心翼翼。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琳琅,琳琅,琳琅!” 太子摇了摇太子妃的肩膀。 太子妃猛地回神,她已经回到太子身边了,可她满脑子都是萧六郎低头亲吻顾娇的模样。 离得远,她看得并不真切,但那种暧昧的气息却如烈焰一般充斥了她整个胸腔…… 她定了定神,尴尬地笑道:“殿下。” 太子不解地看着她道:“菜都凉了,你怎么不吃啊?方才我叫了你许久你都没听到,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我……”太子妃一时语塞,她脑子有点混乱。 太子皱起眉头:“是不是那个萧六郎?你见了他就像失了魂一样,你想起阿珩了对不对?你果然还没忘记阿珩!” 太子妃垂下眸子,说道:“殿下息怒,我方才并不是在想他,而是在想他身边的那位姑娘。” “那个脸上有胎记的丑女人?”太子仍是将信将疑。 为了洗脱自己在想阿珩的嫌疑,太子妃只得硬着头皮把话题往顾娇的身上凹:“殿下可知那位女子是谁?” “谁啊?”太子漫不经心地问。 太子妃道:“她与萧修撰在一起,太子都不好奇她是谁吗?” 太子不甚在意地说道:“左不过不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妾室,要不就是外头的花花草草,这种事孤见得多了,没什么可奇怪的。孤好奇的是,这萧六郎好歹也是新科状元,为何找个容貌如此不堪的女子?” “她是定安侯府的千金。”太子妃说道。 太子一怔:“顾家小姐?顾见过顾家小姐,不是长这个样子!” 太子妃温声道:“殿下见到的顾家二小姐,自幼抱错的乡下姑娘,方才这一位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嫡女。” “哦。”太子恍然大悟,“孤想起来了,确实听说过这么一回事。” 不怪太子没记在心上,而是京城人多,高门大宅、世家大族,比这狗血的事多的去了,他当饭后谈资听听就罢,哪儿会真用心去记? 太子蹙了蹙眉:“那她……” 太子妃道:“她是萧六郎的妻子,二人在乡下结识,并成了亲,是成亲之后才知道是抱错的千金。” 太子哼了哼:“这么看来萧六郎运气不错啊,一个乡下的穷小子,随随便便娶个小村姑竟然就娶到了侯府千金。虽说丑了点,到底身份不差。” 太子妃顿了顿,又道:“可臣妾听说这位顾小姐一直没有回到顾家。” “为何不回?”太子疑惑地问道。 “臣妾不清楚。”太子妃摇头。 太子想了想:“或许是她太上不得台面,定安侯府丢不起这个人吧。” 太子妃微微摇了摇头:“太子可知风箱……” 话说到一半,院子门口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二哥!” “老四!”太子眼神一亮,忙冲他招手,“你怎么也来了?快坐快坐!” “我这不是听说他们家开了新店吗?我恰巧打这边路过,不曾想二哥也在。”四皇子来到二人桌前,拱手对太子妃也行了一礼,“二嫂。” 太子妃微笑颔首。 兄弟俩自有话说,方才的话题没有再继续。 太子妃默默地喝起了杯子里的桂花酿。 另一边,萧六郎把某人带回了家。 这次的桂花酿的酒劲实在太大,不是萧六郎从省城带回来的酒以及顾承风的梨花酿可以比的,顾娇一到家便不行了。 她将自己面朝下砸在柔软的床铺上,呼呼睡着了! 顾娇这一觉睡得太沉,醒来时家里的几个男子汉已经上值的上值、上学的上学去了。 玉芽儿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大小姐,您醒了?姑爷临走时叮嘱我,你醒来后一定让你先喝一碗醒酒汤。” 顾娇已经没事了,不过既然是相公的心意,她还是乖乖地喝了。 她去看了姚氏,姚氏一切安好,就是……胎动挺奇怪。 “总是不动,我都怕是不是……”不吉利的话姚氏就没说了。 顾娇拿出听诊器,听了听小家伙的胎心:“正常的,放心吧。” 姚氏憋了半天,委屈地来了一句:“他(她)好懒。” 除了顾侯爷来这儿时,小家伙动得厉害,恨不能用小脚丫子啾啾啾地踹个遍,其余时辰都一动不动。 若不是女儿有法子听出小家伙的心跳,姚氏只怕真以为小家伙在肚子里怎么着了。 “第一胎不是这样吗?”顾娇问。 “你和琰儿在肚子里可爱闹腾了。”闹得姚氏整夜整夜睡不着,那会儿觉着辛苦极了,这胎倒是怀得舒服,可她这心里又忐忑了。 顾娇点头:“唔,那,可能真的是个懒宝宝。” 姚氏的肚子鼓了个包。 像是无声的抗议。 顾娇去了医馆,意外的是她竟然看见了黄忠。 黄忠这段日子跟随顾侯爷在外建府,也许久没回京城了。 “大小姐。”黄忠恭敬地行了一礼。 “有事?”顾娇问。 “啊,是这样的,侯爷让我给小姐送点银票过来。”黄忠说着,自怀里掏出一个锦盒,“这是一千两,请大小姐收下。” “哦。”顾娇收下了。 黄忠一脸懵逼。 不是,大小姐您这反应是不是不太对呀? 您就不问问侯爷为啥突然给您送银票? 真相是老侯爷不知从哪儿得知了侯爷断掉小公子月钱的事了,雷霆震怒,将侯爷好生修理了一顿,之后又逼侯爷打开自己的小金库,拿了一笔银子让他给大小姐送过来。 算了,大小姐处事清奇,连亲爹都说揍就揍,还指望她按常人的套路出牌么? 黄忠放弃治疗了,只该交代的事得交代清楚了,他接着道:“这一千两是给大小姐的,感谢大小姐对小公子的照顾,另外,里头还有十两银子的月钱,是给小公子的。以后府上每月都会送俩十两银子给小公子。” 顾娇嗯了一声:“知道了,我会转交给阿琰的。” 傍晚,顾娇回到家。 正在铲鸡粑粑的顾琰拿到了顾侯爷给他的十两月钱,他叉腰大笑三声! “小和尚!” 他在前院的菜圃中找到小净空,得意洋洋地将铲子与小簸箕往小净空的小手里一塞:“好了,从今往后,你自己铲鸡粑粑吧!” 小净空皱着眉头看向他:“你又消极怠工?” 顾琰挑眉一笑,弯下腰,将两个银元宝拿到他的跟前,得意地说道:“看到了没?这是什么?” 小净空斜睨了他一眼:“你傻吗?这也要来问我!” “咝——”顾琰给气得抽了口凉气,他单膝蹲下,看向小家伙道,“我的意思了,我有银子了,欠你的钱我能还上了,以后都不用再打短工抵债!” “是吗?”小净空拉长了调调,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顾琰呵呵道:“当然是了!这是真银子,不信你去问娇娇!” 一般四岁的孩子并不认得银子的具体规格,可小小包租公从大半年前便开始收租,一月三十两,对银子他还是很熟悉的。 “这是十两。”小净空说。 “对,就是十两!”顾琰点头。 小净空哦了一声:“你可知你欠了我多少两?” 这话把顾琰问住了。 是啊,他欠了小家伙多少两来着? 小净空放下小铲铲与小簸箕,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账本,一边翻,一边认真地对顾琰道:“你一共找我借了五十两,是三分的息,也就是说,每个月的利息是一两半,你一共负债九个月,总利息是十三两半。” 顾琰瞠目结舌:“可、可我打了那么久的工,这又怎么算!” 小净空无奈地摇摇头,掰碎了给他算,没用算盘,直接心算:“你主要有四项收入来源——每日给鸡喂食一次,五个铜板;每日溜鸡一次,五个铜板;每日清扫鸡粑粑一次,五个铜板;每日花式夸赞我一次,十个铜板。” 顾琰一脸懵圈:“为什么夸你这么多钱?”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今儿再细听,感觉很坑啊! 小净空一本正经道:“这还不是因为我优点太多,你比较容易赚到钱呐,我这是在为你着想!” 顾琰一脸的我看起来很好糊弄吗? 小净空:学问上你确实是很好糊弄没错啦! 小净空清清嗓子,翻开一页,看着账本上的数据,继续道:“可是,你已经有八个月没夸我了!你只夸了我一个月,一共三百个铜板;你清扫鸡粑粑一百次,五百个铜板;溜小鸡二十次,一百个铜板;给小鸡喂食三十五次,一百七十五个铜板。总共是一两银子又七十五个铜板,加上你手头的十两银子,就是十一两又七十五个铜板。” 他说到这里,合上小账本,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你的全部身家连给我付利息都不够。” 顾琰目瞪口呆:“这……这……” 小净空又翻了一页:“我还没算你喂坏我的小鸡,扣一百个铜板。说我不可爱,扣五百个铜板!” 顾琰炸毛:“怎么扣这么多!” 小净空道:“小八偷吃鸡食三次,零头给你去掉,扣两百个铜板。” 顾琰唰的看向了那只小蠢狗。 小八趴在地上,拿狗爪子捂住眼睛。 看不见它看不见它看不见它…… 顾琰气得直抽抽,你居然偷吃鸡食!你还记得自己是条狗吗! 顾琰捏紧小拳头:“我我我、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自己随便记的?” 小净空坦荡又自信地说道:“我每次记的账都有让娇娇签字,娇娇是担保人,有任何疑问,你可以直接去问娇娇哦。” 顾宝宝委屈。 顾宝宝不说。 小净空将小账本收回自己的怀中,弯身拿起地上的小铲铲与小簸箕,塞回顾琰的手里,拍了拍顾琰的…… 本来想拍肩膀的,可惜他太小了拍不着,只得改为拍了拍顾琰的大腿:“好啦,现在可以去铲鸡粑粑啦,琰哥哥加油哦!” 顾琰:呜~ ------------ 340 打脸(五更) 六月中旬,京城下了一场暴雨,足足持续了五日,不少良田房屋被淹,工部忙着疏通京城下水道,就连庄太后的府邸都暂时停工了,顾侯爷被召回来临危受命。 户部则忙着帮百姓恢复农耕。 一部分懂农学的翰林官也被调往乡下,萧六郎赫然在征调的行列。 出发前一天,他去了一趟仁寿宫,向庄太后道别。 书房中的庄太后一边看折子,一边哼了哼道:“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一日车程罢了,还犯得着来辞个行!” 话音刚落,秦公公拎着包袱走了进来:“萧修撰,给您的东西收好了,都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奴才正打算给送到碧水胡同去,可巧您就自己来了!” 萧六郎看了看那满满两大包东西,又看向姑婆。 哦,说好的不辞行呢? 庄太后死死地瞪了秦公公一眼! 秦公公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哎呀,奴才想起来还有几本帐没看完!奴才先去了!” 说罢,他一溜烟儿地逃了! “何时出发?”庄太后问。 “明日一早。”萧六郎说。 庄太后问道:“除了你还有何人?” 萧六郎道:“王修撰,李修撰,杨侍读。” 庄太后淡道:“来人。” 秦公公迈步入内:“太后,您有何吩咐?” 庄太后道:“哀家这里有几卷经书要抄录,你去一趟翰林院,让杨侍读这些经书抄了。” “不必了姑婆。”萧六郎说,“杀鸡焉能用牛刀?我能应付。” 庄太后想了想,确实不能保护过度,这种小鱼小虾拿来给这小子练练手,也算是对方的造化。 “晚膳好了没?”庄太后问秦公公。 秦公公忙笑道:“就等着太后您传膳了!” 萧六郎陪庄太后在仁寿宫用了晚膳,之后便打算离开。 庄太后不咸不淡地说道:“哀家坐了一整天了,正好出去走走。” 秦公公心道,您就直说您想送萧大人呗! 萧六郎唇角微勾:“好。” 祖孙二人出了仁寿宫。 一场暴雨不仅淹了小半个京城,也淹了皇宫的不少地界,所幸仁寿宫是最有实权的一宫,所有的积水都被疏通了,道路也被填平了道路,一直到皇宫的大门口都出行畅通。 同样畅通的还有华清宫。 今日夕阳独好,天气凉爽,静太妃坐在撑着一顶华盖的轿子上,穿着一身尼姑的衣裳,戴着尼姑的帽子,与这华丽的轿子格格不入。 自打静太妃受伤后便一直在华清宫静养,暴雨下了好几日,御医说她不能总待在寝宫,该出去透透气。 于是皇帝便让人用轿子抬着她出来了。 庄太后为了陪萧六郎走路,并没坐自己的凤撵。 双方人马不期而遇,反倒是静太妃高高在上了。 “大——” 秦公公正要呵斥一声见了太妃娘娘为何不下轿子? 萧六郎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他行了一个与出家人见的礼:“静安师太。” 静太妃身边的宫人脸色唰的一变。 什么静安师太?这是静太妃! 连陛下都称呼她一声母妃呢! 静太妃神色不变。 萧六郎介绍道:“静太妃离宫太久,做了出家人,想必也忘了红尘过往,这位是太后娘娘。” 话说到这份儿上,任谁也不能不给庄太后行礼了。 “落轿。”静太妃抬手,目光望向庄太后。 庄太后也看着她。 二人的目光都无比平静,任谁也猜不透二人心里想了什么。 蔡嬷嬷伸出手,扶了静太妃一把。 静太妃扶着蔡嬷嬷的手,缓缓地来到庄太后面前,行了个佛礼:“贫尼……” 不等她说完,庄太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静太妃行礼的身子僵在那里,所有宫人都看见了她这一瞬的狼狈与尴尬。 庄太后的气场无疑是强大而震撼的,她不必存心藐视谁,天生就有一股老娘天下第一的气场。 “太妃娘娘……”小宫女上前扶住她。 静太妃的睫羽颤了颤:“我没事。” 庄太后一直陪萧六郎走到御花园,萧六郎停住脚步,对她道:“姑婆请回吧,天色不早了。” “嗯。”庄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叮嘱道,“万事小心。” “我明白。”萧六郎点头,望了华清宫的方向一眼,说道,“娇娇拜托姑婆照顾了。” 庄太后翻了个白眼:“哀家的娇娇,哀家自会照顾,用得着你说?” 萧六郎轻笑:“那我先走了。” “嗯。”庄太后看着萧六郎消失在小道的尽头才转身打算回往仁寿宫,她发现秦公公在出神,瞪了瞪他道,“发什么愣!走了!” 秦公公感慨道:“萧修撰笑起来……很好看啊……” 庄太后心道,当然好看了,十三岁便冠绝昭都的小侯爷能没几分姿色? 就是这孩子不爱笑。 这么说似乎也不对,他从前是爱笑的,小时候咯咯咯笑得整个御花园都是他的声音。 是那场国子监的大火把他的笑烧没了。 那场大火真的是意外吗? 如果萧珩活下来了,那么死在大火中的人焦尸又是谁? - 翌日萧六郎起床时,顾娇已把他的行李收拾妥当,这不是他头一次出远门,从前是赶考,如今是出公差。 “蚊香在这个包袱里,蚊子药、腹泻药和晕车药在这个香囊里,还有一点路上吃的瓜果和干粮。” 顾娇知道他身上银子不多,挣到的不是交租就是给她做了家用。 顾娇在最里头装了一百两银票,与一袋碎银与铜板。 萧六郎接过包袱:“最快半个月就能回了,最迟也不会超过下个月。” “保重。”顾娇将他送上马车。 刘全先将他送去翰林院,所有翰林官统一乘坐马车下乡。 小净空去上学了,没赶上这场送别。 萧六郎离开后,顾娇去了一趟医馆,待了一上午,之后换上男装戴上面具去了泰安武馆。 这段日子忙得很,许久没过来了。 她得尽快恢复实力,她可不想下次见到那个死士还啾啾啾地跑掉! 她要把他套麻袋! 今日没碰上太有难度的对手,顾娇打了几场便兴致缺缺地出来了。 她揉了揉手腕往回走。 因为城中部分街道依旧淹水的缘故,她走的不是以往那条路,而是绕了一大圈,回去的路上竟又在路边碰到了上次摆棋盘的乞丐。 乞丐依旧用书盖着脸,像是睡着了。 他面前摆着与上次不一样的棋局。 顾娇好奇地看了一眼,这次的棋局明显有些难度,她没像上次那么快地解出来。 她开始在脑海里推演,这盘棋有十多种走法,每一种走法都会产生数十个棋面,寻常人根本无法在脑海中进行如此数据庞大的推演。 约莫小半刻钟后,顾娇睁开眼,捏起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就在她打算离开时,一只枯瘦如柴的老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那个老乞丐。 方才她聚精会神地推演棋局,没察觉到对方已经醒了。 老乞丐抓着她手腕道:“诶?下了我的棋就想走啊?没看见这个牌子上写的什么吗?” 是顾娇曾见过的破木牌子,写着一局十两。 “哦。”顾娇伸出手。 老乞丐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一愣:“干啥” “不是要给我银子吗?”顾娇指了指木牌,“十两。” 老乞丐倒抽一口凉气:“是你给我十两!” 不对,听声音……这小娃娃是个女的? 哦,原来不是求人解棋局啊。 顾娇误会了,她想了想,古怪地说:“可是这种破棋局也值十两吗?” 老乞丐差点噎死了,他指着地上的棋局:“你你你你……你说什么?破棋局?你把这个……叫破棋局?” 顾娇无辜地说道:“十两银子是乡下一户十口人家两年的生活费了,你收这么贵,至少也得来点有难度的吧?” ------------ 341 天赋(六更) 老乞丐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 现在的小娃娃口气都这么大吗? 老乞丐捋起袖子:“有本事你和我下一盘!我让你九子!你若是能赢我……算了,不必赢我,与我打成平手就算是你赢!这我给你十两银子!” “好。”顾娇不假思索地应下。 老乞丐狐疑地看着顾娇:“答应得这么爽快?不怕我赖账?” 撇开有没有自信不谈,这娃娃敢口出狂言定然是自负自傲的,可他是个老乞丐,她就不怕他耍赖? “不怕。”顾娇摇头说。 老乞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暗暗点头。 小娃娃虽有些傲气,可心地是纯良的,愿意相信别人。 顾娇:你想多啦,你敢赖账,我就揍你嘛! 老乞丐将棋盘上的石头棋子收拾干净,按颜色放进两个破碗中,将一碗点了墨汁的黑石子放到顾娇手边:“你执黑。” 执黑先行。 他说过会让她九子。 顾娇也没客气,他自己要让的,又不是她逼她的,对叭。 老乞丐看顾娇下的第一个棋子,中规中矩,三四小目,若自己点三三就能立刻成活,不过他答应了让她九子,接下来看她怎么取地取势。 前面九子顾娇都走得平平无奇,让老乞丐举得她白白浪费了自己给她的九子。 她会下棋吗?方才破他的棋局不会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吧? “好了,轮到你了。”顾娇对老乞丐说。 老乞丐执了一颗白子……其实就是小石子,落在了棋盘上。 一老一少蹲在路上下棋,一个头上顶着一本向下摊开的书,一个戴着骚里骚气的面具,棋盘上的走势杂乱又怪异。 不时有人路过,好奇地驻足停留片刻,但他们根本看不懂他俩在下什么。 “有这么下棋的吗?”一个年轻书生问,他是懂棋艺的,可这种下法儿他没见过,简直太荒唐了好么?该攻的地方不攻,该守的地方不守。 “一个老乞丐老疯子,你指望他真会下棋呀?那小子八成不是脑子坏掉了,居然也陪着他下。” “我看这俩人都是疯子,要不就是傻子,下的什么玩意儿!” “走了走了!两个傻子下棋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去清欢棋社,听说那里来了几个高手,今日就有三场高手对弈!听说过茂山居士吗?” “茂山居士怎么没听过?那可是咱们昭国的大师啊!他也在清欢棋社吗?” “没错。” “那得赶紧去看看!” 原本还在围观的众人一听茂山居士的大名全都一哄而散,现场只剩一个啃着糖葫芦的三岁小娃,他不懂棋,他就是找个地方偷吃糖葫芦而已。 老乞丐与顾娇都不是会在意外人看法的人,有无人旁关、或有无人喝彩或奚落都不会对二人构成影响。 二人专心下棋。 若是那位茂山居士来了这里,只怕就能看明白看似杂乱的棋局上究竟蕴藏了怎样汹涌的杀气与惊涛骇浪。 老乞丐起先确实是没用心,可没走几步他便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了。 好刁钻的走势! 让她的九子看似东一颗、西一颗,毫无章法,事实上却是一张弥天大网,将他每条去路严丝合缝地堵住。 后半局他是有认真去下的,最终与顾娇打成平手。 老乞丐惊讶地笑了一声:“小娃娃,你是第一个这么年轻就与我打成平手的。你师从何处?” “没有老师。”她前世在公园里看人下过,之后就自己学会了,偶尔会与教父下下棋。 教父是个很忙的人,但作为她每次完成任务的奖励,他会抽空一点时间来陪她玩。 老乞丐认真地看着顾娇,确定她没撒谎,这下他心里是当真惊讶了。 今日会打成平手主要是自己大意轻敌,以为这小娃娃不会下,他也就烂七八糟地下,若是从一开始便认真地走,哪怕让了九子他依旧能赢了这小娃娃。 可这小娃娃竟然没专程找人学过棋,换言之,她都是自个儿琢磨的。 这天赋就很吓人了。 老乞丐又道:“那你可与高人对弈过?” 顾娇想了想:“嗯……对弈过吧?” 教父应当算是高人吧,反正她没赢过他。 老乞丐暗松一口气,这还差不多,不然仅她自己和自己下就有了如此水平,那也太可怕了。 然而就算是与高手对弈的经验,能琢磨出来也并不容易。 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老乞丐赞赏地看向顾娇,正要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顾娇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你说过的,打成平手了也算你输,银子!” 老乞丐嘴角一抽。 能别在关键时刻破坏气氛吗? 老乞丐黑着脸从自己皱巴巴的钱袋里掏出几粒碎银子,加起来正好差不多十两,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他往顾娇面前一递:“给你给你都给你!” 顾娇数了数,又掂了掂,从中挑出一个最小的还给他:“说了只要十两。” 童叟无欺! 顾娇拿上银子后便起身离开了。 老乞丐叫住她:“哎!你等等!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你明天还来不来啊?” 顾娇走远了。 “一局十两啊!” 顾娇又回来了。 老乞丐:“……” …… 顾娇回医馆换了身衣裳。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进了她的小院:“娇娇娇娇!” 跑太快了,他又咕溜溜地摔倒了。 所幸摔跤小和尚的名声不是白白得来的,他抱住脑袋,像个小冬瓜滚了半个院子,滚到台阶前。 随后若无其事地爬起来,雄赳赳上了台阶,半点也不娇气! “娇娇!” 他抓着一封信函进了顾娇的屋。 顾娇刚收好面具,转头看向他:“今天放学这么早?谁送你过来的?” “琰哥哥。”小净空说。 不是白送哒,他给了路费的! 没错,为了拓展自己的还债大业,顾琰开发了一项放学后送小家伙来医馆的项目,二十个铜板一趟。 “他人呢?”顾娇牵着小家伙的手,将他带到脸盆架前,打了水给他擦汗。 小净空乖乖地递过自己的小脑袋,任由娇娇给他擦擦:“他在医馆外碰到自己的同窗了,正在和同窗说话!” “又摔跤了吗?”顾娇擦完他的小脑袋,发现他身上有不少草屑。 “嗯。”小净空这才突然委屈起来,拉起自己的小裤腿,眼泪汪汪地说,“好痛痛!” 顾娇看了看他……并不存在的伤口,又给他洗了脸和手:“好,给你揉揉。” 小净空无比享受地眯了眯眼。 揉完他的小腿腿,顾娇看向他手中的信函:“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信!”小净空说,“我收到茗儿哥哥的信了!” 茗儿,裕亲王夫妇的儿子,梁国小使臣,离开时两个小家伙约定了会互通书信。 没想到茗儿的信这么快就来了。 “我想和娇娇一起看!”小净空认真地说。 顾娇弯了弯唇角:“好。” 小净空爬到顾娇的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小脑袋靠上顾娇的胳膊,将信递给她:“娇娇,念。” 顾娇拆了信件。 “净空亲启—— 净空,见信安好,吾乃茗兄,汝可记得吾否?昭国一行,收获颇丰,吾乐不思蜀,归去后汝甚为挂念汝与煜弟,汝二人可安好?” 小孩子家家的写起新来却并不全是大白话,不过大致意思顾娇是看明白了。 茗儿与裕亲王夫妇已经回到梁国了,是三天前到的,之后茗儿便开始履行承诺给小净空写信。 茗儿是用裕亲王府的猎鹰送的信,送到了昭国皇族驿站,这也是为何小净空能这么快收到茗儿的信。 梁国很热,茗儿在信上说他快热成包子了,因为他马上十岁了,不再是小孩子,该学习一个郡王该有的礼仪了,所以接下来会非常忙碌。 在去向梁国国君复命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梁国国君不满裕亲王擅作主张将琉璃技术交换给昭国,险些治了裕亲王的罪。 从这里,顾娇算是看出当初裕亲王为了茗儿做出了多大的让步了。 不过信上又说,梁国国君最终没治裕亲王的罪,只因茗儿献上了失传已久的月影大人的原创曲谱《照影》。 月影大人是六国第一乐师,他不仅做出了最优质的伏羲琴仿琴月影,还创造出了适合用伏羲琴与玉笛共同弹奏的旷世神曲《惊鸿》、《照影》。 《惊鸿》是上半曲,曲谱在梁国皇宫,可《照影》的曲谱却失传了。 月影大人自己也在五年前从梁国失踪了。 梁国国君十分喜好音律,也精通音律,他一眼便认出那是月影大人的原稿,他激动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因为失而复得的《照影》曲谱,梁国国君赦免了裕亲王的过失。 茗儿在信上说,他没料到小净空会把如此珍贵的东西送给他。 好叭,其实是茗儿自己随便选的。 小净空送给茗儿的践行礼物是一个金子做的摆饰,茗儿觉得太贵重不能要,于是自己挑了一张自认为一点儿也不贵重的破纸。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贪心的孩子有时反而会有更多的糖吃。 信上茗儿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并告诉小净空他也为他准备了礼物,正在来的路上。 另外,茗儿还问小净空是如何得到那首曲谱的,小净空是不是认识月影大人? 小净空摊手:“我不认识呀,那些都是师父不要的东西啦!” 顾娇嘴角一抽:不、不要的东西? 一个白胡子老和尚这么壕的吗? 某国某城某客栈,正喝着酒、吃着肉、右眼下有颗滴泪痣的年轻俊美和尚,无情地打了喷嚏:“阿嚏!” 月色如钩。 东宫的小书房内,太子妃正跽坐在垫子上专心下棋。 她是自己和自己下。 一旁伺候的小宫女轻轻地为她打着扇。 “嗯,下完了。”她落完最后一子,长松一口气,吩咐道,“不必打扇了。” 暴雨过后天气没这么闷热了。 “是。”小宫女收了扇子。 女官上前问道:“太子妃,还下吗?要不歇会儿了,起来走走吧,您都下了许久了。” “啊,也好。”太子妃也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酸痛,她伸出手来。 女官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对一旁的小宫女道:“去拿些点心过来,再泡壶花茶。” “是!”小宫女领命去了。 太子妃踱步来到床前,有微凉的夜风徐徐吹来,挟带着满院芬芳,令人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太子妃站在床前,怔怔地看着园子里早已闭合的花朵,小宫女奉上茶点她也没接。 小宫女为难地看向女官。 女官自她手中接过托盘,低声道:“我来吧,你退下。” “是。” 小宫女依言退下。 女官将托盘放到身旁的桌上,倒了一杯花茶递给太子妃:“太子妃,喝茶。” 太子妃叹了口气,接过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口。 女官问道:“太子妃有心事?” 太子妃看了看杯子里的茶水:“不知陛下写往五国的信,他们可都收到了?” 女官道:“太子妃是说陛下昭告您破解坤局一事?陈国最近离咱们最近,应当是收到了,其次是晋国与梁国。” “燕国呢?”太子妃问。 女官想了想:“燕国……路程倒不是最远的,就是关卡太多,许多地方不让咱们下国通行。” 燕国是六国霸主,稳稳地占据了龙头老大的地位,它说哪里不让谁通行,就不让谁通行。 女官接着道:“不过,应当也快了。” 太子妃眸光微动:“也不知能不能令孟老先生垂青?” 女官笑道:“一定能的!太子妃可是六国中破解了坤局的第一人,孟老先生如何不被您的才华所惊艳?” 太子妃喃喃道:“要是……能做孟老先生的弟子就好了。” 这样她就拥有燕国的靠山与背景了。 一个人只有被深深地伤过,才会刻骨铭心地记住。 她至今想起出使梁国的经历都觉得如有锥刺在心! 明明她学问最好,天赋最高,可她就是没有开口的机会,没人关注她、没人在意她,在昭国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辉的她,去了梁国不过是跌进大海的一粒粟米。 他们不在乎她实力非凡,也不在乎她容貌倾城。 他们赞赏那些其貌不扬的姑娘,夸她们貌若天仙、礼仪端庄,可明明她们连个小台步都走得不如她像样。 为了在梁国大放异彩,她日行一万步,一双腿脚练到麻木,行礼时她是最优雅的那一个。 可谁在乎? 她看着那些所谓的上国千金答着最简单的题、吟着最没内涵的赋,她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 终于再也没有人可以答出来了,她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谁料却听得梁国的公主说:“既如此,今日便到此为止,恭喜慕容小姐、林小姐、诸葛小姐成为本次宴会的前三甲!本公主重重有赏!” 前、三、甲?! 可笑啊。 这种水平也能成为三甲,真正有实力的自己却坐了一整晚的冷板凳。 三甲中的诸葛小姐是赵国人,赵国也是下国,可就因为她有个上国大儒的老师,因此也受到了梁国公主的抬举。 孟老先生其实也是下国人,他做了六国棋圣后被燕国国君亲自请到国都来,赐予他燕国上大夫的身份,并赠送了一座府邸。 如果自己能拜在孟老先生名下,那么她就再也不会被人轻视了,她将有与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她将凭真本事名动六国! 却说与顾娇立下了一局十两银子的赌局后,老乞丐陷入了深深的惆怅。 原因无它。 他是乞丐呀,他哪儿来的银子? 十两都是他好不容易攒到的好伐! 可若是没有,那小娃娃就不会和他下棋了。 老乞丐一筹莫展。 路过一家棋社时,他听见从里头的人长吁短叹:“没想到啊,茂山居士居然输了,那位新来的棋手好生厉害,早知道我就押他了!” 老乞丐灵机一动,拉住了他:“小兄弟,你想把银子挣回来吗?” ------题外话------ 太子妃:老天爷赏饭吃!╭(╯^╰)╮ 娇娇:老天爷追着喂饭吃!o(* ̄︶ ̄*)o ------------ 342 亲近(七更) 夜里,小净空给茗儿哥哥回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信,随后他将信挂在小九的脖子上,抱着小九去了东屋:“娇娇,我也有鹰!” 用小九给茗儿哥哥送信! 顾娇被逗乐了,挼了挼他小脑袋道:“小九没去过梁国,不认识路。” 况且就算认路,把信这么挂在它脖子上不会随时飞掉吗? 小孩子怎么这么好玩? 小九已经不是小雏鹰了,是一只真正的海东青,它不明白小主人要它做什么,懵圈地瞪大一双鹰目。 “唔,那好叭。”小净空有点小失落,如果用鹰的话能飞很快,茗儿哥哥两天就能收到他的信了! “能用八百里加急吗?” 真希望茗儿哥哥能快些看到他的回信呀! 顾娇看着他道:“民间的信用不了八百里加急。” 小净空歪了歪脑袋:“可是、可是上次我用了呀!我给师父寄的信,和姐夫一起去寄的,姐夫给我寄了八百里加急!” 这小家伙八成是被萧六郎忽悠了。 好叭,看在他是她相公的份儿上,她就不拆穿他了。 顾娇于是说道:“因为茗儿哥哥不在昭国,昭国的八百里去不了梁国。” 小净空耷拉下小脑袋:“这样啊。” 顾娇看着小家伙情绪低落的样子,心底微微不忍,想了想又说道:“这样,明天我们进宫去见姑婆,问姑婆最近有没有送往梁国的官信,官信比民信快许多,若是有的话把你这封信捎上。” “嗯!”小净空再次开心了起来! 第二天小净空从国子监放学,顾娇将他接去皇宫。 顾小顺与顾琰得去学艺,就没带上他俩。 小净空茗儿给他的信函上有个红红的蜡烛印戳,央着小顺哥哥给他也做了一个。 顾小顺给他雕刻了一个自己的印章,又将燃烧的红烛滴在信函的封口上,随即趁热把印章往上一盖,成了。 不仅如此,顾小顺还给他做了个好看又实用的木匣子装信。 小净空带上了木匣子,也带上了海东青小九。 他的小九还没进过宫,他决定带小九去见见世面,另外就是娇娇说小九没去过梁国不识路,不知道可不可以把小九也送去梁国一趟,这样小九就认识路啦。 ……也不怕小九飞不回来了。 小九是一只神气的海东青,有着一身漂亮且富有光泽的羽毛,一双羽翼撑开,充满翱翔天空的力量。 仁寿宫的宫人起先挺害怕,可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它确实不伤人,他们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开始给它喂食,轻轻地抚摸它。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只鹰为毛有点儿鸡样? 鸟在地上不都是一蹦一蹦的吗?它怎么是大摇大摆地走着的啊? 朝廷近日有送去梁国的信函,都是一些官方交流,庄太后让人将小净空的木匣子一并放在随行的信函里,注明是送往裕亲王府。 小九在仁寿宫玩了一会儿,扑哧着翅膀出去了。 小净空跑出去找它,秦公公忙差了两个大内高手跟上。 小净空一路跑到御花园,小九落在了一个小胖子肩头。 小胖子不是别人,正是小净空的同窗秦楚煜。 秦楚煜有几日没去上课了,他染了风寒,一直在萧皇后的坤宁宫静养。 他常去医馆,而小净空也把小九带去过几次,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差点大鸟吃了小鸟,后面他与小九的相处都是挺愉快的。 “楚煜哥哥!原来小九是来找你了呀!”小净空蹬蹬蹬地跑过去。 秦楚煜却并没像从前那般兴奋地朝着他跑过来,秦楚煜犹豫了一下,背过了小胖身子。 小净空来到他身后,讶异地看着他:“楚煜哥哥,你怎么了呀?” 秦楚煜耷拉着脑袋,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转过身去。 他已经知道小净空是谁了,小净空虽不是庄家人,却也管庄太后叫姑婆,与仁寿宫来往密切。 他虽才八岁,却隐约明白皇祖母是不喜欢他与父皇母后的,甚至也不喜欢太子哥哥和太子嫂嫂。 他与仁寿宫一向是没有来往的。 兄弟很重要,可父皇母后也重要。 他是先有父母,再有兄弟,他不能为了后来者抛弃自己的爹娘,他只有对不起小净空了。 可是真的好难受啊! 他们明明那么好的兄弟! 一起打过架、一起逃过课、一起收过保护费,一起溜过鸡! “楚煜哥哥!”小净空绕到他面前,“你哭啦?” “我才没有!”秦楚煜忙抬手抹了眼泪! 小净空完全不明白小基友的悲伤情绪从何而来,他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听说你生病了,你哭是因为你的病没有好吗?娇娇是很厉害的神医,她就在宫里,我可以带你过去,请她帮你看看!”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 秦楚煜在心底大声咆哮。 “楚煜哥哥?”小净空歪头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一丝小担忧。 可可爱爱的小家伙,小幼兽一般无辜,秦楚煜瞬间就没了抵抗力,他放低了声音,哽咽说:“不……不是……我不能去仁寿宫……” 也不能见你。 我们注定是一对苦命的兄弟! 今生今世……都只能活在彼此的回忆中了! 小净空拍拍他小肩膀:“好啦,你别担心,娇娇的医术真的特别特别高明,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他说着,拉住了秦楚煜的小胖手。 秦楚煜原本想甩开的,可不知怎的脑袋一晕,就被拉来了仁寿宫。 秦楚煜对仁寿宫一直是深深忌惮的,他从未主动来过这里,除了逢年过节必要的请安,那都是和父皇母后一起来。 他到仁寿宫门口幡然醒悟,转身就要逃跑,好巧不巧顾娇在前殿的院子里调整秋千,她看到两个小家伙,打了声招呼:“楚煜过来了,和净空一起进来玩吧。” “我不……” 拒绝的话尚未说完,他看见了那个大树还高的秋千,他的注意力唰的一下被吸引了。 好玩是孩子的天性。 何况顾娇在这里,给了他一种仿佛还在医馆小院的错觉。 事实上,这里的院子确实改造过,与碧水胡同以及医馆的小院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愣愣地走了进来。 院子里不仅有巨大无比的秋千,还有新颖别致的木马、耸入假山的滑梯,全是顾娇设计的。 秦楚煜看呆了。 “娇娇,楚煜哥哥生病了,你能帮他看看吗?”小净空来到顾娇面前,萌萌哒地问。 “嗯。”顾娇冲秦楚煜招招手,“过来。” 秦楚煜呆呆地走了过来。 顾娇摸了摸他额头,随后给他把了脉:“没什么问题,挺好的。” 小净空看向秦楚煜开心地说道:“听见了吗?娇娇说你没事!你可以放心啦!以后不要再哭鼻子啦!” “去玩吧。”顾娇弯了弯唇角。 爱玩是孩子的天性,甭管秦楚煜的识海中多么惧怕庄太后,可这一刻,在顾娇与小净空的陪伴下,他就只是一个快乐的小肥仔! 俩人在院子里玩得满头大汗。 起先秦楚煜还有那么一点拘束,玩着玩着比小净空都兴奋了,满院子都是他的笑声和叫声,小喇叭精都喊不赢他! 在书房里看奏折的庄太后黑了脸。 小胖子,真吵! 秦楚煜在仁寿宫玩得乐不思蜀,晚饭也是在这里吃的。 他玩得忘乎所以,当顾娇叫他与小净空进来吃饭时,他十分爽快地应下了。 可他一膳厅,瞧见庄太后神色威严地坐在餐桌上,他吓得腿肚子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错,虽然去国子监上学后胆子大了许多,可在庄太后这尊大恶神面前,他依旧是个小怂包。 庄太后没去看小胖子,她淡淡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顾娇与小净空早习惯了她这副样子,并不觉着吓人,秦楚煜就不了,他的腿肚子一阵哆嗦,比被人贩子拐走还可怕! 顾娇将秦楚煜和小净空带去洗了手,又将两个小家伙带到桌边坐下。 小净空依旧有他的专属小座椅。 秦楚煜八岁了,够得着桌子,他坐在庄太后与小净空中间,真是连筷子都不敢动了。 每逢碧水胡同的人过来,小厨房便会遵照他们的口味做菜,有小净空在时还会把菜式做得童趣又可爱。 看着面前一个个白白嫩嫩的小兔包子,秦楚煜的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包子是豆沙馅儿的,豆沙打得极碎,口感绵密,抿在嘴里仿佛自己就能化开。 里头还加了一丁点奶酪,吃不大出奶味,却又能闻到奶香。 这是顾娇教仁寿宫的小厨子做的。 别的宫吃不到。 秦楚煜只咬了一口就给彻底爱上了。 小兔包子只是开胃菜而已,橙子做的小锦鲤、鹌鹑蛋做的小燕子,用奇怪的南瓜盛放的奶香羹,以及顾娇前世征服了全人类幼崽小猪佩奇……梅子酱酥肉饼。 “哇!”秦楚煜惊讶死了!喜欢死了! 他没吃过这么可爱的东西! 呜呜呜! 太好吃了! 他要哭了! 秦楚煜哪里还记得身边坐着自己最害怕的太后呀?他忙不过来啦! 秦楚煜吃得停不下来。 不得不说,这小胖子闹是闹了点儿,吃饭的样子倒是让人看着很有食欲。 庄太后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顿饭,两个孩子吃得饱饱,其实秦楚煜还能再来两口,可顾娇担心他吃撑,说下次再做给他吃。 “我我……我下次还可以来吗?”他眨巴着眸子问。 这话自然是在问庄太后了。 小净空与顾娇都无法替她作答。 最怕空气突然沉默。 宫人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太后与华清宫界限分明,会允许七皇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她跟前来吗? 上一次华清宫的人过来这里,就不小心出了事…… 众人面上不动声色,实际竖起了耳朵。 “嗯。”庄太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小净空拍拍小基友的肩膀:“太好啦!姑婆答应啦!以后你就能经常过来和我玩啦!” “嗯!”秦楚煜一激动,小胳膊一挥,打翻了桌上的一碗汤。 庄太后遭了秧,汤汁浇了她满身,哒哒哒地往下滴。 宫人们勃然变色! 秦公公赶忙迈步上前:“太后!” 吃了这么久,汤早凉了,只是被泼这么一身,怪脏怪不舒服的。 秦公公忙拿了帕子出来为庄太后擦拭,却发现根本擦不完:“奴才伺候您去换身衣裳吧!” 秦楚煜吓得小脸都白了:“皇、皇、皇祖母……” 听说皇祖母会吃人! 她不仅吃人还杀人! “行了,大惊小怪的。”庄太后推开秦公公的手,也没让宫人搀扶,淡淡地站起身,“哀家去换身衣裳。” 秦楚煜目瞪口呆。 就、就这? 皇祖母没发火?也没罚他? 夜色渐浓,秦楚煜终于带着贴身小太监从仁寿宫出来。 早已在附近等了好一会儿的苏公公哎哟一声走上前,扶住秦楚煜的小肩膀:“我的小祖宗喂,你可没事儿吧?你怎么去仁寿宫了?” 苏公公是萧皇后的心腹太监。 秦楚煜去仁寿宫又不是偷偷摸摸去的,萧皇后那边自然得了消息,就是得到的比较晚,萧皇后还以为他是去东宫了。 苏公公拉起秦楚煜的手腕:“皇后担心死你了!赶紧随奴才去向皇后报声平安吧!” 秦楚煜被他拉着往前走,不解地问道:“母后为什么担心我?” 苏公公叹道:“还能为什么?七殿下去哪个宫不好,非得去仁寿宫呢?七殿下是不知道仁寿宫去不得吗?” 不怪萧皇后过早地对秦楚煜耳提面命,让他远离仁寿宫,实在是十多年前萧皇后没看住小萧珩,让小萧珩误打误撞地去了仁寿宫附近。 结果就被人下了毒,差点连命都没了。 苏公公瞪向秦楚煜身后的小太监道:“看着主子去仁寿宫也不拦着!回头我再收拾你!” 秦楚煜皱着眉头道:“你不要收拾小德子,是我要去的!他敢拦着我?” 苏公公就道:“可他至少该给皇后递个口信。” 秦楚煜正色道:“我不让他递的!递了你们就会把我带走,不让我在皇祖母那里玩!皇祖母根本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可怕!” “什么可怕呀?” 不远处传来了皇帝含笑的声音。 每次看见这个小胖子,皇帝的心情都会不错。 “陛下!”苏公公转头冲轿子上的皇帝行了一礼,又冲皇帝身后的另一顶轿子上的静太妃行了一礼,“太妃娘娘。” 小德子也跟着行礼。 秦楚煜唤道:“父皇!” “嗯。”皇帝摆摆手。 “落轿。”魏公公扬着拂尘说。 两顶轿子都缓缓地落了下来。 秦楚煜朝自家亲爹扑过去。 皇帝被小胖子扑得险些歪倒,他笑了笑,转头示意他:“给静祖母请安了吗?” “哦!”秦楚煜从皇帝怀中退出来,走到轿子旁,冲后头的轿子行了一礼,“静祖母安!” “真乖。”静太妃温和地笑了笑,宠溺的目光落在他红光满面的小脸上,“今天去哪里玩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秦楚煜耿直地说道:“我去仁寿宫了!我见到了皇祖母!” 静太妃神色微愕。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说什么?你方才去哪儿了?” 秦楚煜脖子一缩:“仁、仁寿宫啊。” 父皇的眼神突然变得好可怕。 “谁让你去仁寿宫的?”皇帝冷声问。 “我、我自己去的。”秦楚煜往后退了两步。 “过来,到静祖母这边来。”静太妃冲秦楚煜伸出手。 秦楚煜被自家父皇吓得半死,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扑进了静太妃的怀里。 静太妃温柔地搂着他,对皇帝语重心长道:“陛下别吓着他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秦楚煜趴在静太妃怀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皇帝眉心一蹙:“你说什么?” 许是仗着有人给自己撑腰,秦楚煜在自家父皇面前的胆子终于大了一回,他鼓足勇气道:“我说皇祖母一点也不坏!父皇为什么不让我去见她!” ------------ 343 父子(八更) 皇帝雷霆震怒! 他恨极了那个毒妇,可偏偏他身边的人全部一个一个被对方收买,小神医与萧六郎他就不说了,毕竟他们认识她在先。 可为什么她连他的儿子也不放过? 小孩子是很好糊弄的,尤其这个吃货小胖子,给他一颗甜枣他就能给人跑了。 皇帝丝毫不觉得收买他有多难,也不认为他是当真发现了庄太后的好,不过是庄太后又在使手段从他身边抢人罢了。 秦楚煜在静太妃怀中一阵哆嗦。 静太妃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道:“别怕,去静祖母那儿。” “嗯!”秦楚煜死死地躲在静太妃怀中不出来。 皇帝不能真把秦楚煜从静太妃怀里拽出来教训,他压下火气:“起轿,回宫!” 一行人回了华清宫,秦楚煜担心父皇会揍他小屁屁,一头扎进静太妃的屋子。 皇帝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儿子,嘴角狠狠一抽。 静太妃哭笑不得地说道:“小七还小,你别对他太严苛了,会让他伤心的。” 皇帝冷哼道:“让他伤心总比他丢了性命的好!” 静太妃叹息着摇摇头:“陛下,你对太后是不是误会太深了?仁寿宫不是虎狼之地,太后是小七的皇祖母,她怎么可能会对小七不利?” 皇帝站在廊下,望向寂静的庭院,目光冰冷:“母妃怕是忘了萧珩当年的事了,四岁的萧珩何其无辜?不仍是惨遭了她的毒手!” 静太妃就道:“兴许是误会也说不定呢。” 皇帝看向静太妃,不以为意道:“哪儿来这么多误会?母妃就是心底太善良,总是以德报怨,可有些人不会因此而感恩,反倒会变本加厉。” 静太妃就道:“那你也不怪小七,他这么小,什么都不懂的。” 皇帝蹙眉道:“他是皇子,他就生在这样的旋涡里,不懂又如何保命?” 静太妃语重心长道:“这些都得慢慢来,不能心急,你像小七这么大的时候不也和小七一样单纯吗?” 想到曾经的过往,皇帝的眼底浮现起一丝愧疚:“正因为我懂事太晚,没能好好地守护母妃与宁安,才让你们在宫里吃了那么多苦头。” 静太妃摇摇头:“快别这么说,我们没吃什么苦头,太后她从前……还是给了我们母子三人诸多庇佑。” 提到庄太后,皇帝便是一阵厌恶与窝火:“她那不叫庇佑,充其量是处心积虑的谋算。” 静太妃摆摆手:“好了好了,不争执这个了,你先去忙,小七慢慢教就好,不急于一时。” 话说到这份儿上,皇帝不好再揪着秦楚煜不放::“小七就拜托母妃了。” 静太妃温和一笑:“我知道,一会儿我差人送他回皇后那里。” 御书房积压了不少奏折,皇帝去批阅奏折了,静太妃则回了屋。 秦楚煜躲在多宝阁的后面,伸出一颗圆乎乎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 静太妃好笑地走了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对他道:“过来吧,你父皇走了,不用害怕了。” 秦楚煜将信将疑地问道:“父皇真的走了吗?” 静太妃笑道:“走了,静祖母是出家人,不骗你。” “哦。”秦楚煜记得小净空曾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就是出家人不撒谎的意思,秦楚煜放下心来,走到静太妃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如释重负地输了口气:“哎,吓死我了。” 静太妃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水,道:“你父皇又不会吃了你。” 秦楚煜撇嘴儿:“可是他会揍我!” 静太妃为他擦汗的动作一顿:“你父皇经常揍你吗?” “嗯……”秦楚煜仔细想了想,“揍过几次,倒也不算太经常。” 静太妃擦完他额头,又擦他的脸颊:“你父皇对你严厉是因为器重你,你是他的嫡子,与别的皇子不一样的。” “我知道。”秦楚煜很小就知道自己和太子哥哥是皇后嫡出,比别的皇子出身高贵,要不他怎么能在皇宫横行霸道呢? 俗话说得好,七八九,嫌死狗,秦楚煜正是连狗都嫌的年纪,又叛逆又讲不通道理,最近连太子都有些不想看见他了。 静太妃温声道:“你父皇是为你好。” 秦楚煜哼唧道:“哼,他为我好就不会编谎话骗我!” 静太妃似是被他的小样子逗笑了:“你父皇编什么谎话了?” 秦楚煜气呼呼地道:“他说皇祖母不是好人!” 天地良心,皇帝从没亲口对他讲过这种话,他只是不许秦楚煜去仁寿宫,庄太后不是好人的结论是秦楚煜察言观色总结出来的。 别看小孩子单纯,但在某些事情上格外敏感。 譬如他就能感觉到每次皇帝看庄太后的眼神都像是看坏人,而皇帝不许他接近太后也从某方面验证了这一点。 加上萧皇后以及身边的人全都对庄太后讳莫如深。 他会这么总结就并不奇怪了。 静太妃摸了摸他的头:“那小七觉得呢?皇祖母是好人吗?” “嗯……”秦楚煜很是认真地思忖了片刻,严谨地说道,“反正她不坏!我今天在皇祖母宫里吃饭,我把好大一碗汤洒在她身上了,她没有罚我,也没有骂我。” 静太妃温柔而慈祥地看着他道:“小七是皇子,没人会骂小七的。” 秦楚煜鼻子一哼:“她连父皇都骂过!我听见了!” “是吗?”静太妃笑了笑,垂眸,放下了帕子。 …… 皇帝去御书房批阅奏折,批阅到一半他将折子淡淡地放在了桌上。 魏公公关切地问道:“陛下,您怎么了?是屋子里太闷了吗?” “不是。”皇帝捏了捏有些酸胀的眉心。 魏公公说道:“您累了,这些折子明日再阅吧,明日也不早朝。” 昭国并非日日早朝,每月也是有几日休沐的。 皇帝喝了口茶,淡道:“朕不困。” “那陛下是在什么事烦心?”魏公公问道。 皇帝没回答,而是说道:“何公公呢?你去把他叫来一趟。” “是。” 魏公公趁着夜色将何公公带来了御书房。 御书房冲皇帝行了一礼:“奴才叩见陛下。” “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皇帝沉声问道。 他说的是静太妃在御花园遇袭一事。 何公公说道:“暂时还没有太大头绪,只查到刺客应当是从冷宫附近潜入皇宫的,那里的防守比较薄弱。另外,奴才揣测,刺客应当是有同党与他里应外合,同党引开龙影卫,他再去偷袭静太妃。” 只可惜,龙影卫是死士,他们只听命行事,从不与人交流,从龙影卫嘴里根本问不出任何信息。 因此何公公也就没费力去找龙影卫盘问了。 皇帝也知龙影卫的特殊之处,没怪罪何公公办事不力。 只是他很好奇,龙影卫是怎么被人引开的? 龙影卫与寻常暗卫不同,他们不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追过去弃自己的主子不顾。 除非是静太妃给他们下达了去追的命令,可静太妃并没有。 皇帝想不通谁有这等本事把龙影卫引走? 而且何公公搜遍了皇宫也没发现谁的尸体或者一丝一毫血迹,换言之,龙影卫被引走后,要么是没见到那人,要么是见到了却没与对方交手。 没见到是不可能的,龙影卫要追谁,不会追不上。 可为何没交手呢? 龙影卫不会轻易攻击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这大概是先帝为了防止他们误杀平民百姓而设下的命令。 难道那人不会武功? 可既然不会武功,又如何将龙影卫引开? 皇帝想得头都大了。 就在皇帝为此事纠结不已之际,一名坤宁宫的小太监忽然神色匆匆地来报:“陛下!不好了!七殿下出事了!” 皇帝忙撇下公务,起身去了萧皇后的坤宁宫。 萧皇后让人给皇帝递消息的同时也差人去叫了御医,御医与皇帝同时坤宁宫,御医顾不上向皇帝行礼,拎着药箱快步进了秦楚煜的寝殿。 宽大柔软的床铺上,秦楚煜捂着自己的小肥肚子,疼得满床打滚:“母后——我疼——我疼死了——” 萧皇后心疼不已,坐在床边试图把小儿子抱进怀里。 可秦楚煜太疼了,他根本在萧皇后的怀里待不住。 御医忙走过去,放下药箱,跪在床边开始为秦楚煜把脉。 苏公公与另一位孔武有力的嬷嬷按住他,防止他乱动。 萧皇后急得眼眶都红了:“御医!七皇子怎么了!” 御医欠了欠身道:“微臣要检查完才能告知娘娘。” “那你快查!”萧皇后说。 御医虽然已经在查了,但还是恭敬应下:“是!是!” 皇帝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小七出了什么事?” “陛下!”萧皇后含泪扑进他怀里,热泪吧嗒吧嗒砸在他的手背上。 素来端着皇后的身份,从不御前失仪的萧皇后哭成了泪人。 也就是这一刻,皇帝才感受到了自己的皇后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普通的母亲。 皇帝的心软了一把,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别哭,告诉朕,怎么了?” 萧皇后哽咽道:“臣妾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小七刚回来时还好好儿的,忽然就捂着肚子说痛……” 皇帝问道:“他今日晚膳吃的什么?” “他、他在仁寿宫吃的……”萧皇后用帕子抹了泪,正色道,“小德子!” 小德子拖着受伤的身子挪进屋。 显然,苏公公方才还是罚过他了。 他跪下,给皇帝与萧皇后磕了头:“奴才,叩见陛下,叩见皇后。” 萧皇后冷声道:“本宫问你,七皇子在仁寿宫有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小德子挠头,“好像都挺奇怪的,那些面饼和包子都是奴才没见过的,像猪、像鱼……” 皇帝听懂了,那是小净空平日在碧水胡同吃的特色点心:“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 “再就是些菜肴。”小德子将桌上的菜式报了一遍。 没什么问题,都是平日里皇帝与萧皇后也会吃的菜式。 萧皇后问道:“那……他们有没有单独给七皇子吃什么?” 不怪萧皇后如此怀疑,实在是萧珩的悲剧历历在目,她不希望自己儿子成为第二惨遭太后毒手的人! “没有。”小德子摇头。 萧皇后蹙眉道:“会不会单独喂了但是你没看见?你一直都守着七皇子吗?寸步不离的?” “这……”小德子心虚地低下头,害怕地说道,“奴才、奴才去了趟茅房。” “你!”萧皇后气得险些给他一个耳光! 另一边御医诊断完毕了,他对皇帝与萧皇后道:“启禀陛下,启禀皇后,七殿下是吃多了,吃坏了肚子,伴有腹胀气、腹绞痛,臣一会儿给七殿下吃点消食的药丸,以后七殿下可不能再这么吃了,很伤身体的。” 萧皇后气恼道:“陛下,你听!仁寿宫果真没安好心!” 皇帝已经知道秦楚煜是被小净空带去仁寿宫的了,顾娇也在。 皇帝并不觉得顾娇会毫无节制地让秦楚煜吃东西。 御医给秦楚煜喂了消食的药丸,秦楚煜放了几个大臭屁后总算是没那么痛了。 方才的争执他全听见了,父皇与母后都认为是皇祖母把他喂成这样的。 其实不是。 但如果他说了实话,他就得受惩罚。 他内心天人交战。 从前的秦楚煜一定不会坦白,他最怕被父皇惩罚了,为了逃避惩罚,他可以昧着良心做一个撒谎的孩子! 但这一次,他选择了坦白。 他咬咬牙,把心一横,说道:“我没在仁寿宫吃多……我是出了仁寿宫后又吃了……顾娇在仁寿宫就交代我不许再吃了……我……我没忍住……” “你吃什么了?”皇帝问。 秦楚煜不敢看父皇的眼睛,将小脑袋垂得低低的:“吃了几块桂花糕……还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汁……” 萧皇后眸光一厉:“谁把这些吃食拿给给七殿下的?本宫早警告过你们,不许偷偷给七殿下吃东西!本宫倒要看看谁敢违抗本宫的命令!” 苏公公小声道:“娘娘,坤宁宫今日没做冰镇酸梅汁。” 魏公公清了清嗓子,对皇帝道:“陛下,咱们华清宫做了。” ------------ 344 起疑(九更) 华清宫的奴才没胆子给秦楚煜乱吃东西。 萧皇后看向皇帝,皇帝比她更不明状况,看样子也不是他给秦楚煜吃的。 那么只剩下一个人了。 萧皇后咬了咬唇没说话,走过去坐到床边,默默地将被腹痛折磨的儿子抱进了怀里。 皇帝捏着酸胀的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皇帝回到华清宫时已经很晚了,秦楚煜闹腾了半宿才在萧皇后怀里抽抽搭搭地睡着,人都睡过去了还在一抽一抽的,嘴里念叨着父皇别罚儿臣、儿臣知道错了。 萧皇后心疼得直掉泪。 “陛下,当心脚下。”魏公公打着灯笼说。 皇帝的步子顿了顿,抬布走上台阶。 走廊尽头站着一道清瘦的身影,他走近了才认出是静太妃,他道:“这么晚了,母妃怎么还不歇息?” 静太妃手中捏着一串佛珠,眸中难掩担忧之色:“我听说小七病了。” 皇帝点点头:“啊,晚上吃多了,吃坏了肚子,已经没大碍了。” “罪过。”静太妃捏着佛珠,闭了闭眼,“早知道他晚上吃得很饱,我不给他吃点心和喝酸梅汁了。” 皇帝叹息一声,道:“不怪母妃,母妃也不知道他晚上吃了什么,这孩子嘴馋,总想多吃一些,所以才会这么胖。” 静太妃看着他道:“那我以后注意些。” 她眼神里全是愧疚,皇帝纵然起先有点不虞,这会子也只剩心疼了,他把她接回来不是让她受气的。 她是自己母妃,秦楚煜是她的皇孙,她给皇孙喂两口吃的怎么了? 总不会是故意要坑他,还不是太疼他了? 皇帝道:“母妃的伤势尚未痊愈,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等小七好了我再让他来给您请安。” “嗯。”静太妃点头。 皇帝又去御书房批阅了一会儿折子才去歇息。 也不知是不是烦心事太多的缘故,皇帝这一宿睡得不甚安稳,迷迷糊糊间他仿佛感觉到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 他的睁不开,他试图将宫人唤来,然而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试图坐起来,却感觉自己浑身使不上力,整个人人好似被冻住。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堪堪睁开一道小小的眼缝,他看见那人缓缓地朝着他走来。 因为自己的无法动弹,让他有了一丝砧板上的鱼肉的错觉,那人的靠近令他不安,令他感受到了危险。 待到那人走得近了,他发现那人的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匕首。 匕首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 你是谁? 他拼命地想要问出声来,喉咙却像是彻底麻痹了。 他心底一阵惊恐。 终于,那人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高高举起匕首,朝着他的心口猛地刺了下来! 那一瞬,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母妃——” 皇帝一声惨叫,自睡梦中惊醒过来。 他浑身被冷汗湿透,额角的汗珠大颗大颗滑落,心跳剧烈,呼吸紊乱,一双眼睛残留着来自噩梦的惊恐。 秦公公自小榻上起来,迈步来到皇帝身边,挑开明黄色的帐幔,担忧地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皇帝的脸色吓到他了。 他忙将帐幔挂在帐钩上,去将烛台上的灯芯调亮了些,又回到床边问:“陛下,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皇帝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用袖子擦了把额头的冷汗,道:“朕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 他居然会梦到静母妃来杀他,这也太荒唐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因为这几次的事让自己对静母妃产生了不满,亦或是心生了怀疑? 那自己也太混蛋了。 世上谁都可能害自己,唯独静母妃不会。 秦公公语重心长道:“陛下近日国事操劳,后宫又诸多事宜,想来是压力太大了。国事是忙不完的,陛下得自个儿爱惜身子,奴才也不知还能陪陛下几年,陛下可千万要珍重。” 皇帝没好气地说道:“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就陪不了朕几年了?姓秦的都没说陪不了太后几年呢!” 皇帝是个长情的人,魏公公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跟了他,他心里是记得他的好的。 魏公公笑了笑:“是。” 心里却道,您如今真是三句话不离太后呢。 一场噩梦弄得皇帝睡意全无,他又懒得去御书房,便让魏公公将折子拿来寝殿批阅。 魏公公带了两个机灵的小太监将折子抱来放在书桌上,为皇帝掌了灯。 皇帝洗了个澡,换了身干爽衣裳,坐在书桌后开始批阅奏折。 “你去睡吧。”皇帝对魏公公说。 魏公公没秦公公那么大年纪,但比皇帝还是年长几岁,皇帝到底将他那番话听进去了,担心再这么蹉跎他会把他的身子拖垮。 魏公公又如何不明白陛下的心意,他笑道:“奴才方才就是那么一说,陛下别往心里去,奴才身子骨好着呢,奴才这会儿也不困。” 皇帝知道强行把他撵去睡他也睡不踏实,便不再坚持。 皇帝批了几个折子后,噩梦所带来的心悸总算散了不少,只是他依旧没有睡意,便接着批阅奏折去了。 暴雨过后,病人又增多了,医馆再次忙碌了起来,顾娇接了两个出诊,都在同一条街上。 顾娇从第一个患者家中出来,前往第二个患者家时路过了一家棋社。 一般说来棋社是相对安静的地方,可这家棋社今日格外热闹,里里外外全围满了人,不时爆发出倒抽凉气的声音。 顾娇古怪地看了一眼,由于病人还在等着,她没进去。 棋社中正在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对弈,之所以声势浩大乃是因为其中一名棋手是最近极富盛名的茂山居士。 茂山居士四十出头,并非京城本地人士,乃是去年才游历到京城,因下得一手好棋受到了多加棋社的邀请,甚至也有大户人家请他前去对弈。 他身价极高,全京城的棋手都以与他对弈为荣,若是能侥幸赢他一两回,那几乎可以吹捧好几年。 可惜目前还没出现过将他打败的人。 太子妃棋艺一绝,可惜二人没对弈过。 茂山居士一日只对弈一人,那人须得花重金买局,或者击败当日棋社内的所有棋手,方有资格与他对弈。 眼下坐在他对面的棋手属于后者。 说棋手不大合适,老乞丐更为贴切。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竟然坐到了茂山居士的面前。 旷世奇观。 来围观的究竟是来看对弈还是来看热闹,不得而知,总之棋手的大堂被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一间厢房内,做平民打扮的女官对太子妃道:“来了个厉害的老乞丐与茂山居士对弈,等茂山居士赢了他,就能来拜见太子妃了。” “不急。”太子妃没让人打断他们的对弈,“等他下完了才把他叫来。” 她是来找人下棋的。 听说这位茂山居士棋艺不错,她需要保持自己的水平所以需要与棋艺高超的棋手对弈。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最后竟然是那个老乞丐赢了。 女官惊呼道:“不会吧?茂山居士输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子妃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别人的要求却没那么高。 女官问道:“那……太子妃还要与他对弈吗?” “嗯。”太子妃不会因为对方输了一次便否定对方的能耐,也不会因为老乞丐赢了一局就立马高看老乞丐一眼,这世上总有些人有着不同寻常的运气,她还是更信任日积月累的名气,“让他进来,好好陪本妃下几盘棋。” “是!” 太子妃与茂山居士下了几盘棋,茂山居士的棋艺还是不错的,一番对弈下来太子妃的确有所收获,只不过与她心目中高手的水准还是有些差距。 奈何目前昭国境内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棋艺更精湛的了。 “多谢先生赐教,我改日再来。”太子妃客气地辞别茂山居士,出了棋社。 坐上马车后,女官挑开帘子,忽然惊讶地说:“太子妃,你看!” 太子妃顺势一瞧,只见对街的拐角处蹲着一个老乞丐与一个背着小背篓的青衣少女。 “是她?”太子妃神色一顿。 “是他!”女官以为太子妃说的是老乞丐,应了一声,“方才在棋社就是他赢了茂山居士!” 太子妃没说话,她根本没去看那老乞丐,她的目光全被顾娇吸引了。 那晚在巷子里窥见的一幕给她的刺激太大了,她如今只要看见顾娇便会不由自主地忆起她被萧六郎抵在墙壁上暧昧又动情的模样。 她心口一阵烦躁。 顾娇与老乞丐在下棋。 今天老乞丐就没乱七八糟地下了,他很认真地与顾娇来了一局,顾娇被吊打得很惨。 老乞丐哈哈大笑:“怎么样,小娃娃?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顾娇小脸黑得透透的,起身就走。 老乞丐叫道:“哎——这就走了?再来一局呀!” 顾娇冷漠脸:“十两,只下一局。” 老乞丐:“……” 明天又得光顾棋社的生意? 顾娇拿上银子往回走,与太子妃的马车擦身而过时,太子妃挑开了帘子叫住她:“顾大夫,请留步。” 顾娇淡淡地看向她,波澜不惊的面孔仿佛世上没什么事能令她惊讶。 “有事?”她问。 太子妃对顾娇的态度不算太意外,只是心底也不是太能接受,毕竟她是太子妃,而她不过是个连诰命都没有的医女。 她压下心头不虞,心平气和地说道:“顾大夫若是喜欢下棋,可以去棋社,不必在路上与乞人为伍。顾大夫是定安侯府的千金,也是……萧状元的娘子,亦是皇祖母身边的红人,做事还是不要失了身份才好。” 顾娇问道:“干你什么事?” 女官怒道:“你怎么说话的?我家太子妃是看得起你!” 顾娇道:“我用得着她看得起?” 女官一噎:“你……” “萍儿!”太子妃冲女官微微蹙眉,被唤作萍儿的女官冷冷地瞪了顾娇一眼,不甘地闭了嘴。 太子妃接着对顾娇假以辞色道:“顾姑娘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介绍顾姑娘去棋社,京城有好几家厉害的棋社,附近的清欢棋社就不错。当然,若是顾姑娘想离医馆近些,则可去皓天棋社。” “不必。”顾娇淡淡说罢,不假辞色地走了。 萍儿气呼呼地说道:“太子妃,她太过分了!就算仗着太后宠爱,也不能如此不将您放在眼里!” 太子妃倒是没生气,她见过太多恃宠而骄的人,风光一时不重要,风光一辈子才是本事。 曾经的顾瑾瑜不也风头无两过吗?到头来,不过半年功夫便跌落尘埃,如今京城的人谈起她来哪儿还当初的半分惊艳与喜欢? 至多是靠着与安郡王的一门亲事勉强挽尊罢了。 顾瑾瑜好歹温柔、谦逊、知书达理。 这个顾小姐的性情比起顾瑾瑜是差远了。 所以她又能嚣张多久呢? ------------ 345 出手(十更) 顾娇回了碧水胡同。 小净空早早地放学了,在门口东张西望的。 看到顾娇,他哒哒哒地跑过来:“娇娇!” “嗯。”顾娇牵了他肉呼呼的小手,带着他往里头,他却往回头往顾娇身后望了望。 顾娇顿了顿,问道:“是在等姐夫吗?” 萧六郎下乡了,说是快的话月底能回,慢的话就得下个月。 小净空睁大眸子,一本小正经地说道:“我我我……我才没有呢!” 顾娇弯了弯唇角:“快了,姐夫快回来了。” “唉。”小净空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是担心他做不好事情,这是他第一次出公差,我没来得及交代他。” 顾娇哈的一声笑了。 小孩子说话都这么有意思的吗? 顾娇好笑地问道:“你想交代你姐夫什么?” 小净空严肃地说道:“交代他团结同僚呀,不要惹上司生气呀,不要仗着自己是新科状元就自觉高人一等呀!要吃苦,不能和在家里一样!” 说的还挺有道理,都是和谁学的? 顾娇哭笑不得,捏了捏他小脸蛋。 小孩子真好玩。 一大一小进了屋。 顾琰与顾小顺去学艺了,姚氏在院子里给顾瑾瑜赶制嫁衣。 顾瑾瑜的婚期定在年底,时间上有些仓促,寻常人家成亲,三书六礼走下来,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再筹备婚礼通知各方亲戚,又半年过去了。 可顾瑾瑜情况特殊,皇帝定的婚期就是在年底。 “好漂亮的衣裳。”小净空摸着姚氏腿上的布料说,“给谁做的呀?” “给瑾瑜姐姐做的。”姚氏说。 小净空歪了歪脑袋:“为什么要给她做这么漂亮的衣裳?娇娇都没有。” 小孩子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好奇,为何都是姚夫人的女儿,瑾瑜姐姐有,娇娇就没有。 娇娇是姐姐,难道不该先给姐姐做吗? 这话可把姚氏说愣住了。 是啊,她的娇娇大婚时是在乡下,连套像样的嫁衣都没有,也没有龙凤香烛、没有疼她的父母,就那么孤零零地嫁了。 确切地说,是被当成小灾星赶出家门了。 两人都是被逼的,所以只做了名义上的夫妻,却至今没有圆房。 想到这里,姚氏的心里划过一抹愧疚,连嫁衣都有点做不下去了。 “过来吃葡萄。” 古井旁,顾娇洗了一串亮晶晶的紫葡萄。 小净空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哒哒哒地跑了过去,他蹲下小身子,摘了一个最大最亮的葡萄,喂到顾娇嘴边:“娇娇吃!” “好。”顾娇吃下了他喂过来的葡萄。 之后小净空又摘了一颗递给姚氏,他也没忘记房嬷嬷和玉芽儿以及隔壁的姑爷爷。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闹起来能让人抓狂、懂事起来却又让人心头柔软的孩子。 老祭酒却没无心吃小净空孝敬给他的葡萄。 他最近正在为自己的话本发愁。 月初时他教了第三册的稿子,第三册的剧情写到了质子云庭颠覆了敌国王朝的皇权,六公主为挽救自己的皇朝不惜委身云庭,沦为云庭的姬妾。 符将军剿匪归来,发现心上人被云庭掳走,一怒之下请命北上。 他在御前立下军令状,不救回六公主誓不还朝! 他率领十万大军来到沧水河边,与云庭决一死战。 云庭在夏国为质时,曾受过符将军的恩,符将军出征在外也得到过云庭的帮助。 俩人本该成为好兄弟,奈何为了国仇家恨、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 第三册就停在了这里。 第四册是最后一册,在这一册中,符将军将死于云庭的剑下,十万大军也悉数被歼灭,但符将军与夏国将士的死激起了六公主心底的仇恨。 尽管她深爱云庭,却最终一刀杀了云庭,用的是云庭在大婚之夜亲手送给她的匕首。 结尾是一场倾盆大雨,六公主握着染血的匕首,赤脚一步步从宫殿里走出去。 她粲然疯笑,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紧紧地贴在她的身躯上,勾勒出了那连云庭都未曾发现的两个月的孕肚。 她仰头,望着满天大雨。 肚子忽然痛了一下。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这一册内容不多,老祭酒早早地把稿子交了,前三册卖得太好,稿子一交上去书斋便连夜拓印了出来。 这本书雅俗共赏,受众十分广泛,里头的八股文、诗词歌赋,随便挑一篇出来都丝毫不逊色于三鼎甲的文采。 曾经还有人揣测《云庭记》是不是找新科状元代笔写的八股文,因为俩人的文采相当、文风也有点儿像,就是没萧状元的八股文那般犀利。 当然,也有人怀疑《云庭记》根本就是萧状元写的,跑去翰林院打听消息,结果不是。 总之,因为受众太广,看的人太多,导致这个结局一出来,立马引起了一波追书人的轰炸。 说好的《云庭记》呢,怎么把云庭给写死了?那么骁勇善战的符将军也死了。 符将军为了六公主戎马一生,死了连自己的心意都没能让她知道,这也太惨了! 还有六公主,她居然怀上了云庭的骨肉?她肚子痛了一下,这孩子是保住了还是没保住啊? 民愤太可怕,书斋被轮番轰炸。 最后,也不知打哪儿来了个小后生,写了一部《云庭后记》,字数不多,区区书页,却将这个悲剧完美地反转了。 它写这一切都是云庭的一场梦境,醒来之后的云庭明白了六公主只是个忘恩负义、关键时刻捅自己一刀的恶毒女人,他果断放弃了初次见面时搭救六公主的机会,将六公主一脚踹下去,然后去找符将军与他快意江湖去了! 去他娘的质子生涯! 去他娘的黑心白莲花! 老子就要和小符遨游天下! 然后这个后记就火了。 起先只是在一些诗会与茶会上小范围的传阅,后面卖《云庭记》的书斋将其印了出来,卖向京城的广大才子佳人。 老祭酒都懵了,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文笔稚嫩、语句不通顺、用词晦涩、颠三倒四,是给人看的吗?! 老祭酒觉得这本后记完全是对自己作品的侮辱,他决定去一趟书斋,让书斋下架这本后记。 他不能白让人沾了他的光。 不料书斋的老板却告诉他:“咳,如今是你在沾人家的光啊。” 后记卖得太好,导致许多没看前记的人都纷纷跑去买了《云庭记》,就想知道三人曾经究竟有多狗血。 六公主原本是一个楚楚可怜、令人痛惜的角色,眼下她却被那些看了后记又看前记的京城才子佳人骂上了天,连带着他这个笔者也被骂上了天。 老祭酒嘴角直抽抽。 谁写的后记? 太缺德了! 老祭酒最终没强迫书斋下架后记,因为银票真香。 赚了个满钵的老祭酒立马置办了一辆新的马车,新马车日后就给娇娇他们用,顾琰有暗卫,车夫不愁。 旧的马车他自己凑活着用用就成,反正他也不挑,当初挣钱就是要给几个孩子买的。 六月底又下了一场小暴雨,把一条官道路给冲毁了,原本都打算回往京城的户部官员与翰林院官们也滞留在了村子里。 顾侯爷刚修完京城的下水道,又被工部调去修路。 最近静太妃没什么动静,也不知是不是猜到自己快暴露了,她索性暂时不作了。 正所谓不作死就不死。 她不作怎么行呢! 必须让她作啊! “娇娇。” 在灶屋切菜的老祭酒叫来顾娇,今天房嬷嬷回儿子家了,由他来做晚饭。 顾娇放下手中劈了一半的柴火,走进灶屋:“姑爷爷,您叫我?” 虽然关系已经澄清了,不过家里人和街坊邻居都没改口。 老祭酒也没意见,做不做庄锦瑟的老伴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辜负了几个孩子的一片孝心。 老祭酒小声道:“一会儿你随我入宫一趟,我去见陛下,你去见太后,就这么说……” ------题外话------ 爪子快废掉啦,有月票吗? ------------ 346 引蛇出洞(十一更) 七月的天色比六月暗得早了些。 皇帝从御书房出来,天际只剩下最后一抹灰蓝,他踱步回到华清宫时就连最后一抹亮色都没了。 夜幕降临,苍穹星闪。 皇帝进了华清宫,宫人们纷纷向他行礼。 他问道:“太妃娘娘可安寝了?” 一个小太监道:“回陛下的话,并没有。” 皇帝对魏公公道:“朕去看看太妃娘娘,你自己回去。” 老奴不累。 唉。 魏公公无奈应下:“是。” 皇帝去了静太妃的寝殿,她正跪在佛龛前,一手拿着佛珠,一手轻敲着木鱼,闭着眼,虔诚地念着佛经。 皇帝没出声打扰,静静地等她敲完木鱼。 蔡嬷嬷将她扶起来后,她才仿佛看到地上的影子,扭头一瞧,哭笑不得道:“陛下何时来的?来多久了?” 皇帝道:“才过来,听母妃念了会儿佛经,朕的心也忽然宁静了许多。” 静太妃看着他道:“陛下近日有烦心事吗?” 自然是有的,暴雨天灾,匪患人祸,听闻陈国边关又有蠢蠢欲动之势,再就是那个暗中行刺静太妃的凶手也始终没有眉目。 前面几个都有昭国的文臣武将去应对,唯独最后这个凶手让皇帝一筹莫展。 “没什么,就是国事操劳,略感疲倦。”皇帝还是决定不要让静太妃烦心。 “蔡嬷嬷,去我屋里将安神香拿过来。”静太妃吩咐道。 “是。”蔡嬷嬷应声退下。 皇帝搀扶着静太妃去了秋华阁。 二人在椅子上坐下。 小宫女奉上点心与花茶,这是静太妃爱喝的,皇帝喜好龙井,只是夜里并不能饮浓茶。 “去拿些瓜果来。”静太妃说。 “是。”小宫女转身拿了一盘新鲜的葡萄与几个可口的梨过来。 静太妃打算给皇帝削个梨,却刚把桌上的匕首拿起来,皇帝手中的茶杯就嘭的一声砸落了。 静太妃微微一愕:“陛下,你怎么了?烫着了吗?” “不是,朕没拿稳。”皇帝捏了把冷汗说。 他是怎么回事? 静母妃不过是给他削个梨,他脑海里却闪过了噩梦中静母妃举刀朝他刺来的一幕。 最近真是累坏了,脑子都不灵光了。 静太妃放下匕首与梨,拿了帕子去擦皇帝衣襟的茶水,皇帝却无意识地朝后仰了仰。 静太妃的手僵在半空,愣愣地看着他。 皇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暗骂自己不孝,母妃如此关心自己,自己怎可寒了母妃的心? 他自静太妃手中接过帕子,道:“别把母妃的衣裳弄湿了,朕自己来。” 静太妃笑了笑:“好。” 所幸接下来皇帝没再失态,母子二人相谈甚欢,一直到魏公公前来禀报,说老祭酒求见,皇帝才起身辞别了静太妃。 静太妃道:“安神香我人送到你的寝殿。” 皇帝笑道:“多谢母妃。” 皇帝去了御书房。 老祭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臣,叩见陛下!” 皇帝绕到书桌后坐下,冷哼道“:行了,别弄这些虚耗礼,这么晚了入宫何事?” “陛下,娇娇遇刺了!” “什么!”皇帝猛地站起身来,“她怎么会遇刺?人在哪里?受伤了没有!” 老祭酒暗暗叹气,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关心娇娇。 “陛下先别着急,这些都是好几日前发生的事了,她的伤势没大碍了。” 皇帝暗松一口气,却很快眉头再次皱起起来?“这些?她被行刺了多少次?” 老祭酒道:“三次。” 其实是两次,一次是与瑞王妃去庵堂出诊,被宁王救下;另一次就是前不久遭遇龙影卫,遇上了顾长卿。 老祭酒并不打算告诉皇帝对方是龙影卫,萧六郎临走时告诉了他一件事——原来先帝的龙影卫并不仅仅留给了陛下一人,信阳公主手中也有。 至于旁人还有没有,萧六郎并不清楚。 老祭酒不敢说绝对没有。 陛下看样子是不清楚昭国还有其余龙影卫,可静太妃这个老狐狸知不知道就不好说了。 万一她知道,并且一口咬定不是自己的龙影卫,那岂不是牵连了无辜? 小神医竟然遭受了如此多的行刺,皇帝的神色冷了下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朕?” 老祭酒一脸我好冤枉的表情:“是这丫头没告诉我呀!要不是我今天发现她手上的一道新疤,我也不知道她遭遇了这么多呀。顾都尉也糊涂,这种事都帮她瞒着我!” 像是兄妹俩会做的事,都是闷葫芦性子。 皇帝蹙眉。 老祭酒接着道:“被宁王殿下救下那一次,陛下想必是听说过的。” 这件事皇帝是知道的,只是皇帝并未往顾娇身上想,以为对方是冲着瑞王府去的。 老祭酒道:“第二次就是几天前,一个小厮谎称家中有人病了,请娇娇出诊,半路上就遭遇了伏击,幸亏顾都尉及时赶到,加上娇娇手中有厉害的暗器,才勉强唬住对方。” 皇帝微微惊讶:“连顾长卿都不是刺客的对手吗?” “没错。他们之中有个十分厉害的杀手,不知来自何处。”老祭酒不动声色地说道,“至于第三次,就是方才,我们入宫的路上又碰上刺客了,万幸这次没有那位厉害的刺客,否则我俩小命休矣。” 这个是瞎编的,纯粹是为了起到叠加的效果。 “你们这么晚了入宫做什么?”皇帝问。 老祭酒叹道:“我原是拉着她来向陛下禀报遇刺一事的,哪知又遇刺了?万幸是有惊无险。” “那她人呢?”皇帝着急地问。 “她……”老祭酒一脸为难,干笑着说道,“她说陛下如今讨厌她,一定不会为她出头,她不如去找太后。” 这激将法,妥妥地把皇帝激怒了,皇帝一巴掌拍上桌子:“谁说朕不会为她出头!朕在她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那还不是你瞎? 咳咳。 过分了过分了。 他是臣子,不该如此腹诽陛下的。 自从给陛下做了“爹”,胆子就有点收不住了。 这不好,不好! 老祭酒正了正神色,拱手道:“陛下,臣斗胆猜测,谋害太妃娘娘的人与谋害娇娇的人是同一伙人。” 皇帝狐疑地问道:“何以见得?” 老祭酒斗胆看向皇帝:“陛下,若是太妃娘娘遭遇不测,您第一个怀疑的人是谁?” 庄太后。 这个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上回凶手伪装成顾娇去行刺静太妃,就是想要嫁祸给庄太后,只可惜棋差一招被皇帝给识破了。 皇帝至今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他捏了捏拳头:“可这与娇娇有什么关系?她出了岔子,朕又不会怀疑是太后,难道太后会怀疑是朕?” 老祭酒摇头:“这倒不是。但,因为娇娇的缘故,陛下与太后的关系有所缓和,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揶揄道:“谁与她关系缓和了!” 老祭酒自动忽视陛下言不由衷的虚张声势的表情,正色道:“究竟是个什么样陛下心中有数,臣就不多言了。娇娇是唯一既得了陛下宠爱,也得了太后疼爱的人,她死了,陛下与太后之间就再无和好的可能。这一切都是冲着离间陛下与太后的!” 皇帝不吭声了。 仔细一想,确实有几分道理。 老祭酒趁热打铁道:“太妃娘娘被刺客扔进太液池的事,六郎与臣说了,陛下想必也在寻找刺客的动静,不知陛下可有了眉目。” “没有。”提到这个,皇帝的头都是大的。 老祭酒仰头望着屋顶,再次叹了口气:“看来刺客是意识到自己打草惊蛇,为了避开风头,彻底把自己藏起来了,对方十分狡猾,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是陛下,您真的打算坐以待毙吗?凶手一日不除,太妃娘娘与娇娇的命就一日悬在刀尖儿上啊!” 这话算是彻底戳中了皇帝的软肋。 除了亲儿子外,他如今最在意的人可不就是静太妃与顾娇了吗? 他不能让她们有事! 皇帝凝眸看着老祭酒,问道:“那你说,应当怎么做?” 老祭酒郑重地说道:“引蛇出洞!只要陛下肯配合老臣,老臣就一定有法子让她现出原形!” ------题外话------ 差4票破千,求破。 ------------ 347 母子齐心(一更) “不干!” “不听!” “不行!” “除非哀家死了!” 仁寿宫的寝殿内,听完顾娇建议的庄太后不假思索地拒绝,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顾娇古怪地唔了一声。 认识姑婆这么久,头一次遭遇了被拒绝得如此彻底的时候。 其实她也没干嘛,就是转达了姑爷爷的话,让姑婆暂时放下成见与皇帝一起合作,将幕后之人引出来。 可看样子,姑婆似乎对姑爷爷的提议不大满意啊。 “每天多吃三颗蜜饯?”顾娇抛出糖衣炮弹。 “哼!”庄太后不为所动。 “四颗?” “嗯……五颗?”顾娇量了量自己的五根手指。 庄太后却死守阵地,似是为了不给顾娇用糖衣炮弹击溃自己防线的机会,她头也不回地去了书房。 “唉。”顾娇叹气。 顾娇慢吞吞地走出来,来到前殿的院子,一屁股坐在了孤零零的秋千架上。 小净空在时这里有多热闹,他不在时就有多冷清。 七月的夜晚并不见多少凉意,依旧暑气弥漫,只是因为接连下雨的缘故,倒是没前段日子那般闷热了。 顾娇坐在秋千架上,百无聊赖地荡着秋千,一下一下叹着气。 秦公公执着拂尘走了过来:“顾姑娘。” 顾娇用脚尖点住地面,停止了正在荡来荡去的秋千。 “秦公公。”她打了招呼。 秦公公在秋千架旁站定,看了看顾娇,又看向无边的夜色。 他脑海里是第一次见到顾娇的情景,他把她当成了一个不懂规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番接触下来,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丫头哪里是不懂规矩、不知天高地厚?她分明是把规矩踩在脚下,把天捅出个窟窿。 她有着不属于同龄姑娘家的沉稳,也有着同龄姑娘家早已抛却的孩子般的纯真。 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也没那么世俗包袱,她要对一个人好,就是掏心窝子、不计代价、没有丝毫保留与怀疑地去对一个人好。 不论那人是善是恶。 她有自己的信仰,并且坚定无比,没人能够轻易动摇她。 瘦瘦小小的身子也不知怎的竟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令人心安的力量,也是令人想要靠近的力量。 秦公公偶尔会想,若当初的陛下也能如顾姑娘这般坚定、这般深信不疑,是不是就不会与太后走到如今这一步? “陛下小时候是很粘人的,他很粘太后,比宁安公主都粘太后。” 秦公公说着,像是回忆起了有趣的事,自己都笑了起来,“老奴记得有一回……太后牵了个庄家的小公子过来,是那小公子不识路,又被柳贵妃的狗吓到了,太后不愿抱他,才随手牵了牵他。哪知陛下就为这事儿醋上了,晚上不好好吃饭,夜里也不肯乖乖睡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使性子,可就是不说自己是怎么了。 静太妃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不吭声。宁安公主也问他,他就是生闷气不说话。” 顾娇的神色一言难尽,小净空都没这么幼稚。 “那,后来呢?”顾娇问。 秦公公回忆地笑道:“后来静太妃把人送去了太后的宫里,也就是萧皇后如今居主的坤宁宫,陛下爬到太后床上和太后睡了一晚,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顾娇撇嘴儿,幼稚死啦。 顾娇道:“陛下那会儿多大?” 秦公公想了想:“七八岁的样子吧,具体老奴也记不大清了,比七皇子如今小一点,也没七皇子这么胖。别看现在的陛下身材高大,小时候跟个小瘦猴儿似的,七岁看上去只有五岁,太后一度以为陛下日后会长不高呢。” 和小净空差不多,看来她不用太担心小净空的个子,有些人确实是大了才开始逆风生长的。 “再后来呢?”顾娇觉得这个故事还挺有意思。 秦公公叹气:“再后来啊,陛下与太后不知怎的慢慢疏远了,具体从哪件事开始老奴也说不清了,总之二人关系越来越僵,宁安公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之后陛下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并将静太妃发配去庵堂,二人的关系彻底破灭。” 听起来挺伤感的。 顾娇理解不了太复杂的情感,不过她代入了一下小净空与自己,如果有一天小净空为了另外一个人厌弃自己,那她也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吧。 感情是世上最奇妙的东西,无关血缘,就是做了一家人,便不能再失去这个人。 “姑婆与静太妃也是这样的吗?”顾娇问。 秦公公点头,太后曾经是真心拿静太妃当朋友的,只是谁年轻时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呢? 敌人的攻击并不可怕,来自最信任的人的背叛才是真正的切肤之痛。 顾娇顿了顿,问道:“姑婆这么聪明的人,都没办法把陛下从那个人身边夺回来吗?” 秦公公无奈摇头:“不是没办法,是不想去想办法,一旦寒了心,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是……哀莫大于心死吗?”顾娇看着秦公公问。 秦公公点点头:“没错,是这个理。” 顾娇大概是体会过这种感觉的,个中滋味她已经不记得了,童年被父母遗弃的记忆早已只剩下几个声音与画面,她可以很冷静地去看待它们,感受不到丝毫痛苦。 这其实就叫做麻木。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麻木了,所以她才能做组织里的特工、做最冷血的杀手。 庄太后是人到中年才经历这些,她无法做到彻底麻木,只能努力让自己心死。 她是庄锦瑟,是昭国最强大的太后,她有自己的骄傲,她做皇后时都不屑与后宫争宠,如今又怎会去静太妃争抢一个男人?哪怕那个男人是自己的养子。 顾娇明白了,她握住秋千的绳子看向秦公公:“我知道了,多谢秦公公。” 她不会逼姑婆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既然姑爷爷的法子行不通,那她就来想别的法子。 秦公公暗暗欣慰,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别说太后疼她,他这把老骨头也忍不住想疼她呢。 可惜他是阉人,没什么本事,也疼不了她什么。 顾娇从秋千架上起来,去了庄太后的书房。 庄太后看折子看得火冒三丈——她手底下居然又有人手脚不干净被逮住把柄了,她并不是用人唯贤的君主,在后宫与朝堂沉浮这么多年,她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水至清则无鱼。 她素来看重一个人的能耐,用人之长则容人之短,这倒不是说手下那些人可以为所欲为。 凡事都有个限度,不能真去杀人放火,也不能肆无忌惮地鱼肉百姓、以盈其欲,凡事都有个度,过了她是不会纵容包庇的。 “一百万两赈灾银,贪墨了九十五万两,还叫人抓住了把柄,不杀你杀谁!” 庄太后冷哼着将折子扔进左手边的那一堆折子里,这些是可以呈给皇帝的折子,以皇帝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一定会严办此事。 “姑婆?” 一颗圆溜溜的脑袋伸了进来。 不用看也猜到是谁了。 庄太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干什么?” 顾娇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早点歇息。” 说罢,她轻轻地为姑婆合上房门。 “慢着。”庄太后淡淡地叫住她。 “嗯?”顾娇复又将房门推开,眼珠子转了转,迈步跨过门槛,一双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庄太后。 庄太后拿了一本折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方才的话还算不算数?” “哪句话?”顾娇问。 庄太后清了清嗓子:“就……五颗那句!” 顾娇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五根手指头,又看向庄太后,眸子亮晶晶的:“作数的!可是,姑婆不是不愿意吗?” 庄太后在心里怒摔奏折,一个成功的太后是不能和蜜饯过不去的! 庄太后高冷地说道:“从今天开始算。” “好!”顾娇没有犹豫,正巧她的荷包里装了最近新糖渍的蜜饯,她将蜜饯盒子拿出来,数了五颗留在蜜饯盒子里,其余全塞进了自己嘴里。 庄太后:“……” 庄太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滚:“不是八颗吗?怎么只有五颗了?” 原本一天三颗,说多给五颗,那不就是八颗? 她今天正好忍住了,一颗都还没吃。 顾娇满嘴蜜饯,含糊地说道:“就是五颗……不信您再想想……” 庄太后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她的原话。 “每天都吃三颗蜜饯?” 她当时没答应。 之后这丫头说—— “四颗?” “嗯……五颗?” 后面两句好像的确没有加上“多吃”二字。 庄太后一拳捶在奏折上! ……草率了! 顾娇对姑婆是很温和的,以尊重姑婆的意见为主,把事件摊开了说,对姑婆没有任何隐瞒。 皇帝那边就没这个待遇了,老祭酒那是一坑接一坑地挖,让皇帝栽得不要不要的,直接出不了坑了。 但皇帝对于与庄太后合作一事显然也是持抵触强烈情绪的:“别的事都可以,唯独此事不行!朕才不要与那个毒妇沆瀣一气!” 老祭酒语重心长道:“陛下,眼下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把幕后真凶揪出来要紧呐。是陛下您的面子重要,还是太妃娘娘的命重要?还有娇娇的命。娇娇的命都不说了,反正也不是陛下什么人。” 听听听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怎么小神医就不是他什么人了? 合着全天下只有庄锦瑟那个毒妇会疼她,自己就会对她不管不顾了是吧? “臣失言。”老祭酒讪讪道歉,“臣的意思是,娇娇好歹可以自保,太妃娘娘早年受柳贵妃迫害留下旧伤,万一刺客再对太妃娘娘下毒手,真是防不胜防啊。” 这可是静太妃主仆自己说的,静太妃有旧伤,虚弱得很! 皇帝最终被说服。 于是翌日早朝出现了令文武百官齐齐惊掉下巴的一幕——皇帝竟然与庄太一起上了金銮殿。 这俩人不是连出现在同一个院子里都会相互嫌弃对方吗?今儿怎么一个时辰来上朝了?往常不是庄太后先到便是皇帝先到,总之二人不打照面。 二人来到金銮殿的门口,皇帝停下了步子,对庄太后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母后请。” 庄太后被雷得不轻,差点儿没抄起鞋底板朝他的大脑勺子呼过去! 庄太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她颔了颔首,步履从容地跨过门槛。 文武百官纷纷在两侧捧着笏板跪迎。 庄太后一马当先地走过去,临上台阶时秦公公清了清嗓子,庄太后嘴角一抽,顿住步子,伸出手来。 这下轮到皇帝想抄起鞋底板把自己呼晕了。 还有这操作的吗? 姓霍的他也没说呀! 皇帝忍住心底抽抽,扶住了庄太后的手腕。 二人母慈子孝地上了台阶,坐在各自的位置后,二人都不着痕迹地在身上擦了擦手! 皇帝:嫌弃! 庄太后:呵,谁不是! 今日的早朝亦无比和谐——皇帝处置了一名庄太后阵营的大臣,庄太后不仅没横加阻拦,反而称赞皇帝明察秋毫做得好。 庄太后语气关切地说皇帝身子似比以往清减了些,应当多保重龙体,切莫因国事宵衣旰食熬坏了身子。 “母后所言极是,儿子记下了。”皇帝对着珠帘的方向语气恭顺地说。 文武百官简直怀疑自己瞎了、聋了!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皇帝与太后和好,是他俩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此消息太过震惊,乃至于本该斗个你死我活的两派官员也齐齐成了哑炮。 只让文武百官看见是不够的,还得让后宫也人尽皆知。 因此下朝后,母子俩又一道去逛了御花园,一路上谈笑风生,好不惬意。 “陛下,该笑了。”秦公公提醒。 皇帝捏了捏拳,毫无灵魂地仰天长笑:“哈哈哈!” “太后,该您了。”魏公公提醒。 庄太后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呵呵呵。” 不到一日功夫,六宫上下全听说二人冰释前嫌了。 萧皇后第一个跑来华清宫打探消息:“陛下!臣妾听说您与太后……”话说到一半,她看见坐在皇帝身边的人,欠了欠身,“太妃娘娘。” 静太妃微微地笑了笑:“皇后过来坐吧。” “是。” 其实以萧皇后的位份根本无须向一个太妃行礼,可皇帝心中视她为亲母,萧皇后也唯有做个孝顺的儿媳。 萧皇后在静太妃的另一侧坐下。 静太妃笑着问道:“方才皇后想问陛下什么?” 萧皇后看向二人,犹豫了一下,说道:“臣妾听说了一些陛下与太后的事,不知真假,特此一问。” 皇帝语气坦荡:“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朕就无需多言了。” 萧皇后难掩惊讶:“所以是真的?为什么?” 斗了十几二十年的人陡然之间冰释前嫌确实挺奇怪的,为了不惹人怀疑,老祭酒为二人的和好找到了天衣无缝的说辞。 皇帝记性还算不错,没忘词儿,他道:“皇后可还记得十多年前萧珩在仁寿宫附近被人下毒一事?” 萧皇后眸光一冷:“臣妾自是记得!” 萧珩是哥哥的嫡子,是她最疼爱的侄儿,他险些被人毒死,这笔仇她这辈子也不会忘! 皇帝就道:“凶手找到了,不是太后指使的,背后另有其人。朕这些年都误会太后了,让太后蒙受了不白之冤,真有愧。” 最后几句话他真是难以启齿,可老祭酒说这几句是灵魂台词,不说不足以取信于人。 他严重怀疑老祭酒在假公济私! “什么?另有其人?谁?”萧皇后灵魂三连问! 静太妃垂眸,端起茶杯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皇帝道:“给阿珩下毒的人叫张绣,曾在尚宫局做事,也算是朕身边的人。” 萧皇后:“陛下……” 皇帝自责地叹了口气:“朕也没料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是朕失察了。前段日子她突然悬梁自尽,她的一位故人拿走了她的遗物,直至前几日那位故人才从她的遗物中发现了多年前的秘密。” 萧皇后直接站了起来:“陛下,臣妾不信!” 老祭酒没告诉皇帝张绣真的是凶手,他是把它当成一个对外宣布的借口说给皇帝听的。 皇帝以为自己说的是假的,萧皇后也以为皇帝是被人蒙骗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指使了张绣的人会明白这件事是真的。 只要她信就够了。 ------------ 348 真相(二更) 与此同时,庄贵妃也问到了仁寿宫庄太后的面前。 她眉飞色舞地说道:“姑母,这件事是你干的吧?我就知道姑母有本事,一定能骗过陛下!姑母这招就叫做出奇制胜!静太妃自以为搬回宫里就能给姑母添堵,却不料姑母技高一筹,稍使手段便与陛下冰释前嫌了!话说姑母为何不早些这么做?” 庄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庄贵妃被看得心里咯噔一下,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现在宫里都在传,给萧珩下毒的凶手找到了,是那个张绣。姑母是怎么想到让张绣背锅的?张绣是陛下的人,姑母自然没法儿指使她,这嫌疑洗得叫一个干净啊!” “说完了吗?”庄太后淡淡地道,“哀家要看折子了。” 庄贵妃撇了撇嘴儿,行了一礼告退。 张绣毒害萧珩的事不胫而走,很快六宫全知道了萧珩被害的真相,皇帝误会了庄太后多年,如今真相大白,他会主动与庄太后和好倒也说得过去。 诚然,也有人认为这是皇帝的障眼法,表面借着张绣一事向庄太后表达愧疚与孝心,实际是在麻痹庄太后、接近庄太后以获取庄太后的信任,便于日后杀庄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萧皇后在华清宫坐了一会儿便回坤宁宫照顾秦楚煜了。 皇帝看向静太妃:“母妃伤势如何了?” 静太妃笑了笑,温声说:“并无大碍了。” 皇帝的神色并没有丝毫松懈,他正色道:“御医说母妃还需仔细调养,每日上药,不可疏忽。蔡嬷嬷,你要仔细照顾母妃。” “是。”蔡嬷嬷恭敬应下。 皇帝嗯了一声,对静太妃道:“那儿子先去御书房了,母妃若是觉着华清宫闷,便坐轿子去御花园走走。御医说总是闷在房中也不利于养伤。” “陛下不必挂念我,有陛下龙气庇佑,我身子好着呢,倒是陛下……”静太妃说着,目光落在他略显憔悴的眉宇间,“陛下神色疲倦,可是又连夜批阅奏折了?” 皇帝不甚在意地笑道:“最近不少地区遭逢暴雨,灾情严重,折子不免多了些。” 静太妃拉过他的手,认真叮嘱道:“那也得保重龙体。” 皇帝拍了拍静太妃的手背,笑道:“儿子会注意的。” 静太妃神色稍霁,想到什么,又问道:“蔡嬷嬷拿去给你的安神香可有在用?” “有的。”皇帝道。 “还好用吗?”静太妃问。 皇帝笑道:“母妃亲手调制的香料,自是好用的。” 皇帝又宽慰了静太妃几句,这才起身去了御书房。 他中午不过来陪静太妃吃饭,在御书房吃。 魏公公去御膳房吩咐厨子做了几道可口的饭菜,样式不多。 皇帝从前吃饭讲排场,自打在碧水胡同住过之后便将一日三餐精简了不少。 魏公公从御书房出来,又回了一趟华清宫,拿上几本昨夜放在小书房的折子。 从小书房出来时,他碰到了迎面走来的静太妃与蔡嬷嬷。 “太妃娘娘。”魏公公抱着折子行了一礼。 蔡嬷嬷冲他微微欠身。 他也欠了欠身。 论品级,他在蔡嬷嬷之上,奈何皇宫从来不是单纯论品级的地方儿,皇帝敬重静太妃,她一人得道那就连鸡犬都升了天。 静太妃目光温和地看向他:“魏公公,你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多少年?” 魏公公并没思考太久,几乎是很快地答道:“奴才自陛下十四岁那年便跟着陛下,至今已有三十年了。” 静太妃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当初是谁把你选到陛下身边的?” 魏公公微微一愕,不明白静太妃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如实道:“是太妃娘娘。” 静太妃定定地看着他:“那本宫可以相信你吗?” 她用了本宫。 魏公公神色一肃,一手抱紧折子,腾出另一只手撩开下摆跪了下来:“太妃娘娘有何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静太妃抬手去扶他:“起来说话,什么死不死的?你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陛下离不得你。我只是太担忧陛下了,旁人说的话我不放心,唯有来问你。” 魏公公捏了把冷汗,不敢真让静太妃扶自己这卑贱之躯,忙站起身来,低头道:“娘娘有何想问的,但说无妨。” 静太妃问道:“陛下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魏公公本以为静太妃会问陛下与庄太后和好的事是不是真的,谁料竟是关心陛下的龙体。 魏公公为自己误会了静太妃感到汗颜,他说道:“回太妃娘娘的话,陛下近日有些寝食难安。” 静太妃眸光一动:“可是精神恍惚、夜里会做噩梦?” “正是……”魏公公一愣,“咦?太妃娘娘怎么知道?” 静太妃叹了口气:“猜都猜到了,方才我与他说话,他就有些精神不济,又问他是不是连夜批阅奏折,他说是折子太多了,我猜他是睡不着,和小时候一样。这孩子啊,压力一大便会做噩梦,然后就要我抱着他睡……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他长大了,便再也不会像儿时那样了。” 魏公公道:“娘娘为陛下忧心了。” 静太妃苦涩一笑:“他是我儿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怎么能不担心他?对了,我拿给陛下的安神香,陛下有用吗?那是我向一位得道高僧求的方子,能治疗陛下的失眠多梦。” 魏公公:“用了。” 静太妃:“真用了?” 魏公公讪讪一笑:“确实用了,太妃娘娘若是不信,奴才可以把香灰找给您。” 静太妃笑了笑:“不必,我是信你的。整个华清宫除了我,就只有你对陛下最真心了。” 魏公公欠了欠身:“奴才惶恐。” 静太妃递给他一个盒子:“这是新的安神香,药效比上次的更好一些,你拿去给陛下用吧,希望陛下不再被噩梦所困扰了。若是好用,你再来找我,我那儿还有许多。” 魏公公接过盒子,道:“是。” 静太妃道:“那我先走了。” 魏公公行了一礼:“恭送太妃娘娘。” 静太妃离开后,魏公公将奏折与安神香一道拿去了御书房,与皇帝说了遇到静太妃的事。 皇帝失笑:“小时候的事,朕不记得了,你也是,谁让你多嘴把朕的情况告诉母妃的?害她担心了。” 魏公公解释道:“陛下,太妃娘娘都看出您不适了,再瞒着不是更令她胡思乱想吗?” 皇帝摇摇头:“罢了。” 魏公公笑了笑:“那这安神香……” 皇帝道:“既是母妃的一片心意,那便放着吧,晚上用用看。” 夜里,魏公公给皇帝点了静太妃新送来的安神香,这种香与以往的安神香的味道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只是更浓郁一些。 皇帝果真很快进入了梦乡。 魏公公心道这次果真能睡个好觉了,他也能去歇息了。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皇帝睡着了没多久便再次做了噩梦。 这次他倒不是梦见自己躺在床铺上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只得任人宰割,他梦见自己失足跌下悬崖,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一根悬崖边上的藤蔓。 他脚底是万丈深渊,藤蔓一断他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他拼命呼喊:“护驾——护驾——” 终于,有人过来了。 是静太妃! 静太妃趴了下来。 他感动得快哭了,母妃果真是世上最疼他的人。 然而静太妃却不是要把他拉上来,而是拿出匕首,一把割断了他的藤蔓。 “啊——” 跌入万丈深渊的失重感令皇帝陡然自睡梦中惊醒过来,他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魏公公听到动静,鞋都顾不上穿了,提着油灯走过来,问道:“陛下!” 他看见皇帝面色苍白、浑身冷汗,不由一惊:“陛下又做噩梦了?” “朕……朕……”皇帝捂住心口,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方才的梦境太可怕了,那种跌下万丈深渊的感觉比用刀子刺他一万遍还难受。 区区一个噩梦而已,他是九五之尊,又不是胆小如鼠之辈,怎的能被吓成这样? 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陛下,您喝口茶。”魏公公放下油灯后,倒了一杯凉茶过来压惊。 皇帝咕噜咕噜地喝完,却并没安定多少。 “朕睡不着,去看会儿折子。” 魏公公劝不动,只得将折子从御书房抱了过来。 可皇帝根本沉不下心来,噩梦中的恐惧如跗骨之蛆,在他的身体里挥之不去。 皇帝心烦意乱地把折子放下:“朕出去走走,不必让他们跟着。” “是。” 魏公公打着灯笼,与皇帝出了华清宫。 皇帝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坤宁宫。 魏公公轻声问道:“陛下,您是想去皇后那儿吗?奴才去通传一声。” 皇帝望着紧闭的宫门,淡淡道:“不必了,夜深了,别吵醒母后。” 魏公公一怔。 母后? 这里头住的不是萧皇后吗? 庄太后早在先帝驾崩后便搬去仁寿宫了呀。 魏公公一脸懵逼地看向皇帝,皇帝忽然回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朕方才说了什么?” 魏公公愣了愣,道:“啊,没,没什么,陛下说夜深了,就不吵醒皇后了。” 或许是自己听错了。 陛下说的是皇后,不是母后。 “皇后……”皇帝的神情恍惚了一瞬,突然蹙眉道,“朕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也不提醒朕?大半夜的,惊动了后宫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呃,是,是奴才的错。” 魏公公委屈极了。 您从出了华清宫就像是认准了似的往这里冲,谁拦得住啊? “回去吧。”皇帝没好气地说道。 皇帝这一宿又没怎么睡,寅时过后准时更衣去上朝。 他精神不济,在龙椅上差点睡着。 庄太后威武霸气地说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暴躁的语气,妥妥的谁敢搞事就等着被搞的意思。 文武百官纷纷表示无事启奏。 魏公公扯着嗓子宣布:“退朝——” 出金銮殿后,庄太后坐上了自己的凤撵,她看了眼一旁做戏做全套、在凤撵旁目送她离去的皇帝,讥讽道:“你可别凶手没捉到,自己先熬死了!” 皇帝冷声道:“不劳母妃挂心,朕好得很!” “有人来了!”魏公公提醒。 皇帝与庄太后一秒营业,扬起笑脸! 回到华清宫后,魏公公被蔡嬷嬷请到了静太妃的秋华阁。 静太妃正在抄写佛经,见他过来,笑了笑,温声问道:“陛下昨夜睡得可好?没再做噩梦了吧?” 魏公公一脸迟疑。 静太妃的笑容逐渐消失:“怎么了?陛下仍是无法入睡吗?” “睡是睡了,就是……”魏公公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做噩梦了,还吓得不轻呢。” 静太妃手中的毛笔吧嗒掉在了桌上,笔头滚了一圈,从桌上滚到了地上,刚抄好的一页经文就这样被弄脏了。 “怎么会这样?”她不可思议地呢喃。 魏公公古怪地看了太妃娘娘一眼。 蔡嬷嬷忙跪坐下去,将毛笔拾起来放好,拿帕子擦了地板上的墨汁,说道:“天下父母心,陛下龙体违和,娘娘担心陛下在所难免,娘娘的心情奴婢明白!可娘娘您也要多多保重身子啊!御医说您伤势未愈,不能操劳忧心的!” 魏公公看向静太妃。 静太妃满脸的难以置信,她捏紧了桌上的佛经,力道太大,竟将它们揉成了一团。 魏公公满脸惊愕。 蔡嬷嬷抓住静太妃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道:“太妃娘娘,您千万挺住!陛下已经很为国事操劳了,您不能再急坏了身子啊!” 原来是太担心陛下了吗?魏公公暗叹一声,道:“回头我让御医也过来太妃娘娘这边一趟。” 蔡嬷嬷感激道:“有劳魏公公了!” 魏公公客气道:“分内之事,应当的。” 蔡嬷嬷笑道:“我送魏公公出去。” 魏公公推辞:“不必了,蔡嬷嬷还是好生照顾太妃娘娘吧。” 蔡嬷嬷坚持将人送到门口,笑着望着魏公公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笑容一收,回了秋华阁。 她担忧地看向静太妃:“娘娘!” 静太妃云淡风轻地拢了拢宽袖:“好了,我没事了。” 御医去御书房给皇帝把了脉,说皇帝是忧思过重、操劳过度、肝火虚旺,开了个益气固元、宁神静心的方子。 皇帝不屑道:“又是这方子,朕吃了多少回,哪次有效了?” 魏公公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不如……去找小神医吧?” 皇帝哼道:“你没听见她说,她从此都不来华清宫治病了吗?” 魏公公笑道:“她不来找咱们,咱们可以去找她呀!您总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啊,太妃娘娘都让您吓坏了!” 皇帝蹙了蹙眉,最终被说动,与魏公公各自换了外出的衣裳,乘坐马车去了妙手堂。 结果却被告知顾娇不在 宋大夫见过魏公公,知道他家主子是秦楚煜的爹,是个朝廷命官儿,他拱了拱手,客气道:“顾姑娘去出诊了。” “多久回来?”魏公公问。 宋大夫道:“她没说,不过我估摸着她今天不会回医馆了,她一会儿得去接净空放学,你们不是知道她家在哪儿吗?不如直接去家里找她吧!” 主仆二人于是去了碧水胡同。 顾娇还没回来,姚氏将二人请进屋。 今天周阿婆的两个媳妇儿与刘婶儿以及她妹妹过来这边向姚氏请教针黹,一屋子女人将堂屋占得满满当当,刘婶儿的眼神还总长在皇帝的身上。 皇帝头皮都发麻了! 姚氏抿唇笑了笑,将皇帝请到了姑婆的屋子:“陛……老爷不防先在屋里坐会儿,娇娇很快就回来了。” “多谢顾夫人。”皇帝客气地道了谢。 刘婶儿鬼鬼祟祟地跑了过来。 皇帝吓得一把插上了门栓! 皇帝坐在狭小而逼仄的屋子里,门窗都合上的缘故,光线有些昏暗,然而越是如此,越是放大了别的感官。 他闻到了一股淡淡温暖的气息。 遥远的记忆中曾经有过。 顾娇接完小净空回来就听到魏公公说起了皇帝夜不能寐的事,她去敲姑婆的房门,敲了半天没动静。 魏公公吓坏了:“陛下不会是出事了吧!” 顾娇拔出匕首,将门栓撬开。 魏公公赶忙推门奔进去:“陛下!陛……” 他傻眼了。 说好了睡不着的皇帝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姑婆的床上,流着口水、打着呼噜,睡得鼾是鼾屁是屁! ------------ 349 惊喜(一更) “这不是睡得挺好么?”顾娇挑眉问。 魏公公张大嘴,半晌没能发出声儿来。 穿堂里不时传来刘婶儿姐妹与两个周阿婆家的两个儿媳的哈哈大笑声,还有她们家的几个孩子在前院和小净空咿咿呀呀的吵闹声。 往日在宫里半点动静陛下便难以入睡,这会子外头吵得这样,陛下咋还能给睡这么香咧? 皇帝这一觉直接从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晚饭都没吃。 顾娇看着皇帝顶着一头蓬松的乱发风一般冲上马车去早朝的样子,心道这哪里像睡不着嘛?明明比她睡得都多! 她昨晚捯饬黑火药,全家都给炸醒了,就皇帝一人鼾声如雷,满院子都是他的龙息——俗称,呼噜声。 “唔。”顾娇摸了摸下巴,“我还以为是我半夜把他炸晕了呢。” “赶车啊!愣着做什么!”皇帝一巴掌呼上车夫的脑袋,生龙活虎极了,绝对没被炸晕。 皇帝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回华清宫洗漱一番,换了龙袍便前往了金銮殿。 庄太后的凤撵也到了金銮殿附近。 魏公公提醒:“太后,陛下也到了。” 到就到了呗,庄太后翻了个白眼。 为五颗蜜饯折腰的庄太后让人落了轿,在魏公公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皇帝也出了轿子,眼含笑意地看向庄太后,不忘拱手行了个儿子的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昨天看着都还像一兜蔫掉的大白菜,今天就明显有了精气神,庄太后淡淡睨了他一眼,道:“时辰不早了,别耽搁了,赶紧上朝吧。话说皇帝不是素来比哀家到的早么?怎么今儿的这么晚?” 皇帝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碧水胡同睡过头了,明明自己在富丽堂皇的寝宫内无法安寝,去了庄太后的那间小破屋子却睡得昏天暗地,说出去自己都鄙视自己! 他才不会承认是那间屋子好睡,一定是自己几日未眠太累了。 皇帝思量间,不经意地看见庄太后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手炉。 这是一种两用的手炉,冬季可以装炭,夏季可以置冰,捧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十分消暑。 皇帝忽然呵呵一笑,走过去,抬手打落了庄太后的手炉。 手炉啪的一声砸在青石地板上。 质地很过硬,没有砸坏。 庄太后看向皇帝的眼神冷了下来,正欲发怒,就见几名朝廷官员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魏公公,太后的手炉掉了,还不快替太后捡起来?” “……是!”魏公公拾起地上的手炉,在地上弄脏了,自然不能就这么给太后递过去,他正要拿袖子擦拭。 皇帝将手炉拿了过来:“朕来。”他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地将手炉擦拭了一遍,仿佛擦得能发光之后才笑着递给庄太后,“母后,您的手炉。” 看到这一幕的朝廷官员不由地暗暗惊叹,陛下真孝顺太后啊,还亲自帮她擦手炉。 庄太后嘴角一阵抽搐。 她冷着脸拽过手炉。 皇帝贱兮兮地提醒:“微笑,母后,微笑,都看着呢!” 我笑你个大驴蹄子! 庄太后一脸假笑:“呵呵呵。” 那几名官员走远了,庄太后一秒收了笑,把被皇帝拿过的手炉嫌弃地扔给了秦公公。 走上金銮殿的台阶时,庄太后撩了下凤袍盖住脚,一脚踩在皇帝的脚背上! 皇帝:嗷呜—— 四周全是人,他死死地闭住嘴,将那声嗷呜绝望地咽进肚子。 他痛得五官都扭成了一团! 庄太后淡淡一笑:“皇帝这是怎么了?” 皇帝浑身僵硬,掐住大腿:“脚……脚……” 挪开你的脚! “哦,皇帝扭脚了?”庄太后眉梢一挑,又在他脚背上碾了一脚,皇帝痛得直翻白眼,差点背过气去。 庄太后优雅地伸出手来,扶住他胳膊,眉眼含笑:“哀家扶你。”随后保持微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大家看着呢,皇帝,笑啊。” 皇帝笑得比哭难看。 众官员不由感慨——太后也很疼这个儿子啊! 看来当年太后毒害昭都小侯爷的误会解除后,母子二人的关系当真缓和了不少呢! 顾娇对皇宫内的事一无所知,她把小净空送去国子监蒙学后,便去了一趟医馆。 她发现医馆往往上午的患者多,下午会略微清闲,以往女学的那个小姑娘时不时来隔壁弹琴,如今也是听不到了。 她尝试让小江梨学琴,奈何这丫头只对草药感兴趣,学起琴来比她练字还笨。 她只得放弃了让小江梨弹琴给她听的想法。 顾娇看着桌上的伏羲琴,指尖在琴盒上点了几下,将琴盒打开,把烧焦了尾巴的伏羲琴抱了出来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却最终并没有弹奏,她将伏羲琴放了回去,关上琴盒,起身出了医馆。 她去了一趟武馆。 在历经了数月的比武挑战后,她已从一个最初级的武者成为了武馆的大武师,再往上就该是宗师。 听闻全京城的宗师加起来也不超过一手之数,十分稀罕难得。 当然了,这是行话,对老百姓而言就是一群武林高手。 到了宗师这个级别就鲜少会在江湖出现,泰和武馆就有一名宗师坐镇,不过也就是挂名坐镇而已,顾娇来了武馆这么多次,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见过。 老侯爷今日也来了武馆,他并不单纯是来观看顾娇比武的,他也想看看这里是否还有其它厉害的苗子,若说原先他大概的确能发掘几个,可自打有了顾娇后,他的眼光就变得挑剔了。 好似很难再找到一个如此年轻、如此有天赋又能控制自己杀心的年轻人。 他是沙场上的战将,此生杀伐无数,又怎会感受不到一个人身上的杀欲? 老侯爷并不知自己这位结拜小兄弟究竟经历了什么,杀欲如此之重,难得的是他降住了自己的杀欲,没让自己沦为一个杀人魔头。 这一点是老侯爷欣赏顾娇的另一个缘由。 顾娇从比武台上下来,老侯爷也从二楼的厢房出来,二人在大堂内碰上。 老侯爷笑着看了看顾娇,道:“今天的比武结束了吗?” 顾娇点头。 “你最近进步很大。”超乎他的意料,若非他是一场场看着小兄弟比过来的,几乎要以为小兄弟原先便是一个高手,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实力,正在以某种方式慢慢恢复而已。 老侯爷又道:“对了,你最近的枪法可还有在练?” 提到这个,顾娇眨了眨眼。 老侯爷微微一愕:“你的红缨枪带了吗?” 顾娇摇头。 老侯爷不知她的红缨枪早在救皇帝的那晚便弄丢了,只以为她是忘在家里了,他笑了笑,道:“无妨,正巧我给你带了一杆新的红缨枪。” 顾娇随他去了武馆的后院。 老侯爷的马车停在后门外,他去马车上将一杆用红布裹着的红缨枪拿了过来,往顾娇面前一递:“试试。” 顾娇接过来,拆开红布一瞧。 哇! 是她在军营看中的大家伙! 这杆红缨枪比一般的红缨枪要长两寸,重量也更沉,枪头闪着寒光,顾娇拿在手里试了一招,仿若游龙惊鸿,霸气无比! 老侯爷的眼底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满意。 果然,他的眼光很独到,这杆燕国名将的红缨枪很适合他的小兄弟。 “不觉得沉吧?”他问。 顾娇摇头。 她喜欢它的重量,有摧枯拉朽之势,也有力破千钧之能。 她又耍了几招,越耍越满意。 她从前不喜欢冷兵器,可这杆红缨枪太合她心意了。 老侯爷一直观察着她的招式,是自己教给她的那套枪法,可那套枪法更适合普通的红缨枪,发挥不出这杆红缨枪的最大威力。 “顾小兄弟,你先等等。”他走过去,“红缨枪给我一下。” 顾娇玩得正开心,砸砸嘴,把红缨枪给他。 老侯爷拿过来,没做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只使了一招,他双腿略屈,右手握住红缨枪的根部,紧靠自己右腰,左手握住红缨枪的中部,将枪头正对前方,猛地刺了出去! 看似简单的一招,然而那一瞬间愣是带着无穷的杀气,连风沙都惊起,树叶沙沙作响。 顾娇的面具险些被吹了下来。 她眨巴了一下眸子,眼神亮晶晶的,掏出小本本,唰唰唰地写:“这是什么招?” 老侯爷耐心地解释道:“这个叫中四,属中平枪法,为六合枪之主,长枪二十四势,它位列诸势之首,看似简单,实则妙变无穷。你别的先不练,就练这一招。来,你试试。” 顾娇接过红缨枪试了试。 ……自然是不大标准的。 老侯爷道:“不着急,慢慢来。” 想当初这一招他师父让他足足练了五年,他曾经并不明白师父的深意,许多年后才明白其实枪法的精髓全在这一招里了。 顾娇练了一会儿,练得满头大汗。 老侯爷觉得今日练得差不多了,对顾娇道:“改日再练吧,时辰不早了,顾小兄弟肚子饿不饿?我请你吃驴肉,隔壁开了家驴肉火烧,顾小兄弟应当会喜欢。” 顾娇将红缨枪竖起来抱在怀里,拿出小本本写道:“我晚上还有事,改日再和你去吃驴肉火烧。” “这样。”老侯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失落。 顾娇看了看他,写道:“你好像有心事?” “没、没有。”只是想找个人喝点闷酒。 顾娇继续唰唰唰地写道:“咱们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兄弟之间无话不谈。” 顾小兄弟是可信任之人,加上老侯爷最近确实为一事烦扰了许久,正拿不定主意。 他犹豫了一番,清了清嗓子,对顾娇道:“顾小兄弟,若是你有一个朋友。” 来了来了,有一个朋友。 顾娇秒懂! 老侯爷张了张嘴,接着道:“他若是要去做一件离经叛道的事,你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顾娇写道:“那得看是什么样的离经叛道的事。” 老侯爷清了清嗓子:“比如……带着一个人远走高飞?” 呀,老头儿要和人私奔啦! 顾娇毫不犹豫地写:“支持!” 老侯爷一脸惊愕。 不是,你都不犹豫一下的吗?这么草率? 顾娇把前世偷看教父日记时看来的话写了出来:“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只要彼此喜欢,就能一起去寻找自由。” 组织里是不能寻找自由的,也不能喜欢上任何人,会被教父惩罚。 所以教父的日记里为何会有这句话,顾娇一直想不明白。 算了,反正她也死了,再也见不到教父了。 顾娇继续写:“喜、欢、就、去、大、胆、追、求!不、要、害、怕、世、俗、的、眼、光!” 老侯爷倒抽一口凉气:“万一被拒绝……” 顾娇写道:“拒绝就是她不喜欢你,你正好可以死心!” 怎么和顾琰一个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心有灵犀吗? 老侯爷面不改色道:“不是我!” 顾娇:哦。 一个主意当只有一个人肯定时,或许自己的内心还不够坚定,而当出现更多的人肯定它,它就能在心底生根发芽。 更别说他只是随便找了两个人问,得到的就是相同的答案,可见从前是他多虑了,这件事原本就很简单。 他要带她离开皇宫! ------------ 350 大佬净空(二更) 老侯爷说做就做,立马开始着手自己的计划。 顾娇还不知自己和顾琰搅了一池子什么浑水,她告别老侯爷后便回了医馆,摘下面具换了一身衣裳,去国子监接小净空。 因为知道顾娇会来接自己放学,小净空心情贼拉拉的好,连上课都乖了许多,一整天没和孙夫子唱反调。 孙夫子度过了本年度以来最轻松的一天,感觉中年毛发都没那么稀疏了。 “去我家玩呀!”从课室出来的许洲洲对小净空说。 小净空高冷地摇摇头:“今天不去,我要和娇娇回家!” 许粥粥想了想:“好叭,那明天?” 小净空继续摇头:“明天也不去,明天我也和娇娇回家!” 坏姐夫不在的这几天,娇娇都来接他一起回家,想想就特别开心! 小净空晃了晃小脑袋,无比得意地走了。 只留许粥粥一人幽怨地立在原地,兄弟,果然都是拿来当备胎的! 小净空出了国子监,顾娇接到他,一大一小手拉手往回走。 小净空歪头萌萌哒地说道:“娇娇,我好想你呀,你今天又比昨天更美了!” 顾娇好笑地弯了弯唇角:“是吗?” 小净空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出家人不打诳语的!” 所以你还是个出家人吗? 顾娇看着某人不知第几次留起来的小寸头,心道这回总算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能长出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扎个漂亮的小包包了吧? 小净空一蹦一跳,兴奋地回了碧水胡同。 顾娇去打水劈柴,小净空回屋写作业,萧六郎不在,他的功课就由老祭酒检查。 老祭酒还没下值。 小净空很快便完成了孙夫子布置的作业,他从屋里出来,走到正在劈柴的顾娇身边,小手背在身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说:“娇娇,我去隔壁找赵小宝玩。” 赵小宝是赵大爷的亲孙子,比小净空小一岁,是年龄与小净空最相仿的小玩伴。 顾娇没有拒绝:“好,一会儿晚饭好了叫你。” 小家伙的眼珠子又转了转:“那……我能些东西过去吗?” “可以。”顾娇没意见,主要她在劈柴,没看见某人鬼鬼祟祟的小表情。 小净空回了自己屋——东屋,没错,虽然姐夫也在东屋居住,可小净空坚决认为自己才是东屋的小主人。 自己一直在收留随时可能下岗的坏姐夫,他是个什么人间小可爱! 小净空的小破烂一半留在家里,一半搬去了医馆的小院。 他拉开衣柜,把自己的小箱子拖出来,又把书袋里的书哗啦啦倒出来,随后他从小箱子里捡了一些自认为还算有意思的东西放进去。 “娇娇,我走啦!” 他背上书袋,啾啾啾地跑出了院子。 顾娇扭头去看他时,小家伙已经跑没影了。 她失笑。 调皮。 小净空是个相当有自控力的孩子,基本不乱跑,因此顾娇也没想到小家伙并不是去了隔壁,而是背着自己的小破烂去了玄武大街的一家当铺。 当铺的老板见是个孩子,以为是进来瞎玩儿的,忙挥手把人撵出去:“去别处玩儿!” 小净空道:“我不是来玩儿的!我是来典当的!” 他不是第一次来了,之前和许洲洲、楚煜哥哥踩过点,知道这里有个行话叫典当。 老板一听乐了,小孩子说大人话总是很令人发笑,老板倒也不着急把人撵出去了,笑着问他道:“你要典当啥呀?” “嗯……这些!你看看有没有你看中的!你看中哪个,我就当那个!”小净空踮起脚尖也仍够不着柜台,他急了,“哎呀你你你,你自己出来看!” 老板让小净空逗乐了,他打开一旁的门,走出来道:“好,让我看看你都有啥好东西。” 他压根儿没觉着这孩子真是来典当的,八成是玩儿呢。 小净空把书袋递给他。 老板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了柜台上,好家伙,第一个就把他笑出声了。 做他们这一行的,多少得有点儿见识,上至前朝古董,下至当今大儒墨宝,甚至六国之中的稀罕之物他们多少都略有涉猎。 瞧这孩子都装了啥? 梁国房契、赵国虎符、陈国夜光杯……接下来这个就更厉害了,晋国玉玺都出来了。 老板肚子都笑疼了。 这年头给孩子的玩具都做得这么五花八门了吗?别说,仿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老板压根儿不觉得这些东西是真的。 老板把东西给他装了回去,笑着拿了一块麦芽糖过来递给他,这是看在他可爱的份儿上才给的:“这么多好东西,厉害呀,好了,回去吧。” 小净空忍住吸溜的口水:“我不要糖,我要典当!” 老板道:“当不了。” 小净空睁大眸子道:“为什么?是这里头没有你看上的东西吗?你还没看完,里头还有的!你要是看上了,我可以便宜点当给你!” 小净空着急用钱,虽说他是小小包租公,每月都有两笔租金进账,可他的银子都交给娇娇保管了,他用的话就得去找娇娇拿。 但他不想让娇娇知道。 所以他才想到了典当的法子! 老板看着这张可爱的小脸蛋,最终没忍心讲出你的东西是假的,当不了之类的话,只对他道:“当不了就是当不了,你这孩子别到处乱跑,赶紧回去!” 小净空被拒绝,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耷拉着小脑袋,背着书袋慢吞吞地从当铺里出来。 玄武大街上一共有三家当铺,他又去了另外两家,却根本还没进去就被人轰出来了。 被接连拒绝的小家伙心灵受到了小创伤,委屈地瘪了瘪小嘴儿。 他垂头丧气往回走。 忽然,一道穿着月牙白长跑、外罩一件墨蓝色纱衣、腰束一条玉带的男子挡住了小净空的去路。 男子眉目温和,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微笑着看向小净空:“小兄弟,你是不是想当东西?” “你怎么知道?”小净空警惕地看着他。 男子用折扇拍了拍掌心,笑道:“我方才在那家当铺选东西,见你被他们轰出来了。” “哦。”小净空释然,“原来你看见了。” 男子微微一笑:“巧了,我在当铺没看到合适的古玩,不知小兄弟这里有没有我喜欢的东西?” 小净空想了想:“可以给你看看!” 男子蹲下身来,把手伸进小净空的书袋,一边看,一边不断地露出惊讶之色:“小兄弟,你好东西挺多呀!” 小净空挺起小胸脯:“我就说嘛!我很多好东西的!还是你识货!你想要什么,便宜当给你!不对,我不认识你,以后赎不回去了,这样,便宜卖给你!” 他问过姑爷爷典当是什么意思,知道这和卖是不同的。 男子垂眸一笑,在小净空的书袋里拿出一金算盘。 第一家当铺的老板没看到这个金算盘,不然就该知道这一定不是假的。 这么多东西里,小净空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金算盘。 他看见对方居然挑了这个,心里一阵肉痛。 男子笑道:“把这个卖给我,怎么样?” 小净空忍住浓浓的不舍,咬了咬唇,点头:“这个、这个很贵的!” “多少银子?”男子问。 小净空肉痛地说道:“五、五百两!” 这是他正好需要的数,低于这个价他就不卖了。 “好!”男子爽快地拿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他。 小净空收下银票,最后不舍地看了心爱的金算盘一眼。 小金,永别了。 对不起,我也不想卖掉你。 可是没办法。 小净空认识真银票,毕竟每个月都收租。 他揣上银票,扛着书袋,泪汪汪地转身离去。 男子望着小净空哀伤的小背影,忍俊不禁道:“小兄弟!我叫明月,你可以叫我一声明月公子!我们后会有期!” 小净空抬手抹泪。 呜。 小金没了。 好难过! “公子。”一个年轻的灰衣侍卫自巷子里走了过来,看了看他手中的金算盘道,“他手里那么多好东西,公子为何要了个最不值钱的?” 没错,小净空的那一书袋小破烂里,随便拿出一个都比金算盘贵重。 男子瞪了他一眼:“小孩子的便宜你也占?” 年轻侍卫撇了撇嘴儿,说的像是你没占便宜似的,五百两银票换个金算盘,你好亏哦! “不过。”年轻侍卫言归正传,“这孩子真与那个人有关系吗?” 男子冷冷一哼:“除了那个人,谁还能弄到这么多宝贝?” 年轻侍卫顿了顿:“那……那个人会出现吗?” 男子望着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小背影,道:“守着这个小和尚,那个人总有一日会出现!” ------------ 351 私奔抓包(三更) 小净空快天黑了才回家,进门时他深吸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小情绪,不能让娇娇看见他为小金难过的样子。 他戳了戳自己的小酒窝,扬起笑脸,萌萌哒地进了屋! 顾娇劈完柴也收拾完了药材,回头就看见小家伙一蹦一跳地走过来。 “回来了?”她说。 “嗯!”小净空跑过去,伸出一双小短胳膊,“娇娇,我帮你拿!” “你拿这个。”顾娇从大筐子里舀了一小瓢药材给他。 “好!”小净空开心地端起小瓢瓢,小心翼翼、不洒落一片药材地回了堂屋。 吃过晚饭,顾娇去给小净空收拾东西。 小家伙总是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的,不会好好放回去。 顾娇这次在收拾时发现里头少了一样东西。 小净空的东西有大半是装在不同的盒子里,顾娇一般不会去私自打开那些盒子,不是因为它们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而是她比较尊重孩子的隐私。 然而有些东西是直接暴露在外面的,譬如,那个小金算盘。 “净空。”顾娇叫了一声。 “嗯?”在堂屋给小鸡列阵的小净空走进来,歪头问道,“怎么啦,娇娇?” “你的算盘去哪儿了?”顾娇疑惑地问。 小净空眼睁睁滴溜溜一转:“我放在医馆了!” “是吗?”顾娇想了想,“可是我今天刚收拾完你放在医馆的小箱子,没看见你的算盘啊。” 小净空眨了眨眼,又道:“哦,我刚刚忘记了,我……借给楚煜哥哥了!他说过阵子还我!” 小净空很少撒谎,他信誉很好,因此顾娇没有怀疑他。 出了东屋后,小净空捂住小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吓死他啦,差一点就被娇娇发现,还好他是个小机灵鬼! 傍晚时分下了场雨,顾琰的暗卫回来禀报,路上不好走,顾琰与顾小顺就歇在南湘与鲁师父家中,明日二人会从那里直接去清和书院。 南湘和鲁师父很喜欢顾小顺与顾琰,顾娇没什么不放心的,让暗卫拿了两套换洗衣裳给二人带去。 却说另一边,被顾琰与顾娇接连鼓励的老侯爷感觉自己得到了空前的支持,他这辈子都在为昭国而活、为侯府家业而活,除了战场上不要命的厮杀,他私底下几乎没干过任何大胆的事。 他矜矜业业了一辈子,恪守本分,可或许是年纪大了,没多少年活头了,临了不愿此生留下遗憾。 为别人活了多久,就辜负了她多久。 往后所剩不多的日子里,他不希望再负她了。 所幸为陛下培植的兵力已经培植好了,顾长卿也长大成人了,侯府后继有人,他也算能够安心了。 “去把世子叫来。”老侯爷吩咐。 “是。”小厮去了顾长卿院中,将顾长卿叫了过来。 顾长卿看向坐在主位上神色明显不同以往的老侯爷,淡道:“这么晚了,祖父有事找我?” 老侯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自己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比在儿子顾崇身上倾注的心血还多。 而他也不负期望,长成了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老侯爷将两块质地不同的令牌递给他,一块是顾家军的令牌,一块则是那股秘密大军的令牌。 “祖父这是何意?”顾长卿古怪地问。 老侯爷看着他,正色道:“你大了,有些胆子也该交给你了,我或许看不到顾家军重振旗鼓的一天了,但我希望你能看见那一天。” “为何看不见?”顾长卿淡淡地问。 老侯爷欲言又止,捏了捏桌角,道:“我有我的安排,你无需多问。” 顾长卿凉薄地冷笑了一声,不无讥讽道:“祖父总是有自己的安排,就像当年那件事一样!” 说罢,他没等老侯爷问他是具体那件事,便转身出去了。 令牌他收下了。 他是顾家儿郎,不论是属于他的权利亦或是属于他的重担,他都会不遗余力地承担。 老侯爷望着孙儿决然离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之后,他又让小厮叫来了顾承风与顾承林。 都是他的孙子,他自然也是疼的,只是没有像对顾长卿那般器重,也不如像对顾琰那般怜惜。 这大概就是两头都不占的悲哀,既不如顾长卿能干,又不如顾琰娇弱,得到的关注自然就少了一些。 真正到了要分离的一天,老侯爷心底的不舍就上来了。 他看了二人一眼,本打算说些祖孙之间的煽情话,可一看到顾承林那一头才长出来的秃头,他就嘴角一阵抽抽! 啥也煽不出来了! 他也给了二人一块令牌,以及一些家业资产,家业资产先让送到顾长卿那处保管,等二人成家立业那日再转交给他们。 给顾琰的他也留了,已经派人送去了暗卫手中,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转交给顾琰。 顾娇嫁人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他没留令牌给他,但念在她一心为顾琰的份儿上,还是支了一笔银子给她。 也在暗卫手中。 顾侯爷去修路了,不在府里。 左不过老侯爷也压根儿没想起这个透明儿子来。 交代完一切,老侯爷便连夜出了侯府。 顾承林看着手中这块不知有何用途的令牌,一头雾水道:“二哥,你有没有觉得祖父今天怪怪的?” 顾承风看看令牌,又看向的夜色,若有所思道:“是挺怪。” 月黑风高。 京城褪去了日间的繁华与喧闹,变成了一座安静的孤城。 朦胧的夜色中,一道黑影飞檐走壁,如鬼魅一般潜入了皇宫。 一队巡逻的禁卫军走过。 自打出了静太妃遇刺一事,皇宫内便加强了防守,禁卫军的人数多了一倍。 “诶?你刚刚听到什么动静没有?”一名禁卫军说。 他的同伴道:“没有啊,你们听见了吗?” 余下的同伴齐齐摇头。 第一名禁卫军不解地挠挠头:“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他回头望了眼固若金汤的宫墙,除了有他们巡逻,宫墙四角还埋伏着大内高手与皇族暗卫。 如果真有什么人潜入,应当不至于瞒天过海吧? “走了走了!去前面巡逻!” 禁卫军队列整齐地往前去了。 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隐蔽在树上的身影便凌空朝着华清宫的方向掠去。 他对宫内的布防异常熟悉,避开了所有禁卫军以及大内高手的视线,顺利地潜入了华清宫。 静太妃正跽坐小禅房中敲木鱼念经。 忽然一道黑影闪身而入,来到她的身后。 不过,就在那道黑影距离她仅仅三步之距时,另一道暗影从房梁掠下,手持一柄寒光闪动的长剑,冷冷地挡在了他面前。 龙影卫! 老侯爷惊诧。 “住手!”静太妃开口。 龙影卫放下长剑。 “退下。”静太妃说。 龙影卫飞身而起,自窗子里掠了出去。 老侯爷是知道龙影卫的,这是一批先帝花重金从燕国买来的死士,秘密培训多年成为先帝手中的龙影卫。 他没料到会在静太妃身边看到龙影卫。 “你……” 他忽然就卡壳了。 如果陛下把龙影卫都给了她,是不是说明她的处境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你怎么来了?”静太妃凝视着她。 老侯爷迎上她的凝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听说你在皇宫遭遇了刺客,还差点被宣平侯送的东西给暗算了。” 宣平侯在调查此案,颇为高调,满朝文武都听说了。 老侯爷自是不信宣平侯与老祭酒会陷害静太妃,然而这就是事件的可怕之处,凶手躲在暗处,当真是防不胜防。 静太妃垂眸,叹息一声:“我没事。” 她将敲木鱼的棒子放回了桌上。 老侯爷看到她手背上的伤,眉心就是一蹙:“你受伤了!” 静太妃垂下手,用袖子盖住手背:“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是不是仁寿宫那一位干的?”老侯爷思前想后,觉得整个皇宫最不希望静太妃回来的便只有庄太后了! 这一切,说不定都是庄太后暗中策划的! 静太妃垂眸,苦涩一笑,道:“没有证据的事,你别乱说……我们斗不过那一位的。” 若以老侯爷以往的性子,来都来了,又看见她受伤了,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去仁寿宫行刺了庄太后! 可老侯爷今日是来带静太妃离开的,他觉得现在杀了庄太后会给静太妃招来灾祸,他要杀,可以以后再杀。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方才看见龙影卫,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么做,可是她既然如此嚣张,你再待下去也不妥了,我现在就带你走!” 静太妃一愣:“什、什么?” 老侯爷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不会再辜负你了,今晚我就带你离开!” 他说罢,抓了静太妃的手腕便往外走。 二人刚来到门口,与前来探望静太妃的皇帝碰了个正着。 ------题外话------ 三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352 东窗事发(一更) 老侯爷的动作太快了,静太妃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人就被带到了门口。 当然主要也是她完全没料到老侯爷会突然之间这么做,她自己都在状况外。 比她更在状况外的当属皇帝了。 皇帝看着一袭夜行衣打扮的老侯爷,又看看老侯爷拉着静太妃手腕的手,脑子当时就炸了! 他只听到嗡的一声,随后整个脑海空白了! 眼前这一幕的刺激太大,大到他都失声了! 老侯爷步子一顿。 他显然也没料到会碰上皇帝,明明他路过御书房时,看见里头的灯还亮着,他以为皇帝会批折子批许久呢。 静太妃最先反应过来,她唰的抽回了手。 老侯爷却下意识地又将她的手抓了回来,抓完才意识到不妥,可惜大祸已酿成。 皇帝火冒三丈,雷嗔电怒:“顾潮!” 老侯爷身子一抖,松开了静太妃的手。 被皇帝一声厉喝惊来的是去了一趟恭房的蔡嬷嬷。 蔡嬷嬷看到门槛内的静太妃与老侯爷,又看到门槛外一脸盛怒的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暗骂一声造孽啊,自己不过走开了一小会儿的功夫怎么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早知如此,她方才就憋着了! 皇帝死死地捏住拳头,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压下没下旨把老侯爷砍头的冲动,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字来:“顾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最好给朕把话说明白!” 若是老祭酒在这儿,会有无数的花言巧语把这事儿圆过去,皇帝信不信两说,总之打死不能认,必须咬紧“臣与太妃娘娘是纯洁的君臣关系”云云! 偏偏老侯爷不是这样的性子,他在战场上用兵如神、出奇狡猾、兵不厌诈,一下战场脑子也仿佛留在那儿了。 私底下他就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完全没有老祭酒的狡猾和不要脸。 皇帝没捉到他,他可以不去和皇帝解释,可皇帝都撞见了,狡辩也没意义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实打实磕得地板都差点裂了。 “陛下!”他抬起头,沉痛地说道,“臣有罪!” 蔡嬷嬷见缝插针,拿手指着他鼻子道:“你当然有罪!身为陛下臣子,陛下如此信任于你,你却大半夜的潜入皇宫劫持太妃娘娘!” 承认吧,承认啊,老侯爷,快把黑锅自己一个人背上,千万不要连累娘娘啊! 不远处的大树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太监悄悄地退了出去,一路狂奔到仁寿宫,向秦公公禀报了华清宫的动静。 哎哟,热闹不看王八蛋! 秦公公乐颠颠地去禀报了庄太后。 “这有什么好看的?”庄太后对静太妃的风流韵事没兴趣。 可秦公公想看呐! 抓心挠肺的! 秦公公苦口婆心道:“看看又不少块肉,您都与陛下演了这么久的戏了,也该见见成效了!早点把她踩下去,您不就不用再演戏了吗?” 庄太后一想可行,放下手中折子去了华清宫。 华清宫的气氛凝重到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宫人们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觳觫发抖! “太后驾到——” 伴随着秦公公的通传,所有人的身子都伏得更低了。 静太妃与蔡嬷嬷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庄太后穿着一身华丽昂贵的凤袍,袍身与宽袖上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在暗夜中徐徐走来,竟莫名给了人一种审判者的压力。 老侯爷与皇帝默默对峙着,并未朝庄太后看来,可即便如此,二人也依旧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气场。 魏公公冲庄太后行了一礼。 庄太后走上台阶,扫了众人一眼,云淡风轻地问道:“哟,这么晚了,华清宫还如此热闹啊,竟是连顾老侯爷都来了。老侯爷怎么跪着?还跪在了静安师太的禅房中。” 提到这个,皇帝才记起顾潮这老东西跪的不是地方,他龙牙一咬,道:“给朕滚出来跪!” 老侯爷跪在了院子里。 庄太后慢悠悠地问道:“出了什么事?陛下要罚他跪着?” 蔡嬷嬷忙道:“太后有所不知,老侯爷他半夜潜入皇宫,劫持太妃娘娘,要不是陛下及时赶到,太妃娘娘恐怕就遭遇不测了。” 庄太后眉梢一挑:“哦?劫持太妃?哀家记得华清宫有先帝留下的龙影卫,龙影卫是全都死光了吗?还要等陛下来营救太妃?” 此话一出,皇帝的脸色唰的变了! 他适才在气头上,都忘了自己曾将龙影卫送到静太妃身边的事了。 是啊,有龙影卫在,顾潮是如何能够接近静太妃的? 总不会是龙影卫又让人引开了! 就算引开了一小会儿,自己来了这么久,龙影卫也该折回来了。 龙影卫自始至终都没出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静太妃让他们退下了! 所以,并不是顾潮劫持静太妃! 而是他们两个……他们两个…… 皇帝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两个字,可它们却被秦公公一惊一乍地说了出来:“呀!大半夜的,静安师太不会是想与老侯爷逃出宫去的吧?” 魏公公道:“是啊是啊!你们不会真的是要私逃出宫吧?” 蔡嬷嬷要疯了,她狠瞪了魏公公一眼,你是哪边的! 魏公公捂住嘴,哎嘛,嘴瓢了。 “秦公公!慎言!”蔡嬷嬷厉喝! 可她再大声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事实摆在眼前,再多的狡辩也圆不了龙影卫没出手的事实。 静太妃隔着沉沉夜色看向门槛之外的庄太后。 庄太后连个子嗣都没有,却依旧能在后宫屹立不倒多年,凭的又岂会只是运气? 她不是不会那些伎俩,只是有些东西她不屑去争夺。 而这似乎让某些人滋生了错觉,觉得她也不过如此,除了一味背黑锅、一味寒心也干不了什么事。 庄锦瑟是骄傲的。 骄傲的庄锦瑟不会来看静太妃的热闹,更不会对静太妃落井下石。 她不屑。 庄锦瑟变了。 她依旧是骄傲的,却又比骄傲多了些什么。 静太妃捏紧了手中的佛珠串。 庄太后冷冷一笑:“这些年哀家几次问你要不要回来,你都说不用,你待在庵堂很好,哀家以为你是在客套。”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老侯爷一眼,“原来是真心话。” 庄太后点到为止,说完就带着秦公公离开了。 蔡嬷嬷急了:“太后!您不能乱说啊!您几时问过太妃娘娘要不要回宫了!” 庄太后问过吗? 当然没有。 但是。 只许她们给她扣帽子吗? 此情此景,天时地利,老娘就是要坑死你! 为五颗蜜饯折腰的庄太后就是这么霸气! 男人对这种事总是格外介意的,因为介意,所以多疑,庄太后的话无疑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蔡嬷嬷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陛下!您不要听太后胡说!太妃娘娘与顾老侯爷是清白的!太妃娘娘从来没与太后说过那样的话!太后也从来没派人去庵堂请太妃娘娘回宫!太妃娘娘是您的母妃!您要相信她啊!陛下!您一定一定要相信太妃娘娘啊——” 皇帝的心好痛。 比得知老祭酒给他做了爹时还痛。 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明白老祭酒与庄太后不可能是真的,庄太后那样的女人,并不需要任何一个男人。 她太强势,也太强大。 然而他的静母妃却柔弱无依,顾潮又救过她的命。 当他犹豫不决要不要答应顾潮的请旨赐婚时,就是她替顾潮说了话。 会不会……会不会她心里……真的是有顾潮的? 他受伤地看向静太妃,红着眼眶道:“如果不是恰好被朕碰到,母妃是不是……就已经和他走了?” 这一瞬,他终于明白自己难过的地方究竟在哪里了。 庄太后就算真有了男人,她也不会舍弃江山、不会舍弃权势。 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庄太后,也依旧是他的母后,不论他有多厌恶她、嫌弃她、憎恨她,却永远不能摆脱她。 静母妃方才却是要舍弃他。 她不要他了,不要自己儿子了。 皇帝的喉头一阵胀痛。 他转过身,忍住眸中泪意汹涌:“……你们走吧。” ------------ 353 暖心(二更) 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砍了顾潮的脑袋! 虽然他该死! “娘娘——太妃娘娘——” 蔡嬷嬷凄惨惊呼。 皇帝猛地转过身来,就看见静太妃苍白着脸,像一片秋季凋零的落叶摇摇欲坠。 她含泪最后看了皇帝一眼,两眼一闭晕倒了下去。 皇帝上前一步接住她,抱着她几乎瘦可见骨的身子,着急大吼:“母妃!母妃!传御医——” 静太妃醒来已是后半夜。 皇帝在书房批阅奏折,老侯爷跪在他对面。 皇帝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他,让他跪在院子里又太丢人,丢皇室的人! 一个小太监来到书房门口,魏公公走过去,听他说了几句,点头回到书房内,小声道:“陛下,太妃娘娘醒了。” 皇帝却没了以往那股冲过去探望她的冲动,或许是她弃他而去这件事伤到他的心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在她心里还不如一个外头的野男人。 皇帝冷冷瞪了老侯爷一眼,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下一道诛九族的圣旨。 魏公公叹了口气,说到:“陛下,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御医说太妃娘娘的情况不太好,方才还吐了一口血。” 听到静太妃吐血,皇帝的心揪了一下。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母子情,不是说断就能断了。 他起身去了静太妃的寝殿。 静太妃刚喝过药,脸色比前段日子更苍白。 皇帝忽然就想起她回宫的这段日子不是生病就是受伤,似乎的确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她会想逃离也是因为太累、太苦、太害怕了吧? “你们退下。”静太妃对蔡嬷嬷等人说。 “是。”蔡嬷嬷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皇帝站在距离床铺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没有立刻走过去。 静太妃用手肘撑起身子,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她这会子的虚弱也的确不是装的,早先被人套麻袋受的伤本就未愈,方才又筋脉断了两根吐了血。 她问道:“陛下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皇帝捏紧了拳头。 静太妃苦涩一笑:“算了,还是我自己来说吧,陛下方才是不是以为我要弃陛下而去了?咳咳……” 她胸口痛得厉害,又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一阵,“若我告诉陛下,我并无此意,甚至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陛下,陛下信吗?” 皇帝没有说话。 “是,我是没让龙影卫拦住老侯爷,那是因为他毕竟救过我的命,我在不知他要做什么的情况下,不能贸贸然让龙影卫杀了他。” “后面他也是着急了,以为我在皇宫受了很多苦,便想要带我离开,我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正要拒绝的,陛下就来了。” 皇帝的拳头拽得死死的,目光冰冷:“那……母妃与他真的从来没有过任何情谊吗?” “没有。”静太妃说。 “母妃如此确定?”皇帝问道。 静太妃毫不闪躲地对上他的眼神,定定地说道:“是,我很确定自己的心意,我心里从来都只有先帝,没有装过其他任何一个男人。我一直拿他当救命恩人,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是他自己误会了。” 她说完,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扭头朝门口望去,就见老侯爷一脸震惊与受伤地站在门口。 她一下子愣住了。 “你不要再这么冲动了,会连累家人的,我生是皇室的人,死是皇室的魂,我这辈子都脱离不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落得株连九族的下场,你的家人是无辜的!” “想想长卿,想想承风和承林,还有那个自幼罹患心疾的孩子,你忍心为了一己之私让他们给你我陪葬吗?我不怕死,可我不想害了他们!” “从今往后,你就当没有见过我,在陛下面前只说是一时冲动,并非男女情谊。” “欠你的,下辈子……下辈子还给你。” 原本她可以有这么多、这么多的话稳住他,不用得罪任何一个。 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 她唰的看向皇帝。 皇帝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的老侯爷:“太妃娘娘的心思,顾爱卿都听见了?” 何止听见了? 简直每个字都扎在了他的心窝窝上! 老侯爷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静太妃神色一变,张了张嘴。 老侯爷却不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掏出在怀中珍藏了多年的红绳结,随手扔进了一旁燃烧的火堆里,转身决然离去! 静太妃闭上眼,埋在宽袖下的指节隐隐捏出了白色。 …… 发生在华寝宫的事并未传出去,华清宫上上下下都被下了封口令,就连萧皇后过来都未曾探听到半点消息。 庄太后那边也没走漏风声。 对于这一点,皇帝是感激的。 他难得在上朝的途中叫住庄太后,别扭地道了声谢。 “谢哀家什么?”庄太后淡道。 这会儿又没人盯着,装什么装? “没什么。”皇帝头也不回地走了。 庄太后翻了个白眼:“德行!” 皇宫的庵堂修缮妥当了,静太妃搬了过去,据说那日皇帝公务缠身,没有亲自将静太妃送入庵堂。 “不会是失宠了吧?”御花园里,一个洒扫的小宫女小声嘀咕。 她身旁的小太监道:“怎么可能?太妃娘娘可是陛下的母妃,是陛下亲自将她从尼姑庵里接回宫的!” “可是你们没听说最近陛下与太后和好了吗?陛下又这么着急地让太妃娘娘从华清宫搬出去……” 小宫女话才说到一半,感觉有人掐了她的胳膊一把。 “我又没说错!我……”她一扭头,看见静太妃的轿子停在她身后。 她吓得扑通跪下:“太、太、太妃娘娘!” 静太妃没说什么,倒是蔡嬷嬷怨毒地看了她一眼。 “走了。”静太妃说。 “是。”蔡嬷嬷应下。 走远了之后,静太妃才对蔡嬷嬷说:“阿月,你可看见了,这皇宫里的每个人都是依附陛下而存在的……除了仁寿宫的那一位。” 蔡嬷嬷心疼地看着她:“娘娘。” 静太妃随手掐了片叶子,摩挲着叶子喃喃道:“没有陛下的疼爱,在宫里喝口水都能噎死。她不用,阿月,她不用!” …… 顾娇有几日没去宫里了。 萧六郎在家时似乎也没见他做太多事,可真到他离开了,所有人才发现他在家里是最辛苦的那个。 别的不说,单是给三个小男子汉辅导功课就把人折磨死了。 小净空永远都有十万个为什么,顾琰永远都有十万个不想学,顾小顺永远都有十万个听不懂。 老祭酒到底年纪大了,应付一天两天还成,天天这么怼着干,人都快精分了。 况且他也不是日日得空,一旦他被国子监的公务绊住了,辅导功课的任务就落在了顾娇的身上。 所以顾娇最近就忙得厉害了。 小净空今天有珠算的作业,顾娇让他把金算盘拿出来:“你的算盘呢?楚煜还没还给你吗?” 小净空眼珠子滴溜溜转:“还了,不过……我又把它借给粥粥哥哥了!都是好朋友,要一视同仁嘛!” 对,就是一视同仁,他真是个小机灵鬼! 顾娇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假的?” 小净空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我没卖!” 顾娇眯了眯眼。 做完功课,晚饭还没好。 顾娇去后院收晾晒的药材,小净空从堂屋探出一颗小脑袋:“娇娇!我去找赵小宝玩啦!” 说罢,他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又是赵小宝。 小家伙最近总是去找赵小宝,他几时变得这么爱与比自己小的孩子玩了? 顾娇觉得古怪,犹豫一番后放下药材出了院子。 她去了隔壁,赵大爷在院子里修凳子,见她过来,笑着打了招呼:“娇娇啊!进屋坐!” “赵大爷。”顾娇客气地打了招呼,问道,“净空过来了吗?” “没有呢。”赵大爷摇头。 果然。 顾娇又道:“小宝呢?他在不在?” 赵大爷道:“小宝不在,去找虎哥儿了!” 虎哥儿是周阿婆的孙子,在巷子的另一头。 难道小净空是去那里找赵小宝了? 赵大爷问道:“净空出去了吗?” 顾娇道:“是啊,他说来找小宝了。” 赵大爷皱了皱眉,往长安大街的方向指了指,道:“我最近几次瞅见这孩子往那头去,我以为你们知道呢。” “那我去找找。” 顾娇出了赵家,往长安大街的方向走去。 小家伙最近是胆儿肥了,都敢撒谎溜出这条胡同了。 顾娇决定一会儿逮住小家伙后,不论他如何撒娇卖萌都必须严厉惩罚他! 顾娇来到长安大街上,长安大街原先比玄武大街要繁华络绎,只不过自从女学开在了玄武大街上,便带来了不少客流量。 如今两条街道隐隐不分伯仲了。 顾娇走了几步,隐约察觉到一道古怪的气息。 这股气息很淡,若不是靠近了几乎难以察觉。 那人是在盯梢碧水胡同。 顾娇很少往这头走,上次来时是没这道气息的。 顾娇指尖一动,一枚黑火药倏然射出! 对方以为是暗器,拔刀一挡,黑火药在刀刃上嘭的一声炸了!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那人自屋顶呱啦啦地滚了下来! 顾娇几步上前,一脚踩上对方胸口。 那人却不是吃素的,哪怕被炸了一下,依旧有一丝还手之力,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避过顾娇的脚。 随后挥刀朝顾娇横刺而去! 顾娇前世唯一用过的冷兵器就是匕首,想用这个伤她可不容易。 顾娇单手一折,抓住了他的手腕,又反手一拧,将他的匕首打掉,随即一记手刀劈过去,将他整个人劈得趴在了墙壁上。 顾娇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他的脸被迫压在在冷冰的墙壁上:“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他怒道:“干你什么事!” 对方话音刚落,一个金色的物件自他怀中掉了出来,摔在地上,不是小净空的金算盘又是什么? 顾娇眸光一凉:“原来金算盘是被你抢走了!” 对方嚷道:“什么抢走啊!我没抢!” 顾娇冷声道:“不是抢的,那就是偷的了?” 对方倒抽一口凉气:“也不是偷的!” 顾娇一用力,他只感觉自己的骨头噼啪作响,忙道:“是买的!是找人买的!你喜欢就拿去好了!反正也不值钱!” 金算盘还不值钱,口气不小! 这人一看就是会武功的,顾娇担心他是欺负了小净空,从小净空那里讹来的,越发不想手下留情。 就在她差点把他肋骨折断时,他忽然开口:“不信你问他!就是找他买的!” 顾娇扭头望去,小净空抬头看来。 四目相对,小净空的身子抖了抖。 “娇、娇娇?”他唰的将手上的东西藏在了背后。 顾娇两手按着这个男人,没手去捡算盘,于是看了看地上的金算盘,道:“你的算盘找到了,快捡起来。” 小净空却没动。 他低下了头。 灰衣侍卫道:“小兄弟,这是我家公子找你买的算盘!你可还记得我家公子啊?那个拿白玉折扇,穿着白衣黑纱的男人。” 小净空的表情给了顾娇答案。 顾娇松了手,灰衣侍卫疼得跌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女人啊?怎么力气这么大? 顾娇走过去,蹲下身来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小净空,问道:“为什么要卖掉自己的算盘?” 小净空低着头:“我想要钱。” 顾娇看着他,正色道:“你要钱可以和我说,你的钱都在我这里,我只是替你保管,你要用随时可以拿。” 顾娇见他没说话,又问道:“你要钱是想做什么呢?” “买这个。”小净空将藏在背后的包袱拿了出来。 包袱沉甸甸的,也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顾娇拿过包袱:“买这个做什么?” 小净空低声道:“送给娇娇。” “送给我?” 顾娇古怪地打开一看,一道明艳的红色霞光映射而来—— 她怎么也没料到里头装着的竟然会是一件崭新的嫁衣。 ------------ 354 欢喜(一更) 一股陌生的情绪充斥了顾娇的胸腔,她感觉自己的心口微微发胀,像是被人放进了一个太阳,连心尖都在发烫,然后也在发疼。 她没处理过如此浓烈又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并不知这是什么。 “好漂亮的衣裳,给谁做的呀?” “给瑾瑜姐姐做的。” “为什么给她做这么漂亮的衣裳?娇娇都没有。” 那日小家伙与姚氏的对话闪过了顾娇的脑海。 她不是没听到,只是没往心里去。 小家伙是放在心上了吗? 他心疼别人有嫁衣她却没有吗? 她…… 其实没想过嫁衣这件事啊…… 她已经嫁人了,不再需要嫁衣了,虽然她也从来没有穿过。 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认为她还需要嫁衣。 除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这个想把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的小家伙,为了给她买一件漂亮的嫁衣,他卖掉了最心爱的小金。 她对别人总是要求得很少,或许是因为幼年深深地绝望过,所以长大后为了避免失望,一开始就避免了一切期望。 这是她一贯处事的原则。 她发现这样生活,心情会很平和。 可是净空啊,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净空却以为她生气了,低着头,揪住自己的小小手指,忐忑地说:“娇娇你不要生气,我、我以后挣了钱,会把小金买回来的。” 他只是想给娇娇一个惊喜,所以没找娇娇拿银子。 可是没想到被娇娇抓包自己卖小金的事了。 好难过。 比失去了小金更难过。 他不要娇娇不喜欢他。 灰衣侍卫也没料到自己盯梢小和尚却盯梢出了这样一段戏码,他和公子都纳闷过,小家伙小小年纪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谁能料到他是要给这个小丫头买嫁衣的! 盯梢了小和尚这么久,灰衣侍卫也算是打听出一点消息了,小和尚叫净空,来自幽州一个偏僻的小寺庙,大约一年多前被人收养,还俗下了山。 这个小丫头应当就是小和尚如今的家人。 看不出来,小和尚还挺会疼人的。 真奇怪,那一位放着这么好的徒弟不养,却交给别人去养,为什么呀? 他就不怕别人会苛待这小家伙吗? 不过瞧小家伙长得白白乎乎又衣衫整洁的样子,分明是被善待得极好的。 灰衣侍卫身上的疼痛感总算消失了一些,可方才被炸的那一下,把他的额发都炸秃了一块。 他一手扶着墙壁站起来,一手摸了摸额头秃掉的那一块,银牙一咬,问顾娇道:“喂,你方才用的什么暗器?” 顾娇回头看了看他,淡淡问道:“干你什么事?” 灰衣侍卫:“……” 这丫头是把他方才的话还给她了? 灰衣侍卫道:“我没偷没抢,凭白挨了你一顿揍,你就没点歉意吗?” 顾娇说道:“你们又是找个小孩子买东西,又是鬼鬼祟祟盯梢在他附近,你就没觉得自己该揍吗?” 好像很有道理……灰衣人被噎得不轻。 顾娇对这种人向来不客气,别说什么公平交易,从他们接近小净空的那一刻就已经动机不纯了。 只是当着小净空的面,她不想打架。 顾娇将金算盘拿了回来:“还不走,等着挨揍?” 灰衣侍卫权衡了一下,确定自己真的打不过她,悻悻地离开了。 小净空低头,揪着自己的小衣角:“娇娇,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 回应他的是一个温暖的抱抱。 他一愣,眨巴着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娇娇?” “喜欢。”顾娇抱紧怀里的小家伙,呼吸着他身上热热的气息与奶香,“我很喜欢,谢谢净空。” 小净空提着的小心心总算落回了实处,他的小脑袋埋进顾娇的颈窝。 娇娇喜欢他的礼物。 真好。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把金算盘放在他手上:“以后不要再卖掉它了,它这么好看,我也会舍不得的。” “嗯!”他点头。 小金也回来了。 真好。 一大一小开心地回了家。 灰衣侍卫也回到了他们暂时居主的宅子,他们原是住在客栈,后面自家公子觉着客栈太人多眼杂,于是找保人在碧水胡同附近租了一间宅子。 就在长安大街尽头的另一条小胡同里。 一是清净,二也是距离近,方便监视那个小和尚。 可自己今日似乎出师不利啊。 “怎么回事?” 曾在小净空面前自称明月公子的男人看着蓬头垢面、一身狼狈的灰衣侍卫,蹙眉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还有,你的头怎么秃了?” 灰衣侍卫赶忙捂住自己额头上的一块小斑秃,郁闷道:“公子还说呢,不是你让盯着那个小和尚,我也不会出事。” 男子放下调了一半的香料,冷冷一哼:“还矫情上了,本公子是往日太纵着你了,你身为侍卫,学艺不精,技不如人,居然赖在本公子头上!” 灰衣侍卫讪讪。 男子继续调香:“怎么?被人发现了?” “嗯。那小和尚身边的小丫头好生厉害,不知使了什么暗器,居然……”灰衣侍卫比划了一下,道,“居然炸了!像爆竹一样!” 男子俊逸的眉头一皱:“炸了?爆竹?” 灰衣侍卫摇头:“不是爆竹。” 爆竹就是竹子,放在火里烧会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如同爆破一般,这才有了爆竹之称。 “哎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没看清!以为是飞镖,拔出我的小刀一挡,结果……”他摸了摸秃掉的额发,“我就变成这样了。” 男子调香的动作再次顿住,他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难道是黑火珠?” 灰衣侍卫不解地问道:“什么黑火珠啊,公子?” 男子徐徐说道:“一种燕国的暗器,和你方才形容的有些类似,据说此暗器是用硫磺做的,比寻常飞镖厉害,碰上了不能硬接,只能躲开,否则会被炸得血肉模糊。” “硫磺?”灰衣侍卫恍然大悟,“没错没错!那的确是硫磺的味道!” 紧接着男子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止是有硫磺,我也用硫磺做过,没做出来。” 灰衣侍卫咦了一声:“如此说来,那丫头是燕国人?” 男子淡淡地笑了笑:“你可知那种暗器只有燕国皇室才有?” “什么?”灰衣侍卫大惊! 男子又道:“不过,也可能是那个人给的,毕竟,连燕国的国书都拿走了,再拿走几颗黑火珠又算什么?” 灰衣侍卫点点头:“这么说好像也是。” 男子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是她自己做的?还是她与燕国皇室有关系?” 灰衣侍卫觉着都不可能。 他家公子都做不出来的东西,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做出来?至于说与燕国皇室有关,得了吧,昭国这种下国连燕国的官道都上不了,还与皇室攀关系呢! 灰衣侍卫问道:“那,我要继续盯着碧水胡同吗,公子?” 男子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都暴露了,这几日就先别过去了。” 灰衣侍卫:“哦。” 可他怪想去的呢。 还想见见黑火珠,被炸也没关系。 …… 回家后,小净空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顾娇试穿自己送她的新衣裳了。 顾娇想了想,还是问了他知不知道自己买的是什么。 “漂亮衣裳呀!”小净空说。 看来是不知道它是嫁衣了。 顾娇还是和他解释了:“这是嫁衣,只有成亲的时候才可以穿。” “嗯?”小净空一愣,他抬起两只小手手,抓了抓自己的小寸头,“娇娇已经和姐夫成亲了,所以娇娇穿不了啦?” 好像……可以这么说。 “没关系!”小净空忽然挺起小腰杆儿,拍了拍自己雄赳赳的小胸脯,“等我长大了,我就和娇娇成亲!娇娇再成一次亲,就能穿上嫁衣啦!”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哎呀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他得意得小脑袋晃呀晃的! 此时的小净空还不知道自己一语成谶。 后来顾娇的确又成了一次亲,穿上了他送的嫁衣,可惜新郎不是他—— ------题外话------ 扎心了,小净空2333 ------------ 355 小倒霉蛋(二更) 今天的晚饭是房嬷嬷做的,玉芽儿后面不小心把柴火添多了,导致给小净空炒的几盘菜有点糊。 小净空却并没有挑食,他一点不剩地吃完了。 他要快快长大,长大就能和娇娇成亲啦! 另一边,身处平山村的萧六郎还不知自家媳妇儿被小家伙给惦记上了,他正在田埂上帮着乡亲们搬运木材。 与他一起搬运的还有个户部的巡官。 十几人排成一队,不用挪动地方,木材从第一个人手里依次递过来。 不远处的棚子里,安郡王正在帮户部尚书整理此次下乡的账册。 本朝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其中也包括农耕。 他们此番下乡一是赈灾,二也是帮着村民挖渠引水、重建灾后的良田。 人手不够,一些事就不得不由官员们亲力亲为。 安郡王是出发那日突然出现在队伍中的,在此之前,没人得到他会跟着一块儿下乡的消息。 安郡王腿伤好得差不多了,按理也能下地了,和庄太傅派人给户部尚书打了招呼,因此他被户部尚书留在了身边做些清闲的事。 他一边记账,一边不经意地朝田埂边的萧六郎看了一眼。 天热的缘故,乡亲们全都把上衣脱了,就连那个户部的巡官也打着赤膊,萧六郎那一身白色的中衣就显得格外扎眼。 他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躯上,平日里有厚重的官袍遮着不太明显,今日一看方知他的身材比想象中的健硕。 他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 安郡王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小臂。 好像没他壮? 况且安郡王依稀记得一年前在乡下时,萧六郎的个子并没有他高,怎么现在看上去高了那么多? “庄编修,这个可弄完了?”户部尚书提醒。 “还差一点。”安郡王回过神来,将最后一页清算之后递给了户部尚书,“好了,请大夫过目。” 萧六郎与乡亲们一直忙到日薄西山。 乡亲们烙了大饼、蒸了窝窝头,又拌了酱菜给大家伙儿送来。原是要杀鸡的,被户部尚书拒绝了:“朝廷不搜刮民脂民膏,不拿百姓一文钱,不贪百姓一粒米!” 这些米面粮食也是给乡亲们付了银子的。 安郡王有些吃不惯,就算在陈国最艰苦的日子里他也没吃过这种东西,他看萧六郎倒是吃得香。 萧六郎和乡亲们一道坐在田埂上,没什么翰林官的形象包袱。 一个村里的大伯走了过来,挨着萧六郎坐下,笑呵呵地问道:“萧大人,还吃得惯吗?” “挺好。”萧六郎说。 萧六郎待人清冷,不似安郡王总是温润如玉,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可他干活最卖力,也最没架子,乡亲们还是乐意接近他。 大伯趁人不备,从怀里掏了个水煮蛋给他:“热乎的,赶紧吃!我看你累了一天,比咱们地里刨食的还卖力!你大娘给你煮的!” 萧六郎拒绝道:“不用了,我吃饱了,张伯自己吃。” 大伯强行把鸡蛋塞进了他手里:“哎,让你吃你就吃!上回狗蛋闹肚子,要不是你拿了药给他,他哪儿能好得这么好!还有上上回,你里正被毒虫咬了,也是你给治的。这些和朝廷总没关系吧,都是你自个儿的药!” 狗蛋是大伯与大娘的小儿子。 大伯再没见识也知道药是很贵的,萧大人为了乡亲们治病把自个儿的药包都给掏空了,那是多少银子他不知道,总之肯定不是一个鸡蛋能够偿还的。 大伯叹道:“你不吃,一会儿回去了你大娘又得叨叨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个婆娘有多能叨叨……” 萧六郎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个鸡蛋。 大伯开心坏了,又与他津津有味地说了不少村子里的事,一直到狗蛋来叫他,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说明天再来找萧六郎。 萧六郎也回了暂住的屋棚。 屋棚是临时搭建的,里头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与两张用板凳堆起来的木板床,一张是他的,另一张是安郡王的。 安郡王的细软比他讲究许多,还搭了蚊帐。 他没用蚊帐,他有顾娇做的蚊香,也用不着蚊帐。 这会儿天色不算太晚,他打算去附近的林子里给顾娇采点药材。 那种药材他叫不上名字,却好几次见到顾娇在院子里晒。 他拿上篓子与拐杖,刚到门口就听见一辆马车朝这边驶了过来,停下后走下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 不是顾侯爷又是谁? 顾侯爷将道路修好后第一时间过来通报他们,他先去和户部尚书打了招呼。 安郡王也在。 考虑到两家结了亲,安郡王如今就算是自己的女婿,顾侯爷对安郡王十分热忱与客气,而当萧六郎背着篓子从他身边走过去时,他压根儿没拿正眼瞧萧六郎一下。 安郡王提醒道:“顾侯爷,方才那是……萧修撰。” “本侯知道。”顾侯爷浑不在意地说。 在乡下就打过照面了,化成灰他也认识! 一点儿礼数也不懂,明明是个乡下的穷小子,却不将他这个丈人放在眼里,人家安郡王出身这么高贵也没他这般目中无人。 安郡王感受到了顾侯爷对萧六郎的轻视,略微困惑地说道:“他是顾侯爷的女婿。” 顾侯爷心道,我才没承认那丫头呢,什么女婿不女婿的!何况就算他认了那丫头,也不会接受一个乡下的穷小子做自己女婿! 高中状元又如何?进了翰林院又如何?还不是土包子一个! 他顾崇的女婿啊,安郡王一个! “听说你们在乡下吃不惯,我给你带了好吃的!”顾侯爷不愿多说萧六郎,从马车上拿下半路买来的烤鸭、香酥鸡与肉干,一股脑儿地给了安郡王,半点儿也没给萧六郎留下。 萧六郎并不知顾侯爷偏心讨好安郡王的事,他进了林子。 他来采过几次药,对林子里的路还算熟悉,走了小半刻钟便找到了需要的药材。 他蹲下来开始采药。 他曾听顾娇叮嘱过玉芽儿,这种药材京城很难买到,一定要仔细翻晒。 萧六郎还是去给狗蛋送药时无意中看见他们家的地上躺着几根这种绿草,一问才知村子东面林子里的小河边满山坡都是。 萧六郎很快便摘满了一箩筐,今天的差不多了,他也该回去了。 就在他转身往山下走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他脊背一凉,猛地朝身后望去。 竟然是一头两眼放着绿光的饿狼! 这里是林子的边缘,村民们从未见过狼,今日却被他给遇上了。 他的运气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这是一头与狼群走散的孤狼,它饿坏了,垂涎欲滴地看着眼前的猎物,并未犹豫多久,张开血盆大口朝猛地朝萧六郎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萧六郎抓出一颗圆溜溜的小珠子,猛地砸向它的脑袋!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饿狼被炸得血光四溅,嗷呜一声跌下来,扭头看了萧六郎一眼,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掉了! 萧六郎浑身被冷汗湿透。 他望着落荒而逃的孤狼,长松一口气:“看来我运气也没那么糟糕……” 顾娇一共给萧六郎装了三枚黑火药,装多了怕他自己把自己炸了。 毕竟他总是这么倒霉,对叭? 萧六郎来到小河边,蹲下身捧水洗了把脸。 可他洗着洗着,又本能地察觉到有一丝危险逼近了。 难道是那头孤狼又回来了? 不对。 这次的气息比孤狼可怕多了。 他警惕地蹙了蹙眉,一边转过身,一边将手伸进了装着黑火药的袋子。 不远处,两名蒙着面的黑衣人持剑立在他河滩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两人的眼底满是杀气。 正好,他还剩两枚黑火药,他就说,他的运气还是不错—— 念头刚一闪过,钱袋一松,黑火药吧嗒掉进了水里。 萧六郎:“……” ------题外话------ 做人不能飘啊,来,接下一句。 ------------ 356 父爱如山(三更) 呃……掉进水里的黑火药还有用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没机会去捞了,两名黑衣人举剑朝他砍了过来,强悍的杀气携裹着凌厉的剑气,几乎隔空卷起一道道风刃,连空气都被破开! 这样的杀招连寻常高手都逃不掉,更别说萧六郎这个小瘸子。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剑朝自己劈开,他闭上了眼。 两柄长剑同时砍向了他的脑袋,然而却最终没能落下来,就在距离他仅仅一寸之距时,二人齐齐顿住了。 萧六郎唰的睁开了眼睛。 二人笔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连眸子都未来得及合上。 二人身后,常璟利落地收了剑! 随后常璟就去找水里的黑珠子了! 他把黑珠子捞了起来,好像很好玩的样子,他用力一捏,嘭! 他被炸糊了—— 宣平侯自山坡后不疾不徐地走来,他身着一袭重紫锦衣华服,闲庭信步,神情慵懒。 他这人就是这样,明明是乡野小路,却生生让他走得像是登仙大道。 萧六郎看到他,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漠。 所幸宣平侯也习惯了,他来到萧六郎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看他有没有受伤。 确定自家崽子毫发无损,他才看向了坐在地上被炸成黑炭愣愣发呆的常璟,拿脚尖淡淡地踹了踹常璟的小屁股墩子:“谁让你把人全杀了?说了多少次,留活口,留活口!” 常璟不理他,黑着脸站起身走掉了,施展轻功走掉了。 得,这是生气了。 宣平侯望了望常璟离去的方向,对萧六郎道:“常璟年纪小,你别生他的气。”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睨了睨宣平侯,到底是谁生他的气? 宣平侯犹自不觉萧六郎的鄙视,坦荡而潇洒地掸了掸宽袖:“你得罪谁了,怎么会有人来杀你?” 萧六郎也不理他,拾起河边的拐杖与他擦肩而过,径自往前走。 说是拐杖,其实是一根漂亮的手杖,顾娇亲手做的,他的脚没了钻心的疼痛后,不再像从前那般寸步难行了。 宣平侯接连被漠视,倒也不恼,他心大,不和小孩子计较。 他厚着脸皮跟上去。 人长得帅,厚起脸皮来也格外好看,青山绿水、暮色明霞,统统不如他一分好颜色。 可惜再帅也没用,某人压根儿就不拿眼瞧他。 “唉。”宣平侯叹气。 萧六郎走了多久,某人就在他身后叹气叹了多久。 萧六郎捏了捏手指,蹙眉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宣平侯挑眉道:“我跟着你了吗?此路是你开?此树是你栽吗?” 萧六郎冷声道:“我回村子。” 宣平侯道:“巧了,我也是!” 萧六郎转身往另一条路上走。 宣平侯麻溜儿地跟上。 萧六郎顿住步子,指了指方才的小道道:“村子在那边!” 被套路的宣平侯:“……” 呵呵,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宣平侯扬眉道:“我偏要走这边,条条大路通村子!”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理他了,拿他当空气。 他又折回了原先那条小道,走了几步天色暗了,林子里静悄悄的,不时有喧闹的虫鸣声与诡异的鸟兽声传来,声声入耳,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片林子树木高大,阴以蔽日,连月光也很难倾洒下来。 宣平侯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好,即便借着稀薄的光也能看清脚下,萧六郎就未必了。 本就是瘸子,还看不清路,踉跄了好几步。 宣平侯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挡在他面前,微微蹲下身来,道:“上来。” 萧六郎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俯下来的宽阔脊背,没有动:“我自己可以走。” 宣平侯直起身子,转过来看着他:“你确定?夜路这么黑,你走得了吗?” 萧六郎抬起拐杖,道:“我有拐杖。” 啪! 拐杖断了。 萧六郎冷冷地瞪了宣平侯一眼。 宣平侯无奈叹气,无辜摊手:“不是我,是它自己断的。” 萧六郎捏紧了拳头,没好气地说道:“离村子不远了,这条路熟得很,大不了走慢点,多走一会儿,又不下雨,怕什么!” 话是这么说,走了没两步,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了。 萧六郎唰的看向宣平侯。 宣平侯瞪大眸子:“这回总不是我!” 萧六郎咬牙:“所以你承认方才是你了?” “真不是我。”宣平侯一脸委屈地说。 论厚脸皮的程度,宣平侯与老祭酒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老祭酒只是在官场上演厚黑学,生活中还是蛮正常的,宣平侯则是将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 宣平侯幸灾乐祸地说道:“来嘛来嘛,我背你,你肯定走不出去的。” 萧六郎被他气死了,双目如炬道:“谁说我走不出去?我今天哪怕只剩一条腿,我蹦也蹦出去!” 说罢,他转身就走。 “哎——” 宣平侯伸手去抓他。 奈何萧六郎为了躲开他的手,不管不顾往前冲,结果就是一脚踏空,啊的一声跌进了被草丛掩住的大坑。 他面朝下,在坑里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 ……另一只脚也崴了。 宣平侯捂住眸子没眼看了:“……走那么快做什么?拉都没拉住!” 宣平侯将这倒霉孩子从坑里拉了上来,平放在地上。 萧六郎做着垂死的挣扎:“我不要你背!” “哦。”宣平侯直接弯腰,双手绕过某人的后背与后膝,将某人抱了起来,还特别嘴欠地说,“多大的人了还要抱。” 萧六郎:“……!!” 这是什么爹啊!来道雷劈死他吧! 村子西头,官员们临时搭建的屋棚中一片热闹,并未因大雨而有丝毫锐减。 道路修通了,明日就能回京了,众人俨然都很激动,加上定安侯又带来了不少好吃的,在村子里啃了十多天窝窝头与咸菜的官员们难得开了一次荤。 众人吃得红光满面,似乎谁也没注意到少了一个萧六郎。 还是白日里与萧六郎一道下地干活儿的巡官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拿着手中的一块鸭肉,问道:“咦?怎么不见萧大人?” 此话一出,众人才齐齐往四下一看,是啊,萧大人呢? 不怪众人想不起他来,实在是萧六郎下乡后基本不与他们这些朝廷官员混在一块儿,他都是在赈灾农耕第一线,和乡亲们打成一片。 他不在身边是常态,因此谁也没刻意想起他来。 “下雨了,许是在哪个乡亲家躲雨吧。”另一个巡官说。 一个工部的主薄道:“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有抱负了,一来就和乡亲们打成一片,他这次的政绩应当不错吧。” 有抱负还是有野心,只是没嘴上挑明。 人就是这样奇怪,自己不下地,下地的就成了错。 成天跟在户部尚书身边的安郡王没人说他有野心,反倒是与乡亲们打成一片的萧六郎被误成了在民间搜集声望。 安郡王看了眼顾侯爷,见他对萧六郎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叫来伍杨:“你去找找萧大人。” “是!”伍杨领命出去,刚推开屋棚的门,便看见大雨中,一道威武健硕的身影,步履如风地背着一个人朝这边走来。 他的头上顶着自己的外袍,盖住了背上的人。 他只穿着一件中衣,衣裳已被滂沱的大雨浇湿,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水洼里,雨水淋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怎么了?”安郡王见伍杨愣在门口不动,问他,“出什么事了?” “那、那个……”伍杨有点不敢认。 众人见状不对,忙挤到门口来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人认了出来:“那、那不是宣平侯吗?” 没人见过宣平侯如此狼狈的样子。 他是昭国第一美男子,他很讲究,也很臭美,除了在战场上,他从未让人见过他衣冠不整的样子。 可此时的他,犹如一只在暴风雨中仓皇而过的猎鹰,为了护住背上的幼崽,拔掉了一身漂亮的羽毛,为他筑起遮风挡雨的巢。 ------题外话------ 三更,三更它又一不小心溜出来了! ------------ 357 嚣张护崽(一更) 宣平侯不论官阶还是身份都在所有人之上,待到他被认出后,众人哪儿还敢窝在屋棚里躲雨,纷纷撑着伞冲出去。 众人争相为宣平侯打伞,宣平侯不耐地看了众人一眼,原本雨大就看不清路,这群人还把道给挡了。 “让开!” 宣平侯一声厉喝,众人被他那不经意间迸发而出的杀气吓得一个哆嗦,齐齐往两旁退开! 这里屋棚一间连一间的,宣平侯也不知哪间才是萧六郎的住处。 但终归不是这伙人一股脑儿冲出来的这间。 他往旁边走。 “反了。”趴在他背上的萧六郎有气无力地说。 宣平侯步子一顿,又朝另一头奔了过去,当走到第三个屋棚时萧六郎开口:“到了。” 屋棚简陋,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床是用板凳与木板拼的,若是庄太傅在这儿,就该心疼自家孙子居住的环境有多糟糕了。 宣平侯打仗时是在战壕里趴过十天八个月的,啃过树皮也吃过草根,睡过牛棚也蹲过马厩,儿子就不该娇养,该丢到泥坑里让他摸爬滚打。 当初他就看不来信阳公主那么精致地养萧珩,养得像个瓷粉娃娃。 漂亮是漂亮,可经不住他一根手指头,他连碰一下都怕把那小家伙捏死了。 屋棚里有两张床,一张有蚊帐,一张没有。 “你的床呢?”宣平侯问。 萧六郎指了指外头那张没有蚊帐的。 宣平侯把人背到床边,想了想,又叫来外头的一个官员:“搬把椅子过来!” “是!是!” 户部的一位侍郎官应下,亲自去充作大堂办公之用的屋棚内搬来了一把竹椅。 宣平侯把人背进这间屋子时,众人对背上之人的身份便已隐隐有了猜测,等宣平侯把他放在椅子上,那份猜测得到了证实。 萧六郎。 竟然真的是萧六郎! 大雨夜的,宣平侯出现在这里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他竟把萧六郎给背回来了。 且看萧六郎的样子,似乎受了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一头雾水,除了那位搬椅子进屋的官员,旁人不敢贸然进来。 户部尚书与安郡王走了过来。 “萧侯……” 户部尚书一声招呼没打完,宣平侯冷声打断:“木桶!热水!” 户部尚书愕然地张了张嘴:“……是,下官这就去办。” 严格说来,户部尚书不算宣平侯的部下,可宣平侯乃陛下亲封的一品武侯,身份显赫,爵位尊贵,不算一个三品尚书能够怠慢的。 户部尚书让人拿来了一个全新没用过的大木桶,又吩咐巡官去烧水。 他们来这儿是赈灾务农的,不算度假享福的,因此没带伺候的下人,平日里的伙食都是他们给钱,村民们做了送过来。 其余锁事就由品阶比较低的官员承包了。 等热水的功夫,宣平侯开始给萧六郎脱掉身上的湿衣。 萧六郎一脸抗拒的样子,宣平侯转头对安郡王以及一众杵在门口张望的官员道:“他脸皮薄,你们都出去!” 众人不敢不从,识趣地走开了。 安郡王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宣平侯不假思索地拒绝。 或许这里人人都会给安郡王面子,宣平侯却不会,倒不是他对安郡王有意见,他与庄太傅互别苗头不假,不过他还没小心眼到去和一个小辈计较。 他只是拿安郡王与其余人一视同仁了而已。 然而这种一视同仁落在众人眼中本身就是一种对安郡王的轻视。 没走远的众人纷纷竖起耳朵,想听听里头的动静,然而安郡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出去了,还不忘给他俩带上门。 “安郡王,萧大人与宣平侯是什么关系啊?怎么宣平侯一副与他十分熟络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一个户部的官员问安郡王。 “我也不清楚。”安郡王与这位户部的官员不熟,也就没与他议论萧六郎和宣平侯的关系。 倒是方才那个给宣平侯搬了椅子的户部侍郎开了口:“几个月前,京城曾有过一则传闻,说当今新科状元与已过世的昭都小侯爷长相十分相似,宣平侯为此还去……” 话到一半,户部侍郎意识到差点失言,到底是做官的,不该当着同僚以及翰林院官的面非议陛下。 他轻咳一声,改口道:“去专程看了看他。” 说的是萧六郎殿试那日,宣平侯起了个大早赶去给萧六郎撑场子的事。 此事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导致不少人认为萧六郎的状元之名来路不正,是靠着宣平侯的关系才荣登榜首。 “原来是因为萧大人长得像自己过世的儿子啊……”那位户部官员喃喃。 众人莫名吃了个瓜,大致明白宣平侯是赶来探望萧六郎的。 “怎么就这么巧,他早不受伤,晚不受伤,宣平侯一来就伤成这样?还得一路背回来……”另一人嘀咕。 这话只差没说萧六郎在耍心机,故意博得宣平侯同情了。 “真没看出来,他居然是这种人。” “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这段日子是如何笼络村民的你们都忘了吗?他的心机,我等真是拍马也追不上!” “嘘,小点儿声,别让宣平侯听见了,一会儿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散了散了!” 安郡王并未参与几人的议论,他是知道萧六郎是去山里采药了,至于为何受伤、又为何遇上了宣平侯,不得而知了。 他去了伍杨那边,今晚大概他要和伍杨挤一挤了。 屋棚内,宣平侯三下五除二扒掉了萧六郎的上衣,等他去扒萧六郎的裤子时萧六郎却拽紧裤腰带死活不让他动手。 宣平侯皱眉啧了一声:“怎么了这是?” “你也出去,我自己来。”萧六郎道。 宣平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呵呵道:“摔成这样,你还有力气来吗?” 有力气也不至于被他扒掉上衣了,他这会儿死死地拽住裤腰带,其实更多的是用眼神在拒绝。 宣平侯就道:“你是我儿子,你什么样我没见过?你小时候光着屁股满院跑……”他看了看他的裤头,“我告诉你,我不仅见过,我还弹过!” 恨不得来道雷把他劈出去的萧六郎:“……!!” 木桶和热水都备好了,宣平侯没叫人进屋,自个儿将大木桶与热水弄了进来。 萧六郎解裤腰带解得他闹心,没力气,半天解不下来,他索性直接把人扔进了热水里。 这一场雨似乎浇灭了近日所有暑气,带了一丝初秋的凉意,萧六郎的身子一片冰凉,直到泡进热水才渐渐有了一丝温度。 萧六郎在屋棚内泡澡,宣平侯去打水,打算冲个凉水澡,再回马车上换身衣裳。 他对这儿不熟,只依稀记得方才一大伙人都是从最大的那间屋棚里出来的,兴许打水也在那里。 他去了那间充作堂屋与办公房的屋棚。 所有人都在,顾侯爷也在,被顾侯爷带来的一大堆吃食也在,屋子里散发着诱人的肉香与酥香。 众人愕然地看着宣平侯,一脸无措。 宣平侯只扫了眼便会过意来了,方才一堆人聚在这儿,还当是在谈论什么要紧公务,原来是在吃吃喝喝。 户部尚书问道:“萧侯爷要吃点吗?这些都是顾侯爷差人从京城买过来的。” 宣平侯看着屋内的顾侯爷,微微地眯了眯眼。 别人都在,独独自己女婿萧六郎不在。 好,真好。 顾侯爷是不知宣平侯与萧六郎关系的,他正纳闷宣平侯怎么与那个穷小子搅和到了一起,就迎上了宣平侯令人发憷的目光。 他心里莫名打了个突突。 雨下到后半夜便停了,第二日是个大晴天,晨光微熹,碧空如洗,空气里满是被雨水润泽过的泥土腥气与花草香气。 赈灾与农耕的任务已圆满完成,众人收拾好各自的包袱,打算随便吃点东西便启程回京。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当他们推开屋棚的木门,迎面便扑来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肉包子香气,众人的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今天做包子了吗?乡亲们知道我们要走了,所以特地做了大肉包子?” “好香好香的肉包子!” 他们都是京城的官员,不说个个家世显赫,至少肉包子不馋的,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在这里素了太多日,他们只闻着这股子肉香味儿,便感觉自己快要把持不住了! “不对,这好像不是普通的肉包子香气,是周记的!他家的肉包子有股酥油芝麻香!” “没错!是周记的大肉包子!” 周记的大肉包子在京城可太出名了,偏偏一天只做一百笼,卖完就没了,因此排队都很难买到。 香气是从安郡王的屋棚传出来的。 “不会又是顾侯爷差人买过来的吧?顾侯爷也太贴心了!昨晚就买了那么多烤鸭与香酥鸡。” “人家那是给安郡王买的!咱们沾了安郡王的光!” “看来今天又沾安郡王的光了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迫不及待地朝安郡王的屋棚走去。 可当他们来到门口就傻眼了,屋里并没有安郡王,只有宣平侯和萧六郎……以及一个玄衣少年。 二人面前的桌上摆着满满几大笼包子,除了包子,还有洒了蛋花的酒酿丸子、夹了驴肉的葱油饼子以及能把隔壁的狗都给馋哭的红烧羊蝎子。 全是周记最特色的吃食。 众人咕噜咽了咽口水,一大早吃得这么丰盛真的好么…… 不过,三个人也吃不完,买那么多应该是要分给他们的吧? 果不其然,萧六郎淡淡地开口了:“你是把卖包子的打死了吗?” 这么多包子谁吃得完! 宣平侯挑眉一笑:“那就分了,常璟。” 常璟走过来,端起桌上的包子,只留下一笼给宣平侯与萧六郎。 众人看着常璟端着包子朝他们走来,激动得无以言表。 随后,他们就看见常璟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 所有人:“……” 常璟把包子分给了村里的乡亲。 还剩最后一个,常璟给了村里的大黑狗。 于是啃着咸菜与窝窝头的众人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人不如狗。 吃过早饭,宣平侯把萧六郎打包塞进了自己的马车,虽然萧六郎本人强烈抗议,然而抗议无效。 众人也坐上了各个衙署的马车,顾侯爷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车轮子被人卸了。 顾侯爷当场炸毛:“本侯的车轮子呢?谁干的!” 众人坐在马车上,各自面面相觑。 谁干的还不明显吗? 就问这里谁的头衔比你大? 众人不敢吭声,还是安郡王开了口:“顾侯爷若不嫌弃,坐我的马车回京吧。” “也只能如此了。”顾侯爷长叹一声,坐上了安郡王的马车,还是这个女婿好啊,关键时刻知道搭把手—— 心里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嘭的一声,安郡王的车轮子也被人卸了。 没人看见任何人出手,两个车轱辘就像是自己叛变了似的,一下子从马车里滚出来了。 车厢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顾侯爷的脑袋磕到车顶,瞬间磕出了一个大包。 户部尚书本不愿蹚浑水,奈何受人之托,不能不照顾好安郡王,可照顾了安郡王,又不好丢下他的未来岳父,只得将二人一同请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宣平侯带着常璟从萧六郎的屋棚里走出来,常璟手里拿着萧六郎的行李与这些日子采的药材。 户部尚书想了想,对宣平侯拱手道:“还请宣平侯看在萧老夫人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宣平侯母亲萧老夫人与户部尚书的母亲是堂姐妹,严格说来他俩算是表兄弟。 “行。”宣平侯应下。 户部尚书暗松一口气,看来萧老夫人的面子还是管用的。 下一秒,宣平侯一脚踹掉了户部尚书的车轮子! 他只说手下留情,又没说脚下留情。 论欺负人,宣平侯是专业的。 这几出整下来,再也没人敢请顾侯爷上马车,全都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安郡王也爱莫能助,冲顾侯爷拱了拱手,让伍杨将车轮子找来装上去后独自回京了。 顾侯爷孤零零地留在田埂上,身后是一辆没有轮子的马车,就连马儿都跑了…… 他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 顾侯爷凄凄惨惨戚戚:呜~ ------------ 358 守宫砂(二更) 若其他人以为丢下顾侯爷便能安然无恙地回京,那就太天真了。 宣平侯堵在半路,把他们的轮子一个一个地卸了。 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端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当然,也有几个没得罪过萧六郎的,也被宣平侯拆轮子了。 这是在帮他们,不是在害他们。 宣平侯日后不会刁难他们,可如果宣平侯放他们走了,看萧六郎不顺眼的人反而可能会刁难他们。 所以,干脆一起拆了! 萧六郎对于宣平侯堵在半路欺负人的行径一无所知,他昨夜没睡好,今早起来头有些痛,上马车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乃至于醒来已经到了京城。 他睁开,躺在一张充满了熟悉感的屋子里。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看了看床铺上的鲛人纱帐幔,又看了看床对面的江南烟雨六扇屏风,他甚至回头看了看方才枕过的枕头。 全是记忆中的东西,连屋内的果香与花香都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这是公主府。 信阳公主与萧老夫人关系不睦,萧老夫人不喜欢信阳公主的骨肉,对小萧珩十分冷淡,信阳公主索性带住在了公主府。 虽与侯府连着,可萧珩基本不到萧老夫人那边去。 萧六郎掀开被子下了床。 “小侯爷,您醒了!”一个丫鬟抱着一叠衣物走进屋。 这丫鬟他记得,叫侍画。 只不过,她比四年前成熟了许多,第一眼有些不习惯,可第二眼就会接收她如今的样子了。 她的神情与笑容自然得仿佛他这四年从未离开过似的。 “侍画姐姐!侍画姐姐!” 又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是喜鹊,府里的家生子,四年前才八岁,如今十二了。 她看到萧六郎,笑吟吟地行了一礼:“小侯爷!您醒了!侯爷等您用膳呢!” 萧六郎若不是经历过生死,只怕真被眼前这一幕给弄得精神恍惚了。 他淡淡地看向二人,说道:“我不是小侯爷,你们认错人了,我的衣裳在哪里?” 两个丫鬟的眼底迅速掠过了一丝慌乱。 果然,不是自己在做梦,是她们在演戏。 萧六郎暗松一口气。 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了,有那么一瞬,他差点真的以为那流落民间的四年才是一场梦,那场可怕的大火也只是一个噩梦。 如果那些都是梦,那么乡下与碧水胡同也是黄粱一梦。 他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自己消化心底的心有余悸。 喜鹊忙上前给他倒茶。 “我自己来。”他拒绝。 喜鹊迟疑地退到一边,忐忑地看了侍画一眼。 侍画冲她摇头,示意她别多嘴。 “我的衣裳。”萧六郎再次道。 “是。”侍画来到衣柜前,拉开柜门,找出了萧六郎的行李。 她偷偷地瞄了萧六郎好几眼,虽然长得像,可性子也差得太远了。 小侯爷从不与她们板着脸,都是有说有笑的,是个让人内心温暖的小主子。 而且小主子的腿也没瘸。 “你们都退下吧。” 在门外听了半天的宣平侯见计划不奏效,只得无奈现身了。 两个丫鬟如释重负地退下。 今日不必去翰林院上值,他找了一套常服换上,随后对宣平侯道:“你不必再试探我了,我不是萧珩。” 宣平侯道:“不是试探……” 萧六郎打断他的话:“也不要觉得只要我还是萧珩,你就可以弥补自己内心的亏欠。你再试探我一百遍、一千遍,我也依旧是萧六郎,是陈芸娘的私生子,不是你宣平侯的嫡子。” 宣平侯的眸光一沉:“那你告诉我,天底下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真的是一模一样吗?”萧六郎反问。 宣平侯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右眼下。 这里原本是有一颗滴泪痣的,然而如今不见了。 萧六郎道:“当然,如果你只是想把我当成小侯爷的替身,那么随你。” 没人代替萧珩! 他不需要萧珩的替身! 他要的只是萧珩!他的儿子萧珩! 这话真是扎得宣平侯心窝子都在流血,要不怎么说是亲生的呢,知道那些话最能戳他。 萧六郎不再多言,拿起自己的行李:“我的药呢?” “院子里。”宣平侯说。 萧六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宣平侯望着他如此决绝又倔强的背影,忽然叫住他:“你就不想见见你娘吗?” 萧六郎的步子一顿。 他拿着行李的手慢慢握紧。 我想见她……她想见我吗? 萧六郎不再有丝毫犹豫地走了。 “咝!小崽子!” 宣平侯牙疼! 刘管事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进屋问道:“侯爷,小公子他还没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宣平侯的拳头擂在桌子上,嘴角一阵抽抽:“小倔驴!” “真的是小侯爷吗?会不会弄错了?”刘管事不放心地问,顿了顿,又嘀咕道,“错了其实也不打紧,左不过都是侯爷您的种……” 宣平侯瞪了他一眼。 刘管事讪讪一笑:“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自古嫡庶有别,何况是一个私生子?怎么能让一个私生子混淆了侯府的嫡系血脉呢? 宣平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难道只有他娘治得了他?” “陈芸娘已经死了。”刘管事特别好心地提醒。 宣平侯给了他一个死亡凝视:“你这个月的月钱不想要了?” 刘管事浑身一个激灵,道:“啊,侯爷您、您说的是公主殿下啊。可万一公主殿下也拿他没办法……” 宣平侯望着消失在庭院尽头的背影,眸光深远道:“那我就相信他真的不是萧珩。” 萧六郎是坐宣平侯府的马车回到碧水胡同的,到家时天都黑了。 家里人不知他今日回来,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有姚氏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娘。”他上前打了招呼。 姚氏惊喜地说道:“六郎回来了?还没吃饭吧?玉芽儿!” “诶!”玉芽儿放下手中的活儿走了过来,“咦?姑爷!” 姚氏吩咐道:“去给姑爷做点吃的。” “好!”玉芽儿应下去了灶屋。 这次下乡是去赈灾的,没带回什么礼物,除了一篓子药材就只有一些乡亲们自己晒的鱼干。 萧六郎将鱼干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一包气味古怪的药粉从鱼干下掉了出来。 “是一种干花碾的粉末,是一个大娘送的,据说能当胭脂用。” 就是张伯伯家的大娘,得知他已成亲,便拿了这包干花粉给他。 这自然比不上胭脂铺里的胭脂,可到底是乡亲的一点心意,他便收下了。 姚氏道:“娇娇如今也用不着。” 姚氏的意思是顾娇脸上有守宫砂,不爱打扮,等日后守宫砂没了,兴许她自己就爱美了。 萧六郎却会错了意,以为姚氏在说顾娇丑,他说道:“她不用也好看。” 姚氏一愣。 女婿是在夸女儿好看? 虽然她也觉得女儿好看,可她毕竟是娇娇的亲娘,亲娘看女儿自然怎么都好看了。 萧六郎那副认真的样子,把姚氏逗笑了。 小俩口成亲这么久,虽一直分房而居,但从未说过他们不曾圆房。 世家大族的夫妻都是分院而居,读书人家里为了不影响男人念书,不少也会分房而居,因此若不是这个“胎记”,小俩口的关系根本不会引人起疑。 姚氏本打算继续装作不知道,可这会子既然说起了,姚氏又觉得或许告诉女婿也没关系。 至少,女婿这般认真地反驳他,就说明在他心里是不嫌弃女儿容貌的。 他拿真心待娇娇,又有什么不值得一个真相的呢? “其实……”姚氏清了清嗓子,忍住心底的尴尬,说道,“娇娇脸上的不是胎记……是守宫砂。” 嘭! 一个人影从院墙上栽下来了! 咚! 一个人在门槛上磕了一下,踉跄着步子撞到门上了。 前者是顾承风,后者是顾长卿。 这还没完。 门口吧嗒一声,紧接着桄榔桄榔桄榔……赫然是庄太后手里的铜制蜜饯盒子失手掉在地上了。 在两家宅院新开的那扇小门那儿杵着的老祭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就是来给庄锦瑟送点儿红糖糍粑的,怎么就听到了这种事? ------------ 359 小重孙(一更) 姚氏被这连翻动静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她方才明明一个人也没看见,怎么一句话说完,就凭空长出那么多人了? 不来都不来,一来都来,这是约好的吗? 还有,顾长卿与老太太出现在这里就算了,一个是来看龙凤胎的,另一个是来打牌的,可顾承风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爬上他们家的墙头做什么? 姚氏惊得不要不要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现场五个人里也不知道究竟谁最尴尬,是无意中听了这巨大秘密的四个人,还是处于秘密旋涡的萧六郎,总之五个人神色各异,也是好半天没说出话。 气氛越来越尴尬。 最后,还是顾承风鼻子痒,没忍住打了个重重的喷嚏,这才算打破了院子里诡异的沉寂。 “那个……顾……”庄太后想叫顾长卿,一下子想不起他名字了,满脑子都是这家伙赢过她的钱,好来气! 顾长卿回过神,转身冲一身老太太打扮的庄太后行了一礼,倒是没叫太后,毕竟是微服出行,恐隔墙有耳听去了她的身份。 “嗯?”庄太后冲地上的蜜饯罐子使了个眼色。 顾长卿会意,忍住脑门儿上的疼痛,将地上的蜜饯罐子拾了起来,也亏得是铁做的,没摔坏。 庄太后抱住自己心爱的小蜜饯罐子,神色复杂地进了院子。 能不复杂吗? 盼了那么久的小重孙孙,原来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就是她等不来小重孙孙的真相吗?心态都崩了啊! 她复杂而又沉痛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身上,从脑袋开始慢慢下移,一直移到某个不可言说之处。 也不是没一起同过房,难道是不行? 萧六郎头皮一麻,您这是什么眼神…… 然而不止庄太后是这个眼神,就连老祭酒也是神同步,满眼同情地看着萧六郎。 作为男人,这样就有点丢脸了。 本以为你当初只是伤了一条腿! 萧六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还在消化顾娇脸上的胎记怎么会是守宫砂呢,就莫名被人鄙视和同情了……上哪儿说理去! 姚氏看看神色一言难尽的众人,又看看仿佛吞了黄连的萧六郎,心道守宫砂的原因我要讲吗?喂,还有人想听吗? 呃,算了,还是讲吧。 姚氏说道:“是给我接生的稳婆不会点守宫砂,又不敢说不会,担心我们不给她那么多银子,于是去求了庙里的住持方丈。哪知住持方丈那晚喝多了,一不小心手抖地点在了娇娇的脸上……” “也正是因为这个‘胎记’,才会让下人去抱孩子时误会娇娇不是我生下的那个孩子,没有胎记的瑾瑜才是……” 这件事虽已过去许久,可每每再提起来姚氏依旧会忍不住感到心痛与惋惜。 她不知该去指责究竟是谁的错,是她不该半路生孩子,还是不该去找那个乡下的稳婆…… 姚氏沉浸在自我难过的情绪里,院子里的其他人却完全和她不是一个频道。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有六个字——守宫砂,没圆房。 顾承风手欠地揽住萧六郎的肩膀:“兄弟,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六郎黑了脸:“……” 顾娇去出诊了,忙活到了夜里才回。 她一跨进院子便看见家中长辈齐齐整整地坐在堂屋,姑婆和姑爷爷也在,上一次俩人坐一块儿还是皇帝来碧水胡同养伤,不过各自坐着不说话。 自打姑婆恢复记忆,顾娇还是头一次见二人如此和气。 顾长卿与顾承风也来了。 “你来做什么?”顾娇问顾承风。 顾长卿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看来在妹妹心里,这个与她一起喝过酒、骑过马、打过水漂的二哥也不怎么有分量嘛,都不能随便来碧水胡同的。 顾承风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说道:“你当我想来?是承林的生发膏用完了!” 顾娇哦了一声,嘴角忙得厉害,都忘了顾承林的小秃顶了。 “你等等。”顾娇去东屋放下小背篓,从里头取出医药箱,打开箱盖,果真看见里头多了一盒生发膏。 小药箱不仅能判定病人所需的药物,还能记住病人的病程与用量,怪好用的,就是……不要再出现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更好了。 顾娇将生发膏拿出去递给顾承风:“给,一百两。” 顾承风直接炸毛:“这么小一盒药膏你就收我一百两?太黑了吧!” 顾娇面不改色道:“亲情价!” 特别为你开设的亲情价,别人来,一两! 顾承风心不甘情不愿地掏了银票。 顾娇美滋滋地收下。 所有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顾娇从进院子便感觉气氛古怪,眼下是越来越怪。 “发生了……什么事吗?都这么看着我。”她问道。 “老太太老太太!”玉芽儿用托盘端着一碗补汤走了过来,“您要的汤炖好了!” 玉芽儿将补汤放在桌上,黑乎乎的一碗,看着特别像是萧六郎煮出来的。 庄太后把汤碗往顾娇面前一推:“喝了吧,专门给你煮的,你近日辛苦了,人都清瘦了,要多多保养身子。” 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众人暗暗冲庄太后竖了个大拇指,高还是您高。 “哦。”虽然看着不太好喝的样子,不过顾娇不挑食,既然是家里人专程为她准备的,那她不能浪费了。 顾娇捧起汤碗,深吸一口气,咕噜咕噜地喝完了。 “呕——” 好难喝! 顾娇差点吐了! 众人唰的看向庄太后,这汤药真的没问题吧? 庄太后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有问题?益气滋阴,专业滋补三十年! 先帝的妃子都是喝的这种补汤,所以身体一个比一个棒! 顾娇反胃得不行,她捂住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经意地一扫,发现一桌子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来。 她眨巴了一下眸子,晃了晃小脑袋:“哎呀,我不会是怀孕了吧?” 书房内,听到这句话的萧六郎一口茶水喷出来—— 所有人的表情一阵抽搐,如此睁眼说瞎话,请问你是如何办到的? “干嘛这么看着我?”顾娇问。 “你圆房了吗?”顾承风耿直反问。 顾长卿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顾娇丝毫不知自己掉马掉得渣都不剩了,她挺起小胸脯,义正辞严道:“怎么没圆房?当然圆了!难道我脸上写着我是处子吗?” 所有人看着她的守宫砂:是啊!!! 顾娇:“……” 萧六郎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恨不得用书把自己给埋了! 这都什么兄妹啊?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都不害臊的吗?! “娇娇!娇娇你在不在呀?小宝他闹肚子了!能过去给他瞧瞧吗?”门口传来赵大爷焦急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场差点就翻车的谈话。 顾娇去隔壁看赵小宝。 庄太后摆摆手,说道:“行了,都散了吧,玉芽儿,这汤你每三日给娇娇炖一碗,一定看着她喝完。” 玉芽儿应下:“是。” 顾长卿本是来探望龙凤胎的,奈何今日顾琰与顾小顺又歇在南湘与鲁师父那边了,顾长卿只得与顾承风一道离开。 “咳咳,我、我也过去了,我看看净空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老祭酒回了隔壁,今晚小净空在他那边做作业。 庄太后则去了萧六郎与小净空的西屋。 秦公公迈步跟上:“太后?” 庄太后看着那张床,叫来随行的大内高手,指着床严肃地说道:“劈了它!” 大内高手:“……” 秦公公:“……” 一声巨响后,庄太后挥舞着凤爪自东屋一路小跑出来:“哎呀!娇娇!秦公公和小邓子打架!把床弄塌了!” 秦公公浑身一抖! 干他什么事啊! 还有,打什么架能把床打塌?这话听着很不对劲啊! 顾娇没被庄太后嚷过来,倒是小净空先过来了。 他刚做完作业,听到姑婆说床榻了,小小年纪正是好奇的时候,就去看是谁的床塌了。 “原来是我的床塌了呀……” 小家伙叉腰站在塌掉的床前,原地懵圈了好几秒。 随后,他哈哈一笑! 太好了! 他的床塌了,今晚没地方睡了,只能去和娇娇挤一挤啦! “姐夫姐夫我要洗澡!” 他要把自己洗白白、洗香香,再摆到娇娇的床上! 一刻钟后,小美和尚出浴,换上了干爽的寝衣,浑身上下香喷喷的! “可以去和娇娇睡啦!” 他一蹦一跳地去了东屋。 结果小脚脚还没踏进去就被庄太后一把提溜了起来。 庄太后:“今晚,你和哀家回宫。” 小净空的小身躯一震:“为什么?” 庄太后:“哀家寂寞。” 小净空强烈抗议:“我要和娇娇睡!” 庄太后无情拒绝:“不行,睡了就没小重孙了,哀家要小重孙。” 小净空在半空中扑腾着小胳膊小腿儿,委屈控诉:“为什么要小重孙?是我不可爱了吗?” 十万个为什么又来了,庄太后说不过他,索性不说了,直接将人提溜出院子上了马车。 因为床榻了,萧六郎这一晚只能歇在东屋。 顾娇没意见。 洗漱完毕后,二人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小净空在庙里习惯了睡硬床,因此西屋铺在下头的褥子比东屋要少一些。 萧六郎从前不是没在这张床铺上睡过,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心境不一样,今晚躺在上面的感觉与以往也格外有所不同。 褥子似乎更柔软了,让人想到她娇软的小身躯,枕间全是她的气息与馨香,每一次呼吸都让人呼吸发紧、心口发烫。 她就平躺在自己身旁,呼吸均匀而绵长。 萧六郎睡不着,他轻轻地扭过头,看到二人的长发似有还无地纠缠在一起,夜色里突然就多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曾经做过的梦不受控制的闪过脑海,他试图将不合时宜的画面从脑子里抹去,却越努力、越清晰,乃至于她平顺的呼吸听在他耳朵里都仿佛自带了一丝诱人的意味。 “相公。”她突然侧过身来看着他。 萧六郎心口一震,为自己的心猿意马感到心虚,他绷紧了神色,看向屋顶,一本正经道:“怎么了?” 顾娇用手肘直起身子,看向他道:“没什么,就问问你下乡可还顺利?那些人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他说。 顾娇古怪地问道:“你的嗓子怎么了?都哑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萧六郎更难以自持了,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自始至终不敢看她:“大概是白天说话说多了。” “哦。”顾娇趴在他身侧,他不敢看他,她却坦荡荡地看着他,“那我给你倒点水喝。” 他刚想说不用,她就已经麻溜儿地下了床,给他倒了一杯凉水递过来。 萧六郎张了张嘴,还是接过来喝了。 一杯凉水下肚,脑子里的旖念似乎淡了些。 顾娇拿过杯子放在桌上,重新爬上床,在他身侧躺下。 “你睡不着吗?”她问。 “……没有。”他沙哑着嗓音说,“睡吧。” 可顾娇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睡着。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可他不说,她也不好多问。 顾娇想了想,慢慢朝他挪了挪,一直挪到他身边。 她拉开他一条胳膊,侧过身子,将自己的小脑袋枕了上去。 她抱着她,学着大人哄小孩的样子,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她哄得很认真,尽管动作有些笨拙。 萧六郎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顾娇睁大眸子,小脸正经道:“我哄你睡觉呀,你放心,我啥也不干,我是正经人。” 正经人·顾·小色娇起先的确是安安分分地拍他肩膀哄他睡觉,拍着拍着,手感太好,就有点儿想要乱走位。 她偷偷瞄了眼萧六郎,萧六郎的眸子闭上了,呼吸也比方才均匀绵长。 像是睡着了。 顾娇胆子一大,就去摸他的小胸肌,摸完胸肌摸腹肌,摸完腹肌摸腰肌。 当她拿手指戳了戳他精壮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时,萧六郎忽然睁开了眸子。 萧六郎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一个翻身将她虚虚地压在了身下。 他的动作太快太霸道,连顾娇都没反应过来。 顾娇愣愣地看着他。 他霸道地将她的两只手腕扣在双侧,这是顾娇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从他身上感受到男人的霸道与力量。 怪刺激的。 顾娇心想。 一直养着的小奶狗忽然化身成了一匹成年的狼,带着不容抗拒的的霸蛮与野性,定定地看着她:“不是还小吗?” 顾娇眨眨眼:“嗯?” 他眸光一深,沙哑的嗓音自喉间溢出:“再撩拨我,我就不管了。” “哦。”顾娇的眼珠子动了动,慢悠悠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有力的大掌中抽出来。 他方才力道太大,都将她的手腕抓红了。 萧六郎有些后悔,却并未表现在脸上。 原本今晚就是被家长的长辈算计的,他自然不会乖乖就范,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真对她做什么。 可这丫头也太调皮了。 她是不是忘了他已经十八了?还当他是从前那个没开窍的浑小子吗? 十四岁的小姑娘长一岁,与十七岁的少年长一岁是截然不同的。 他大了,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她知不知道他无数个梦里早已不再是漫天大火,而是无边的月色,无眠的灯火,无尽的交缠与占有…… 他做不到再像一年前那样和她躺在一张床铺上却能够不胡思乱想。 顾娇揉着泛红的手腕,半晌没说话。 萧六郎以为她是被自己唬住了,这下该知道收敛了,不料下一秒,她胳膊一伸,大字一摊,躺平了! 萧六郎:“……” ------------ 360 挖墙脚(二更) 翌日天不亮,家里人全都早早地起了。 从前顾娇是起得最早的,可今日当她走出屋子时,发现姚氏、老祭酒、房嬷嬷、玉芽儿齐齐聚在堂屋。 不仅如此,秦公公也来了。 什么情况? “早。”顾娇打了招呼。 众人看着她脸上的“胎记”,齐齐叹了口气。 顾娇:你们这一副好像有点失望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在家里的地位已经这么低了吗?你们都不稀罕看到我了? 众人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于是在继顾娇喝了一碗补汤后,早饭时萧六郎的面前也多了一碗补汤。 秦公公特地强调:“是鹿肉汤,男人吃了很好的!” 萧六郎:“……” 萧六郎心里那口气是堵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 昨夜某人躺平时,他真当她是准备好了撩拨到底的,他出于良心犹豫了一下下,然后身下就传来了某人的小呼噜声。 他当场都呆了好么! 被撩的是他,撩上火了吃不到嘴里的也是他,到头来被误会不行的还是他……上哪儿说理去? 萧六郎黑着脸将鹿肉汤喝了。 秦公公笑眯眯地回宫复命。 户部与翰林院一行官员通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终于于今早抵达了京城,户部尚书不敢延误,拖着两条快断掉的腿上朝向皇帝复命。 他没编排萧六郎任何不是,也没刻意抹煞萧六郎的功劳,一是有随行的专程记录此行的翰林官,二也是宣平侯就站在金銮殿上。 没错,这个从来不早朝只会睡懒觉的家伙今天破天荒来早朝了。 户部尚书对萧六郎的印象并不差,只不过,他接到了庄太傅的指令,把功劳尽量偏给安郡王,至于萧六郎,无功无过,不必提及即可。 但……户部尚书想到自己差点走断腿的经历,丝毫不怀疑他敢瞎说萧六郎半句,宣平侯当着陛下的面就能把他的腿给卸了。 户部尚书如实地禀报了。 萧六郎与安郡王的表现都可圈可点,都立了功,虽然户部尚书有意多给安郡王立功的机会,可萧六郎在乡下办的事实上委实太多。 皇帝一听不错,两个都是昭国的栋梁之才,三鼎甲中,状元与榜眼已然开始在六部崭露头角,就剩探花郎依旧默默无闻的。 不过这个急不来,毕竟萧六郎与安郡王都是有后台撑腰的,冒头了也不担心被人打压,宁致远的背景差了些,尚需在翰林院磨磨资历。 皇帝给萧六郎与安郡王各赏了一副墨宝,让魏公公一会儿送到翰林院去。 下朝后,皇帝回了华清宫。 “陛下。”一个小尼姑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给他行了一礼,道,“太妃娘娘亲手做了些点心,让贫尼给陛下送来。顺便,太妃娘娘也让贫尼问陛下近日可安好,有几日没见到陛下了,太妃娘娘心中挂念得紧。” 皇帝微微一怔。 是啊。 他竟然有几天没去探望母妃了。 这在从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只要母妃在宫中,他日日都会去请安的。 难道他还在生气母妃隐瞒了与顾潮的关系? 尽管母妃最终选择了他,可他心里依旧是有个疙瘩? “陛下,没什么事,贫尼先告退了。”小宫女将点心递给了一旁的魏公公后转身退下了。 皇帝看了眼魏公公手中的食盒。 魏公公会意,打开盒盖,说道:“陛下,是枣泥酥。” 这是他最爱吃的点心,静太妃为了亲手做给他吃去和御厨学过。 他想起了庄太后被打入冷宫后,他与静太妃还有宁安受人排挤的日子,他的生辰连道像样的热菜都没有,他的母妃于是亲自去树上打了枣子,用脆枣做了一道枣泥酥。 味道不算太好,但却是他那时记住的最好的味道。 皇帝拿起一块枣泥酥尝了一口。 也是用脆枣做的,记忆中的画面涌入脑海,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去庵堂和母妃说一声,朕晚上去陪她用膳。” “……是。”魏公公应下。 二东家近日又招了一名大夫,确切地说是从回春堂挖了一名大夫,他曾被回春堂扫地出门,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笑话,可他却带着妙手堂在京城崛起了。 妙手堂的生意越做越大,私底下不知多少大夫想要投奔他,他经过精挑细选,相中了一个姓苗的大夫。 医术不错,主要是人品过硬。 二东家挖了许久才把苗大夫说动。 苗大夫来了之后,承担了不少出诊的工作,顾娇这边就没那般忙碌了。 顾娇今日去找老乞丐下棋,意外的是老乞丐居然不在。 顾娇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戴上面具,改道去了武馆。 “顾小兄弟!” 一个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叫住了她。 顾娇看向他,用眼神询问——有事? 她态度不算热络,甚至堪称冷淡。 然而对方却并没介意,但凡见识过顾娇比武的人都知道她脾气有多躁,能愿意与自己交流已算给面子了。 中年男子笑道:“小兄弟,你的每一场比武我都看过,你胆子很大,打法很嚣张,进步也很大。恕我直言,这种小武馆已经不适合你的实力了,有没有兴趣去别的地方试试?” 原来是来挖墙脚的。 顾娇看向他,拿出小本本写道:“你说的地方有像样的高手?” 听听听听,这都是什么嚣张的小语气? 不过,他很喜欢! 这个年轻人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中年男子笑道:“当然有,就不知你敢不敢去?” 顾娇淡淡地写道:“难道是阴曹地府?” “哈哈哈!”中年男子被顾娇的嚣张与幽默逗乐了,“小兄弟你放心,你这么好的苗子我怎么舍得让你去那种地方?话不多说了,我直接带小兄弟过去吧!” 顾娇出了武馆,让小三子先回去,她乘坐中年男子的马车去了城北的一座绣楼。 这是顾娇第一次到城北来。 碧水胡同属于城中偏南,定安侯府是东南,她出诊的范围也多在城南到城东这一带。 这里的一切让顾娇感到陌生,但又有一股莫名的吸引。 顾娇跟着中年男子穿过绣楼,来到一间染坊,而染坊的地底下就是一家地下武场。 从中年男子的口中,顾娇得知武场并没有名字,平日里大家提到它也只说是来水仙绣楼。 武场很大,几乎是四个泰和武馆那么大,顾娇若非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建造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地下场所。 武场的中央是四个比武台,这与武馆一样,而在四周则是无数厢房,具体做什么用的中年男子没说。 中年男子摇手一指道:“你看见那些门上挂了葫芦的屋子没,千万不要进去。” 为什么?顾娇用眼神询问。 中年男子解释:“那都是高手的屋子,贸贸然闯进去会被打死。” 所以这里是可以杀人的。 四个比武台上都在进行比武,比起泰和武馆,这里的比斗就血腥暴力许多,空气里全是刺鼻的血腥气,顾娇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暴戾因子又蠢蠢欲动了呢。 顾娇克制住自己的杀欲,在中年男子的带领下来到了东头的一间账房。 “哟,瞧瞧老何今天又把谁忽悠过来了?”一个正在整理账册的青年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娇一眼,“这么嫩的小公子,老何你也忍心?不怕他被人打死了?” 所以,擂台上也是可以死人的。 顾娇对地下武场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先押五十两银子!”青年对顾娇说。 顾娇蹙眉,还要钱? “我来我来!这银子,我替小兄弟掏了!”中年男子大方地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拍在桌上。 青年看向顾娇的眼神更耐人寻味了:“能让老何这只铁公鸡为你拔毛,看来你是有几分本事的,好吧,我会好生关照你的,尽量不让你死得太早。” “我能四处看看吗?”顾娇在小本本上写。 老何道:“可以!不过记住我方才说的话,不要靠近门上挂了葫芦的屋子。” 顾娇点头。 她出了账房。 身后传来青年与老何的谈话声。 “不是吧,你真要这小子去比武?他比我还瘦!还是个哑巴!你不记得上次的教训了?带回来一个说是什么高手,结果一拳就让人打死了!” “你相信我这次的眼光,第一场别排太厉害的,先让他练练手……” 顾娇渐渐走远,二人的谈话声逐渐淹没在了比武台下的呐喊声里。 顾娇第一天来,只是想先熟悉一下环境,不过,她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一个熟人。 一个穿戴者黑色斗篷的人自前方走过,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容貌,只是在对方推开房门的一霎,斗篷的帽子掉下来了。 顾娇定睛一看,是她? ------题外话------ 有奖问答走一波,这个人是谁呢? a.太子妃 b.静太妃 ------------ 361 上眼药(一更) 斗篷的帽子掉了之后,她迅速将其戴了上去,之后在一个黑衣人的护送下进了一间挂了葫芦的屋子。 顾娇打算跟过去,刚走了几步,肩膀被人抓住。 顾娇反手一个手刀劈过去,却让对方扣住手腕。 “是我!” 对方与顾娇一样也戴了面具,可这声音顾娇太熟悉了。 顾娇放下手刀,古怪地看着一身侠客打扮的顾长卿:“你怎么来了?” 顾长卿放下手来,四下看了看,问她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来了?” 顾娇摸了摸自己的面具,在的呀,怎么认出她的? 顾长卿嘴角抽了抽,早在她忽悠他爹叫爹的时候,他就认出她了好么? 除了她,这世上也没谁这么恶趣味了。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来这里?”顾长卿严肃地看着她。 这种地方不是她该来的,哪怕她会点身手,也依旧太危险了。 顾娇顿了顿,说道:“我说我是路过,进来借个茅厕,你信吗?” 顾长卿:“……” 不待顾长卿回应她,顾娇叭叭叭地问道:“你呢你呢?你也是来借茅厕的吗?” 顾长卿再次:“……” 有不少人朝顾长卿这边看了过来,那眼神并不陌生,俨然不是头一回见他在此出现。 “他们为什么看你?”顾娇问。 “没什么。”顾长卿拉住顾娇的手腕,将她带进了斜对面的一间屋子。 顾娇就留意到这间屋子的门上也是挂了葫芦的。 好叭。 这总不算她自己闯进来的了叭。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扇屏风、一张床榻,一副桌椅并一些古色古香的家具,带着古朴的厚重感,很容易让人心神为之一凛。 顾娇更多的是好奇。 顾长卿看着她那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的说她是来了昭国最危险的地方,不知道的还当她在逛菜园子。 “坐吧。”顾长卿说,他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顾娇在他对面坐下,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看向他:“你真是来借茅厕的?” 顾长卿倒茶的动作一顿,嘴角抽了抽,说道:“来找人的。” 顾娇哦了一声:“这么巧,我也是。” 顾长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方才不是说来借茅厕?” 顾娇摆摆手:“都差不多。” 顾长卿简直没法儿往下接话。 顾娇平日里话不多,可谁让这个地下武场当真勾起了她几分好奇,她问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就是普通的武场吗?” 普通…… 大概只有这丫头会这么认为了。 但凡真正了解过的人听到此处不说闻风丧胆,至少也有三五分忌惮。 顾长卿把倒好的茶放到她手边,说道:“以比武为主,但也做些其他的生意,有不少人会选择来这里交易,一是保密性好,二是安全性高,武场从中抽取两成的利。” 顾娇道:“两成?这可不少了。” 若是交易了一万两银子,就得付给武场两千两银子。 开武场原来这么赚的吗? 不过—— 那个人来这里做什么呢? 是来看比武还是找人做交易? 思量间,外头传来阵阵激动的咆哮与呐喊。 “杀!杀!杀!” 地下武场一共有东西南北四个擂台,此时四个擂台都有高手在比武,然而围观者最多的、下注最凶猛的、呼声最狂热的当属东擂台。 巧了,他们的屋子就正对着东擂台。 顾娇看见一个赤膊的肌肉猛男将另一个高手摁在地上一顿狂揍,他面目狰狞,下手毫不留情。 这种程度打下去,怕是要将对方活活打死。 若是在泰和武馆,这场比斗早已被叫停了。 似是察觉到了顾娇的疑惑,顾长卿解释道:“这里的高手都是签了生死状的,死伤自负。” 这让顾娇想起了前世的地下格斗场,那里与地下武场一样充斥着血腥与暴力,没人在乎格斗者的生死,他们甚至希望看到有人被活活打死。 顾娇也曾是众多格斗者中的一个。 年龄最小,也最弱的一个。 她是与同伴一道被教父送去格斗场的,半年后,顾娇出来了,同伴永远地留下了。 顾娇看着擂台上凶残又暴戾的一幕,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那是个人的衣裳好奇怪。”顾娇的目光从东擂台上移开,落在了南擂台上。 顾长卿望了望,说道:“那是突厥人。” 顾娇唔了一声:“这里还有突厥人?” 突厥是六国之外的一个大族,虽自诩为国,却从未得到六国认可,它在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三个下国。 只不过,突厥人异常勇猛,出了不少高手。 擂台上的突厥高手打晕了自己的对手,一只脚将对方的脸狠狠地踩在地上,挑衅又炫耀地举起双臂,引起了台下一片尖叫。 顾娇的目光落在被他踩着的高手身上:“被打败的也是突厥人吗?他的衣裳也好奇怪。” 顾长卿眸光微凝,显然对突厥高手的举止不甚赞同:“不是,那是赵国的一位刀客。” 突厥高手,赵国刀客…… 这个地下武场很是出乎她意料呢。 “你方才究竟是在跟踪谁?”顾长卿言归正传。 是谁说做武将的都没脑子的?依顾娇看,顾长卿的小心机半点不比顾琰那个小作精少。 方才不追着她问,给她卖了半天消息,放松了她的警惕才突然发问。 罢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娇道:“我方才好像看见静太妃了。” “静太妃?”顾长卿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她怎么会来这里?她不是在皇宫吗?你确定没看错。” “确定。”顾娇说。 那个坏女人化成灰了她也认识。 顾娇接着道:“她穿着斗篷,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应当是偷偷出宫的。” 顾娇说着,摇手一指,“她进了那间屋子。” 顾长卿顺势一瞧,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顾娇问,“对了,我忘了问你,门上挂个葫芦是什么意思?” 顾长卿正色道:“是在这个武场之中绝对不能招惹的意思。” 顾娇哦了一声,没太放在心上,她道:“你的门上也有葫芦,怎么才能弄到?” 顾长卿凉飕飕地朝顾娇看了过来:“你还想弄这个?当心我告诉六郎。” 顾娇:……你狠,你赢了。 顾长卿再次看向斜对面的屋子,道:“如果我记得没错,那间屋子目前的主人似乎是一个药师。” 顾娇摸了摸下巴:“药师?大夫吗?” 顾长卿想了想:“可以这么说,但又似乎不太准确,大夫救死扶伤,药师只炼药。” 顾娇若有所思道:“所以静太妃是为什么会找药师?她是生病了吗?还是她想做点什么?我们能不能去堵她?” 顾长卿想也不想地否决道:“万万不可!她身边有龙影卫!何况撇开龙影卫不谈,地下武场也有自己的高手,他们不会允许有人在武场内破坏交易的规矩。” 顾娇犹豫了一下,并不死心:“那……能抓那个药师吗?” 顾长卿摇摇头:“那是燕国的药师,身边高手如云,也并不容易得手。” “你怎么知道?”顾娇问。 顾长卿道:“我找他买过药,见过他的手下。” 至于是买的什么药顾长卿就没说了。 静太妃并未在燕国药师的屋子里待太久,二人说话的功夫她便从里头出来了,她遮都严严实实,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往日里见到的不大一样。 若非顾娇告诉顾长卿这是静太妃,顾长卿只怕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 而在她身边的那个黑衣人应当就是龙影卫了。 顾娇与顾长卿都不认为他们的腿脚能快过龙影卫,因此放弃了跑去皇宫揭发静太妃此时不在宫里的念头。 不过顾娇还是去了一趟皇宫。 她让人将魏公公叫去了御花园。 “顾姑娘!”魏公公听说顾娇找自己,高兴坏了,“你怎么过来了?是来看陛下的吗?” 自打顾姑娘说再也不来华清宫后,陛下的情绪低落了许久呢。 顾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魏公公的。” “找奴才?”魏公公受宠若惊。 华清宫目前并未对静太妃产生怀疑,顾娇也就没急着给上眼药:“我想问问静太妃最近的状况,她上回不是遇刺了吗?听说还受伤了,她好些了没?” 魏公公叹气:“还在静养呢,御医说太妃娘娘上了年纪,受次惊吓,只怕许久都不能痊愈呢。” 呵呵呵,方才在武场健步如飞的老妖婆也不知是谁。 魏公公咦了一声,道:“顾姑娘怎么突然关心起太妃娘娘了?” 顾娇面不改色道:“我这不是知道她和姑婆关系不好,担心有人怀疑到姑婆头上吗?” 魏公公笑了笑:“顾姑娘请放心,陛下这次没怀疑太后。” 顾娇当然知道,她点头:“这就好!如果静太妃伤势很严重的话,我可以替她看看!” 魏公公再度惊讶:“顾姑娘……不是说不给华清宫的人治病了吗?” 顾娇一秒化身逻辑鬼才:“可她已经搬出华清宫啦!” 魏公公一噎,这、这也行? 魏公公去禀报了皇帝。 皇帝以为顾娇是借机与自己和好,压根儿没怀疑顾娇的动机,笑呵呵说道:“行了,她给朕台阶下,朕下来就是了。” 魏公公:……可我怎么觉得顾姑娘不是这么想的呢? 皇帝今晚要来庵堂用膳,静太妃早早地吩咐小厨房做了一大桌斋菜,可谁料皇帝过来的时候身边竟然多了一个人。 “顾姑娘?”静太妃微微一愕。 “太妃娘娘。”顾娇打了招呼。 皇帝和颜悦色道:“母妃的身子一直没能痊愈,朕带小神医过来给母妃瞧瞧。” 静太妃无奈一笑:“我的身子早没大碍了,都是御医言过其词,害陛下担心了。没什么事,不必劳烦顾姑娘。” 顾娇忙道:“诊个脉而已,不劳烦。” 皇帝对顾娇的一片孝心十分满意,他握住静太妃的手,说道:“就让小神医给母妃诊诊脉吧,御医说的话朕不能全信,让小神医看过,朕才能放心。” 静太妃推辞不过,只得坐在椅子上,答应了顾娇给自己诊脉。 顾娇三指搭上静太妃的脉搏。 有内伤。 她上次可没把她揍出内伤。 顾娇疑惑地问道:“太妃娘娘最近又遇刺了吗?筋脉都断了。” 皇帝大惊失色:“母妃的筋脉断了?” 顾娇云淡风轻道:“断了几根而已,轻伤,不严重,不过,应该吐了血。难道没人发现吗?” 皇帝忽然记起老侯爷拉着静太妃私奔那晚,他愤然离去,之后下人来禀报说静太妃吐了血。 难道……静母妃的筋脉就是那时断的? 可他没听说她遇刺了—— 静太妃捏了捏帕子,道:“我是心气郁结,伤了筋脉而已。” 顾娇挑眉:“哦,那太妃娘娘以后不要再自损筋脉了,很伤身子的。” 静太妃脸一白,看了皇帝一眼,道:“我没有自损筋脉!是怒火攻心……伤心所致!” 皇帝也觉得不可能,不然呢?静母妃为何这么做?使苦肉计令他心软吗? 他的静母妃是天底下最单纯善良的人,根本不懂这些阴谋诡计。 ------------ 362 撞破真相(二更) 一个人可以隐瞒自己的功力,却不能隐瞒自己的病情,顾娇给静太妃把完脉,发现她除了有些虚弱并无大碍。 换言之,她的状况远没到需要去向一个燕国药师求药的地步。 总不能她是去找人家唠嗑的。 顾长卿说过,那位药师性情孤僻,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交往,除了卖药。 所以静太妃今天一定是去买药的。 蔡嬷嬷端了一盘新切好的瓜果入内,顾娇唰的朝她看了过去:“蔡嬷嬷,您最近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坦?我给您也看看吧?” 蔡嬷嬷一愣:“啊,这……这……” “看看吧。”皇帝对蔡嬷嬷说。 “诶。”蔡嬷嬷不明就里地看了看静太妃,静太妃神色如常,蔡嬷嬷只好走过去让顾娇给自己把脉。 老实说,蔡嬷嬷最近的身子确实不大爽利,当顾娇看出她有毛病并要为她诊脉时,她内心是乐意的。 就是想到顾娇是太后的人她又有些犹豫,这下好了,皇帝下令了。 “蔡嬷嬷是操劳过度,加上最近肝火旺盛。” “是有些上火,口舌都生疮了!” “我给你拿点药吃吃就没事了。”顾娇转身打开小药箱,打算拿点儿牛黄解毒丸,结果它竟然没有。 你还挑剔病人? 有脾气了你! 一阵冷风吹过,小药箱安静如鸡。 顾娇吧嗒合上箱子,轻咳一声,道:“那个药用完了,没事,我开个方子,蔡嬷嬷照方子上去抓药也一样。” 顾娇给开了个清火的方子递给蔡嬷嬷。 蔡嬷嬷看着那一手鸡飞狗跳的毛笔字,吓得一双眉毛都差点儿从她脸上叛逃了! 静太妃身边的心腹顾娇一共也没见几个,顾娇不敢说静太妃不是为别的什么人求的药。 或许是为了龙影卫?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不过,求药的背后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静太妃求来的药不一定是用来治人的,也可以是用来害人的。 顾娇留在庵堂吃了一顿斋饭。 考虑到那不知名的药,顾娇吃饭时格外留意,她确定饭菜里是没下毒的。 吃过饭,顾娇没有自己离开的意思,皇帝不好撇下顾娇去与静太妃说体己话,问候几句后便与顾娇一道出了庵堂。 皇帝很高兴。 小神医心里还是有他的,还为了他来给母妃诊脉了。 他难掩笑意地看向顾娇:“朕那里来了一盒新上贡的……” 他话未说完,顾娇小脸冷酷地走掉了。 皇帝:“……” 魏公公讪讪道:“奴才去送送顾姑娘。” 方才顾娇冲他看了一眼,他觉得顾娇是有话要与自己说。 皇帝没反对,魏公公麻溜儿地跟上了顾娇:“顾姑娘!” 顾娇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监视,对他道:“最近华清宫的饮食你要格外注意,不要吃华清宫外的任何人送来的东西,就算太妃娘娘送来的也不行。” “这是为何?”魏公公不解地问。 “没什么。”顾娇云淡风轻地说,“只是以防万一刺客会给陛下下毒。” 魏公公干笑道:“太妃娘娘那边也要防着吗?” 顾娇正色道:“她尤其要防着!” 魏公公一愣。 顾娇不动声色地说道:“她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如果有人在她送来的吃食里动手脚,你说,是不是防不胜防?” 魏公公想到今早静太妃身边的小尼姑送来的枣泥酥,陛下二话不说地吃了,他狠狠地捏了把冷汗。 亏得枣泥酥是无毒的,若是有,那陛下岂不是…… 魏公公吓得不轻,忙保证道:“奴才知道了,奴才会提防着的,绝不让陛下吃任何华清宫外的东西!” 顾娇没去提醒姑婆,静太妃的手目前还伸不到仁寿宫里去。 顾娇又道:“这件事你自己留心就好,不要告诉陛下,以免生了嫌隙。” “奴才懂的。”魏公公道,“奴才安排马车送顾姑娘回去。” “好。” 顾娇坐上回往碧水胡同的马车,魏公公则转身回了华清宫。 刚到华清宫的门口,他便碰上了蔡嬷嬷。 蔡嬷嬷也是才来,笑着与他打了招呼:“魏公公!” 魏公公客气地笑了笑:“蔡嬷嬷,是太妃娘娘让你来的吗?是不是太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蔡嬷嬷将手中的食盒往前递了递:“方才晚膳时陛下吃的不多,太妃娘娘担心是饭菜不合陛下胃口,让我将她亲手做的银耳羹给陛下送过来。” 魏公公接过食盒,说道:“太妃娘娘辛苦了,自己还在养伤,就不要总下厨了,陛下知道了又该为娘娘担心了。” 蔡嬷嬷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说,可娘娘不听。魏公公也知道,娘娘膝下就只有陛下与宁安公主两个孩子,宁安公主远嫁塞外,娘娘身边就只有陛下了,这让她如何不对陛下上心呢?从前娘娘住在宫外,身不由己,如今既是回来了,那自是要好生弥补一下这些年对陛下的思念。” 魏公公也跟着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你也还是要劝着太妃娘娘一些。” 蔡嬷嬷应下:“我知道,我会的,魏公公赶紧把银耳汤给陛下拿过去吧,我不打搅魏公公了,太妃娘娘那边还等着我去伺候。” 魏公公点头:“蔡嬷嬷慢走。” “啊,差点忘了。”蔡嬷嬷刚走几步,又折回来,从宽袖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魏公公。 魏公公忙抬手挡住:“这是做什么!” 蔡嬷嬷就道:“太妃娘娘的一点心意,魏公公只管收下。” 魏公公连连拒绝:“我哪儿能收太妃娘娘的银子?” 蔡嬷嬷硬塞进了怀里:“收下吧,不收,倒叫我回去不好向太妃娘娘复命了!” 蔡嬷嬷离开后,魏公公将适合拎去了陛下的寝殿。 若在以往,他定是会将银耳羹给陛下拿去的,可今日…… 脑海里闪过小神医的叮嘱,他突然犹豫了。 “要不我先尝尝?试个毒?” 魏公公舀了一勺银耳羹,视死如归地尝了一口。 半晌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他还活着,没有问题。 这银耳羹应该是能给陛下吃的吧? 他走了几步,叹息一声,还是去小厨房换了一碗华清宫这边熬的银耳羹给皇帝送过去。 顾娇给静太妃诊了脉,并且没收诊金,作为答谢,皇帝让魏公公翌日给顾娇送了一幅自己的墨宝——亲笔字帖。 小神医的字写得不大美观,皇帝于是连夜写了一张字帖,让小神医临摹,并在上面盖上了皇帝的玉玺。 这个可比当初那支御笔珍贵多了,皇帝觉得小神医一定会喜欢。 结果小神医看到那张字帖时,脸一下子就黑了。 皇帝和她什么愁什么怨? 她不就是给他甩了一下脸色,有必要这么报复她吗? 顾娇烦躁地抓了抓小脑袋,一拳头捶在字帖上。 魏公公吓了一大跳! “姐!我们回来了!” 是顾小顺的声音。 顾娇一秒收了脾气,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顾小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自马车上跳下来,顾琰也蹦了下来。 没错,他如今都能蹦了。 这是姑爷爷买的新买车,车夫是顾琰的暗卫甲。 在二人的马车后,还跟着另一辆马车,看着有些眼生。 一个身着灰白袍子的中年男子下了马车,随后他挑开帘子,将一名身着白色束腰罗裙的女子扶下马车。 女子身姿婀娜、体态轻盈,一双玉手美如玉雕。 她的衣着并不华丽,头上也只简单挽了个发髻,唯一的头饰是一支木簪。 她戴着面纱,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一双沉静睿智的眼睛。 “是师父和师娘。”顾琰对顾娇说。 这是顾娇第一次见两个弟弟的师父与师娘,她知道他们一个是鲁师父,一个叫南湘。 鲁师父看着比较普通,南湘却是有些令人惊艳的,她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世家名媛的大气,却又不失江湖儿女的英气。 二人来到顾娇面前。 南湘笑道:“你就是小顺和阿琰的姐姐吧?我叫南湘。”她拉过鲁师父的手,“这是我相公,姓鲁,你若不嫌弃,叫他一声鲁大壮便好。” 顾娇:“……” 几人进了屋。 顾娇介绍了鲁师父、南湘和魏公公。 “魏公公好。”南湘笑吟吟地打了招呼。 魏公公看着南湘,不知怎的,总感觉这双眼睛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姚氏与房嬷嬷去果园散步了,不在家中,小净空也出去玩了,萧六郎与老祭酒则是在翰林院和国子监加班上值。 顾娇将人请去了堂屋。 顾小顺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是鲁师父与南湘送的,顾娇活了两辈子,只见过学生给老师送礼的,头一回见老师给学生送。 顾小顺就坐在南湘的身边。 南湘对顾娇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有件事与顾姑娘商议。” “什么事?”顾娇问。 南湘摸了摸顾小顺的脑袋:“我太喜欢小顺了,想收小顺为义子,不知顾姑娘可同意?顾姑娘别误会,我并非不喜欢阿琰,而是阿琰有爹娘在身边,我不便夺了人儿子。小顺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他爹娘都不在京城。” 她这话说得委婉,什么叫爹娘不在京城?顾小顺的爹娘是压根儿不要顾小顺,当初顾娇把这个不中用的拖油瓶带走,二十两银子买断他与顾家的关系,顾小顺爹娘甭提多乐呵了。 这些事情南湘都是从顾琰嘴里了解到的。 她就越发心疼顾小顺了。 顾娇看向顾小顺,老实说,她很意外,她没料到南湘会这么喜欢顾小顺。 这么说吧,如果他们四个一起待在孤儿院,顾小顺一定会是最后被人领养走的那一个。 “小顺,你的想法呢?”顾娇决定听听他的意见。 “我都听姐的。”顾小顺道。 这家伙也是个不开窍的,顾娇换了个问法:“那你喜欢南湘师娘和鲁师父吗?” “喜欢啊。”顾小顺不假思索道。 顾娇接着道:“那将来他们若是年迈不能自食其力了,你愿意照顾他们吗?” 顾小顺挺起胸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师娘如同再造爹娘,自然是要照顾的!” 顾娇做他姐姐这么久,这是她从他嘴里听到过的最后文采的一席话。 他内心什么想法顾娇差不多明白了。 其实能多两个人疼顾小顺没什么不好的。 顾娇喜闻乐见,她点了点头:“好,听我的。那还不快给你义父、义母倒茶?” 顾小顺一怔:“啊?” “哎呀!”顾琰拿自己的小肩膀撞了撞他肩膀,“我姐同意了!” “这这这这这这……这就同意了?”顾小顺直接惊讶到结巴。 他其实也是今天才知道啊,他自己都还没消化好这个消息呀,然后他就……成别人家的儿子啦? 最开心的莫过于南湘了。 她馋小顺好久了,终于能名正言顺地把人拐回去做儿子了! 魏公公没料到来碧水胡同送东西能碰上这么喜庆的事情,话说他从前不知道顾小顺的身世原来这么可怜的。 他心里突然也有点疼惜顾小顺了。 “来来来,小顺,过来!”他冲顾小顺招招手。 “干嘛?”顾小顺走过去。 魏公公解下腰间的荷包,自里头掏出一个钱袋,又打钱袋里掏出一片金叶子:“给。” “干嘛给我这个?”顾小顺不收。 魏公公想说,恭祝你给人做儿子了,可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他清了清嗓子,道:“彩头,彩头你懂吗?让你收下就收下!”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我不要。” 顾小顺坚决不收。 魏公公啧了一声:“哎呀你这孩子,你瞧不上是吧?” 顾小顺固执道:“没瞧不上,就是我不能要!我姐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 魏公公往他手里塞,顾小顺往他手里推。 南湘走了过来:“怎么了?” 魏公公趁机把金叶子塞进了顾小顺的怀里。 顾小顺将金叶子拿出来,说道:“魏公公要给我这个,我不要。” 南湘笑了笑,将金叶子拿过来,正要还给魏公公,却忽然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 她眉心一蹙,将金叶子放到鼻尖闻了闻。 “怎么了?”魏公公问。 南湘的眼神闪了闪,笑道:“这个金叶子好别致,做得和真的一样,公公还有吗?可否借我一观?” “有的有的!都在这儿了!”魏公公将蔡嬷嬷给他的一袋金叶子递给了南湘。 南湘不动声色地翻了翻钱袋里的金叶子,指尖一划:“哎呀,抱歉,我指甲太长,把魏公公的钱袋划勾丝了。” 魏公公笑道:“无妨!一个钱袋罢了!” 南湘问道:“这钱袋是公公自己的吗?这花色真好看。” 魏公公道:“宫里的主子赏的,鲁夫人若是喜欢,回头我问问看有没有多的。” 南湘笑了笑,说道:“那倒是不必,这个被我弄坏了,我赔个新的给你。” 魏公公:“不用不用!” 南湘再三坚持,魏公公也依旧没收,一个破钱财罢了,在他看来不值什么。 顾娇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朝南湘看了过来。 南湘笑道:“顾姑娘,你有针线吗?我把魏公公的钱袋弄坏了,我给他补一下。” “不用了真不用!”魏公公说。 顾娇看了南湘一眼:“有的,请随我来。” 二人进了东屋。 顾娇将房门合上:“是出了什么事吗?” 南湘将那个钱袋拿出来,两手一撕,一堆干花的碎片自钱袋的夹层里掉了出来。 顾娇捏起一片干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好香的味道,这是什么花?” 南湘道:“这不是花,是草,一种生长在燕国境内的药草,本无色无味,但被药汁浸泡过后便会散发出类似花香的香气。” 顾娇问道:“这种草有问题吗?” 南湘凝眸:“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泡过之后就成了一味药引。” “药引?”顾娇蹙眉。 南湘定定地看着顾娇,道:“能令人心生好感,也能令人心生厌恶的药引。这位公公可有突然格外亲近谁,或者格外厌恶谁?” 魏公公没有……陛下有! ------------ 363 重大发现(一更) 顾娇听秦公公说过,陛下与姑婆之间的关系原先是很亲密的,只是后来不知怎的慢慢疏远了。 具体从哪件事开始秦公公自己都说不清,总之二人之间越来越僵,宁安公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之后陛下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并将静太妃发配去庵堂,二人的关系彻底破灭。 南湘见顾娇一副沉思的样子,心知她是想到了什么。 不过她并未多做打听。 她喜欢顾小顺,愿意与顾小顺成为家人,也自然会对顾娇另眼相待,可她并不会真拿长辈的架子去干涉顾娇的私事。 顾娇愿意说的,她就听着;不方便吐露的,她就不问。 顾娇又道:“南师娘,你方才说这种草是药引,也就是说它需要配合药物才能使用?” “没错,这种药在六国之中都十分罕见,它本是……”南湘顿住,笑了笑,说,“是唐门的一种迷药。有白药与黑药之分,起初是用来控制一些不听话的人,后面因手段太过下作而被唐门长老禁止。只是六国之中不少人觊觎这个方子,将其从唐门盗走了。” 唐门。 顾娇又听说了一个新的名字。 南湘继续说道:“不过,就算有了方子,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将药炼出来的,据我所知,下国之中暂时没有哪位大夫或药师能将次方配出来。” 顾娇问道:“南师娘见过这个方子吗?” 南湘叹息摇头:“很遗憾,我没见过。” 顾娇点了点头,问道:“所以……白药令人心生好感,黑药令人心生厌恶?” 南湘道:“没错。” 活了两辈子竟不知世上还有这种药,是她孤陋寡闻了。 顾娇越发来了兴趣,接着问道:“这又是怎么操作的呢?怎么保证不弄错对象?” 南湘温声笑道:“只要是亲手喂的,一般都不会出错。” 这么说顾娇就明白了,如果这种猜测是真的,那么当年静太妃就是亲手喂皇帝吃下了白药,而姑婆亲手喂皇帝吃下了黑药。 姑婆自己定然不会这么坑自己,那时姑婆尚未对静太妃设防,应当是被静太妃坑了。 顾娇又道:“药引又是怎么一回事?黑药白药的药引是一样的吗?” 南湘笑着点点头:“药引都是一样的。有些人心性坚定,并不容易被药物左右,这时就需要药引来催发功效。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时间长了之后药效不够稳定了,也需要药引来加深药效。药引无需服用,让人时不时地闻到即可。” 谈话进行到这里,不用想也猜到这个钱袋是谁送给魏公公的了。 更别说顾娇拿起钱袋闻了闻,上头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檀香,是庵堂那边送来的无疑了。 顾娇掂了掂手中的钱袋,说道:“南师娘的鼻子真灵,檀香味这么重,也能闻到里头的药引香气。” 南湘笑了笑:“这和你们大夫辨别药材是一个道理。” 人对于自己熟悉的东西总是格外敏感,如果里头装的是附子乌头,相信这小丫头也能隔着檀香闻出来的。 顾娇看向南湘,道:“能认出这种药物,看来南师娘也非等闲之辈。” 南湘笑道:“彼此彼此。” 这小丫头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软柿子,藏了一身本事,不为人知。 二人都很聪明、也很识趣,有关私事点到为止,是尊重,也是信任——尊重彼此的身份与秘密,同时信任这些秘密并不会伤害到彼此的家人和自己。 从南湘的口中,顾娇对这个时空又多了几分全新的认知,原来六国之外并不仅仅有一个突厥,还有一个唐门。 唐门避世而居,不与六国来往,唐门中人生生世世不得离开唐门,也不得踏入六国半步。 当然,南湘与顾娇科普得最多的还是这种药,不论黑药也好,白药也罢,都并无特定的解药,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让药效慢慢消失,亦或是永远都不消失。 顾娇若有所思道:“药效消失的时候会出现什么症状?” 南湘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没见过,只听说可能会出现反噬,譬如……做噩梦。” 南湘没说的是,可能还会有些精神错乱,不过她毕竟没真正见过,是别人胡说的也不一定。 顾娇认真地思索了起来,魏公公的确说皇帝前阵子难以安寝来着,难道与这个有关? 她看着桌上的干花,道:“药引能阻止药效的消失吗?” “理论上是可以,不过——”南湘摸了摸一桌子干花,“寻常的药引一两片就够了,用了这么多只能说被下药之人的情况非常不稳定,药引的作用已经无力回天。除非,对方是准备再给那人下一次药。” “再下一次还能有效吗?”顾娇问。 南湘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有,只是还有多少就不好说了。” 所以静太妃昨天的确是去买药了,她是打算再给皇帝下一次药,因为不论药效怎样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静太妃昨晚引皇帝过去庵堂用膳应当就是打算给他下药的,只是不巧顾娇也在场导致静太妃无从下手。 但静太妃一定不会就此罢休,顾娇觉得她还会再找机会接近皇帝。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又坐了一会儿后,南湘起身告辞。 顾娇带着顾小顺将她与鲁师父送到门口。 坐上马车和,鲁师父叹道:“和那丫头说那么多,不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吗?” 南湘不甚在意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很快她是咱们儿子的姐姐,她遇上事,咱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鲁师父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不是我自私,是你能再把自己搭进去了,十多年前的那种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皇室之争自有皇室的人去解决,你别蹚浑水。” 南湘隔着面纱摸上被毁容的脸,笑了笑,说道:“知道了。” 夜里,除去被掳去皇宫的小净空,一家人全都回来了,听说顾小顺认了鲁师父与南湘为异父异母的事,都为他感到高兴。 老祭酒亲自下厨,烧了一大桌好菜,为顾小顺好生庆祝了一番。 顾小顺怪难为情的,他现在还云里雾里的,怎么他就成了师父和师娘的儿子了? 顾琰看着他碗里快要堆不下的菜,严肃地说道:“看吧,我没说错吧,师娘就是看上你了。” 顾小顺:“……” 你的看上是这个意思吗? 吃过饭,玉芽儿将碗筷收去后院,众人开始各做各的事。 顾琰去帮小净空溜鸡,原本应该是晚饭前溜的,可谁让他拖延症,生生天黑了才出门。 顾小顺去捯饬自己的木头,萧六郎回了书房,顾娇在前院给菜谱浇水。 姚氏走了过来:“娇娇。” “嗯?”顾娇一边浇水,一边朝姚氏看了过来。 姚氏的手中抱着一个盒子,神色有些紧张与忐忑:“娇娇,你过来一下。” “好。”顾娇放下水壶,来到石桌旁,姚氏已经在一个石凳上坐下,顾娇于是坐在了她身边。 姚氏将怀中的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推到顾娇面前。 “这是什么?”顾娇古怪地问。 姚氏眸光期待:“你打开看看。” 顾娇抬手打开了盒子,发现里头装的全是珠宝首饰,精致绝伦,成色极佳。 “这是……”顾娇不明白姚氏的用意。 姚氏定了定神,鼓足了勇气拉着顾娇的手道:“是送给你的。” “为什么?”顾娇问。 今天又不是什么大日子,为什么送她这么多首饰? 姚氏低头捏了捏帕子,说道:“早就想送给你了,一直担心你不要。” 这些并不是多么昂贵的首饰,虽然成色是好的,但却都是她出阁前祖母送给她的,早不知过去多少年,款式都旧了。 她倒也不是真的过得很寒酸,只是外头买来的首饰不如祖母送给她的有意义。 可她觉着有意义的,又不知女儿是否也会喜欢。 再者,她除了每月给女儿做几身衣裳,钱银一类的女儿一概不要。 顾娇没说话。 姚氏以为她要拒绝,忙道:“不、不值什么钱的!都是旧首饰!” 这还不值钱,那什么才值钱? 顾娇对古代的款式不大了解,但金子她还是认识的,一盒子足金首饰,全部卖掉能在京城置办一座小宅子了。 顾娇唔了一声:“很旧啊……” 姚氏:“也、也不是很旧!” 哎呀,她到底在说什么? 太值钱了,担心她不收;太不值钱了,又显得礼物不够有分量。 姚氏还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苦恼过。 顾娇唇角一弯,笑了:“好看,我很喜欢。” 这是……答应收下了? 姚氏的眸子一亮,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不由地长舒一口气。 其实与其说她担心女儿会拒绝她送她的礼物,倒不如说她更在意女儿会拒绝她对她的好。 顾娇回了东屋,将盒子里的首饰一件件拿出来欣赏。 作为一个异世来客,她是真挺喜欢这些首饰的,都是古董啊古董。 她正欣赏着,萧六郎在门口停住。 顾娇敏锐地察觉到门外的呼吸,扭头朝他看去,眸子亮晶晶的:“相公。” 一声不夹杂任何旖念的习惯性称呼,喊得萧六郎呼吸都差点乱了。 萧六郎捂了捂心口,目光扫过桌上的首饰,用宽袖遮住了自己的右手。 “你拿了什么?”顾娇却还是眼尖地发现了。 “没什么。”萧六郎说,“我还有书没看完。” 他说着,转身就走。 顾娇放下手中的珠钗,几步迈上前,揪住了萧六郎的衣袖:“你拿了什么,给我看看。” 萧六郎淡道:“说了没什么。” 顾娇才不信,伸手去抓他藏在宽袖之下的右手。 他纵是想躲,却又如何是顾娇的对手? 顾娇很快便把那根红绳自他手里拿过来了。 这是一根手工编织的红绳,窜了几颗细小的玉石,玉石的成色算不上太好,但胜在红绳的手工精美。 “是送给我的吗?”顾娇问。 拿到拿到了,再否认也没意义了。 萧六郎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是他从翰林院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阿婆亲手编的,那抹明艳的红色映入他眼帘的一霎,他几乎是立马想到了她。 当时没考虑太多,就觉着她戴上了应当会好看。 可买回家了才发现她原来有这么多贵重的首饰,那自己这根寒酸的手绳…… 顾娇把红绳与自己的左手腕一并递给他:“帮我戴上。” 萧六郎的睫羽颤了颤,接过绳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尖直达心底。 他将红绳戴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凝脂美玉般的皓腕被那一抹极艳的红色衬出了几抹莹白,诱惑到了极致。 ------------ 364 喂药(二更) 手绳已经戴好了,然而萧六郎托着她手腕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她轻盈的皓腕落在自己掌心,柔软得不可思议,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轻地揉捏。 这一截雪白细腻的小皓腕在他的胸腔燃起了一团烈焰,烧得他血气翻涌。 若在一年前,萧六郎一定立马放开了,可如今他放不开。 他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也没去过不该去的地方,可偶尔冯林会在他与林成业面前谈起一起男人之间的话题。 他知道男人会有这样的心思再正常不过,只是他不确定自己对她的心思只是出于男人的本能,还是他真的对她—— “好看吗?”顾娇歪着脑袋看向他。 猝不及防对上他眼神,萧六郎有种自己的心思都被看穿的慌乱,他喉头滑动了一下,忙松开了她的手:“好看!” 顾娇抬起自己的左手腕,右手轻轻拨弄着红绳上的小玉石:“我也觉得好看!” 萧六郎见她是真喜欢,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 随后萧六郎就看见她转过身,将一桌子首饰收了起来,那些首饰随便拿出一样都比这根红绳贵重,可她只戴了他送的。 萧六郎的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动容。 顾娇将盒子盖好之后拉开柜门,打算放进最高的那一层抽屉,结果却发现自己太矮了够不着。 萧六郎走了过来,打算帮她放上去,不料她竟原地一蹦,将盒子放好了。 放完顾娇才看到萧六郎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蹦起来将盒子扫了下来:“哎呀,我没放稳!” 萧六郎:“……” 萧六郎将盒子放上去。 他个子高,胳膊长,不费吹灰之力将盒子放在了很深很深的里层。 萧六郎不知道的是,当顾娇仰头看着他做这一切时,心底也是有被惊到的。 她明明记得刚搬来碧水胡同的时候,他还够不着这里,身上也只有青涩的少年气。 可方才那一瞬间,她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成年男子的魅力与气息。 其实不止萧六郎这么认为,就连顾娇都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叼回来的狼崽长大了。 西屋的床还没修好,萧六郎今晚依旧歇在东屋。 顾娇依旧是挨着枕头便睡着了,萧六郎没这么快入睡,他躺在顾娇身边,在脑子里算了一会儿祖率。 忽然,一条小胳膊搭了上来,压在他的胸膛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为了避免擦枪走火,他们最好睡得远远的。 他将她的小胳膊轻轻地拿下去。 可下一秒,她的腿又搭了上来。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将她的腿轻轻地放下去。 可没一会儿,她整个人都压了过来,侧着身子,小脑袋枕在他怀里。 “相公。” 她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 萧六郎的手一顿,停止了将她推开的动作,他低头看向她,发现她睡得香甜,方才那一句相公不过是她的一句梦呓。 萧六郎哭笑不得。 不过,梦里都在叫他,是不是说明这丫头对他也是有几分心思的? 她就没在梦里叫过净空不是吗? “净空。” 顾娇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萧六郎顿时:“……” …… 月黑风高,整个皇城都陷入了沉睡。 然而华清宫内,皇帝却辗转难眠。 “陛下。”秦公公打着灯笼走过来,“您又睡不着了吗?要不要奴才去宣御医?” 皇帝在碧水胡同睡了一晚,之后接连几日都安然入睡,可今晚,他又难以入眠了。 皇帝坐起身来,摆摆手:“不用了,御医的药吃了也没效。” 魏公公道:“那……奴才御膳房给您做点吃的?” “朕吃不下。”皇帝走下龙榻,“朕看会儿折子吧。” 魏公公苦口婆心道:“陛下别看了,就算睡不着也躺着吧,好歹是在歇息呀。” 皇帝在书桌后坐下:“躺着睡不着又有什么用?别废话了,把折子拿来。” “……是。”魏公公无奈应下,亲自去御书房抱了一摞奏折过来。 皇帝捏了捏胀痛的眉心,拿了一本奏折开始批阅。 魏公公见皇帝的脸色着实不算好,还是悄悄地让人去请了御医。 也亏得他请了,因为就在皇帝批完第三个折子时便体力不支倒下了。 “陛下!陛下!陛下……” 魏公公的声音越来越远,皇帝两眼一闭,彻底晕了。 皇帝是被一阵细碎的风铃声吵醒的,他睁眼便感觉一道刺目的阳光打开,他抬手挡了挡,待适应光线后才察觉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华清宫的床上。 “这是……”他坐起身来,“来人!” “陛下。” 来的并不是魏公公,是静太妃。 静太妃换下了师太的衣裳,穿着华丽的宫装,她的头发也留长了,挽着精美的发髻,满头珠钗,峨冠博带。 “陛下,你醒了。”静太妃在床边坐下,关切地看着他。 “静母妃……”皇帝愣愣地看着她,“这是哪里?” 静太妃温柔地笑了笑,说道:“陛下晕了那么久,怕不是糊涂了,这是华清宫啊。” 华清宫怎么会变成这样? 出了什么事? 皇帝不解地看向静太妃,静太妃朝宫人招了招手,宫人呈上一碗汤药。 静太妃端起药碗,舀了一勺喂到皇帝嘴巴:“陛下,该喝药了。” 皇帝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忽然,碗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皇帝的心底掠过一丝极强的惊恐! “怎么了?陛下,喝药啊。”静太妃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皇帝看看静太妃,又看看那碗有什么在蠕动的药汁,恶心得胃里一阵翻滚,他一把打翻了药碗,掀开被子下了床。 然而他并没有多少力气,他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静太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掐住他的下巴,将那碗可怕的汤药对着他的嘴灌了下去—— “不要——” 皇帝浑身一抖,唰的睁开了眼睛! 他冷汗直冒地看着熟悉的帐顶,又看看熟悉的床铺。 是他的龙床。 是华清宫。 他坐起身来,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方才竟然又做噩梦了…… 不过,他不是在批阅奏折了,怎么躺在了龙床上? “陛下!”魏公公挑开明黄色的帐幔,用帐钩挂好,对皇帝道,“您方才批奏折的时候晕倒了,吓死奴才了。” 皇帝心有余悸地揉了揉心口。 魏公公神色复杂地看了皇帝一眼:“陛下,您又做噩梦了吗?” 皇帝淡道:“朕没事,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去早朝了?” 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魏公公心疼地说道:“陛下,您不能再这么折腾自个儿的身子了,御医给您号脉时都说您龙体亏损厉害,当多多静养,早朝的事您还是别担心了。” “那不行……咳咳咳!”皇帝话说到一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药呢?药好了没?”魏公公忙催促殿内的小太监。 小太监忙道:“奴才这就去瞧瞧!” “药来了!” 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被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伸手去接药,可当他看到那只端着药碗的手时,身子忽然顿了一下。 他顺着那只手看向对方的脸,那副关切的神色与梦境中的脸别无二致地重叠。 那晚黑乎乎的药汁似乎动了一下。 皇帝勃然变色,与梦境中一样一把将药碗打翻了! 滚烫的药汁溅了静太妃一身,静太妃被烫得叫了起来,手背与手腕瞬间泛红起来。 “太妃娘娘——”蔡嬷嬷大惊失色! 皇帝猛地跳下床,像是在躲避什么瘟神一般退到了距离静太妃至少十多步的距离外。 静太妃捂住红肿的手背看向皇帝,满眼受伤:“陛下,是我啊……” 皇帝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恐又警惕地看着静太妃。 魏公公被这一幕弄得有些傻眼,什么情况?陛下怎么突然这么对太妃娘娘? “陛下……”魏公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静太妃也站起身来,红着眼眶朝皇帝走过来。 “别让她过来!”皇帝大叫。 魏公公与殿内的宫女太监面面相觑,全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秦公公的通传声:“太后驾到——” 宫人们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魏公公也赶忙跪下。 当身着凤袍的庄太后威面八方地走进华清宫的寝殿时,皇帝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扑了过去:“母后——救我——” 他就那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扑进了庄太后的怀里。 庄太后差点被他撞倒! 一把年纪了,搞毛啊! 还当自己是小净空呢,自己多重的人心里没点数吗! 庄太后拿起一根食指,抵住皇帝的脑袋把皇帝从自己怀里推开,皇帝却死死地抱住她不放:“母后……母后……” 庄太后嫌弃得直翻白眼。 静太妃看着这一幕,微微地捏了捏手指。 没人敢上前拉扯皇帝,庄太后自己又推不开,生生被皇帝抱了许久。 也不知是不是庄太后身上有了令人心安的气息,皇帝的情绪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心底的惊恐渐渐散去,他也逐渐恢复了理智。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他唰的放开庄太后,猛地后退好几步,步子没站住,一屁股跌在地上,幸而魏公公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扶住了。 他狼狈地抓着秦公公的手站起身来,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居然抱着这个毒妇叫母后! 庄太后鄙视地看着他道:“皇帝今早是发的什么癫?” 皇帝狠狠一噎。 不愧是毒妇,说话也这么狠毒! 他刚刚是疯了才会往这个毒妇怀里扑! 丢死个人了! 静太妃难过又担忧说道:“陛下是做了噩梦,吓到了,没吓着太后吧?” 魏公公眉头一皱,太妃娘娘怎么知道陛下做了噩梦? 庄太后白了皇帝一眼:“吓是没吓着,倒是恶心着了。” 皇帝气得咬牙! “陛下,你没事了吧?”静太妃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皇帝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理智,自然不会再将现实与梦境混为一谈,他看向静太妃发红的手背,心底一阵愧疚,走过去说道:“是朕不好,弄伤母妃了。” 静太妃摇摇头:“一点小伤,不碍事,与陛下的龙体相比,不值一提。” 她说着,又看向蔡嬷嬷,“陛下的汤药撒了,你再去倒一碗新的过来,记住这次别太烫了。” “是。”蔡嬷嬷应下。 魏公公想了想:“还是奴才去吧。” “也好。”静太妃点头。 魏公公亲自将药端了过来。 “我来。”静太妃说。 魏公公寻思着这碗药是自己端来的,是华清宫熬的,不算是外头的吃食,应当没事。 何况自己是亲手交给太妃娘娘的,没人有机会从中动手脚。 静太妃将皇帝扶上龙榻,让他靠着迎枕坐好。 魏公公将药递给了静太妃。 静太妃不动神色地接过药碗,用勺子在里头搅拌了一下。 皇帝道:“朕自己来。” “还是我来吧。” 静太妃笑着舀了一勺,喂到皇帝的嘴边。 皇帝其实不大想让静太妃给自己喂药,可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了静太妃的脸,若此时再拒绝,只怕六宫上下都会认为他厌弃静太妃了。 他无奈一叹,张嘴去喝。 庄太后忽然道:“慢着!” ------------ 365 碾压太妃(一更) 皇帝张开的嘴无奈地闭上,他不耐地看了庄太后一眼,这个毒妇又想做什么?母妃给他喂了药她也不让,她是不是见不得母妃好过? 庄太后神色倨傲地走过来,对坐在龙榻上的静太妃道:“把药给哀家,哀家来喂。” 此话一出,殿内的人惧是惊了一下。 虽然这么说很大不敬,但太后疯了吧?她怎么会想要给陛下喂药? 她不一碗药毒死陛下都是她仁慈了! 不对,最近太后似乎与陛下的关系有所缓和了,他们时常可以看见二人母慈子孝,听说在朝堂上都不争吵了,两派的臣子们闲得差点儿用脚趾头在金銮殿抠出一座二进的宅子了! 就是俩人斗得太久,突然之间和好宫人们有点儿适应不过来,总以为他俩还翻着脸呢。 “不劳烦太后了,我来吧。”静太妃坐在龙榻上,温和地说。 没错,他才不想喝这个毒妇喂过来的药! 庄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衣裳湿成这样,不担心着凉吗?不是身子骨不好吗?” 皇帝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打翻药碗,害静母妃伤了手的事,他是让噩梦吓傻了,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忘了。 他看向静太妃发红的手背以及湿掉的衣衫,愧疚道:“母妃赶紧回去换身衣裳,魏公公!” “奴才在。”魏公公执着拂尘走上前,躬身行了一礼,“陛下。” 皇帝说道:“你送母妃回庵堂,还有记得差人去请御医,让御医给母妃瞧瞧。” 魏公公应下:“是!”他转身看向静太妃,“太妃娘娘,请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静太妃不走也不成了。 蔡嬷嬷看了自家太妃一眼,拽紧拳头,眼底闪过一丝着急。 静太妃却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庄太后。 庄太后没动,是秦公公去接的。 若说宣平侯欺负人是专业的,那庄锦瑟碾压人也是专业的,一个太妃递过来的东西还不配她亲手去接! 静太妃的指尖捏紧了,隐隐犯出白色。 皇帝气得够呛,这个毒妇就是来给静母妃难堪的! “啊——” 静太妃手一滑,药碗自秦公公的指尖滑落,打翻在了龙榻的脚踏上。 脚踏是木头做的,药碗并未摔碎,可到底彻底打翻了,药汁溅了一地,甚至好几滴都飞溅在了庄太后华贵精美的长袍上。 “太后!”秦公公最惨,他隔得近,鞋子全湿了,然而他没顾上自己,忙躬身去给庄太后擦拭凤袍。 “不必了,起来。”庄太后神色平静地说。 “母妃,您没事吧!”皇帝担忧地问。 秦公公暗暗撇嘴儿,静太妃的身上湿得还没太后多!不关心太后,反倒去关心静太妃!没见这碗汤药是她自己打翻的吗! 静太妃惭愧道:“我没事,我太没用了,连一碗药都端不好。” 皇帝如何舍得她难过:“母妃伤病未愈……” 庄太后冷冷打断皇帝的话:“你也知道你没用,那杵在这里干嘛?还不快退下!” 静太妃神色一愕。 皇帝与蔡嬷嬷等人也一脸惊愕。 庄太后与静太妃决裂已久,可庄太后真正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静太妃如此疾言厉色尚属头一回。 哪怕上次在御花园碰面,庄太后也仅仅是不理静太妃而已。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静太妃垂眸,轻言细语道:“太后教训得是,我这就退下。” 静太妃的神色很平静,没哭诉也没示弱,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的委屈。 皇帝的脸色更沉了。 静太妃在魏公公的相送下出了寝殿。 秦公公亲自去端了一碗新的药来。 庄太后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碗,一脸嫌弃。 皇帝被她气得不轻,你嫌弃?朕还嫌弃呢! 可他到底记得如今二人是在粉饰太平,不能当众与她决裂,他对殿内的宫人道:“你们退下。” “是。”宫人们依次退下,只有秦公公陪在庄太后身侧。 他是知情人,皇帝倒是没介意他在场。 好了,没有旁人了,皇帝准备找太后清算静太妃的账了,哪知他的手忽然一沉,赫然是庄太后将药碗塞到他自己手中了。 庄太后淡道:“自己喝!”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帝:“……” 庄太后回到仁寿宫,今天小净空没课,不过他去找秦楚煜了,所以仁寿宫暂时还是挺安静的,就是庄太后的花花草草又被小和尚祸祸了。 庄太后肉痛得不行。 顾娇从里头出来,手中拎着一个自己做的洒水壶:“姑婆。” “哼。”庄太后哼了哼,伸出手,“哀家的蜜饯!” 顾娇放下水壶,打开荷包,取出蜜饯盒子,数了五颗给姑婆。 庄太后黑着脸道:“说了要加一颗的。” 不然谁乐意跑去和静太妃抢喂药的差事? “好叭。”顾娇在盒子里扒拉了一下,找了一颗最小的蜜饯递给庄太后。 唔。 这个动作怪熟悉的。 好像在哪儿见过。 顾娇一时没想起来。 庄太后眼皮子都跳翻啦! 娇娇你变了!你是铁公鸡了!竟然给我这么小的蜜饯! 庄太后心痛到无法呼吸,拿上蜜饯,气呼呼地回了书房! 她关上门,找出蜜饯罐子,幸好,她还有私藏。 “顾姑娘。”殿外,秦公公问起了华清宫的事,“为什么要让太后去和静太妃争抢喂药的差事啊?太后与陛下的关系最近进展不错,不用这个也足以取信于人了。” 顾娇一大早便入宫了,还没来得及细说下药的事就听到华清宫的眼线来报——陛下晕倒了,静太妃连夜去了华清宫。 这是动手的绝佳时间,顾娇猜测静太妃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赶紧让姑婆也去了华清宫。 “倒也不是非得抢喂药的差事。”在顾娇看来,姑婆给不给皇帝喂药不重要,重要的要阻止静太妃给皇帝下药。 顾娇问道:“她是不是把自己手上的那碗药打翻了?” 秦公公惊讶不已:“是啊!顾姑娘怎么知道?探子方才来说过了吗?” “没有。”顾娇摇头。 秦公公更一头雾水了。 秦公公是信得过的人,对他没什么不能讲的,顾娇便将昨日在魏公公身上发现药引的前前后后说了。 秦公公震惊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顾姑娘的意思是……陛下与太后的关系突然闹得这么僵都是因为被静太妃下了药?陛下对静太妃言听计从也是因为被下了药?这……这也太……” 太让人惊讶了。 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药,不,应该说静太妃竟然会对陛下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那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呀,除了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与亲生骨肉别无二致。 何况,陛下也的确视她为亲母。 他没必要这么做啊…… 这也是顾娇感到疑惑的地方。 静太妃为何要给皇帝同时下两种药?给皇帝下黑药,让皇帝对姑婆心生厌恶,以此来挑拨二人之间的关系勉勉强强说得过去。 但其实也不算太说得过去。 姑婆垂帘听政,称霸朝野,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触犯了一个皇帝的底线,所以就算不被下药,皇帝也容不下姑婆。 至于说白药,那就更没必要了。 皇帝是一个长情的人,他连魏公公都会去悉心善待,何况是养大自己的母妃? 皇帝必定会善待静太妃的,也会很亲近她。 顾娇喃喃道:“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啊?” 秦公公若有所思:“他们?顾姑娘是指陛下与太后?” 顾娇道:“还有静太妃。我总觉得事件没这么简单。姑婆垂帘听政,陛下与姑婆的关系不可能不僵,下药挑拨就是多此一举,除非——” “除非什么?”秦公公着急地问。 顾娇正色道:“除非发生了什么事,让静太妃觉得陛下与姑婆的关系无可撼动,哪怕是姑婆垂帘听政,陛下也依旧不会与姑婆决裂。” ------题外话------ 今天是短小君出来了←_← ~ 推荐瑾瑜的新文《科举福妻掌中娇》: 陆薇薇踏上了科举的不归路,誓要考出个名堂来 就是她的科举之路上,貌似障碍有点多,除了各种极品,还有—— 某世子脸上浮起可疑的红云:“陆巍,只要是你,我愿意为爱而弯!” 宠女狂魔的爹爹:“乖女儿,爹爹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何必还这么辛苦?” 陆薇薇面无表情:我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考科举,谁也别想阻止我考科举! ------------ 366 娇娇出手(二更) 顾娇是一个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角落里的人,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任何关系是牢固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是源自于关系本身。 她的世界很简单,非黑即白,所有的牢固都源自于彼此的喜欢以及内心的强大。 但她同时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甚至可能绝大多数人都和她不一样。 他们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夹杂了人性的复杂与权衡。 顾娇皱了皱小眉头。 秦公公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小表情,不由问道:“顾姑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顾娇摇头,“这题超纲了,我答不上来。” 秦公公:“……” 不过,即便答不上来,也不影响她实施进一步的计划。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必须问明缘由,就拿治病来说,一个病人染了风寒,就算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染上的,她也会将对方治好。 静太妃也一样。 不论她当初给皇帝下药的因素是什么,顾娇都不会允许她再得逞一次。 她买药应当不会只买一颗吧,她打翻得如此利落,一看就是有后手的。 顾娇去书房和姑婆道了别,随后就出宫了。 她没刻意隐瞒自己行踪,乃至于皇帝那边很快得了消息,皇帝以为她入宫是来给自己治病的,满怀期待地等了半晌,结果却等来她已经出宫的消息。 皇帝的脸都绿了。 魏公公从庵堂回来,来到龙榻前向皇帝复命:“陛下,御医给太妃娘娘看过了,还是老毛病,没大碍,静养即可。” 皇帝对这个回复并不满意:“母妃的手都烫伤了,真没事吗?” 魏公公道:“没受伤,只是一点轻微的泛红,御医已经开过药了,说不日便能痊愈。” 皇帝沉声道:“朕还是不放心。”他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魏公公赶忙拦住他:“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皇帝道:“朕去看看母妃,母妃今日在华清宫受了委屈,心中想必难过,朕若再不出面,回头宫里又该有传言说朕不看重她了。” 魏公公入宫多年,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皇帝的身子还虚着呢,御医叮嘱了好生休养。 魏公公苦口婆心道:“陛下,您当务之急是保重龙体,太妃娘娘想必能体恤您的,至于说那些宫人,太妃娘娘是您的母妃,谁敢给她脸色瞧?” 除了仁寿宫那一位。 魏公公心里补了一句。 他接着道:“您若实在不放心,奴才多替您走几趟。” 魏公公是皇帝心腹,他出面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皇帝的立场,他常往庵堂走动也会让人对静太妃忌惮三分的。 皇帝仍执意要去,奈何刚掀开被子下地,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一屁股跌坐在龙榻上。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了。 “陛下。”魏公公扶着皇帝躺下,为皇帝掖了掖薄被,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陛下,您今日与太妃娘娘说过您做噩梦的事吗?” 皇帝道:“不曾,怎么了?” 魏公公讪讪一笑:“啊……没,就是方才太后过来探望陛下,太妃娘娘一下子说出您是做了噩梦,她怎么知道您是做了噩梦,奴才不记得与她提过。” 皇帝蹙了蹙眉。 须臾,他不甚在意道:“许是母妃端药过来时在门外听到了你我二人的谈话。” 是吗? 为什么他隐约觉得太妃娘娘当时的神色有点怪呢? 这话魏公公不敢说,没准是自己看错了。 顾娇出宫后没去医馆,也没回碧水胡同,而是去了清和书院。 顾承风刚上完茅房,还在提裤子,一只小手唰的伸过来,将他拽了出去! 顾承风的裤衩子差点没掉地上! 他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裤腰带,回头看了眼把自己拽上墙头的某人,气得脸都涨成猪肝色:“臭丫头!你怎么有这种嗜好!青天白日的偷看男人脱裤子!” 知道的说这是自己妹妹,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来的**贼! 顾娇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谁要偷看你脱裤子?当自己很好看么?那么点。” 那、那么点? 顾承风咚的一声从墙头栽下去了! 他栽到了清和书院外,正合顾娇的心意,顾娇足尖一点,轻盈地落在了顾承风身边。 她小手背在身后,弯着腰,大喇喇地看着顾承风生无可恋地瘫在地上。 顾承风觉得有一天他英年早逝了,一定是被这丫头活活气死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说他那么点是几个意思啊? 顾承风作为男人的自尊遭到了无情碾压,恨不能问她你是不是瞎! 顾娇也不是故意去茅厕抓人的,实在是清和书院别的地方人太多,还哪儿都有顾琰的影子。 这大概就是龙凤胎的心灵感应,她只要一靠近,顾琰便会有所感知似的。 只有一个地方顾琰不会过来寻她,那就是男人的茅厕。 结果证明,顾琰还是低估了自家姐姐的脸皮。 顾娇没有洁癖,但还是把顾承风扔到河边洗了手。 被连翻嫌弃的顾承风:“……” 坐上马车后,顾承风问顾娇:“我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从书院消失了,这样影响很不好,我是一个学生,我要念书的。” 顾娇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顾承风张了张嘴,道:“就算书院不追究,可回头传到我祖父耳朵里,我还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顾娇又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顾承风默默地将银票收进怀中:“银票不银票的无所谓,主要想帮你这个忙。说吧,这次要去哪儿?” 顾娇:“皇宫。” 顾承风忽然觉得怀里的银票在发烫……他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顾娇是光明正大进宫的,顾承风就这么幸运了,他是外男,不容易进入后宫,他与仁寿宫又没有明面上的关系,太后不会召见他,皇帝也没理由见定安侯府的二公子。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咬牙从高高的宫墙上翻过去。 二人在庵堂附近会合。 顾娇前脚刚到,顾承风后脚便也到了。 顾娇挑眉,动作很快嘛,业务很熟练啊。 “来过皇宫?”顾娇问。 “怎么可能?你当皇宫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地方?”顾承风自怀中拿出一张地图,“这个。” “皇宫的地图?”顾娇睁大了眸子,“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承风呵呵道:“我爹是工部侍郎,皇宫里头大大小小的殿宇都是工部维护的,就连这次太妃娘娘的庵堂也是工部修建的。” 所以这家伙对各大府衙的地形了如指掌,来无影去无踪,都是因为偷了他亲爹的图纸么? 顾承风冷声道:“也是你亲爹!” 顾娇:我是他爹。 “你要偷皇宫的什么东西啊?”顾承风其实很疑惑,这丫头既得太后宠爱,又得陛下器重,她要什么宝贝没有?用得着自个儿来偷? 顾娇没答话,径自带着他来到庵堂附近。 看着不远处朴实无华的庵堂,顾承风陷入了迷惘:“一个庵堂有什么好偷的?” 顾娇问道:“里面有龙影卫,你能进去吗?” 顾承风差点尿了! 他炸毛:“你、你说什么?龙影卫!” 顾娇古怪道:“你知道?” 顾承风哼道:“我好歹是昭国第一大盗,怎么可能连龙影卫都不知道?先帝的死士,武功绝顶,天赋异禀,天底下几乎没人是他们的对手!乖乖,一个庵堂而已,怎么会有龙影卫把守啊?” 哦,忘了这家伙还不知静太妃的事。 顾承风若有所思道:“难道是陛下派过去的?陛下对静太妃也太孝顺了吧?为了怕太后对她不利,连龙影卫都出动了。” 听听,全天下都认为姑婆会对静太妃不利,却没人觉得静太妃会对姑婆不利。 顾承风问道:“你要偷她的什么东西啊?” 顾娇道:“药。” “药?”顾承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狐疑道,“你自己就是大夫,你还用去偷别人的药?” “到底能不能进去?”顾娇烦躁。 “我又没试过……”顾承风连皇宫都没来过,更别说有龙影卫把守的庵堂了。 打他是打不过的—— 但论隐匿气息—— 顾承风深深地看了身旁的小丫头一眼,仰头望天,无奈一叹。 说真的,哪天他死了,不是被这丫头气死的就是被她害死的。 顾承风揽住顾娇纤细的腰肢:“一会儿别出声,也别呼吸。” 顾娇点头。 顾承风望着犹如龙潭虎穴的庵堂,凝了凝眸,带着顾娇身形一纵潜了进去。 顾娇没料到他真能在龙影卫的眼皮子底下把她带进来,老侯爷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都没办法不惊动龙影卫。 顾娇对顾承风忽然有了新的认知,这家伙的武功菜是真的,轻功好却也不是假的。 是临时赶工出来的庵堂,不算太大,地形也并不复杂,顾承风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静太妃的屋子。 约莫是二人运气不错,这会儿静太妃正巧不在屋子里,她去小佛堂诵经了。 顾承风带着顾娇进了屋。 “你要找的药长什么样?”顾承风问。 “我也不知道。”她忘记问南师娘了,“不过她不是大夫,手里的药应当不多,统统找出来。” 二人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倒是很快找到了一些烫伤膏与金疮药,再不就是益气补血的药丸,都没有顾娇没见过的陌生药物。 “该不会是带在身上了吧?”顾娇喃喃。 话音一落,顾承风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看衣柜。 顾娇的目光落在衣柜上,衣柜看似普普通通,然而不知为何总给顾娇一种哪里不对劲的错觉。 顾承风小声道:“你也觉得它看着很奇怪是不是?” 顾娇点头。 她定定地看了衣柜一会儿,没走过去近看,而是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道:“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柜门的图案是反的。” 两扇柜门的图案一边一半,本该面对面合成一轮圆月,如今被切割成一半的圆月却背对背各自朝两旁望去。 这让人看得很不舒服,不想再看第二眼。 顾娇走上前,两只手分别摸上两轮被切割成一半的月亮,反手一扭,月亮被转正了,合成了一轮莹润的圆月。 吧嗒一声,柜门开了。 这个衣柜方才顾承风拉开过,里头是衣物,此时却换了另一副样子——柜门很厚,几乎是连同柜体一同拉开的。 而在最里侧是一个嵌入墙壁之中的暗格。 顾承风胳膊长,他伸手拉开暗格,将里头的一个小匣子拿了出来。 “有人来了!”顾娇忽然道! 顾承风来不及打开小匣子,也不能把它拿走,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它不见了,惊动龙影卫,他俩就死路一条了。 顾承风将小匣子放了回去,关上柜门,将图案还原,带着顾娇施展轻功上了房梁。 门被推开了。 蔡嬷嬷走了进来。 “行了,娘娘的衣物给我就好,你们去看看给娘娘的汤药熬好了没。” “是!” 两个随行的小尼姑将晾晒好的衣物交给蔡嬷嬷,转身退下。 蔡嬷嬷关上房门,来到衣柜前,拉开柜门将衣物放了进去。 随后她将柜门合上转身离开。 可刚走了两步她又折回来,蹙眉看着衣柜。 房梁上的顾娇与顾承风屏住了呼吸。 不会吧,这么快就发现衣柜被人动过了? 顾娇指尖捏上一枚银针。 蔡嬷嬷将图案反转了一下,打开了衣柜的暗门,搬来凳子,站上去拿出那个小匣子,检查了一下匣子里的东西。 顾娇往下一看,一黑一白两个药瓶! 好家伙,真的在这里! 蔡嬷嬷将两个药瓶拿了出来,把小匣子放回去。 不是吧,她要把药拿走? 蔡嬷嬷来到门口。 顾娇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银针。 顾承风一把抓住她手腕:会暴露的! 龙影卫不是吃素的,顾娇只要一动手便会立马被龙影卫察觉! 要药还是要命啊! 顾娇杀人的动静不会比他们说话的声音大,奈何龙影卫是死士,与正常人脑回路不同,对谈话声置若罔闻,对杀气与武功却异常敏感! 然而蔡嬷嬷犹豫了一下,摇头叹了口气,还是将药瓶放回了原处。 蔡嬷嬷离开后,顾承风带着顾娇回到地上。 顾娇自己也能跳下来,但她做不到顾承风那么极致,会被龙影卫察觉到。 顾承风把暗格里的小匣子取了出来,打开了对顾娇道:“这两瓶就是你要找的药?” 顾娇拔掉两个瓶子的瓶塞,将里头的药丸各自倒了一颗出来。 顾承风古怪道:“长一样,干嘛分装在两个瓶子里?” 确实长得很像,都是深棕色的药丸。 “你闻一下。”顾娇将两颗药丸分别递到顾承风的鼻尖下。 顾承风闻了闻:“就是药啊,怎么了?” “有区别吗?”顾娇问。 “没有啊。”顾承风果断摇头。 其实是有区别的,只是区别十分细微,不是精通药理之人很难辨认。 顾承风都无法辨认,静太妃应当也不能。 顾娇邪恶地勾了勾唇角,原本她想把药偷走的,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完了,这丫头又开始使坏了,不知哪个倒霉蛋又要倒大霉了。 顾承风摇摇头,继续研究小匣子,突然咦了一声,道:“匣子里还有东西。” 他打开匣子的夹层,居然抠出了一道卷着的明黄色的圣旨。 顾承风目瞪口呆:“为什么静太妃这里会有圣旨啊?” 他可没听说当今陛下给静太妃下过什么旨。 这道圣旨一看就有些念头了。 顾承风脑海里灵光一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件事在民间只是讹传。” “到底什么事?”顾娇问。 小丫头总是这么没耐性。 顾承风撇了撇嘴儿,说道:“先帝临终前曾下旨让庄太后陪葬,静太妃冒死将圣旨盗出来烧掉,这才保全了庄太后。你说,匣子里装的会不会就是当初那道被烧掉的……能置庄太后于死地的圣旨?” ------------ 367 演技爆棚(一更) 顾娇倒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她对先帝与姑婆之间的传闻主要来自于瑞王妃,不过瑞王妃提的最多的也大都与静太妃有关,譬如静太妃心有所属,是心甘情愿迁入庵堂云云。 瑞王妃所言未必就是事实真相,至少她心甘情愿入庵堂这一项就是假的。 秦公公已经给顾娇辟谣了,就是庄太后一道懿旨把人整去庵堂的。 庄太后为何没直接下旨杀了静太妃,顾娇曾经认为关键因素在皇帝身上,姑婆明着下懿旨,皇帝会不惜撕破脸下圣旨阻拦;姑婆若阴着来,又有皇帝送的龙影卫阻拦。 不过,若顾承风所言是真,静太妃当年为姑婆烧过一道刺死她的圣旨,那姑婆就算欠了她一条救命之恩。 但顾娇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静太妃都给姑婆与皇帝下药了,她会这么好心为姑婆烧圣旨?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道让姑婆殉葬的圣旨确实没被静太妃烧掉,而是被静太妃作为把柄握在手中。 在得到那道圣旨之前,姑婆不能让静太妃死掉,否则谁也不能保证静太妃会不会留了后手——她一死,圣旨便大白天下。 但很快,这种可能性也让顾娇排除了。 静太妃处心积虑地对付姑婆,有了这道圣旨,直接就能将姑婆打入十八层地狱,为何留着做把柄?岂不是多此一举? 假设顾承风说的是真的,静太妃确实冒死将圣旨偷出来烧掉了,可又有谁见过圣旨的内容,怎么证明那上头写的是让姑婆殉葬,而不是什么别的呢? 还不是凭她一张嘴说? 只要不涉及到人际关系与情爱,顾娇的脑子都是转得飞快的。 别看她想了那么多,其实也不过是一瞬的功夫。 顾承风已经将圣旨从匣子里抽出来了,他将匣子放在臂弯上托住,两手展开圣旨。 然而就在他打开圣旨的一霎,静太妃忽然回来了,她人还在走廊上便察觉到了一丝动静。 与龙影卫不同的是,她是对谈话声异常敏感。 “什么人!”她厉声问。 顾承风手一抖,臂弯的匣子掉在了地上,发出吧嗒一声脆响! “抓住他!” 伴随着静太妃一声令下,龙影卫夺门而入,徒手朝着顾承风与顾娇二人抓了过来。 “快走!”顾承风一手抓住顾娇,一手将圣旨揣进了怀中。 眼看着龙影卫的手就要抓住他俩,顾娇忙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黑火药朝对方砸了过去! 龙影卫吃过黑火药的亏,知道它是不能硬接的暗器,忙侧身一避,黑火药砸在了他身后的桌子上,嘭的一声将桌子炸开了! 而趁着这一功夫,顾承风揽住顾娇掠出庵堂。 二人都戴了面具也换了衣裳,静太妃认不出二人的模样。 静太妃进屋,一眼发现圣旨不见了。 她脸色大变,对龙影卫道:“把圣旨拿回来!” 龙影卫得令,朝着顾娇与顾承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龙影卫不论武功还是轻功,皆天下无敌,他很快便追上了二人。 顾承风揣圣旨时龙影卫瞧见了,他知道圣旨在顾承风的身上,他二话不说扣住了顾承风的肩膀。 那只犹如鹰爪一般的手死死地钳进了顾承风的血肉,顾承风疼得一张脸都扭曲成了一团,他没立刻反抗,而是用尽全力猛地将顾娇推开! 推开的一刹那,他将圣旨塞进了顾娇的袖中。 能在龙影卫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手脚的恐怕只有他一人了,龙影卫没察觉到圣旨已经被转移了,他伸出另一只手探向顾承风的胸膛。 他是死士,下手不知轻重,这一下只怕要将顾承风的胸口生生挖开。 顾娇回头望了眼二人,忽然拿出圣旨:“圣旨在这里!” 龙影卫的目光唰的朝顾娇往来。 顾娇将圣旨猛地朝皇宫的另一个方向扔去。 龙影卫得到的命令是拿回圣旨,于是他朝圣旨追去了。 顾承风捂住肩膀,脱力地跪在了地上。 顾娇蹲下身来:“还能走吗?” 顾承风苍白着脸摇头:“轻功用不了了……” 龙影卫太可怕了,明明只是随手抓了他一下,他浑身的功力便瞬间无法施展了。 “你快走。”他忍住浑身的无力与剧痛说。 圣旨太重要了,方才是在慌乱之中静太妃才只顾得上拿圣旨,真正拿到之后静太妃就会想起来要灭他二人的口了。 顾娇抓住他:“跟我来!” 龙影卫将圣旨寻了回来,交给静太妃。 静太妃拿过圣旨,神色一片冷凝。 “太妃娘娘!”蔡嬷嬷脚步匆匆地走过来,看了看她手中的圣旨,脸色就是一变,“有人来偷圣旨了?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道圣旨?” 静太妃望了望宫墙的方向,没有说话。 仁寿宫。 秦公公正在喂自己养的一池子王八,突然两道人影从天而降,砸在了他的王八上。 “哎呀!杂家的王八!” 秦公公大惊失色,手里的菜叶子都飞了出去。 他正要叫来大内高手,就见其中一道小身影摘掉了脸上的面具,他眸子一瞪:“顾姑娘?” 就在此时,顾承风脸上的面具也脱落了,露出一张苍白的俊脸。 秦公公又是一惊:“顾二公子?” “陛下驾到——” 顾娇:动作真快! 庄太后不在,她去金銮殿的偏殿与大臣议事了,秦公公将顾娇与顾承风带进庄太后的寝殿。 随后秦公公去了仁寿宫外叩见皇帝:“奴才给陛下请安。” 皇帝的身边跟着蔡嬷嬷。 秦公公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蔡嬷嬷,笑着道:“陛下怎么过来了?太后在金銮殿与大臣议事呢。” 皇帝道:“蔡嬷嬷说方才有刺客行刺静母妃,被静母妃身边的高手所伤,一路逃进了仁寿宫。” “竟有这等事?”秦公公满脸惊讶,“太妃娘娘可有受伤?” 蔡嬷嬷客气道:“太妃娘娘受了点惊吓,并不大碍,太妃娘娘担心刺客会对太后不利,这才赶紧禀报了陛下。” “奴才没看见什么刺客啊。”秦公公转头望向一院子宫人,“你们看见刺客了吗?” 宫人们齐齐摇头:“没有。” 秦公公笑道:“陛下,想必是蔡嬷嬷看错了。这可是仁寿宫,高手如云,哪个刺客敢不要命地往里头闯啊?” 蔡嬷嬷一脸忧心忡忡地说道:“那刺客武功极高,竟然能从龙影卫的手中逃脱,秦公公还是不要大意的好。” 若在以往,皇帝才懒得去管庄太后死活,然而如今他与庄太后是结盟的关系,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人藏在暗处,掐着他的脖颈对付着他在意的人,他不能让对方得逞。 “让开!”皇帝冷声道。 秦公公没让,他欠了欠身,说道:“陛下,太后不在仁寿宫,刺客若真要行刺她,就该去金銮殿。” 蔡嬷嬷一改先前的担忧谦和之色,眉头一皱,道:“兴许刺客是埋伏在此处,等太后回来再下手呢!秦公公,你如此拦着不让陛下搜查,莫非……你与刺客是一伙儿的!” “谁给了你胆子在哀家的门前大呼小叫?” 伴随着一道不怒而威的声音,庄太后的凤撵出现在了众人身后。 众人转过身来,冲着凤撵之上的庄太后齐齐行了一礼。 皇帝遥遥地看向凤撵,神色不虞。 凤撵在一行人面前停下,落地之后,秦公公走上前,将手腕递给庄太后。 庄太后扶住他的手腕缓缓地走了出来,她无需多大的声音,也无需凌厉的言辞,只一个淡淡的眼神便足以震慑所有人的心神。 方才还仗着有皇帝撑腰的蔡嬷嬷突然不敢吭声了。 庄太后闲庭信步一般地走到她面前:“说啊,怎么不说了?哀家不在的时候,你嘴皮子不是挺利索?怎么哀家一来你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蔡嬷嬷委屈地低下头,往皇帝身边站了站。 到底是静太妃的心腹默默,皇帝不忍她蒙受不白之冤,便道:“蔡嬷嬷何错之有?有了刺客自然要搜查,倒是这个老奴才百般阻挠,的确令人起疑。” 秦公公对庄太后禀报道:“顾姑娘在里头歇息,奴才是担心这么多人进去会惊扰顾姑娘才会阻止的。何况奴才的确没发现什么刺客,太后若是不信可问问仁寿宫的大内高手,他们也没——” 秦公公话未说完,寝殿的方向便传来一阵兵器相接的声音,众人心神一凛,紧接着是顾娇的冷喝:“还想逃!” “呀!顾姑娘!”秦公公神色大变,招呼仁寿宫的大内高手道,“快!快去瞧瞧!” 四名大内高手转身朝寝殿奔去,然而不待他们彻底出动,尽头便又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喊:“啊——” 是男人的声音! 魏公公张开胳膊拦在了皇帝身前:“刺客!有刺客!护驾!” 就在华清宫的高手也打算出动之际,顾娇抓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黑衣刺客走了出来,将刺客往地上一扔,淡声道:“刺客,给!” 顾娇早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头发披散着,仿佛刚从床上醒来,还来不及梳头的样子。 蔡嬷嬷看着那名刺客有点懵。 还真让太妃娘娘猜中了?刺客是仁寿宫的人? 不过——不是两个吗? 蔡嬷嬷狐疑地看了顾娇一眼:“顾姑娘,一共有两个刺客。” “两个?我只抓到了一个。”顾娇双手抱怀,面不改色地说。 刺客满脸泥垢,看不清原本模样,但嘴角溢出血丝,应当是受了重伤,并无还手之力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谁派你来的?你若说出背后主使,朕饶你不死!朕是九五至尊,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刺客的面上掠过一丝迟疑,他惊恐的目光扫过仁寿宫外的众人,最终落在了蔡嬷嬷的脸上。 蔡嬷嬷的心底蓦地涌上一层不详的预感! 刺客惊恐地看着蔡嬷嬷,开口道:“是……是静……” “住口!”蔡嬷嬷一个箭步迈上前,她似乎猜到刺客要说什么了,她想要阻止对方,可惜已经晚了。 刺客半躺在地上,用手肘撑住身子,咬牙说道:“是静太妃!静太妃让我来行刺太后的!” 蔡嬷嬷简直懵了! 怎么会这样? 捉刺客怎么捉到了自家娘娘的头上! 她惊慌失措道:“你含血喷人!太妃娘娘几时让你来行刺太后了?若果真是太妃娘娘让你来的,她又为何叮嘱我来搜查你?” 刺客咳了一口血,冷笑着说道:“我怎么知道?或许……是太妃娘娘突然发现我知道了她的秘——” 刺客的话才说到一半,蔡嬷嬷便突然扑过去,一刀扎进了刺客的心口! “你们……你们杀人……灭口……” 刺客说完这句,便两眼一翻,身子一歪,倒在了血泊之中。 蔡嬷嬷惊得倒退好几步,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我……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杀人……” 她确实没想过杀人。 她根本就不是自己扑过去的,是膝盖像是被什么击中,腿一软便朝对方扑过去了,而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手里便多了一把刀。 然后那把刀插进了对方的心口。 顾娇蹲下身,用指尖探了探刺客的脖颈,起身道:“他没气了。” 庄太后蹙眉道:“还不赶紧处理掉?把门口都给哀家擦干净!一滴血迹都不许留下!哀家讨厌血腥气!” “是是是!”秦公公赶忙招呼仁寿宫的太监将刺客的尸体抬下去处理,又叫来宫女对现场进行清理。 蔡嬷嬷让这一系列的变故弄懵了,她实在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操作,她脑子乱得不行,根本没办法思考,只能一个劲儿地替自己辩驳:“陛下……我没有杀人……你相信我……那把刀不是我的……” 顾娇道:“都看见了,不是你的是谁的?” 魏公公道:“是呀!不是你的是谁的?我也看见了!” 蔡嬷嬷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去,姓魏的!你是不是又忘记自己是哪边的! 魏公公脖子一缩,转过身打了打自己的嘴,又嘴瓢!又嘴瓢! 蔡嬷嬷扑通跪下:“陛下,您不信我,总该信太妃娘娘呀!她怎么可能会陷害太后呢——太妃娘娘心地善良,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啊——” 皇帝的心底掠过一丝复杂。 他与静太妃相依为命长大,他很清楚静太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总是以德报怨,哪怕庄太后将她驱逐出宫,她也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庄太后半句。 不仅如此,她还总劝和自己与庄太后的关系。 她怎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再者,也没有人前脚让刺客来行刺,后脚就大张旗鼓把刺客捉出来的。 按刺客的说法,是他掌握了静太妃的秘密,而静太妃在把他派出去行刺后才突然察觉。 这就更可笑了。 静母妃这种单纯如白纸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秘密? 不对,她有过秘密。 与顾潮的秘密。 皇帝的心里忽然烦躁了起来。 想到顾潮差点给自己当了爹,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是不是正在气头上,他看蔡嬷嬷突然也有点碍眼。 “陛下……”蔡嬷嬷忐忑地看着皇帝。 皇帝蹙了蹙眉:“把蔡嬷嬷押下去……审问清楚!” 他用了押与审问这两个极为不信任的字眼,要知道,皇帝从前对静太妃是言听计从,没有丝毫怀疑的,就连静太妃的心腹也被他视作自己的心腹。 可眼下,他竟然要把蔡嬷嬷当成嫌犯处置。 魏公公都惊了:“陛下?” 皇帝却没再理会任何人,甩甩袖,心情烦躁地离开了! 庄太后与顾娇回了寝殿。 在寝殿的后院,本该被处理掉的尸体唰的坐起身来,抹掉一脸的泥巴,拿掉怀里的血包,挑眉笑道:“本公子的演技还不错吧?” 顾娇认真地说道:“马马虎虎,没我厉害。” 顾承风:“……” ------------ 368 坑太妃(二更) “这傻小子谁呀?” 庄太后漫不经心地问。 顾承风这才发现庄太后也过来了,就站在顾娇的身后。 顾承风与庄太后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就是在他与顾娇被唐明追杀到皇宫附近的时候,那一次庄太后及时出现救下他俩。 庄太后把他俩当刺客“砍了”,让唐明自此放了心。 要说假扮刺客被杀死的灵感还是来自庄太后呢。 不得不说,能把持朝政多年,庄太后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那一次顾承风戴了面具,因此庄太后并没有一眼认出他是那晚顾娇的“朋友”。 然而下一秒,庄太后就猜出来了:“哦,去元帅府的那个啊。” 眼睛这么毒的吗? 这也能猜出来? 明明自己说话都是变了声的! 庄太后要是连点本事都没有那也白在朝堂后宫叱咤这么多年了,她淡淡地睨了顾承风一眼:“你和娇娇什么关系?” 怎么觉得这是一道送命题? 顾承风看向顾娇。 顾娇双手抱坏,袖手旁观。 啊!这丫头,用完就扔啊!太没良心了! “启禀太后。”他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草民顾承风,见过太后。” 都姓顾。 庄太后看向顾娇:“你哥?” 顾娇拒不承认。 庄太后点点头,嗯,看样子是了。 她还是很了解顾娇的,不是外头那些野花野草就好,她还等着抱小重孙孙呢。 庄太后问完话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也没继续审问顾承风,譬如他是顾娇的第几个哥哥,为何会武功、为何会进宫云云。 整得顾承风都有点儿懵:“……太后的性情还、还挺别致的。” 秦公公的王八才是真让他俩砸懵了,索性王八壳坚硬,没大碍,就是受了点惊吓,一下午都龟缩在壳子里。 顾娇给顾承风处理了肩膀的伤势,找他要了一千两银子,美其名曰诊金。 一千两银票都还没焐热的顾承风:“……” 顾承风头疼地看着她:“话说,你宁可放弃圣旨也要把我从龙影卫手中救出来,该不会就是馋这一千两银票吧?” 毕竟,要是他死了,尸体肯定也会被处理,银票她就拿不到手了。 顾娇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 顾承风看懂了,他心里突然就有点感动,这丫头原来也是有点良心的嘛,不是满脑子只知道压榨他。 顾娇认真分析道:“你死了,我会损失一千两,但如果你活着呢,就能给我挣好多个一千两!至于圣旨,你不是第一大盗吗?下次再去偷回来呗!” 顾承风:“……” 所以他是为什么要感动? 二人在庄太后的仁寿宫用了午膳。 顾承风到底没办法把庄太后当成一个普通的姑婆,一顿饭吃得无比拘谨,倒是顾娇一直吭哧吭哧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让人想起他曾经在后山抓过的一只小胖松鼠。 庵堂,静太妃一边敲木鱼诵经,一边静静等候。 然而她没等来蔡嬷嬷抓回刺客的消息,反而等到了蔡嬷嬷被皇帝羁押审问的噩耗。 “太妃娘娘。”为她报信的小尼姑跪在她身后,忐忑不安地看着她,“怎么办呐?蔡嬷嬷被抓走了……陛下为什么要抓蔡嬷嬷?蔡嬷嬷不是咱们庵堂的人吗?陛下不是……” 小尼姑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委屈,说到最后自己都落下泪来。 宫里向来藏不住事儿,且一分的事儿能给说出十分八分的颜色。 根本不用仁寿宫特地散布什么,蔡嬷嬷被抓本身就足够让人猜测静太妃与皇帝的关系是不是真的陷入紧张了。 “太妃娘娘,咱们去向陛下求情吧,求陛下把蔡嬷嬷放了……蔡嬷嬷年纪大了……吃不得那些苦头的……” 小尼姑入宫不太久,却没少听说宫里头那些生不如死的酷刑,被抓去审问,不管审不审得出东西,出来都至少让人扒了一层皮。 她担心。 她也害怕。 害怕这座大搂坍塌,压死了同在楼中的她。 夜幕降临,庵堂寂静,小尼姑的啜泣声渐渐融入了夜色里。 静太妃什么也没做,她甚至没派人去打探一下蔡嬷嬷的消息,她就那么静静地跽坐在佛堂,双手合十,仿佛是在虔诚地拜佛,也仿佛只是枯坐。 小尼姑终于受不住了,她只是听说过皇宫的残酷,却并未切身领教过。 她哽咽着奔去了华清宫。 “让我见见陛下吧!太妃娘娘已经一整天不吃不喝了……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她会生病的……” 她哭得很大声。 这在皇宫是大忌。 她并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幸运,没被人拖下去以宫规论处。 “外头在吵什么?”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捏了捏眉心问。 魏公公低声道:“是太妃娘娘身边的小师太,说是……太妃娘娘一整日未进食。” 皇帝的眉头皱了皱。 魏公公察言观色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去瞧瞧?” 皇帝张了张嘴。 他竟然犹豫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点头的。 随后他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以往他听到静母妃的消息总是会立刻放下公务去探望她,怎么如今她都一整日滴水未进了,他居然没那么着急了。 他不该如此的。 他闭了闭眼,说道:“朕去一趟庵堂。” 魏公公:“是。” 皇帝没坐轿子,是自己带着魏公公走过去的。 静太妃喜静,因此当时的选址就很偏僻,且因连夜赶工着急使用,庵堂本身建的不大。 这会儿被夜色吞没,越发显得渺小无依。 小尼姑见皇帝来了,心中一阵惊喜:“陛——” 皇帝没看她,只淡淡地抬了抬手。 小尼姑瞬间被那股真龙之威震慑了。 佛堂的灯亮着,窗纸上跃动着一道孤寂的身影,皇帝迈步走了过去。 冷清的佛堂,静太妃独自一人跽坐在地上,她努力挺直脊背,却似乎抵不过时光如梭、岁月蹉跎,她的身子有了一丝暮年的颓丧。 皇帝的心口忽然有些发酸:“母妃……” 静太妃没有回头,她清冷平淡地说:“陛下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皇帝听着她毫无情绪的声音,心底的酸涩越发浓郁:“母妃可是在怪我……” 静太妃自嘲一笑:“怪你什么?怪你一言不合抓走蔡嬷嬷,还是怪你做完噩梦当我是洪水猛兽,太后才是你亲近的母后,亦或是你明明把我从宫外接了回来,却又匆匆把我从华清宫里送出来?陛下,我是什么?天底下被自己儿子叫一声娘都是奢望的母亲又有几个?” 她说着,转过了身来。 她的眸中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悲凉。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心都痛了。 他怎么可以怀疑自己母妃? 她怎么会有自己的秘密? 她怎么可能派刺客去刺杀太后? 宁安远嫁了,她又被逼去庵堂,唯一的儿子也不能承欢膝下,她这些年都是怎么孤苦伶仃地度过的? 他都忘了吗! 他走上前,在她面前跽坐下来,握住他的手:“泓儿再也不会了,泓儿心里,母妃永远都是泓儿唯一的娘亲。” 静太妃的指尖颤抖了一下,眼眶都红了。 皇帝愧疚地握紧她的手:“娘还没吃饭吧,泓儿陪您用膳。” 静太妃定定地问道:“那陛下……是从此都不再怀疑我了吗?” “朕……”皇帝犹豫了十分短暂的一下,“朕不会了。” 静太妃垂下了眸子。 …… “原来静太妃藏得这么深啊。”回去的马车上,顾承风忍不住对顾娇感慨。 顾娇是不会和他说这些的,顾娇话少,是顾承风帮着秦公公喂王八喂出来的革命友谊,秦公公都和他说了。 顾承风最惊讶的是静太妃连皇帝都下得去手,那可是她的养子,她怎么舍得给他喂那么多怪药的?也不怕把人喂傻了。 “最毒妇人心!” 他这话本是一语双关,想借机揶揄顾娇一下。 奈何顾娇压根儿没反应。 顾承风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马车晃悠晃悠地走着,想到了什么,顾承风忽然促狭一笑:“你方才是把黑药和白药给换了的吧?那她下次再给皇帝下药是不是就会适得其反了?” 月黑风高,庵堂僻静,唯有小厨房发出阵阵爆炒的声音。 皇帝去了另一间禅房等候。 静太妃推开自己禅房的门,缓步而入,随后她反手一挥袖,用内力合上了房门。 她打开衣柜,将黑药与白药从小匣子里取了出来。 她拔掉白色药瓶的瓶塞,从中倒出一颗深棕色的药丸,用白帕子包好。 做完这些她打算离开,可她忽然顿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小匣子上,看了看原先放过圣旨的地方,又看了看两个瓶子,忽然,她把这颗药放回了白瓶,从黑瓶里倒了一颗药出来。 她拿着这颗药去了隔壁的禅房。 斋菜已上齐。 皇帝与她跽坐在垫子上,皇帝亲自为她布菜。 “陛下自己吃。”她说道。 “这里没有陛下,没有太妃,只有泓儿和娘。”皇帝给静太妃夹了一片嫩笋,“我记得娘喜欢吃笋,如今不是吃笋的时节,只有腌过的笋,待冬笋出来了,我让人挖一大筐回来。” 静太妃道:“我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陛下,这是娘娘亲手熬的山菌汤!”小尼姑喜滋滋地捧了一碗汤呈上来。 皇帝道:“母妃不要再如此操劳。” 静太妃道:“你难得过来一趟。” 皇帝郑重道:“我以后日日来,天天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说到了静太妃的心坎儿上,她的神色总算没那么冷了。 她叹了口气,拿起汤勺,给皇帝盛了一碗山菌汤。 “你们都退下吧。”她说。 “是。”小尼姑与伺候的宫人渐次退了出去。 “你也退下。”皇帝对魏公公说。 魏公公:“……是。” 散发着袅袅檀香的禅房中只剩下二人。 所谓白药、黑药,并非执意于是谁喂他吃下去,只用在药效发挥时令他看到的人是自己,深深地记住自己,那么便够了。 “趁热喝了。”她将汤碗递给皇帝。 皇帝尝了一口,笑道:“娘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你喜欢就好。” “陛下!太后召您议事!” 门外突然传来魏公公的禀报声。 静太妃眸光微动地看着他,皇帝被她忐忑不舍的眼神看得心都疼了,他道:“朕在用膳,改日再议事!” “……是。”魏公公无奈应下。 皇帝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将母妃为他亲手熬制的山菌汤喝了下去。 一碗山菌汤下肚,皇帝放下碗,扶住额头:“母妃,朕有点头晕。” 静太妃温柔地看着他:“没关系,头晕了就睡一会儿,醒来就好了。” 皇帝趴在桌上,晕晕乎乎地看着静太妃,他眼前是静太妃的笑容,耳畔是静太妃的声音,鼻尖是静太妃的气息。 这一切全都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脑海。 他要记住这个人,为什么记住他不知道。 他就是深深地记住了。 马车上,顾娇慵懒地靠上车壁:“我是把黑药与白药换了,不过,我又换回去了。” 顾承风骇然是谁:“你说什么?你、你换回去了?这么说……白瓶里的装的还是白药,黑瓶里装的还是黑药?” 顾娇点头:“没错。” 顾承风惊呆了:“你为什么这么做?” 顾娇淡淡说道:“因为教父说过,这世上,总有些人喜欢聪明反被聪明误。” ------------ 369 夫妻(一更) 顾娇与顾承风在朱雀大街分道扬镳,顾承风走长安大街去清和书院,顾娇则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近日公务繁忙,萧六郎总是下值很晚,顾娇去给他送点吃的。 顾娇从仁寿宫带了几盒御膳房做的小点心,给姚氏和小净空三人留了几盒,另外一盒是给萧六郎的。 她揣上点心来到翰林院附近,恰巧萧六郎从翰林馆出来。 翰林馆是庶吉士们学习的地方,虽隶属翰林院,不过并不在翰林院内部,而是与翰林院在同一条街上。 顾娇远远地看见了那个年轻俊美的少年郎,说少年郎其实不大合适,他除了脸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实则格外沉稳。 只不过昭国男子二十及冠,在那之前都得叫一声少年郎。 暮光落在他精致的面庞上,好似都多了几分温柔。 顾娇双手抱怀,倚在巷口的墙壁上定定地看着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萧修撰!” 一个庶吉士从翰林馆追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从成色上看俨然是翻过无数遍了。 萧六郎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他:“周公子有事吗?” 被唤作周公子的庶吉士讪讪地挠了挠头:“萧修撰记得我啊。” 萧六郎道:“殿试的时候你坐在我前面,我听见杜若寒叫过你。” 周公子这回是真信萧六郎记得他了,他简直受宠若惊,瞪大了眸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那那……那什么,啊……我……” 他激动得结巴了。 或许在不少人眼中,萧六郎是个凭借不良手段上位的状元郎,不过他听了萧六郎这么多次课,深深地感受到了萧六郎的学识渊博,这个新科状元萧六郎是当之无愧的。 “我……我和杜兄是朋友……不是,我……”他担心萧六郎认为自己是借着杜若寒的关系来找萧六郎套近乎,越说越紧张。 萧六郎看了眼他手中的书,问道:“是有什么题没听明白吗?” 杨侍读养伤期间,萧六郎与安郡王分别代替他给翰林馆的庶吉士们上了几节课,杨侍读归来后他们便不再去翰林馆了。 今日是邓侍讲临时有事,让他去替自己上了一节本朝的律法课。 周公子手中拿的正是课上所学的《昭国律令》。 周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萧修撰讲的我都懂了,真的,你讲得特别好!一点儿也不枯燥!我不喜欢律法,从前上律法课总是走神,以至于……落下许多。” 他不是在拍萧六郎的马屁,他是真的听懂了萧六郎的课,他从不知道律法课可以这么上。 萧六郎没有一上来便照本宣科地为他们诵读各大律令,而是先说了一起前朝的五脏杀人案,一下子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学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这堂课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所有学生都忘了自己是在上课,他们感觉自己真真切切地在破一桩惊天悬案,猜凶手猜得他们差点儿打起来! 萧六郎说,如果是在本朝,那么这桩案子的凶手并不会获罪,他们就迷了,一连杀了五个人,如此残暴的凶手竟然不获罪?怎么会这样! 他们不信邪,纷纷反驳萧六郎的话,认为萧六郎是在信口开河。 萧六郎倒也没恼,只是云淡风轻地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在信口开河?” “杀人偿命!”一个学生说。 萧六郎淡定地说道:“杀人偿命是一句道理,不是昭国的律令,刽子手杀人,剿匪杀人,自卫杀人,过失杀人,蓄意杀人……每一种情况都各不相同,不可一概而论。” 课上到这里就结束了。 所有人都意犹未尽,倒不是他们有多喜欢萧六郎,而是他们觉得吵架没吵赢,如果再来一次,他们一定能发挥得更好。 唉,吃了不懂律法的亏! “以往下了课大家就都走了,可今天……”周公子笑了笑,说道,“大家都留在课室里讨论,说萧修撰说的不对,然后都去翻书找证据去了。” 为了推翻萧六郎,庶吉士们也是拼了。 “我没见大家这么认真过。”周公子笑着说。 萧六郎的神色很平静,波澜不惊,他看向周公子:“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啊……不是!不是!我是……”周公子挠头,脸都红了,却半天没说出所以然来。 “行了,旭儿,还是我来说吧!” 一名身材魁梧、五官刚毅的男子自街道的另一头阔步走来。 “舅舅。”周公子转身冲他行了个晚辈的礼。 萧六郎微愕地看了看对方:“行尚书?”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刑部尚书行允。 行尚书笑了笑,说道:“萧修撰,别来无恙啊。” 萧六郎拱手行了一礼。 萧六郎曾帮助刑部破获了一桩杀人案,行尚书对萧六郎颇为赏识,他笑道:“没想到你还是旭儿的老师,我看你年纪比旭儿还小,真是年少有为!” “行尚书谬赞了。”萧六郎客气道。 “你去马车上等我。”行尚书对周旭说。 周旭脸皮薄,得了此话如临大赦,冲萧六郎作了一揖后便飞快地奔上了马车。 行尚书笑道:“我让旭儿来找你其实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不知你可有兴趣来刑部?你有断案之才,亦有鸿鹄之志,行事磊落,高风峻节,刑部最缺你这样的优秀人才。况且刑部并不是庄家的地盘,庄太傅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 能说出这种事足见行尚书是做了一番功课的,至少将萧六郎在翰林院的遭遇打探得明明白白了。 行尚书笑了笑,说道:“你不用着急答复我,慢慢儿考虑,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来刑部找我,或者让旭儿告诉我,我去见你也可。” 一直到听到这里,顾娇都是挺开心的,她就说嘛,她相公很能干的。 萧六郎未置可否,问道:“那第二件事……” “这第二件事嘛……”行尚书摸了摸鼻梁,笑道,“我膝下有一女,与你年纪相仿,未曾婚配。” 顾娇的小脸唰的一下黑了。 萧六郎听懂了行尚书的意思,拱了拱手,客气而疏离地说道:“承蒙行尚书抬爱,但下官已有妻室。” 已有妻室。 这几个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好听呢? 顾娇晃了晃小脑袋。 行尚书一脸惊愕:“啊……是我唐突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行尚书才乘坐马车离开。 “他没答应吧?” 马车上,周旭问舅舅。 行尚书摇头:“拒绝得那叫一个干脆啊。” 周旭毫不意外地道:“我就说嘛,萧大人是正人君子,金榜题名那日他连花酒都没去喝,听说是回去陪家中的小娘子了。他娘子出身乡野,相貌平平,可他从不嫌弃,糟糠之妻不下堂,舅舅,这种人你是拐不回家做女婿的!” 行尚书搓了搓手,遗憾地叹了口气。 行尚书刚走,萧六郎便看见了顾娇。 顾娇心情不错地看着他,一双清泉般的眸子弯成两道小月牙儿。 萧六郎愣了一下,他没料到她会过来,也没料到自己会看见她笑。 她平日里也笑,在他面前乖巧的笑,被人逗乐时哈哈大笑,与小净空玩耍时温柔的笑……但没一种是如眼前这般透着一丝缱绻。 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 她一双眸子亮若火明,看他时眼底会有光。 萧六郎心底那些隐隐暗暗的角落,好似突然就迎来了一盏灯火。 “嗯?”顾娇歪了歪头,似在问他怎么不走了。 萧六郎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她这副呆呆的小样子傻到冒泡,可他竟然觉得挺可爱。 想抓。 想抱。 想揉一揉。 ------------ 370 报应(二更) 萧六郎今晚不加班,二人一道回了碧水胡同。 刚到家门口,一道小身影跐溜窜了出来,唰的扑向顾娇,抱住了顾娇的腿,带着一丝委屈的小声音唤道:“娇娇!” 是小净空。 他离开娇娇两天两夜了,他好想好想娇娇,想到他的小心心都痛了! 顾娇将腿上的小家伙抱了起来:“姑婆让你回来了?” 小净空道:“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也是庄太后实在受不了这个小喇叭精了,顾娇不在他身边他真的太能叭叭叭了,连秦公公养的一池子小王八都被他叭得自闭了。 要小重孙孙固然重要,可活到小重孙孙出来的那天更重要。 所以在他又一次提出出宫时,庄太后赶忙让秦公公把人打包送回来了。 小净空说完就抱住了顾娇的脖子,小脑袋枕在她的肩头:“娇娇,我想死你了,你有没有一点点地想我?” 顾娇被他逗笑,好笑地点点头:“嗯,想的。” “我就知道!”小家伙得意极了,小身子都在顾娇怀里扭了起来。 萧六郎看着那个肆无忌惮和顾娇撒娇的小家伙,俊脸一点一点黑成炭。 “娇娇,今天晚上有灯会!”小净空没注意到坏姐夫的臭脸,他抱着娇娇的脖子,叹道,“我都这么大了,还没看过灯会呢!” 小家伙还学会拐弯抹角了。 顾娇与萧六郎今晚都没什么事,顾琰与顾小顺也正巧在家,于是晚饭过后,小俩口带着家中的三个弟弟以及两名暗卫出门了。 灯会在长安大街上,除了街头与街尾,中间一长段的小摊上皆挂满了光彩夺目的花灯,这些花灯有些是直接卖的,有些是出题悬赏的,也有以灯会友、扎堆吟诗作对的。 顾娇一眼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人多,人真多! 来京城这么久,顾娇第一次如此震撼地感受到这座城池的繁华络绎,目尽处,人潮涌动,流光溢彩、灯火阑珊。 “哎呀!哎呀!我看不到!”小净空太小了,被四周的人挡了个全,他着急得原地乱蹦。 暗卫甲将小净空抱了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视线一下子变高了,小净空惊讶地瞪大了眸子:“哇!” 上面的空气好新鲜呐! 暗卫甲顶着小净空,跟在顾琰身后,暗卫乙跟在顾小顺身后。 他俩是暗卫,不是龙影卫,脑回路是正常的,且二人有着十分敏锐的判断力以及极强的综合行动能力,他们知道自家只用看着三个小男子汉就好。 姑爷不必他俩操心,大小姐一个顶十个,保护姑爷妥妥的! “娇娇!你看!莲花灯!” “娇娇!桃子灯!” “娇娇!老虎灯!” 小净空看见一个灯就要与顾娇说一遍,起先他还能得到顾娇的回应,可不知从哪一句开始,他们就被人群冲散了。 小净空一回头,娇娇不见了! “娇娇?” 适才一个小摊旁来了个现场扎花灯的,不用铜板去买,猜对了灯谜就送,弄得不少人闻风而至,人潮一拥挤,便将顾娇与萧六郎挤到了一旁。 快被冲散的一霎,二人同时伸出手来,抓住了对方的手。 顾娇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萧六郎也是,不同的是,顾娇是习惯了去对萧六郎好,好得坦荡荡,好得光明正大,好得毫不遮掩。 萧六郎却一直极为克制与收敛。 所以,不顾一切不假思索去抓住她的手这种事对他而言尚属首次。 所幸顾娇的心思没那么敏感,换旁人或许就该问他怎么今天这么主动啦? 顾娇没问,她只是扭头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放心,我会抓住你的,不会把你弄丢。” 萧六郎如释重负。 还好,她没多想。 但下一秒,他又皱了皱眉头。 她为什么不多想? 她没发现他主动牵了她的手吗?她不觉得事情不简单吗?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她道:“你……” “唔?真的有桃子灯。” 顾娇望着前方的一个大粉桃子惊呼,说完,才意识到他方才也开口了,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萧六郎张了张嘴:“……没什么。” 人越来越多,二人一直牵着手逛到了长安街的尽头。 萧六郎其实并不喜欢热闹,他感觉很吵,空气里太多汗水与脂粉气息,会让他喘不过气,但今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牵着掌心里的那只柔软的小手,破天荒地有些期望这条纷杂喧闹的路没有尽头。 逛完灯会,他们在长安街的另一头与顾琰几人会和了,小净空哭成了筛子。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要娇娇!” 没有娇娇的灯会是不完整的,小净空感觉自己今晚白逛了! 他哭得伤心极了! 偏偏灯会都散了,街道上凄凄凉凉,只剩一地被人践踏过的残破灯纸。 连街道都与他的心情如此应景! “呜哇——” 他嚎啕大哭! 一直到顾娇答应下次单独带他逛一次灯会,他才堪堪止住了哭声,红肿着小眼眶,一抽一抽地说道:“那、那我今晚要和娇娇睡。” 萧六郎嘴角一抽,小和尚,我看你伤心是假,蹭睡才是真吧? 顾娇答应了。 只不过,小家伙哭得太狠,体力透支,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 萧六郎将他的小脑袋扒拉来扒拉去,就不醒! 萧六郎:“呵呵。” 萧六郎打算把小净空抱去顾琰与顾小顺的屋子,然后自己去顾娇的东屋,可当他来到堂屋时,却听到顾小顺道:“不用了姐夫,你们今晚不用和我们挤,西屋的床修好了!” 萧六郎一愣:“修、修好了?谁修的?” “我修的!下午那会儿修的!”顾小顺拍拍胸脯说。 他可是他师父的亲传弟子,他的木工活儿做得可好了,区区一张床罢了,他还是能修回来的! 等等。 为什么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呀? 是他修得太慢了吗? …… 月黑风高,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喧闹的城池也陷入了一片宁静。 庵堂内的木鱼声也停了,只剩零星的烛火在烛台轻盈跳跃。 魏公公守在门外,他心说陛下这顿饭吃得也太久了,而且怎么吃着吃着就没声儿了? 忽然,禅房的门被打开了,静太妃缓缓地走了出来。 魏公公忙行了一礼:“太妃娘娘。” “陛下国事操劳,竟吃着吃着睡着了,你去让惠安拿一床褥子和一个枕头来。” 魏公公往里望了眼,瞧见皇帝趴在饭桌上睡着,心中担忧不已,但还是去找那个叫惠安的小尼姑拿了褥子与枕头。 木质地板是干净的。 静太妃将褥子铺在皇帝身后,与魏公公扶着皇帝轻轻躺下。 “枕头。”她说。 “是。”小尼姑将枕头垫在了皇帝的头上。 静太妃亲自打开薄被,为皇帝轻柔地盖上。 她握住皇帝的手,喃喃道:“睡吧,醒来,你就又是娘的泓儿了。” 魏公公古怪地看了静太妃一眼。 这话犯忌讳了,她没当上太后,就没资格唤皇帝名讳,更不能自称一声娘亲。 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那句“醒来,你就又是娘的泓儿了”,为什么要这么说? 难道醒之前不是吗? 皇帝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天已微微亮。 静太妃守了他一夜,临近天亮时熬不住,趴在一旁的桌上睡了过去。 她的手一直握着的手,当皇帝动了动时,她第一时间被惊醒了。 虽是铺了厚厚的褥子,可到底不比龙榻舒坦,皇帝有些腰酸背痛。 “魏公公。”他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他还有点不大清醒。 静太妃坐直身子,满眼温柔地朝他看来:“泓儿。” 皇帝睁眼看了看她,眉头一皱:“你叫朕什么?” 静太妃微微一怔,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皇帝。 然而皇帝的眸子里并没有预期的孺慕之情,相反,只有一片冰山般的疏离与冷漠。 ------------ 371 虐太妃(三更) “陛下,陛下您叫奴才?” 魏公公端着一盆水自门外走来,方才他去庵堂的小厨房让人给陛下准备热水了,伺候皇帝这么多年,明白皇帝这个时辰差不多要醒了。 就算自己不醒来他也得把皇帝叫起来,不然呢?得早朝呢。 “陛下?” 魏公公进了屋,忽然察觉气氛有点怪,他看看皇帝,又看看静太妃。 呃…… 是他的错觉吗? 怎么俩人之间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似的?陛下的脸色很冰冷,静太妃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陛、陛下?” 魏公公放轻了声音,端着热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皇帝捂住额头,他仍有些头昏脑涨的,好似脑子里被人强行塞进了一团棉花。 魏公公又壮胆看了静太妃一眼,而静太妃只是看着皇帝不说话,好似被皇帝的样子震惊到了,魏公公心道,难道陛下头痛得厉害吗?都把太妃娘娘吓到了。 魏公公跪下来,将热水放在身边的地板上,小声问道:“陛下您是头痛吗?奴才去宣御医。” 皇帝放下摁着额头的手:“不用,要早朝了。” 魏公公被皇帝这陌生的语气弄得心口一惊,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静太妃,今天早上……真的很奇怪啊。 皇帝洗漱完毕,回华清宫换了龙袍去上朝。 蔡嬷嬷被放回来了,是皇帝昨晚下达的命令,因此无人阻拦她。 她从华清宫的刑房跌跌撞撞地出来,看见皇帝她心头一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奴婢叩见陛……” 皇帝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走过去了。 蔡嬷嬷一怔。 陛下既放了她,那就是相信太妃娘娘的,为何会待她如此冷淡? 蔡嬷嬷忙拖着一身伤回了庵堂。 静太妃静静地坐在自己的禅房中,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黑一白两个瓶子,两个瓶子都倒着,瓶口有药丸洒出来。 “哎呀!这药怎么撒了!花了多少代价买的!再买可没有了!”蔡嬷嬷连请安都顾不上,忙过去将药丸装回各自的瓶子里。 她装着,侧目一瞧,忽见静太妃神情呆滞,又想起今早陛下对自己的漠视,她心里咯噔一下:“太妃娘娘!难道是……被陛下发现了?” 静太妃没有说话,只是拽紧拳头闭上眼。 蔡嬷嬷太了解自家主子了,她的脸色也因此更白了:“没发现……那就是……那就是……” 就是什么? 药失效了,还是干脆下错药了? 不论哪一种所带来的后果都是可怕的。 当年出了那件事,害他差点与娘娘决裂,好不容易靠着药物令他渐渐淡忘了所有对娘娘不好的事,与娘娘重修旧好,若是他想起来……若是他想起来! “魏公公。” 下朝后,皇帝坐在轿子上,突然开口,“朕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啊?”魏公公一边在轿子旁走着,一边看向皇帝问道,“陛下说的是哪件事?” “朕要是记得朕还会问你吗?”皇帝没好气地说道。 “啊……”那我也不知道你问的是个啥呀。 皇帝皱眉,他按了按眉心,又捏了捏太阳穴,总觉着自己忘了件大事,怎么一下子突然想不起来了? “陛下,您还去庵堂吗?”魏公公问。 “朕去庵堂做什么?”皇帝反问。 这可把魏公公问住了,去庵堂作什么您心里没点数吗? 皇帝想起来了,他昨日是去探望静太妃了。 他古怪地问道:“静太妃不是在宫外的庵堂吗?朕记得太后当年将她发配出宫了,她怎么又回来了?” 魏公公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陛下……您昨晚是喝酒了吗?” “怎么了?”皇帝蹙眉。 魏公公道:“您是不是还没醒酒?您忘了是您自个儿将太妃娘娘接回宫的呀!” 皇帝一脸迷惘:“朕把她接回宫的?” 魏公公点头:“是啊,太妃娘娘在庵堂摔倒了,伤得厉害,您去探望太妃娘娘后担心她的安危,便将人接回华清宫,并让人在皇宫内为太妃娘娘修建了一座小庵堂,让她可以在宫中常伴青灯古佛。” “竟有这回事……”皇帝努力回想,然而他一想就头痛,似乎是有一些零星画面的,魏公公没有撒谎。 他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这么做,这不合规矩。 虽说静太妃是他母妃…… 是的了,是他母妃。 把他拉扯大的母妃。 他孝敬她是应该的。 应该的。 皇帝的头又痛了。 他忽然觉得静母妃好像也没那么好,她……她……她什么? 是的了,她罚过他与宁安! 大冬天的,只因为他与宁安偷跑出去摘了几个柚子,便被静母妃罚着跪在冰天雪地里。 但那日是庄太后的生辰,他和宁安只是去冷宫给她送一包银炭和几个柚子。 她罚他们,罚得宁安都病了。 “她罚过我和宁安。”皇帝突然开口。 “嗯?”魏公公愣了一下。 皇帝道:“大雪天的,我和宁安不过是去给皇后送点东西,就被她罚跪了一夜……” 言及此处,皇帝叹了口气,“她就那么怕我们亲近皇后。” 魏公公都懵啦。 这个皇后应当就是庄太后年轻的时候。 这件事他是听陛下提过的,可陛下原先不是这么说的。 “大冷天的,她竟然诓骗宁安去给她送东西,害得宁安回来被母妃责罚,还大病一场!这个毒妇,一日都见不得旁人好过!” 这是陛下的原话。 怎么如今就给变了? 陛下您是受啥刺激了? 皇帝突然发现自己的头不那么痛了,他扭头看了看一旁的魏公公:“你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魏公公觉得陛下大概真是受什么刺激了,变得神神叨叨的,回头他得去问问小神医陛下是不是生病了,要不就是中邪了。 魏公公正寻思着何时出宫一趟去找顾娇,不曾想顾娇自己就入宫了。 魏公公在御花园里碰上顾娇,他眼睛一亮:“顾姑娘!” “魏公公。”顾娇打了招呼。 魏公公笑道:“你怎么入宫了?是来探望陛下的吗?” 顾娇道:“我是来看姑婆的。” “啊……”魏公公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他怎么忘了陛下总猜忌庄太后把小神医给得罪了。 顾娇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魏公公?你有事吗?” 魏公公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道:“这个……奴才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陛下他……他……他有点儿……” “魏公公。” 不远处,忽然传来静太妃不疾不徐的声音。 魏公公心头一震,忙转过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太妃娘娘。” 蔡嬷嬷受了伤在庵堂静养,陪在静太妃身侧的是那个叫惠安的小尼姑。 静太妃带着她走过来,看了看二人,笑道:“顾姑娘也入宫了,我正好要去探望陛下,顾姑娘一起吗?” “好啊,一起。”顾娇说。 魏公公瞪了瞪眼,呃……不是说来看太后的吗? 静太妃的睫羽颤了颤,仿佛是没料到顾娇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她原地怔愣了一瞬,笑道:“那便一起吧。” 顾娇与静太妃一道前往华清宫。 小尼姑很兴奋,东张西望的。 顾娇并不知道静太妃的具体举动,她和魏公公都还没说上两句话静太妃便来了,她之所以跟来是想看看静太妃究竟想做什么。 她真的只是想看看,并没打算做什么,可这世上总是会有一点意外。 在跨过小花园的门槛时,魏公公突然脚滑,不小心撞了顾娇一下。 因为是魏公公,顾娇没有躲开,不然他会摔跤。 刚批了奏折从书房出来的皇帝就看见静太妃身边的魏公公突然撞向顾娇,顾娇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她虽没喊疼,可皇帝看得出这下撞得不轻。 皇帝的脸色唰的沉了下来:“母妃,你为何要推魏公公?” 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的静太妃:“……!!” ------题外话------ 爆更会有,但是要存稿子啊,大家多点耐心,么么哒。 ------------ 372 太后(一更) “陛下……”魏公公想说静太妃没有推他,可不待自己开口,皇帝便冷冷地说道,“你闭嘴!” 魏公公闭嘴了。 皇帝看向一脸受伤的静太妃,不知为何,他心里没有了从前的疼惜,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抗拒与怀疑。 我没有。 这句话静太妃没说。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种药的功效。 “太妃娘娘没有。”小尼姑据理力争,“是魏公公自己没站稳。” 皇帝冷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他没站稳?” 魏公公:呃……确实是我没站稳呐! 静太妃最后看了皇帝一眼,捏紧帕子,转身走掉了! “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小尼姑无奈跟了上去,她一直到跨出门槛都在回头期盼皇帝能留住静太妃,然而皇帝没有。 皇帝望着静太妃远去的背影,神色恍惚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便严肃着脸去了书房。 魏公公简直一头雾水,他屏退了下人,对顾娇道:“顾姑娘,你都看到了吧?陛下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啊?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是不是和太妃娘娘吵架了?要不就是受什么刺激了?” 顾娇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静太妃方才真的没推你吗?” 魏公公道:“没有啊!陛下弄错了!真的是我自己摔的,和太妃娘娘没关系!说来真的很奇怪啊……” “陛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顾姑娘是指……” “就是突然对太妃娘娘很冷漠了。” 啊,魏公公恍然大悟,他一直在找一个词来形容陛下,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原来就是冷漠啊。 他道:“也没多久,昨日陛下一怒之下抓了蔡嬷嬷问罪,夜里太妃娘娘身边的惠安来禀报,太妃娘娘一整天不吃不喝,陛下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去探望太妃娘娘。陛下太操劳了,用膳用到一半竟然睡着了,醒来就这样了!” 哦,那看来是有人动了黑瓶里的药了。 教父果真没说错,真有人喜欢聪明反被聪明误。 魏公公看着顾娇勾起来的小唇角,不知怎的,头皮麻了一下:“顾姑娘你笑什么?” 顾娇眨眨眼:“没什么,挺好的,陛下没事,你不必担心。” 魏公公将信将疑:“真的不用担心吗?” 顾娇摆手:“不用不用,陛下好得很,没什么事我先去姑婆那边了!” “啊,我送顾姑娘。”魏公公将人送出华清宫。 顾娇去了仁寿宫,庄太后刚下朝,在书房看折子。 她的折子与皇帝的折子不同,她看的是六部的一手折子,她同意呈上去的才会被大臣们送到皇帝手中,所以皇帝每日批阅的其实都是二手折子…… 悲催的皇帝。 顾娇没打搅姑婆,去偏殿找秦公公了。 秦公公正带着他的小王八在草地上晒太阳,见顾娇过来,第一反应是护住他的小王八! 顾娇:“……” “咳咳!”约莫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秦公公讪讪地咳嗽了两声,把小王八不着痕迹地放进池子里,对顾娇道,“顾姑娘来了?日头大,去亭子里坐会儿吧?” 绝不承认他是担心顾姑娘又砸了他的小王八。 虽说顾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可小王八都害怕了,他深深地感受到了。 “也行。”顾娇没拒绝。 二人去了亭子里,秦公公拿了茶水与点心过来。 顾娇道:“秦公公,太后当年和陛下是在先帝薨逝前便有了不睦的苗头,一直到先帝薨逝、陛下登基、太后不肯放权二人才彻底决裂。” 秦公公点头:“没错,是这样。” 那看来,药是陛下登基前就下了,只是这种药的药效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有个发酵的过程,一直到姑婆垂帘听政触动了陛下最后的底线,二人才算是彻底没了回头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对静太妃的厌恶也需要在一次次的“误会”中慢慢加深。 “唔,还以为马上就能让陛下把龙影卫要回来呢。”顾娇喃喃。 “顾姑娘说什么?”秦公公没听清。 “哦,没什么。”不着急,欺负了姑婆这么久,好歹先找她收点利息,顾娇面不改色道,“我是说……姑婆没怀疑过有人给陛下下了药吗?”顾娇问。 秦公公叹气:“唉,当时先帝病重,柳家与朝堂上下一片混乱,谁能想到这上头?都以为二人是因为先帝的病情发生了争执。” 顾娇顿了顿:“病情有什么好争执的?” 秦公公道:“先帝当年患的是头疾,昭国的御医与大夫束手无策,朝廷请来了一位燕国的大夫,那大夫说,要治此病,需得开颅。” 顾娇摸了摸下巴:“姑婆主张开颅,陛下不同意?” 以姑婆的性子,她应该会大胆尝试,反倒是比较比较保守。 谁料秦公公摇了摇头:“不,顾姑娘猜错了,是陛下主张开颅,但太后不同意。” “竟有这事?”顾娇惊讶。 秦公公再次点头:“没错。不过其实在那之前,二人便有过几次争执,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第一次争执是因为何事,老奴不记得了,太后也不记得了,过去太多年了。不论如何,在外人眼中,二人的决裂都是因为要不要给先帝开颅。” “最后开了吗?”顾娇比较好奇这个。 秦公公摇头:“没有,没等二人争执出个结果,先帝便薨逝了。” 顾娇又道:“那……太后与静太妃又是何时决裂的呢?” 秦公公道:“是在先帝临终前的最后几天,太后与静太妃吵了一架,太后还给了静太妃一巴掌。老奴当时在外头候着,没听清二人吵了什么,只知从那以后,太后便不再与静太妃来往了。” 以姑婆的性子,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勇于承担任何风险,她是一个比男子更果决勇敢的女人,顾娇觉得她不大可能不同意开颅。 会不会是那个燕国大夫有问题? 或者大胆一点猜测,那个大夫就是静太妃找来谋害先帝的。 只是静太妃的阴谋被姑婆发现了,所以姑婆才会反对开颅,而皇帝因为中了药,对静太妃言听计从、对姑婆百般叛逆,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主张开颅。 那么先帝真的是病逝的吗? 他临终前留下的那道圣旨上究竟写了什么? 庄太后看完折子过来了,顾娇见她穿得周周正正,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不由问道:“咦?姑婆要出去吗?” 庄太后翻了个白眼:“不是要和那傻皇帝演戏吗?” “不用了。”顾娇弯了弯唇角,“这段日子辛苦姑婆了,以后姑婆可以不必再勉强自己去和陛下演戏了。” 若换一般人就该问为什么,可庄太后没问这个,她道:“那蜜饯还给吗?” 顾娇摊手:“不演了,当然就不给啦。” 庄太后唰的黑了脸。 演! 她要演! 就演五颗蜜饯的! 然后庄太后提起凤袍,蹬蹬蹬地去华清宫了! 这丫头是不是嫌她演的不够好啊! 哼,大不了她卖力一点就是了! 今日的折子有些多,昨夜庄太后喊他议事是真有事,太子妃破了坤局的消息已送达其余五国,其中梁国、赵国、陈国均已回信,表达对太子妃的欣赏以及对昭国的祝贺,并且三国都向昭国太子妃发出了邀请。 庄太后是要与他商议此事的,二人先通好气,以免朝堂上又争吵起来。 他没去。 结果今早,金銮殿果真吵得不可开交。 有主张去梁国的,梁国是上国,与之交好对昭国百利而无一害;也有主张去赵国的,毕竟孟老先生的家乡就在赵国。 也有提议去陈国的,因为陈国国君要册封新皇后,去参加封后大典,一举两得。 皇帝正头疼着,宫人禀报庄太后来了。 皇帝也没多想,以为是来商议这件事的,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结果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力拔千钧的呼唤:“泓儿——” 皇帝龙躯一震,手里的茶杯直接飞了出去! ------------ 373 锦鲤娇娇(二更) 这声泓儿太可怕了! 皇帝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颤栗!若不是他年纪大了,摔不动了,只怕能把自己一块儿给扔出去! 庄太后风风火火地进了皇帝的书房。 多亏在顾娇身边一年多的调养,她的身子骨真是比从前硬朗了太多,连头上都长不出了不少乌发。 她一屁股坐在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直勾勾地看着皇帝。 皇帝被她这副匪里匪气的样子看得直皱眉:“母后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来看看你!”庄太后淡淡地说,说完意识到自己态度上的敷衍,这种演技怕是要扣蜜饯,她顿了顿,咧唇一笑,“哀家来看看泓儿。” 皇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为了发挥自己灵魂般的演技,庄太后让秦公公守住了门口,这会儿书房只有母子二人。 庄太后抖着腿,别有深意地看着皇帝,就像是看到了五颗行走的蜜饯。 这么一想,庄太后觉着皇帝顺眼多了。 皇帝:为什么朕觉得母后看朕的眼神不对劲? 庄太后决定关心一下自己的蜜饯……呃不,儿子,她难得笑了笑,无比温和地说道:“吃饭了吗?渴不渴?饿不饿?穿得暖不暖?日子过得怎么样?有困难与母后说。” 皇帝:“……” 庄太后好生关怀了皇帝一番,不仅如此,她还陪(逼)着皇帝用了午膳,邀(强)请(迫)皇帝去逛了御花园,确保六宫上下都知道她今天又是一个慈爱的母后。 随后她优哉游哉地回了仁寿宫。 “娇娇呢?”她问秦公公。 秦公公笑道:“顾姑娘出宫了。” 庄太后脸色一沉:“那哀家的蜜饯呢?” 秦公公脖子一缩:“带、带走了……” 庄太后一秒黑了脸! 却说顾娇出宫后,并未立刻回医馆,最近医馆有了新大夫,她不必向从前那般日日坐诊,倒真方便了她做自己的事。 她的硝石用完了,打算再去寻点硝土回来,只可惜这种东西市面上极难买到。 顾娇走在大街上,一脸沉思地摸着下巴。 “娃娃!” 忽然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顾娇的步子顿住,她古怪地回过头来,就看见与自己下了几回棋的老乞丐正朝着自己一路小跑地走来。 “真是你啊!”老乞丐来到了顾娇面前,笑着道,“我方才看背影挺像,就叫了一声。” 顾娇唔了一声,道:“这里可不是柳絮街,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如果她记得没错,老头儿都是在柳絮街一带活动的,而这里已经快到玄武大街了。 “唉,我这不随便转转嘛!”老头儿说道。 他手里拿着一个行乞的破碗,背上和顾娇一样背着一个篓子,只不过他的篓子也是破破烂烂的。 顾娇:“哦。” 老乞丐沉下脸道:“娃娃,你怎么好几天没来下棋啦?” “我这不是给你省钱吗?”顾娇大言不惭地说。 老乞丐嘴角一抽,说的好像那个十两银子才肯下一次的小黑心肝儿不是你似的! 顾娇道:“那你随便转,我先走了。” 老乞丐拉住她:“哎——不下棋吗?” 为了逮这小娃娃他容易么? 顾娇淡淡挑眉:“你有银子么?” 老乞丐拿碗叉腰,一脸痛心:“压榨我一个老人家你忍心吗!” 顾娇点头:“嗯啊!” 老乞丐:“……” 算了算了,他今天本就是来挣银子的。 老乞丐把自己的背篓拿下来,塞给顾娇,那个根本没用过的破碗也塞给顾娇:“我摊子在那边,你替我看着摊子,我一会儿就回来。” 呃……你讨个饭还有摊子? 长见识了。 老乞丐交代完便火急火燎地去了,顾娇看见他进了一条胡同,那条胡同里有一家棋社,顾娇曾去出过诊。 顾娇没说什么,拿着老乞丐的东西来到所谓的摊子前,面无表情地蹲了下来。 小小的身子蹲在那里,面前摆着一个破碗,看上去有些可怜。 她穿得并不像乞丐,可越是高贵的人落魄越是惹人怜惜,这年头谁还不要点颜面呢?不是家道中落过不下去了,好好一姑娘家怎会沿街乞讨呢? 众人纷纷朝顾娇投来同情的目光。 她自己不觉得,她被老乞丐留在地上的棋局吸引了,这个棋局与她曾经破过的棋局不一样,特别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她的脑子里开始计算每一颗棋子的走位。 哐啷! 一个铜板扔到了她面前的破碗里。 顾娇没抬头,继续下棋。 哐啷! 又有人路过,往里头扔了一个铜板。 顾娇依旧没有抬头,专心破局。 她终于知道这个棋局是哪里怪了,好大的杀气。 创造这个棋局的人心里是有多大戾气啊?虽说对弈本就是两方棋子相互厮杀,可杀成这样的太少见了。 顾娇沉迷棋局之中,忽然不觉自己碗里多了许多个铜板。 若是老乞丐知道他一整天下来也讨不到几个铜板,而顾娇啥也没干就有了满满一碗,估计要吐血了。 “公子,你看!” 顾娇斜后方的一间茶楼的二楼,灰衣侍卫推开窗子,半边身子探出窗外,指了指前方的顾娇说。 男子也将身子探了一截出来,顺着灰衣侍卫手指的方向望了望,折扇一拍,道:“一个小乞丐有什么好看的?” 灰衣侍卫忙道:“不是啊公子,是她!” 男子问道:“哪个她?” 灰衣侍卫着急道:“和那个小和尚在一起的小丫头!” 男子把玩着折扇的手一顿:“那个拿黑火珠炸了你的人?” “是的,公子,就是她!”灰衣侍卫挠挠头,“奇怪啊,她怎么会出来乞讨了?” 男子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走,去看看。” 灰衣侍卫合上窗子,跟上男子。 “你来做什么?”男子没好气地问道。 灰衣侍卫道:“不是公子说去看看的吗?” 男子冷哼道:“是我去看,又没让你去看,上次暴露得还不够吗?” 灰衣侍卫撇嘴儿,心有不甘地留在了厢房里。 男子一袭月牙白长袍、外罩一件墨蓝色纱袍,腰束玉带,端的是俊逸倜傥、清贵无双。 顾娇给老乞丐守摊子的空档,面前不时有人来来去去,但都不会在这里停留。 顾娇头顶的光线一暗,她起先没在意,半晌那道阴影也没离去,她略有些烦躁地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一张风华清贵的俊脸,眉眼极为深邃,鼻梁高挺,唇色浅淡,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人是有胡人血统吗? 长得倒是不赖。 男子展现一笑:“姑娘……” 顾娇:“你挡着光了。” 男子:“……” 顾娇说完就不理他了,继续琢磨那盘棋。 男子好奇地摸了摸鼻梁,他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有姑娘家对他如此视而不见? 是他头发乱了吗? 还是他脸上脏了? “姑娘?” 他又叫了一声。 奈何顾娇压根儿不理人了。 男子往旁侧让了一步,尽量不挡着顾娇的光线,顺便他也看了看顾娇在干什么。 原来是在下棋。 说是棋其实有些牵强了,那不过是一块用旧木板歪歪斜斜画的棋盘,以石子为棋子,每一颗都不规则,黑子只是在石子上点了一滴墨汁而已。 男子嘴角抽了抽。 这么穷的吗? 不是说住在碧水胡同?那可是在国子监附近,房价很高的。 况且他见过那小和尚的东西,随便一个都能卖出天价,日子真过不下去了就把小和尚的东西拿去卖嘛! 何必沿街乞讨呢? 话说回来,穷成这样,这丫头会下棋吗? 男子只是抱着若是你不会下我可以勉强指点你一二的心态往棋盘上扫了一眼。 第一眼没太大感觉,只隐约有些不舒服。 他又扫了一眼,第三眼,第四眼。 他的神色顿住了。 不会吧?是不是他看错了?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昭国的大街上……确切地说,是在一个小乞丐、小丫头的手里看到这个棋局? 世人皆知六国棋圣孟老先生一生创下棋局无数,其中以八大局最为著名,能破解者寥寥无几,尤其乾坤二局,据说最近昭国的太子妃破解了坤局,成为六国之中破解八大局最多的人。 但没人知道,孟老先生其实还有一套棋局——生死六局! 这才是真真正正无人可破解的禁局。 之所以是禁局,乃是因为生死六局杀气太重,往往棋局还没破解,棋手先疯了。 他侥幸见过生死六局的第一个棋局,在逼疯自己前他选择了放弃,不料时隔数年,他竟然能够再次见到它。 怎么这丫头一点事没有? 瞧她的样子轻松得很,她难道没被棋局的杀气所影响吗? “你……”男子将目光从棋局上移开。 顾娇指了指面前的破碗。 男子愣了一下,似乎会意了,从怀中掏出两个金元宝放进去。 顾娇这下总算是理人了:“有事?”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银子能使人开口啊。 男子无语地拍了拍折扇,说道:“这盘棋……你感觉如何?” “嗯,挺有意思。”顾娇说。 有……意思?就这? “你难道不觉得很难……” 受? “唔,是有点难。”这一点顾娇承认。 男子都迷了,我是问你难吗?后面还有个受啊! 这丫头是什么怪胎,怎么能把杀气这种重的棋局讲得如此云淡风轻? 不对,他该好奇的难道不是这丫头的棋局是从哪里学来的吗? 生死六局可不像八大局早在六国之内广泛流传,它们已被燕国皇室禁止,寻常人根本就没见过它们。 一会儿是燕国皇室的黑火珠,一会儿是孟老先生的生死六局,这丫头到底和燕国什么关系? “娃娃!” 老乞丐捧着银子从胡同里出来了。 男子暂时不想与人多做接触,以免留下不该留下的信息,他转身回了茶楼。 老乞丐来到顾娇面前,蹲下来,把手里的一捧白花花的银子往顾娇面前一递,笑呵呵地道:“娃娃你看,我赢的!” 然后他一低头,看见了脚边的破碗,碗里居然躺着两个金光闪闪的金元宝! 除这对金元宝外,还有不少铜板和碎银子。 老乞丐瞠目结舌:“这这这……这些是哪里来的?” 顾娇想了想,云淡风轻地说道:“唔,路人给的吧。” 老乞丐看看一碗金银铜板,再看看手里几个稀稀拉拉的银锭子,忽然感觉银锭子不香了! 他累死累活和一群白痴下棋,结果还没娃娃在这儿蹲一会儿挣的多! 顾娇张了张嘴,想问他下棋吗? 老乞丐痛心疾首地抬起手来:“你先别和我说话,我需要冷静一下!” “好叭。” 顾娇继续蹲在路边,拿棋子画圈圈。 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忽然,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帘子被掀开,一阵香风袭来,顾娇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一个身着嫩粉色宫装的女官自马车上走了下来,她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在距离老乞丐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住,便再也不上前了。 她没去看蹲在地上的顾娇,只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坐在路边的老乞丐,说道:“阁下,我家主子有请,劳驾阁下随我去一趟清风楼。” “不去。”老乞丐想也不想地拒绝。 女官道:“听说阁下被清欢棋社赶出来了,自从都不能去清欢棋社下棋了,我家主子听到这个消息很为阁下惋惜。” 顾娇这才看了老乞丐一眼,老头儿被棋社赶出来了?难怪换了一家棋社。 老乞丐叉腰道:“不是他们把我赶出来了!是老头子我决定再也不去那种垃圾棋社了!让我假输?有这么为难人的吗!” 这不是大话,是真话,他真不知道怎么去输给一群菜鸡啊! 女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神色崩裂:“我家主子诚心邀请阁下对弈,请阁下随我去换身衣裳,到清风楼觐见我家主子吧。” 老乞丐呵呵道:“见你家主子还得换衣裳,你家主子谁啊?皇帝还是皇后啊?” 女官正色道:“我家主子的身份不便透露,不过,绝对是阁下意想不到的尊贵身份。有我家主子的庇佑,今后京城的棋社再也没人敢将阁下赶出来。” “不去!”老乞丐依旧是不假思索地拒绝。 女官的面上带了一丝不耐:“阁下不妨考虑一下。” 老乞丐摆手:“说了不去就不去,你烦不烦?打搅我和娃娃下棋了!走走走!” 女官被轰走,她冷冷地蹙了蹙眉,看了眼蹲在地上研究棋盘的顾娇,眸光一动。 是她? 女官去清风楼的一间厢房复命:“启禀太子妃,他不肯来。” “为何不肯来?”太子妃疑惑。 那个老乞丐是太子妃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定向对方发出邀请,起先没太在意他,可他一次次地赢了茂山居士,让太子妃想不留意都不行。 女官恭敬道:“他要陪一个人下棋。” “谁?”太子妃放下手中的茶盏,问。 女官答道:“定安侯府的千金,在乡下长大的那一个。” 太子妃曾亲眼见到过顾娇和老乞丐下棋,当时她没在意,眼下却不由地有些好奇,她是怎么认识那个老乞丐的? 女官想了想,道:“听说,那个老乞丐从前就在柳絮街上摆棋局,只是别人都当他是疯子,没人去和他下棋,可能顾小姐碰巧去了,一来二往的就认识了。抛头露面蹲在路边和一个乞丐下棋,也只有乡下来的粗鄙丫头才干得出这种辱没身份的事。亏她是定安侯府的千金,也是新科状元的妻子,竟半点不在乎家人的颜面。” 太子妃是讲颜面的,她绝不会自降身份当街与一个乞丐来往。 “算了,不来也罢。”太子妃并没有太看得起他,“孟老先生那边有消息了吗?” 女官道:“燕国暂时还没来消息,梁国、陈国、赵国那边……” 太子妃打断她的话,清高地说道:“我要的是燕国的消息,我需要的是孟老先生的看重。” ------------ 374 虐渣(一更) 顾娇在老乞丐那里下了会儿棋便离开了,当然,她没忘记带走自己挣来的金元宝与“打工费”。 不过她也是有点良心的,那些铜板和碎银子就给老头儿留下了。 天色尚早,顾娇去了一趟翰林院,她原本打算等萧六郎下值,问了翰林院的孔目才知萧六郎又下乡了。 不过这次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就在京城,夜里就能回来。 “多谢。”顾娇客气地道了谢,转身离开了翰林院。 今天小净空要去许洲洲家里玩,早上便打过招呼了,她不必去国子监接他,晚上许家人会把他送回医馆。 顾娇决定直接去医馆。 只是连顾娇都没料到的是,在回医馆的路上她竟然遭遇了小混混。 顾娇疑惑地唔了一声,离过年还远着呢,这么早就出来营业了吗? 小混混一共六人,从衣着打扮上看像是草寇流民,不过几人的身形健硕,拿刀拿剑颇有几分样子,应当确实是有些武功底子的。 几人用布巾蒙着面,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顾娇想了想,问道:“劫财?” 她如今这副尊荣,总不至于是劫色吧?不过也不好说,有些男人长久不开荤是不会管那么多的。 唉。 顾娇没兴趣。 顾娇转身就走,打都懒得打。 “站住!” 为首的小混混厉喝。 顾娇站住的结果就是几个小混混被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顾娇没费那心思报官,以他们如今的惨状估计没多久便会惊动附近的官差,不必她动手。 顾娇掸了掸宽袖,步行回了医馆。 之所以选择步行,不是她很闲,也不是心疼雇马车的钱,纯粹是在观察沿街的铺子。 回医馆的路上总算没再遇上任何小麻烦。 “小顾!回来啦!” 是二当家。 医馆生意好了不少,药厂的订单量也加大了,回春堂除了制作自己品牌的金疮药,也做了一些益气补血的药丸。 二东家忙到头秃,难得与顾娇碰上。 “胡叔。”顾娇与他打了招呼,“今天什么喜事?” 二东家神秘一笑:“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顾娇问。 “这个!”二东家自怀中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帖子,“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原本咱们回春堂才开了不久,是没资历参加这种聚会的,但谁让我这么厉害呢!” 顾娇还是不大明白。 二东家于是与她科普了一番,顾娇终于懂了,这其实就是一个由京城的商会组织的交流会,回春堂虽是医馆,却到底不是朝廷的福利机构,也是有资格加入商会的。 在商会里可以寻求更多的发展机会以及合作伙伴,有正式成员与非正式成员之分。 二东家确实是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弄到商会的请帖,日期在下个月。 他也不指望一下子便成为商会的正式成员,毕竟当年的回春堂也是去了好几年跻身商会的行列。 “一回生,二回熟,咱们这次主要是去长长见识,你意下如何?”二东家问。 “好。”顾娇没有意见,生意上的事她是全心信任二东家的。 不得不说,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十分不错。 二东家笑道:“那我去安排了,你记得把这几个日子空出来!” “嗯。”顾娇点头应下。 “行,你去忙,哎呀!”二东家忽然看着顾娇的袖口大叫起来,“你受伤了!” 他这一声叫得极大,整个大堂都听见了,刚下马车的魏公公也听见了。 “怎么了怎么了?谁受伤了?顾姑娘受伤了吗?”魏公公焦急得一路小跑入内,来到顾娇的身旁。 顾娇抬起被二东家看着的那截袖口,上面的确有几滴血迹,不过她并没有受伤,应当是收拾那帮小混混时不小心把对方的血蹭到自己衣服上了。 “不是我的。”顾娇说。 “那这血是怎么回事啊?”魏公公指着她的衣袖,担忧地问。 顾娇哦了一声:“方才碰到几个小混混,教训了一下。” 魏公公不放心,拉过顾娇的手腕,用身子挡住其余人的视线,将她的袖子捋起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确认没有伤口,也没有淤青,魏公公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给顾娇把袖子拉好,他是阉人,无太多男女之防,不过大庭广众的,他还是不希望顾娇的手臂被旁人看去了。 “魏公公,你怎么过来了?”顾娇问。 魏公公道:“是陛下让奴才过来的,先前在宫里陛下心情不大好,没搭理顾姑娘,事后陛下缓过神来,心里过意不去,吩咐御膳房做了几样顾姑娘爱吃的点心。” 说的是早上的事。 皇帝误会静太妃推了魏公公,心中恼怒,心情复杂,转身进了书房。 中了黑药后只是对那个人的记忆会慢慢只剩下不好的一面,对旁人的记忆却并不会有什么改变,顾娇依旧是皇帝器重的小神医。 顾娇收下了点心,魏公公回宫复命,顺便与皇帝说了顾娇遇袭的事情:“……是几个小混混,顾姑娘没受伤。” 这种程度的小混混大概率上应该就是京城的地痞流氓,不大可能是某个大人物派去行刺顾娇的黑手。 毕竟太菜了,根本就对顾娇造不成任何伤害。 然而皇帝也不知怎么了,他的脑海里忽然就有一道身影挥之不去。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他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他越是这么想,那个念头便越是在他心底无限放大。 最后,他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对这个猜测深信不疑了。 他将手头的折子啪的放在桌上,冰冷喝脸去了庵堂。 此时正值傍晚,各大宫殿都开始用膳,庵堂也到了晚饭的时辰,小厨房的烟囱里飘出袅袅青烟,在亭台楼阁间倒是颇添了几分民间的烟火气。 夕阳西下,本该是极为温馨的一幕。 可皇帝的心一片寒凉。 “陛下?”正在庭院洒扫的小尼姑惠安看见皇帝,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她放下扫帚上前行礼。 皇帝却看也没看她一眼便神色冰冷地去了静太妃的小佛堂。 静太妃不在佛堂,而在隔壁的禅房。 她跽坐在擦得光亮的木地板上,面前是一方小案,案桌上摆着几个瓶瓶罐罐与几样新鲜的食材。 她正拿着一根杵臼在怀中抱着的小罐子里捯着什么,她左手的拇指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看得出很卖力地在做这件事。 蔡嬷嬷守在她身旁,给她打下手。 忽然一道沉闷的脚步声传来,蔡嬷嬷削芋头的动作一顿,她看了眼身旁的静太妃。 静太妃低头捯芋泥,仿佛没听见外头的动静。 蔡嬷嬷轻轻地将小刀与芋头放在案桌上,打算过去瞧瞧怎么一回事,刚站起身皇帝便已经进屋了。 他将鞋履留在了门外。 蔡嬷嬷欠身行了一礼:“陛下。” 静太妃这才好似终于知道人来了,她平静地抬起头,眼神温柔,却也带了一丝淡淡的怅。 她只是看了看皇帝,并未多说一句话,便又低头去捯芋泥了。 “你先退下。”皇帝冷声对蔡嬷嬷说。 蔡嬷嬷扭头,看了眼静太妃,静太妃没说话,她低头道:“是,奴婢告退。” 蔡嬷嬷起身出了屋子。 皇帝知道她并未走远,指不定就在门口听着,不过他也不那么在意了。 他在静太妃面前跽坐下来,看着这张自己曾日夜思念的容颜,痛心地说道:“母妃为何这么做?” 静太妃停下了捯芋泥的动作,一手抱着怀中的罐子,一手抓着杵臼,满眼疑惑:“我做什么了?” 皇帝一瞬不瞬地看着静太妃,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握紧:“母妃就别再装疯卖傻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母妃做了什么心知肚明。” “我做了什么我心知肚明?陛下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静太妃淡淡说着,有些生气地将杵臼往罐子里一扔,又将罐子不咸不淡地搁在了案桌上。 她的表情明明没有一丝心虚,按理说她应当确实没做,可皇帝心底的猜忌就如同雨后春笋,来的路上长了一截,见到她本人又往上窜了一截。 皇帝正色道:“好,母妃要听,那朕便说给母妃听。小神医今日遇刺了,差点受了伤,若不是她机灵,又有些身手,只怕已惨遭毒手。” 静太妃惊讶道:“所以陛下认为这件事是我指使的?” “难道不是吗?”皇帝咬牙反问。 “我为什么这么做?”静太妃问。 皇帝冷笑:“为什么?朕还想问母妃为什么!是不是只要是朕喜爱的人,母妃统统都要从朕的身边赶走!从前是庄母后,如今又是小神医。在母妃的心里,我除了母妃,不能亲近任何人!” 静太妃陡然拔高了音量:“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皇帝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是吗?那母妃为何阻止我去见母后?” “我几时……”静太妃的话说到一半,蓦地顿住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母妃记起来了是不是?老实说,这件事朕也忘了,可就在这几日朕突然就想起来了。朕与宁安偷偷去冷宫探望母后,母妃罚我们跪在雪地里跪了一宿,宁安因此大病一场。” 静太妃闭了闭眼,隐忍地解释道:“那还不是因为我不希望让柳贵妃抓住把柄!皇后也不希望你们去冷宫探望她!她不想连累你们,我又何尝不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你们跪在雪地里,我这个做娘的难道就不难受吗?” 皇帝淡道:“是吗?我可不记得母妃有半分难受的样子。” 静太妃捏紧了手指。 屋外的蔡嬷嬷急得胸口都憋了一口气。 当时的情况她是知道的,静太妃一边罚陛下与宁安,一边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任谁都看得出她不忍心。 皇帝竟然说不记得了。 那颗药……一定是那颗药……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静太妃垂下眸子,神情与语气里皆是受伤。 “陛下!”蔡嬷嬷忍不住走了进来,跪地道,“太妃娘娘不会这么做的啊!娘娘是一只连蚂蚁都舍不饿踩死的人!她怎么会派人去行刺顾姑娘呢!” 皇帝的眸子里突然闪过无尽的讥讽:“蚂蚁都舍不得踩死?那当初是谁杖毙了朕身边的福清!” 静太妃瞳仁一缩:“你说什么?” 皇帝冷声道:“朕说,母妃杖毙了朕的福清!” 福清这个名字很久远了,远到皇宫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存在,陛下少年时期就是他在身边伺候。 他死后皇帝身边才有了魏公公。 但……福清被柳贵妃收买几次陷害皇帝,根本死有余辜,况且,也不是静太妃下令杖毙他的,是当时的贤德后庄锦瑟! “你们都给本宫看清楚了,这就是背主求荣的下场!” “殿下……殿下您救救奴才吧……奴才知错了……” “母后……” “行刑!” 是庄锦瑟干的事,为何算在她的头上! 静太妃的手一点一点捏成拳头,太用力的缘故,指节都隐隐犯出了白色。 蔡嬷嬷哽咽道:“不是啊,陛下!不是太妃娘娘——” 皇帝根本就不去看蔡嬷嬷,目光如炬地盯着静太妃:“好,小神医的事母妃不承认,福清的事母妃也不承认,那岳柔的事母妃总该是脱不了干系了吧!” 岳柔,柔妃,皇帝还是皇子时曾随先帝下江南,带回一个美人,登基后封她做了柔妃。 柔妃死于难产。 皇帝咬牙道:“就在柔妃去世前一日,母妃曾将她召来寝宫,母妃究竟与柔妃说了什么,竟害得柔妃吓到早产!” 天地良心,静太妃根本就没召见柔妃,是柔妃自己来给静太妃请安的,至于为何早产也是她自己身体不好,与静太妃没有半点关系! 静太妃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习惯了一个人对自己的好,就会忘记那份好其实是来自一颗药,甚至有种自信与错觉,即便药效散了,他也还是会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好。 “不要再动小神医,不要再动朕身边的任何人,不要耗光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点母子情分!” 皇帝冷冷地说完,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静太妃气得将桌上的罐子拂到了地板上! 那是她捯了一下午的芋泥,原本打算给皇帝做芋泥酥的。 皇帝喜欢吃她做的点心,枣泥酥、芋泥酥、桂花糕、千层酥,他都喜欢。 “娘娘……”蔡嬷嬷替她委屈,为了捯芋泥,太妃娘娘的手都弄伤了。 静太妃看着缠着纱布的拇指,喃喃道:“他都没注意到我的手受伤了。” 一个被悉心捧着的人,忽然之间成了不闻不问的人,所带来的落差是巨大的。 蔡嬷嬷心疼地说道:“娘娘……奴婢早劝过您,没用的,您不如什么都不做……” 静太妃眸光深邃道:“庄锦瑟当年就什么都没做,我时常在想,她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她不想挽回吗?她又不知道陛下是中了药,她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她这么就这么骄傲?她怎么就这么放得下!” 庄锦瑟在发现这个儿子不再亲近自己后,没做任何软挽留,她就像一只骄傲的凤凰,毫不留恋地飞走了! 走得那么决绝,走得那么干脆,好似从来就没疼过这个儿子一样! 静太妃捂住自己如有尖刀在刺的心口:“……她不难过吗?” 蔡嬷嬷暗暗一叹:“怎么可能不难过?只是性子使然,她宁可难过到死,也绝不向任何人卑微乞怜,对先帝如是,对陛下也如是。” 庄锦瑟该是有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只能躲在暗处舔舐自己的伤口? 她或许也痛过、哭过、撕心裂肺过,可她不会让人看见自己的软弱。 从她把先帝的后宫变成自己盆里的韭菜时,她就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庄锦瑟。 静太妃回到自己的禅房,拿出了那道圣旨。 蔡嬷嬷脸色一变:“娘娘,你要做什么!你千万别冲动啊!” ------------ 375 公主(二更) 静太妃神色冰冷地捏着手中的圣旨。 蔡嬷嬷抓住她的手臂扑通跪下,她吓得整张脸煞白,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娘娘!奴婢给您跪下了!您不要冲动!陛下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等过阵子……过阵子陛下就好了!” 这话自然只是一种安慰罢了,可除了这个,蔡嬷嬷也想不到其他法子了。 “算奴婢求您了,您把圣旨放回去……放回去好不好……” “您不是只有陛下,您还有宁安公主啊……您别冲动……为公主着想想啊……” 静太妃怔怔道:“宁安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不会的!”蔡嬷嬷哽咽摇头,“太后当初说只要公主敢嫁就一辈子不许回来的话……只是气话罢了,太后那么疼公主,公主真要回来,太后怎么可能将她拒之门外?” 静太妃喃喃道:“宁安还能回来?” “能的……能的!”蔡嬷嬷看着静太妃有些呆愣的神色,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圣旨的一头,“娘娘把圣旨给奴婢……奴婢帮您放好……待会儿奴婢就给娘娘磨墨……娘娘给公主寄一封家书,就说想公主了……” 静太妃一脸迷惘:“给宁安写信……” 蔡嬷嬷一点一点地把圣旨从她手中抽出来:“是!是的娘娘!给宁安公主写信!您这个月的家书还没写呢!” 静太妃最终没有反抗,她的手落了下来。 蔡嬷嬷将圣旨全部拿在了手中,她长松一口气,赶忙将圣旨放进了另一个暗格。 曾经的暗格已经暴露了,如今这个是在地板下。 蔡嬷嬷恐静太妃反悔,赶忙去书房拿来笔墨纸砚:“来吧,娘娘!给公主写信吧!” 不论怎样,得先把太妃娘娘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静太妃淡淡地提起了笔。 无人瞧见的夜色里,她闭上眼,淌下一滴泪来。 …… 萧六郎下乡了,小净空去许粥粥府上了,顾琰与顾小顺又去学艺了,顾娇觉得这么完美的时机,不去暗戳戳地搞点事情说不过去。 她潜入了定安侯府。 定安侯府一如既往的安静,原本顾承林有点儿闹腾,不过前段日子顾侯爷没有马车,从乡下走到京城,两条腿都差点走断了,回家就病倒了。 顾承林今天在他老爹的院子侍疾。 这倒是正巧方便了顾娇,毕竟顾承林与顾承风住一个院子,少个人盯着总不是一件坏事。 顾娇轻车熟路地进了顾承风的院子。 顾承风正在泡澡,一边泡,一边在木桶里唱戏。 顾娇不懂戏曲,但莫名觉着他的戏腔挺好听。 “咿~咿~咿~咿~咿~当空雁儿飞腾~闻奴声影落画屏~” 顾承风唱得极为投入,声调婉转,声线悠扬,手势皆是韵味。 “你还会唱女声啊?”顾娇弯下身,在他耳畔看着他问道。 这句话的语气稀疏平常到仿佛是在大街上与熟人打了个招呼,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顾承风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洗澡、唱戏、未着寸缕! 为了不让人听见,他特地挑了顾承林不在院子的时候,并且屏退了所有下人。 是以他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打扰。 说打扰都轻了,这简直特么的是惊吓好么! 顾承风一个扑通栽进了水里,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等他扶住木桶的边缘坐起身时,已经不知道喝了几口自己的洗澡水! 他抓了挂在木桶上的巾子挡住某个不可言说之处,惊慌到桶内炸毛:“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还专挑我洗澡的时候!你是什么奇怪的癖好吗?” 上次是在茅厕里,这次又是在浴桶中,顾承风严重怀疑她是故意的! 顾娇摊手:“我又不知道唱戏的人是你,谁让你洗澡还唱戏,还唱女声的戏。” 顾承风涨红了脸:“生旦净末丑,唱到哪个是哪个!你懂不懂啊!” “不懂。”顾娇直言。 顾承风:“……” 顾承风咬牙:“你你你你你……你出去!” “哦。”顾娇转过了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人都跨过门槛了,又忽然探进来一颗小脑袋,“还挺好听的。” 顾承风:……闭嘴! 上次假扮刺客栽赃蔡嬷嬷时,顾承风便用了一种与自己平日里毫不相似的声音,顾娇当时没太往心里去,只当是他们做贼的职业素养高,不仅能掩藏容貌,还能伪装一点声音。 可今晚一听,这哪里是伪装一点声音,他是真的能变声啊! “哎,你还会什么声音?”顾承风黑着脸从屋子里出来后,顾娇问他。 “没了!”顾承风没好气地说。 顾娇:“哦。” 顾承风以为她放弃了,她突然再度开口:“会萝莉音吗?” “那……御姐音?” “少年音?” “女王音?” 顾承风停下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几时变得这么多话了!” 你们家的小喇叭精不是只有小净空一个吗! 顾娇眨了眨眼,果然不再缠着他变声,她自荷包里拿出一个铜板递给他。 “什么?”顾承风问。 顾娇道:“小费,赏你的。” 顾承风:“……” 二人出了院子,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左不过老侯爷不在,府里的暗卫也大多不在这边。 路过一间小木屋时,顾承风道:“你以后来找我,能不能事先打个招呼?或者,你至少敲个门。” 今天只是撞见他洗澡唱曲,万一哪天…… 他是个男人,总会不方便被人撞见的时候。 “哦,这样吗?”顾娇淡淡地抬起手来,随手叩了叩小木屋的门。 嘎吱—— 小木屋的门开了。 二人皆是一愣,谁也没料到这里头真有人,且走出来的那个人竟然是顾长卿。 二人都穿着夜行衣,手里也都拿着面具。 顾承风一见自家大哥,二话不说,一把将面具戴上,施展轻功跑掉了! 顾长卿眉心一蹙:“什么人!” 顾承风却早已闪没了人影。 “方才是有什么人经过这里吗?”顾长卿问。 顾娇摊手:“没吧……” 那家伙不是人。 不是她要这么说哒! 顾长卿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疑惑地看向顾娇:“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穿着夜行衣是要去哪里?” 顾娇:“这个……” 顾长卿问道:“来找我的?” 顾娇想了想:“也行。” 顾长卿:……什么叫也行?到底是不是? “我想偷圣旨。”顾娇直言道,反正都被碰上了,真说自己是来散步的也没人会信。 顾长卿狠狠一惊:“什么圣旨?你偷圣旨做什么?” 顾娇淡定地说道:“静太妃手中有一道圣旨,我想偷那个。” 顾长卿狐疑地看着顾娇:“你怎么知道她有圣旨?你是调查过她……你去偷过她东西?!” 顾娇眨巴了一下眸子,特别无辜。 顾长卿倒抽一口凉气:“你疯了!她身边有龙影卫,你接近她就是送死!” 顾娇眨着眼没说话。 顾长卿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不对,他依旧是气的:“太危险了,以后不要一个人做这种事。” 他当然想不到顾娇是拉上了顾承风一起的。 顾长卿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的?” 顾娇想了想:“前天?” 顾长卿蹙眉:“可惊动她了?” 顾娇点头:“嗯。” 顾长卿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惊动了她还能全身而退,他该说她命大还是说她运气好? 况且这才过了几天,她就又敢去了? 这丫头的胆子是铁做的吧? 顾长卿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扶了扶额:“现在去偷圣旨太危险了,况且她也可能会将圣旨转移……你知道是什么圣旨吗?” 顾娇摇头:“没来得及看。” 顾长卿若有所思道:“难道是当年……先帝临终前下的一道让庄太后殉葬的圣旨?” 顾长卿的反应与顾承风一样,这并不奇怪,毕竟当年静太妃把圣旨偷出来一把火烧掉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尽管消息被皇帝压下了,可该走漏的风声早在权贵世家之间走漏了。 如果说静太妃手中有圣旨,顾长卿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一道圣旨。 顾长卿道:“圣旨的事交给我,你先不要轻举妄动,对付她固然重要,但是……” 你的安危更重要。 这种肉麻的话顾长卿就说不出口了。 夜风有些大,顾娇头顶的一撮小呆毛又翘起来了。 顾长卿抬手,将她的小呆毛轻轻地压了下去,一松手,它又顽强地翘了起来! 顾长卿突然有些想笑。 他想到了顾琰,不愧是龙凤胎,连头上的小呆毛都一样倔强。 他轻轻地揉了揉她发顶:“我送你回去。” 顾娇:“哦。” 顾长卿送顾娇出府,走的就是正门了,他让人备了马车,让顾娇坐上去,堂堂正正地出了定安侯府。 马车停在碧水胡同。 “你先进屋。”顾长卿对顾娇说。 顾娇压下去偷圣旨的冲动,慢吞吞地进了屋。 顾长卿去了老祭酒那边。 老祭酒正在检查灶屋做糖渍蜜饯,没错,每天给姑婆的蜜饯全都是老祭酒亲手做哒!味道比市面上的好!更重要的是,少糖,健康! 老祭酒在书房见了顾长卿。 顾长卿道明来意。 老祭酒摸了摸胡子:“你是说……静太妃很有可能并没有烧掉那道圣旨?这就奇怪了,她与庄锦瑟势不两立,若手中真有一道赐死庄锦瑟的圣旨,她为何不早拿出来?” 顾长卿道:“会不会是当作要挟太后的底牌?” 老祭酒沉吟片刻,道:“为什么要要挟庄锦瑟?直接杀了不是更好么?庄锦瑟能给她的,陛下也给得了。相反,因为庄锦瑟的掣肘,陛下的权势大大减少,给她的也就少了。所以不论怎么看,杀掉庄锦瑟都是她的最佳选择。” 顾长卿问道:“难道圣旨上没有写让太后殉葬?” 老祭酒皱了皱眉头:“但是,如果不是让庄锦瑟殉葬,又会是什么?” 顾长卿颇为头疼:“没有第三个活着的人见过那道圣旨,谁也不清楚圣旨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 老祭酒眸子一亮:“不,或许有一个人知道。” 顾长卿疑惑地看着他。 老祭酒:“宁安公主。” 顾长卿:“她?” 老祭酒道:“她是静太妃的女儿,是静太妃在世上最为亲密的人,或许……她见过那道圣旨!” 顾长卿犹豫片刻,道:“可她远在边塞,就算她见过,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差人去问她,拿回消息也是许久之后了。何况……她也未必会说。” 如果宁安公主真的见过,这么久过去仍对圣旨内容只字不提,那只有一种可能——她不能提。 顾长卿叹气:“难道没有别人知道圣旨的内容了吗?” “有。”老祭酒说道。 “谁?”顾长卿问。 老祭酒神色复杂地望了望隔壁的西屋:“萧珩的母亲,信阳公主。” ------------ 376 母亲(一更) 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萧六郎告诉过老祭酒信阳公主的手中也有龙影卫,不论先帝是出于什么目的给了信阳公主龙影卫,都至少说明一件事——信阳公主在先帝心目中的分量是非同小可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从萧六郎口中得知信阳公主握有龙影卫,老祭酒只怕不会知道这对父女的关系如此深厚。 信阳公主的生母是愉妃,愉妃是在她十三岁那年病逝的,那会儿信阳公主都大了,不存在过继到谁名下交由谁抚养之类的话。 先帝没有因她失去怙恃而对她格外看顾,先帝待她与待宫里的诸多公主并无二样…… 老祭酒摇了摇头。 看来他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啊。 顾长卿与信阳公主不是同一辈人,对当时的情况了解不多,也就没老祭酒这么大的感触。 他只当先帝一直都格外疼爱这个女儿,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斟酌着目前的情况说道:“信阳公主不在京城,不过也不算太远。快马加鞭数日便可抵达……” “她未必会见你。”老祭酒说道。 顾长卿沉默。 他明白老祭酒所言不虚。 自从小侯爷死于国子监的大火后,信阳公主一度悲伤过度,不能自已,最后带着心腹下人离开了京城这个伤心地。 她拒绝见任何与京城有关的人。 想想也能理解,失去儿子的打击对她来说太大了,她不希望触景伤情,也不愿意接触任何可能令她回忆起京城往事的人。 “总得试试。”顾长卿说。 老祭酒没有反驳,二人都不傻,从表面上看,最简单直观的办法是偷回那道圣旨,可龙影卫一日在静太妃手中,他们便一日无法得手。 或许就算知道了圣旨的内容也依旧无法得手,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要了解了圣旨的内容,他们就能明白静太妃的底牌是什么。 顾长卿道:“信阳公主是在酆都山附近吧,正巧我最近要去那边一趟,是顺道去拜访一下信阳公主。” “你去酆都山做什么?”老祭酒顺嘴关心了一句。 顾长卿道:“祖父让我去的。” 大概是有关那支秘密军队的事,具体的祖父没多说。 说来也怪,上次祖父一副好像交代后事的样子,把令牌都交给了他们,结果第二天他又把令牌全收回去了。 老祭酒的情绪低落了下来:“你要是去了酆都山,替我去给一位故友上柱香吧。” “好。”顾长卿没问故友是谁,与老祭酒是什么关系,只是要了坟地的地址,随后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到门口时,意外地碰见了萧六郎。 不知萧六郎来了多久,又听到多少,不过,终归不是外人,不必瞒着他。 顾长卿点头打了招呼。 萧六郎也颔首回礼。 顾长卿出了院子后,老祭酒也走了出来,他看着在月光下清瘦孤寂的萧六郎,张了张嘴,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好半晌,他才惭愧地叹了口气:“抱歉,应该事先知会你的,不该就这么把信阳公主牵扯了进来。” 话虽如此,可哪怕再来一次,哪怕萧六郎阻止,他也就依旧会告诉顾长卿,希望顾长卿能够去向信阳公主要个答案。 不仅仅是为了扳倒静太妃,也是为了萧六郎的安危。 萧六郎已在局中,静太妃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能排除危险。 “不过……” “老师,时辰不早了,你该歇息了。” 老祭酒与萧六郎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几乎的意思是确实是老祭酒先开口的,可才说了两个字萧六郎便把话接上了。 无缝衔接的那种,让人感觉不到他是故意打断还是确实是偶然。 老祭酒顿了顿,点头:“好,我这边快忙完了,你也去歇息。今天下乡辛苦了,早点去睡吧。” 原本按照惯例以及二人的关系,老祭酒会关心一番他下乡究竟做了什么,毕竟对翰林官来说,真正起到晋升作用的往往就是这些“政绩”。 可聊天聊到这个份儿上,谁都知道话题该终止了。 萧六郎回了隔壁。 刘全从廊下走过来:“老爷。” “唉。”老祭酒叹了口气,“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倔呢?” 刘全已经知道萧六郎身份了,但对于老祭酒这句话依旧不大明白:“老爷何出此言?” 老祭酒摆摆手:“算了,没什么。” …… 萧六郎回到自家宅子后一头扎进了书房,他随手关上房门,没有掌灯,就那么一个人伫立在无边的夜色里。 他明白老师要问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信阳公主,你回来了? 不告诉宣平侯勉强还算情有可原,毕竟父子关系并不亲厚,也毕竟男人之间总多少会有一些奇怪的排斥与摩擦,叛逆期的少年与一个风流无度的爹,成仇人都不奇怪。 可信阳公主呢? 那个把你放在心尖儿上的母亲,何错之有?何罪之有?何至于此! 从前以为你不去找她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事牵扯太大,会连累了她。 可她的手中握有龙影卫,谁能伤她? 为什么这么做,阿珩,为什么! 顾娇去灶屋烧了点热水,又做了点宵夜,打算去看看家里的几个男子汉都回来了没有。 当她路过书房时门是关着的,也没有烛光透出来,她没怎么在意地走了过去。 可没走两步她又折了回来。 是一种直觉。 她没像以往那样敲门,而是轻轻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廊下的微弱烛光透射而入,让她看清了书桌前那道仿佛笼罩着巨大悲伤的背影。 她反手合上房门,身影再次被黑暗吞噬。 但她知道他在哪里,她能听见他的呼吸。 她缓缓走过去,在他身后停住。 萧六郎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她也就没说话。 ——他不可能不知道有人进来了,他没反应一定是不想说话。 顾娇只是理解不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并不代表她感受不到旁人的情绪。 顾娇的脑海里闪过了自己因姑婆忘记自己而难过时,他将自己拥入怀中轻轻安抚的画面。 她踮起脚尖在他身后比划了一下。 可惜她个子不够高,做不到像他那样把人抱入怀中,让对方的头埋在自己胸口。 她想了想,走上前,伸出小胳膊,自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这样,也可以的吧? 也能少难受一点点吧? 顾娇起先抱得很轻,但当她把脸颊贴上他微微僵硬的脊背后,也不知是不是离他的心脏离得近了,她感受到的难过情绪也更浓烈了。 她紧了紧自己的胳膊。 黑暗中,萧六郎忍住喉痛的胀痛,抬了抬手,覆上了她搂住自己的手。 …… 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也没什么不同,顾娇体贴地安慰了他,但并没有质问他,顾娇明显感觉在他情绪稍稍平复后,自己抽身离开时,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和自己说。 顾娇是停了一秒的。 那一秒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如果他想解释可以叫住她,如果他还是决定不解释两人也不会太尴尬。 他最终没有解释。 翌日,顾娇起了个大早,帮着房嬷嬷一起给家人做了早饭。 萧六郎从西屋出来时,顾娇正在布置碗筷,她冲他弯了弯唇角:“早。”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萧六郎颔了颔首,也打了招呼:“早。” 很快小净空也起了,他去后院练功,没练一会儿顾小顺与顾琰也起了,一个热闹的早晨开始了。 吃过早饭,萧六郎去了翰林院,小净空跟着老祭酒前往国子监,至于顾琰与顾小顺,自然是去清和书院。 如今家里有两辆马车了,顾琰与顾小顺用了一辆马车,萧六郎三人坐上了刘全的马车,刘全先把一老一小送到国子监,最后再把萧六郎送去翰林院。 顾娇去了医馆,她收到了薛凝香的回信。 距离上次薛凝香给她的信已过去半年,不过看了信上的内容顾娇就理解为何薛凝香这封信这么晚才回过来了。 薛凝香的婆婆病逝了,就在周二壮回家后的第三天。 顾娇曾给薛凝香的婆婆看过,她是属于衰退老化,身体脏器全都衰竭了,不是药物所能逆反的,能坚持到儿子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已是不易了。 她是在睡梦中的,走得很安详。 昭国有丁忧制,家中长辈去了至少一年半到三年都得留在家中为死者守孝,周二壮只是个小兵,并不在丁忧队伍的行列。 但亲娘的丧事还是要好生操办的,周二壮让同伴给请了假,自己留在村里好好安葬了亲娘。 这是发生春季的事了,如今夏季都快过完了,按理周二壮也得回来了,偏偏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天香书院的黎院长竟然上门向薛凝香提亲。 看到这里,顾娇是真的很惊讶。 薛凝香与她不算无话不谈,却也没提过黎院长与自己的事。 当然了,这封上有了原原本本的解释。 原来,她与萧六郎还在乡下时,黎院长便已经和薛凝香见过了几次,还被狗娃追着叫了爹。 狗娃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不大懂爹的意思,见别的孩子对着成年男子叫爹,大概以为这类男人统统都是爹。 这是顾娇自己的理解。 薛凝香没具体解释,只说后面狗娃被黎老夫人撞见了,黎老夫人上了年纪,脑子不大清楚了,把狗娃当成了自己的小孙孙。 黎院长是好人,与萧六郎一家有交情,又帮薛凝香解过围,薛凝香不忍老人家伤心,也就由着她错认了。 谁知那一次之后一发不可收拾,黎老夫人隔三差五地要小孙孙,还把薛凝香当成了自己的儿媳…… 黎院长让薛凝香别误会,薛凝香就真没去误会,哪知他会上门提亲啊…… 顾娇看到这里就知道麻烦来了。 果不其然,信的后面就写到周二壮与梨院长起了冲突,周二壮还和黎院长打了一架。 周二壮是兵蛋子,黎院长是文人,可想而知这一架谁比较吃亏了。 周二壮对薛凝香的心思顾娇是早看出来了,只是黎院长的心思由于她缺少发现的机会,直至今天才知道。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薛凝香的字进步如此之大,文采也突飞猛进,写信都不用旁人来代笔了。 现在薛凝香很头疼,她说她想剃头做姑子,但又舍不得狗娃。 顾娇隐约能理解薛凝香的困扰,这个时代对于女人的包容度是很低的,薛凝香是寡妇,二嫁本就为人诟病,何况她要嫁的不是门不当户不对的黎院长,就是有违伦理纲常的周二壮。 怎么看都是一招死棋。 除非她能承受住那些流言蜚语,显然她是承受不住的,不然也不会想出家了。 信的最后说了药山的事,药山已开荒完毕,顾娇指定的药材也已经在罗里正的带领下让乡亲们种了下去。 顾娇的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带着信进了宫。 ------------ 377 母慈子孝(二更) 顾娇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不过她记得姑婆挺喜欢薛凝香的,就不知脑子被砸了一次后还记不得薛凝香。 “顾姑娘来了!” 仁寿宫的宫人向顾娇行了礼。 “太后在吗?”顾娇问。 “在的,刚下朝。”宫人补充道,“宁王殿下也在。” 唔? 宁王回朝了? 顾娇与皇宫走得近了之后,不必刻意打听也能听到一些朝堂上的动向,宁王前段日子带着唐岳山北上剿匪。 说是剿匪,其实是借剿匪之便去查探边关的军情了——陈国那边又不安分了,悄悄往边关驻扎了不少兵力。 既然是谈政事,顾娇便没去打扰,直接去了秋千架上晒太阳。 她是不怕晒黑的,尽管好像这副身子本就晒不黑。 她一边荡着秋千一边暗戳戳地想着什么时候再去找找静太妃的痛快,那个女人害姑婆害了那么多年,就算不能立马将她拉下台,利息总得收一收的。 正思量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大确切的呼唤:“姑姑?” “唔?”顾娇的身形荡回地面时,她伸出脚尖一点,将秋千停住。 随后她回头,看向那个走过垂花门的俊逸青年,“宁王?” 宁王神色恍惚了一下,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略有一丝歉疚地笑了笑:“抱歉,我认错人了。” 她的目光在顾娇的身上逡巡了一个来回,“还真有些像。” 顾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不是她往日里穿的青衣,是上次弄脏了衣裳之后在姑婆这边穿走的湖蓝色水袖束腰罗裙。 是因为这身衣裳认错了吗?还是—— 顾娇从没问过姑婆起,为何她的寝殿里会有那么多年轻女子的衣裳?她以为姑婆是为她准备的。 可眼下看来,似乎不是。 也对,应该不是。 明明风格都不一样。 只要不涉及到任务,顾娇便不是一个会去在意衣着细节的人。 姚氏平日里是揣测她的喜好去给她做的衣裳,但实际上她也没那么挑衣裳,就好比有人喜欢吃肉,但如果给他一桌青菜他也不会不吃一样。 她在柜子里拿到哪套是哪套,能穿就好。 宁王在与瑞王妃遇袭时救过顾娇一次,那一次二人都不大熟悉,眼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说了顾娇与太后的关系,亦或是顾娇的这身让他感觉熟悉的打扮,他竟主动走过来与顾娇打起了讪。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像宁安姑姑?”他问道。 “宁安公主吗?”顾娇摇头,“没有。” 宁王笑了笑,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姑姑就远嫁了塞北,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不过姑姑对我很好,我一直都记得她。” 顾娇哦了一声,问道:“我们长得很像吗?” 那她就要怀疑一下自己的身世了。 “不,你们长得并不像……”宁王说着,目光落在她左脸的胎记上,“但是这个地方,她受过伤,留了一个小小的疤痕,总是会用朱砂画一朵海棠。” 顾娇摸了摸自己的胎记。 宁王又忍不住多看了顾娇几眼:“上回忙着抓刺客,没觉得很像,今日一见……” 能让宁王三句话不离像宁安,看来她除了这张脸之外,别的地方与宁安公主真的很像。 一般人被夸像公主都会很高兴,这意味着她拥有公主的气质与气场,是一种高度的赞扬。 然而顾娇很平静。 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宁王又道:“太后的事我都听说了,还没多谢你和你家人对太后的照顾。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随时来宁王府找我。” 不论上次遇刺宁王是看在瑞王妃的份儿上才拔刀相助,亦或是出于皇子的职责,顾娇因为他才躲过一劫都是不争的事实。 顾娇点了点头:“好。” 宁王似乎很高兴,展颜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我听太后说你医术不错。不知可否请你到府上看诊。” “诊金不便宜。”顾娇道。 宁王大概没料到顾娇会是这个反应,寻常大人听到能去王府治病全都荣幸得恨不得不收诊金,宁王大概也没料到顾娇会是这个反应,他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片刻后,他才忍俊不禁道:“这是自然。” 顾娇道:“有空了我会让人给王府递帖子的。” 宁王笑了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事,先告辞。” 宁王离开之后,顾娇才从秋千架上起来,迈步去了姑婆的书房。 庄太后正在看折子,见顾娇进来,没好气地哼了哼。 姑婆一贯如此,顾娇也就没觉得是自己干了天理不容的事,她走过去把薛凝香的信递给姑婆。 “什么东西?”庄太后问。 “薛凝香的信,姑婆还记得她吗?”顾娇问。 庄太后皱眉沉思。 顾娇提醒:“狗娃的娘。” 提到狗娃,庄太后有印象了,给颗蜜饯能在她院子里舔一整天的小奶娃,一点也不吵,比小净空好带多啦! 随后庄太后记起了薛凝香。 主要是薛凝香做饭好吃,六郎做饭难吃,只要顾娇不在,她都会把薛凝香叫过来做饭。 “饭菜烧得不错。”庄太后说。 “您先看信。”顾娇说。 庄太后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了,老实说薛凝香的字写得真丑,可有顾娇“珠玉在前”,庄太后觉着这种字也勉强可以接受。 “哟。”庄太后挑眉,“小香香还挺抢手。” 瞧这反应,不愧是姑婆。 顾娇在庄太后对面坐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是吧?那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呀?” 庄太后没说话,而是伸出手,比了个“拿来”的手势。 顾娇故作不懂:“什么啊?” 庄太后冷冰冰地说道:“少给哀家装蒜!把昨天的演出费补上!否则免谈!” 就知道。 “好叭。”顾娇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蜜饯盒子,数了五颗放在庄太后的手上,一脸肉痛地说,“只有这么几颗了,净空都没得吃了。” 庄太后被顾娇那夸张到辣眼睛的演技噎得不行,这丫头亏得是没进宫争宠,否则就这演技骗得住谁? 不过—— 庄太后的目光在她的小拳头上扫了一下。 好像她也不用装模作样,一拳下去,皇帝都躺。 庄太后收了蜜饯,对顾娇道:“这事儿有什么难的?她喜欢谁,哀家给她指婚就是了。” 问题是—— 薛凝香在信上没写自己中意的是谁。 顾娇挑眉:“那我给她回封信?” “算了,这种事她在信上不会说的。”庄太后叫来秦公公,“你派两个可靠的人去一趟幽州的县城。” 庄太后将事情交代了下去,秦公公领命去了。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便利了,不论解决问题的方式还是速度都简单又粗暴。 有姑婆接手,这事儿顾娇就不操心了,她只是很好奇,一个是中年暖大叔,一个是痴情小狼狗,薛凝香究竟会选择嫁给谁呢? 顾娇正思量着着,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皇帝来了。 皇帝是来找庄太后演戏的。 就算皇帝如今慢慢对静太妃产生了厌恶,但并不会那么快就看清她的真面目,因此皇帝一直以为凶手还在暗中,还没出手。 掌握了全部真相的顾娇——不,她不仅出手了,还把自己的脚给砸了。 算了,演吧演吧,也不是坏事。 姑婆在不知皇帝被下药的情况下容忍皇帝那么多年,谁又能说她心里真的没有顾念半分曾经的母子之情? 顾娇对姑婆也保留了真相。 是以,姑婆也以为静太妃按耐着没动。 “母后今日要去逛御花园吗?”皇帝语气淡淡地说。 这也是个演技烂到家的! 庄太后翻了个白眼,没出仁寿宫,庄太后懒得和他演:“去,怎么不去?但——” 她拉长了音调,故意看了顾娇一眼。 顾娇会意。 蜜饯嘛。 懂的懂的! 正好,她也观察一下皇帝对姑婆的药效到哪一步了,南师娘说过,当中药者需要剂量如此庞大的药引时就说明药效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她不太确定是静太妃的白药维持不住了,还是姑婆的黑药维持不住了,亦或者两种药都在同时失效。 顾娇冲姑婆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个手势庄太后懂,小丫头说过是没问题的意思。 庄太后这才挑了挑眉,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的“五颗蜜饯”:“走吧。” 皇帝:“……” 是错觉吗?为何感觉太后在看着朕流口水? 二人对于顾娇这条小尾巴都没什么意见,顾娇于是优哉游哉了地跟了上去。 秦公公与魏公公自然也在的,只是他俩存在感较低,不像顾娇是坐着庄太后的凤撵—— 皇帝与庄太后一路步行到御花园。 今日天气不错,御花园中人很多。 巧不巧,静太妃竟然也在。 庄太后早在出了仁寿宫的一霎便进入了自己的角色,丝毫不因静太妃的存在而受影响,倒是她身边的皇帝在看到静太妃的一瞬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有种被抓包的慌乱。 静太妃一脸受伤地看向皇帝。 皇帝明白自己不该这么做,明明母妃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却撇下母妃与庄太后出来逛园子。 但是—— 顾娇懂了,黑药的药效才发挥了一点,皇帝还没彻底厌恶静太妃,他这会儿的心情大概是心虚又复杂的。 顾娇揣测静太妃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想出来亲眼看看皇帝与太后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而这极有可能关系着她下一步的计划。 庄太后并不知情,本就是演给静太妃看的,本尊来了好呀,省得通过别人的嘴告诉她,效果都打折扣了。 庄太后温柔地看向皇帝,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泓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们去亭子里坐坐。” “没有。”皇帝回神,却并未躲开她的触碰。 静太妃的眸光深了一下。 “咦,那不是你母妃吗?”庄太后仿佛这下才看见静太妃似的,语气与眼神都挑不出丝毫差错,“秦公公,去把静太妃请过来。” “是!” 秦公公去请静太妃。 蔡嬷嬷都懂这时候过去是极为不理智的,可有时人胜利了半辈子便会真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静太妃答应了。 几人在亭子里坐下。 四个凳子,庄太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皇帝身边,顾娇坐在了皇帝的另一边,这就导致静太妃坐在了皇帝的正对面。 “泓儿最近瘦了,要多吃一点。”庄太后温柔地拿起一块蟹黄酥递给皇帝。 “陛下不吃蟹黄酥。”静太妃轻声提醒。 庄太后:……忘了这皇帝傻儿子挑嘴了。 庄太后临危不乱地说道:“他现在喜欢了!是吗?陛下?” 她含笑,给了他一个威胁的小眼神。 皇帝蹙眉,十分嫌弃地接过了那块蟹黄酥。 庄太后的帕子掉在地上,还被她自己踩了一脚,她顺手给捡了起来。 皇帝忍住不喜吃了一口。 庄太后拿起帕子便去给擦嘴,摁住头,不容拒绝的那种:“哎呀,怎么和小时候一样,吃东西吃得满嘴都是?” 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找死是不是!别以为朕没看到这是你用脚踩过的帕子! 二人的眼神厮杀了十几个来回,只是这一切落在静太妃的眼中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分明亲厚得很! 她又不知道他俩是在演戏,还当他俩真的开始重修旧好了。 一阵浓浓的嫉妒涌上心头,她将手中的帕子都戳烂了! ------------ 378 开心(一更) 皇帝与庄太后忙着斗智斗勇,谁也没留意到对面静太妃的异样,换言之,这一瞬静太妃在他俩眼中成了空气。 唯独一直观察着静太妃反应的顾娇将一切尽收了眼底。 她其实不大理解。 静太妃能狠下心来给皇帝下药,也能安排人行刺皇帝——虽说那一晚的行刺可能并不是想要皇帝的命,只是为了让皇帝受点惊吓受点伤以此来栽赃姑婆,可到底说明她没那么疼爱皇帝。 那么皇帝亲厚谁,她又何必去在意? 顾娇不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自然体会不到静太妃的心情,但如果非要代入一下,那就是天天把娇娇挂在嘴边的小净空,突然有一天不再喜欢她,转头去叫黏糊另外一个人,她大概也会很受伤。 然而小净空之于她,与皇帝之于静太妃毕竟是不一样的。 所以顾娇觉得这个代入也不是十分准确。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直观地看见静太妃的小动作就是了。 哟嚯,这是生气了! 还气得不轻呢! 顾娇索性两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静太妃。 静太妃以往的感知并没有如此不敏锐,但或许实在是气坏了,一直过了许久才察觉到两道古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一扭头,对上了顾娇的视线。 一般来说,这种偷看别人被抓包的情形都挺尴尬的,得立马移开视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顾娇偏不。 她不尴尬。 她还特别好脾气地看了看静太妃手中戳出好几个小洞的帕子,挑了挑眉,仿佛在示意她。 ——您继续,不用客气,反正帕子戳烂了也不是我的! 世上最羞愧的事不是自己滋生了不该有的嫉妒之情,而是嫉妒时被旁人给发现了,所以到头来真正被抓包的人反倒成了静太妃。 静太妃的身子一僵,心口堵得发慌。 她腾的站起身来:“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说罢她动作极大地转过身。 这自然是在吸引皇帝的注意力,用赌气的方式勾起皇帝的惭愧与怜惜,可惜她失策了。 皇帝被庄太后用脏帕子擦嘴,恼羞成怒去躲,庄太后直接摁住他的头,他又去掰她的手。 这画面……讲真,只差没打起来。 魏公公和秦公公都没眼看了,撇过脸各自望天。 除了顾娇与静太妃的心腹下人蔡嬷嬷,谁也没注意到静太妃赌气走了。 顾娇自然不会留她了。 她步子顿了一下,看向闹得不可开交的二人,察觉到顾娇的眼神。 她又朝顾娇看了过去。 顾娇比了个请的手势。 不是要走吗? 走呀? 别赖着呀! 静太妃气死了,面色铁青地走了。 等皇帝终于摆脱了庄太后的魔爪,抬眼去看静太妃时,却哪里还有静太妃的影子? 皇帝一阵尴尬,他瞪了庄太后一眼:“这下好了,把母妃气走了,在静太妃面前太后就不能收敛一点?是演给凶手看,又不是演给……” 他话说到一半,庄太后将那快脏帕子啪的一声糊在了他脸上,随即庄太后站起身来:“娇娇,走了!” 哪怕方才庄太后用脏帕子摁着他擦嘴时,语气与笑容都是挑不出一丝不耐的,特别像个有些恶趣味的爱与自己玩笑的好母亲。 皇帝差点信以为真,以为庄太后假戏真做,疼上他这个儿子了! 他正想对她说:你可千万别当真了,朕只是在和你演戏,朕的心里绝不会拿你当朕的母亲,朕的母亲只有静太妃一个—— 结果庄太后一秒出戏,恢复了一身王霸之气,翻脸速度之快,令皇帝瞠目结舌! 皇帝:“就、就这么走了?” 庄太后哼了一声,连给他一个眼神都嫌多余,带着顾娇扬长而去。 皇帝:“……” 另一边,静太妃带着蔡嬷嬷回了庵堂。 一路上,她维持着温良得体的神色,一进入自己禅房便冷下了脸来。 在蔡嬷嬷看来,自家主子是有些上赶着讨苦头吃,皇帝既然被下了药,对她的亲近便会开始一天一天减少,根本不用去皇帝面前验证什么,明摆着的事,没有解决之法。 其实主子都明白的吧,只是心里没办法接受吧。 这些年,皇帝对她太好、太好了,乃至于她会忘了这份好是怎么来的,或许并没有忘,只不过她也付出了不少心力,认为他们之间培养出了无法崩坏的母子之情。 说白了,是自尊与骄傲不允许,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没有魅力,连个儿子都搞不定。 ——他一定是真的和我有了母子之情。 这话,静太妃不止一次在蔡嬷嬷面前说过。 蔡嬷嬷依旧记得静太妃当时的笑容,那是无比开心的笑容,却并不是母亲在炫耀与儿子的感情,更像是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如今这个战利品没了。 自尊与骄傲都被碾碎了。 不论如何,静太妃都是自己的主子,作为奴才,蔡嬷嬷是不会对她生出二心的。 她只是不希望看着主子再这么沉沦在不该有的糟糕情绪里。 “太妃娘娘……”她深深地看向对方。 静太妃却宽袖一拂召来了龙影卫。 蔡嬷嬷的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忐忑地问道:“太妃娘娘……您要做什么?” 静太妃看着面前如同杀人工具一般的龙影卫,冷声道:“去仁寿宫,杀了庄太后!” 蔡嬷嬷大惊失色:“娘娘!不能这么做啊!被发现了您就没退路了!您也会给太后陪葬的!” 静太妃冷冷地看着龙影卫:“做得隐蔽一点,不要让人发现,否则你就不要回来了!” 龙影卫是有能力潜入仁寿宫杀人的。 从前没这么做是因为没必要,庄太后日夜与皇帝相杀,日子一点也不好过,看她活受罪岂不是比杀了她更好? 然而龙影卫没动。 静太妃眉心一蹙:“我让你去仁寿宫,杀了太后庄锦瑟!” 龙影卫依旧没动。 静太妃又重复了一遍,确定龙影卫是听见了,可龙影卫始终不肯去执行这条命令。 当初龙影卫被派到她身边时,皇帝给龙影卫下的令是一切听从她的吩咐。 但她也知道,龙影卫的命令是有等级之分的。 他第一遵守的命令来自先帝,第二是来自皇帝。 当她的命令与他们之前下达的命令相冲突时,龙影卫便不会执行她的命令。 皇帝自从把龙影卫给了她,便再也没与他们说过话。 换言之,在她得到龙影卫之前,就已经有人给龙影卫下过令——不得伤害庄锦瑟。 是谁给龙影卫下了这道命令? 是皇帝?还是先帝? 如果是先帝,那道圣旨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皇帝,先帝是临终前将龙影卫传给皇帝的,那时他与庄太后的关系已然开始撕裂,却还是下令让龙影卫不得伤害她? 静太妃想不通,她不知道这两个男人究竟哪个庇佑了庄锦瑟,明明庄锦瑟那么不值得! 作为妻子,他没真心爱过自己丈夫,她利用了先帝一辈子,她把先帝的后宫全都变成了她盆里的韭菜。 作为母后,她也没全心全意辅佐过自己儿子,她垂帘听政,霸占朝堂大权,让皇帝成为令人耻笑的傀儡皇帝。 庄锦瑟是祸国妖后,是万恶之源,人人得而诛之! “娘娘……娘娘……”蔡嬷嬷见静太妃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担忧地走上前,轻轻地扶住她的手臂,“您累了,什么都不要想了,奴婢扶你上床歇会儿。” 静太妃怔怔地抬起头,却在转身的一霎,气血翻涌,吐出了一口血来—— 仁寿宫。 庄太后今天很开心。 不仅糊了傻儿子几个大嘴巴子,还得到了自己辛苦挣来的五颗蜜饯,不对,算上昨天的,一共十颗! 她找出自己的小糖罐子,只吃了五颗,将剩下的五颗存了起来,等以后断粮的时候拿出来吃! 叱咤风云的祸国妖后就是这么机智! 顾娇在仁寿宫吃过午饭才离开。 秦公公派了马车送她。 顾娇没回医馆,给车夫报了另外一个地名。 马车的速度不慢也不快,恰巧保持在一个不让顾娇焦灼也不会过分颠簸的驾驶频率。 不愧是仁寿宫的车夫,顾娇很满意。 顾娇今天的心情也不错,在车上还哼了几句从顾承风那儿听来的小曲儿,只不过她这嗓子唱唱前世的流行歌曲还行,唱戏曲就有点儿差强人意。 车夫好几次险些没忍住把马车驾到沟里去! 马车在水仙绣楼的门口停下。 车夫道:“顾姑娘,奴才在这儿等您。” 顾娇道:“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回去,你回宫吧。” 仁寿宫出来的都是人精,他听出顾娇要做自己的事情,于是没再坚持,驾着马车回了宫。 顾娇穿过水仙绣楼,来到染坊的地下武场。 老何在门口徘徊许久了,终于见到顾娇,他长松一口气:“哎呀,吓死我了顾小兄弟,我以为你不来了!” 顾娇在马车上便已经换好了衣裳,戴上了面具。 她拿出小本本唰唰唰地写道:“今天到我上场了吗?” 老何忙道:“到了到了!你放心,第一场不难打,我打过招呼了,以你的实力问题不大!规则我都和你说过了吧?你还记得的吧?” 顾娇点头。 地下武场的规则与泰和武馆差不多,也是晋级制,只是更为严苛与残酷,在这里有一到十级之分,以新手为例,每打赢十场晋升一级。 可以越级挑战,但不会像武馆那样赢了便直接夺走对方的成绩。 顾娇望了望武场最显眼的墙壁上高高地挂着一个黑金浮雕的榜,上面又按照顺序挂了一些小木牌。 “那是什么?”顾娇写道。 老何望了望,露出无比肃敬的神色:“那是地下武场的高手榜,前一百名都在榜上。” “上榜了会怎样?”顾娇又写道。 老何笑了笑:“能收到地下武场的供奉。” 有工资呀? 顾娇的小眼神儿亮了:“供奉多少?” 老何耐心地解释道:“五十名以下都没多少,一月一到十两不等,五十名以上一月二十两,四十名以上一月五十两,三十名以上,一月一百两,二十名以内的就是根据各自的身价来给供奉了。” 顾娇又唰唰唰地写道:“最高的多少?” 老何只当她是好奇随口一问的,没觉得她能奔着第一去,老何道:“没有上限。” 顾娇写道:“那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是值多少给多少。据我所知,有个榜首,最高一个月拿过这个数的供奉。”老何说着,伸出一根手指。 顾娇惊讶地写道:“一千两?” 老何笑了笑:“黄金。” 顾娇看向杀气四溢的比武台,微微眯了眯眼,舔了舔唇角。 她喜欢这里。 ------题外话------ 榜首:你问过我答应了吗? ------------ 379 雄霸天娇!(二更) “好好干,有机会的!”老何笑着拍了拍顾娇的肩膀。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会有机会? 这小子算是自己带进场的,不吹不黑,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卖命一点,七八十名还是有点儿希望的。 但给人画饼这种事嘛,又不少块肉! 老何见年轻小伙子一副拼劲十足的样子,还想对她说,若是当上榜首并不止有供奉这么简单,可惜不等他开口,顾娇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找自己的比武台了。 擂台是随机安排的,并没有哪个擂台是专属擂台一说。 她被安排在了西擂台。 顾娇第一次来地下武场时,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西擂台上的决斗,打得那叫一个血腥残暴,顾娇严重怀疑那个赤膊汉子将对方活活打死了。 顾娇先上的台。 地下武场的规矩,上台时会有人在擂台的两旁如同升旗一般升上两块方形匾额,上头挂着决斗者的姓名与等级——一般都用的是称号或化名。 譬如顾娇这块匾额上就写着——雄霸天,未有级别。 原本顾娇是打算叫龙傲天,但老何说龙这一字与天子相冲,于是顾娇退而求其次,报了个雄霸天。 看到这个名字时,老何的嘴角狠狠抽搐了几秒。 雄霸天的名字取得不错,众人都以为是个五大三粗、满脸胡须的抠脚大汉,结果一上来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少年。 顾娇的个子在女人中算高挑的,在遍地是壮汉的地下武场就略显娇小了。 众人再一看,级别都没有,新手啊。 兴趣顿时少了一半,纷纷转向别的擂台。 这种状况在顾娇对手的匾额被升上来时发生了改变,方方正正的匾额上挂着——刀山客,二级高手。 走掉的人又唰唰唰地回来了。 顾娇疑惑地唔了一声,南擂台上有四级比斗者呢,怎么他们却为一个小小的二级驻足了? 很快,刀山客上来了,顾娇也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刀山客正是她上次在西擂台上见到的赤膊壮汉,暴力得不行,每一拳下去,都引起现场一片尖叫。 来这里看得就是刺激,什么死不死的,能看得人肾上腺素飙升就是好的。 老何在看到刀山客的一霎,脸色瞬间变了:“怎么回事?怎么是他?不是说好的也是个新手吗!” “姓朱的!你给我出来!” 老何冲进账房去找姓朱的青年。 朱允正在记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这么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老何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说话不算话!你怎么能给他排这个人?说好了排个新手!你银子都收了!” 朱允慢悠悠地说道:“先纠正一点,银子是交给武场了,我可没中饱私囊,再者,三级以内都可以相互比斗,我没有违背武场的规矩。” 老何捏紧了拳头:“但你说好了……” 朱允无辜道:“我是说了,可那个人临时有事不来了,他放了我鸽子我又有什么办法?这会子能顶上的只有刀山客了。你若是担心他输,就让他麻溜儿地跳下台,刀山客总不会下台去追着人打,武场会制止他。” 武场的一切比斗只能发生在擂台上,一旦下了擂台,不论是何缘故比斗都将终止,并宣布留在台上的一方胜利。 事已至此,老何再恼怒朱允也没办法与他争执下去,他得赶紧去提醒顾小公子,别真与刀山客对上。 赶紧认输得了! 输掉的银子他来掏! 没错,与泰和武馆不同的是,这里的决斗者赢了有分账,输了也是有罚钱的。 罚钱从最初的押金里扣,扣完后将失去来武场决斗的资格。 顾娇的押金是老何给的,老何没打算找顾娇要。 要说老何为何如此紧张,还得从刀山客的实力说起,他是上个月来地下武场的,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便打败了二十多位高手。 他只差最后一场便能往上晋升一级了。 可想而知,这一场他会打得多凶猛了。 刀山客人气太旺,将西擂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所有人情绪高涨,老何费了老大的力也死活挤不进去。 他急坏了,在人群中蹦起来朝顾娇挥手。 顾娇看见了他,也冲他挥了挥手。 “下来!”老何改为招手,见顾娇不懂,他指了指刀山客,又指了指顾娇,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意思是——他会杀了你的!赶紧下来! 顾娇哦了一声,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赶紧KO掉这个刀山客,赶下一场。 好,她懂的。 老何没看懂这是啥手势,但顾娇冲他点头了,这应该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锣鼓声响起,对决开始! 所有人都发出了狂热的呐喊:“刀山客!刀山客!刀山客!” 刀山客动了动脖子,捏响拳头,轻蔑地朝顾娇走来。 老何急了:“怎么还不下来?你下来呀!下来!快下来——” 唉。 怎么这么着急啊? 好叭,如你所愿。 顾娇足尖一点,身子如鸿雁一般轻盈掠起,一拳朝刀山客砸了下去! 刀山客也亮出了自己铁锤般的拳头—— 就听得嘭的一声,有人倒地了! 呐喊声戛然而止,场下一片倒抽凉气! 倒地的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而是威猛雄壮的刀山客! 一拳…… 他只打了一拳! 刀山客倒下,顾娇的身子也轻盈地落下,单膝跪地,拳头抵住擂台地板,落在了刀山客的身旁。 擂台四周鸦雀无声,就连老何都哑巴了。 是、是不是他看错了? 倒下的人其实是顾小公子吧? 刀山客怎么会倒下呢?他还没打呢,他、他、他不出来了,老何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泪直冒。 他终于接受刀山客被顾娇一拳击倒的事实了。 他趁着所有人愣神的功夫,挤进人群,来到擂台边儿上,对打锣的武判道:“还不快敲锣?赢了!赢了!” 老何担心刀山客只是马前失蹄,一会儿爬起来会把顾娇揍趴下,赶紧结束比斗,这样刀山客就不能再动手了。 事实证明老何多虑了。 武判敲锣后怎么也叫不醒刀山客,最终还是叫来了两个武场的伙计把人抬下去的。 老何浑身被冷汗湿透了。 这也太刺激了。 这之后,顾娇又打了两场,对上的对手实力不如刀山客,赢得相当轻松。 一个人一天三场是武场的极限,顾娇不能再打了,只得叹息一声下了台。 她倒不是好斗,只是这是目前恢复前世实力的最佳方式,再者也能顺道挣点银子。 这次押注她的人少,赔率很高,但由于她级别低,分账少,所以到手也就才十两银子而已。 顾娇不着急。 她将银子收好,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转身出了账房。 “这小子不错。”朱允笑着说。 顾娇没打算在武场多做逗留,她早上答应了小净空,下午去国子监接他放学。 她迈步往武场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时,一个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来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雄……” 他约莫是想叫雄霸天,却又羞耻地觉得这名字叫不出口。 他咬咬牙,道:“雄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顾娇刚想说不去,话到唇边记起自己小哑巴的人设,无奈掏出小本本。 这时候她就开始眼馋顾承风的变声技能了,要是自己也能学男子说话,岂不是省事多了? 不过,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顾娇改变了注意。 她唰唰唰地写道:“银子。” 护卫一愣。 顾娇特别认真地写道:“不给银子,不去,出场费,十两。” 护卫:“……” 主子有令,必须把人请到,护卫肉痛地掏出十两。 顾娇揣上银子,很给面子地去了。 不曾料到竟然又是一间挂了葫芦的屋子。 顾娇已经打听过了,这种挂了葫芦的屋子一般都属于榜上前三十的高手,当然了,这些屋子是可以通过某些特殊手段获得的。 譬如买下那名高手,同样也能获得这间屋子的使用权。 顾娇想到了顾长卿,不知他是属于哪一种。 顾娇进了屋,屋内的男人一袭褐色锦衣,戴着一张玉质面具。 这种面具好看是好看,但是太沉,打架容易掉下来。 看来这个男人不是来武场打架的,这间屋子十有八九是他通过买下高手的方式获得的。 “雄少侠,请坐。”男子客气地指了指自己下首处的椅子。 他一开口,顾娇就听出他是谁了。 没想到这个地下武场如此藏龙卧虎,侯府世子顾长卿来,昭国皇子秦楚寒也来。 秦楚寒就是宁王。 顾娇认出了宁王,宁王却暂时没认出顾娇。 顾娇不动声色地坐下。 “雄少侠是喝酒还是喝茶?”宁王客气而不失清贵地问。 顾娇拿出小本本,认真地写道:“我还小,不能喝酒。” 宁王一愣,你还小,就能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比武打斗? 宁王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这种小孩子他还应付得了,他笑道:“好,上茶!” 一个下人给顾娇上了茶。 很快顾娇发现一个问题,这个面具是没露出嘴巴的,也就是说,她要喝茶就得摘面具。 等等。 这个宁王在和她讲客气还是在试探她摘面具? 顾娇写道:“我不喜欢喝这种茶。” 宁王笑了笑:“不知雄少侠喜欢什么茶?” 大概是觉得不论顾娇说出多名贵的茶,他这里都拿得出来。 顾娇面无表情地写道:“折、耳、根。” 宁王:“……” “是我招待不周,下次一定让人准备……”宁王看了看那三个字,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叫做折耳根的东西。 他表情恢复得极快,温和地说道:“雄少侠是第一天上擂台?打得不错,我很欣赏雄少侠,想和雄少侠交个朋友。忘记说了,我姓楚。” 顾娇:我信你才有鬼了。 宁王语气随和,表情温和:“不知雄少侠可是京城本地人?” 顾娇挑了挑眉,唰唰唰地写道:“怎么?不是的话,你要给我买宅子吗?” 宁王又给结结实实噎了一下。 虽说一座宅子他不至于送不起,但被人这么开口……弄得他很尴尬啊。 宁王喝了一口茶,垂眸笑了下:“若是雄……霸天少侠……”这名字他真叫不出口,“没地方住,倒是可以先到我府上来。” 顾娇写道:“我不寄人篱下。” 宁王笑了笑:“这怎么是寄人篱下呢?雄少侠若是愿意,可以做我的护卫,那便是我府上的人了,我会给你置一套单独的别院。我府上风景很好,雄少侠不妨考虑一二。” 能做宁王府的侍卫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况且侍卫也有等级之分,一来就独院而居的从前根本没有过。 宁王等着顾娇来问他的身份。 但是……是错觉吗? 他怎么感觉对方的眼神有点小嫌弃? 顾娇撇了撇嘴儿,搞了半天才只给一个小别院。 仁寿宫畅睡无阻,谁稀罕你的宁王府? 顾娇起身离开。 护卫拦住顾娇:“我家公子的话还没说完!” 顾娇大手一挥,唰唰唰写道:“十两银子的时间到了,再听他说话,得加价!” ------------ 380 温馨(一更) 宁王在考虑自己倒地要不要加价。 为什么还要考虑一下,并不是他加不起这个价,而是他这个少年不按套路出牌,他感觉再谈下去的意义不大。 虽说他是出于这一层面的考虑才不加价,但难免让人怀疑他是小气舍不得加价,方才被一句“你要给我买宅子吗”支配的尴尬感又上来了。 明明是初次见面,这个小少年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彼此的信任还值不了一座宅子,可最后总给人一种错觉是宁王自己吝啬给不起这座宅子。 宁王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经历这种进了不甘心、退了又憋屈的境地。 宁王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顾娇高冷地抬起小手,冲他比了个行了别说的手势,随后在小本本上写道:“考虑时间结束,再会!” 宁王目瞪口呆,什么叫考虑时间结束了?他才犹豫了一下下怎么就连选择的权利都被终止了? 从来只有他叫停别人,还没有别热叫停他的。 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是比“你要给我买宅子吗”、“再听他说话,得加价”还要可怕! 原本他是打算晾着顾娇,挫挫顾娇的锐气,那样下次再交谈起来就不至于陷入那么被动的境地,可谁能料到对方连加价的机会都不给了! 宁王只感觉一棒槌打在自己胸口,满脑子飘过一句话——他该早些加价的! 顾娇说到做到,写完那句话便收好自己的小本本,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宁王的护卫如何挽留也不改心意。 宁王是不大可能与她动粗的,捏紧拳头,忍住身体微微的颤抖,最后问了她一句:“雄少侠下次何时再来?” 顾娇没有回答,她已经走出去了。 宁王一把靠上椅背大口大口地喘气,要说生气也不算太生气,江湖少年嘛,难免有些狂傲之气,宁王的心胸没这么狭窄,不会像太子那样因为谁对自己不尊敬便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 他一贯是很能包容这些有才能的幕僚或江湖侠士的。 可今天这个…… 宁王想说自己不生气,只是心里被人一口气插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刀而已! 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人! 他没透露自己身份,所以对方如此大胆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噎人的手段……真是闻所未闻! “水!”宁王说。 护卫忙给他拿来茶水,宁王一口气喝了半壶才总算将心底的憋闷冲散了些,他对护卫道:“你去打听一下,这个雄霸天是是介绍来的。” 地下武场地势隐蔽,一般人找不到这里,基本上都是靠熟人介绍或是武场的人四下挖掘。 打听这个并不难,护卫很快便回来复命:“回主子的话,是一个叫老何的分掌柜。” 分掌柜是体面的叫法,其实就是地下武场请来拉人的,他们通常在京城的各大武馆出没,寻找武艺高强的苗子,然后将其带到地下武场来。 每个他们带来的人,日后擂台分账都会有他们的一份。 宁王给了护卫一袋银子:“你去和他交代一声,下次雄霸天来了,让他去府上通知我。” “是。”护卫应下。 宁王说的府上自然不是自己皇子府,是另一处府邸,宁王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护卫一边去找老何,一边心道这个雄霸天真是小刺儿头啊,跟了主子这么久,没见他在谁手里这么噎过。 宁王是诸多皇子中最优秀沉稳的一个,智勇双全,才高八斗,乃众皇子之表率,今日的表现确实有点出乎意料。 他回去了得好生琢磨琢磨,下次争取不要再如此被动。 顾娇从水仙绣楼出来,雇了辆马车去国子监。 时间刚刚好,小净空放了学,顶着满头大汗跑出来。 蒙学的学生已经摸清他的规律了,平日里比夫子还高冷,一旦降智回三岁小孩就一定是家中的姐姐来了。 顾娇正站在路边的大树下,琢磨着下次宁王来找她时她该怎么收费。 庄家那么有钱,宁王作为庄太傅的外孙,应当不缺银子。 这是一盆金韭菜,要好好割。 “娇娇!” 小净空朝顾娇扑了过来,抱住顾娇的大腿。 顾娇一秒收了思绪,看向化身自己腿部挂件的小团子,将他拎了起来,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问道:“今天又赛跑了吗?流这么多汗。” “今天学蹴鞠了!”小净空萌萌哒地说。 昭国的蹴鞠顾娇曾在清和书院的草场上见过,和前世足球的玩法差不多,都是将球踢进球门,只不过足球的球门叫球门,很大,一共两个,是在地上;蹴鞠的球门叫风流眼,很小,只有一个,是在天上,并且风流眼没有球网。 总而言之,蹴鞠是时下一项在六国很受推崇的运动就是了。 顾娇拿了帕子出来。 小净空乖乖地将小脑袋伸过来。 “学得怎么样?会踢了吗?”顾娇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问。 小净空点头如捣蒜:“会啦会啦!我学得特别好!只差一点点就能踢进风流眼了!” ……小净空的一点点是半个蹴鞠场。 说起来这也不怪小净空,实在是他太小了,胳膊腿儿都短,一脚踹出去,蹴鞠还没踢到,自己先撂倒了。 况且蒙学的风流眼是按照大多数孩子的高度来设立的,他们六到八岁不等,虽然已经四岁但看上去只有三岁半的小净空就很吃亏了。 他后面几乎没碰过蹴鞠,因为大家都不把蹴鞠传给他了! 小家伙也挺抓狂的! 顾娇弯了弯唇角:“真的踢得很好吗?” 小净空的眸子瞪得像牛眼那么大:“真、真的啊!我一直在踢呢!” “净空!要不要我去家玩蹴鞠?” 路边的马车上,许粥粥与净空挥了挥手。 小净空眼神一闪,小手背在身后:“不、不去了!其实也不是很好玩!” 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玩不好,连蹴鞠都碰不到。 许粥粥和他不在一个班上,不知道他今天几乎没碰到蹴鞠,小心灵有点没自信,许粥粥挥挥手:“好叭,那我先走啦!下次你喜欢玩什么告诉我,我再陪你一起玩!” “嗯。”小净空含糊地应了一声。 顾娇给小净空擦完汗,牵着他的手回了碧水胡同。 回去后,顾娇亲手给小净空做了个蹴鞠,又将自己晒药的架子拆了,在后院的海棠树边做了个风流眼,比书院的略大一些,用的是适合小净空的高度。 小净空做完作业出来,一眼看到门槛上的蹴鞠。 “哇!” 他的大眼睛一亮,睫毛忽闪忽闪的,小睫毛精也不过如此了。 他弯身,小手抱起蹴鞠哒哒哒地朝后院跑去,他看见了那个明显比国子监要矮上一点的风流眼,兴奋得扑了过去。 他放下蹴鞠,踮起脚尖,抱住了那个大大的风流眼。 …… 萧六郎又出公差了,这次是在京城,贡院对六部的部分官员进行抽考,考试时间为三日,萧六郎作为监考官之一将与官员们一道进入贡院。 萧六郎不是头一次来贡院了,只不过,从前他是坐在考棚中,而今却坐在了监考席上。 他倒是不必阅卷,三日后考试结束便能官员们一道离开。 萧六郎不在家,顾娇第二日又去了地下武场。 老何收了宁王侍卫的银子,但他没立刻去给宁王那边送消息,而是先找到顾娇与她说起了这件事。 这种事在武场并不罕见,不少大人物都会私底下收买高手,只不过这些大人物在京城都有头有脸的,一般不会让武场的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你若是想见他,我现在给他递消息,你若是不想见,我路上就走慢一点。”等消息送到时,顾娇也已经离开了。 这可不算他失职,他只保证送消息,又没保证把顾娇留在这里。 顾娇哦了一声:“没事,去送消息吧,越快越好。” 顾娇下午打了两场,没排第三场是因为没了合适的对象,地下武场有规矩,不能越三级比斗,也就是说,没品级的顾娇最高只能与二级高手同台比武。 刀山客是顾娇对上的第一个高手,本以为是开胃菜,谁料竟是最硬的那道菜。 不怪刀山客那么受追捧,三级以下可能真没几个比他实力高的。 至少后来顾娇对上的四个都不如他。 顾娇打赢刀山客后,在地下武场小小地出了点风头,今日总算多了几个押她赢,只可惜到手的银子还是只有十两而已。 无妨。 分账不够,韭菜来凑。 这不,韭菜来了。 顾娇下了擂台。 宁王亲自朝擂台走来,他换了身衣裳,脸上的玉质面具却依旧与昨日一样。 他的面具是能露出嘴和下巴的,他笑了笑,说道:“雄少侠,我们又见面了。方才的两场我看了,你比昨天打得更好了。有空进去坐坐吗?” 顾娇拿出小本本上早已写好的价目表,往他面前一递——五十两,一炷香。 护卫眉心一跳:“昨天不是十两!” 顾娇写道:“涨价了。” 护卫:“……” 宁王:“……” 一炷香约莫是前世的两刻钟,不多不少,是顾娇可以接受的程度。 宁王身后的护卫嘴角狠狠一抽:“你这是坐地起价!” 顾娇:恭喜你,答对了。 宁王也觉得这个价位虚高了,要知道,五十两在外头买个高手都够了。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宁王今日倒是没再敢犹豫,何况以他的财力,五十两不值一提。 “好。”他答应。 顾娇收了银子才与他进屋。 宁王刚坐下,就见顾娇在桌上点了一炷香。 宁王:“……” “雄少侠,实不相瞒,我找你,除了结交你这个朋友外,还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做交易是宁王昨晚回去后思索出的策略,这个叫雄霸天的少年既然如此贪财,那便用金钱令他折腰好了。 不必非得让他到自己身边来做护卫。 顾娇唰唰唰地写道:“交易另外算钱,时长费不变。” 宁王嘴角抽了抽,笑道:“这是自然,我不会亏待雄少侠的。” 另一间挂着葫芦的屋子里,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与一个仙姿佚貌的女子缓缓坐了下来。 他们刚到,今日有事,来得晚了些。 “今天有刀山客吗?”戴着面纱的女子问。 下人道:“回夫人的话,刀山客比武昨日受了伤,今天还下不了床。” “哦?他受伤了?”女子惊讶,“谁把他打伤了?” 在女子的印象中,刀山客在目前的级别中应当是没有对手的。 下人道:“一个新来的小少年,看着弱不禁风,招式却很厉害,他一招便将刀山客打倒了,之后又连胜了三场。” 连胜三场没什么,但能一拳打败刀山客就太出乎女子意料了。 “殿下。”女子看向男子。 男子问道:“那少年身在何处?” 下人想了想,道:“刚比完,好像被人叫走了。” 男子道:“你去看看他走了没,没走的话带他过来见孤。” 女子担忧地看向他:“殿下……” 男子握住她的手,宠溺一笑:“琳琅你放心,孤会让人带你去燕国的。” ------------ 381 夫妻之实(二更) 顾娇从宁王口中了解到,地下武场的排行前三的高手是有资格前往燕国比武的,还能带人一起过去。 顾娇知道昭国与燕国的关系,燕国是上国,若非燕国同意,就连昭国的皇帝不能轻易过去,然而一个小小的地下武场却有资格往燕国输送高手。 名义上是比武,实际是要借机拉拢吧。 这样的武场在六国之中都有吧,燕国的手段也太简单粗暴了。 宁王道:“榜一榜二许多年不出现了,想找他们比武也没机会,排行第三的高手倒是这几年才来武场。” 宁王的意思很明显,顾娇只要干掉第三就行了。 “我相信雄少侠的实力。” 顾娇却不信这话他只对自己一个人说过,只怕是全面撒网、重点培养。 另外,顾娇还从二人的谈话中提炼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宁王想去燕国。 “雄少侠意下如何?”宁王问。 顾娇瞥了眼安卓上的香,腾的站起身,用眼神示意他——时间到。 差点没噎死的宁王:“……!!” 顾娇离开后,护卫在门口警惕地望了望,回到宁王身边禀报:“殿下,方才有人在附近盯着咱们。” “走了吗?”宁王问。 “走了。”护卫点头。 宁王的眸光淡了淡:“可看清是谁了?” 护卫摇头:“没太看清他的脸,但是身形属下感觉有些熟悉,像是太子身边的人。” 宁王端起茶杯:“这么说,太子也来了?” 护卫神色一紧:“难道……太子发现咱们了吗?” 宁王半点不担心,他淡淡地品了口茶:“发现了也无妨,他又没有证据,下次小心一点,别再让人盯上。” “是!” 却说那个下人在宁王的屋子外转悠了一圈无果,又向守门的小厮打听了,这才去向太子与太子妃复命:“……属下去晚了一步,那个人已经走了。” “走了?”太子皱眉,神色十分不悦。 太子妃问道:“可打听到他是谁了?方才又是被何人请去了?” 下人将打听来的消息如实相告:“他叫雄霸天,不知道被谁请去了,是东面的那间屋子。” 太子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望,见屋子上也挂了个葫芦,就明白对方身份不简单了。 男子古怪地问道:“怎么会有人叫这么难听的名字?” “应当是化名。”下人说,“这里的人都不用真名的。” 太子妃顿了顿,又道:“那你再去打探一下这个雄霸天是谁带过来的。” “是!”下人应下,转身出了屋子。 太子妃叹息一声,垂眸端起了茶杯。 太子心疼地看着她:“琳琅,你别难过,一个新来的高手罢了,没他还有别人,孤总能找到人打进前三,带你去燕国见孟老先生。” 太子妃垂下眸子:“殿下,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我是昭国的太子妃,我所拥有的已经够多了,我为什么还要奢望去见孟老先生一面呢?” 太子正色道:“这怎么能是你自私呢?你见孟老先生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你破了孟老先生的棋局,孟老先生若是知道了一定十分赏识你。燕国至今没有回信,孤猜测是消息并未送到孟老先生的手中。等去了燕国,见到他老人家,一切便迎刃而解了。孤知道你想拜孟老先生为师,孤会帮你的。” 太子妃的眸中含着点点泪意:“臣妾去燕国,其实也并非只是为了见孟老先生,臣妾想看看燕国的文化,想了解这个第一强国究竟是什么样子,想学习燕国国君的治国之道,回来后也能更好地辅佐殿下。” 太子动容:“琳琅,你真好。” 太子妃笑道:“殿下是臣妾的夫君,这是臣妾应该做的。方才听人说了那位少侠的事,我倒是觉得这个叫雄霸天的少侠年轻有为,潜力很大。” 太子就道:“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孤好好去请他就是了!” 太子妃语重心长道:“江湖少年难免有些江湖意气,年少轻狂只怕也不是不会,殿下记得以礼待人,切莫再发生比奴那件事了。” 提到这个,太子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自然。 比奴是个突厥高手,力大无穷,身手迅猛,是榜上排行三十九的高手,太子妃让太子去笼络他,结果人家冲太子说了几句狂妄的话,太子便以大不敬的罪名将人杖则了一顿。 这件事发生在武场之外,武场本身倒是没干涉什么,奈何突厥高手将这件事散布了出去,导致他们手中一连流失了好几名看不惯太子所为的高手。 太子轻咳一声,道:“你放心吧,孤这次绝不拿身份压人了,孤会心平气和地与他说的。” 顾娇还不知自己又被人给惦记上了。 时辰尚早,还不到小净空放学的时辰,她出水仙绣楼后先回了一趟医馆。 她是从后门进的,没让人看见她。 她进了自己的小院,摘下面具,梳洗一番后换上了平日里的衣裳。 刚做完这些,院子外便响起了一阵吵闹声。 “你干嘛撞我!” 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谁撞你了!明明是你撞我!” ……是男子的声音,并且有些熟悉,像是……顾承风的。 “大马蜂!” “圆筒!” 没错,医馆的后院,来给弟弟买生发剂的顾承风与陪姐姐来就诊的袁彤遇上了。 这一遇上,简直是针尖对麦芒。 袁彤瞪圆了眸子:“你果然是故意撞我的!想不到你一个堂堂大男人,心眼儿这么小!你欺负女人!” 顾承风炸毛地抬起自己的右脚:“谁欺负你了!看看我这鞋子!明明是你踩了我!我还没说什么,你反咬一口说我撞你!你讲不讲道理了!” 袁彤定睛一看,上面果真有个鞋印,她眼神一闪,结结巴巴道:“谁、谁让你走路不长眼睛的?” 顾承风呵呵道:“我走路不长眼?好,就算我不长眼,那你总长了眼吧,你怎么不躲开呀!合着你是看着我不长眼,故意往我脚上踩、往我身上撞呢!” 顾承风没别的意思,可听在袁彤耳朵里就多了几分她不要脸、不矜持、故意引起他注意的意思。 袁彤气坏了:“你、你、你无耻!” 顾承风冷声道:“谁无耻?” 袁彤气呼呼地道:“谁领回去谁无耻!” “你……” “哼!” “袁彤,回来。” 大堂的后门口,面色苍白的小道姑在丫鬟的搀扶下对袁彤说。 袁彤回头一看,花容失色地走过去:“姐姐你怎么下马车了?我不是让你在马车上等着吗?我去把顾姑娘给你请来!” 顾承风与小道姑无冤无仇,见人家病成这样,也不好上赶着与她妹妹争吵。 他鼻子一哼,转过身走了。 刚来到小院门口,顾娇出来了。 顾娇已经看见小道姑了,她的脸色不大对。 顾承风清了清嗓子,道:“你先去给人看病吧,我不着急。” “嗯。”顾娇点头,这会儿诊室是满的,顾娇让袁彤将小道姑扶进了自己的院子。 顾承风不便进去,在大堂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顾娇出来,又不好催促,反正也不是太着急,他在大堂里百无聊赖地等了起来。 小道姑躺在厢房的床铺上,手捧着肚子,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 “哪里不舒服?”顾娇问她。 小道姑看了眼守在旁侧的丫鬟与袁彤。 顾娇转头道:“你们先出去,我给人治病时不习惯有人在一旁看着。” 袁彤张了张嘴:“哦,那、那我姐姐就拜托你了。” 顾娇点头。 袁彤与小丫鬟退了出去。 顾娇再次看向小道姑:“现在可以说你哪里不舒服了?” 小道姑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半晌,才喃喃道:“我……我肚子痛……” “我看看。”顾娇捏起她的手腕,开始给她把脉。 小道姑看着顾娇一言不发的样子,浑然失了往日淡定,她咬了咬唇,小声道:“我……我是不是要滑胎了?” 滑胎? 顾娇怀疑自己听错。 顾娇看看小道姑的手腕,又看看小道姑的脸。 小道姑委屈地红了眼眶,唔的一声哭出来:“我就知道……我滑胎了……我的宝宝没了……” 顾娇:“……” 等等,我错过了什么? 小道姑哭得可难过了,一抽一抽还打嗝,导致顾娇听了半晌才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顾长卿把人救回来的那一日,在马车上与小道姑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 “是我先动手的……我撕了他的衣裳……我还……我……我控制不住……我就……我就把他……” “我的葵水两个月没有来了……” “今天早上……我突然肚子痛……” “然后还流了血……” 你来大姨妈了,当然会肚子痛、当然会流血啊! 顾娇看着她,神色一言难尽,你这就是个经期不调的脉象啊! 顾娇道:“你没怀孕。” 小道姑哭道:“我不信我不信!我都骑在他身上了!” 顾娇目瞪口呆,这么劲爆的吗? “你真的没有怀孕,你这也不是滑胎。”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宝宝就是没了……呜呜……” 顾娇:“……” 当了两辈子的大夫,真的,头一回被人如此质疑医术。 算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顾娇叫来顾承风,让他把顾长卿找来。 顾娇没说什么事,顾承风也就没料到是与袁家人有关。 也是巧,顾长卿今日在府中,顾承风很快便将人带了过来。 顾娇找个抓药与买吃食的理由将袁彤与丫鬟支开,直接将顾长卿带进了院子。 顾承风也要进屋,被顾娇无情拒绝! 厢房内,小道姑已经哭得睡过去了,顾娇将她的情况与顾长卿说了一遍。 顾长卿完全没料到这种事会被人以这样的方式抬到明面上,他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唰的一下红了! “没有的事!”他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手指,“我与她不曾发生夫妻之实。” 顾娇挑眉:“哦,那就只是蹭了蹭?” “也没……”顾长卿想说没蹭,话到唇边噎住,他转过身,涨红着脸正色道,“总之她不会怀孕,她还是处子之身。” 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比女人了解得多一点。 顾娇丝毫不怀疑顾长卿话里的可靠性,她食指指了指,道:“那你自己和她解释,时辰不早了,我要去接小净空了。” 说罢,她背上小背篓,无比干脆地走了。 顾长卿想叫她都没叫住! 顾长卿在屋子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没人知道在他等待小道姑醒来的这半盏茶的功夫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羞耻与煎熬。 那日的事的确是个意外,他这辈子都不想成亲,只不过,到底有了肌肤之亲,若是她与顾瑾瑜一样无法释怀,那他会对她负责,上门提亲。 可她清醒后表示自己不想嫁人,这件事于是成了二人之间的秘密。 谁会料到……她竟以为那样就会怀上身孕呢?而且“滑胎”了她还哭,难不成她原本打算将那个“孩子”生下来不成? 在压根儿不告知他的情况下? 他是孩子的爹! 不对,没有孩子。 差点儿被歪了。 顾长卿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这时,床铺上的小道姑悠悠转醒了。 她还沉浸在痛失宝宝的巨大悲伤中,她看见顾长卿,也顾不上自己与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感情,她突然特别委屈,抓住了顾长卿的手:“呜呜……世子……我们的宝宝没了……” 接到消息马不停蹄赶来的袁首辅刚来到门口,就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 袁首辅:“……!!” ------------ 382 圣旨(一更) 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他就去出了趟公差,回来他孙女儿连宝宝都整出来了? 不对,又整没了。 他刚当上太爷爷,小重孙就没有了…… 不不不,重点歪了! 他怎么会有小重孙的? 袁宝林不是还没成亲吗?那是宝琳的声音,他没听错吧?就算听错了,那眼前这个拉着男人的手的小道姑总是他家的小道姑吧? 他总不至于瞎吧! 袁首辅终于回过味来了,他不止是听见了,他他娘的还现场抓包了! 这个臭小子是谁?! 顾娇临走时已经和顾长卿说了小道姑的症结,然而听别人说是一回事,听小道姑亲口向自己哭诉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拉着他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那种真真切切的丧子之痛简直让顾长卿惊到了。 就在震惊得说不出话时,背后猛地射来一道杀气! 顾长卿唰的扭过头,就看见袁首辅火冒三丈地站在门口,顾长卿的心咯噔一下,几乎是本能地抽回手来! 可惜晚了,该看见的袁首辅统统看见了,该听见的更是一个字也没落下! 袁首辅杀气腾腾地冲进屋,来到床边,挡在二人之间,顾长卿自觉地往后让了几步。 “你是谁?!”袁首辅厉声问。 京城的圈子很大,袁家与定安侯府又来往甚少,袁首辅只在金銮殿上见过老侯爷。 上次在碧水胡同,顾长卿在暗,袁首辅在明,这也导致顾长卿偷偷看见了他,他却没看到顾长卿。 这下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顾长卿头疼地拱了拱手:“在下定安侯府顾长卿,见过袁首辅。” 袁首辅危险地眯了眯眼:“顾长卿……顾潮的孙子?” “是。”顾长卿拱手,目光不敢直视袁首辅的面容,这是晚辈的礼仪,也是他这会让着实有点懵逼与心虚。 袁首辅又想到了他话里的后一句:“你认识我?” “……是。”顾长卿没有否认。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瞒是瞒不住了。 袁首辅又不傻,原本那天的事就透着一丝古怪,只是袁宝琳一口咬定自己没事,他也就没太往心里去。 眼下一回想,只怕袁宝琳那日根本就不是被定安侯府的顾夫人所救! 袁首辅眸光一凉:“是你?你带走了宝琳?你趁人之危!” 一想到自家孙女儿出了安郡王那个狼窝,又跳进顾长卿这个虎穴,还被欺负得孩子都有了,袁首辅就恨不得当场把这臭小子个宰了! 顾长卿百口莫辩。 若换旁人兴许也能推辞干净,偏生顾长卿不是那样的性子。 这时,老侯爷也闻讯赶来了。 一听说自家孙子把人家的肚子都搞大了,老侯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假设这是别的姑娘家,老侯爷不会如此轻信,可对方是袁首辅的孙女,加上顾长卿一副默认的样子分明确实与人家姑娘纠缠不清。 他一把将鞭子抽了出来,直往顾长卿身上招呼! 小道姑花容失色,哽咽地伸出手试图阻止老侯爷:“你别打他!不是他的错!是我……我把他强了……我霸王硬上弓……” 手一抓一抖,一鞭子回抽在了自己脑门儿上的老侯爷:“……!!” 同样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鞭子抽在自己脸上的袁首辅:“……” 以及虽然被洗脱了罪名却恨不得没洗的顾长卿:“……” 来赌墙撞死他得了! 顾长卿有军务在身,不日便要前往酆都山,他方才是在院子里收拾行李,若不是顾承风说是顾娇要见他,他根本不会过来。 这下好了。 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是扒层皮都扒不干净。 袁首辅从自家孙女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确定这小子确实没占到自家孙女半点便宜,倒是自家孙女吃了人家不少豆腐,袁首辅怪过意不去的。 他向老侯爷道歉。 老侯爷当然不生气了,这种事怎么看还是这小子占了便宜,这小子是习武之人,他分明可以一掌劈晕对方的。 他没这么做,就说明他心里对袁千金也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吧? 好小子,难怪从前给他说亲他都爱理不理,原来是暗中瞧上了袁家姑娘? 这袁家姑娘着实优秀,不是寻常世家千金可比。 就拿这件事来说,换了旁人,可没那么大的勇气将罪责揽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坚决不去为难顾长卿。 老侯爷哪里知道,顾长卿之所以没劈晕袁宝琳是因为袁宝琳中迷药太厉害,呼吸不畅,若真晕过去了可能会引起窒息而亡。 “晚辈还有事,先行一步。”顾长卿冲袁首辅拱手行了一礼,也冲老侯爷淡淡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屋子。 小道姑追了出来。 “袁小姐放心,我不会同意成亲的。”他知道她不想嫁给他。 “我也不会同意的!”她也知道他根本不想娶她,压力不能让他一个人背了。 顾长卿以为她追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既然说清楚了,那么他也该走了。 “告辞。”他转身离开。 “等等!”小道姑叫住他。 顾长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她:“袁小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 “我……我真的……”小道姑眼神飘忽地摸了摸自己肚子。 顾长卿的目光扫过她的小动作,张了张嘴,叹息一声道:“你没怀孕……那种程度你是怀不了孕的。” 小道姑不解地皱起小眉头:“可是我明明……” 顾长卿把这辈子的脸皮都用完了:“怀孕这种事……得男人……配合。” 小道姑嘀咕道:“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女人中了药,把男人推倒,就会有孩子!” 顾长卿古怪地问道:“你是道姑,为什么要看风月话本?”风月话本害死人。 顾长卿觉得这个话题没法儿继续了,他打算走了。 小道姑忽然同情地瞥了顾长卿一眼:“还是你不行?话本是这么写的,男人只有不行,女人才没孩子。” 顾长卿:“……!!” 顾长卿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你以后……不要再看那些话本!” 顾娇并不知顾长卿与小道姑的事已经闹到袁首辅与老侯爷跟前了,不过顾承风知道呀! 他躲在大树上,可是结结实实地看了一出好戏! 起先顾娇只让他大哥进院子却把他挡在外面时他便察觉吃一丝不对味了,偷听了一通下来他才知自家大哥看着正儿八经的,背地里竟把嫂子都给他找好了! 啧啧啧,这速度,不愧是做大哥的! 可惜凌家表妹要伤心咯。 凌水仙一心思慕大哥,非大哥不嫁,听说最近在家中绝食呢。 虽说凌水仙是他表妹,可他其实并不喜爱凌水仙,凌水仙太骄纵了,实在不适合做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 袁家千金瞧着倒是比凌水仙持重些,就是想法有点儿……嗯……一言难尽。 算了,大哥喜欢就好! 可惜那丫头走得早,错过了这出好戏。 “哎呀!”顾承风拍了拍自己脑袋,“还没找拿丫头买药呢!” 顾承风施展轻功去了碧水胡同。 顾娇已经把小净空从国子监接回来了,小净空正在后院和胡同里的几个小伙伴玩蹴鞠,顾娇则在前院晒药。 顾承风把顾长卿与小道姑的后续发展与顾娇说了:“照这个进度,咱们应该很快就能有个大嫂了!” 咱们。 他第一次用了这样的词。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眼前这个顾娇不是真正的顾娇娘,所以对于这两个脱口而出的字眼,他也感到很意外。 所幸顾娇似乎压根儿没注意到他的遣词不当,顾娇唔了一声,把筛子里的药翻了翻:“还挺般配。” 顾承风暗松一口气,对于顾娇没追着他问你怎么用了咱们、你是不是上赶着给我当哥哥了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行为如释重负! “当然般配了!”他担心顾娇回过味儿来,赶忙把话题往二人身上引,“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袁家千金,哪像……” 他本想说,哪像你和萧六郎,一个是侯府千金,一个是乡下穷小子。 话到唇边感觉不对。 这丫头不是侯府千金。 谁知道她哪儿来的,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是个什么样的身世,有着什么样的爹娘。 这丫头……似乎有点儿惨啊…… 顾娇不知他脑补了一大通,她继续晒药。 “对了,我弟弟的药呢?”顾承风。 顾娇早取出来放在荷包里了,她拿出来递给他。 顾承风伸手去接,顾娇却忽然将手收了回来:“给钱。” 顾承风牙疼:“你上次刚收了我一千两!” 顾娇摊手:“那是上一瓶的药钱。” 顾承风气得跳脚:“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哪家的药买你这么贵呀?” 顾娇将药收回荷包,拍了拍荷包,道:“那,哪家的便宜你去哪家买呗。” 顾承风彻底熄火。 他当然去试过别人家的药啊,可是没效果不说,还把顾承林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头发桩子弄没了,自那之后他再也不敢随便试外头的药了。 顾承林每天上学都戴着帽子,大热天的,讲真怪难受的。 顾承风幽怨地说道:“我今天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他掏出自己的钱袋,将里头的碎银子与铜板哈哗啦啦地倒在手里,“你看,加起来也不到二两,我最近很穷的。” 顾娇沉默。 顾承风继续卖惨:“我又不像你每天只用做点营生就好,我白天要读书,晚上才能去接点活儿干,可最近活儿也不多了。” 顾娇点了点头:“那是挺惨的。” “是吧?”顾承风一边哭穷,一边拿眼神悄咪咪地瞟她。 “这样,你去帮我跑一趟腿,药费给你打九折!就是少收你一成银子的意思!” 顾承风黑了脸。 常规套路难道不该是“你去帮我跑一趟腿,这瓶药我就送给你”了么?怎么居然只是少一成? …… 贡院。 萧六郎结束了一日的监考,与诸多监考官一道回了经义阁。 这是他们此次歇息的地方,他们的活动范围是从经义阁到考场,其余任何地方他们都不能乱走。 经义阁有重重侍卫把守,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勾结监考官作弊,二也是为了维护监考官的安危。 他只监考,不阅卷,只是有些劳身,并不算劳神。 饭菜是由专人送到诸位监考官房中的,他刚回到厢房不久,饭菜便被侍卫送了过来。 萧六郎拉开房门,来到门口,伸手接过食盒:“多谢。” 将适合拿过来的一霎,他不经意地看了侍卫一眼。 侍卫收回手,转身去巡逻了。 萧六郎却狐疑地蹙了蹙眉,这不是早上和中午给他送饭的侍卫,是晚饭换了人么? 萧六郎将食盒拿进屋。 与中午一样两菜一汤,一盘萝卜烧肉,一盘凉拌豆腐,一碗青菜蛋花汤并两个又大又厚实的馍馍。 萧六郎将吃食一一拿了出来,当端到那碗蛋花汤时,他的眼神微微顿了一下。 农历七月的白昼并没那么长了,这会儿日头已经全落了,天际一片青灰色,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但吃饭还算凑活,一般人不会去点灯。 萧六郎看着那晚蛋花汤,眉心蹙了一下,他点了一盏油灯来,将灯芯调到最亮,只见两三个浮动的葱花上隐隐约约沾着一些奇怪的粉末。 这种粉末乍一看像是佐料,可萧六郎做过饭,做得难吃是一回事,可佐料他是都认得的。 萧六郎将那些葱花挑了出来,葱花的味儿太大了,压住了粉末的味道,但粉末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起疑了。 若不是萧六郎眼神好,又若不是萧六郎熟悉佐料,大概早已把这当成一碗普通的蛋花汤喝掉了。 萧六郎不仅没喝蛋花汤,也没动其他的吃食。 顾娇给他的包袱里装了一些果子与肉干,他刚拿出来,便一道人影自窗户跃入。 “什么人?”萧六郎警惕地问。 “是我!”一袭夜行衣的顾承风摘下面具。 他其实不想暴露自己身份的,可如果不暴露又怎么让他相信呢? 萧六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但也不算太诧异。 顾娇既然半夜和他出去,他就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弱书生。 “给!”顾承风抛给萧六郎一个包袱。 萧六郎打开一看,是一盒精致可口的点心,还微微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做的。 顾承风嗤了一声,酸死了酸死了,不就是几天不能回来吗?犯得着让他大半夜地潜入贡院给他送点心? 萧六郎看着盒子里的各种表情包点心,低低地笑了一声。 顾承风酸得直翻白眼! 他可是连晚饭都没吃就跑来给萧六郎送点心了,他看见桌上有吃的,捋起袖子拿起一个馍馍。 萧六郎忙道:“慢着!不能吃!” 顾承风咬了一口:“我都给你跑腿送点心了,还不能吃一个馍馍?” 萧六郎道:“不是,是可能被人下了药。” 顾承风赶忙将嘴里的馍馍吐了出来:“呸呸呸!贡院还有人下药啊?” 是啊,贡院怎么还会有人下药? 一般人的手伸不进贡院里来,要伸进来也是为了舞弊,有谁会去毒害监考官? 萧六郎沉思之际,顾承风忽然道:“不会是白药吧?是不是那老妖婆干的!要不就是黑药……不对……给你下黑药、白药也没用啊……” 萧六郎困惑地问道:“什么黑药白药?” 顾承风一把捂住嘴。 遭了,说漏嘴了!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并不冰冷,也不可怕,但就是有种令人无所遁形的犀利。 顾承风抓了抓头:“算了算了,说都说了,回头你去问那丫头,一样会知道是我说漏嘴的!” “究竟是什么事?”萧六郎问。 顾承风叹息一声,将被顾娇拐去庵堂偷黑药与白药的事儿说了,又在萧六郎润物细无声的套话技术下,把皇帝中了黑药与白药的情况一并交代了。 最后,拔出萝卜带出泥,圣旨也给扯出来了。 萧六郎:“圣旨?” 每个人在意的重点不一样,对顾承风而言,皇帝中药是最惊奇的的事,然而给萧六郎冲击最大的却是静太妃手中的圣旨。 因为,他见过那道圣旨。 ------------ 383 揭秘(二更) 先帝去世时他还没出生,只不过,他曾经跟着皇帝去庵堂探望过静太妃。 那会儿他还小,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的东西是什么,一直到后面大了才意识到那是一道圣旨,并且从内容上看像是先帝留下的圣旨。 这件事他没对任何人提过。 小时候不提是因为不懂,长大了不提是因为觉得事情太严重,怕给侯府招来灾祸。 他撞见拿到圣旨没多久,便在仁寿宫附近被人下了毒。 他一直没将这两件事窜在在一起,哪怕是大了之后也没有觉得彼此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至于说为何不怀疑静太妃偷走圣旨的居心,因为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但他想,他内心深处应当是有个疙瘩的,不然,也不会阻止顾娇去宫外的庵堂给静太妃治病了。 或许,静太妃早就发现他见过圣旨的事,所以才会给他下毒。 不仅仅是为了栽赃庄太后,更是为了杀人灭口。 他侥幸捡回一条命后,宣平侯与信阳公主都加强了对他的保护,静太妃便再也无从下手,直到—— “喂,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不会是吓傻了吧?”顾承风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萧六郎回过神来:“没有,只是在想你方才说的话。” 那天他去隔壁找老师,听到老师与顾长卿提到了信阳公主,老师说是有件事要问信阳公主,但他听到的不多,没想到会是有关圣旨的事。 他以为是问静太妃这个人。 顾承风不知他在想圣旨,还当他与自己一样是被静太妃给皇帝下药的事震惊了:“直到她狠毒,但是没料到她对陛下也下得去手吧?虎毒不食子,她呀……” 顾承风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词来形容这个老妖婆了,他撇撇嘴儿,哼道:“这些年真是难为太后了呢,陛下与她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不过啊,听说陛下的药效快要过期了,所以老妖婆又去找人买了药。就不知她最近又给陛下下了药没有……” 顾娇是位于消息金字塔顶端的人,顾承风堪堪排第二,目前还并不知道静太妃已经给皇帝下错了药。 但或许很快他连第二都排不上了。 萧六郎顿了顿,说道:“你等一下,我给娇娇回封信。” 顾承风黑了脸。 就给你带了点吃的你还要给她回封信! 哪天他死了,一定是被这俩人酸死的! 萧六郎给顾承风写了张字条,折好了放入顾娇送给他的荷包中。 他倒是没做什么保密措施,一是他信任顾娇的眼光,顾娇能让顾承风过来,那就说明顾承风是自己人;第二,顾承风能在贡院与龙影卫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没点本事是不可能的。他封得再严实,顾承风想看也一样看得见。 “行吧,那我就再跑一趟,本打算给你送完吃的就回侯府的。”顾承风收下荷包,提到吃的,他目光扫了扫桌上的点心,那丫头长得不好看,点心却做得分外精致。 “多谢。”萧六郎诚挚地道了谢。 “你诚心谢我的话,给我吃一块你的点心。”顾承风说道。 “不给。”萧六郎无情拒绝。 顾承风:“……” 顾承风施展轻功出了贡院,心里窝着火的缘故,去了碧水胡同连身都没现,直接将萧六郎让他带回来的荷包扔在了顾娇的窗台上。 顾娇不用猜也知道是顾承风带过来的。 顾娇将药瓶往半空一抛。 果不其然,顾承风一个利落的旋身将生发剂接住了。 他落在顾娇的窗前,气呼呼地说道:“就这么瞎扔!也不怕给错人了!哼!” 说罢,他揣着顾承风的药掠入了无尽的夜色。 顾娇将荷包里的字条拿了出来——已知圣旨内容,勿轻举妄动,等我回来。 看到前面两句时,顾娇的心底都没起任何波澜,然而念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唇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等我回来……”顾娇念着最后四个字,手肘撑在窗台上,托腮望着远方。 为什么有点开心呢? 顾娇翘起来的唇角压都压不下来。 “喂!” 顾承风突然又回来了,从房梁上倒挂金钩,脑袋悬在顾娇的窗外,与顾娇几乎来了个脸对脸。 不同的是,顾娇的脸是正的,他的脸是倒着的。 顾娇看着这个破坏气氛的不速之客:“干嘛?” 顾承风道:“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相公在贡院被人下毒了。” 顾娇的神色冷了下来。 “万幸是我去得早啊,及时……” 顾承风话未说完,顾娇已经单手撑着窗台跃出去了。 顾承风目瞪口呆:“呃……那什么,我后半句还没说呢。” 以顾娇如今的身手,潜入贡院已没多大问题了,贡院虽大,格局却简单,监考官一水儿地住在经义阁。 萧六郎刚洗漱完毕,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他熄了桌上的油灯打算入睡,却有人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谁啊?”萧六郎来到门后,拿掉门栓,轻轻地拉开房门。 门外的却并不是任何一个同僚,而是一道娇小的黑衣身影,戴着一张花里胡哨的面具。 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如聚了一条天河的光,一直亮到了他心里最阴霾的地方。 他怔怔地看着她,也怔怔地看着她瞳仁中呆呆愣愣的自己,一时忘了反应。 “你们两个,去那边看看!” 不远处响起了侍卫的声音。 萧六郎赶忙伸出手,将人拽了进来,一头撞进自己怀里,他一手抱着她,另一手飞快地合上了房门。 几乎是他将门栓插上的一霎,门外的侍卫也到了。 “你们两个,去那边看看,你们两个在这个院子找找,你随我来!” “是!” 顾娇被萧六郎紧紧地搂在怀中,她没动,眨巴着大眼睛布灵布灵地看着他。 萧六郎竖起食指,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唇瓣上。 顾娇会意。 不说话,她懂哒! “阿嚏——” 可是喷嚏没忍住呀! 面具都被打歪了! “什么动静!” 一名侍卫朝萧六郎的屋走了过来。 “是我。”萧六郎语气如常地说。 “这么晚了,萧大人还没睡吗?”侍卫在门外问。 萧六郎抱着顾娇,一步也不敢动弹:“睡了,只是又让你们吵醒了。” “抱歉。”门外的侍卫拱了拱手,“是我们的兄弟在厨房附近发现了一个晕倒的侍卫,似乎晕过去许久了,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贼人潜入,我们正在贡院们奉命搜查,还请萧大人忍耐一二。” 顾娇将歪掉的面具摘了,被他抱得紧,也抽不开身,她索性将小脑袋埋进了他怀里。 萧六郎心头一动,呼吸都变重,他定了定神,说:“我这边没听到什么动静,你们赶紧去诸位大人那里看看。” “是。”这名侍卫应下。 “大哥,这边没发现。” “那边也没有。” “走!” 侍卫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经义阁,萧六郎仔细听着他们的脚步声,确定最后一个侍卫也走远了,四周再次变得静悄悄的。 然而萧六郎以及没动,顾娇也没有。 屋子里没有掌灯,只有稀薄的月光不争气地从窗户纸投射而入,几乎没有光亮。 夜色静谧。 他抱着她,耳边是彼此的呼吸以及自己心若擂鼓的声音。 “那个侍卫不是我打晕的,我没有打人。” 顾娇说。 “嗯。”萧六郎含糊地应了一声,轻轻地松开抱着她的手臂,夜色遮掩了他脸颊的绯色,“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顾承风说有人给你下毒。”顾娇说这话时,指尖已经搭上了他的脉搏。 “我没吃。”萧六郎说,“那个晕过去的侍卫应当就是原本给我送晚饭的人。” “脉象没问题。”顾娇问道,“下药的吃食还在吗?” 萧六郎抹黑来到桌前,拿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灯:“收走了,我留了一点被下了药的葱花。” 他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 顾娇将里头的葱花倒了出来,仔细查看了一番后脸色沉了下来:“是砒霜。” 居然有人给她相公下砒霜! 她的小拳拳表示它们很痒! 萧六郎看着她那副凶巴巴的小表情,一个没忍住,笑了。 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我没事,这次我没中招,对方应该猜到是露馅了,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手。” 至少不会再在贡院出手。 “你大半夜跑来就是为了这个?”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回京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料到了前方布满荆棘。 “我会找到凶手的。”顾娇认真地说。 “好。”萧六郎微微一笑,抚了抚她头顶被风吹起来的一撮小呆毛。 很奇怪,他从前不会做这样的动作。 他们一直顶着夫妻的名义,却并没有夫妻之间的交集,更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客人,他们有着自己的领域,彼此互不干涉。 究竟是从哪一件事起,他们的界限开始模糊了?他们的计划也开始让彼此参与了? 萧六郎低头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顾娇问。 “没有。”萧六郎摇头。 就是有点忍俊不禁。 至于在笑什么,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对了,静太妃的圣旨上究竟写了什么?”顾娇跳过了你怎么知道圣旨的内容这个问题。 萧六郎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在笑什么了,他在开心。 和她在一起似乎永远不用担心她会问出令自己为难的问题,当然他也不会刻意去打听她不愿意回应的事。 这不是足够了解之后的小心翼翼,是彼此性格使然,是天生的默契。 萧六郎道:“那是先帝临终前留下的圣旨,写了很重要的事。” 说重要都轻了,那几乎是能震撼朝纲的。 顾娇问道:“与姑婆有关吗?” 萧六郎点头:“有。” 想来也是与姑婆有关的,不然不会被静太妃当作杀手锏捏了这么多年。 顾娇继续猜测:“是先帝同意姑婆垂帘听政?” 如果先帝同意,那么姑婆便不必遭受如此多的非议,静太妃将这道圣旨捏在手中无疑是给了姑婆的摄政之路带来了极大阻碍。 萧六郎摇头:“不是。” 顾娇换了个猜测的方向:“那就是让姑婆不要干涉朝廷?” “也不是。”萧六郎再次摇头。 顾娇古怪地唔了一声:“总不会真的是一道让姑婆给先帝殉葬的圣旨吧?” 萧六郎沉默了。 顾娇一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便有了答案。 先帝临终前下的那道圣旨,果真是让姑婆殉葬的! 如此一来,顾娇就更疑惑了:“可是,静太妃为何留着一道让姑婆殉葬的圣旨?她与姑婆如此不对付,恨不能处之而后快,她为什么还要把圣旨藏起来?” 萧六郎的眸光一点点变得深邃:“因为圣旨上……给先帝殉葬的后妃不止姑婆一个,还有静太妃。” ------------ 384 夫妻虐渣(两更) “原来静太妃也在圣旨上。”顾娇恍然大悟,“难怪她要把圣旨偷过来藏着。” 萧六郎嗯了一声:“一是为了保命,二也是为了握住最后一张底牌。” 顾娇两手托腮,若有所思道:“姑婆是不会受任何人要挟的,哪怕她真的拿出圣旨说,‘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将圣旨公布天下与你同归于尽’,姑婆也不会就范。所以……” 萧六郎点了点头:“所以她最危险的一步就是真的与姑婆同归于尽。” 顾娇一巴掌拍在桌上:“这个坏女人!” 萧六郎看着她炸毛的小样子,虽然有点不应该,但他的眼底就是闪过了一丝笑意。 当然,想到姑婆的处境,他的笑意便散去了。 看见圣旨是小时候发生的事了,况且并不是当时的他十分在意的事,因此那段记忆早就淹没在了他的记忆长河中。 若不是顾承风此次提起来,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翻阅那段记忆。 “得把圣旨偷回来。”不能让静太妃手中握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静太妃死不死的顾娇不在意,可姑婆不能陪她一起下地狱。 萧六郎道:“在那之前,先别将她逼得太急,免得她冲动之下与姑婆玉石俱焚。” “嗯。”顾娇这会儿总算明白自家相公的字条上说别轻举妄动是什么意思了,以静太妃如今的状况,他们确实不适合再去刺激她。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谁知道她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唉。”顾娇叹气。 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小脑袋一耷拉,搁在了手背上。 萧六郎又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不会等太久。” “嗯!”顾娇点头。 她信他。 信任到不必开口去询问他的计划。 “话说……”她沉思着直起小身子来。 萧六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手心还残留着她发丝柔软的触感,他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顾娇没注意到他这个回味的小动作,她疑惑地看向他道:“先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姑婆和静太妃给他陪葬?” 萧六郎顿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母留子,仔细一想又不确定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很难去形容先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帝王,他出生时先帝早已薨逝,所有对先帝的认知都是来自先帝的文献以及一些听到的传言。 但从先帝临死前一系列的布置来看,他是个有手段的人。 让庄太后与静太妃殉葬,可能是看出了这二人对新帝的影响,担心外戚专政、朝堂大权旁落,又或者是先帝有什么别的打算。 帝王心思比海深,谁又猜得透呢? 譬如他就想不明白,为何信阳公主的手中也会有龙影卫? 最后,萧六郎只得对顾娇说了一句:“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的。” 他没说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可如果她想知道,他便去找出答案。 萧六郎望了望无尽的夜色:“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顾娇点点头:“嗯,那我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萧六郎看着她,没有拒绝:“好。” 顾娇离开后,萧六郎熄了灯,躺在略有些单薄的床铺上,顾娇让顾承风给他带过来的点心盒子安安静静地置放在床头柜上。 夜很静,他的思绪却并不平静。 某人不听话地在他的脑海里窜来窜去,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夺回对自己脑海的主动权。 他开始思索圣旨的事。 圣旨是先帝留下的,就连当今圣上都不能不遵从,庄太后与庄家虽权势滔天,但也还没到能与先帝遗诏相抗衡的地步。 作为一个后宫的女人,庄太后干了太多为世俗所不容的事,首当其冲便是垂帘听政。 那些先帝的旧部之所以没冲庄太后发难,其一是庄太后的确有镇压他们的手段,其二就是先帝在位的最后一段日子因病重无法上朝,柳家又野心勃勃,先帝不得已来了一招驱虎逐狼——任命了当时贤德后监国。 先帝来不及撤去贤德后的监国大权便撒手人寰了。 萧六郎猜,先帝可能是觉得反正他留了让贤德后殉葬的圣旨,那撤不撤权也无所谓了。 只可惜棋差一招,圣旨被静太妃偷走了。 贤德后是先帝扶上监国之位的,新帝登基后她继续垂帘听政也就没那么惹先帝的旧部反感。 但只要这道圣旨一出,先帝的旧部势必如同饿狼一般将庄太后咬入皇陵。 所以顾娇说的没错,圣旨不能继续落在静太妃的手中,得想个法子把它偷回来毁掉。 只是有龙影卫在,他们很难得手。 “龙影卫。”黑暗中,萧六郎微微地眯了眯眼。 第二天夜里,顾娇果真来了,带了萧六郎爱吃的麻辣牛肉,用竹签串好放在罐罐里,二人坐在屋里撸串。 “明天我还来?”临走时,顾娇问他。 萧六郎低低地笑了一声:“明天考试结束,我就能回去了,不用过来。” 顾娇:“哦。” 她还挺想来。 大半夜的和他偷偷撸串,好玩。 萧六郎是监考官,不参与阅卷,考试结束后便收拾包袱出了贡院。 时间不算太晚,他先去了一趟翰林院,处理了一下这三日落下的公务。 自从在翰林院外与庄太傅正面交锋了一次后,翰林院这边已没多少人敢明着找他的茬儿了,大家知道他是去监考,不是瞎玩,也没太敢给他分配公务,无非是一些经义的整理。 他花了一下午的功夫将经义整理完毕,之后给韩学士送了过去。 等他从韩学士的办公房回来时,碰见宁致远在他的办公房附近探头探脑的。 “有事?”他走上前问。 宁致远闻言转过身,说道:“方才就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样?监考还顺利吗?” 萧六郎想到夜里与某人撸串的画面,忍俊不禁道:“挺顺利的。” 宁致远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笑得不正常啊。” 萧六郎压下唇角,敛了眉间笑意,正色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打声招呼?” 提到正事,宁致远没与他继续玩笑:“那个……” 宁致远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把家人接来京城了,就你嫂子他们,你嫂子让我带朋友上家里坐坐,我在京城没什么朋友,就问问你……哪天得不得空……” 他问这话时其实特忐忑,别看他与萧六郎是同一科的三鼎甲,他俩的身份与际遇实则相差很大。 他也算是皇帝看中的人,可皇帝待他与待萧六郎终究是不同的,当然,主要是俩人能力不同,他有自知之明,不存在任何嫉妒。 就是……有点儿自卑。 萧六郎不仅得了皇帝赏识,听说与太后那头的关系也不错,不然压不住庄太傅。 这样一个人和自己做朋友,是不是自己高攀了? 何况他没什么银子,宅子是租的,家里挺寒酸。 这么想着,宁致远也不等萧六郎回答,忙替萧六郎拒绝了:“不过最近翰林院挺忙的,咱俩应该都没空……” “好。”萧六郎说。 “嗯?”宁致远一愣。 萧六郎道:“我回去问问我娘子何时有空,和她一起登门拜访。” 宁致远呆若木鸡:“啊……” 这、这、这是答应了? …… 顾娇来贡院见了萧六郎两次,萧六郎多少从顾娇口中了解到了一些目前的情况,他决定入宫一趟。 “陛下,萧修撰求见。” 御书房内,魏公公小声禀报。 皇帝批阅奏折的手一顿,他按了按有些疲乏的脑袋,说道:“他有几日没来了。” 魏公公忙道:“萧修撰去贡院监考了三日。” “啊,六部的考试。”皇帝差点将这事儿忘了,六部每年都有一次考核,一般是在六月,今年由于梁国使臣来访,殿试都推迟了一个月,更别说六部考核。 这种考核不是所有官员参加,只是抽考,由翰林院主持,但也十分严厉就是了。 “让他进来。”皇帝道。 “是。”魏公公去门外将人领了进来。 萧六郎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皇帝拿起一本奏折,淡道:“今日怎么得空到朕这里来了?” 萧六郎拱手道:“微臣有事起奏。” “何事?”皇帝问道。 萧六郎正色道:“微臣在贡院监考的第一日,有人在微臣的晚饭里下了砒霜。” 皇帝眉心一蹙。 “微臣原是将罪证留下了,奈何天气太热,证物已经坏掉了。”话是这么说,萧六郎依旧自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魏公公上前拿了小瓷瓶,拔掉瓶塞,一股馊掉的葱花味儿扑鼻而来,魏公公赶忙捂住了鼻子。 都这样了,就不好拿去污皇帝的眼了。 皇帝问道:“你如何知道是砒霜?” 萧六郎自然不会说是顾娇来过贡院,私自潜入贡院是死罪,哪怕陛下不会治顾娇的罪,但何苦消耗顾娇在陛下心目中的好感? 萧六郎道:“陛下忘了娇娇是大夫?在乡下时家里有耗子,娇娇便用砒霜做了些耗子药,微臣还给她打过下手。” 这是假话。 危险物品,顾娇是一律不让萧六郎沾染的。 可萧六郎妥妥习得了老祭酒的官场厚黑学,说得面不改色。 萧六郎继续道:“那人假扮成侍卫的模样给我送饭菜,我见他面生,不是早上与中午的侍卫,心里留了个心眼,这才发现饭菜让人动了手脚。” 皇帝狐疑地皱起眉头:“什么人竟然会去贡院对你下手?” 贡院守卫森严,一般刺客根本不可能潜进去,更别说在萧六郎的饭菜里下毒。 皇帝定定地看着萧六郎:“朕没听说贡院那边来过这样的消息。” 萧六郎毫不闪躲地迎上他的审视与打量:“微臣没有声张,微臣不知凶手是谁,不敢把事情闹大,恐凶手狗急跳墙。” 皇帝一想是这么个理,他看向萧六郎,说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朕会查个水落石出。” 萧六郎拱手:“微臣告退。” 谨慎起见,萧六郎离开后,皇帝叫来了御医,让他检查那些葱花。 葱花是从蛋花汤里挑出来的,早已变质,可御医依旧是验出了上头的砒霜。 “回陛下,是砒霜没错。”御医说。 皇帝的眸光凉了凉:“知道了,你退下。” 当晚,皇帝便叫来了贡院的侍卫长,问了他贡院可发现可疑之人。 侍卫长道:“考试的第一天似乎有人潜入,打晕了一个侍卫,还扒了侍卫的衣裳,可惜属下无能,没能抓住他。” 这就与萧六郎的说辞对上了。 皇帝下令彻查此事。 不曾想,贡院投毒一案未曾水落石出,翌日萧六郎那边又出了另外一件事。 “陛下!陛下不好了!顾姑娘与萧修撰受伤了!”魏公公火急火燎地奔进御书房。 皇帝啪的放下手中的折子:“人在哪儿?” 魏公公担忧道:“在医馆……妙手堂……是奴才看见秦公公着急出宫,顺嘴问了一句怎么了,秦公公才告诉奴才顾姑娘与萧修撰出事了!” 萧六郎是皇帝看中的臣子,顾娇更不必说,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几乎与他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皇帝也顾不上批折子了,换了一身常服,带着魏公公赶往医馆。 小院的厢房中,顾娇躺在床铺上昏迷不醒,萧六郎守在床边,他的左手缠着纱布挂在脖子上,嘴角额角都有淤青。 这是皇帝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二人在自己面前受伤,他整个人都呆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萧六郎站起身来,想冲他拱手行礼,却一脸尴尬地看了看自己用纱布挂着的手臂,改为躬了躬身。 “不必多礼。”皇帝抬手,来到床前,看向闭着眼眸不省人事的顾娇,余光扫到一旁的篓子里一堆染血的衣物,他的呼吸一紧,“小神医如何了?” 萧六郎情绪低落地说道:“宋大夫看过了,说她失血过多……” 皇帝的眸光冷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手臂上:“你又是怎么了?” 萧六郎垂眸道:“微臣没事,只是胳膊脱臼了,已经接上去了。” 胳膊脱臼还没事?一个文弱书生如何受得住这种疼痛? 皇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在哪儿受的伤?” 萧六郎一脸痛心地说道:“是在长安大街附近。微臣从翰林院下值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刺客,恰巧娇娇来翰林院接我,便与刺客打了起来,娇娇不敌他,受了重伤。后面娇娇用暗器毁掉了刺客脸上的面具,刺客这才逃走了。” 皇帝问道:“可看清刺客长什么样了?” 萧六郎摇头:“当时太混乱了,微臣没看清他的五官,只记得他脸上有个刺青……” 皇帝忙道:“什么刺青?” “像是……像是……”萧六郎努力回忆了一番,说道,“算了,可能是微臣看错了。” 皇帝蹙眉道:“你但说无妨。” 萧六郎迟疑了一下,说道:“像乌龟,也像蛇。” 龟身蛇尾。 玄武。 龙影卫的刺青! 龙影卫是死士,但并不是每个死士都有资格成为龙影卫,当年先帝自燕国购买了大批死士,买回来时便已经足够强大,然而先帝并不满足他们的实力。 又请来高人在此基础上对死士们全力训练,百余名死士最终也只出了十多名龙影卫而已。 有些龙影卫在任务中死去了,先帝留给他的是最年幼的龙影卫。 他见他们的第一眼便被他们脸上的玄武刺青惊到了,据说这是先帝为了区分龙影卫与寻常死士人让人刺上去的。 普天之下,再没旁人拥有这样的刺青。 皇帝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你确定没看错吗?” 萧六郎想了想:“微臣……不确定。微臣当时只是匆忙扫了一眼,也可能是看错了。” 皇帝闭了闭眼。 应该是看错了吧。 龙影卫如今在静母妃手中,她怎么可能派人去刺杀萧六郎呢? 尽管她不愿意自己亲近庄太后一脉的人,可严格说来,萧六郎并不是庄太后一脉的人,萧六郎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臣子,是天子门生,是自己的人! 静母妃没理由对付萧六郎。 皇帝又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中途宋大夫过来给顾娇换了一次药,顾娇一直没醒。 皇帝就看着一盆盆血水自屏风后端出来,简直都不忍往下看了。 回宫的路上,他一言不发。 “陛下。”魏公公想提醒他皇宫到了。 皇帝却忽然叹了口气:“静母妃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啊?”魏公公一怔。 什么情况? 陛下难道怀疑行刺萧六郎的人是太妃娘娘派来的? 龙影卫平日里都戴着面具,魏公公是不知他们脸上有刺青一事的。 “一定不会是她。”皇帝这话不知是对魏公公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魏公公哪儿敢接话? 这是你们母子俩的事,我可不能掺和。 他想起当年陛下与太后似乎也是这么越走越远的,好像一夜之间陛下就不那么亲近太后了,渐渐的陛下开始与太后发生争吵,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算到太后的头上。 有时他都挺替太后叫冤的。 合着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静太妃了? 陛下您是得了一种非得气死你老母的病吗? “咳!” 魏公公在自己嘴瓢之前捂住了自己的嘴。 皇帝下了马车。 他的思绪有些乱,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告诉他萧六郎不会撒谎骗他,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静母妃不会背叛他。 “什么人?”魏公公突然开口。 “怎么了?”皇帝问。 魏公公指着御花园尽头道:“奴才方才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往那边去了。” 那不是恭房的方向吗? 许是有人着急出恭。 皇帝是不去看一个下人出恭的,然而也不知怎的,他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他刚走了一步便脚步一转,往恭房的方向去了。 到底是恭房,皇帝没真的走进去,只是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谁料,他竟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什么?你、你又失手了?亏你还是龙影卫,怎么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杀不了!” 这是……静母妃的声音! 静母妃说,又失手。 静母妃还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 “陛下知道你这么废物吗?当初陛下把你们给我,可不是让你们混吃等死的!不过是杀个书生而已,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你们龙影卫就这么点能耐吗!” “早知道,我还不如买几个江湖杀手!也比你们办事干脆!” 皇帝再想骗自己说这声音不是来自静母妃也不可能了。 他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唰的窜上了头顶! ------题外话------ 美人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平安夜快乐。 ------------ 385 釜底抽薪(加更) 皇帝本不愿意去相信的,可那每句话、每个字、每一件事实都与萧六郎的遭遇对上了。 可恨他一片赤子之心,到头来……到头来……却这样被辜负…… 听听她都说了什么? 哪句话不是一把刀扎在了他的心上…… 皇帝的心都在流血……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从冰窟窿里捞起来,再狠狠捅上几刀! 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陛下! 魏公公不敢出声,只得赶忙伸出手来扶住他。 老实说,他也吓坏了啊。 他万万没料到会听见静太妃的墙角,也没料到内容如此劲爆。 听静太妃的口吻,萧六郎两次遇害都是她让人去干的了? 想想也是,除了传说中的龙影卫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潜入贡院作乱呢? 这就是魏公公想岔了,贡院那种地方虽说防守严密,但能潜进去的高手还是不少的。 不过既然静太妃亲口承认了“又失手”,那么想来贡院的事也是她所为了。 更要命的是,里头的谈话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令人如遭雷劈。 “好了娘娘,您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是蔡嬷嬷的声音! “说起来不怪龙影卫,是那群人太狡猾了,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会被他们迷惑呢?依奴婢看啊,什么小神医,什么萧状元,统统都是他们迷惑陛下得来的!” “可陛下怎么就被他们迷惑了呢?难道他们也给陛下下药了吗?” 这是静太妃的声音。 若说听到前面,皇帝还只是气愤,那么听到这里,皇帝就开始有点懵逼。 什么叫也给他下药? 蔡嬷嬷的声音继续传来:“这种药也不是只有娘娘一人能够买到,兴许是那个燕国的药师又将药卖给了别人!” 静太妃的声音道:“这种药极为难得,哪里是他说卖就有的卖的,那些药材可不是昭国境内能够找全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娘娘,您还是太小瞧他们了!” “你的意思是……陛下如此看重萧六郎与顾氏女,是因为萧六郎与顾氏女也给陛下下了白药?” “娘娘,白药与黑药的药效您是切身体会过的,想当初发生那样的事后,陛下是怎么与您重修旧好的,又怎么与太后反目成仇的,可不都亏了这两种药吗?” 后面又说了什么,皇帝听不太清了,他整个脑子一阵翁鸣,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等他好不容易恢复意识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魏公公正跪在他身旁,一脸焦急地摇着他:“陛下……陛下……陛下……” 皇帝浑身被冷汗湿透。 他木讷地开口:“母妃人嗯?” “走了……奴才没见他们出来……应当是从后门走了……”魏公公眼眶发红,声音哽咽,“陛下,您吓死奴才了……” “扶朕起来……”皇帝怔怔地将胳膊递给魏公公。 魏公公抹了泪,将皇帝从地上扶了起来:“陛下……” 皇帝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神情呆滞地转过身:“回华清宫……” 皇帝与魏公公离开后不久,恭房附近的假山后,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二人都穿着小太监的衣裳,只是个子比寻常太监欣长挺拔。 太监之一的萧六郎开口了:“你乱改台词。” 太监之二的顾承风撇嘴儿:“我哪儿有?都是照你给的词儿念的!” 萧六郎看了眼顾承风手中的台词小本本,面无表情地说道:“上面没写小瘸子。” 顾承风:“……咳,我那是临场发挥,效果更独特!” 萧六郎:“扣你一瓶生发剂。” 顾承风:“?!” 过分了啊! 他答应来给他假扮女声容易吗?那丫头让他学女声他都没心软的,这小子的心怎么比那丫头还黑呀! 不对,那丫头是真黑,这小子是白切黑! 看着单纯无害,肚子里比谁的坏水都多! 萧六郎淡道:“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照顾娇娇了。” 顾承风炸毛得不要不要的:“她用你照顾吗?又不是真受伤了!活蹦乱跳的,还能上树捉麻雀!” …… 皇帝回到华清宫后便倒下了,不是晕倒,是心力交瘁无力支撑身体,他躺在宽敞的龙床上,脸上写满了挣扎与绝望。 有些事早一点、晚一点,效果都不会是这样,这个节点刚刚好,对庄太后的黑药药效在消散,而对静太妃的黑药药效在逐渐扩大。 萧六郎算准了皇帝所能接受的程度,从最简单、最容易信服的事切入,再以最震惊、最痛彻的真相结束。 如同一把刀子将皇帝的心脏划开,连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并顺着鲜血流了出来。 当然了,皇帝毕竟是皇帝,虽不如先帝那么多疑,可到底是一国之君,不会只凭几句话便定了一个人的罪。 萧六郎的话里透露几个十分重要的信息——刺杀,龙影卫,下药,燕国药师。 龙影卫是彻头彻尾的杀人工具,没有正常人的思想,无法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任何真相,但那么多个真相里,只要证实了一个,便会让人相信所有的。 “宣宣平侯。”皇帝说。 “陛下,宣平侯去酆都山探望信阳公主了,您忘了吗?” 宣平侯是朝廷重臣,偶尔出京一日游没什么,真走远了还是得向朝廷报备的。 “朕确实忘了……”皇帝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他按住疼痛的脑袋,对魏公公道,“那就宣顾潮。” 魏公公应下:“是。” “等等。”皇帝叫住他。 魏公公欠了欠身:“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欲言又止,摆手:“算了,先宣顾潮。” “是。” 魏公公派了两个大内高手以最快的速度将老侯爷请了过来。 老侯爷不知皇帝叫自己所谓何事,还当皇帝又要为自己与静太妃的关系发难了,他发誓他与静太妃已经恩断情绝,没有任何来往了! “朕问你,昭国哪里有燕国药师?” 这是皇帝的第一句话,皇帝心乱如麻,连基本的君臣寒暄都省了。 老侯爷一愣,不明白陛下为何这么问,但还是据实相告:“京城有家地下武场,那里头有一位燕国的药师。陛下要请药师吗?” 皇帝颓然地说道:“不用,你去帮朕买两种药——黑药,白药。顺便问问,这种药都是做什么用的?都有谁买过?” “……是。” 奇怪,什么黑药白药? 疑惑归疑惑,老侯爷仍是领命去了。 燕国药师在地下武场的地位很高,一般人见不到他,也亏得皇帝是找了老侯爷。 老侯爷回来得很快:“回陛下的话,臣没有买到,那位药师说这两种药是控制人的,一种令人对下药之人心生好感,另一种令人对下药之人心生厌恶,已经卖完了,卖给谁他不方便透露,这是行规。但他告诉微臣,买这种药的人不多,一是价钱昂贵,二是药材十分难得,动辄数年也不一定能集齐所有药材。他今年一共才炼了十颗不到,都让一个客人没走了。” 一个。 所以不可能两方都给他下了药。 究竟是哪一方,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但在看到药物之前皇帝还是想给静太妃最后一次机会。 他不愿意去相信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疼爱都是假象。 老侯爷道:“那位药师说,想买这种药恐怕得等个几年了,十年也说不定……” “你退下吧。”皇帝打断他的话。 老侯爷一怔,察觉到皇帝的情绪很不对劲,他担忧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皇帝喃喃道:“朕没事,这件事你不要与任何人说起。” 老侯爷摁下心头疑惑,拱手行了一礼:“臣遵旨。” 老侯爷离开后,皇帝叫来一名大内高手,将一块令牌递给他:“你去一趟,叫个龙影卫过来,别让人发现。” “是。”大内高手拿上皇帝的令牌去了。 皇帝将龙影卫送给静太妃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的安危,并不代表他不再是龙影卫的主人。 龙影卫第一听命于先帝,先帝过世后便第一听命于他。 他的命令高于静太妃的命令。 龙影卫很快过来了。 皇帝问道:“你去刺杀过小神医吗?” 龙影卫没有回答。 皇帝自嘲一笑,是啊,龙影卫根本回答不了,所以他压根儿没给龙影卫看小神医的画像。 无妨,能执行命令就够了。 皇帝看向龙影卫,神色冰冷地说道:“把庵堂所有的药都给朕拿过来!先别惊动任何人!” ------题外话------ 悄咪咪地加个更~ ------------ 386 真相大白(两更) 皇帝并不知所谓的黑药白药长什么样,只得让龙影卫把所有的药都叫来。 他也吩咐了龙影卫不要惊动任何人。 龙影卫的执行力惊人,不一会儿便不声不响地将静太妃屋子里的瓶瓶罐罐抱来了。 在等药的期间,皇帝其实是有思索萧六郎的话究竟有没有破绽的。 一般来说,以龙影卫的武功不至于杀不了萧六郎与顾娇,若是静太妃当真给他下达过刺杀二人的命令,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半路收手才是。 只不过,龙影卫的第一命令是保护皇帝、永远不得伤害皇帝,他们会为静太妃效力没错,但却并不会在静太妃的任务中丧命。 每一个龙影卫都是弥足珍贵的,先帝把他们传承给自己儿子,不是要他们儿子手中的刀剑,而是希望他们成为护住儿子的盾牌。 除非他们不死主子就会死,那样他们才会舍命。 当他们察觉生命危险时会及时收手,面具破裂恰恰是龙影卫判定危险的信号之一。 皇帝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没有怀疑萧六郎的话。 而萧六郎也是担心会有破绽,所以有关遇刺的具体过程严格遵照了顾娇曾经被龙影卫行刺的细节。 皇帝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传了御医,让御医辨认这些药材。 “这是活血丹,这是金疮药,这是跌打酒,这是补气血的药丸……”御医仔仔细细地将桌上的药材辨认了一遍,唯独两瓶药他看了半晌也无法给出答案。 “怎么了?”皇帝蹙眉问。 御医将手中的白瓶与黑瓶放下,拱手道:“回陛下的话,微臣医术浅薄,不曾见过这两种药。” 皇帝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他按捺住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确凿的证据。 “你退下。”他对御医道。 “是。”御医应下。 “慢着。”皇帝忽然又叫住了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清楚?” 御医惶恐道:“臣会守口如瓶的!” 魏公公亲自将御医送出华清宫,回到书房时见皇帝桌上的茶水凉了,忙给撤下换了被新的:“陛下。” 皇帝发现黑瓶与白瓶中的药丸长得一模一样,气味也基本一样,他随手拿了一颗白药出来,问魏公公:“朕记得上次御医开的清火丸和它长得差不多,你去拿过来。” “是。”魏公公将清火丸拿了过来。 清火丸也是这般大小的棕色药丸,只是光泽度不如黑药与白药,气味上更说不上太像,但倘若混在一起,不仔细辨认没太大问题。 皇帝从白瓶与黑瓶中各拿了两颗药出来,想清火丸放了进去。 皇帝其实还想多拿几颗,奈何拿多了之后瓶子里的药味就很难以假乱真了。 皇帝让龙影卫将药放回庵堂,再次将老侯爷宣进了皇宫。 这次他并不打算让老侯爷去替他查探消息,他决定自己去。 “陛下……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恐辱没陛下的身份,陛下还是不要去的好。”老侯爷劝阻。 “朕又不是去玩。”他是去破案,事情进展到这里,他的好奇全被勾了起来,当然了,也不是仅仅为了满足好奇心才去查探真相。 而是他这么多年的感情、这么多年的真心……他想知道是不是真的错付了? 老侯爷是武将,本就不擅长文官那一套,嘴皮子还没皇帝利索,如何说得过? 又磕磕巴巴地劝了几句无果之后,老侯爷无奈地同意了。 皇帝换了身出行的衣裳出来。 老侯爷看着他,提醒道:“陛下戴上面具吧,别叫人认出来。” 皇帝不以为意道:“朕是天子,只有你们朝廷大臣才见过朕,朕去那种三教九流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被认出来?” 老侯爷心道,那可不一定啊。 皇帝最终戴上了自己出行的斗笠,斗笠外是罩了面纱的,也能遮住容貌。 万万没料到的是,皇帝一进入地下武场便被人给认了出来。 不是旁人,正是曾与皇帝一起下过江南的宁王。 当时皇帝就是戴着这个斗笠。 宁王还不至于忍不住自己亲爹,他轻轻地合上窗子,只留了一道狭小的缝隙,不解道:“什么情况?父皇为何会来这种地方?” “会不会是来逮太子的?”护卫道。 太子做事没宁王这般滴水不漏,会被皇帝察觉也是情理之中。 宁王微微摇了摇头:“不对,父皇去找那个燕国的药师了。” 护卫不解道:“陛下去找燕国药师做什么?陛下身子不大好了吗?” 说起这个,宁王想起了一件事,他的父皇在回宫的路上结识了一位道长,那位道长说能为父皇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父皇为了长生不老立志两年不踏足后宫。 他调查过那个道长,来路有些不正,就在他寻思着如何劝诫父皇远离那个道长时,父皇突然将道长送出宫了。 仿佛长生不老只是一个笑话,亦或是只是父皇的一时兴起。 宁王不知道皇帝得过花柳病的事,自然猜不到皇帝送走道长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花柳病痊愈了,不再需要长生不老术的幌子了。 皇帝最终没见到燕国药师,他来了一步,燕国药师出城菜药去了。 至于多久回来没个定数,少则三五则,多则十天半个月。 皇帝着急查证真相,等不了那么久。 他想到了一个人。 …… 顾娇在医馆装了一会儿病号,寻思着皇帝应当不会再来了,拆了身上的纱布,坐小三子的马车回了碧水胡同。 她前脚刚进屋,皇帝后脚便到了。 她顾不上晒了一半的药材,嗖的闪回了自己屋! 她动作太快,在一旁给菜圃浇水的姚氏都没反应过来。 皇帝进了院子。 姚氏忙放下水壶行了一礼,没叫陛下,而是称呼了一声:“楚大人。” 皇帝知道小神医与定安侯府关系不睦,让老侯爷先回了,他是自己来的,只带了魏公公。 “娇娇在吗?”他问。 “娇娇……”姚氏并不清楚小俩口合计忽悠皇帝一事,正要说娇娇在屋里,萧六郎自隔壁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脖子与胳膊上缠着纱布。 “在的,楚大人请随我来。”在宫外,萧六郎也是以楚大人的身份称呼皇帝。 姚氏看着萧六郎挂着一条胳膊,心中一惊:“六郎你……”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我没事,娘别担心。” 姚氏愣了一下,随即就懂了。 她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说:“我去看看点心好了没有,你招呼楚大人。” 说着,她便转身去了灶屋。 萧六郎将皇帝带去堂屋,亲自为皇帝倒了一杯茶,这里离门口远了,萧六郎才压低音量改口:“陛下是来探望娇娇的吗?” 皇帝问道:“朕方才去了医馆,掌柜说她回来了,她是不是好些了?” 萧六郎面不改色道:“倒是的确清醒了一小会儿,不过也没撑太久,到家后便又昏睡过去了。” 皇帝皱了皱眉。 萧六郎又道:“陛下此番前来是专程探望娇娇的吗?” 皇帝叹了口气:“是来探望她的,也是有一件事想问她。” 萧六郎看着皇帝:“不知……是何事?” 皇帝蹙眉道:“一种药,御医认不出来,朕想找她看看,既然她还昏迷着,那朕改日再来。” 萧六郎道:“她醒了!” 皇帝:“……” 既然萧六郎说顾娇醒了,那顾娇便当真“幽幽转醒”了,她躺在床铺上,捂住小心口,一脸的痛苦与受伤。 萧六郎先进屋瞧了瞧她,也多亏他瞧了,不然就她那尬出天际的演技,分分钟就能露馅儿。 “陛下。”萧六郎走出来,轻咳一声,对皇帝道,“她有些虚弱,不如臣进去问她吧。” 皇帝想着顾娇浑身受伤缠着纱布的样子着实不便见人,便让魏公公拿出随身携带的两个药瓶,递给萧六郎:“你去问问娇娇,这里头装的是什么药?” 顿了顿,他问魏公公,“哪个是白瓶里的药,哪个是黑瓶里的药?” “啊……这、这……”魏公公一脸尴尬,“奴才路上还记着呢,这会儿突然、突然就给忘了。” 这是一对翡翠瓶,瓶身的花纹不一样。 魏公公以为自己记得住的,到底是高估自己的脑子了。 皇帝摆摆手:“算了,小神医是大夫,想必是能辨别的。” 事实证明,皇帝也高估人了。 顾娇确实能闻出两种丹药在气味上的细小差别,知道两种药是不一样的,不会把它们混在一个瓶子里,但究竟哪种才是白药、哪种才是黑药,她也不记得了。 那就只能人生如戏、全靠嘴皮了。 萧六郎在东屋小坐了一会儿,将两瓶药拿了出来,指着两瓶药胡掐道:“陛下,您这两种药不是一般的药物啊,左边这一瓶是白药,右边这一瓶是黑药,它们是一种失传已久的迷药,最初来自唐门,据说方子被人窃走才逐渐在六国之中流传开来。但因药材极为难得,也因步骤十分复杂繁琐,只有燕国的药师才能炼制。” 顾潮的确是从一个燕国药师那里打探到这两种药物的。 皇帝的神色沉了一分,他感觉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那……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迷药?” 萧六郎道:“娇娇说是能迷乱人心智的药物,白药令人心生好感,黑药令人心生厌恶。” 皇帝:“是对下药之人?” 萧六郎:“未必是下药之人,而是服药后,药效发作时看到的人。” 皇帝:“服药后多久能发作?” 萧六郎:“很快。” 这个与顾潮打听到的并不彻底一致,但也不算冲突,药效发作得快的话,很大概率上自己看到的就是下药的人。 随着真相的深入,皇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人呃住了,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冲破堵塞的喉头:“药效发作时是怎样的?” “这个……就因人而异了,有些人甚至没有反应。”这是萧六郎自己推测的,当初南师娘没与顾娇说得那么详细,但萧六郎觉得如果皇帝中药之后反应很大,他自己早就察觉了。 这种迷药吃下去,最多是令人犯困,不会再更强烈了。 皇帝捏紧了手指,他闭了闭眼,问道:“这种药的药效能维持多久?”如果维持得不久,那么自己对静太妃的好、对庄太后的恶或许就和它们没关系。 萧六郎一句话击碎了他的侥幸:“有药引的话,能维持许多年。” 皇帝一怔:“药……引?” 萧六郎就道:“是一种带着花香的药粉,可以做成安神香,也可以做成干花放进锦囊。” 安神香!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使用静太妃给他的安神香! “去……去把静太妃送来的安神香给朕拿来……” “陛下,那些安神香没用,奴才都处理掉了。”魏公公为难地说道,说哇,想到了什么,他眼睛一亮,“前阵子……蔡嬷嬷送了奴才一个钱袋,那气味……与安神香有点儿像……” 其实是不像的。 不过人都有爱联想的毛病,想着想着可能自己都信了。 那个荷包曾被南师娘弄坏,之后顾娇给魏公公缝好了,里头的干花都没动。 他将钱袋摘了下去。 萧六郎早知这个钱袋是什么情况,却依旧拿进东屋走了一遍过场,出来后他如实相告:“陛下,这里头装的就是药引。恕微臣多嘴,陛下手里为何会有这些东西?难道陛下——” 皇帝打断他的话:“有些事,你不必多问。” “是。”萧六郎拱手应下。 真相追查到这里,皇帝就算再笨也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的内心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冲击,他甚至感觉自己的信仰都在一夕之间轰然坍塌了。 他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却又双腿一抖跌坐回去。 “陛下!” 魏公公大惊! “朕没事……”皇帝惶惶然地摆摆手,阻止了魏公公前来搀扶他的动作。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的手抖得厉害,整个人宛若一片寒风中瑟缩的枯叶,看着凄惨极了。 魏公公眼眶都红了:“陛下……” 皇帝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用扶朕,朕能走……朕好得很……” 话音刚落,他便吐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皇帝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姑婆的屋子里,熟悉的环境,简陋的陈设,只是他早已不是曾经的心境。 “陛下,您醒了?” 是老祭酒的声音。 皇帝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扭头看向守在床前的老祭酒,有气无力地说道:“霍弦。” “臣在。”老祭酒往前走了一步,“魏公公在灶屋熬药,陛下感觉如何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臣去叫娇娇过来看看。” 皇帝虚弱地移开视线,望向单调的帐顶:“不用,不用叫她,朕没事。” 老祭酒叹道:“陛下,您有什么烦心事可以与臣说,臣自当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解难。” 老祭酒方才已从萧六郎的口中了解到了全部经过,他一边觉得萧六郎忒大胆了,这种事也敢做,一边又挺自豪,自家小子挺有出息的,计划缜密、部署周全、胆大心细…… 主要是心够黑,不愧是他徒弟。 但同时,他也有些为皇帝感到唏嘘。 被自己母妃算计这么多年,陛下心里一定也很痛苦吧。 真相是残忍的,可如果不这么做,就救不了庄锦瑟,所以还是委屈陛下的心上被插个三四五六七八刀吧! 老祭酒果断放弃君臣之义,将话题跐溜转到庄锦瑟的身上:“陛下,您今日是在碧水胡同歇息,还是回宫?明日早朝有太后,您其实不必如此劳心。” 提到庄太后,皇帝的神色恍惚了一瞬:“霍弦。” 老祭酒拱手道:“臣在。” 皇帝望着笼罩在暗影中的房梁,自嘲一笑,道:“你说,她恨不恨我?” 连朕都不用了,可见心情复杂到自己都难以控制了。 老祭酒继续插刀道:“陛下是在说太后吗?恨的吧,毕竟陛下痛恨了她那么多年,还害她染上麻风病,差点要了她的命……我要是她呀……陛下恕罪,臣失言了。” “不,你继续说。” “算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陛下与太后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和解了。” 不可能和解,不知为何,听到这几个字,皇帝的心里忽然难受了一下。 皇帝没对萧六郎与顾娇袒露自己中了药的事,老祭酒也就当作自己也不知道,他叹息一声道:“陛下若是实在容不下太后,也请忍一忍吧,太后只比老臣小几岁,年事已高,没几年活头了,陛下熬也能熬过她的。” 皇帝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一想到庄太后会与先帝一样躺进那个冷冰冰的灵柩,他便连呼吸都堵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其实撇开药效不提,他与她的立场也绝对是不对付的,哪怕他没中对她生厌的药,他也会希望她赶紧下台、赶紧交出朝政大权、赶紧从他的金銮殿离开! 但为什么……还是会难受? 老祭酒捅起刀子来毫不手软。 他说道:“微臣是站在陛下这一边的,陛下若实在容不下庄太后,就让龙影卫去杀了太后吧。” 皇帝脸色一变:“朕怎么可能……” 老祭酒仿佛没听见这句话,自顾自地说道:“话说回来,也怪当初静太妃太冲动了,先帝明明留了一道让贤德后殉葬的圣旨,她没将它偷出来烧掉就好了,那样陛下也不比如此麻烦,世上早没庄太后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没错,先帝当年是留了让庄太后殉葬的圣旨的,有一日静母妃在先帝的偏殿侍疾,不巧发现了那道圣旨,冒死将圣旨偷了出来。 为了不被发现,她立马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将圣旨烧了。 那段日子,他与庄太后的关系其实已经不算和睦了,他们俩为了先帝的医治方案发生过好几次争执。 静母妃说,那位燕国的大夫很厉害,陛下不开颅也活不了,何不拼死一搏? 现在想来,开颅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啊,他当时怎么就觉得静太妃说得很有道理呢? 庄太后反对开颅,他便觉得庄太后是故意不给先帝最后一丝治愈的希望…… 他怎么就…… 皇帝将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将注意力放在那道圣旨上。 他其实根本就没见过那道圣旨,一切只是静母妃的一面之词,所以它真的存在吗? 如果真的存在,静母妃又真的把它烧毁了吗? 从前是不清楚她的心思,如今却真相大白了,她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个处死庄太后的机会? 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夜色如水。 戌时过后,皇宫渐渐宁静了下来。 巍峨的金銮殿仿佛一头沉睡的雄师,在夜幕下静静地蛰伏。 皇帝今日没翻牌子,各宫妃嫔也就歇了等候的心思,叹息着合上了宫门。 僻静的庵堂中,静太妃刚诵完一卷佛经,凉凉的夜色落在她清瘦的身影上,渡了一层寂静的光。 “太妃娘娘,该歇息了。”蔡嬷嬷从旁提醒。 静太妃捏着手中敲木鱼的犍稚,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蔡嬷嬷道:“戌时刚过。” “那就是亥时了。”静太妃将犍稚放回了桌上,“陛下今日应当不会过来了。” 蔡嬷嬷叹气。 陛下……有几日没来给静太妃请安了。 蔡嬷嬷语重心长道:“娘娘,陛下他是……” 静太妃淡淡点头:“我明白,是我糊涂,给他下错了药。” 蔡嬷嬷神色复杂地看向静太妃:“娘娘……” 静太妃淡道:“安寝吧。” “是。” 蔡嬷嬷刚将静太妃搀扶起来,门外便传来惠安的惊叫:“陛下!” 静太妃暗淡的眼底倏然间光彩重聚,她扶着蔡嬷嬷的手都紧了一下。 …… 茶室中,静太妃与皇帝面对面,跽坐在各自的垫子上,中间是一方长形小案,摆了一壶新煮的花茶以及一些庵堂的素食小点心。 “喝茶。”静太妃将一杯花茶放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那杯茶,没伸手去拿,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精致的素食小点心上:“母妃真的爱吃素吗?” 静太妃微微困惑地看着他。 蔡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对门外的几个小尼姑道:“你们都去歇息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了。” 小尼姑们回了各自的禅房。 蔡嬷嬷为二人合上房门,静静地守在廊下。 静太妃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花茶,虽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当的手指轻轻地端起茶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陛下是问我爱不爱吃素吗?起先的确有些吃不惯,但吃了这么多年,再讨厌也该习惯了。” “原来母妃讨厌去庵堂。”皇帝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含义。 静太妃微微一愣,放下茶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不讨厌吃素的。” “但是也不喜欢。”皇帝说。 静太妃蹙了蹙眉,看向皇帝道:“陛下这么晚过来就是为了与我抬杠吗?” 皇帝苦笑一声:“好,那我换个问题。”他说着,抬眸定定地望进了静太妃的眼睛,“母妃真的有把我当成自己亲儿子吗?” “陛下说话越来越奇怪了,什么叫我真的有把你当成自己亲儿子吗?你是我养大的,你出生没多久便被抱到了我宫中……你虽不是我生的,可在我心里,你与宁安是一样的!都是我的骨肉!” “母妃说起这个,倒叫朕想起一件事来。朕临近出生那会儿,母后似乎也快临盆了,结果母后诞下一个死婴,惹怒了先帝。如果不是这件事,朕其实应该是母后的孩子吧?” 静太妃的心咯噔一下! “你……” 皇帝没放过静太妃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他埋在宽袖下的拳头倏然握紧:“母后会诞下死胎果真是你所为!是啊,如果不是皇后诞下死胎,又哪里轮得到一个嫔去抚养皇子?朕本该被养在母后名下的!” 静太妃捏紧的手指反而一点一点松开了,她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我当年刚入宫不久,还没结交上皇后,更没那么大的手段令皇后诞下死胎。是柳妃干的,不论你信不信。” 皇帝正色道:“朕当然不信。只是过去这么多年,柳氏已死,为母后接生的宫人已死,根本再也查不出什么了。” 静太妃冷笑了一声:“所以陛下是来我这里,令我屈打成招的?” 这样的静太妃令皇帝感到陌生:“母妃,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静太妃冷笑连连:“从前我的儿子没有抛弃我,我当然不必这样!” “所以倒是朕的错了。”皇帝的喉头艰涩地滑动了一下,“我为何会这样,母妃心里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不等静太妃问“我为何会清楚”,就见皇帝拿出了两个药瓶,他将里头的药丸倒在桌上。 静太妃脸色一变,呼吸一下子扼住了! 皇帝并不是来静太妃对质的,因此他不必从她口中得到确切的口供,他只是来告诉她,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么多年的感情当然不是假的,就算是有黑药的药效,可这一刻的决裂仍让他痛心不已。 “母妃不必想着去解释,不要解释,母妃的话,日后朕一句都不会信了……朕……朕也不会再来庵堂了……母妃好自为之。” 皇帝忍住喉头胀痛站起身,往外走去,他刚拉开房门,便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哽咽地说:“龙影卫……想必母妃也用不着了……朕从今日收回来。” 静太妃死死地拽紧拳头,浑身发抖,眸中水光闪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下!”蔡嬷嬷跪下求情。 皇帝头也不回地走了。 静太妃气血翻涌,恼羞成怒,抬手将一桌子点心与茶具统统拂到了地上! “娘娘!”蔡嬷嬷勃然失色地进了屋。 静太妃站起来,一脚踩在了碎裂的瓷片上,鲜血顺着蜿蜒的茶水流了一地。 蔡嬷嬷忙道:“娘娘!您受伤了!您快抬抬脚,让奴婢瞧瞧!” 静太妃却没理会蔡嬷嬷,更没理会脚底的疼痛,她就那么踩着那块深深扎进她脚心的瓷片,狼狈地奔回了自己的禅房。 她打开机关,从床底下找出那个暗格,将暗格里的匣子取了出来。 黑药与白药早与圣旨分开存放了。 她还有最后的底牌,还有的! 她要是去死,就拉着庄锦瑟一起死! 她不好过,庄锦瑟也别独活! “母妃是在这个吗?” 门口忽然传来的声音。 静太妃吧嗒打开了盒子,她看看空空如也的盒子,又转头看了看皇帝手中明晃晃的圣旨。 皇帝的心是痛的,眼神却是绝望而冰冷的。 他眼眶发红地看着浑身的狼狈都无所遁形的静太妃,将圣旨决绝地扔进了门外的火堆! “不要——”静太妃猛地朝圣旨扑去。 然而她还没迈出步子,便被从天而降的龙影卫结结实实地挡住了! ------------ 387 帝王之威(一更) 这时就算静太妃突然成为一个武林高手皇帝也不会再有丝毫意外了。 人的心死掉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又或者其实很早他的心就在慢慢地枯死,只是他一直不肯相信,一直在等待所谓的证据,一直在等他们回到从前。 事实证明,从前也不过是一场泡影。 有龙影卫在,再厉害的高手也冲不过来。 身后传来静太妃的呼喊与咆哮,有几分声嘶力竭的味道,也有她低低的啜泣、大声的哭泣。 皇帝一次也没有回头。 老天爷似乎并不太配合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没给来一场说下就下的狂风骤雨,夜色静得吓人。 他回到了华清宫。 夜已深,除了值夜的小太监,其余宫人皆已回下人的屋舍去歇息。 魏公公打着灯笼走在皇帝的前侧。 约莫是明白皇帝心情不佳,一路上他都没敢说话,只是眼下关乎到皇帝是否要安寝,他还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奴才去备水?” 皇帝神色麻木地说道:“朕去书房看会儿折子。” 他睡不着。 “是。”魏公公没有多劝,将皇帝送入书房后,退出来吩咐小太监去了一趟御膳房,让熬点清粥,做些点心。 皇帝最近在书房坐的次数有点多。 魏公公见看着那张仿佛被雷劈了十七八道糊得不成样子的黑脸,连上前奉茶都不敢了。 魏公公叹息着守在门口,心道这都什么事儿,一天的功夫,怎么就把静太妃撕了个底儿掉?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 陛下真可怜。 陛下真苦。 陛下…… 陛什么陛啊,自己一个当太监的去可怜人家做皇帝的,是不是闲得发慌了? 魏公公执着拂尘,在门外安安静静地看守了起来。 皇帝沉浸在一系列的真相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不论是静太妃的本质还是先帝的圣旨,亦或是太后的委屈,都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最难过的应该是静太妃与自己母子之情的幻灭,可不知怎的,这件事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他更多的是被人愚弄的气愤,是被人算计的羞恼。 比起这个母亲在自己心目中的幻灭,反倒是先帝的那道圣旨更令他难以释怀。 他不明白先帝是在怎样的心境下留下了一道让贤德后与静妃同时殉葬的圣旨,圣旨的内容他仔仔细细看过了。 虽同是殉葬,却只有贤德后与先帝合棺同柩,一并葬入帝陵,算得上是生同衾死同穴。 静妃是葬入妃陵。 作为静妃,她心里更多的是不甘吧,不甘就算死也是死在二人之外,像一个永远插不进去的第三人。 静母妃的嫉妒与不甘他多少是能猜到一点的。 先帝的想法他就猜不透了。 难道说先帝早已发觉了静母妃的不对劲,也猜到静母妃会挑拨他与太后的关系,为了超纲稳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两个女人都带入坟墓? 又或者,先帝的确是想要贤德后与自己共赴黄泉,奈河桥上舍一碗孟婆汤,来世还做夫妻? 皇帝捏了捏疼痛的眉心。 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先帝。 这道圣旨是万万不能留的,未免夜长梦多他直接扔进火盆烧掉了。 火光跃动间,他的脑子里莫名地闪过了庄太后的脸。 不是如今这张饱经沧桑的脸,而是她年轻时冠绝后宫的容颜。 庄家嫡女,一笑倾城,二笑倾国,后宫佳丽三千,加起来也统统不及她一分好颜色。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到她跟前,看着她,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回去后,他便对静母妃说,母后真好看! 是那次……就在静母妃坏心底埋下了嫉妒的种子吗? 皇帝自责地闭上眼眸。 “你为什么要伤害静母妃?你为何不救父皇?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为了独揽大权,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放过,你就是一个毒妇!” “柳家人暗算你,是静母妃为你挡了一剑,她差点没命!” “先帝要你殉葬,也是静母妃冒死将圣旨偷了出来,静母妃掏心掏肺地待你,到头来,你却连一个天山雪莲都舍不得给她!” 他忘了,天山雪莲早已给他入药。 不是母后不给,是她没办法给。 可她一句也没解释,就那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掉了。 她当时是带着怎样的委屈与难过离开的? 他不知道……他统统不知道…… 月黑风高。 碧水胡同也陷入了一片宁静。 顾娇东屋的灯却唰的一下凉了。 没错,顾娇一直在装睡,特地等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才暗戳戳地从自己的床铺上爬起来。 白日依旧有些炎热,夜里却很凉快。 顾娇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她鬼鬼祟祟地来到后院的狗舍,趁着小八不注意,唰的将它从狗舍里抓了出来! 小八一脸懵逼! 顾娇抱着小八往回走,她自认为藏得挺好,殊不知刚来到堂屋便被萧六郎堵了个正着。 顾娇眨了眨眼:“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萧六郎也穿着寝衣。 她又道:“你起夜?” 萧六郎:“……” 谢谢,我肾很好。 萧六郎看了眼被她抱在怀中不知云里雾里的小八,问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抱只狗做什么?” “就……玩一下?”顾娇说。 萧六郎:呵呵。 萧六郎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他就是有一种不生气、不刨根问底也令人兜不住秘密的本事。 顾娇知道,不交代清楚他是不可能乖乖回去睡觉的。 怪了,难道他也一直在装睡?就等着大半夜抓包她? “行叭。”顾娇最终决定招了。 谁让他是她相公呢,她总不忍心一棍子把他闷晕的。 “我要试药。”顾娇说。 萧六郎的神色没有太大惊讶。 “你猜到了?”顾娇眨巴着眸子问他。 萧六郎淡道:“你从陛下那里偷偷换药的时候,我看见了。” 真不知这一手偷天换日的本事是和谁学的,动作也太快了,不是他一直注意着她根本发现不了。 顾娇撇嘴儿:“难怪大半夜的堵我。” “你要拿小八试药?”萧六郎看着她怀中的小狗问。 顾娇摇摇头:“不是,我要自己试,我想知道黑药与白药下去究竟是什么效果,为什么能迷乱人的心智。” 萧六郎嘴角一抽。 “所以你抱了小八过来?”他问道。 “是啊。”顾娇点头,“我不知道那颗是黑药,哪颗是白药,对象是小八的话就没关系。” 她要是亲近小八了没什么,万一真的心生厌恶了,小八顾琰的小狗,她看在顾琰的份儿上也不会拿小八怎么样的。 萧六郎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她抱着小八左亲亲右亲亲的画面,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行!”他一口拒绝。 顾娇想了想:“那……小九?” 海东青也不错。 “我来试药。”萧六郎看在她说。 “不行不行,你不是大夫。”顾娇是坚决不同意他以身试药的,她在组织里接受过药物训练,他没这方面的经验,生理与心理可能都扛不住。 两个人都是倔脾气,平日里相敬如宾,真拧巴起来谁也不让谁,譬如顾娇逼他复健,又譬如萧六郎逼她练字。 最后,萧六郎先退了一步:“行,你来试药。不过我有个条件。” 半刻钟和,二人坐在了油灯昏黄的东屋。 顾娇的面前摆着两颗一模一样的药丸,因为不知哪颗是黑药,哪颗是白药,所以只能碰运气了。 “你想好了,万一我吃了黑药,我就会讨厌你的。”顾娇威胁道。 “嗯。”萧六郎点头,在桌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顾娇随便挑了一颗放进嘴里。 这种药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反倒是有一股甘草的香气。 萧六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放过她眼底的任何一丝变化。 要说完全不紧张是假的,万一、他是说万一她真的吃下了黑药,那他就吃下另外一颗白药。 顾娇的身子约莫是比皇帝能扛的,足足一刻钟药效才慢慢见效。 她也不知自己吃的究竟是那种药,总之她很困,临睡前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突然就反握住了他的手。 握得紧紧的,像是要失去他似的。 萧六郎的喉头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随后,顾娇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全是她想去的地方,全是她喜欢的东西,她临睡前看见的那个人也一直在她梦里。 她是清醒的状态入梦的,这是前世在组织里训练出来的技能。 她曾被注射过无数种致幻剂,并被要求一直保持清醒。 她当然不是一开始就能抵制住如此强烈的药性,不过是每一次身心摧残过后总会长点记性。 她明白这种药是怎么一回事了,的确是迷药,有曼陀罗的成分,功效则类似于前世她注射过的致幻剂——有的致幻剂会让人感觉美好,而有的致幻剂会令人历经折磨与恐惧。 迷药发作时看到的那张脸会在梦境中不断闪现,没经历过特殊训练的人醒来后不会记得自己的梦,但梦境中的感觉会残留在潜意识中。 梦境中的那张脸能勾起潜意识里的感觉,这才有了南师娘所说的黑药与白药的药效。 顾娇严重怀疑这两种并不是叫黑药与白药,它们应当有更具体的名字,只是南师娘似乎不方便说。 顾娇醒来时是靠在萧六郎怀中的。 她不确定是自己靠进去的还是萧六郎把她抱过去的,唔,还挺舒服。 “醒了?”萧六郎沙哑着嗓音开口。 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别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鬼知道适才他心里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我吃了黑药。”顾娇一脸冷漠地说,“我做了噩梦,以后再见你就会想起那个噩梦,从今往后,我怕是要讨厌你了。” “哦。”萧六郎淡定道,“那你先把手从我衣襟里拿出来再说。” 某人僵住了正在摸小胸肌的手:“……” 嘤~ 这种药对普通人有效,对顾娇这种能拿致幻剂当水喝的头号特工是没丝毫效力的。 不过似乎也不需要什么效力加持了。 胸杀、腰杀、腹杀、腿杀、颜值杀,顾娇觉得自家相公的五杀已经比任何迷药都厉害了。 萧六郎其实看出来了,这种药对她似乎没什么功效,虽然很奇怪,但想到任何药都是因人而异,他也就释然了。 尽管他还挺期待白药的药效,可做人不能太贪心了,她没服错黑药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说起来,她的运气一直都不错来着。 萧六郎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顾娇已经坐直了小身子,正拿手扒拉着自己的小耳朵。 他忽然朝她倾过去,高大的身影携裹着他的气息一下子将她笼罩起来。 顾娇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在她唇角落下一枚淡淡的轻吻。 很快,很轻,却印下了无比灼热的气息。 顾娇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唇角:“为什么要亲我?” “奖励。”他眸光深邃,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没选错药,很好。” “哦。”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只奖励这个啊?” 萧六郎见她一副不满足的小样子,低低地笑了笑:“你还想要什么?” 顾娇理直气壮地说道:“看你洗澡。” 萧六郎:“……” ------题外话------ 娇娇:我要看我的五杀! ------------ 388 特别粘人(二更) 另一边,皇帝度过了无比纠结的一夜,魏公公也没敢催促他,一直到临近早朝,魏公公才壮着胆子走进书房,小声说道:“陛下,该早朝了。” “嗯。” 皇帝嗓音沉沉地应了一声。 魏公公不敢去揣测他这一夜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只是目不斜视地跟在皇帝身后,到寝宫伺候皇帝洗漱更衣换上龙袍。 由于一宿未眠,皇帝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乃至于隔了那么远,前排的大臣们依旧是注意到了。 户部尚书捧着笏板瞄了身旁的庄太傅一眼,压低嗓音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庄太傅低声道:“许是国事操劳了。” “是为边关的事吗?”户部尚书问。 宁王与唐明去剿匪,查探到了陈国边关的蠢蠢欲动,陈国国君表面上要册封新皇后,吸引其余各国注意,但谁又能说陈国不会暗戳戳地对昭国发兵? 也不等庄太傅回答,户部尚书啧啧道:“陈国质子还在昭国呢,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地发兵,是不是太不顾陈国质子死活了?” 庄太傅心道,当初宣平侯率军攻打陈国时安郡王不也在陈国为质吗? 这么一想,陛下与宣平侯当初是不是也太不顾安郡王死活了? 只不过宣平侯那一仗打得太漂亮,不仅提前派人护住了安郡王,没让他落在陈国手中成为战场上的人质,更是直捣黄龙,差点掀翻了陈国的皇宫。 就不知陈国有没有如此智勇双全的战将了。 今日早朝没什么特殊的,除了庄太傅一脉的某位御史弹劾一个皇帝的心腹大臣,里头是对方是出入青楼,辱没官职。 老实说,逛青楼这种罪名是很难把人斗倒的,也就是啥也看不惯的御史们会这么做,所有人都认为皇帝不会受理。 哪知皇帝大掌一挥,竟然大理寺卿严办此人。 大臣们都懵了。 这、这也行? “陛下!”工部尚书走上前,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不过去了,哪儿有人真用逛青楼的名头被弹劾的?要这么说,宣平侯早该被摘掉乌纱帽多少回了? “此人曾对太后不敬,当着朕的面也敢非议太后,如此逆臣,自当严惩不贷。朕心意已决,众卿不必再议。”皇帝正色说完,扭头朝帘子后的庄太后看了一眼,眼神有点儿激动,仿佛在说,快夸朕、快夸朕! 庄太后没理他。 下朝后,皇帝追上了庄太后的凤撵。 庄太后本着五颗蜜饯的牺牲精神,耐着性子出了凤撵,一脸和颜悦色地看着他:“皇帝找哀家有事?” 皇帝道:“我有事想与母后单独说。” 他以往的自称不是朕便是儿子,多少带了揶揄之意,奈何庄太后只在乎她的五颗蜜饯,压根儿没听出他自称上的深意。 庄太后屏退了下人,皇帝也屏退了魏公公等人,长长的小道上只剩下驻足的母子二人。 皇帝是纠结了一整晚才决定把一切向庄太后和盘托出,她是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只是他的思绪仍十分混乱,因此语言上略有些语无伦次,所幸庄太后听懂了,并且还看出了这个傻儿子是让萧六郎那个小黑芝麻汤圆给套路了。 不过真相就是真相,萧六郎并没有没歪曲事实。 “……我也没料到静母妃会那么做……不过母后放心,圣旨我已经毁了……” 他也不知自己表达得够不够清楚,太后的表情太冷静了,他怀疑她没听懂。 他继续说道:“还有这些年与母后的关系……其实是一场误会……我这些年是中了……” “所以不用再演戏了?” 庄太后打断皇帝的话。 皇帝微微一怔。 呃……重点……是这个么? 不再演戏就意味着不再有五颗蜜饯。 没了蜜饯滤镜的皇帝瞬间失去了吸引力,庄太后的笑容垮了下来,一脸嫌弃地转过身:“哀家走了!” 皇帝:“……” 他是解释了个寂寞了吗! 庄太后的冷淡反应绝对是给了皇帝重磅一击,皇帝自然不会想到自己是因为失去了兑换成蜜饯的价值,他固执地认为庄太后是在生他的气,生他这么多年伤害她的气。 有些东西,想通不过是一念之间。 然而有些沟壑,却跨了二十多年。 皇帝又去了一趟碧水胡同。 萧六郎猜到这几日皇帝会频繁往返碧水胡同,特地向翰林院高了假,待在家中“照顾”顾娇。 顾娇坐在床上,好吃好喝外带欣赏自家相公的盛世美颜。 萧六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给她剥橘子。 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他也干粗活,但天生长得好看,美玉一般。 顾娇一会儿看看他的脸,一会儿看看他的手。 萧六郎饶是习惯了她这股赤果果的打量,也不禁有些疑惑。 就真的……这么好看? 他是瘸子,可能一辈子都好不起来的瘸子,永远拖着一副残破的身体,她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会遭人非议。 “顾娇,我是瘸子。” 他一不留神,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顾娇哦了一声道:“我知道啊。” 萧六郎继续剥着手中的橘子:“你当真不介意吗?我可能……好不了的。你也看见了,我很努力地做复健,一天也没落下,但我就是走不了……像你们那样的走。” 她心里对他是有期待的吧,期待他有一天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 可他恐怕真的会做不到。 当她的耐心耗尽时,她还会像现在这样看他吗? 感情是很微妙的东西,有多大的在意,就会有多大的不自信。 从前他也觉得瘸了一条腿没什么,反正人生都是黑的,没人看见,他自己都看不见,能看见的他也当他们看不见。 然而突然有一天,她点亮了一盏灯火,照亮了他脚下的路,也照出了他一身狼狈。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腿的吗?当初给他做手术时冯林都吓得半死,他却半点不在乎。 怎么如今倒是在意起来了? 顾娇一时猜不透他心思,想了想,指向自己脸上的胎记道:“那你会介意我长得这么丑吗?” 她不知自己脸上的是守宫砂,以为这个是会伴随自己一辈子的。 萧六郎张了张嘴。 傻瓜。 他怎么会介意呢? 何况这个东西会消掉的。 等你变得那么完美的时候,还会觉得我这样的残缺之身配得上你吗? 顾娇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情绪,认真地想了想,问道:“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晚上说的话?你不想让我看你洗澡?” “不是。”根本不是这件事。 顾娇的大眼睛亮亮的:“所以你想让我看你洗澡?” 萧六郎:……怎么变得说不清了? 门外传来了魏公公与皇帝的声音。 顾娇赶忙躺好。 萧六郎打算把剥好的橘子放在桌上,不料她的小手伸过来,将橘子拿了过去,握在手里藏在被子里。 “我的。”她说。 …… 萧六郎在堂屋见了皇帝。 皇帝询问了顾娇的病情,萧六郎自是说比昨日有了好转,上午都醒着,吃过午饭才又歇下了。 皇帝觉得自己来得不巧,他是来问药的。 “陛下哪里不舒服?”萧六郎问,若是小病可以叫医馆的大夫为陛下医治,若是大病便只好让娇娇再“醒”一次。 皇帝一宿没睡,这会儿憔悴得紧,确实像是生大病的样子。 皇帝道:“朕想问问黑药可有解?朕……咳。”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朕与母后不睦多年,多是这药效作祟,而今既已真相大白,朕就想问问解药。” 萧六郎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你都一口一个母后了,真的还用解药吗? 顾娇说过,陛下体内的药效本就不剩多少了,否则静太妃也不会冒险再给陛下下一次药。 如今真相大白,在真相的刺激下只怕最后那点药效也消失殆尽了。 但萧六郎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赤子少年了,他有了自己的心思,有了自己的算计,甚至也有了当官的城府。 他垂眸叹了口气:“原本是没有解药的,不过娇娇曾经炼制过一种药丸,专解迷药,想来能有几分功效。” “此话当真?”皇帝的眸子瞬间亮了。 萧六郎道:“我且取来让陛下一试,娇娇的药都很安全,没效也吃不坏身子。” 皇帝喜色道:“若果真有效,朕记你一功。” 萧六郎道:“药是娇娇做的,是娇娇的功劳,不是微臣的。” 话虽如此,皇帝却是将两个人的功劳都记下了。 他令庄太后蒙冤多年,有些事情自己都忘了,兴许吃了药他就能全部想起来。 再者,他与庄太后之间似乎还隔着一层什么,令他不敢往前,他揣测,那应当就是黑药的药效。 若萧六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告诉他,那是你作为儿子的别扭啊,陛下! 萧六郎很快便将药丸取来了,一共三颗。 其实是给顾承林生发用的,没什么副作用。 皇帝人到中年,也有一点脱发的烦恼,吃点生发丸很好。 萧六郎讲生发丸递给皇帝,面不改色地说道:“按理说一颗就够了,若是药效不够,就再吃一颗。” 言外之意,三颗绰绰有余了。 “真的会有效吗?”皇帝问道。 “陛下要相信娇娇的医术。”萧六郎说道。 “说的也是。”皇帝顿了顿,想到什么,问道,“要是吃多了会怎样?会效果加倍还是适得其反?”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说道:“效果加倍吧,可能会变得……” “变得怎样?”皇帝焦急地问。 “特别粘人。”。 “啊……” 皇帝被吓到了。 他才不要那样呢,他是一国之君,是九五至尊,怎么能变成那副德行? 一颗。 一颗足够了! 皇帝突然有点小解之意,暂且将药瓶子放在堂屋的桌上,起身去了恭房。 老祭酒偷偷从灶屋出来,庄锦瑟今天过来了,在隔壁打牌,他正在给庄锦瑟做红糖糍粑。 他问道:“真的有解药啊?” 萧六郎道:“假的,是生发丸。” 老祭酒:“……” 皇帝从恭房出来时,老祭酒已经又回灶屋掌勺去了,皇帝打算带着解药回宫,不曾想庄太后从隔壁打完牌过来了。 母子二人在门口猝不及防地遇上。 皇帝一阵紧张:“母……” 庄太后看也没看他一眼,鼻子一哼,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陛下,还回宫吗?”魏公公问。 皇帝纠结了一下,说道:“不了,朕……朕留在这里吃晚饭,一会儿与母后一道回宫。” 皇帝要留下吃饭,众人不敢说什么。 今天家里的小男子汉都不在,顾琰与顾小顺去学艺了,小净空去许粥粥家家里玩了。 饭桌上只有庄太后、皇帝、姚氏、老祭酒、萧六郎以及“午睡醒来”的顾娇。 顾娇给的药丸有点大,吞不进去,得兑水冲调。 吃饭前,皇帝将药瓶给了魏公公。 魏公公冲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过来,皇帝忍住难闻的气味,咬咬牙一口气喝完了。 皇帝嫌弃地说道:“怎么这么苦?你到底放了几颗?” 魏公公纳闷道:“里头不是一共才三颗吗?” 皇帝脸色一变:“你……你全都放了?” 魏公公更惊愕了:“是您让奴才全放的呀。” 皇帝完全没印象了! 魏公公没撒谎,他确实问了,皇帝也确实了嗯了一声,只不过皇帝那会儿在想庄太后的事,根本没听清魏公公说了什么。 想到萧六郎说的“特别粘人”的药效,皇帝整个人都不好了。 “陛下,您怎么了?”魏公公担忧地问。 皇帝深吸一口气:“没事,朕、朕是九五至尊,朕不会做那么丢人的事……朕忍得住……朕很理智……” 庄太后吃过饭,也该回宫了,她起身往外走。 皇帝捂住了心口。 是药效发作了吗?怎么突然这么想追上去? “陛下?” 完了,心跳好快! “陛下?” 庄太后在秦公公的搀扶下走上马车。 不行,不能追过去! 药效太剧烈了,谁知道他一会儿会讲出什么话! 皇帝死死地忍住! 秦公公为庄太后放下了帘子,收走脚踏,坐在了外车座上。 车轱辘缓缓动了。 皇帝心头一紧,朝着马车倏然伸出手:“母后!你不要你的小、泓、泓了吗!” 屋内众人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那什么,他们要不要告诉陛下,这药是假的呀…… ------题外话------ 心理暗示是很可怕的23333 ------------ 389 占有(一更) 马车上,庄太后的反应也没比顾娇萧六郎以及老祭酒三人好到哪儿去了,尤其她刚坐下,还没坐稳,给吓得差点儿从马车里摔出来了! 这傻儿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静太妃不是已经暴露了,还演演演、演个毛! 还是说他吃错药了,要不就是脑袋被门给夹了! 庄太后重新坐好,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用踩都咯吱咯吱的。 “走啊!杵着干什么!” 她不耐地说道。 要发疯自己发疯去,她才不陪他一起! 车夫得了令就要挥动手中的马鞭,皇帝却大步一迈,不怕死地拦在了马车面前。 车夫再怎么听太后的话也不敢真驾着马车从皇帝的身上碾过去啊,车夫傻住了,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下手。 皇帝倒也没让他为难太久,直接健步如飞地上了马车。 他动作太迅猛,秦公公想拦都没能拦住。 庄太后看着突然冲进来的皇帝,第一反应竟然是护住怀里的蜜饯罐子,她又顺了好几颗蜜饯,这傻儿子该不会是上来和她抢蜜饯的吧? 她眉心一蹙:“你干嘛?” 这一问,可把皇帝问傻了,是啊,他干嘛?他是谁?他在哪儿? 明白了,是药效! 他吃了三颗解药,药效过量了,饶是一国之君也抵抗不住如此可怕的副作用,完了完了,他栽了! 他要下车! 他要挽回尊严! “下车。”庄太后淡声道。 “我不!”皇帝一屁股坐下! 庄太后也不能真把他一脚踹下去,主要是踹得脚疼,庄太后懒得理他了,反正不是来和她抢蜜饯的,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魏公公也坐到了外车座上。 两个皇宫内权力最大的太监你看我、我看你,眼底皆闪过意味不明。 回宫的路上,庄太后闭目养神,皇帝没敢吵她。 一直到进了宫,二人下了马车,庄太后的凤撵前来迎接,皇帝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朕也不想这样,朕是……” 庄太后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是什么?吃错药了吗?还是吃多了撑的?” 皇帝一脸懵逼,不愧是他母后,连这个也能猜到! “哼!” 庄太后鼻子一哼上了凤撵。 然后皇帝也不要脸地上了凤撵。 庄太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轻咳一声,道:“……朕累了,不想走路。” 庄太后看着不远处唰唰唰往假山后藏的帝撵:“……你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是有什么企图?” 皇帝疑惑道:“朕能有什么企图?” 庄太后冷声道:“皇帝又想升谁的官?或是罢谁的职?大可直说,不必遮遮掩掩拐弯抹角,来这弄虚作假的一套。” “朕是那种人吗?朕只是……”他想说单纯地孝敬母后,话到唇边又觉得这话可信度不高,别说庄太后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最终,他决定和盘托出:“实不相瞒,朕是服用了过量的解药,这些都是药效。” 庄太后:“……” 药效太强烈了,比萧六郎说的还要强烈,至少皇帝是这么觉得的,他人虽回了华清宫,心却飘到了仁寿宫。 尽管在碧水胡同吃了晚饭,但母后似乎吃的不多,也不知这个时辰她肚子饿不饿。 “陛下,宵夜来了。” 魏公公将一盘热气腾腾的鸭汤面呈了上来。 皇帝看着香喷喷的鸭汤面,忽然感觉自己没多大胃口:“朕不想吃。” 魏公公忙道:“陛下晚饭也才吃了几口。” 主要是一听说自己吞了三颗解药,吓得坐立不安,哪儿还吃得下东西? 这会儿闻着鸭汤与葱花的香气其实有点饥肠辘辘的,可他不想吃眼前这一碗。 “华清宫的鸭汤面不好吃。”他抱怨。 呃……这话是说华清宫别的宵夜做的好吃,还是别的宫的鸭汤面做得好吃? 魏公公仔细琢磨了片刻,凭着过人的直觉选择了后者:“那……陛下想吃哪个宫的鸭汤面?” “朕怎么知道?”皇帝没好气地说道。 方向是对的,魏公公暗松一口气,继续道:“奴才听说永寿宫来了个新厨子,不如去试试那儿的鸭汤面?” 永寿宫是庄贵妃的住处。 皇帝哼了哼:“永寿宫厨子做的菜难吃得要死,朕吃了一次再也不想吃第二次!” “那……长春宫呢?”陛下有段日子没去淑妃那儿了。 皇帝无情拒绝:“永寿宫的菜太清淡了。” 魏公公道:“坤宁宫呢?顺道去看看七殿下?” 皇帝淡道:“小七这几日太皮了,朕没精力应付他。” 魏公公又一口气报了几个还算受青睐的后妃,有三皇子的母妃愉妃,也有几个最近颇为得脸的小主,统统被皇帝拒绝了。 魏公公能伺候皇帝这么久不是没几分眼力劲的,皇帝这儿也不去那也不去,显然是对后宫佳丽三千没兴趣的。 他眼神闪了闪,说道:“奴才听小神医说,仁寿宫的厨子烧的菜不错,鸭汤面也做得一绝。” 果不其然,皇帝的腰杆儿挺直了:“小神医真这么说?” 当然没有了,小神医怎么可能与他谈论这个? 但有一种真相叫皇帝想要的真相,魏公公笑了笑,说道:“是啊,小神医就是这么说的,奴才不会记错!” 皇帝清了清嗓子,一脸无可奈何地说道:“既如此,那便去母后宫中吧。” 于是已经快要就寝的庄太后又看见了这个傻儿子。 “听说母后宫里的鸭汤面好吃。”皇帝大言不惭地说。 反正是药效闹的,又不是他本意,他想通了,用不着难为情! 庄太后黑着脸道:“仁寿宫今天没有鸭肉。” 皇帝忙道:“华清宫有!魏公公,去把鸭拿来!” “是!” 魏公公叫了个腿脚贼拉拉利索的小太监将一只活鸭拿了过来,食材都到位了,仁寿宫的厨子只得硬着头皮去做。 一碗鸭汤面下肚,皇帝餍足地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小神医诚不欺我,仁寿宫的鸭汤面就是美味! 然后,他还不走。 庄太后的脸黑得透透的了:“怎么?你还是赖在仁寿宫过夜啊?” 皇帝一动不动地说道:“母后给小、泓、泓留了房间吗?” 啊!杀了她吧! 庄太后抓狂了! 她果断将人轰出了仁寿宫! 皇帝一个踉跄跌出门槛,差点没摔倒,他稳住身形,回头对庄太后道:“那什么……” 嘭! 大门在他面前无情地合上了! 皇帝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把剩下的话说完:“明天一起上朝啊。” 魏公公简直没眼看了。 在仁寿宫蹭了一碗鸭汤面,皇帝神清气爽:“朕觉得,今晚朕还可以批一整夜的奏折!” 结果回到寝宫往龙榻上一歪,睡着了! 魏公公:“……” 什么叫秒睡,这就是了。 睡得很安稳,不再有噩梦。 翌日天不亮,魏公公叫皇帝起床:“陛下,该早朝了。” “嗯。”皇帝没有赖床的习惯,被叫醒后便迅速洗漱更衣,换上龙袍,“摆驾仁寿宫。” 都怪这该死的药效!他要和母后一起去上朝! 魏公公隐约感觉这药效有点不太对,可他寻思着小神医与萧大人应当不会诓骗陛下,所以陛下是真的一朝回到小时候,成了那个粘人的小鼻涕虫? 没错,皇帝小时候老爱流鼻涕了。 他虽没亲眼见过,但却听何公公说过。 还总黏着太后,粘到和宁安公主都争宠。 唉,往事不堪回首! “啊,陛下。”魏公公突然想起一件正事,“方才何公公来过,问陛下如何处置静太妃。” 皇帝与静太妃决裂后,便将静太妃软禁在了庵堂之中,由何公公暗中看守。 皇帝的眸光凉了凉:“朕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她,她虽犯下大错,可毕竟是朕的母妃,朕养在她名下,她便是朕的生母,朕还能杀母不成?” 是啊,不论她犯下何等罪孽都始终是皇帝的母亲,天下人可以讨伐她,皇帝却不能亲手了结她。 魏公公嘀咕道:“啧,拿出当初您对太后的那股狠劲儿啊!” “你说什么?”皇帝看向他。 魏公公心头一惊,捂住嘴道:“没什么。” 又嘴瓢了,欠! 皇帝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朕让何三去守着庵堂是为了什么。” 魏公公一怔:“陛下是……” 皇帝神色复杂道:“朕想知道这么多年都是她一个人谋划的,还是有什么同谋,总得一网打尽才好。” 对静太妃的感情不可能几日就淡得没了,说起静太妃皇帝依旧痛心,却并不会再去同情。 有些信仰一夜之间坍塌,再也无法筑起高墙。 皇帝沉声道:“永安伯府那边你也拍人盯一下。” 永安伯府是静太妃的娘家,皇帝并不是十分怀疑他们,永安伯府的子嗣全是付不起的阿斗,就连永安伯自己也是个樗栎庸材。 只不过,静太妃如今被软禁了,她若真有同党,或许永安伯府是唯一能够接近她的机会。 皇帝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朕想不明白。” 魏公公道:“陛下请讲。” 皇帝纳闷道:“朕当初给了她四个龙影卫,怎么只剩一个了?还有三个去哪儿了?这个也让留意打听一下。朕实在不想亲口去问她,朕已经不相信她嘴里的任何一句话了。朕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是。”魏公公应下。 …… 碧水胡同,一家人吃过早饭,顾琰与顾小顺去了清和书院,老祭酒带着小净空去了国子监,顾娇则将萧六郎送到了翰林院。 萧六郎恍惚了一下,像是回到了乡下她送他去天香书院上学的日子。 他还记得有一次牛车上没了多余的位置,她就那么徒步走了十几里地,为的是不让半路再有任何人欺负他、将他赶下牛车。 “到了。”顾娇对萧六郎说。 萧六郎目光落在她因走路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萧六郎抬手去为她擦汗。 顾娇却张开双臂,轻轻地靠近了他怀里,抱着他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身。 他身子微微一僵:“你……” “不是要抱吗?”手都伸过来了。 萧六郎张了张嘴。 那是想替你擦汗啊。 “……嗯。”他话到唇边却变成了一声承认,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这么没出息的。 顾娇自他怀中直起身子,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看着他:“你散值后我来接你。” “……好。” 还是无法拒绝啊。 顾娇弯了弯唇角:“你进去吧,我走了。” “嗯。”萧六郎轻声应下,却没进去,“娇娇。” “嗯?”顾娇回头过来,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宁致远的家眷来了京城,邀请我们去他家中做客。” “好。”顾娇道,“什么时候去?” 萧六郎想了想:“下个休沐日?月底。” “好。”顾娇爽快地应下,没有一丝犹豫。 傻丫头,知不知道这次出去是以我娘子的身份,以后再想撇清就难了。 顾娇挥袖离开。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才转身走进翰林院。 而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安郡王竟然就站在翰林院的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与他方才望的是同一个方向。 “庄编修。”萧六郎淡淡地打了招呼。 安郡王没有被抓包的羞愧,他神色自若地收回目光,看向萧六郎:“萧修撰。” 萧六郎眸中闪过冷意,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恭喜庄编修。” 安郡王古怪地蹙了蹙眉:“恭喜我什么?” “定亲。” “与本官的小姨子。” “听说是陛下赐婚,日子都定好了。” “我和你嫂嫂会前去观礼的。” “祝你们百年好合。” 安郡王捏紧了拳头。 他只是偷偷地看了顾娇几眼,便被萧六郎毫不留情地把心扎成了筛子。 这个男人的占有欲竟如此可怕的吗? ------------ 390 霸气(二更) 萧六郎没理会面色铁青的安郡王,转身进了翰林院。 他请了两天假,桌上又堆了一点公务,他翻了翻,不算多,一上午基本能搞定。 明天起要恢复给太子授课,他得给太子出点题,但也用不了太久。 总之,能准时下值。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他刚处理完手头的公务,竟然又被杨侍读塞了一份新的公务。 是写先帝的颂词,祭祀时所用。 这是翰林院学士韩大人交给杨侍读的任务,可杨侍读懒得做,于是找上了萧六郎。 说起来杨侍读有段日子没欺负萧六郎了,一是他重伤初愈没精力,二也是萧六郎与庄太傅在翰林院门口有过一次不败的交锋,第三则是听说宣平侯亲自去乡下接过萧六郎。 以上种种加起来,绝大多数人都不再去轻易招惹萧六郎,然而某些人骨子里就是某种尿性,俗称好了伤疤忘了疼。 杨侍读恰巧是其中一员。 他喝到:“杵着干什么?快去啊!你没写过还是没见过?不会的自家去翻书!藏书阁里都有往年的颂词!” 萧六郎眼波微凉地看了杨侍读一眼。 只这么看似不经意的眼神,竟让杨侍读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是错觉吗? 怎么像是被毒蛇给盯上了? 杨侍读再朝萧六郎看去时,萧六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淡漠。 萧六郎明白,这一份献祭给先帝的颂词不写个二三十遍是不会让杨侍读满意的,他甚至看都不会看,便会让他一遍遍地重写。 若是在以前,他不会在意。 他这样的人,一个早该死在大火里的人,谈什么遭遇不遭遇? 不过现在—— 如果他过得不好,有人会担心。 萧六郎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房。 杨侍读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过是走狗屎运,一个乡下来的瘸子,真以为上头那些贵人看得上你?” 许是之前的那个眼神令杨侍读心里十分不舒坦,他刁难了萧六郎整整一上午,重写了不知多少遍,最后眼看着得交上去了,才拿起了他写的第一篇颂词:“我觉得,这一篇最好。” 萧六郎沉默无言地走了出去。 杨侍读不屑地嗤了一声,随即他拿起一张字迹工整的颂词去了韩大人的办公房。 韩大人一看这一手赏心悦目的字便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满意:“这是……萧六郎的字吧?” 整个翰林院属萧六郎的字最优秀,连安郡王的都逊色一分。 杨侍读谄媚地笑道:“我的字写得不好,便让他誊抄了一份。” 誊抄不算什么功劳,写出荡气回肠的颂词来才是真本事。 “嗯,这几句写得不错。”韩大人不吝夸赞。 杨侍读乐开了花。 然而他并没乐多久,韩大人的笑容便唰的僵在了脸上:“这真是你写的?” 杨侍读沉浸在自我幻想的夸赞中,没察觉到韩大人的脸色:“是下官写的。” 韩大人啪的一声将一纸颂词拍在桌上! 杨侍读吓得一愣:“韩、韩大人?” 韩大人怒道:“杨侍读你是不要命了吗!竟敢有辱先帝名讳!” “先、先帝名讳?”杨侍读懵了,忙将颂词拿过来一看。 颂词上确实提及了先帝的名讳,却不是大名,是小名,出现在了一个先抑后扬的对子里,恰巧是抑的部分,因此若细细品析,倒是真能说是在侮辱先帝。 杨侍读的脸瞬间褪去血色,他惶恐地说道:“韩大人!不是我!是、是萧六郎!是他干的!” 他差点说出了颂词是萧六郎写的事实,话到唇角激灵地改了口,“一定是他抄错了!” 韩大人冷声道:“他是新科状元,会犯这么可笑的错误吗?何况,这个句子不放先帝的小名还念不通了!” 是啊,这个句子明明写得这么好,天衣无缝,行云流水,如果不是先帝的小名,简直是绝佳的对子。 不对,是多亏了先帝的小名。 也不对! 萧六郎胆大妄为,竟用先帝的名讳造对子! 他他他、他一定是故意的! 好你个萧六郎! 杨侍读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也顾不上代笔的事情败露,拱手说道:“韩大夫,实不相瞒,这份颂词是萧六郎写的!他、他写了好多呢!都在我桌上!您若不信,我这就去取来!” 他说罢,放下颂词便脚底生风地去了。 然而令他绝望的是,那些原本放在他桌上的颂词全都不见了! 他整个人都慌了:“怎么回事?萧六郎写的颂词呢?那厚厚几十份颂词呢?哪儿去了?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此时,韩学士的长随走了过来:“杨侍读,韩大人让你到他那边去与萧六郎对质。” “萧六郎……萧六郎!”杨侍读咬牙切齿地去了韩大人的办公房,进屋便朝萧六郎扑了过去,“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 萧六郎有没有罪暂且不谈,可杨侍读这副疯狗乱咬的样子着实有失翰林官的风度了。 韩学士蹙了蹙眉。 萧六郎的神色很平静,虽说他才是二人之中瘸了腿的那个,可他身板儿站得笔直,犹如青松翠柏,气质斐然。 倒是越发将杨侍读衬出了几分狼狈。 杨侍读是老翰林官了,他散馆时是考过律法的,成绩还挺好,不然不可能留在翰林院。 他心里很清楚亵渎先帝名讳是何等大罪。 他惊恐地望向韩学士:“韩大人!你相信我!是他捣的鬼!是他!他害我!”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杨侍读这话下官怎么听不明白?我与杨侍读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杨侍读。” “因为……”杨侍读差点儿说出因为你不满我刁难你,他咬了咬牙,“这次的事也怪我没给你解释清楚,我原本想着,你第一次写颂词,也不知写得合不合韩大人心意,若是不合,那这顿批评我替你担了,若是韩大人当真喜欢,我再告诉他是你写的。” 算是在向韩学士解释为何一开始说是萧六郎临摹的事。 可惜了,这不是重点。 韩大人只关心这一篇颂词究竟是谁写的! 萧六郎早已了解了来龙去脉,他说道:“我不知道先帝的小名。” 韩学士恍然大悟。 是啊,先帝的小名又不是什么国号年号,怎么可能世人皆知呢?杨侍读之所以知道乃是因为散馆时会考昭国的历史,其中也包括皇族史册。 可萧六郎才进了翰林院数月,还没学到这里来。 他是乡下来的寒门状元,不是皇亲国戚,不可能不学皇族史便知道先帝的小名。 如此一来,萧六郎的嫌疑被彻底排除了。 韩学士并不认为杨侍读是有心冒犯先帝,最大的可能是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不小心撞了先帝的小名。 “这件事……”韩学士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淡淡地拱了拱手:“请大人秉公处理。” 韩学士闭了闭眼,唉,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呢。 老实说,杨侍读是初犯,只要他们三个不说,韩学士便可小惩大诫将此事揭过,可萧六郎的意思分明是不愿意帮杨侍读兜着。 若是事情传了出去,难免连他自己也落个治下不严、处事不公的罪名。 韩学士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杨侍读的官职是保不住了。 韩学士写了一封折子送往内阁,这种级别的官员一般由内阁罢免或任命。 下午,杨侍读便连降两级,成了翰林院的一名从正七品编修。 而萧六郎的官职是修撰,正六品。 散值后,萧六郎正在与宁致远说下次休沐去他家中做客的事,杨舟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宁致远见状不妙,一把将人拦住:“干嘛呀?” 宁致远虽是文官,可块头不小,又是吃苦长大的,比这些京城的官员多了好几分力气,杨舟竟然推不开他! “没事,让他过来。”萧六郎神色淡淡地说。 “你确定?”宁致远回头,见萧六郎不似在逞强,松开了抱住杨舟的手。 杨舟来到萧六郎面前,他原本都想好了要一拳头砸在萧六郎脸上的,可真正与萧六郎对上他才忽然警觉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比他高大那么多! 萧六郎的眼神很冷,又让他想到了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他捏紧了拳头,压下心头惊悚,愤怒地看着萧六郎:“你好卑鄙!” 萧六郎淡淡地扯了扯唇角:“谬赞了。” “你!” 无耻! 杨舟爬到今日的官职并不容易,他在翰林院熬了许多年了,他不像安郡王与杜若寒那样是有家底和背景的,他当初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庶吉士而已。 而他做的事也没多过分! 曾经他来翰林院也是被人这么刁难过来的! 为什么前辈能对他的事,他就不能对萧六郎做! 杨舟气得都语无伦次:“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六郎满眼平静:“看不惯你。” 杨舟噎得险些吐血,他扬起拳头。 “喂——”宁致远大叫。 萧六郎眼睛都没眨一下,眼神极淡地看着他:“你,正七品编修,没资格对我动手。” 杨舟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萧六郎拢了拢宽袖,手心里拿着他摘给她的花,他不想弄坏了:“下次,记得要行礼。” 说完,他与杨舟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的安郡王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杨侍读的事他也听说了,撇开事件本身不谈,方才萧六郎对杨舟的态度会不会太嚣张了? 并不是那种跋扈的嚣张,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与冷漠,仿佛骨子里便透着矜贵。 这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萧六郎吗? 怎么好似变了个人? 难道……就因为有姑婆与宣平侯给他撑腰吗? 萧六郎走出翰林院时,翰林馆那边也放学了,几个庶吉士相邀过来向萧六郎请教学问。 萧六郎道:“我今日有事,你们明天中午再来找我。” “啊,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想问问,是很急的事吗?” “嗯。”萧六郎微微点头,望了眼前方立在巷口的一道小身影,眉眼弯了一下,看向他们道,“很急,所以抱歉,你们明天再过来吧。” 众人纷纷应下。 “是我眼花了吗?萧大人方才是不是笑了?” “我也好像看见了。” “萧大人原来可以这么温柔的吗?” 萧六郎虽不是天生一副冰块脸,但也十分冷漠疏离,要不是有冯林与林成业带头向他请教,他们怕是不敢硬着头皮来找他的。 他们心中好奇,忍不住一直追着萧六郎看。 他们看见萧六郎来到第一个巷口,与一个姑娘说起了话。 他眉眼掠过一丝罕有的温柔,侧脸的轮廓都好似变得柔和了。 “送给你。”他将一朵新摘的四季海棠递给她。 顾娇接过海棠花闻了闻,有些爱不释手:“真香,今天还顺利吗?” 萧六郎抬手,轻轻地将她鬓角的发丝拢到耳后:“嗯,顺利,我很快就要升职了。”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不过,侍读的位置空出来了。 有资格顶替的人很多。 但如果你喜欢,我会去争取。 “真的吗?”顾娇的眸子一亮。 在她清澈喜悦的眼神里,萧六郎一颗心控制不住地慢慢融化:“嗯,真的。” 顾娇仰起头来看着他,眼底是从未动摇过的笃定与信仰:“我就知道,我相公很厉害!” ------------ 391 身世(一更) 回碧水胡同后,顾娇找了个花瓶将海棠花养了起来放在自己的窗台。 海棠花没什么特殊的气味,但残留着他指尖的余韵,她闻着就觉得香。 萧六郎过来东屋门口时就看见顾娇趴在窗台上欣赏那朵与她比起来丝毫不算惊艳的海棠,她两手托腮,看得很认真,像是在看什么没见过的稀罕宝贝。 一朵海棠罢了,有这么喜欢吗? 家里也有海棠树,只是花期已经过了。 心底某处柔软好似又被戳了一下,萧六郎指尖轻叩门板,嗓音都带了点暗哑:“我去一趟姑爷爷家。” 顾娇回过头来,少女的脸庞浸着暖暖的暮光,冲他微弯唇角:“好,吃饭叫你。” “嗯。” 萧六郎含糊应了声,快步转过身去,像是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似的。 顾娇笑得不行。 她拿出小本本,认认真真地写道——相公第一次送花。 顿了顿,又写道,去隔壁还和她打个招呼,我相公真粘人。 出了院子,萧六郎也怪臊得慌,两家早已打通了,去隔壁就和去书房差不多,怎么自己去趟书房还和她交代的? 她都不和自己交代。 萧六郎去老祭酒家是帮他批改国子监的卷子。 二人埋头苦干间,顾娇也过来敲响了房门。 “娇娇来了?”老祭酒喜色一笑。 “姑爷爷。”顾娇打了招呼,目光扫了一眼萧六郎,对老祭酒道,“我带小净空去一趟果园。” “啊……去吧。”老祭酒纳闷,这种事不必特地过来说呀,以前都不说的。 顾娇含笑看了看某人,小手背在身后,特别神气地走了。 老祭酒的目光转向萧六郎。 萧六郎一本正经地改卷子:“看我做什么?” 不对劲。 两个小年轻很不对劲! 老祭酒回过味来了,小丫头不是在向他交代,是在向萧六郎交代。 关系突然这么好了吗?他俩该不会…… 不对,脸上的守宫砂还在,没圆房。 其实关于这件事,他们几个长辈私底下是商议过的,大户人家的千金都是十六七岁成亲,十八九岁才开始怀有身孕,那时生养的风险会大大降低。 娇娇年纪还小,晚一点圆房也好。 老祭酒意味深长地看向萧六郎:“你小子……” 萧六郎正色道:“没有,不会,忍得住。” 老祭酒: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翌日,顾娇送萧六郎去翰林院后去了一趟皇宫。 顾娇是去看姑婆的。 最近边关军情告急,庄太后与皇帝都在金銮殿的偏殿与诸位军机大臣商议战事,还没回仁寿宫。 “顾姑娘,今天日头大,您别在外头晒着了,太后的寝殿歇会儿吧。”翡翠对顾娇说。 顾娇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宫女,对她点了点头:“好。” 顾娇去了姑婆的寝殿,翡翠奉上她爱吃的瓜果点心,顾娇随意吃了口香瓜,却不小心将汁水洒在了自己身上。 黏糊糊的,怪难受。 “哎呀,弄脏了,奴婢帮您找套换洗衣裳。” “不用了,我带了衣裳。” 原本今日是要去地下武场的,小背篓里装着她的面具与男装。 她将男装换上,头发也散开,扎了个高高的单髻。 翡翠将她的衣裳抱下去洗晒。 顾娇在寝宫没事干,欣赏起了多宝阁上的宝贝,仁寿宫的东西随便一样都是古董,价值连城,顾娇不懂古董,但不妨碍她欣赏金钱的味道。 在一堆宝贝中她意外地被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所吸引,约莫是因为它是所有宝贝中最不像古董的一个。 顾娇好奇地看了看,她没乱翻人东西的习惯,只是她也没料到这个盒子竟然轻轻一摸就弹开了。 盒子里的东西迅速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一双崭新的虎头鞋,很是精致漂亮,一看就是没人穿过的,但布料与花样又似乎不是今年时兴的。 “好奇怪。” 给姚氏肚子的宝宝准备的吗? “顾姑娘,衣裳晒好了,下午就能干。”翡翠走进来,见顾娇盯着多宝阁上的盒子看,她步子顿住,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 “怎么了?”顾娇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啊,没,没什么。”她嘴上这么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顾娇面前的盒子,最终,在顾娇不解的注视下,她败下阵来,低声道,“我们平日里打扫多宝阁都会格外留意这个盒子,秦公公说不许碰,更不许看。不过,太后疼顾姑娘,顾姑娘看一下应当没关系的。” 盒子没什么珍贵的,珍贵的是里头的那双鞋吧。 顾娇问道:“盒子一直在这里吗?” “嗯,奴才来仁寿宫时它就在了。”翡翠想了想,补充道,“奴婢是三年前入仁寿宫的。” 三年前姑婆还没到他们家呢,不认识姚氏,更不会料到姚氏怀上一个孩子。 所以这双鞋不是为姚氏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 边关的军情大概比想象中的还要紧急,一直到中午也不见姑婆回来,顾娇决定下次再来。 她去了地下武场。 她是去看看宁王有没有来找她,她是不着急答应他的提议,但并不妨碍她割他韭菜呀。 一炷香五十两呢。 老何也是人精,约莫看到这项业务的可能性,直接明码标价——雄霸天五十两,与你畅聊一炷香。 还挺押韵。 不过她的名气并不算大,况且五十两纯聊天无异于是天价,有这等闲钱去青楼找个花魁它不香么? 因此除了宁王大概没人会上钩。 然而顾娇想错了,京城这个大鱼塘的肥鱼还是挺多的。 “一个姓萧的公子想见你。”老何说。 “你告诉他价钱了没?”顾娇写道。 “我当然告诉了,他皱了皱眉,好像觉得有点不值,但也没说什么,银子都付给我了。”老何说着,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顾娇。 “下次找他要六十。”顾娇将银票收好,接着写道,“十两算你的。” 不能白让老何当中间人。 老何眼底绿光绽放,点头如捣蒜:“诶!行!” 顾娇已经打了五场,没一场败绩,再打赢五场就能晋升一级。 今天依旧是三场,其中一场对上了比刀山客更厉害的角色,对方是个剑客,只差这最后一场的胜利便能晋升三级。 可惜,遇上了顾娇。 不过他的功夫是真的不错,逼得顾娇用上了兵器——红缨枪。 她的红缨枪被小净空祸祸过,枪头扎了一朵大红花,枪身也画满了红花,特别辣眼睛。 这么丑的兵器一出来,众人眼睛都被闪瞎了。 不知那位剑客是不是也被闪瞎了眼,当场怔了一下,随后顾娇一枪戳过去,直接戳进他的裤腰带,将人抡起来仍到了台下。 剑客坐在地上一脸懵逼…… 他被个什么玩意儿戳了? 顾娇打完才去见那位萧公子。 对方的派头比宁王足,竟然在屋子里隔了一扇屏风,他坐在屏风后与顾娇说话。 可惜了,一开口,顾娇便听出了他的声音。 不是东宫太子又是谁? 她和萧六郎去周记吃东西曾碰到过太子妃与太子,印象说不上好坏,毕竟不是自己在意的人,好坏都与自己无关。 不过,他今日用萧这个姓氏,倒是提醒了顾娇太子的母亲萧皇后是宣平侯的亲妹妹。 换言之,这家伙是萧六郎的表哥。 “雄少侠武功不错,年轻有为,实在令本公子佩服,不知雄少侠师承何处。”屏风后的太子不咸不淡地问。 说着赞赏的话,语气却有些高高在上。 这位太子用太子身份在民间办事时并不这样,他在百姓前十分注意形象,不轻易端架子,只是如今隐匿了身份,就不必再隐匿自己的真性情。 顾娇淡淡地扯了扯唇角,拿出炭笔,在小本本上一笔一划、漫不经心地写完一句话,交给太子的手下。 太子早听说了,这个雄霸天是个哑巴。 他写了这么久,太子还以为他写了许多受宠若惊的话,哪知只有两个字——你猜。 太子:“……” 之后太子又与顾娇寒暄了几句,属于毫无灵魂的吹捧,顾娇的回复基本上是“嗯”、“对”、“还行”……就是没超过过两个字。 太子就迷了。 你小子写字是有多慢?再这么下去,一炷香的时间就没了! 还有,就这态度,太敷衍了!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两个字?”太子忍住怒火说。 顾娇想了想,写道:“可以,的。” 三个字。 太子再次:“……” 太子提醒自己,是琳琅让他来的,他答应了琳琅不能冲对方发火,要好生与对方交谈。 说起来真是郁闷,他堂堂太子竟要对一个江湖小小低声下气! 算了,为了能让琳琅去燕国见孟老先生,这口气他忍了! 太子定了定神,望向屏风道:“言归正传,本公子这次叫你过来,其实是为了……” 啪! 他话才说完,顾娇合上了手中的小本本,并站起身指了指自己一进来便点上的香。 时间到。 太子:“……!!” 太子咬牙:“本公子加钱!” 顾娇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扔出一张字条——下次预约。 太子气到吐血—— 顾娇是存心给太子难堪的吗? 当然是。 她可没忘记上回在周记吃饭时太子对萧六郎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欺负她相公,呵呵。 顾娇找到老何,在小本本写道:“下次这个姓萧的过来,底价一百两!算上你的十两,一百一十两!” 老何目瞪口呆,心道你把自己当仙乐居的花魁了么?这么漫天要价! “为、为什么?”他问道。 顾娇唇角一勾,写道:“亲情价。” 老何:“……” 天色还早,翰林院没这么快散值,顾娇回碧水胡同换了身衣裳。 正要出门去接萧六郎,秦公公来了。 秦公公是来见顾娇的,他笑道:“太后从金銮殿回来才得知顾姑娘去仁寿宫等了一上午,怎么不派人去禀报太后呢?” 顾娇道:“没事,姑婆在忙,我下次再看她也一样。” 不恃宠而骄,永远拿捏得住分寸,这一点是令秦公公刮目相看的,便是庄贵妃与庄家的几个小主子也很难做到这一步。 秦公公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顾娇,一共两个:“这个食盒里是冰镇的瓜果,这个食盒里是御膳房的点心,太后让奴才给顾姑娘送过来。” “有劳秦公公了。”顾娇伸手接过食盒,“秦公公屋里坐,喝杯茶再走。” 天气怪热的,秦公公确实渴了。 他与顾娇一道进了堂屋。 顾娇给他倒了一杯凉茶。 “多谢顾姑娘。”秦公公双手接过,大口大口地喝了,他放下茶碗,对顾娇和颜悦色道,“奴才告辞了,还得回去向太后复命呢。” “我送公公。” “不用不用。” 顾娇依旧坚持将人送到门口。 秦公公转身上马车的一霎,她忽然叫住了他:“秦公公。” 秦公公回过头来,道:“顾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娇道:“有件事想问。” 秦公公道:“顾姑娘但说无妨,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娇比划了一下,说道:“多宝阁上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装的虎头鞋是怎么一回事?” 秦公公的笑容僵了一下。 “没事,公公上车吧。”她只是好奇问问,如果不能说,她不强求。 “……是小主子的鞋。”秦公公低声开口。 顾娇能想到的小主子只有两个:“宁安公主还是陛下?” 秦公公叹息道:“都不是,是太后的亲生骨肉,可惜生下来就死了。” “姑婆……有过孩子?”这件事顾娇没听人提过。 秦公公惆怅地点了点头:“只可惜生下来就是死胎,没上族谱,也没在皇嗣的排行里有一席之地。要是小主子活下来,如今都与陛下一般年纪了。小主子与陛下的生辰只差了三天。” 顾娇沉默了。 秦公公打开了话匣子,一时间有点收不住:“其实要不是出了这件事,陛下当初兴许不会被抱去静太妃的名下抚养。那会儿皇后正受宠,先帝其实是想等陛下出生后交到皇后名下抚养的。” 顾娇不解道:“那时姑婆也怀着身孕吧?既然姑婆有自己的孩子了,为何还要抚养一个?” 秦公公道:“御医把脉说那个宫女肚子里的是皇子,太后肚子里的这个不确定,先帝就想着万一太后生了公主,那么给她个皇子也不错。” 只听过把脉把出个数的,还没听说能把出男女的,宫里的人为了生存也是蛮拼的。 “那后来呢?”顾娇问。 “后来呀……”秦公公苦涩一笑,“后来皇后先发作,诞下死胎,死胎在皇室乃不祥之兆,兼之有小人从中挑拨,陛下龙颜大怒,迁怒了皇后。三天后那个宫女果真生下了皇子,陛下却没如约将皇子送到坤宁宫,而是给了千禧殿的静嫔。” 姑婆曾深深地期待过那个孩子的降生的吧?只是没料到生下来便天人永隔了。 秦公公没说的是,当时的皇后还年轻,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她还没对这个深宫绝望,她渴望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当生下来的是一个冷冰冰的死胎时,她整个人都崩溃了,她抱着孩子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坤宁宫的哭声持续了一整晚,她把自己一生的眼泪都哭没了,也把自己那颗鲜活的心哭死了。 “怎么这么巧,姑婆刚诞下死胎,另一边那位宫女就生下了皇子,其间只相隔三日,没人怀疑过什么吗?” “顾姑娘想说太后是中了谁的暗算吗?扯不清了。”秦公公抹了抹老泪,“皇后刚入宫那会儿心思单纯得很,没提防那么多,等终于明白要去提防时已经找不到线索。” 谁天生就是这么强大呢? 不过是被逼着拿起剑在后宫杀出一条血路罢了。 顾娇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复杂的情绪不用理解,自动就在她心里炸开:“那个死去的孩子……会不会就是当今陛下?” 毕竟只隔了三日。 秦公公摇头:“那是个女婴。” ------------ 392 主动出击(二更) “女婴?”顾娇想到静太妃的宁安公主,不过这回她倒是没去猜那个孩子是不是姑婆的了,毕竟宁安公主比陛下小几岁,年份对不上的。 这一次,倒是秦公公自己提到了宁安公主,“太后十分疼爱宁安公主,想必顾姑娘听说了。” “嗯。”顾娇点头。 魏公公道:“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宁安公主的生辰恰巧与小主子的生辰是同一日,太后……太后或许觉得是自己的孩子又回来了,变成宁安回来了。” 秦公公说到这里,讪讪地笑了笑,“这只是老奴的猜测,太后究竟怎么想的,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只记得宁安公主出生的那一晚,皇后在坤宁宫呆坐了许久。” 想到了什么,秦公公又道:“说起来,皇后与静嫔的关系亲近起来就是在宁安公主出生之后,静嫔时常抱着宁安公主去探望皇后,可真正让皇后对宁安公主敞开心扉的还是宁安公主抓周的时候。她抓住了皇后的手。” 那一瞬,姑婆没办法不动容吧? 心里的疼痛被一岁的小公主治愈了,就好像……她的孩子真的回来了。 顾娇没问是不是静太妃的算计,因为不论问不问,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该付出的感情与真心也收不回来了。 “公主待太后是真心的。”这也是秦公公庆幸的地方,有时连他都觉得,大概人真的是有轮回的,而小主子就是投身在了静太妃的肚子里,重新来与太后团聚了。 顾娇倒是不觉得奇怪,血缘不是世上唯一的羁绊,她有过将她弃之如敝履的父母,也遇上了疼惜她的姑婆。 姑婆的遭遇太令人唏嘘了,如果当年的一切都是静太妃谋划的,那么这个女人就太罪该万死了。 …… 月底这日,翰林院休沐,萧六郎答应了要带家眷去宁致远家。 老祭酒狐疑地看着萧六郎:“你俩……单独出门?” 总感觉二人是要背着家里人出去干坏事的! 血气方刚的年纪,可真担心这小子把持不住。 也是巧,小净空今天没课,老祭酒果断将小净空塞进了马车。 一脸懵圈的小净空:“……” 老祭酒:破坏夫妻生活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们一个孩子! 萧六郎与顾娇带上小净空去了宁致远家。 宁致远的家有些偏,几乎属于外城,从碧水胡同过去坐马车要半个时辰,平日里宁致远为了方便上值都是骑马,那也得小半个时辰。 宁致远家是一座一进的宅子,面积不大,只有萧六郎与顾娇家里的一半不到,一共两间房,外加一间隔出来的小书房。 宁致远家境贫寒,听说他高中三鼎甲后老家其实有过不少想与他结交的乡绅,结交的法子不外乎送礼或是送女儿。 宁致远此人穷也穷得有骨气,没收礼也没纳妾,并派人不远千里将妻儿自老家接了过来。 他爹娘在老家跟着大儿子生活,他往家里寄了一笔银子。 单靠翰林院的俸禄是养不起这么一大家子的,万幸三鼎甲有一笔朝廷的赏银——状元五百两,榜眼与探望各三百两。 宁致远拿一百两孝敬了爹娘,又花了五十两还了家中债务,剩下的银子算上租赁这座宅子、买了一匹马以及将妻儿接到京城的路费几乎不剩什么了。 所以他如今还真是挺穷的。 宁致远成亲早,三十出头的年纪,大儿子已经十三了,二儿子十岁,还有个闺女比净空小一岁。 宁致远的妻子姓文,是个老实本分的贤内助,话不多,性子略有些腼腆内向,不过也可能是与顾娇萧六郎几人还不大熟悉的缘故。 宁致远的两个儿子在附近的一家私塾上学,他们中午不回来吃饭。 家中只有三岁的小闺女。 不知是不是对方是女孩子的缘故,小净空没向以往那么作天作地,他挺乖的,不吵不闹不乱跑,也挺有小绅士的风度,什么都让着小妹妹。 文氏直夸净空懂事聪明:“比我家那两个小子强多了。” 顾娇没见过,不好比较,不过小家伙在外头意外给她挣脸倒是真的,乖得不像那个满院子疯闹的小喇叭精了。 里屋,文氏与顾娇说着话:“……我听到阿远说来的是新科状元,当时我就想,比阿远考得好,那年纪多大,不曾料到萧状元如此年少有为。” 顾娇看着堂屋与宁致远交谈的萧六郎,点头:“嗯,我也觉得。” 文氏:……虽然我说的是真话,但你真的不谦虚一下? 宁致远与萧六郎坐在堂屋,宁致远正对着里屋,而萧六郎则是背对着里屋坐他对面,顾娇只能看见萧六郎的背影。 顾娇两手托腮,唔,相公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他,还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唉,我听说陈国边境又不安分了,也不知是不是要打仗……” 宁致远话说到一半,萧六郎忽然站起身,走过去对宁致远道:“换个位子。” “呃?怎么了?”宁致远问。 萧六郎神色淡定,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你这里凉快。” 宁致远:……不啊,方才那个位子是最凉快的,特地留给你的。 但来者是客,萧六郎要坐这个被太阳烤着的位子那便随他吧。 萧六郎坐在了日头照进来的地方。 少年一袭白衣,沐着光,容颜如玉,神色清冷,乌发下的一截白皙后颈微微渗出汗水。 宁致远古怪道:“真的凉快?” 萧六郎静静喝茶,长长的睫羽垂下,道:“嗯,凉快。” 下午,宁致远的两个儿子从私塾回来了,二人的长相更多的随了文氏,比宁致远这个当爹的俊秀。 性格上大儿子随了宁致远,长袖善舞;小儿子随了文氏,比较内向。 总体而言,都是很不错的孩子。 宁致远还拜托萧六郎考了二人功课。 宁致远是探花郎,他的学问是不掺水的,检查两个儿子的功课绰绰有余,之所以还让萧六郎考考二人更大程度上像是一种激励。 顾娇看得出来,两个小少年看向萧六郎的眼神是充满了崇敬与忐忑的。 至于说顾娇的胎记、萧六郎的不良于行却没人去在意,顾娇度过了很舒心的一天。 一家人吃过晚饭后起身告辞。 宁致远与妻儿将三人送到门口。 文氏的心一直十分忐忑,担心丈夫的仕途也担心京城日子艰难,见到丈夫交了这么好的朋友她的一颗心才算是真的揣回了肚子。 小净空与宁小丫玩了一下午,分别时宁小丫老不舍了,抱着净空哥哥……不对,净空小叔叔哇哇大哭。 小净空轻轻安慰她:“没关系的,你下次可以到我家里去玩。” 文氏将女儿抱了过来,笑着目送一家三口上了马车。 小净空坐在二人之间。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寸头,打算和他说“原来你喜欢小妹妹啊,和小妹妹玩得这么好”,不料下一秒他便累生无可恋地趴在了顾娇腿上。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唉,带孩子真累呀!” 顾娇:“……” 小净空约莫是真累了,没一会儿便趴在顾娇的腿上睡着了,睡得口水横流。 顾娇担心这个姿势会令他呼吸不畅,把他翻了过来,打算抱进自己怀里,忽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将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提溜了过去。 萧六郎眉眼间神色很淡,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让小净空在他怀里趴好,有力的胳膊搂住小净空,承受住马车的颠簸。 他的手好似无意地垂下身侧,落在凳子上,轻轻地挨着顾娇的衣袖。 顾娇没动。 萧六郎突然开口:“姑娘家晒黑了不好。” “嗯?”顾娇一愣。 “你那边很晒。”萧六郎目不斜视地说。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顾娇往自己的另一侧看了看。 还真是。 夕阳投射而入,大片大片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尽管顾娇觉得自己好像晒不黑,但……万一呢? 想到自家相公的那句姑娘家晒黑了不好,她果断往萧六郎这一边挪了挪。 他们坐的是旧马车,空间本就不大。 这么一挪,二人的肩膀便不可避免地紧紧挨着了。 ------题外话------ 哼,不想娇娇晒,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坐那边! ------------ 393 春心萌动(一更) 顾娇也没多想,譬如萧六郎为何一开始没坐在有西晒的这一边,又譬如他干嘛不和自己换个坐。 她在这方面心思不复杂,更何况在她的印象里,萧六郎没这么会撩妹。 今年的夏季有些长,七月底的天气依旧炎热无比,二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因为怀里抱着一个小团子,时刻镇压着某人的理智,萧六郎暂且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忽然,车轱辘不知轧上了什么,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二人的身子都晃了晃。 萧六郎及时伸出手来,揽住了她肩膀:“你没事吧?” 刘全道:“哎呀,你俩没事吧?方才好像碰到石头了,怪我没看清路。” “没事的,刘叔。”顾娇回了他一声。 刘全放下心来。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深邃,如一汪月夜下的幽潭。 顾娇好似一个不慎跌了进去,她会水,但在他这汪幽潭里,她就变得不会了。 萧六郎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的车帘:“没事就好。”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困了吗?” “嗯?”顾娇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不困呀!她很精神! “今天起来得早,还以为你困了,本想……”他说到一半没说了,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二人靠在一起的肩膀。 顾娇跟着他的眼神留意到了他宽厚的肩。 本想什么? 把肩膀借她靠一靠吗? “我突然困了!”她将小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闭上眼,“好困好困呀!” 萧六郎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搂着她的手没再收回来。 马车抵达巷子时一大一小都靠在萧六郎身上睡着,萧六郎本想把怀里的小家伙无情摇醒,让他自己下去,然后萧六郎抱顾娇下车。 可小净空约莫是带孩子把洪荒之力都用上了,累得雷打不醒。 倒是把一旁的顾娇吵醒了。 顾娇揉了揉眼:“到家了?” 萧六郎只得应了一声:“嗯,到了。” 顾娇把熟睡的小净空抱过来,跳下马车。 萧六郎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深了深。 其实他想说,他能抱得动,可她就是怕累着他的腿。 萧六郎第一次对自己的腿产生了懊恼,为什么就是走不了?为什么一直瘸着? 等二人进了院子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确切地说是不速之客——顾瑾瑜与一对母女。 那对母女是顾娇年初时在姚家见过的贺氏与姚馨。 萧六郎没见过二人,二人与顾瑾瑜、姚氏坐在一起,像是有什么难言的关系。 姚氏的神色有些尴尬,自从年初她带着娇娇与顾琰还有小净空回了一趟娘家,之后便几乎断绝了与娘家的来往。 她也没料到她们今日会找到这里来。 也不知会不会惹娇娇和女婿生气。 “姐姐,姐夫,对不起……是我带舅母和馨表妹过来的。”顾瑾瑜站起身来,语气愧疚地说。 “啊……他、他是……外甥女婿啊……”贺氏都呆住了。 没人和她说外甥女婿长得这么俊呐! 不说是乡下的穷小子……没上过什么台面……还是个小瘸子吗? 萧六郎进来时贺氏就发现他是瘸子了,但他这张脸俊美得过分了些,直让贺氏的脑子成了浆糊,没将他与家里的唯一瘸腿女婿联系起来。 一旁的姚馨唰的红了脸。 她也是头一次看见如此谪仙一般的少年,偏又不像寻常少年充满稚气,他身上有一股成年男子的成熟与内敛。 顾娇迟迟没叫这个舅母,也没认姚馨一声表妹。 萧六郎自然也不会认。 这与顾娇不叫姚氏娘的情况并不一样,顾娇心里是接受了姚氏的,只是那个称呼对她来说似乎有些陌生。 顾娇看贺氏与姚馨的眼神都是冷的。 萧六郎对姚氏打了招呼:“娘,我们回来了。” 这声娘让姚氏的心落回了实处,她如释重负,笑了笑,说:“回来了就好,热坏了吧,你们先去换身衣裳。” “好。”萧六郎与顾娇回了西屋,顾娇将小净空放在床铺上后才又回了自己西屋。 贺氏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了:“你这女婿长得还行,就是可惜了,是个瘸子。娇娇好歹是侯府千金,你怎么给他找了个瘸子?” 姚氏本就不大欢迎贺氏母女,听了这话直接沉下脸来。 顾瑾瑜忙打圆场道:“舅母,姐夫很厉害的,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贺氏撇撇嘴儿:“一个瘸子也能考状元?现在的状元这么容易当了吗?那我家丰哥儿也能当!” 姚丰亦,贺氏与姚远的儿子,比顾娇顾琰大两岁。 姚氏早对这个大嫂不抱任何期望了,贺氏就是个没见识还总自以为是的,要不是人是顾瑾瑜带来的,她门都不会让贺氏进。 “而且你这女婿也太目中无人了,媳妇儿娘家来了亲戚都不知道招待一下!他是不是当上了状元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看不上娇娇了?也是,不是我说你,娇娇那张脸还是要想法子遮一遮。长得难看就算了,还不打扮一下……” “大嫂!”姚氏重重地将茶杯搁在了桌上,她忍住火气,淡淡地说道,“茶也喝了,说也说了,大嫂没什么事就请回去吧,家里忙得很!” “小姑子你啥意思?我才来你就撵我走呢!我不就是讲了几句大实话?”贺氏说着朝顾瑾瑜看去,“瑾瑜你来评评理,你那什么姐夫是不是都没和我们打声招呼的?” 顾瑾瑜轻声道:“姐夫不是故意的,他不认识。” 贺氏哼道:“那他总该认识你,我看他也没拿正眼瞧你。” 顾瑾瑜也不说话了。 贺氏见场面冷下来,忙笑了笑,说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这人不会说话,瑶儿你别我一般见识!” 贺氏今日登门主要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姚丰亦念书的事,她想托关系把人弄进国子监;第二件事是姚馨的亲事。 “瑶儿你就答应呗。”贺氏厚脸皮地说。 姚氏冷声道:“我答应什么?国子监是我说进就能进的吗?” 贺氏噎了噎:“你……你不是侯府主母吗?我听说老侯爷回来了,你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姚氏难以置信:“敢情大嫂这是把主意打到我公爹头上了!” 贺氏眼神一闪,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你公爹被革职了,顾家军也丢了,可他在京城总该还有些人脉,不然你们侯府能奢侈这么多年?” 这倒是实话,定安侯府怎么没实权也没缺过钱,底子在那儿,富得流油。 贺氏接着道:“再说了,丰哥儿是你亲侄儿!你不帮他帮谁呀?你那个瘸腿女婿不也是你们塞进国子监的吗?你们能塞他,不能塞丰哥儿!” 姚氏气坏了,也亏得这段日子女儿将她的身子调理好了,不然她腹中胎儿都得让贺氏气出好歹来:“我不管你从哪里听来的,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女婿是自己考上国子监的!他乡试是幽州的解元!” 贺氏被姚氏的怒火震到了,她还没见姚氏发过这么大的火,她的气焰不自觉地跌了些:“那、那也是你们托了关系……” 和贺氏这种人根本就讲不清道理,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贺氏这种眼皮子浅又自以为是的人之根本不会相信萧六郎的优秀! 她就只会瞎揣测,还觉得自己揣测得很有道理! “你爱信不信!”姚氏不想再与贺氏废话了,她站起来转身就走。 贺氏忙道:“哎!瑶儿!我话还没说完呢!” 顾瑾瑜见姚氏真的生气了,这会儿也顾不上贺氏这边,跟上了姚氏的步子。 贺氏也要追上去,却被一股力道揪住了领子。 是顾娇。 顾娇直接将人从堂屋拽出来,丝毫不顾领口勒住了贺氏的脖子。 贺氏被勒得直翻白眼,双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你、你干什么?” “大表姐!”姚馨花容失色地站起身来。 顾娇将贺氏扔出了自家大门。 “哎哟——”贺氏一个不稳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娘!”姚馨提着群裾跨过门槛,去扶地上的贺氏。 贺氏气坏了,爬起来拍了拍群裾,恶狠狠地瞪向顾娇:“你这丫头——” 话才说到一半,她便对上了顾娇死亡一般的凝视,她的心咯噔一下,头皮忽然就麻了。 顾娇敲了敲门板,毫不掩饰眸中的冷意:“这里,不许再来,否则,我打断你的骨头。” 贺氏想说你敢,可对上那冷冰冰的眼神便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贺氏能在姚氏面前胡搅蛮缠是因为她明白姚氏至多不理她,却并不会伤害她,但贺氏莫名觉得,这丫头真的能宰了她…… 贺氏苍白着脸道:“你、你就不怕……传出去了……让……让你们名声扫地……” 这话说得没底气极了。 “是吗?”顾娇突然抬起手。 “啊——”贺氏吓得拔腿就跑,连姚馨都忘了! 姚馨却看见顾娇只是掸了掸自己的袖子的罢了。 亲娘都跑了,姚馨也没脸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娘,你等等我!” 屋内,顾瑾瑜正在和姚氏道歉:“……娘,对不起,我不知道会闹成这样,舅母没和我说她只是太担心娘了,也担心上次对姐姐不好,所以这次一定要过来弥补一下。我寻思着既然是弥补姐姐的,便……便擅作主张把人带过来了。” 姚氏头疼地闭了闭眼:“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顾瑾瑜低声应下:“我知道了,娘。” 姚氏蹙眉道:“她们是怎么知道六郎的事的?” 顾瑾瑜想了想,说道:“舅母问起姐夫,我只说了姐夫与姐姐是在乡下成的琴,在国子监念过书,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别的我什么也说了。” 姚氏看向顾瑾瑜道:“没说他的腿?” 顾瑾瑜低下头:“舅母问起来,我提了一句,但我没说姐夫是瘸子,我不会这么说姐夫的……姐夫只是不良于行而已。” 顾瑾瑜说话没这么糙,她不会张口闭口将瘸子挂在嘴边,但架不住贺氏说话难听。 姚氏心里堵得慌,她也不知自己是在气贺氏还是在气顾瑾瑜,她只知道她现在不想见她们之中任何人。 她撑住额头,叹道:“你也早些回去吧,要出阁的人了,别总是往外跑。” “……是。” 顾瑾瑜从姚氏的屋子出来,碰到在给小鸡、小八和小九喂食的顾娇、萧六郎。 顾瑾瑜先看向顾娇:“姐姐。” 顾娇态度冷淡:“别叫,不是。” 顾瑾瑜委屈地咬了咬唇,又看向萧六郎:“姐夫。” 萧六郎也没应。 他专心喂鸟喂鸡,直接拿顾瑾瑜当了空气。 顾瑾瑜委屈巴巴地离开了碧水胡同,她的马车刚转过弯来,便被等在长安大街上的贺氏拦住了。 车夫将马车停下。 顾瑾瑜本以为贺氏是来和自己道别的,谁料她竟是来兴师问罪的:“瑾瑜啊,你方才为什么不帮舅母说话?” 顾瑾瑜彻底被贺氏的厚脸皮惊到了,她方才没帮她说话吗?她替她打了那么多圆场! 贺氏哼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舅母多疼你啊,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琰儿和你,舅母对你娘的亲女儿都没这么好过!” 顾瑾瑜在姚氏与顾娇萧六郎那儿碰了壁,心情本就郁闷,又被贺氏乱打一棒,不由也来了几分火气:“舅母不是说今天只是来给姐姐赔罪的吗?怎么从头到尾就没听舅母提过一句赔罪的话!” 贺氏眼神闪了闪,讪讪道:“我那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吗?哎呀,那丫头在乡下长大的,好生没教养!” 顾瑾瑜不悦道:“舅母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哎——瑾瑜——”贺氏用手扒住马车的车窗,笑道,“那个……你表哥和你表妹的事你帮忙走动走动呗?” “我怎么帮忙?” “别以为舅母不知道,你不是和安郡王定亲了吗?庄家的权势比侯府还大,你去和未来姑爷说一说,让他帮帮你表哥!” 顾瑾瑜没那么傻,这桩亲事本就是自己高攀了,若再扯出搭上无赖亲戚只会更令庄家人瞧不起。 “帮不了。”她一口回绝。 贺氏一怒:“你……” 姚馨道:“瑾瑜表姐,你别生气,今天是我娘做的不对,我娘没坏心思,她就是太担心我和哥哥了,这也怪我太笨,若是我能有表姐一半聪明,也不至于让娘如此操心。” 贺氏瞪了女儿一眼:“你瞎说说什么呢,你也很聪明的!你就是没机会上那什么……什么……女学!对女学!” 想到这个,贺氏的心思又活了,她笑吟吟地望向顾瑾瑜:“好好好,你表哥的事暂且不谈,你就帮忙让你表妹进女学吧!你看你也是进了女学才钓上这么好的金龟婿,你表妹条件不比你差,你是养女,她是正儿八经的姚家千金……” 顾瑾瑜气得脸都绿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她捏紧了帕子:“走!” 车夫得了令,也顾不上贺氏还抓着马车,马鞭一挥,马儿吃痛,奋力地奔了起来。 “哎哟——”贺氏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娘你没事吧?”姚馨扶住她。 贺氏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一个乡下抱错的小蹄子,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娘——” 贺氏道:“馨儿别怕,你那两个表姐,一个是抱养的,一个脸上有疤,连她们都能找到好亲事,娘就不信你不能!你放心,娘一定为你觅一位如意郎君!” 提到如意郎君,姚馨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少年如玉精致的眉眼,神色清冷,淡漠疏离,却又透着莫名大的吸引与魅力。 姚馨……姚馨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题外话------ 月票双倍活动开始了,憋了22天才喊票,不容易啊,求个票~求票~票~ ------------ 394 娇娇威武(二更) 贺氏母女的小插曲没在碧水胡同引起多大风浪,一家人很快便将二人抛诸脑后,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确实也没多的心思耗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不过姚氏为绝后患,到底给姚远去了一封信,将贺氏登门的事说了。 那之后,贺氏母女果真没再上门。 八月,秋老虎张狂,京城热如炎夏,皇帝差点去了避暑山庄。 他没去,一是政务繁忙,二也是他一直在等待何公公那边的调查进展。 何公公派人盯着静太妃的娘家永安伯府,盯了许久也没发觉任何异动,永安伯府确实算不得干净,但都是些腌臜小事,与静太妃这头毫不沾边。 不过何公公也不是没有收获,他查到了静太妃与陈国质子元棠有勾结。 皇帝上回被元棠行刺,就是静太妃在宫里的眼前给元棠泄露了皇帝的行踪。 皇帝早知她心中没有母子之情,却也没料到如此无情,他捏紧了拳头:“她就不怕朕死在元棠的手上!” 何公公猜,静太妃是留了后手的,她不会真让元棠杀了陛下,关键时刻她会放出龙影卫来。 她当时的目的主要还是嫁祸给太后,挑拨太后与皇帝的关系。 只是没料到陛下遇到了小神医,为小神医所救,小神医还将元棠这个刺客揪了出来! “那些眼线都拔除了?”皇帝冷声问。 “回陛下的话,都处置了。”何公公说道。 若不是出了这种事,谁能料到他的华清宫里竟有静太妃的十多个眼线,比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都多! 这也怪他从前只盯着太后,对静太妃却从不防范。 皇帝一巴掌拍上脑门:“蠢死朕得了!” “陛下您说什么?”何公公没听清。 “没什么。”皇帝放下手,“就那些人,没别的了?” 何公公没说话,目光落在了魏公公脸上。 魏公公心口一跳:“你干嘛!” 何公公意味不明道:“若我记得没错,何公公当初就是静太妃挑了送到陛下身边的。” 魏公公脸色大变:“老何!不带你这么插刀的!”他跪下来,望向书桌后的皇帝,“陛下,奴才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呀!” 皇帝无语地看了何公公一眼,对魏公公道:“行了,你起来,朕又没怀疑你。” 魏公公抹泪站起身:“多谢陛下。”气冲冲地瞪了何公公一眼,“哼!” 这俩人也是……挺爱互掐的。 皇帝摇摇头,接着道:“另外三个龙影卫的下落呢?” “她不肯说。”何公公道,犹豫了一下道,“奴才猜他们已经不在京城了。” 毕竟京城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不论静太妃除非是把他们杀掉埋了,否则不可能没有他们的踪迹。 但静太妃不会杀龙影卫,她也杀不了龙影卫。 “等等。”何公公想到了什么,喃喃道,“还有个地方没查。” 仙乐居。 一般人进不去仙乐居,若是拿着皇帝的圣旨当然能进去,但何公公并不认为那是最明智的做法。 他决定先暗中潜进去。 说来也巧,他刚到仙乐居的后门,便碰上了顾娇。 顾娇与何公公在县城里有过一面之缘。 “咦?是你。”顾娇认出了何公公,这是皇帝第一次来县城的医馆治花柳病时随身携带的太监。 她就说一个男人的气质为何如此阴柔,原来是公公。 何公公也认出了顾娇。 彼时闹过一点不快,可如今顾娇是皇帝跟前儿的红人,何公公自然不会真与她针锋相对。 就是也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顾大夫怎么会来了这里?”他敷衍地问。 “我路过。”顾娇说,“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何公公淡道:“奴才奉命调查仙乐居。” 顾娇上下打量他的夜行衣:“你打算……翻进去?” 何公公没坑声,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话——他拿出黑布蒙上了自己的脸。 顾娇唔了一声:“我觉得你会被踹出来。” 话音刚落,施展轻功略进醉仙居的何公公果真被里头的高手一脚踹了出来。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着死鱼一般瘫在地上的何公公,弯了弯唇角,道:“十两银子,我带你进去。” 何公公撇过脸。 不接受。 何公公换了个地方翻墙。 何公公又换了的地方翻墙。 何公公换了不知第几个地方翻墙。 一刻钟后,何公公一瘸一拐地来到顾娇面前,黑着脸,认命地掏出十两银子。 顾娇没接,眉梢一挑:“二十两。” 何公公惊怒:“你方才明明说十两!” 顾娇摊手:“现在涨价啦。” 何公公:“……” 为了完成皇帝交代下来的任务,何公公最终还是屈辱地给了她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这个算公费,大不了回去和陛下说他花了五十两,如此一来自己还挣了三十两。 顾娇今天是来仙乐居附近出诊的,小三子的马车就停在街对面,顾娇去马车上换了身男装,戴上面具。 她让何公公脱了夜行衣,穿着寻常出行的衣裳,随后她拿出令牌,带着何公公进了仙乐居。 “你为什么会有仙乐居的令牌?”何公公狐疑地问。 顾娇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因为我厉害?” 何公公:“……” 何公公是以顾娇下人的身份进来的,他不能撇下顾娇单独行动,必须让顾娇跟着。 “我要去那边。”他指了指东面的厢房,那里人多,容易听到消息。 顾娇弯了弯唇角:“那要加价呢。” 何公公又忍辱负重地掏了十两! 顾娇收好银票,带着何公公往一楼东面走了过去。 顾娇不算仙乐居的熟客,奈何她每一次出现能成为莫千雪的入幕之宾,因此仙乐居的姑娘们几乎记住了她。 一路上,不少姑娘冲她眉目传情。 顾娇双手负在身后,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倒是更招姑娘喜爱了。 何公公看不惯她,但又干不掉她,挺憋屈的。 何公公低估了仙乐居的客人与姑娘们的口风,他是下人,没人愿意与他交谈,不得已,他只得再次看向顾娇:“你帮我打听个事。” 顾娇含笑看着他:“问话是另外的业务呢。” 何公公嘴角抽到飞起,掏出十两! “十两不够呢。” 何公公咬牙又掏了十两! 顾娇收下银票:“问什么?” 何公公拿出两张折纸画像:“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人?” 顾娇:“带道具要另外加价呢。” 何公公:“……” 何公公最终被压榨了一百两,后面五十两是打的欠条。 画像一共四张,其中一张戴了面具,另外三张没戴。 顾娇一眼认出了这是龙影卫的画像。 奇怪,皇帝为何要调查龙影卫?难道龙影卫不见了吗?还不见了三个? 龙影卫的面具是一致的,这应当是不确定龙影卫在仙乐居这里以真容示人还是戴了面具的。 顾娇不确定何公公是确定龙影卫与仙乐居有关系,还是只想地毯式的搜查而已。 她没问。 今日莫千雪没出来见她,她大胆猜莫千雪并不在仙乐居内。 她揣上画像上了二楼。 她倒也没太费心挑姑娘,有人自动送上门了。 “哟,小公子,好久不见!” 一个一袭粉色广绣留仙裙的美人用折扇半遮面,婀娜多姿地朝顾娇走了过来。 顾娇记得她——上次企图勾引她却被莫千雪打了一巴掌的仙乐居二姐,之所以称呼她二姐,是因为她在仙乐居的地位似乎很高,仅次于莫千雪。 她叫什么来着? 花…… “夕瑶见过公子。”她施施然行了一礼。 顾娇虚手一扶,拿出小本本写道:“夕瑶姑娘不必多礼。” 花夕瑶直起身,用遮掩遮住眉眼之下,妩媚地笑了一声:“公子是来找千雪姐姐的吗?” 她说着,露出遗憾神色,“真是不巧啊,千雪姐姐陪客人出去了,也不知哪天才回。公子若不嫌弃,夕瑶陪公子解闷可好?” 顾娇点头。 好。 花夕瑶惊讶极了。 与莫千雪上了床的男人竟然如此轻易地看上别的女人,这移情别恋的速度是不是太打莫千雪的脸了? “就怕夕瑶姐姐生气呢。”花夕瑶咬唇,茶里茶气地说。 顾娇唰唰唰写道:“别怕,天塌下来,本公子替你担着。” 花夕瑶噗嗤一声笑了,她伸手去拉顾娇的手,被顾娇不经意地避开。 花夕瑶的眸光微微一动:“怎么?千雪姐姐碰得,我碰不得?” 顾娇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不讨厌莫千雪的触碰的,但花夕瑶的……还是算了,她怕自己忍不住揍她。 何公公没资格进屋,只能在外头守着。 何公公觉得这事儿太悬了,明明就是去诱惑人家姑娘的,能不能敬业一点?都是姑娘家,拉个手也不少块肉! 一开始就把那个叫夕瑶的姑娘得罪了,还怎么从她嘴里套话? 嘎吱—— 房门开了。 何公公一脸震惊地看向顾娇:“被、被轰出来了?” 顾娇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问完了。” 何公公不可思议地朝里头瞟了一眼,只见一屋子丫鬟全晕了,花夕瑶没晕,她的状态很诡异,像是失了魂似的。 传言仙乐居的丫鬟也是会武功的,且都是高手,这一屋子高手是怎么倒下的,他没听见打斗啊! 还有,她说问,怎么问的? 顾娇当然不会告诉他她是用了麻醉剂与致幻剂,与上回审问唐明的小厮的致幻剂一致,只是她没料到这个花夕瑶看着有点本事,定力竟然这么弱,一下子就问出真相了。 顾娇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拿出画像,指着上面的面具,道:“有三个人戴着这种面具的人来过仙乐居,不确定是不是画像上的三人,他们从来摘过面具。” 何公公几乎可以断定那三人就是是陛下的走失的龙影卫。 没想到啊,他们竟然真与仙乐居扯上了关系! “他们去哪儿了?”何公公问。 “边塞。”顾娇说。 何公公狐疑地皱了皱眉,倒吸一口凉气:“边、塞?那不是——” “公子!” 一道女子的声音蓦地自走道尽头传来。 二人立刻停止了谈话。 一名身着绿衣的妙龄女子朝着顾娇走来,她的脸瞧着不算太陌生,顾娇在仙乐居见过她,只是顾娇没与她说过话。 绿衣女子来到顾娇面前,冲顾娇行了一礼:“公子,方才夕瑶姑娘与你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千雪姐姐没有出去接客,她的确离开仙乐居有段日子了,只不过她不是去做对不起公子的事了。她是……” 她四下看了看,压低了音量,微微凑近顾娇,小声道:“千雪姐姐是出京城替居主办事去了。” “何时去的?”顾娇问道。 绿衣女子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具体哪一日我也不记得了,总之有段日子了,我猜千雪姐姐应该快回了。” 莫千雪不在京城,龙影卫也不在京城,都是前不久才走的,会是巧合吗? 如果是,这也太巧了。 如果不是,难道莫千雪也去了边塞? ------题外话------ 还有月票吗? 看完渴望的小眼神(⊙o⊙)! ------------ 395 最后一击(一更) 还有,仙乐居的居主究竟是谁? 静太妃吗? 顾娇没与何公公说莫千雪的事,何公公也没刻意打听,在他看来,两次被人提到的“千雪姐姐”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就算她去替青楼的主人办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奇怪的是龙影卫的行踪。 “龙影卫是何时在仙乐居出现的?为何去边塞?去了多久了?” 出仙乐居后,他一口气发出了灵魂三连问。 顾娇把从花夕瑶那里审讯到的消息说了:“两个月多前的事了,只出现了一次,之后再也没来过,去去边塞的原因花夕瑶不知情。” 花夕瑶是仙乐居二姐,她知情的权限有限。 “他们是来仙乐居做什么?”何公公又问。 顾娇摇头:“不知,花夕瑶只看见他们在这里出入,发现他们身上带着去边塞的路线图,花夕瑶没机会与他们说话。” 何公公点了点头。 能打探到这一步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没什么不满足的,倒是这个丫头……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顾娇一眼:“你一个姑娘家总来这种烟花之地真的好吗?” 顾娇给了他一个呵呵哒的小眼神:“不是我总来这种烟花之地,今晚你进得去吗?” 何公公被成功噎死! 割完韭菜,顾娇拿上自己的银票与欠条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 何公公则回宫向皇帝复命。 皇帝在书房中批阅奏折,听了何公公的话,他啪的一声合上奏折,眉头紧皱地看向何公公:“你说什么?龙影卫去边塞了?” 何公公:“回陛下的话,是的,他们随身带着去边塞的路线图,应当是往那儿去的。” 皇帝:“去多久了?” 何公公:“两个多月了。” 皇帝若有所思:“这么说……是在朕把她接回皇宫之前……” 这个她自然是指静太妃。 龙影卫既是交到了她的手中,那么只有她的命令才能令龙影卫前往边塞。 皇帝的眸光凉了下来,大掌一点一点握紧:“她为什么要让龙影卫去边塞……她难道要去杀宁安吗?” 何公公张了张嘴:“陛下,虎毒不食子……” 皇帝讥讽地说道:“呵,好一个虎毒不食子,那她对朕又是怎么一回事!” 何公公不敢吭声了。 “龙影卫走了这么久了,如果他们真的是去杀宁安……”皇帝想到这个可能,整个后背都渗出了一层冷汗,他颓然地靠上椅背,整颗心都慌了! “陛下……”一旁的魏公公劝道,“边塞不是还没传来坏消息吗?您先别着急。” 皇帝面色煞白:“朕怎么能不急?那可是宁安……” 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皇帝紧了紧放在扶手上的手,神色凝重道:“不行,朕不能坐以待毙!” 魏公公叫道:“陛下!陛下您去哪儿?” 皇帝却没理会魏公公,十万火急地出了华清宫。 “都怪你!”魏公公瞪向何公公。 何公公一脸莫名奇妙:“干我什么事?” 皇帝祈祷着宁安还没有出事,他手中如今只剩下一个龙影卫,当然他还有大内高手与皇族暗卫,但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他们不是龙影卫的对手。 所以,他需要足够的人手!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庄太后,她手里也是有一批高手的。 “陛下!” 仁寿宫外,两名大内高手冲皇帝行礼。 皇帝最近脸皮厚得不行,大内高手已经拦不住了,对于他的横冲直撞直接睁只眼闭只眼,根本没打算出手阻拦。 皇帝进了仁寿宫。 宫人们纷纷行礼。 “陛下!”翡翠也行了一礼。 “母后呢?”皇帝问。 “在寝殿。”翡翠说。 寝殿皇帝有点儿不方便硬闯,他对翡翠道:“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朕来了。” “是。” 翡翠欠了欠身,转身往庄太后的寝殿走去。 她来到门口,轻声禀报:“太后,陛下来了。” 寝殿内没反应。 翡翠稍稍拔高音量,又叫了一遍:“太后,陛下来了。” 寝殿内依旧毫无动静。 翡翠疑惑地皱了皱眉,说道:“太后,奴婢进来了。” 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提着群裾跨过门槛。 须臾,寝殿内传来了一声尖叫—— 皇帝勃然变色,大步流星地奔进寝殿:“出了什么事?” 翡翠面色发白地跌坐在地上,她面前是一个打翻的锦盒,而在锦盒旁趴着不省人事的秦公公。 “陛下?” 魏公公也赶到了,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愣,随即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探了探秦公公的鼻息,神色略略一松,道:“还有气,奴才去传御医。” 皇帝点点头,魏公公起身出去,没忘记把吓傻的翡翠一并拽了出去。 寝殿内空荡荡,静得瘆人。 “母后。” 皇帝一脸警惕,尝试着唤了一声,并无回应。 仁寿宫的大内高手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震惊,显然,他们也没料到庄太后在寝殿中不翼而飞了。 寝殿并无多少打斗痕迹,只有一个摔下来的盒子与晕倒的秦公公。 皇帝将盒子拾了起来。 他认识这个盒子,母后十分宝贝它,他小时候常去母后的坤宁宫,他什么都能碰,除了这个盒子。 他虽乖觉,可到底好奇心重,有一次趁着母后入睡,他还是偷偷地看了盒子里的东西。 是一双崭新的虎头鞋。 说信其实也不大新了,颜色有点褪了,只是没被穿过,明显与旧鞋的样子不一样。 他一度以为那双虎头鞋是属于宁安的,可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明白那双鞋是母后为她的亲生骨肉准备的。 只是那孩子死了,生下来就是死的。 何其残忍? 所以对方是用这双鞋要挟母后乖乖跟他走的吗? 这只是皇帝的猜测,不过当大内高手找遍了仁寿宫仍不见庄太后的踪影时,皇帝就没办法不正视这种可能了。 在御医的救治下,秦公公醒了过来,可惜他什么也没看见,后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皇帝沉吟道:“能在那么多大内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潜入仁寿宫,对方不是泛泛之辈,而且对方是有备而来。” 整个后宫有机会知道这双鞋的人屈指可数,皇帝的心里立即涌上一个猜测,他神色冰冷地往庵堂走去。 事情闹得有点大,魏公公差人将何公公也叫了过来。 当皇帝抵达庵堂时就明显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庵堂太安静了,与庄太后的寝殿如出一辙。 皇帝举步。 何公公上前道:“陛下,奴才先去瞧瞧!” 皇帝默许。 何公公进了庵堂,转悠了一圈,出来道:“陛下,静太妃与蔡嬷嬷不见了,其余人都晕倒了,不知是被打晕的还是被迷晕的。” 皇帝的眸子里倏然掠过一丝危险,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好,很好!” 何公公对下人就没魏公公这般仁慈了,请什么御医?一盆凉水足够了。 庵堂那个叫惠安的小尼姑最先被泼醒,醒来便哇哇大叫:“别杀我!别杀我!太妃娘娘别杀我!我什么也没看见……真的……” “你看见什么了?”何公公扔掉手中的桶子问。 惠安的叫声戛然而止,她望了望陌生的何公公,又望向神色威严皇帝,眼前一红膝行着扑了过去。 可魏公公没让她接近皇帝,一步拦在她身前,呵道:“放肆!” 惠安吓得缩回手,眼泪直掉。 皇帝自魏公公身后走出来,淡淡地看向她:“你都看见什么了?老实交代,朕不伤你。” 惠安战战兢兢地哭道:“我……我看见……太妃娘娘……拿着剑……伤……伤了好几个……人……和一伙儿黑衣人……从这里……出去了……” 皇帝听明白了,静太妃的手中有一伙高手,她带着那伙人伤了庵堂附近的侍卫突出重围。 看来太后是被她劫走的没错了。 就是不知有没有出宫。 皇帝冷声道:“封锁皇宫,从此刻起,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另外,通知禁卫军,关闭城门,在城中仔仔细细地搜查……” 魏公公迟疑道:“明查还是……” 皇帝蹙了蹙眉,说道:“暗中调查。” 魏公公应下:“是!那陛下您……” 皇帝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出宫一趟。 ------题外话------ 投了月票的读者可以先去解锁番外,首页潇湘粉丝节的活动——大神番外展。 ------------ 396 帝王之怒(二更) 尽管知道可能性不大,皇帝还是去了一趟碧水胡同,不仅是询问庄太后的下落,也是提醒顾娇与萧六郎注意安危。 若说庄太后是静太妃的死对头,那么屡屡破坏静太妃好事的顾娇与萧六郎无疑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萧六郎刚从翰林院回来,万万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顾娇在前院晒药材,家里的三个娃在后院玩耍,宅子里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息。 他收回视线,对皇帝道:“姑婆没有来过……我们会小心的。” 皇帝点头:“你们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萧六郎深深看了他一眼:“陛下,你有什么打算?” 皇帝大掌一握:“朕会找到母后。” 这是庄太后第二次失踪,第一次是因为他,是他将她送上了麻风山,是他将她弄丢了。 这一次,他要亲自把她找回来。 他喃喃说完,转过身,步伐沉沉地浸入了夜色。 “怎么了?”顾娇走了过来。 事关重大,萧六郎没有瞒她:“姑婆与静太妃失踪了,陛下怀疑是静太妃将姑婆抓走了。” “你刚刚说……谁被抓走了?” 老祭酒的声音蓦地响在二人身后。 二人齐齐扭头看向他,老祭酒端着一碗新出锅的红糖糍粑,上面撒了新炒的白芝麻。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滚烫的糖水洒了出来。 顾娇走过去,朝他伸出手:“姑爷爷,给我吧。” “啊?”他的声音也带了一丝颤抖,“你、你们还没说谁被抓走了?” “是姑婆。”顾娇道。 老祭酒身子一晃。 顾娇一手扶住他,一手接住了碗。 那碗很烫,萧六郎赶忙将碗拿了过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并对老祭酒道:“静太妃暂时不会对姑婆怎么样,如果她想杀姑婆在皇宫就动手了,她把姑婆带出来,应当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顾娇看向萧六郎道:“我去找姑婆,相公你和姑爷爷在家里等消息。” 萧六郎踌躇片刻,点了点头。 老祭酒颤声道:“我、我也去找找。” 萧六郎没有反对,看着他有些站不稳的步子,眸光微微闪动,说道:“我和老师一起去。” 老祭酒惶惶然地点了点头:“好……好。” 随后,二人也出了碧水胡同。 皇城被封锁了,四大城门只许进不许出。 蜿蜒的小道上,一前一后地行进着两辆马车,马车前后有四名骑行的侍卫沿途护送。 天色渐暗,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也淡去了光环,天际一片灰蓝。 马车不疾不徐地走着,车内的人也似乎一脸的从容镇静。 “泓儿一定想不到我们已经出城了。” 若皇帝在这儿,一定能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就是他苦苦寻觅的静太妃。 静太妃换了一身民间妇人的衣裳,挽了个单髻,簪了一支毫不起眼的银簪。 她这个年纪已经不会去追求美色了,但不得不说,宫里出来的人到底是与民间妇人大不相同的。 她对面的庄太后也褪去了玄色鎏金凤袍,穿着寒酸的农妇衣裳。 只是若是细看,她眉眼间的风华并不是静太妃可以相提并论的。 庄太后闭目养神,没回应她。 静太妃笑了笑:“别装睡了,我知道你没睡着,你怎么可能睡得着?” “你很吵。”庄太后闭着眼道。 静太妃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讥的笑:“庄锦瑟,你当真不怕死?” 庄太后依旧闭目养神,显然不打算理这个聒噪的女人。 静太妃没生气,她垂眸拾起一根衣摆上的银丝断发,笑道:“一晃我们都老了,日子过得真快,好像我们也没进宫多久。姐姐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吗,在御花园,姐姐穿着皇后凤袍,与诸位姐妹坐在亭子里聊天。我不像姐姐进宫就能做皇后,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贵人,连到姐姐跟前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宫人的引领下远远地给姐姐磕了个头。姐姐甚至都没看我,只叫宫人赏了我一个玉镯,就是这个玉镯。” 她说着,伸出左手腕,拉起袖子来,露出一个质地上乘的翡翠镯子。 “姐姐是庄家嫡女,亦是昭国皇后,用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哪怕随便拔下一个镯子赏人都是价值连城。姐姐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幸运的人?出身显赫,地位尊崇,云鬓花颜,貌美无双,集帝王恩宠于一身……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姐姐得不到的?我连羡慕姐姐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谁能料到,我这样卑微到尘埃里的人竟恰恰入了姐姐的眼呢?” 庄太后不咸不淡地说道:“谁年轻还没个眼瞎的时候?” 静太妃噗嗤一声笑了:“姐姐可真会说笑。其实我是感激过姐姐,也想过要与姐姐做一辈子好姐妹的,可谁让姐姐这么心机?明面上抬举我,背地里却不过是拿我当成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庄太后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神色有些不耐:“静妃,是你眼瞎还是哀家眼瞎?” 她几时拿她做垫脚石了? 凭她也配? 静太妃冷笑道:“姐姐明知先帝心里想要的是你,却总推我去给先帝侍寝,不知道的还当我沾了姐姐多少光。可我明白,姐姐根本是在欲擒故纵。先帝去我那里,无非是因为想从我这儿听到一点姐姐的消息。姐姐真是好算计啊,这拿捏人的手段我等望尘莫及。” 庄太后懒得与她胡搅蛮缠了,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有些人就是喜欢得了便宜还卖乖。 静太妃却不管庄太后是否会回应自己,她嘲讽地笑道:“后宫嫔妃无数,先帝去任何人那里却独独不去姐姐那里,可姐姐又怎会明白先帝去哪里都没有心,先帝早把心留在了姐姐的坤宁宫。” “呵。”庄太后冷笑出声。 静太妃微微困惑地看着庄太后:“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庄太后给了她一个怜悯的眼神:“静妃,你真可怜。” 静太妃的神色出现了一瞬的撕裂,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完美笑容:“姐姐这声静妃倒是叫我越发忆起当年。” 庄太后淡淡道:“你别一口一个当年了,想叙旧去后面那辆马车上找蔡嬷嬷,哀家想清静。” 静太妃垂眸将手中那根断发扔在了地上:“姐姐就不好奇我为何要离间姐姐与泓儿的关系?” 别说,庄太后还真不好奇:“一个人作恶多端还需要理由吗?非得尝尽了生活的苦,来一句你是被逼的,你情非得已,你究竟是想感动哀家还是想感动你自己?” 静太妃的笑容淡了下来:“姐姐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 庄太后再度闭上眼,这次打定主意不理静太妃了。 静太妃约莫是自觉无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挑开帘子往外望了望,忽然惆怅地开口:“我想去边塞看宁安,姐姐陪我一起吧,宁安见到母后一定也会很高兴。” 庄太后的眉头动了动,没睁开眼睛。 弄了半天只是想带她去边塞见宁安,这理由谁信? 静太妃喃喃道:“我们都去见宁安最后一面。” 这话怪怪的。 庄太后怀疑静太妃的精神已经有些失常了。 静太妃放下帘子,看向庄太后笑了笑:“毕竟我们上了年纪,折腾不了第二趟了。” 似乎是在解释上一句话。 然而下一秒,她又笑道:“又或者,见完宁安,我就会杀掉姐姐了。” 夜幕降临。 京城的搜捕毫无进展。 皇帝站在巍峨的城门下,看着守城的侍卫对入城的百姓逐一进行搜查,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魏公公看着皇帝干裂的嘴唇,心疼地说道:“陛下,您都奔波了一整日了,去歇会儿吧,何公公会看着的。” 皇帝的眸子漫上一层凛冽的寒霜:“母后还落在那个女人手里……朕不累,找不回母后,朕不会歇息。” 这一次,他不会再把母后弄丢了。 ------------ 397 神鹰小九(三更) 月朗星稀。 静太妃一行人抵达了一处驿站。 此时所有的风浪都聚集在京城以内,城外没任何风吹草动,驿站的驿丞也不会料到这是当朝太后以及一伙儿逃犯。 从衣着上看,领头的那位像是世家大族的老夫人,她身边的像是她的下人。 可从气度与容貌上看,下人更有当家老太君的风范,更别说她还走着六亲不认的步子,将她的主子远远地甩在身后。 ……就挺迷。 静太妃只要了一间房,四名侍卫守在外头,另外暗中也潜伏了不少高手。 至于蔡嬷嬷,她的那辆马车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为的是以防万一皇帝的人追查到这里,也好混淆一下视线。 驿站不大,房间也简陋得很。 “委屈姐姐住这么破旧的屋子了。”进屋后,静太妃对庄太后淡笑着说,“我常年在庵堂粗茶淡饭,习惯了这种简陋的住处,姐姐锦衣玉食多年,怕是夜里会有些睡不着。不过没关系,从这儿到边塞的路还长着呢,姐姐可以慢慢习惯。” 庄太后没理她,径自来到轩窗前。 屋子里潮湿阴暗,散发着一股闷热的霉味儿。 庄太后推开轩窗,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 静太妃冷笑:“我劝姐姐不要试图逃走,否则,我不介意带着姐姐的骨灰去见宁安。” 庄太后收回落在大树上的目光,合上了轩窗,冷淡地说道:“想去边塞起兵就直说,别拿宁安当借口,好歹她是你亲生的,你够了。” 静太妃的脸色变了变。 她捏紧了帕子,笑道:“姐姐想吃什么?我去吩咐厨房做来。” 庄太后漫不经心道:“辣子鸡,葱爆羊肉,再炖上一锅莲藕龙骨汤。” 静太妃冷笑道:“这些怕是吃不到,我会看看驿站都有什么吃的。” 说罢,她转身出了屋子。 她自然不是真去给庄太后拿吃的,她是有事要吩咐手下人。 “看紧她,别让她溜了。”静太妃吩咐守门的侍卫。 几人抱拳:“是!” 静太妃戴上斗篷的帽子,遮住了容颜,迈步出了驿站。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只大鸟扑哧着翅膀落在了庄太后的窗台之上。 庄太后重新推开了轩窗,一眼看见了窗台上的小九。 是你找到哀家的? 不知是不是看懂了庄太后的眼神,小九睁大鸟眼看向庄太后,扑了扑翅膀,张开鸟喙:“咯咯哒——” 庄太后嘴角一抽。 你是一只小雏鹰,不是一只老母鸡! 所幸几个侍卫都没在意去一只“母鸡”,庄太后将小九抱了进来。 就在她打算关上轩窗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外。 也亏得庄太后处事不惊,否则只怕已经被这鬼魅一般的家伙吓得将小九扔了出去。 对方戴着一张獠牙面具,夜里看着格外瘆人。 对方冲庄太后拱手行了一礼,摘下面具。 庄太后挑了挑眉。 哦,娇娇那个装死的二哥。 顾承风是能在龙影卫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的人,自然能瞒过外头那些高手的眼线,只不过,真要被他们发现了,他是打不过的。 顾承风冲庄太后比了个手势。 庄太后会意,点了点头,搬了把椅子踩上去。 正要跨过窗台石,椅子磨了一下,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 庄太后忙抄起桌上的茶壶摔了下去,茶壶嘭的一声碎了,她大喝道:“不是说去找吃的了吗?半天还不来!想饿死哀家!” 屋外的侍卫撇了撇嘴儿,没再理会。 他们只听命于静太妃,不会去管庄太后的心情。 顾承风冲庄太后竖起大拇指。 牛还是太后牛。 小九可以自己飞走,没赖在庄太后怀里给她增添负担。 庄太后爬上窗台便被顾承风接住,他背上庄太后施展轻功没入了无边的夜色。 却说静太妃回到驿站后,几名看守的侍卫不约而同向两旁让开。 “她没闹吧?”静太妃淡声问。 其中一名侍卫道:“回主子的话,她发火摔了个茶壶,说主子您想饿死她,不给她找吃的。” 这话在侍卫听来很正常,然而落在静太妃耳朵里就有点怪怪的了。 庄锦瑟的脾气臭是臭了点,但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动怒…… 她眉心一跳,猛地推开房门,只见空荡荡的屋子哪里还有庄锦瑟的身影? “啊!”侍卫们惊到了。 怎么回事? 方才明明都在里头的! 他们没见她出来呀! “没用的东西!一个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逃走了,你们竟然一个也没发现!她又不会武功……” 话说到一半,静太妃顿住。 没错,庄锦瑟不会武功,凭她自己逃不走。 有人来救她了。 静太妃想到了曾经在龙影卫的眼皮子底下潜入庵堂的两个黑衣人,她无比笃定其中一人是顾娇,另外一个就不知是谁了。 静太妃凉凉地呢喃道:“顾家姑娘,你在我手里逃了那么多次,真以为自己每次都能那么走运吗?你们几个,给我分头去追,他们走不远!” “是!” 月影如梭。 顾承风背着姑婆在小道上奔走,这个驿站地势偏僻,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的马车停得有点远。 为了在他们发现之前赶到马车上,顾承风跑得有点儿快,他担心庄太后会受不住:“太后请再忍耐片刻,很快就到了。” 没有反应。 顾承风眸光一颤,该、该不会被自己颠晕了吧? ……不管了,晕了也得等上了马车再说,否则让那伙人追上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小九最先飞回马车上。 顾娇看见它便知顾承风成功了,她忙跳下马车前去接应。 没一会儿她看见了顾承风,顾承风背上背着一个人,应当就是姑婆了。 “怎么样?没让人发现吧?” 她快步过去说道。 顾承风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是累的,是吓的:“……没发现……不过……太后好像不大好……你给她瞧瞧……” 话音一落,四周静了下来。 随后,他与顾娇清楚地听见了他后背传来的均匀呼噜声。 顾承风:“……” 这、也、能、睡、着?! 顾娇双耳一动:“他们来了!” 顾承风神色一变:“那赶紧走!” 迟了。 一道凛冽的剑气袭来,二人迅速朝两旁退开,他俩是避开了这道剑气,可停在路边的马车没有避过。 车身被劈成了渣,缰绳也断了,马儿受惊,发出一串惊恐的马嘶,随后便慌不择路地跑掉了! 因是分头行动,此时找来的高手并不多,顾娇拿出两颗黑火珠,猛地朝三人扔了过去。 噼啪两声巨响,三人被炸懵了! “走!”顾娇带着顾承风朝不远处的林子里奔去。 小九也扑哧着翅膀飞进了林子。 顾承风一边逃亡竟然还一边有心思与顾娇聊天:“你那是什么暗器啊?怎么那么响!像爆竹!但我没见你点!” 顾娇道:“不是爆竹,回头和你解释。” 生死关头,顾承风倒是没仗着轻功好欺负人。 不过男人在这方面天生比较好奇,他抓心挠肺的,恨不能现在就知道那玩意儿什么! “他们追来了!” 顾娇说。 顾承风:“不是吧,你耳力这么好!” 他都没听到! 追来的不是方才那三个,应该是另一波刺客。 顾娇拉了拉他袖子:“找个地方躲起来!” 顾承风道:“这又没个山洞的怎么躲啊?” 顾娇抬了抬头:“上树!” 她说这话时还维持着奔跑的姿势,然而几乎是话刚出口,她便解下腰带往树干上一抛,腰带的另一端垂下,她抓紧腰带的两头,嗖的窜上了树! 顾承风直闭眼,你一个丫头在男人面前解腰带真的好么! 他足尖一点,施展轻功上了树。 小九也落在了这棵大树上。 二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寂静的林子里只剩下庄太后的呼噜声。 这呼噜声倒也不大,可习武之人必定是能听见的呀! 顾承风冷汗直面:“这、这怎么办呐?要、要把太后摇醒么?要摇你来摇啊!我不摇!” 顾娇对着顾承风背上的庄太后,小声道:“姑婆,再打呼噜,扣你蜜饯。” 熟睡的庄太后一秒消音! 顾承风:“……” 呃……这也行?! ------题外话------ 月底清票啦,不要浪费哦。 ------------ 398 最帅霸主!(月票加更) 另一波刺客的人数较多,顾娇数了数,一共六个,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十分强大的气息,并且隐隐让顾娇感觉熟悉。 三人一鸟藏在枝繁叶茂的树枝上,顾娇与顾承风凝神屏息,顾娇拿手捂住了姑婆的鼻息,倒是没捂死,但能最大化的遮挡声音。 小九见顾娇捂,鸟眼珠子转了转,张开翅膀,也捂住了自己的鸟头。 一旁的顾承风:……不是,你是一只鸟,你捂自己做什么? 那群人并不知顾娇几人就在树上,只当几人是又往前去了,他们施展轻功往前追去。 确定人走远了,顾承风才开口说话:“现在怎么办啊?” 马车也没了,马儿也跑了,总不能他们靠着几条腿走回京城吧? 这里离京城是有点距离的,快马加鞭都得好几个时辰,真走回去非得把他们的腿走断不可。 “先等天亮再说。”顾娇道。 走夜路虽容易隐蔽身形,可几个人突然出现在夜色里本就容易惹人起疑,稍稍一点动静都会被无形中放大。 白日里路上的人多了,他们混在人群里反倒不易被发现。 “就……坐在树上等吗?”顾承风问。 二人交谈的功夫,一条毒蛇吐着蛇信子缓缓地靠近了他们。 毒蛇离顾娇最近。 就在它张开带着尖牙的嘴唰的咬向顾娇的脖颈时,小九一翅膀将它拍飞了! 在树上呆一夜显然不是现实的,且不说这些毒蛇毒虫,单是万一不小心眯着了从树上摔下来也不得了。 “诶?那边好像有个山洞。”顾娇望着南面的山脚说,“走,去看看!” 三人去了林子南面的山脚,果真有个山洞。 “有人住过。”顾娇拿出火折子,望向地上的柴火与枯草说。 “这种地方也有人住啊?”顾承风撇撇嘴儿。 “许久之前住的,应当只是路过。”顾娇将山洞简单收拾了一番,枯草团了团,对顾承风道,“让姑婆坐在这里。” 山洞阴冷,庄太后这个年纪直接坐在地上就该受凉了,万幸是有前人留下的枯草。 “哦。”顾承风将熟睡的庄太后放下来,让她轻轻地坐在草堆上,顾娇挨着姑婆坐下,让姑婆靠着自己的肩膀。 顾承风这个大男人就只能席地而坐了,他虽是京城第一大盗,却是富盗,吃的是身体上的苦,不是生活上的苦。 因此这种环境对他而言是有些折磨的,只是也没办法就是了。 小九落在一棵大树上放哨。 顾娇收好火折子,洞内再度陷入黑暗,须臾凉薄的月光照了进来,照得洞内一片寂静。 顾承风打破了山洞里的沉默,他捡了一根地上的枯枝,在地上无聊地划拉:“你说……静太妃为什么这么做?她为什么处处针对太后?就因为她没能当上太后吗?但是如果她当年没与太后一路走到黑,太后不会不给她一个太后当当的吧?” 同时出现两个太后也不算太稀罕的事,一个是皇帝嫡母,一个是皇帝生母,开国的赵太后与荀太后便是这种情况。 顾娇想了想:“因为嫉妒?” 嫉妒使人发狂,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内心充满嫉妒的女人会做出怎样不可理喻的事。 “因为仇恨。” 庄太后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顾娇扭过头:“姑婆你醒了?” “嗯。”庄太后缓缓直起身子,黑暗中,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冰冷一片,“她是前朝余孽。” 啪! 顾承风一用力,手中的树枝折断了,他难以置信地说道:“前、前朝余孽?” 前朝都覆灭两百年了,竟然还有余孽,太可怕了! “姑婆早就知道了吗?”顾娇问。 庄太后摇摇头:“也是才知道。” 马车上,静太妃向她炫耀镯子,袖子拉得高了些,她无意中瞥见了静太妃手臂上的鸽子血刺青。 她手臂上一直有个刺青,从前是一朵芍药,今日看过方才知道是一个赤焰图腾。 想来从前那朵芍药是她为了掩盖赤焰图腾画上去的,难怪当初宁安摔破的脸,她立马给宁安支招可以在伤疤上画个海棠妆,原来是惯用的伎俩了。 庄太后道:“那个图腾是前朝死士的徽记,有点像是龙影卫脸上玄武刺青。” 虽都是死士,但前朝死士不像龙影卫只是彻头彻尾的杀人工具,他们更像是大内高手,又兼具谋士与斥候。 顾娇恍然大悟:“难怪她身手这么好。”原来是死士啊。 庄太后接着道:“前朝真正的死士已经不存在了,严格来讲,他们是前朝死士的后人,先帝当初从燕国买来死士训练龙影卫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捕杀前朝死士,杀得差不多了,谁料到身边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顾承风张了张嘴:“那……永恩伯……” 如今的永恩伯是静太妃的侄儿。 庄太后哼道:“你以为谁都有资格成为叛军?永恩伯那个草包不可能被前朝党羽看中,倒是静太妃的亲哥哥有些叫人琢磨不透,可惜他生病去得早。” 不然谁又能说京城不会出第二个庄太傅呢? 顾承风被震惊到无以复加,若不是太后亲口说出来,谁能料到一个小小的静太妃背后竟牵扯了如此客票的利害关系。 他简直不敢信! “那……那她这次带着您老人家去边塞是因为那边也有前朝余孽吗?她是要去与他们会合?宫里待不下去了,索性及时抽身,她、她这是要……” 造反两个字被顾承风死死地憋住了。 他似乎不该过问朝政。 庄太后倒是没刻意隐瞒:“暂且可以这么推断,边塞乃苦难之地,朝廷对那边管制不严,若要养兵,那里最合适不过。” 顾承风一下子听到了连祖父与大哥都听不到的内幕,心情真是难以言喻:“可是,她这么多年一直与边塞联络难道就没人起疑吗?她……”顾承风的话顿住了。 他想起来了,宁安公主就是嫁到了边塞。 他叹了口气:“她真是好算计啊。” 宁安公主的亲事从一开始就是她的预谋吧,那个令宁安公主一见倾心的男人,那个用生命去挚爱宁安公主的男人,也是静太妃的一枚棋子吧。 “怎么会有如此冷血的人?宁安公主太可怜了。”顾承风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庄太后闭上眼,睫羽处有水光闪动。 小九扑哧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了顾娇的腿上。 顾娇会意,眸光一凉,道:“他们追来了!” 顾承风脸色一变:“这么快!” “走!”顾娇将姑婆扶起来。 顾承风转过身,将姑婆背在自己背上,顾娇为了让他能腾出手来,将自己的腰带系在了姑婆与他的身上。 顾承风见她的架势不对,眉心一蹙,道:“你要做什么?” 顾娇道:“我去引开他们,你带姑婆走!” “不行!要引也是……” 他想说他去引,谁料顾娇已经冲了出去。 其实他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安排——他轻功好,带人走得快,顾娇身手厉害,能最大程度拖延住他们。 顾承风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若是再耽搁下去,谁都走不了。 他背上姑婆,施展轻功往相反的方向没入了夜色。 …… 茂林中,顾娇与那伙人对上了。 她终于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这些人的招式与杀气太像龙影卫了。 静太妃在得到龙影卫后,让龙影卫与底下的高手决斗,并找人暗自揣摩分析龙影卫的武功,训练出了一支属于她自己的“龙影卫”。 比起真正的龙影卫自然是差了一点,但比起寻常大内高手还是厉害了许多。 顾娇的身上很快带了伤,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来。 她的目的不是与人搏命,拖延了这么久,这伙人应当追不上顾承风了。 顾娇用黑火珠炸出一条血路,奔入了茂林深处。 其中一名黑衣人忍住伤痛,拉开弓箭,嗖的朝顾娇的心脏射了过去。 小九振翅飞来,带着天空霸主的凌厉与迅猛,一爪子抓住了那支箭矢! ------题外话------ 四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399 六郎护妻(一更) 海东青生性凶残,别看在碧水胡同总是一副鸡样,可一旦天性得到释放,它便变回一只真正的雄鹰了! 黑衣人没料到自己射出去的箭会被一只鹰给抓住,这是怎么回事? 小九扔掉爪子里的箭矢,猛地朝射箭的黑衣人扑过去,啄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黑衣人捂住鲜血直流的眼,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顾娇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动静,步子顿了顿,没敢停留太久,她一路往前奔,几乎从林子的南面奔到了林子的北面。 终于,她体力耗尽,靠着一颗大树坐了下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黏糊糊的,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 她很口渴,可惜身上没有水,附近也没有溪流,或者就算是有她也走不动了。 她真的是彻底透支了。 小九扑哧着翅膀落在顾娇肩上,用鸟喙在她脸上蹭了蹭。 顾娇哭笑不得。 你还记得自己是一只鹰吗? 像鸡就算了,怎么还学着小八蹭人脸的,是不是给你一条灵活的尾巴你这会儿都摇起来了? 小九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咕的声音,不知想表达什么,须臾它振翅飞走了。 等它再回来时嘴里衔着一枚鸟蛋。 它将鸟蛋轻轻地放在顾娇的衣摆上,放完便又飞走了,等它回来时嘴里又多了另一枚鸟蛋。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顾娇的衣摆上一共有了八枚鸟蛋。 看上去全都不是一个品种的鸟蛋,所以这小家伙究竟是打劫了几个鸟窝? 大概林子里的鸟也没料到半夜会被一只海东青打劫。 小九是有良心的崽崽,它每个鸟窝只打劫了一个鸟蛋。 这里不能生火,或者确切地说,是顾娇已经没有力气生火,她的体温也在急剧下降,她到了休克的边缘。 生吃鸟蛋这种事在前世都是小意思,她没那么娇气,也没那么圣母,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个世道的法则。 小九约莫也是看出她没力气了,用鸟喙将鸟蛋一一啄出一个小洞。 顾娇将蛋液全都喝了。 小九用翅膀将蛋壳扫开,扫得远远的,随后它蹦进顾娇怀里,学着小八的样子将自己团巴团巴,窝在顾娇怀中为顾娇取暖。 不知是蛋液起到了功效还是小九发挥了作用,顾娇的体温开始慢慢回升,惨白的嘴唇也渐渐有了一点血色。 “咕!” 小九的喉咙里又发出了咕咕的声音,它警惕地抬起头,望向丛林的另一头。 顾娇错愕:“不是吧,又追来了?” 她无比确定方才那一拨杀手已经被她炸晕得差不多了,所以这是第三波? 那个女人到底暗戳戳地养了多少杀手? 所幸她体力恢复了一些,倒是不至于坐以待毙了。 “小九,我们走!” 小九飞上高空,为她开路。 那伙人还是追了上来。 一共八个。 很好,真好。 她的黑火珠用完了。 她要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想象中的猎杀并没有发生,就在那些杀手朝她冲来时,林子的另一边突然闪出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一袭玄衣,戴着面具,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是个武功高强的男子,有多高,看他与八个杀手对决的阵仗就能明白了。 虽是以一敌多,却丝毫不落下风。 “什么人这么能打?那些可是静太妃精心训练的龙影卫,与真正的龙影卫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比起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帮自己,顾娇的侧重点显然有些跑偏。 顾娇并不会因为这人一出手便是对付那些杀手的缘故,便对他产生任何信任,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会选择溜之大吉。 然而她很快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招式、身法、气场…… 怎么看怎么像龙影卫。 顾娇与龙影卫交过手,印象十分深刻,她自信不会认错。 况且陛下知道她出城了,只是陛下并不确定她的搜寻方向是对的,并未立刻跟上来。 难道是后来又跟上来了? 如果是陛下的龙影卫,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如今不会伤害她了。 顾娇决定留下来,和他一起去找顾承风和姑婆。 就不知……他一对八打不打得过? 事实证明顾娇多虑了,这群人就算与龙影卫只有一步之遥,那一步也是长如天堑的。 他干脆利落地解决完静太妃手下的八个杀手。 顾娇暗暗点头,这战斗力,不愧是龙影卫。 谁料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这个龙影卫竟然提剑朝顾娇走了过来,杀气腾腾的那种!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什么情况? 这是连她也要杀? 龙影卫抡起长剑朝顾娇劈来,小九嗖的俯冲而下,不怕死地撞向龙影卫。 这可是真正的龙影卫,它这一撞自然不会将对方怎么样,倒是它自己被龙影卫不耐烦地一巴掌呼飞了。 不过,到底是打断了龙影卫一下,就这么一下的功夫,一个人的命运便被悄然扭转了。 龙影卫再度挥剑朝顾娇刺来时,一道清瘦的白色身影张倏然挡在了顾娇的身前! 龙影卫的剑在对方头顶之上不足寸之距的位置堪堪停住。 那是一个清隽的少年,眉目如画,精致如玉,目光深邃如泊,漆黑的瞳仁里映着龙影卫举着长剑的身影。 龙影卫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他抬起手来,捏了捏少年的脸,不知是在确认什么,更不知确认了没有。 但他最终没杀掉这个少年。 也没杀被少年拼死守护的少女。 龙影卫眸光淡漠地离开了。 顾娇终于能动弹了,方才她被龙影卫用内功压制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突然觉得这个龙影卫可能不是上次与自己交手的那个。 这个,明显更厉害。 如果自己第一次遇到的就是这种级别的龙影卫,那么她连掏出黑火珠的机会都没有。 “你没事吧。”萧六郎扶住她。 “我没事。”顾娇摇头,随手擦了嘴角的血迹。 竟然还吐了点血。 很好。 总有一天,她要把这个龙影卫也套进麻袋! 萧六郎却并不觉得她没事,她一身血污,脸色苍白,手心与手背上全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顾娇是真没将这点伤势放在心上,比起受伤,她更多的是体力透支,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她看向萧六郎:“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在家里等吗?还有,刚刚那个龙影卫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想杀我?他是陛下的龙影卫吗?” 顾娇知道陛下手中有三个龙影卫去了边塞,但是她并不清楚陛下手中一共只有四个,一个与她交过手,她已经排除掉这个可能了,所以方才的龙影卫其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陛下的龙影卫。 这四个问题里,萧六郎只回答了最后一个:“应该不是。” 如果不是陛下的龙影卫,那么会杀她的举动就不算太奇怪。 不对,也还是奇怪。 她又没得罪他! 顾娇朝着龙影卫离开的方向望了望。 这一望她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又跑回了官道附近,而在不远处的官道上赫然停着几辆马车。 而方才差点将她和那一拨杀手一起干掉的龙影卫此刻就静静地守在一辆马车旁,双手抱怀,怀中抱着剑。 寻常侍卫会向主人禀报自己见到的情况,龙影卫不会。 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只是杀人的工具。 萧六郎的喉头艰涩地滑动了一下,他捏紧手指,转过脸,逼自己移开视线。 顾娇望着那边,没注意到萧六郎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她似乎有些明白龙影卫为何过来将他们一锅端了,八成是将他们当成了心怀不轨的刺客。 但是他为什么对萧六郎手下留情了? 他还捏了萧六郎的脸。 等等,他是看上她相公了吗! 龙影卫也这么好色?! 还有,不是说整个昭国之中只有陛下才有龙影卫吗? 为什么那边也有? 马车上的人是谁? ------------ 400 真相大白(二更) 这里虽也在驿站的那条官道上,却与驿站隔了足足两里的距离。 萧六郎是与皇帝一道过来的,二人在驿站打听到庄太后与静太妃的下落后便分头行动了。 萧六郎找到顾娇的同时,皇帝也找到了顾承风与庄太后。 皇帝是带着一千禁卫军过来的,直接包抄了整片林子,将静太妃以及她的杀手全部找了出来。 静太妃的杀手固然厉害,可对上一整支军队还是没什么胜算,何况还有老侯爷以及皇帝的龙影卫,局势几乎是一面倒。 静太妃的杀手全军覆没,静太妃自己也被擒获。 静太妃看着那个坐在马背上,拿长枪指着自己的男人,哽咽道:“放我走……” 老侯爷捏紧了手中的长枪。 禁卫军去别处捕杀静太妃的杀手了,这里只有他一人。 他如果想放她走简直易如反掌,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静太妃的泪水溢满了眼眶:“那日我对陛下说的话不是真心话,我心里……” 老侯爷的长枪铿的扎进了她脚边的泥土中,她惊得倒退好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数十年对她念念不忘的男人。 男人情深时似海,无情时也似海,却是一望无尽的冰海。 老侯爷将静太妃带回了客栈。 看见竟然是顾潮亲自将静太妃抓回来时,皇帝的神色还微微地顿了一下。 老侯爷什么也没说,只是冲皇帝拱了拱手便退下去林子里收拾残局了。 皇帝坐在驿站的上房中,说是上房,其实比乡下的村舍也强不了多少。 静太妃被绑住了手脚,静静地坐在皇帝对面的官帽椅上,龙影卫守在皇帝身旁。 皇帝已经从庄太后的口中听说了前朝余孽的可能,他对魏公公抬了抬手。 魏公公会意,走上前掀开静太妃的左袖,露出那个赤焰图腾的鸽子血刺青。 皇帝以为自己会很震惊,不料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他自己都笑了:“……朕该是对母妃有多失望,才会连确认母妃是前朝余孽都不震惊了?” 静太妃知道皇帝已经不是从前对她言听计从的泓儿了,也就没浪费力气在他面前装委屈。 皇帝见她一脸冷漠,冷笑一声,道:“母妃怎么不哭了?怎么不对朕说,是朕冤枉你了?这个刺青你可以再解释一下?” 静太妃呵呵道:“我解释了你就会信吗?” “所以母妃是连做做样子都不屑了。”皇帝的心早就不会为她痛了,他只感到无尽的悲凉,为自己,也为母后与宁安。 静太妃冷冷一哼。 皇帝隐忍住悲凉与怒火,问道:“当年宁安远嫁边塞……是不是母后的计谋吗?驸马是不是母后安排的?” 静太妃没有回答。 皇帝咬牙,继续问道:“母后将龙影卫派去边塞究竟是去杀宁安的,还是去起兵造反的!” “我要见庄锦瑟。”静太妃冷漠地说。 皇帝怒道:“你还想再害母后一次!” 静太妃淡道:“你不放心,留龙影卫看着就是了。你问的问题我一个字也不会说,但如果是她来问我,我兴许就乐意说了呢。” 皇帝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母后果真知道如何说服朕,好,朕就让你再见母后最后一面!” 庄太后原本都歇下了,冷不丁被人叫起来,烦都烦死了! 她带着一肚子起床气去了隔壁屋,屋子里只有静太妃与皇帝身边的那个龙影卫。 庄太后找了把椅子坐下,打了个呵欠,不耐道:“这回又是什么事啊?可别再与哀家提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哀家不耐烦听!” 静太妃:“不是旧事,是没和姐姐说过的事。” 庄太后:“你的事哀家不感兴趣。” 静太妃:“是姐姐的事。” 庄太后:“哀家的事哀家也不感兴趣。” 静太妃笑了笑:“不感兴趣我也要说,过了今晚怕是没机会与姐姐叙旧了呢。” 庄太后神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静太妃心情却是不错,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事一定会让这个女人痛苦一辈子! 她笑道:“先帝知道姐姐是这副德行吗?知道的话,姐姐早失宠了吧?姐姐装得真好。” 庄太后起身就走。 她是真不耐烦听她在这儿煮绿茶。 静太妃开口:“姐姐的那个孩子!” 庄太后步子顿住。 静太妃得意看着庄太后:“姐姐想知道那个孩子去了哪里吗?” 庄太后扭头看向她,眉头一皱:“什么那个孩子?” 静太妃笑得花枝乱颤:“就是姐姐的亲生骨肉,姐姐该不会以为自己真的诞下了死胎吧?” 庄太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静太妃疯癫地笑了,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我就猜到姐姐会很震惊!姐姐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可姐姐却不知道自己始终被先帝蒙在鼓里。姐姐想知道自己的亲生骨肉去了哪里吗?” “先帝和你说的这些破玩意儿?” “怎么?姐姐不敢相信么?也是,任谁被蒙蔽了这么多年都会抗拒真相的,我在马车上便想告诉姐姐,可惜姐姐不让我说。我今晚便大发慈悲,再与姐姐说一次。姐姐的孩子……没死。” 庄太后闻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叹了口气。 “姐姐不问我孩子是谁,在哪儿?” 庄太后第二次欲言又止。 静太妃从她的脸上看不到悲恸,不过她也不意外,这个女人在人前一贯都是如此强势,丝毫不示弱的。 静太妃直勾勾地盯着她,笑呵呵地说道:“是陛下!那个孩子就是陛下!陛下是姐姐的亲骨肉!先帝早看出了姐姐的野心,千防万防不让姐姐有孕,谁料姐姐本事大,竟还是怀上了。不得已,陛下便出此下策,把姐姐的孩子抱走了。说来也是巧,那个宫女与姐姐差不多时候怀上了身孕,陛下便想了一招偷龙转凤。只不过,姐姐提前了三日发作,那个孩子却没出来,陛下于是宣称姐姐诞下的是死胎。” 庄太后冷笑道:“静妃,你不觉得这话破绽很多吗?如果我诞下的是活着的婴儿,被抱给了那个宫女,那么那个宫女的孩子又安置到了哪里?” 静太妃笑道:“被陛下养在民间了。” “嗤~”庄太后笑出了声,“静妃啊静妃,你怎么这么可怜?这种鬼话你也信,是不是那个男人说他是个女人你都信!” 静太妃勃然大怒:“庄锦瑟!” 庄太后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对先帝果真是用情至深呐,我怎么骂你你都没反应,可我不过是讥讽了先帝一句你便暴跳如雷,让我猜猜,你入宫后曾想过为先帝放弃复国大业的吧?可惜先帝心里始终没你,临死了还要拉上你殉葬。哦,忘了说,就算是殉葬你也只能被葬入妃陵,黄泉路上先帝只想牵着哀家的手过奈何桥,你嫉妒疯了吧?” 静太妃的眼神开始变得魔怔,她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让哀家来告诉你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先帝留下了圣旨,可先帝也不确定这道圣旨究竟能不能顺利地昭告天下,毕竟,哀家野心太大,从监国之后便逐步不受他控制了。他担心哀家会找到圣旨并毁掉,若真到了那么一天,秦家的江山许久落在哀家的手中了。先帝告诉你这些,只是想利用你日后牵制哀家罢了。先帝是不是还和你说,‘别将泓儿的身世告诉他’……” “朕谁也不信,唯独信你,因为泓儿是你一手养大的,世上唯一不可能害泓儿的人就是你。” “朕谁也不信,唯独信你,因为泓儿是你一手养大的,世上唯一不可能害泓儿的人就是你。” 庄太后的话,与静太妃脑子里的声音完美重叠。 静太妃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庄太后接着模仿先帝的语气:“可泓儿太亲近他母后了,朕担心他会将江山拱手相让,必要时刻,你一定要劝住泓儿!” 静太妃的脸褪去血色!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静太妃惊慌道:“你、你偷听了先帝和我说话!” 庄太后呵呵道:“哀家用得着偷听吗?哀家进宫的第二年就没将这个男人当成自己丈夫了。” 她只拿他当君王,一个需要去分析他一切特点以便自己能够规避所有后宫风险的君王! “只是先帝没料到你竟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哀家没偷圣旨,倒是你把圣旨偷了。先帝这也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就是因为信了先帝的话,认为我们是亲母子,所以才害怕到要给皇帝下迷药。下了白药不够,还下黑药。” 庄太后说着,同情地看向静太妃:“真的,你真可怜。” 静太妃浑身颤抖:“不、不可能……不可能……” 庄太后起身往外走,到门口了,她突然停住,望向无边的夜色道:“还有,先帝不是因为我诞下死胎而动怒疏远我,是我对先帝说,‘你走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了’。静妃,是我不要他了。” 静太妃心底的最后一片天……彻底坍塌了! ------题外话------ 最后一天,大家最后检查一遍,是否还有没投出去的月票,赶紧投掉。 ------------ 401 结束(一更) “不可能——你凭什么——庄锦瑟你凭什么——” 身后是静太妃声嘶力竭的咆哮,连带着一串桌椅倒地的声音,不过有龙影卫在内,庄太后并不担心静太妃能够冲上来。 庄太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皇帝就杵在门口,一脸的呆若木鸡。 显然,方才他一直在偷听,还一字不漏地听完了。 静太妃透露的内幕有很多,然而他的侧重点只在最后一个,他看向庄太后,紧张又忐忑地抓了抓衣摆,有些别扭又有些激动地说:“我……我是母后的亲儿子吧?” 庄太后不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都说了不是!” 嗓门儿还挺大。 皇帝探出脑袋,往屋内静太妃的方向瞅了瞅,给了庄太后一个“我懂”的眼神。 随后,他跟着庄太后进了隔壁屋。 “你跟进来做什么?”庄太后毫不客气地问。 皇帝嘿嘿一笑:“我知道母后是故意说给静太妃听的,我就是母后亲生的!” 庄太后:“……” 这人怎么说不听了? 她自己生的孩子她自己不认得是吧? 庄太后扫了一眼皇帝的腰腹之下:“哀家生的是个不带把儿的!” 皇帝夹紧了双腿,一脸委屈。 就在庄太后以为这傻儿子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终于不再犯蠢了,不料皇帝委屈巴巴地来了一句:“小、泓、泓不管,小、泓、泓就是母后亲生的!” 不忍直视的庄太后:“……” 她可以丑拒吗? 另一边的屋子里,老侯爷与顾承风大眼瞪小眼。 顾承风像只被抓包的小鹌鹑,耷拉着脑袋立在屋子正中央。 老侯爷大刀阔斧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地看着顾承风:“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就得从顾承风偶遇皇帝说起了,他与庄太后逃生的机会是顾娇拿命换来的,他不顾一切往前跑,面具都给跑掉了,因此当他碰到皇帝与老侯爷,一眼就被老侯爷给认出来了。 唯一庆幸的是,他那会儿没与人交手,只稍稍用了一点轻功。 顾承风磕磕巴巴地说道:“我……那会儿在碧水胡同,陛下来碧水胡同找太后,我在书房里听到了,我担心太后的安危于是也出来找找,我……也想尽点绵薄之力。” 一个不学无术的小纨绔居然要为太后尽绵薄之力,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古怪。 老侯爷又道:“守城的人就这么把你放出来了?” 顾承风面不改色道:“我……拿出了定安侯府的令牌,说是您的亲孙子,他们就放行了。” 老侯爷半信半疑,只不过比起他是如何出城的,老侯爷更在意的是他怎么认识太后、又怎么会武功的? 顾承风也不知道庄太后流落民间的事祖父知不知情,毕竟庄太后对外一直宣称的是自己前面一整年是在行宫养病。 他担心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于是道:“这有什么不认得的?我又不是没进过宫!我去拜访淑妃姑姑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太后,还见了好几次呢!而且有一回,我不小心迷路了,是太后让人给我带的路。这话我一直没对您说,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太后。” 前面几句是半路回来的路上想好的,太后给他指路是眼下灵机一动现编的。 这就完美解释了他为何要出来找太后,因为太后帮过他呀! 他是在投桃报李! 哇,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 不愧是我! “至于说武功,唉,我哪里会武功啊?就是一点轻功而已,和大哥偷学的!” 逻辑完美! 他可太会了! 就是……这杜撰小剧本的能力是哪儿来的?莫名有点儿熟悉…… 老侯爷依旧觉得古怪,但又确实挑不出错儿,他总不能去找庄太后求证,庄太后连皇帝都懒得搭理,更别说搭理他了。 深夜偷偷出府是要受罚的,念在顾承风救太后有功的份儿上,老侯爷让他乘坐马车回去了。 紧接着老侯爷又去皇帝那边复了命,将顾承风的说辞重新讲了一遍,大概是担心皇帝起疑,为何他们家的孩子要藏拙,是不是暗中在谋划什么。 毕竟出了静太妃的事后,老侯爷明显感觉到皇帝没从前那般信任自己了。 皇帝还沉浸在他可能是母后亲儿子的巨大喜悦中,没功夫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他表扬了顾承风,并且夸老侯爷教导有方。 静太妃是前朝欲孽的事不再需要任何佐证,罪名成立,何况她还盗窃先帝圣旨,谋害一国太后,罪孽深重,罪不容恕。 如果真让静太妃将庄太后带去边塞,后果将不堪设想。 太后的性命会堪忧,皇室的颜面会扫地,三军将士的士气会低迷……昭国的江山将陷入史无前例的动荡 这一次,皇帝没再有任何妇人之仁。 他来到关押静太妃的屋。 静太妃已经停止了挣扎,宛若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神情呆滞地瘫坐在椅子上。 皇帝的目光扫过她因挣扎而被绳子摩擦得血肉模糊的手腕,没说什么,让魏公公将东西拿了进来。 静太妃好似终于回过了神,她转过脸来,脸上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沙哑着嗓子说:“泓儿……” 皇帝厌恶地说道:“别叫朕泓儿,你不配。” 静太妃自嘲地笑了笑,看向皇帝说道:“泓儿,你只是中了药,才会如此厌恶母妃,等药效过了,你就会知道在你心里,母妃比庄锦瑟那个女人重要百倍、千倍!” 皇帝的目光有如冬季的寒风一般凛冽:“你错了!不论有没有药效,朕都不会再相信你,更不会再拿你当朕真的母亲!” “是吗?”静太妃笑了两声,露出无辜又魔怔的神色,“那你来做什么?想从我嘴里问话吗?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皇帝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前朝死士的后人也终究是拥有着死士的心性,他也没指望从她嘴里撬出消息:“朕来送你最后一程。” 静太妃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魏公公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上面放着一瓶毒药以及一段白绫。 静太妃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你当真……如此狠心……你们父子俩……都如此狠心……你们……你们……” 她没有哭,但就是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 皇帝没有丝毫心软:“母子一场,这是朕给你最后的体面。” “体面?你杀母……你还谈什么体面!”静太妃唾沫横飞地痛骂,整个人疯笑成一团,“真不愧是你父皇的亲儿子……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会有报应的!” 皇帝才不会被几句咒骂所左右:“朕是天子,朕顺应天道而生……” 静太妃打断他的话:“天子?哈哈哈,你怕不是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皇帝仔细地沉吟了片刻,点点头说道:“没错,是母后帮朕谋划来的,所以朕要感激母后,从今往后朕不会再惹母后不快了。” 说罢,他转身出了屋子,连一个眼神都不再施舍给静太妃。 …… 七月的京城出了一件大事——静太妃去世了,因她如今的身份依旧是静安师太,是以更确切地说是静安是太圆寂了。 静安师太对外一直是一副身子骨羸弱的形象,为此瑞王妃带着妙手堂的大夫上门为她诊治了两回,皇帝也将她接回皇宫静养。 不得不说,她这副伪装出来的病弱人设帮了大忙,几乎没人怀疑她的圆寂有猫腻,听到这消息,所有人都想着“唉,身体这么差,果然还是能没熬过今年啊……” 然而也不是没有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譬如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恢复静安师太的太妃身份,追封她为太后,并以太后之礼下葬。 谁料皇帝并没有这么做。 她一直到入殓下葬都是静安师太。 当消息传到碧水胡同时,顾娇、萧六郎以及顾承风三人都在。 “陛下他真的……”顾承风很震惊,作为当晚的知情人之一,他自然明白静太妃的圆寂别有原因,只是他也没料到陛下当真能做到这一步。 同情吗? 答案是否定的。 那个老妖婆作恶多端,祸害了后宫多年,害得太后与陛下反目成仇,差点死在彼此手中,更别说还有无辜的宁安公主。 她只要一天不除,便永远都是朝廷的巨大隐患。 静太妃的丧葬由萧皇后全权处理,皇帝连个面都没露。 皇帝决定派人去边塞,他原本打算派顾长卿去,毕竟顾长卿在军中任职,是明面上可以出动的人。 奈何顾长卿出京未归,这件事又刻不容缓,皇帝想了想,将唐岳山与老侯爷叫来了宫中。 他将能调动龙影卫的令牌交给了老侯爷,郑重其事地说道:“朕将信物托付于你,是希望你能替朕办成三件事——第一,收回龙影卫;第二,彻查边关动静;第三……将宁安公主平安地带回来!” 老侯爷万没料到皇帝会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他怔愣了片刻,双手抱拳,道:“臣……领旨!” 皇帝随后看向唐岳山:“你的任务就不必朕多说了吧?” 唐岳山抱拳行礼:“臣在此立下军令状,不杀尽前朝党羽,誓不还朝!” ------题外话------ 元旦快乐 ------------ 402 龙影卫(二更) 唐岳山与老侯爷一同远赴边关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二人一个是隶属庄太后阵营,一个乃是皇帝心腹,从前是彼此不对付,可自打被庄太后一通忽悠后,唐岳山的仇恨值妥妥被那个想要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幕后黑手吸走了。 庄太后告诉唐岳山,那个幕后黑手就是静太妃,静太妃虽死,可她有同党,便是那些暗藏在边塞的前朝余孽。 唐岳山这次是卯足了劲儿去杀敌的。 老侯爷对此次的安排也没什么异议,他与唐岳山一个在暗一个在明,分工明确,互不干涉。 剿灭乱党与救回宁安的事都迫在眉睫,皇帝希望二人早日出发。 从皇宫出来,老侯爷乘坐马车回府,路过清和书院时他让马车停下,然而不巧的是清和书院已经放学了,顾琰早与顾小顺去南师娘与鲁师父学艺了。 “算了,回府吧。”老侯爷摆摆手,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道,“等等,去一趟泰和武馆。” 这会儿路上行人众多,路面略有些拥堵,车夫费了点功夫才将马车赶到泰和武馆前。 “老爷,武馆到了。”车夫说。 老侯爷下了马车。 他是来找顾小兄弟的,自己即将离开京城,他想和顾小兄弟道个别。 然而他进去后问了里头的人才发现顾小兄弟已多日不曾来武馆了。 “他不是打得好好儿的吗?怎么突然不来了?”老侯爷嘀咕。 武馆的小厮道:“这个……实不相瞒,我那日看见他和一个叫老何的人在一起,那个老何是地下武场的一个掌柜,总来咱们这儿物色高手,挖走了好多个,馆主都让他气坏了,偏生咱们又得罪不起地下武场,只能由着他去。” 老侯爷眉头一皱:“地下武场?” 今日是顾娇的第十场,她以一个漂亮的回马枪将对方挑下擂台,拿下本场决斗的胜利。 这个戴着面具、拿着一杆闪瞎人眼睛的长枪的青衣少年,彻底在地下武场打出了名气。 说不清是她走位太骚还是打得太好,亦或是她的红缨枪实在太丑,总之一开始所有人都嫌弃,之后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真香现场。 老侯爷到这儿恰巧看到顾娇的最后一场。 打得很漂亮。 少年站在擂台上,眼眸清亮,英姿飒爽,仿佛发着光。 老侯爷的心底突然升腾起一股老祖父的欣慰,他也不知为何如此。 走下擂台前,顾娇领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专属小贴牌,上面用本国的文字刻着一个大大的一字,这代表从今天起,她就是地下武场认证的一级高手了! 顾娇将小牌牌挂在了自己的小荷包上,小脑袋晃了晃。 开心! 看着她的摇头晃脑小样子,老侯爷的眼底也不自觉地浮现起一丝笑意:“顾小兄弟!”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顾娇抬眸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你怎么来了? 老侯爷竟然看懂了,他自己都感觉神奇,他笑道:“我去武馆找你,他们说你来地下武场了,我原本有些担心你,不过方才看你打了一场,是我多虑了。” 顾娇拿着红缨枪不方便写字,便先将红缨枪交给他。 兵器是武者的私有物,一般情况下不会允许人触碰,顾娇这个举动足见对老侯爷的信任。 可老侯爷并没被她的信任所动容,相反,他眉头简直皱成了一团。 这、这还是他送给她的燕国神兵吗? 怎么丑成了这样? 它到底经历了什么! 顾娇拿出小本本,唰唰唰写道:“你找我有事?” 老侯爷果断从红缨枪上移开视线,他怕多看一眼都会被丑瞎。 他说道:“我要离开京城了,临走前想来见见你。” 顾娇今日没进宫,暂时并不知他被派往边塞的事。 他们虽是兄弟,但是,她一贯不爱探听人隐私,因此没问他出京做什么,只是写道:“要去很久吗?” 老侯爷点了点头:“今年怕是回不来了。” 边塞路途遥远,再者,调查前朝余孽以及安顿宁安公主也需要一点时间。 顾娇看着他,似是在等一个更具体的回答。 他接着道:“快的话开春就能回来,慢的话一年也能回来了。” “这么久。”顾娇写道,“我请你吃饭,为你践行!” 老侯爷爽朗一笑:“好!正巧,我还有最后一招教给你,你刚刚在擂台上打的那一招太急了,下次你再遇上这种情况,就这样……” 二人这顿饭吃了足足两个时辰,主要都是老侯爷在指点顾娇,顾娇听之乎者也或许会烦躁,听这个却津津有味。 老侯爷觉得自己还能再教一点儿,可惜天色不早了,顾小兄弟该回去了,他也该着手准备出京的事了。 老侯爷没让自家兄弟掏饭钱,他去楼下结了账。 老头儿只要不当她祖父就挺可爱的,顾娇想了想,解下腰间的小牌牌递给他。 老侯爷一脸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他是问这是要做什么,而不是问,这是什么。 很显然,他认识这种令牌。 顾娇没想那么多,她拿起手边的小本本,唰唰唰写道:“我的第一块高手令牌,送给你!” 老侯爷问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舍得送给我?” 打赢十场才有这么一块令牌,且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块高手令牌,老侯爷自知这块令牌对他的意义有多重大。 老侯爷想多了。 顾娇是觉得她马上就要拿到二级高手的令牌了,所以这一块嘛……送出去也无所谓了。 主要是让她花银子给他买礼物践行,她舍不得。 老侯爷见他是真心送给自己……可不真心嘛?不用花钱,老侯爷从善如流地收下了。 “天色这么晚了,回去吧。”他笑着站起身来。 顾娇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在小本本上写道:“对了,你上回……” 写到这里,她划掉,重写:“你上回那个朋友,说要去和心仪的女子私奔的,怎么没下文了?” 这个是老头儿主动和她提起过的事,不算打探他隐私。 老侯爷的身子微微一僵,在顾娇看不见的地方,双手捏紧了椅子的扶手:“不私奔了。” “为什么?”顾娇写道。 老侯爷张了张嘴,望向窗外艰涩地说道:“……她走了。” 顾娇:哦。 顾娇没再往下问。 顾娇今日没坐马车,老侯爷要送她,她自然不能暴露自己的住处,摇头拒绝,表示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老侯爷见顾娇不像是没有分寸的人,叮嘱几句后坐上马车离开了。 八月上旬,唐岳山奉旨前往边塞,名义上的由头是作为一名钦差大臣,前去加封宁安公主为一品镇国宁安公主,加封驸马为一品武安侯爵。 陛下还让唐岳山带上了不少赏赐以及边塞过冬用的物资。 其实赏赐与物资是其次,押送它们的军队才是重点。 老侯爷则是隐姓埋名地混在队伍中,以唐岳山府中幕僚的身份随行。 中秋节的前一日,顾娇又去了一趟地下武场。 她如今是一级高手了,可以对战比自己高两个级别的人,今天也不知该不该说她运气不错,第一个对上的竟然就是一个三级的突厥刀客。 突厥人的身体素质异常强大,他一上场顾娇便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压力。 果然啊,越往上,对上的高手就越强。 顾娇第一拳试探了一下对方的力量,她被对方逼退了数步,嘴角不经意地咬破了一块。 顾娇笑了笑,有意思。 接下来顾娇打算出真招了,然而不等她动手,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跃上擂台,所有人根本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突厥的刀客便被他一脚踹飞了! 突厥刀客跌进人群,跌在地上,当场吐血晕厥! “怎么回事啊?谁捣乱!” 敲锣的武判赶忙上前,要将玄衣高手轰下去,且被这名高手一把掐住了脖子,高高地举起来。 武场的高手们见状不对,就要冲上来对此人进行围杀。 顾娇忙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毕竟这个人第一次见她就差点杀了她,因此她也不确定一会儿自己碰他,会不会又被他追杀。 顾娇最终还是壮着胆子碰了,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他把人放下。 他看看顾娇,又看看快被自己掐死的武判,竟然真的放了。 顾娇拿出小本本,本想问他为什么来了这里,为什么出手,可还记得她? 刚一动笔突然想起来龙影卫似乎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顾娇摸下巴看着他,正寻思着如何与他交流,他便转身走掉了。 顾娇:“……” 龙影卫都这么任性的吗? 顾娇向武判道了歉,并答应为那位突厥刀客承担医疗费,把人送去妙手堂就好,随后她跳下擂台,跟上了那个龙影卫。 龙影卫来到了那个燕国药师的屋子外,随后便一动不动地守在了那里。 他为什么守在那里? 是他的主人在里面? 他的主人就是那位燕国药师? 顾娇思忖片刻,胆肥地走到了龙影卫面前。 龙影卫没驱赶顾娇,仿佛对他而言,顾娇只是一团空气,亦或是……可以存在于他身边的东西。 顾娇是想看看他的主人究竟是谁,如果龙影卫不是昭国皇室独有,那是不是说明自己也可以通过某种渠道买到一个龙影卫? 顾娇这么想着,抬手去敲门,却被龙影卫用剑柄挡住。 不能敲门吗? 不能……打扰里面的主人? 看来是主人给他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惊扰。 那就等呗。 顾娇在门外蹲守起来。 字面上的蹲守,她百无聊赖,甚至拿出炭笔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她画着画着,用力过猛,将炭笔折断了,炭笔的一截弹了起来,啪的打上了龙影卫的面具。 别看只是一张面具,但那等同于打脸啊。 等等,面具? 顾娇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面具还在。 那日在林子里她是没戴面具的,而今天她戴了,且那日穿的是黑色夜行衣,今日穿的是青衣。 都武装成这样了,龙影卫是怎么把她认出来的? 顾娇歪头看向龙影卫,你有特殊的认人技巧吗? 龙影卫被打了面具,微微顿了一下,看向顾娇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也像顾娇那样摸了摸面具。 完了,他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该不会要杀我吧! 不怪顾娇如此草木皆兵,实在是眼前这个龙影卫性情不定,第一次在林子里见到她便险些杀了她,他还捏她相公的脸! 顾娇打是打不过的,跑的话似乎也来不及…… 就在顾娇的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如何脱身之际,身后的房门咯吱一声开了。 ------题外话------ 新年第一天,求一波保底月票,开门红 ------------ 403 抓狂(一更) 顾娇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只见里头走出一个身着淡绿色披风、衣饰华美的女子,并不是那种招摇的华美,而是低调中透着奢华质感的美。 她的面上戴着素净的白色面纱,依稀可见鼻梁高挺,一双遮盖在披风帽子下的眼睛沉着而冷静。 她看上去很年轻,眼部几乎没有细纹,可她身上散发而出的那种仿佛被岁月沉淀过的高贵清雅的气质韵味,又让顾娇感觉她可能比姚氏还大上几岁。 顾娇的脑子里莫名闪过一句话——岁月从不败美人。 不过,顾娇的目标却并不是屋内的美人。 顾娇没忘记自己是来找燕国药师打听如何购买龙影卫的,她拍拍手,站起身来往里走,没再去看这位美人。 而对方也没去注意一个蹲在门口的江湖小子。 她拿着从里头购买的丹药,拉了拉披风的帽子,从容冷静地朝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龙影卫迈步跟上。 “唔?” 顾娇刚要踏进屋子的脚又收了回来。 她转过身,望向与女子一道离开的龙影卫,头顶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龙影卫不是燕国国师的人?是这位夫人的? 她是谁? 为何会有龙影卫? 要说为何之前更宁愿猜测燕国国师能买到龙影卫,是因为龙影卫本就源自燕国死士,训练龙影卫的人也是来自燕国。 都是燕国人,燕国国师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那这位夫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一头雾水。 她打算跟上去瞧瞧,却不料老何过来了。 老何是听到了武判的告状才特地来找顾娇的,他看见顾娇,长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忧心忡忡地走了过去,抓住顾娇的手将她拉到了足足十步开外。 “哎呀,顾小公子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轻易接近这些挂了葫芦的屋子吗?你可知方才那间屋子里的人是谁?得罪了他,怕是连我也保不住你!” 顾娇没说话,她还在看那个走出去的女人。 老何以为顾娇是听进去了,正在自我反省,接着道:“还有方才在擂台上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男人是谁?怎么突然冲上来打断了决斗?你知不知道今天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武场的人早把你俩就地解决了!” 顾娇依旧没吭声。 老何眉头一皱,捏了捏她胳膊:“我说话你听见没?” “听见了。”顾娇开口。 “呀——你会说话!”老何吓得虎躯一震,倒退好几步,一屁股跌在了地上,“不是,你、你、你是女的?” 他说着,目瞪口呆地抬起自己那只方才抓了顾娇手腕以及掐了顾娇胳膊的手,突然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老何本质上不算是个老好人,五毒俱全,可对这么小的小姑娘他还是下不去手的。 顾娇十五,可穿男装会减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顾娇没打算继续对老何隐瞒自己的声音,随着割韭菜大业的拓展,她与老何的接触会越来越多。 总写字,她烦。 老何原本是来找顾娇兴师问罪的,可被顾娇这么一刺激,到嘴边的话全忘了。 顾娇问道:“这几天那两棵韭菜来过没?” 老何怔怔道:“什么?” “韭菜……”顾娇清了清嗓子,“楚公子与萧公子。” 老何嘴角一抽,给人家起这么个绿油油的外号真的好么? 老何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来过。” 麻蛋,嘴巴太诚实了! 顾娇又问道:“来过几次?” 老何瞥了顾娇一眼,想到对方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他闭眼放弃了抵抗:“楚公子来了三次,萧公子来了十一次。” 饶是淡定如顾娇也被太子的举动惊到了。 他这么闲的吗? 还是说他当真这么想见她? 顾娇摸了摸下巴:“唔,你去和他俩说,我明天下午有空。” 老何一愣:“两、两个都来?” 顾娇弯了弯唇角:“价高者得。” 老何:“……” 年轻人不讲武德。 老何最终还是去了,反正他也不是白跑腿,有银子拿的。 顾娇从地下武场出来后去了上次为老侯爷践行的酒楼,她也是那次偶然发现酒楼里的香酥鸭做得很不错,她打算买两只给家里人带回去。 “公子,鸭子还有一会儿才出锅,你先稍等片刻。”伙计讪笑着说。 顾娇点了点头,在大堂的角落找个位置坐下。 她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在地下武场见到的龙影卫以及被龙影卫护送着的那位夫人。 她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会有一个如此强大的龙影卫? 正寻思着,顾娇忽觉眼前一亮,赫然是走廊的尽头走过一道身影,不是那位夫人又是谁? 那位夫人朝顾娇这边走来,进了顾娇身后的一间厢房。 顾娇刻意降低存在感,一直到她过去了才站起身来,也朝厢房走了过去。 厢房的房门紧闭着,里头有轻缓的谈话声传来。 “我方才去见到那位燕国药师了。” 这话一听便是那位夫人说的,她的声音也温柔治愈,与她高贵自矜的气质相得益彰。 “咱们运气好,今日他手里刚好还剩最后一瓶,他说对您的症状会有效,您先吃着。” 您? 这位夫人在与说话,言语间这般恭敬? 她的身份已然不凡,能被她称作您的不是长辈便是身份非富即贵。 也不知是谁。 顾娇想了想,来到窗边,打算将窗户纸戳个小洞洞瞅一瞅。 刚抬起自己的小食指,还没来得及戳进去,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了过来,二话不说搂住她腰肢,将她夹了起来。 没错,就是夹。 以往只有顾小顺与顾承风这么夹小净空,没想到有一天顾娇也被夹了。 他被龙影卫用胳膊夹在腰间,双手双脚一阵扑腾,不等扑腾出个水花儿来,便被带到了后院的一棵大树后。 他将顾娇放下。 顾娇警惕地看着他,小呆毛唰的一下翘起来了! 他要做什么? 报他被打脸的仇吗? 龙影卫抬起手来,伸向顾娇。 ……压住了她的小呆毛。 顾娇:“……” 龙影卫收回手。 被压下去的小呆毛再度翘起来。 龙影卫又将它压回去。 它又翘。 龙影卫索性眸光一凛,一股强大的内力自指尖溢出,带着不可抵挡的赤炎之力将那撮不屈服的小呆毛熨平了。 他好像也舒坦了。 顾娇再次:“……” 算了,不是来找她报仇的就好,干什么她都奉陪! 龙影卫从怀中拿出一支炭笔递给顾娇。 顾娇咦了一声,看看手心的炭笔,又看看龙影卫:“你干嘛给我这个?嗯……是刚刚我弄断了一根,所以你送我一根新的?那……多谢了。” 话音一落,顾娇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不是送给我的?那是……”顾娇想了想,试探着蹲下身来,在地上画了个圈圈。 龙影卫高兴了。 顾娇就挺迷,搞了大半天就是要看她画圈? 下一秒,顾娇就知道自己又错了。 因为龙影卫又不高兴了。 顾娇抓了抓头! 另一只手一用力,炭笔不小心断了。 龙影卫又高兴了。 “哦,你是想让我把炭笔折断,这好办呐,你想折多少都行!”顾娇威武霸气地抓起剩下的炭笔,咔咔咔撇成渣! 随后,她看见龙影卫的眼神冷成了冰块。 龙影卫耐着性子,又递给了顾娇一支炭笔。 顾娇回忆了一下,一直到自己弄断这一步都是没错的,可断了之后的步骤就不合他心意了。 是自己断得不够漂亮?还是断得不够潇洒?没打你脸是叭? 等等,打脸…… 顾娇壮胆看了龙影卫一眼,将手中的炭笔在地上一撇,咔的一声,炭笔断裂,断掉的另一截因为角度与力度的关系飞溅到了龙影卫的面具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顾娇心慌慌地看着他。 下一秒,龙影卫给了顾娇一块糖。 顾娇一开始以为他要把自己杀掉,后面他不杀了,只是让自己撇笔,这又什么难的? 比起没命,顾娇觉得一边撇笔一边还能给小净空攒糖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开心。 顾娇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 然而没多久,顾娇便得意不起来了。 每次她以为自己快要撇完的时候,龙影卫都能像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一包新的炭笔,然后明明面无表情却又仿佛充满了期待地看着她。 顾娇试图逃走。 嗖! 被抓了回来。 咻! 又被抓了回来! 最终顾娇被迫撇了一下午的炭笔。 爪爪快废了,呜,好委屈! ------题外话------ 卡文有点厉害,二更明天早上起来写,大家晚一点来看。 ------------ 404 信阳公主(二更) “龙一!” 一直到那头有人叫他,龙影卫才总算放过了顾娇。 顾娇一刻也不敢多待,啾啾啾地逃掉了! 等顾娇回到碧水胡同时,萧六郎也从翰林院散值回家了,他在水井旁,打了一盆水洗笔。 顾娇慢吞吞地走过去。 天知道她多怕龙影卫追上来,把前世盗军火逃亡的那股劲儿都使出来了,她一屁股坐在萧六郎对面的小板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萧六郎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吗?” “……没有。”顾娇生无可恋地说,“就是玩了一下午……炭笔。” 萧六郎对她女扮男装的事并不奇怪,她总穿顾琰的衣服出去,后面姚氏直接给她单独做了几套。 他的目光落在顾娇黑乎乎的小手上,只当她是去和小净空玩了,没怀疑什么,只不过他自己的神色恍惚了一瞬,似是记起了很久远的事。 顾娇注意到萧六郎的发呆,她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他问道:“相公,你怎么了?” 萧六郎回神,拿来另一个铜盆打了水让她洗手。 “没什么。”他垂眸说,“我小时候也玩过。” 可我不是真的玩,我是被抓去磋磨蹂躏! 顾娇暗暗发誓,她的小麻袋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 咝—— 手好酸。 翌日,一家人吃过早饭,上学的上学,上值的上值。顾娇上午恰巧有个出诊,是前几日一个缝合了伤口的病人,她上门给人拆线,与翰林院顺路。 二人乘坐刘全的马车来到翰林院附近。 这会儿全是上值的翰林官与庶吉士,街道被堵死了,马车进不去。 萧六郎下了马车。 “我送你。”顾娇说着也下了马车。 萧六郎没有拒绝。 一路上,萧六郎沉默不言。 “相公,你不开心吗?”顾娇问。 “什么?”萧六郎微微一愕。 “你最近好像不开心。”顾娇顿了顿,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措辞,“也不是不开心,就是……感觉有心事的样子。” 自从将姑婆救回来之后就这样了,顾娇仔细回忆了一番,那晚似乎并没发生什么大事,若非说,大概就是他被龙影卫给捏脸了。 唔。 她也生气。 她的相公只能被她捏脸。 “没有。”萧六郎眸光微动,否认,“没不开心。” 说话间,前方响起了几个翰林官的谈话声。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信阳公主回京了!” “你说真的?信阳公主真的回京了?” “我亲耳听到的,那还有假!” “她怎么会回京啊?她不是这辈子都不再回来了吗?” “是啊,她就不怕触景伤情,想起被大火烧死的小侯爷?” …… 那些人说着便进了翰林院,没留意到萧六郎与顾娇就在他们身后。 萧六郎的神色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但若是有心就能发现他的身子微微僵硬。 顾娇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就克制住了没有问他。 把萧六郎送到翰林院门口,亲自看着他走进去,顾娇才转过身回到刘全的马车上:“刘叔,我去一趟朱雀大街。” “好嘞!” 刘全将马车赶到朱雀大街。 这是离皇宫最近的一条街道之一,据说街上住的不是老土著便是京城最富贵权势的人。 顾娇出诊的这一家住在朱雀大街的东头,因最近修路的缘故,马车同样驶不进去。 “那我在这里等你。”刘全说。 “多谢刘叔。”顾娇下了马车,背着小背篓往患者家中走去。 那是个三十岁的读书人,误伤了写字的右手,从手背到手心,几乎饶了一圈,顾娇给缝了十几针。 他愈合得不错,顾娇给他拆完线让他动了动。 “感觉怎么样?”顾娇问。 “还、还好。”他一开始不大敢用力,动了两下除了有轻微疼痛并不其余不适,“我以后还可以写字吗?” “当然可以。”顾娇说,“你慢慢练习,不着急,也不要害怕。” “好!”他大喜过望,想到什么,忽然变得鬼鬼祟祟起来,走到门口望了望,确定四下无人方才小声对顾娇说道:“对了顾大夫,你医术这么好,能……能治痨病吗?” “痨病?肺痨?”顾娇看着他问。 书生低声道:“应当是,我那回听见我娘说了,我娘还要我不再去他们家。” 顾娇道:“肺痨有一定的传染性,你娘不让你去是对的。” 书生叹息道:“我明白,我没怪我娘,就是……挺可惜的,他们家境不怎么好,家中世代居住于此,曾经也显赫过,如今不剩什么了,要是再不治好这个病,只怕他们全家都被拖累,要将这儿的宅子卖掉了。” 顾娇问道:“这儿?他们家也住这条街上?” “嗯。”书生点头,“是……是我同窗……的娘。” 同窗?心上人还差点。 顾娇看破不说破:“住在哪里?” 半刻钟后,顾娇出现在了朱雀大街东头的另一座宅院……后门。 没错,就是后门。 书生不敢从前门出去,担心被他爹娘抓包,他是带着顾娇从后门的那条小街道窜过去的,只是可惜才窜到一半还是被他娘逮住了。 他仓皇之中给顾娇指了路。 诊金他也付了。 顾娇望着眼前虚掩的后门:“应该……是这里的吧?奇怪,怎么没人呢?” 是的了,听说这一家家道中落,早已将家中的下人遣散,白日里他同窗在书院念书,只有同窗的妹妹与那位患者在家中。 但是因为肺痨会传染,所以患者是住后面的二进院,几乎不让自己的一双儿女过来。 所以顾娇走后门是对的,进去就能看见患者的屋子。 “哪一间呢?” 顾娇迈步跨过门槛。 院子收拾得很干净,两旁养了些花,顾娇不懂花,只是觉得这些花比御花园的花还漂亮。 生了病还有闲情逸致养花,与书生说的缠绵病榻、消极度日不大像啊。 一间厢房内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顾娇戴上从小药箱里拿出来的口罩,来到那间厢房前,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实则是有人的,就坐在房梁之上,顾娇没发现他,他却一眼看见了顾娇。 然而他什么也没干,就由着顾娇靠近了那张床。 床铺上落着帐幔,顾娇轻轻地将帐幔挑开。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面色蜡黄、病入膏肓、形容狼狈的痨病患者,结果却看见了一副无法形容的云鬓花颜。 她盖着薄薄的被子,乌黑的发丝如缎,衬得她肌肤细如白瓷。 只可惜顾娇只看了一眼,她便在睡梦中侧过了身子,她面朝里,顾娇再也看不见她的脸。 可方才惊鸿一瞥的惊艳还清晰地残留在顾娇的脑海。 “这、这真的是书生口中快要不行的肺痨患者吗?” 倒不是说肺痨患者就不能美,而是病重的情况下首先气色会不佳,加上一路上书生不停给她打预防针,说别被患者的样子吓到,蓬头垢面啥啥啥。 这还叫蓬头垢面? 世上没比她更干净清雅的人了。 顾娇也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她暂时没想到是自己走错宅子了。 她轻轻拿出了一只手,给对方把脉。 从脉象上看,不像肺痨。 她又拿出了听诊器,仔细听了一番,最终确定这不是肺痨。 是心肌炎,也是心疾的一种。 心疾是很复杂的病,不论哪一种都相当棘手。 万幸她这种心疾并没有严重到必须要动手术的地步,但也不能大意,看她的样子,平日里应当没少受苦。 这种心疾服用阻滞剂与胺碘酮的效果不错,不过研究所里里有自主研发的特效药,效果更好。 顾娇打开小药箱,拿了一盒特效药出来,她打算用自己的瓷瓶装好,却发现小背篓里的瓷瓶用完了。 恰巧桌上也有好几个药瓶,顾娇随手拿起一个,到处里头的药丸闻了闻。 “这就是高级养生丸,没什么对症的药效。”顾娇将瓶子里的药丸倒了出来,将特效药的白色药片装进去,在瓶身贴了个小布条,写下用法与用量,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而在前院,一名三十出头、身着淡绿色披风的女子将太子妃送上马车。 “玉瑾大人请留步。”太子妃温和地说。 被唤作玉瑾大人的女子不卑不亢地说道:“多谢太子妃送药,回头公主醒了我会禀报公主,太子妃来过。” ------题外话------ 龙影卫:我都看见了!╭(╯^╰)╮你们给我月票,我就告诉公主! ------------ 405 打脸(两更合一) 信阳公主喜静,院子里的下人不多,且一般待在前院,只有玉瑾与龙影卫才有资格进入二进院。 玉瑾本是大户人家的嫡女,有别于宫女出身的女官,她是凭实力考到信阳公主府做官的。 玉瑾送别太子妃后转身回了信阳公主的屋子。 信阳公主这一觉睡到傍晚时分才醒,醒来感觉胸口很闷。 玉瑾走过来,见她脸色不大好,玉手轻抬,给信阳公主把了脉,担忧地问道:“公主,您的脉象似乎不大好,先喝点药吧。” 玉瑾不是医女,只是信阳公主久病,逼得她也懂了一点医。 信阳公主没反对,她在玉瑾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玉瑾拿了个迎枕垫在她背后。 去拿药时玉瑾顿住了。 桌上有两瓶药,一瓶是她从燕国药师那儿买来的护心丹,另一瓶是适才太子妃亲自送来的百花丹。 百花丹极为难得,比燕国药师的护心丹更难得,据说能包治百病。 玉瑾将太子妃来过并送了百花丹的事了。 “拿来我看看。”信阳公主说。 护心丹公主是看过的,她眼下要看的自然是太子妃的百花丹。 玉瑾将桌上的百花丹拿了过来:“咦?” “怎么了?”信阳公主问。 “瓶子上怎么多了一块布条?还有字。” 顾娇是用细炭笔写的,没毛笔字那么难看,就是也不算太好看。 对于玉瑾这种书香门第出来的千金而言,这样的字说实话还是有些辣眼睛。 可真正让玉瑾疑惑的不是字本身。 信阳公主看向她手中的瓶子道:“之前没有布条吗?” “我记得是没有,难道我记错了?”玉瑾蹙了蹙眉,望向头顶,“龙一。” 龙一飞身而下,落在二人身边三步之距的地方。 玉瑾看向他道:“方才有人来过吗?” 龙一不说话。 “算了,我问你做什么。”玉瑾摇摇头,这个倒是提醒了他,龙一在房中守着,不可能让可疑之人进来。 所以可能确实是自己记错了,亦或是自己看漏了,瓶子上本身就是一块小布条的。 玉瑾好笑地说道:“是卖百花丹的人写的吧。”太子妃的字没这么奇葩。 这么一打岔,信阳公主倒是没先去吃百花丹,而是吃了两颗自己一贯在吃的护心丹。 夜半时分,信阳公主开始高热,并伴随剧烈的胸痛。 “公主!”玉瑾连外衣都没披上,穿着寝衣来到床前,挑开帐幔,看向床铺上难受得面色发白、唇色全无的信阳公主,心急如焚! 信阳公主并非天生心疾,是这几年才有的,小主子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好端端一个人仿佛一夜之间就被拖垮了。 其实护心丹最初的效果确实不错,只是随着病情的加重,护心丹的疗效越来越鸡肋,时至今日,终于彻底压不住了。 玉瑾想到了太子妃送来的百花丹,她倒了一颗出来。 药片是白色的,不过玉瑾也没见过真正的百花丹,因此一时间也没察觉出不对。 她倒了温水来,伺候信阳公主将药片服下。 药效发挥得很快,约莫两刻钟后信阳公主便感觉自己没那么难受了,心悸的症状减轻了,胸痛也在逐渐消失。 后半夜,她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竟是高热都彻底退了。 玉瑾拧了帕子,一边替她擦拭额头,一边欣慰地说:“没想到百花丹的效果这般神奇,早知如此,奴婢该早些为公主寻来才是。” 信阳公主道:“你当百花丹是想有就有的?” 玉瑾笑了笑:“也是。百花丹的药方一直是赵国白家的独门秘方,每年只炼制一炉,买到全凭运气。太子妃有心了。” “嗯。”信阳公主微微应了一声。 玉瑾又道:“百花丹一日两颗,公主既然醒了,赶紧吃一颗吧。” 昨夜人难受得厉害,没心情去看百花丹长什么样,此时仔细一瞧发觉它与传闻中的百花丹不大一样。 百花丹并不是真的用一百种鲜花制成的,只不过它确实用了不少花瓣,因此药丸本身会带着一点花香气。 可这种药丸……或者说药片更合适,白白的,无色亦无味。 若不是它确有奇效,信阳公主只怕要以为太子妃买到假的百花丹了。 “看来传闻不可尽信。”她说完,接过玉瑾递来的温水将百花丹吞服了。 公主回京是大事,于情于理都得进宫给庄太后与帝后请安,前几日是舟车劳顿,身体欠佳,如今好多了自然该准备入宫的事宜了。 早饭过后,信阳公主带上从酆都山带来的特产,坐马车去了皇宫。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魏公公躬身进屋道:“陛下,信阳公主求见。” 皇帝微微惊讶,放下手中的折子,道:“快让公主进来。” “是。”魏公公亲自去外头将信阳公主请了进来。 信阳公主站在御书房内,抬起双臂,双手交叠于额前,躬身行了一礼:“臣妹,见过陛下。” “快别多礼!”皇帝伸出手来,“平身吧!” “谢陛下。”信阳公主直起身子。 “呃……赐座!”皇帝对魏公公说。 “是。”魏公公目不斜视地搬了把椅子过来,“公主请坐。” 信阳公主没怎么客套,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皇帝有点儿想搓手。 说来惭愧,信阳公主虽是他妹妹,可每每与信阳公主相处,他都感觉信阳公主是他姐姐。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只有皇帝知道,信阳公主是先帝的孩子里最像先帝的一个。 容貌像,眼神更像。 手段…… 他从前从不认为后宫的女人有什么手段,除了庄太后。 可自打出了静太妃的事后,他是再也不敢小瞧后宫任何一个女人了。 况且他这几日仔细回想了一下,信阳公主十三岁就没了母妃的庇佑,与庄母后、柳贵妃任何一方都不算亲近,那种情况下她想要自保其实是很难的。 但他从来没听说她被什么人欺负。 后来她高调嫁给宣平侯,就更没人敢欺负她了。 民间传闻信阳公主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不然他也不会为她择一门如此优秀的亲事,毕竟当初垂涎宣平侯的公主可太多了。 谁会想到这门亲事是先帝一早定下的,他只是在遵照先帝的遗命罢了。 敛起思绪,皇帝问她道:“不是病了吗?怎么还跑进宫来了?” 信阳公主说道:“没大碍了,入宫给陛下请个安。” “啊……”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大碍就好。” 另一边,魏公公也给信阳公主上了茶,信阳公主淡淡拒绝:“我喝了药,就不饮茶了。” “是。”魏公公忙将茶水撤下。 皇帝与这个妹妹相处起来有些别扭,他一连喝了好几口茶,问道:“这几年没你消息,在酆都山可好?” 信阳公主平静地说道:“一切安好,多谢陛下记挂。” 然后,天又被聊死了。 皇帝尴尬喝茶。 信阳公主开了口:“我听说静安师太圆寂了,陛下节哀。” 叫一声皇兄是烫嘴吗? 皇帝暗暗腹诽,含糊地嗯了一声:“朕没事。” 皇帝没昭告静太妃的罪行,一是不能打草惊蛇,惊了边塞的前朝余孽;二也是不希望宁安被静太妃的名声所累。 庄太后对此也没意见。 这次是皇帝把天聊死了。 皇帝只觉整个御书房都充斥着尴尬的气息。 还得再聊两句…… 皇帝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对了,宣平侯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不知道。”信阳公主言简意赅。 皇帝:“……” 皇帝对这个答案不算太意外,他俩感情本就不和,萧珩去世后二人的关系更是冷到了极点。 想到萧珩,皇帝的话匣子总算打开了:“你可去拜见母后了?” 听到这句话,信阳公主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波动,她古怪地看了皇帝一眼:“去过了,太后不在仁寿宫。” 皇帝咬牙嘀咕:“很好,又溜出宫打牌去了……” 他的嘀咕声很小,自然没叫信阳公主听见,但信阳公主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片刻后,她缓缓开口:“听说陛下与太后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皇帝没有否认:“有件事朕必须告诉你,当年给阿珩下毒的人不是母后,是一个叫张绣的尚宫局掌事。她被前朝余孽收买,企图毒害阿珩嫁祸给母后,挑拨朕与母后的关系。朕也是前阵子才查出真相,张绣已经伏诛了。” “原来如此。”信阳公主垂下眼眸,低低地说道,“多谢陛下为阿珩讨回公道。” 皇帝正色道:“等前朝余孽全部铲除,才算是真正为阿珩讨回公道了。你大可放心,那些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 出华清宫后,信阳公主又去了一趟萧皇后的坤宁宫。 她同样没待多久,请过安留下酆都山的特产便离开了。 路过御花园时,她与刚从东宫过来的太子妃不期而遇。 “舅母!” 太子妃眼睛一亮,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太子妃。”信阳公主与她打了招呼。 太子妃宛若见了长辈的孩子,激动地握住信阳公主的手道:“真是太巧了,我原是打算去探望舅母的,不料会在这儿碰上您。” 信阳公主看着她道:“你如今已是太子妃,不必如此客气。” 太子妃神色一慌:“舅母……是与我生分了吗?在我心里,不论我如今是谁,将来是谁,舅舅与舅母都永远是我心目中最敬重的长辈!” 信阳公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太子妃担忧地问道:“舅母,您身子如何了?我昨日去探望您,您昏睡不醒,我担忧了一宿,心里七上八下的。我竟不知您在酆都山的那几年,病情恶化成这样了。早知如此,我就该更卖力地去寻百花丹……对了,舅母,您服用百花丹了吗?药效如何?” “药效很好,托你的福,我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信阳公主说着,顿了顿,问她道,“你的百花丹是哪里来的?” 太子妃四下看了看,凑近信阳公主,压低音量说道:“是去一个叫地下武场的地方买的,那里有一位赵国的刀客,他手中恰巧有一瓶百花丹。” 地下武场鱼龙混杂,但要买到这种东西也确实非地下武场不可。 信阳公主对百花丹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或许百花丹确实就是无色无味的,只是世人将它传得面目皆非罢了。 太子妃微微一笑道:“舅母,您不着急出宫的话去亭子里坐坐吧,我陪您聊聊天。您走了几年,京城发生了许多事,我正好一一说给您听。” 信阳公主没有拒绝。 不是因为她要听京城的事,是她没去拂太子妃的面子。 二人拾阶而上,在御花园的凉亭坐下。 太子妃吩咐宫人备了茶水与点心过来。 玉瑾看着桌上的酥油茶与玫瑰糕、会心一笑:“太子妃还记得公主的口味。” 太子妃笑着说道:“我当然记得,舅舅舅母爱吃的我都记得!阿珩爱吃的我也……”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顿住。 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伤心事,她一阵懊恼,愧疚地看向信阳公主:“舅母……对不起……我……” 信阳公主的神色很平静:“阿珩爱吃的你也记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玉瑾挥挥手,屏退了宫人。 亭子里只剩她、太子妃与信阳公主。 太子妃内疚道:“舅母,对不起。” 信阳公主道:“你不用抱歉。” 太子妃张了张嘴:“我……” 信阳公主平静地说道:“不用为你说的话,也不用为你当了太子妃抱歉。阿珩已经死了,别说你们没成亲,便是成亲了,你再改嫁也是无可厚非的。” 太子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眶微微泛红,喉头哽咽。 “太子待你可好?”信阳公主问她。 太子妃哽咽着点了点头。 信阳公主也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玉瑾。” 她给玉瑾使了个眼色。 玉瑾会意,走下台阶,冲一个随行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小丫鬟走上亭子。 玉瑾道:“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小丫鬟想了想,道:“都、都送出去了。” 玉瑾道:“不是还有一盒千年灵芝?” “哎呀,我忘在马车上了!”小丫鬟捂了捂嘴,“奴婢这就去拿!” 走了两步,她又讪讪地回来了,“奴婢不认识路……” 小丫鬟是在酆都山带过来的,第一次进宫。 “我去拿。”玉瑾对信阳公主说。 “不必了,龙一去拿。” 这句话听得太子妃云里雾里,龙一是谁? 她往台阶下的宫人中间张望,却不见任何一人离开。 龙一就隐在暗处,连高手都无法察觉,更别说太子妃了。 马车上只剩最后一个盒子了,倒也好认。 龙一飞快地去马车上取来了盒子。 当龙一抱着一个锦盒从天而降地闪入凉亭时,太子妃狠狠地惊了一下。 信阳公主对太子妃道:“谢谢你送我的药,这是谢礼。”随后对龙一道,“把谢礼给太子妃。” 龙一不给。 龙影卫一般不违抗主人的命令,除非没听懂。 信阳公主是个有耐心的主人,她一字一顿地解释道:“你,手中的盒子,就是谢礼,给太子妃。” 龙一还是不给。 信阳公主:“那你给我。” 龙一给她了。 信阳公主亲自拿起盒子去给太子妃,结果龙一将盒子抢了过来! 太子妃再傻也看出这个叫龙一的暗卫不想把灵芝送给她了。 这就很尴尬了…… 太子妃涨红了脸:“算了,舅母……” “不能算。”信阳公主对龙一道,“你想要盒子,我回去再给你一个,这里头装的是给别人的谢礼。” 龙一就不给。 信阳公主眉心一蹙:“你再不给,我要生气了。” 恰巧此时,顾娇打御花园里路过。 龙一嗖的一跃而下,来到顾娇的面前,把盒子往顾娇怀里一塞。 随后他回头望向信阳公主。 那眼神与架势仿佛在说。 别生气,我给啦。 ------------ 406 婆媳相见(两更) 龙一的举动把所有人都成功地震惊到了。 谁也没料到龙一会这么反常,信阳公主让他把盒子送给太子妃,他不送太子妃就罢了,竟然转手送给了一个路人。 那迫不及待的架势,仿佛有多嫌弃太子妃似的。 龙一没这么想,可架不住旁人这么觉得,太子妃出身不够高,但通过这么多年不懈的努力,她早已站在了一个令万人敬仰的位置。 她不仅是太子的贤妻,也是东宫的谋士,她的地位举足轻重,不知多少年没被人如此对待过。 她的脸火辣辣的,已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 而被龙一拦住的顾娇心底的惊讶并不比太子妃的少。 为毛她在宫里也能碰见这个龙影卫啊? 这是一段什么孽缘! 顾娇苦大仇深地被硬塞进自己怀里的盒子,心道这这家伙该不会是拿了满满一大盒炭笔让她来撅吧? 她可以拒绝吗? 顾娇果断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不要! 太子妃差点背过气去! 她想都想不来的东西,这丫头竟然不要! 倒不是太子妃稀罕一株千年灵芝,她稀罕的是信阳公主的心意,可偏偏有人不拿这份当回事! 太子妃的脸更挂不住了。 信阳公主朝龙一与顾娇的方向望了一眼,沉吟片刻,对玉瑾道:“几年没回京,宫里倒是多了不少新面孔,玉瑾,你去把人请来。” “是。”玉瑾微微欠了欠身,迈步走下台阶。 顾娇一眼看见了她。 玉瑾与宫里绝大多数女官不一样,她的气质是写在骨子里的,她今日没戴面纱,少了几分神秘的美感,却也多了几分宫廷女官的威仪。 她在顾娇面前站定,微微笑了笑,客气端庄地说道:“姑娘,我家公主有请。” 我、家? 这位夫人若说她自己公主顾娇都不会不信,如此气质不凡的人竟然只是某位公主的女官吗? 说起来,顾娇还没怎么见过皇室的公主,她们都出嫁了,不在宫中居住。 也不知这位夫人口中的公主是哪位公主。 顾娇与她往凉亭的方向走去。 龙一再次将盒子塞给她,并且抓住她的手,强迫她把盒子抱住了。 玉瑾朝二人看来。 顾娇一脸无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玉瑾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她指着台阶道:“姑娘,请。” 顾娇拾阶而上,来到凉亭之中。 太子妃也在。 可顾娇完全没注意到她,她从进入凉亭的一霎,目光便被凉亭中的信阳公主吸引了。 她穿着一身素白束腰罗裙、外面是一件半透明的金色纱衣,端庄贵气,华丽清雅,气质绝伦。 她的衣着打扮并不算张扬,却偏似有凤来仪,无端透着一股天家贵气。 难怪那样的夫人也甘愿屈膝为臣。 她确实担得起。 顾娇被惊艳得不要不要的。 但同时她也有些许疑惑,总感觉这张脸仿佛在哪儿见过? 不怪顾娇一时想不起来,实在是在朱雀大街的宅子里,她只见到半张苍白的脸,而且只匆匆看了一眼。 今天的信阳公主衣着华美、妆容精致,看不出半分生病的样子。 太子妃介绍道:“顾姑娘,这位是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 顾娇唰的看向对方! 太子妃接着道:“信阳公主,这位是定安侯府的千金,顾姑娘。” “几年不见,模样倒是长变了。”信阳公主见过顾瑾瑜,只是并不熟悉。 太子妃斟酌着解释道:“这位是定安侯府的大小姐,自幼流落民间,近段日子才回到京城。顾瑾瑜是定安侯府的二小姐。” 信阳公主对别人家的私事不感兴趣,她只是想看看谁让龙一这么感兴趣。 她看向顾娇道:“龙一见过你吗?” 龙一? 那个龙影卫叫龙一? 她在地下武场想取名叫龙霸天都不合规矩,说是冲撞了天子,这家伙却可以直接叫龙一。 有后台,真神气! “没见过。”顾娇面不改色地说,不能暴露自己去地下武场的事,她还等着割太子的韭菜呢。 反正龙影卫都不说话,不可能现场拆穿她。 信阳公主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龙一的脸上,她自然不会顾娇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她想听听龙一的回答。 可她也明白,龙一不会与她交流。 龙影卫是主人最心腹的暗卫,他们对主人的秘密无所不知,若他们落在有心人的手中,后果可想而知。 先帝为了防患于未然,将龙影卫训练成了不能开口与交流的冰冷工具。 不过,信阳公主也并不觉得龙一曾与定安侯府的千金见过面,龙一一直守在她身边,唯一的一次出行是护送玉瑾去地下武场买药。 堂堂世家千金总不会跑去那种地方。 所以龙一只是单纯地不想给太子妃,但又不能不把谢礼送出去,于是随便塞给了一个路过的人? 信阳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她还没大胆到往龙一敢放任一个人陌生人进屋给自己治病换药的可能性上猜。 顾娇把盒子放回桌上。 信阳公主拦住她,对她说道:“既然龙一想送给你,那你便收下吧。” 可是她不想收啊,万一收了回头他又逼着她把盒子里的炭笔撅干净…… “那……多谢了。” 先收下吧,回头给它扔了,再让她撅笔是没门儿的! “那我先告辞了,二位慢聊。”顾娇要赶紧溜之大吉,防止这个叫龙一的家伙追上来找自己撅笔! 顾娇是来进宫拿东西的,这会儿东西也不拿了,直接转身就往宫外走! 她一溜烟儿地上了马车,她打算看看那家伙到底给自己准备了多少炭笔,哪知打开盒子一看,里头躺着的却是一支极品千年灵芝—— 她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灵芝。 顾娇懵了。 回到医馆后,顾娇将千年灵芝递给王掌柜:“把这个卖了。” 千年灵芝固然是个好东西,可惜家里没人需要吃它,不如卖个好价钱。 顾娇时不时拿来一些稀奇古怪的药让王掌柜卖,王掌柜见怪不怪了。 “这回又是什么?”他打开一瞧,却吓得差点儿把盒子打翻了,“这、这么大的灵芝啊?哪儿来的?这得是一支千年灵芝了吧!” 老实说,灵芝是长不到一千年的,十年的灵芝都不多见,市面上说的千年灵芝一般都是过了百年的灵芝,也极其难得就是了。 顾娇道:“别人给的,记得卖个好价钱。” “诶!” 能不卖个好价钱吗?也不看看是多少年的灵芝! 嘿嘿,将得了千年灵芝的消息散出去,妙手堂又能在京城风光一把! 业务上的事不必顾娇操心,她打算去换身衣裳去地下武场。 本该昨日下午过去,结果临时有事,她给改到了今天。 就在她转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去时,身后忽然传来焦急的男子声音:“顾大夫!顾大夫!” 顾娇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是昨日拆线的患者,那位姓许的书生。 “是伤口有什么不适吗?”顾娇看向他问。 书生跑得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晌才气喘吁吁地说道:“顾大夫……你……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啊?” 顾娇古怪地指了指自己:“我……言而无信?” 书生气呼呼地道:“是啊……你不是答应我……要去给我同窗的娘……治肺……治病吗?怎么没去?” 顾娇道:“我去了,她不是肺痨。” 书生郁闷道:“你胡说……我今日去问过我同窗了……他家里没来大夫……” 顾娇摊手:“可我确实去了呀。” 书生见她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他微微一愕:“你去的哪家?” 顾娇回忆道:“按你说的,往前一直走,橘子树后的第一家。” “我什么时候说橘子树了?我明明说的桃子……”书生的神色也滞,“我说的就是橘子树……” 他一巴掌拍上自己脑袋! 他给指错路了! “对不住对不住!顾姑娘,我再给你付一次诊金,请你再随我去一趟吧!孙伯母真的病得很重……” 顾娇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来得及,她随他去了一趟朱雀大街,找到那户人家,给对方检查了病情。 确实是肺痨。 肺痨在她手里不算不治之症,只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服药量很大,药钱也不便宜。 书生表示他会一力承担,只求顾娇一定治好对方。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治疗肺痨的四种药,分别用携带的小瓷瓶装好,写下用法与用量:“我七天后会上门复诊一次。” 孙伯母感激涕零:“多谢姑娘。” “别谢我,要谢就谢许书生。”顾娇说这话时,明显感觉到门口有一道好奇的小身影。 然而当顾娇走出去,那道小身影又闪不见了。 顾娇挑眉。 同窗? 是为了同窗的妹妹才对吧? 从孙家出来,顾娇摘了口罩放进专用的布袋,一边走一边想,既然昨天走错了,那么她医治的那位夫人又是谁? 另一边,信阳公主与玉瑾一行人也回到了朱雀大街。 信阳公主在京城有属于自己的公主府,可谁都明白她不会再住进那个伤心地了。 因为龙一将千年灵芝送了别人,信阳公主只得吩咐玉瑾再挑一样礼物给太子妃送去。 信阳公主叫了个小丫鬟上前伺候。 小丫鬟为信阳公主倒茶,她刚打开杯盖,惊讶地叫了一声:“咦?杯子里怎么装了东西?” “什么?”信阳公主问。 小丫鬟将茶杯捧了过来,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不过须臾,整间屋子都弥漫起了一股百花香的味道。 信阳公主看着茶杯里的褐色药丸,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玉瑾。” “公主。” “你去一趟东宫……” 一个时辰后,玉瑾出现在了东宫的暖阁。 太子妃亲自接待了她:“玉瑾大人怎么来了?” 玉瑾客气地说道:“公主让我给太子妃送一些酆都山的特产过来。” 太子妃温柔一笑:“舅母有心了。” 玉瑾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太子妃。” 太子妃忙道:“玉瑾大人请说。” 玉瑾歉疚地笑了笑,说:“我方才收拾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把太子妃送的百花丹与皇后娘娘送的养颜丸弄混了,不知道哪一种才是百花丹,哪一种才是养颜丸。” 太子妃微笑:“我认得,你把药带来了吗?” 玉瑾将一个瓷瓶递给太子妃。 太子妃让人拿来干净的碗碟,将瓷瓶里的药倒了进去,里头一种三种药,一种是白色的药片,另外两种都是大小一致的褐色药丸。 太子妃看也没看那些白色的药片,只动手将百花丹一一挑了出来。 “好了!”太子妃笑着将百花丹装进瓷瓶递给玉瑾。 玉瑾接过瓷瓶,不动声色地拿出一块布条:“对了,这个字条上的字太子妃可见过?” “没见过,谁写的?” 好丑,她在心里说。 玉瑾回了朱雀大街的宅子向信阳公主复命。 信阳公主看看桌上的字条与白色药片,又看看瓷瓶里的百花丹,要是还猜不出药被人动过都说不过去了。 然而这件事的疑点有很多。 龙一不可能没发现对方,可龙一非但没阻止她进屋,还放任她换了自己的药。 这是其一。 其二,对方为何要偷偷换掉她的药?害她吗?可那些白色的药片分明又有药效。 帮她吗?非亲非故的,为何要帮她? 而她明明帮了,今日在亭子里又装作不认识她? 这是什么?引起她注意的手段么? 还有她住在朱雀大街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太子妃会来也是因为她派玉瑾去宫里给皇帝报平安,让太子妃遇上了。 区区定安侯府的千金是哪儿来的通天本事找到这里的? 信阳公主不是宁安那种被保护在太后与皇帝羽翼下的娇弱公主,她经受过无数的风浪与暗涌,她失去过唯一的骨肉。 她不会去轻信任何人,也不会去低估这世上的任何一份居心。 她望着窗外的明月,指尖在桌上轻轻地敲了敲,每敲一下,夜色仿佛都会寂静一分。 忽然,她的指尖顿住了,她嗓音清冷地说道:“把那丫头给我带来。” ------题外话------ 娇娇:你最好宠我!不然我怕你以后会宠不过来!╭(╯^╰)╮ ------------ 407 护短的龙一(两更) 顾娇从朱雀大街出来后,直接在马车上换了身衣裳去地下武场。 太子早早地武场等着了。 这家伙的热情还真是比山高、比海深呐! 令人惋惜的是宁王今日有事没能过来。 唔,还想让他俩竞价呢。 顾娇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告别老何与朱允从账房出来,转身去了太子的屋。 她打听清楚了,这间屋子本是地下武场分给一位高手榜排名第十九的高手,太子花重金从对方手中买下屋子的使用权。 至于有没有买下那位高手老何也不清楚,毕竟这是高手与客人之间的私事,武场是不会干涉的。 排行十九。 顾娇望了望柱子上挂着的高手榜,她目前连倒数第一都还没上。 不过她并不着急。 顾娇来到韭菜……呃不,太子的屋前,轻轻叩了叩房门。 房门被从里头拉开。 这回太子倒是没如同上回那样在屋子里拉一扇屏风而他自己坐在屏风之后,他就坐在官帽椅上,戴着一张遮了上半张脸的面具。 这张面具与他的人一样,选用的是最上等的玉质,比宁王的面具更巧夺天工了三分。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天家的奢华,只差没将除了老子父皇老子就是天下第一写在脸上。 顾娇没说话,人设不能说。 太子却以为顾娇是被自己的天家气度震慑住,正要抬起手来,大方从容地邀请她坐下,不料顾娇已经拉开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手臂僵在半空的太子:“……” 算了,他答应了琳琅要收买这个少年,不能拿身份打压对方。 太子收回手,对顾娇道:“约你一次真不容易。” 顾娇在桌上点了半炷香。 太子:“……” 太子问道:“为什么只有半炷香?” 顾娇拿出小本本,慢悠悠地写道:“涨价了。” 太子再次:“……” 所幸太子不差钱,涨价就涨价,他一口气掏了二百两:“两炷香!” 这一盆韭菜的质量不错,给银子很大方。 顾娇很满意。 要知道,她给人出诊也才一到十两银子不等,而出诊一次仅仅是花费在路上的功夫都不止两炷香了。 当然她还是喜欢给人治病的,那是她的修行。 但不妨碍在她发展一下自己割韭菜的副业。 顾娇收了银票,很大方地拿出了一炷没点的香放在桌上。 太子也很满意。 上回的一炷香太短,导致他话都没讲完,这回多了一炷香,总足够他把人收买了。 可太子想到某人慢吞吞写字的速度,又感觉自己不能徐徐图之,得尽快切入正题。 他正色道:“我来找雄少侠其实是为了一件事,我希望雄少侠能够成为我的人,为我打擂台,只要你能打进前三,孤……姑且这么说吧,我就重重有赏!” 差点暴露了身份! 太子哪里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得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顾娇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在小本本上写道:“你也想去燕国?” 太子一愣:“你怎么知道?”顿了顿,他眉头一皱,“等等,什么叫我也?还要别人也想去吗?” 是啊,你大哥,宁王。 还好顾娇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人,她没泄露客户的隐私,而是在小本本写道:“不能告诉你。” “你……”太子噎了噎。 可这句话写了等于没写,不能告诉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有啊,只是不便说出去而已。 太子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什么情况?这年头想去燕国的人很多吗?能找到雄霸天的头上,至少说明对方和自己与琳琅一样也看中了雄霸天的潜力。 谁的眼睛这么毒? 太子原本只是听温琳琅的话过来找雄霸天而已,这会儿得知雄霸天竟然是个香饽饽,竞争的危机感一下子上来了。 不过,他是太子,他不相信天底下有人争得过他! 他父皇与舅舅除外。 可他父皇和舅舅又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太子不可一世地说道:“对方给你多少,我付双倍!” 顾娇没有立刻拒绝,她在想事情的可能性,她不会把自己卖给任何人,但是去燕国的机会可以卖,前提是她能在那之前挤进高手榜前三。 第一、第二据说已退隐江湖,好几年不出现了,宁王与太子没法儿在他们身上下功夫,只得盯上了第三的位置。 而现如今排行第三的高手不是昭国人,以太子与宁王的立场很难去与他合作。 二人于是想找人光明正大地干掉他。 不愧是亲兄弟,去燕国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你为什么想去燕国?”顾娇问道。 她总得弄明白他的动机,万一他是要去通敌叛国,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同党? 太子没好气地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只用答应我的条件就够了,我不会亏待你!并且,我还能许你更多比银子更好的东西!” 他是太子,别说区区一笔银子,便是为他封官加爵又有何难? 前提是他真的能够打进前三。 太子其实是不太信任他的实力的,毕竟他手中有排行十九的高手,比这小子不厉害多了? 可琳琅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多押几个高手总没错。 顾娇慢悠悠地写道:“不说,我就不考虑。” 太子倒抽一口凉气! 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威胁的人是谁? 一国太子啊! 太子压下火气,淡淡地说道:“我想去见六国棋圣孟老先生。” 哦。 孟老。 没听过。 顾娇看得出太子没有撒谎,找人而已,没有政治隐患。 太子冷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你可以同意了?” 顾娇认真地点了点头:“同意考虑一下。” 又一次被套路的太子:“……” 接下来的时间全部是太子在发挥自己的政治手段为顾娇洗脑,顾娇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太子说得嘴都干了,顾娇将小本本啪的一合。 时间到! 太子:“……” 顾娇从地下武场出来,坐上马车换了身衣裳,让小三子将马车赶往翰林院。 这会儿离散值还有些时辰,顾娇索性去了附近的一家饼铺。 她也是偶然发现这家铺子的梅干菜饼很好吃,饼子外壳酥脆,里头的梅干菜肉馅却饱满多汁。 价钱并不便宜就是了,一个饼子能卖到二十个铜板。 小三子将马车停在铺子旁边。 顾娇下了马车,她一口气要了十个。 “十个啊,一锅做不完,姑娘你得等等,要进来坐会儿吗?”老板娘说。 “不用了,我在外面等。”天气闷热,她正巧在外面透透气。 这会儿只她一个客人,两口子专心做她的十个饼,倒也没让她等太久。 “姑娘,饼好了。”老板娘笑着对顾娇说。 顾娇走过去,回头说道:“小三子,帮我拿一下食盒。” “好嘞!” 马车上有干净的食盒,小三子掀开帘子,找到食盒拿了下来。 顾娇递给他一个用竹叶包着的热乎乎的梅干菜饼:“给。” 小三子一愣:“啊,我也有?” 顾娇道:“趁热吃。” 小三子嘿嘿一笑,接过饼子:“多谢顾姑娘!” 饼子装好了,顾娇付了钱。 小三子咬了一口热乎乎的饼子,一边烫得直呼气,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拿过食盒道:“我来。” 他将食盒拎上马车。 “顾姑娘,你也趁热吃一个,这会子酥酥脆脆最好吃了,等你闷到家里它就软了。” “好。” 顾娇应了一声。 “那……”小三子放好了食盒,转身跳下马车,可身后哪里还有顾娇的人影? 他围着马车转了转,甚至往车底看了看:“咦?人呢?老板,你们看见我家姑娘了?” 老板娘道:“方才不是和你一块儿上了马车吗?” “没有啊。”小三子掀开车帘,确定车内确实空荡荡。 这就怪了,明明方才还在和自己说话的人,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他目瞪口呆地怔在原地:“我、我是见鬼了吗?” 顾娇也没料到自己买个饼子的功夫会被人当街掳走,并且没有一个人看见,依旧是用胳膊将她夹在腰间。 这熟悉的姿势、这熟悉的配方…… 被撅笔支配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顾娇高冷着一张小脸,决定放开偶像包袱当街大喊,可她刚张嘴,便被迎面而来的强风灌得腮帮子都变了形…… 顾娇被龙一带去了朱雀大街。 龙一是不需要是走后门的,当然也不用走前门,直接从天而降落在了信阳公主的院子里。 顾娇看着一院子姹紫嫣红的花蕾,记忆的阀门唰的被打开。 她来过这里。 这是橘子树后的第一间宅子,她错把这家的夫人当成了书生口中的肺痨病人,进去给人免费看了一场病。 没错,就是免费,因为没人付诊金。 奇怪,龙一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因为龙一把她下后,她一眼看见了屋子里端坐着的信阳公主。 顾娇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在宫里见到信阳公主时她会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原来自己真的见过她。 那么那日自己在地下武场附近的酒楼里听到的谈话声也是她与那位女官的了。 女官去地下武场找燕国药师买的药也是给她买的。 可为什么会是一瓶高级补药? 燕国药师这么菜的吗?连一瓶像样的护心丹都拿不出来? 顾娇自然不知那瓶高级补药叫做百花丹,是太子妃从一名赵国刀客手中买来的。 百花丹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却是只是一种补气益血的补药,保健的功效没得说,但若是对症治疗心肌炎就太难为它了。 玉瑾来到门口,比了个手势:“顾姑娘,请。” 顾娇从容不迫地进了屋。 一个在民间长大的千金先是被人掳了一路,之后又见到了本朝公主,竟然还能保持如此从容的气度,换做旁人只怕要被顾娇惊讶。 可信阳公主的神色很平静。 她的手中拿着一些适才从民间的茶楼搜刮来的小道消息写成的字条。 她将字条一张一张地放在桌上。 顾娇粗略地扫了一眼,都是和自己有关的。 看来信阳公主在调查她。 信阳公主开门见山道:“说罢,为何接近我?”她看了顾娇一眼,眼底的威胁之意很明显,“你最好说实话,我耐心有限,别逼我对你用刑。” 还是手段挺硬的公主。 顾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淡定地说道:“我想公主可能误会了,我没有想过接近你。” 信阳公主将瓷瓶里的白色药片倒进一个干净的空盘子里:“是吗?那这瓶药是怎么一回事?别告诉我,不是你放的。” 顾娇并未否认:“确实是我换走了里头的药,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公主误会了。我是受人之托来朱雀大街给一位肺痨患者治病,不曾想走错了屋子,误打误撞地将公主当成了那位病人。” 信阳公主看着顾娇,淡淡说道:“我得的可不是肺痨。” 顾娇说道:“我知道,我给你的也不是治疗肺痨的药,你是心肌炎,嗯……俗称心疾。我弟弟也患了心疾,你没他那么严重,仔细吃药,几个月就能痊愈。” 信阳公主道:“你还是第一个说我的病能够痊愈的人。” 顾娇挑眉道:“你也是第一个明明被我医治了却还误会我别有用心的人。” 信阳公主冷哼一声:“伶牙俐齿。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你说的话是否属实我自会让人查证。” “查呗。”她又没撒谎。 孙伯母得肺痨的事在朱雀大街不算什么秘密,顾娇甚至没说那户人家是谁,信阳公主的手下便已经查到了。 并且他们顺藤摸瓜,把许书生一家也给查了出来,许书生与孙伯母的女儿互生情愫,许书生于是偷偷请妙手堂的大夫为孙伯母治病。 结果许书生今日大闹妙手堂,说妙手堂的大夫言而无信,拿了诊金不去给人治病。 最后发现是他给那位大夫指错路了。 他又将那位大夫请到孙伯母家中医治了一次,还留下了好几种药。 那些药与普通药房的药长得不一样,但与信阳公主的这一瓶心疾药很像,看得出是出自同一个大夫之手。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顾娇双手抱怀,没人为她赐座,她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就……挺不拿自己当外人的。 玉瑾有些想笑。 信阳公主的神色依旧冰冷:“就算换药的事是一场偶然,可你与龙一分明见过,你却在皇宫对我撒了谎。” 这么聪明的吗? 连这个都猜到了?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证据,公主不能污蔑我又一次,又污蔑我第二次。” 信阳公主冷声道:“你若是没见过龙一,没对龙一使手段,龙一怎么会放你进来?”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因为我比较可爱?” 信阳公主:“……” 玉瑾噗嗤一声笑了。 信阳公主的神色越发冷了下来:“别以为你是定安侯府的千金,又深得陛下与太后重新,我就不敢动你。玉瑾,拿我鞭子来。” 玉瑾张了张嘴,试图劝阻:“公主……” “拿来。”信阳公主面无表情地说。 玉瑾惋惜一叹,去书房将信阳公主的金鞭拿了过来。 信阳公主冷冷地说道:“这金鞭乃先帝所赐,就算皇帝都打得,打你都算是抬举了。” 顾娇:那我可是会还手的!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信阳公主的鞭子并没有机会出手,龙一闪了进来,将顾娇挡在自己身后。 信阳公主没料到龙一能为了顾娇做到这一步,她微微一愕,接着眸光一沉:“你让开。” 龙一不让。 其实信阳公主不是真的要打顾娇,她没这么残暴,她只是想吓吓她,让她乖乖听话。 这一幕何其熟悉? “你让开!” 某个小混世魔王躲在龙一身后:“龙一你别让别让!我娘要打我!” “龙一,你再不让开,我连你一块儿打!” “龙一你快带我走!等我娘消气了再带我回来!” 埋葬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如锥子一般扎进她的脑海,信阳公主手中的鞭子掉在了地上。 ------题外话------ 月票双倍最后三天。 .漫画与文字番外全面解锁了,在潇湘这边的首页横幅——潇湘粉丝节——大神番外展。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 408 找上门来(两更) 信阳公主晕倒了,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 院子里的下人却并没因担忧而惊慌失措,每个人在玉瑾的调配下井然有序地做着自己的事。 信阳公主被玉瑾抱到了床铺上。 顾娇没看出来柔柔弱弱的玉瑾竟也有这般力气,不过玉瑾到底不是习武之人,这一下实则用尽了她全身力气。 她狼狈地喘息了一会儿,额头渗出薄薄的汗珠。 “玉瑾大人,奴婢去请大夫。”一个小丫鬟说。 玉瑾先是点了点头,须臾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随后,她看向一旁并未趁乱逃走的顾娇,凝眸问道:“顾大夫,我可以相信你吗?” …… 暮色西斜。 萧六郎结束了一整日的公务,从翰林院出来,一眼看见小三子在门口焦急地打转。 小三子是医馆的车夫,经常跟着顾娇出诊。 萧六郎下意识地往小三子身后看了看,只看到一辆安安静静的马车,车帘紧闭,但直觉告诉他,顾娇并不在马车上。 “小三子,怎么了?”萧六郎走过去问。 小三子听到萧六郎的声音,猛地回过头,一脸惊慌地说道:“萧大哥,顾姑娘不见了!” 萧六郎眉心一蹙:“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里不见的?” 小三子急得不行:“就、就方才……” 萧六郎安抚道:“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小三子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行的,好歹他也是跟着顾姑娘见过皇帝的人,他要淡定、要淡定…… 小三子平复了一下情绪,将在铺子前发生的事儿说了。 萧六郎蹙了蹙眉,道:“你是说她是突然不见的?” 小三子道:“可不就突然吗?我一手拿着饼子,一手拎着食盒,还对她说饼子要趁热吃,不然一会儿就软了,不脆了。她还说了声好,可转头我去看她,她就没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人不见了!我问饼铺的两口子,他们也没有看见!我就四下找……可我把整条街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 萧六郎去了案发现场。 “你的马车当时停在哪里?”他问小三子。 小三子找到距离店铺约莫半丈的地方,一边比划,便道道:“这儿!马是站在这里,车厢是在这里!” 这家铺子做完顾娇那一单生意后,食材耗空关了门,没再有什么客人过来。 萧六郎在现场仔仔细细地转悠了一番,忽然蹲下身来,拾起一截断裂的炭笔。 炭笔并不是很好的写字工具,一般人不会用它,顾娇很爱用,姑婆送给她的荷包里有个专门放炭笔的内胆夹层,脏了可以拿出来清洗。 她平常都会在里头放上一两截。 但萧六郎手中这一截炭笔并不是顾娇惯用的炭笔。 她的炭笔处理过,质地较为柔软。 这种炭笔是某人专用的炭笔,他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 …… 朱雀大街的宅院中,信阳公主幽幽醒来。 玉瑾一直守着她,见她睁开双眼,微微一笑,道:“公主,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信阳公主不是头一回晕倒了,但却是头一回醒来后感觉如此轻松,既不头昏脑涨,也不浑身酸痛,仿佛只是随意地睡了一觉。 玉瑾看她的脸色便知她恢复得比以往要好,笑了笑,说道:“公主方才晕倒了,是顾大夫为公主施针治疗的。” 她说着,站起身来,后退一步行了一礼,“臣擅作主张了,请公主责罚。” 信阳公主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不会罚你的。” 玉瑾露出一抹笑来。 信阳公主问道:“那丫头人呢?” 玉瑾回头望了望,说道:“在院子里。” 姹紫嫣红的院落中,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某人又被迫营业撅笔,小脸黑得不行。 “你说你一个高手,堂堂昭国龙影卫,天下第一牛逼哄哄的武功大佬,干嘛喜欢人家打你脸呢?” 顾娇幽怨地说道,不忘撅断一支炭笔。 然后她就感觉这位大佬更开心了! ……就挺迷。 信阳公主在玉瑾的陪伴下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蹲在地上撅笔的一幕。 玉瑾适才一直守在信阳公主床前,倒是不知原来他俩是这样的,玉瑾又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公主。”她说道,“龙一许久没和人玩过了,上一次这样还是小侯爷小的时……” 信阳公主淡淡打断她的话:“玉瑾,他死了,以后不要再提他。” 玉瑾垂眸:“……是。” 顾娇撅笔撅到绝望,一直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才结束了今天的营业。 玉瑾留顾娇用饭,被顾娇拒绝了。 她突然消失这么久,小三子那头一定急坏了,指不定萧六郎也知道她不见了了,她得赶紧回去。 看在千年灵芝的份儿上,她没打算要诊金,但玉瑾坚持要给她,她也就收下了。 权当是撅了一晚上笔的辛苦费吧! 顾娇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揣进荷包。 比起只给她一个铜板的宣平侯,信阳公主出手简直不要太阔绰。 顾娇来的时候是被龙一掳来的,这会儿总不能再让龙一把人掳回去。 玉瑾贴心地让人备了马车。 “我送你。” 她话音刚落,一个小丫鬟迈着小碎步走来:“玉瑾大人,那株牡丹好像活不了。” “哪一株?”玉瑾问。 “公主最爱的那一株。”小丫鬟说。 顾娇善解人意道:“玉瑾大人去照顾牡丹吧,不必送我。” 照顾牡丹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不过玉瑾看出顾娇不爱这些虚礼,她于是笑了笑,说道:“好,那你慢走,马车就在门口,你想去哪里,告诉车夫就好。” “嗯。”顾娇应下,辞别玉瑾来到了院子的正门。 大门虚掩着,是往里开的。 顾娇将门拉开的一霎,一眼看见抬起手来正要敲门的萧六郎。 二人齐齐顿了一下。 顾娇是没料到他会找到这里来,萧六郎是没料到门会自己打开,而顾娇会在此时出来。 “你没事吧?” “你怎么来了?” 二人异口同声。 萧六郎还喘着气,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看得出这一路有多辛苦着急。 他看了眼顾娇身后的院子。 顾娇眸光动了动,跨过门槛,掩上院门:“我们走。” 玉瑾听到了陌生的男子声音,她不大放心,走过来看了一眼,顾娇却已经与萧六郎离开了。 玉瑾问车夫:“顾大人人呢?” 车夫道:“方才有个人来找她,她跟他走了。” 一个人来找她? 她是被龙一掳来的,什么能猜到龙一将她掳来了这里? 玉瑾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跟了几步,来到朱雀大街的转角处,却直看见一辆驶入夜色的马车。 寂静的街道上,小三子如释重负地赶着车。 终于找到顾姑娘了,他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了。 还是萧大哥厉害啊,一下子就猜到顾姑娘是来朱雀大街了。 话说,他怎么猜到的? 同样的疑惑也闪过顾娇的脑海,不同的是,顾娇很快便思索出了答案。 难怪他能阻止龙一杀她,也难怪龙一会捏他的脸。 龙一的确是在确认什么,并且已确认完毕。 如此一来,龙一对自己突然这么亲近也就说得过去了。 尽管顾娇并不愿意将被迫撅笔与亲近画上等号,但若是换做旁人用笔打了龙一的脸,只怕接下来被撅的不是几支炭笔,而是那个人自己。 有些东西她虽然猜到了,而且她觉得,以他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猜到了,但他不说,她也就没去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只不过,关于她出现在朱雀大街的原因,她还是要说的。 “我昨天给一个姓许的书生拆线,他拜托我为他的一位伯母治病,他还把诊金付了。结果我走错地方了,误打误撞地进了信阳公主的院子,把信阳公主当成了那位伯母……” 顾娇简明扼要地叙述了换药的过程,但没说龙一让她撅笔的事,也没说信阳公主误会她别有居心差点要拿先帝的御赐金鞭抽她小屁屁的事。 有点丢人。 “信阳公主吃了我给的药,药效很好,方才让龙一带我过去就是给她治病的!” 她说得云淡风轻,各种狗血误会与细节都省略了。 可萧六郎与信阳公主相处十几年,又怎会不清楚她是怎样的性子? 或许曾经的他看不明白,而今再一回想,许多细节都与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信阳公主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她真想请人去治病,会风风光光地派轿子去,让龙一把人掳走,多半是对她心生了怀疑。 所幸一切的确是一场误会。 他没办法阻止她去见信阳公主,因为他阻止不了。 这不是她想不见就能不见,信阳公主一声令下,天涯海角掘地三尺,龙一都会把人找出来。 但龙一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吧? 就像他曾经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一样。 回到家中,饼子早已凉透,顾娇叹了口气,挺好吃的饼子,可惜了。 夜已深,家里人都睡了,二人各自洗漱一番回了房。 小净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上,纵情地打着小呼噜。 萧六郎看着他,不知怎的想到了儿时的自己,也想到了曾经的公主府。 记忆如画面一般一帧帧地闪过脑海,本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在夜里竟然能够如此清晰。 萧六郎闭上眼,试图将这些记忆挤出脑海,却发现用力,记忆翻涌得就越厉害。 “娘~” 一旁的小净空忽然迷迷糊糊地开口。 小家伙是梦到自己有娘了吗? 萧六郎的思绪被打断,将小净空的衣裳拉下来,盖住他的小肚皮。 小净空翻了个身,拱进他怀里,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梦话。 萧六郎抬起指尖将他戳到一边。 没一会儿他又咕溜溜地滚了过来。 萧六郎再戳。 他再滚。 到最后,他倒是不再往萧六郎怀里拱了,一只小脚丫子横空出世,直接搁在了萧六郎的脸上! 萧六郎:“……” 被小净空这么一折腾,萧六郎倒是无暇再想其它,脑海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记忆也退散了,后半夜,他睡了个好觉。 翌日天不亮,他便去了翰林院。 他比孔目都来得早,孔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萧修撰昨夜……该不会是没回去吧?” “回了。”萧六郎说。 点完卯萧六郎去了自己办公房。 孔目不由嘀咕:“这么早……和媳妇儿吵架,被媳妇儿赶出来了……” 六部考核的成绩出来了,一大批官员进入了需要重修补考的行列,翰林院担当起为补考官员讲学的重任。 补考的官员里有很大一部分不是科举出身,而是家族荫官,也就是通过上代功勋获得的官职,这群人的考试技能可想而知。 倒不是说荫任的官员里就没一个饱读诗书的,只不过,倘若一个人有过硬的真才实学,根本用不着家族荫官,他自己就能做官,譬如曾经的少年祭酒,又譬如眼下的庄编修。 知道自己能荫官还刻苦勤勉去读书的毕竟是少数。 荫官制弊端明显,只是由来已久,先帝在位期间曾尝试将其废除,结果遭到了文武百官的联名反对,但先帝也是倔的,一直到死都不松口,弄得君臣关系很僵,他的旧部一边效忠他,却也一边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庄太后垂帘听政后,恢复了荫官制,给了文武百官一个台阶下,但同时,她也提了一个条件——增设六部考核。 每三年考核一次,考不过就补考,补考两次不过的就降职,降职两次收回官职。 值得一提的是,被记过的人不论抽签抽到他与否都必须参加下一轮的考核。 这个制度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含了不少缓冲期,考不过还能补考,补考再不过也还能三年后再考,并不是一下子就没了官职。 加上庄太后说:“虎父无犬子,众卿一个个智勇双全,实乃我昭国栋梁,莫非生出来的孩子全是脓包不成?” 高帽子加激将法,将朝廷大臣们噎得不要不要的。 六部考核制就这么被接纳了。 这个制度虽未并未彻底解决荫官制,却将其所带来的弊端降到了最低。 今日安排去贡院讲学的翰林官是萧六郎,由贡院那边安排马车接送。 马车还没到,萧六郎拎着水壶去后院打水。 宁致远恰巧去墨池洗笔,见到他,笑着与他打了招呼:“六郎!这么早!” “你也很早。”萧六郎说。 宁致远叹道:“我那不是怕迟到,所以早早地就出了门吗?你家又住得不远。” 二人说着话,韩学士过来了。 宁致远惊讶:“哇,没想到韩大人也这么早。” 二人给韩学士行了礼。 韩学士颔了颔首,看向萧六郎道:“你今天是不是要去贡院讲学?” “是。”萧六郎说道。 “不用去了。”韩学士说,“你一会儿随我去一趟文华阁。” 萧六郎的指尖一动。 文华阁,信阳公主建造的藏书阁。 韩学士是器重萧六郎才给萧六郎这个机会的,他见萧六郎没说话,权当他答应了。 哪知他刚走一步,萧六郎便开口道:“韩大人,我想去贡院讲学。” 什么叫你想去贡院讲学? 有这么和顶头上司讨价还价的吗? 韩学士回头看向,正色道:“你可知文华阁是什么地方?这又是个什么机会?” “我想去贡院讲学。”萧六郎一字一顿地说。 韩学士眉头一皱。 萧六郎看了眼宁致远道:“让宁编修去文华阁吧,我还是想去贡院。” 他说了三次去贡院,韩学士再想抬举他也不会再把机会给他了。 “你你跟我来。”韩学士对宁致远说。 宁致远跟上韩学士,一边走一边夸张地冲萧六郎比划,并无声地说——真的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我啦? “你做什么?”韩学士步子一停,扭头看他。 宁致远一秒收了动作:“没什么,伸个懒腰。” 韩学士带着宁致远出了翰林院。 萧六郎又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贡院的人,可就在他即将坐上马车的一霎,翰林院的车夫着急上火地驾着马车奔来了:“不好了,萧修撰!宁编修出事了!你快去文华阁看看吧!” ------题外话------ 标一更二更的目的不是为了强调字数的多少,是为了告诉大家接下来还需不需要等更。 如果标的是一更,大家白天就可以再刷刷,如果标明了两更,就是今天更完了。 ------------ 409 撞破(一更) 宁致远与萧六郎交好的事外人不太清楚,这个叫吴老二的车夫也是偶然撞见过几次,才知宁致远和萧六郎私底下走得很近。 他嘴巴严,没往外瞎说。 不过这会儿宁致远出了事,吴老二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宁编修出了什么事?”萧六郎问。 吴老二着急担忧地说道:“他把文华阁的一块古董砚台打破了,听说那是先帝的东西……你说这可怎么办呐?真问起罪来,宁编修仕途不保啊!” 损毁皇族之物确实是大忌,连韩学士都保不住宁致远。 文华阁距离贡院不远,萧六郎让贡院的人先过去,自己处理一点事情稍后就到。 随后,萧六郎与吴老二去了文华阁。 文华阁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全都是原先的样子,扑鼻而来的四季桂香气太容易唤醒人的记忆。 萧六郎的神色恍惚了一下。 “萧修撰,萧修撰?”吴老二叫了叫他。 萧六郎回神,看了看吴老二道:“我没事,人在哪里?”不待吴老二为他指路,他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在听枫院。” 说罢,他迈步往听枫院而去。 吴老二一头雾水:“我好像没和你说人在听枫院啊……还有你是来过么?你就知道听枫院在哪儿了?” 文华阁一共有一阁三院,主阁就叫文华阁,是用来藏书的地方,听阑院是信阳公主的私院,听涛院是用来待客的别院,只有听枫院是收藏古董宝物以及一些需要修复的古典书籍的地方。 韩学士今日之所以会来这边乃是因为信阳公主从酆都山带回来一大箱名师画作,其中有两本前朝大儒诸葛先生注解过的《孟子》与《中庸》。 信阳公主打算将这两本书赠予翰林院。 因为是才搬回来又马上要送出去的书籍,并未放入藏书阁,而是短暂地搁在了听枫院。 萧六郎轻车熟路地来到听枫院。 他发现这里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改变,至少里头的人全都不是熟悉的面孔了。 如今负责文华阁的管事与吴老二一个姓,快五十岁了,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 这件事闹得很大,不仅他,就连文华阁的几个副管事也一并跟过来了。 宁致远是韩学士带过来的,真出了事他也逃不掉责任,他正在向几位管事求情,说能不能让他把砚台带走,翰林院有个五经博士精通修复古董,或可让他一试。 几位管事却并不给韩学士这个面子,坚持要将宁致远扣押,一会儿交由信阳公主发落。 “韩大人。”萧六郎走过去,冲韩学士拱了拱手,又看了看一旁的宁致远。 宁致远见了他,如同见到救命的稻草:“六郎!” 韩学士蹙眉道:“你不是去贡院了吗?怎么来了这里?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你赶紧离开。” 萧六郎说道:“贡院开课没这么早,我听说这边出了事,宁编修是我推荐来的,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出这种事。” “六……”宁致远纠正了一下称呼,“萧修撰别这么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把砚台碰掉了,与你无关。” 萧六郎没着急安抚宁致远,而是看向对面的几个管事:“能让我看看那块砚台吗?” 吴管事见他穿着翰林院的官服,知他是个翰林官,倒是没拒绝他的请求,只是……吴管事看着他的瘸腿与拐杖,眼神有些古怪。 萧六郎对这种打量习以为常,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等文华阁的下人用托盘小心翼翼地端来了碎掉的砚台。 这是大西王朝第三代君王用过的御砚,属于前前朝古董,难怪文华阁的管事们如此紧张了。 只不过,这块砚台并不是宁致远摔坏的,它早坏掉了,被幼年萧珩摔坏的。 担心被信阳公主打屁股,他让龙一找来鱼漂胶,自己随手粘了粘。 所以宁致远还真是被他给坑了。 萧六郎面不改色地说道:“这块砚台原本就是坏的。” “你胡说!”吴管事厉声道,“它怎么可能是坏的?你是在暗讽我们摔坏了砚台嫁祸给你们翰林院吗?” 宁致远其实也有些疑惑的,只是大家没人相信他,所以弄得他自己都不敢发声质疑,这会儿萧六郎开了口,他跟着来了几分底气:“我也觉得不是我摔坏的,下面是木地板,这个东西又放得不高,谁知道怎么轻轻磕了一下就成两半了……” 韩学士看向萧六郎:“你有什么证据?” 虽说不希望宁致远有罪,但也不为了给宁致远脱罪便让别人去背罪,信阳公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污蔑她的下人后果很严重。 萧六郎将砚台拿给韩学士看:“这个裂口有些年份了,而且有鱼漂胶粘合过的痕迹,如果几位管事不信,大可去将我翰林院的聂博士以及国子监祭酒请来,他二人一看便知。” 聂博士便是那位精通修复古董的五经博士。 老祭酒更不必说,他不仅能鉴别古董,他还能造假古董。 韩学士一听此话,立马派人前往翰林院与国子监将行家请来。 二人仔细鉴别后,证实萧六郎所言非虚,这个砚台确实坏了有些年头了。 然而几位管事仍是一脸的将信将疑。 韩学士淡淡一笑:“几位管事信不过我翰林院,难道也信不过国子监?我们翰林院与国子监可没什么关系!” 这是大实话,谁不知翰林院是庄太傅的阵营,而庄太傅与老祭酒又各自为政。 老祭酒:徒弟在翰林院了解下? 老祭酒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吧好吧,有些话原本不该说的,毕竟小侯爷去世了,再议他不是颇有不妥,但不能因为这个就去害一个无辜的人背黑锅。其实这个砚台……是萧珩打破的!他幼年顽皮,打破了砚台不敢告诉信阳公主,偷偷拿到国子监让我替他修复……没错,这个砚台是我粘的!你们若是不信……” 不信怎样?去地底下找小侯爷求证吗? 几个管事脑子里都有画面了,齐齐一个激灵,再也不敢说话! 老祭酒摆摆手:“行了,砚台的事我自会去和信阳公主说,不为难你们。” 到这里,管事们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就算他们不曾伺候过小侯爷,但也知道老祭酒是小侯爷的老师,既然他将责任揽了过去,那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 韩学士本以为能碰上信阳公主,结果一直到他们离开,信阳公主也没到文华阁来,他颇有几分遗憾。 出了文华阁,萧六郎一言难尽地看着老祭酒:“老师的嘴还是真是……” 老祭酒摆摆手:“一如既往的优秀,我知道!” 萧六郎:“……” 你开心就好。 另一边,顾娇入了宫。 她如今是仁寿宫的常客了,令牌都不必检查了,直接刷脸进宫。 她是去给姑婆送蜜饯的,最近姑爷爷又改良了一块蜜饯,口感更甜,但糖分含量很少,姑婆可以每天多吃一颗了。 她走在前往仁寿宫的路上时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顾姑娘!” 是瑞王妃的声音。 顾娇有段日子没见瑞王妃了,主要是在从庵堂探望静太妃回来的路上遭遇一波刺杀,瑞王吓坏了,连着两个月都没准瑞王妃再出门。 “我就知道是你!”瑞王妃走过来,亲热地挽起顾娇的胳膊,“你好像又长高了!不像我,只能长肉了。” 顾娇看着她略有些珠圆玉润的身子,说道:“你不胖。” 是真不胖,瑞王妃从前太瘦了,如今这样才算正常。 瑞王妃道:“也就你和王爷这么说!嬷嬷们都不许我吃太多,怕胎儿长得太大不好生养。” 顾娇深以为然,在医疗不够发达的古代,生孩子全是顺产,在保证营养的前提下不过分进食是最佳选择。 但看瑞王妃的气色就知道嬷嬷们其实将她照顾得极好。 瑞王妃叹道:“我太久没出门,都不知道静太妃竟然已经去世了,王爷瞒着我大抵是怕我伤心难过动了胎气。” 静太妃的事瞒得很紧,顾娇不确定瑞王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你最近怎么样了?”瑞王妃问。 “还好。”顾娇道。 瑞王妃叹气:“你怎么不来府上找我?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我都快闷死了。” 顾娇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道:“有他陪你你还闷吗?” 瑞王妃与姚氏的预产期一样,都在金秋十月,眼下是七个多月的身孕了。 她的肚子看着比姚氏的大一些。 提到腹中孩子,瑞王妃露出了一抹母性的温柔:“不知道是儿子还是闺女,我想想给王爷生个儿子!若是儿子,那便是父皇的第一个皇孙,父皇一定会很高兴!” 换做旁人可不敢这么说,瑞王妃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加上十分信任顾娇,说起话来才没什么顾忌。 就在顾娇打算用听诊器听听她肚子里的胎心之际,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一道女子的惊呼。 “什么——唔——” 瑞王妃刚一开口,被顾娇警惕地捂住了嘴! ------------ 410 母子相遇(二更) 那女子惊呼声传来的地方分明还有一丝高手的气息,顾娇捂住瑞王妃的嘴后,用眼神示意了她一下。 瑞王妃睁大眸子点点头。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仁寿宫与坤宁宫之间的一条小道,四周景观很好,遮蔽物多,利于隐蔽身形,也是正是这个缘故,才让对方选择了这里。 顾娇暂时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她只知道若是现在拉着瑞王妃离开,不论走那一头都会被假山后的人看见。 顾娇索性拉着瑞王妃轻轻地绕到了身后的一棵大树后。 瑞王妃拿起顾娇的手,在用指尖在她手心写道:“我们不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吗?” 顾娇摇头,在她手心写道:“有个高手。”顿了顿,又道,“他没杀气。” 换言之,他不是想杀那个女人。 瑞王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假山就在这棵大树的正对面,约莫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二人齐齐屏住了气息。 以顾娇的能耐是能很好隐匿自己气息的,瑞王妃暂且做不到,她只能尽量放缓呼吸,但大概是那名女子的呼吸太紧张急促了,倒是把瑞王妃的压住了,没叫那个高手察觉。 假山后的谈话声依稀传来。 “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把春莹怎么了?” 听到这个名字,瑞王妃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了几下。 顾娇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她拿起顾娇的手,在她手心写道:“春莹是太子妃的贴身女官。” 顾娇挑眉,所以那个说话的女人是—— 女人与高手都压低了音量,听起来与平日里说话的声音不大一样,因此单从音色上来讲很难辨认究竟是不是她心里猜测的那个对象。 不过不着急,反正一会儿他俩是要从假山后面出来的。 谈话声还在继续。 “只是点了她的睡穴而已,半个时辰后自动解开。” 顾娇:唔,她也想学。 把相公点睡穴,然后这样那样。 高手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女子:“我看是你疯了,这里是皇宫!青天白日……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愠怒了。 高手冷笑了一声:“谁让你总躲着我,我唯有出此下策了。” “你别过来!” 女子厉喝。 假山后传来几步急促的脚步声,应当是女子在躲避高手而踉跄后退。 可惜也退不了多远,顾娇听见她的后背撞上了假山。 高手似是妥协了:“好,我不过来,你别伤到你自己。” 女子冷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高手玩味儿一笑:“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你……” “瞧把你吓的,放心,我今天不想做什么,我来只是告诉你……” 后面一句话顾娇与瑞王妃就没听清了,高手似乎是贴着女子的耳朵说的。 随即假山后便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瑞王妃目瞪口呆地眨眨眼,这是打了一耳光? 顾娇点头,听着像是。 那一耳光过后,假山后便再无谈话声传来,应当是高手离开了,女子的气喘声还在。 顾娇与瑞王妃谁也没离开,二人都想看看假山后的女人是谁。 二人巴巴儿地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假山后的女人出来了。 瑞王妃定睛一看,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是她呀? 顾娇一早猜到了,因此没太大反应。 就在此时,被瑞王妃撇在御花园的小丫鬟太久不见瑞王妃回去,忍不住朝这边找来了。 “王妃!王妃你在这里呀!” 瑞王妃这下是想藏都藏不住了,她硬着头皮从大树后走出来。 顾娇也迈步走了出来。 “王妃。”小丫鬟冲瑞王妃行了一礼,她前几次没见过顾娇,也就没与顾娇见礼,但她一眼看见了假山后走出来的女人,忙躬身福下去,“太子妃!” 瑞王妃嘴角一抽,这真是好尴尬呀…… 瑞王妃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偷听了太子妃的墙角,她清了清嗓子,皮笑肉不笑地对温琳琅说道:“太子妃也是去给母后请安的吗?我刚从母后宫里出来,半路碰上了顾大夫,正想邀请顾大夫去御花园坐坐,顺便帮我把把平安脉,看我肚子里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 这话直戳太子妃的心窝子。 太子妃与太子成亲快两年了,太子专宠她一人,可惜她肚子里连个泡都没鼓一个,萧皇后都快急死了。 太子妃深深地看了瑞王妃与顾娇一眼,不知是不是被瑞王妃的话刺激到了,她没问别的,只是淡淡说道:“我也正要去母妃请安,既然瑞王妃已经去过了,那我便不叫上你一起了。” 她说着,忽然看向顾娇,“顾大夫倒是比瑞王妃更像皇宫的人了。” 瑞王妃是皇室儿媳,奈何瑞王已及冠成亲,分出府单过,瑞王妃自然不能再住在宫里。 顾娇却是来去自如,想住就住。 顾娇漫不经心地说道:“没办法,有人宠。” 太子妃:“……” 顾娇没与瑞王妃没与太子妃“寒暄”太久,二人一道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瑞王妃回头看了看远远跟在身后的下人,小声道:“你说……那个男人会是谁啊?” 顾娇古怪地看着她:“这话该我问你吧?” 咱俩谁是皇室的儿媳?真当她来皇宫多走几趟就比她更了解皇宫的人口了? 瑞王妃想了想,说道:“如今还住在宫里的皇子只有穆昭仪的四皇子与淑妃的五皇子,小六小七都还小,肯定不是他俩。” 顾娇问道:“为什么一定是皇子?” “难道是陛下!!!”瑞王妃吓坏了! 顾娇:“……” 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不可能是陛下,陛下不会武功,再者,太子妃与那个男人的关系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二人在御花园别过,瑞王妃回了瑞王妃,顾娇去了一趟仁寿宫,把姑爷爷亲手酿的蜜饯给了姑婆,并且特别隆重地宣布她每天都能多吃一颗了。 却说另一边,萧六郎结束了在给补考官员们一整日的讲学,今天主要讲的是律法。 作为六部直属官员,居然连昭国律令都背不全,想想真是一件可悲的事。 既是官员的可悲,也是朝廷的可悲。 贡院的马车将萧六郎送回翰林院。 路过那间饼铺时,萧六郎想到昨夜软掉失去口感的梅干菜饼,又想到顾娇脸上失望的小表情,他心念一动,让马车在这里停下了。 萧六郎道:“你回贡院,翰林院就在前面了。” “是。” 车夫驾着马车离开。 卖饼的摊子就摆在门口。 萧六郎走过去,对独自在摊子前忙碌的老板娘道:“我要十个梅干菜饼。” 老板娘道:“只剩最后一个了。” “那就……” “我要一个梅干菜饼。” 萧六郎的话几乎与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那是一个突然出现在萧六郎身侧的女客人,老板娘看看萧六郎,又看看女客人,问道:“最后一个了,你俩到底谁买?” “我买。”萧六郎坚定地说。 他没去看那个女客人,女客人却好奇地看了看他。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她手中的钱袋啪的掉在了地上! 萧六郎终于朝她看了一眼,也正是这一眼,萧六郎给老板娘递铜钱的手臂僵住了。 “你是……”玉瑾一把抓住萧六郎的胳膊!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萧六郎移开目光,将铜板放在桌上,拿了饼子就走。 玉瑾脸色一变:“你等等!” “哎!这位大人!你给多了!”老板娘举着两个铜板冲萧六郎吆喝。 萧六郎拄着拐杖,快速地走进了一旁的巷子。 玉瑾追过去时他已躲进了另一间铺子。 玉瑾在附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萧六郎的身影,最终带着失望与失落离开。 萧六郎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发现。 他从成衣铺子的小隔间后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方才躲玉瑾时走太快,完好的左脚也扭了一下,他一个不稳朝前跌去。 恰巧对面的一位客人挑选完布料转身朝这边走来。 萧六郎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她的肩膀,狼狈地跌在地上,手里的拐杖也摔了出去。 小丫鬟惊呼:“公主!您怎么样了?” 信阳公主淡淡摆手:“无碍。” 她看向似乎是被自己绊倒在地的翰林官,目光落在他的后脑勺上,问道,“这位大人,你没事吧?” ------题外话------ 今天是双倍的最后一天了,大家还有月票吗? ------------ 411 阿珩呀(两更) 萧六郎身子一僵。 这声音他多久没有听到了?再听恍若隔世。 他跌坐在地上,背对着信阳公主,饶是如此,他也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背过身去,他极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没事。” “你……”信阳公主听他说着没事的话,余光却瞥见了那根摔出去的拐杖。 说是拐杖似乎又不像,更像一个手杖,适合腿脚不便却又不是完全不能着地的人。 信阳公主不确定对方是天生不良于行还是只是近期受了伤,不论哪种似乎都不存在没事的情况。 她道:“方才好像是我绊倒了你,还能起来吗?我为你请个大夫,来人,先将这位大人扶起来。” 她话音一落,原本搀扶着她的小丫鬟便迈步上前,伸手要去搀扶萧六郎 萧六郎忙抬起袖子阻止:“别过来!” 小丫鬟一怔,不解地回过头看向信阳公主。 萧六郎定了定神,道:“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十四岁时他还没有变声,是青涩稚气的少年音,如今变声期过,他换上了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的声音,低润而干净。 信阳公主一时没听出嗓音上的不对,但她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逃避与抗拒。 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他顶着一身翰林官服,而这里又是翰林院附近,的确该小心谨慎,以免累及名声。 信阳公主没再为难他:“你若是有事,就去信阳公主府说一声。” 她虽不住公主府,可她的下人在公主府,还是能够知会到她这边。 萧六郎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回头:“不用,我没事。” 信阳公主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她心里也怪怪的:“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让护卫送你。” “不必。”萧六郎一口拒绝,“我自己可以走。” 他说罢,用手撑着对面站起来,在信阳公主的注视下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口,弯身拾起顾娇亲手给他做的手杖。 从未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狼狈,他知道她就在身后看着,可他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他抓着手杖的手隐隐有些颤抖,他没有回头,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信阳公主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公主!” 玉瑾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信阳公主意识回笼,看了她一眼,道:“你去买个饼怎么把自己买成这样?” “我……”玉瑾张了张嘴,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把方才撞见的一幕告诉她。 信阳公主道:“想说什么就说,你几时变得婆婆妈妈了?” 玉瑾看着她,鼓足了勇气说道:“公主,我方才……好像看见小侯爷了。” 信阳公主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只一瞬她便恢复了往日冷静:“玉瑾,我要和你说多少次,他死了。” 萧六郎一口气逃回翰林院。 宁致远刚从翰林院出来,见到他仿佛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将他拉到一旁,不解地问道:“六郎,你怎么了?你不是去贡院讲学了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就知道!贡院那帮补考的全是荫官荫上来的,一水的刺儿头!这样,下次我替你去!” “我没事,贡院那边没事。”他连太子这个超级刺儿头都摁得住,那些小刺儿头更不必说。 “可我看你像有心事的样子。”宁致远不信萧六郎没事,与萧六郎认识这么久,萧六郎什么性子他还是了解的,从前总被杨侍读变着法儿的刁难也不见他这般狼狈过。 宁致远脑海里灵光一闪:“是不是……在为早上的事发愁?我摔坏了砚台,还是得罪了信阳公主是不是?你、你别难过了,我去给她解释!砚台是我摔坏的,此事因我而起——” 萧六郎道:“我真没事。” 宁致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可你脸色好差。” 萧六郎随口道:“可能昨晚没睡好。” 宁致远狐疑道:“这样吗?” 萧六郎点头:“嗯。” “那……”宁致远往巷子尽头的方向望了望,“弟妹今天没来接你,我找辆马车送你回去。” “也不用。”萧六郎拒绝了他的好意。 萧六郎在朋友面前看着好说话,可一旦撅起来谁都劝不动他,宁致远无法,只得由着他去了。 萧六郎拄着手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他离开成衣铺时几乎是落荒而逃,都没回头去看看她的样子…… 可她的声音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不停盘旋,挥之不去。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行人纷纷躲避,只有萧六郎浑然不觉,慢吞吞地走在大雨中。 直到一道稚嫩的小声音在他身侧想起,他才蓦地回过神来。 “姐夫你干嘛呀,怎么都不打伞?” 是小净空。 小净空举着一把顾娇给他做的小黄伞,抬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萧六郎。 萧六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国子监门口。 “今天是你来接我吗?”小净空撑着小黄伞问。 这会儿其实还没到放学的时辰,小净空是提前完成了作业,破例先放学。 “嗯。”萧六郎淡淡地嗯了一声,对小家伙道,“走吧。” 小净空不动:“你都没打伞!” “我没伞。”他说完,顿了顿,又道,“我不需要。” “给你。”小净空把伞递给他。 “你自己打。”萧六郎怎么可能要个孩子的伞?他要了他怎么办?这把伞这么小,是绝对打不了两个人的。 小净空道:“我有雨衣。” 娇娇给他做的雨衣! 上面还有他亲手画的大红花! 小净空把伞递给萧六郎,萧六郎还是给他打着,他从书包里将自己的小黄雨衣掏了出来,麻溜儿地穿上,然后他把鞋子脱了,抓在手里,光着脚丫子在地上踩起了水。 萧六郎:“……” 你其实就是想踩水吧…… 小净空踩水踩了一路,哪里有坑往哪儿跳,反正娇娇不在,他完全不用顾忌自己的硬汉小形象! 他踩得欢实极了,像只落入池塘的小跳蛙。 原来与坏姐夫回家也可以有这么多乐趣呀! 到了家门口,他无比大方地说道:“好叭,以后我允许你下雨天来接我!” 萧六郎:呵呵,当谁稀罕来接你似的。 隔壁刘全正要去接小净空,看到门口的二人微微一怔:“诶?回来了?” “刘叔好!”小净空礼貌地打了招呼。 小家伙穿着顾娇给他做的小雨衣,戴着雨衣的小帽子。 他喜欢金灿灿的东西,可顾娇所能得到的染料里暂时没有金色,于是退而取其次做了黄色。 小雨衣本身很漂亮,可被他画了那么多丑哒哒的大红花就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了,全靠这张脸的颜值撑着。 可爱死了。 倒是萧六郎这个翰林官打着一把幼稚的小黄伞,看着有些滑稽。 刘全笑呵呵地说道:“回来了就好,那我去接老爷了。” “刘叔再见!”小净空冲他礼貌挥手。 刘全又对萧六郎道:“六郎你赶紧换身衣裳,都淋湿了。” 萧六郎应下。 一大一小进了院子。 家里人都不在,顾娇是出诊了没回,姚氏是被周阿婆请去了她家,虽说隔得不远都在碧水胡同,可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担心姚氏会摔跤,周阿婆让姚氏等雨停了再走。 玉芽儿与房嬷嬷也在那边。 至于顾琰与顾小顺自不必说,都去学艺了。 小净空一个人踩水不够,他又哒哒哒地跑去后院,把小八小九和七只小鸡全放出来踩水。 家里的九只神兽表示它们并不想踩水! 萧六郎则回西屋换了身干爽的衣裳,随后去书房拿出那本燕国的算术书籍,继续学习与演算祖率。 小净空踩了会儿水,跐溜跐溜地走进书房,来到他的书桌前,捧着小肚肚,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肚子饿了。” 萧六郎瞥了他一眼:“你确定要吃我做的东西?” 小净空噎了噎,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还是不了。” 坏姐夫做得太难吃了,他可以再饿一会儿。 小净空的肚子咕咕直叫,吃了蜜饯与点心也不顶饱,毕竟他是食量很大的小孩子,不然当初也不会和其他小和尚抢食。 萧六郎还是去了灶屋,给他煮了一碗青菜鸡蛋面。 看着桌上那晚黑乎乎的面条,小净空的内心有些拒绝。 萧六郎把筷子递给他:“吃吧。” 小净空坐在自己那张面前有小横版的专用椅子上,没立刻接过筷子,而是认真地看向萧六郎:“我就想问问你,这碗面你自己会吃吗?” 萧六郎淡道:“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又不是我。” 小净空低下头,坏姐夫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言反驳。 最终还是饥饿占了上风。 “唉。”小净空叹了口气,伸出小手拿过筷子,认命地吃了起来。 这会儿离饭点其实不远了,可萧六郎不饿,不过他也没让小净空一个人坐在堂屋吃饭。 他直接把小净空连人带椅子搬到了书房,他吃他的,他算他的。 小净空吃到一半,忽然苦大仇深地看向萧六郎:“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萧六郎没抬头,继续做手里的算术题。 小净空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你是怎么做到每一顿饭都比上一顿更难吃的?” 萧六郎看了他一眼,特别不要脸地说道:“努力,好好下厨就可以。” 小净空:“……” 小净空自问他是学不来这项技能的,因为他三岁的时候烤的红薯就已经比坏姐夫做的东西好吃了。 小净空在寺庙养成了不浪费粮食的好习惯,再难吃只要自己吃了都会咬牙吃完。 “吃饱了?”萧六郎看着他面前黑乎乎的空碗问。 小净空抿了抿唇,神色凝重:“你做得这么难吃,还指望人家吃第二碗吗……好叭,恭喜你,夙愿达成。” 呜,没吃饱他也没办法! 萧六郎就知道小和尚的肚子没这么容易填饱,锅里还给他蒸了素肉干、玉米棒子和红薯,这会儿差不多该熟了。 他把小净空面前的的空碗收走,去灶屋将锅里蒸好的素肉干、玉米和红薯端了过来。 小净空双手抱怀撇过脸:“我不要这个盘子。” 他有很漂亮的餐具! 萧六郎淡道:“你还嫌弃?爱吃不吃,我可不会惯着你。” 小净空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筷子,撇小嘴儿道:“没娇娇的孩子是根草!” 萧六郎:“……” 带小孩是很耗费精力的,萧六郎没一会儿就感觉累了,只是这种累又似乎与平常的累不大一样,他有些头昏脑涨。 吃过饭,小净空自己去后院刷了碗,碗柜太高了他够不着,只得踮起小脚尖将干净的碗筷一一放在灶台上。 他还拿了湿抹布,打算去擦擦自己的小桌子。 可他刚进书房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咦? 坏姐夫趴在桌上睡着啦? 天还没黑呀! 小净空哒哒哒地走过去,歪着小脑袋叫萧六郎:“姐夫,姐夫!” 没反应。 小净空想了想:“阿珩呀~” 依旧没反应。 小净空古怪地咦了一声,拿出一只刚抓过湿抹布的小手摸上萧六郎的额头:“呀!好烫!” 萧六郎病倒了,也是毫无预兆的那种,浑身发热,脑子一下子成了浆糊。 他开始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梦,梦里的他回到了公主府。 今天庄羡之来为温琳琅上课,原本是在温家上,可温家太远了,于是就改在了公主府。 温琳琅是他的未婚妻,他陪她一起上课。 庄羡之讲完,课间休息。 温琳琅抱怨:“阿珩,庄先生的课太难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出去可以见到娘,他点了点头。 二人去了后山。 温琳琅发现了一只兔子:“阿珩,这只小兔子受伤了,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他娘养的兔子前不久刚死了,他娘为此难过了许久。 “阿珩,我想吃枣子,你去树上给我摘好不好?” 他娘也喜欢吃枣子,他爬上去摘了。 “阿珩,你去给我买桂花糕好不好?” 他娘也喜欢桂花糕,他坐上马车去买了。 当他抱着那只兔子、揣着一兜枣子以及拎着一盒桂花糕兴冲冲地去找信阳公主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冷漠厌世的脸。 “阿珩。”她冲他招手,微笑。 他慢吞吞地走过去:“娘,你不舒服吗?”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阿珩,你喜欢娘吗?” “喜欢。” “你愿意为了娘去做任何事吗?” “愿意!”他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为娘去死……阿珩,你为我去死好不好?” ------题外话------ 最后几句话还记得吗?在《121 土豪小净空》那一章的末尾。 .关于更新,我没停更过,然后这个月要开始存稿了,但是每天最低也有4000字,在书城至少是四更的字数。 书城那边的读者宝宝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分成一千字一章,每天都是四更、五更。 ------------ 412 一家三口(一更) 大雨滂沱。 朱雀大街笼罩在了一片雨雾之中。 信阳公主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院子里的大雨。 她穿着寝衣,像是刚从被子里爬起来。 玉瑾从花房出来,收了伞,掸了掸伞上的雨水,递给一旁的小丫鬟,随即她转身进屋,对信阳公主道:“那株牡丹活了,可不能再这样了,再多来几次,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信阳公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赏雨。 “雨水都吹进来了。”玉瑾走过去,拿开将支撑轩窗的棍子,将轩窗放了下来,“这场雨下完,总该是要下凉了,正巧马上就是月夕了。” 没有大雨可看了,信阳公主垂下了视线,却依旧没说话。 玉瑾深深地看着她:“公主,您有心事吗?” “方才做了个梦。”信阳公主说,“梦见了那孩子。” 玉瑾的眸光动了动,试探地问道:“小侯爷吗?” “嗯。”信阳公主爽快地承认,右手捏了捏自己左袖,“他喊着要杀我。” 玉瑾的脸色微微一变:“公主!” 信阳公主淡淡地笑了笑。 玉瑾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公主早些歇息。” …… 萧六郎一觉醒来已是半夜,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晕乎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似乎是趴在桌上睡着了,可为什么就到了床上?还似乎不是自己的床。 “醒了?” 耳畔传来顾娇的声音。 屋外的雨势小了,滂沱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四周仿佛一下子就有了秋的凉意。 烛台上留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萧六郎扭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顾娇,她的神色与声音都没有半点迷糊,显然一直没睡。 梦境里残留的心悸,在她轻柔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 “我怎么了?”他一开口,才发现那沙哑的嗓音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喉头也一片胀痛。 顾娇道:“你今天淋了雨,病倒了,家人回来之前你高热得厉害,是净空在照顾你。” 萧六郎微愕:“他……照顾我?” 那小和尚还会照顾人的吗? 顾娇弯了弯唇角,点了点他额头上的退热贴:“这个,是他给你贴上的。” 小净空出痘疹高热时,顾娇给他贴过这个,家里也备了一盒,没想到他会记住,还翻出来依葫芦画瓢给萧六郎贴上了。 萧六郎摸了摸额头上冰凉而柔软的物品,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股凉意。 不用说也能猜到是她那个小药箱里的东西,他看他们三个贴过。 萧六郎对小药箱里出现奇奇怪怪的物品接受度已经很高了,反倒是对于小净空还能照顾自己的事颇感讶异。 “小家伙还懂照顾人?”他喃喃。 顾娇弯了弯唇角:“不止呢,他还喂你喝了水,只是你自己不记得了。那会儿下大雨,家中没人,他自己穿上小雨衣去医馆把宋大夫请到了家里。” “他……走了那么远?” 萧六郎更惊讶了。 小家伙总在家里作天作地,时不时和他唱反调,弄得所有人鸡飞狗跳,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调皮不懂事的小孩子。 但其实,他远比同龄的孩子坚强懂事。 顾娇看着他:“那么惊讶?” 萧六郎如实道:“我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关心我。” 顾娇道:“比起我,他更放心不下你呢。他说你太不会照顾自己,下雨天都不带伞,还不如他一个小孩子。” 萧六郎解释道:“我出门的时候没想过会下雨。” 他出门太早了,天还是黑的,根本看不出天色,小净空出门时天边已升起一抹朝霞,他最近刚在国子监学了“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他自己就把雨伞和雨衣带上了。 真是很让人省心的孩子。 顾娇微微一笑,说道:“净空还说,‘我知道姐夫出门早,但是他就不会在路上买一把伞吗?非得一路淋雨淋回来,笨死啦!’” 萧六郎嘴角一抽,得,这嫌弃的小语气倒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顾娇接着道:“他还问我是不是没给你零用钱,所以你才连一把雨伞都买不起。” 萧六郎:“……” 一个四岁的小和尚是怎么脑补出这么多东西的? 顾娇掀开被子下了床,拿了一颗药递给他,顺便倒了一杯热水:“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吧。” 萧六郎坐起身,接过来把药喝了,水也喝完了。 随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我怎么会躺在你的床上?” 顾娇眨了眨眼,特别严肃地说道:“不是我把你扛过来的!” 萧六郎:“……” “睡吧!”顾娇把茶杯放好后,果断躺进被窝装死! 萧六郎也躺了下来,却没睡,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顾娇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来自他的不容忽视的目光,她睁开眼:“是的了,我忘了熄灯。” 她说着,去将油灯熄了才又躺下。 屋子陡然陷入黑暗,也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萧六郎能听到她并不算太均匀的呼吸,他在黑暗中也依旧定定地看着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会不会失望?” “我为什么要失望?”顾娇将头转向他,“还有,不是我看到的哪样?你的脸是假的吗?” 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不是。”他说道。 顾娇的指尖下移,摸上了他的小胸肌:“这个是假的吗?”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也不是。” “那这个呢?” 她的小手又戳了戳他的小腹肌。 她指尖所到之处,柔软而酥麻,直令人像着了火。 萧六郎赶忙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担心再不阻止她,她的手再往下,就不知会不会戳到什么不该戳的东西了。 “也是真的。”他沙哑着嗓音道:“别乱碰。” 顾娇:“哦。” 萧六郎:……这语气怎么听起来这么遗憾呢? 萧六郎没放开她的手,但没太用力,如果她愿意,可以将手抽出来。 顾娇没这么做,她侧了侧身面向他,仿佛这样就真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看见他一样。 二人的呼吸在夜色中无尽攀缠。 忽然,她勾了勾他的手指,问道:“既然你从头到脚都是真的,那我就不会失望的。” 但如果身份是假的呢? 如果我根本就不是你认为的这个人呢? 萧六郎定了定神,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让自己发出声音:“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不是真正的……” 终究是难以启齿的。 顾娇问道:“不是真正的什么?” 萧六郎紧了紧她的手:“不是真正的……” “阿嚏!” 身后传来一声突如其来的喷嚏声,萧六郎虎躯一震,唰的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另一侧。 夜色太黑,他看是看不见的,但他伸出手摸了摸,果真摸到一个在打呵欠的小糯米团子。 “他、他怎么在这里?” 萧六郎简直都吓出冷汗了! 幸亏自己没对顾娇做什么,不然—— 顾娇哦了一声,说道:“他不放心你,所以也跟了过来。他应该是想尿尿了,睡觉前喝了一碗雪梨汤。” 顾娇说着,从床头柜上摸到一根火折子,把油灯点了。 果然,迷迷糊糊的小净空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小屁屁,他在做梦,梦见自己到处找茅厕,他终于找到了! “我来吧。”萧六郎说道。 他刚把小净空提溜起来,裤子都来不及扒掉,小净空就尿了…… 妥妥的黑历史! 萧六郎被尿了一身,满面黑线:“……” 第二天早上,萧六郎除了有点咽痛、嗓音沙哑,没大碍了。 小净空舒舒服服地在娇娇的床铺上醒来,神清气爽。 他伸着小懒腰出了东屋,一眼看见坐在堂屋整理书册的萧六郎,昨晚这些书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今早天空放晴,他打算把书拿出去晒晒。 他也看见了从东屋出来的小净空,挑眉道:“你昨晚尿裤子了。” 小净空眸子一瞪:“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尿床!我一岁就不尿裤子了!” 这是大实话,他是寺庙唯一不尿裤子的宝宝! 萧六郎呵呵道:“不信你去看,你的湿裤子还没洗呢。”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去后院看,是他睡觉前穿的裤子,真的湿了! 而此时他穿着的另一条裤子。 小净空的身子晃了晃,小手手难以置信地捂住小心口:“这这这……” 萧六郎走了过来,唇角一勾:“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小净空挥舞着小拳拳,急到跳脚:“我我、我没尿裤子!一、一定是你!是你尿裤子了!尿在我身上了还赖我!不信你看!你的裤子也在这里!湿湿的!” 萧六郎:“我那是被你尿的!” 小净空坚决不相信是自己尿了裤子,坏姐夫这么大的人了还尿裤子,尿完了还赖他,羞羞脸! “哼!” 小净空鼻子一哼走掉了! ------题外话------ 未来的六国神将:本神将才没这种黑历史╭(╯^╰)╮ 番外发在新浪围脖了,围脖号:偏方方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 413 恩爱夫妻(二更) 前阵子宁王妃回了一趟娘家,在娘家陪伴病重的母亲直到母亲的身体转好才回到王府。 也正因为如此,顾娇去府上为她诊脉的事情才耽搁了下来。 顾娇暂且还不知宁王妃回来了,瑞王妃是第一个知情的,她忙让备马车去了宁王府。 “大嫂!” 宁王妃的马车恰巧停在府门口,她正要上车,便听见了瑞王妃带着喜色的声音。 宁王妃收回已经踩上凳子的脚,转身看向自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瑞王妃,忍俊不禁道:“你慢点儿,哪儿有人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走得这么快的?” 瑞王妃只差没跑起来了。 她来到宁王妃的面前,笑了笑说道:“伯母的身体好些了吧?” “嗯,好多了。”宁王妃含笑点头,“你怀了身子不在府上安心养胎,跑出来做什么?” 瑞王妃说道:“我听说大嫂回府了,特地过来看看大嫂。这两个月在府上闲着没事干,学了一点厨艺,这是我自己做的杏干,大嫂不要嫌弃。”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许女官将装着杏干的陶罐递了过来。 宁王妃身边的女官伸手接过。 宁王妃道了谢:“你有心了,我正要入宫去给母后与庄母妃请安,你要不要一起?” 瑞王妃笑了笑:“我也正有此意!” 宁王妃的目光扫过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她迟疑了一下:“不过,你的身子……” 瑞王妃摆摆手道:“没事的!我可以坐马车!” 宁王妃的眼底掠过一丝羡慕,携了她的手:“那好,上来吧。” 二人坐上了宁王妃的马车。 一行人很快抵达了皇宫,宁王妃仔细地照顾着瑞王妃,倒比瑞王更小心三分。 瑞王妃想说不必如此紧张,她这一胎怀了跟没怀似的,可话到唇边想到宁王妃流产了三次,她又把嘴巴给闭上了。 她配合着做出一副比平日里谨慎许多的样子,步子也慢了下来。 “怀孕可辛苦?”去坤宁宫的路上,宁王妃与她唠着家常。 瑞王妃眼神闪了闪:“呃……辛苦的,半夜都睡不着,小腿还会抽筋。” 嬷嬷总这么问她,其实她从没有过。 若非说辛苦,大概就是总是要跑茅厕。 这不,她又有点儿那什么了。 “怎么了?”宁王妃看着小脸皱成一团的瑞王妃问。 瑞王妃讪讪道:“我……我想小解。” 宁王妃:“那边有恭房,我陪你过去。” 瑞王妃:“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宁王妃坚持将瑞王妃送到恭房附近,瑞王妃也没办法。 二人来到恭房外时万万没料到会碰见太子妃从里头出来。 三人的神色都顿了一下。 太子妃的地位是比其余王妃要高的,但她还是客气地叫了宁王妃一声大嫂。 瑞王妃翻了个白眼。 她不喜欢温琳琅,连礼数都懒得做。 尤其上一次撞破温琳琅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后,她心里越发不喜温琳琅了。 世人皆知宁王与太子不对付,宁王妃显然也与太子妃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她与太子妃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太子妃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大嫂告辞,三弟妹告辞。” 宁王妃:“告辞。” 温琳琅回应了她一波白眼。 太子妃离开后,宁王妃对瑞王妃道:“行了,你去吧。” “嗯。”瑞王妃去了恭房。 怀孕就是这点不好,太容易跑茅厕了,瑞王妃从恭房出来,由下人伺候着洗了手涂了润手油,才又紧接着与宁王妃一道去了萧皇后的坤宁宫。 她俩不是萧皇后的嫡亲儿媳,面子上客套一番,礼数做够便从坤宁宫出来了。 之后二人去了庄贵妃的永寿宫,这一次二人待的时间久了些,庄贵妃对瑞王妃腹中的胎儿也算期待,毕竟是自己这一脉的人,瑞王夫妇得宠,宁王也如虎添翼。 “可得生个儿子。”庄贵妃拉着瑞王妃的手说。 瑞王妃讪笑:“这可不是儿臣说了算的。” 庄贵妃想了想,问道:“你喜欢吃酸的还是喜欢吃辣的?” 瑞王妃老老实实地说道:“都喜欢。有时候想吃辣的,有时候想吃酸的,有时候又想吃甜的。” 宁王妃的神色有些恍惚。 庄贵妃顾忌着儿媳的心情,没再多说孩子的事,她叫来贴身嬷嬷:“去问问宁王与瑞王在哪儿?若是在宫里,让他们一道来永寿宫用膳,把愉妃也请过来。” 愉妃,三皇子的母妃。 皇子分府单过后不再像从前那般自由出入皇宫,但以庄贵妃的位份,想见儿子还是不难的。 不多时,宁王与瑞王便从金銮殿过来了。 “王爷。”宁王妃给宁王行了一礼。 宁王忙走过来扶住她,握住她的手满眼温柔:“在母妃这里就不用这么拘谨了,和在府里一样。” 宁王妃笑了笑:“是。” 很快,愉妃也到了,赶忙让宫人摆了饭。 庄贵妃与愉妃坐在一起,两对夫妇分别坐在她二人两侧。 宁王夫妇的仪态都很优雅大方,彼此相敬如宾。 瑞王两口子明面上也很正经,私底下,瑞王却拿腿蹭了蹭媳妇儿的腿。 瑞王妃拿眼瞪他,吃你的饭! 瑞王顺手给媳妇儿剥了一个虾,放在瑞王妃的碗里后才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心口一惊,差点忘了,这是在皇宫,不是在自家府邸,要守规矩的。 夫妇二人不免一阵尴尬。 宁王温润如玉地笑了笑:“母妃宫里的虾做得不错。”他也给宁王妃剥了一个,“素心也尝尝。” 素心,大婚后宁王为宁王妃取的小字。 宁王妃温柔一笑:“多谢王爷。” …… 用过午膳,庄贵妃要去歇午了,几人从永寿宫出来,愉妃回了自己的寝宫,四人则一道往宫外走去。 “当心。”路过一株大树下时,宁王用手挡住了宁王妃的头顶。 等他把手拿下来时,几人才发现他的手背上多了一条虫子。 瑞王妃叫不出这种树的名字,她只是经常能看到这种树下会挂着一条一条吐着丝的虫子。 她的面前就悬了一条虫,若不是宁王叫了那么一声,她这会儿都撞上去了。 瑞王妃感慨道:“大哥真细心!” 瑞王嘀咕道:“我也很细心!” 瑞王妃幽怨道:“哦,那王爷怎么没发现我面前有条虫子?” 瑞王挠了挠头:“我那是……” “是什么?”瑞王妃看着他问。 “我正要给你弄掉的!”瑞王坚决不承认自己没留意到这种小东西! 瑞王妃哼道:“你就是没大哥体贴细致!” 这个瑞王没法儿反驳,大哥是所有皇子里最体贴的,对大嫂体贴,对他们几个弟弟也体贴,便是对太子那个死对头也挑不出什么错儿。 孕妇的情绪有时来得很莫名其妙,前一秒还在与瑞王拌嘴的瑞王妃,下一秒便伤感了起来:“你说……要是这个孩子保不住……你对我还会像大哥对大嫂那样好吗?” 瑞王瞪她道:“你瞎说什么呢?怎么孩子就保不住了?你别乌鸦嘴!我儿子好着呢!” 瑞王妃叹道:“我这不是假设吗?我只是觉得,大哥对大嫂真好。” 这话瑞王也无法反驳。 没错,宁王与宁王妃年少时便相识了,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不是盲婚哑嫁。 成亲后二人琴瑟和鸣,唯一的遗憾是宁王妃的肚子,所幸宁王从来不因为她生不出孩子而冷落她,在庄贵妃面前也为宁王妃说尽好话。 庄贵妃并不是个容易相处的性子,婆媳二人能处得这般和谐少不了宁王的功劳。 这是一个永远不会委屈自己媳妇儿的男人。 瑞王妃捏住瑞王的衣角,撒娇地说道:“你答应我,你对我要像大哥对大嫂这样,一辈子都这么好。”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 414 坦白(两更) 瑞王捏了捏她的脸蛋:“傻瓜,这有什么难的?你是我媳妇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咳。”宁王清了清嗓子,“我们走吧。” 瑞王妃赶忙抽回了自己的手,瑞王也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之后,二人像是故意避开彼此似的,中间恨不得能走下一辆马车。 倒是宁王不顾众人目光,在大庭广众之下牵住了宁王妃的手。 本朝的民风与习俗比前朝开放,但也鲜少在外这般亲密的。 宁王妃略有些不自在,宁王笑意温柔,令人难以拒绝。 一行四人出了皇宫,两府的马车都在宫外等候多时了,瑞王妃自然与瑞王一道回去,按理宁王也该与宁王妃一并回往宁王府。 不料宁王却握了握宁王妃的手,道:“父皇要我下午去一趟御书房,你先回府。” 宁王妃忙道:“既是有公务在身,怎么不早说?” 宁王笑了笑,说道:“想送送你,总得看你上马车了才放心。” 瑞王妃羡慕得不要不要的,大哥对大嫂是什么神仙爱情啊? 宁王妃道:“那你赶紧去见父皇吧,我回了。” 宁王笑着道:“好。” 宁王妃说罢,抽回手来,转身上了宁王府的马车。 瑞王向宁王辞别:“那,大哥,我们先走了。” 宁王点点头:“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上点心,回头我在父皇面前为你请一功。” 瑞王爽朗一笑:“好嘞!” “大哥让你做什么?”瑞王妃小声问。 “一会儿告诉你。”瑞王拉着自家媳妇儿走向瑞王府的马车,就在他即将把瑞王妃扶上马车之际,宫门口的官道上忽然驶来另一辆马车。 马车的速度极快,临近宫门口了竟也丝毫不减速,差点就撞上了。 所幸只有一车之距时马车停下来了。 宁王此时已挡在了那辆马车的面前,手中握着宝剑,仿佛对方方才若是没有及时勒住马车,他便会挥剑杀了对方的马。 马车的帘子被撩开,一个小麦色肌肤的俊美男子跳下车来,他五官刚毅、眉眼深邃、笑起来眼睛格外明亮。 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潇洒不羁。 他今日并未束发,只轻轻挑了一指辫在脑后,他右脸垂下几缕青丝,恰如其分地挡住了一侧的轮廓。 “哟,这么巧,这不是宁王殿下与瑞王殿下吗?”他手执折扇,拱手作了个揖。 瑞王眉头一皱:“六皇子?” 没错,此人正是陈国质子,也是陈国皇室排行第六的皇子——元棠。 元棠今日的装扮有些古怪,那几缕长发披下,生生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偏生他又不是白面书生,是个处处散发着阳刚之气的小麦色美男,这形象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元棠笑道:“瑞王殿下,好久不见,这位想必是瑞王妃?还是几年前见过一次。” 宁王不着痕迹地将瑞王夫妇挡在了身后,对元棠说道:“六皇子是要在皇宫纵马吗?” 元棠拱了拱手,笑道:“不敢不敢,我是太着急与二位殿下打招呼,速度快了些。” 宁王淡道:“我们不熟,没必要打招呼。” 元棠挑眉一笑:“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 宁王冷声道:“你是质子,不是客。” 元棠揉了揉心口:“哎呀,真伤自尊呐。我原本在宫外寻了一只会说话的鹦哥儿,想与二位殿下一同赏玩,可看样子二位殿下似乎没有与元棠赏玩的兴致,那元棠告辞了。” 他说罢,冲几人拱了拱手,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而他与瑞王妃擦肩而过的一霎,冷风拂起他的秀发,都怪他的造型太惹眼,瑞王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啊——”瑞王妃一声惊呼,手中的帕子都掉了。 “瑞王妃这是——”元棠不解地回过头来。 瑞王妃转过身,靠近瑞王的胸口,瑞王赶忙将她护在怀中,冷冷地瞪向元棠道:“你吓着本王的王妃了!” “那,抱歉。”元棠拱手,又作了个揖。 元棠离开后,宁王关切地看向瑞王夫妇:“方才怎么回事?” 地上的帕子已被下人拾起来收好了。 瑞王安抚地拍了拍瑞王妃的肩膀:“对啊,方才那家伙是不是故意吓唬你了?” 瑞王妃摇头:“没、没有,我只是……太惊讶了。” 瑞王不解道:“你惊讶什么啊?又不是没见过他。” 元棠是陈国质子,一般不出席昭国皇室的聚会,可他初来昭国那会儿,为彰显昭国皇族的气度,皇帝还是为他与陈国的使臣办了一场接风宴。 瑞王妃仔细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撞见太子妃与人私会的事说了。 “你、你、你……”瑞王惊得都结巴了,“你没听错?真的是太子妃与元棠?” 瑞王妃回忆道:“他们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我没听出是谁的声音,但是,我听到太子妃说‘你对春莹做了什么’,春莹是太子妃的贴身女官,事后我又看见太子妃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所以我确定那个女人是太子妃。”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那个男人是元棠的?” 说话的是宁王。 瑞王妃蹙眉道:“我听见太子妃在假山后打了他一巴掌,方才我看见元棠的脸上又红又肿,一道一道的,像是残留的指痕,我就一下子想到了那个男人……” 这种事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朝太子妃竟然勾结陈国质子,传出去是杀头的死罪。 瑞王不可置信道:“这个元棠……胆子也太大了……还有太子妃,她为什么勾结陈国质子?她不像是这种人啊……” 瑞王妃哼道:“什么叫不像这种人?你们男人一个个都是瞎子!我早和你说过她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和萧珩有婚约时就敢勾搭太子,谁又能说她如今有了太子,不会去勾搭别的男人?” 瑞王反驳道:“你怎么说话的?谁是瞎子了?” “你!”瑞王妃话音一落,想到宁王也在这儿,讪讪地笑了笑,“大哥不是!大哥是整个皇宫眼睛最亮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偷偷喜欢过温琳琅!老四也是!只有大哥不喜欢她!” 瑞王噎了噎:“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他就是年轻不经事,被温琳琅的美貌惊艳了一下,可他后来不是都没再看过温琳琅了吗? 他如今满心满眼都只有她杜芊芊一人了! 瑞王道:“话说回来,如果她真的……我是说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她还对得起太子吗?对得起父皇与昭国的百姓吗?大哥,我们要不要尽快禀报父皇啊?” 若是勾搭别的男人,他们就让太子的头顶绿成草原得了,可偏偏是陈国质子,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就大了。 宁王顿了顿,说道:“先别着急,空口无凭,总得先找到证据才好。”他说着,严肃地看向瑞王妃,“三弟妹,你能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吗?你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错?” 瑞王妃又仔细回忆了一番,无比笃定地点头:“我确定!” 宁王接着道:“那你没有打草惊蛇吧?我是说,你没有跑去找太子妃确认吧?” 瑞王妃摇头:“我当然没有!不过,她从假山后出来时还是看见我了,我说我是刚到那里的,也不知她信了没有。” 宁王点了点头:“那,当时除了你可还有旁人也听到了假山后的动静?” 瑞王妃差点脱口而出顾姑娘,话到唇边摇了摇头:“没有了,原本我也是不会被发现的,但是我的贴身丫鬟与顾姑娘找过来了,太子妃也看见她们。” 宁王定定地看着她:“你确定她们没听见吗?” 瑞王妃道:“就是她们来,叫了我一声,才惊动了太子妃的。” 这番话算是让顾娇搭小丫鬟的顺风车一起摘干净了,其实大哥是可以信任的人,但是她不希望将顾娇牵扯进来。 一旦大哥去向顾娇求证,那太子妃与元棠就有可能注意到顾娇,顾娇会陷入危险。 宁王神色凝重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们先别声张,我会去调查清楚整件事的真相,等我拿到了确凿的证据再禀报父皇也不迟。” 瑞王深以为然:“大哥说的是。” 太子妃毕竟不是普通女子,她是昭国皇室地位最尊崇的王妃,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若是真有证据将她告倒还好说,万一证据不足被反咬一口,大哥这么多年的苦心造诣就都付诸流水了。 想到什么,瑞王担忧道:“那……芊芊会不会有危险?太子妃看见她了,万一她告诉元棠说他们的谈话可能被芊芊听去了,元棠会不会来杀人灭口啊?元棠武功那么高,还行刺过父皇……” 越说到后面,瑞王越心惊胆战。 这种事怎么就让他媳妇儿给碰上了呢? 宁王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我会派人去瑞王府保护三弟妹的,三弟妹这段日子就尽量先别出府了,若一定要出府,就带上我送过去的暗卫。” 瑞王的心揣回了肚子,拱手笑道:“这就再好不过了,我替芊芊谢过大哥!” 宁王拍了拍他肩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 医馆。 顾娇刚从外面回来,给一位客人处理了一下伤势,把他脱臼的左胳膊复位了回去,二东家走了过来,敲敲她的诊室门,笑道:“小顾,一会儿有空吗?” “说。”顾娇言简意赅。 二东家走了进来,笑嘻嘻地道:“你还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顾娇问。 二东家受伤地说道:“你果然忘了!” 顾娇一秒抽出记忆:“……不就是商会聚会?” 天才的大脑永远不让人失望。 二东家展颜一笑:“没错,就是商会的聚会,在京城东郊的四海山庄,明早我让人去碧水胡同接你?” 顾娇哦了一声:“要去几天?” 二东家比了比手指:“三天,很快的!” “行。”顾娇点头应下。 二东家狐疑地看着她:“小顾啊。” 顾娇:“嗯?” 二东家:“你是不是胖了?你的衣裳都小了。” “有吗?”顾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没觉得呀。 顾娇拿来尺子量了量自己的腰围,最近运动量大,还瘦了半寸呢。 不过要说衣裳小……也确实小了,小的不是别处,是衣襟,都有些合不上了。 顾娇头疼。 再这么发育下去,她就很难女扮男装了。 今天的医馆格外忙碌,二东家很快便被王掌柜叫走了。 小江梨走了过来:“顾姐姐,门外来了个人,说是找你。” 顾娇埋头整理上一位患者的资料,说道:“是病人吗?排队。” 小江梨摇摇头:“不是病人,是一位夫人,她说她认识你,还说你答应了要上门为她家夫人看诊的。” “我答应了上门为她家夫人看诊?我有吗?”顾娇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确定没有此等记忆,她让小江梨去回了对方。 不一会儿,小江梨又来了,这一次,她手上多了一块令牌:“顾姐姐,那位夫人说,你看过之后就知道了。” “给我看看。”顾娇伸出手,接过令牌。 令牌上有昭国皇室的徽记,还有一个大大的宁字。 是宁王府的人。 是的了,她曾答应过宁王要上门去为宁王妃调理身子,只不过不等她去宁王府,宁王妃便回娘家探亲去了。 虽说她的娘家也在京城,可赶到娘家去给她诊脉总是有些奇怪。 顾娇对小江梨道:“我这里还有最后三位病人,你让那位夫人稍等,后来再来病人你就让他们安排到宋大夫与卢大夫那边。” “知道了,顾姐姐!”小江梨乖巧地去了。 小江梨人小,办事却很周到。 顾娇看完三个病人后,小江梨将宁王妃身边的女官领了进来。 女官与顾娇客气地打了招呼:“顾大夫。” 顾娇问道:“是宁王妃回府了吗?” 女官含笑说道:“没错,我家王妃昨夜回的府,今日去宫里给皇后与贵妃娘娘请了安,下午回来突然有些胸闷。早听王爷说过顾大夫医术高明,所以特地请顾大夫去府上为王妃把把脉。” ------题外话------ 好了,以后就不标两更了,没有表情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 415 病情真相(两更) 顾娇接下来没什么事,这会儿天色也不算太晚。 宁王府与翰林院是同一个方向,一会儿去给宁王妃看完病,能顺便去接萧六郎散值。 顾娇道:“好,你先等等我,我收拾一下东西。” 女官笑着说道:“马车我们备好了,一会儿给王妃治完病,顾大夫想去哪儿,我们都送你。” 顾娇摇摇头:“这个倒是不用麻烦,我坐医馆的马车就好。” 女官应下:“都听顾大夫的。” 顾娇背着小背篓上了马车,小背篓里装着她的医药箱以及一些常用的中药和一点她自己需要的出行物品。 背篓看着不大,其实很能装。 小三子赶车。 他们的马车就跟在宁王府的马车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宁王府。 顾娇第一次进入古代的王府,上回把瑞王妃送回家时并未进去瞧,这回倒是能借机看看王府都长什么样。 宁王府的占地面积很大,其中有一整条街都是宁王府的,当然了,是小街而已,并不是像长安大街与玄武大街那样的商街。 小街两旁是宁王府下人的住处,越靠近府邸的地方守卫渐渐森严起来,想必住的人身份也不同寻常。 大夫在昭国的地位不高,医女的身份更是低贱,按理说是没资格走正门的,但顾娇身份特殊,宁王府的那位女官还是带着她从正南门进入王府,只不过,不是开中间的大门,是开旁边的侧门。 这是皇室的规矩,大门只有王爷王妃以及皇室的正统嫡亲血脉能走,要不帝后与太后也能走,旁人就不能了。 便是庄贵妃来了,也只能从侧门进。 女官告诉顾娇她姓姚。 顾娇在心里唔了一声,和姚氏一个姓,真巧。 宁王府的景观比想象中的中规中矩,与宁王这个人的气质相得益彰,但是一些细节处的设计,如亭台楼阁、水榭回廊,鸟语花香,还是看得出有宁王妃的设计。 姚女官将顾娇带去了宁王妃的院子。 想起宁王曾经说过,若是她雄霸天乐意,可以分给她一处单独的院落,顾娇忽然有点好奇宁王当初是打算将她安置在哪里。 “顾大夫,到了。”院落门口,姚女官对顾娇说。 顾娇点头,迈步跨过门槛进了宁王妃的院子。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却比寻常的三进院落大上许多,甚至顾娇觉得与其说是院落,不如说是寝殿更为合适。 看来皇帝对这个长子的疼爱是溢于言表的。 顾娇来到上房的门口,有守在门外的丫鬟冲姚女官行了礼,为姚女官打开帘子。 姚女官亲自将顾娇迎进屋。 宁王妃坐在贵妃榻上,背靠着垫子,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褥子,手中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这不是顾娇第一次宁王妃,只不过那次是在梦里——宁王妃被一只吓到萧六郎的白猫撞倒,导致滑胎流产,萧六郎为此背了黑锅。 白猫在元棠的帮助下抓走了,没惊到萧六郎,也没冲撞宁王妃,可宁王妃依旧滑胎了。 瑞王妃说,宁王妃滑胎了三次。 也就不难理解她的气色为何这么差,眉间也像是聚着化不开的淡淡愁绪。 “王妃,顾大夫来了。”姚女官走上前,轻声禀报。 宁王妃抬起头来,一手摁住看到一半的书,另一手伸出来,一旁的小丫鬟似乎早理解这个动作为何意,忙双手呈上一页书签。 宁王妃将书签夹在书中,合上书册,看向顾娇道:“你就是顾大夫?我听王爷提起过你,皇祖母很喜爱你。” 她的目光扫过顾娇脸上的胎记,却并未停留太久,也未表现出丝毫惊讶或介意。 这是世家嫡女以及一国王妃的修养,不会令客人当场感觉到难堪。 顾娇虽是医女,可庄太后的疼爱注定让她的身份高人一等。 宁王道:“都是自己人,不用太拘谨,坐吧。” 她的用词也很讲究,不是赐座,也不是施舍的语气,就像是在对待一个真正的客人。 顾娇在她身旁坐下,坐之前将小背篓拿了下来,放在另一张椅子上。 “王妃在看什么书?”她问。 提到这个,宁王妃淡淡地笑了笑:“一些诗籍,要看看吗?”她把书递给顾娇。 顾娇摇头:“我不懂诗,也不喜欢。” 宁王妃又笑了一声:“我也不喜欢。” 顾娇道:“那王妃还看?” 宁王妃淡笑道:“府上无聊,打发时光罢了。” 她说是这么说,顾娇却觉得她并不仅仅是在打发时光,倒更像是在逼自己做一件不喜欢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顾娇对她道:“我为王妃把把脉。” 宁王妃伸出手来。 有丫鬟走上前,要为宁王妃的手腕搭一块帕子,宁王妃道:“不用了。” “是。”丫鬟拿着帕子退下。 顾娇开始为宁王妃把脉。 屋子里静了下来。 宁王妃的脉象与顾娇预料的一样,顾娇问道:“王妃的睡眠如何?入睡困难吗?” 宁王妃苦涩一笑:“有一点。” 顾娇直接看向了宁王妃身侧的姚女官:“王妃就寝后一般多久才睡着?” 姚女官看了看宁王妃,见对方并没阻止,她才如实说道:“少则半个时辰,多则……可能整夜无眠。” 顾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胃口怎么样?” “不大好呢。”姚女官答道,“吃也吃不下,好不容易吃下了又难以克化。” 顾娇嗯了一声,收回手,对宁王妃道:“从脉象上来看,王妃是脾胃虚弱之症。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以王妃的条件,仔细调理一两个月便能大有好转。王妃看过大夫的吧?” 宁王妃道:“看过,和你说的一样。吃药就好,停药就复发。” 所以症结不在于脾虚,而是在于心病。 顾娇对宁王妃道:“请王妃屏退旁人。” 宁王妃没什么犹豫:“你们退下。” 屋子里只剩她二人,顾娇对宁王妃做了一次全方位的评估与诊断,发现她有轻度抑郁,没到姚氏当初那种程度,但若是放任不理,就很可能演化到比姚氏更严重的地步。 顾娇没对宁王妃说“你自己要想开一点”,想开这种话对抑郁症患者来说简直就和多喝热水是一个道理,想得开就不会抑郁了,想不开也不是矫情,是真的生了病。 顾娇打开小药箱,自打姚氏痊愈后,小药箱里就再没出现过抗抑郁的药,今天它又出现了。 顾娇拿了两盒抗抑郁的药,拆开装进瓷瓶里递给她:“早晚各一片,晚上尽量在睡觉前服用。” 宁王妃接过来,问道:“这是治脾虚的药?” 顾娇道:“不是,是能让你睡个好觉的药,脾虚的药你继续吃之前的就好。” 宁王妃叹道:“我不想吃之前的了,太苦。” 顾娇想了想,道:“那行,回头我让人给王妃送几瓶药丸过来。” 妙手堂开了属于自己的药物作坊,除了制作军营所需的金疮药外,还另外开了几条药丸生产线,其中就有健脾补胃的药丸。 “苦吗?”宁王妃问。 顾娇道:“放了蜂蜜,不苦。” 宁王妃松一口气:“那就好。” 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妃竟然也会怕吃苦药,这个认知让顾娇觉得宁王妃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 这之后,顾娇又叮嘱宁王妃了一些生活上的注意事项,主要是饮食上的禁忌以及她一定要多出来晒晒太阳、散散步、活动活动身体。 做完这些,顾娇打算离开了:“我稍后让人把药给王妃送来。” 宁王妃道:“不必麻烦,我让人去取。” “也行。”顾娇没有拒绝。 宁王妃要给顾娇付诊金,顾娇道:“宁王殿下会给的。” 宁王妃愣了愣,笑道:“好。” 这是顾娇进入屋子看见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提到宁王才有这种笑吗? 顾娇收拾好东西,姚女官送她出去。 二人刚来到宁王府的门口,便与走下马车的宁王不期而遇。 “殿下!” 姚女官忙躬身行了一礼。 宁王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的顾娇,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是顾大夫啊,没料到你会来。” 姚女官说道:“王妃下午有点胸闷,奴婢想起王爷说顾大夫医术高明,便去妙手堂将顾大夫请了过来。” 宁王赞许地点点头:“你做得很好,退下吧,本王要与顾大夫说说王妃的病情。” “那奴婢先去妙手堂拿药。”姚女官说道。 姚女官上了马车。 宁王指了指王府:“顾大夫不赶时间的话,不妨去花厅坐坐。” 顾娇道:“赶时间,王爷有话快说,另外,既然碰上了,劳烦王爷把诊金结了。” “好。”宁王自怀中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一百两。”顾娇说。 信阳公主都是给一百两,直接刷新了她对诊金的上限。 宁王顿了顿,有那么一瞬,他莫名觉得顾娇狮子大开口的气势有点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 顾娇双手抱怀,道:“我说过,诊金不便宜的。” 没错,顾娇的确善意地提醒过,宁王当时没讨价还价,这下就更不可能在她给王妃治完病后再去砍价了。 只是宁王真没料到她说的不便宜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价。 宁王的心口堵了一把。 不是给不起,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 宁王最终还是将一百两的银票付了。 顾娇收了银票:“王爷有什么想问的,说吧。” 氪金了就是不一样,她营业态度都更好了! 宁王被她突如其来的好语气弄得一怔,他张了张嘴,问道:“是有关王妃的病情,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 顾娇道:“脾胃虚弱,这是其一,忧思过重,这是其二。” 宁王眉头一皱:“忧思过重?” 顾娇嗯了一声:“就是抑郁,用常人的话来说,可以算是心病,我给开了药,不过,平日里宁王殿下还是要多照顾王妃的情绪才好。” “她……是为了孩子的事吧?我与王妃成亲多年,一直很期盼有属于我们的孩子,可惜天不遂人愿,这次的孩子又没保住。” 他用了一个又字,看似不经意,实则是在告诉顾娇这不是宁王妃第一次滑胎。 顾娇早从瑞王妃口中知道宁王妃滑胎过三次,心中并不惊讶,而她一贯是个波澜不惊的性子,宁王也就不觉得她的反应很可疑。 宁王问道:“王妃以后还能有孩子吗?” 顾娇道:“不好说。眼下最重要的是王妃的病情。” 宁王点点头,又道:“那……她自己知道吗?” 顾娇道:“抑郁的事我没说。” 宁王暗松一口气:“幸好你没说,我不希望她为自己的病烦心,以后本王会注意的。” 顾娇颔首:“告辞。” 宁王叫住她:“听说……” “嗯?”顾娇回头看向他。 宁王眼神温和地说道:“顾大夫昨天入宫,见到瑞王妃与太子妃了。” 顾娇没否认,一脸坦荡荡:“有什么问题吗?” 宁王笑了笑:“没有。是三弟妹与本王提起了顾姑娘,三弟妹不是第一次与顾大夫在一起了,你们关系似乎很不错,若是顾大夫不嫌弃,以后也可以多来陪陪宁王妃。” 顾娇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大夫,需要我陪的只有病人。” 宁王笑出了声:“本王唐突了。” 顾娇收回目光,离开宁王府,让小三子将马车赶去翰林院,不凑巧的是萧六郎竟然又被叫去加班了。 孔目认识顾娇,知道她是萧六郎的娘子,对她道:“是去内阁了,听说是袁首辅那边需要人手,亲自点了本届三鼎甲过去。” 三鼎甲,萧六郎、安郡王、宁致远。 顾娇摸了摸下巴。 袁首辅此人的风评还不错,而且说不定是未来的亲戚,不是坏人,不用为自家相公担心。 小三子问道:“顾姑娘,咱们这会儿是回医馆还是去碧水胡同?” 顾娇想了想:“先回医馆吧。” 顾娇回到医馆,把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了柜台上,王掌柜惊讶地看着她:“这是啥?” “诊金。”顾娇说。 “不是……你就出了一趟诊怎么带回来这么多诊金?”王掌柜说着,又想起上回她也是莫名其妙地从朱雀大街带回来一百两诊金。 王掌柜眨了眨眼:“顾姑娘,你不会是去打劫了吧……” 顾娇慵懒地看了他一眼:“瞧不起谁呢?” 王掌柜讪讪一笑:“也是也是,顾姑娘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去打劫?”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得顾娇道:“一百两有什么好打劫的?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王掌柜:“……” 顾娇在医馆没待多久,瑞王妃过来了。 顾娇今日没坐诊,瑞王妃轻车熟路地去了她的小院。 顾娇正在晒药材,瑞王妃走过去,开心地叫了一声顾姑娘。 “瑞王妃?”顾娇略有些惊讶地打了招呼。 瑞王妃喘着气,道:“你走得太快了,你要是晚半炷香的功夫咱俩就能在宁王府碰上了!” 顾娇问道:“你去了宁王府?” 瑞王妃神色凝重道:“我听说宁王妃不舒服,所以去看了看她。奇怪,明明上午进宫时她都还好好的,怎么回去就胸闷难受了呢?她到底是怎么了?” 所以宁王妃上午都还好好儿的,下午才难受,是中途受什么刺激了? 抑郁症最受不得刺激。 不过,也不是只有受了刺激才会发病,有时患者的情绪忽然低落,自己根本控制不住。 顾娇不会对患者家属之外的人谈论患者的病情,她斟酌了一下措辞,道:“脾胃虚弱,滑胎后并未彻底恢复,身子还要仔细调养,心里可能也有一点难受。” 瑞王妃叹了口气:“唉,大嫂真可怜。好在大哥是个好男人,一直都对她疼爱有加。啊,对了,我今天碰到陈国质子了!” 提到这个,瑞王妃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原来他就是假山后私会了太子妃的男人!” ------------ 416 行刺(两更) 从医馆出来,顾娇坐上小三子的马车去了一趟柳一笙的家。 柳一笙的家里一如既往的清贫,但是却没见柳一笙如往常几次那般坐在院子里搓穗子。 只有那个叫阿奴的哑少年和另一个年迈的老嬷嬷在前院做事,一个编筐子,一个搓穗子。 二人认得顾娇。 顾娇道:“我找柳一笙,他在吗?” 老嬷嬷耳背,听不见,哑奴往里头的一间屋子指了指。 “多谢。”顾娇道了谢,迈步走进堂屋,又转身进了阿奴所指的另一间小屋。 这是一间书房,也是柳一笙的卧房,与萧六郎与小净空的西屋的面积差不多,陈设十分陈旧简陋,柜子是掉了漆的,桌子是瘸了腿的用石头垫着。 还有一些破破烂烂的家具不知是打外头捡来的,还是被人闯进屋子砸坏了的,总之千疮百孔,裂痕四起。 柳一笙一袭粗布麻衣,坐在书桌后,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顾娇认出了这是自己上回送给他的书籍。 他真的开始看书了。 顾娇没打扰他,双手抱怀靠在门板上。 柳一笙沉浸在书海中,一时没察觉到顾娇来了,还是外头的老嬷嬷不小心打翻了一个凳子,发出巨大的碰撞上,他才惊得抬起头来。 随后他看见了淡淡地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顾娇。 一般来说,看一个人被对方抓包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会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顾娇却没有。 她坦荡极了,她挑了挑眉,问道:“吵到你了?” “没有……不是你。”柳一笙掩下眸中诧异,拉开身边的窗子往外看了看,确定老嬷嬷没事才又放下心来。 “你怎么来了?”他合上书,似是有些拘谨地看了看自己的屋子,不知是不是在看自己屋里有没有不能见人的脏乱。 好在没有。 嬷嬷与阿奴今早刚收拾过。 “你……”他迟疑了一下,想将对方请进来,又觉得似乎不妥,于是站起身道,“去堂屋坐吧。” 顾娇点头。 客随主便,在哪里坐都好。 柳一笙家里虽是有两个下人,但一个年迈耳背,一个不能言语,柳一笙都是亲自招待客人。 当然,他家里从来没有过别的客人,顾娇是唯一的一个。 元棠不能算客人。 “坐。”柳一笙指了指椅子说。 顾娇坐下。 一道白影嗖的窜了过来,蹦到顾娇的腿上,肥嘟嘟的身子团巴团巴,团成毛茸茸的一团,乖巧地顾娇来撸。 顾娇拿指尖戳了戳它柔软的小肚皮,好笑地说道:“你还记得我?” 这只白猫正是差点吓了萧六郎又撞了宁王妃的那只猫,被元棠及时抓了出来,元棠见她顾娇喜欢,而白猫也喜欢顾娇,于是谎称是无主的猫,让顾娇带回家养。 顾娇却没把它带走。 当然,顾娇事后已经猜到它是元棠的猫了,也明确在元棠面前戳破了。 她以为元棠会把自己的猫要回去的。 “你还在呢。”顾娇弯了弯唇角,撸猫撸得舒服极了。 柳一笙看着她与白猫玩得十分开心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既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带回去?” 她相公怕猫。 这个男人,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偏偏就怕猫。 顾娇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说道:“不用,你养得很好。”顿了顿,她扭头看他,“你不喜欢猫吗?” 柳一笙垂眸道:“没有,很喜欢,它还能捉老鼠,它来了之后,家里都没有老鼠了。” 顾娇点点它的小肚皮:“你这么能干的吗?” 白猫得意地喵了一声。 “它有名字吗?”顾娇忽然问。 柳一笙被问到了。 养只猫而已,难道还要名字吗? 顾娇其实也没有养宠物的经验,只不过小净空连养的七只鸡都要挨个取名字,她便下意识地认为这只白猫也得有个名字。 柳一笙的脸色有些尴尬。 方才还说喜欢养猫,却连个名字也没给猫家。 柳一笙眼神一闪,道:“想、想了几个,不知道叫哪个好。” 顾娇看向他:“说来听听。” 取名废柳一笙:“……” 柳一笙灵机一动,说道:“要不你给取一个吧,毕竟是你的猫,只是暂时放在我这里寄养。” “也行。”顾娇点了点头,思虑片刻,道,“叫小十吧。” 家里的神兽有九只了,这个排行老十。 “好,就叫小十。”柳一笙完全没有意见。 “你今天是来看小十的吗?”他问道,站起身来给顾娇倒水。 “也是来看你的。”顾娇说。 柳一笙倒水的手一抖,洒了一滴在桌上,他拿了帕子不着痕迹地拭去,把倒好的茶水放到顾娇手边:“你还真是闲得慌。” 顾娇把小背篓取下来,从里头拿了几本厚厚的书册:“给。” 上次给柳一笙的是四书,这次拿来的是五经以及两本算术。 都是有注解的那种,很适合自学的读书人。 “你……”柳一笙欲言又止。 顾娇几乎可以想象他要说什么了:“我知道,你买不起,不是白送你书,这些都是小十的伙食费。小十这么胖,一看就特别能吃。” 白猫幽怨地喵了一声。 柳一笙叹道:“赌输了你会后悔的。” 什么封侯拜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柳一笙纠结了一瞬,到底是把书收下了,不过这些书籍的价值他都暗暗记下了,将来有一日总是要还给她的。 柳一笙抚着书籍的封面道:“这些书算是我向你借的,以后等我挣了钱,还你。” “随你。”顾娇浑不在意地说,几本书而已,她又不缺那点银子,只是为了照顾他无比强悍的自尊心,她没有当场拒绝。 此时的顾娇不会知道,多年后的某一天,柳一笙真的把这些书钱还了,却不是用银子。 一本书,一座城池。 足足十一座,还了她半个国。 “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我。”顾娇见柳一笙在翻看那两本算术,很是自信大方地说。 “啊,好。”柳一笙虚心求教,从屋子里拿了一堆八股文的初稿出来。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或者,也可以不问我。” 柳一笙:“……” 顾娇又撸了会儿猫,撸到最后简直想吸猫,她忍住了。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撸猫撸得差点儿忘了正事,猫色误我! “什么事?”柳一笙问。 “是有关元棠的。”顾娇说。 她话音刚落,元棠的声音便自另一间屋子里响起,“关于本殿下什么的啊?” 顾娇古怪地皱了皱眉。 柳一笙解释道:“他方才就来了,在柴房睡觉。” 顾娇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元棠:“放着好好的皇宫不睡,来柴房睡,你什么毛病?” 元棠用折扇掩面打了呵欠,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在顾娇的对面坐下:“只要离表哥近,睡柴房又有什么关系?” 柳一笙对顾娇道:“我以为他不会醒,就没和你说。” 他也没料到顾娇会突然提到元棠,早知如此,他一定会提醒她的,毕竟背后谈论对方被正主抓包挺尴尬的。 柳一笙想多了,顾娇一点儿也不尴尬,顾娇唔了一声,对元棠道:“来的正好。” 元棠勾唇一笑:“怎么?想本殿下了?” 柳一笙眸光一冷。 元棠忙对他道:“别生气,开个玩笑而已,我心里只有表哥,装不下别人。” 柳一笙显然对他的厚颜无耻、油嘴滑舌习以为常,冷冷地转过身不再理他。 元棠笑道:“顾大夫,你适才是想说我什么?” 顾娇没说话,直接伸出手一只手来掐住了元棠的下巴,将他脸往左侧一转,果真看见了秀发遮掩下的抓痕与红肿。 只不过,约莫是擦了药,没有瑞王妃说的那般明显了,但也还是看得出痕迹就是了。 元棠没有反抗,玩味儿地看了看一旁的柳一笙:“表哥,这可是她调戏我,不是我主动勾引她。” “闭上你的嘴!”柳一笙没好气地说道。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这么关心我?” 柳一笙冷冰冰地说道:“别废话。” 元棠无奈耸了耸肩,用折扇指了指顾娇腿上的大白猫道:“还能是怎么弄的?它挠的呗!” 顾娇看向腿上的白猫:“你挠的。” 白猫闭眼装死。 柳一笙道:“是它挠的,我看见了。” 顾娇问道:“什么时候挠的?” 柳一笙道:“昨晚,他翻墙进屋,白猫以为进了贼,就挠了他一爪子。” 看不出这小东西还挺凶啊。 元棠幽怨地看向那只白猫:“才几天没见,就忘记从前是谁养着你了!” 柳一笙不会撒谎骗她,且据顾娇方才的观察,元棠脸上的痕迹确实不像指痕,更像利爪所致的挠痕与抓痕。 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情况——那一巴掌没打出太大的痕迹,冰敷一下立马就消肿了。 元棠看着陷入沉思的顾娇,道:“喂,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们昭国人今天都这么奇怪吗?先是瑞王妃见了我,被我受伤的脸吓到惊叫,之后又是你捧着我的脸对我动手动脚。” 柳一笙烦死他了:“谁对你动手动脚了,再这么口无遮拦,下次不要来了。” 元棠秒怂:“好好好,不说,不说!” 不是元棠,这件事的走向变得有些奇怪了。 虽说温琳琅和谁私会跟自己没有关系,但她撞破了对方的秘密,万一对方发现了这件事,极有可能对她与瑞王妃不利。 所以,还是尽快将那人揪出来的好。 顾娇一瞬不瞬地看着元棠,问道:“你认识太子妃吗?” 元棠道:“你说哪国太子妃?” 顾娇道:“昭国太子妃。” 元棠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哦,那个昭都小侯爷的未婚妻呀,认识,怎么了?” “是前未婚妻,他们已经没关系了。”顾娇纠正元棠,又问道,“你昨天去见过她没有?” 因为被问了一嘴,元棠一时间也没在意她为何要纠正自己,元棠摊手道:“我干嘛去见她?我和她又不熟!等等,你为什么这么问?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和她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吧?” 这个元棠,倒是不笨的。 元棠笑了,笑完,竖起手指,郑重地说道:“表哥在这儿,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确行刺过你们昭国的皇帝,但是,我和你们昭国的太子妃绝对没有任何关系!我对天发誓!若是我有半句谎话,就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带表哥回陈国!” 这算哪门子的发誓? 柳一笙淡道:“你要是撒谎,就让你做不成陈国的太子。” 元棠一脸受伤:“太毒了吧!你还是不是我表哥了?” 元棠看起来不像在撒谎。 只是从动机、武功、前科……等等各方面综合来看,元棠的嫌疑都是最大的。 就在顾娇打算开口问他要昨天上午的不在场证明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动静。 顾娇双耳一动,一把抄起手中的茶杯,朝门外扔了出去! 就听得铿的一声脆响,一支箭矢被茶杯撞掉在地上。 院子里的哑奴唰的站起身来,拽起压根儿没听到动静的老嬷嬷,将她背进了屋。 二人进屋的一霎,元棠起身将堂屋的门合上,门栓也插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门板上响起了一整排被箭矢射中的声音,其中一支箭矢更是破门进了一半,差点就扎到了元棠的肚子。 元棠看着那支差点把自己开膛破肚的箭矢,嘴角狠狠一抽。 “不是吧表哥,你最近又干什么了?从前那些昭国人还只是来你家里砸一砸,如今却是要对你下杀手了吗?” 元棠话音一落,又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这次是从后门。 后门关不上,因为根本没有后门…… 然而这支箭矢瞄准的人却并不是柳一笙。 有那么一瞬,顾娇以为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直到——那支箭准确无误地扎进了元棠的折扇。 不是扇子挡得快,他都被开瓢了! 元棠目瞪口呆:“……什么情况啊?冲我来的吗?” 后面又射来好几支箭,全是瞄准元棠。 顾娇深深地看了看后门的方向,眸光一动:“好了,你的嫌疑被排除了。” 元棠躲箭躲得满屋子乱窜:“什么意思?” 很显然,有人希望让元棠来背这个黑锅,并且给元棠来个死无对证! ------题外话------ 娇娇这么聪明,有月票吗? ------------ 417 大杀四方(两更) 元棠被追杀得四处乱窜,哪里还顾得上洗脱嫌疑不嫌疑的? 其实他一般出门都是带了手下的,只有来柳一笙这边才总是独自一人,因为柳一笙不喜欢被人打扰,他连他都不想见,更别说他的手下了。 哪里料到那么多次都没出事,偏偏今日栽了跟头? 刺客来势汹汹,且个个身手威猛,他快招架不住了。 且刺客一开始的确只想射杀他,可总是射不中后也就不再顾忌屋子里还有没有旁人,有好几箭差点射在了顾娇与柳一笙的身上。 为了不连累二人,元棠一咬牙:“我先走了!” 伴随着元棠的离开,四周的刺杀动静果真渐渐消失了,看来是追着元棠去了。 柳一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顾娇不知他是回忆起了什么,还是单纯在为元棠的处境担忧。 元棠的处境的确不大好,对方这次似乎是动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灭杀。 元棠不论逃到哪里,都能感觉到那群人对自己穷追不舍。 他的武功不说能与龙影卫比肩,但至少也算得上陈国排行前十的高手,他自问单打独斗还是不输给这群刺客的。 可有句话叫寡不敌众。 回往皇宫的方向全被堵死,俨然刺客是不希望他回到皇宫搬救兵。 “真卑鄙!别让本殿下抓到是谁干的,否则本殿下扒了你的皮!” 元棠不得不从另外的方向逃走。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被追杀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直到万家灯火被他远远抛到身后,也直到他内功耗尽,再也逃不动。 他被围在了一个空荡荡的街角。 临近月夕,月圆高悬,凉薄的月色清清冷冷地照在元棠满是汗水的脸颊上,他眼眸散发着犀利而冰冷的光。 “你们究竟是谁?谁派你们来杀本殿下的?” 他冷冷地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十多名黑衣刺客只是握紧了手中长剑,不由分说地朝他杀来。 元棠的折扇一转,机关开启,化出无数刀刃,挡住了朝自己头顶袭来的数柄长剑。 就在此时,他身侧也袭来一剑。 元棠左手指尖及时夹住了这柄剑! 只是一切并未结束,他的身后也迎来了一波可怕的攻击。 元棠眉心一跳。 躲不过了…… 收拾迟那时快,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在后背袭击他的黑衣刺客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起来的变故吓了一惊,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与恐惧,因为不知其确切的杀伤力,也就不敢轻易堵上自己的命。 其余刺客的动作僵了一下。 趁着这个功夫,顾娇又扔出了几枚黑火珠,将另外几个要上前围杀元棠的刺客们死死逼退了。 元棠回过神来,用内力将周身的四名刺客震开。 震完他就虚脱了。 顾娇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胳膊。 元棠也知对战的紧要关头千万不能露出弱点,否则他们一定会乘胜追击。 元棠稳住心神,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他目光盯着虎视眈眈的刺客,小声对顾娇道:“多谢,今天算我欠你一条命。” 顾娇淡淡睨了他一眼:“你的命很值钱吗?” 元棠就道:“陈国未来太子的命,你说值钱不值钱?” 顾娇:“哦。” “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怎么那么大威力?” “暗器。” 元棠:……我知道是暗器,但你能不能说说是什么暗器? 算了,眼下不是聊这个的时候,赶紧解决这群人刺客才是重点。 方才被顾娇炸伤了三人,但还有十一个人,要命的是元棠逃走的一路上早已耗光了力气,这会儿只能勉强屹立不倒,真打起来是没胜算的。 元棠无奈地说道:“只能靠你了,顾大夫。” “站远一点。”顾娇说。 元棠后退了几步,在墙边站定。 对方可是足足十一名高手,元棠并不指望顾娇一个人解决,她只用拖延一下时间,等他喘口气恢复一点精力,便能重新加入战局了。 元棠没料到的是,他气还没喘完,对面的刺客倒了一半。 不是吧? 这丫头这么能打的吗? 顾娇用的是一根棍子,没见血,只是把人敲晕撂倒,用的是老侯爷临行前教给她的招式。 她也没想过会这么好用。 老头儿挺厉害。 她也厉害。 “哇,再这么下去,自己是不是都不用出手了?”元棠双手抱怀,总觉得这丫头一个人就能干翻全场了。 下一秒,元棠便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伴随着一道凌厉的厉喝,一名蒙面黑衣男子剑抵着柳一笙的脖子走了出来。 元棠眸光一沉。 表哥! 顾娇将手中的一名黑衣刺客扔了出去,神色淡淡地看向柳一笙与那个蒙面黑衣男子,眸子里掠过一丝危险的波光。 “放了他。”顾娇说。 是不容语气的语气。 黑衣人被一个小丫头身上竟能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场的事实惊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而已。 他冷声道:“敢伤我这么兄弟,胆子不小!把那小子交出来,你留下一只手,这件事就算完了。” 柳一笙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今天被抓的是你们,我不会出手。” “臭小子!给我闭嘴!”蒙面男子的剑蓦地往柳一笙的脖子上逼近了一寸,刀刃生生贴上他白皙的脖颈。 顾娇目光冰冷道:“你敢伤他一根头发,我要你偿命!” 柳一笙与元棠齐齐怔了怔。 二人都没料到顾娇会讲出这样的话。 柳一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 他看向顾娇,顾娇也看向了他。 柳一笙毫不犹豫地闭上眼。 与此同时,顾娇单笔一抖,一把匕首滑入袖中,没人看见顾娇是如何动作的,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匕首猛地射了出去! 蒙面男子眼看着匕首就要射中自己的眉心,赶忙挥动手中长剑一挡,匕首是挡开了,柳一笙也趁机跑掉了! “该死!”他咬牙! 元棠有些回不过神来,方才是怎么一回事啊?那丫头是突然出手,还是给了表哥什么暗示啊? 不然表哥怎么会闭上眼? 话说回来,表哥就不怕这丫头失手吗? 元棠吃醋了! 表哥都没这么信任他! 柳一笙迅速朝二人走来,蒙面男子正要挥刀砍向柳一笙的后背,却被顾娇一枚黑火珠炸到后退好几步! 他当然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好几个兄弟都被它炸伤了! 顾娇也快步过来接应柳一笙。 “你没事吧?”顾娇问。 “我没……”柳一笙话说未说完,忽然伸出手,将顾娇抱进自己怀中,他的另一只手挡在顾娇的脑后。 一道剑光劈下来,柳一笙的一截小指飞了出去。 “表哥!”元棠失声大叫! 滚烫的鲜血飞溅到了顾娇的脖子上,她一把抓过柳一笙的右手,看见了那光秃秃的小指位置鲜血横流的伤口,她的眸光刹那间冰霜流转! 就在这一瞬,所有人都感觉到顾娇身上的气场变了。 就好似……刚刚的打斗只是随便打打,她并未动真怒,但眼下,她每根头发丝都似乎要暴走了! 顾娇并不太确定那个回侯府的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她越来越无法将自己与梦境中的那个自己剥离开来。 柳一笙是为她收尸埋骨的人,是她这辈子都要守护的人。 不论这种强烈的情绪是来自眼下的她,还是梦境中的那个她,她只知道,她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顾娇唰的撕下一片裙裾,裹住了柳一笙的伤口,随后她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所有人都被她突然爆发的气场与杀气震慑到了,乃至于他们眼睁睁看着她给人包扎伤口竟然没有动。 等顾娇出手时众人才总算有了反应,可惜已经晚了。 顾娇三两步朝前踏过去,将匕首抛起,凌空一抓,落地的一霎,她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那个偷袭柳一笙的刺客的心口! 又一道鲜血飞溅了出来,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随手抹去,眼神变得可怖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她适才打了那么久也只是用一根棍子把人敲晕,他们还以为她没有兵器,或者说她不懂使用兵器,他们还还猜测她可能胆小、心善、优柔寡断。 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然而就是这个“胆小”、“心善”、“优柔寡断”的小姑娘一刀捅穿了一个刺客的心脏! 仿佛只是一瞬,也仿佛过了很久,等蒙面刺客从惊悚中回过神来时,所有弟兄都倒下了。 空气里弥漫起了浓稠的血腥气。 他的武功并不弱,真与顾娇拼死一战,不说能打赢,逃命不成问题。 可他被顾娇的手段吓傻了。 这真的是个小姑娘吗?特么的是一尊杀神吧! 顾娇满身满脸的血,都不是她自己的,她的匕首上也吧嗒吧嗒地滴着血。 体内的暴戾因子在鲜血的催动下无尽地翻涌、叫嚣,她抓着匕首,如同一个自炼狱归来的修罗,一步步朝蒙面男子走来。 蒙面男子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在地上。 “别过来……你、你别过来!” 他一手撑着地面往后退,一手举剑指着顾娇。 可他的话连咆哮都算不上,至多是虚张声势的干吼。 柳一笙与元棠自然也察觉到了顾娇的不对劲,他们叫了她许多声,她好像根本听不见。 “顾大夫!”柳一笙再一次叫她。 顾娇依旧没有反应。 元棠走了过去,挡在顾娇面前:“够了!已经可以了!” 顾娇反手将元棠推开,元棠踉跄数步撞上墙角,差点撞断自己的肋骨。 怎么回事啊,这丫头是魔怔了吗? 柳一笙来到顾娇的身后,看着顾娇的背影:“顾大夫……” 顾娇手起刀落。 柳一笙沉痛地闭上了眼。 …… 顾娇取出火折子,在脏乱的地上找出了那截断指。 柳一笙靠着墙壁坐下。 她跪坐在柳一笙的面前,打开小药箱,取出消毒水与手术器具,净了手,戴上手套。 顾娇给柳一笙清理了伤口,注射麻药,将断指与手指进行缝合。 缝合的过程中,她一句话也没说,柳一笙也没开口问。 倒是元棠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她的小药箱,以及她从小药箱里拿出来的那些东西。 “喂,这些都是什么呀?你、你这么接上去真的就能好吗?” “你刚刚给我表哥扎的是什么?为什么我表哥不疼啊?” “喂,你说句话。” “你这样很恐怖的好吗?” 元棠拿指尖在顾娇眼前晃了晃,顾娇毫无反应。 不是故意的忽略,而是她……似乎真的没看到他。 元棠古怪地看向柳一笙:“表哥,她……” 柳一笙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元棠悻悻地闭了嘴,目光却忍不住地往顾娇身上打量。 这丫头真的是魔怔了吗?怎么听不见也看不见他? 顾娇的手术做得很细致,缝完最后一针,她剪掉线头,缠上纱布包扎好。 下一秒,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顾娇其实早就没意识了,是凭着一股执念为柳一笙完成手术的。 手术结束,她不用再撑下去……也撑不下去了。 眼看着顾娇朝着脏污不堪的地面的倒去,柳一笙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来,用臂膀拖住了顾娇摇摇欲坠的小身子。 他臂膀轻轻一收,顾娇倒进了他的怀中。 少女的馨香混合着浓郁的血腥气,无孔不入钻入了他的鼻尖。 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他的身子都僵硬了。 不过,不等他好好适应怀中少女的存在,便有一道健硕的身影从天而降,自他怀中将顾娇抢了过来! “什么人!”元棠猛地挡在了柳一笙面前,他伸手去夺回顾娇,却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你是谁!”柳一笙扶住墙壁冷冷地站起身来。 就在二人都以为对方是又一名来刺杀他们的刺客时,对方却猛地朝东南方的屋顶打出一掌。 屋顶上一阵惨叫,紧接着呱啦啦地跌下了十多道身影。 元棠面色一变。 暗中何时又来了这么多刺客! 若不是这个人,他们三个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个戴面具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是敌人还是朋友? 是敌人,为何要帮他们? 是朋友,又为何掳走顾娇? ------题外话------ 龙一:略略略~ ------------ 418 她的秘密(两更) 顾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而又熟悉的屋子,陌生是因为这一定不是她的西屋,也不是医馆的小院。 熟悉是因为她似乎来过这里。 “醒了?” 一道不咸不淡的女子声音自窗台的方向想起。 顾娇扭头望了望,就见一袭素净打扮的信阳公主坐在窗前练字。 顾娇想起来了。 这是信阳公主的屋子。 这么说,她如今是在朱雀大街的那座宅子?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没有一点印象了。 信阳公主练完一张字帖,满意地放到一边,又拿了一张继续练:“龙一把你捡回来的,还非得把你放在我的床上。” 语气赤果果的嫌弃。 她用了一个捡字,看来是龙一自作主张,不是被信阳公主派去的。 顾娇没问龙一是怎么找到自己,问了也白问,她说道:“那你可以不让他放。” “哼。”信阳公主冷哼道,“我倒是想。” 顾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衣裳已经换过了,不知是谁的。 信阳公主淡道:“玉瑾的衣裳,你以为我会把我的衣裳拿给你穿吗?” 顾娇:怎么自己想什么她都知道? 信阳公主再度开口:“你是燕国死士?” “嗯?”顾娇一愣。 信阳公主漫不经心地说道:“浑身都是血,却没一滴是你自己的,别告诉我你用血水洗了个澡。” 顾娇古怪地问道:“这和燕国死士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真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信阳公主终于拿正眼看了看顾娇,却也仅仅是一眼便淡淡地移开了视线,“你来时的那副样子,活脱脱一个失控的死士。顺便说一句,死士只有燕国才有,龙一也是燕国来的。” 顾娇无比笃定地说道:“我不是死士。” 信阳公主顿了顿,点头:“也是,死士都没你那么大杀气。” 顾娇:“……” 损人前能先打个招呼吗? 还以为你要说,也是,你是定安侯府的千金。 顾娇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这会儿究竟是个什么时辰,她只知道自己好饿,没一会儿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信阳公主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目光依旧没看顾娇,而是落在她新写好的字帖上:“你是自己吃还是和我一起吃?” 一起吃什么?晚饭吗? 这都什么时辰了,信阳公主竟然还没吃饭。 顾娇想了想,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自己吃。” 信阳公主收好字帖,起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是三菜一汤,还有一个小果盘,菜品不多,但菜肴的品相很丰富。 小丫鬟先把托盘放在桌上,拿了个专门放在炕上的干净小几摆在了顾娇所在的床上。 顾娇本打算说,我可以下床自己吃,但人家都做到这个地步了,顾娇就不辜负对方的一番美意了。 “奴婢在外面候着,姑娘有什么吩咐随时叫奴婢。”小丫鬟说着恭敬地退了出去。 顾娇准备开动自己的晚餐了。 谁料下一秒,龙一闪进了屋! 顾娇的手一抖,刚抓起来的筷子都惊掉了。 不会……又是来找她撅笔的吧! 顾娇心惊胆战地瞪了半晌也不见龙一拿出他的炭笔,她暗松一口气。 看样子不是。 那是来找她干什么的? 顾娇看着龙一,龙一的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娇面前的饭菜,一副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你也要吃吗?” 龙一没动。 猜错了?顾娇想了想:“你是在提醒我赶紧吃饭吗?” 龙一的气场依旧没变化。 又猜错了。 龙影卫不会说话可愁人呐,什么都得她猜猜猜的。 顾娇死活猜不透龙一这回是要干啥,她嗯了半晌,古怪道:“你该不会是想喂我吧?” 龙一的眼神蠢蠢欲动! 顾娇看了看他背在身后的手,没想太多,不就被喂个饭吗?看在把她救回来的份儿上,准了。 “好叭。”顾娇放下筷子,“你来喂吧。” 还没被龙影卫喂过饭呢,也算两辈子绝无仅有的体验了。 龙一特别高兴地拿出了藏在背后的餐具! 顾娇定睛一看,差点跌倒! 人家喂饭是拿勺子,你怎么拿个锅铲?! 你是认真的吗! 隔壁信阳公主正在吃饭,顾娇面不改色地走了进来:“我想了想,一个人吃法好像不大礼貌,我还是和公主一起吃的好。” 信阳公主没说允许也没说拒绝,顾娇就当她默认了,她在信阳公主对面坐下。 桌上原本有另一副碗筷,但顾娇没坐在那一副碗筷所对应的凳子上,而是选了它的旁侧。 她坐下后也没将这副碗筷拿过来。 玉瑾的眸光动了动。 “你也坐下吃吧。”信阳公主对玉瑾说。 “是。”玉瑾给顾娇添了一副碗筷,才在原先那副碗筷对应的凳子上坐下。 她疑惑地看了看顾娇。 不确定顾娇是巧合为之还是早看出了自己原本是要陪信阳公主用膳的。 顾娇埋头吃饭,好似对吃饭以外的事全都不关心。 玉瑾的神色松了下来,也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饭。 顾娇其实并不是对别的事漠不关心,她只是没表露在脸上而已,她一边吃饭的功夫一边暗暗观察着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的动作很轻缓,有一股来自骨子里的尊贵与优雅,顾娇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萧六郎。 萧六郎也是这样,哪怕当初在乡下,他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依旧难掩眉眼间的风华与举手投足的清贵优雅。 顾娇没见过萧六郎从前是什么样,所以不像老祭酒那般觉得萧六郎是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 事实上,一个人再怎么性情大变,文风改变,习惯骤变……有些小动作与小神态却怎么也不会变。 刻意改变的是都是自己能够意识到的,但一些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自然也就无从去改了。 萧六郎自己都不知道他吃到好吃的东西,眼睛会快速地眨两下,吃到不好吃的东西,左边的眉头会挑一下。 信阳公主亦如是。 不过,这一桌子菜好像就没她爱吃的。 三人安安静静吃完饭,信阳公主去了隔壁。 玉瑾贴心地问顾娇:“顾大夫吃饱了吗?厨房还有点心。” “不用了,我吃饱了。”顾娇食量不算大,今天是因为与人动了手消耗太多才吃了两碗饭,平日里一碗就够了。 玉瑾笑了笑,客气地问道:“顾大夫喜欢吃今晚的菜吗?” 顾娇道:“我不挑食。” 言外之意并不是很喜欢。 不如信阳公主给她单独开的红烧肉小灶,可惜龙一举着一个锅铲,她怕怕,就跑了。 玉瑾倒是没料到顾娇如此直白,一般人都会客套地说喜欢、味道很好、多谢招待云云。 顾娇又道:“我看信阳公主也不是很喜欢,桌上都没肉。” 玉瑾很惊讶:“你……看出来了?” 信阳公主不会把喜好表现在脸上,她似乎对什么都很冷淡,就算伺候了她几年的下人也很难说出她对一样东西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玉瑾顿了顿,说道:“公主吃素。” 又来了一个吃素的。 静太妃也吃素,不过那个女人大概率是装的,就不知信阳公主是为何吃素? 顾娇想了想,问道:“她也晕肉吗?” 玉瑾一愣。 这是什么问题?世上有人晕肉吗? 玉瑾跟不上顾娇天马行空的想法,但也没岔开话题不谈,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公主不是总吃素,她一开始也吃肉的,是近几年才不吃了,说要为小主子积德,让小主子下辈子能投身一个好人家。” 顾娇是不信这个的。 可结合了自己身上的事,顾娇又觉得科学的尽头没准真是神学,人或许不能投胎,但却或许可以踏进另一个平行的时空。 脑电波在时空穿梭时受到磁场的影响失去从前的记忆,于是就有了喝孟婆汤忘却前尘的说法。 当然了,这只是顾娇自己天马行空的猜测,没有足够的科举依据做支撑。 今天的龙一执着于拿锅铲铲给顾娇小病号喂饭,没让顾娇撅笔。 夜深了,顾娇打算回去了,走之前她去向信阳公主道谢辞行。 信阳公主又在练字。 顾娇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了一个画面——年轻的信阳公主坐在阳光洒落的窗台下练字,小小萧六郎坐在她对面。 信阳公主说:“不练完一千字,不许吃饭。” 小小萧六郎特别幽怨地抓起笔,认命地开始练字。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还不是因为萧六郎总逼着她练字,她严重怀疑他是小时候被信阳公主荼毒过,长大了就来荼毒别人。 顾娇敛起思绪,对信阳公主道:“今天多谢公主了。” 虽说是龙一把她捡回来的,可她没把自己扔出去也是不容易了。 信阳公主淡道:“不必言谢,你的命很值钱,毕竟还要为我治病的。” 顾娇:“……”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以言对。 “告辞。”顾娇转身往外走。 信阳公主练着字,忽然开口叫了一声:“丫头。” “嗯?”顾娇顿住脚步,不解地看向她,“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信阳公主问道:“你这样的人是怎么还做得了大夫的?” 不是质疑的语气,也不是鄙视的口吻,是单纯的好奇。 顾娇愣了愣:“……我哪样的人?” 信阳公主道:“不要问我,问你自己。” 这是信阳公主今晚第二次对她说奇奇怪怪的话了,她可不认为仅凭自己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样子就让信阳公主得出这种结论。 难道是她方才昏迷的时候又做了什么? 然后被信阳公主发现她的秘密了? 影,嗜杀。 组织里一直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所以一般没人敢惹她。 但只有教父知道,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嗜杀,她只是控制不住,血液会让她兴奋,前世她一直在通过各种手术锻炼自己,她已经控制得很好了,像今晚这种彻底失控的局面很罕见。 谁曾想被信阳公主碰上了。 确切地说,是被龙一捡回来后让信阳公主碰上她失控的一面了。 不过,也幸亏是被龙一给捡回来了,若她还留在柳一笙与元棠身边,指不定她已经把他们两个—— 顾娇扭头看向信阳公主:“你不怕我?” 信阳公主古怪地看了顾娇一眼:“我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我是—— 怪物。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怪物?” “你走开!” “离你妹妹远点!” 女人抱着怀中的婴孩,狠狠地将年幼的她推倒在地上。 她稚嫩的小脸上刚刚还挨了女人一个耳光,脸颊都肿成了包子,可她没哭,被妈妈抻到地上摔痛了小屁股也没哭。 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盒子,眼巴巴地踮起脚尖,往婴孩怀里塞:“送、送给妹妹的礼物。” 女人一巴掌打落了那个盒子,厌恶地看着年幼的她:“谁要你的礼物!你走开!” 女人几乎是颤抖着拨通了电话,声嘶力竭地咆哮:“姓顾的!把你女儿接走!” …… “娇娇,爸爸带你回去。” 高大英俊的男人尴尬而又不失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说。 寒冬腊月,她光着小脚丫站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怀中抱着妹妹不要的礼物。 她长得很漂亮,只是有些脏兮兮的。 她问男人道:“住爸爸家吗?” 男人的脸上有一瞬的慌乱,只是年幼的她并未察觉。 男人讪讪地笑了笑:“爸爸……爸爸家有了小弟弟,房间不够了,爸爸先送你去奶奶家。” “哦。”她低头摸了摸怀中的娃娃,那是她亲手缝的娃娃,有血盆大口,有尖牙,还有瞎掉的眼睛与秃掉的发。 男人抬手,似乎是打算摸摸她的头。 她抬头,无比乖巧地等待男人的摸头。 她知道爸爸在撒谎,爸爸家很大很大,弟弟只有一个,不可能住不下。 但如果爸爸摸摸她,她就原谅他。 如果爸爸摸不到,她可以踮起脚尖。 她很努力踮起冻僵的小脚尖。 快摸快摸,她的头准备好啦! 可男人咽了咽口水,掌心并未切实落下,只是在她的头顶上方象征性地揉了一把,便迅速抽回了。 仿佛连碰到她一根头发丝都会染上瘟疫似的。 男人露出一抹慈爱的笑:“爸爸答应你,年过完了就来接你。” 她从三岁等到六岁,过完了三个年,也没等到任何人来接她。 后来她才知道,她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勇敢强大的爸爸……原来也害怕她。 ------------ 419 表白(两更) 夜幕重重。 在内阁忙活了一晚上的三鼎甲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公务。 三人从内阁出来,安郡王坐上自家马车回了府。 翰林院的马车停在内阁外,打算依次送宁致远与萧六郎回家。 宁致远累坏了,真想就坐翰林院的马车回家得了,可他的马还停在翰林院,今晚若是不是把马骑回去,明早就没法儿来翰林院上值了。 走路太远,雇马车太贵。 宁致远无奈叹气:“算了,我还是先回一趟翰林院吧,我把我那马骑回去。” 萧六郎看了看他:“你别疲劳驾马。” 宁致远摆摆手:“没事儿,也不是太远。” 马车往翰林院的方向而去。 “对了。”宁致远再度开口,“你觉不觉得袁首辅挺器重你的?” “有吗?”萧六郎道。 宁致远笃定道:“当然有!袁首辅今天一共和我说了三句话,和安郡王说了五句话,加起来没和你一个人说的多!” 萧六郎没留意这些。 宁致远接着道:“而且,我发现他总看你。” 萧六郎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眼神:“你今天到底有没有好好做事?” 宁致远又叹了一声:“事儿都让你和安郡王两个做完了,老实说我做的还真不多。” 今日袁首辅叫他们去内阁主要是帮着整理一些有关昭国律法的奏折,昭国开过两百年,有些律法是开国之初定下的,符合彼时的国情,可拿到眼下就有些不合适。 昭国几乎每一任皇帝都会对律法进行重新的整理与修订。 皇帝自然不会亲自去逐一修订,都是内阁起草完再拿去供皇帝审阅。 但内阁在起草之前需要倾听民声民心,而民声民心上达天听就得通过地方官的逐一上报,他们三个今天所作的就是将这些逐一上报的内容分门别类地整理成规范的奏折。 宁致远头一次进内阁,不仅紧张,而且有点手生,不如萧六郎与安郡王从容淡定有经验。 其实萧六郎与安郡王也是头一回来内阁帮忙,但二人出身不凡,见识多,知道如何与内阁官员打交道,也镇得住场子。 宁致远挤眉弄眼道:“哎?你说……袁首辅是不是看上你了?想让你给他做孙女婿?” 萧六郎淡道:“别乱说话。” 宁致远道:“我没乱说!早先不是传言袁首辅的孙女儿要与安郡王结亲吗?后面不知怎的没结成,安郡王与定安侯府的千金订了婚。我今晚仔细观察了,袁首辅看安郡王的眼神都不对!他一定是气安郡王始乱终弃,负了他的孙女!” 萧六郎对外人的事一贯不感兴趣,他淡道:“我成亲了。” 宁致远说道:“我知道你成亲了,可袁首辅知道吗?上回那刑部尚书不是还来找你,要把他女儿许配给你?” 萧六郎睨了他一眼:“你最近真的很闲。” 四处八卦! 萧六郎没将宁致远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不论袁首辅是不是真的很在意他,都一定不是为了把孙女儿许配给他。 ——袁首辅与老侯爷已经在秘密议亲了。 …… 萧六郎回到碧水胡同已是夜半时分,他意外地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穿着浅色长衫,在凉薄的月光下形影孤单。 萧六郎走近了才认出他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柳一笙。 柳一笙是柳家遗孤,在京城如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同时他也是顾娇的病人。 小净空曾与梁国使臣裕亲王的儿子茗儿遭遇人牙子,是柳一笙见义勇为将两个孩子送回了医馆。 裕亲王送了重金答谢他,他收下了。 可当萧六郎这边也去酬谢他,却被他拒绝了。 他说:“顾大夫给我治病,不是少收诊金就是不收诊金,我欠着顾大夫人情呢,不能收你的谢礼。” 这番话令萧六郎对柳一笙的印象深刻。 “你来做什么?”萧六郎走上前问。 柳一笙早在萧六郎走进胡同时便看见了对方,他不是没想过避开,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我……” 他的袖子并不长,萧六郎一眼扫过去便注意到了他缠着纱布的手,纱布外似乎还隐隐渗出血迹。 萧六郎说道:“这么晚了,如果你要治伤可以去妙手堂,那里有值夜的大夫。” 柳一笙不是来治伤的。 只是他也很难去和萧六郎解释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并不希望萧六郎误会。 正在他纠结如何措辞之际,另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子的另一头。 顾娇下了马车朝自家走来。 她看见两个玉树临风的男人杵在门口,气氛诡异地对峙着,有那么一瞬被惊艳了一把。 这画面,有点太养眼了。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带着几分探究,这个时辰他还以为她早歇下了,谁料竟是才回来。 而且她这身衣裳……很明显不是她早上出门穿的那一套,也不是家里的任何一套。 柳一笙眼底的探究不必萧六郎少,顾娇被人掳走时是昏迷不醒的状态,这会儿却好似恢复如初了? 真的像元棠说的那样,那个高手对顾娇没有恶意,八成是顾娇认识的人? “相公。”顾娇叫了萧六郎一声,“这么晚了,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做什么?” “你问他。”被宣布了身份的某人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对柳一笙道,“进屋坐吧。” 柳一笙却道:“不了,我只是请顾大夫看一下伤势,一会儿就走了。” 萧六郎不再勉强,他转身进了院子,将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上。 顾娇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你的手……” 柳一笙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我没事。” 顾娇问道:“缝合了?” 柳一笙疑惑地看着她:“你缝合的,不记得了?” 顾娇若有所思:“……好像有点印象。” 柳一笙抿了抿唇:“你……经常这样吗?我是说,失去意识。” 顾娇摇头:“不经常,今晚是特殊情况。” 柳一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最终没问。 他说道:“你的药箱和背篓我送去医馆了。” 高手把她带走时只带走了她,没带走地上的东西,他先去了一趟医馆打听她的消息与住处,顺带着就把背篓和小药箱交给了二东家。 顾娇弯了弯唇角:“多谢。” 顾娇检查了他的伤势,她担心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会缝合得不过关,事实证明她的肌肉记忆太强大了,手术堪称完美。 顾娇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让他明天过来医馆换药。 柳一笙忽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呢?你真的没事吗?那个高手……” “他……”顾娇想了想,说道,“是我相公的朋友。” 不能暴露龙一与萧六郎的身份,姑且称一声朋友吧。 柳一笙彻底放下心来:“那我告辞了。” 柳一笙走出碧水胡同,来到玄武大街上,那里停放着一辆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四周埋伏着数名暗卫。 元棠就坐在马车上。 方才解决完那一拨暗卫后,元棠立马回了皇宫,叫上了陈国的高手。 只是不知对方是不是被顾娇和那个戴面具的高手杀怕了,这一晚上没再对他动手。 柳一笙上了马车。 元棠挑眉道:“怎么样?那丫头没事吧?” 柳一笙道:“没事。” 元棠慵懒地靠上背后的垫子:“我就说她不会有事的,那个高手把她救走时可是小心翼翼得很,就像我每次看表哥的眼神一样。” 柳一笙很想把这不要脸的家伙从马车上踹下去。 元棠拿折扇拍了拍自己手心:“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高手是谁呀?昭国几时来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柳一笙冷声道:“与其关心这个,不如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吧,被人追杀,还连累了别人。” 这个别人柳一笙指的不是自己,而是顾娇。 元棠却道:“我知道,是我连累表哥断了手指,我会彻查此事的,我一定把那个王八羔子揪出来!剁了他的手指为表哥报仇!表哥疼不疼,来,我给表哥呼呼!” 他说着,还真抓起柳一笙的右手,要给他吹气。 柳一笙被他雷得不轻,果断与他拉开了足足半个车厢的距离! 顾娇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不对,她连喜都不报,她不善于与别人谈论自己的日常和经历。 或许是因为受幼年的影响,说了也没人爱听,渐渐的她就不说了,好像这样就能造成一种既定的假象——你们不知道我的事,不是因为你们不关心我,是因为我拒绝说。 长大了这性子也没改。 当初静太妃的事都是萧六郎一挖再挖,加上各种猪队友轮番掉马,她都漏得底儿掉了,不招也不行了。 萧六郎是不会去过问柳一笙的,毕竟柳一笙只是她的一个病人,与一个病人计较,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萧六郎去灶屋烧水,是给顾娇烧的热水,动静有点大。 顾娇跟了进来,在他身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扭头看他:“你好像不高兴。” 萧六郎:“我没有。” 顾娇:“你是不是吃醋啦?” 萧六郎:“我没这么小心眼。” 顾娇:“哦。” 萧六郎:“我和他谁好看?” 顾娇:“……” 洗完澡,顾娇去后院倒水,萧六郎竟然还没睡。 他站在院子里,朗月星辉,风华如玉,似是在等她。 “怎么还不睡?”顾娇放下木盆,转过身问。 萧六郎走过来,抬手,温暖的掌心落在了她的头顶。 顾娇微微一愕:“为什么……” “不知道。”他放下手,“就是突然想摸摸你的头。” 好像觉得你需要,却又说不上来你为什么需要。 顾娇眨眨眼,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随后,她晃了晃小脑袋,把头伸过去:“那,你再摸一下。” 像个等待摸头的乖孩子。 萧六郎低低地笑出声来:“好。” …… 翌日原本是顾娇答应了要和二东家去参加商会聚会的日子,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顾娇必须先确定一件事。 顾娇让二东家先过去,她稍后处理完了再赶过去。 “行,你记得晚饭之前赶到。” 二东家说完,坐上马车去了京城东郊的四海山庄。 顾娇去了一趟瑞王府。 瑞王去处理公务了,只有瑞王妃在府上。 听说顾娇来了,瑞王妃激动得亲自抓着群裾去迎她。 她不用担心顾娇会受到刺激,跑……呃不,走得可快了。 她来到王府门口,笑吟吟地说道:“你终于来了!王爷说上次你送我回府的时候,他邀请你多来陪我,可我等了这么久,也没见你上门!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顾娇的目光越过瑞王妃,落在了不远处的廊下,那里有两名隐蔽身形的暗卫。 从前她不曾在瑞王妃身边见到过。 顾娇问道:“那两个人就是宁王派来保护你的人吗?” 瑞王妃与她无话不谈,宁王派人保护她的事也尽数与顾娇说了。 “你看见了?”瑞王妃回头望了望,惊讶地说道,“他们是暗卫,只是来府上的时候拜见过我一次,之后我就完全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了。” “我来看看你。”顾娇接着她方才的话说道。 “快进府坐坐!”瑞王妃拉着顾娇的手,将她带进了府中。 瑞王并不是很受宠的皇子,分到的府邸也有些差强人意,连宁王府的一半都不到,一路上看到的下人也少。 瑞王妃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她开心地将顾娇请进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屋子里已经有了不少婴孩的衣物,一些是她自己闲来无聊亲手做的,一些娘家人送来的。 “我妹妹来住过几日,她太吵,我让她走了。”瑞王妃与顾娇在椅子上坐下,唤来丫鬟给顾娇上了茶,她自己喝的是温水。 瑞王妃的妹妹是杜晓云,太子妃的头号粉丝,顾娇被杜晓云摁头安利过几次。 可说到吵…… 顾娇看了瑞王妃一眼,你俩不是一样吵么? “你尝尝这个。”瑞王妃将桌上的一碟桂花糕推到了顾娇面前,“你不知道我前两个被关得有多惨,我都学会做点心了!” 顾娇尝了一口,意外的有些不错。 “好吃吗?”瑞王妃问。 “好吃。”顾娇说。 瑞王妃的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儿。 顾娇今日来主要是几件事要向她确认:“你在假山后听到太子妃与人私会的事,以及怀疑元棠就是那个男人的事都和谁说过?” 瑞王妃直率地说道:“只和你、瑞王还有大哥说过!嗯……大嫂在马车上,可能……也听到了一点,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娇道:“元棠遇刺了。” “什么?他……遇刺?怎么会这样?谁要杀他?”瑞王妃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半晌,她忽然拍桌,“我知道了!是温琳琅!一定是她担心事情败露,会连累了自己,所以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元棠!” 顾娇:……你对太子妃的成见不是一般的深呐。 不得不说,瑞王妃的猜测给了顾娇另一个思路——从动机上来看,太子妃是有嫌疑的。 仔细回想二人的谈话,那个男人是主动接近太子妃的一方,而太子妃打了他一巴掌,足以说明那个男人大概率在言语上冒犯了她。 太子妃因怒生恨也好,永绝后患也罢,确实可能对元棠痛下杀手。 只不过,顾娇觉得那个男人的嫌疑也很大。 毕竟,让元棠背黑锅这种事不是什么人都能想到的,也不是任何条件下都能够成立的。 随便杀个人顶包无济于事。 但如果是元棠就不一样了。 不论是身份、容貌还是才能,元棠都配得上,找个路人甲说,这是太子妃私会的男人,有说服力吗? 何况元棠还被瑞王妃“盖棺定论”了。 顾娇很快想到另外一件事,对方在刺杀元棠时她也在场,并且她还干掉了对方那么多杀手,对方会如何看待她与元棠的关系? 对方会不会已经猜到她知道元棠被冤枉成假山男子的事了? 如果换作是她,她反正是能猜到的。 毕竟瑞王妃“认出”元棠后去医馆找过她,以瑞王妃与她的关系,不可能不把元棠是奸夫的八卦告诉她。 而当晚她就与元棠在一起,很难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去找元棠求证真相的。 “顾姑娘,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瑞王妃见顾娇突然沉默不语,不由地忐忑了起来。 她的性子其实并没什么太不讨喜的,只是她总与温琳琅对着干,喜欢温琳琅的人太多了,便难免与她合不来。 “你不会也喜欢温琳琅吧?”她弱弱地问。 顾娇摇头:“我喜欢你。” 瑞王妃一下子开心了起来,她握住顾娇的手,含情脉脉地说:“我也喜欢你!”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这么一番表白的瑞王:“……” 突然觉得头顶有点绿、、、 ------------ 420 团圆(两更) 对方既然选了元棠做替罪羊,那么在瑞王妃出面做证之前,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顾娇出了瑞王府。 她坐上医馆的马车。 刚走没几步,马车被人拦住。 是元棠。 元棠来到马车旁,掀开车窗帘子对顾娇说道:“我昨晚回宫想了一整夜,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你刚问完我是不是和你们昭国太子妃有关系,转头我就被人追杀。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这件事是不是和你们昭国皇室有关系?” 顾娇淡淡地说道:“无可奉告。” 如果告诉你真相,你把你当日的行踪捅出去,做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那么瑞王妃将会失去指征你的价值。 瑞王妃就危险了。 所以为了瑞王妃的安危,还是暂时委屈你这个伟大的陈国殿下水深火热一下吧。 顾娇拽住帘子,莞尔道:“这几天可能不断会有人来刺杀你,你自己当心一点。” 说罢,她将车帘子放了下来,对小三子道,“走了!” 马车绝尘而去! 元棠气得跳脚。 “喂喂喂!你把话说清楚!究竟谁要刺杀本殿下!” 啊! 这丫头! 说话说一半,太气人啦! 元棠原地炸毛咆哮:“丫头!别以为你能置身事外!那人要杀我,难道就不会去杀你吗?你以为你逃得掉?你早和本殿下是一伙儿的了!” 顾娇倒不是真让元棠去涉险,对方一次刺杀不成,摸不清元棠的底牌,应该不会这么快出动第二回。 …… 午时前,顾娇抵达了四海山庄。 聚会一共三天,真正重要的是第一天与第二天,第二天下午就能回来。 他们在商会上不出意外地碰到了回春堂的人,这是很重要的商会,各大东家都来了,顾娇于是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胡家继子——胡二爷胡宏图。 听名字就知道爹娘对他期望有多高。 当初二东家是被家族排挤走的,就别指望胡宏图与他有多兄弟情深了。 胡宏图笑着看向二东家,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视与不屑:“大哥也来了?看来从前在回春堂的时候,大哥偷学了不少。” 这话就太诛心了,什么叫二东家在回春堂偷学了不少,合着二东家是外人,回春堂不是他亲爹的产业呗。 胡宏图可能忘了如果不是他的出现,二东家才是回春堂的第一继承人。 回春堂虽是百年药房,可二东家的母亲刚嫁到胡家时正值胡家遭逢变故,回春堂差点经营不下去,是二东家的生母将嫁妆银子全部投进去了,回春堂才起死回生。 可到头来,这个苦命的女人什么也没得到,一场大病撒手人寰,留下幼子任人欺凌。 一个人只有满身软弱的时候才会被戳到痛脚,他如今有了强大的后盾,根本无惧胡宏图的几句挑衅:“我来这里凭的是真本事,真说偷学,难道偷学的人不是你?我才是胡家嫡子!” 胡宏图呵呵道:“曾经的胡家嫡子!如今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 二东家冷冷一笑:“是吗?那就走着瞧,看最后咬死你的是不是我这条丧家之犬!” 兄弟俩不欢而散。 顾娇好奇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观。 二东家道:“让你见笑了。” 顾娇道:“没有,挺好。” 胡宏图越是犯贱,日后交手的时候他们就越能不留情面。 顾娇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二东家气吞山河道:“不用,区区一个继子,我还捏得死他!” 二东家不是从前的二东家了,他是钮祜禄·二东家! 既然二东家这么说,顾娇就不掺和他们兄弟间的恩怨了。 她在山庄住了一晚,跟着二东家认识了不少京城商贾,也发挥了一下自己的精湛医术,向商会证实了妙手堂的实力。 第二天下午她如期返回。 她是赶回来过月夕节的,月夕节就是前世的中秋节,是一家团圆赏月的大好日子。 去年是秋闱的缘故没能好好过节,今年大家都在。 冯林与林成业一大早便过来了,杜若寒也来了,只不过他吃了中饭后又回去了,顾娇没能与杜若寒碰上。 顾娇一早邀请了鲁师父与南湘师娘,二人是下午过来的,几乎与顾娇一前一后抵达碧水胡同。 “鲁师父,南湘师娘!”小净空热情好客地将二人请入院中,他的一只鹰和七只小鸡个个扎着大红花,在院子里列出欢迎的阵仗,可以说非常有仪式感了! 南师娘喜欢死这个小家伙了,她笑着说道:“你就是净空吧?” “是呀,南师娘!”小净空萌萌哒地说。 一大一小聊得得欢实极了,小净空热情地向南师娘介绍了自己的小鸡和小雏鹰,当然,也没忘记顺带着介绍一下顾琰的小狗。 “那个是小八啦,胆子比较小。” 小八嗖的挺起公狗腰。 它的胆子哪里小! 它是最全京城勇敢的牧鸡犬好不好! “汪!” 隔壁赵家新养的大黄狗冲了进来。 小八一秒破功,用爪子抱住狗头,怂哒哒地躲在了鸡群后! 南师娘很喜欢这里。 从进门她眼底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看到这样的南湘,鲁师父的心里也倍感欣慰。 小净空又贴心地为南湘师娘介绍了家里的小菜圃,特别自豪地告诉她菜地都是他浇的水。 南湘被摇头晃脑的小家伙逗得不行,恨不能把他立马偷回去! 在小净空的介绍下,南湘、鲁师父还认识了冯林与林成业。 意外的是,四人竟然非常聊得来。 除了林成业觉得自己是个结巴,怪自卑和难为情的。 南湘笑了笑,没着急安慰他,而是直接摘了自己的面纱。 林成业与冯林齐齐一怔,随后,林成业脱口就飙了一句完整的话:“没事的,其实南师娘你很美的。” 冯林猛一拍林成业的肩膀:“呀!小林子,你不结巴了!” 林成业:“我、我、我不……不结、巴……” 呜,还是结巴! 不过这么一打岔,众人心底的最后一丝不自在也没了,没人会去笑话林成业结巴,也没人嘲笑南湘被毁容的脸。 萧六郎就是在这时踏进院子的,他方才去周阿婆家的小酒坊打酒了。 南湘上一次过来时,家里只有顾娇一人,萧六郎并未见过南湘,但他知道南湘与鲁师父会过来,酒就是特地为他俩准备的。 “六郎回来了!”冯林冲萧六郎招手。 林成业忙起身跑过去帮萧六郎把酒坛子拎了过来。 冯林笑着介绍:“六郎!这是鲁师父,这是南湘师娘。” 萧六郎:不是,你还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冯林对夫妻二人道:“鲁师父,南师娘,他就是小顺的姐夫!” 鲁师父与萧六郎和气地打了招呼。 南湘的神色有些古怪,她一直盯着萧六郎的脸,弄得一旁的鲁师父都不好意思了。 他拉了拉南湘的袖子,小声道:“怎么老盯着人家看?” 南湘怔怔地说道:“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鲁师父乐了:“你怎么可能见过他?他是小顺的姐夫,县城里来的,你又没去过县城。不过,我听说他和已经过世的昭都小侯爷长得很像,你是原先入宫时见过昭都小侯爷吗?” 南湘摇头:“不是,不是在宫里……” 也不是在京城。 南湘一瞬不瞬地看着萧六郎,努力回想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 “啊啊啊!我的书!我的书不见啦!调皮!” 书房传来小净空的哀嚎。 小净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收拾,一天到晚总能听到他找东西。 萧六郎没听见二人的小声谈话,他只是注意到了南湘总盯着自己看,但作为主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南师娘,鲁师父,失陪一下。”他打过招呼便去书房帮小净空找东西了。 若是不帮他找到,小家伙能抓狂到全家都不安宁。 这是他们在京城正儿八经过的第一个月夕节,老祭酒亲自主厨,房嬷嬷与玉芽儿给他打下手,烧了一大桌拿手好菜——羊蝎子辣锅、手抓羊肉、糖醋里脊、冰糖肘子、炸藕合、凉拌豆腐皮、鲫鱼豆腐汤、素三鲜、大闸蟹并几样时令青菜, 当然,也没忘了小净空的月夕特别素食,他也有大闸蟹……包子,用面粉和豆腐皮做的。 “在院子里吃吧,还能赏月!”冯林说。 小净空第一个表示赞同。 冯林与林成业去搬桌子,人多,一张桌子不够,拼了两张。 顾娇没参与下厨,她在姑爷爷那边的小灶屋做月饼,萧六郎也在。 他厨艺不大行,劈柴生火担水还是可以的。 萧六郎没吃过月饼,但也看得出是顾娇做的是一种有馅料的点心,馅料很丰富,有五仁的、有红豆沙的、也有咸蛋黄与莲蓉的。 “能做枣泥的吗?”他突然开口问。 “我没做过,但应该可以。”顾娇说,“就是家里好像没有红枣了。” “我去买!”萧六郎站起身道。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平时也没见你多喜欢吃枣泥呀。 “好。”顾娇点头。 萧六郎去附近的集市买了红枣,在顾娇的指导下洗净、去核、捯成枣泥。 没有烤箱,月饼只能用蒸的,口感上与前世的月饼还是不大一样,但顾娇在模具上花了不少心思,做出来的月饼有圆型的、有花型的、还有十分可爱的图案与字。 小净空看见自己的月饼上萌萌哒的小猪头,兴奋得哇哇直叫! 顾娇将几个无糖的月饼挑出来放进食盒:“这些是给姑婆的。” 庄太后要在皇宫过月夕,不能出来。 顾娇打算一会儿给她送进宫。 不料萧六郎主动承包了此项任务:“我给姑婆送去吧。” 顾娇拿眼看了看他:“好。” “娇娇!娇娇!你快过来看!”小净空不知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将顾娇哒哒哒地拉了出去。 等顾娇回到灶屋时,萧六郎已经带上月饼出去了。 除了那几个无糖的没了,枣泥的也带走了。 朱雀大街,整条街道都弥漫着过节的气息。 然而桃树后的一间庭院却格外冷清寂静。 因为太寂静,所以能清楚地听到其余宅院的欢声笑语。 轩窗大开。 信阳公主与玉瑾对坐在窗边,二人中间的桌上摆放着丰盛的菜肴。 玉瑾开了一个饱满的蟹,温声笑着道:“今日过月夕,公主就不食素了吧,这是宫里送来的蟹,公主尝尝?” “是做给你吃的。”信阳公主说。 玉瑾叹气。 隔壁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与大人的笑骂声,越发显得他们这边凄凄惨惨、冷冷清清了。 忽然,有人叩响了寂静的院门。 “谁呀?” 正在院子里洗衣裳的小丫鬟问。 回应她的是又一串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小丫鬟放下洗了一半的衣裳,站起身,在晾衣绳上的巾子上擦干了手,来到门口,拉开院门道,“谁呀?” “咦?人呢?” 小丫鬟将脑袋探出去左右张望,确定没看见人影,她不解地挠了挠头:“明明听见有人敲门的呀。” 她正要关上院门,却蓦地看见门口放着一个食盒。 “诶?谁放的?” 她嘀咕。 “出什么事了?”玉瑾在廊下看着行为古怪的小丫鬟问。 小丫鬟转过身,对玉瑾说道:“玉瑾大人,方才有人敲门,放了个食盒在这里。” 玉瑾是十分谨慎的人,她来到门口看了看那个紧闭的食盒,没立即打开,而是唤来龙一,让龙一把它打开。 “你当心一点,恐怕里头藏了暗器。”玉瑾说。 她不知龙一能不能听懂。 但终归这世上没什么暗器能暗算到龙一就是了。 龙一将食盒打开了,一股浓郁的枣泥香气扑鼻而来。 玉瑾愣了愣,只见里头装的哪里是什么暗器,分明是一个个新颖别致的点心。 公主爱吃枣泥糕。 但几乎没什么人知道。 “怎么了?” 信阳公主神色淡淡地走了过来。 小丫鬟忙躬身行了一礼。 玉瑾抱过龙一怀中的食盒,递给她道:“这个,不知道谁放的。” 信阳公主拿起一个枣泥馅料的月饼,定定地看了许久。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问道:“要扔掉吗?会不会有人下毒?” ------------ 421 腹黑娇娇(两更) 信阳公主没说扔,也没说不扔,仿佛漠不关心似的,转身进了屋。 玉瑾望着她清冷孤寂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把食盒抱了进去。 …… 萧六郎回到碧水胡同时,小净空也刚从胡同的另一头回来,他去送月饼了,大家平日里都很关照他们,所以娇娇也给街坊邻居们做了月饼。 送完月饼的小净空很开心,一蹦一跳的。 在门口,与坏姐夫不期而遇。 他立马收了雀跃的小表情,变得一板一眼,严肃又严厉:“你去哪里啦?我刚刚都找不到你。” 萧六郎听着他大家长似的的小语气,好气又好笑:“去送月饼了,和你一样。” “哦。”小净空显然对这个不够具体的回答并不满意,他问道,“你去哪里送了?” “宫里。”萧六郎说,“给姑婆。” “还有?”小净空背着小手,歪头看向他。 萧六郎道:“你为什么觉得我的话后面还有一个还有?” 小净空鼻子一哼:“我就是觉得还有!” 小家伙的直觉强大到可怕,萧六郎定定神,挼了挼他的小寸头:“进去吧。” “到底有没有?”小净空问。 “问这个做什么?”萧六郎道 小净空挺起小胸脯道:“我想知道谁送的月饼比较多!” 萧六郎再次让他气笑:“你怎么连这个都要比?幼稚。” 小净空叉腰跺脚:“我才不幼稚!起码我不会像你这么大了还尿床!” 萧六郎似笑非笑地点点他的小脑袋:“你确定尿床的是我不是你?” 小净空把他的手从自己头顶上抹开:“是你是你就是你!略略略!” 小家伙吐完舌头,冲萧六郎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儿地进了屋。 萧六郎呵呵:“还说不幼稚。” 一家人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吃了饭、赏了月,冯林与鲁师父喝高了,俩人勾肩搭背,只差没当场称兄道弟拜把子。 这是断断不能拜的,不然萧六郎的辈分就矮一截了,日后见了冯林都不能再称呼冯林,得称呼一声冯师叔。 萧六郎及时塞给冯林一块五仁馅儿的月饼,阻止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拜把子。 “冯林喝多了,晚上你多看着点。”萧六郎对林成业说。 冯林如今仍住在林成业的宅子里,每月交点友情租。 “我、会的。”林成业说。 时辰不早了,林成业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冯林起身告辞。 另一边,南湘与鲁师父也准备告辞了。 鲁师父醉糊涂了,拍着萧六郎的肩膀道:“你师娘说见过你,嘿嘿嘿。” 南湘笑了笑,对萧六郎道:“他醉了,别听他乱说。” “没事。”萧六郎没往心里去。 顾小顺与顾琰帮忙将醉醺醺的鲁师父扶上马车,顾小顺不放心师父师娘这么回去:“我今晚过去照顾师父吧。” 一个大男人喝醉成这样,他好担心师娘搞不定啊。 来十个醉汉也搞得定的南湘微微一笑:“……好啊。” 把儿子拐回去也不错啦。 “小顺跟我们回去,明早我送他去上课。”南湘对顾娇与萧六郎说。 小俩口没有意见。 小净空挥手告别。 “鲁师父再见!” “南师娘再见!” “冯林哥哥再见!” “成业哥哥再见!” 整条巷子都是他再见的小声音。 翌日,国子监蒙学没课,顾娇带上小净空去皇宫探望姑婆,去的路上他们绕到兵部尚书的府邸接了同样放假的许粥粥,带上他一道入了宫。 秦楚煜的皇子小马甲已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掉没了,如今小净空与许洲洲都知道他是皇后的儿子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坦诚行为,秦楚煜果断将矛头调转对准小净空:“太后还是他姑婆呢!他、他、他瞒得比我还久!” 小净空是先考进国子监的,那会儿他就已经把太后叫姑婆了,而秦楚煜是转学生。 论起欺骗史,小净空的的确比秦楚煜的更资深一些。 其实这两件事的性质还是有差别的,秦楚煜是存心隐瞒身份,小净空则是压根儿不清楚姑婆的身份。 可小净空一时没想到这上头去。 逻辑鬼才小净空头一次遭遇了无法反驳的境况。 所幸许粥粥是度量大的小伙伴,他没一会儿便把这件事揭过了:“我们去玩吧!” 国子监三贱客又去勇闯天涯、祸祸皇宫了!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 顾娇与庄太后乘坐凤撵去了御花园晒太阳。 昨日是月夕节,各大皇子皇妃都入宫过节,宁王妃自然也来了,与她一道入宫的还有宁王膝下的两个小郡主。 两个小郡主都是两岁,正是可爱的年纪。 庄贵妃喜爱她们,让小郡主留在宫中过了夜。 今天,宁王夫妇入宫接小郡主回家。 两个小郡主方才偶遇了国子监三贱客,跟着他们去玩了。 庄贵妃与宁王夫妇于是来御花园等他们,不料会遇上庄太后和顾娇。 “太后!”庄贵妃笑着上前行了一礼,转头看向顾娇,“娇娇也在呢。” 得知顾娇受宠后,庄贵妃对顾娇的称呼也变了。 “祖母。”宁王与庄太后行一礼,也点头与一旁的顾娇打了招呼,“顾大夫。” 相较之下,他的称呼就中规中矩许多,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太疏远疏离,主要是很自然。 顾娇于是也很自然地与他打了招呼:“宁王殿下。” 随后,宁王妃也与庄太后见了礼。 “都坐吧。” 庄太后一声令下,自有宫人为他们摆上桌椅。 秦公公道:“太后,顾姑娘,坐。” 庄贵妃撇了撇嘴儿,自己这个贵妃在这里,宁王这个皇子也在这里,秦公公却先伺候一个外人。 顾娇与姑婆各自坐下。 “也不知道扶太后一把。”庄贵妃看向顾娇小声嘀咕,虽然她看得出太后的身子很好,不需要人搀扶。 “太后,这里这么晒,不如去亭子坐坐吧。”庄贵妃说道。 庄太后淡道:“要去你自己去,哀家就是来晒太阳的。” 庄贵妃不说话了。 宁王温和地打了个圆场:“这么好的太阳,入冬后怕是晒不到了。母妃坐吧。” 庄贵妃在庄太后的另一侧坐下,宁王夫妇在三人对面坐下。 秦公公奉上茶点与小食。 不知会遇上庄贵妃和宁王夫妇,秦公公准备的全是顾娇爱吃的。 庄贵妃就看着一桌子麻辣肉脯、酥脆花生仁、香辣胡豆……眉心一蹙:“秦公公,这些太后能吃吗?” 庄太后从前不大吃辣。 “啊,这……”秦公公欲言又止。 庄贵妃吩咐自己的小宫女:“去拿些豌豆黄与马蹄糕来。” 小宫女很快便端了几盘御膳房的豌豆黄与马蹄糕,色泽鲜亮,品相精致,一看便知味道不凡。 庄贵妃笑着把夹了一块豌豆黄到庄太后面前的盘子里,说道:“太后尝尝这个。” 顾娇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庄贵妃的神色有些不虞,太后都没吃呢,几时轮到你了? 顾娇放下点心,道:“太甜了,太后不能吃。” 庄贵妃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将筷子放在了桌上,说道:“那总比这些辛辣之物要好!” 庄太后不耐地看了庄贵妃一眼:“又不是让你吃!话那么多!” 庄贵妃一噎。 好在国子监三贱客与两个小郡主疯闹着过来了,及时冲淡了现场的尴尬。 几人跑得满头大汗。 庄贵妃不允许两个小郡主再去疯玩了,没得失了天家威仪。 “小七也真是的,你这个做哥哥的合该管管他,别叫他总是疯玩,让陛下见到了不高兴。” 这话显然是对宁王说的。 宁王看了看在花丛里窜来窜去的秦楚煜,一脸无奈地笑了笑:“父皇说小七太胖了,让他动一动也是极好的。” 庄贵妃的心里更堵了。 她平日里不这样的,是这几日来了葵水心情烦躁,看谁都有点儿不顺眼。 国子监三贱客又跑远了,两个小郡主想跟上,却碍于庄贵妃的威仪不得不留在这里。 顾娇原先以为天性完全得到释放的秦楚煜是皇家孩子的常态,见了两位小郡主才知他那样的恐怕是个异类。 两岁的小郡主已经很懂事了,她们是宁王的两个侧妃所出,相差不到半岁。 她们都很亲近宁王,依偎在宁王的怀里不肯出来。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依赖,看得出宁王在她们面前是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想吃点心吗?”宁王温柔地问一双女儿。 两个小郡主齐齐点头。 宁王让她们自己拿。 一个小郡主拿了一块豌豆黄,另一个小郡主却是拿了一片麻辣肉脯。 她被辣得直吐舌头。 宁王满眼笑意。 顾娇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宁王宠女儿,他笑起来像是寒冬里冰雪化开,他位高权重,生了一副天家好容貌,又散发着一身凛然正气。 顾娇不由地想到了安郡王,安郡王也是温润如玉的男子,但比起宁王多了一分少年气,宁王则是有着上位者的魄力以及成熟男子的魅力。 这样的男人,很少有女人不为之着迷的吧? 顾娇看向了一旁的宁王妃。 两个孩子俨然也是亲近她的,要喝水了会找她,要擦脸了也找她,在宁王身边撒过娇后二人便去了她那里。 宁王妃给她们喂水、擦手,一副亲生母亲的样子。 但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啊,真的没有一丝芥蒂吗? 顾娇想到了宁王妃的病。 世上最难受的事不是我介意,而是我明明介意却不得不装作不介意,这承受的将是双倍的痛苦。 庄太后对一旁的奶嬷嬷道:“带小郡主去玩吧,小孩子不要拘束得太厉害了。” “是!”奶嬷嬷们不敢违抗庄太后的命令,带着两个小郡主去找国子监三贱客玩耍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娇感觉宁王妃似乎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御花园晒太阳的功夫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太子与太子妃竟然打这里路过。 姑婆在这儿,他们不可能不过来打招呼。 皇室的人,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大抵都不会表露出来,太子与宁王看着就挺兄弟友恭的。 只是没料到秦楚煜抢了许粥粥的战利品——树上新寨的枣子,满御花园疯跑,一不当心撞倒了两个。 一个是没来得及坐下的太子妃,一个是刚起身的宁王妃。 太子与二人之间隔了一个秦楚煜,只有宁王离二人最近。 甚至因为秦楚煜乱撞的关系,太子妃反倒是离他更近的,他只用轻轻一伸手就能将太子妃扶住。 可他没这么做,他似乎看也没看太子妃一眼,舍近求远,一个箭步迈上前,抱住了差点脸着地的宁王妃。 “你没事吧!”他紧紧地抱住妻子。 宁王妃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我没事。” 太子妃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侧摔在地上,手臂与腿都擦破皮了。 “秦楚煜!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御花园里响起了太子的怒吼。 “呀!”闯了祸的秦楚煜一把躲在了顾娇与庄太后的身后。 太子不好绕过太后去揍秦楚煜,加上太子妃摔得惨重,他也顾不上别的,他忙将太子妃扶了起来。 太子妃的脚扭了,不能再行走。 “我让人叫个轿子。”宁王说。 “不必了!”太子妃伤得这么重,太子一刻也不想等了,他弯身将太子妃横着抱了起来,与庄太后等人辞行后快步回了东宫。 除了方才那句喊轿子的话之外,宁王全程都在关切宁王妃的伤势,倒是庄贵妃有点看不过去,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像摔得不轻呢。” 宁王的表现真是太好了,他是一个完美的父亲,更是一个完美的丈夫。 顾娇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忽然站起身,道:“我是大夫,我去东宫看看。” 庄太后古怪地看了顾娇一眼。 顾娇回来得很快,宁王夫妇与庄贵妃都在,只有秦楚煜被训斥几句后去找自家父皇领罪了。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太子妃伤得严重吗?”庄贵妃问。 “啊,我去的时机好像不太对,太子与太子妃这会儿……”顾娇看了宁王一眼,“不、大、方、便。” 宁王端茶杯的手一顿。 ------题外话------ 不大方便的意思……大家懂的。 ------------ 422 发现真相(两更) 大家是过来人,还能听不出不大方便是什么意思? 庄贵妃小声道:“摔成那样了还……” 庄太后一记眼刀子甩过来,庄贵妃噤了声。 白日里这样有失体统,可太子与太子妃恩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六宫上下谁不知太子独宠太子妃,为了她连妾室都发落了。 萧皇后硬给太子塞人,差点没弄得母子决裂。 太子愣是把自己的一颗心拴在了温琳琅的身上,一步都舍不得离开她。 不过话说回来,以温琳琅的才情姿容的确担得起太子的这份宠爱,全昭国没有比她更貌美、身段更诱人的女子,也没有比她更才华横溢的谋士。 太子等了她这么多年,大婚却不到两年,如胶似漆也是常理。 可再独宠又如何?又不见她怀上孩子。 还是自己儿子有本事。 思及此处,庄贵妃笑着拍了拍宁王妃的手背:“你好好调理身子,来年再为宁王添丁。” 宁王妃的脸色几乎是瞬间一白。 “你没话说了是吧?”庄太后冷冷地瞪了庄贵妃一眼,对宁王夫妇道,“行了,你们俩回去吧,没事少来宫里。” 庄贵妃撇了撇嘴儿,正要说什么,庄太后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你也是,顾好你自己就行!” 庄贵妃悻悻地闭了嘴。 宁王夫妇与庄贵妃都离开后,庄太后的耳根子才总算清净了。 其实要说吵,一个小净空比他们几个加起来都吵,但那孩子只吵耳朵,不闹心。 “姑婆姑婆姑婆姑婆!你看我抓的青蛙!”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庄太后这边刚念叨完小净空,下一秒,这熊孩子就抓着两只癞蛤蟆扑进了庄太后的怀里。 庄太后嘴角一阵抽搐! 说好的不闹心呢? 打脸要不要这么快的! 顾娇陪庄太后回了仁寿宫,享受完难得的清闲,庄太后要开始批阅奏折了,顾娇也打算离开。 临走时,庄太后忽然叫住她:“六郎的心里没别人,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顾娇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怎么突然说起萧六郎了?她把他什么过去的事放在心上了? 顾娇走后,秦公公给庄太后打来热水擦脸。 见庄太后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他不由问道:“太后,您今儿是怎么了?” 庄太后道:“方才的事你是没看见吗?” 秦公公问道:“您说的……哪件事?” 庄太后瞥了他一眼:“太子妃受伤,娇娇居然主动去东宫给她治伤,她像这么妙手仁心的性子吗?” 秦公公:……有这么说自家孩子的吗?顾姑娘怎么就不妙手仁心了? 咳,话说回来,顾姑娘确实有点小黑心的,不像是会主动去给皇宫的人治病的样子。 秦公公还是不明白:“您是在担心什么?” 庄太后叹道:“我担心她已经知道六郎的身份了,在介意六郎从前有过一个未婚妻。” “啊……”秦公公一脸大悟,“不可能吧?” 庄太后哼道:“不然她干嘛跟过去看热闹?” 秦公公一想是这个理:“也是。” 顾娇还不知自己的举动已经引起姑婆的怀疑,并且被姑婆曲解为女儿家的醋意。 嗯……醋意这种东西她大概下下辈子都不会有的。 顾娇出了仁寿宫后没去找小净空与许洲洲带他俩回家,她去了另一个地方。 宁王与宁王妃带着两位小郡主出了皇宫,小郡主有专程的马车,二人被奶嬷嬷抱到了马车上。 宁王将宁王妃也送上马车,宁王自己没上去。 他站在车窗边,透过支开的窗子,温和地看向略有些疲倦之色的宁王妃,缓缓说道:“累坏了吧,原本你身子不爽,该在府上仔细调养才是,是我考虑不周。” “没有的事。”宁王见他不上来,约莫猜到他不会回府,却还是问了一句,“王爷不回去吗?” “啊。”宁王笑了笑,“小七闯出大祸来,这会儿指不定在御书房受罚,我得去看看,不能真让父皇把他罚了惨。” 他一贯是个疼爱弟弟的兄长,何况小七还小,与他也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他疼小七不论从哪方面都说得过去。 宁王妃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真的要去吗?” 宁王怔了怔,随即在她厚重的注视下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来:“太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虽与小七一母同胞,可小七这回是撞伤了太子妃,怕是他也在气头上,不会替小七说话的。” 宁王妃捏紧了窗子:“如果,我让你别去呢?” 宁王宠溺又无奈地看着她,笑着说道:“素心,别闹。” 宁王妃垂下眸子,似是放弃了自己的无理取闹,松开了紧紧捏住车窗的手:“好。” 宁王伸出手,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乖,我很快就回去了,晚上陪你听戏。” 宁王妃爱听戏,为博妻子欢心,从不沉迷声色的宁王毅然在府上养个戏班子,可见对王妃有多用情至深了。 宁王妃没再说挽留的话,她轻轻地拿开叉杆,放下了马车的轩窗。 东宫。 太子妃靠坐在床头,衣袖与裙衫被高高地掀起,太子专心地给她擦完最后一处金疮药,如释重负地说道:“好了,都擦完了,等等,你先别动,我看看还没有别的伤口。” “没有了。”太子妃说,“没哪里疼。” 太子道:“有些地方你当时不疼,可能过会儿就淤青发肿。” 太子妃不好说什么,由着他将自己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等检查完,她的脸颊都红透了。 本是为她擦药才掀了她的衣衫,可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面红耳赤、羞涩难当的样子,太子只觉自己的喉头都哑了一下。 不过,他还没禽兽到在琳琅受伤的时候要她。 所以其实顾娇所说的不方便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不方便——太子在帮太子妃擦药,不便见客,没其他意思。 顾娇没撒谎。 只是旁人要脑补那就不怪她了嘛。 太子妃对太子道:“殿下去看一下小七吧,臣妾没事了,殿下不要太生小七的气,在父皇面前记得多替小七美言两句,陛下喜欢你们兄弟情深,切莫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兄弟情分。” 太子咬牙道:“孤恨不得把他拎起走揍一顿!” 太子妃笑了笑:“殿下听我的。” 太子叹气:“好好好,孤知道了,都听你的。” 顾娇潜入东宫时,太子刚从门口出去。 这会儿天色尚早,藏屋顶上不合适,容易被发现,顾娇所幸从后门翻进了太子妃寝殿的小库房。 这是太子妃的私库,与她的卧房仅一墙之隔,并且因为她轩窗大开的缘故,从门缝里能够看见她那边的动静。 只是顾娇没料到,库房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显然也没料到库房此时会来人,他明明是算准了时机的。 不管了,先打晕再说! 好巧,顾娇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二人同时出手,同时看清对方,又同时住了手。 “是你!” “是你?” 还同时开了口。 “你来这里做什么?”元棠放下手刀,问。 顾娇瞥了他一眼:“这话,你是以什么立场问的?” 元棠被噎死了。 是啊,如果她不该来这里,那么身为陈国质子的自己岂不是更没理由出现了? 元棠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鼻子一哼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能自己查了。我又不傻,你是在怀疑我与你们昭国太子妃有见不得人的往来后,我才遭遇行刺的。我只要盯着她,就一准能发现蛛丝马迹!” 顾娇唔了一声:“今天出门没忘记带脑子啊。” 元棠:“……” 这么噎人真的好吗? 顾娇留意到他的扇子又恢复如初了,也不知是被刺破的扇子修好了还是换了一把新的。 这扇子里有机关,必要时能当兵器使用。 “有人来了!”顾娇忽然警惕地说。 元棠仔细感知了一番,果真自头顶听到了一道十分轻微的动静。 早先他是觉得这丫头武功不如他,不过在见识这丫头失控差了那么多刺客后,他就不敢再小瞧她了。 但也还是很惊讶。 这丫头的感知过于敏锐了。 二人竭力屏住了气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二人都想看清太子妃房中的动静,奈何门缝只有一条。 元棠挤挤眼,蹲下。 顾娇摁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摁蹲下了。 元棠目瞪口呆,我是让你蹲下! 顾娇用嘴型说道:“不用谢。” 元棠:“……”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元棠蹲下来,将高视野让给了顾娇。 二人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动静,那个人既然是施展轻功潜进来的,想必是行踪不方便暴露,二人齐齐看向了那扇窗子,有点担心对方会不会将窗子合上。 万幸对方似乎没在意这个。 毕竟这扇小窗面对的不是院子,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库房。 那是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通身散发着清贵之气,而在见到的一霎,这个男人的身上瞬间多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可怖气息。 与顾娇失控时的可怖不大一样,元棠心想,好似带着邪恶的霸道与占有。 元棠只看了个背影,一时间也猜不出对方是谁,更猜不出对方的意图。 他试图从顾娇的神情里看出什么,结果一抬头,只看到一个仿佛在嘲讽他的小下巴…… 男子来到了床边。 太子妃本已歇下,侧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发丝黑亮如缎。 她不施粉黛,眼眸轻闭,却依旧难掩云鬓花颜,靡颜腻理。 忽然,男子在床边坐下了。 元棠一惊。 太子妃睡着了,一时半会儿没察觉到屋子里来了个人。 只是很快,她便感觉到有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在她的脸颊与秀发上游走。 她以为是太子回来了,迷迷糊糊中嘟哝了一句:“殿下……” 别闹,臣妾想休息。 后面一句她以为自己说了,却不料只是在梦里说了而已。 男子原本轻轻抚摸着她秀发与脸颊的手忽然掐住了她的脖颈! 元棠是陈国质子,还算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却也险些没绷住惊出声来。 到底什么情况? 以为是太子妃的心腹高手,结果他以下犯上地碰了太子妃。 以为是太子妃的相好,结果他又似乎想杀了太子妃! 多大仇、多大怨! 顾娇的神色很平静,气息很放松。 元棠嘴角一抽,自己的心性倒是比不过一个十几岁的丫头。 屋内,太子妃终于被掐醒了,醒来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她几乎是没来由的一抖! “怎么?怕了?” 男子似笑非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寝殿中响起,带了一丝狠厉与嘲讽的味道。 元棠只觉自己的心口都凉了一下。 这声音,既熟悉,又不熟悉。 仿佛听过他的嗓音,但那个人的嗓音不该如此狠厉。 元棠突然就有点分裂了! 顾娇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睛居然在放光。 元棠:呃……你是认真的吗? 男子的手加大了些许力道,太子妃被掐得面色涨红。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字来:“这里是东宫!你不要命了!” 男子的语气玩味而狠厉:“是你不要命了,温琳琅,是你不要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太子妃快要呼不过气了。 男子丝毫没有心慈手软的意思:“我警告过你,不要和别的男人走得太近。” 太子妃冷冷地看着他:“他是太子,我是太子妃!你说这话可笑不可笑!” 男子冷声道:“至少不要当着我的面!” 说罢,在太子妃晕厥过去的前一秒及时抽回手,将她狠狠地抻回了早已凉掉的床铺上。 太子妃陡然得了呼吸,趴在床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男子冰凉的指尖点了点她的心口:“温琳琅,你给我记好了,你先招惹我的,你这里只能属于我,你要是敢对别的男人动心,我会杀了他!” 太子妃讥讽一笑:“他是太子!有本事你就去杀!” 男子冷笑:“你当我不敢?” 似是想到了什么,太子妃的表情一僵,撇过脸去。 ------题外话------ 好了,都猜出是谁了叭 ------------ 423 反击(两更) 男子看着她死死拽住衣角的手,冷笑:“怎么?又想打本王耳光?那你这次最好用力一点,别像上次那样一个巴掌印也没留下。” …… 太子从御书房出来,一脸菜色,没怎么看路,差点与旁侧走过来的人撞上。 他正欲发作,却发现来人是宁王。 他说不上来什么心情,闷闷地打了招呼:“大哥。” 宁王笑了笑,说道:“怎么了?看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是父皇训斥你了还是训斥小七了?” 太子幽怨地说道:“父皇说是我没把小七管教好!这干我什么事?谁知道那小胖子哪儿的胆子满皇宫乱窜?” 宁王失笑,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是太子,是做哥哥的,是所有皇子的表率,父皇难免对你的期许高了些。你放心吧,父皇也就是嘴上一说,不会真怪你的。至于小七,他本就是调皮的年纪,闯祸也正常,父皇疼他都来不及。也不会真怪罪他的。” 这番话听得还是挺舒坦的。 太子不会嫉妒秦楚煜分走父皇的宠爱,毕竟是自己嫡亲弟弟,也毕竟相差了这么多岁,何况宁王说的没错,父皇责问他是因为对他的期许比别的皇子高。 他叹道:“就是……父皇还是要罚小七,我求情也没用。” 宁王笑着拍了拍太子肩膀:“你先回东宫吧,父皇那边我会去说。” 太子张了张嘴,老实说他与宁王不是一个阵营的,宁王是他的帝王路上最大的威胁,不仅因为宁王比他聪明能干,也因为父皇十分疼爱宁王。 可宁王这个哥哥时常让人恨不起来。 他的眼神很暖、很阳光、很坦诚,他努力做一个父皇的好儿子,也努力做一个皇子们的好哥哥,他够上进,但又看不出太大的野心。 尤其他对琳琅没有半分不可言说的心思。 别以为自己不知道,老三、老四、甚至淑妃的老五都悄悄爱慕过琳琅。 只有大哥光明磊落,正人君子。 这么一想,太子看宁王就顺眼多了:“那行,小七的事就拜托大哥了,琳琅受了伤,我得尽快回去照顾他。” 他刚走了几步,宁王忽然叫住他:“二弟。” 太子转过身来:“大哥还有事?” 宁王道:“父皇最近很为六部考核的事发愁,内阁也为此争论不休,我正打算去内阁一趟,二弟要不要一起?” “这……”太子有些犹豫。 作为一国太子,他自然知道适当的参与政务为父皇分忧是不可多得的好事,可他又实在担心琳琅的伤势。 宁王笑了笑:“那要不我还是和父皇说我自己一个人去算了。” 这若是让父皇知道了能高兴吗? 太子嘀咕:“父皇方才没说这件事。” 宁王笑道:“那是因为我还没禀报。” 得,逃不脱了。 太子叹气:“那我等大哥一起去内阁。” 宁王微笑:“好。” 看着兄弟二人亲密无间地上了马车,大树后的顾娇与元棠眼睛都是直的。 元棠:“不是吧?这都没打起来?太子是嫌自己绿得不够彻底呀?” 元棠已经发现那个私会太子妃的男人是谁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更因为对方在离开时转过身来不小心叫他看清了那张脸。 他那会儿的心情只能用要多惊讶有多惊讶来形容。 顾娇唔了一声,确实很惊讶。 元棠冷声道:“我要替自己洗脱冤屈!” 顾娇一口拒绝:“不行。” “为什么?”元棠问道。 “瑞王妃会死。”顾娇说道,“她是唯一能‘见过’你与太子妃私会的人,她是重要的证人,一旦你脱罪了,宁王就不会留着她了。” 和宁王这种人是不能讲道义的,别指望他顾念兄弟情分。 元棠冷哼道:“难道我要一辈子背着这个黑锅吗?” 顾娇的眼珠子转了转:“要不……你去杀了他?” 元棠嘴角狠狠一抽。 他是个西瓜吗?我说杀就杀! 还有,这可是你们昭国的地盘!我去刺杀你们昭国的皇长子,我有几个脑袋可以砍呐? 似是看出了他的埋怨,顾娇摊手:“你不是连皇帝都刺杀过吗?” 元棠捏紧拳头:“那是做做样子!我哪儿敢真把你们皇帝杀了!我不要命了吗!” 顾娇倪了倪他:“勾结敌国太妃,和找死有区别吗?” 元棠噎住。 想到什么,元棠嘻嘻一笑:“诶?要不,你告诉你们太后吧?庄太后不是很信任你吗?你说的话,她不会不信的吧?” 顾娇沉默。 半晌,才淡淡地开口:“她信我,就是我拿刀捅她心窝子的理由吗?” 元棠再一次噎住。 他忘了,宁王的身体里流着与庄太后相同的血。 宁王可以对不起很多人,但他从没负过庄太后。 他对庄太后的孝敬是发自内心的。 元棠深深地看向顾娇:“所以……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需要知道,我们日后是敌人,还是朋友。” 不怪元棠会这么问,实在是就连元棠都看出来了,宁王是不会动顾娇的。 宁王不可能到现在还猜不到顾娇已经猜出了真相,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顾娇的命,原因元棠想到了好几个。 一是顾娇是庄太后的心肝肉,动顾娇,庄太后不会善罢甘休。 二是宁王也需要顾娇去治疗宁王妃的病,当然,这个是建立在宁王对宁王妃有感情的前提下。 第三点,也是很重要的一点,顾娇是局外人,她根本不在乎皇子之争,就算宁王把太子绿成草原了,又和顾娇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宁王不会杀她,那她就没必要与宁王为敌了吧? 顾娇淡道:“我只做我认为有必要去做的事。” 元棠不解:“什么意思啊?到底和不和宁王作对啊?” 顾娇看向他:“这话其实应当我来问你。” 元棠一愣:“什么?” 顾娇不疾不徐地说道:“要是宁王发现行刺你并不容易,干脆放弃你,转头去想别的法子,那你还要与他为敌吗?” 元棠张了张嘴:“我……” 顾娇道:“与不与他敌和我没关系,我从来不需要什么朋友,也不惧怕多几个对手。”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丫头的话,扎心呐! 所以这丫头到底什么意思,他还是没明白啊! 顾娇所料没错,宁王在发现元棠这块硬骨头不好啃后,的确暂时没再对元棠有进一步的举动。 这件事虽未闹开,可要堵住瑞王夫妇的嘴也不容易,宁王有两个比较好的选择——一是再演一场戏,让瑞王妃发现“真正的假山男子”,这个男子就任由宁王挑选了,随便推个替罪羊出来顶包都成。 只不过,这需要太子妃的配合,从今天顾娇所观察到的太子妃与宁王的关系来看,恐怕太子妃不会乐意。 再者,就算有了新的替罪羊,那么接下来呢?真把太子妃与替罪羊推出去吗?宁王舍得让太子妃身败名裂吗? 第二个选择就是杀掉瑞王妃。 瑞王妃是目击者,其实顾娇也是,只不过顾娇并不在意这件事,不像瑞王妃与太子妃有过节,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看太子妃身败名裂的机会。 “顾姑娘,咱们回医馆吗?”马车上,小三子问。 “去宁王府。”顾娇说。 “好嘞!” 小三子将马车赶去了宁王府。 宁王妃在自己院子见了顾娇,她让人奉了茶:“顾大夫今天来是为我复诊的吗?我记得复诊是三天后。” 言外之意,是看出顾娇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顾娇倒也没扭扭捏捏的,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妃,我能信任你吗?” 宁王端茶杯的手一顿。 …… 宁王与太子在内阁忙到很晚,回到王府时夜都深了。 宁王妃坐在凉亭里喝茶。 宁王按了按眉心走过去,有下人为他打了帘子,他才发现瑞王妃也在。 他微微愣了一下,很快神色便恢复正常,温和地笑道:“素心,我回来了,三弟妹也在呢。” “大哥!”瑞王妃听到他的声音,扭头一看,站起身来,笑着行了一礼,“大嫂说她很闷,我搬过来住几天,好生陪陪大嫂,大哥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有你陪着素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宁王一边含笑说着,一边来到宁王妃的另一侧,挨着他坐下,道,“抱歉,今天内阁的事情太多了,没赶回来陪你看戏。” 宁王妃给他倒了一杯花茶:“没事,三弟妹陪我看过了。” 宁王笑着看了二人一眼:“是看的哪一场?好看吗?” 瑞王妃点头如捣蒜:“是《拜月亭》,太精彩了,我都看哭了呢!” 宁王笑了笑,宠溺地看向宁王妃:“那,素心哭了没有?” 宁王妃反问:“殿下希望我哭吗?” 宁王又愣了一下,随即握住她的一只手,问道:“怎么会?我答应过素心,这辈子都不会让你落泪。” 宁王妃将手从他掌心拿出来,把倒的花茶推到他面前:“殿下喝茶吧。” “好。” 三人在亭子里坐了会儿,宁王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歇息。” 三人起身走出亭子,可就在走下台阶的一霎,瑞王妃忽然尖叫了一声,整个身子超前倾去。 宁王与她之间隔了一个宁王妃,想出手也来不及,就见宁王妃一把抓住了瑞王妃,将她往后一拉,稳住了她的身形。 宁王妃自己去失去平衡,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素心!” “大嫂!” 宁王妃摔得很惨,左胳膊都脱了臼。 大夫为她复位后,为她缠上布条,让她卧床歇息。 瑞王妃难过得直掉泪:“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脚滑了……” 宁王妃让瑞王妃不要多想,回屋歇息。 宁王留下来给宁王妃喂药。 宁王妃没喝药,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殿下,你说,三弟妹为什么会脚滑?是不是踩到什么东西了?” 宁王微微一顿。 宁王妃接着道:“我明明让人将亭子清理得很干净,是谁放了不该放的东西?” 她的眼神令宁王皱起眉头:“本王怎么知道?” 说罢,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够好,宁王深吸一口气,道,“如果素心想知道,我让人去查。” 宁王妃扯了扯唇角:“王爷最好能够查到。” 宁王当然查到了,这种事还难不倒他。 可他查到的结果差点没让他的表情当场裂开! “是、是王妃让小的们……在、在、在台阶上抹了点猪油。”小厮战战兢兢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天知道一贯温柔贤惠的宁王妃怎么突然不做人了,要抹猪油去害瑞王妃啊! 偏偏害瑞王妃不成,把自个儿给摔伤了…… 宁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滚出去!自己去领板子!” “是……是……是!”小厮连滚带爬地去了,唯恐再慢点儿这位爷就得改变主意要他脑袋。 宁王妃虽是受了伤,睡眠却并未受到影响。 她一觉睡到天大亮,瑞王妃都起来好一会儿了。 她去了宁王妃的屋子。 宁王也过来了,他有话与宁王妃说,可瑞王妃在场他就不好开口了。 他深深地看了宁王妃一眼,去内阁处理公务了。 可他万万没料到的是,他在内阁屁股都还没坐热,府上的管家来报——宁王妃中毒了! 宁王一口气噎在喉咙,几乎生生噎死过去! “殿下,一会儿……”内阁大学士走过来,正要与宁王商议要事,就见宁王唰的站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火急火燎地出去了! 内阁大学士:“……” 宁王进屋时,宁王妃正坐在床头喝药,脸色很苍白,神色却漫不经心的。 宁王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手指:“你们都退下。” “是!”下人赶忙退了出去。 宁王闭了闭眼,深呼吸了几下,来到床边坐下,温柔地看着她:“给我。” 宁王妃把药碗递给他。 宁王先自己尝了一口,不冷也不烫,这才舀了一勺喂她。 “是乌头。”宁王妃喝了药,说。 宁王去舀第二勺药的动作顿住。 宁王妃笑了笑,说道:“原本是做给三弟妹的酸杏,我好奇先尝了一颗,不料就中了毒。殿下说,会是谁下的毒?” ------题外话------ 围脖发了龙一的手绘,可以去康康。 围脖号:偏方方 ------------ 424 两更 宁王铿的将勺子扔回了碗里,定定地看着她,眼底不复往日温润,眼神沉重而深邃:“你究竟想做什么?” 宁王妃抬起头来,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三分笑意,三分讥诮:“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诉殿下,殿下的那些事我管不着,但若是谁要杀瑞王妃,就先杀了我。” 宁王的瞳仁一缩,仿佛经历了巨大的震撼,饶是他早已养成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性子,这一刻也不禁在每间浮现了一抹寒霜。 他扣住她的手腕:“本王的那些事?你倒是好好与本王说清楚,本王的哪些事!” “药凉了。”宁王妃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挣开宁王的手,自他手中拿过药碗,向来怕苦的她竟然一口气全部喝完了,半滴也没剩下。 她把空碗递给宁王:“劳烦殿下帮我放一下。” 宁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子里闪过冰冷、复杂、怒火……但最终都统统地压了下去,他接过药碗搁在桌上,平复了情绪,轻声说道:“你好生歇息,我让人送三弟妹回去。” 宁王妃不咸不淡地说道:“听说乌头不如砒霜的毒性强烈,我也不知道,没试过。” 宁王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听了这话又猛地转过身来,看向宁王妃道:“够了,楚玥!本王不会动她!” 楚玥,宁王妃的名字,素心是她的字。 大婚后,他没再直呼过她的名字。 宁王妃愣了愣,展颜一笑:“殿下最好记得自己的话。” 宁王从宁王妃的院子出来,神色冰冷到了极点。 心腹闪身跟上,对宁王道:“主子,一会儿真要送瑞王妃回去吗?要不要——” 他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宁王冷冷地看着他:“谁给你胆子这么做了?” 心腹一愣:“不是殿下说的,陈国质子那边啃不动,不然干脆……” 宁王目光冰冷道:“干脆什么?本王的事几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心腹拱手行了一礼:“属下不敢!” 宁王双手负在身后,望着满园秋色,淡淡道:“送瑞王妃回去,别伤害她。” 心腹张了张嘴:“可是……” 宁王隐忍着怒火道:“她都喝毒药来逼本王了,你还想让本王怎么做!” 心腹脸色一变,赶忙应下:“是!” “慢着。”心腹正要去送瑞王妃回府,宁王叫住了他,“昨天有谁来过府上?” “昨天?”心腹想了想,答道,“妙手堂的顾大夫来过,好像是给王妃复诊的。” “复诊是在三日后。”宁王喃喃,眸光深邃,又道,“顾大夫何时过来的?是在宁王妃派人去接瑞王妃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心腹说。 宁王眯了眯眼。 三天后,宁王抓了个人到瑞王府上,与他一道现身的还有太子。 太子困惑道:“大哥,你干嘛要叫我去瑞王府啊?” 宁王道:“有些事,要当着你的面与三弟、三弟妹说明白。” 太子:“什么事啊?” 宁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瑞王夫妇也惊讶,怎么太子会屈尊降贵来瑞王府了? 直到宁王让手下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带进瑞王的院子,几人齐齐睁大了眸子。 “温阳?”太子第一个认出了对方。 这名叫温阳的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温琳琅的亲哥哥,今年二十六岁,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温阳见到太子,嗷的一声哭出来:“太子妹夫!太子妹夫你救救我呀!” 太子不解地问道:“大哥,你怎么把温阳给抓来了?” 老实说,温阳的名声不大好,太子妃平日里不允许太子与她娘家人多走动,太子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瑞王夫妇亦是一脸疑惑。 宁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阳,眉目间不再是一贯的温和,而是染了几分公正严厉之色:“月夕节前两日,你是不是偷偷进过宫?” 温阳被宁王的手下摁跪在地上,想起来却没力气:“我……我那不是偷偷……我是……我是去见我妹妹的!” 宁王冷声道:“无召入宫就是偷进,拿了东宫的令牌也没用!” 温阳的脖子缩了缩。 要说温阳拿东宫的令牌进宫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被发现过两次,令牌让太子妃收回了,但太子妃的娘手中还有一枚紧急用的东宫令牌,太子想,估摸是这个不孝子偷了温夫人的令牌。 宁王继续审问温阳:“你那日是不是打伤了春莹?威胁了太子妃?” 太子微愕。 倒是瑞王妃一下子变了脸色:“什么?是他?” 太子:“什么什么是他?” 宁王点头:“没错,那日假山后的男人就是他,是他与太子妃谈话。” 瑞王妃瞠目结舌:“那陈国……” 宁王摇摇头:“陈国质子那边只是误会,我已经查过了,事发当日他根本不在皇宫,有人看见他去东街的铺子买了小鱼干。” 太子狐疑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孤听不明白。” 宁王看向他道:“是这样的,三弟妹那日在皇宫听见太子妃被人威胁了,太子妃打了那人一巴掌,不凑巧,陈国质子的脸上有个巴掌印……” 宁王点到即止。 太子听懂了,他的脸色冷了下来:“你们是在误会琳琅吗?” 瑞王妃眼神一闪。 宁王忙打了个圆场:“我们怎么会误会三弟妹?陈国刺客刺杀父皇的事难道二弟忘了吗?陈国野心勃勃,我们只是担心陈国质子会伤害太子妃。” “啊……对,就是这样!”瑞王赶忙帮腔,总不能真说他们怀疑太子妃在外找了姘头,况且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太子妃似乎是被冤枉的。 太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宁王继续审问温阳:“你那日都威胁了太子妃什么,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就算你是太子妃的亲哥哥,本王照样饶不得你!” 温阳虽是太子的小舅子,可太子心里温琳琅最重要,谁伤害她谁就是和他过不去。 太子冷冰冰地看向温阳:“你对琳琅说什么?你怎么威胁她了!” 温阳低下头,颤声道:“我……我……我就是……就是手头有点紧,找她要点银子,她不肯给我,我就威胁她说……不给我去就京城嚷嚷,让全京城都知道她刻薄自家亲哥哥,不忠不孝,薄情寡义!” 宁王蹙眉道:“就这?那她为何要打你?” 温阳嘟哝道:“我就说了她一句。” 太子面色铁青:“你说了琳琅什么!” 温阳清了清嗓子,一副硬着头皮的样子:“我……我就说她心肠这么狠,活该生不出孩子……” 这话真是诛心! 别说温琳琅会扇他一耳光,便是太子都恨不得能给他几个大嘴巴子! 看着太子渐渐变得冷厉的脸色,温阳的身子一抖,突然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宁王手下的掣肘,扑过去抱住太子的腿:“我、我、我那日是被猪油蒙了心,喝了点酒……口无遮拦,太子妹夫,你就原谅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我是琳琅的亲哥哥呀!你原谅我!你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瑞王妃忽然开口:“那你为什么要打晕春莹啊?” 女人的直觉总是比较精准的,整件事里唯一的破绽就是打晕春莹,春莹是温家带过来的下人,她又不会对温阳怎么样,温阳有必要打晕她再和太子妃说话吗? 温阳的神色一怔。 宁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温阳松开了太子的腿,羞愧难当地说道:“我、我喝多了点酒,对春莹有点不规矩……那丫头不从我……我就打了她一下……哪曾想她就晕了……” 太子怒不可遏:“连东宫的女官都敢染指,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温阳跪在地上,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糊涂!我该死!太子妹夫你骂我吧!要不你揍我一顿也行!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温阳是个什么德行,众人并不陌生,本以为出了索桥坍塌事件后温家人能有所收敛,看来是他们想多了。 “没劲。”瑞王妃撇嘴儿,还以为抓住了温琳琅通奸的把柄,哪能料到只是兄妹间的纠葛。 要说对温琳琅有影响,确实也有,但小得可怜,毕竟全京城都知道她娘家人不靠谱。 宁王妃将瑞王妃的神色尽收眼底,拿起桌上的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口。 毕竟是惊动宁王、瑞王的大事,为了确保温阳所言不是片面之词,太子派人去东宫将春莹叫了过来。 春莹的口供与温阳一致。 其实温阳的口供已经足够取信于人了,毕竟宁王与东宫是对立的阵营,宁王不可能收买到温阳,春莹的口供则是将温阳的罪名彻底坐实。 宁王收买不到温阳,更收买不到春莹,至少太子与瑞王小俩口都是这般认为的。 不过,太子回到东宫后,还是找太子妃说了一下温阳的事:“他来找你,你怎么不告诉孤?” 太子妃依旧在床上养伤,她闻言垂眸,乌黑的发顺着肩头滑落,更衬得她脸庞白皙而虚弱。 “殿下。”太子妃低声道,“这种事你让臣妾如何开口呢?臣妾有这样的哥哥已是面上无光,再说出去让殿下难堪吗?” 太子讪讪:“孤……孤不是这个意思……” 京城的一间酒楼中。 温阳为宁王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说道:“大殿下,我今日演的还不错吧?” 宁王的身后站着自己的两名心腹侍卫,而侍卫的旁边是神色紧绷的春莹。 宁王含笑看了温阳一眼,对两名侍卫勾了勾手指,二人从另一间屋子抬过来一个小箱子放在桌上,打开后满满的全是黄金。 温阳的眼睛都看直了:“这、这、这真是给我的?” 宁王笑了笑:“温公子不是手头有点紧吗?这些算是本王对你的答谢。” “不、不用这么客气……”温阳一边笑着,一边将箱子揽进了自己怀里,他拿起一根金条咬了咬。 真的! 真金! 温阳笑得更灿烂了:“大殿下,你人真好!比我那抠门的太子妹夫好多了!我妹妹当年要是嫁了你……” 话到一半,想起当年温琳琅也嫁不了,他妹妹自幼与小侯爷有婚约,小侯爷去世前宁王就已经与楚家的千金大婚了。 他妹妹这等姿容,做妾是万万不能的。 何况太子妃也不错。 温阳道:“日后等我妹妹做了皇后,我就是国舅,我一定好生报答大殿下!” 宁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找你演这场戏?” 温阳不甚在意道:“不是说给我妹妹解围吗?” 宁王笑着点点头:“是,是给琳琅解围。” 解什么围温阳就没问了,他不关心也不在乎,温阳摆摆手,下一秒,他正襟危坐猛地朝宁王看了过去。 他结巴:“琳、琳琅?” 宁王笑了笑:“是,琳琅。” 温阳的笑容渐渐凝固:“大殿下你对我妹妹……” 宁王看了看他怀里的箱子,笑容和煦:“金子够不够?不够本王那里还有。” 温阳闭嘴了。 …… 从酒楼出来,温阳醉醺醺地拍了拍宁王的肩膀:“大……大殿下……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我这人……最讲义气……从今天起……你是我朋友!” 宁王温润如玉地笑道:“好。” 温阳跌跌撞撞地往巷子里走去,他的马车停在那里。 春莹望着自家公子酩酊大醉的样子,心生担忧。 宁王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笑容一收:“做干净点。” 心腹应下:“是!” 春莹的脸色一片惨白…… …… 翌日,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温阳死了。 是回家的路上马车坏了,翻进小池塘,等把温阳捞上来时,温阳已经溺毙了。 京兆府对此事展开了调查,调查的结果为意外,是温阳的车夫没看清路面上的石头,撞坏了车轱辘,他与温阳双双落水。 车夫拼着一口气游了上来,可温阳醉了酒,就没这么幸运了。 但也有人怀疑不是意外。 茶楼中,不少人在议论此事。 “据说是太子杀的。”一个小伙子说道。 ------------ 425 打脸(两更) 旁侧的中年男子道:“什么?太子?温阳可是他的小舅子,他为什么要杀他?” 小伙子嘿嘿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太子妃一直看不惯娘家人的所作所为,与他们几乎断了来往,就大年初一索桥断裂的事儿你们可还记得?就是温家人打着太子妃的幌子封桥封路,这才让导致上香的人没处走,只能去挤索桥,结果把索桥挤断了。” 另一个书生开口道:“这事儿我记得,陛下还罚了太子妃。” 小伙子道:“是啊,那之后,太子妃便不与娘家人来往了,可谁让这个叫温阳的死性不改,竟闹到皇宫去找太子妃索要银子,索要不成还反骂太子妃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原话不是这样,可在民间以讹传讹就变得很是刻薄。 “太子一怒之下,就把温阳给……” 小伙子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顾娇听到这个消息是在医馆,二东家正在与她八卦。 “都说是太子。”二东家说。 他在商会上争取到了各大商铺联名合作的名额,把回春堂死死地踩在脚上,扬眉吐气的同时,走路都带风,更别说说话了。 顾娇哦了一声没说话。 “你觉得是不是?”二东家继续八卦。 当然不是。 以她对太子的了解,太子干不出杀害小舅子的事。 凶手是谁呼之欲出。 宁王能想出这么个曲线救国的法子,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没错,有身份的姘头不好找,有血亲关系的哥哥不是现成的吗? 同样是见不得人,不成器的哥哥也能拿来顶包。 只是顾娇没料到宁王这么狠,好歹是温琳琅的哥哥,居然说杀就杀了。 这份狠辣与果决倒是与传闻中的先帝有几分相像,太子再修炼个十年八年也不会比宁王果决。 这样的人物若生在乱世,定是一代霸主。 “哎呀!二东家!顾姑娘!不好啦不好啦!” 二人正说着话,王掌柜满头大汗地奔了进来,“作坊出事了!” 王掌柜口中的作坊是妙手堂的药厂,在京城西郊的一处空旷地方,原先是个小酒坊,倒闭后被二东家盘了下来。 里头最大的是生产线是金疮药,占了足足两个大院,其次是雪花膏和一些补药,各占了一个院子。 等顾娇与二东家赶到现场时,火势已经被控制了,但金疮药的库存也被烧完了。 “哎呀,那可是上前瓶金创药啊!月底就要交货的!”王掌柜痛心疾首地说。 “有没有人员伤亡?” 这是顾娇的第一个问题。 王掌柜将作坊的管事叫了过来,管事道:“那会儿大家都在做事,没人去库房,没受伤。” “好。”顾娇望着烧成废墟的库房,点点头道,“军营那边我去说,晚几日再交货,二东家你去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尽快买到新一批药材。” “诶,好。”二东家应下,随即他问起了大火的原因,“怎么会走水的?不是让你们小心,别把火种带到库房附近吗?” 管事难过又忐忑地说道:“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小的日日都会巡查,白日里是一个时辰查一次,夜里是两次!没发现过任何不妥……这场火就像是突然烧起来的!” 顾娇去废墟处看了看,明火已被扑灭,只是废墟里依旧还冒着一点黑烟。 顾娇的指尖在地上沾了沾,拿到鼻尖一闻,淡道:“是有人纵火,后墙这里让人泼了棕油。” “什么?纵火?谁干的!内鬼还是——”二东家沉下脸来,“把所有人叫过来,我要仔细问个清楚!” 顾娇淡淡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不用问了,不是他们纵的火。” 是宁王。 看来,自己去找宁王妃的事惹怒宁王了。 其实她没和宁王妃透露太多,只说瑞王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能对方对瑞王妃不利,至于那人是谁、又做了什么事,顾娇一个字也没提。 宁王妃究竟有没有猜到宁王头上,又或者宁王妃是如何从宁王手中保下瑞王妃的,顾娇一概不知。 宁王这是在给她警告。 顾娇扯了扯唇角。 本想留着这盆韭菜慢慢割的,但谁让你欠呢。 月黑风高。 顾承风所有的债务终于还清了,他得意睡了个好觉。 只是没料到的是,睡到半夜,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脸。 他以为是顾承林,翻了个身继续睡。 哪知那东西直接钻进了他的被子。 顾承风猛地惊醒,一把蹦下床:“你是谁!” 小九顶着头上的被子,一脸懵逼地扑了扑翅膀:“叽?” 看清眼前的海东青后,顾承风嘴角狠狠一抽。 去了碧水胡同那么多次,不可能不认识这只鹰。 小九蹦到顾承风的面前,傲慢地伸出自己的鸟爪爪。 顾承风定睛一看,好家伙,上头还绑了字条! 顾承风将字条拆下来展开。 上面只有鸡飞狗跳的三个字——宁王府。 后面还画了一把血淋淋的小刀。 顾承风:“……” 这年头喊人都不亲自上门,改为小鸟跑腿了是么? 因为对顾娇的敷衍态度的不满,导致顾承风忽略了宁王府这三个字的意义。 直到他跟着小九来到宁王府的院墙下,才如梦初醒一般唰的瞪圆了眸子! 这丫头叫他来哪里? 宁王府? 顾承风转身就走! 他是疯了才会和她去闯宁王府! 可惜顾承风走得太迟了,一只小手唰的伸过来,把他抓进了宁王府。 顾承风再次:“……” 二人一落地便有一队巡逻的侍卫经过,顾承风赶忙用轻功带着她闪入大树后! 待到侍卫走远,顾承风才气不打一处来地看向顾娇:“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折腾到宁王府来了?” 宁王府是京城最大的皇子府,虽是没有龙影卫,可机关重重,防守严密,绝不是轻易能够擅闯的! “有机关的你懂不懂!” 他咬牙。 顾娇:“哦。” 顾承风闭眼,他好想死一死! 半晌,他总算平复了情绪:“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来宁王府做什么?” 顾娇理直气壮道:“打劫。” 顾承风凉飕飕地看着她的一身夜行衣:“确定不是盗窃?” 顾娇唔了一声:“差不多。” “宁王怎么得罪你了?”顾承风可太了解这丫头了,她偷东西一般不是为了财—— 顾娇:“快找找宁王府的金子都藏在哪里?” 顾承风:这么快打脸真的好么? 宁王是一位很有钱的皇子,顾承风凭着过硬的本事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出了宁王的小金库。 “你要拿多少?”顾承风问。 “就我们两个能拿多少。”顾娇自小背篓里拿出两个大麻袋,“搬空。” 顾承风:“……!!” 最终,二人背着满满两麻袋金条出了宁王府,还有块金条塞不下,是小九驮回去的。 二人一鸟成功将宁王的小金库搬空。 宁王得知此事是第二日的下午。 他刚从皇宫出来,便见心腹侍卫神色匆忙地赶来:“不好了主子,库房失窃了!” “哪个库房?”宁王府有好几个库房,有他的也有宁王妃的。 心腹侍卫硬着头皮道:“……您的小金库。” 宁王的眉心就是一蹙! 他捏了捏拳头,问道:“失窃了多少?” 心腹心虚地说道:“全、全部。” 宁王的眸光唰的沉了下来:“王府戒备森严,那么多金子是怎么被人搬出去的?何况还有机关!是人死了,还是机关动不了了!” 心腹压低声音道:“都、都不是。” 心腹也冤枉啊。 王府的侍卫一直像往日那般巡逻,没出任何岔子,机关也是正常运作的。 谁知道宁王殿下的小金库怎么失窃了? 宁王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比起谁有能力搬空他的金库,更应该在意的是谁有胆子动他的金库? 他是皇长子,背后不仅有皇帝的疼爱,也有太后的器重,庄家的扶持,便是萧皇后与太子都不敢轻易动他。 不知怎的。 宁王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纤细的小身影。 会是她吗? 理智告诉宁王不大可能,毕竟就算她得了太后与陛下的几分宠爱,可到底是个外人,也到底是个女人。 心腹问道:“主子,要报官吗?” 宁王眸光冰冷:“你想害死本王?” 心腹低下头:“属下不敢!” 那么多金子,真报了官,被查的就是他了。 宁王眯了眯眼。 很好,这个哑巴亏,吃得真是太好! 宁王到底还是去了一趟医馆。 今天药台的一个伙计请假了,小江梨与另一个伙计忙不过来,顾娇也过来帮忙 她刚给一个病人抓完药,就见宁王一身天家贵气出现在了大堂。 宁王的容貌与气度在皇子中算是最出挑的,有帝王之仪,亦有倾城之貌,举手投足,清贵无双。 大堂静了一瞬。 为他的出现。 在场除了顾娇,无人知晓他身份,但那股自骨子里散发而出的贵气依旧令所有人呼吸一滞。 “这个是三钱的……”顾娇交代完小江梨,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宁王此时就站在柜台前,柜台后是王掌柜。 王掌柜早已被宁王的气度容貌惊呆,半晌没吭出声儿来。 倒是宁王先开了口,当然,不是对王掌柜,而是对顾娇:“顾大夫。” “有事?”顾娇问。 宁王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碰巧经过这里,想问问素心的病情,听说顾大夫已经去为素心复诊过了。” 顾娇一脸坦荡地说道:“啊,是,暂时没太大问题,继续吃药就好。” 顾娇尽管演技辣眼睛,可有一点,她从来不心虚。 宁王深深地看着她:“不知顾大夫昨夜是在哪里?” 顾娇挑眉道:“仁寿宫,不知宁王殿下打听这个做什么?” 扑通! 柜台后的王掌柜跪下了。 宁王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依旧是笑容和煦,眼神却透着点点犀利。 他凑近顾娇,微微低下他高贵的头颅,这个姿势在旁人看来有些亲密了。 顾娇却不闪不避地看着他。 宁王淡淡地笑了一声:“顾大夫,本王和你之间原本不必闹成这样,太后很疼你,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顾娇:哦,原来一条船上的人可以杀来杀去,放火烧东西。 宁王又往前凑近了三分,在她耳畔低声道:“你还小,不知江湖险恶,看在太后的份儿上,本王给你几句忠告——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太高估自己,也不要太贪心,京城这个池子里的水深,随便划划就好,别真游上瘾了,怕你游不动。” 顾娇也小声地说道:“宁王放心,我水性很好。” 宁王被她嚣张的话弄得微微眯了眯眼,他直起身子,意味深长地说道:“顾大夫,保重。” 顾娇双手抱怀:“慢走不送。” 宁王走后,王掌柜捏了把冷汗扶着柜台站起身来:“方方方……方才那人是宁王殿下啊?” “嗯。”顾娇嗯了一声,自荷包里掏出两个金条放在桌上。 王掌柜一愣:“这又是什么?” 顾娇望了望宁王带着怒气远去的背影,淡道:“赔偿金,纵火犯给的。” 王掌柜:“……” 却说宁王离开医馆后,立刻去了一趟皇宫。 顾娇昨夜是不是歇在仁寿宫,他自然是要去查证的,只不过,他刚进宫没多久便在金銮殿附近看见了一脸呆怔的太子妃。 太子妃身边只有一个春莹。 春莹见宁王过来,忙识趣地退到一边。 太子妃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完全没意识到身边早已换了个人。 “怎么会……真的是……为什么……” 她望着金銮殿的方向,语无伦次地抓住了“春莹”的手。 当属于男子的触感通过指尖与掌心传来时,她一个激灵扭过头,随即她赶忙抽回了手。 这会儿四下并无旁人,况且她是站在一株大树后,视野遮蔽得极好。 宁王没什么顾忌地走近她,宽大的胸口几乎贴上她微微颤抖的后背:“你看见什么了,这么失态?” 太子妃撇过脸去,避开他的气息,似是带了几分报复与赌气:“阿珩回来了。” 宁王眉心一蹙:“你说什么?” 太子妃淡淡地转过身来,似嘲似讥地看着他:“阿珩回来了……被你杀死的萧珩回来了!” ------------ 426 动手(两更) 宁王忽然伸出手,掐住太子妃的脖子,将她抵在了大树上:“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太子妃似是知道他并不会真的在金銮殿附近掐死自己,因为并无多少畏惧,冷笑道:“说什么?说你没杀萧珩,还是说萧珩没活着回到京城?” 说罢,她拿开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春莹,我们走!” 春莹心虚地看了二人一眼,迈着小碎步跟上太子妃离开了。 宁王单手撑在大树上,眼神冰凉。 “祈飞。” 他唤道。 被唤作祈飞的心腹闪身过来,拱手道:“主子!” 宁王放下撑着大树的手,凉凉地望了眼金銮殿的方向,薄唇轻启道:“去查一下,半个时辰之内都有谁出入过金銮殿。” “是!” 祈飞的动作很快,联络了他们在朝中的眼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查出了宁王所需的名单。 马车上,祈飞将名字一一报给宁王。 “……内阁大学士孔大人、兵部尚书许大人、工部尚书赵大人、袁首辅、霍祭酒……萧修撰。” 宁王摸着拇指上玉扳指的手一顿:“霍祭酒和谁?” 祈飞道:“翰林院萧修撰,本届新科状元,好像是叫……萧六郎来着。” 宁王若有所思:“就是那个长得像小侯爷的人?” 祈飞点头:“是,是他!” 萧六郎的长相在朝堂早不是什么秘密了,百姓或许没听说,可宁王太子一类的人物还是有所耳闻的。 出身乡野,却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国子监,第一次春闱便独占鳌头成为新科状元。 有人说他的成绩是靠着宣平侯的关系得来的,宣平侯痛失爱子,偶然遇到一个与自己儿子如此容貌相似之人,难免寄情到他身上。 没人怀疑过他就是萧珩,因为,萧珩已经死了。 这是所有人深信不疑的事。 而有关萧六郎,宁王知道的其实比寻常人更多,譬如太后不是在行宫养病,她是流落民间了,而那段日子,她就是被萧六郎与顾娇所救。 萧六郎究竟是靠自己的硬实力平步青云,还是靠陛下或太后的抬举,都不重要。 不是真正的萧珩,宁王就不会去在意他。 萧珩死了,那么萧六郎再像也不会是萧珩。 但如果萧珩没死,也只有萧六郎会是萧珩! “主子,后面还有几个,您要听吗?”祈飞问道。 “不必了。”宁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查一下霍祭酒与萧六郎的来往。” 他不能断定温琳琅的话是否属实,不能仅听她的一面之词。 要查这个并不难。 在重回国子监前,老祭酒还是比较容易隐瞒行踪的,可如今都入朝为官了,步入世人的视野增多,留下的线索也多。 加上国子监的人都认为老祭酒与萧六郎来往是因为觉得他像自己自己过世的爱徒,没人怀疑,自然就不必太费心遮掩。 不过两天功夫,祈飞便将老祭酒住在萧六郎隔壁的事打探明白了。 “他叫老祭酒姑爷爷。”祈飞说。 宁王眉头一皱。 如果他没记错,萧六郎与顾娇是把太后叫姑婆。 太后与霍祭酒、、、 宁王烦躁地拧了拧眉头:“继续往下说!” “是。”祈飞道,“是萧六郎一家先搬去碧水胡同的,之后霍祭酒才搬过去。” 宁王道:“是霍祭酒回国子监之前还是之后?” 祈飞道:“之前。” 宁王的心底突然升腾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萧珩丧生于大火后,霍弦心如死灰,辞官离京。 宁王本以为霍弦回京是因为陛下重新请他出山,可眼下看来,或许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是为了萧六郎才回到国子监那个伤心地的。 那个烧死了他爱徒的地方,他是怎么有心情日日去上值的? 端看信阳公主就知道了,她至今不敢回到公主府,不就是怕触景伤情? 从前宁王忽略了这个细节,是因为他坚信萧珩死了,所有与萧珩有关的一切他都不会再去怀疑。 而今一回想,还真是破绽百出呢。 如果萧珩还活着,霍祭酒的行为与反应才全都说得过去。 宁王摩挲着玉扳指,眸光深邃:“萧珩,少年祭酒,小、侯、爷!” …… 翰林院。 “六郎,六郎,六郎!” 萧六郎猛地自睡梦中惊醒,睁眼抬头一看,只见宁致远正一脸错愕地站在他的桌前,戳他肩膀的手还来不及收回去。 “你没事吧?”宁致远古怪地看着他,“一身汗,不舒服吗?是不是昨夜没歇息好?” 萧六郎含糊地应了一声:“睡得晚了。” 宁致远恍然大悟:“难怪,我说怎么散值这么久了还不见你出来,你下次可别这样,让韩学士揪住你,有你好果子吃。” 萧六郎没在上值的时辰打瞌睡,是散值的时辰到了才在桌上趴了一会儿。 只是没料到他竟然梦见了除夕夜的大火。 他许久没梦见那场大火了,还以为自己快忘了,然而梦境中的大火与绝望清晰得令人窒息。 “你来找我是有事吗?”萧六郎问。 “没事不能来找你啊?”宁致远挑了挑眉,笑道,“真有事儿,晚上有喝酒的,去不去?” “不去。”萧六郎想也不想地拒绝。 宁致远啧了一声,道:“哎,你这小子!我是为你好,韩大人也去,是不正经地方,你不是想争取侍读的位置吗?总得和韩大夫打好关系呀。” “不去。”萧六郎依旧拒绝。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年纪轻轻,怎么比我还怕老婆。”宁致远嘀咕了两句,独自去赴宴了。 另一边的医馆,顾娇也做了个梦。 她其实也许久没做梦了,这一次不出意外又是梦见了萧六郎。 萧六郎散了值,从翰林院出来,天空飘起鹅毛大雪。 萧六郎去了那间卖梅干菜的饼铺买了几个生的梅干菜饼,用食盒装好带回家,走到半路却遭到了一伙刺客的追杀。 萧六郎并非习武之人,打是打不过的,不过他凭借过硬的智谋甩开了刺客,只可惜,在他逃离的途中摔了一跤,摔晕了过去,还摔伤了手。 因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等被人送往医馆时他的右手已经废了。 醒来后的顾娇简直很淡定了:“不愧是我相公,敌人从来伤不到你,但你就是这么水逆。” 下雪天。 那应该还早。 如今才八月呢。 不过那伙刺客的样子她记住了,每个人的刀上都有一个徽记,像是某个江湖组织。 顾娇自问萧六郎是没得罪过江湖中人的,那么只要一种可能——雇凶杀人。 顾娇决定去找顾承风,问问那个徽记隶属哪个江湖组织,盯上他们也好看看几个月后究竟是谁想谋害萧六郎。 …… 萧六郎从翰林院出来,去了一趟附近的饼铺。 “我要几个梅干菜饼,给我生的吧。”热的带回去都软了,没有那股子酥脆的口感了。 “好嘞!最后六个了,你要几个?” “都给我吧。” 老板把饼子面团用竹叶包好,给萧六郎放进食盒中。 萧六郎付了钱,拎着食盒回家。 当走到半路时,萧六郎隐隐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他的步子顿了顿,回头望向身后的街道。 川流不息的人群似乎并未异样,可那股被人盯上的感觉更明显了。 萧六郎进了上次的那间成衣铺子。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出来了。 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跟上,在他穿过一个僻静的小胡同时猛地窜上前,将他抻到在了地上! “干什么啊!” 他大叫! 几人定睛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拄着手杖、穿着翰林院官服的男人根本不是他们盯梢的那一个! 那家伙金蝉脱壳了! “你——”一个刺客恼羞成怒地拔刀。 另一人拦住了他:“别节外生枝!” 这里突然死个人,一会儿惊来了官差,他们更不便行动了。 萧六郎给了店小二一点银子,让他假扮自己出去后,他换上了一套铺子里的成衣,从后门走了出去。 他如今没了手杖也没能走,只是一瘸一拐的并不如有手杖时方便,在路过一间胭脂铺子时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右手磕在铺子台阶的瘸口上,咝啦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流了一地。 他顾不上伤势与疼痛,赶忙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姐夫?” 胭脂铺里追出来一名十五岁上下的粉衣少女,衣着不算华丽,却十分清秀可人。 萧六郎却好似没听见那声姐夫,继续拖着步子往前走。 姚馨提着群裾,迈着小碎步追上去,在快出巷子时绕到他面前拦住了他:“姐夫,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吗?我去过碧水胡同,我是馨儿!” 姚馨是姚氏哥哥的女儿,严格来说她该叫萧六郎一声表姐夫,她省了那个表字。 萧六郎眉心微蹙,俨然不管记不记得她,都并不打算搭理她。 姚馨好似没察觉到萧六郎的疏离,她的目光一扫,发现了他滴血的手,花容失色道:“姐夫!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吗!在哪里受伤的?” 萧六郎看也没看她一眼,迈步往前走。 姚馨急了,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抓他。 萧六郎一躲,又摔了一跤! 姚馨:“……” 姚馨愧疚地蹲下身去:“对不起对不起!姐夫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要推你!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你的手……” 萧六郎这么一摔,手抻在地上,流了更多的血。 姚馨忙伸手去扶他:“我送你去医馆吧!” “不用。”萧六郎淡道,“别碰我。” 姚馨的手僵在半空。 被人拒绝总是尴尬的,一般人早羞得甩袖离开了,姚馨却没有。 她忍住了所有尴尬与羞窘,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低着头,将鬓角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轻轻地说:“你、你伤得这么重,至少让我替你包扎一下。” 这是少女含羞带怯的样子。 女人对男人的勾引或靠近,男人只有真懂和装作不懂。 萧六郎原本对姚馨只有陌生与疏离,眼下,他眸中多分了几分冷意。 他凉凉地看着她:“想给我做妾?” 姚馨打死也没料到这个男人会突然讲出这么一句话。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萧六郎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冷笑着看着她:“怎么?我说错了?你不喜欢我?不想爬我的床?” 姚馨整张脸都涨红了,说不清是羞的还是臊的。 从见第一眼,她的心就被迷住了。 她以为回去就能忘了,却日思夜想都是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他还是新科状元,是陛下器重的臣子! 就算、就算给他做妾……她也是乐意的! 只是……只是他的话未免太让人难为情了,有点不太尊重她。 这才是真正的萧六郎。 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也不是什么良善同窗,他甚至都不是个好人,只是一个内心极度阴暗、没有同情心、不会怜香惜玉、也没有君子风度的不择手段的恶人。 他只是压住了自己的恶,给了顾娇一个她想要看到的萧六郎。 她喜欢他念书,他就去念书。 她希望他有朋友,他就去交几个朋友。 她高兴他做个好官,那他明面上就是个公正清廉的朝廷命官。 尊重是什么? 他不懂。 姚馨不配! 爬床那句话,令姚馨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辱。 她微红着眼眶道:“我、我是真心仰慕姐夫,就算姐夫对我无意,也不必如此羞辱我!” “真心?”萧六郎冷冷地笑了,他指了指巷子的另一头,“那边,有人在追杀我,你去将他们引开,他们可能会杀你,也可能不会,全看你自己的运气。你敢去吗?” 姚馨的脸一白。 萧六郎嗤笑一声,用没沾染血污的那只手扶着墙壁站起来。 姚馨忙道:“我并非不敢!只是我去了也没用,我拖不住他们,反而会暴露了姐夫!” 萧六郎反手扔给她一个钉子:“捡起来。” 姚馨不明所以,依言捡了起来。 萧六郎冷漠道:“吞下去。” “啊!”姚馨吓得一把将手里的钉子扔了出去,砸进了地上的血水中。 萧六郎呵了一声:“真心。” 姚馨不甘道:“表姐难道也为你吞过钉子吗?” “她没有。”萧六郎望向喧闹的街道,“我舍不得。要吞也是我为她吞。” 疯子! 这个男人是个疯子! ------题外话------ 娇娇:听说你是个奸臣? 萧美人:(⊙o⊙)…没有,我明明是个好官!听说你是武场雄霸天? 娇娇:o(╯□╰)o没有,人家明明是个淑女! 之前评论区说下药爬床的,想什么呢?六郎是这种给人机会的男主吗? ------------ 427 救出(两更) 顾娇去了一趟清和书院,将顾承风从男厕里捞了出来。 顾承风快给气炸了:“能不能别每次在这种地方捞我!” 再多来几次他都要不举了! 顾娇将他带到书院的一个柴房外,摁着他洗了手。 顾承风:……你还知道介意这个! 顾承风磨磨蹭蹭地洗了手,顾娇嫌他慢,一把将他抓进了小柴房。 “这次又是干什么?”顾承风没好气地问。 上回冒着生命危险陪这丫头搬空了宁王的小金库,结果到头来一根金条也没分给他。 他白给她当搬运工的哦! 好不容易藏了一条,结果被小九那只鹰给叼了出来! 连鹰都和她一个德行! 气不气,就说气不气! “有事问你。”顾娇随手折了一截树枝,蹲在地上画了个双刀徽记,“认识这个吗?” 顾承风还在幽怨金条的事,哼了哼,说道:“双刀门,怎么了?你不会要打劫他们吗?我说你最近是想钱想疯了吗?四处打劫,也不怕暴露了!” “这次不打劫。”顾娇道,“他们很厉害吗?” 顾承风在她身旁蹲下来,不咸不淡地说道:“这要看和谁比,与千机阁这样的老江湖组织是没法儿相提并论的,但在近几年崛起的新门派中算是比较出挑的。你到底打听这个做什么?” 顾娇道:“没什么,这个门派日后可能会得罪我。” 什么叫日后可能会? 你认识人家吗? 你是会占卜啊还是会做梦啊? 顾娇又问了双刀门的地址,大致了解了它的概况,鉴于距离事发的日子还早,顾娇决定过一段日子再去盯着他们。 从清和书院出来,顾娇去了一趟翰林院。 路上有些拥堵,到翰林院时已经早过了散值的时辰。 顾娇看着饼铺还没收摊,想了想,走过去问道:“老板,还有梅干菜饼吗?” 老板笑道:“最后几个梅干菜的让你相公买走了。” 因总光顾他家生意,饼铺的人已经知道顾娇与萧六郎是小俩口了。 “我相公买的是生的吗?”顾娇下意识地问。 一般人不会买生的,她这话问得就很奇怪,事实上她自己都觉得怪。 老板只当是她叮嘱过自家相公,让一定要买生的,担心相公买错她才有此一问。 老板笑了笑,说道:“是生的!” 顾娇心道,巧合吧? 梦里他买生梅干菜饼的那一日出了事,但那是发生在两三个月后。 不是每个买生梅干菜饼的日子都会出事。 心里这么想,顾娇却还是去了一趟他出事的地方。 那是一个老字号的胭脂铺,生意被周边的铺子抢没了,进出的客人很少。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现场保留得完好,没人发现也没人破坏。 顾娇一眼看见了地上干涸的血迹。 顾娇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血迹的轨迹与痕迹,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他摔了一跤又一跤的画面。 没错,他摔了两次。 第一次是磕在门槛的瘸口上,划破了虎口与手臂。 第二次是摔在往前几步的地上,那里还有他撑了一下的血手印。 梦里只摔了一次,冰天雪地的,摔得比较惨,当场就摔晕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梦里的事提前了?” 顾娇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状况,一时没经验,不知自己猜的对不对。 “这血迹也可能是别人的,万一弄错了……” 弄错了几弄错了,她是绝不能拿萧六郎的命去赌那个万一的。 不是萧六郎最好,是的话也能不耽搁救他的时机。 他的手不能废,他的命亦不能丢! 顾娇顺着血迹一路找过去,找到一条人烟稀少的老街时,血迹突然没有了。 有两个可能——一,血止住了,二,他在这里被人掳走了,并且,不是用轻功掳走的,是坐马车离开的。 大白天用轻功飞檐走壁容易被人发现,并且也依旧会残留一点血迹。 可顾娇在外墙找过了,一无所获。 以自家相公的倒霉体质,血止住的可能性不大,被人误打误撞抓走的可能性才大。 顾娇猜的没错,萧六郎的确是倒霉被抓的。 他明明都甩开那几个刺客了,去车行雇佣马车,那条老街萧六郎许久没来了,印象不是很深刻,于是找了一辆马车问路。 被问的刚好就是刺客的马车。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了。 刺客掀开窗子一脸懵逼。 这踏马也行!!! 萧六郎就这样倒霉悲催地被刺客抓上了马车。 刺客一共四人,两个在外赶车,两个在里头盯着萧六郎。 萧六郎被五花大绑,蒙了眼睛,布条就没塞了,主要塞得太薄了,他自己能吐出来,塞得太厚了又担心把他闷死。 “不是还有鼻子通气吗?”刺客乙问。 刺客甲瞪了他一眼,道:“万一鼻子堵了呢?上回那人怎么死的你忘了?” 刺客乙回忆了一下他们抓过的一个人质,把嘴儿堵上了,鼻子又不通气,结果半路嗝屁了。 刺客乙不说话了。 刺客甲的刀尖在萧六郎的俊脸上比划了一下,威胁道:“不许出声听到没,敢叫一声,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萧六郎靠上车壁,没理他。 他看不见也走不了,但听着街道两旁的声音,闻着铺子里飘出来的香气,他大概可以推断出马车走的是洛阳街,在往东城门靠近。 难道他们要带他出城? 萧六郎的猜测很快便到了证实。 他听见了不同寻常的马蹄声,这是马蹄铁踏在城门附近的官道上的声音。 快轮到他们时,忽然一队铁骑冲了过来,从马蹄铁以及盔甲摩擦的声音判断,像是皇宫的禁卫军。 禁卫军首领道:“出城者,一律严查!” “大哥,怎么突然严查了?”刺客乙慌张地问,“不会是咱们暴露了吧?没这么快吧!” 萧六郎也暗觉古怪,能调动禁卫军的只有陛下与太后,自己才被抓走,陛下与太后就发现了吗? 这个时辰并不晚,就算他没回家也不会被认为是让刺客抓走了才是—— 萧六郎都想不通的问题,刺客就更不可能想通了。 可想不通是一回事,有法子应对是另外一回事。 “点他的穴!”刺客甲说。 刺客乙点了萧六郎的穴。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刺客乙挠头道:“诶?大哥?既然能点穴,刚刚为啥我们还要费工夫去绑他呀?” 刺客甲:“……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被点了穴的萧六郎不仅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 他眼睛上的布条被扯了下来,下一瞬,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 是传闻中的人皮面具。 自然不是真用人皮做的,原材料是鱼皮,只是经过加工后酷似人皮才得了此名。 这种面具近看还是有些破绽的,远一些就几乎能够以假乱真了。 可能禁卫军也没料到江湖人会用这种邪乎的法子,他们顺利地出了城。 “大哥,不好,官兵也出城了!他们追来了!”刺客乙望着远处也出了城的禁卫军说。 刺客甲眉头一皱,看了看萧六郎,道:“没这么快被发现吧……算了,未必是来找他的,谨慎些就是了。” 刺客乙问道:“那……咱们还按原计划执行吗?” 刺客甲想了想,到底是有点儿心虚禁卫军,他说道:“走小路!” 一行人放弃官道,改为上了一条乡间小路,穿过一个小村子等那群禁卫军走了才再次回到官道上。 刺客乙小声道:“咱们走慢点儿,走快了该和前面的禁卫军碰上了。” 总感觉禁卫军是来抓他们的! 刺客甲也犯难了。 不是说只是一个乡下来的穷官吗?抓了也没事,怎么会惹来禁卫军了? “大哥大哥!官府的人!”刺客乙望着后面一队走过来的人马道。 来的是四个衙役,四人骑着马,押着一辆囚车,囚车里坐着一个身着囚服、手脚戴着镣铐的犯人。 刺客甲忽然灵机一动:“劫囚车!” 四名刺客劫持几个官府的小衙役还是不在话下的,四人将衙役打晕后扔进了附近的草丛。 “去,把囚车打开。”刺客甲将从衙役身上摸下来的钥匙扔给刺客乙。 刺客乙去开了囚车,对里头的囚犯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囚犯:并不想走,谢谢。 刺客乙一个大耳刮子将人呼了出来,扒了他的囚衣与镣铐给萧六郎换上。 他的动作自然不会太温柔,萧六郎的手本就受了伤,又被粗鲁地对待了一番,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鲜血流了一地。 刺客甲抱怨道:“当心点儿!别银子没拿到先把人弄死了!找个东西给他包扎上!” 哪儿有什么东西包扎呀? 刺客乙撕了萧六郎的一块衣摆,胡乱给他缠了一圈。 刺客们换上了衙役的衣裳,骑上衙役的大马,明目张胆地往目的地而去。 刺客包扎的实在算不上好,萧六郎的伤口一直在渗血,偏他又被点了穴,不能自己动手将布条缠紧一点。 马车又走了一段官道,他们竟然碰上了从外地归来的工部尚书赵大人。 赵尚书也参与了此次的六部考核,萧六郎是监考官,二人见过。 萧六郎试图向赵尚书求救。 约莫是刺客乙的点穴功夫不到位,萧六郎已经能够轻微动弹了,但他不确定这一击是否能够引起赵尚书的注意,他做得很谨慎。 囚车颠簸的一下,他重重地超前扑去,看上去像是没坐稳摔倒了而已。 他的肩膀与头重重地磕在了囚车上,巨大的动静惊得赵尚书挑开了帘子,然而他只是看了一眼囚车,便又将帘子放下了。 显然,他并不打算干预别的衙门的差事,也并未起疑。 双方很快擦肩而过。 赵尚书的马车走远了,萧六郎知道这一丝希望破灭了。 这可能……也是最后一丝希望了。 因为,他们快到目的地了。 “大哥你看!我们快到了!就在前面!”刺客乙兴奋得差点儿策马冲出去。 刺客甲瞪他:“别闹,当心把禁卫军引来了!” “对对对!不能把禁卫军引来!”刺客乙笑嘻嘻地应下。 一行人顺着官道来到一个丁字路口,他们没继续沿着官道前行,而是拐弯往小路上走去。 恰在此时,又一辆马车自官道的另一个方向驶了过来。 萧六郎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浑身便僵住了! 他忽然顾不上隐瞒自己已经能稍稍动弹的事实,他撇过脸,低下头,试图不让对方看见自己。 他一下子忘了他是被戴上了人皮面具的,就算看见了又如何? 认不出来的。 “公主,前面有一辆囚车。”马车上,玉瑾对信阳公主低声说。 信阳公主道:“那就走慢点,让囚车先过吧。” “是。”玉瑾应下,挑开帘子,对车夫说,“慢点走。” 车夫微微勒紧缰绳,放慢了速度。 囚车过去了,他们才继续加速前行。 龙一策马,也在随行的行列。 忽然,龙一不走了。 信阳公主没听见龙一的马蹄声,蹙了蹙眉,挑开帘子一看,果真不见龙一的身影了。 “停下。”信阳公主说。 “是。”车夫将马车停下。 信阳公主示意玉瑾打开后面的车窗。 玉瑾拉开帘子,打开后车窗。 信阳公主就看见龙一骑在马车,停在那个路口,一瞬不瞬地望着那辆囚车。 信阳公主看了看那辆囚车,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道:“龙一,我们走。” 龙一不走。 囚车上,萧六郎滴着血。 一滴一滴,全洒在了路面上。 龙一下了马。 信阳公主冷声道:“不许动囚车!” 龙影卫是不会违抗主人命令的,信阳公主不许他动救囚车,他就果真没去动了。 下一秒,他一剑劈过去,四个刺客当场被劈歇菜了! 龙一淡定地收了剑,走过去,直接把囚车上困着萧六郎的笼子抓了起来。 信阳公主气呼呼地看着他。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因为两只手很忙,所以只能用脚尖踢了踢马车。 仿佛在说。 喏,囚车在这里,我没动。 我动的是囚笼。 ------题外话------ 论一百种气死主人的办法 来个热乎的月票? ------------ 428 小侯爷(两更) 信阳公主得亏是没有抑郁症的,否则迟早能被龙一气到发病。 信阳公主当然可以勒令龙一将囚笼放下、丢下或抛下,然而龙一不知是不是猜到了自家主子爱下命令的性子,直接抱着囚笼嗖嗖嗖地跑掉了! 只留给信阳公主一个乌溜溜的后脑勺,好似写着–––跑啦跑啦,听不见啦! 玉瑾的神色一言难尽,她转头看向信阳公主,张了张嘴,道:“公主……” 信阳公主冷着脸没说话,随手放下了帘子。 皇城戒严,不仅出城许严查,进城也一样。 守城的侍卫严阵以待,忽然一阵强风刮过,仿若有残影自几人眼前一晃而过。 侍卫们面面相觑。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不知道啊,你们看见了吗?” “好像有什么东西过去了,但又好像没有。” 几人望了望城内,空荡荡的街道上哪里有人影?所以是他们眼花了吧?集体眼花了…… 很快,信阳公主的马车抵达了城门口,守城侍卫查看了令牌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给信阳公主的马车放行。 而与此同时,前去追捕刺客的禁卫军们逐渐意识到刺客可能并未走到前面,一行人沿途返回,在半路发现了被“盗”的囚车以及四名早已凉透的“衙役”。 而另一队禁卫军则在三里外的一片草丛里找到了被打晕的真衙役们。 衙役们苏醒后交代了他们被人打劫的经历。 “囚犯跑了,会是他的朋友劫走了囚车吗?”一名禁卫军问。 一个衙役道:“不可能,那个囚犯是老油条了,没什么厉害朋友。” 正说着,那个被刺客放走的囚犯乖乖地回来了,从他口中,禁卫军们得知刺客是四人,他们手中似乎抓了另一个人,他们伪装成衙役的目的就是为了将那个人质在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转移。 囚犯没看清人质长什么样,但禁卫军大胆猜测人质就是萧六郎。 刺客被杀了,萧六郎不见了,究竟是什么人把他带走了?又带去了哪里? “我们一直守在官道上,不见有人过去啊……难道……他们又返回京城了?”一个禁卫军揣测。 禁卫军首领道:“进京的马车都仔细查过了吗?” 手下道:“有两个人的马车没查。” 禁卫军首领眉头一皱:“谁的?” 手下道:“赵尚书与信阳公主的马车。” 朱雀大街,马车在宅子外停下,信阳公主与玉瑾下了马车。 毫不意外的,龙一已经将囚笼……确切地说,是囚笼里的人带回来了,摘了脸上劣质的人皮面具,脱了他染血的囚衣,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衣裳有些小,衣襟系不上不说,袖子与裤腿儿也短了一大截。 龙一依旧是将人放在了信阳公主的床铺上。 萧六郎的气息有些微弱,不知是疲累或失血过多的缘故,他晕了过去。 信阳公主神色淡淡地走过来,却在即将跨过门槛时停住。 倒是玉瑾快步进屋看了眼床前的男子。 她并不知被龙一带回来的囚犯是谁,也不知龙一为何这么做,要知道这可是公主的卧房,真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躺上去可就糟糕了。 然而当她来到床前,看清映入眼帘的那张苍白俊脸时,一下子惊呆了! “公主!” 玉瑾一脸震惊地走了出来,对不知何时背过身,望向无边夜色的信阳公主道,“里面……里面的人……他……他是……他长得……他……” 玉瑾简直不知该说什么,语无伦次了许久,才把心一横,道,“他就是我上次和公主说的长得像小侯爷的翰林官!难怪龙一会把他带回来,龙一一定是将他当成小侯爷了!公主!您快进屋瞧瞧!不怪龙一认错,真的太像了!我几乎要怀疑是小侯爷活过来了!而且他们的年纪也相仿……如果小侯爷还活着……也该是这般大了……” 信阳公主没说话。 “公主,我没骗您……他真的……”玉瑾的话在见到信阳公主的神色时戛然而止。 信阳公主的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寂孤冷,眸光却一片复杂,似夹杂了许多情绪,却唯独没有惊讶。 玉瑾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但也不过是一瞬间便被玉瑾重新找了回来:“公主,您……知道了?” 玉瑾想问她何时知道的。 是在龙一劫囚车的那会儿,还是更早? 信阳公主转身去了隔壁的书房。 玉瑾来到门口,打算跟进屋,却感受到了信阳公主身上那股莫大的疏离与孤独。 她不想任何人进屋。 玉瑾在门槛外停住,怔怔地看着将自己笼在黑暗深处的信阳公主,眸光动了动,问道:“公主,他是小侯爷吗?” …… 萧六郎伤得很重。 玉瑾去附近的医馆请了大夫,大夫看了眼伤势便直言以自己的医术保不住伤患的手。 这只手伤了一次,摔了一次,又被刺客折腾碰撞了许多次,并不比在雪地中冻了几个时辰要乐观。 大夫还算有业界良心,叹息着说道:“听闻妙手堂的大夫医术了得,断裂的手掌都能接上去,夫人不如去妙手堂找一位大夫来瞧瞧吧!” 就在玉瑾打算亲自去妙手堂请大夫时,顾娇上门了。 顾娇从禁卫军那边得了消息,直觉告诉她萧六郎是被信阳公主救了,至于说是她本人救的还是龙一出手救的不得而知。 玉瑾微微一愕:“顾姑娘?” 顾娇道:“我相公在吗?” 玉瑾疑惑地看着她:“你……相公?” 顾娇正色道:“翰林官,萧六郎。” 玉瑾再一次说不出话了。 她一辈子的惊讶,只怕都用在今晚了。 顾娇去了信阳公主的屋,她这会儿顾不上去琢磨玉瑾或者信阳公主的心理活动,她立马查看了萧六郎的伤势。 与梦境中一样,伤的是右手,连伤口的部位都分毫不差,只不过他途中还遭遇了其它,所以伤势比梦境中的更严重几分。 至此,她终于能够断定梦里的事情提前了。 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提前。 顾娇打开小药箱,拿了消毒水为萧六郎清洗伤口,好不容易结痂的地方再一次渗出血来。 顾娇闻到了鲜血的气味。 她闭了闭眼,开始了一场艰苦的修行。 顾娇从屋子出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给萧六郎手术远比给别的病人手术艰难,约莫是这个男人对她的诱惑太大了,连他的血液都比别人的血更令她兴奋,她不得不花更多的心力去压制。 一切结束已是半个时辰后。 萧六郎静静地躺在床铺上打吊瓶。 玉瑾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她头一次如此古怪的东西,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多谢。”顾娇接过热水,给萧六郎擦了脸和手。 “顾大夫。”玉瑾欲言又止。 “何事?”顾娇问。 “你……能去看看公主吗?和公主说说……”玉瑾看了眼昏睡的萧六郎,咽下了小侯爷三个字,“病人的情况。” “好。”顾娇放下帕子,去了隔壁的书房。 书房内没有掌灯,只有凉薄的月色与廊下零星的烛火映射而入。 信阳公主坐在窗台前,背对着门的方向。 顾娇轻轻地敲了敲本就敞开的门,随后迈步走了过去。 她在信阳公主对面坐下。 “你来做什么?”信阳公主淡淡地问,没抬眼去看顾娇,继续扭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顾娇道:“他的伤势没大碍了,我来和公主说一声。” 信阳公主冷漠地说道:“有没有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娇挑眉:“没关系你还收留他?” 信阳公主淡道:“是龙一把人捡回来的。” 顾娇:“哦。” 信阳公主面无表情地看向顾娇:“你不信?龙一就捡过你。” 顾娇古怪地问道:“龙一经常这么捡人吗?捡一个就往你床上扔一个?” 信阳公主凉凉地看了顾娇一眼。 顾娇手肘撑在桌面上,两手托腮看着信阳公主:“公主,你很早就认出他了吧?还打听了他的消息,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所以那天晚上才没把我扔出去?” 她就说信阳公主怎么会大发慈悲,由着她这个只见了一两面的医馆大夫霸占她的公主床。 “月饼好吃吗?是他亲自去买的红枣。”顾娇问,她这会儿要猜不出月饼是给谁做的就说不过去了,难怪他主动提出去宫里送月饼,还把姑婆不喜欢的枣泥馅儿带上了。 信阳公主撇过脸:“难吃死了。” 顾娇唔了一声:“所以你吃了?” 信阳公主噎了噎:“……没吃,玉瑾吃的。” 顾娇:“所以你收下了?” 信阳公主:“……” 这丫头给人挖坑的本事都是和谁学的? 顾娇其实不太理解。 原本他以为萧六郎是讨厌信阳公主,所以不愿意与她相认,可眼下看来似乎不是。 至于说信阳公主对萧六郎的态度,顾娇更疑惑。 她以为信阳公主是不知道自己儿子活着回到京城的事,如今看来也不是。 这对母子,真奇怪。 萧六郎的主要伤势在右手,其余地方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之所以昏睡不醒是失血过多以及疲累过度。 可龙一似乎认为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连情绪都低落了,也不缠着顾娇撅笔了。 顾娇觉得这样挺好的,起码自己的小手又躲过一劫了。 不过看着龙一那么不高兴,顾娇还是决定从别的方面补偿他一下。 玉瑾给顾娇做了点心,顾娇给龙一留了一半。 玉瑾见她只吃了一半,问道:“不好吃吗?” 顾娇道:“不是,给龙一留着。” “龙一……不开心?”玉瑾望了望屋子里的龙一,龙一是龙影卫,他会不开心吗? 玉瑾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娇道:“感觉出来的。” 玉瑾疑惑:“为什么我没感觉?”事实上,所有人都没感觉,龙一偶尔会不听话,但他没有情绪的,有他们也感觉不到。 顾娇摸了摸鼻梁,她还以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龙一的情绪呢,难道只有她么? 萧六郎受伤的事最终还是传回了宫里,那会儿太子妃正在御书房向皇帝禀报女学近日的状况,碰巧听见了禁卫军的禀报,说萧六郎被刺客掳走受了伤,如今下落不明。 顾娇心里有猜测,却没告诉禁卫军,因此禁卫军不知萧六郎已经得救了。 皇帝雷霆震怒:“还不快派人去找!” “慢着!”皇帝叫住了即将退下的禁卫军首领。 禁卫军首领行了一礼:“陛下。” 皇帝沉思道:“把宁王叫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第一个想到的堪称大用的人不是太子,而是自己的长子。 “是!” …… 从御书房出来后,太子妃的脸都白了。 “太子妃。”春莹跟在她身后,担忧地看着好似下一秒便要倒下去的她,小声道,“您有伤在身,太子都说了让您留在东宫静养,您何况着急跑这一趟?” 太子妃没接她的话,而是怔怔地问:“春莹,方才的话你听到了吗?” 春英没回答。 太子妃确实感觉身子有些吃不消了,她将手递向旁侧,递给春莹。 一只有力的大掌扶住了她的手臂。 当那炙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灼上她肌肤的一霎,她身子一僵,倏然扭头看向对方! 当看清是谁后,她蓦地挣开对方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春莹!” 她叫人。 奈何春莹早不知退到哪里去了。 宁王不疾不徐地走上前,看了她身后一眼,玩味儿地说道:“后面是水池,当心点。” 太子妃回头一望,喉头滑动了一下,定了定神,扭过头来,冷冷地看向他:“是不是你干的?” 宁王笑了笑:“什么是不是本王干的?” 太子妃怒道:“少装蒜!” 宁王双手抱怀,无奈地说道:“是,是本王干的,本王没出事,反倒是萧六郎出了事,你是不是很失望?” 太子妃眼神一闪撇过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宁王轻轻一笑,抬手抚了抚她鬓角,不无温柔地说道:“琳琅,本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若以为可以借萧珩与信阳公主的手除掉本王,那就太天真了。这次就算了,本王不和你计较,但不许再有下次,知道吗?” ------------ 429 母子(一更) 他的语气仿若世上最温柔的低语,他的目光也饱满了深情,然而太子妃依旧感到了一阵不寒而栗。 她整个人冻在那里,竟仿佛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宁王轻抚着她脸颊,低低说道:“琳琅,从你和本王一起害死萧珩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摘不干净了,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太子妃眸光一厉:“我没有害他!是你!自始至终都是你!是你尾随我去国子监……是你杀了他!” 宁王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如果不是你把他单独约出来,本王怎会有机会?承认吧,琳琅,你也是害死他的帮凶。” “我不是!我从未害过阿珩!”太子妃伸手去推他,“我不想见到你,你走!” 宁王抚摸着她后脑勺的手倏然扣紧—— “琳琅!琳琅!” “咦?春莹,你怎么在这儿?太子妃呢?你不是跟着太子妃一起去御书房了吗?” 不远处传来太子疑惑的声音。 紧接着是春莹心虚的回答:“太子妃她……” 太子妃冷冷地看着宁王。 宁王凶狠而无声地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别惹怒我,后果你承担不起,温琳琅。” 他松手。 太子妃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 “什么声音?” 因为隔得太近,就在宁王松开太子妃的一霎,太子便已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看见了面色苍白的太子妃与一脸温和平静的宁王。 他眉心一蹙,本能地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哪怕那个男人是自己的亲哥哥。 “大哥?”他古怪地走过去。 宁王笑了笑,说道:“父皇宣我入宫去御书房见他,恰巧二弟妹从御书房出来,就碰上。” 原来如此,太子暗道自己多心了,宁王是他大哥,就算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可毕竟是一个父亲,琳琅是他弟妹,他俩怎么可能有什么? 太子来到太子妃身边握住了太子妃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孤都说了你有伤在身,有什么事可以过几日再去向父皇禀报。” “父皇把女学交给我,我理应仔细打理才是。”太子妃说着,感受到了来自宁王的死亡凝视,她不着痕迹地抽回被太子握住的手,“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殿下,我们回去吧。” 月夕节过后天气好似突然转凉了似的,早晚的风都带了几丝秋季的凉意,太子解下披风罩在太子妃的身上,悉心地为她系好丝带。 宁王目光灼灼地盯着二人。 太子妃抓住了太子的手,轻轻地拿开,自己接过丝带:“我自己来。” “哦。”太子有些失望,他想给琳琅做这些小事,不过,大哥在这儿,他俩太腻歪了似乎真的不太好。 他转头看向宁王,宁王的眼底早已恢复了一片温润。 他说道:“大哥,我们先回去了,既然召见你,那你快去吧!” 宁王顿了顿,转身看向拥着太子妃离去的太子,开口道:“不如二弟随我一起去见父皇吧,好像是出了什么事,禁卫军都出动了。” “这样吗?”太子有些犹豫。 宁王笑了笑:“算了,你要陪二弟妹,还是我自己去见父皇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太子妃的脸。 太子妃感受到了无尽的威胁,她素手一握,对太子道:“殿下还是去看看吧。” 太子道:“孤不放心你。” 太子妃垂眸道:“有春莹陪着臣妾,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最终在太子妃的劝导下,太子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他去了才知道萧六郎让刺客抓了,下落不明,父皇要宁王带兵去找人,既然他也去了,父皇便把他也给了他一队人马。 大半夜不能回东宫陪琳琅,要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搜查萧六郎,太子憋屈坏了! “真的,不就是长得像萧珩,又不是真正的萧珩,父皇干嘛这么器重他!还让我这个太子屈尊降贵去寻他!” 被太子苦苦寻觅的萧六郎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信阳公主的床铺上,顾娇为他换上了最后一个吊瓶。 夜已深。 顾娇与龙一在屋子里静静地守着他,顾娇是坐在床边守着,龙一是坐在房梁上守着。 给萧六郎打完吊瓶后,顾娇趴在床沿上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龙一始终睁圆一双眼睛,像只不睡觉的猫头鹰。 不知过了多久,整条朱雀大街都静了下来,屋子里只剩下几人平顺的呼吸。 忽然,屋门被从外轻轻地推开了。 一只洁白的绣花鞋跨过门槛,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光洁如新的地板上。 优雅的金色裙裾如浮动的金箔湖面,缓缓迤逦而过。 萧六郎睡得迷迷糊糊的,想睁开眼却没什么力气。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一只温柔的素手贴上了自己额头。 他不知这是谁的手,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那只手贴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等萧六郎彻底睁开眼时,只看见趴在自己身侧睡过去的顾娇。 他的手被顾娇握在手中,而顾娇的另一只手被她自己压在身下。 这个姿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腾出手来去触碰他额头的。 所以,只是自己在做梦吗? 黑漆漆的,他又只醒了一半,一时间没意识到自己在哪儿,这环境、这气息并不让他生厌,也不让他感觉陌生。 他拉过被子盖在顾娇的肩头,拿出了顾娇那只被她自己压在身下的手,闭上眼,再次睡了过去。 顾娇暂时没宣扬萧六郎脱险的事,在梦里,她只知有人买凶暗算萧六郎,却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对方不知萧六郎已经安全了,指不定这会儿正在疯狂搜寻萧六郎的下落呢。 至于信阳公主这边,她貌似也没将萧六郎的风声走漏出去。 天蒙蒙亮,顾娇回了一趟碧水胡同,总要给家里人报声平安的,顺带着收拾了几套萧六郎的换洗衣裳。 其实若是揪出了幕后黑手倒还不怕了,可如今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有些防不胜防。 顾娇想过了,信阳公主这里比较安全,只要信阳公主不开口撵他们,她就当作没看见她一脸的小嫌弃。 顾娇不知道的是,自己前脚刚走,太子妃后脚便来了。 她是来探望信阳公主的,同时,也有一件事要与信阳公主确认。 信阳公主昨夜睡得晚,差不多临近天亮才合眼,但院子里的丫鬟认识太子妃,明白她是信阳公主在意的人,还是将她请进了院子。 “奴婢去叫玉瑾大人。”小丫鬟是火。 太子妃道:“不必了,你们去忙吧,本宫自己去找玉瑾。” 玉瑾正在后院晾晒衣裳,她担任的是信阳公主府的家令司一职,正六品。 六品在京城并不算太厉害的品阶,但如果是信阳公主的心腹近臣就另当别论了。 太子妃自打记事起,玉瑾就随侍在信阳公主身边,是信阳公主最亲近的人之一。 “玉瑾大人。”太子妃走过去,客气地与她打了招呼。 以玉瑾的身份根本用不着亲力亲为去做这种晾晒的活儿,太子妃不由地多看了一眼,随后她就怔住了。 那是一件男子的衣裳。 信阳公主身边有暗卫,可太子妃不会认为玉瑾会去给一个暗卫洗衣裳。 “是侯爷回来了吗?” 太子妃第一反应是宣平侯回京了,来与信阳公主团聚了。 尽管二人感情不和,可到底是夫妻,宣平侯若是来了这里也不算太奇怪。 “啊,不是。”玉瑾摇摇头。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是萧六郎的衣裳。 玉瑾经过了一晚上的思考与观察,大概能确定萧六郎的身份了,但……公主还什么都没说,那她也不能提前往外说。 太子妃见玉瑾难以回答的样子,脑海里闪过了听到的某些谣言–––信阳公主与宣平侯夫妻不睦,宣平侯在外风流无度,信阳公主也……也有自己的面首。 这当然只是谣传而已,太子妃从来都是不信的,可眼下这身男子的衣裳…… “你别误会,不是公主,是……是我。”玉瑾决定自己背这个黑锅! 太子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强的错愕。 玉瑾清了清嗓子,道:“还请太子妃替我保守秘密。” 太子妃回过了神来,说起来这位玉瑾大人也是奇女子,一生未嫁,若是在外头指不定被人戳脊梁骨戳成什么样了,只因她在公主府,有信阳公主庇护着,没人敢当面给她难堪。 这不失为一个拉拢玉瑾的好机会。 太子妃笑了笑,说道:“玉瑾大人放心,我今日什么也没看见。” “有太子妃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玉瑾简直笑比哭难看。 信阳公主还在睡,总不能把她吵起来,太子妃自问自己还没这么大的面子,她决定改日再来。 她辞别玉瑾,在路过信阳公主的屋子时,屋内传来动静。 她以为是信阳公主醒了,打算进屋去给信阳公主请安,却被从房梁上跃下来的龙一结结实实地挡在了门口。 ------------ 430 暴揍太子妃(二更) 太子妃认得他。 那个宁愿把千年人参送给了顾娇也不送给她的暗卫。 太子妃至今记得那种难堪。 这种不听话的侍卫若是在东宫早被太子赶出去了。 太子妃明面上维持着基本的客套:“劳烦通传一声,我要见公主。” 龙一没动。 太子妃噎了噎:“我没见过你,应当也没做过令你不喜的事情,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龙一继续巍然不动。 太子妃没见过龙影卫,不知龙一也是,只当这人是故意与自己作对。 她寻思着信阳公主若真醒了,那门口的动静她总该是听见了,她没出来,那应当是没醒。 算了,她和一个暗卫计较什么,没得失了身份。 太子妃转身离开,刚走出院子,与从碧水胡同赶过来的顾娇不期而遇。 太子妃狠狠一惊:“是你?你怎么来了?你是……”她看看顾娇,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宅子,不太确定地问道,“来这里?” 顾娇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显然也想问太子妃怎么来了这里。 太子妃淡道:“本宫问你话。” 顾娇挑眉道:“你问我就要答?” 太子妃先是在龙一那儿碰了壁,本就一肚子火,眼下又被顾娇奚落,不由也来了三分气性:“顾姑娘,你有太后与陛下的疼爱不假,但这份疼爱又会持续多久呢?将来太子登基后我就是皇后,我无意为难你,但你也别给自己不留任何退路。” 这熟悉的语气,这如出一辙的遣词造句。 在哪儿听过来着? 啊。 宁王。 所以说,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哪儿有纸包得住的火? 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一言一行都会不自觉地渗透彼此的习性。 玉瑾的出现及时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僵局。 “顾大夫来了,请屋里坐吧。”她笑了笑,对太子妃道,“顾大夫是奴婢从医馆请来为公主治病的大夫。” “原来如此。”太子妃收回落在顾娇脸上的目光,“那等公主醒了,我再来看她。” 说罢,太子妃跨过门槛。 与顾娇擦肩而过的一霎,顾娇下意识地问了句:“萧六郎的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顾娇本是随口一问。 哪知太子妃却心虚得身子一僵。 顾娇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一把握住她胳膊,将她拽了回来:“把话说清楚!” 太子妃的背在墙壁上撞得生疼,更要命的是,这个姿势令她感到身份受到了冒犯,她冷声道:“你放肆!” 她眼底的心虚没逃过顾娇的眼睛。 顾娇揪住她的衣襟,毫不客气地将她怼到了墙壁上,目光冰冷地看着她:“我不管你是太子妃还是皇后,别逼我动手。” “你敢––––” 啪! 顾娇反手一个耳光将她扇到了地上! 玉瑾倒抽一口凉气! 随行的东宫侍卫冲进来,却被顾娇一脚踹了出去! 顾娇将地上的太子妃抓了起来:“谁干的?是你,还是有同谋?” 太子妃咬牙道:“我什么也没干!你放开我!” 信阳公主被巨大的动静惊了出来。 “住手!” 信阳公主披散着长发,应当是刚从床上起来,来不及梳妆打扮。 顾娇可不会住手,这次不是拿猫吓吓她相公那种小事故而已,是真的差点要了她相公的命。 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顾娇抓起太子妃就往地上捶! 信阳公主真是做梦都没料到萧珩会娶个这么蛮横的女人,她倒抽一口凉气:“我让你住手你没听见吗!你再这样我对你不客气了!” 顾娇也气呢。 哼! 爱咋咋! 这丫头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真和龙一一样一样的! 信阳公主捏了捏拳头,大声道:“龙一!把她们两个拉开!” 既然信阳公主下令,龙一就不得不出来了。 为了防止龙一再次偷换概念,信阳公主将原本打算说的那句“龙一动手”,生生改成了把她俩分开。 不然,她觉得龙一可能会对太子妃动手。 龙一嗖的闪了出来,他得到的命令是把她俩分开,那他只好上前把人分开。 他先来到顾娇这边。 他抓顾娇时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地扣住顾娇的手腕,哄孩子一般拍了拍顾娇的小手背,轻轻地将顾娇的手拿开,生怕弄疼她分毫。 轮到太子妃时他画风突变,整张面具上都恨不得飙着一句MMP! 随后,顾娇就见龙一像抡一只野鸡似的,直接把太子妃给抡了出去! 顾娇:“……” 信阳公主:“……” 龙一确实不辱使命把人分开了,信阳公主又没交代他是温柔地分开还是粗鲁地分开。 信阳公主真是气到肝痛。 龙一从前不这样的,他刚到信阳公主手中时也曾是一个本本分分的龙影卫,都是跟了小萧珩,被三岁的小萧珩给带坏了! 信阳公主处在爆发的边缘,龙一看看信阳公主,又看看顾娇,神情严肃地顿了几秒,忽然抓起顾娇,一下子闪没了人影! 每次小萧珩犯了错,龙一都这么做,等信阳公主消气了再把小萧珩给带回来了。 这都带出经验了,麻溜得不要不要的。 信阳公主:她觉得自己可能成为史上第一个被龙影卫气死的主子。 太子妃被顾娇掌掴了一耳光,脸肿得老高,又被摔在地上,手臂上全是淤青与擦伤。 信阳公主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道:“你进来,让玉瑾给你擦点药。” 太子妃在玉瑾的搀扶下重新进了院子。 太子妃的身份其实是很高的,仅次于太后、帝后与太子,哪怕是嫡出的公主也未必能比她尊贵,可信阳公主是一个有实权的公主。 她的丈夫是鼎鼎大名的宣平侯,天下谁人不忌惮她三分? 太子妃跟在信阳公主身后,本以为会被带进信阳公主的卧房,不料信阳公主脚步一转,进了另一间厢房。 三人在椅子上坐下。 有小丫鬟过来要为信阳公主梳妆打扮,信阳公主淡淡地摆了摆手:“去把金疮药拿来。” “是。”小丫鬟去了信阳公主的卧房,拿了一瓶上等的金疮药过来。 玉瑾先净了手,随即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蘸了金疮药从太子妃高高肿起的脸颊开始涂抹。 这种金疮药也是从燕国药师那里买来的,止痛消肿的效果极佳,涂上去清清凉凉的,立马就不疼了。 小丫鬟奉上茶点。 有太子妃喜爱的栗子糕。 很奇怪,萧珩不爱吃这个,却偏偏是太子妃的最爱。 太子妃看见信阳公主这里竟然备了她最爱吃的点心,心里的憋闷淡了些。 信阳公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顾大夫为何与你动粗?你们之间是有什么恩怨吗?” 一般人要么不问,问起来都是“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这话其实是很讨巧的,若是问她们是不是有误会,动手的是顾娇,是顾娇误会了太子妃,无形中就将错算在了顾娇的头上。 但换成问她俩是否有恩怨,就不是哪一方的问题了。 太子妃微微一愕,她垂下眸子,低低地说道:“她相公失踪了,她误会此事与我有关。”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舅母大概还不知道,她的相公长得很像阿珩,是本届的新科状元,如今任职翰林院,陛下让他为太子讲学。太子曾多次与我抱怨,萧大人对他太严厉,太子明面上还顶撞过萧大人几句,不知她是不是听说了此事,认为我和太子对萧大人怀恨在心,故意把萧大人怎么着了。” 一番话有理有据有逻辑,为顾娇怀疑自己的行为给出了充分的解释,那一句“她的相公长得像阿珩”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是太子妃话里的重点。 信阳公主喝茶的动作顿住。 太子妃忙道:“对不起,我不该提阿珩……” 信阳公主的情绪好似一瞬间低落了下来,显然没心情再与她谈这些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太子妃轻声道:“那我改日再来探望舅母。” 出了院子,太子妃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公主没再继续追问,否则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还能瞒得下去。 她本意并不是想要萧六郎出事,她也没料到萧六郎能栽在宁王手里,明明信阳公主都回来了,怎么还能有人伤得了萧珩呢? 四年前大意过一次,信阳公主不该大意第二次了才对。 难道是自己弄错了,萧六郎不是萧珩? 可她明明听见萧珩叫了老祭酒一声老师。 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能这么称呼老祭酒,一个是老祭酒的大徒弟黎绪,此人已辞官离京;另一个就是萧珩。 总不会是老祭酒又收了萧六郎做弟子,当年老祭酒明明说过萧珩是他的关门弟子。 可如果萧六郎是萧珩,为何没得到信阳公主的保护?信阳公主都回京这么久了,难道他还没与信阳公主相认? 不与宣平侯相认她可以理解,毕竟父子俩从前的关系就有点疏离,他心中难免怨怼。 可信阳公主与他可是十分亲近的,他说过,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人就是他娘了。 况且方才她提到萧珩时,信阳公主的表情也不像是已经对儿子失而复得了。 ------------ 431 发现(一更) 太子妃闭了闭眼。 要么,萧六郎确实不是萧珩。 要么,萧珩还没与信阳公主相认。 太子妃的心情无比复杂。 “太子妃。”玉瑾的声音打断了太子妃的思绪。 太子妃意识回笼,客气地问道:“玉瑾大人,怎么了?” 玉瑾语重心长地说道:“顾大夫的事,还请太子妃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公主的心疾无药可医,是碰上顾大夫才终于有了缓解。” 太子妃闻言,眉心微微一蹙:“上次的百花丹不是有效吗?” 玉瑾摇摇头:“实不相瞒,那不是百花丹的功效,是顾大夫的药。” 太子妃的素手捏紧。 玉瑾又道:“太子妃不必介怀,在公主心里,您才是她更亲近的人,正因为将您视作家人,才会不拿您当外人。” 这番话谁听了会不高兴呢? 太子妃大方地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太子殿下与父皇的,若是他们问起,我就说我自己不小心摔伤了。” 玉瑾握住太子妃的手:“只有太子妃才这么为公主着想。” 没错,只有她对信阳公主是真心的,不论萧六郎是不是萧珩,也不论顾娇是不是信阳公主的儿媳,她都是信阳公主最亲近的人。 却说龙一将顾娇夹着带出朱雀大街的宅子后,顾娇以为他要带着自己去外头随便逛逛,哪里料到龙一直接把她扔进了公主府。 顾娇没来过公主府,但这不妨碍她认识牌匾上的字。 顾娇面无表情地看着把她丢进公主府寝殿的龙一,真的,好为你今后的约会担心?到底会不会挑地方? 公主府有下人值守,只不过龙一的动作太轻,没人发现公主府里进了人。 顾娇坐在椅子上,看着跃上了房梁的龙一,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吗?” 龙一没反应。 顾娇:大侠您是默认了目的地与游玩时间,不接受修改的么?咱们再商量一下? 顾娇想了想:“要不……你下来,咱们去院子里撅个笔?” “或者你告诉我,咱们得在这里待多久?” “公主不会气很久的吧……” 龙一始终不理顾娇,顾娇尝试开门开窗溜出去,都被龙一捞了回来。 顾娇最终放弃抵抗,在椅子上一滑,将自己摊成一条没有灵魂的小咸鱼。 然而就是她这个角度,眸光一扫,扫到了一堆画轴。 她坐起身站起来,走到多宝阁面前,从一个大瓶子里抽出了一幅画轴。 她解了丝带打开一瞧,竟然是一副萧六郎……或者该说萧珩的画像。 那是十三岁的萧珩,一袭白衣,清姿如玉。 她又打开另一幅画像,也是十三岁的萧珩,穿着少年祭酒的衣裳,风华绝代,清贵无双。 不论是小侯爷,还是少年祭酒,他的眼中都盛满星光。 他的笑容干净而温暖,宛若世间最纯真的一块璞玉。 顾娇抚摸着画像上眉目含笑的少年,指尖细绘他的脸,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笑容竟然从他脸上永远消失了。 他眼底的光也没了。 顾娇揉了揉心口的位置。 并不只有一幅画像,也不只是有萧珩的画像。 顾娇也看到了信阳公主的。 年轻时的信阳公主真美啊,现在也美,但从前的她是一朵阳光下的娇艳花朵,散发着勃勃生机与活力,如今她变成了一朵绢花。 美是美的,却不再鲜活了。 顾娇还看到了一副母子同框的画像,那是二十多岁的信阳公主与五岁的小萧珩,信阳公主抱着他,温柔得岁月都静谧了。 信阳公主与萧珩不是她和前世父母的那种糟糕关系,他们曾是世上最亲密、最需要、也最依赖彼此的人。 “又偷懒了是不是?老婆子我一会儿不盯着,一个个地都偷奸耍滑起来,回头让公主知道了,仔细你们的皮!” 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凶悍嬷嬷的声音,她往寝殿的方向走来了,她来到了门口,两手贴上了房门。 就在她即将推开房门的一霎,龙一倏的自房梁上跃下来,抓着顾娇带着她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被抓着的顾·小鸡仔·娇面如死灰:“下次……下次能提前打个招呼么?” 由于这个嬷嬷的打岔,公主府一日游提前结束,这样也挺好的,不然顾娇真不知要被龙一摁头藏多久。 只不过,方才一切发生太快,顾娇来不及把手中的画轴塞回去,这会儿她怀里还抱着那幅母子二人的画像。 朱雀大街的宅院,萧六郎幽幽转醒,他盯着有些陌生的帐顶,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他又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半晌才反应回来自己是在哪里。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脑子里开始回忆昨日的事情,他似乎被龙一带走了,可带去了哪里并不知情,因为他晕过去了。 半夜虽是醒了一次,却也不算太清醒,看见顾娇在身旁,又安睡了过去。 夜半那只放在他额上的头…… “这位公子,你醒了?” 一个小丫鬟推门而入。 这是信阳公主从酆都山带回来的下人,萧六郎从未见过她,她也没见过萧六郎。 她并不知萧六郎的身份,只知是龙一带回来的人。 信阳公主为何会容忍一个外男睡在自己的床铺上,她不清楚,也不敢问。 看到陌生的丫鬟,萧六郎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荒诞的猜测,他问道:“这是哪里?你们主子呢?” 小丫鬟道:“这是朱雀大街,公子是问公主去哪儿了吗?” 萧六郎试探问道:“信阳公主?” 小丫鬟点头:“是啊。” 看来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这座宅子没换新的主人。 萧六郎又道:“我睡了多久了?” 小丫鬟道:“半天一夜!你是昨日傍晚过来的,这会儿是第二日的中午了,公子,你肚子饿了吗?厨房炖了粥。” 萧六郎暂时没胃口,他顿了顿,问道:“你们……公主呢?” 小丫鬟指了指外头:“公主回公主府了。” 萧六郎苦涩一笑。 她果然还是不想见他。 ------------ 432 龙一(二更) 却说太子妃从朱雀大街出来后打算立刻回往东宫,走到半路,马车的轮子卡住了。 虽是秋意渐凉,可白日日头大,车厢内闷热无比。 “太子妃,那边有间茶肆,去茶肆里坐坐吧。”春莹说。 “也好。”太子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信阳公主的金疮药果真有奇效,脸颊居然已经消肿了,饶是如此,她也依旧戴了一张面纱。 春莹去柜台订了一间二楼的清雅厢房。 当太子妃带着春莹走在二楼的过道上时,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太子妃拉进了某间厢房! 太子妃花容失色,倒抽一口凉气,险些惊呼出声。 “是我。” 那人搂着她的腰肢,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上的面纱说。 太子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推开他,自他怀中抽离出来。 宁王被拒了也不恼,勾唇笑了笑,走到椅子上坐下,并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道:“不坐吗?” 太子妃扭头去看春莹,奈何房门却早已合上。 谁合上的不言而喻。 太子妃冰冷的目光朝他打来:“你收买了春莹?” 第一次在假山后,他还需要打晕春莹,之后替温阳的事件做假证,她以为他是威胁了春莹。 宁王摊手:“本王可没收买她,是她心甘情愿为本王办事,不信你把叫进来,当面问她。” 太子妃呵呵道:“她哪儿那个胆子说实话?”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连她都感到恐惧,又何况是丫鬟出身的春莹? 宁王玩味儿地看着她:“你不过来,是等着本王把你抱过来?” 太子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嘲弄:“怎么?宁王妃没能满足你吗?” 宁王一瞬变脸,面上闪过无尽寒意:“我们之间,不要扯上她。” 太子妃头皮一麻,冰冷又倔强地瞪了他一眼,撇过脸去。 宁王松手,回到椅子上,余光瞥了瞥身旁:“过来坐。” 太子妃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 宁王的目光扫过她宽袖下的一截手腕,道:“受伤了?” 太子妃没说话。 宁王将她的手腕拿了过来,小心又怜爱地托在自己掌心,见她擦过药了,问道:“怎么弄的?” 太子妃的火气一瞬间被点燃爆发,她侧过身子,双目如炬地看着他:“怎么弄的?你真想知道怎么弄的吗?那好,我告诉你,是定安侯府的千金弄的!没错,就是那个乡下长大,几次三番给我难堪,被太后疼爱不已的顾大夫!她怀疑萧珩的失踪与我有关!于是将我伤了!我不仅手腕受了伤,我全身都是伤!你有本事问,有本事给我报仇吗!” 宁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跟一个孩子计较做什么?” 太子妃柳眉一蹙:“孩子?” 宁王笑了笑:“她还小,难免不懂事了些。我会替你洗脱嫌疑,让她不再怀疑你。” 太子妃恼羞成怒:“原本就不是我干的!是你!” 宁王失笑,轻轻揉捏着她手腕道:“好好好,是我,我连累你了。” 太子妃愤愤地将手抽回来:“你要哄我开心,就去杀了她!” 宁王再次拉过她的手:“又在说气话了不是?宁王妃的病需要她,太后也需要她。” 太子妃咬了咬唇:“是啊,你们都需要她,都不需要我!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回去做你的宁王妃,我做我的太子妃,自此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真这么生气?”宁王一手托着她手腕,另一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脖颈,“除了不动她,你要什么,本王都依你。” 太子妃蹙了蹙眉,也不知是反感他的触碰还是反感他的话:“你的库房不是被搬空了吗?你就没考虑过是她干的?”宁王府库房被搬空一事并未对外宣扬,但还是有几个人知道的。 宁王道:“是她。也是我先得罪她,烧了她的作坊,我和她扯平了。” 太子妃呵呵道:“区区一个作坊竟然要用宁王府的整座金库来赔,宁王可真大方!” 宁王好笑地看着她:“这么酸。只是一个小金库罢了,算不得什么。” 是啊,只是一个小小的侯府千金罢了,算不得什么,自己为何如此在意呢? 她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她比谁都明白一个人风光一时很容易,风光一世才算本事。 她是太子妃,未来将是昭国的皇后,她母仪天下,身份贵重,根本无需在意一个小丫头。 但为什么,一贯理智的她再也无法保持那份冷静了呢? 太子妃深呼吸,说道:“你如今动了她的相公,你们扯不平,她会来找你的!” 宁王毫不担忧地说道:“她动不了我。” 太子妃不解地看着宁王:“所以你就一直一直容忍着她?” 宁王摘了她的面纱,指尖温柔地抚上她脸颊:“琳琅,别无理取闹。” 太子妃偏过头,避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道:“我没无理取闹。” 宁王的笑容淡了下来,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眼底的温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肃与狠厉:“那好,你想杀她,究竟是因为她得罪了你,还是因为她嫁给了萧珩?” 太子妃浑身一僵。 …… 太子妃回到东宫,太子一脸焦急地迎上来:“琳琅,你去哪儿了?诶?你的脸怎么了?” 太子妃的脸其实早没事了,可太子依旧看出了一丝异样,天底下大概只有这个男人才这般关心在意她。 不等太子妃回答,太子又捋起了她的袖子,惊道:“你的手!” 太子妃面不改色地说道:“臣妾不小心摔了一跤。” “哪里摔的?”太子心痛又着急地问道。 太子妃笑了笑:“在信阳公主的院子。” “你是去探望舅母了?”太子嘀咕道,“你怎么又去舅母那儿了呢?不是让你好生在东宫修养吗?那你疼不疼?” 信阳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在她出阁前太子是叫她姑姑的。 后面她嫁给了宣平侯,宣平侯又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于是改了口叫舅母。 太子妃柔声道:“舅舅没回京,舅母独自一人,臣妾放心不下她。已经擦过药了,不疼了。” 太子捧起她的手,心疼地吹了吹,说道:“你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你何时也为孤想想?孤去外头找萧六郎找了一晚上,累死了,回来还看不见你,孤这心里可难受了。” 太子妃一脸惭愧:“是臣妾不好,臣妾下次会注意的。” 其实东宫太子妃是不如宫外的王妃自由的,也就是太子与陛下信任她,给了她自由出宫的权利。 “萧六郎还没有音讯吗?”她状似不经意地问。 太子正心疼她的伤,没察觉到她脸上的异样,答道:“没呢,禁卫军揣测萧六郎是又被人带回京城了,那日进城没接受检查的只有工部尚书赵大人和舅母,可是他们两个都说没见到萧六郎。” “舅母?” 太子妃蓦地想到了玉瑾晾晒的男子衣裳,以及那间紧闭的信阳公主的卧房。 难道……萧六郎还是被信阳公主救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难解释为何宁王与太子将京城几乎翻了一遍也没找道萧六郎的踪迹了。 可信阳公主为何要瞒着?担心对方一计不成会再来一计? 顾娇定然是知情的。 她上门也不是为了给信阳公主治病,而是因为萧六郎在那里。 现在想想,玉瑾的那番话就着实有些可笑了。 一口一个顾大夫,一口一个她更亲近公主,到头来,却连萧六郎的行踪都瞒着她。 太子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太子明显感受到了太子妃气息上的变化,他担忧地看着她:“琳琅,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好难看。” 太子妃闭了闭眼:“没什么,臣妾累了。” 太子忙道:“那我扶你回房歇息。” 却说另一边,在墙头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差点被烤成小咸鱼干的顾娇总算被龙一夹了下来。 顾娇张开嘴,吐出一口黑烟,面无表情地说:“以后公主再发火,请让我直面她的怒火。” 顾娇严重怀疑龙一业务如此娴熟,是因为小时候带萧珩这么干过。 但她更怀疑,萧珩需要在外头待这么久不是因为信阳公主真的会气这么久,纯粹是小小萧珩自己调皮,想一直一直在外头撒野! “你被骗了你知道吗?” 顾娇一脸幽怨地看着他,“你的小主子是个小坏蛋。” 龙一没反应。 “肚子好饿。”被太阳烤那么久,烤得她都饿了。 附近恰巧有个卖葱油饼的小摊,顾娇买了两个葱油饼,这种饼要趁热吃,带回去就硬了,她于是没给萧六郎和信阳公主带。 “一共十文钱。”小贩说。 顾娇从荷包里掏出铜板递给他,拿过葱油饼,给了龙一一个。 龙一接是接在手里,却没吃。 顾娇咬了一口酥香松脆的葱油饼,古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吃?” 对了,还没见龙一吃过东西呢。 这个大家伙总是戴着一张面具,似乎没摘下来过。 顾娇想了想,对龙一道:“我们去屋顶上吃吧,没人会看见。” 龙一将顾娇带上屋顶。 这个角度选得极好,他们能看见街上的人,街上的人却看不见他们。 “面具。”顾娇对他说。 龙一没反应。 顾娇顿了顿,抬手去摘他的面具。 在即将碰到的一霎,她能感觉到龙一的身子稍稍往后仰一下,这是一个下意识避开的动作。 但他没仰太多。 顾娇犹豫了一下,问道:“我摘了啊?” 这次她再去碰龙一的面具时,龙一没再有任何闪避。 顾娇将龙一的面具摘了下来。 顾娇见过皇帝的龙影卫,以为龙一和他们一样属于长相比较吓人的,可当她看清龙一的模样后,眼珠子都瞪直了。 说好的其貌不扬呢? 这帅得有些过分了吧? 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眼,浓眉斜飞入鬓,五官刚毅,整张脸都透着一股极致的冷峻。 只不过,他的脸上没有刺青。 顾娇唔了一声,道:“龙一,你的刺青呢?你们龙影卫不是都有刺青的吗?” 龙一当然不会有所回应。 “那,你吃饼吧。”顾娇把葱油饼递给他。 龙一顿了三秒,接过葱油饼,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 一刻钟后。 顾·小鸡仔·娇:“不许夹我!不许夹我!我会吐的!” 二人回到朱雀大街才得知信阳公主竟然回公主府了。 难怪那个嬷嬷着急清理屋子,是信阳公主回来了,他们正巧与她错过了。 顾娇去了萧六郎所在的卧房,萧六郎已经下了床,他穿着龙一从公主府给他拿来的衣裳,十四岁的衣裳明显不合身了,看上去有些滑稽。 “衣裳干了吗?要是干了,帮我收进来一下。”他和小丫鬟说完,转过身,看到了门口的顾娇与龙一。 “不用收拾了,我带了衣裳。”顾娇从小背篓里取出包袱,拿了一套他的衣裳递给他,“你的手方便吗?要不要我帮你?” 萧六郎道:“不用,我自己可以换。” 顾娇:“哦。” ……就挺想给你换。 顾娇去院子里等他。 龙一却没出去,他直直地看着萧六郎的右腿。 第一次在林子里见到萧六郎时,萧六郎是突然冲过来的,龙一没留意他走路。 这一刻龙一才似乎终于发现他的腿瘸了。 龙一单膝跪地,去检查他的腿脚。 “龙一!” 萧六郎往后躲了躲。 龙一抬头看着他。 他眼神似有些迷茫,也有些困惑。 忽然,龙一站起身来,嗖的闪了出去。 不多时,他又嗖的闪了进来。 顾娇在门口,被龙一刮起来的两股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龙一抱了一大堆金疮药过来,他把萧六郎摁坐在椅子上,弯下健硕高大的身躯,再次单膝跪地,打开那些瓶瓶罐罐,为萧六郎抹药。 抹一种,让萧六郎动一下。 萧六郎小时候是个大忽悠,摔一下下就会装作自己伤得好重好重,骗龙一给他擦药,带他出去玩。 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不用骗龙一了。 他真的再也好不了了。 ------------ 433 净空(一更) 龙一像从前那样给萧六郎试药,一种不行就换另一种,试到最后,龙一的动作变得焦急而紊乱起来。 他仿佛感受到萧六郎的腿脚好不了了。 龙影卫不会哭。 也不会难受。 那一刹那,门外的顾娇在龙一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悲恸。 …… 萧六郎换完衣裳出来,对静静等候在廊下的顾娇道:“我好了,走吧。” 走? 顾娇错愕地看向萧六郎。 须臾才反应过来他的走吧是要离开这里的意思。 顾娇没说让最好在这里住下的话,她放下手里的树枝,站起身看向他:“好。” 回去的马车上,萧六郎一言不发。 龙一没现身,但萧六郎与顾娇都知道他在马车后远远地跟着。 “是因为公主吗?”顾娇终于还是开了口。 萧六郎尽量语气如常地说:“她不想见我。” 也是,想见就不会回公主府了。 顾娇无法反驳。 马车又晃悠晃悠地走了一阵。 萧六郎的脸色很苍白。 顾娇一时说不清他是因为手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 顾娇想起了在公主府看到的那些画像,踌躇片刻,问道:“为什么?” 顾娇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们会变成这样? 萧六郎却以为顾娇在问她为什么不想见你。 这是他心口反复撕裂的疤,是他最不愿去触碰的回忆。 但既然她问。 他就告诉她。 “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 “她亲生的儿子死了。” “因为我。” …… 回到碧水胡同,二人都已收拾收拾好各自的情绪,面上不再有任何异样。 龙一在他们安全抵达后便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毕竟是信阳公主的暗卫,他的职责是守护在她身边。 今天下午国子监只有两节课,小净空早早地放了学,这会儿正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的。 他的一双小脚脚虽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门槛以内,小身子却恨不得整个儿扑棱出去,小胳膊飞在身后,像只望眼欲穿的帝企鹅。 顾娇一下子被他逗乐。 “娇娇?”小净空发现了顾娇,歪头看了看,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回头对后院的姚氏与房嬷嬷叫道,“娇娇回来啦!我我我……我可以出去了!” 说罢,迈着小短腿儿跨过门槛,哒哒哒地朝顾娇奔去。 不出意外,又咕溜溜摔了一跤。 许久没摔跤了,但抱头业务还是很娴熟的。 他抱着小脑袋,一路滚到顾娇脚边。 滚完了,约莫是觉着自己的小硬汉形象又双叒叕地毁了,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字一摊,特别霸气地唤道:“娇娇。” 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别人是坏姐夫。 这副碰瓷的小赖皮样也是没谁了。 可惜,都是萧六郎玩剩下的。 不等顾娇弯身去把他抱起来,萧六郎直接把小家伙的小衣襟一抓,一把提溜了起来。 哎呀呀! 人家是要娇娇抱! 不是你啦! 萧六郎把小家伙提溜进了院子。 他的手仗弄丢了,不过到底是比从前强壮有力了些,倒是没叫小家伙掉下来,可就在进堂屋的一霎,他的右脚支撑不住了。 顾娇及时将小净空抱了过来,另一手扶住他,免了他摔跤的难堪与尴尬。 萧六郎感受着自己无力的右脚,不著痕迹地拽紧了拳头。 萧六郎被刺客抓走的事顾娇没对家里人说,只道是出公差了,原计划是他在信阳公主那边养伤养到痊愈,可以不必告诉家里。 然而提前回来了,受伤的事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六郎回来了呀,这次出公差……”果不其然,姚氏的话才说到一半,便留意到他僵硬的右手,“六郎,你的手……” 萧六郎若无其事地说道:“出公差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在了台阶的瘸口上,流了点血,已经没事了。” 还缝了十几针。 顾娇在心里补充。 可惜她相公这么好看的手,要是留疤她就把凶手的手剁下来! 萧六郎的手腕上缠了纱布,姚氏不能真拆了纱布去检查他的伤势,也就信了他只是普通擦伤,但到底是心疼的,让房嬷嬷去炖了一锅猪手汤,要给他补手。 萧六郎:“……” 萧六郎今日还需要打吊瓶,顾娇将吊瓶挂在了西屋书桌后的书架上,萧六郎一边输液一边看书。 不多时,小净空两手抓着一幅画像走了过来。 他的个子还是很矮,要踮起脚尖才能从书桌后冒出半截小脑袋。 他索性绕过书桌,来到萧六郎的身边,歪着头问萧六郎道:“你有弟弟吗?” 萧六郎没有抬头,继续翻手下的那本燕国算术书籍:“干嘛这么问?” 小净空看了看画像上的小萧珩:“这个人和你长得好像!” 萧六郎的神色一顿,他扭过头来,就见小净空的手里抓着一幅画。 他一下子认出了画像上的人,五岁的他与年轻时的信阳公主。 他的手指微微捏紧:“哪里来的画像?” “娇娇篓子里的。”小净空歪了歪小脑袋说,“你弟弟好看,比你好看!你弟弟会笑,你不会!” 画像上的小萧珩笑得天真烂漫,仿佛世上的快乐尽数被他一人所得,眼底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曾经的萧珩。 萧六郎看着画像上的自己与信阳公主,心底一阵恍惚。 母慈子孝仿佛已离他很久远了,蓦然回首,恍若隔世。 下午,信阳公主心疾发作,在公主府晕了过去。 担心一去一来延误救治时机,玉瑾索性把信阳公主送去了医馆。 顾娇又是被龙一夹走的,那滋味太酸爽了。 信阳公主吃了研究所的抗心衰药,病情得到了不错的缓解与控制,之所以晕倒并非心疾发作,是一整夜没睡,操劳过度,血糖过低。 顾娇给信阳公主输了点葡萄糖。 信阳公主醒来时已是傍晚,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床边有颗圆溜溜的小脑袋。 她张了张嘴,沙哑着嗓子问:“这是哪里?” 正蹲在地上玩弹珠的小净空抬起头来,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她:“女施主你醒啦?你在医馆,这是娇娇的屋子,你睡的是娇娇的床。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娇娇说,要是你不舒服,我就去告诉她,她在前面坐诊。” ------题外话------ 昨天晚上正式接到通知,爆更取消了。 本以为要存稿到二月,好吧,现在也不用存了。 正好,最近家里真的太忙了,手上那点微薄的存稿就留着过年吧。 ------------ 434 终相见(二更) “女施主?你是和尚吗?”信阳公主古怪地看向他。 小净空晃了晃小脑袋:“嗯……我从前是,不过我现在下山啦!就不是小和尚啦!” 信阳公主道:“那就不能叫施主了。” 小和尚:“哦。” 这熟悉的小表情,信阳公主略一沉吟,看着小家伙道:“你是顾娇的……弟弟?” 调查过她,自然知道她家里有哪些人。 “嗯!我叫净空!”小净空点点头,“你是坏姐夫的娘亲吧?我见过你的画像。” 他问过娇娇了,画像上的仙女是谁呀?娇娇说,是画像上小哥哥的娘。 小哥哥和坏姐夫那么像,一看就是亲弟弟! 既然她是小哥哥的娘,那么自然也是坏姐夫的娘啦。 他就是这么聪明! 信阳公主的注意力被那句坏姐夫吸引,倒是忽略去问他在哪里看到的画像。 “坏姐夫?”她道。 “嗯!”小净空收好弹珠,在床前的小板凳上坐好,语重心长地说道,“真是辛苦你了啊,养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一定很累吧?” “不……省心?”信阳公主一头雾水,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坏姐夫约莫就是萧珩。 萧珩儿时顽皮,长大后就很让人省心了。 天底下再没比他比更乖顺的孩子了。 小净空点头点头:“对呀,坏姐夫就是太不让人省心啦,又要担心他的身体,还要担心他的成绩。” 小孩子的逻辑是有片区局限性的,一些在大人看来匪夷所思的现象在孩子眼中往往会被忽略或接受,譬如萧六郎既然有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娘,为何还在乡下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 小净空见信阳公主沉默,以为她没听懂,和她解释道:“你看坏姐夫的腿受伤啦,是在大火中救冯林哥哥受伤的,唉,一直都好不了了啦,他现在是个小瘸瘸啦。他瘸着腿去上学,很多人瞧不起他的,他总是被人欺负,幸好有娇娇啦。” 信阳公主更沉默了。 小净空嘴上嫌弃坏姐夫,可真正说到坏姐夫的时候又像激发了喇叭精体质,叭叭叭地停不下来:“以前我们在乡下的时候,要去镇上上学,没有马车,村子里只有牛车,大冬天的路滑,牛车走不了,坏姐夫只能自己瘸着腿走去镇上上学。” “不能坐马车吗?”信阳公主问。 小净空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那时候家里穷啊。穷其实不可怕,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坏姐夫的成绩太差了,总是倒数第一,差点就没考上状元!” 信阳公主的心情原本很复杂,然而最后一句话愣是把她的情绪都弄得不连贯了。 倒数第一还能上考状元,班上的学生都是庄羡之那样的大儒吗? 小净空叭叭叭地说了不少在乡下的事,主要都是吐槽坏姐夫。 信阳公主头一次从旁人的嘴里了解到了萧六郎这几年的消息。 她无法想象堂堂天之骄子竟然沦落到要坐牛车的地步,日晒雨淋,寒来暑往,从万千追捧到受尽嘲讽。 他好似一下子从云端跌进了沼泽。 “净空,你过来一下!” 小净空被小江梨叫走了。 屋子里没有旁人,玉瑾也不在,龙一可能在暗处。 他不经常现身,不然也不会连温琳琅都不知龙一的存在。 龙一在固定的地方会现身的比较多,但在外头,基本不会让人发现。 信阳公主掀开被子,穿上绣花鞋下了床。 傍晚的风习习吹来,带着一丝初入深秋的凉意,将窗棂子下的风铃吹得叮铃作响。 尘世喧嚣,这个医馆内的小院却别有一番避世一般的宁静。 她紧了紧胸口处的衣襟,拉开虚掩的房门,缓缓地走了出去。 顾娇的小院不大,是个一进的院子,这还是二东家为了方便她特地辟了一块空地建造的,二东家自己都没这待遇,他只在楼上有间单独的小厢房而已。 信阳公主来到廊下,不其然地闻到了一股红薯与玉米的香气。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一整日没进食,肚子有些饥肠辘辘。 她下意识地朝散发着香气的小厨房走去。 她其实大可不必自己过去,可不知为何,好像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她。 她来到门口,未见其人倒是先听见了一阵清脆的折断枯枝的响声。 她是皇室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没进过厨房,自然不知这种声音究竟是在做什么。 待到她走得近了,才看清里头之人的动作。 那是一个穿着素白常服的少年,背对着门口坐在灶台后的小板凳上,他右腿伸长搁在地上,左腿曲着,上头盖了一块宽大的麻布。 他身后是一摞高高垒起的杂乱斑驳的枯枝,他用左手抓了两根枯枝,在左腿上用力往下一撇,将枯枝折断。 折好的枯枝被他放在左手边。 从左边堆砌的高度来看,他折了不少了。 他面前的灶台里燃烧着旺盛的柴火,他一边折着枯枝,一边不忘时不时拿两根投进去。 由于右手腕受了伤,折枯枝时他左边是用左手握住,右边却是用右小臂去压的,这个动作很吃力,也容易压脱,压脱了他就再压一次。 如此反复。 他衣衫单薄,后颈的整片领口却都被汗水湿透。 有一根枯枝太难折了,他试了几次都没折断,还不小心碰到了手腕上的伤口,他抽了一口凉气。 信阳公主的步子不自觉地朝前迈了一步。 却又理智地顿住。 萧六郎终于把那根枯枝折断了,他顾不上去擦拭额头的汗水,弯身用左手拿起地上的火钳,把灶台里烧着的红薯翻了翻。 做完这些,锅里的玉米和蒸菜也该好了。 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绕过灶台,动作熟练地揭开锅盖,白茫茫的热气扑了过来,他又找了块抹布将蒸笼端出来。 随后,他用边上的清水洗了手,转过身来开碗柜,拿了两副碗筷,一副是小净空的专属碗筷,另一副…… 他拿到一半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动。 他睫羽颤了颤,想转过身却不敢。 哐啷一声,他手中的碗筷掉落在了地上。 滚得有些远,他腿脚不便,拖着无力的右脚朝前行了两步,弯下身正要去捡,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探过来,先他一步将地上的碗筷拾了起来。 ------题外话------ 不留了,全更了! ------------ 435 身世(三更) 信阳公主没把碗筷递给他,而是转身放在了灶台上。 萧六郎没想过她会突然醒了,还突然屈尊降贵到小厨房里来,信阳公主也没想过她自己会进来。 二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对上了。 不是后脑勺,不是背影,也不是深夜中被黑暗吞噬的模糊睡容,是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清晰无比的正脸。 褪去了十四岁的青涩,有了被岁月磨砺的内敛,其实想想也不过十八岁,还有三个多月才满十九,也该是少年青涩的年纪,他却先一步沉稳了。 个子高了,脸颊却仿佛消瘦了。 十四岁的萧珩是养尊处优的小侯爷,是天上的明月,如今却跌进尘埃,美玉蒙尘,变成了一颗仿佛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孤零零的小石子。 信阳公主的木棍一时之间不知该往哪儿放,是他没了泪痣的脸,还是他无力行走的脚。 他像是被一刀一刀砍出了冰厉的棱角,也像是被生生剥去了一层皮和血肉,他就这样鲜血淋漓地暴露在知情或不知情的人视线中。 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萧六郎双目血红。 这样的惩罚够了吗?这样的疼痛满意了吗?我这一身肮脏的罪孽赎清了吗? 信阳公主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身子一个踉跄,单手扶住了滚烫的灶台。 萧六郎眸光一动,手下意识地伸了出去,却在她抗拒的眼神里僵在了半空。 信阳公主的身子轻轻颤抖,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捂住心口,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等顾娇接诊完医馆内的患者,过来小院看看信阳公主的情况如何了时,却被告知信阳公主已经离开了。 顾娇古怪地挑了挑眉:“还打算让她多住几日呢。” 这对母子的行为方式还真是一样一样的。 想见,却又不好好见。 萧六郎本不必过来,听说信阳公主晕倒才一起跟过来,顾娇给信阳公主打上吊瓶后就去坐诊了,期间一直是萧六郎守着。 小净空在院子里玩耍。 中途也是萧六郎叫顾娇过来拔针的。 后面萧六郎要去做吃的把小净空叫来屋子里守着。 可他做的吃的,她一口都还没吃。 顾娇这边差不多忙完了,她收拾了一下东西,带小净空去洗了个手,与萧六郎一道回往碧水胡同。 她想过了,最安全的地方是信阳公主身边,其次就是碧水胡同,不是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谁能料到萧六郎就待在自己家里? 一家三口刚出医馆的后门,玉瑾神色焦急地折回了医馆。 信阳公主又晕倒了。 顾娇刚给她输完补液,按理不会这么快就精力透支。 顾娇看了看小净空,又看看萧六郎,她可以选择坐玉瑾的马车过去,让萧六郎与小净空坐小三子的马车回家,但她顿了顿,还是上了小三子的马车。 玉瑾的马车在前带路。 去的是朱雀大街。 看吧,信阳公主搬去公主府果真是为了躲萧六郎。 萧六郎一走,她就搬回来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见萧六郎比去公主府更让信阳公主难过。 信阳公主这次真的是心疾发作,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顾娇给她推了一支镇定剂,她的脉象暂时稳定了下来。 但这种情况不能太多,否则也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公主是受什么刺激了吗?方才在医馆时,她的脉象都这么乱。”她收拾好医疗耗材,问一旁的玉瑾。 玉瑾对顾娇奇奇怪怪的医疗手段感到惊讶,但她只当自己见识浅,没怀疑它们压根儿不是六国之内的东西。 她回答顾娇的话道:“公主……心里难受。” 小净空去院子里玩耍了,她看了眼一旁的萧六郎,道,“有些事公主连我也没告诉,但我想,她难受晕倒的原因是因为小……萧大人。” 萧六郎心头涌上无尽的苦涩,胸口隐隐作痛。 他看向床铺上昏迷不醒的信阳公主。 你就那么讨厌我? 好,我知道了。 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萧六郎转身走了出去,月光洒了下来,落在他形单影只的身躯上,仿若镀了一层寒霜。 顾娇留下来观察信阳公主的病情。 小净空在院子里看花花。 这里的花花又大又漂亮。 想摘。 但外头的野花不能采,他只能看看。 他背着小手手,对着花花一个劲儿地流口水。 忽然龙一走了过来。 龙一起先约莫没在意这个小家伙,在龙影卫眼中,孩子和石墩子没区别。 谁料就在这时,小净空突然搓了搓小手,想祸祸花花,实在憋不住啦! 龙一抓住了他作乱的小手。 小净空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特别心虚却又特别正经地说:“我没有,不是我,我,那个,呃……”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像极了多年前做坏事的小萧珩。 他的身上全是萧六郎的气息,连小神态都一模一样。 龙一看看小净空,又看看屋子里的萧六郎,脑袋一下子当机了! 顾娇确定信阳公主真的没有大碍了才起身离开。 玉瑾要付诊金,顾娇没拒绝。 顾娇出了宅子,小三子的马车还在,她坐上马车。 她本以为萧六郎已经带着小净空回去了,不料一大一小此时都坐在马车上,只不过萧六郎是醒着的,小净空则是趴在他怀里呼呼地睡着了。 “他吃过东西了。”萧六郎说,“他要等你。” 似是在解释为何自己没有回去。 顾娇嗯了一声,看破不说破。 小净空想等她是真,但他可以在宅子里等,他留下,一半是在等她,另一半则是在等信阳公主转危为安。 这世上的关系从来没有太多的公平,很多时候,当父母伤害了孩子,孩子并不会停止爱父母,他只会停止爱自己。 顾娇挨着萧六郎坐下,小三子挥动马鞭,车轱辘在寂静的街道上嘎吱嘎吱地转了起来。 声音很大,恰巧能掩住二人的谈话。 “公主没事了。”顾娇对萧六郎说。 萧六郎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眸中情绪,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抬手拉了拉滑落的外衣,将小净空整个身子盖住。 小净空睡得香甜,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口水吸溜吸溜的。 其实今日信阳公主会难受到晕过去,一半是小净空的吐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信阳公主怎会料到萧六郎这几年究竟过着怎样难捱的日子? 顾娇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抽回手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萧六郎的脸。 之后她望向了别处。 余光却留意着他。 “想知道我的身世?”萧六郎突然开口。 “……嗯。”顾娇没有否认。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对他的事感到好奇,想了解他,不论好的,坏的,得意的,难堪的……她统统都想知道。 只是如果他不说,她便很少主动去问。 但若是他主动提起,她自然不会与他客气。 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气氛不是每回都能烘到这份儿上的。 “哪怕我的身世很肮脏,你也想知道?”萧六郎嘲讽一笑,“你会后悔的。后悔嫁给我,后悔对我这么好,甚至会后悔认识我。” 顾娇不解地看向他。 萧六郎冷笑道:“我不是信阳公主亲生的,这件事已经和你说过了,但我没说我究竟是谁生的。” “嗯。”顾娇回应他。 萧六郎的表情莫名地放松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娘是战俘,不对,她还算不上战俘,只是战俘的附庸品,一个来自燕国的女奴。” “信阳公主与那个女奴同月怀上身份,又同月怀上孩子,信阳公主的儿子早出生半个月,我是后面才出生的。我出生那晚,侯府遭遇刺客,我与那个孩子双双中了毒。” “解药只有一颗。” 听到这里,顾娇似乎有些明白了。 她没打断萧六郎,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萧六郎淡淡一笑,带了几分无奈,又似带了几分讥诮:“我只是女奴的儿子,解药怎么可能轮得到我呢?为了能让我得到解药,女奴偷走了信阳公主的儿子,并残忍地杀害了他。之后她自己也自缢了。” 顾娇从听到解药只有一颗的时候就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她的心底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或者她太冷血了。 她前世的父母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怪物。 萧六郎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的经历,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信阳公主不知情,还以为他们是被刺客抓走的,是刺客杀了他们。她失去了儿子,我失去了母亲,她说,或许我们是命定的母子,她决定把我当成亲生儿子来抚养。” ------------ 436 坦白(四更) 信阳公主决定抚养他时他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自然不可能亲口听她说那些话,是信阳公主后来亲口告诉他的。 “原来如此。”顾娇道,“那,宣平侯知道吗?” 萧六郎垂下眸子:“知道,就是他给善了后,让信阳公主误以为她儿子与那个女奴是被刺客抓走残害的。一直到四年前,她才机缘巧合地知道了真相——原来,她替杀子仇人养了十四年的儿子。” 那之后,信阳公主就崩溃了。 她从未忘记过那个儿子,也从未将萧六郎当成任何人的替身,她是真真正正将萧六郎当成一个另外的儿子在抚养。 她竭尽所能地教导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心血,将他培养成冠绝昭都的小侯爷。 正因为如此,她才承受不住真相的打击。 女奴已死,那么我只能杀了你儿子! 这是她的心魔,也是她全部的恶。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萧六郎平静地说。 他面上平静,内心是不是也这般平静不得而知了。 顾娇顿了顿:“所以四年前的大火……” 萧六郎点了点头:“她想杀了我,想和我同归于尽。只可惜出了一点岔子,被烧死的人不是我。后面龙一来了,把她救了出去。” 什么岔子他没说,但顾娇想,应当与真正的萧六郎有关。 他曾经对她说,如果我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她以为他指的的萧六郎,却原来是萧珩。 他压抑着心底巨大的痛楚,说道:“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当年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是我活了下来?我的身上……究竟要背着多少人命?我这样的人……我这样肮脏不堪的人!” 顾娇轻轻拉过了他的手。 “相公,你不脏。” “还有,不是你的错。” 夜凉如水。 朱雀大街的宅院一片静谧。 信阳公主醒了,玉瑾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屋,对她道:“公主感觉怎么样?” 信阳公主坐在床头,淡淡地问道:“我方才又晕倒了吗?” 玉瑾后怕地说道:“是啊,幸好是在床上晕倒的,不然磕哪儿碰哪儿就不妙了。” 有一次信阳公主是在湖边晕倒,恰巧龙一又出去办事了,玉瑾没拉住,与她双双坠了湖。 信阳公主看着手肘窝里多出来的针眼,差不多猜到顾娇来过了:“那丫头又给我弄奇怪的东西了?” 玉瑾笑了笑:“真是多亏了顾大夫呢。” 信阳公主嘀咕:“也不知她那身古怪的本事打哪儿学的?” 玉瑾伺候信阳公主洗了脸,又拿来顾娇留下的药片,倒了一杯温水给她:“顾大夫说,从今天起,要多吃一种药。” “嗯。”信阳公主没反对,反正不苦,吃就是了。 信阳公主吃了药,肚子有些饿。 玉瑾去端了一碗小米粥过来,搬了小茶几来放在床上:“顾大夫临走前吩咐厨房熬上小米粥,说是等公主醒了就吃一点,这几日饮食要清淡些。” 信阳公主舀了一勺小米粥:“一口一个顾大夫,你是着了她的道还是入了她的魔?” 玉瑾笑了笑,在床边坐下。 信阳公主吃了几口粥就不想吃了,她依旧没什么胃口。 玉瑾劝道:“再多吃些吧。” 信阳公主撇过脸:“不吃了。” 玉瑾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再吃五口。” “……唉,你。” 信阳公主无奈,只得强忍着又吃了些。 吃完,见玉瑾不走,她问道:“怎么?还有事?” 玉瑾犹豫片刻,最终鼓足勇气说了:“公主,你真的……那么讨厌小侯爷吗?” 信阳公主的神色淡了下来:“提他做什么?” 玉瑾说道:“从医馆出来,你的情绪就不对劲了,他如今这般见不得光的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公主若真恨他,见了他这般境地应当感到大快人心才是。公主却难过得晕倒了,公主,你心里……也是疼小侯爷的吧?” “你又在胡说了。”信阳公主说着,又胡乱舀了一勺小米粥塞进嘴里。 玉瑾服侍她多年,又怎会不清楚她的性子,不吃了还吃,就是被说中了心事。 玉瑾心酸地说道:“我没胡说,当年那场大火根本就不是公主放的,公主在紧要关头心软了,公主心里其实从来就割舍不下与小侯爷的母子情分。既如此,公主何不与小侯爷相认呢?当年的事不是他的错啊,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当年的事也不是公主的疏忽,公主不要再折磨小侯爷,也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 信阳公主神色复杂。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随后她轻轻放下手中的勺子,若有所思道:“当年放火的另有其人,但我始终查不出他是谁。还有……” “还有什么?”玉瑾看着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没什么。” 一行几人回了碧水胡同,小三子将马车赶回医馆。 顾娇将熟睡的小净空抱了过来,不给萧六郎拒绝的机会,萧六郎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手,又看看自己无力的右脚,眉间闪过一丝厌弃。 对自己的厌弃。 小净空玩得一身泥,顾娇拿了垫子垫在床上,把人放上去,又去灶屋打来热水。 “我来。”萧六郎说。 洗澡这种事,从小家伙下山就一直没让顾娇动手过,不是萧六郎给他洗就是顾小顺或顾琰给他洗。 “好。”顾娇用脚勾来凳子,把水盆与巾子放好。 萧六郎把小净空翻来覆去的,又擦身子又换衣裳,小净空愣是半点没醒。 顾娇双手抱怀靠在衣柜上,慵懒地挑了挑眉:“他今天玩什么了?这么累。” ——和龙一祸祸信阳公主的花花去了。 这话萧六郎就没说了。 给小净空洗完,萧六郎去倒水,顾娇却将水盆拿了过来。 这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小事多了就不是小事了,他从最初的冷漠到如今渐渐无法忽视。 他曾经不在意自己的命,不在意自己的残疾,因为他这一身的罪孽就该活在炼狱里。 但她又有什么错?要遇上如此不堪的自己? 他曾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他努力去做到,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岁月静好。 可当真相终于被揭开,他所有的秘密暴露出来,好似一下子撕裂了所有窗户纸,他才发现所有努力都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是一个最下等的女奴的儿子,他身上流着低贱肮脏的血,他的出生是罪,活下来也是罪,他脚下踩着的是亲生兄弟的尸骨,他不配去染指那些美好的事物。 顾侯爷说的没错,他配不上她,他这种人就该离她远远的。 萧六郎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回东屋歇息的动静,倒是听见了院子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声音。 这么晚了,所有人都睡了,她不去睡觉,在院子里折腾什么? 萧六郎想去看,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去看。 既然决定放手,那么她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了吧。 她还小,总有一天会明白世上有很多好男人,而自己只是她最不该遇上的那一个。 他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狠下心来,却无法忽略院子里的动静。 也罢。 早晚都是要道别的,择日不如撞日。 “呜哇~”床铺上的小净空梦呓一声,踢翻了被子。 萧六郎走过去,给他拉上被子,掖好被角。 之后,他出了屋子,循声来到后院。 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整个人都怔住。 凉薄的月光下,清冷的庭院中,她独自一人弯腰踩在石凳上伐木头。 她的个子比两年前高了,可到底是女子,看上去还是清清瘦瘦的。 约莫是不想吵醒家里人,她的动作看似很轻,实则很用力,这比放开了伐木要费劲多了。 不过是这么几下的功夫,她额头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萧六郎走过去,疑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吵到你了吗?”顾娇问他。 萧六郎摇摇头:“没有,我还没睡。” 说罢,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锯子与木头上。 顾娇弯了弯唇角,道:“你的手杖弄丢了,我给你做一个新的。” 她的眼睛,是ye'ko ------------ 437 套麻袋(五更) 萧六郎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揉了一把,他难以置信又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他不值得。 顾娇继续伐木,说道:“热水我烧好了,你去洗了睡吧,我很快就弄完了。” 她刚说完,放下锯子,道,“还是我去打水。” 萧六郎抓住了她的胳膊,眸光深邃地看着她:“娇娇。” “嗯?” “不要对我这么好。” 我会舍不得放手。 万一有一天你后悔了,可能我也会不择手段地把你留在身边。 我不是个好人,不像你看到的那么无害。 顾娇迎上他复杂的目光,坦荡地说道:“你对我也很好。” 萧六郎的心突然就乱得一塌糊涂。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脸颊:“傻丫头,你会后悔的。”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这个可能,随后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大不了就是休了你。” 萧六郎:“……” ——并没有被安慰到。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顾娇一脸古怪:“你笑什么?” 他如实回答:“笑你。” 他原本是想伤感一下的,自己明明被那股心底那股悲凉的情绪感染得不要不要的,结果这丫头一打岔,情绪低落不下去了。 萧六郎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破坏气氛呢?” 顾娇压根儿不明白自己破坏了什么气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萧六郎被她的小样子逗乐了,单手扶上她的后颈,微微偏过头,朝她覆了下来。 这是……要亲她啦?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秒闭上眼。 然而等了半天,她也没等来他的亲亲,反倒是耳畔传来一声闷闷的低笑。 顾娇睁开眼,扭头一瞧,就见某人指尖捏着一片木屑,直起身来,忍住笑意看着她:“你头上有这个。” 顾娇黑下脸来:“哦。” 萧六郎明白她要什么,他也想,想到夜里梦里全是她,恨不能不管不顾地将她压在身下,像梦里那样对待她。 但他不能这么做。 她才刚知晓他的身世,还没真正会过意来,不明白一个女奴的儿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会给她时间,后悔或者不后悔。 但他不会给太久。 …… 接下来几日,萧六郎待在碧水胡同养伤,顾娇开始着手调查幕后黑手的事。 第四天时,元棠找上了医馆。 顾娇以为他是来替柳一笙拿药的,柳一笙缝合的断指已经拆了线,干预效果良好,只是还需持续用药,再视情况开始复健。 “十两。”顾娇说。 元棠虎躯一震:“你、你的药卖这么贵的呀!我表哥怎么看得起?” 顾娇淡淡地说道:“是你来买,又不是你来买。” 元棠问道:“你什么意思?” 顾娇道:“人不一样,价不一样。” 元棠:“……你是奸商。” 元棠认命地掏了十两。 顾娇收了银子,见他不走,古怪地看着他:“怎么?还有事?如果是想给卖消息给我,劝你死心。” 元棠刚刚扬起来的得意唇角一秒垮下来:“你是本殿下肚子里的虫吗?怎么本殿下干什么你都知道?” 呵,飞霜玩剩下的。 顾娇坐回椅子上,埋头整理今日的病案。 算了,他也就是逗逗她,想把那十两银子的场子找回来,倒也不是真的拿不到银子就不说事。 元棠打开折扇,慢悠悠地说道:“听说你相公失踪了,知道是谁干的吗?” “谁?”顾娇问。 元棠勾唇一笑:“宁王。” 顾娇听到这个答案竟然并不十分意外,她将一本病案放回架子上,抬眼看向元棠:“你确定吗?” 元棠啧了一声,竖起三根手指:“本殿下以陈国未来太子的身份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弄错,也绝对没有造假!不过——” 他放下发誓的手来,用折扇拍了拍自己掌心,“宁王不是庄太后一脉的人吗?他为什么要抓走你相公?他难道是在报复你杀了他那么多高手?虽说那些高手是冲我来的,但你出手帮我,所以他怀恨在心了?” 宁王怀恨在心的可不是这件事,而是之后她找上了宁王妃。 可就算如此,他也只是烧了她一个作坊而已。 之后她搬空他的金库。 老实说,顾娇并不认为宁王会为了一个金库去动萧六郎。 顾娇想到了太子妃的心虚神色。 她与这件事是有关系的。 难道—— 是她已经猜到萧六郎的真实身份了?并且还告诉了宁王? 宁王不会动萧六郎,不代表宁王不会动萧珩。 太子妃曾是萧珩的未婚妻,二人青梅竹马长大,若是宁王误会太子妃的心里还装着萧珩,以他变态的程度,十有八九是会杀了萧珩的。 等等。 杀了萧珩? 顾娇的脑子里闪过了什么,却太快了没有捉住。 “顾大夫,你在想什么?”元棠打断了顾娇的思绪。 “我在想。” “哎呀!烧着了烧着了!”大堂内传来一个小药童的惊呼。 顾娇站起身来,元棠离门口近,他立马拉开诊室的门走了出去。 是一个药童不小心把火折子掉进了药酒里,整个酒罐子烧了起来。 元棠见状,忙走过去,抱起燃烧的酒罐子将其拿去了后院的空地。 见到这一幕的顾娇脑海里灵光一闪,方才没捉住的总算被她捉住了。 是的了。 火。 四年前的大火! 会不会那场火并不是信阳公主放的?而是宁王干的? 只是不知什么缘故被萧六郎误会了? 如果真是他干的,那这梁子结大了。 他这次抓走萧六郎就不单单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而是切切实实想要萧六郎的命。 原本这盆金韭菜,她打算慢慢儿割的,可他竟然敢动她相公! 四年前的事顾娇没有证据,不过也没关系了,就算不算上四年前的那笔旧债,单说这一次的,他就罪无可赦了。 下午,顾娇去了一趟皇宫。 宁王是个深受皇帝器重的皇子,他如今在吏部府衙做事,他偶尔会被皇帝召去御书房或者华清宫,最近因为寻找萧六郎的缘故,皇帝几乎日日召见他与太子,询问二人事情的进展。 顾娇虽不在皇宫,但她与仁寿宫来往密切,多少从秦公公嘴里听说了一些。 顾娇来到皇宫,问值守的侍卫:“宁王殿下可进宫了?” 侍卫认得她,知道她是庄太后与陛下跟前的红人,乐得卖她个好,何况也不是什么秘密:“进宫了。” 顾娇又道:“去了御书房还是华清宫?” 侍卫道:“往华清宫的方向去了。” “多谢。”顾娇道了谢,转身来到华清宫。 顾娇在华清宫还没做到像在仁寿宫那样刷脸就进,还是需要通传一番,不过须臾魏公公便快步走来,将顾娇请了进去。 魏公公道:“顾姑娘怎么来了?是不是来问萧大人的消息的?” 萧六郎已经找到的消息顾娇只告诉了姑婆,并未告诉皇帝,因此魏公公也不知情。 顾娇嗯了一声:“没错,我是来问消息的。” 魏公公道:“正好,宁王殿下也在,可以问问他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线索是不可能的,人都在家里了。 顾娇象征性地去见了见皇帝与宁王,询问了案件的进展。 不出所料,没有丝毫进展。 皇帝十分着急:“这么久都没消息,他该不是……” 顾娇盯着宁王的脸色,他的面上一片担忧之色,没有丝毫幸灾乐祸。 也是。 藏得不深也不会与太子妃苟且这么久都无人发现。 皇帝沉痛地闭了闭眼:“加派人手,不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宁王拱手行了一礼:“是!儿臣遵命!” 皇帝叹道:“朕也会再派几个人手给你,这几日你且辛苦些……朕希望尽快找到萧六郎。” “儿臣这就去找!”宁王说罢,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顾娇想了想,说道:“宁王殿下,不介意我与你一道出宫吧?” 宁王愣了愣,转瞬点点头:“当然不介意,顾大夫,请。” “陛下,我走了。”顾娇向皇帝道了别。 皇帝这会儿正忧心萧六郎的安危,没留顾娇在华清宫用膳。 顾娇与宁王出了皇宫。 一路上,二人闲聊了几句,看不出彼此有过龃龉的样子。 临上马车前,宁王笑了笑,说道:“顾大夫,若是你我之间能一直这般融洽,从前的事本王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顾娇没接他的话,而是问道:“我今天买坐马车来,能载我一程吗?” “当然可以。”宁王大方地比了个手势,示意顾娇上车。 顾娇上了马车,宁王也坐上来。 他与顾娇之间保持着客套而又礼貌的距离。 顾娇正色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宁王说。” 宁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会意一笑,对外吩咐道:“你们都先停下,不许跟上来。” 禁卫军停下了。 马车走了一段。 宁王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说你大爷! 顾娇嗖的站起身,一把将宁王套了麻袋! ------------ 438 揍宁王(六更) 宁王的武功高吗? 自然是极高的,可谁让宁王丝毫没有防备,就没想过顾娇会来这么一手。 宁王接受的反刺杀训练都是防刀防剑防暗器,谁踏马去防个麻袋呀! 再有正常人他也干不出对皇子套麻袋这种事啊! 早在假山附近偷听那一回顾娇便领教到了宁王的武功深不可测,她没和宁王打过,不好说谁的武功更胜一筹,她自信但并不自负。 再说了,这不是比拼体育精神,不用讲武德。 干就完了! 顾娇把人套进麻袋的一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藏在袖口中的麻醉针,透过麻袋猛地扎进了他的身体。 这种麻醉剂是研究所专为紧急手术研制的,药效发作极快,不必静脉滴注,肌注即可,能让人瞬间失去意识,缺点就是药效短。 但足够顾娇把人拖走。 “左拐,王爷说去那边的巷子等一个人。”顾娇吩咐车夫。 车夫并不知自家主子被套了麻袋,以为真是自家主子的意思,听话地将马车驶进了一旁的巷子。 马车停下的一霎,顾娇一记手刀将车夫劈晕过去。 随即她将马车上的麻袋拖了下来。 麻药的功效渐渐散去,宁王开始恢复意识与痛觉,不过,他想要对顾娇动手恐怕没这么容易。 顾娇不等他做出反应,抓起麻袋抡在地上,发出绑的一声巨响! 宁王眼前一黑,只觉一阵地动山摇,天崩海啸,屁股蛋子呱呱呱地疼! 宁王试图出招,可还没运气于丹田,麻袋又再一次被高高举起、重重摔下。 顾娇抓着麻袋,Duang-Duang-Duang地一阵乱砸! 宁王的脑浆都差点被砸散了! 什么叫无妄之灾,这就是了! 比斗时受伤苦痛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当成沙包砸。 这踏马很伤自尊好吗! 这与揍太子妃不一样,毕竟两次事故的性质不同,前者是吓唬,后者是杀人。 顾娇是往死里揍的,宁王有武功,倒也扛揍,顾娇揍得更欢了。 就在顾娇揍得正起劲时,忽然从天而降一道暗影,顾娇定睛一看,居然是皇帝的龙影卫! 龙影卫看看地上的麻袋,又看看眼前的顾娇,顿了一瞬,做出决定,朝顾娇攻击了过来。 咝! 顾娇牙疼。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龙影卫是皇帝指派给宁王的,顾娇曾与龙影卫交过手,但龙影卫被皇帝召回之后,就对顾娇再无敌意了。 他刚刚犹豫了一下,应当是在给自己的任务排序,顾娇不是敌人,可皇帝又让龙影卫保护宁王。 自然还是命令占了上风,龙影卫对顾娇发动了攻击。 顾娇一秒认怂,把麻袋扔给他,啾啾啾地跑掉了! 事后顾娇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够好,应该揍两拳再扔的,扔得霸气一点,不要那么怂。 顾娇这次是当着宁王的面把宁王套麻袋的,不是她冲动,而是既然他都把主意打到她相公头上了,他俩也就没必要继续粉饰太平了。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宁王在京城人缘这么好,有几个想暗害他又有能力暗害他的? 她若不露脸,第一个被怀疑的是元棠。 她是个好人。 她不会无缘无故连累自己的新韭菜……呃不,新朋友。 顾娇心里想着事儿,忽然不觉自己竟然跑到了朱雀大街上。 嗯……老实说怪不得她,朱雀大街是离皇宫最近的街道之一,方才那条小巷子一串出来再走几步就能抵达朱雀大街。 只不过,她竟然来到了信阳公主的宅院前就很迷了。 顾娇抬头看了看虚掩的院门,在原路返回可能会被皇帝的龙影卫抓住暴揍一顿,以及进屋避避风头顺便吃顿下午茶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站上门口的台阶,不经意地绷了绷右腿的后脚跟。 结果小腿肚子抽筋了…… 信阳公主正要出行,玉瑾刚拉开院门便瞧见弯着腰、抽筋抽得小脸都皱成一团的顾娇。 玉瑾一愣:“顾大夫?” 顾娇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下一秒抽筋抽得更厉害了,她的表情瞬间失控,小腿肚子抽筋绝对是不能忍受的那种…… 信阳公主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道:“怎么?和人打架了?腿打瘸了?” 顾娇:“……没有。” “哦。”信阳公主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是被人揍了,腿给揍瘸了?” 顾娇:“……” 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信阳公主淡淡挑眉:“总不会是打都没打就跑了,还把自己的腿跑瘸了。” 顾娇:……禁止用事实损人。 “呵。”信阳公主转过身,回了自己屋。 玉瑾回头愣愣地望了望信阳公主,这是……不出去的意思了? 玉瑾笑了笑,对顾娇道:“顾大夫,请随我进屋。” 顾娇右边的小腿抽筋抽到崩溃,只能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可以说是非常可怜了。 信阳公主喜爱坐在窗边,采光好,通风,还能闻见满院芬芳。 玉瑾将顾娇带到信阳公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蹲下身来,捏了捏顾娇的右小腿:“是这里疼吗?让我看看。” “不用了,我是抽筋了,不是受伤,一会儿就好。”顾娇严重怀疑自己是长太快了缺钙。 前世她可没这么抽筋过,毕竟前世是在组织里,每个特工都有专业的营养师,绝不会出现缺少微量元素的状况。 “我给你按按吧,就没那么疼了。”玉瑾温柔地说。 “那就多谢玉瑾大人了。”她记得太子妃是这么称呼她。 “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玉瑾姑姑。”玉瑾笑着说。 玉瑾搬了个小板凳过来,把顾娇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开始为顾娇轻轻揉捏。 到底是伺候过信阳公主这个大病号的人,手法当真不错,顾娇差点被她捏睡着了。 玉瑾温声道:“顾大夫今年才十五吧,真是年少有为,京城怕是再难找到比你医术更高明的大夫了。” 顾娇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闲来无聊打算练练字的信阳公主:“……” 这丫头,能不能要点脸了? 信阳公主自我清净了一会儿,继续练字。 顾娇瞥了她一眼,道:“相公总让我练字,一看就是和你学的。” ------------ 439 真相(七更) 信阳公主的笔倏然停住。 玉瑾一边揉捏着顾娇的小腿,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信阳公主一眼。 其实玉瑾也把不住信阳公主对小侯爷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说在乎,她又狠心不认他;说不在乎,她又会因为他的遭遇而难过到晕厥。 别说是气到晕厥的,玉瑾不信,不接受。 大概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吧。 怕对小侯爷太好会对不起那个死去的孩子。 顾娇被捏得太舒服,昏昏欲睡,小脑袋开始一下一下地小鸡啄米。 玉瑾冲小丫鬟招了招手,示意她拿个垫子过来。 小丫鬟依言照办。 玉瑾使了个眼色,小丫鬟将垫子垫在顾娇的身后,扶着顾娇轻轻地靠上去。 信阳公主埋头练字,倒是不知顾娇快睡着了,她眸光顿了顿,冷不丁问了一句:“那你这么爱打架,又是和谁学的?” 顾娇一个激灵惊醒,不忘嘴硬:“我没打架!” 信阳公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和谁打的?” 顾娇:“宁王。” 玉瑾:“……” “你还和皇子动起手来了,胆子不小。”信阳公主又写了个大大的秋字,“为什么?” 顾娇直言道:“看他不顺眼。” 信阳公主:“……” “倒是少有看宁王不顺眼的。”信阳公主神色平静,继续练字。 顾娇扭头看向信阳公主:“那公主呢?公主看宁王顺眼吗?在公主眼里,宁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信阳公主淡淡地说道:“我和宁王接触不多,若是宁安公主在这里,或许能回答你。” 是的了,信阳公主嫁给了宣平侯,宣平侯是萧皇后与太子一脉的人,与宁王与庄家是两个不同的阵营,庄贵妃此人又异常小气,才不会允许宁王与信阳公主过多接触。 不过,在提到宁王时,信阳公主的神色并未半分异样,这是不是说明她从来没怀疑过萧珩的“死”与宁王有关呢? 老实说,四年前有动机烧死萧珩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宁王,另一个就是信阳公主。 宁王的嫌疑越小,反而会让信阳公主的嫌疑越大。 信阳公主丝毫不怀疑宁王,是因为凶手就是她自己,还是宁王的伪装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顾娇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这会儿太阳大,透过窗棂子照进来,整个桌面都暖烘烘的,顾娇甚至出了一点汗。 玉瑾轻轻地站起身,将顾娇的脚搁在凳子上,也垫了个垫子,这样放得稳,也不疼脚。 “公主,还出去吗?”玉瑾轻声问。 信阳公主练着字,云淡风轻道:“改天吧,今天不想出门了。” 玉瑾应了一声,转头去花房转了一圈,剪了几朵新鲜的花枝过来插花。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桌面上沙沙的落笔声,低低的剪枝声,以及某人均匀的呼吸声。 四周很静谧,却没像往常那样让人感觉孤独。 “毯子。”信阳公主说,她没抬眼,练字练得平稳又投入。 “诶。”玉瑾放下剪子与花枝,用帕子擦了手,拉开衣柜,抱了一床薄薄的羊绒毯出来。 她走过去,正要披在信阳公主的身上,却听得信阳公主面无表情地开口:“给她。” 她虽未指明哪个她,可屋内只有三个人,给玉瑾就该说给你。 玉瑾绕过书桌,来到顾娇身边,将薄毯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玉瑾捏了捏顾娇的手心。 果然,方才还出汗呢,这会儿都凉了。 是太阳快落山了,照不到她身上了,加上窗外有细细的秋风,恰巧吹在她脸上。 玉瑾所在的位置是吹不动风的,这也是为何玉瑾没能及时察觉顾娇身上冷了。 玉瑾含笑的目光落在信阳公主仿佛丝毫不受岁月侵蚀的貌美容颜上:“公主。” “何事?”信阳公主淡道。 玉瑾抿唇一笑:“您也喜欢顾大夫的吧?” 她用了一个也字。 不知她指的另外喜欢顾娇的人是谁,是萧六郎还是她自己。 信阳公主道:“我说过,她的命很值钱,她出事了,谁来给本公主治病?” 顾娇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身边只有雕塑一般的龙一。 顾娇如临大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起身,严肃地说道:“我不撅笔!” 抱着一盒炭笔等了一下午的龙一:“……” 玉瑾留顾娇吃晚饭。 顾娇看了眼在院子里浇花的信阳公主,挑眉道:“又不是公主叫我吃饭,我不吃了,走了!” 咝—— 信阳公主给花儿浇水差点把花淹死! 玉瑾忍俊不禁,偷笑了一声。 顾娇方才是玩笑话,她哪里能不知道若没信阳公主的默许,玉瑾是没胆子开口留她吃饭的。 她是真有事儿,得赶紧回去。 玉瑾含笑说道:“我为顾大夫准备马车。” “我……”顾娇打算拒绝,她可以自己回去。 玉瑾又道:“或者让龙一送你。” 顾娇一秒严肃脸:“马车,谢谢。” 玉瑾吩咐下人备了马车,对信阳公主道:“我去送送顾姑娘。” 信阳公主没说话,拎着水壶换了个盆栽浇花。 顾娇其实不需要玉瑾送她,但她感觉玉瑾今天好像格外想送。 二人出了院子。 玉瑾对车夫道:“这个木凳不稳了,你去换个新的过来。” 这是把车夫支开了。 门口只剩二人以及一个坐在墙头抱着一盒炭笔眼神幽怨的龙一。 玉瑾拉过顾娇的手,小声道:“顾姑娘,你是自己人,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我长话短说,希望你能明白。” 果然是有事。 顾娇点头:“你说。” 玉瑾正色道:“小侯爷的事……不知你都听到了多少,但不论你听见的是什么,都请一定要相信公主,她确实恨过小侯爷,但她更多的是恨自己,恨那些给她儿子下毒的刺客以及亲手杀死了她儿子的……” 约莫是意识到后面之人的身份过于敏感,或者,她并不确定顾娇是不是已经了解到这一步。 玉瑾顿了顿,改口道,“凶手。公是主动过杀心,可她最终心软了,她下不去手,大火不是她放的。” ------------ 440 撞破(八更) 顾娇冲玉瑾颔了颔首:“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说的消息对我很重要。” “木凳来了!” 车夫拿着个木凳一路小跑过来。 玉瑾拍了拍顾娇的手背,车夫将木凳放在顾娇身边,顾娇踩着木凳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顾娇仔细斟酌玉瑾的话。 假设玉瑾说的全部都是实话,那么当年在国子监纵火烧了萧珩的人只剩下宁王这个可能了。 假设玉瑾说的是假话,纵火之人是信阳公主,宁王这回伤害萧六郎总是铁板钉钉,洗不白的。 不论四年前的凶手是谁,目前仍对萧六郎怀有杀心的是宁王。 顾娇拿出了小本本,扯了扯唇角,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秦楚寒。 宁王府,月黑风高。 宁王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浑身缠满棉布,半死不活。 他被顾娇下了药,一个劲儿地往死里揍,好不容易等到龙影卫过来了,本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哪知噩梦刚刚开始。 这个龙影卫是陛下暂时派给他找萧六郎的,龙影卫接到的第一任务是找人,第二任务才是保护他。 顾娇把他揍得厉害,奈何他也扛揍,因此疼是疼了,却没受内伤。 龙影卫判定他为非骨折类外伤,还能继续找人,抓着他就上了马车。 车夫没了,龙影卫亲自给他做车夫。 宁王除了没受内伤,浑身上下真是哪儿哪儿都疼,龙影卫的驾马车技术显然并不好,宁王的肠子都要颠断了,脑袋在车壁上撞了七八次,屁股墩子在地板上磨了十七八次。 其实可以翻个身,可他不想铁杵磨成针。 所以只能牺牲自己的屁股墩子。 终于,胳膊被撞到脱臼,龙影卫才判定他的伤势急需救治。 然后龙影卫将他扛回了宫。 扛…… 天知道脱臼的胳膊在半空甩了多久,甩到他都不觉得那是自己的胳膊了…… 这简直噩梦的一天! “殿下,该喝药了。”祁飞将浑身动弹不得的宁王扶起来。 宁王的浑身像被大石头碾过,没一处是自己的了。 只是坐起来靠在床头的一个动作,就让宁王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用另一只没脱臼的手接过药碗。 别看没脱臼,却被顾娇踩成了猪手,也端不很稳就是了。 最后还是祁飞看不过去,亲自伺候自家主子把药喝了。 宁王靠在身后的垫子上,回忆起今日发生的事,仍有些不可思议:“她怎么敢……” 是啊。 一个流落民间的千金怎么敢与一国皇子作对? 就算抱上了太后与皇帝这两条粗大腿,可论起亲疏来,他才是二人的血亲。 除了宁安公主,他是唯一能够同时得到太后与陛下宠爱的人。 所以那丫头是向了胆子? 她不会以为自己为太后与陛下的效了一点力就真的能一辈子荣宠不衰吧? 太不自量力了! 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她还是不懂啊。 祁飞不解地问道:“主子,属下想不通顾大夫为何这么做?您烧了她的作坊,她不是也搬空您的金库吗?占便宜的是她,她何苦还揪着您不放?” 宁王冷哼道:“还能有什么理由让她如此不要命?” 祁飞倒也不笨,一点拨便通了:“难道……她知道您对付萧六郎的事了?” 宁王冷声道:“本王虽没有证据,但想来想去也只剩这么一个理由了。就是不知她对萧六郎的身份了解多少,知不知道他是曾经的昭都小侯爷?如果知道,她又有没有通过这次事故,猜到四年前的大火也是本王所为。” 祁飞怔愣,不愧是殿下,考虑得太面面俱到,他就没想这么多。 宁王若有所思道:“只是本王还有个疑惑,她到底有没有找到萧六郎的下落?” 顾娇这一波骚操作可以说是把宁王的思绪彻底打乱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他是所有皇子最聪颖的一个,他熟读兵法,他深谙人心,往往一个人只用走一步,他便能推算出他接下来的十几步。 可顾娇这种……幺蛾子,太为难他的权术了! 祁飞道:“主子,要不……您直接告诉太后吧?太后是您的祖母,也是您的姑姥姥,她一定不会偏袒那丫头的!” 宁王淡道:“告诉太后,那就正中她下怀了。” 祁飞不解:“怎么会?” 宁王是个有耐心的主子,没太子身上那么多娇惯出来的臭毛病,不会认为下人跟不上他的思路就骂下人蠢笨。 跟不上才是对的,不然都和他一样聪明,他还能不能做个出众的皇子了? 他道:“本王说她偷袭本王,有证据吗?本王连个丫头都打不过,有人信吗?” 祁飞眸子一瞪:“她那是给您用了药……” 宁王淡淡睨了睨他:“你倒是找出能一下子药倒本王的药来!” 蒙汗药还得半盏茶的功夫去发挥功效呢,那个扎进他体内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暗器,竟然他瞬间倒下了。 没亲眼见过的人根本不会相信! 其实有个证人龙影卫,但那还不如没有。 宁王接着道:“再有,本王能说她偷袭,她就不能说本王抓了萧六郎?” 祁飞嗫嚅道:“她又没证据……何况萧六郎下落不明,也不怕太后派人来搜。” 宁王冷哼道:“你也说了没证据,太后不信她,难道就能信我?” 都是没证据的事,要么都信,要么都不信。 都信的后果是什么?是他一国皇子竟然抓走朝廷翰林官,而对方的妻子为了报仇跑来将他痛揍一顿,谁的过? 都不信的后果又是什么?他俩各自信口雌黄,她是个丫头,撒两句谎没什么,他却是堂堂皇长子,颠倒是非曲直去污蔑一个丫头未免太有失身份了! 所以不论哪一种,都是他输定了。 比起担心他去告那丫头的状,不如担心那丫头会不会告他的状。 “她会去告主子的状吗?”听完主子的分析,祁飞开始担忧。 宁王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应当不会。” 祁飞:“为什么?” 宁王:“她不喜欢。” 能动手就绝不动嘴的人会去告状吗? ------------ 441 将计就计(九更) 二人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吸声。 “什么人!”祁飞的眸光一凛,猛地朝外射出一枚暗器! “住手!”宁王厉喝。 那几乎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祁飞见主子让他住手,奈何暗器已射了出去,他只得用了更大的力,再射出一枚飞镖将前一枚飞镖击飞。 两枚飞镖破窗而出,铿锵一声在半空擦出火花,随即齐齐掉落在了一双素雅的绣花鞋旁。 祁飞忙夺门而出,看清来人后,他神色一怔:“王妃?” 宁王妃差点就死在这枚飞镖之下,面色一阵阵发白。 祁飞忙躬身行了一礼:“王妃恕罪!小的没料到王妃会……” 会什么? 会在这个时辰过来,还是会偷偷站在外面听宁王的墙角? 宁王妃拽紧手中的帕子,眸光隐忍闪动,她的唇瓣抖动了几下,也不只是愤怒还是害怕,亦或是都有。 下一瞬,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素心!” 却是宁王不顾浑身撕裂般的疼痛追了出来。 宁王抓住了宁王妃的胳膊。 祁飞见状,识趣地退避三舍,不过以他的耳力,其实也能听见就是了,不过重要的是他不在场便不会让王妃尴尬。 宁王跑出来的这么一小段距离,身上不少伤口都渗出了血来,他的唇色也变得越发苍白,额头上的冷汗都再次渗了出来。 “素心。”他忍住疼痛,声音沙哑地说,“你别走,听我解释。” 宁王妃拽紧了帕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眸中隐有水光闪过:“听殿下解释什么?解释为何抓走顾大夫的相公,还是解释为何四年前殿下烧死了萧珩!” 宁王道:“萧珩没死……” 宁王妃大声道:“那是他命大!不是殿下没有为祸他!” “素心……我是有苦衷的。”宁王紧紧地抓住她胳膊,眼眶微微泛红,“我娘是当初的六王妃,是皇祖父为父皇指婚的妻子,父皇登基后却只封了我娘一个妃位,我也从嫡子沦为庶子!原本东宫是我的,太子之位是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不甘心……素心……我不甘心!” 宁王妃驳斥道:“所以你就滥杀无辜吗!” 宁王解释道:“萧珩他不无辜,他根本不是信阳公主的亲儿子,他是个女奴的骨肉,是信阳公主经历了丧子之痛,才寄情在他的身上。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原本不用死……该死的是他……他抢走了那个孩子的一切……他死不足惜!” 宁王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惊吓,身子一晃,往后退了几步。 意识到自己气头上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的宁王面色一片惨白,他平日里不这样的,是今日被那个叫顾娇的小医女气糊涂了。 他愧疚地走上前。 “别过来!别碰我!”宁王妃再次后退,排斥地抬起手,阻挡他的靠近。 “好,我不过来。”宁王赶忙应道,看了看她身后,“你后面是台阶,你别摔着了。” 他说着,往后退了几步,示意宁王妃走过来一点。 宁王妃却往前并未踏出任何一步。 宁王看着她眸中的惊恐以及逐渐难以掩饰的失望,忍不住往前走了走。 “别过来!”她说道! 宁王赶忙又往后退了退,抬手安抚道:“好,素心,我不过来,我真的不过来了,你听我说,我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你。他日我继承大统,你就是昭国的皇后!” 宁王冷冷一笑:“皇后?殿下,我真的能做皇后吗?” 这句话好似拉开了某个闸门,有一股更浓烈的情绪冲了出来,竟将方才的惊恐与失望生生地盖过去了。 她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再也不说一个字,转身怔怔地离开了院子。 宁王没有强行挽留,只是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眉心一点一点蹙起。 “主子。” 祁飞走了过来,“你没事吧?” 宁王捂住胸口,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可能没事呢? 不过是在她面前强撑罢了。 祁飞忙将宁王扶进屋,宁王身上的伤口裂开了,祁飞又去叫来府上的郎中给宁王好一番医治。 忙到后半夜才总算将宁王的伤势控制住了。 祁飞送走大夫,对宁王语重心长道:“主子,你切不可再这样了,太伤身子。” “王妃可歇下了?”宁王问道。 祁飞愣了愣,王妃都把王爷害成这样了,主子怎么还惦记她? 祁飞低声道:“歇下了。” 宁王道:“歇下了就好。” 祁飞道:“主子,王妃这边怕是不安全,她与瑞王妃和顾大夫都走得近,万一她走漏了风声……” 宁王顿了顿,道:“她不会。” 祁飞想了想,问道:“属下要不还是派个人……监视王妃吧?” 宁王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去! 祁飞脖子一缩。 宁王沉吟片刻,到底没有否决这个提议:“让人跟远一点,不要冲撞了王妃,还有,不该盯着的时候记得回避。” 这个祁飞明白,沐浴更衣等私密的事情,他们是不能盯着的。 宁王叹了口气:“算了,等她消气了本王再去哄哄她,当务之急还是解决萧六郎与顾娇的难题。不对,先解决顾娇。” 这个女人太能耍幺蛾子了,谁也不知她下一刻会干出什么事来。 宁王没有忌惮过任何对手,顾娇是第一个让他感觉有些不踏实的人。 祁飞道:“殿下,不如派人去杀了她!” 宁王冷声道:“上次去刺杀元棠的高手是怎么死的你忘了?” 祁飞辩解道:“她在场也未必是她动的手啊。”当时的高手都死光了,没有回来复命的,他们是通过现场的脚印和掉落的草药判定出顾娇也在。 宁王摸了摸枕边的玉扳指:“小心驶得万年船。去的人少了,杀不死她,去的人多了,又动静太大。” 祁飞蹙眉:“难道就没有对付她的办法了吗?” 宁王看着玉扳指:“不急,现在比起本王对付她,她更着急来对付本王,到时候,本王将计就计就是了。” ------------ 442 长大(十更) 顾娇回到碧水胡同,顾琰的暗卫甲告诉她今日有人来过,是个高手,估摸着也是暗卫,在胡同里徘徊了一阵,主要盯着他们家。 “又是那个明月公子的人吗?”顾娇问。 明月公子就是买了小净空金算盘的人,很明显是有意接近小净空,还曾经派了手下盯梢碧水胡同。 被顾娇揪出来一次后许久没现身了。 “不是上次那个人。”暗卫甲说。 顾娇哦了一声。 那应该不作二想,是宁王的人了。 一定是宁王派来打探萧六郎下落的,宁王也想知道萧六郎是不是被抓到了,甚至已经藏在了家里。 “那他发现萧六郎了吗?”顾娇又道。 暗卫甲道:“没有,姑爷一直在书房没出来,那人蹲了一会儿没蹲到,就走了。” 顾娇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防着点,这几日先不要让人发现萧六郎。” “是!” 顾娇去书房,打开小药箱,取了纱布与药水给萧六郎换药。 她做手术时是自觉很成功的,只不过这家伙有前车之鉴——脚的手术也很成功,可就是不能走,顾娇担心他又因为某些心理上的因素导致手不能写。 顾娇寻思着要不要把信阳公主不是当年纵火之人的事告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时机不对,证据也不够。 萧六郎对于信阳公主究竟还对他有没有感情这件事极度不自信,他可能会认为是玉瑾或者她在安慰他。 有些事,必须信阳公主亲口告诉他。 感情的事须得徐徐图之,还是先解决宁王这个大隐患吧,他的杀伤力可不比静太妃弱。 至少姑婆不是站在静太妃的。 想到姑婆,顾娇微微叹了口气。 京城一连下了好几日的秋雨,天气好似一下子转了凉,顾娇穿上了秋裳。 一般来说,女孩子来葵水后个子就不会长太多了,可她还在长。 萧六郎也在长。 “袖子又短了。”姚氏吃饭时发现俩人的袖子都盖不住腕骨了,“回头我把里头收的边放下来。” 其实不止他俩,顾琰也长得厉害,他开始变声了。 他的变声期比顾小顺来得晚,有没有比萧六郎来得晚不知道,毕竟萧六郎被捡回村子时都十六七岁了,早已进入变声期,而就在前阵子,他的变声期结束了。 不知是不是顾娇自带相公滤镜,总觉得萧六郎变声期的嗓音也不算难听,如今则是变得越发好听,低润,干净,带着一丝年轻人的磁性,独处时听着格外勾人。 ——完全没考虑过萧六郎就是故意在勾她。 “吃个包子。”姚氏给顾琰夹了个胡萝卜羊肉包。 “我不吃。”顾琰挑食。 “咿?”小净空睁大眼,抓着自己小勺子的手都停在了半空,“琰哥哥,你的声音变得好奇怪!” 顾小顺与萧六郎也有过变声期的嗓音,顾小顺如今仍是。只不过,小净空来家里时他俩就这样,不算突兀,顾琰则是从稚嫩的少年音变成这种嗓音,跨度有点大。 萧六郎的变声期过了,嗓音实则也变了,但那种跨度不如突然进入变声期的大。 因此小净空几乎没察觉到坏姐夫的变化,却一下子察觉到了顾琰的。 顾琰还有点儿没适应自己的新嗓音,有点小激动也有点难为情,他清了清嗓子,抓了个猪猪包塞进了他嘴里:“吃你的东西!” 小净空想掰扯几句,一下子咬到了里头的糖心,他瞬间觉得吃猪猪包是比探究琰哥哥的新声音更有趣的事情。 今日天空放了晴,清和书院与国子监难得都放假。 顾娇带着家里的几个小男子汉入宫探望姑婆。 小净空是仁寿宫的常客,顾琰与顾小顺来得少,毕竟是要上特长班的人,伤不起。 几人一如既往刷脸进宫,令牌已经落灰了。 庄太后批折子批得焦头烂额,恰巧一个宫女将她心爱的琉璃花灯打翻在了砚台里了,整个花灯都弄脏了,宫女瑟瑟发抖地跪下。 秦公公没眼看了。 运气不好,杂家也救不了你。 谁料下一秒翡翠来报:“顾姑娘和几位小公子来了!” 秦公公就感觉庄太后身上的杀气扑的一声扑灭了,他忙冲小宫女使眼色,行了行了你运气好,赶紧走吧! 顾娇带了一罐子亲手做的奶枣,没放糖,是红枣本身的甜味,姑婆多吃几颗也没关系。 庄太后就对他们此行还算满意。 庄太后和顾娇坐在廊下吃奶枣,三人在院子里玩,顾小顺也不总是伐木头的,他也有调皮的时候,比如眼下。 他竟然提议上树掏鸟窝。 这个提议得到了爬树狂魔小净空的大力响应,顾琰不干。 他爬不上去。 庄太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三人掰扯,顾琰以一己之力舌灿莲花,智斗小木匠与小和尚,最终成功将小木匠拽进了自己阵营–––去钓鱼。 顾琰得意一笑:“小和尚,你去不去呀?” 小净空叉腰跺脚:“我才不去呢!想屁吃!” “咳。”庄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想屁吃呛到了,差点又抢救一次。 顾琰微微眯了眯眼:“小家伙,你还学会说脏话了?和谁学的?” 和许粥粥! 略略略! 小净空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顾娇古怪地看着庄太后:“姑婆,不会是你教的吧?” 庄太后义正辞严:“哀家怎么可能教那种话!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 她只是不小心说了一次,让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听见了,但她没教,是那小家伙自己偷学的! 仁寿宫全三个小男子汉的声音,庄太后从前最受不了吵闹,可在乡下和以及在碧水胡同生活了一阵子后,庄太后的扛噪能力是练出来了。 另外,庄太后发现顾琰变声了。 哼,小屁孩终于要长成男子汉了。 小净空和顾小顺想吃鲜花饼,顾娇带上篮子去了御花园摘花。 好巧不巧,太子妃也在。 她也是来摘几朵花的,不过不是用来吃,而是插花。 顾娇是一个人,太子妃身边跟着春莹。 顾娇看也没看二人一眼,径自去另一边挑选需要的鲜花。 ------------ 443 娇娇出手 (十一更) 太子妃一而再再而三被顾娇无视,就算是泥人也来了三分火气,更别说在信阳公主的宅子里她还对自己大动干戈,更可气的是她答应了信阳公主不将此事宣扬出去,事后才发现信阳公主如此维护她,是因为信阳公主可能心里已经知道并且承认了她是自己儿媳。 还骗她说是给她治病大夫! 太子妃仔细想过了,自己之所以如此恼怒不是顾娇做了什么,而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在逐渐取代自己在信阳公主心目中的地位,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信阳公主的袒护、阿珩的情意。 太子妃将手中的剪子放回了春莹挎着的篮子里,走过去,在顾娇的身旁站定,淡淡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萧六郎的下落?” 顾娇剪了一朵花,不咸不淡地说道:“我相公的下落干你什么事?你是惦记别人相公上瘾了么?” “你!”太子妃脸色一变! 顾娇:“让开。” “你知道想对付萧六郎的人究竟是谁吗?只有我能帮他!”太子妃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萧六郎的命,她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他赴死。 顾娇回头,给了她一个讽刺的小眼神:“你知道吗?迟来的情深比草贱。” 心疼萧珩,早当初干嘛去了? 萧珩的悲剧究竟是谁造成的? 这世上有两种人最讨厌,一种是罪大恶极,目的明确地害人,如宁王;一种是罪不至死,初衷不想闹出人命,但就是惹出了许多事,除了自己没事,被人能被她连累死。 前者还能依法办了他,得一个大快人心,后者却是杀也杀不得,忍着又难受,如鲠在喉。 不过,听说昭国的律法与她前世所处的律法有所不同,不知道太子妃勾搭宁王究竟是个什么罪。 太子妃彻底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似乎明白,却又似乎不大明白。 她与萧六郎是没有感情可言的,与萧珩才有。 所以顾娇的意思是承认了萧六郎就是萧珩,并且一语道破她对萧珩还存有不该有的心思? 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 她就不怕自己把萧珩的身份泄露了? 还是说,她早就看出自己知道萧六郎就是萧珩了? 当然,最戳心的还是那句“迟来的情深比草贱”,她凭什么……凭什么这般折辱她! 顾娇才懒得管太子妃怎么想,摘完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行人在仁寿宫吃了午饭,顾娇的鲜花饼很快被一抢而空。 下午三人还是去掏了鸟窝,被暗卫甲用绳子吊上去的那种。 顾娇接下来的计划是揭穿宁王与太子妃的关系,宁王妃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似乎知情,又似乎不知情,不论如何,顾娇并不打算从宁王妃那边着手。 应该让太子最先感受到灵魂暴击才是。 宁王这几日在养伤,不过没关系,有些东西可以凭空捏造嘛。 下午第一节课过后,顾承风上了一趟茅房。 忽然一只海东青振翅飞来,落在他的肩膀上,一只翅膀嫌弃地捂住自己的鸟脑袋,另一只翅膀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子。 随后,傲慢地伸出一只鸟爪爪。 顾承风:“……” 讲真,这丫头还不如亲自来逮他呢,总让一只鸟跑腿是怎么一回事? 小九的腿上照例绑着一张字条,字条上照例画了一把带血的小刀,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东宫,素来。” 顾承风嘴角一抽。 他发誓,如果这次是搬太子的金库,他必须分一半! 可惜让顾承风失望了,顾娇不是去打劫太子的。 顾娇:“你见过太子妃吗?” 顾承风:“问这个做什么?” 顾娇:“你听没听过她说话?” 顾承风:“你不对劲。” 顾娇:“算了,不管听没听过,都再听一次吧。” 随后顾承风就被一只小手抓去了东宫。 顾娇是光明正大进去的,顾承风是被她光明正大扔进去的。 至于被不被东宫的高手发现就看顾承风的本事了。 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的顾承风直咬牙,这臭丫头! “你来做什么?”太子妃冷冷地看着被人领进来的顾娇,她正跽在暖阁里插花,桌上摆满了零碎的花枝与花瓣。 顾娇在她对面盘腿坐下,道:“来和你说说话。” 太子妃剪了一朵芍药:“你和本宫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顾娇唔了一声:“是没什么可说的。” 太子妃:“……” 真没见过这么……太子妃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合适的词来形容顾娇,她又剪了一朵花,对顾娇道:“我不论你在外面都听说了些什么,害萧六郎的人不是我,我没派人去抓他,我也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他。不过眼下风波未平,他暂且避避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只是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你总该想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很好,继续。”顾娇说。 太子妃愣了愣。 她有些怀疑顾娇究竟有没有听懂她话里的弦外之音。 她看向顾娇,顾娇似乎没有认真在听,可顾娇又明确表示希望她说下去。 太子妃微微蹙了蹙眉:“你要是不想听……” 顾娇说道:“想的,你多说一点。” 让顾承风听得更准确一点。 屋顶上的顾承风直翻白眼! 太子妃继续往下说,顾娇很少做出回应,或者严格来说她的回应很奇怪。 “你这个语气不对,你再说一遍,哀伤一点,我要听你哀伤的声音。” “方才那句话应当是开心的语气,你重说一遍。” 太子妃:……我怎么感觉那么不对劲? 太子妃是个很聪慧的人,只是再聪慧的人都有自己的思维辖区,一旦超过这个辖区,潜意识就会自动忽略或接受无法理解的怪异,甚至为其找到合理的解释。 太子妃冷声道:“你是来寻我开心的,还是想在这里拖延时间做点什么别的?你该不会是想见太子吧?” 顾娇拍拍手站起身:“好嘛好嘛,既然你这么不放心,那我走就是了。” 反正太子妃小课堂也上得差不多了。 顾承风该毕业了。 ------题外话------ 还差4票破百,求破个百! ------------ 444 坑人鼻祖(一更) 出东宫后,顾娇验收了一下顾承风的学习成果。 顾承风内心是拒绝的。 顾娇拿出生发剂一瓶,轻松搞定。 确定顾承风这个主道具没什么问题,顾娇接下来便开始着手准备引诱太子上钩。 首先,她得挑一个太子妃落单的时刻,不能让太子妃有不在场的证明,之后才能顺利指引太子去“捉奸。” 也是巧,傍晚萧皇后让太子妃去坤宁宫用膳,最近东宫事多,秦楚煜又被接回了坤宁宫抚养。 吃过饭,秦楚煜要去找坤宁宫找小净空,萧皇后让太子妃陪秦楚煜一起去。 太子妃不敢拒绝,陪着秦楚煜一道去了。 两个小贱客凑在一块儿简直不要太疯,从仁寿宫疯到御花园,又从御花园疯到太液池,太子妃奉命看着秦楚煜,只得一直跟着。 可她哪里跟得上两个小家伙,不一会儿就跟丢了。 太子妃身边只剩下春莹,这个太好支开了。 顾娇直接走过去:“帮个忙,帮我拿到那边去。” 太子妃蹙眉:“怎么又是你?你阴魂不散吗?” 顾娇挑眉:“帮不帮?” 若是太子妃来问顾娇,顾娇一定不帮,太子妃却不一样,她有人设,有身份,必须得帮。 太子妃看了看顾娇的篮子,对春莹道:“帮顾大夫拿一下。” “是!”春莹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篮子,与顾娇一道往凉亭的方向走了过去。 顾娇走到一半,对春莹道:“你直接拿去仁寿宫吧,我还要摘点果子。” 春莹一噎,不是说只拿到凉亭吗?怎么这会儿变仁寿宫了? “我家太子妃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我叫她一起去摘果子行了吧?” 就是你叫我才不放心呢?春莹心里这般嘀咕,面上却不敢发作。 这里是皇宫,秦楚煜与宫人就在附近,春莹晾顾娇不敢乱来,提着篮子走了。 顾娇才不会真去叫太子妃摘果子呢,她脚步一转,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太子今日在御书房,秦公公给的消息。 顾娇抵达御书房时太子刚从里头出来,太子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俨然一副御书房也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地方? 太子对顾娇的印象停留在萧六郎的糟糠妻、容貌丑陋、乡下长大、是个身份低贱的小医女、也不知走什么狗屎运得了陛下与太后的几分宠爱这些层面上。 总之不是很看得起顾娇。 顾娇丝毫不介意太子对自己的态度,他出来了,倒是省得自己编借口把他带出来。 “我……路过。”顾娇面不改色地说,“太子回东宫吗?我方才在太液池附近碰到太子妃了。” 太子是要回东宫的,然而一听太子妃在太液池,他又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太液池而去。 顾娇与他一个方向。 太子蹙眉,一脸不耐地问道:“你干嘛跟着孤?” 顾娇挑眉道:“我没跟着太子殿下,我也要去太液池的,我弟弟在太液池附近与七皇子玩耍。” 秦楚煜的新朋友,那个叫净空的小家伙,太子也是略有耳闻的。 太子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二人一道进了后宫,路过坤宁宫与永寿宫之间的一座假山时,顾娇的步子忽然顿住了。 “太子殿下!”她小声叫她。 太子不耐烦极了,没好气地问她:“干嘛?” “嘘~”顾娇指尖压在唇瓣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假山后有动静,你听!” 太子总体而言并不是一个很冷漠的人,不会模式周围发生的事,听了顾娇的话他眉头一皱,顿住了步子。 随后,他果真听见不远处的假山后有动静传来。 那座假山实则就是曾经的“案发现场”,不同的是,顾娇选择偷听墙角的位置与当初的不大一样。 当初她与瑞王妃站的那棵大树距离假山太远了,听不大真切,她这会儿是与太子站在小道上,离假山的距离近了一半。 太子只要不是聋子就该是能把假山后的一切悉数听个干净了。 “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太子妃的声音。 “我也不想来的,可是没办法。” 这不是宁王的声音。 宁王重伤在床,这会儿正躺在宁王府养伤呢,他能过来才有鬼了。 “我看你是疯了,这里是皇宫,青天白日来见我,也不怕被人发现!” “你放心,我武功很好,不会让人发现。” “你走。” “我给主子带完话就走,主子让你记住,你是他的女人,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总是躲着他,再有下一次,他就不保证能将你们的关系兜到底了。” “你在威胁我?” “话已带到,我走了。” “慢着!他……他伤势如何了?” 关切又担忧的语气。 “你若真担心主子,不如亲自去探望他。这么久没见主子了,难道你不想吗?” 她苦涩一叹:“想又有什么用?这深宫是我想出去就出去的吗?被人怀疑怎么办?” “你放心,只要你想,主子就替你安排妥当。” 其实到问伤势那里就没了,后面几句是顾承风临场发挥的,他又乱加台词了。 顾娇自始至终都在观察太子的神色,太子在听到前两句时压根儿没反应,到了第三句才稍稍皱了下眉头。 而当听到那句“给主子带完话就走”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俨然有些愤怒。 不是,被人戴了绿帽就这么点反应? 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以太子对温琳琅的感情,早该拔刀冲上去,不是砍了温琳琅就砍了那个奸夫或者双双砍死才是。 然而并没有。 顾娇古怪地问道:“太子,刚刚那个人的声音你听出来了吗?” 太子冷哼道:“孤怎么听得出来?孤又不认识!” 顾娇张了张嘴:“你……不认识?你不觉得方才的声音有点耳熟吗?” 像太子妃啊,有木有? “耳熟?”太子仔细想了想,哦了一声,道,“好像是,和琳琅的声音有点儿像,不过还是差远了。” 顾娇:……这是怎么听出来的? 还是说这个男人对太子妃的信任已经盲目到了某种不可动摇的地步了? “再说了,琳琅也不会背叛我。”太子道。 果然,是后者。 太子啊太子,你是真瞎,也是真绿。 原计划是太子听到温琳琅的声音,怀疑她与宫外的男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顾娇再暗戳戳地丢几个伪证指向宁王。 只要坐实了私通太子妃的罪,宁王就无力回天了。 谁能料到太子这个猪队友如此不给力呢? 顾娇不想理他了。 太子冷声道:“孤得去看看,究竟什么人竟在此处秽乱后宫!” 去吧去吧,看得着才有鬼了! 太子当然看不着,顾承风结束自己的表演后便施展轻功离开了。 太子捏紧了拳头:“可恶,孤一定会彻查此事的!” 顾娇翻了个小白眼。 第一个计划泡汤。 这件事没多久便传到了宁王的耳朵里。 宁王自打被顾娇揍了一顿后,便暗中派人盯着顾娇的动静了。 宁王正在喝药,闻言眯了眯眼:“……她真的带太子去捉奸了?” 祁飞道:“应当是捉奸。她不知打哪儿找了个口技十分厉害之人,模仿太子妃的声音,那人戴着面具,属下也不知他是谁。” 宁王冷笑:“就这点手段,也配与本王斗,继续盯着她!” “是!” 盯着顾娇的这几日,宁王有了很大收获。 不知不觉到了月底,宁王的伤势痊愈,入宫去给皇帝请安。 顾娇与太子也在。 顾娇是来给皇帝把脉的,太子是来向皇帝回报这几日调查萧六郎行踪的进展的。 过了这么久,萧六郎依旧杳无音信,太子与皇帝都开始揣测萧六郎是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顾娇来华清宫的次数多了,皇帝明白,她也是着急知道萧六郎的下落。 皇帝不敢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顾娇,怕顾娇难过,受不住。 因为萧六郎的事,皇帝心里沉甸甸的,见了痊愈的宁王也没多少喜色。 “儿臣无碍了,一会儿便能与二弟一道出去寻找萧修撰。” 皇帝叹气,重伤初愈,按理该卧床歇息,可皇帝没拒绝宁王的提议,他实在太想早点寻回萧六郎了,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对了,上次偷袭你的刺客可抓到了?” 宁王不着痕迹地看了顾娇一眼,顾娇半点心虚都无,宁王嘴角抽了抽,对皇帝道:“回父皇的话,暂时没有。” 皇帝冷声道:“继续查,天子脚下行刺皇子,怕不是反了天了!” 宁王道:“这件事已经交由京兆府去办了,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顾娇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她收回给皇帝把脉的手:“陛下,您最近肝火旺盛,饮食须得清淡些。” 魏公公就道:“陛下最近根本吃不下!顾姑娘,你帮着劝劝陛下,老奴的话可不管用!” 魏公公真是最佳神队友,没对台词都这么有默契! 顾娇叹了一声道:“那不如,一会儿我留下来陪陛下用膳吧,正巧也庆祝宁王殿下痊愈了。” 宁王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 皇帝没察觉二人的暗潮涌动,他点了点头:“好,你们两兄弟也都留下来用膳吧。”顿了顿,又道,“把小七也叫来。” 魏公公笑道:“七殿下今日有课,在国子监呢。” 皇帝好笑地拍了拍脑门:“朕都给忙完了。” 顾娇道:“陛下,太后很喜欢我做的鲜花饼,我也给陛下做一些尝尝。” 皇帝笑道:“好。” 午膳后不久,顾娇的鲜花饼也出炉了,她亲自将热气腾腾的鲜花饼端去书房,鲜花饼是用一个个精致的小碟装盘的,还配上了干花与鲜花,卖相好极了。 “陛下。”顾娇端起一块鲜花饼递给皇帝,又递了一块给太子。 皇帝知道顾娇手艺,二话不说地吃下了。 太子是有些嫌弃的,一个乡下丫头做的东西能有多好吃? 他看了自家父皇一眼,还是硬着头皮吃了。 只一口,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丫头的手艺怎么这么好! 宁王坐得远,顾娇最后才递给他。 宁王接过来后却没动。 顾娇问道:“宁王殿下怎么不吃?是嫌弃我的手艺吗?” 宁王笑了笑:“怎么会?” 他说着,拿起鲜花饼,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 “好吃吗?”顾娇问。 “味道就好。”宁王温声道。 他嘴上这么说,可当顾娇转过身去的一霎,他拿出手中的帕子,借着擦嘴的功夫不着痕迹地吐了出来。 呵,雕虫小技! 午膳过后,宁王对皇帝拱了拱手:“父皇,时辰不早了,儿臣先去寻萧修撰了。” 皇帝点了点头:“你去吧。” 虽说做爹的很心疼儿子的身体,但毕竟无性命之忧,眼下寻找萧六郎的下落是重中之重。 宁王都去找人了,太子自然不能落后,他也站起身来,对皇帝拱手道:“父皇,儿臣也去了。” “嗯。你们路上都当心些。”皇帝有点儿担心那个暗中伤了宁王的高手会卷土重来。 “陛下,我也回去了。”顾娇道。 皇帝点头:“好,你去吧。” 顾娇背着小背篓出了华清宫,她先去仁寿宫和姑婆道了别,姑婆给她装了几样御膳房的小点心。 顾娇带上点心出了宫,令人意外的是宁王竟然在宫门口等她。 “顾大夫,宁王殿下有请。”宁王的车夫走过来,对顾娇客气地说。 顾娇侧目望向宁王的马车,宁王挑开车窗的帘子,冲顾娇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顾大夫不坐本王的马车,莫不是怕本王会对顾大夫不利?” 顾娇没说什么,大步迈上马车。 她不似寻常女子注意仪态,她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少年的英气。 宁王淡淡一笑:“顾大夫的勇气着实令本王佩服。” 顾娇在宁王身侧找了个位子坐下,浑不在意地说道:“这句话应该我对宁王说才是。” “哦?”宁王好笑地看着她,“就凭你侥幸偷袭了本王一次?那不过是本王不设防罢了,真打起来,你不是本王的对手。” 顾娇没说话。 宁王权当她默认了。 马车行进了一段路,顾娇忽然开口:“宁王殿下,你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 445 东窗事发(二更) 宁王闻言,本能地心生一股警惕,但很快,他就排除了这个猜测:“你果真给本王下药了?但恐怕让你失望了,你的鲜花饼,本王没吃!” 顾娇幽幽叹了口气:“没吃就对了,你马上就会不舒服了。” 宁王眉头一皱。 不待他问她何出此言,他的身子突然就划过一抹异样,心口都慌了慌。 他迅速气沉丹田,打算用内力将那股异样压下去,哪知一用力才发觉自己的内力好似一下子弱了不少。 以他的经验来看,内力不会在一瞬间锐减,多半是早就开始消散了,只是自己没动用武功,因此毫无察觉。 他看向她,神色冷了下来:“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下药咯。”顾娇落落大方地说。 宁王道:“不可能……你给的东西本王根本就没吞进去!” 他倒是没问她的鲜花饼皇帝与太子也吃了,为何他们没事,毕竟下毒不一定要下在所有的鲜花饼上,鲜花饼是她递过来的,她完全有可能下在给他的那个鲜花饼上,或者,下在他用的餐具上。 顾娇挑了挑眉:“我方才说了什么?” 你方才说了—— 宁王仔细回想了一番顾娇的话——“没吃就对了,你马上就会不舒服了。” 宁王脸色一变:“你……” 顾娇偏头看向他:“想通了?” 宁王快给气炸了,也快给她惊懵了,他万万没料到这丫头的肠子如此迂回、胆子如此之大!竟在华清宫给所有人都下了毒! 没错,不仅他中了毒,太子与父皇也中了毒! 只不过,她提前把解药放在鲜花饼里了,吃了鲜花饼的人能够安然无恙——太子那个憨憨吃了几大盘,想也知道他这会儿生龙活虎了! 而自己因为堤防她,或者说她在诱导自己堤防她,故意讲了激自己的话,令自己成功地避过了解药。 “很好……顾娇……你很好!” 宁王从未想过自己能在同一个人手里栽两次跟头,况且比起被揍,智谋上输给她才是赤果果的羞辱! “祁飞!”他厉喝。 没有反应。 “别叫了,你的手下都被打晕了。”顾娇指了指紧闭的车帘,“不过嘛,车夫是你家的,你可以让他把马车停下。” 停了又有什么用? 是被下了药的他能打过顾娇还是他的车夫能打过顾娇? 宁王冷声道:“你给本王下的什么药?” “蒙汗药。”顾娇道。 老实说,宁王能坚持到现在才发作,比她想象中的时间要长许多,足见他内功很深厚。 唔,她也想要内功。 宁王眯眼看着她:“你打算对本王做什么?” 顾娇眨眨眼:“你猜?” 宁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须臾,他冷冷地笑了,适才的怒火与不安好似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他变得嚣张与不屑起来。 宁王:“顾娇,你不会真认为本王识不破你的那些小伎俩吧?你以为本王这段日子真的只是在府上好好养伤?” 顾娇:“哦,你调查我,你查到什么了?” “你最担心什么,本王就查到了什么。”宁王的唇角斜斜勾起,“本王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给本王下药,让本王对太子妃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情来,然后当场被太子撞破。” “呵。”他冷笑,“天真啊,顾大夫。你真以为本王的手下这么容易被你们打晕吗?” 顾娇抬眼朝他看来。 宁王指了指自己:“本王是皇长子,自由处在皇权的巨大漩涡中,你认为本王是凭什么活到了现在?又是凭什么成为父皇最疼爱与器重的儿子?就凭一个长子的身份吗?顾大夫,本王说过你还小,你不懂的东西还有很多,和本王斗,你始终是嫩了点。” 顾娇皱了皱眉。 一大通屁话听得她耳朵都疼了,总结起来就几个字——本王对你将计就计了。 说人话这么难吗? 顾娇特别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自宽袖中拿出早已备好的针剂,当着他的面拔掉针帽,推了推注射器。 宁王见到这个东西,心底本能地闪过了被针扎支配的恐惧! 上次似乎就是用了这种暗器,才让他的身子瞬间麻痹,这种暗器也不知用的什么毒药,比蒙汗药与麻沸汤的功效还迅猛! “放心,不是麻醉药。”顾娇云淡风轻地说完,弯了弯唇角,“是致幻剂。” 致幻剂属于迷药的一种,在前世主要用来训练他们这些杀手或者对敌对组织的成员进行逼供,被注射了致幻剂的人会意识涣散、意志薄弱——有的是沉迷于幻象中,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也看不见外界的情景;有的是还能对外界有所反应,这时就比较容易套话了。 就不知宁王注射之后是属于哪一种。 顾娇坏坏地扯了扯唇角。 宁王浑身一抖! 皇帝怕针。 不巧,宁王也怕。 不愧是亲父子。 宁王整张脸都白了:“顾娇!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你承担不起后果!” 顾娇不以为意道:“哦,什么后果?” 宁王冷冷一笑:“比如,你不妨回家看看,萧六郎还在吗?” 顾娇打针的动作顿住了。 东宫。 太子刚从外面回来,禁卫军还在外面等他,他的衣裳方才刮坏了,他换身衣裳又得出去。 刚踏进寝殿没两步,春莹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脸色煞白:“殿下!殿下不好了……太子妃不见了!” 太子眉心一蹙:“你把话说清楚!琳琅她怎么不见了!” 春莹哽咽道:“奴婢……奴婢跟着太子妃去了一趟朱雀大街探望信阳公主,回来的路上太子妃说去给殿下买些差点,奴婢于是去买,可当奴婢从茶肆出来时,马车上已经没有太子妃的人影了!侍卫与车夫也全都被打晕了!” …… 昏暗的厢房内,门窗紧闭,熏香袅袅。 太子妃缓缓睁开眼,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忽的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 她过了许久才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随后她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男人微微闭着双眼,似乎陷入了沉睡。 她看清男人的容貌后,眸子里倏然掠过一丝亮光! 她坐起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熟睡的萧六郎:“阿珩,是你吗?” 萧六郎没有回应她。 “是你对不对?你真的回来了……你回来找我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伤害你,你走了之后我很难过……” “再次见到你,我才明白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我好后悔没能嫁给你。” “你不要喜欢别人,不要喜欢她,她配不上你。” 太子妃轻声说着,爱怜地抚了抚萧六郎的脸颊,“你这样看着你真好,以后都不要再离开我了。” 萧六郎的眸子早就睁开了,只可惜他神情呆滞,对太子妃的话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见。 太子妃温柔一笑,带了一丝少女的羞涩,拉开他的胳膊,在他怀中轻轻躺下。 她的手搂住他精壮的腰肢,甜甜地唤道:“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以后都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萧六郎终于有了反应,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呆呆地应了一句:“好。” 太子妃无比甜蜜地笑了。 萧六郎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她没太听清是什么,不过她这会儿好像并不介意。 只要阿珩和她一起,从此都和她在一起,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阿珩是她的。 阿珩将她压在了身下。 然而就在这一瞬,房门哐啷一声别人踹开了! 太子黑着一张脸夺门而入! 巨大的响动令太子妃一个激灵,自幻象中猛地惊醒,她看看站在门口怒气冲天的太子,又看看与自己紧紧相拥的萧六郎––– 等等。 这不是萧六郎! 是宁王! ------------ 446 太子之怒(三更) 太子妃花容失色! 怎么会这样? 不是萧六郎吗? 不对,应该说不是阿珩吗? 怎么会变成宁王! 她第一反应死死盯着床上的奸夫,太子的眸光更冷了! 太子的喉头都涌上了一股腥甜,他感觉自己摇摇欲坠,就快倒下了。 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这他妈是真的! 他的琳琅,赤诚温柔的琳琅,知书达理的琳琅,与他琴瑟和鸣的琳琅,怎么能背着他与别的男人做出这种事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巨大的怔忡下,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凝固了! 温琳琅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子,狠狠地戳着太子! 说疼,好像不是,说不疼,又快要直不起身子。 太子的眼眶都红了,他踉跄了一下,撞上了身后的木门。 又是一声巨响,太子妃终于从萧六郎变宁王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些荒唐的行径、疯狂的话语都被太子听见并且撞见。 她的脑子里有些乱。 那些话不像是她说的。 她说不出如此露骨的话来。 可她偏偏就是说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宁王和太子…… 一切的一切都充斥着一股难以解释的诡异。 可事出紧急,她一时半会儿没功夫去理清,她看着如遭雷劈的太子,眸光一动,将滑落的衣裳不着痕迹地拉上去。 随即,她下了床,红着眼眶来到太子面前,伸手去拉过太子的手:“殿下,你听我解释……” 太子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她,这么一避,他又无可避免地撞上了门板。 方才就撞疼的部位感受到了加倍的痛楚,这股痛楚令他瞬间清醒,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温琳琅,满脸受伤:“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 她根本就不想这么做! 天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过是去买点东西怎么就突然失去意识,等醒过来就是方才––– 太子妃双眸含泪地控诉道:“殿下,你相信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是被人暗害了……” 太子嘲讽道:“暗害?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说出哪些话吗?” “有人绑住了你的手脚,不许你从这里逃跑吗?” “你是自愿的温琳琅!孤都听见了!你说你心里有他!你一直喜欢的人是他!” 太子说着,整个人都崩溃了,他生下来就是皇后嫡子,有着无与伦比的尊贵,又有宣平侯这个强大的舅舅为他撑腰,他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经受过任何打击。 他还没小七那么调皮,因此受到的责罚都很少。 他顺风顺水了二十多年,一朝剧变,简直是连天都塌了! “奸夫是谁!”他猩红着眼眶问。 太子妃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往右移了一步,挡住了太子的视线。 太子是因为听出了她的声音才认出他,事实上屋内光线太暗,太子还没看清楚床上的人是宁王。 太子妃的脑子再混乱也明白决不能让太子发现那个男人是他的亲哥哥。 否则,这就不是普通的“误会”了,是灭顶之灾! 太子平日里没那么敏锐,可今日他受了刺激,竟是注意到了太子妃不着痕迹的动作。 是心碎了也好,是男人的自尊受挫了也罢,总之他这会儿在巨大的气头上,连对温琳琅的怜惜都没了。 他粗鲁地推开了太子妃,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顾娇给宁王注射的剂量比较大,足足两倍,因此他比太子妃晚一点清醒。 他约莫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他自认为对顾娇将计就计,却不知从这个念头开始的一霎就落进了对方的陷阱。 他能查到萧六郎的下落,是因为顾娇让他查到了萧六郎的下落。 他让暗卫抓走的那个人只怕根本不是真正的萧六郎,只是一个替身。 关于这一点,宁王倒是猜中了。 这还是双刀门给顾娇的灵感,原来江湖上有一种东西叫人皮面具,主材料是鱼胶与鱼皮,做得很仿真,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动作太大会露馅儿。 但小心一点就没事了。 顶替萧六郎被抓的是顾承风。 这会儿早逃得没影了。 宁王知道太子朝自己走来了,他明白自己不能让太子瞧见,否则他再受宠也洗脱不了自己的罪名! 他抓起身上的被子,在太子靠近的一霎猛地罩住了太子的头! 紧接着,他下了床,快步朝门外走去! 却听得嘭的一声,他面朝下直勾勾往地上扑倒了! 操! 谁把他的脚绑住了!!! 这一跤摔得不轻,宁王的脑子都摔懵了! 太子是忙则乱,半天才把被子从头上扯下来,他的发冠都被扯松了,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狼狈。 他顾不上皇家仪态,先伸出脚来,狠狠地踹了对方一脚! 偷袭太子! 活腻了! 不对,他踏马都睡了他的女人,可不是活腻了吗! “好好好,孤倒要看看,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奸夫究竟是谁!” 太子妃这会儿扑过去已经不可能了,毕竟她不会武功,根本拦不住太子。 至于宁王,他都摔懵了,还能咋滴? 太子也懒得用手去抓他,直接又补了一脚,将对方踹翻了过来。 不看不打紧,一看,又是一阵五雷轰顶! “大、大哥?” 奸夫是宁王所带来的震惊比发现太子妃给他戴绿帽所带来的震惊还大,他没法儿接受眼前的事实。 宁王趁他愣神的功夫,咬牙抽出腰间的匕首割断了脚上的绳索! 其实若只看一眼并没什么不能挽回的,大不了事后宁王告诉太子,说自己是无辜的,奸夫只是戴上了与他相似的人皮面具。 宁王自始至终只说了一个好字,从太子的反应来看,他是没听出自己声音的。 他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想法子给自己做不在场的证明。 然而太子拉住了他。 “大哥,是你吗?”太子愣愣地问。 宁王撇过脸,不去看太子。 太子却捋起了他的右手袖子,宁王十一岁那年曾带着几个弟弟去骑马,那会儿太子与瑞王都还小,只有八岁,二人的马撞在了一起,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为了救他们两个,宁王受了伤。 太子记得宁王的右小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这么多年过去,疤痕早已淡了许多,但依旧能看见的。 看见那道疤痕的一霎,太子的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吧嗒一声落了下来。 “为什么……大哥……为什么……” 他的心好痛啊…… 为什么是琳琅…… 为什么是大哥…… 他与大哥虽非同母所出,但他心里一直敬重大哥的人品,他并不讨厌这个大哥,没想过身为太子的自己对他做些什么。 哪怕母后日夜叮嘱他,庄贵妃与宁王不得不防,他也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今天的变故对任何人来说都挺突然的,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遮羞布都被扯下来了,皇室内部的狰狞与丑陋全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太子被保护得太好,他一生唯一做过的出格之事就是与温琳琅私相授受。 但那也是发乎情止于礼,他是以朋友的身份与她相处的,在将温琳琅娶进东宫之前,他没碰过温琳琅的一根头发! 如果不是萧珩死了,如果他与温琳琅各自婚嫁,他再惦记她也不会用这种法子去染指她! 他无法理解宁王的行为。 当然他也理解不了温琳琅的。 这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把他当什么了! “你们、你们太令我失望了!” 他哽咽着说完,抬手抹了眼眶里的泪水,转过身愤然离去! 不能让他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电光石火间,宁王的脑子与身体同时做出了反应,他一步迈上前,将太子拽了回来,对门口的温琳琅冷声道:“把门关上!” ------------ 447 撞破(一更) 太子妃面色一变:“你要做什么?” 宁王目光凶狠道:“他知道了我们的事,如果他把这件事是说出去,你知道后果的!” 太子妃……当然知道。 她又不是第一天嫁入皇室,皇室律令她早背得清清楚楚,耳熟能详。 皇室通奸是大罪,轻则圈禁,重则褫夺身份,贬为庶人,若是皇帝更盛怒一些,赐死也不是没可能的! 但…… 太子妃看在被宁王一把摔在地上晕晕乎乎的太子,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犹豫。 宁王厉喝道:“你在犹豫什么!你不会在堵太子对你究竟有几分真心吧?你以往对你无止境的包容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你做出这种背叛他的事来,他也依旧会原谅你?” 没错,太子妃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当一个人对自己的纵容毫无底线后,便会产生一种错觉,好似自己做什么都能够得到原谅。 她不去关门,宁王去了! 门在她身后嘭的一声合上,她的瞳仁剧烈收缩,几乎是不可置信却地看向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宁王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温琳琅,你早和本王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摘不干净,也逃不掉了。” 温琳琅怔怔摇头,眸中不知是因为抵触还是惊恐,隐有泪光闪动。 她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她是昭国第一才女,她拥有无双智慧,又有倾城容貌,她非池中物,总有一日要化鱼为蛟,成为人中龙凤。 “好了,琳琅,你下不去手本王不逼你,你赶紧离开,这里交给本王善后。”宁王的语气忽然温柔了下来,他扶了扶太子妃的肩膀,深深地凝视着她,握住她的手,道,“是本王考虑不周,你的手不该去做这些事,它们是干净的。” 太子妃的睫羽微微颤动。 宁王道:“你走吧。” 太子妃张了张嘴:“你……” 宁王看了眼挣扎着扶住自己脑门的太子,道:“他快醒了,相信本王,本王会将事情做得干净,不会连累你。你现在即刻回宫,什么也别管。” 太子妃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宁王笑了笑:“相信我一次,嗯?” 太子妃抽回手来,忍住泪水转过身,怔怔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太子的脚步声与太子的闷哼。 她闭了闭眼,有泪珠自脸颊滚落。 宁王的声音徐徐响起:“二弟,从小到大,大哥什么都让着你,太子之位让给你,东宫让给你,你喜欢的名弓让给你,你爱的汗血宝马也给了你。如果你方才就这么走了该多好?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查看大哥的手臂?你让大哥很为难知道吗?” 太子晕晕乎乎的。 他会一点武功,但并不是很精通。 宁王就算体内还残留着药效,也依旧能够轻松捏死他。 太子隐隐约约听见了宁王的话,只是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宁王将太子的令牌解了下来,钱财搜刮了出来,抓起跌落在地上的匕首:“对不起了二弟,大哥让了你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你让大哥一回了。” 他说着,握紧匕首,朝太子的脖子刺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凳子带着巨大的力道朝他的脑袋砸来! 他毫无防备地被砸倒在了地上。 太子妃觳觫不已地扔了手中的凳子,将地上的太子扶了起来:“殿下!殿下你醒醒!” 太子被宁王摔得不轻,睁开眼,整个脑袋都是痛的。 太子妃将他拽了起来,让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可没走几步,太子妃的后脑勺被一只大掌猛地抓住,她啊了一声,整个人被抓到了宁王的怀中。 失去她支撑的太子又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宁王双目如炬地看着温琳琅:“温琳琅,你敢背叛本王?你可知本王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太子妃只觉自己的头皮都要被他扯下来,痛得眼泪直冒,说出口的话却毫不客气:“背叛你的岂止我一个?宁王妃不也背叛你了吗?她勾结顾娇与你作对,你也这么惩罚她了吗!” 宁王……当然没有。 他没动过楚玥一根手指头。 宁王与楚玥是五年前大婚的,那时宁王二十一,楚玥十八,都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 可惜宁王的心里早已有了温琳琅。 百花阁上惊鸿一舞,御书房内酣畅对弈,少女惊才艳艳,云鬓花颜,早已入了他的眼。 “殿下,您没带伞吗?这个,送给您。” 少女明眸皓齿,声若天籁,笑意温暖,眼神干净而纯粹。 她望着他时,眼底仿佛带着光。 她离开时的促狭一笑,天真烂漫,将他整颗心都俘获了。 他也许久之后才知道她是萧珩的未婚妻。 宁王冷声道:“她没有招惹过我!” 太子妃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当年那把伞是谁送的!是楚玥!她让我带给你的!” 楚家千金看上了与帝位无缘的宁王,拒绝诸多求亲之人嫁入宁王府,结果终究是一场错付。 要说温琳琅真的没对宁王动过心思并不贴切,不然她完全可以拒绝给宁王带伞,但要说她有太多心思也不尽然。 她只是习惯了笼络人心,可她没料到宁王的心是有毒的。 这个男人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的温和无害,他是一只笑面虎,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无法抽身而退了。 太子妃的话让宁王愣住了片刻,若不是如此紧要关头他或许会怔愣更久。 他很快回过了神来,他扣住了太子妃的手,将匕首强行塞进她手里:“好,既然你不愿意走,那不如就由你亲自动手!” 太子妃挣扎摇头。 然而她并不是宁王的对手,宁王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将刀尖对准了太子的心口。 温琳琅用最后的力气与宁王对抗。 她不能杀了太子! 萧皇后与宣平侯会撕了她! 宁王好歹有庄家与太后庇佑,她有什么! 她所仪仗的不过是太子的宠爱以及太子妃的身份,若是连这个都失去了,她就彻底无力回天了! “殿下–––你快走–––” 太子终于了一点意识,他惊恐地看着宁王捉住太子妃的手朝他刺来。 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一脚将二人踹倒。 随后他连滚带爬地朝门口奔去。 可他根本还没跨过门槛,便被宁王生生拽了回来。 太子浑身发抖地看着他:“大哥……” 宁王掐住他的脖子,举起了手中的刀。 “住手!” 对面的走廊传来一声熟悉的暴喝。 紧接着,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凌空掠来,一手夺了宁王的刀,令一手将太子从宁王手中抓了过来。 是龙影卫! 别说宁王没被下药,便是下了药也不是龙影卫的对手。 龙影卫制住宁王只用了一瞬间,倒是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软趴趴的太子把他弄得原地当机。 皇帝铁青着一张脸走进来,与他一道入内的还有魏公公与顾娇。 宁王知道顾娇会带人会“捉奸”,只是他以为那个人是太子,他万万没料到父皇也被引来了。 确切地说,是被她亲自带过来了! 皇帝的神色冷到了极点,他死死地拽紧拳头,用了浑身的力气也没能忍住身子的发抖。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他们兄弟竟然阖墙成了这样! 这是他最疼爱的长子! 是他一生的骄傲! 他立了秦楚烨为太子不假,但若秦楚烨实在不堪大任,他也曾经认真地想过在自己驾崩之前或可改立秦楚寒为太子! 可现在……看看这个长子都做了什么! “逆子!” 皇帝反手一个耳光朝宁王甩了过去! ------------ 448 帝王之怒(二更) 许多事如果不是见到,可能一辈子到死都猜不到。 皇帝曾对宁王有多高的期望,这一瞬就有多大的失望。 他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全力,带着无尽的羞耻与怒火,将宁王打得嘴角都流出了血来! 顾娇觉得皇帝逃命时都没用这么大的劲。 宁王从龙影卫出现的那一霎就开始慌了,然而被打了一巴掌后他反倒平静下来了。 他随手擦了嘴角的血迹,冷笑着看了看顾娇,又看向龙颜大怒的皇帝,讥讽地说道:“父皇问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就这么认定了是我的错。父皇究竟是在教训自己的儿子,还是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己的皇帝尊严?” 皇帝可没这么虚荣。 他承认被小神医撞见这种事着实令人难堪,但如果小神医没撞见,他就不难堪了吗? 这个长子居然认为自己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皇帝尊严? 他的长子做出杀害亲兄弟的事情,他还有何尊严? 皇帝在打完那巴掌后其实力气便已经被掏空了,又让这个逆子怼了一番,差点没当场倒下。 他努力稳住身形,失望又愤怒地看着他:“事情的真相如何,朕会问你,但不论你有什么苦衷,都不是你向你弟弟拔刀相向的理由!” 宁王捏紧了拳头。 他看向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顾娇,唇角讥讽地勾起:“如今这个局面,你可还满意?” 这话皇帝自然也听见了,他眉头一皱。 顾娇坦荡荡地看向鼻青脸肿的宁王,道:“还行吧,要是你再摔惨一点就更好了。” 宁王与太子被带回了皇宫。 因太子伤势严重,皇帝让顾娇一同随行,为太子医治。 太子妃也被带了回去。 皇帝赶来现场只看到了宁王对太子行凶的一幕,并不知三人之间的纠葛,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娇会十分用心地医治太子的。 宁王被皇帝关在了华清宫,皇帝暂时没审问他,不是不忍心去审,而是皇帝一回宫便倒下了。 没彻底晕过去,只是遭逢剧变后突然就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龙体。 魏公公心疼地将皇帝扶到龙床上:“陛下,您别难过,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这也就是安慰人的话罢了,两个儿子闹成这样,他这个做父皇的如何不难过?如何不生气? “就算朕早就知道天家无手足,兄弟薄情……朕依旧满心盼着他们兄弟几个之间能够有点寻常百姓家的兄弟情,到底是朕奢望了吗?” 皇帝痛苦地闭上眼。 不过是短短半日之间,他好似老了好几十岁,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暮年的沧桑。 魏公公叹了口气:“陛下……” 天家的手足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手足,陛下他自己也是从干掉了一众兄弟才登上帝位的呀。 只不过,因为有庄太后的帮助,该使的手段,庄太后替他使了;该作的恶,庄太后替他作了。 陛下几乎是躺赢登上皇位的,饶是如此,陛下的兄弟们死的死贬的贬,真正的富贵闲王又有几个,陛下心里多少是有点数的。 在天家,最不能奢望的就是感情——夫妻之情、手足之情……甚至,父子之情。 魏公公咽下了那些没用的话,直言道:“陛下,早发现,总比晚发现的好啊。” 皇帝正值盛年,兄弟间真有了龃龉他也能想法子解决,若他去了,一个儿子登基,另一个儿子逼宫造反,那就真是无力回天了! 前朝是怎么灭亡的,不就是肃王不满太子登基,举兵造反,结果太子的确被肃王杀了,肃王自己也元气大伤,最后让本朝的太祖皇帝钻了空子,渔翁得利。 “江山不能断送在朕的手里,你说的没错,如今发现尚且有转圜的余地。” 至于是什么余地,皇帝没说,他自己心里都没数。 “太后那边……” 他沉默片刻,道,“先别说,等朕调查清楚再亲自去告诉母后。”他叹气,“把宁王叫来。” …… 东宫,顾娇为太子医治完伤势,太子中途醒来过一次,情绪波动过大,顾娇给他注射了一阵镇定剂,这会儿还挂着点滴。 她没让人进来打扰,一直到给太子打完点滴才收拾东西出去。 太子妃也受了点伤,不过都是小伤就是了。 她一直等在门外。 春莹不见了。 在第二次背叛她之后。 其实她早该猜到,春莹能被宁王收买,就不难被别人收买。 “是你对不对?”太子妃看着拎着小药箱出来的顾娇,问。 顾娇古怪地看着她:“什么是我?” 太子妃冷声道:“都是你,是你打晕了我,也是你收买了春莹,让春莹将太子引过去。” 她在茶肆附近不见了,春莹就算真的要通风报信也是去找宁王,毕竟她与宁王有私相授受的关系,不能排除她是被宁王带走了。 春莹却直接去找了太子,这不是摆明了要给太子一个撞破她与宁王的机会? “你要这么认为,那就随你吧。”顾娇并不在意这些。 太子妃是她打晕的,春莹却不是她收买的,是元棠,宁王的手下也是元棠处理的。 宁王害得柳一笙被剁了一根手指,这个仇元棠是无论如何也要报的。 太子妃咬牙低声道:“别说的好像不是你做的,你给我下了什么药,为什么我会说出那些话来?” 顾娇有点好奇她说了什么。 她给太子妃注射的也是致幻剂,某种程度上确实会让人比往日更大胆、更无耻些,毕竟人在清醒状态下是有理智与羞耻心的。 不过,这种药并不能无中生有。 换言之,不论温琳琅说了多露骨的话,都的确是她内心真实有过的想法。 顾娇不理她了,迈步走下台阶。 太子妃捏了捏手指:“顾大夫!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如此针对我!” “我,针对,你?”顾娇差点被问懵了。 她自始至终都没刻意针对过温琳琅,哪怕是眼下,如果不是为了扳倒宁王,她才懒得去管她和谁有染。 太子妃踌躇片刻,望着顾娇的眼眸,说道:“你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大喜欢我。”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顾娇问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你?不喜欢你就是针对你,你是哪里惯出来的毛病?” 太子妃被狠狠地噎住了。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种话。 她小时候因为嘴甜得了一块只有哥哥弟弟们才能吃的栗子糕,从那时起她便知道俘获别人的好感很重要。 而她似乎也有这方面的天赋,只要她愿意,就没有她讨好不了的人。 但这个在乡下长大的侯府千金,总是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她想多了,顾娇不是对她这样,顾娇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只不过,顾娇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她。 太子妃道:“你是不是嫉妒我与阿珩有过婚约?阿珩曾经对我很好。” 顾娇:“哦。” 她不在乎,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太子妃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不在乎的? 总不会是她还不知道萧六郎的真实身份—— 顾娇扭头看着她,神色郑重:“我在乎他,也在乎他在乎的人,但他在乎的人里,没有你。” 太子妃的心被狠狠扎了一刀! 顾娇走了几步,又顿住:“啊,还有,不要再叫阿珩,你不配。” 太子妃僵在了原地。 …… 皇帝对宁王的审问并不顺利,宁王可以直接将锅甩给太子妃,说是她勾引自己,或者直言她将自己当成了萧珩。 但宁王没有这么做。 作为一个男人,他可以心狠手辣,可以不择手段,可他不至于推个女人出去给自己顶锅。 宁王跪在地上,始终一言不发。 皇帝怒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朕就查不到了?等太子醒来,一问便知了!” 宁王心如死灰道:“那父皇就去问吧,反正父皇已经不会相信儿臣了。” 皇帝简直被这个儿子气得半死,出这件事前这个儿子要多乖顺有多乖顺,怎么,如今东窗事发了,他就连做做样子都懒了?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道:“你都不说出来,你让朕拿什么相信你?” ------题外话------ 还有月票吗? ------------ 449 彻查真相(三更) 宁王不说,皇帝只得让人去东宫把太子叫来。 太子在顾娇离开后不久便醒了,他没吭声,只是呆呆地望着帐顶。 “是你对不对?你真的回来了……你回来找我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才明白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我好后悔没能嫁给你。” “你不要喜欢别人,不要喜欢她,她配不上你。” “你这样看着你真好,以后都不要再离开我了。”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以后都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太子想要把温琳琅的声音从脑海里移除,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那些话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荡,如同一把刀子,将他的心都扎成了筛子。 太子妃跪在床边,双臂伏在床沿上看着她。 这个姿势若是感情正浓时做起来格外亲昵与亲密,而此时此刻,却是一种她放低姿态的表现。 她自打嫁给太子便一直备受呵护,太子从不肯委屈她半分,会担心地上凉不凉,她膝盖累不累,手臂酸不酸…… 眼下,她已经在这里跪着趴在床头小半个时辰了,太子没说一句话。 “殿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她握住了他的冰凉麻木的手,哀求地说道,“你相信我,我是被人陷害的,是顾娇,她给我下了药……才让我说出那些胡话来。” 她与太子的这一场关系中看似是太子为尊,实则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她手中,太子很听她的话,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被她哄好。 然而太子这次却没有及时作出反应。 他就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神情呆滞地望着帐顶。 “殿下……”太子妃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他从前总爱拉着她的手放在他脸上,笑吟吟地唤她琳琅。 有些东西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失去。 失去了又以为能轻易找回。 太子妃打心底并不能相信太子不再搭理自己的事实。 “殿下。”她再次握住了太子的手,对太子道,“臣妾真的让人下了药,臣妾本是去给殿下买点心的,清荷斋殿下还记得吗?殿下最喜欢清荷斋的点心,尤其那里的荷香酥……” 太子实则并不爱荷香酥,是与温琳琅第一次见面吃的就是荷香酥,这道点心就这么和她的人一起走进了他的心里。 从十三岁到如今,整整十年,他从年少时的单纯喜欢变成后来的缱绻深爱,唯一不变的是这个人始终都在他心里,并且占据了越来越重的分量。 太子曾觉得,哪怕温琳琅要他的命,他也是愿意给的。 他从娶她的第一天其实就能感觉到她并不爱他,所以他时常会患得患失,但他没有放弃过,他坚信只要自己对她好,总有一日她能把心交给他。 可是没料到啊,她交给了宁王,也没交给他! 太子妃哽咽道:“殿下,你相信我,我真的是被人下药了!我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性子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是啊,一起长大,所以太了解了。 聪明,有谋略,若非有心纵容,怎能让宁王近了自己的身? 让太子寒心的不是她的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话,那些话确实能够说是被人下药了或怎样,可宁王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由他来善后,那才是真正把他的心捅了个对穿的刀子! “殿下是在怀疑臣妾与宁王吗?是,臣妾与宁王的确是有过一些来往,可臣妾是被逼的……臣妾没有母族撑腰,无权无势,所能依仗的无非是殿下的疼爱,可他竟然拿殿下要挟臣妾……”太子妃的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了下来,一颗颗砸在太子冰凉的手背上,“他说会杀了殿下、杀了臣妾……” 太子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终于虚弱地开口:“你心里,究竟装着阿珩……还是宁王?” 太子妃骤然僵住。 魏公公过来东宫宣召太子,太子翻了个身:“孤不想见任何人。” 一贯软弱的太子在受创后竟有胆子违抗皇帝的旨意了,魏公公也不知是该替太子开心好还是不开心的好。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坤宁宫与永寿宫那头都瞒不住,萧皇后担忧儿子,先来了东宫。 萧皇后道:“魏公公,劳烦对陛下说一声,太子伤得太重,下不了床,稍后本宫问明太子,会亲自去华清宫与陛下说明情况。” 也只能如此了。 魏公公惋惜地看了眼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太子,暗暗叹了口气,回了华清宫。 萧皇后给太子掖了掖被角,太子大抵不愿自己的狼狈被萧皇后撞见,他感觉很丢人,也很痛心和委屈。 他始终朝着内侧,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死死的。 “母后,儿臣……”太子妃刚要开口,萧皇后便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说。 萧皇后去了东宫的书房,正色道:“把太子和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带过来!” 春莹等八个宫人被带了过来,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萧皇后还什么也没问,第一句话就是:“用刑!” 苏公公扬了扬拂尘,去取了夹棍来,与几个坤宁宫的嬷嬷、太监一起,将八个人齐齐上了一遍夹棍。 这八人中,春莹是最大的知情者,其余几人虽未参与什么,可人只要做了事,就难免留下蛛丝马迹,几人东拼西凑的,倒真拼凑出不少消息。 譬如,太子妃经常独自出宫。 又譬如,太子今日听说太子妃失踪,是春莹禀报的。 萧皇后的目光冷冷地落在春莹的脸上,春莹一个哆嗦,整个人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皇、皇后……” 萧皇后要撬开一个宫女的嘴有的是法子,萧家女儿又怎么可能真是什么善茬,端看宣平侯就知道了,那家伙肠子都是黑的,他妹妹能白到哪里去? 萧皇后给了苏公公一个眼神,苏公公会意,将春莹拖了下去。 春莹在苏公公手里没坚持到一刻钟就全招了。 太子妃与宁王有首尾。 春莹被宁王收买了。 这次的事是陈国质子干的,春莹又被陈国质子收买了。 春莹的原话没这么干净利落,她吓都吓疯了,各种语无伦次,可苏公公在皇后身边干了这么多年,能没点儿本事吗? 该提炼的重点全让他给提炼出来了。 萧皇后道:“这么说,这次的事是陈国质子设计的,但太子妃与宁王的关系是真的?” 苏公公暗暗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皇后,比他总结得更精辟! 萧皇后的目光一片冰冷,不过,她并未因怒火而失去理智,她依旧是端庄优雅的一国皇后。 她冷静地问道:“本宫在想,陈国质子为何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曝光皇室的丑闻,令皇室蒙羞么? 太简单了。 寻常人这么做不奇怪,可元棠是陈国皇子,他要的一定不是比羞辱皇室更多。 甚至从长远来看,假装不知情,放任宁王壮大,也放任宁王继续维持与太子妃的关系才是真的将昭国皇室推下了水火。 “像是报复,宁王和他有仇么?”萧皇后一下子捕捉到了重点,“去把陈国六皇子请到东宫来。” 苏公公:“是!” 元棠来得很快。 他在会客的花厅见到了座椅上的萧皇后。 宣平侯贵为昭国第一美人……呃不,美男,他亲妹妹的模样自然不会差了。 不过平心而论,萧皇后比起他哥哥的美貌还是逊色了两分。 所以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是为什么呢? 元棠摸了摸折扇,冲萧皇后拱了拱手,微笑道:“元棠见过萧皇后。” 萧皇后神色淡淡地看着元棠:“虚礼就不必了,你策划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能见到本宫?你与宁王有仇,本宫也想除掉宁王,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这个嘛……”元棠摸了摸鼻梁,笑了笑,说道,“您这般直言不讳倒是叫元棠有些不知如何下口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宁王与太子妃的奸情被瑞王妃与一位她的朋友撞破,宁王想杀了我背锅,我差点死在他的刺客手里,我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略施小计,让他俩的关系暴露在了太子与陛下的面前。我无意与萧皇后为敌,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萧皇后见谅。” 他决口不提顾娇在整个事件里的参与,对顾娇的称呼更是生疏到了“瑞王妃的一位朋友”,自然,也没提柳一笙断指之事。 萧皇后不怒自威地看着他道:“你的话是否属实,本宫自会去查。” 元棠笑了笑:“萧皇后请便。” 元棠不怕她查,只怕她不查。 “皇后。”元棠离开后,苏公公小声请她示下。 温琳琅与宁王的事对萧皇后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她面上沉静,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只是哥哥从小教导她,遇事不能慌张,她是萧戟的妹妹,她要比绝大多数女人坚强。 萧皇后闭了闭眼,长吐一口气,道:“宣瑞王妃。” ------题外话------ 感冒了,脑袋一团浆糊,码字很吃力。 看到没爆更就没月票之类的话,我觉得我还是得说一下。 这个月家里事多,在爆更的前几天连续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挤碎片时间出来码字。 我是顶着编辑下达的每天更新8000字的任务压力把存稿爆更掉的。 我以为我是铁人来着,结果爆更完第二天就发烧了。 存稿真的很伤身体,要熬夜要各种透支体力和心力。 有的读者可能不太了解,将爆更当成了一种常态,或者一种作者很轻松就能拿出来的状态。 不是的。 代价很大的。 我不想涸泽而渔。 这是我喜欢的故事,我们细水长流,我慢慢写,大家慢慢看。 ------------ 450 水落石出(一更) 瑞王妃不知东宫发生了何事,为何皇后会召见她。 而且是召她去东宫,不是皇后的坤宁宫。 恰巧瑞王不在府上,瑞王妃也没个拿主意的人,只得自己坐着苏公公派来的马车去了。 瑞王妃抵达东宫时,萧皇后顺着宁王与温琳琅这两条线,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温旭的死因。 温旭的事办得很干净,就连萧皇后也查不出破绽来。 可有时,没有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 瑞王妃是皇子妃,萧皇后不会对她用刑,更别说她还怀着身孕,萧皇后是直接开门见山问了她太子妃与宁王的事。 瑞王妃一头雾水:“大哥?她和大哥有什么事?那个在假山后的男人是她娘家哥哥温旭。” 女人的直觉有时准得可怕,明明萧皇后没挑明二人之间是什么事,瑞王妃却本能地联想到了假山后的那一幕。 就感觉皇后指的是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萧皇后端庄温和地看着她:“芊芊,你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一遍。” 不待瑞王妃开口,萧皇后补了一句,“包括你的那个朋友。” 瑞王妃:“……” 不愧是皇后,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瑞王妃不敢隐瞒,将在假山后听到的动静说了:“……一开始以为是我以为是陈国质子,因为我看见他脸上有伤,大哥说先别轻举妄动,他去找找证据,后面证据找到了,发现陈国质子是无辜的,那个私会太子妃的人是温旭。温旭找太子妃讹钱,还对春莹不规矩,就把春莹打晕了。” 这件事春莹早就交代了。 打晕她的是宁王。 证词对上了。 春莹没撒谎,瑞王妃也没有,瑞王妃只是不清楚全部的真相。 “母后,难道那天……”瑞王妃交代完,心底忽然涌上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萧皇后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快生了吧?不要太操劳了,本宫很喜欢你和老三,有空多来坤宁宫坐坐。” 这是向瑞王夫妇抛出橄榄枝的意思了。 瑞王夫妇论能耐是没多少的,论母族,杜芊芊的外祖是罗国公,哪怕她娘只是国公爷的庶女,可到底是有一层关系。 再者,萧皇后很想不通的一点就是,小俩口的运气似乎不错,阴差阳错地拯救了塌桥事故,又阴差阳错地在梁国使臣面前得了脸面。 如果宁王真的出了事,与宁王交好的瑞王夫妇势必也会遭到牵连,这时候萧皇后站出来保全二人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就看瑞王夫妇愿不愿意投靠萧皇后了。 萧皇后一直查到半夜才拿到了所有证据,之后她起身去了华清宫。 庄贵妃得到消息比萧皇后要晚,她刚到华清宫便碰上了萧皇后。 “皇后……”庄贵妃打算问问萧皇后太子与宁王究竟出了什么事。 话未说完,萧皇后抬手就是一耳光朝她打了过来! 庄贵妃当场被打懵了! 两位后妃素来不对付,萧皇后贵为皇后,可庄贵妃有庄太后撑腰在后宫也毫不示弱。 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萧皇后如此不给庄贵妃颜面还属头一次。 一旁的宫人全都吓坏了,齐齐跪了下来。 庄贵妃捂住红肿的脸颊,惊怒地看向萧皇后。 萧皇后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打了她的忌惮与后怕:“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说罢,将庄贵妃甩在身后,甩袖进了华清宫。 萧皇后将人证物证都交到了皇帝手中,人证是春莹:“……兹事体大,未免是臣妾一面之词,陛下不妨也问问瑞王妃与陈国六皇子,他们亦是十分重要的人证。” 皇帝没料到此事牵扯如此之大,连陈国的六皇子都参与了。 皇帝自然是要问的。 瑞王妃那边,皇帝就没叫了,他叫的是瑞王。 陈国皇子对自己给宁王与太子妃下药的事供认不讳,但这次是他下药,从前种种就并非了。 “是他先找人杀我的,我不过是小小还击了一下,又没把他怎么样……”元棠嘀咕。 皇帝被元棠气得直翻白眼。 宁王都被拍摁头捶进墙里了,这还叫没把宁王怎么着? 昭国有萧戟,陈国有元棠,都是无耻到没边的货! 瑞王对于假山后的事也是知情的,他将瑞王妃在宫门口错认元棠并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自己与宁王的事一字不漏地交代了。 主要是皇帝也鸡贼,压根儿没提宁王,瑞王只以为皇帝是对温旭的死有所疑心。 瑞王心里对宁王的感情是很深厚的,若知晓是他,怕是怎么也不会开口。 随后皇帝又审了春莹。 综合几人的证词以及宁王、元棠送给春莹的银子,宁王私通杀人的罪没跑了。 皇帝心痛不已,难以接受长子如此心狠手辣的事实。 他又叫来了宁王妃,想从她这边得到一点其他的线索。 皇帝在期待什么,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不过他也明白,宁王的罪名基本上成立了。 “你可知……”皇帝刚开口,一直沉默的宁王忽然出声,“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皇帝淡淡地斜睨了这个儿子一眼。 萧皇后与庄贵妃等人都去偏殿了,书房内只剩他与宁王、宁王妃。 当了一晚上的哑巴,这会儿倒是肯说话了? 宁王跪在地上,低垂着眉眼说:“父皇想问什么,问儿臣便是,楚玥不知情。” 宁王妃没看他,跪在他身旁的身姿挺直而消瘦。 皇帝沉沉地看了看二人。 “陛下,庄贵妃与萧皇后闹起来了。”魏公公快步入内,对皇帝小声禀报。 皇帝眉头一皱,对宁王妃道:“你回去吧。” “是。”宁王妃站起身来,恭敬地立在一旁,等皇帝出了书房才转身离去。 “素心。”宁王叫住她,张了张嘴,道,“当年那把伞……是你让人送给我的?为什么不亲自送给我?” 宁王妃背对着宁王,并未回头,她迎着月光笑了笑:“殿下连叫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敢说了么?” 宁王噎住。 宁王妃终于回头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说道:“我亲自送了,殿下就会看上我么?” 她这张脸比起第一美人温琳琅可是逊色了太多。 她没少出现在宁王的视线里,然而宁王从没哪一次注意到她,宁王只记得温琳琅给她送了伞,可宁王又知不知道在送伞前她便与他在一个凉亭躲雨。 她带着丫鬟。 宁王看了她的丫鬟一眼都没看她。 宁王望着宁王妃离去的背影,半晌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扪心自问,若那日是她亲自送伞给她,他就会看上她么? 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如老四那般风流好色,但姿色平庸的女子确实很难入他的眼,当年求娶宁王妃是庄太傅的主意,娶妻当娶贤,庄太傅认为相貌平平的楚玥比京城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世家千金优秀许多。 温琳琅也优秀,可一则她还小,二则,她家世不够,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与萧珩有婚约。 庄太傅是决不允许他像太子那样犯蠢的。 娶一个与别人有过婚约的女子,怕不是嫌自己离帝位不够远。 他敬重楚玥是因为她是他的原配嫡妻,这是他应该也必须去做的事。 只不过,当他中了迷药躺在客栈的床铺上时,满脑子浮现的全是楚玥的影子,乃至于当温琳琅将他当成萧珩,对他说出那句“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他误以为是楚玥和他说的。 于是他说抱紧了“她”,对她说:“好。” …… 半夜,元棠又来了一次,为皇帝提供了一则重磅消息——萧六郎的事是宁王干的,他雇了双刀门的人暗害萧六郎。 “他为何害萧六郎?”皇帝不解。 元棠笑了笑,说道:“陛下啊陛下,您忘了萧六郎和谁长得像了么?他怕是担心太子妃见了与小侯爷容貌相似之人,再次心生情愫,所以率先把情敌给铲除吧。” 皇帝倒是没去想宁王为何不早点出手,一直到拖延到现在,他脑子乱得很,还没考虑到这一层来。 如果仅仅是因为萧六郎像萧珩,宁王便起了杀心,那么真正的萧珩呢? 皇帝下意识地想到了四年前那场大火,眸中一片寒凉…… ------------ 451 太后(二更) 宁王的事事关重大,令整个皇室蒙羞,皇帝竭力将消息压下,甚至对元棠恩威并施,希望他能对此次的事件守口如瓶。 元棠嘴上应下了,暗地里如何皇帝就管不着了。 除非是把元棠杀了,他这儿的缺口才万无一失,然而皇帝到底不是暴君,甚至论手段狠辣远不如庄太后与先帝。 皇帝让瑞王两口子也三缄其口,俩人最老实不过,答应了不说出去便真的不会说出去。 随后,皇帝让龙影卫抓来了宁王的心腹侍卫祁飞,交给魏公公,严刑拷打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总之必须问出四年前的事来。 魏公公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过来复命时人头发都是乱的,他在门外整理仪态。 “行了,进来!”皇帝不耐地说道。 魏公公进了屋,伺候皇帝多年,主仆之情早已异常深厚,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皇帝,欲言又止。 “说。”皇帝道,“朕受得住。” 魏公公叹了口气:“四年前的凶手的确是宁王殿下。” 皇帝手中的杯子砸在地上,嘭的一声砸碎了。 ……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陛下要废了宁王!” 永寿宫内,一个宫女提着裙裾仓皇失措地奔了进来,庄贵妃勃然变色,顾不上自己妆发才梳到一半,转身就去了华清宫。 她和宁王一道跪在地上,宁王似乎被打击压垮了,整个人面如死灰,庄贵妃膝行到皇帝面前,抓住皇帝的衣摆,哽咽哀求:“陛下!你不要废了寒儿!寒儿是你的亲儿子……是你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那时六王府里只有寒儿一个孩子……陛下有多疼寒儿难道忘了吗?” 她声泪俱下! 皇帝不难过吗? 儿子是他的,又不是路边捡来的! 这么多孩子里唯独宁王是自幼在他身边长大,他亲自拉扯过他,贵为一国皇子,给他换过尿布、洗过澡、喂过饭,亲自教导他功课。 宁王的第一个微笑是给了他的,宁王的第一步也是朝着他走来的。 那时正因为自己是个闲散皇子,手中无大事,陪伴长子成长几乎成了他生命里最有意义的事。 后来,他成了皇帝。 再后来,他有了萧皇后与诸多孩子。 长子依旧是他心中最特殊的存在,只是并不是他唯一的在意了。 他有了许多去在意的事,他们先是君臣,之后才是父子,都说天家无情,可为何他的心会这么痛? 见皇帝不为所动,庄贵妃的眼神一点一点拔凉了下来,她松开抓住皇帝下摆的手,往后跪坐在冷冰冰的地上,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眶看着皇帝。 “陛下处死我们母子吧。”她说道。 皇帝眉头一皱。 魏公公也是一脸惊骇,没料到庄贵妃会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让皇帝杀死自己的贵妃与亲儿子,这怕不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庄贵妃抬手抹了脸颊的泪,可刚抹掉,又有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来。 她冷笑:“陛下等这一天等许久了不是吗?我们母子碍了陛下的眼,挡了陛下的道。” 皇帝冷声道:“贵妃你在胡说写什么!” 庄贵妃怨怼道:“臣妾没有胡说,臣妾是陛下嫡妻,陛下登基后却并未封臣妾为后,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可陛下贬妻为妾与让臣妾下堂又有什么两样?陛下看到我们母子,就会想起自己这个不光彩的决定,我们是陛下的心病,陛下长痛不如短痛,将这块心病除掉吧!” 皇帝被庄贵妃气得不想理人。 “朕算是看出来了,寒儿为何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都是让你给教坏的!” 她心里怎么想的,平日里就会怎么表现,是她给寒儿灌输了一切本该属于他们母子的思想,导致寒儿心里失衡,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当年他为何没让庄明珠做皇后,原因还不够明显吗? 有萧皇后与宣平侯牵制着,庄家依旧只手遮天,可想而知当初秦楚寒若成为皇后嫡子,庄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这个皇帝,扶持秦楚寒名正言顺地登基! 当然了,他当时的决定是建立在对庄太后和庄家同时忌惮的前提之上。 事到如今,他明白母后并无害他之心,可他仍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只要庄明珠做了皇后,就难保庄家不对他下手。不论是庄太后纵容庄家暗害他,亦或是庄太后为保全他与庄家撕破脸,都势必会引来一场朝廷的腥风血雨。 而他那会儿中了静太妃的药,对庄太后憎恶无比,根本不会领庄太后的情,所以最坏的结果是三败俱伤。 庄贵妃在皇帝这边求情无果,又爬起来去了仁寿宫。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庄太后自然不可能没得到消息,她也料到庄贵妃会来找自己,倒是没躲着,直接让秦公公把人放了进来。 庄贵妃一进庄太后的寝殿便如同疯了一般扑到庄太后脚边,死死地抱住庄太后的腿,哭诉道:“姑母……您救救寒儿吧……救救他吧……寒儿是您的孙子……是您的亲侄孙……他的身上和您一样流着庄家的血……你救他……姑母……您救他……” 庄太后深深地闭了闭眼,道:“你让哀家救他,那谁去救萧珩,谁去救温旭?” 庄贵妃狡辩道:“温旭死不足惜!他本就是品行不端,心术不正……” 庄太后冷冷地看向她:“温旭品行不端,你儿子做出这种事来,你倒是还有脸批判温旭品行不端、心术不正。” 庄贵妃激动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庄太后怒道:“那也罪不至死!” “姑母!”庄贵妃抬起头,委屈地看向庄太后。 庄太后也低头看向了她:“好,你说温旭该死,那萧珩呢?他那样明德惟馨之人又是哪里惹人不痛快了?” 庄贵妃眼神一闪,道:“他、他、他是萧皇后最疼爱的侄儿!是宣平侯的嫡子!姑母,萧家将我们母子害得这么惨,萧皇后与太子抢走了本该属于我们母子的一切,寒儿只是为自己报仇都不可以吗?” 庄太后捏紧了拳头,身子轻轻颤抖:“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庄贵妃自知失言,忙改口道:“我、我、不是,姑母,我方才是气话!我真正想说的,寒儿他一定没害萧珩,是他们冤枉他!他们栽赃寒儿!” 庄太后淡道:“是吗?连皇帝也要冤枉他亲儿子吗!” 庄贵妃先是一怔,随即咬了咬牙,赌气地说道:“姑母,你其实就是不愿意救寒儿,因为寒儿派人抓走了那个长得像萧珩的新科状元,姑母对那个新科状元比对寒儿好多了!姑母就是偏心!姑母也不想想今时今日的地位是拿什么换来的!没有庄家,姑母能有今天吗?陛下当年多番猜忌姑母,我们母子本就是受了姑母的连累才沦落至此,姑母如今倒是与陛下冰释前嫌、母子情深了,可怜我与寒儿成了你们所有人的垫脚石!” 庄贵妃被撵出去了。 庄太后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身子无力地靠上后背。 宁王出事,庄太后不可能无动于衷,好歹是自己疼过的,安郡王也好,宁王也罢,都是她比较顺眼的孩子。 若非拿宁王与萧六郎去比,其实没太大可比性,两种感情不一样。 但在这件事上,庄太后并未去偏袒萧六郎。 是宁王确实做错了。 “太后。”秦公公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您这两日几乎没进食,脸色看着都不好了,喝点参汤补补身子吧,不然顾姑娘和萧修撰又给担心了。” 庄太后叹了口气:“哀家喝不下。” 秦公公劝慰道:“贵妃娘娘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 庄太后疲惫地说道:“她在哀家面前尚且如此,真不知私底下她是怎样教导自己孩子的。哀家也有错,哀家给了他们不该有的错觉。” 她位高权重,又与皇帝不睦,少不得让人认为她总有一日是要与皇帝决裂的。 ------------ 452 婆媳(三更) 秦公公听了这话,心里一个咯噔:“太后您该不会是想……” 放权两个字涌到嘴边,愣是没说出来。 庄太后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其实是有认真考虑这件事的,从前将朝堂大全掌在手里,说不清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庄家,亦或是为了江山社稷,当然也可能只是为了金库里的小钱钱。 毕竟有实权的太后比没实权的太后油水足多了。 但如今—— 她似乎不用自保了,也不必去保庄家了,至于说江山社稷和小钱钱…… 唔。 挺舍不得钱。 没办法,家里孩子多! 秦公公不知自家太后的思绪早已跑偏得嗖嗖的,他叹道:“唉,您早警告过庄家了,是庄家的胃口养大了,收不住了。” 只有庄贵妃一人给宁王灌输不该有的念头,怎么可能导致宁王如此离经叛道?庄太傅只怕也功不可没。 这下好了,他们把这个孩子的前程送到铡刀下了。 “陛下是打算怎么处置宁王的?”庄太后问。 秦公公道:“听说是要废了王位,贬为庶人,逐出京城……流放苦寒之地。” 这个惩罚对皇帝最疼爱的长子来说已经是下了极重的手,想必皇帝也是在挖心一般的痛苦中做下的决定。 他没过问庄太后的意见。 不是他不敬重庄太后,正是因为太敬重,所以不愿意庄太后也来承受惩罚宁王的痛苦。 圣旨一旦颁布,自此父子情断,此生再不想见。 这与白发人送黑发人几乎没什么区别了。 所有的一切都由他来承受就好,将来无数个午夜梦回思念儿子后悔当初的决断太过无情,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苦楚而已。 “宁王……没为自己辩解一二?”庄太后问。 “辩解了,不痛不痒的。”秦公公叹气。 在他看来,宁王的那些辩解与庄贵妃的气话区别不大,既惹怒了皇帝又没说到点子上,真正为自己开脱的办法只有一个–——推到太子妃的头上。 说是她勾引了宁王,萧珩也好,温阳也罢,都是她的主意,宁王只是受了她的蛊惑,必要时刻胡掐自己中了她的白药也行。 甭管真相如何,他们亲兄弟才是自己人,太子妃始终是外人,皇帝一定会从轻发落宁王。 可宁王偏偏––– 唉,算了,是条汉子。 皇帝要废了宁王的消息很快传进了东宫。 太子妃这两日一直被关在自己房中,萧皇后既不来审她,也不发落她,可越是如此,越令她惴惴不安。 加之听说宁王要被废,她这心里就更七上八下了。 宁王是皇帝的亲儿子,尚且如此,她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儿去? 虽说她不是主谋,可因为她的关系,弄得兄弟阖墙,皇帝一定会把责任算到她的头上。 她拉开房门,被守在门口的宫女拦住。 她带了一丝哀求说道:“你们让我去见见太子!” 其中一个宫女面无表情道:“皇后有令,太子妃不能出去。” …… 顾娇这两日没进宫,不知宫里已经翻了天,京城的一间赌坊发生斗殴,伤了几十人,重伤八人,全被送来妙手堂。 顾娇与宋大夫等人忙得脚不沾地,傍晚时分才缝合完所有伤口。 她记得信阳公主的药该吃完了,她得去一趟朱雀大街。 小净空在他院子里玩耍,听到她的行程,他小手背在是身后,萌萌哒地问:“娇娇,我可以去吗?我想去找龙一。” 他交了一个新朋友,龙一。 顾娇没意见。 有小净空缠着龙一,龙一就不会找她撅笔,完美。 顾娇带着小净空去了朱雀大街,依旧是小三子驾车。 “龙一!” 小净空一跳下马车便迫不及待地去院子里找龙一了。 顾娇去给信阳公主看诊,今日天气不错,信阳公主就坐在窗边,可以清楚地看见院子里的风景,自然,也能看见那个留着寸头的小豆丁。 小豆丁也看见了她,停下来,礼貌地和她打了招呼:“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微微颔首。 小豆丁没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信阳公主不解地看着他。 小豆丁小手背在是身后,歪着小脑袋,一脸认真地看着信阳公主说:“你还没和我打招呼。” 信阳公主愣了愣,道:“净空。” 小净空开心地晃了晃小脑袋,哒哒哒地去找龙一了。 龙一没让小净空找太久,便从屋顶上飞身而下。 一大一小结伴去祸祸信阳公主的花花。 信阳公主:“……” 二人上次就一起祸祸了,这次轻车熟路的,只不过顾娇不知二人是惯犯,还当是第一次。 这种行为,第一次就必须制止。 顾娇隔着窗台对小净空道:“净空,不能弄坏别人的花花。” 小净空在娇娇面前是个十足听话的乖宝宝,娇娇说一不二,决不让娇娇为难。 小净空一秒收了手:“好哒,娇娇!” 别人家捣蛋的被管住了,信阳公主觉得自家这个也得管住,不然好没面子的。 信阳公主对龙一道:“你也不要再摘花了。” 龙一果真不摘了。 他直接连根拔起! 信阳公主:“……” 管不住龙一,信阳公主佛了,爱咋咋。 一大一小又去院子里祸祸了。 顾娇给信阳公主把完脉,拿出听诊器往信阳公主的衣襟里放。 信阳公主看看她那只伸进自己衣内的手,又看看她挂在耳朵上的听诊器,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你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究竟哪里来的?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大夫,你该不会是想占我便宜。” 顾娇放开听诊器,抓了抓她的:“这才是占便宜。” 信阳公主低头看着她放在自己胸口的爪子:“……” 你怕不是嫌人间太苦,想去地府。 顾娇继续拿起听诊器,面不改色地为她听心率。 就,手感挺好。 也亏得信阳公主是被龙一气出了免疫力,不然顾娇可能难逃一顿打手心。 小净空在院子里疯玩。 “龙一龙一!来抓我呀!” 他躲在树后,冲龙一做鬼脸。 下一秒龙一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咿呀!” 小净空汗毛一炸,挥舞着小胳膊跑掉了! “他很像阿珩。”信阳公主望着挥舞着小爪子逃窜的小净空说。 “小时候。”她补充,“除了那张脸不像,神态和小动作都很像。” 顾娇:那是,天天睡一屋呢,从早斗到晚。 信阳公主望着在院子里玩耍的二人道:“龙一是把他当成四岁的萧珩了。” 哦? 这个顾娇倒是没想过,毕竟萧珩已经长大了,不可能变回一个孩子。 不过,龙影卫的脑回路貌似与正常人不一样,龙一能接受小萧珩的存在,也接受少年萧珩的存在,彼此互不干扰。 就不知他俩同时出现会怎样? 说曹操曹操到。 门口响起小三子的声音:“咦?萧大哥!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接顾姑娘的吗?顾姑娘在里头!” 萧六郎不知顾娇来了这里,他是路过。 可小三子直接把人拽进来了。 正在抓小净空的龙一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他扭过头,看了看门口的萧六郎,又正过脸来看看眼前的小净空,脑子再一次当机了! …… 事实证明,萧六郎与小净空不能一起同框。 龙一会懵。 萧六郎的目光透过窗台,与信阳公主遥遥相望,二人的眸子里都掠过一片复杂。 萧六郎又看了眼一旁的顾娇,随后他便转身走出院子回到了马车上。 信阳公主垂下眸子,端起桌上早已凉掉的一盏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他的手痊愈了吗?” 顾娇收好听诊器,挑了挑眉:“干嘛不自己问他?” 信阳公主淡道:“不说就算了。” 顾娇无奈一叹,道:“好好好,说,我说,没痊愈呢。” 信阳公主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紧。 顾娇比了比指尖,叹气道:“留了一点小小的疤,每日都要涂抹疤痕膏,三个月才能让肌肤恢复如初。” 信阳公主淡淡地睨了睨她:“你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顾娇摊手:“所以让你自己去问嘛,他反正是能一口气把话说完的。” 信阳公主:这丫头! 小净空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满头大汗地跑进屋,对顾娇道:“娇娇,我也想有个面具。” 顾娇从小背篓里拿出自己的备用面具递给他。 信阳公主看着面具上骚里骚气的孔雀毛,眼皮子突突一跳。 这丫头什么审美! “谢谢娇娇!”小净空拿上面具,兴奋地奔了出去,“龙一龙一,我也有面具了!” 此情此景忽然令顾娇想起一件事来,她单手托腮,望了望院子里的龙一,问信阳公主道:“公主,为什么龙一的脸上没有刺青?” ------------ 453 龙一的来历(一更) “你摘过他的面具了?”信阳公主问。 龙影卫的面具轻易不会让人摘下来,萧珩摘没摘过她不知道,反正别的试图去摘龙一面具的人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摘了一次。”顾娇如实说。 信阳公主微微一叹,没去问她为何要摘,摘都摘了,再问这个也没意义了。 “不过,摘龙影卫的面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你以后最好不要随便这么做。”信阳公主善意提醒。 顾娇点头:“好。” 信阳公主不由地多看了顾娇一眼,这丫头有时能把人噎死,有时又乖得人心头柔软。 她喝了一口茶,道:“龙一的刺青不在脸上,在背上,是一条青龙。” “唔?”顾娇睁大了眸子。 在背上就算了,居然还是一条龙? 因为这个才叫龙一的吗? “公主手中还有其他的龙影卫吗?他们也是这样?”顾娇问道。 “没有,只有龙一是这样,其余人都是脸上纹着玄武。”信阳公主道。 和皇帝的龙影卫一样。 但为什么只有龙一如此特殊呢? 顾娇又道:“其它人有龙一这么能打吗?” 信阳公主再次摇头:“也没有,龙一的武功是最高的。”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龙一的武功最高?或者应该这么问,为什么先帝把武功最高的龙影卫给了信阳公主? 先帝是要信阳公主谋反么? 似是猜到了顾娇的疑惑,信阳公主淡淡地扯了扯唇角,说道:“先帝给我龙影卫是为了防着宣平侯。” 顾娇:……帝王心,海底针呐。 顾娇顿了顿,问道:“要是宣平侯谋反,你就会杀了他?” 信阳公主没有藏着掖着,或许是藏了太多年早已藏累了,又或许是觉得顾娇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她道:“我必须这么做。” 难道这才是这对夫妻感情不和的缘由?因为二人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顾娇想了想,问道:“宣平侯知道吗?” 信阳公主垂眸看着杯子里的茶叶:“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顾娇觉得以宣平侯的脑袋瓜子应当是猜到了的,就不知他这些年是如何看待自己取了一个随时可能杀死自己的公主这件事的。 传言他们夫妻不睦,但是似乎宣平侯又十分袒护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决定将萧珩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抚养,宣平侯便认定了萧珩是他此生唯一的嫡子。 顾娇:唔,看不懂古代的男人。 如果是为了防着宣平侯,那先帝的举动就说得过去了,不对,顾娇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龙影卫的实力顾娇是亲眼目睹过的,几个标配版的就够了,不必特地派个超配版的龙一。 顾娇问道:“公主,先帝给你了几个龙影卫啊?” 信阳公主道:“五个,怎么了?” “呃……先帝给陛下的都只有四个。”顾娇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防着宣平侯固然重要,可一国之君的安危同样重要,给皇帝五个倒还说得过去,一人一半也说得过去,但厚信阳公主薄先帝就有些古怪了。 “公主,你其它的几个龙影卫也和龙一一样……那什么吗?”顾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信阳公主明白顾娇的意思,龙一这里似乎没有被彻底驯化。 她第三次摇头:“没有,那几个龙影卫不这样。” 顾娇定定地看着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公主,龙一真的是先帝给你的龙影卫吗?他不会是乱入的吧?” 会不会是一个走丢的死士看见自己的同类,于是稀里糊涂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那几个打不过他也甩不掉他,只能认命地被他跟着了。 信阳公主蹙眉,仔细沉思了半晌,恍然大悟:“我说呢,先帝临终前明明说是给我四个,我回到府上怎么就多出了一个,我还以为是先帝临时改了主意,又多送给我一个。” 顾娇:“……” 所以龙一真的是乱入的!!! …… 宁王的事不仅牵扯到东宫两口子,也事关萧珩当年的死因,皇帝还是决定将信阳公主召进宫来,亲口向她坦白此事。 顾娇正巧也打算入宫看看姑婆,便蹭信阳公主的豪华大马车一道进了宫。 原本皇帝和信阳公主相处便不大自在,这下更是如坐针毡。 “陛下。”信阳公主步入华清宫的书房,冲皇帝微微行了一礼。 皇帝张了张嘴,没着急开口。 他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嘴瓢唤出一声皇姐,明明是他的皇妹来着。 “你……坐吧。”皇帝示意信阳公主落座。 信阳公主在皇帝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疾不徐地说道:“陛下这么晚了召我进宫可是有事?” 皇帝把心一横,正色道:“朕……有话对你说,是关于萧珩的事。” 另一边,顾娇背着小背篓去了仁寿宫。 小净空去仁寿宫和姑婆打了招呼便去找自己的新朋友龙一了。 他打算带龙一认识一下自己的老朋友秦楚煜。 秦楚煜最近搬回坤宁宫住了,小净空不知情,还当他在东宫住着。 小净空带着龙一去东宫找秦楚煜。 东宫。 太子妃第无数次恳求门外的宫人放自己出去,然而她们始终不为所动。 太子妃道:“不然这样,你们去通报太子,就说我想见他!” 宫女道:“太子不见任何人。” 太子妃冷声道:“是皇后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谁的意思,太子妃如今都见不着!”宫女的语气不大客气。 受惯了众人追捧的太子妃一时难以接受这种待遇,她心里憋屈,却又不能与萧皇后作对。 她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唯有萧皇后与太子能够救自己。 她一改冷厉之色,哀求地看着两个宫女,道:“你们就当帮帮我,让我见太子一面好不好?你们今日对我雪中送炭,他日我一定加倍报答你们!” 一个太子妃的报答可是很值钱的。 前提是她的太子妃之位要保得住。 两位宫人没理她。 太子妃气呼呼地咬紧了唇瓣。 就在她绞尽脑汁脱困时,她忽感一阵天旋地转,抓住其中一位宫女的胳膊滑落了下来。 “她晕过去了!” “不会是装晕的吧?” “万一是真的呢?皇后只让我们看着她,没让她出事啊!” “御医是守在太子床前的吧?把他叫来!” 御医被叫了过来,给躺在床铺上的太子妃把了脉。 把完,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 太子妃幽幽转醒,虚弱地看向御医:“大夫,我怎么了?” “劳烦将陈御医也叫来。”御医没回答太子妃的话,而是转头对门口的宫女吩咐。 宫女蹙了蹙眉,去太子房中叫了陈御医来。 陈御医给太子妃把完脉也是神色一怔。 二人面面相觑。 罗御医道:“陈御医,你把出的脉象是……” 陈御医点了点头。 罗御医心中有数了,他站起身,后退一步,冲太子妃拱了拱手,道:“恭喜太子妃,是喜脉,你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我、我有孩子了?”太子妃心底的惊诧不比两位御医少。 这个孩子…… 来得真是时候! 太子妃眼底的震惊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溢于言表的欢喜,她坐起身来,看向床前的两个宫女,勾了勾唇角道:“听见了吗?我腹中有了太子的骨肉。” 太子的第一个骨肉。 世上还有比它更好的免死金牌吗? 太子妃的神态都染上了一分恣意:“是个儿子吧,两位御医?” “这……”二人迟疑,是儿是女他们哪里把得出来? 太子妃笑道:“一定是,太子顺应天道,福泽深厚,他的第一个孩子一定是个儿子。” 两个御医可不敢说不是,否则岂不是在诅咒太子? 太子妃温声道:“本宫的怀相如何?是否要吃些安胎药?” 罗御医道:“回太子妃的话,太子妃的脉象康健,胎气充盈,十分稳妥,不必吃任何安胎药。” 太子妃微微一笑:“是吗?宁王妃怀胎三次,本宫可不希望和她一样。” 罗御医忙道:“不会的,太子妃的胎怀得极稳。”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头三月都得小心谨慎些。” 萧皇后派来的两位宫女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太子妃不计前嫌,温柔地笑了笑:“都高兴傻了吗?还不快去通知母后,本宫怀了身孕?算了,本宫自己给母后请安。” 这一次,两位宫女没有阻拦她。 她们明白,不论太子妃犯下何等重罪,就凭着她腹中的骨肉,她都算是彻底翻盘了。 宫中子嗣艰难,因而也珍贵,萧皇后盼着太子有后盼得快要抓狂了,若得知太子妃有身孕,无论如何都会保下她的。 太子妃先去了太子房中。 太子服了安神药,睡得正沉。 太子妃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太子的脸颊:“殿下,琳琅有你的孩子了,你要做父王了。” 太子妃出了东宫,她感觉头顶的天都更蓝了。 连老天爷都站在她身边,天不亡她,她温琳琅注定是要母仪天下的! 太子妃带着几个东宫的宫女前往坤宁宫。 半路,她遇上了在御花园找小净空的顾娇。 “这不是顾大夫吗?” 太子妃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看了顾娇一眼,道,“顾大夫今日是来御花园摘花,还是来御花园赏景?” 顾娇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太子妃在她身旁站定,侧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很惊讶,为什么我还能走出东宫?” 顾娇根本不清楚太子妃被萧皇后软禁东宫之事,因此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发问。 太子妃却当她是在故作镇定,太子妃单手摸上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道:“实话告诉你,本宫有了身孕。” “哦。”顾娇依旧淡定,“太子的?” 太子妃瞳仁一缩,柳眉微蹙道:“顾大夫此话何意?莫非是在羞辱我不成?我是太子妃,我腹中的骨肉不是太子的,还能是谁的?” 顾娇唔了一声:“宁王的?” 太子妃咬牙:“顾大夫,请你慎言!” “哦。”顾娇道,“随口说说,不用这么激动。” 孩子是谁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太子妃正色道:“是太子的!你不要在外头胡言乱语,败坏本宫的名声!从前你对本宫做的事,本王看在信阳公主的份儿上不与你计较,可你若是污蔑皇家血统,那么不仅本宫不会放过你,太子与萧皇后也不会!” 她说着,扬了扬下巴,眉宇间掠过一丝恣意,“顾大夫,本宫劝过你的,不要与本宫为敌。你事事针对本宫,结果不还是本宫赢了?你说本宫与宁王不清不楚,你顾娇又能干净到哪里去?这次的事,明着是陈国质子所为,可本宫知道,你也参与了!你已嫁做人妇,却仍与陈国质子有染,你又比本宫高贵得了多少?” 顾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自己脏,就觉得别人和你一样脏?” 太子妃:“你!” 恰巧此时,小净空与龙一摘完花花过来了,顾娇牵上小净空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人忽视比被人还嘴更令人气闷,太子妃这几日经历了大起大落,理智全面崩塌,她捧着肚子叫住她:“你不要再处心积虑地对付本宫了!本宫腹中的是一块免死金牌,有了它,本宫就算是杀了你也不会有人问罪的!” 龙一还没走。 他好奇地看了看太子妃的肚子。 忽然,他伸出手来,一掌拍上去––– 太子妃腹中一痛:“……!!” 龙一收回手,用小眼神斜斜地睨了睨她肚子。 仿佛在问。 现在,还有吗? 太子妃:“…………” ------题外话------ 月底最后一天,清票。 ------------ 454 真相(二更) 龙影卫不会对不懂武功的人动手,但龙一他……是个乱入的假龙影卫。 换言之,他并不会遵守先帝给龙影卫制定的规则。 这一幕着实令人震惊,整个御花园连鸟都不敢叽了! 此时御书房内,皇帝还不知御花园的剧变,他将宁王的所作所为与信阳公主交代了一遍。 为何用交代这个词,皇帝也挺犯嘀咕。 是妹妹,不是姐姐,怂死他得了! 最后皇帝归咎于他的儿子害死了信阳公主的儿子,他内疚与心虚。 皇帝起先没提宁王与东宫的纠葛,只说了四年前的大火并非意外,乃是宁王所为,自己作为父皇养出这样的儿子,深表汗颜与愧疚。 “陛下怎么知道是宁王?”信阳公主在问。 “这……”皇帝张了张嘴,道,“朕审问过他的手下了,他的手下对陷害阿珩的事供认不讳。” 信阳公主疑惑道:“陛下好端端的为何去调查宁王?” 这还不是因为宁王与东宫发生纠葛,差点杀了太子,他顺藤摸瓜就查出了宁王对温琳琅的心思,又顺藤摸瓜地揪出了四年前的事? 不是,你的重点怎么有点歪呢? 不愿暴露家丑的陛下眸子里掠过一丝幽怨。 信阳公主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皇帝,丝毫没有绕过这一茬往下掰扯的意思,皇帝就迷了,你亲生儿子的死因你不关心吗?你关心我儿子的那些破事儿干嘛? 皇帝无奈,只得将在客栈发现宁王弑弟的事说了。 信阳公主仍旧是一头雾水:“就因为他要杀太子,所以陛下怀疑当初的萧珩也是他杀的?一个人坏,所有的坏事都是他的?” 皇帝:……真的,不讲这个,咱们还是能做兄妹的。 不对,这会儿你咋就不奇怪宁王为何弑太子了? 你的关注点总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的吗? 算了算了,丢脸就丢脸了,自己儿子做出杀害兄弟的事本身就没多少颜面可言了。 皇帝于是将宁王与太子妃的纠葛一五一十地说了。 信阳公主哦了一声:“所以,他们两个被太子当场捉奸了?” 皇帝:你的重点能不能更偏一点!!! “唔,算是吧。”皇帝含糊地说道。 信阳公主沉默了。 皇帝见她不说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犹豫了一会儿,叹息着说道:“阿珩的事,朕很抱歉,也很难过。宁王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是朕这个当父皇的没有教好他,朕难辞其咎,不奢望你原谅,只是希望你别再为难你自己了。你一直认为是自己没看好阿珩,才导致阿珩在大火中丧生,如今真相大白,是有人……是朕的儿子蓄意为之,是朕的错,是宁王的错,不是你的。” 这番话是皇帝的肺腑之言,信阳公主自从萧珩去世便一蹶不振,甚至离开了京城这个伤心地,饶是皇帝与信阳公主的关系并不如与宁安公主那般亲厚,可到底是比别的公主更亲近的妹妹。 他希望她不要太难过。 “陛下,我能见见宁王吗?”信阳公主忽然开口。 皇帝愣了愣。 作为受害者的家属提出去见凶手的请求似乎合情也合理,皇帝没有拒绝的理由。 “朕……会废黜他的皇子身份,将他逐出京城,流放苦寒之地,若……”皇帝没说一个字,胸口都滚过一片疼痛,这是他亲儿子啊,是他一手养大的长子,说割舍就割舍,谁又舍得? 然而正是因为他尝到了这股“丧子之痛”,所以就更能体会信阳公主受到的伤害,他无法说出请信阳公主饶恕宁王的话。 就算信阳公主要拔刀杀了宁王,他又能说什么? 只准宁王杀了她儿子,不准她替儿子报仇吗? 皇帝眼眶发红,隐忍着道:“朕让魏公公带你去。” 信阳公主站起身,冲皇帝欠了欠身,在魏公公的带领下去了关押宁王的偏殿。 黑漆漆的偏殿中,宁王蓬头垢面,一身狼狈,嘴角长出了一圈淡淡的青色,眼神淡漠而呆滞。 “公主,请。”魏公公站在门外,冲信阳公主比了个手势。 信阳公主迈步入内。 玉瑾跟在她身后,也打算一并过去。 “你在外头等着。”信阳公主对玉瑾说。 玉瑾顿了顿:“是。” 玉瑾与魏公公等在了外头。 看着信阳公主朝角落里的宁王走去,魏公公有心提醒她别靠太近,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宁王若真不怕死,就挟持信阳公主吧,真这么做了,回头宣平侯问责起来陛下都保不住宁王的一条命了。 宁王坐在角落的地上,背靠着墙壁,脸上笼罩着一层暗影。 他微闭着眼眸,不知是没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亦或是听见了也不在意。 信阳公主在他面前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宁王:“那伙人是谁?” 宁王这几日早在华清宫关到身心麻木,他不搭理任何人,也没打算搭理这个突然来找自己问话的又一个宫人。 可当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本能地睁开眼,随后就果真看见了信阳公主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信阳公主的脸一半沐浴在日光下,一半笼罩在暗影上,看上去有些冷厉与阴森。 宁王可以忽略任何人,独独不能忽略信阳公主。 他的目光在信阳公主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他垂下眸子:“听不懂姑母在说什么。” “听不懂?好,那姑母就和你细细说到你懂,反正姑母有的是时间。”信阳公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遥遥地看着他,“你真的有胆子杀萧珩吗?” 宁王淡淡一笑:“看来姑母什么都知道了,我有没有胆子不都杀了?姑母是来兴师问罪?要杀要剐随便姑母。” 信阳公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杀了萧珩,然后呢?就是为了便宜太子?” 宁王道:“我原是打算纳她为侧妃。” 信阳公主冷笑:“是吗?你能吗?” 自然……不能。 外公不会同意,庄太后与陛下也不会同意。 他可不像太子,宁可不要太子之位也要迎娶温琳琅,萧皇后拗不过这个儿子,才不得不劝说陛下与宣平侯答应了这门亲事。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杀了萧珩也无济于事,温琳琅与他永远都只能藏在暗影下。 信阳公主替他分析道:“你的确对萧珩动过杀心,但为了一段见不得人的关系去杀害我和宣平侯最疼爱的嫡子,秦楚寒,不是姑姑小瞧你,是你没这个勇气,也没这么蠢。除非–––” 言及此处,信阳公主顿了顿,宁王的手指也紧了紧。 信阳公主道:“除非你知道他不是我和宣平侯的嫡子,只是一个用来冒充了嫡子的私生子,还是一个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私生子。” 宣平侯生性风流,府上便有两个庶子,但那是经过她同意的。 至于说外头有没有私生子,她并不在意,可唯独萧珩是用她儿子的命换的。 一旦她得知真相,萧珩的生死就和她无关了。 而且说不定还会让宣平侯认为是她干的,那样宁王就能轻松从这场阴谋中隐匿了。 “谁把萧珩的身世告诉你的?”信阳公主定定地看着他问。 宁王一时没从信阳公主看穿了一切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半晌才撇过脸说道:“调查的。” 信阳公主呵了一声:“你无缘无故调查萧珩的身世做什么?” 宁王哑然。 信阳公主淡淡说道:“别说你是无意中知道的,世上没那么多无意,你也没那个运气。” 宁王忽然就想到了庄太傅提醒自己的话–––在皇室你可以小瞧任何人,不要小瞧信阳公主,这是一个没有母妃庇佑也从未吃过闷亏的公主。 “我不知道。”宁王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信阳公主蹙眉。 宁王想了想,道:“就是,我不知道那伙人是谁,但他们知道我,他们最初接近我是假意投靠我,做我府上的幕僚,他们确实给我打探到了一些十分有用的信息,我于是开始器重与信任他们。几个月后,他们说查到了一条可以扳倒宣平侯的线索,我很动心,因为宣平侯是萧皇后与太子最大的助力,只要扳倒了他,我离太子之位就又近了一步。” ------题外话------ 友情提示:文中人物的三观不代表作者的三观。 ------------ 455 心软(三更) 信阳公主道:“他们说的线索就是萧珩的身世?” 宁王点头:“没错,他们说萧珩是宣平侯与燕国女奴之子,并且真正的小侯爷已经死了,是被女奴杀死的,宣平侯偷梁换柱,把女奴之子抱回去说是公主的儿子。那时我就在想,要是姑母知道自己给杀子仇人养了十四年的儿子,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萧珩?” 信阳公主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没来告诉我?” 宁王举眸望进她眼眸:“我告诉了,不然姑母认为那封揭穿萧珩身世的密函是谁放在姑母的马车上的?” 信阳公主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宁王又道:“姑母见到密函后,去找宣平侯求证了吧?” 信阳公主喃喃道:“没错,我去了,他也承认了。” 宁王自嘲一笑:“但姑母迟迟不肯动手,我以为姑母是心软了,于是我决定自己动手。当然,做出这个决定少不得有那伙人在我这里吹耳旁风。反正姑母与萧珩已经决裂了,是不是姑母干的宣平侯都会算在姑母的头上。” 信阳公主睨了他一眼:“是你自己这般认为的,还是那伙人说的?” 宁王道:“都有。” 都交代到这个份儿上了,宁王也就不在乎多交代一点。 他接着道:“然而就在萧珩死后,那几个幕僚就凭空从我府上消失了,也就是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们接近我根本不是为了辅佐我、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荣华富贵,他们就是冲着萧珩来的。当然,也可能是冲着姑母或宣平侯来的,萧珩的死对你们的打击的很大,令你们本就不睦的夫妻关系变得雪上加霜。他们不见了,我担心东窗事发,姑母和宣平侯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所以我没轻举妄动,也没去调查。” 信阳公主敏锐地问道:“那这次,你又是为何敢杀了萧珩?是那伙人又出现了吗?” 宁王淡笑着摇了摇头:“我以为姑母会问我是如何确定萧六郎就是萧珩的,算了,这不重要了,反倒是我对于姑母认出萧珩感到好奇。” 信阳公主淡道:“这也不重要。” 宁王听出她是不想说,他倒是没继续追问,他今日格外好说话,也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反倒没什么包袱了。 他说道:“好,那我回答姑母方才的话,那伙人没有出现,这次杀他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不是四年前的大皇子了,我有了与宣平侯府一较高下的实力……另外,我也担心姑母会突然调查四年前的事情,进而查到我头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将萧六郎给杀了。” 信阳公主没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处细微表情:“你做出这个决定,是以为我还没认出他来?” 宁王深吸一口气:“是,我要赶在你们母子相认前杀了他,让萧珩与四年前的秘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信阳公主道:“可惜棋差一着。” 宁王苦笑:“可惜棋差一着。” 信阳公主起身离开,临走前抛给他一方干净的帕子:“把脸擦擦,你是皇子,就算要走,也走得体面些。” 宁王看向手中的帕子。 这是一方看起来并无任何特别之处的帕子,唯独角上绣了一个精致的花瓶,瓶口被木塞塞住。 信阳公主人都跨过了门槛,又忽然回过头来,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有空会去探望宁王妃与两位小郡主的。” 宁王捏着帕子的手一紧! 信阳公主在威胁她! 要么对萧珩的事守口如瓶,要么,她要了楚玥和宁馨、宁嫣的命! 信阳公主见完宁王,让魏公公带话给皇帝,她直接回去了。 魏公公只当她回忆起早逝的儿子,心中难过,轻声应下了。 “龙一呢?”信阳公主问。 “好像和净空去玩了。”玉瑾道。 信阳公主道:“算了,回去吧。” 龙一玩够了会自己回来。 信阳公主并不知龙一在宫里闯下大祸,萧皇后正命人抓他呢,整个后宫都翻天了。 信阳公主回到朱雀大街,让玉瑾给她温了一壶酒。 玉瑾将温好的酒拿过来,正要倒进酒杯,信阳公主却直接将酒瓶拿了过来,仰头喝了好几口。 玉瑾的脸色微微一变:“公主!” 几口烈酒下肚,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她冷笑着说道:“杀死阿珩的不是宁王,是我。” “公主,您喝多了。”玉瑾伸手要将她的酒瓶夺下。 信阳公主轻松避开她的手,仰头又灌了几大口,这次喝得有点急,呛得她眼泪直冒。 “宁王让人在国子监泼了火油,又在火油上点了一根蜡烛,只等蜡烛烧尽,便能点着火油。我发现了,玉瑾,我一眼就发现了。我把蜡烛灭了。” 玉瑾顺着她说道:“灭了就好。” “你听我说完。”信阳公主自嘲地笑道,“我事后越想越来气,他的亲生母亲杀死我儿子,我却替那个女人养了十四年的儿子,我对不起那个死去的孩子!我要杀了他!我要把真相告诉他,然后杀了他!” 玉瑾:“公主……” 信阳公主冷笑:“其实我早察觉到有人盯上他了,不怀好意的那种,不用我动手,可能他也活不了太久,但我就是恨!我要亲手毁了他!” 玉瑾劝道:“公主,您别再喝了……” 信阳公主哪儿肯听她的:“我于是又折回了国子监,我把他堵在明辉堂,我告诉了他一切的真相……嗝!”信阳公主打了个酒嗝,眼底有了丝丝醉意,“看着他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崩溃,我心里畅快极了!我亲手把他毁了……我把他毁了……”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玉瑾看着难受到不能自已的信阳公主,心中一阵抽痛,她倾过身子,将信阳公主轻轻地抱入自己怀中,让她的头靠着自己柔软的胸口:“可是公主最后又救了他,不是吗?” 玉瑾很明白,信阳公主真想他死,他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信阳公主摧垮了他意志,给他喂下蒙汗药,点燃了大火。 这样他就逃不掉了。 他们两个就能一同去地底下向那个可怜的孩子赎罪了。 只是,她心软了。 ------------ 456 皇后之怒(一更) 为了让计划成功,她支开了龙一,她只得自己扑灭那场大火,她也受了伤,之后她背着已经晕过去的萧珩出了国子监。 她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不料翌日国子监竟传出了萧珩被大火烧死的消息。 可萧珩明明就躺在她眼前…… 她分明记得自己将大火扑灭了,那之后又是谁放的火? 她不由地想到了萧珩中了蒙汗药倒在地上,看着大火从窗外烧进来的样子,在自己说出他身世时他就已经绝望了,然而那一瞬间他的眼底充满了挣扎与哀求。 仿佛在求自己放过他。 她也是许久知道才意识到他当时可能不是在哀求她放过他自己,他是在求她放过那个无辜的少年。 他知道国子监藏了一个少年。 很显然,在她离开后,有人来过。 她不记得萧珩身边有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朋友,一时间她猜不出那个少年的身份。 宁王只去了一次,第一次的火油和蜡烛是宁王准备的,可最后烧死那个少年的大火却是那伙人干的。 那伙人到底是信不过宁王,于是亲自跑了一趟,误将滞留在国子监的那位少年当成了萧珩,一把火将他烧死在了里头。 那伙人的行踪十分诡异,就连龙一都没能抓住他们。 她看着床铺上的萧珩,忽然心生一计。 “公、公子?” 门外忽然传来小丫鬟的惊呼。 玉瑾扭头朝门口的方向望去,就见萧六郎不知何时进了院子,并且站在距离窗台不足十步之距的地方。 玉瑾惊讶地看了看萧六郎,又看看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信阳公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不知信阳公主方才的话有没有让萧六郎听到,就在她还是决定问问萧六郎时,门外忽然来了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事儿了!” 龙一闯祸了。 他一掌将太子妃的胎儿震没了,萧皇后在坤宁宫接连听到两则识破天惊的消息,第一则是太子妃有了身孕,萧皇后喜出望外。 尽管太子妃与宁王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她仔细查过温琳琅的行踪,这个孩子是太子的。 太子都二十三了,他终于要做父亲了!她也终于要抱孙子了! 可她没高兴个够,又传来了太子妃滑胎的噩耗。 萧皇后差点没当场栽倒! 事情是龙一干的。 老实说顾娇都没预判到龙一的这一举动,严格说来并不全是龙一的错,太子妃不停强调她肚子里的是一块免死金牌,龙一便真的以为这里头揣着的是一块牌牌。 龙一只是弄坏了一块牌牌。 龙一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抓他。 龙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小金牌牌递给太子妃。 仿佛在说。 喏,赔给你。 太子妃气得差点原地晕过去! 顾娇与龙一在一起,少不得让人认为龙一是受了她的指使。 就连太子妃都对此深信不疑。 她是不会相信顾娇没有针对她的,况且每次龙一对自己不客气时顾娇都在现场,这不由地让她怀疑一直是她指使龙一的。 嘴上说的冠冕堂皇,暗地里却让龙一替她动手,真是阴险恶毒! 当萧皇后赶到御花园时,御医也赶到了。 御医给太子妃把了脉,神色凝重。 萧皇后忙问:“御医,如何了?” 御医拱了拱手,惋惜道:“回皇后的话,胎儿没了。” “不可能的!罗御医!你方才不是还说我脉象很好!这一胎怀得很稳吗!”不然她哪儿有胆子下床去找萧皇后? 御医心道,那也抵不住自己作死啊?你干啥非得出来?被暗卫打了一掌,怀的是哪吒它也没了啊! 这话罗御医就不敢说了。 萧皇后怒气攻心,冷冷地看向温琳琅:“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这又不是像宁王妃那种自身体弱的情况,她明明怀相好得很!这孩子掉的太让人憋屈了! 萧皇后杀了温琳琅的心都有了! 当然,若在以往,萧皇后不会如此无情,可如今温琳琅与宁王之事东窗事发,萧皇后恨不能处死她! 温琳琅说的没错,这个孩子的确是她的免死金牌,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萧皇后会从皇帝那里保下她。 然而看看温琳琅都干了什么! 温琳琅当然不能自己背着个锅,她会被萧皇后恨死的。 她指向顾娇道:“母后!是她!是她让这个暗卫伤我腹中胎儿的!” 小净空跺脚:“你胡说!娇娇没有!”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仁寿宫,秦公公带着宫人赶来。 顾娇让翡翠先把小净空带走,随后对太子妃道:“你有胆子把你刚刚对我说的话当着皇后的面再说一遍吗?” 太子妃噎了噎。 顾娇道:“你不敢说?那好,我替你说。 ‘顾大夫,本宫劝过你的,不要与本宫为敌。你事事针对本宫,结果不还是本宫赢了?你说本宫与宁王不清不楚,你顾娇又能干净到哪里去?这次的事,明着是陈国质子所为,可本宫知道,你也参与了!你已嫁做人妇,却仍与陈国质子有染,你又比本宫高贵得了多少?’ ‘你不要再处心积虑地对付本宫了!本宫腹中的是一块免死金牌,有了它,本宫就算是杀了你也不会有人问罪的!’ 怎么?你还觉得自己无辜吗?” 太子妃的脸色唰的变了。 萧皇后一瞧太子妃的脸色便知顾娇所言句句属实,她没料到太子妃能张狂到如此地步,听她说的那番话,似乎顾娇与她之间有龃龉不是一回两回了,就这她还敢跑到顾娇面前耀武扬威,是嫌腹中胎儿的命长吗? 诚然,害她滑胎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可给人机会的她也并不无辜! 萧皇后对顾娇道:“顾大夫,你走吧,这个侍卫留下。” 看在庄太后与陛下的份儿上,她暂且信那小家伙的话,相信不是顾娇指使的,但这个侍卫擅作主张害死了太子的骨肉,她不会放过他。 “皇后……”秦公公想求情。 他其实并不认识龙一,可顾娇替龙一开口,那就说明他是自己人。 萧皇后冷声道:“秦公公,这件事便是闹到太后面前,本宫也依旧要他偿命!” 秦公公自然明白萧皇后的要求并不过分,诚如皇后所言,真闹去仁寿宫了,也还是萧皇后占理。 顾娇是不会撇下龙一的,她觉得以她和龙一的实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是问题。 谁知道萧皇后直接下令叫来了皇城一千禁卫军。 那真是––– 顾娇:呃……有必要这么硬核么? “顾大夫,你若要走,本宫放你走,但你若要陪着他送死,本宫也不拦你。”萧皇后对顾娇说完,目光落在龙一的面具上,“这个人的命,本宫要定了!” 萧皇后是真怒了。 龙一当然可以逃出去,可逃了之后呢?太子妃知道他是信阳公主的暗卫,萧皇后大可直接让禁卫军前去朱雀大街围剿龙一。 萧皇后会给信阳公主面子吗? 顾娇猜测或许不会。 信阳公主与宣平侯冷淡,与萧皇后的也不遑多让。 这一次,恐怕谁都无法平息萧皇后的怒火了。 难道真的要让龙一逃离京城,自从都不再出现吗? 顾娇下意识地往龙一身边靠了靠,看向萧皇后:“皇后……” 她刚开口,不远处便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萧六郎! 他拄着她给他新做的手杖,一瘸一拐的,步伐有些焦急。 失踪这么久的人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除了知情的顾娇、龙一与秦公公,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萧皇后看着这个与自己侄儿有着相似容貌的少年,蹙了蹙眉,没说话。 她甚至不打算理他。 “杀了他。” 她说的是龙一。 撂下这个命令,她便转身离开了。 萧六郎却加快步子来到她身后。 他被苏公公拦住。 他望着萧皇后冰冷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启声道:“姑姑……” 萧皇后浑身一颤! ------------ 457 相认(二更) “你瞎叫什么!谁是你姑姑了!”苏公公低声呵斥,“别以为长得有几分像小侯爷就能来这儿乱认亲戚!” 这种话让宫人听见了还得了? 萧六郎望着停住了脚步的萧皇后,萧皇后并未回头,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艰涩地说道:“阿珩在姑姑寝殿种的小树苗长高了吗?” “阿珩,你在做什么?” “我在种树,我要给姑姑种一棵好大好大的树!春天到了,树会开好多好多的花!牡丹花、芍药花、喇叭花……秋天到了,树会好多好多果子!枣子、桃子、梨子,还有板栗子!” “板栗子?这是谁教你说的话?还有,你那么多花,那么多果子,全是这一棵树上结的吗?” “是呀!” “不可以哦。” “别人的小树不可以,阿珩种的树可以!” 小豆丁无比自信地拍了拍小胸脯,挥汗如雨地开始在坤宁宫种树。 萧六郎哽咽道:“……阿珩为姑姑种的树结出枣子、桃子、梨子还有板栗子了吗?” 阿珩! 是她的阿珩! 萧皇后猛地转过身来,红着眼眶不可置信地看向萧六郎。 怎么会…… 阿珩不是已经死了吗? 尸体她都见到了…… 如果他是阿珩,为何没听大哥提过? 为何他入宫这么多次从来都没来找过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皇后怔怔地朝萧六郎走过来。 苏公公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识趣地退到一边,并且将不相干的宫人也遣散到了三丈开外。 萧皇后来到萧六郎的面前,萧六郎的眼眶一片发红,却隐忍着没让泪意涌动。 萧皇后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泪珠子吧嗒一下掉了下来:“你真的是阿珩吗?你……” 她指尖落在了他右边的眼下,“这颗泪痣呢?” “没了。”萧六郎说。 萧皇后含泪哽咽道:“怎么会没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姑姑!” 萧六郎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颗痣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没了,他醒来就躺在一间破旧的客栈,身旁是萧六郎的大哥萧肃。 “姑姑,放过龙一好不好?” “不要生龙一的气。” “阿珩替龙一给姑姑赔罪。” 萧皇后气得拿拳头去捶萧六郎,眼泪直面:“混账东西!你不给他求情就不来认我!” 另一头的众人压根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萧六郎不知对萧皇后说了什么,把萧皇后弄得激动大哭,还动手揍了他。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带几分力道就是了。 不等众人弄明白萧皇后与萧六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萧皇后的心腹苏公公便扬着拂尘走过来了。 他对禁卫军道:“皇后有令,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可以走了。” 禁卫军:啥?! 太子妃慌了。 别人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她难道还会看不出来吗? 萧珩分明是与萧皇后相认了。 回京这么久都不与从前的任何人相认,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萧皇后认了。 为什么? 为了这个女人和这个侍卫吗? 就在方才自己还污蔑顾娇指使龙一,如今顾娇摇身一变,成了萧皇后最疼爱的侄儿的妻子,萧皇后接下来会怎么发落她,她不敢想。 太子妃当场晕了过去,也不知是滑胎虚弱所致,还是被自己接下来所要承受的后果惊吓的。 萧皇后将萧六郎带回了坤宁宫。 原本也要带上顾娇的,奈何顾娇被龙一夹走了。 萧皇后屏退了下人,拉着萧六郎坐在她房中说话,窗子大开着,从二人的角度望去能清楚看见萧六郎……不,应该说是萧珩幼年时种下的小树苗。 那是一株橘子树,既结不了枣子、桃子,也结不了梨子和板栗子,结出来的橘子口感其实也不好。 萧皇后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你种的橘子真难吃!” 萧皇后迫切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奈何萧珩无法言说。 萧皇后的目光又落在了椅子旁的手杖上:“你的腿又是怎么一回事?是四年前落下的伤势吗?” “不是。”萧六郎摇头。 是救冯林落下的伤。 一场大火,有人因他而死;另一场大火,有人因他而生。 他的腿瘸了,但身上的罪恶也好似有那么一丝丝被救赎了。 尽管还是洗脱不掉全部的罪孽,但他的余生可以在痛苦中慢慢地偿还。 萧六郎:“姑姑,这件事……” 萧皇后道:“我明白的。虽然不知你为何这么做,但姑姑想,你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姑姑了,再来找姑姑。” 二人谁也没替温琳琅的事。 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萧皇后之所以会答应这门亲事也是真的以为萧珩去世了,否则她就是打断太子的腿也不会允许他和表弟抢未婚妻的。 萧皇后拍拍他的手背:“姑姑不会把你的事告诉任何人,你放心吧。” “多谢姑姑。” 萧六郎起身离开。 他刚一出坤宁宫,萧皇后便叫来心腹暗卫:“快去通知我哥哥,就说阿珩还活着!” 心腹暗卫呃了一声:“主子,你不是答应了他不告诉任何人吗?” 萧皇后义正辞严道:“本宫的哥哥几时做过人?” 心腹暗卫:“……” 这是宣平侯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 宁王是一定要发落的,但以何等罪名发落就看皇帝的抉择了。 家丑不可外扬,宁王与太子妃私下来往的事未被披露,但温阳与萧珩都惨遭宁王毒手的事昭告了天下。 对外宣称的动机是为了打击太子,一个是太子的小舅子,一个是太子的亲表弟,怎么看宁王都确实是在动太子身边的人。 温阳此人风评不佳,可小侯爷当年冠绝昭都,名扬天下,是多少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听说他竟然是死在了宁王的手上,民间讨伐声一片。 自然,也有为宁王开脱的,认为当今圣上是被人蒙蔽了圣听。 “宁王殿下那般高风亮节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歹毒之事?怕不是有人在对付宁王殿下吧?” “希望陛下不要听信谗言,令宁王殿下蒙冤呐。” “会不会是太子干的?你们想啊,太子取了小侯爷的未婚妻,如果小侯爷不死,他娶得了温家小姐吗?至于说那温阳,表面是太子妃的哥哥,却根本不是个东西!杀了他才是替太子妃出气呢!” 街头巷尾为宁王伸冤的人越来越多,究竟是民心所向还是有人刻意引导,不得而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民间的舆论如何,皇帝都没有要赦免宁王的意思。 庄太傅求见皇帝,直接被皇帝拒见。 庄太傅又去了仁寿宫,希望庄太后能命皇帝赦免宁王。 “命?”庄太后让他气笑了,“什么时候,哀家的话还能命令皇帝了?” 庄太傅冷哼道:“太后不是一直都这么做的吗?这些年太后与皇帝对着干的事还少了?怎么到了宁王这里太后就不奏效了?” 庄太后目光如炬地看着他:“宁王是如何一步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你比我清楚。” 庄太傅冷声道:“宁王有帝王之志,亦有帝王之力,臣扶持他有何不可!” 庄太后神色冰冷地看着他:“你口中的帝王之力就是霸占弟妻、草菅人命?” 庄太傅毕竟是宁王的亲外公,有些事民间不知,他焉能不详? 他并未替宁王开脱,而是拽紧了拳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太后,这话是你告诉臣的,如今太后是打算自打嘴巴吗?” 庄太后浑不在意地说道:“是又怎样?” 庄太傅一噎。 随即,他的眸光渐渐变得失望:“太后,你变了。从接近萧六郎开始,你心里就不再以庄家为重了。” 这种激将法对庄太后没用,庄太后厉声道:“哀家是不是早就警告过你,如日中天的背后大厦将倾,急流勇退才是正理,你却偏要一意孤行!是谁壮了宁王的胆?是谁添了宁王的势?又是谁铁了心要把宁王往夺嫡的旋涡里推!现在知道护着他了,你推他去争夺帝位时没想过会害死他么!” “说白了太后就是想对宁王置之不理!”庄太傅冷冷一笑,“我倒是想知道,今日被贬黜的人若是萧六郎,太后会不会也这般袖手旁观?” 庄太后威武霸气地道:“好巧,哀家也想知道。” 庄太傅:“……” 永远不会好好接梗的庄太后。 庄太傅临走时,深深地看了庄太后一眼:“希望将来太后不要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 庄太后眸光一凛:“这句话,哀家同样送给你。” ------------ 458 嚣张(三更) 对宁王的判决在九月下来了,废黜皇子身份,贬为庶人,只是流放就免了,在京城外找了一处府邸,算是变相的圈禁。 这已经庄太后开恩之后的结果,若庄太傅这个外公真心思念他,还可以时常去探望他。 若庄太傅到了这个地步仍不死心,要继续煽动宁王,庄太后派过去的暗卫也不会手下留情。 自古皇子被贬黜,府上家眷也不能幸免,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宁王竟然给了宁王妃一封和离书。 和离书是宁王拜托瑞王夫妇送过去的。 瑞王是个大老爷们儿,不知该如何向宁王妃开口,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瑞王妃索性让他在外头等着,自己与大嫂说话。 “大嫂。” 她进了屋。 宁王妃正坐在窗前看书。 大嫂有看书的习惯,瑞王妃见怪不怪了,她寻思着大嫂这会儿心情可能不大好,没敢像往常那样贸贸然地走过去,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大嫂的回应。 宁王妃今日的反应有点迟钝,她半晌才扭过头来,见是瑞王妃,倒也没太大惊讶,道:“你来了啊,过来坐吧。” 瑞王妃走到宁王妃的对面坐下。 许久不见下人来奉茶。 宁王妃才意识到了什么,自嘲一笑:“忘了府上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她说着,亲自拎起茶壶去给瑞王妃倒茶。 “我来吧大嫂!”瑞王妃忙站起身,要去接过她手中的茶壶。 “不必了,一杯茶我还是倒得了的。”宁王妃推开她的手,给瑞王妃倒了一杯早已没了热气的茶,“算了,你别喝了,都凉了。” “没事的大嫂。”瑞王妃挡住了宁王妃过来拿她杯子的手,“我不爱喝热的。” 不是安慰宁王妃的话,是她怀孕后的确变得怕热,只是在府上嬷嬷们不许她喝凉的,瑞王偶尔会偷偷给她喝几口解解馋。 “有些东西真是天意。”宁王妃苦涩一笑,收回手来。 瑞王妃冷了一瞬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怀孕的事,从宁王妃怀上头胎开始便格外注意,衣食住行严格按照御医与嬷嬷们的要求来做。 可结果,三个孩子一个也没保住。 “大嫂,孩子的事……与大哥有关吗?”瑞王妃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连骂温琳琅的力气都没了,她怎么也料到大哥会是那样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 瑞王也很惊诧。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三夜,他受到的打击不比太子小多少。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信仰,而毫无疑问,宁王就是瑞王的信仰。 如今,这份信信仰轰然坍塌了。 宁王妃摇摇头:“如果你说的有关是指他给我下药害我滑胎,那倒是没有的,只是……” 后面的话瑞王妃差不多猜到了,只是她早知道了宁王与温琳琅的事,她一边怀着身孕一边忍受二人的关系,强烈的忧郁下最终导致了早产。 “大嫂,你别难过,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瑞王妃自宽袖中拿出一纸和离书,递到宁王妃的面前,道,“这是大哥拜托我们给大嫂送来的,大嫂签字画押,自此不再是宁王妃,不必跟着他一起受牵连。” 提到这个,瑞王妃的心里一片复杂。 她觉得大哥真的做错了,但在放大嫂自由这件事上是令她刮目相看的。 大哥心里其实是有大嫂的吧,只是他被仇恨与利益蒙蔽了双眼,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他以为对大嫂只是装模作样的敬重,殊不知这个人早已走进了他的内心深处。 反倒是温琳琅那个女人只是大哥年少时求而不得的不甘,是他驾驭自己征服欲的证明。 宁王妃看着那封折起来的和离书,并未立刻拆开,而是淡淡一笑,说道:“芊芊你知道吗?我十三岁第一次见他就被他的容貌气度所吸引,我爱了这个男人十一年,他喜爱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我便再厌恶看书也总做出他喜欢的样子。我也曾暗暗想过,容貌我是追不上温琳琅了,至少才学上,我努力一点,不要输给她太多。” 瑞王妃气呼呼地说道:“大嫂,那个女人不配和大嫂相提并论!” “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宁王妃笑了笑,对瑞王妃道,“以后不要再叫我大嫂了,我不再是皇室的人了。” 与和离书无关,而是秦楚寒已经不是皇子了。 “大嫂……”瑞王妃一个没忍住,又叫了一声。 宁王妃,确切地说,该叫楚玥了。 楚玥对瑞王妃道:“回去吧,这里晦气。” 瑞王妃心疼地看着她:“父皇说你可以多住些日子。” 楚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又不是没地方可去。” 瑞王妃张了张嘴:“大嫂……不是,楚姐姐……啊,也不是,不叫你大嫂好别扭。” 楚玥道:“那就叫着吧,左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你不如搬去瑞王府住吧?”瑞王妃提议道。 来的路上她就和瑞王提过这件事,瑞王完全没意见。 但瑞王其实猜到楚玥不会答应,他没当着媳妇儿的面说出来,担心媳妇儿认为他小气。 楚玥摇摇头:“多谢你的好意,我有地方去。啊,对了,你来得正好,顾姑娘上次给我看诊,落了个东西在我这里,你帮我还给她。” “好。” 从屋子里出来,瑞王妃的眼眶红红的。 瑞王心疼,又不知该怎么劝。 他受的打击很大,不过幸好有芊芊和她腹中的孩子陪在身边,不然他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了。 二人去了一趟医馆,瑞王妃将楚玥让瑞王妃捎带的锦盒亲手交到顾娇的手中。 “大嫂说是你上次给她看诊不小心落下的。” 顾娇会意:“知道了,多谢。” 二人离开后,顾娇打开了那个锦盒。 里头躺着的是赫然是一块免死金牌。 宁王的事,顾娇做了最坏的打算,她将免死金牌送给宁王妃是希望能将她从旋涡中保出来。 当然顾娇也想过,宁王妃可能会用这块令牌将宁王保出来。 结果她两条路都没选。 宁王妃究竟签没签和离书谁也不清楚,在宁王被圈禁的第二天她也从京城消失了。 ……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太子!” “还想见太子?给我堵了她的嘴!” 苏公公一声令下,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立马将温琳琅摁在地上,拿布条堵住了她的嘴。 她再叫不出声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苏公公扬了扬拂尘,道:“皇后有令,太子妃身染恶疾,即刻起前往行宫疗养。” 温琳琅拼命摇头。 她没有生病! 她不要去行宫疗养! 谁都明白疗养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用不了一年半载,她就会在行宫重病不治身亡! 萧皇后为了给太子遮丑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宁王刚被贬黜,这个节骨眼儿上太子妃再以某种罪名论处,很容易让人产生遐想。 唯独养病的由头天衣无缝。 温琳琅被粗鲁地拖上了马车。 临出宫的一霎,恰巧顾娇也从皇宫出来,苏公公等人忙恭恭敬敬地给顾娇行了一礼:“顾大夫!” 温琳琅被人狼狈地摁在地上,哪儿还有昔日半分风光? 她狠狠地瞪着顾娇。 你满意了? 毁了我精心经营的一切,你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顾娇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认出了她来,眼底却并无丝毫得意的波澜。 她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甚至连从前她惹怒顾娇的那点细节似乎都早已被顾娇抛诸脑后。 也就是这一刻温琳琅才恍惚明白,原来顾娇不是故作清高,她是真的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这并不是出自顾娇的善良与宽容,纯粹就是自己没入顾娇的眼。 顾娇早已站在了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犹如一头遥望苍穹的雄师,焉能注意脚下是不是有什么小虫子在蛰她? 这个比喻实则有些夸张,但顾娇的确没在意过温琳琅就是了。 温琳琅不明白,她究竟比顾娇差在哪儿了? 她除了不懂医术,又有哪一样是输给顾娇的? 更别说她容貌倾城,顾娇却长了那样一张不堪入目的脸…… 顾娇就一点儿也不自怯吗? 顾娇坦荡荡走出皇宫的样子,非但不自怯,反而有点——嚣张。 ------题外话------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求一波保底月票 ------------ 459 大火真相(一更) 顾娇出宫后,直接去了一趟朱雀大街。 信阳公主第一疗程的治疗已经结束,疗效还不错,接下来开始第二疗程。 顾娇把从小药箱里拿出来的药装进小瓷瓶递给信阳公主。 二人谁也没提皇宫的事。 其实不提信阳公主也听说了,毕竟她也有一些旧人在宫中,必要时他们会给她来消息,譬如上次禁卫军抓捕龙一就是她的旧部给她通风报信。 只不过那会儿她喝醉了,是萧六郎入宫平息了萧皇后的怒火。 怎么平息的不用说也知道,必定是他向萧皇后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知道他身份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个纸团终究是要包不住火了。 “公主在想什么?”顾娇发现了信阳公主的走神。 “没什么。”信阳公主回神,看了看桌上的药瓶,“就这些了吗?好像比上次少了一瓶。” 顾娇解释道:“公主的心疾有了好转,另一种药不用吃了。” 信阳公主点点头。 玉瑾走过来,将药瓶拿去收好。 顾娇打算起身告辞,信阳公主犹豫了一下叫住她:“他的腿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看向她道:“公主是想问他的腿是怎么受伤的?还是想问他的腿能不能得到有效的治疗?” 信阳公主道:“都问。” 顾娇将提起来的小背篓重新放回了桌上:“他是为救人受伤的,大概在两年前,起初没得到妥善的治疗,导致他的右脚落下残疾,每走一步,疼如锥心。” 信阳公主素手一紧。 顾娇接着道:“约莫过了一年他才通过手术矫正的右脚的伤势,但因瘸腿太久,右腿肌肉无力,依旧无法行走,他又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复健。复健的过程很辛苦。” 信阳公主的睫羽微微颤动:“那为什么还是没有好?” “身上的伤已经好了。”顾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的,是我的手术刀也无能为力的。” …… 宁王被贬黜一事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庄太傅有心操控民心,试图来一场众口铄金,奈何萧皇后也不是吃素的。 你庄太傅给多少银子,我给三倍! ––––总算是没像她哥哥那么抠。 操控民心这件事上最终的获益者是老祭酒,拿了谁的银子就替谁写洗白故事,写完了卖给茶楼里伙计和说书先生。 他写的台词逻辑缜密、深入浅出,遣词造句拿捏得当,代入感极强,深受茶楼伙计与说书先生的好评。 萧皇后凭着与哥哥截然不同的挥金如土的性子,成功击败庄太傅,获得了老祭酒的终极洗白套餐。 当然了,老祭酒不是以真名去与双方势力接洽的,三方以书斋为联络点,老祭酒一人分饰二角,以两个写书人的身份与双方势力接洽。 萧皇后还以为是自己找的那个写书人比较厉害,其实只是银子到位了而已。 老祭酒小挣了一笔。 他拍拍自己装着银票的鼓囊囊的荷包,再也不担心庄锦瑟来打劫私房钱啦! 然后他一进屋,被打劫了。 老祭酒:呜,他银票还没捂热–––– 宁王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相较之下,太子妃突然恶疾前往行宫养病的消息反倒显得有些平静,其实不论宁王也好,温琳琅也罢,与碧水胡同的关系都不大,他们最在意的还是六郎那孩子。 最近那孩子似乎又消瘦了。 刘婶子就来问过:“霍婶儿,你家六郎咋了?我好几次上门都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庄太后叹了口气:“唉,想娘了呗。” “啊,他有娘啊。”刘婶子与街坊邻居没见过也没听这一家子提过,还当萧六郎是没娘的孩子,“他娘好看吗?” 他爹反正挺好看。 刘婶子想到宣平侯,觉得比霍婶的儿子还好看。 其实没人和她说过宣平侯与萧六郎是父子,不过他俩站一块儿就没人不觉得不是父子。 “还行吧。”庄太后想了想说。 信阳公主继承了先帝与瑜妃的美貌,宁安都比不上她。 “那霍婶儿你看我咋样?”刘婶子摆了个姿势,“不孬吧?” 庄太后看了她一眼,在京城敢与信阳公主比美的人,你是第一个。 庄太后十分佩服她的勇气,点了点头:“嗯,不孬。” 刘婶子挺了挺腰杆儿,哼道:“他娘要是不要他,我给他当娘!她要敢来,我和她比比!”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一个身着绿色披风的女子缓步走下马车。 刘婶子素来只看男人的脸,然而眼下也被对方的容貌气度惊到了。 咋个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呢? 若说玉瑾的容貌令刘婶子目瞪口呆,那么当玉瑾站定之后,将信阳公主扶下马车时,刘婶子直接当场石化了。 叱咤风云的庄太后一脸淡定,拍了拍刘婶子的胳膊:“喏,你要比的人来了。” 刘婶子:“……” 信阳公主见到庄太后,神色微微一愕,不是震惊她为何出现在这里,而是她竟然穿得像个民间老太太待在这里。 她还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嗑着瓜子儿,见了自己也没有丝毫收敛掩饰的架势。 一看就是老江湖了。 这是信阳公主不曾见过的庄太后,她素来相信上位者皆有两幅面孔,但表里不一到这个程度的也真是很令她惊讶了。 信阳公主很快收起了心中惊讶,上前微微欠了欠身,有街坊邻居在,她倒是没暴露庄太后的身份。 她张了张嘴:“我……” “西屋。”庄太后嗑着瓜子儿,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地说。 西屋还是很好找的。 信阳公主向庄太后道了谢,迈步走进堂屋,转身来到西屋外。 西屋的房门虚掩着,萧六郎坐在书桌后研读那本燕国的算术书,起先顾娇以为那本书里是高数,仔细翻了翻发现不仅是高数,它涵盖的领域十分广泛,一些本就是书上的内容,一些像是书的主人随手记下来的小笔记。 萧六郎这段日子没去翰林院,就都在书房研究这个。 研究得太投入了,连有人来了都没察觉。 信阳公主轻轻地走进屋,打量了一下屋中陈设,比起朱雀大街与公主府自是不值一提,但干净简洁中透着一股淡淡温馨与书香气。 温馨的感觉是来自地上那几个凌乱的小箱子。 ––––小净空又祸祸自己的东西了,他放东西没地方,找起来要翻箱倒柜才可以。 然而就是这一处看似格格不入的凌乱,让这间寂静冰冷的屋子有了一丝家的气息。 萧六郎的书桌如今也是三分天下。 最大的那一部分被小净空霸占了,其余的两个部分,一个属于萧六郎的私人区域,另一个属于他与小净空的共同领域。 小家伙还在书桌上划了线。 只是看着桌上的线,信阳公主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一大一小为了争夺地盘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信阳公主心底涌上一股难掩的酸涩。 抬抬手指就能买下全天下书桌的小侯爷竟然会委屈在这种地方,和一个小豆丁共用一张书桌。 但许是有了他下厨的经历在前,她的接受度比早先高了些。 萧六郎一直到做完手中的算术题才抬起头来,而此时距离信阳公主进屋已过去了足足两刻钟。 萧六郎在书桌对面静静看着他的信阳公主,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愕。 “我能……和你说几句吗?说完我就走。”信阳公主神色如常地说。 萧六郎的眸光微微闪动,他顿了顿,道:“好。” 信阳公主转身合上了房门,才来到萧六郎的对面坐下。 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落在窗外,院子里是街坊们八卦谁家媳妇儿又要生了谁家的猫又丢了的声音,越发衬得西屋格外安静。 他们已经有四年没这样坐在一起了,二人都有些不自在,可这种不自在更多的是来自于母子关系的破裂,谁也不知对方心中想法,更不知该不该又能不能去继续维系。 最终,还是信阳公主先开了口:“说说你的经历吧,离开京城后你去哪儿了?” ------------ 460 坦白(二更) 萧六郎沉默,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不愿意回答。 信阳公主又道:“算了,还是我先说。” 萧六郎冷笑:“说什么?说你不想要我,不想见我,甚至不愿意我出现在京城,所以特地来撵走我?我,连在待在京城的资格都没有了,是吗?” 信阳公主瞳仁剧烈收缩,似乎是难以置信却又情理之中地看着他,她垂下眸子,掩住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我不是来赶你走的,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四年前的事。” 萧六郎撇过脸:“我不想聊。” 信阳公主却好似压根儿没听到他的拒绝,自顾自地说道:“从哪里说起呢?要不,就从萧肃的弟弟说起吧?” 萧肃。 这个名字如一记闷锤猛地叩响了封闭的识海,被压抑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翻涌而来。 萧肃的母亲是陈芸娘,他在世上只有一个弟弟,那便是真正的萧六郎。 信阳公主道:“当年陈芸娘去世,临终前让自己的长子带着弟弟上京寻父,可惜被侯府的下人拒之门外,没人相信他们,也没人愿意替他们通报。直到,他们偶遇了从国子监回来的少年祭酒,昭都小侯爷,萧珩。” 她说着萧珩,眼睛却一瞬不瞬地落在萧六郎的脸上。 萧六郎薄唇紧抿,拳头微微拽起。 他没去看信阳公主的目光。 信阳公主定定地看着他:“萧珩生性善良,听说萧六郎的身世后非但没瞧不起他,反而为他凄惨的遭遇所动容。” 萧六郎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萧肃和真正的萧六郎的情景,那是一张与自己有着三两份相似的脸,衣着破破烂烂的,瑟缩在侯府外的角落。 他很好奇,便走过去问他:“你是谁?” “我,我叫萧六郎。这个是我的路引,这个是……”他拿出了宣平侯当年留给陈芸娘的令牌,那是老式的令牌,宣平侯早在十年前便更新换代了。 不过萧珩还是认出了那是真正的宣平侯府令牌。 萧珩古怪地问:“你怎么会有宣平侯府的令牌?” 少年胆小地看着他,紧张到结巴:“我、我娘给我的,她、她让我带着令牌、来京城找我爹。可是、他、他、他们不让我和哥哥、进去。” 萧珩唔了一声,纳闷道:“他是你哥哥?你们长得不像,你和我比较像。” “啊……”少年当场有点傻眼。 萧肃那时约莫就猜出了萧珩的身份,说是利用也好,说是真心求助也罢,总之,萧肃给萧珩跪了下来,求他让自己的弟弟见亲生父亲一面。 萧珩答应了:“京城出了几桩大案子,我爹最近很忙,连我见不到他,不过除夕夜他一定会回来陪我守岁,届时我带你去见他!对了,你们住哪儿?” 二人住在京城最廉价的大通铺里。 萧珩给人换了一间像样的客栈,和二人约定除夕那晚,他会派人来接少年。 萧珩没料到的是除夕当晚他有事去了一趟国子监,谁料少年竟然偷偷地跟来了。 “你来做什么?” “我、我、我能不能和一起?” “我没这么快回侯府。” “我可以等你。”少年坚持。 “那好吧。”萧珩将少年带入了国子监。 “我娘来了!” “那我躲起来!” “不用,我和我娘解释一下就好了。” “不行,你娘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你娘是公主,让她知道我是宣平侯的私生子,我就完蛋了!” 少年害怕到颤抖,萧珩无法,只得暂时让他藏在了通道里。 “娘!”萧珩满心欢喜地为信阳公主开了门,“你是来接我的吗?” 信阳公主的确是来接他的,却不是接他回府,而是接他一起下地狱。 信阳公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然而她紧紧捏着趴在的手指其实已经出卖了她的情绪,只不过萧六郎坐在她对面,恰巧被书桌挡住了视线。 她道:“你醒来时躺在客栈,身边是萧肃,萧肃告诉你,他不放心自己弟弟,一路暗中尾随,发现国子监突起大火,他冲进火场去找自己的弟弟,结果没找到弟弟,反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你,他只得将你背了出来。然后他告诉你,他看见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将一个昏迷的女人救了出去。” 萧六郎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信阳公主淡淡一笑:“怎么知道什么?怎么知道这个故事,还是怎么知道萧肃?我贵为一国公主,要查自己儿子生前的行踪还不算太困难,萧肃是我调查出来的,故事是我编的。萧肃从来就没进过国子监。” 他的确不放心自己弟弟,可国子监并不是他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当年的萧珩不是没想到过这个疑点,只是除了这个可能,他想不到其它的可能了。 萧六郎一瞬不瞬地望进信阳公主的眼眸:“所以我究竟是谁救出来的?是龙一吗?” 信阳公主下意识地握了握自己的左臂。 当她把萧珩从大火中背出来时,一块燃烧的房梁断裂下来,差点砸到萧珩的头,她抬臂挡了挡,整条胳膊都烧着了。 至今都是丑陋不堪的模样。 这一次,是信阳公主避开了他的目光,她垂下眸子,道:“当年有你不知道的事,那孩子生性胆小,原是没胆子尾随你的,是萧肃担心你哄骗他们,让他务必要跟紧你。他们二人在京城办的是临时路引,除夕是最后的期限,若是宣平侯不认下这个儿子,他俩隔日就要被遣送出京。” 萧肃弟弟的死和你没关系,你不要再埋怨你自己。 萧六郎抬手摸了摸自己右眼下,怔怔道:“那我的泪痣……” 信阳公主道:“是我用火条灼掉的。” “为什么?”萧六郎问。 因为你娘的脸上就有一颗一模一样的泪痣,我不希望那伙人找到你。 人长大了,模样多少会有些改变,可这颗泪痣实在明显。 这些话,信阳公主就没说了,她垂眸摊开手中的帕子,淡淡说道:“总之……” 萧六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还没有回答我,是谁把我救出火场的?如果不是萧肃,那会是谁?” 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是谁,为什么就是要逼我亲口说出来? 萧六郎眼眶微微泛红:“当我得知自己是被萧肃救出来的时候,我心里竟然还暗松了一口气––––是萧肃带走了我,不是你不要我。现在,你却和我说,一切都是你的主意。你把我给了萧肃……你让他带我离开京城……你用这种方式摆脱我……” 那是他依赖了十四年的娘亲啊! 就算她亲手把他送下地狱,他也没办法去痛恨她! 都是他的罪孽,他得到怎样的下场都是应该的。 只是,他也会痛啊…… 萧六郎抬手,以极快的速度抹了快要掉落的泪水,装作自己从不曾哭过。 他自嘲一笑,望向窗外道:“也是,我害死了你儿子,抢走了属于你儿子的一切,我原本就是个替身,你不想摆脱我才奇怪吧。” 明明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四年来日日夜夜不停在脑海中麻痹自己,可为什么再次提到,还是会心如刀绞? 他又抬手抹了一次泪,倔强地看窗外,就是不让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信阳公主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他不是替身,从来都不是。 她把他抱到身边的第一日,就清楚清晰地知道这不是自己腹中的那个胎儿。 可那又如何? 他彻夜哭闹,只有在她的怀中才会安静下来。 他不吃乳母的奶水,逼得她这个金尊玉贵的皇室公主亲自哺喂。 他还特别粘人,特别捣蛋,特别会给她闯祸…… 但他也会在无数个她心灰意冷的日子,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只要一回头,她就总能看见那张盈满星光的小脸。 小家伙背着小手,小大人似的,歪着小脑袋,一脸小得意地挑挑眉:“在哦,娘亲无论什么时候回头,阿珩都在哦。” 她不是没试图将他当成自己死去的儿子,可小家伙似乎有自己特立独行的本事,他身上全是他独特的气质,他发着光,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小太阳。 他就是她的阿珩,不会去替代任何人也不能被任何人替代的阿珩。 ------------ 461 相认(三更) 屋内母子二人悲伤逆流成河,屋外却上演着偷听墙角堆堆乐––––一颗脑袋叠着一颗脑袋,齐齐趴在门缝儿上,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和眼珠子剜了送进去。 小净空个子最小,他在最下面。 往上一大截是顾小顺与顾琰,再往上是姑婆。 姑婆没他俩高,但姑婆气场比较高,他俩只得乖乖地伏低身子。 姚氏也来凑热闹。 玉瑾守在门口的目的就是要防止有人听墙角,可这老的老小的小,用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绝不承认是因为太后在这里。 最后,玉瑾放弃了抵抗。 要听一起听! 龙一走过来,见一堆人把脑袋贴门缝上,他沉默了两秒,也把自己的脑袋贴在了门缝上。 他就贴得比较高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抬起头:你,挡光了! 龙一:“……” 一群人里除了小净空缺乏社会阅历,导致他尽管每个字都听得懂,合起来却不知道意思以外,其余人都约莫理清了母子二人的关系以及当年的来龙去脉。 小净空:坏姐夫果然是阿衡(珩)!他还不承认! 好吧,他就只听懂了这个信息。 顾琰:原来我姐夫是少年祭酒、昭都小侯爷! 顾小顺:都说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国子监的木材放火措施不到位。 姚氏:我女婿也太惨了,这是造的什么孽呀?回头让房嬷嬷炖一锅猪心汤。 玉瑾:公主和小侯爷竟然承受了这么多。 龙一:………略略略! 庄太后听不下去了,俩人在屋子里说来说去也没说到重点,扭扭捏捏,可把她给急的! 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的误会,就是不说!就是不说! 去他娘的不说! 你俩不说,哀家来说! 庄太后给了众人一个眼神:冲进去? 众人齐齐点头:冲!必须冲! 庄太后凤威风一震,唰的推开了房门! 她打算带着自己的碧水胡同大军杀进去,结果一回头。 摔,人呢!!! 所有人包括大腹便便的姚氏在内,都一秒闪到了门旁边,紧紧地靠墙贴着。 一马当先的庄太后终于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巨大的动静让屋内的气氛陡然一滞,信阳公主与萧六郎一改通身气场,母子俩神同步––––眉头舒展,肩膀放松,腰背挺直,眼神平静而清冷。 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二人只是在交谈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庄太后:呵呵呵,不是那两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哀家就真信了呢! 罢了,进都进来了,她堂堂一国太后,文武百官都搞得定,还搞不定两个口是心非的小别扭? 萧六郎给庄太后搬了椅子。 庄太后大喇喇地坐下,先看向右手边的信阳公主:“你!对,就是你!四年前是不是你从火场把他救出来的?” 说到“他”时,她看了萧六郎一眼。 不待信阳公主开口,庄太后又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哀家不是以六郎姑婆的身份在问你,是以一国太后的身份,哀家是有实权的太后,你最好不要欺瞒哀家,否则等同欺君之罪!” 有实权,就是这么豪横! 萧六郎听完姑婆的这番话后,一秒变身等待夫子公布考试成绩的小学鸡,期盼又忐忑。 信阳公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这一点上,萧六郎倒是像极了她,她原本就只差一个台阶走下来,如今庄太后把台阶递过来了,她自然不会把台阶踢开。 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不是她想说,是太后逼着她说。 信阳公主低声道:“是。” 萧六郎眸光微微一动。 庄太后问道:“可有证据?” 这个信阳公主就真没打算说了,可她的肢体语言已经出卖了她。 庄太后一眼看见她下意识往左臂上摸的手,尽管只是象征性的动了一下,但足以让火眼金睛的庄太后看穿一切了。 庄太后一把撩开她的袖子,只见她的左上臂上布满了狰狞而丑陋的疤痕,一直蔓延到肩膀的位置。 信阳公主没预料庄太后如此敏锐,一下子将自己的创面暴露在了萧六郎的眼前。 庄太后也挺那什么……意外,知道信阳必定是受了点伤,却也没想过是如此严重的伤势。 早知道不给六郎看了。 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让孩子看见自己如此伤痛的一面。 那她是怎样背着六郎逃离火场的? 十四岁的萧珩与顾琰如今的个子差不多,以信阳公主这副纤细的身板其实是很难背动他的。 当时屋子里的火被她扑灭得差不多了,然而地上有一截烧断的桌角,她绊了一下,恰巧就跌倒在几乎熄灭的火堆里,左臂的衣袖就这么烧了起来。 从适才二人的谈话里,庄太后与萧六郎都是听不出究竟有几个人去纵了火的,庄太后以为只是宁王,萧六郎以为只是信阳公主,真正烧死萧肃弟弟的那场火其实是第三场大火。 那真是将国子监的明辉堂烧至面目皆非,关闭国子监的三年多时间里,有几乎一半的时间是在修复它。 纵火之人的意图太明显了。 他们想要萧珩的命,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 信阳公主一度怀疑对方是为了报复自己或者宣平侯,但她越查越觉得不对劲,他们得罪的人不是在昭国就是在陈国,而两国之中还没有什么势力是她半点也查探不到的。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极有可能来自一个上国。 他们二人与上国之人并无交往,自然也谈不上交恶,所以对方可能真的是冲着萧珩来的。 萧珩也不曾得罪过上国人,他与上国唯一的关联就是他的母亲是一个燕国女奴。 这件事会与她有关吗?她真的是一个女奴吗? 信阳公主由自己的伤疤想到了曾经的事,一下子走了神,没留意到萧六郎单膝跪在她面前,再一次掀开了她的袖子,看着她如玉的小臂往上蜿蜒交错的伤。 “回头让娇娇想想办法。”庄太后拍了拍萧六郎肩膀。 萧六郎垂眸,静静地放下了撩开她袖子的手。 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了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尖儿都是一颤。 她唰的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势又被萧六郎看到了。 萧六郎眸子里全是无法言说的难过。 他小时候就这样,只要她受一点点小伤,他就会心疼得先自己哭起来。 明明她没事,他却把自己哭成了一个小雨水精。 信阳公主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不疼了,娘没事。” 那句“娘”一出口,两个人的身子都僵硬了。 庄太后:突然觉得哀家在这里有点多余…… 庄太后默默地起身离开,临走时不忘端走了桌上的蜜饯。 果然,这个特殊的时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把蜜饯顺走了! 然而她刚来到门口,与刚从医馆回来的顾娇碰上了。 被打劫了蜜饯的庄太后:“……”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其实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就没什么好再去遮遮掩掩的了。 信阳公主哽咽地笑了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说道:“萧依。” “什么?”萧六郎一脸困惑,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还有,萧一是什么?有龙一还有萧一吗? “馨香有依的依。”信阳公主笑着说,她眸中含着泪,唇角却挂着笑,“怀孕时我就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如果是个女儿,就叫萧依。” 萧六郎喃喃:“降格无象,馨香有依。” “没错。”信阳公主淡淡地笑了笑。 “如果是儿子呢,就叫萧珩吗?” 这不是废话? 他不就叫萧珩吗? 早已准备好的名字,何必多此一问? 萧六郎眸光暗下来。 “不是。”信阳公主却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是儿子,打算叫他萧庆。” 萧六郎问道:“庆?圣祚无疆,庆传乐章的庆吗?” 信阳公主笑了笑:“被你这么一说,这名字倒也没那么普通了。” 萧六郎没理解信阳公主这句话的意思,难道一开始她打算给儿子取个普通的名字? 信阳公主接着道:“我长命锁都打好了,然后他没了。” 这是十八年来,信阳公主第一次如此坦荡地谈起儿子的去世。 不知怎的,她忽然释然了,说出来后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 信阳公主拭去眼角的泪水,抬手抚上他脸颊,望着他发红的眼眶,哽咽而郑重地说:“萧珩是萧珩,萧庆是萧庆,我从来没有把你们混淆过。你没有抢走他的人生,萧珩的人生就是你自己的人生,我很清楚你是萧珩,一直都清楚。” 并且一直深爱着。 萧六郎心底酸酸涩涩的情绪涌动,他紧张地拽紧了手,眼底水光闪动,喉头胀痛地说:“我是……萧珩?” 信阳公主双手捧着他脸颊,含泪微笑:“是,你是萧珩,是我的孩子。” 他遗失的名字,终于又找回来了。 他是萧珩。 是娘亲的孩子。 ------题外话------ 打滚,求个月票~ ------------ 462 心结打开(一更) 东屋,在顾琰与顾小顺声情并茂的解说与比划下––––顾琰主要负责解说,顾小顺主要负责比划,顾娇总算了解到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关于萧六郎的身世顾娇是知道一点内情的,只是从母子二人的谈话来看,萧六郎的身世与四年前的那场大火都另有隐情。 顾娇觉得,纵火之人应当不是宁王,至少烧死“萧珩”的那一场不是。 信阳公主与宁王应当都起了纵火的主意,但都没有成功,前者是心软了,及时悬崖勒马,后者只怕是没发生便被信阳公主将苗头给掐了。 那么会是谁呢? 为什么这么做? 萧珩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少年,硬要说他碍了谁的眼,可能就是那些嫉妒他才学的人亦或是庄家人,然而以宣平侯与信阳公主的实力,应该还没有谁有胆子或能耐对他们的儿子下毒手。 尤其国子监本就是老祭酒与萧珩的地盘,不然宁王纵火为何能及时被信阳公主发现? 静太妃曾毒害过小萧珩,可那是因为皇宫是静太妃的地盘,再者自那之后信阳公主与宣平侯都将萧珩保护得极好,一般的仇家根本无从下手。 所以,那场大火不是寻常仇家放的。 至于说是针对宣平侯还是针对信阳公主的复仇,顾娇觉得都不是。 从信阳公主送走萧珩的行为来看,对方针对的人可能就是萧珩本人。 那个人或者那方势力严重威胁到了萧珩的安全,信阳公主为了萧珩能够活下去,不得不出此下策。 而从宣平侯几次三番试探萧六郎的行为来看,信阳公主竟是连他都瞒着。 夫妻之间尽管没多少信任可言,可萧珩是他亲儿子,他对萧珩的心是真的,信阳公主这么做只能有一个解释–––那是一股或许连宣平侯府都难以去对付的势力。 难道……是上国的势力? 天下六分,燕国、晋国、梁国为上国,赵国、昭国、陈国为下国,另外还有个不被六国所承认的突厥。 顾娇自来了这里,走过最远的地方是京城,她对其余几国知之甚少,一时间也猜不到究竟哪一国势力的可能性更大。 但萧六郎说过,他的生母是燕国女奴–––– 没有信物,没有只言片语,萧六郎的生母没留下任何能够追溯他身份的东西。 …… 当晚,信阳公主留下来吃了晚饭。 “其实,我也会做菜的,在酆都上这几年闲来无事,跟着府上的厨子学了几道拿手小菜。” 她吃素,学的都是素菜。 她有心给儿子露一手,做了一道凉拌三丝,一道清蒸红枣糯米饭,一道素炒野山菌。 卖相比萧六郎做的强多了,色泽诱人,气味也勾得人食指大动。 众人迫不及待地尝了尝,随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来自灵魂的颤栗! 妈呀! 这也太难吃了吧! 终于知道萧六郎的黑暗料理师承何处了! 小净空和龙一直接被难吃到直翻白眼、狂吐舌头! 值得一提的是,顾娇给龙一送了一个新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嘴和下巴露在外面,可以随时随地吃东西。 玉瑾也下厨露了一手,万幸她的厨艺是没掺水的,被信阳公主的厨艺支配的恐惧总算在她美味可口的佳肴中一点一点平复了。 吃过饭,老祭酒将萧六郎……如今该叫他萧珩了,叫去了隔壁屋。 他回来得晚,还不清楚母子俩怎么就莫名其妙相认了。 信阳公主被小净空领着参观他的小菜谱以及他的小雏鹰和七只小鸡。 “……这个是小五,这个是小六,这个是小七,这个是小九。”小净空一一介绍完,小八雄赳赳地走了过来,他道,“这是琰哥哥的小八。” 然后他就弯身给小八扎了一朵明艳艳的大红花。 信阳公主想到了顾娇面具上的孔雀毛,眼皮子又是一跳,这姐弟俩都是什么审美! “公主!送给你!” 小净空突然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了一朵花花,十分小绅士地递到信阳公主面前,“只有如此美丽的花花才配得上如此美丽的你。” 这小豆丁的嘴巴可真是抹了蜜。 只是这花为什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龙一是不是又去祸祸她的花房了!!! 采了信阳公主的花来送给信阳公主,这操作也是没谁了。 之后,小净空又将信阳公主请到了自己的西屋,向她臭屁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作业,除了字迹不够工整之外,几乎挑不出一处错儿来。 而字迹不够工整的根本原因是他还太小了,腕力和手力都不够,加上顾娇也不让他写太多字,怕影响发育。 真的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萧珩从隔壁屋过来,看到的就是小净空对着信阳公主各种臭屁、各种显摆。 他只有对着喜欢的人才这样,不喜欢的人他都表现得很高冷。 譬如顾瑾瑜上门,他就从来不理她。 当然,小净空一边显摆自己的同时一边没少抹黑坏姐夫,听得信阳公主憋笑不已。 当听到小净空无奈地说––––“真的,公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坏姐夫都十八岁了,竟然还尿床!尿完还赖到我头上!现在的大人怎么这么不懂事?” 信阳公主快笑出眼泪了。 萧珩却是一张俊脸都黑透了。 小和尚,一天不黑他就浑身不自在是吧! “你的陈国字帖练完了吗?” “你的梁国古诗背了吗?” “你的燕国三字经读了吗?” 小净空左哼哼撇嘴儿:“娇娇说我可以明天再做的。” 萧珩挑眉:“哦,那你告诉娇娇你明天都有哪些作业了吗?” 小净空为了今日偷闲,特别小心机地隐瞒了明天的补习任务。 小家伙心虚地眨了眨眼。 最终,被娇娇发现并对他失望的恐惧感占了上风。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椅子上蹦下来,踮起脚尖拿起桌上的书,去姑爷爷那边做作业去了。 信阳公主的唇角还挂着笑。 她许久没这么笑过了,小家伙让他想起幼年的阿珩。 “净空和你小时候一样。”她笑着说道。 萧珩鼻子一哼道:“我才没他这么臭屁。” 信阳公主道:“哦,那是谁背了一首诗就要跑去金銮殿上显摆一番的?” 萧珩的表情忽然一僵,一段可耻的记忆从意识深渊里迸发而出–––一个小萌团子啾咪啾咪地跟在皇帝身后,手脚并用,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上去,爬得气喘吁吁,爬到头上的帽子都歪掉了。 他站起身来,笨拙地扶了扶自己的小歪帽子,望着乌泱泱的文武百官,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我要背诗了,今天背的是……” 那不是他! 他不承认!不记得!没有! …… 信阳公主一直待到深夜才离开,萧珩将她送到门口。 该说的她都说了,不该说以萧珩的才智大概也已猜到了,可她仍是有些不放心。 临上马车前,她深深地看了萧珩一眼,道:“你现在……” “我明白。”萧珩会意地点了点头,“未来的事,不必担心,我会处理。” 他如今还不能对外公布自己的身份,但总有一日,他会光明正大的以萧珩之名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会抓住给他下毒与纵火的幕后黑手,不论对方是一个人,还是一股势力,不论他将付出怎样的艰辛,他都不会再有任何退缩与逃避。 是山,他就凿了那座山! 是河,他就填了那条河! 蜉蝣虽小,也可撼树! 信阳公主看着萧珩眼底迸发而出的坚毅,终是确定他长大了,这四年来她无数次担忧过他的处境,也无数次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尤其当她得知萧肃竟然在离京后不久就染上了麻风病,而萧珩不离不弃地照顾了他长达两年之久时,她心脏都差点停跳了。 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才发觉任何一步都走得值得。 他所有经历过的苦痛都将成为他身上坚不可摧的盔甲。 阿珩,娘为你感到骄傲。 信阳公主的马车离开后,萧六郎回到院中,他关上院门,插上门闩,一转头,见秋千架上坐着一个人。 弦月如钩。 月光轻撒在她肩头,她如水的裙裾在夜风下轻轻摇曳摆动。 萧珩看了看她的小背影,举步走过去,这会儿夜深了,所有人都入睡了,显得夜晚格外宁静。 他也放轻了自己的声音:“还不睡?” 顾娇两手抓着秋千绳,歪头看向他,眸子亮晶晶的,如聚了九天银河的星光:“开心吗?” 萧珩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她是指与信阳公主相认的事,他嗯了一声:“开心。” 顾娇松开左手,往右边挪了挪,为他腾出一点地方来。 这个秋千是为小净空扎的,他要求扎大一点,但本身他人小,所以也仅仅是单座秋千大一点点。 萧珩挨着她坐下,二人的身子不得不贴得紧紧的,在凉风习习的夜晚倒是别有了一番温暖。 “谢谢。”他说。 “嗯?”顾娇不解地看向他。 谢谢你把我从泥潭拉上来,谢谢你推着我来了京城,也谢谢你逼着我面对不敢去直面的过往,最终遇见真相。 这些话他到底是羞于启齿的,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话锋一转:“你好像也很开心。” 顾娇晃了晃小脑袋:“你开心我就开心!” 心头的柔软被戳中,萧珩抬起手,微微地摸了摸她发顶。 她似乎很喜欢被摸摸头,又把脑袋往他手心蹭了蹭。 她的发丝上散发着淡淡的鲜花皂角香气,每根头发丝都散发着一股无声的邀请,仿佛在说,洗过头了,随便摸。 萧珩一个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顾娇看着他的笑,一下子被恍了神。 他不常笑,但每次笑起来都恨不能让人心脏停跳。 顾娇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变态的想法––––想把他藏起来,关进自己的囚笼,任何人也找不到的那种! 唔。 她好坏。 “娇娇。”他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顾娇眨眨眼:“嗯?” 萧珩侧过身子,定定地看着她:“和我在一起辛苦吗?” 顾娇摇头摇头:“不辛苦。” 萧珩又道:“但也许,以后会辛苦。” 顾娇认真道:“我不怕辛苦。” 萧珩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动容,他将她被风吹乱的发轻轻地拢到她耳后。 顾娇垂眸,对了对手指:“那,你要亲亲我吗?” 萧珩一怔,为她拢发的手顿在了半空。 “不要呢。”他一本正经地说。 “哦。”顾娇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 萧珩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忍住眼底促狭的笑意,抬手缓缓扶住她白皙的脖颈,宽大的手掌托住她后脑勺,沙哑着嗓音说道:“娇娇,闭上眼。” 顾娇听话地闭上了眼。 他轻扣住她的头,低头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不似以往的浅尝辄止,这一次,他想要更多。 “娇娇。”他贴着她的唇瓣说。 “嗯?”灼热的气息燎得顾娇脸颊发热,她的小脸蛋红成了熟透的小虾。 “你真好。”他抵着她额头,温柔呢喃。 “我也觉得我真好。” 萧珩失笑,笑声愉悦而富有磁性,肩膀都在轻轻地颤抖。 他将她纤细的腰肢紧紧搂入怀中,再次吻上她,带着缠绵的意味,空气里浮动起一丝甜腻的气息。 屋顶上的小九害羞地用翅膀捂住了鸟头。 天蒙蒙亮时,萧珩如往常那样起床,他先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后他又拉开衣柜,把翰林官服找了出来。 他既已在皇宫现身,就不必再玩失踪了。 他要去翰林院上值了。 他一边整理官服,一边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儿不对劲。 他去后院洗漱。 玉芽儿正在晒被子,见到他和他打了招呼:“姑爷,早。” “早。”萧珩颔首,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玉芽儿继续晒被子,可忽然,她猛地扭头看向萧珩:“姑爷!你的腿––––” ------------ 463 腹黑萧珩(二更) 被玉芽儿这么一说,萧珩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腿脚。 他终于明白换衣裳时那股子不对劲是来自哪里了,他没用手杖,也没一瘸一拐,他……像个正常人那样走了出来。 “姑爷!你的腿好了!你的腿好了!”玉芽儿太激动了,一口气连说了两遍,要不是其余人还没醒,她还想说三遍四遍! 恰巧此时,顾娇也起了,她从东屋出来。 萧珩立马冲玉芽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玉芽儿怔了怔,萧珩用眼神示意她保密,玉芽儿终于会意,眼神一闪,点了点头! 顾娇朝二人走过来,玉芽儿继续晒被子。 其实该给顾娇打招呼的,玉芽儿是个懂礼貌的小丫鬟,可她帮着姑爷做坏事,心太虚了,半点儿不敢和自家小姐对视! 所幸顾娇不拘小节,没注意到玉芽儿的异样,倒是多日不见自家相公穿官服,乍一看他穿上,那股禁欲严谨的气质扑面而来。 一大早的颜值暴击,愣是让顾娇原地垂涎了好几秒。 萧珩仿若不察,与她打了招呼:“早。” “嗯,早。”顾娇呆呆地回应。 萧珩压下险些翘起来的唇角,一瘸一拐地走到井边,动手去打水。 顾娇可不会让他干重活儿,顾娇几步迈上前,要从他手中拿过木桶:“我来。” 萧珩的手微微一抬,这个动作导致她没抓住水桶的木柄,反而抓住了他的手。 萧珩清了清嗓子,瞥了眼身后的玉芽儿,一本正经道:“大清早的,你注意些。” 顾娇:“……” 吃过早饭,小净空和姑爷爷去国子监,顾琰与顾小顺前往清和书院,家里人都已知晓萧珩的身份,只是也心知肚明他的事多有复杂,不以宣扬,因此仍以萧六郎的身份称呼他。 “我去翰林院了。”萧珩拄着手杖过来,对正在收拾小药箱打算去医馆的顾娇说。 想到什么,顾娇对他道:“对了,你的手怎么样了?还疼吗?能写字了吗?” 线早已拆掉,这几日一直在做复健,他吃饭都是用左手拿勺子。 “好像不太好。”萧珩伸出右手,面不改色地说,“没什么力气。” “是吗?我看看。”顾娇放下小药箱。 萧珩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伸出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白皙干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都透着一股贝润,顾娇不由地再一次感慨,放在前世,这得是一双外科大夫的手,要不就是钢琴家的手。 她开始为他检查伤口。 伤口上有一层淡淡的疤痕膏,比起最初,疤痕已经淡了一点,只是在这只完美的手上仍格外惹眼。 顾娇按了按伤口的位置:“疼吗?” “嗯?”萧珩微微一愕,随后,似是很快反应过来似的,接话道,“疼,不太明显。” 顾娇问道:“不碰也疼,还是碰了才疼?” 萧珩道:“碰了才疼。” 顾娇顿了顿,把手塞进他的手心,说道:“你抓握一下。” 萧珩抓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的手真小,他一只大掌能全部包裹住。习武又劳作的缘故,她手心与虎口有一层淡淡的茧子,不如信阳公主的手柔软,听说那些千金的手都那么柔软,可那些柔软的手他不喜欢。 “就只能这么一点握力了吗?”顾娇皱起小眉头。 “我的手是不是我的腿脚一样,要……”他叹着气,欲言又止。 “我再测一下。”顾娇找了一支毛笔递给他,又在桌上铺开一张纸,“你写个字。” 萧珩握住毛笔,没怎么犹豫,写了一个娇字。 那真是一个惨不忍睹的字。 比顾娇写得还差! 顾娇目瞪口呆,就、就这种程度了吗? 他的表情有些失望:“好像不是……太得力。” 顾娇蹙眉:“那,要加强复健,还要加上手部按摩。” 萧珩深深地看着她:“嗯。” 顾娇道:“我送你去翰林院吧,顺便路上给你按按。” 萧珩轻轻勾了勾唇角:“好。” 刘全送完老祭酒与小净空回来,见二人还没走,对萧珩道:“还没去翰林院呢,上来吧,今儿别走过去了,不然该迟到了!” 以往萧六郎为了复健大多步行去翰林院。 顾娇正有此意。 二人上了马车,顾娇挨着萧珩坐下,拿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入秋后姚氏让家里人都添了衣,可顾娇腿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分明是又偷偷地少穿了一件内裳。 萧珩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顾娇哪里知道自家这个看上去单纯禁欲的少年郎,思绪早已跑偏。 她按得很认真:“这样重不重?” “没什么感觉。”萧珩说。 “那这样呢?”顾娇稍稍加大了力道。 “唔……”他眉心微蹙,低低地痛呼了一声。 顾娇忙放轻了力道:“那这样?” 仅仅是寻找合适的力道就找了半刻钟,还有一刻钟就该道翰林院了,顾娇加紧给他按捏。 小模样认真极了。 萧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手心的力道对他而言其实太轻了,每一下都如同鸿毛一般,挠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咝––––”他忽然深吸一口气。 顾娇古怪地看向他:“怎么了?我又按重了吗?” 萧珩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是,没有,你继续。”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多吃一点。” 顾娇不明所以。 为什么要多吃一点? 难道她最近又瘦了吗? ------------ 464 升官(三更) 萧珩去了翰林院,宁致远早在他办公的值房等他了。 见他过来,嗖的站起身,风风火火地朝他走来,抓住他双臂,上下打量道:“你没事吧?听说你被刺客抓走了!什么人这么可恶啊?!” 宁王抓走萧六郎的罪名皇帝原本打算公布的,被萧皇后与信阳公主拦下了。 信阳公主虽未对萧皇后坦白萧珩的所有真相,但萧皇后也明白一旦宁王刺杀萧六郎的事走漏风声,萧珩的身份将再也藏不住。 毕竟不论哪方面来看,宁王都实在没有弄死萧六郎的理由,除非,萧六郎的身份另有隐情。 萧珩道:“我没事,江湖上的一个门派干的,抓了我想讹点银子,已经处置了。” 双刀门并不无辜,早被禁卫军一锅端了。 “你真没事?”宁致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我听说你的手也受伤了,给我看看。” 两个大老爷儿看这个说实话有点儿…… 宁致远坚持,萧珩无奈地伸出手来。 他的伤主要在手背与手腕,手心的已经痊愈看不出痕迹,宁致远看着他那只白净的手上交错着几条狰狞的疤,不由地啧啧摇头:“真是可惜了这只手,还能写字吗?” “能的。”萧珩说。 宁致远听到这里才总算放下心来:“唉,你被抓走的这些天真是吓死我了,我当时还想着,是不是你小子晋升太快碍了某些人的眼?我甚至还怀疑过庄玉恒!不过,我与他碰面好几次,他都不像做贼心虚的样子,我才打消了对他的怀疑。那什么江湖门派长没长点脑子啊?你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能有什么银子?啊!是不是弟妹她发财了?我听说最近妙手堂的生意好得不行,你们可得注意点儿,银子多了难免招人惦记,最好去雇几个会武功的伙计。” “嗯。”萧珩嘴上应下。 二人在书桌两侧坐下。 宁致远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说:“不过啊,你小子这回也算因祸得福了,不用参与月底考核,王修撰这次考砸了,被韩大人狠狠训斥了一番,差点就给贬成编修。” “你呢?”萧珩问。 宁致远颇为自豪道:“我嘛,普普通通,第三而已,第一是庄玉恒。” 一起考核的可不止他们本届新入职的翰林官,老翰林官也一并参与考核,韩大人与侍讲除外,他俩是出题者与阅卷官。 宁致远与庄玉恒名列前茅并不奇怪,他们是刚刚经历过秋闱与春闱的科举考生,考试技能仍处在巅峰状态。 排名在他俩之后的翰林官并不一定是没他俩有真才实学,只是没他俩那么会考试了。 “不过也挺可惜。”宁致远突然蹙眉。 “怎么了?”萧珩问。 宁致远道:“杨侍读不是走了吗?他的官职空出来了,据说要提拔一个人上去,如今庄玉恒的呼声很高。” 庄玉恒是庄太傅嫡孙,是本届新科榜眼,考核又拿了第一,除了资历不够是他唯一的短板外,他几乎无可挑剔。 他甚至曾代替太子去陈国为质,是昭国江山的功臣。 下午,翰林院果真公布了有人晋升侍读的喜讯。 却不是庄玉恒,而是萧六郎。 “有你的呀!”宁致远激动地拍了拍萧珩肩膀。 萧珩也不明白侍读的官职怎么就落到了自己头上,尽管他早先的确有意去争取,可受伤后,他假意失踪半月,之后又在家休养了十日,甚至还错过了一次考核。 他当时就估摸着这一次的侍读之位是轮不到自己了。 “六郎,恭喜!”宁致远由衷地说。 萧珩对他道:“也恭喜你。” 宁致远也升官了,从从六品编修成为了正六品修撰,正巧顶了萧六郎的职。 宁致远清了清嗓子:“咳咳,你的官职我顶了,但你的值房嘛,我就不笑纳了。” 靠茅厕那么近,天气一热熏死他了! 他还是呆在自己的值房比较好! 萧珩搬去了侍读的值房,杨侍读原先就在这里待过,只是他待的时日不长,加上走得不堪与匆忙,该收拾的都给收拾走了。 是一间干净而空档的屋子。 成为侍读后,除了值房上的改变,俸禄也从一月五两升至一月八两,这是正俸,除此之外,每年有服赐十匹,禄粟十石,另外每年夏季一次冰敬,冬季一次炭敬,可以要东西,也可以折成钱银。 翰林院总体而言是个清水衙门,油水不如六部那么足,但在翰林院熬一熬资历,去了哪里都会令人高看一眼。 内阁辅臣皆出身翰林,袁首辅、庄太傅甚至老祭酒、庄羡之、黎院长都无一例外。 其中袁首辅是从修撰一路坐到正五品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之后因卷入事端遭到牵连,被贬至穷山恶水之地,五年后回京,入内阁成为从七品中书,再一路成为昭国第一首辅。 其余人都在离开翰林院后选择了别的衙署。 宁致远过来帮他搬东西。 门外,几个翰林官走过,他们的谈话声也传了进来。 “听说了没?安郡王要被调去内阁了?” “你听谁说的?” “他听见韩大人与安郡王的谈话了。” “你还偷听韩大人的墙角!” “没有,我路过!偶然听见的!韩大人说,你去了内阁也不要耽误自己的学习,治国之道的根本都在这些书里。” 原话定然不是这样,不过众人见他有意遮掩也不好追问什么,毕竟有些东西知道的太多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几人很快走远,谈话声也渐渐消失。 宁致远一脸恍然大悟:“我说呢,他怎么不和你争了?敢情是找到更好的去处了。” 他们进内阁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将来能够入内阁成为当朝辅臣吗?再不济,去六部衙门也是极好的。 真正想在翰林院混一辈子的人只怕凤毛麟角。 萧珩没有说话。 这应当是庄太傅的意思,以庄玉恒的资历进内阁其实有些牵强,估摸是庄太后在宁王一事的态度令庄太傅感到了不安。 他不再全心信赖庄太后,他想把更多的权势抓在庄家人的手里。 如今内阁之中,两位次辅是他的人,六位内阁大学士里有一半也是他的人,若在加上一个安郡王,将来袁首辅退位后,内阁就彻底是庄家的天下了。 宁致远见萧六郎一脸沉思,以为他是在失落,忙拍着他肩膀劝慰道:“六郎,你别灰心,你总有一天也能进内阁的!” 萧珩不是在想进内阁的事,他在想庄太傅那个老匹夫是不是又去戳了姑婆心窝子。 皇宫。 皇帝与庄太后下了朝,一起仁寿宫的方向而去。 庄太后坐在凤撵上,古怪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帝撵,不解道:“你的华清宫在那边。” 皇帝特别不要脸地说道:“我去母后宫里用膳。” 庄太后沉吟片刻,嗯了一声。 皇帝:母后居然没有拒绝! 吃过饭,庄太后对皇帝道:“你来书房一趟。” “母后找儿臣有事?”进书房后,皇帝问。 庄太后正色道:“哀家考虑过了,皇帝亲政多年,哀家是时候把朝政大权还给皇帝了。” 皇后一怔:“母后何出此言?” 庄太后叹道:“从明日起,哀家就不垂帘听政了。” 皇帝的脑子里闪过一句话––––和母后一起上下朝的乐趣没有了吗!!! “母后!” 庄太后淡淡地睨了睨他:“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哀家不再去金銮殿了吗?如你所愿了,怎么?还不高兴?” “那是从前。”皇帝嘟哝。 自从静太妃一事真相大白后,他才明白自己这些年来都误会了母后,母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掉他,可母后从没这么做。 反倒是他,一次次地陷害母后,还让母后染上麻风病,若不是小神医,他后半辈子只怕都会活在悔恨之中。 况且撇开情感上的因素不谈,母后确实比他有魄力、有手腕。 庄太后幽幽一叹:“哀家老了,也该过几天清闲日子了。” 皇帝黑下脸来:“母后,你其实就是想去碧水胡同打牌吧!” 还是不带上他的那种! 庄太后:“……咳,有那么明显吗?” ------------ 465 夫妻相见(一更) 皇帝幽怨地看着她,一脸朕就知道的表情! 庄太后矢口否认:“哀家没有,哀家啥时候不能去打牌?” 皇帝继续幽怨控诉:“那母后就是不想起早床。” 庄太后:你的脑子什么时候这么好使了!!! 多年早起的习惯在碧水胡同一年就给养没了,说起来也听无奈的。 皇帝最终还是答应了庄太后自此不去垂帘听政,他毕竟是皇帝,心里再信任庄太后,也不会不渴望独自亲政。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 庄太后活到这个岁数了,又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一国之君有这种心理才正常,否则谁都像太子那样,对一个人无条件、无底线的纵容与信任,到头来是不是他枕边人要江山,他都能拱手相让? 做皇帝,或者说做一个仁慈的君主并不是一件坏事,该柔软的地方可以柔软,但绝不能没有帝王的野心。 不过,皇帝并不是无条件答应庄太后不去垂帘听政的,庄太后必须答应打牌带上他,一个月带个三四回的那种。 还必须每日都分出时间来与他共同处理国事。 ––––午后与母后的独处时光! 庄太后也并非真的彻底放权了,她只是不去上朝而已,私底下该耍的幺蛾子还是要耍耍的。 六郎升官了,可那点银子还不够每个月给小和尚交租的。 唉,家里孩子多,负担好重。 …… 翰林院,萧珩下值出来,一眼看见斜对面的巷子里停放着一辆马车。 车夫是个陌生的面孔,马车也从未见过。 可直觉告诉萧六郎,那辆马车的主人在等他。 这会儿四周没人,他也就懒得伪装,直接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车夫没多问,直接给放了木凳。 他犹豫了一下,信阳公主微微掀开一条缝隙。 萧珩微微一愕,随即迈步上了马车。 他在信阳公主对面坐下,信阳公主对车夫道:“走吧,去医馆。” “是。” 车夫挥动马鞭,车轱辘转动起来。 信阳公主的气色比刚回京那会儿好了一些,今日更是能看见三分红润,她嘴上没怎么笑,眼底的笑意温柔却几乎流淌下来。 “我来看看你。”她说。 “嗯。” 某人有点儿小小的不自在。 信阳公主笑了笑,看向他的右脚:“我方才看见你走路了,你的腿脚是好了吗?” “嗯,好了。”萧珩含糊应了一声,没有隐瞒。 分别这么久,要一下子回到从前的亲密无间是很难的,很快她还深深地伤害过他,信阳公主心里其实比萧珩更别扭,只是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信阳公主笑了笑,指着他身边的手杖,问道:“那怎么还不扔掉这个?” “过段日子就扔。”萧珩说道。 “哦。”信阳公主瞬间会意,知子莫若母,他打的什么主意她岂能不明白? 真是儿大不由娘了。 从前与温琳琅定亲时可没见他对姑娘家这般上心过。 信阳公主垂眸掩住笑意,话锋一转,道:“庄玉恒入内阁的事,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萧珩道。 信阳公主又道:“是庄太傅的主意,入内阁从七品中书做起,看似降了官职,实则升了地位。” 原来官职都定下了。 萧珩对于信阳公主会知晓这些内部消息并不意外,早在他还是昭都小侯爷时就时常能在信阳公主的书房里看见各种惊掉人下巴的内幕消息。 “我听说袁首辅很赏识你。”信阳公主话中有话。 萧珩顿了顿:“谈不上赏识,只是见了一两面与我说了几句话而已。” 萧珩明白信阳公主的意思,她是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庄玉恒比他晋升快而心里失衡,若是,她也可以动用关系把他弄到内阁去。 “我在翰林院很好。”萧六郎直言道。 有些东西可以走捷径,有些却没必要。 在他看来,这个当口卷入内阁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信阳公主暗暗放下心来。 她方才是在试探萧珩的心意,萧珩小时候是个胜负心很强的孩子,他什么都要拿第一,当然他也的确有那个实力,只是官场如战场,有时,虽赢了战斗,却反而输了战场。 萧珩如今的心性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二人说着话,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紧接着好似策马之人撞上了什么摊子,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哎呀!马失控了!” 信阳公主的车夫大叫! 失控的不是他们的马,是对方的,横冲直撞,将过往的行人撞得人仰马翻,并且毫无停下来的趋势。 眼看着就要撞上他们的马车,而此刻调头也来不及了,龙一凌空飞来,唰的揭开车顶,将信阳公主与萧珩抓了出来。 马车被失控的疯马撞得四分五裂。 龙一把二人放在了屋顶上,又去抓快要丧命在马蹄之下的车夫。 “龙一,那个孩子!” 一个孩子被吓傻了,直愣愣地站在街道中央,疯马朝他奔去。 龙一一手抓车夫,另一手去抓孩子。 总算是赶在疯马撞过来之前将孩子抱走了。 信阳公主暗松一口气,然而一口气没松完,她脚底一滑,从屋顶上摔了下去,萧珩伸手去抓她,也一起摔了下去。 龙一来不及放下车夫与孩子,嗖的闪过去,却只驮住了萧珩,信阳公主自他肩头滑落。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从天而降,搂住信阳公主柔软的腰肢,凌空缓缓落下。 此人长了一张倾城绝艳的脸,有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正是被皇帝誉为昭国门面的宣平侯。 宣平侯抱着信阳公主潇洒站定,姿势帅气。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宣平侯挑眉一笑:“公主,好久不见。” 信阳公主冷着一张脸:“耍帅耍够了吗?耍够了就放本公主下来!” “啧,不解风情。”宣平侯一脸遗憾地撇了撇嘴儿,将信阳公主放了下来。 那匹疯马已被常璟制住,常璟今晚要吃烤马肉。 宣平侯冲围观的百姓摆摆手:“好了,散了散了,都别看了,没见过英雄救美啊?” 众人嘴角一抽,虽然事实如此,可你自己这么说出来是怎么一回事?还能要点儿脸的不? 人群终究是散去了。 宣平侯看看信阳公主,又看看被撞得四分五裂的马车,啧了一声,道:“看来只能委屈公主坐本侯的马车回去了。常璟。” 常璟驾来一辆奢华又拉风的马车。 信阳公主没上去。 她往前走,来到一辆陌生的马车前,打算掏银子雇对方的马车。 宣平侯双手抱怀看着她:“那也是本侯的马车。” 信阳公主又往前走,挑了一辆不大起眼的马车。 “也是本侯的马车。” “还是本侯的马车。” “哎呀,又是本侯的马车。” 信阳公主:“……!!” 姓萧的是把一整条街的马车都给承包了吗! ------题外话------ 哟,这回不抠门啦? 车夫们瑟瑟发抖: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 466 惊喜(二更) 信阳公主最终还是黑着脸上了第一辆奢华又拉风的马车。 宣平侯也上了马车,将手上的鞭子往常璟怀中一扔:“稳一点,公主不喜欢颠簸。” “哦。”常璟接过了鞭子,一鞭子下去,马车咯噔颠簸了一下! 宣平侯:“……” 夫妻二人在马车内坐下,宣平侯好整以暇地看着信阳公主,似笑非笑地说道:“去酆都山找你,你不肯我见,倒是自己跑回京城了,怎么?躲着本侯?” “我有什么必要躲着你?”信阳公主淡道。 宣平侯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痞气的笑:“得了吧,秦风晚,从萧珩死后你就一直躲着本侯,本侯有时甚至怀疑那场大火是不是你放的,你压根儿是无颜面对本侯?” 信阳公主撇过脸:“呵。” 宣平侯望了望车顶,漫不经心地说道:“行了,让你的那个什么一,把萧珩带下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他不累,本侯都替自己儿子累。” 萧珩被龙一救走后,确切地说是在宣平侯出现之后,萧珩就让龙一把他带走了。 然而宣平侯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重点却很多。 一,他知道龙一。 二,他已经认定了萧六郎就是萧珩。 龙一原先在公主府时一直是个暗卫,是去了酆都山后龙一才渐渐走到明处,在此期间,龙一一直没与宣平侯见过面。 也就是说,早在国子监大火之前,宣平侯就知晓了龙一的存在,既然他连最厉害的龙一都知道了,那么其余几个龙影卫自然也不在话下。 至于他具体何时的无从得知,或许四年前,或许更早。 至于第二件事。 宣平侯去酆都山的目的,结果京城的局势来看,信阳公主约莫猜到是去请她回来辨认萧珩的。 如今她与萧珩出现在一辆马车里,都不必她亲口告诉他,他便已经有了答案了。 宣平侯道:“常璟,去把天上飞的那两个抓下来。” 正在驾车的常璟飞身而起! 一会儿之后,常璟鼻青脸肿地回到了马车上。 “打不过。” 常璟委屈,常璟不说。 宣平侯哼道:“该,让你下次乱驾车。” 常璟满面黑线,原来你只是在报复我颠簸了一下下马车!!! 常璟有了小情绪,特别想把马车驾到飞起,但他斗不过宣平侯那只老狐狸,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马车内,宣平侯慵懒地靠在车壁上,背后是柔软而厚实的迎枕,他修长的双腿交叠,一手搭在身旁的扶手上,另一手轻轻地放在腿上,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敲着膝盖。 信阳公主坐在他对面,神色淡淡,一言不发。 宣平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秦风晚,是你自己说,还是本侯一句一句地问。” 信阳公主问道:“你要我说什么?” 宣平侯道:“所有。” 信阳公主朝他看来:“倒不如你先说说方才的疯马是怎么一回事?” 宣平侯道:“怎么?你怀疑是本侯干的?本侯没这么无聊。” 信阳公主不语。 宣平侯眯了眯眼看着她:“等等,你是在怀疑有人暗杀你还是暗杀萧珩?” 信阳公主缓缓呼了一口气,一瞬不瞬地看向他道:“在我回答你所有问题之前,不如你先我一个问题。当年的那个燕国女奴究竟是谁?” 却说龙一将萧珩送回碧水胡同后立马就走了,走之前碰上了小净空,与小净空对了个男子汉的小拳拳。 “六郎!” 萧珩刚要进屋,听见身后有人唤他,他转过身来,客气地说道:“霍婶儿,有事吗?” 霍婶儿笑呵呵地递给他一个坛子:“这是我刚腌的酱菜,拿着。” “不用了,您上次给的还没吃完呢。”萧珩推辞。 霍婶儿直把坛子往他怀里塞,不容拒绝道:“拿着拿着!你们家人多,一下子就吃完了!再说了,一坛子酱菜而已,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萧珩不善推辞这种单纯的善意,他腼腆地收下了:“多谢霍婶儿。” 霍婶儿刚走,隔壁赵大爷又过来,唤了他一声六郎,给了他一篮子鸡蛋,说是上回顾娇做了咸鸭蛋,给街坊邻居都送了些,他没什么好回礼的,这是自家的鸡下的蛋。 没错,既小净空坚持不懈地溜鸡一年后,碧水胡同也陆陆续续地养起了家禽。 “六郎––––” 姚氏在里头唤他。 “来了!” 萧珩抱着坛子,拎着篮子进了屋。 家里人都没对萧珩改称呼,萧珩觉得这样也很好,他没有字,以后六郎就是他的字,他是萧珩,也是萧六郎。 萧六郎没走完的人生,他替他走完。 萧六郎没看过的风景,他替他看。 萧珩的衣裳小了,姚氏给他买了新的,上次试穿时袖口有点窄,姚氏改过了。 萧珩又试穿了一遍,很合身。 他向姚氏道了谢,把霍婶儿与赵大爷来送东西的事儿与姚氏说了。 “哎呀,他们太客气了。”姚氏哭笑不得,让玉芽儿把东西收好。 萧珩回了西屋,小净空今日放学早,此时正撅着小屁股,一头扎进他的大箱子里,唰唰唰地将里头的东西扔出来,也不知在翻找着什么宝贝。 萧珩无比头疼。 他前天才给他收拾过。 萧珩拿手杖戳了戳某人的小屁股墩:“干嘛呢?” 小净空停止了翻找的东西,从箱子里把自己的小脑袋拔出来,回头气喘吁吁地看着萧珩,失望地说道:“就知道是坏姐夫!” 娇娇才不会戳他小屁屁! “怎么又弄这么乱?” “我在找东西!娇娇的生辰快到了,我要给娇娇一个惊喜!” 顾娇的生辰在下月,距离目前只剩不到四十天的样子。 萧珩看着小家伙满头大汗的样子,忽然恶趣味地说道:“这么巧,我也要给娇娇一个惊喜。” 小净空拍着小胸脯道:“那我的惊喜一定比你的大!” 萧珩挑眉:“那可不一定。” 小净空叉腰跺脚:“娇娇最喜欢我!” 萧珩勾了勾唇角:“但她一定会最喜欢我给的惊喜。” 小净空眸子一瞪:“你你你……你的惊喜是什么!” 小家伙顿时紧张了起来。 信阳公主说的没错,小净空与萧珩小时候的确很像,譬如这强大的胜负欲就几乎一模一样。 萧珩弯腰与他平视,学着他平日里的样子,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不告诉你,呵呵呵。” 好气哦! 小净空暗暗拽紧了小拳头。 他不会输给坏姐夫的! 最大的惊喜一定是他给娇娇的!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必须知道坏姐夫的惊喜,他才能打败坏姐夫! 坏姐夫把惊喜藏在哪儿啦? 他他他、他一定会找出来的! …… 马车上,信阳公主讲完了全部的真相。 宣平侯的脸色冰冷到了极点,他并不是一个经常发怒的人,但这会儿他有点儿憋不住。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没有对女人发火的习惯:“秦风晚,你是不是觉得本侯特别没本事?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打都没打,你怎么就知道我打不过他?” 信阳公主道:“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你没遇上他们,我说再多你也只会认为我是在夸大其词。好吧,你就当我是恨阿珩,不愿意见到阿珩,所以故意把阿珩送走的好了!” 宣平侯蹙眉道:“什么叫我就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们读书人说话太爱绕弯子,一句话七八个意思,我听不懂。” 信阳公主撇过脸道:“听不懂就算了,反正当年那个女人是你招惹回来的,是你害惨了阿珩,也害死了我的儿子。” “萧珩的事我不作辩解,不过你儿子的死……”宣平侯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这个称呼不对劲,沉吟片刻后,说道,“你和我的儿子还真不是本侯害死的,这笔账恐怕还算不到本侯头上。” ------------ 467 真相大白(三更) 信阳公主语气如冰道:“怎么就算不到你头上了?要不是你带回来那个女人引来了杀手,我儿子怎么可能中毒?” 宣平侯眉头皱得更紧:“你觉得下毒的那伙刺客是冲着她来的?” “难道不是吗?”信阳公主反问。 宣平侯沉默了。 信阳公主嘲讽一笑:“不敢说话了吗?你不是一贯不爱背黑锅吗?你倒是说说呀,我怎么冤枉你了?” 宣平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秦风晚,这事儿对你和萧珩的感情有影响吗?” “你什么意思?”信阳公主不解。 宣平侯眸光深邃:“你觉得那伙刺客是冲着他娘来的,会让你对他也产生一丝怨恨吗?” 宣平侯说着,也不等信阳公主回答,开口道,“老子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不容易做了一回人,却反倒被人冤枉。秦风晚,是你自己要问的,一会儿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要怪我。” 信阳公主的心底升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宣平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郑重而冰冷:“秦风晚,当初说好的,你不会爱上我,我也最好不要喜欢你,大婚之夜你亲口提的,让我别碰你,我们永远都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互不干涉。但后来阴差阳错……我碰了你,你怀了身孕,我问你,这孩子你要不要?你要,他就是我萧戟的嫡子,我萧戟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嫡子,就是你秦风晚的孩子!你若是不要,我也没二话。肚子是你的,生不生在你。 我究竟盼不盼着这个孩子你心里有数,当年的公主府与宣平侯府都被守卫成什么样了,比皇宫更铜墙铁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我就问你一句,刺客怎么来给孩子下毒!” 信阳公主眸光一颤:“你……” 宣平侯冷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出了内奸!你身边出了内奸!” 信阳公主脸色一变:“不可能,我身边有龙影卫日夜不停地守着两个孩子,怎么可能让人有机会给他们下毒?” 宣平侯的冷笑僵在了唇角,眸中一片寒凉:“是啊,你有龙影卫守着孩子,谁还能给他们下毒!你自己想!” 信阳公主的脑子里炸响了一声惊天之雷! 龙影卫! 不,不会的。 龙影卫怎么会去毒害她的孩子?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了,甚至可以说是荒诞,她自己都笑了起来。 然而没多久,她的笑容便渐渐凝固在了脸上。 宣平侯说的没错,当时的宣平侯府与公主府确实防守严密,别说旁人进不来,就连皇帝的龙影卫也未必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进来。 因为她也有龙影卫。 那种情况下,除了龙影卫自己,没人有机会动手。 可是她太信任龙影卫了,所以从来没去考虑过这个破绽。 信阳公主忍住身子的颤抖,竭力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可能:“为什么……不是那伙人?那伙人就一点嫌疑都没有吗?” 宣平侯道:“他们是何时来的,又何时盯上萧珩的我的确不清楚。” 因为萧珩很少在他身边,那伙人盯着萧珩时,他都不在现场,迟迟未能惊觉。 他正色道:“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两个孩子出事时,那伙人是还没有来到昭国的。” 信阳公主看着他的双眸:“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宣平侯毫不闪躲地迎上她审视的目光:“她亲口说的,她说她再不死,就要把那伙人引来了。” 他说这话时,眸中不见一丝情绪。 信阳公主移开了眼睛:“她临终前的话?” “是。”宣平侯道。 “那她真的死了吗?”信阳公主问。 宣平侯叹道:“反正我亲手埋了。” 信阳公主苦笑:“你还亲手埋,难得了。” 宣平侯抿了抿唇,没与她拌嘴,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没连累过萧庆,萧庆也不是因为她与萧珩而死。” 信阳公主的关注点却在那个名字:“你还记得他名字?” 宣平侯神色复杂地顿了顿,叹道:“怎么不记得?名字我选的,你忘了?” 信阳公主斜睨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只认得那个字吧?” 宣平侯:“……” 夫妻这么多年,能留点面子吗? 宣平侯对萧珩的感情其实来得很慢,或者确切地说,是来得很复杂,他最初认定的嫡子是萧庆,当信阳公主要把萧珩抱来身边抚养时,他内心是拒绝的。 可信阳公主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他没法儿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再去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 他从前真的挺冷落萧珩。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信阳公主是一个优秀的母亲。 她把萧珩教导得极好,除了不习武,成天文绉绉的,这一点与他想要教道出一个大杀四方小萧戟的愿望背道而驰。 这孩子别说大杀四方了,让他杀只鸡他都不干!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其余的你自己想吧。”宣平侯说罢,掀开帘子让常璟将马车停下,他坐上后面那辆马车走了。 “是去公主府吗?”常璟问。 信阳公主沉浸在风暴一般可怕的混乱中,没有听见常璟的话。 “是啊,好吧。”常璟自说自话,将马车驾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还保留着它原先的模样,包括曾经的两间产房。 她对宣平侯相敬如宾,互不干涉,这是大婚前的约定。 宣平侯说他碰了她,那是他将一切都揽在他自己身上的说法,但其实怪不得他,是她喝多了酒,是她吃错了药。 宣平侯看着她,凝眸问道:“秦风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有了反应,但他很克制冷静。 反应是本能,克制是选择。 她说:“知道,萧戟,我知道。” …… 宣平侯其实没有把那个燕国女奴带到她面前,那个女奴是自己过来的。 她清楚地记得她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听说你是公主,我能住进你的公主府吗?” 那是一个散发着野性力量的女人,让人想到草原上不羁的烈马,她有着小麦色的肌肤,五官深邃,也有着被风沙磨砺出来的粗糙肌肤,然而她的眉眼却分外精致深邃。 昭国女子以肤白为美,信阳公主看到她,才第一次知道美丑与肤色无关。 她的昭国话说得不太好,解释了半晌信阳公主才理解了她的意思,原来萧老夫人得知她怀了身孕,喜出望外,唯恐她出了岔子,派了十七八个丫鬟婆子伺候她。 她烦得很。 “我是宣平侯的妻子。” “我知道,但你不爱他。” 所以你就放心地挺着肚子住进我的公主府么? 信阳公主不知该说她不知好歹,还是该说她胆大包天。 信阳公主最终还是让她住进来了。 原因无他,她是来自燕国的女奴,她了解许多燕国的事,信阳公主求知若渴。 她们的相处很自在,她与昭国女子不一样,她身上有一股别样的洒脱与豪爽,没那么多弯弯肠子。 因此信阳公主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会为了让自己儿子活命,就做出了杀害别人儿子的事。 可转念一想,这可不就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真是一个狠辣而又果决的女人。 难怪能被宣平侯带回来。 宣平侯在外风流不羁,可在府里还是很守规矩,不会轻易碰府里的丫鬟,两个庶子是萧老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他要的,他也从不把任何女人带回来。 萧珩的母亲是唯一一个。 他更不会让别的女人冒犯到她的面前来,曾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花魁挡住了她的马车,说愿意跟她回家,给她做牛做马,只求可以伺候在她与宣平侯身侧。 第二天那个花魁就从京城消失了。 想了那么多事,信阳公主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下来了。 她开始认真思考龙影卫背叛她的可能。 答案几乎是不可能。 龙影卫如果可以背叛主人,那么就不再是龙影卫了。 龙影卫是先帝交给她的,他们只听从她与先帝的命令,可她与宣平侯定亲之前先帝就已经过世了。 他难道是从地底下对龙影卫下达了毒害两个孩子的命令呢? 怎么下的? 托梦? 等等,有一个人不是先帝的龙影卫。 龙一。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信阳公主的脑海便被信阳公主排除了,龙一那会儿被她派去酆都山平乱了,萧珩快满月了他才回。 他根本没有作案的动机。 萧珩出事那晚,龙一与酆都山府邸的亲卫端了一个土匪窝,这事儿做不得假。 所以,真的是另外四个龙影卫干的吗? 可她想不通啊,她没给他们下达过毒害两个孩子的命令,先帝更不会……这世上要不是有第三个人也能命令他们,要么就是先帝真从棺材板下爬出来了? 总不会是先帝临终前就让他们谋害她与宣平侯的儿子,先帝明明知道她与宣平侯不可能有孩子–––– 思绪戛然而止! 信阳公主愣住了。 她好像不经意间又想通了什么。 宣平侯那时还年轻,可先帝看出了此人的潜力,他是昭国最年轻的武侯,是先帝亲自册封的,先帝器重他如同自己的左膀右臂。 然而先帝的器重下是对宣平侯结结实实的防备。 先帝暗中定下她与宣平侯的亲事,为何是暗中,是因为如果先帝能活许久,他打算亲自杀了宣平侯,如果他早早地去了,那么就由她来杀掉宣平侯。 但同时,先帝也明白昭国危若累卵,一时半刻少不得宣平侯。 于是先帝决定最大程度上去利用宣平侯,只要他不反,就让他活着,一旦他生了凡心,立刻对其诛杀! 然而宣平侯此人极为警觉,寻常杀手无法近他的身,先帝又想到了一招美人计。 那么多公主先帝为何独独挑中了她,不过是因为先帝明白她永远不可能对宣平侯动心。 一个不会对宣平侯动心的人才能够在任何关头对他痛下杀手。 只不过,先帝生于帝王家,做了那么多年皇帝,又怎会不明白世事难料的道理? 万一她动了心呢? 先帝不允许她生下宣平侯的孩子,不允许她与宣平侯有理不清剪不断的羁绊。 直接杀了宣平侯也不行,江山社稷需要他,杀死宣平侯的唯一前提是他生了反心。 只要他不反,他就可以活着。 但她的孩子不能活。 龙影卫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小萧庆,只可惜哪怕小萧庆早出生半个月,与刚出生的小萧珩个头也差不多,龙影卫第一次应当是下错了,第二次才准确地把毒药喂进了小萧珩的嘴里。 为何是用毒,不是用其它,信阳公主也不知道。 都是先帝考虑的。 或许是为了避免查到龙影卫的头上,又或许先帝对自己的外孙留了最后一丝仁慈–––给他一个体面的全尸。 信阳公主浑身的力气被抽空,她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公主!”玉瑾飞奔而入。 她在碧水胡同没等到信阳公主回来,倒是公主府的人递来消息,说公主回府了,但情况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她忙赶了过来。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玉瑾跪坐在她面前,扶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问。 信阳公主的面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似聚满了无尽的悲伤,却又哭不出一滴眼泪。 信阳公主眼神呆滞地说道:“我以为,父皇将龙影卫交给我,至少是信任我,唯我能担此重任。” 玉瑾心疼地扶着她:“公主……” 信阳公主自嘲地笑了笑:“可他到底还是信不过我……他防着宣平侯……也防着我……” ------------ 468 神气小七(一更) 宣平侯坐上另一辆马车后,车夫问他去哪儿,他也没说话。 他的心情也糟糕透了,那么下了马车是不希望将自己的情绪展露在信阳公主面前。 他是男人,再大的火也只能自己忍着,不能发在女人身上。 车夫可没常璟那样的胆子自作主张把他载去公主府或宣平侯府,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着,绕着皇城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到两匹马都要两眼冒金星了,车厢内才总算传来了宣平侯平静的声音。 “去碧水胡同。” 车夫暗松一口气。 天都快黑了,终于不用转到天亮去了。 宣平侯的情绪的确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当初皇帝为他与秦风晚指婚时,他其实是很诧异的,他妹妹已经入宫为后,萧家已经与皇帝这条船牢牢地绑在了一起,皇帝实在没必要来个亲上加亲。 何况他名声不大好,让一个公主下嫁于他,委屈人家了。 皇帝那会儿没告诉他一切都是先帝的遗命,他思前想后,寻思着莫不是人家公主看上了自己?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长得帅。 他是在军营里长大的,成天和一群大老爷们儿厮混,他爹没教过他怎么对自己的媳妇儿好,但他隐约知道他娘是过得不开心的。 家中那么多姨娘妾室到他娘跟前立规矩,他娘看着威风,其实心里很苦。 他见过信阳公主,男人看女人,要说不看脸是假的,尤其第一眼。 信阳公主很美,美到他无法形容的那种,这样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 他是真心实意地将她娶回家的,与她拜堂成亲时他都还乐呵呵地想着,从此他萧戟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满心欢喜地挑开她的盖头,她却用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心口…… “操!” 宣平侯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翻涌了一下,他胡乱扯了扯领口,眉间掠过一丝烦躁,“还没到?” 车夫被这听似平淡实则暗含愠怒的语气吓了一跳,赶忙道:“快快快、快了!” “别去碧水胡同了。”宣平侯说道。 “啊?那去哪儿?”您这翻脸的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 宣平侯倒不是不想见萧珩,是他这会儿情绪有点烦躁,怕过去吓着儿子了。 他思前想后,想去找顾潮那只老猴儿,打一场什么的。 去了才知老猴儿出远门了,去哪儿他没对家里说,似乎是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老猴儿一定又是被皇帝派去干什么事了。 宣平侯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了宣平侯府,把刘管事叫到跟前,听刘管事把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都说了一遍。 宁王的事,信阳公主已经提过了。 静太妃的是从刘管事口中得知的。 静太妃对外宣称是暴毙,刘管事与坤宁宫有走动,知晓的自然是内幕。 静太妃是前朝余孽,萧珩小时候的毒就是她指使人下的,庄太后与皇帝的关系是她一手挑拨的,宁安公主的亲事也是她一手策划的。 “可怜宁安公主,落在了这么一个蛇蝎亲娘的手里。”刘管事深深感慨。 静太妃的死在京城轰动了一阵子,如今热度早已冷却,宣平侯是初次听说,按理应当感到无比震惊,然而由于他离京前就发现老祭酒在针对静太妃,差不多猜到静太妃没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只是也没猜到会与前朝余孽有关。 根据萧皇后透露的消息,静太妃这些年一直与边塞的书信来往密切,他们都以为是在和宁安公主通信,事实上应该是在联络前朝余孽。 皇帝下旨任唐岳山为钦差大臣前往边塞,明面上是探望宁安公主,实际是带了军队去扫荡前朝余孽的。 “这个功劳本该是哥哥的,可惜哥哥不在京城,陛下这才任命了唐明。” 这是萧皇后的原话。 宣平侯对功劳没兴趣,他擅长打仗,并不代表他喜欢打仗,有些事是责任、是不得不扛在肩上的使命。 他守不住山河,他身后的国要破,他背后的家要亡。 萧皇后不知老侯爷的事,但这个不必她说,宣平侯自己就能猜到,想必是跟着唐岳山一块北上了。 唐岳山此人好大喜功,他能容忍老猴儿与他同行只有一种可能——老猴儿不是去打仗的。 “是去救回宁安公主的么?” 宣平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如果驸马也是静太妃的一颗棋子,那么宁安公主的处境的确不容乐观。 想到宁安公主,宣平侯的眉心不自觉地蹙了一下。 当年庄太后似乎有意撮合他与宁安公主的亲事,那丫头总跟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他不喜欢。 他这种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不能沾染那么柔弱的小兔子。 “行了,你退下吧。”宣平侯疲倦地说道。 “侯爷。”刘管事笑了笑,“小侯爷还接回来吗?” 萧皇后要联络宣平侯就是通过刘管事联络的,因此刘管事已经知道那个私生子竟然就是小侯爷的事了。 宣平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是没去接过他?” 刘管事当场被怼成了哑巴。 他乡下就去接,接到人都进了京城也没接回府…… 他从前不知他是小侯爷,对他有点儿不太尊重,想想还挺害怕。 宣平侯本打算歇会儿,此时却又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此事本侯自有主张,你就别掺和了,以后也不必往碧水胡同去了。” “侯爷暂时还不打算宣布小侯爷的身份吗?” “嗯。”按宣平侯以往的性子早宣布了,这回他却变得格外谨慎。 他并不惧怕那伙人,可他失去过萧珩一次,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 回京了,自然是要去皇帝那里报个道的。 皇帝又沉痛地表达了一番对不起我儿子杀了你儿子的歉意。 宣平侯想了想,还是不告诉皇帝了。 皇帝之前收了他的矿山开采权,他这人记仇。 暮色四合。 顾侯爷终于下值了。 庄太后吩咐的府邸进入了收尾阶段,很快就能竣工,其实该吩咐的已经吩咐得差不多了,他不需要日日前去督工,奈何近日风箱的需求量增大,加上又来了几种从民间流传过来的农具——水车、打谷机与扬谷机。 工部又忙着派人学习。 有风箱的前车之鉴,这回工部不敢再自命清高了,虚心向民间来的农夫求教。 说出来也是奇怪,如今种地的都这么牛了吗? 那水车造得比朝廷的水车厉害多了,昭国的水车技术也是从梁国引进的,梁国有最先进的筒车与轮轴,配合水塘,在某种程度上能实现一定的低水高流。 然而这种民间的水车,将竖轮与卧轮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提水高度大大增加,即便在地势陡峭的地方也能低水高送。 顾侯爷今日一整天都在研究这个。 打谷机与扬谷机还没来得及看。 也不知哪个民间的能人异士做出了这么厉害的东西,工部已经派人去查了。 顾侯爷进入院子,家里人似乎都不在,只有七只鸡在菜圃里打工捉虫。 “连个守门的婆子也没有,我说两个下人过来,非不要……” 顾侯爷一阵吐槽。 吐槽完发现有只鸡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他的脚边。 他停下来看着那只鸡。 那只鸡也看着他。 这是小七。 不过顾侯爷并不认识就是了,在他眼里这不就是一只鸡,和其它几只鸡一样。 说起来真是可笑,谁上京还把家里的鸡带过来的?京城是买不到几只鸡了还是怎样? 想到这种抠搜的行为,顾侯爷就感觉格外丢脸。 这个女儿在乡下养得上不得台面,女婿也不遑多让,真担心琰儿和姚氏肚子里的小家伙也被他俩带歪了! 想到即将出生的小家伙,顾侯爷难得有了一丝好心情。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鸡。 他以为这只鸡是要来啄他,结果它半晌没动。 不一会儿,它又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然后顾侯爷悲催地发现,它在自己的鞋子上拉了一坨鸡粑粑! 顾侯爷:“……!!” ------题外话------ 最近更得多,月票也能多吗? ------------ 469 小迷弟(二更) 西屋,萧珩正在整理小净空的大型捣乱现场,自从听说他有个更大的惊喜要给顾娇后,小家伙就认定了他的惊喜是藏在屋里。 小家伙翻箱倒柜,翻了又不会自己放回去。 就这个毛病,家里说了小家伙几次,当然他每次嘴上应得很好,转头就忘了,或者他没忘,可他收拾了跟没收拾一样。 每次都得他或者顾娇来重新收拾一遍。 萧珩专心收拾,不知顾侯爷来了家里,更不知他被自家的鸡给欺负了。 “姐夫。”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也带着一点小欢喜。 萧珩刚拾起小净空的金算盘,闻言转过身来,看向他道:“是阿琰啊,怎么了?” 今日清和书院没课,顾小顺去鲁师父与南湘师娘家了,顾琰推说自己不舒服留了下来。 顾琰站在门口,两只手背在身后,模样有点拘谨。 自打顾琰来到家里,还是头一次表现出这种似乎……嗯,萧珩想说害羞,但又觉得以顾琰的性子不至于脸皮这么薄。 何况对他有什么可害羞的? 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了。 “那个……我可以进来吗?”顾琰问。 连问话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这态度是不是转变得有点儿大? 萧珩古怪地看了顾琰一眼,道:“没事,进来吧,是有功课不会做吗?” 家里的三个小男子汉中,萧珩与小净空交流最多,一是他俩睡一屋,二是小净空话比较多,三就是小净空的作业与补习最多。 与顾琰和顾小顺相对交流较少,基本上这个时辰他俩过来就是为了问功课。 顾琰的回答却出乎萧珩的意料,他摇了摇头,说:“我有个东西想给姐夫看。” “什么?”萧珩问道。 顾琰来到萧珩面前,犹豫了一会儿,拿出藏在背后的拳头,摊开后露出一颗质地温润的玉扳指。 如果顾娇在这儿,一定能认出这就是她第一次给顾琰抢救时,不小心带进了袖子里的玉扳指。 顾琰一度十分珍惜这枚玉扳指,谁碰一下都不行,顾瑾瑜有一回不小心碰了,被顾琰发了好大的火。 也就是顾娇特殊,顾娇碰等于自己碰,顾琰不介意。 萧珩他手心里的玉扳指,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顾琰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眸子里划过一丝失落,垂下眸子,幽怨地说道:“你果然不记得了。” “我记得它是你的玉扳指。”萧珩说,也不知自己说的对不对。 顾琰闷闷地说道:“不对,它是你的。” “我的?”萧珩惊讶。 这句话的意思可以有两种,一种是它原本就属于他,另一种是顾琰打算将这个玉扳指送给他。 结合顾琰进屋后一系列的神态变化,萧珩觉得不大可能是第二种。 不然顾琰不会说“你果然不记得了”。 “是送给你的?”萧珩问,顿了顿,又道,“小时候?” 成为萧六郎后,他是不记得自己送过顾琰任何首饰,那么只能是他和顾琰都未离京之前。 如果他记得没错,顾琰四岁便去了幽州的温泉山庄。 “是我去温泉山庄之前。”顾琰情绪低落地说,“家里的哥哥不和我玩,我一个人跑出府。” 是甩开下人钻狗洞出的府。 这个出府的方式有点难为情,顾琰自动掠过。 “我迷路了,然后遇到你。” 迷路是当时的感觉,现在一回想他压根儿就不算迷路,连定安侯府的后巷都没跑出去。 萧珩指了指他手心里的玉扳指:“然后,我给了你这个?” 顾琰摇头,小声道:“你没给,我要的。” 萧珩:“……” 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还会找陌生人要东西。 顾琰:“我偷跑出府,想回去又找不到路,哇哇大哭,你路过,让下人把马车停下。你说,那孩子长得可爱,拐回去给我做弟弟。” 萧珩:不对,这不是你的揭短史么,怎么成了我的黑历史? 我没拐孩子的癖好,你不要胡说! 萧珩轻咳一声:“我应该只是开个玩笑吧?” 顾琰继续闷闷地说道:“然后你家下人就把我抱走了。” 萧珩:“……” 萧珩讪讪:“你当时应当很害怕吧?” 顾琰摇头:“没有,我挺高兴的,可你拐了一会儿又后悔了,说我不好玩,又把我送回去了。” 萧珩:“……” 这事儿萧珩完全没印象。 萧珩那年也不过七岁,虽说是到了记事的年纪,可抱走顾琰只是一时兴起,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他每天见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记住一个只逗弄了一小会儿的孩子? 顾琰不同了,他自幼身子骨羸弱,姚氏与顾侯爷将他养得很谨慎,从不许他出府,他见过的小孩子屈指可数。 萧珩给他糖吃,给他玩具,还送给他一个那么漂亮的玉扳指,他自然将对方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小脑袋瓜子留不住对方的容貌与轮廓,只记得他叫萧珩,是昭都小侯爷。 就这个还得得益于萧珩太有名气,他时常能从下人的嘴里听到他,算是变相地帮他温习了一下当初的记忆。 萧珩真不知自己与顾琰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经历,饶是不信命的他也不由地感慨缘分的确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东西。 二人的谈话被院子里传来的鸡犬不宁的声音打断,二人推开窗子一瞧,才知顾侯爷来了,并且和他们家的一只狗、七只鸡外加一直海东青杠上了。 顾侯爷是习武之人,不至于杀不死一条狗和几只鸡,可狗是儿子的宠物,鸡是姚氏每天都在喂养的家禽,这只鸟他没啥顾忌,偏偏这只鸟太能飞了,他捉不住…… 萧珩与顾琰去了院子才将一场混乱制止,此时的顾侯爷已经弄得满身都是鸡毛! 顾侯爷心里那个气,恨不能杀了那几只可恶的鸡! 尤其那只最小的! 在他身上拉了好几坨鸡粑粑! 顾琰看着自家亲爹的狼狈样子,忽然一个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来。 顾侯爷:“……” 臭小子,你可还记得我是你亲爹? 顾琰的笑声一直持续到姚氏回来,姚氏下月临盆,顾娇给她算的预产期是下月初一,还剩半个月的样子。 她的四肢出现了轻微浮肿,看上去有些行动不便。 顾侯爷立马顾不上顾琰了,走过来伸手去扶她:“你怎么又出去了?房嬷嬷怎么看着你的?你当心点儿!” 姚氏跨门槛那动作,着实把他吓到了。 孕妇走个路这么生猛的吗?!当年的小凌氏可没不敢这样! 其实姚氏自己也感觉这一胎怀得比头胎轻松,要不是她年纪大了,应该能轻松的。 她在村子里曾见过农妇挺着肚子下地劳作,比起她们,自己算是很娇弱了,只不过比起大户人家的夫人少奶奶,她还是要生猛一些的。 “侯爷,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姚氏愕然地看着他。 老侯爷总不能说自个儿被几只鸡给欺负了,在媳妇儿面前不能这么丢人,他轻咳一声,道:“没什么,鸡跑出来了,给捉了一下。” 姚氏道:“是我放出来的,让它们在菜脯里捉虫的。” 别人家养的鸡偶尔会吃菜叶子,他们家的不会,只吃虫,特别乖。 顾侯爷讪讪道:“那、那我一会儿再给你放出来。” 姚氏看了看自家的小菜谱,道:“不必了,今天捉得差不多了,侯爷赶紧去换身衣裳吧。” 顾侯爷去马车上换了备用的衣裳,随后去后院与姚氏说话。 他今日来一是探望姚氏,二也是向姚氏宣布一则喜讯:“咱们女婿升官了。” 姚氏眸子一亮,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在灶屋门口与顾琰一块儿砍柴的萧珩:“六郎,你升官了吗?” 萧珩是下午才接到的文书,还没来得及与家里说。 “姐夫,你升官啦?”顾琰兴奋地看向萧珩。 “嗯。”萧珩拿着柴刀,点点头。 “什么官什么官?”顾琰小迷弟追问。 “翰林院侍读。”萧珩说。 “呵。”顾侯爷不屑地笑了,“我当多了不起的官呢,一个翰林院侍读而已,人家安郡王可是马上就要进入内阁做辅臣了。” ------------ 470 临盆(三更) 顾琰瞪圆了一双眸子道:“内阁了不起呀?我姐夫最厉害!” 顾侯爷呵呵道:“他厉害他怎么没进内阁?” 顾琰气呼呼地说道:“我姐夫那是……不想去!不然,别说内阁了,金銮殿他也是说上就上的!” 哎哟呵,这小子口气很大呀。 他知不知道内阁是个什么地方,金銮殿又是个什么地方? 在昭国,只有官职达到了五品才有资格面圣,但也并非达到了就能面圣,就拿他来说,他堂堂工部侍郎,就没上过几次朝。 “他想去就能去?你当他是谁?” “他、他、他、”顾琰又不能讲出自家姐夫的真实身份,憋得脸都红了,“他姓萧!” 顾侯爷冷笑:“姓萧怎么了?天底下姓萧的那么多,你以为人人都是昭都小侯爷?” 顾琰气成了一只小河豚:“万、万一他就是呢?” 顾侯爷没听出这句话是一句大实话,只当是小孩家的气话,他指了指萧珩,对顾琰道:“他是昭都小侯爷,我管你叫爹!” 顾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老爹,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声:“哎!” “娘!” 父子俩斗着嘴,萧珩却突然出声。 父子俩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约而同朝姚氏望去,只见姚氏脸色发白地捧着肚子,衣裙下一片湿漉。 她不可置信地说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姚氏发作得毫无征兆,没感觉到阵痛羊水就先破了,万幸顾娇提前有给她以及家里人说过一些生产的注意事项,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再强行走动。 顾侯爷将姚氏小心翼翼地抱回屋。 萧珩对顾琰道:“我去烧水,你让暗卫去妙手堂找你姐姐,她若不在就先把刘大夫找来。” 刘大夫原先是附近的一名稳婆,因十分精通女子的各种疑难杂症,被顾娇重金聘来了妙手堂。 一般人还是习惯叫她刘稳婆,萧珩随顾娇尊称她一声刘大夫。 房嬷嬷与玉芽儿正在隔壁收被子,玉芽儿听到动静跑过来一眼,惊道:“房嬷嬷房嬷嬷!夫人要生了!” “这还没到日子呢,又早产了吗?” 房嬷嬷脸色大变,哪儿顾得上收被子,赶忙从两家开的小门里过去。 走得太急,她脚底踉跄了一下。 “房嬷嬷!”玉芽儿眼尖儿地扶住了她,“您别慌,小公子的暗卫已经去叫小姐了,一会儿小姐就回来了,夫人不会有事的!” 房嬷嬷见玉芽儿一个小丫头都比自己镇定,不由地汗颜了一把,叹息一声道:“是我心急了,夫人生小姐与小公子时我没在身边,结果又是早产又是抱错孩子,我这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玉芽儿不能像房嬷嬷那般感同身受,但也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房嬷嬷,你放心吧,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生产的!” 顾娇不在,来的是刘氏。 刘氏是很有经验的稳婆,顾侯爷前阵子让黄忠去给姚氏找稳婆时就打听到了此人,能将她请来,顾侯爷还是很庆幸的。 然而顾琰与萧珩却更希望是顾娇过来。 不过,若是姚氏本身的情况允许,刘氏的医术是足够的。 偏不巧的就是,姚氏的情况不大好。 “是不是你弄错了?我家夫人怀孕时很顺利的,该吃吃该睡睡,走路都带风!肚子也不大!都说她这一胎好生!” 刘氏做稳婆多年,像姚氏这种孕期顺利到了临盆却生产无力的情况并不少见。 女人并不是只是生孩子的当日是在过鬼门关,整个孕期都充斥了无法预料的风险,只不过孕期风险大的多是胎儿,到临盆了就两个人都挺大风险的。 毕竟若是母体出事,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 刘氏当着姚氏的面自然不会说丧气的话,她笑了笑,道:“你们先别担心,这才刚开始,夫人彻底发动,我催产药都带过来了,用水冲服就好。” 以往的催产药都是现场抓药熬汤,顾娇认为这种方式耗时长且不方便,索性制成了蜡丸,去掉蜡衣,里头的药丸可直接吞服或冲服。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姚氏竟然一吃就吐了。 姚氏怀孕期间都几乎没怎么害喜,谁料临盆时反而有了这么大反应。 刘氏又改为喂了一点红糖水,也是吐得丁点不剩。 这下不妙了,药也吃不进去,东西也喂不进去,她的力气很快就会用完的。 “去叫罗御医!”屋外,顾侯爷对黄忠吩咐。 “是!”黄忠应下,马不停蹄地去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罗御医被接了过来。 罗御医为姚氏把了脉,神色与一旁的刘氏一样凝重。 而此时不必他开口,姚氏自己便已经意识到了她这一胎并不好生。 老实说,她怀娇娇与琰儿时反应很大,六个月还孕吐,那一胎怀得异常辛苦,生产时却还算顺利,顾琰身子不好是因为早产的缘故。 不是她当时不好生。 罗御医问刘氏给姚氏做过什么处理,刘氏道:“打算喂点催产药,可惜吃什么吐什么,连水都喝不进去。” “御医!我夫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顾侯爷在外头心急如焚。 “再去给夫人熬点参汤试试,实在不行,她想吃什么都可以,还有,让夫人先别使劲,也别哭,要保存体力。”罗御医交代完房嬷嬷之后才出了产房,对顾侯爷如实道,“夫人的情况不大乐观,难产的可能性很大。” 一般来说,初产妇第一产程是五到六个时辰,经产妇的第一产程是三到四个时辰。 姚氏从羊水破裂到现在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还不到判定难产的时候。 但以罗御医和刘氏多年做大夫的经历,以及姚氏的脉象,二人心照不宣地预判了姚氏的情况。 只是刘氏不敢说,而罗御医说了。 顾侯爷如坠冰窖,整个身躯一下子被凉气浸透! 顾琰的小脸也变得惨白惨白的,萧珩站在他身边,他不自觉地拽紧了萧珩的袖子。 萧珩抿了抿唇没说话。 顾娇出诊了,这种事他帮不上忙,只希望暗卫甲尽快将顾娇接回来。 当时两个暗卫都去了医馆,听说顾娇不在,一个去顾娇出诊的地方通知她,另一个先将刘氏带过来。 顾娇其实早接到了姚氏发作的消息,只不过她在事故现场,一个赌场发生了恶性伤人事件,有三个人被砍成重伤,生死未卜的那种。 她与宋大夫忙着抢救伤患。 “止血钳!”她跪在地上,伸出手。 宋大夫娴熟地将止血钳递给她。 她用止血钳夹住了伤患的血管。 “抽吸。”她道。 研究所的便携式负压抽吸仪是今日才出现的,她不知是不是随着她实力的恢复,小药箱里能出现的仪器似乎也在逐渐增多,如果真是这样,那顾琰的心脏手术就有了希望。 宋大夫跟了顾娇这么久,对于她药箱里的古怪东西早见怪不怪,且一点就透。 他将患者腹腔内的血液与积液抽吸出来。 顾娇找到了残留在患者腹腔内的飞镖残体,用镊子将其取了出来。 只差一点就脾脏破裂,真不知该不该说他命大。 顾娇一直忙到半夜才与宋大夫将所有的患者抢救完毕。 “我带他们回医馆,你赶紧回去吧。”宋大夫对顾娇说,暗卫在厢房外等许久了,他知道一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顾娇点头,与暗卫甲回了碧水胡同。 姚氏的阵痛在加剧,胎儿却迟迟没有生出来的迹象。 中途顾琰的心疾差点发作,萧珩及时给他喂了药,把他哄回屋去歇息,让顾小顺看着他。 小净空不知姚氏遭遇了难产的情况,萧珩告诉他,乖乖睡一觉,明早起来就能有个小妹妹或小弟弟,他十分开心地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回屋困觉了! ------------ 471 小生命(一更) 顾娇先在堂屋与罗御医、刘氏交流了一下姚氏的情况。 房嬷嬷也在,她一个劲儿地抹泪:“夫人又早产了……” “不算早产。”顾娇说。 不足三十七周才称之为早产,姚氏已经三十八周了,这个胎儿是足月的。 其实刘氏也说了这个月份发作是正常的,房嬷嬷不敢相信,直到顾娇也这么说,房嬷嬷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就算是足月的胎儿也未必都能顺利生产。 “我先去看看。”顾娇进了产房。 她人都进去了,顾侯爷才反应过来:“刚刚是那丫头吗?她这个节骨眼儿上跑来添乱做什么?” 他说着就要跟进产房把顾娇拉出来,被房嬷嬷拦住了。 房嬷嬷道:“侯爷,您就别添乱了,让大小姐给夫人看看吧!” “我?添乱?”顾侯爷指了指自己,他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添乱的难道不是那丫头吗?她就算再不懂事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去打搅她娘! 她娘都要生了! 还是瑾瑜懂事! “父亲!” 说曹操曹操到。 顾瑾瑜风尘仆仆地自马车上跳了下来,几乎是顾不上千金小姐的仪态,小跑着朝顾侯爷奔了过来。 “父亲!房嬷嬷!”他来到二人面前,也冲房嬷嬷打了一声招呼。 房嬷嬷客气而又疏离地见了一礼:“二小姐。” 顾侯爷心急如焚自然没在意房嬷嬷对顾瑾瑜的态度不若在府上那般恭敬了,而顾瑾瑜似乎也没在意。 她看向顾侯爷道:“父亲,听说娘要生了,怎么这么快?” 顾侯爷见姚氏迟迟不生产,让黄忠回府上拿了几支上等的人参灵芝过来,恰巧被顾瑾瑜撞见。 顾侯爷这会儿顾不上去问她是怎么得知的消息,神色凝重道:“你娘难产了。” “什么?之前不是一直好好儿的吗?怎么突然难产了?”顾瑾瑜来避暑胡同探望过姚氏几次,对姚氏的情况还算了解。 顾侯爷眉头一皱:“我就知道!这丫头乡下长大,哪里懂得照顾人!” 顾瑾瑜张了张嘴:“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别怪姐姐……” 房嬷嬷淡道:“二小姐倒是会照顾人,怎么不见二小姐天天来给夫人伺候茶水呢?” 顾瑾瑜低声道:“我也想来,我怕姐姐不愿意见到我。” 房嬷嬷淡淡一笑:“大小姐十日里就有九日不在家,想见也见不着。” 顾瑾瑜委屈地看向房嬷嬷:“嬷嬷,是不是瑾瑜做错了什么,让嬷嬷不高兴了?嬷嬷好像……只喜欢姐姐,不喜欢我。” “奴婢不敢。”房嬷嬷深深地行了一礼。 顾侯爷不耐地看向房嬷嬷:“行了你别杵在这里了,赶紧去把那丫头拉出来!” 不待房嬷嬷开口,顾瑾瑜轻声道:“父亲,我进去看看娘吧。” 顾侯爷应下:“诶,你去吧,照顾好你娘。” 瑾瑜可比那丫头心细多了,那丫头就是大老粗,只会动手,哪儿有瑾瑜半分贴心温柔? 房嬷嬷被玉芽儿叫了一声,一不留神,顾瑾瑜进去了。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艾草气味,是刘氏给姚氏用艾草熏了肚子,催产的,可惜也没什么用。 顾瑾瑜被艾草呛得难受,蹙着眉来到床边。 罗御医已经离开了,刘氏与顾娇分别守在床边。 顾娇给姚氏做了检查,姚氏主要的问题是宫缩无力,宫口无法打开,这就导致胎儿不能顺利进入产道。 尽管刘氏一直在安慰她,可姚氏的心里仍感到无比害怕。 她一边害怕,又一边忍受阵痛的折磨,早已脸色苍白,浑身被汗水浸透。 顾瑾瑜第一次看见如此虚弱而狼狈的姚氏,吓得步子都顿住了! 顾娇正用听诊器听孩子的胎心,没注意到顾瑾瑜进来了,她对姚氏道:“别担心,我先给你打一点催产针,如果还不行我就给你剖腹产。” “你是……”刘氏去拿干净的巾子,一转身看见了顾瑾瑜,她没见过对方,不由地有些纳闷。 顾瑾瑜回神,压下心底的害怕,对刘氏说道:“我来看我娘。” 她说着,迈步来到床边,然而一句娘还没说出口,姚氏便被阵痛折磨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那声音实在凄惨,加上姚氏因疼痛整张脸都扭曲成了一团,那样子太吓人了。 顾瑾瑜花容失色地倒退了好几步,恰巧撞上端着热水进来的房嬷嬷,热水一下子打翻,浇了房嬷嬷一身不说,铜盆还哐啷一声砸在地上,把姚氏肚子里的小宝宝都吓得打起了嗝来! 顾娇冷冷地朝顾瑾瑜看了过来:“出去。” 姚氏也看到了顾瑾瑜,可她没力气说话了。 “娘,我……” 顾瑾瑜话未说完,顾娇直接三两步走上前,抓着顾瑾瑜的领子把人扔了出去! 顾娇是在针对顾瑾瑜吗? 她是。 她行医时不喜被人围观是其一,顾瑾瑜总是咧咧咧的是其二,诚然,她可以把房嬷嬷把人好好请出去。 可她烦。 顾瑾瑜被丢出去,顾侯爷眼疾手快地接住,否则她得摔个大马趴。 顾侯爷怒气填胸,冷冷地瞪向顾娇道:“臭丫头!你胆儿肥了是不是!你怎么对谁都动手!” 顾瑾瑜拉住顾侯爷,忧心忡忡地说道:“父亲,我没事,不过你还是快去阻止姐姐吧?我方才听到她说要剖开娘的肚子……把婴儿取出来。” “什么!”顾侯爷勃然变色,“臭丫头不孝敬她娘就罢了,居然还有剖她娘的肚子!她还有没有良心了!本侯决不允许她伤害你娘!” 顾侯爷气势汹汹地往里冲。 不料刚冲了一步,暗卫甲与暗卫乙齐齐从天而降,暗卫甲嗖的点了他的穴,随后与暗卫乙一人架住他一条胳膊,将他从后院拖了出去。 萧珩在堂屋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与萧珩擦肩而过的一霎,顾侯爷什么都明白了。 是这小子让他们干的! 这臭小子……这臭小子! “放开本侯!” 咻! 他被暗卫乙点了哑穴。 顾侯爷:“……!!” 你们可还记得你们是侯府的暗卫?! 两名暗卫直接将顾侯爷拖出了院子,黄忠业务娴熟地把人从二人手中接过来,扛着放上了马车。 顾侯爷:黄忠,你就不替本侯揍他们一顿吗?! 黄忠搓了搓手道:“肚子有点饿了,侯爷我去嗦碗粉。” 你还有心情嗦粉!没看见我被人点穴了吗! ——你好歹带我一起嗦啊! 黄忠果断去附近嗦了一碗酸辣羊肉粉,嗦得老得劲儿了。 顾娇给姚氏挂上了吊瓶,开始为姚氏静脉滴注催产素。 顾娇的确做好了为姚氏剖腹产的心理准备,可小药箱迟迟没出现手术所需的麻醉药与手术刀。 半个时辰后,姚氏的情况开始好转,宫缩有力了,也吃得下去东西了。 看样子,可以尝试顺产。 一个时辰后,姚氏的宫口开到两指时,顾娇给姚氏打了无痛。 子时,姚氏吃了一碗红糖鸡蛋。 丑时,姚氏喝了小半碗参汤。 寅时,姚氏不再能吃下任何东西,她死死地抓住顾娇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 “娇娇,要是我出了什么事……” “你不会出事。” 所以,别让我选择保孩子。 卯时正,经历了一整夜的奋战,终于一声嘹亮的啼哭自产房传出。 姚氏整个人都虚脱了,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再无一处干燥的地方。 她听着孩子的哭声,激动得落下泪来。 “先别激动,还有紫河车。”顾娇说。 姚氏含泪点头,认真配合一直到全部的产程结束。 顾娇缝合完最后一针,摘掉手套,拿消毒液洗了手,如同大夫那般摸了摸姚氏额头:“你很勇敢。” 这是她前世的习惯。 会夸赞配合良好的患者。 她的话没什么温度,表情也过分冷静,可每个被她触摸额头的患者都会感到一股温暖与激动。 姚氏也不例外。 只不过,姚氏欣喜激动的同时忽然感觉这个女儿有点陌生。 陌生到像是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几乎能令人望而生畏的强大存在。 这其实是姚氏没见过顾娇手术时的样子,顾娇放下手术刀是乖巧的娇娇,拿上手术刀就成了修行的阎罗。 阎罗抱起哇哇大哭的小家伙,冷静的眉眼看着这个由阎罗之手带到世上的小生命。 你好,弟弟。 欢迎来到人间。 ------------ 472 狭路相逢(二更) 孩子生出来了,顾侯爷也终于被暗卫将穴道解开了。“我……我回头再和你们算账!”顾侯爷冷冷地瞪了顾琰的两名暗卫一眼,脚步匆忙地朝着姚氏的屋子走去。 姚氏这会儿不在自己屋,她的屋子做了产房,需要清理,她在顾娇的东屋歇下了。 她累得虚脱,沉沉地睡了过去。 刘氏回医馆了,房嬷嬷在给小家伙洗澡。 “夫人呢!”顾侯爷看向正在收拾屋子的玉芽儿问。 “在东屋。”玉芽儿说。 顾侯爷忙奔去东屋,小家伙已经洗完澡了,此刻正乖乖地被房嬷嬷包裹在襁褓中。 顾侯爷看着那小家伙,心跳都漏了一拍,不过他开口第一个问的却是姚氏:“夫人呢?” 房嬷嬷抱着小家伙往一旁让了让,露出她身后的床,轻声道:“夫人歇下了。” “她怎么样?”顾侯爷担忧地问,说话间他来到了床边,紧紧握住了姚氏的手,“夫人没事吧?” 房嬷嬷叹气,侯爷这人糊涂是糊涂了点,对夫人却是不错的,她说道:“夫人没事,侯爷,要看看孩子吗?” 听到姚氏没事,顾侯爷悬了一整晚的心才总算落回了实处,他的目光落在房嬷嬷怀中的襁褓上,难掩激动地问:“是儿子还是女儿?” 房嬷嬷笑道:“恭喜侯爷,是个小公子。” …… 顾娇将所有医疗耗材整理了一番,能销毁的销毁,不能销毁的深埋,随后她又清点了一下小药箱。 小药箱似乎没刚来时那么破了。 她在恢复实力的同时,小药箱似乎也在慢慢恢复。 顾娇其实有猜想过,小药箱或许并不是三维空间的产物,它来自更高的维度,不然没法儿解释它跟着自己甚至可能是它带着自己的脑电波穿来这里的事。 她看它像是三维的,是因为她自己是三维空间的人,她只能看到这个维度。 但或许小药箱根本就不是她所看到的这个模样,也许它左侧有一堵墙,也许它右侧有一个柜子,只是因为维度的不同,她既看不见也摸不着。 顾娇点了点小药箱:“可是高纬空间的产物为什么会有一片三维外壳,难道你也是个残次品吗?被你的主人流放到我们那个时空了?” 一阵微风吹过,小药箱安静如鸡。 顾娇全部收拾好,天空泛起了一小抹鱼肚白,忙碌了一整夜的院子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顾娇有点困,但又有点睡不着,她去前院的秋千架上坐了坐。 刚坐下没多久,萧珩拄着手杖走了过来。 “你是起了还是没睡啊?”顾娇看着他问,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话很多余,他衣裳都没换,分明也是一宿没睡来着。 萧珩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个黄橙橙的小橘子,道:“恭喜顾大夫做姐姐。” 顾娇把橘子剥了,分了一半放到他手心:“也恭喜萧大人做姐夫。” 二人都笑了,一宿的疲惫仿佛就这样消散在了彼此的笑意里。 顾娇把橘子分得很均匀,一人六瓣,二人将手里的橘子吃了,当顾娇这边还剩最后一瓣时,她没吃,而是将它放到了萧珩的手心:“还有,恭喜萧大人升官。” 萧珩挑了挑眉:“啊,我的升官礼物就是一瓣橘子啊。” 顾娇道:“那我做姐姐的礼物也只是一个橘子。” 萧珩又道:“我做姐夫的礼物是半个橘子。” 顾娇:“……” 她做什么要和文人比嘴皮子? 萧珩低低地笑了一声,看着手心那瓣连橘络都剔得干干净净的橘子,有点舍不得吃。 “要不……”他刚开口,便感觉自己的右肩膀一沉。 是顾娇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金灿灿的晨光撕裂黑暗的口子,踏破云层而来,轻轻地洒在寂静的庭院中。 萧六郎吃掉最后那瓣橘子,抬手挡住了她眼前的光。 “姑爷,小……”玉芽儿迈着小碎步从堂屋走出来,本是要叫二人去吃点东西,却见萧珩的食指放在自己的唇瓣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玉芽儿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萧珩一直抬手为她挡着刺目的光,抬到手臂都变得麻木。 玉芽儿在心里叫成了土拨鼠。 啊啊啊啊! 姑爷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啊! 这也太温柔了吧! 大小姐你快从了姑爷吧!!! 萧珩一直等到顾娇彻底睡着,才将人抱入怀中,一手绕过她的后背,另一手绕过她的后膝,将人打横抱起来,迈步朝西屋走去。 小净空已经起了,他去找小弟弟小妹妹了。 萧珩将顾娇放在自己的床铺上。 虽说他们早已同过寝,可这是头一回她在自己的屋子里睡。 这种感觉很新奇,令他莫名有些心潮澎湃。 他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小净空看完小弟弟回来了,他有点失望,小弟弟只会睡觉,一点也不好玩。 当他来到床边时发现顾娇睡到了自己和坏姐夫的床上。 “唔?”他眸子一瞪,眼底光彩重聚,二话不说蹬掉鞋子,“我还要睡!” 他还没扑到床上便被萧珩提溜了起来。 他的小胳膊小腿儿在半空一阵扑腾:“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睡觉!” 他要和娇娇睡觉觉! “你该上学了。”萧珩毫不客气地拎着他往外走。 小净空抓狂了! 呜哇! 小孩子为什么要上学!!! 萧珩尽管一宿没睡,却仍是去了翰林院,毕竟昨日才升官,今天就请假有些说不过去,何况他也不是很累,还撑得住。 “我送你吧。”刘全说,“在马车上好歹眯一会儿。” 萧珩没有拒绝。 时辰尚早,刘全将马车赶得很慢。 萧珩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走到一半时刘全的马车忽然停下了,许久不曾动作。 萧珩睁开眼,问刘全道:“刘叔,怎么了?” “那个……”刘全伸长脖子望了望,说道,“好像是有什么贵人的马车过来了。” 京城就是如此,一旦官员出行,品阶低的都得相让,路边不止他们一辆马车如此,前方不少官员的已经开始往两旁的巷子里腾地方了。 “谁的马车?”萧珩问。 “这你都不知道啊,是新上任的小阁老!”一旁看热闹的某位书生说。 萧六郎坐的是旧马车,难免让人觉得他身份不过贵重。 事实也的确如此,从五品侍读在一块砖掉下来都能砸死三个王侯的京城还真算不上什么。 可阁老就不同了。 那是皇帝的近臣。 对方在阁老前加了一个小字–––– “请问是哪位小阁老?”刘全那个书生。 刘全对京城的官职还是十分了解的,若只是个小阁老,恐怕官职不如自家六郎,那他们不让也可。 书生道:“还能是哪位小阁老?庄家的安郡王啊!在翰林院做了四个月便擢升内阁,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子!” 京城第一才子?这都谁封的? 一个榜眼就第一了,他家六郎是新科状元该怎么说? 萧珩的关注点却不在那一声“京城才子”上,昨日信阳公主与他提起安郡王升迁内阁一事时,说的都是他被封为七品中书,而今日到百姓口中他就成了小阁老。 阁老不是官职,而是对几位内阁大学士的敬称,但也并非每一位内阁大学士都有资格被称一声阁老,只有中级殿的首辅大学士以及建极殿和文华殿的两位次辅大学士有资格被人称一声阁老。 至于武英殿、文渊阁以及东阁的大学士都被人称呼一声小阁老。 信阳公主的消息不会出错,安郡王的官职一定就是七品中书,而中书之上还有六品中丞、五品学丞、四品阁丞、三品侍学士,这些人都尚且没资格被称一声小阁老。 安郡王的小阁老之称多半是源自自身的出身与地位。 说白了,庄太傅的亲孙子,进了内阁就是奔着主掌内阁去的。 小阁老不过是提前叫叫,总有一日人家是要做大阁老的。 ------------ 473 欺人太甚(三更) 刘全回头看了看萧珩,问道:“六郎,咱们要让吗?” 论官职,萧珩如今是从五品侍读了,可对方是安郡王,那出身就惹不起。 “不让。”萧珩说,“要让也是他让我。” “呵,好大的口气!” 安郡王的马车来到了萧珩的马车的对面,里头传出来的并不是安郡王的声音,而是庄太傅的。 人群中有人听出了门道,大呼一声:“是太傅!” 谁也没料到庄太傅竟然就坐在安郡王的马车里! 那些给安郡王让了路的官员暗自庆幸自己没端架子,老老实实地让了,否则眼下被庄太傅打脸的就是他们了。 这小子谁呀?听声音怪年轻的,怕是年轻气盛不懂事踢到铁板了吧! 别人听不出萧珩的声音,庄太傅还听不出吗? 处处与他作对,分走太后的宠爱,令太后对庄家疏离冷淡,全是这个叫萧六郎的家伙在背后捣鬼! 庄太傅被庄太后警告了不许给萧六郎穿小鞋,可合规矩的事总不是穿小鞋了吧。 庄太傅索性让车夫拉开了帘子,他坐在宽阔的马车里,百姓透过各自的角度得以窥见庄家奢华的马车内貌。 看似中规中矩不高调,谁又能想到一个简单的扶手桌便是昂贵的金丝楠木所制呢? 帘子只打了一半,恰巧露出庄太傅的身影,而在他身边依稀可见一双纤尘不染的官靴,想必是属于他的嫡孙安郡王。 庄太傅冷笑着看向对面的马车:“这不是萧侍读吗?萧侍读挡在这里不走,莫非是等着本官给萧侍读让路?什么时候翰林院的官员如此目中无人了?连当朝太傅也要给区区一个侍读让路?” 这话当真半点没给萧六郎留情面,萧六郎再优秀,再怎么是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官而已,哪像庄太傅早已是朝中一品大员? 挡住了庄太傅的去路,不是自取其辱吗? 然而庄太傅的打击并不仅仅是方才一席话而已,他又紧接着开口道:“你该不会是仗着宫里有人给你撑腰,便不将本官放在眼里吧?” 宫里有人撑腰,是谁在给他撑腰? 庄太傅没点明是太后,所有人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当今圣上。 圣上不拘一格降人才,然而他小小年纪便恃宠而骄,可见根本就担不起圣上的抬举。 “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难怪,他怕是不知道圣心难测。没了陛下的宠爱,他什么也不是。” “才这样就恃宠而骄了,真以为自己和安郡王一样,有那等傲人的资本吗?” “可人家安郡王不傲呀!安郡王谦逊有礼,进退有度,从不逾越身份,这才叫大家风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满桶水不荡,半桶水晃荡晃荡!” “哈哈哈!” 众人被一老汉的调侃逗笑。 人大概普遍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喜欢看人从高处跌落,并享受那种审判的快感。 所有人都等着看萧六郎的笑话,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一名身着紫衣的俊美男子自人群后方闲庭信步走来。 他自带强大气场,原本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庄太傅一见到此人脸上的神色便是一僵:“宣平侯?” 宣平侯在萧珩的马车旁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庄太傅:“哟,这不是庄太傅吗?这么巧,你也去上朝?”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上朝? 早散朝了好么! 不对,他用了一个也字。 你宣平侯这么不要脸的吗?说得好像你今天是去上朝一样! 庄太傅冷哼一声道:“宣平侯许久不上朝,怕是连早朝的时辰都忘了。” 宣平侯笑了笑:“也是,陛下仁慈,体恤我旧伤未愈,免了我上朝之苦。” 狗屁的旧伤未愈! 你宣平侯就没好好地上过一天朝好么! 当然了,皇帝的确是讲过这句话,却并不是真的体恤宣平侯,是宣平侯太做得出来,皇帝怕他丢了昭国官员的脸,这才给他想了个理由而已。 “有位子吗?”宣平侯状似不经意地问刘全。 “啊,有。” “没有。” 刘全与萧珩异口同声,第二句是萧珩说的。 众人齐齐睁大了眸子。 他们没听错吧?这个翰林官竟然当街拒绝宣平侯,他怕不是要宣平侯打死吧! 庄太傅也呵呵地笑了。 “有啊,好的!” 宣平侯直接无视萧珩的拒绝,笑着坐上了萧珩的马车,动作自然,行云流水! 萧珩:“……” 庄太傅:“……” 所有人:“……” 他坐下后,仿佛压根儿不知道萧珩的马车挡了庄太傅的道似的。 论官职,他是一品武侯,庄太傅位列三公,照样官至一品。 论身份,他是现任国舅爷,庄太傅是前任国舅爷。 论势力,他手握兵权,庄太傅暗掌朝政大权。 若论起家族底蕴,萧家远不如百年簪缨世家的庄氏一族深厚,可宣平侯同时还有一重身份,他是当朝驸马。 一个有实权的驸马。 自古尚公主者,皆不得入朝为官,宣平侯是第一个。 宣平侯才不管旁人怎么评头论足,他大喇喇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庄太傅,那眼神只差没明说––––老子是不会给你让路的,大不了都不走了! 宣平侯就是这么嚣张!这么无赖! 庄太傅气得牙痒痒。 宣平侯慵懒地靠在车壁上,挑了挑眉,道:“本侯是不担心迟到的,不知庄太傅和你那孙子是不是也不担心迟到?” 开什么玩笑,安郡王入内阁的第一日,怎么能迟到! 庄太傅气得头都痛了,宣平侯怕不是来克他的!世上怎么会有宣平侯这么无耻又无赖的人! 不过,他并未气多久,便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松:“我们迟到,难道萧侍读就不迟到了么?” 如果他没记错,这也是萧六郎升官的第一天! 你宣平侯不是要替萧六郎出头么? 好啊,你害他迟到被记过,看他还领不领你的情! 宣平侯的俊脸果真一黑。 操! 把这事儿忘了! 他眯着眼看了看对面的庄老狐狸,又看看一旁面无表情的萧珩,凑过去像哄小孩子一般轻轻地说:“放心,不会让你迟到的。” 话落,他直起身子,声线一冷,淡淡地说道,“常璟,把障碍物挪开。” 常璟嗖的闪到庄家的马车前,庄家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常璟便已经将整个车厢举了起来! “轻拿轻放,有礼貌。”宣平侯提醒。 “哦。”常璟果真无比轻缓地将车厢放在了一旁。 庄太傅差点气炸了,直接在心里爆了粗口。 你他妈都当街挪我马车了,还有礼貌! 你哪里来的脸讲出这种话的! 庄太傅怒火滔天,浑身颤抖:“宣平侯!你不要欺人太甚!” 当街被宣平侯的手下挪了马车,传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庄家人的脸往哪儿搁? 宣平侯原本都打算走了,冷不丁被庄太傅一声暴呵,他挑开帘子,示意刘全将马车停下。 刘全不敢不听,他乖乖地将马车停下。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走下马车,来到庄太傅的马车前。 安郡王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正要劝阻祖父,可惜晚了。 宣平侯直接一张震碎了马车,车壁四裂,哗啦啦地倒在地上,安郡王与庄太傅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马车被毁得只剩下一张长凳,二人坐在长凳上,像是骤然被人扒光了衣裳,尴尬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宣平侯看向庄太傅,嚣张地勾了勾唇角:“这才是欺人太甚。” 庄太傅:“……!!” ------------ 474 霸气侯侯(一更) 这件事闹得太大,影响极坏,庄太傅就算是为了保住这张老脸都一定会去皇帝跟前参宣平侯一本。 只不过,宣平侯怕他参么? 御书房参宣平侯的折子堆积如山,他不要脸的行径简直罄竹难书,杀人放火他是没干的,量不了重刑,可恶心人的事儿他是一茬接一茬,能把人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偏这些事儿罪不至死,大不了就是打个百八十板子。 打完了又是一条好汉! 宣平侯坐着萧珩的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下庄太傅祖孙成了当街的笑柄。 原是要给萧六郎一个下马威,不料反被宣平侯下马威了,庄太傅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庄家与宣平侯府不对付不是一日两日了,要说撕破脸是常态,可撕成这样还是很少见的,这是撕脸吗?这踏马是把裤衩子都给撕了! 安郡王着实冤枉。 今儿的事不是他的主意,尽管他心里的确有那么几分优越感,但总体而言他是被庄太傅连累了。 入内阁的风光被宣平侯的下马威搅和得干干净净,今日之辱怕是要成为他一辈子的黑历史。 宣平侯将萧珩送到翰林院,一路上宣平侯无数次想要厚着脸皮和儿子说话,萧珩一句“我昨晚没睡觉”,宣平侯闭嘴了。 宣平侯憋了一路,好不容易等到萧珩睁开眼,打算下车了,他才问道:“你干嘛了,一整晚没睡?” “有事。”萧珩说。 宣平侯:……老子能不知道你是有事?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不能和儿子发火。 欺负庄太傅时有多爽,被儿子欺负就有多惨。 萧珩出事前,父子关系中宣平侯是占据绝对的强势主导地位,四年过去,二人的地位调了个个个儿。 “要不我给你请个假?”宣平侯道。 “不必。”萧珩淡淡地下了马车。 宣平侯跟着下来。 从前没仔细比过,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就看了眼儿子的头顶,然后他发现儿子长得太高了,只差一点就要越过他去了。 他可是武将,自幼在泥堆里跌打滚爬,长个子是应该的,这小子啥也没干,也没见他跑跑跳跳的,怎么个子窜得这么快? 眼看着萧珩就要走进翰林院了,宣平侯眼尖儿地察觉到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 他可是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除了这张脸能看,身上其实早已无一处完好的地方,他受过的伤只怕比萧珩摔过的跤都多,能看不出他的瘸腿与从前不一样了? 他问道:“你的脚好了?” 萧珩的步子一顿。 “真好啦?”宣平侯惊喜地看着他。 萧珩依旧不打算搭理他。 宣平侯叹道:“就那么恨我?你是不是在怪罪我当时没忙着查案,没赶去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还是说,你在埋怨我没能早一点察觉到那伙人的存在,害你被逼得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直男在认错这种事上永远找不到重点,能把人气得用脚趾头在地上抠出一块菜圃来! 萧珩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进了翰林院。 宣平侯一头雾水,怎么又生气了? 常璟驾着马车赶到附近。 宣平侯唉声叹气地上了马车,他往车壁上一靠,生无可恋地说道:“常璟,我太可怜了,萧珩他不认我,我要成孤寡老人了。” 宣平侯这句话的本意是,快说“你不老,你正当盛年,你还能再盛世美颜二十年!” 不料常璟直接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常璟认真地来了一句:“没事,你死了我给你摔盆。” 宣平侯:“……” 却说顾娇高强度行医了一天一夜后,被萧珩抱到西屋沉沉地睡着了。 或许是她不认床,又或许是这间床铺上有她喜欢与心安的气息,她一觉睡到了下午。 而就在她即将苏醒前,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域,海域之上是一个正在厮杀的战场,宣平侯位于一艘千疮百孔的战船上,手持长剑,身穿黑色玄铁盔甲,在血色弥漫的甲板上厮杀。 前方是一座岛屿,身后是一座城池。 顾娇没去过那座城池,可在梦里她就是能叫出那座城池的名字––––南海城,昭国最南部的一座小城。 至于那座岛屿原本是南海城的一部分,却被海上的匪患侵占。 宣平侯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扫荡海匪,夺回岛屿。 此次海匪的事情并不简单,因为就在宣平侯南下剿匪时,昭国的边塞传来噩耗––––前朝余孽与陈国勾结,唐明兵败,宁安公主被抓。 为了救出宁安公主,老侯爷孤身涉险,不幸中了前朝余孽的圈套。 边塞连失三城,皇帝龙颜大怒,即刻召远在酆都山附近的顾长卿回朝,命他重整顾家军,北上伐敌。 谁料大军尚未开拔,边塞便传来了顾承风与老侯爷双双身亡的消息。 原来,顾承风得知祖父被抓后悄悄地离开京城,孤身前往边塞,打算将祖父救出来。 他是飞霜,按理说从敌营里偷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但也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他被前朝余孽发现,乱箭射死。 敌人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与老侯爷的头颅一并悬挂在了城墙之上。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阱。 边塞寒冷,二人的头颅在城墙之上悬挂了整整一个月,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老侯爷是看着孙子在自己面前被人乱箭射死的,他死不瞑目。 一双被冻住的腥红眼眸里充斥着愤怒与绝望。 顾长卿绕是在来的路上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看到弟弟与祖父被人悬挂侮辱的头颅,他仍是血气翻涌,当众吐出一口血来! 顾长卿最终夺回了边塞,杀光了前朝余孽,也剿灭了陈国大军。 然而代价是他的一双腿,以及十万顾家军,八万不得归,壮士少年郎,英魂驻边疆。 因为这个过于惨烈的梦境,顾娇醒来后并未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睡在了萧珩的床上,她坐在床头懵圈了一会儿,头上那撮小呆毛又翘到飞起。 梦里的事情发生在半年之后。 只不过,有了上次双刀门抓走萧珩的前车之鉴,顾娇不敢再保证自己梦到的事件不会提前。 为什么会提前,她不清楚。 按理说,既是预知的梦境,就该准时无误才对。 顾娇一直对于自己拥有预知的能力表示怀疑,她觉得这不太可能,尤其经历了萧珩的事故后,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梦境。 或许,那并不是预知的能力,而是她在穿越时空时误入了更高的维度空间,在那个维度空间里她看到了各种时空的各种展开。 譬如,那个“她”回到侯府的梦境,就是其中一种展开。 而她从异世穿越来此后又有了另一种展开。 她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只不过可能是受时空磁场的影响,那段记忆被强行打散了。 然而打散得并不彻底,所以她偶尔能够在梦境中忆起,而这些记忆的碎片多与身边之人的灾祸有关,她猜测这是她的危机本能在与消散的识海作抗争。 她靠着这个小小的“预知能力”,渐渐改变了人生的轨迹,而改变得多了,自然就加速了事态的发展,有些变故就跟着提前了。 只是这么一来有两个疑点,一,她似乎没有与自己有关的记忆;二,也没有与顾琰相关的记忆。 是她想不起来了,还是他们两个的轨迹从一开始就已经改变了? 以上种种都是顾娇自己的猜测,她也无法肯定自己究竟猜对了没有。 如果自己猜的是对的,那么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顾家祖孙与十万顾家军的悲剧是否会提前到来? …… “陛下!陛下!不好了!”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魏公公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咋咋呼呼的?”皇帝蹙眉瞪了魏公公一眼。 魏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早不该这般没规矩才是,魏公公心里苦,他也不想啊,可这回是真出大事儿了! “陛下,宣平侯把庄太傅给欺负了,这会儿庄太傅来找您告状了!” 皇帝眉头一皱。 老实说他对庄太傅的印象不怎么好,庄家权势滔天,庄太傅明面上十分敬重他这个天子,暗地里悄悄使了多少绊子不得而知。 可不论怎么说庄太傅都是两朝元老,是肱骨大臣,也是庄太后的嫡亲哥哥,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皇帝还是在御书房召见了他。 庄太傅是文人,文人这张嘴就没不厉害的,一通洋洋洒洒的控诉下来,将宣平侯目无法纪、当街欺辱朝廷命官的恶霸行径刻画得淋漓尽致。 皇帝心道,朕能不知道宣平侯是个恶霸吗? 你找朕有什么用啊? 朕都恶霸不过他。 “这是在天子脚下,他便敢如此行凶,不将陛下的威仪放在眼里,真不知日后他还会如何践踏皇室尊严!” 这话只差没说宣平侯功高盖主,今天敢欺负皇帝你的舅舅,他日就敢坐在皇帝你自己的头上撒野! 这番话若是叫先帝听了,必是要横生枝节的。 可皇帝到底不是先帝,没那么多疑,在他看来,这就是宣平侯的尿性,真让他哪天不嚣张跋扈了,那他也就不是宣平侯了。 “把宣平侯给朕叫来!” 皇帝严肃地说道。 满大街的百姓都亲眼看见了,他这个做皇帝的不能真的坐视不理。 很快,魏公公便将宣平侯带进了宫。 “陛下,臣有罪。” 宣平侯进御书房第一句话便是认下了自己的罪名,之后对于自己当街欺辱庄太傅以及安郡王恶霸行径供认不讳。 这一番骚操作直接把庄太傅整懵了! 他有想过宣平侯会仗着皇帝的宠爱抵死不认,亦或是将责任推在他的头上,说是他先拿身份打压萧六郎,他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而已。 可宣平侯他竟然就这么认了! “咳!”皇帝清了清嗓子,宣平侯这厮还真是–––总能突破人对他的认知底线啊。 算了,习惯了就好,这人没脸没皮的,有啥不敢认? 不认是打一百大板,认了还能减半。 皇帝对宣平侯是早已放弃了治疗,早些年还想过这人是自己器重的朝廷命官,他的一言一行都关乎到朝廷的声望,也关乎到他这个皇帝的颜面,可渐渐的,民间骂宣平侯只针对他本人,并不上升朝廷,皇帝也就懒得自寻烦恼了。 皇帝看向宣平侯,一本正经地说道:“朕念在你态度端正,积极认罪的份儿上,自己去领五十大板吧,另外,罚俸半年。” 宣平侯脸一黑。 打板子可以,罚俸不行! 庄太傅对这个结果也不满意,他们庄家的颜面被宣平侯摁在地上摩擦,结果陛下只是罚一点俸禄、打几个板子? 宣平侯家财万贯,半年俸禄算得了什么? 至于那一顿板子,他是习武之人,打他板子和挠他痒痒差不多! 庄太傅气得面色铁青,一双拳头拽得咯咯作响。 宣平侯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看了庄太傅一眼,啧啧地叹道:“多大的人了,没断奶吗?还要去告状。” 庄太傅:“……!!” ------------ 475 她的秘密(二更) 宣平侯从皇宫出来,意外地发现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附近。 是信阳公主的马车。 他眉心蹙了蹙,不确定对方是入宫了还是怎么着,如果不是来找他的那他也没必要自讨没趣。 正这么想着,信阳公主的马车帘子被从里头掀开了。 玉瑾躬身下了马车,朝宣平侯走来。 “侯爷。”玉瑾恭敬地行了一礼,“公主想见您。” 倒是稀奇。 成亲这么多年,信阳公主来找他的日子屈指可数。 他基本也不会去找她,自打新婚之夜她提出有名无实的要求后,他便只与她维持着明面上的关系了。 宣平侯略一沉吟,还是上了信阳公主的马车。 宣平侯的马车也是极为奢华的马车,但细节上不如信阳公主的马车讲究,信阳公主的马车一看就是女人的马车,香香的,还格外精致。 若在二十年前,宣平侯只怕找不到地方落脚。 如今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大老粗了,他也挺讲究,优雅从容,气度儒雅,嗯……至少表面上是。 宣平侯在信阳公主身侧的长凳上坐下,抬眼睨了睨她,道:“有事?” 信阳公主张了张嘴,眉间掠过一丝犹豫。 宣平侯没催她,随手拿了个橘子在手里把玩。 信阳公主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身边的龙影卫有问题的?” “你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你回答我。” “萧庆出事后不久。”宣平侯如实说。 “是查到了什么吗?” “没有,相反,是什么也没查到,所以才觉得奇怪。你的龙影卫一直在暗处,不过……” “不过你早就知道了。” “嗯。”宣平侯没有否认。 从信阳公主嫁入府邸的第一日,他便察觉到暗处有几道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曾经在皇帝身边的龙影卫身上感受到过类似的气息,他于是猜测她身边也有龙影卫。 但真正确定他们的身份是在萧庆出事那晚。 当他发现两个孩子中了毒,立马去寻解药,当时皇帝手中有一颗来自燕国的解毒丹,据说能解百毒。 可惜只有一颗。 萧珩的母亲为了让他能得到解药,不惜将萧庆抓走。 但她在抓萧庆时差点误入了信阳公主的房间,当时便有一名龙影卫现身与她交了手。 “你当时……”信阳公主的声音打断了宣平侯的思绪,但她似乎很踌躇。 宣平侯掂了掂手中的橘子,道:“想问就问,你不必考虑我想不想回答,不想回答我会直接告诉你。” 信阳公主道:“你在确定龙影卫是害死了萧庆的凶手后,有没有想过报仇?” 宣平侯淡淡地扯了扯唇角:“我说没有你信吗?” 信阳公主抿唇:“那你为什么没报仇?” 宣平侯正色道:“首先,他们只是刽子手,真正下达这个命令的是先帝。” 能命令龙影卫的只有两个人,先帝与信阳公主,总不会是信阳公主自己下达了杀害亲生儿子的命令。 要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要接受这个结论才难。 宣平侯呵呵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报仇,也是去找先帝,何必为难几个听命行事的刽子手?不去找主子,就拿几个手下撒气,懦夫才这么做。” 这嚣张的语气,一听就是宣平侯。 信阳公主道:“就因为这个?” 宣平侯古怪地看向她,唇角一勾:“你在期待什么,秦风晚?期待我告诉你,是因为你还需要他们,所以我忍痛留下了他们?秦风晚,我对你没你想的那么情深。” “不是就好。”信阳公主略略松了一口气。 宣平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眯了眯眼,忽然倾过身子,一手撑在她身侧,仿佛是将她壁咚在了车壁上:“秦风晚,你看起来很失望?” 信阳公主撇过脸,道:“我没有。”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带着三分凉薄与讥诮:“失望也晚了,当初是你拒绝本侯的,如今就算你放下身段来求本侯,本侯也不会再对你动心了。” 他说罢,冷冷地坐回了原先的位子上。 “那,你曾经对我动过心吗?”信阳公主问。 宣平侯笑容一僵。 “没有。”他说。 “没有最好。”信阳公主说道,“不要喜欢我,我……不会喜欢你的。” 宣平侯神色一冷:“秦风晚,老子就这么差劲?” 信阳公主垂下眸子,宽袖下的手紧紧地捏住帕子:“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我无法喜欢上任何一个男人。 宣平侯一脸冰冷地下了马车。 一直到他走远,玉瑾才坐上马车。 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与一个男人独处对信阳公主来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哪怕这个人是她成亲多年的丈夫。 她面上掩饰得极好,然而她手中的帕子却早已被她戳破了几个洞来。 “公主,你没事吧?”玉瑾关切地问。 信阳公主的脸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遮住了她苍白的脸色,不然她早就露馅了。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说。 她嘴上说着没事,身子却开始轻轻颤抖。 玉瑾一直都知道,公主有一个无法言说的毛病––––她无法与男人正常接触,尤其是在十分逼仄的空间里,她最严重时能够窒息。 之所以之前没人发现,主要是因为她是公主,她身份尊贵,她不许人靠近,旁人便无法靠近。 再者,她也很善于伪装,若不是玉瑾亲眼撞见她在马车里晕过去,只怕也不会知道她的这个秘密。 这些年来,除了小侯爷,便只有龙一被允许近待在她身边,就连其余四个龙影卫都不得擅自近她的身。 其实这么多过去,公主的情况已经改善了许多,上一次与宣平侯在一辆马车里就没出现任何不适。 这一次…… 难道宣平侯对公主动手动脚了? 碧水胡同,姚氏喜得贵子的好消息很快在胡同里传开了,大家纷纷上门道贺,顾琰与小净空一人拎着一篮子红鸡蛋,挨家爱护去发。 顾侯爷一宿没睡,然后又看了一上午儿子,这会儿也累到不行,直接趴在姚氏的身边睡着了。 姚氏给孩子喂了点奶,也抵制不住身体的虚弱睡了过去。 到底不似年轻那会儿有精力了。 顾瑾瑜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碧水胡同的。 昨晚她被顾娇丢出去,再也没能进院子,她于是先回了侯府。 她一大早听到黄忠递来的消息,姚氏给她生了个弟弟,她亲自煲了汤给姚氏补身子。 她拎着补汤入内。 “娘,我来看你了。” 房嬷嬷正在给小家伙洗澡,闻言她抬起头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夫人歇下了。” “啊。”顾瑾瑜忙捂住嘴,一脸愧疚。 姚氏的床前拉了屏风,顾瑾瑜将头伸到屏风后望了望,姚氏睡得很安稳,顾侯爷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趴在床沿上,也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她忙收回视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好奇地来到盆边蹲下,看着被房嬷嬷摆弄来摆弄去的小家伙,说道:“他好小。” 房嬷嬷道:“不小了,白白胖胖的。” 会不会说话? 小公子哪里小了? 明明就是个大胖小子! 房嬷嬷给小公子洗完澡,用柔软的巾子擦干,穿上小小衣裳,裹在襁褓中。 整个过程一声也没哭闹。 特别乖。 顾瑾瑜睁大眸子问道:“嬷嬷,我能抱抱弟弟吗?” “你会抱吗?”房嬷嬷问。 顾瑾瑜点头:“我会的。凌家的小表妹,我抱过许多次了。” 房嬷嬷犹豫了一下,把孩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她的怀中。 顾瑾瑜轻轻地接过孩子,微笑着看着襁褓里的小家伙。 就在此刻,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连洗澡与换尿布都不哭闹的小家伙忽然扯着嗓子,哇的一声哭了! ------------ 476 戏精宝宝(两更合一) 突如其来的哭声令顾瑾瑜手足无措。 房嬷嬷也被这哭声惊了一把。 不知道的还当顾瑾瑜怎么虐待这孩子了,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房嬷嬷正在搓尿布,两手是湿的,不好去接孩子,便对顾瑾瑜道:“你先把小公子放摇篮里。” 顾瑾瑜手忙脚乱地去放孩子,孩子实在哭得太厉害,每一声都像是有人在拿针扎他似的,顾瑾瑜慌得不行,一个没稳住,脚踩上了摇篮的底座,脚底一绊,整个人朝前扑去,她手里的孩子也摔了出去—— “啊——”她花容失色! 她想去抓孩子,可惜为时已晚,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她摔得浑身酸痛,可想而知一个新生的婴孩摔在地上该是怎样可怕的后果。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色身影闪身而入,以极快的速度接住了即将掉落在地上的婴孩。 小家伙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哭声戛然而止。 小家伙睁大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房嬷嬷长松一口气:“二公子!” 顾瑾瑜忍痛扶着摇篮站起身来,低低地唤了一声:“二哥。” 顾承风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对房嬷嬷颔了颔首,看向顾瑾瑜,眉心一蹙道:“会不会抱孩子?” 顾瑾瑜委屈地红了眼眶:“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站稳……” 顾承风原先对顾瑾瑜无感,谈不上喜欢,但也算不上厌恶,多以忽略为主。 而今再看她,不知怎的,总时不时拿她与顾娇做比较,就觉着顾瑾瑜差得有点远。 如果今日是顾娇在房中,那她说什么也不会摔到这个孩子。 顾承风没理顾瑾瑜了,他把小家伙放进摇篮,打开襁褓看了看小家伙的尿布,发现尿布湿了,他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块干净的尿布,麻溜儿地给小家伙换上了。 这换尿布的速度直让房嬷嬷都自叹不如。 小家伙俨然被换得很舒服,小小眼睛都享受地眯了起来。 顾承风的襁褓裹得比房嬷嬷更好。 谁让他有一双神偷的手呢?这双手的灵活程度并不亚于一个顶级外科大夫的手。 当然了,也是小时候总照顾顾承林,照顾出了一点点经验。 房嬷嬷见二公子这么会照顾人,也就放心地去搓尿布了,她搓完将把所有的尿布与衣裳抱去后院清洗。 顾瑾瑜看看在逗弄小家伙的顾承风,又看看一句话没多说便出去了的房嬷嬷,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房嬷嬷与顾承风话不多,看起来是像是怠慢,细品又更像是对顾承风的出现习以为常。 “二哥经常来这边吗?”顾瑾瑜轻声问。 顾承风的手指被小家伙牢牢抓住了,他不敢太大力抽出来,怕伤了小家伙,听到顾瑾瑜的话,他随口应道:“来过几次吧。” 主要都是来买生发剂的。 不过也跟着蹭过几顿饭,打过几场叶子牌,输了点银子给老太太就是了。 顾瑾瑜看着顾承风被小家伙弄得无可奈何的样子,眸光动了动,道:“二哥也是来看娘的吗?” 顾承风其实是来给顾承风买生发剂的。 他是在门口看到黄忠与顾侯爷的马车,才知道姚氏凌晨生了个儿子。 从血缘上来讲,这小家伙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就……挺丑的。 皱巴巴的,和个小猴子一样。 “真丑。”他嫌弃地说,还不忘拿指尖戳了戳小家伙的脸蛋。 不知是感受到了顾承风的嫌弃,还是被顾承风的手指戳疼,小家伙忽然小嘴儿一瘪,哇的一声哭了! 顾承风浑身一抖:“不丑不丑!你可漂亮了!” 小家伙抽抽噎噎地瘪着小嘴儿。 “二哥,弟弟很喜欢你。”顾瑾瑜羡慕地说,“我抱他他就哭,哄也没用。” “刚出生的孩子哪儿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嘴上这么说,顾承风却不自觉地扬了扬眉,小家伙比较喜欢他么?小家伙喜欢他?真的喜欢他? “咳。”顾承风一本正经道,“一定是你不会抱,弄得他不舒服。” 小家伙喜欢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又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才不稀罕他的喜欢! 顾瑾瑜愣了愣:“那、要怎么抱啊?” “像这样。”顾承风把小家伙轻轻地抱了起来,示范了一次给顾瑾瑜看。 顾瑾瑜心道,我方才就是这么抱的呀。 顾瑾瑜不信邪,决定再抱一次。 结果小家伙一到她手里就哭,顾承风一接过来就好,弄得顾瑾瑜尴尬极了。 更尴尬的事还在后头。 顾瑾瑜一抱他,尿了。 顾瑾瑜再抱他,拉粑粑了。 偏她又不会换尿布,给小家伙洗小屁屁也洗不干净,弄得小家伙哇哇大哭。 最后顾承风都看不过去了,把孩子接了过来:“行了你出去吧,这里没你事儿了。” 顾瑾瑜并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了,她去过慈幼庄,她干过苦活,但她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她真是束手无策。 况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孩子似乎不喜欢她! 这种不喜欢在家里的三个小男子汉回到家后彻底得到了证实,顾承风把孩子抱去了西屋,三个小男子汉挨个来逗他,小家伙懒得很,基本上不理人。 但也不会哭。 谁抱都不哭,除了顾瑾瑜。 姚氏醒来时顾侯爷已经被叫去衙门了,顾瑾瑜红肿着眼睛坐在她床边。 她看着顾瑾瑜一副委屈受伤的样子,不由地问道:“怎么了?” 顾瑾瑜红着眼眶道:“弟弟不喜欢我。” 姚氏道:“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顾瑾瑜委屈道:“真的,我一抱他他就哭,别人抱就不会。” “那一定是你不会抱。”姚氏的说法与顾承风一模一样。 姚氏让房嬷嬷把儿子从西屋抱了过来,给孩子喂过奶后递到顾瑾瑜面前:“你再试试。” 顾瑾瑜试了试。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道她怀里就嚎啕大哭的小家伙突然安静极了。 姚氏笑道:“你看,这不是挺好吗?” 顾瑾瑜目瞪口呆:“可是他方才……” 姚氏道:“方才定是你抱得不舒服。” 顾瑾瑜发誓她真的是就是这么抱的! 他舒服极了!他就是要哭! 顾瑾瑜咬了咬唇。 姚氏看着顾瑾瑜委屈生气但又隐忍着不去发作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瑾瑜,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言,琰儿小时候不喜欢你,你一靠近他,他就哭,但那是因为他身边姐姐的气息变了,你对她来说很陌生,他一时难以接受所以才会那样。你二弟和琰儿出生的情况不一样。他刚来到这个世上,娇娇是他的姐姐,你也是。只要你真心待他好,他会拿你当亲姐姐看待的。你千万不要因为琰儿的事就对你第二有什么成见。” “娘,我没有!”顾瑾瑜真是有苦说不出,她几时对二弟有成见了?分明是二弟讨厌她。 “我出去一下。”姚氏要如厕了,在房嬷嬷的搀扶下去了一趟恭房。 她人一走,怀里的小家伙的小嘴儿一瘪! 顾瑾瑜抱着小家伙,唰的站起身来:“娘!他又哭!” 姚氏与房嬷嬷折了回来。 小家伙的嘴巴张大,打了个小呵欠。 姚氏说道:“他只是打个呵欠而已。” 顾瑾瑜辩驳道:“不是,他刚刚分明要哭的!” 姚氏叹道:“他很乖的。” 他才不乖! 他讨厌死了! 顾瑾瑜有口难辩,她发誓她没看错,这个小家伙方才就是要哭的! 可姚氏一回来他就不哭了! …… 此时的顾娇并不清楚顾瑾瑜在小家伙这里接连吃瘪的事,她刚从医馆出来,昨日在赌场斗殴的几个重症患者刚刚度过危险,这会儿正交由宋大夫与卢大夫照料。 她去一趟柳家。 柳一笙见到她很意外。 “方便进去吗?”顾娇问。 “啊,方便的。”柳一笙往旁侧让了让,将院门拉得更开了些。 一道白影嗖的窜出来,扑进了顾娇的怀中。 “唔,小十。”顾娇抱着沉甸甸的白猫团子,“你又胖了。” 小十喵呜了一声。 它不胖,它一点不胖!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柳一笙问。 “我是来找元棠的。”顾娇道。 “听见了没有表哥,她是来找我的!” 伴随着一道爽朗的声音,元棠摇着折扇自堂屋内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他在顾娇的面前站定,用折扇敲了敲白猫的脑袋,哼哼道,“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过来怎么不见你这么热情。” 小十一头扎进顾娇怀中,甩了元棠一个大屁股! 柳一笙看向元棠,眼神有点凉。 元棠自动忽视自家表哥的眼刀子,对顾娇笑着道:“说吧,找本殿下什么事?最好别是男女之事,否则表哥该吃醋了,我答应了表哥,心里只有他一人的。” 柳一笙很想把这欠抽的家伙撵出去! “是正事。”顾娇说。 元棠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是在院子里说还是去屋里说。” 主人似的口吻。 “都行。”顾娇道。 柳一笙家没外人,只有一个哑奴与一个年迈的嬷嬷,都是信得过的。 今天秋高气爽,最适合在院子里晒太阳。 几人最终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元棠与顾娇面对面,柳一笙在二人中间。 柳一笙没着急坐下,他进了一趟自己的屋子,端了一盘新鲜的蜜桔出来。 元棠一见到饱满橙亮的橘子,眸子便瞪大了:“表哥,你也太偏心了吧!你原来是有这么多好吃的吗?我都来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拿出来!” 他说完这话,俊脸顿时变得幽怨极了。 他对柳一笙道:“你给我剥一个,我就原谅你。” 柳一笙果真剥了一个蜜桔,却不是给他的。 “嬷嬷,给。” 元棠:……扎心了! 顾娇也剥了个橘子,给小十喂了点,她没养过猫,不知道别人家的猫吃不吃橘子,反正小十是吃了。 “喂,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到底什么事?”元棠被表哥扎了心,说话的语气都闷闷的。 顾娇道:“你们陈国的大军往西南开拔的事你知道吗?” 元棠的眸子里陡然闪过一丝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娇又给腿上的白猫喂了一瓣橘子:“就说你知不知道。” 元棠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打开折扇扇了扇,挑眉道:“我虽是在这里做质子,可我也是有眼线的,陈国边境有士兵哗变,我皇叔率军去平乱了。” 顾娇剔掉橘子上的橘络:“平乱?真是好借口。” 梦境里,陈国大军是年后才往西南开拔,二月抓了宁安公主与老侯爷,三月抓了顾承风,四月顾长卿率领十万顾家军北上,五月边塞依旧满天飞雪,六月,八万顾家军湮灭。 如今才十月。 看来,果真又提前了。 元棠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啊?” 顾娇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叹道:“看来你还不知道。” 这眼神令元棠的眉头皱得更紧:“我不知道什么?” 顾娇收回视线,继续剔橘络:“两国要交战了,你这个质子很快就会失去利用的价值了。” 元棠折扇一收:“你胡说!” 两句话都在胡说! 陈国为何送皇子入昭国为质,就是在向昭国表明自己投降求和的决心,若是他们再敢向昭国兴兵,昭国就一定会杀了元棠。 当初宣平侯向陈国举兵,事先把安郡王救了出来,之后才出兵。 可陈国大军已经向昭国边塞挺近,元棠这一块却毫无动静,可见元棠是被陈国放弃了。 或者确切地说,是被他的陈国的皇叔放弃了。 元棠一贯好脾气,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了几分怒意:“喂,你不要仗着与我有几分交情就在这里胡言乱语,挑拨我与我父皇的关系!” 顾娇摊手:“和你父皇没关系,是你皇叔要谋反,你这个陈国太子当不成了。” 元棠一听不是他父皇,下意识少了一两分排斥,但还是皱着眉头问道:“我哪个皇叔?” 顾娇道:“我怎么知道领兵去平乱的是哪个皇叔?” 其实她知道,可她想知道元棠知不知道。 元棠沉吟片刻,忽的有些炸毛:“你是说我勃亲王皇叔?不可能的!他与我父皇一母同胞,是我父皇最信任的兄弟!谁谋反他都不可能谋反!” “是吗?”顾娇挑眉。 元棠坚信自己的皇叔不会谋反:“再说了,这次有我外祖父与大舅舅一同前去,我皇叔就算想谋反,他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顾娇哦了一声,道:“若是他们和你皇叔一起谋反呢?” 元棠像看傻子似的看了顾娇一眼:“我外祖父为什么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顾娇无视他的鄙视,淡定从容地说道:“这就是你们容家的事了。” 要不是又有勃亲王,又有容家,顾家军怎么可能吃那么大的亏呢? 元棠觉得顾娇简直一派胡言:“我不信!你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信不信由你。”顾娇点到为止,原本她来此的目的就不是真的让元棠相信什么,而是为了确定自己的梦境究竟有没有提前。 她的目的达到了,出于道义,她给他一个好心的提醒。 他信了最好,不信她就去想别的办法,不再管他。 “你的手指怎么样了?”顾娇看向一旁的柳一笙。 柳一笙的眸光动了动,说道:“好多了。” “我看看。”顾娇伸出手来。 柳一笙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接上去的手指递到她的手心。 她轻轻地捏了捏缝合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 有点……痒痒的。 柳一笙垂眸。 顾娇勾了勾他的手指,她是在测试他的力度,柳一笙也清楚地明白她的身份只是大夫,然而这个动作对他而言究竟是亲密了些。 他呼吸都滞了一下。 “是疼吗?”顾娇问。 “没、没有。”柳一笙赶忙否认。 “嗯,恢复得不错。”顾娇没想太多,她放开了柳一笙的手,低头去撸了她的猫,撸得一双眸子都享受得眯了起来。 柳一笙看着这样的顾娇,阳光下的少女明艳动人,并不因脸上的那块胎记而有丝毫的卑怯,她活得坦荡,如同天上最炙热的骄阳一样。 顾娇撸猫撸满足了才起身离开。 路上,她一直在琢磨前朝余孽与海上匪患的事。 两者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总感觉并非偶然,就像是有人故意先挑起海岛上的事端,借此引开宣平侯,之后再对定安侯府与顾家军下手。 这是一场针对昭国的大阴谋,捣毁顾家军便如同断了昭国一臂,只不过,顾娇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些人对老侯爷与顾承风的做法,以及砍去顾长卿双腿的行为,不仅仅是毁灭他们这么简单,更像是带了一种极强的报复与侮辱。 顾家人得罪前朝余孽了吗? 静太妃是前朝余孽,可她的死似乎还算不到顾家人的头上吧? 顾娇暂时没想明白个中关键。 当然,也可能所谓的报复与侮辱是她的一种错觉。 就不知前朝余孽是不是真的勾结了海上的匪患,她希望没有勾结,那样的话海上匪患作乱的时间应该就不会提前,宣平侯就还有时间北上。 宣平侯北上,陈国大军的士气能至少跌掉一半。 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 就在当天夜里,南海城便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情报——南海城匪患作乱,岛屿失守,水师总督被杀,恳请朝廷支援。 消息传到皇宫时,皇帝与顾娇都在仁寿宫。 姑婆与皇帝都没避讳顾娇,让她听见了侍卫的禀报,也听见了二人对此事的看法。 皇帝一筹莫展道:“廖总督被杀,水师群龙无首,几个副将又太年轻,掌控不了大局,朝廷这头倒是有几个有经验的将军,奈何对水师不大熟悉。” “哀家记得宣平侯曾在水师待过几年?”庄太后说道。 “啊,是。”皇帝显然也才记起来,“他年轻的时候随他叔父去南海城上任,在水师坐到了总兵的位置。” 若是宣平侯留任南海城,其实可以官至水师总督的,奈何他又回来了。 是为了娶信阳公主回来的。 只是谁也没料到好好一桩亲事,到头来闹成如今这副样子。 “其实……”皇帝顿了顿,交代了顾长卿的行踪,“顾长卿在酆都山附近,距离南海城不过十日路程。” 顾长卿去酆都山是接管老侯爷秘密训练的三万禁军,那是皇室的保命符,原是用来对付庄太后的,如今没这个必要了。 不过,也不会轻易动用就是了。 庄太后没问顾长卿去酆都山一带做什么,她只是接着南海城的事说道:“他没有水师经验,资历也太浅,难以服众。” 水师与陆师是有极大区别的,顾长卿是一个优秀的陆师将领,然而他的作战方式在水师未必合适。 何况……水师那种地方上的军队,比京城的军队油头多了,阳奉阴违的事常有,拉人下水,手段还阴损还叫人说不出口,还真就得宣平侯这种恶霸兼无赖才能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阴损! 皇帝点点头:“母后所言极是。” 顾娇在一旁听着,明白宣平侯南下已成大局。 ------题外话------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今年的月票赶紧投掉,到明年它就旧了╭(╯^╰)╮ ------------ 477 一更 顾娇从仁寿宫出来,恰巧碰上去给萧皇后请过安的玉瑾。 “玉瑾姑姑。”顾娇与她打了招呼。 玉瑾惊喜一笑:“是顾大夫啊,你是入宫探望太后的吗?” 信阳公主既然调查了顾娇,就不可能不知道她与庄太后的关系。 顾娇点了点头。 “公主也入宫了吗?”她问。 “啊,没有,只有我入宫了,皇后召见,公主她……”言及此处,玉瑾无奈地笑了笑,倒是没对顾娇有所隐瞒,“皇后想知道小侯爷的事,公主不愿多提,便称病待在宅子里,让我前来向皇后复命。” 至于皇后问玉瑾,玉瑾只推脱自己是下人,一概不知情。 萧皇后可以对别人用刑,却不能对玉瑾这般,一是玉瑾无错,二是玉瑾是信阳公主的心腹,萧皇后若是敢动她,信阳公主不会善罢甘休。 一家人,没必要闹到那个地步。 二人一道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顾娇一贯不爱打听人的隐私,只不过玉瑾自从确认萧六郎的身份后,便没再拿顾娇当外人。 她主动与顾娇说道:“其实公主与皇后的关系不大亲密。” 她用了亲密一词,这是斟酌与美化过后的修饰,事实上二人的关系十分冷淡,究其缘故是宣平侯与信阳公主关系不睦,萧皇后作为宣平侯的亲妹妹,自然不会将错误怪罪到自家哥哥头上。 于是便对信阳公主有了几分成见。 信阳公主不是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的人,这就导致了如今二人这副不冷不热的局面。 “唉。”玉瑾叹气,“皇后和公主都很疼小侯爷,小侯爷在的时候二人偶尔还说说话,自从小侯爷……出了事,皇后与公主便几乎不怎么来往了。” 唯一见面就是上次信阳公主回京,入宫给帝后请安。 然而这也并非妯娌情谊,而是君臣之礼。 玉瑾和顾娇说这些并不是希望顾娇从中为二人周旋什么,也不是在提醒顾娇信阳公主没说的事不要从顾娇的嘴里说出去。 她单纯是在和顾娇八卦而已。 顾娇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先是有瑞王妃,再是有玉瑾,都十分愿意与顾娇分享自己的心事。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宫门口。 顾娇是坐小三子的马车过来的,不巧的是小三子的马车坏了,车轱辘有点儿松松的,他正蹲在地上修。 玉瑾便对顾娇道:“顾大夫,我送你回去吧。” 顾娇没有拒绝,与小三子说了一声,坐上了玉瑾的马车。 她看得出来玉瑾是八卦得意犹未尽,还想和自己说话。 坐上马车后,玉瑾想到什么,问顾娇道:“对了,侯夫人是不是快生了?” 顾娇道:“已经生了。” 玉瑾一怔,问道:“不是说下个月吗?这么快就生了?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可还安好?” 这个都字,显然是将姚氏一并关心在内。 顾娇感激颔首:“是儿子,母子平安。” 玉瑾欣喜一笑:“那真是太好了。这个大喜的消息一定要告诉公主,顾大夫,你介不介意去一趟朱雀大街?” “好。”顾娇说。 玉瑾不是只会八卦自己心事的人,她也很关心顾娇的情况,之后的一路上她问的几乎是与小家伙和姚氏有关的问题。 顾娇话不多,答得很言简意赅,不了解她的人大抵会误会她在敷衍。 玉瑾却明白她每个问题都回答得很认真。 玉瑾喜欢这样的姑娘,不耍心机,不阿谀,不做面上的客套,所以珍惜与友好都藏在了她的细节里。 马车驶入朱雀大街,玉瑾挑开帘子瞧了瞧,远远地发现自家院子门口似乎停放着一辆马车。 “咦?那辆马车看着有些眼熟。”玉瑾喃喃嘀咕。 顾娇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说道:“是宣平侯的马车。” 这辆马车时不时出现在医馆、国子监以及碧水胡同,顾娇早已深深地记住了它模样。 玉瑾更疑惑了:“侯爷怎么会来了这里?” 就他们俩的夫妻关系,有事也多是找人传话,主动去找对方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宣平侯,他约莫是明白信阳公主不愿意见自己,因此从不去信阳公主面前自讨没趣。 事实上,宣平侯今日只是路过,没打算去找信阳公主的,奈何他听见了信阳公主的惨叫,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他循声来到书房的阁楼上,信阳公主瘫坐在地上,右脚被倒下来的书架沉沉地压着,阁楼逼仄,她退也退不了,起也起不来。 宣平侯躬身走进阁楼,这间阁楼以信阳公主的个子是能在最高处站直身子的,可宣平侯太高了,他全程都得猫着身子。 他将沉甸甸的书架拿开,把倒在地上的书籍一并移开,她的鞋履上渗出血来,看样子受了不轻的伤。 宣平侯眉头一皱:“怎么不见你的龙影卫过来?都是吃干饭的吗?” 他是从接头赶来的,不说来得很慢,可路程摆在那里,在此期间,她的龙影卫完全有功夫将她救出去。 说来可笑,明知有人救她,自己还是来了。 可该出现的龙影卫又并没有出现。 这让宣平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说幸亏自己来了? 信阳公主哪里知道他心里闪过了这么多想法? 龙一出去办事了,至于其余四名龙影卫她根本就没有带到京城来。 宣平侯见她不回答,也没强迫着逼问,他单膝蹲下,打算去看看她的伤势,她却忽然道:“别过来!” 行。 虽是夫妻,可这么多年只睡了一次,和她在一块儿还得讲讲男女有别。 操蛋。 “你伤的不轻。”宣平侯说。 就这出血量,少说裂了一道寸长的口子。 宣平侯想了想,救人要紧,还是得把她弄下去。 宣平侯伸手去抱她。 信阳公主的反应更大了,她的身子猛地往旁侧一躲。 宣平侯的手僵在半空,他古怪地看了看她,道:“只是抱你下去而已,没别的心思,弄得像是本侯要占你多大便宜似的。” 这间阁楼太小了,小到她无处可退,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太近了,近到她被他的男子气息所包围,她的脸色唰的白了下来,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宣平侯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浓眉蹙得更紧,不耐又自嘲地说道:“秦风晚,本侯不吃人。” 信阳公主没回答他的话。 宣平侯起先以为她是不屑与自己说话,可渐渐的他发现她的身子在颤抖,嘴唇毫无血色。 “秦风晚?”他询问地看着她。 “你……你别过来……求你。”信阳公主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在说。 宣平侯认识信阳公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对谁低声下气的样子,严格说来,她眼下也不算是低声下气,可她却是切切实实在求他。 求他别靠近她。 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宣平侯定定地看着她,须臾便否认了这个想法,比起厌恶,她的反应不如说是害怕更合适。 宣平侯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害怕的,上一回在大街上她从屋顶追下来,他亲手接住了她,她不是挺好吗? 还冷声命令他把她放下来。 那份傲气去哪儿了? 宣平侯尽管心中有所疑惑,可信阳公主的状态实在不乐观,宣平侯严重怀疑自己再不出去,她便要当场窒息在这里。 宣平侯下了阁楼。 恰巧此时玉瑾与顾娇进了院子。 “侯爷。”玉瑾行了一礼。 宣平侯看了看她,又看向她身旁的顾娇,道:“公主在阁楼上,受伤了,你们去看看。” 整座院子只有书房阁楼,听完宣平侯的话,玉瑾顾不上其它,忙带着顾娇上了阁楼。 信阳公主见到二人,暗松一口气,窒息的眩晕感总算是退了些。 “公主!”玉瑾跪在她身边,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顾娇则为信阳公主检查了伤口,是皮外伤,一共两道口子,其中一道伤口有些深。 顾娇从小背篓里取出小药箱来,拿了消毒水为她清洗伤口。 信阳公主的脸色很差,顾娇原本以为她是因为伤痛所至,可为她消毒时她的脸色反而有了一丝好转。 所以,不是怕疼。 “公主是别的地方不舒服吗?”顾娇问。 她刚进来时瞧见的脸色活像是快要无法呼吸似的。 信阳公主聪慧过人,怎会不知顾娇为何这么问,她垂眸,睫羽颤了颤,摇头说:“没有,我好多了。” 顾娇为她缠纱布的手一顿:“好,伤口不要碰水。” 为信阳公主处理完伤势后,顾娇将信阳公主抱下了阁楼。 回到房间,玉瑾拿了衣衫干净的衣裳为信阳公主换上。 宣平侯没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信阳公主的屋。 顾娇是离开了,玉瑾去送她。 屋内,信阳公主坐在柔软的床铺上,背靠着床头的垫子,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书。 她的神色已恢复,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狼狈。 “有事?”信阳公主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得,又变回从前的信阳了。 宣平侯拉过一把椅子,在她床边坐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秦风晚,你什么毛病?” 信阳公主没看他,目光始终落在自己正在翻阅的一本诗经上:“什么什么毛病?” 宣平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在阁楼里,你不对劲。” 信阳公主敷衍道:“我疼。” “你那是疼吗?”宣平侯不耐地拧了拧眉头,指着自己道,“还是你觉得我打了半辈子仗,却连疼和害怕都分不出?你在怕我,秦风晚。” 信阳公主抿唇。 宣平侯一脸不解:“我没怎么着你吧?用得着这么怕我?平日里也没见你怕呀,这会儿你也不怕,怎么单单在阁楼里你就怕成那样?” 似是为了证实她这会儿不怕自己的猜测,他往她身前靠了靠。 信阳公主没说话。 宣平侯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了她的手上,她捏着书,指节隐隐泛出白色。 宣平侯坐回了椅子上,与她拉开距离。 他自问是没做过任何会引起她戒心的事的,他们之间,随时准备朝对方举起屠刀的是她,不许碰的是她,主动碰的也还是她。 她却连这样的自己都怕,而且只在阁楼里害怕。 宣平侯眯了眯眼,严肃地问道:“是有人欺负过你吗,秦风晚?” “我累了。”信阳公主合上手中的诗经,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宣平侯还想再问什么,院子里传来刘管事的声音:“侯爷!侯爷!陛下召见!” 宣平侯感觉到信阳公主在听见这句话时身子似乎松了松。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扬起下巴,倔强地强撑着,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可她微微颤抖的睫羽以及毫无血色的嘴唇接连出卖了她。 宣平侯的眸光暗了暗,他站起身来,看着她,手下的动作未停,将椅子放回原处。 “秦风晚。”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没回应他,他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 478 二更 宣平侯入宫便接到了即刻南下的圣旨,皇帝钦点他为南巡钦差大臣,暂代南海城水师总督一职,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剿灭匪患,夺回南城岛屿。 宣平侯率领五百轻骑连夜出了京城,常璟亦在随行的行列。 顾娇从信阳公主的宅子出来后,坐玉瑾安排的马车回了碧水胡同。 家里很热闹,街坊邻居都过来看小宝宝,这真的是个又乖又漂亮的小宝宝。 秦公公与魏公公也来了。 顾娇此番入宫就是给姑婆与皇帝报喜,两位大佬因海上匪患一事连夜召集肱骨大臣议事,没办法亲自到碧水胡同来探望小家伙,于是让秦公公与魏公公过来。 “你都抱了半个时辰了,给我也抱一下!” 西屋内,秦公公幽怨对魏公公说。 魏公公背过身子,避开秦公公伸过来的魔爪,蛮横地说道:“不给!” 他先抢到的! 还是从六婶儿手里抢过来的,天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你下次再来抱!”魏公公坚决不让出小宝宝! 秦公公气得直磨牙。 小样,跟了皇帝一场,就忘了谁才是后宫第一内侍了是吧? 魏公公不管。 他不让不让就不让! 秦公公又不能上手去抢,万一伤了孩子,庄太后还不得拧了他脑袋呀? 秦公公引诱道:“让我抱抱,回头我把德全送过去给你玩两天。” 德全是秦公公养的小王八,他最宠爱的那一只,魏公公眼馋很久了。 魏公公不假思索道:“去去去!” 有了小宝宝,谁还稀罕你的王八? 主要也是他馋秦公公的王八不是为了玩,是为了炖王八汤啊! 秦公公最终也没能抢过魏公公,很是让总被仁寿宫压一头的魏公公扬眉吐气了一把。 夺宝大战一直到小净空从国子监回来才结束,小净空一出现,基本俩人没戏了。 谁抢得过他呀? 小净空还不大会抱小宝宝,他把小宝宝放进摇篮里,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没有摇篮高,于是他不得不搬来一个小板凳,踩在凳子上看小弟弟。 “弟子的鼻子像我,嘴巴像我,眼睛像我,眉毛也像我!”小净空挺起小胸脯,晃了晃小脑袋,无比得意地说道,“真是个帅气的小男子汉呢!” 所有人:“……” 搞了半天,你其实就是想夸你自己吧? 月子里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并不能很好地回应小净空的逗乐,小净空玩一会儿弟弟就没兴趣了,继续去胡同里溜鸡。 姚氏暂时住东屋,她奶水不大够,刘婶儿给介绍了个奶娘,奶娘是老实人,比姚氏小几岁,与家中嫂子差不多月份生下孩子,她的孩子交给嫂子去喂。 她则搬过来,住姚氏原先的屋,她主要是夜里喂喂孩子,白日里若孩子吃不够就再多一两顿。 得知顾娇一会儿要睡在西屋,最开心的是小净空。 “我可以和娇娇睡啦!” 他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的,小寸头梳得光亮亮的,雄赳赳地去了西屋。 “娇娇!我来啦!” 他蹬掉鞋子往床上爬。 谁料他一只小短腿儿还没爬上去,便被坏姐夫提溜了起来。 萧珩:“你去姑爷爷那边睡。” 小净空一阵扑腾:“我不要!我不要!我和娇娇睡!” 不要也得要。 小净空被坏姐夫无情地拎去了隔壁。 顾娇洗了澡回到西屋时,床上的被子已经铺好了,只铺了一床,小净空不在,萧珩……在,不过却是在收拾自己的寝衣。 “你不睡吗?”顾娇问。 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来得及擦,用一块干爽的棉布裹在头顶,独独遗漏了一缕湿漉漉的秀发,耷在她耳畔,晶莹的水珠滴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有些诱惑。 萧珩轻咳一声,移开视线,看向手中的寝衣,道:“我和净空过去睡。” 顾娇看着西屋的床铺,好叭,这张床睡三个人确实小了点。 其实不是床小不小的问题,而是—— 萧珩看着她日渐美好的身躯,在夜深人静时格外令人难以冷静,他深吸一口气,摒除在识海中翻涌的旖念,正色道:“时辰不早了,你早点歇息,记得擦头发。” “嗯。”顾娇点点头,顺手将头上的棉布巾子拿了下来。 乌黑的长发滑落,铺满她的肩头,衬得她娇嫩的肌肤莹白如雪。 萧珩只看了一眼便感觉气血都翻涌了起来,他担心自己再不走就要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我过去了。” 说罢,他快步出了屋子,几乎可算是落荒而逃。 顾娇古怪地唔了一声:“走这么快,还想问问你公主的事。” 信阳公主在阁楼的反应明显不正常,她第一反应是空间幽闭症,但如果她有空间幽闭症的话,为何会去阁楼呢?又为何坐马车会没事呢? 顾娇想不通。 “娇娇,你睡了吗?” 是姚氏的声音。 顾娇放下手中的棉布,走过去拉开房门:“我没睡,你怎么下床了?” “没事的,我很好,白日里也下床走了走。”姚氏这次生产比上次的时间要长,但过程没那么遭罪。 “进来吧,外面凉。”顾娇对姚氏说。 姚氏进了屋,在床上坐下,拉过女儿的手温声道:“你二哥来过。” 顾娇哦了一声,道:“他是来发生发剂的。”顾承林的生发剂又用完了吗?是不是用得太快了? “也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姚氏说着,将手里的锦盒递给了她。 顾娇接过锦盒:“这个,是他送的?” “嗯。”姚氏笑着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你打开看看。” 顾娇将盒子打开,里头装着一包肉脯。 是顾娇爱吃的口味。 顾娇平日里并不大将自己的喜好表现在外,也就是萧珩心细发现了她爱吃肉脯,她在顾承风面前吃过吗? 顾娇没印象了。 “你三个哥哥……”姚氏欲言又止,她不知该怎么说,她与先夫人留下的三个儿子的确闹过极大的不快,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何况他们也是受了凌姨娘的蛊惑。 小孩子能懂什么?无非大人怎么教,他们怎么做。 诚然,有些事她至今无法原谅,但有时她也必须要学着去接纳与接受。 他们伤害过顾琰,他们也救了顾琰。 若非得去分清三兄弟谁的过错最大,谁的功劳最多,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论如何,他们都是女儿在世上的血亲。 将来哪天他们这些做长辈的都不在了,女儿至少还有哥哥疼着。 顾娇挑眉道:“好叭,看在他送礼的份儿上,下次生发剂便宜一点卖给他好了。” 姚氏情不自禁地笑了。 …… 接下来几日,顾娇频繁出入皇宫。 她本寻思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姑婆,边塞可能囤积了不少陈国大军。 事实证明,庄太后能叱咤朝堂多年绝对没有凭借一丝一毫的运气,庄太后在南海城出现匪患的那一刻便立即飞鸽传书给唐岳山,让他调查陈国大军的动静。 唐岳山的飞鸽传书是在五日后飞入仁寿宫的。 信上说,唐岳山收到庄太后的消息后便立刻带人潜入陈国边境,发现陈国竟然悄悄地带来了八万大军。 陈国边境动乱,按理说一万大军足以,为何需要八万? 庄太后当下便猜测他们是不是又要与昭国开战了,且这次是选在了边塞附近,十有八九是勾结了昭国的前朝余孽。 仁寿宫内,听完庄太后分析的皇帝眉头一皱:“元棠还在昭国,陈国国君是疯了吗?连自己亲儿子的命都不要了!来人!把元棠给朕抓起来!” 不多时,何公公前来禀报:“陛下!元棠跑了!” 皇帝怒道:“跑?给朕封住城门,朕倒要看看他能跑到哪里去!” 庄太后倒是不太在意元棠,陈国既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兵,那便是放弃了元棠,抓不抓他意义不大。 她捏了捏酸胀的眉心,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陈国八万大军,前朝余孽五万大军……” 她闭了闭眼,边塞危矣。 接下来发生的事验证了庄太后的猜测。 “边塞急报,宁安公主被抓了!” “老侯爷为救宁安公主,也被前朝余孽抓走了!” “陈国大军入境,唐岳山兵败,边塞连失三城!” 连失三城! 昭国一共也才二十一城! 庄太后眸光一冷,凤袍在晚风中猎猎舞动:“传哀家旨意,召顾长卿即刻回京!重整顾家军,北上伐敌!” ------------ 479 美男计(一更) 月黑风高。 京城因为接二连三的战事陷入了紧张而又戒备的状态,元棠已经在京城东躲西藏了好几日,如过街老鼠一般,活了这么多年,真是从未如此狼狈过。 当顾娇与他说,他的勃亲王皇叔要谋反时他是不信的,毕竟他的勃亲王皇叔是先帝最疼爱的嫡子,当年他父皇还是陈国太子时,曾犯下重罪,是勃亲王皇叔一力为他父皇平反,才帮他父皇保住了太子之位。 这样的勃亲王皇叔,如何叫人不去信任他呢? 再来说他的外祖家容家。 容家的女儿也就是他的母妃,贵为陈国贵妃,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只等他日册封为后,母仪天下。 勃亲王皇叔与容家可没姻亲关系,容家是脑子进水了吗?不去帮自己的女儿与外孙,却去偏帮一个外人? 他觉得顾娇一定是弄错了,要不就是在恶意挑拨他与勃亲王皇叔的关系。 不过他到底是存了一个心眼,一直令人留意昭国皇室的动静,直到皇帝下令派人来抓他,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先一步逃了。 而就在逃命几日后,边塞传来了陈国大军压境,昭国连失三城的消息。 也是就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顾娇没有诓他,他的勃亲王皇叔真的反了! 皇帝依旧在命人抓他,大概是觉得抓了他就能够要挟住陈国,可顾娇说的没错,不是他的父皇要违背两国盟约,是他的勃亲王皇叔。 所以即便是把他杀了,他的皇叔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眼下对他来说就是一盘死局。 也不知父皇怎么样了。 勃亲王皇叔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势必是控制住了朝堂,甚至可能还软禁了他的父皇。 想到这里,元棠整张脸都冰冷了下来。 “去那边找找!” 不远处传来了禁卫军的声音。 这种随时可能暴露的情况早已出现了无数次,元棠从最初的愤慨到眼下已渐渐有了一丝麻木。 但他并不敢掉以轻心。 否则一旦他被抓住,他的命就没了,皇叔不会保他,昭国不会放过他,他是双方都恨不能处之而后快的人。 元棠闪身从一旁的巷子穿过去,刚来到一条大街上便被柳一笙堵住了去路。 柳一笙雇了一辆马车,他掀开帘子,对他道:“跟我来!” 元棠却没上前,而是神色复杂地看向柳一笙,身后脚步声渐渐逼近,他头也不回地没入了夜色。 他不能连累表哥。 就算死,也要一个人死在昭国。 却说另一边,边塞连失三城以及老侯爷被抓的消息一并传到了定安侯府。 “你说什么!老爷子在边塞被抓了!” 书房中,顾侯爷难以置信地看向黄忠,“你是不是听错了?老爷子不是去游山玩水了吗?怎么会玩到边塞去?那可是苦寒之地!” 黄忠一筹莫展道:“千真万确啊,侯爷!前朝余孽在边塞勾结陈国大军,不惜割地卖国助陈国挺近边塞,老爷子被抓的消息已经在皇宫传遍了!” “怎么会这样?”顾侯爷失魂落魄地跌在了椅子上。 黄忠担忧道:“太后震怒,下旨命世子即刻回京,说是要……要重整顾家军,让世子率顾家军北上抗敌!” 顾侯爷的脸色再次一变:“长卿也要去边塞吗?他……” 他才二十一岁呀! 他从未去过那么远的战场,也没经历过这么厉害的战争,十万顾家军一起北上,这怕不是要有一场硬仗! 书房外,无意听了一耳朵的顾承风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知道祖父是奉皇命暗中前往边塞了,可他万万没料到祖父非但没救回宁安公主,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他不知前朝余孽是一伙什么人,不过参考静太妃大致可以推断对方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祖父落在那群人手里只怕性命危矣。 大哥远在酆都山附近,回到京城需要时日,重振顾家军需要时日,再北上前往边塞,都不知祖父能不能活着等到大哥…… 祖父是不会让自己成为掣肘大哥与顾家军的筹码的。 若前朝余孽拿他去要挟大哥,祖父一定宁死不屈! 顾承风回了自己院子。 他找出夜行衣换上,又拿了面具戴上,又挑了几样千机阁买来的暗器。 做完这些,他去隔壁屋。 此时顾承林已歇下,顾承风来到床边,看了看熟睡的顾承林,给他掖好被角,摸了一把他长出来一点点的头发,将身上的银票摸出来塞在他枕头下。 “以后,你要自己去买生发剂了。” 说罢,他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弟弟一眼,这时候,他倒是羡慕起顾琰与新出生的小家伙了,起码那两个有那么多人疼着,而顾承林只剩下他了。 可如今就连他都要走了。 这一次,他不是简单地做做任务而已,他是要远赴边塞,潜入敌营,生死未知,如果他不回来—— “如果我回不来,以后你就自己照顾自己了,明白吗?” 熟睡的顾承林对哥哥的离去一无所知,他翻了个身,睡梦中的样子宁静而安稳。 顾承风最终还是离开了。 他轻轻地为弟弟合上房门,去马棚偷偷骑走了他亲爹的汗血宝马。 碧水胡同。 一家人度过了忙碌的一天,各自回屋歇息。 顾娇去东屋看了看小家伙,小家伙的新生儿黄疸已经退了,脸上的褶子也渐渐抚平了,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可爱了。 “娇娇。”小净空抱着枕头出现在她身后。 “还没睡吗?”顾娇回头看向他。 “嗯,有点想你。”小净空认真地说。 顾娇弯了弯唇角,挼了一把他的小脑袋:“我送你过去。” “嗯!”小净空一只手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另一只手牵着顾娇的手,一蹦一跳地去了隔壁。 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睁大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乖乖地说道:“娇娇。” “嗯?” “我盖好被子了。” “真乖。”顾娇摸了摸他额头,“睡吧。” 小净空听话地闭上眼。 不一会儿又睁开:“娇娇?” “我在。” 他再次安心地闭上眼。 小手抓住顾娇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的依赖与需要。 顾娇守着他,一直到他进入梦乡,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她才起身从小过道回到后院。 她去了顾琰与顾小顺的屋,两个小男子汉也早已进入了梦乡,顾琰的睡相特别好,可能是娘胎里就总被姐姐欺负得没地方,顾小顺的睡相差了点,半条腿都挂在了床铺外。 顾娇将顾小顺的腿塞进被子,摸了摸二人的额头。 几个孩子里,最让人省心的是顾小顺,最让人挂心的顾琰。 顾琰的心疾一直是顾娇想要去解决的难题,奈何小药箱的手术条件就是达不到。 顾娇拉开床头柜,将抗心衰的药物放了进去。 做完这些,她回到西屋,找了几身干净的衣裳。 “咦?” 她翻箱倒柜,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在找这个吗?” 萧珩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 顾娇回过头,就见萧珩拿着一个镶嵌了孔雀毛的面具朝她走来。 她眨了眨眼,甩锅道:“是净空的!” 萧珩笑了笑,有些无奈,也有些忍俊不禁,他没拆穿她,而是拉开柜门,从里头拿出一个包袱来。 “这里头有肉脯,还有一些干粮。” 从前都是她为他收拾东西,这次也换他来送她原形。 “你……”顾娇张了张嘴,看着他。 “不是要出京吗?”萧珩若无其事地问,又收了几样东西给她。 唔,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打算不辞而别的?” 顾娇拨浪鼓似的摇头:“给你写了信,在你书房。” 萧珩神色稍霁,将包袱递给她,深深地凝视她:“还回来吗?” 这话就问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如果她是真正的顾娇娘,便不可能不回来。 顾娇一直以为,只有顾承风坚信她不是真正的顾娇娘。 而顾承风会这么想,八成是认为她把真正的顾娇娘杀了,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顶替了顾娇娘。 萧珩却是清清楚楚地明白,这副身体本就是顾娇娘的。 那么他又是为何会问出这句话的呢? 似是看出了顾娇眼底的疑惑,又似是觉得有些话今日不说,日后可能没有勇气再说,他开口道:“自从两年前你落水后,就变得很不一样。我知道你是顾娇娘,但有时候又感觉你不是顾娇娘。” 她的确不是,但她也的确是。 这真是一个很矛盾的话题。 “回来吗?” 他又一次问她。 顾娇顿了顿,看向他道:“不论我是不是顾娇娘?” 萧珩认真地点了点头:“嗯,不论你是不是顾娇娘。” “那当然——” 顾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咽下到嘴边的话,挑了挑眉说道,“回来了,让看你洗澡吗?” 萧珩万万没料到离别关头她惦记的竟然是这档子事。 他怔忪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到底……是个什么丫头啊?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朝她走近了几步,有力的胳膊轻轻扣住她腰肢,看似霸道,却又克制。 他明明没有碰到她,然而顾娇却感觉被他圈住的腰肢像是着了火,这火一路烧到她的心底,烧得她小脑袋晕晕乎乎的。 这种感觉很陌生。 唔。 想干点什么。 好奇怪。 萧珩定定地看着她,将她呆愣又垂涎的小样子尽收眼底,扯了扯唇角,带着三分蛊惑与沙哑对她说:“好啊,你回来,让你看。记住,是平安回来,少一根头发……我就多穿一件衣裳。” ------题外话------ 啊啊啊啊啊! ------------ 480 兄妹(二更) 顾娇原地沉默了几秒,二话不说拉开柜门,将地下武场的老何送给她的软甲拿了出来。 原本嫌丑不想穿的。 随后顾娇又找出了家里的各类利刃——腰间别了两把匕首,窄袖里藏了两把柳叶刀,发髻里插了几根银针,鞋底藏了几枚刀片,就连舌下都含了一枚小小暗器。 萧珩:……倒也不必。 顾娇全副武装地出发了! 她的红缨枪委实有点扎眼,萧珩给她用布条缠住了。 萧珩一直目送她出了碧水胡同,彻底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他顿在原地,出神了许久。 夜已深,万家灯火渐次熄灭,京城陷入了后半夜的宁静。 然而大街小巷巡逻的禁卫军依旧片刻不停,他们放轻了动作,尽量不惊扰沿途的百姓。 顾承风就是在满城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来到北城门的。 城门早已关闭,但作为顾家的嫡子,他知道北城门附近有一个急用的秘密通道,一般情况下是由两到四名侍卫轮流值守。 因为隐蔽,知道的人不多,因此值守的侍卫也并非什么太过厉害的高手。 顾承风一个人闯过去不在话下,关键是他手里还牵着一匹马…… 顾承风看了看身后的马,马也看了看他。 一人一马大眼瞪小眼:“……” 有那么一瞬顾承风甚至后悔自己偷了亲爹的马出来,马儿虽好,可弄出去也难。 算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弃马而去委实可惜,何况这等资质的千里马驿站怕是买不到。 杀出去……大队的禁卫军又在附近。 最终,顾承风只得闭上眼,无可奈何地咬了咬牙:“对不起了,爹,只能坑一坑你了。” 半刻钟后,顾承风戴上斗笠,骑着顾侯爷的汗血宝马,手持顾侯爷的贴身令牌出现在了秘密通道外。 值守的侍卫见到令牌,神色怪异地看向马上的男子,问道:“你是……” 顾承风压低音量,模仿自家老爹的嗓音道:“连本侯都不认识了吗?陛下口谕,命本侯连夜出京,本侯有公务在身,还不快快让本侯同行?耽搁了陛下的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小的不敢!” 领头的侍卫说完,忙示意手下让出一条道来,自己也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其实他们是没见过顾侯爷的,听不出顾侯爷声音上的真假,只不过,顾承风出示的令牌是真的,加上定安侯府的确是皇帝心腹,再加上朝廷又接二连三出事,更别提太后下令让顾长卿重整顾家军。 所有事情凑在一起,就没人怀疑这个节骨眼儿上会有人冒充顾侯爷假传皇帝口谕。 这是砍头的死罪。 顾承风估摸着第二天他老爹就要被带到皇帝跟前问话了。 不过朝廷既然重用他大哥与顾家军,那就怎么也不会要了他爹的命,至多……惩治他爹教子无方吧,譬如打个一百大板什么的。 顾侯爷睡觉睡到一半,忽然打了个哆嗦,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顾承风出城后一路往北狂奔,唯恐那几个侍卫事后回过味来,奔到马儿都有些气喘吁吁的,他才堪堪停下。 他回头望了望。 “应该……没追上来吧?” “放心,没追上来。” 一道漫不经心的小声音自树丛后响起,顾承风一个激灵差点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深更半夜的,大树后竟然有声音,是人是鬼啊! 等等,那声音有点儿耳熟。 顾承风定了定神,扭头朝大树的方向望去,方才是他着急赶路没细看,眼下借着稀薄的月光,他看见高大的梧桐树下拴着一匹马,而在马的旁边赫然立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小少年。 小少年双手抱怀,恣意地靠着身后的大树。 说完那句话,小少年自树影下走了出来。 顾承风看清了她的脸。 “真的是你?” 他大惊。 顾娇的手指点了点环着自己的胳膊,歪头说道:“很惊讶?” “能、能不惊讶吗?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都出京城了。”不对,是离京城至少二三十里地了。 顾承风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又要抓我替你跑腿吧?我可警告你,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和你走的!我有要紧事要办!” 非常非常要紧的事! 人命关天! “唔。”顾娇唔了一声,松开抱怀的手,直起身子,摸了摸那匹高大健硕的骏马,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顾承风这才发现她骑的也是一匹上等的千里马,丝毫不亚于他亲爹的坐骑。 “不是说要走吗?”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顾承风太惊讶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马:“你不是不会骑马吗?” “是不擅长。”顾娇纠正他,“不过以后应该就会擅长了。” 毕竟从这里去边塞足足千里,足够她练习了。 顾承风依旧没太领会她的意思,他的目光从她的马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背上。 她一贯背着的小背篓挂在了马鞍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缠着布条的大家伙。 就算被布条包裹着,顾承风也仍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强悍的气息。 “你背上背的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红缨枪。”顾娇说。 “什么红缨枪这么大?”顾承风眼底的狐疑之色越发凝重,“还有,大半夜的你背这玩意儿做什么?” 顾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还走不走了?” “我当然是要走的……”顾承风话未说完,顾娇便策马往前行了几步,顾承风看着她前行的方向,提醒道,“喂,你是不是走错了?那不是去京城的路。” 顾娇淡道:“谁说我要回京城了?” 顾承风嗤笑一声:“你不回京城,难道是要和我边塞不成?” 话音一落,他猛地瞪圆了眸子,策马来到顾娇的身旁,望着她冷冰冰的侧脸道:“你……你该不会……” 聒噪。 顾娇直接从包袱里掏了一个窝窝头塞进他嘴里。 顾承风被塞了一嘴,呜呜了两声,将窝窝头拿下来,策马与她并驾齐驱:“等等,你把话说清楚,你真的要去边塞?你去那里做什么?你不知道边塞打仗了吗?陈国大军已经夺了边塞三座城池,那里可不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 顾娇拽着缰绳:“嗯。” 顾承风皱了皱眉。 这丫头好像没这么闲。 “喂,你该不会是听说祖父出了事才想要去边塞的吧?”顾承风嘟哝道,“你又不是真正的顾娇娘,用不着管我祖父的事。” 边塞太危险了。 宁安公主身边有三个龙影卫却依旧被前朝余孽抓了,可见那伙人有多难对方。 这不是她该去蹚的浑水。 顾承风严肃地看着她道:“你和我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去边塞,又为什么去边塞?” 能问出第二句,其实已经说明顾承风的心里对第一个问题有了答案。 “救人。”顾娇说。 “救谁啊?”顾承风问。 “一个兄弟。”顾娇顿了顿,“还有一个傻瓜。” 兄弟? 那看来不是他祖父了。 顾承风倒是没着急追问她口中的兄弟是谁,也没问那个傻瓜是谁,总之不会是他就对了。 顾承风又道:“话说,你怎么出城的?” 顾娇哦了一声,道:“骑马出来的。” 顾承风张了张嘴:“从……正北门?” 顾娇道:“不然还有别的门?” 顾承风眉头一皱:“城门不是已经关了吗?你很早就出来了?” 顾娇摇摇头:“没有,就比你早一点,我有圣旨。” 顾承风瞠目结舌:“你、你为什么有圣旨啊!你是奉旨北上吗?” 这丫头有圣旨,那自己是为什么要冒着欺君之罪从密道里艰难地出来? 顾娇再次摇头:“找陛下要的,我说我想出去一趟,陛下就给我了,还送了我一匹马。” 备受打击的顾承风:“……” 我突然不想和你说话! ------题外话------ 凡尔赛,咱们是认真的。 另外,就差几票满3000了,年前能破三千吗? ------------ 481 救他(一更) 顾娇与顾承风一道踏上了北上的征程,而困在京城的元棠就没这般幸运了,他既拿不到昭国皇帝的圣旨,也走不了北城门的密道,好几次试图跟着商队蒙混出城,均已失败告终。 而随着边塞战事的升级,越来越多的噩耗传回朝廷,皇帝心中对元棠的愤慨也越发激烈,从前几日开始,就连皇宫的大内高手也被皇帝下令前来抓捕元棠。 元棠仅仅昨夜便遭遇了三波大内高手,导致他与手下失去了联络,就在天快亮时,他终于杀出重围,然而他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他的右臂被砍伤,若是再遇上大内高手,他可不保证自己还能够侥幸脱险。 “他受了伤,走不远,你们几个,去那边,其余人随我来!” 元棠死死地捂住右臂,躲在一户人家的马棚中,听着院墙外大内高手的声音,眉目间不禁露出几分烦躁与绝望。 他是陈国六皇子,皇后已逝,后宫属他母妃位份最高,他母妃位同副后,他外祖家又是手握兵权的容家,他是陈国最尊贵的皇子,出生到现在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 便是当初来昭国为质,也只是为了拿个功劳,更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 拜他的勃亲王皇叔所赐,他这几日把出生二十年的苦头全给吃回来了。 “咝——” 伤口又疼了。 元棠眉心一蹙。 恰在此刻,宅子的下人过来了,在马棚里陡然瞧见一个一身狼狈、胳膊还滴着血的陌生男子,下人本能地发出一声尖叫:“啊——” 元棠一记手刀劈晕了他。 可那道声音到底还是传出去了,禁卫军朝马棚赶了过来。 元棠不得不再次离开,寻找下一个藏身之所。 前后全是禁卫军,右面又是死路,只剩下左面停靠着一辆马车,元棠别无选择地躲了进去! 马车看着不大,内里却还算宽敞,也有些讲究,凳子上铺了盖布,他掀开盖布将自己高大的身躯团巴在长等下。 如此狭窄的空间,可真委屈死他这个大个子了。 “萧大人,请慢走!” 马车旁的书斋里,老板亲自将萧珩送出来。 “请留步。”萧珩颔了颔首,对老板说完,转身上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车夫则抱着一大堆文房四宝从书斋出来。 萧珩今早刚接到从吏部发过来的调令,任命他为从五品刑部书令。 书令主要负责归整档案、管理公章、起草文书。 他在翰林院的官职没变,只是同时兼任书令一职。 这是刑部尚书的主意,早在上个月便提交了吏部,六部的任职与翰林院有所不同,并不属内阁管辖,吏部接到刑部尚书的文书后,先内部审核了一番,再提交到皇帝手中,由皇帝过目。 官员身兼数职的情况十分罕见,尤其跨部门的这种,对官员本身的要求极高,不论实力精力还是素养,都必得比同僚优秀太多。 皇帝一是担心萧六郎身子吃不消,二也是担心他风头太盛会遭人排挤。 皇帝将老祭酒叫进宫来,询问了他的看法,老祭酒原先是没想到这一茬,如今有人开了先河,他巴不得将萧珩送上高位。 “眼下正值用人之际,陛下不妨先让萧六郎一试,若是兼顾不来再另做打算。” 皇帝觉得老祭酒所言在理,于是批准了萧六郎的官职。 萧珩刚去刑部报完道,正要回翰林院,路过这间书斋时记起家中的笔墨不多了,就停下马车买了一些。 他刚进马车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车厢的帘子是打开的,车厢内很通风,然而他依旧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萧大人,东西我放这儿了。”车夫把一大盒文房四宝搁在马车的地板上,他没萧珩这般敏感,没发现任何异样,“现在是回翰林院吗?还要不要再买些别的东西?” “不用。”萧珩说。 “好,那我出去了。”车夫放下帘子,坐回了外头的长凳上。 萧珩没着急坐下,而是警惕地看着那个盖着锦布的长凳。 长凳下,元棠握紧自己的伤口,额头因紧张与疼痛而微微渗出汗水来。 他并不知这是谁的马车,不过,他听见车夫唤对方萧大人,又问对方要不要去翰林院,翰林院姓萧的官员只有一个,那就是顾大夫的相公萧六郎。 元棠与萧六郎并未正式打过照面,只是远远的见过几次,知道他是顾大夫的相公,本届新科状元,而今在翰林院任职。 至于萧珩认不认识他,元棠不确定。 但若是真见到他此时的模样,萧六郎就算不认识也应该能够猜出他是谁。 萧六郎究竟是敌是友,元棠并不敢轻易下结论,虽说他是顾娇的相公,但他同时也是朝廷命官,是朝廷命官,就得把自己捉拿归案。 元棠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他无意伤害顾娇的家人,可如果……他是说如果,他真要捉拿他,他也只好得罪他了! “前面是谁的马车?” 一队禁卫军在马车对面停了下来,问话的是带队的指挥使。 他们方才追了一路,将四周包抄了,可元棠那小子却好似不翼而飞了。 他们揣测,元棠一定是躲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不是在附近的商铺中就是过往的马车内。 萧珩看着长凳下缓缓流出来的血迹,眸光微微一动,转身走上前,撩开衣摆坐下,右脚恰巧踩在了流出来的血迹之上。 车夫与禁卫军交涉了一番,将帘子掀开一点缝隙,对萧珩道:“萧大人,禁卫军说他们在抓捕陈国质子,希望能够搜查一下我们的马车。” 萧珩抬手,给了他一个将帘子掀开的手势。 车夫欠了欠身,将帘子掀到最大,让禁卫军能够看清马车的情景。 萧珩不苟言笑地端坐在马车中,他的容貌年轻而俊美,气场却分外强大,眼神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几位大人可需要上来仔细搜查一番?” 指挥使被萧六郎的容貌与气场所惊艳,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约莫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慌乱地低下头,拱手行礼道:“不必了!小的们已经看清楚了,惊扰了萧大人,还望萧大人见谅!” 萧珩是皇帝与太后同时器重的人,指挥使便是有八个胆子也不敢轻易开罪他,何况方才自己那么盯着人家看,怪失礼的。 “无妨。”萧珩说。 指挥使客气说道:“那小的们就去继续找人了,萧大人告辞。” 萧珩颔首:“告辞。” 指挥使打算带着其余禁卫军去搜查附近的商铺,刚转身,他便听到了什么滴在地上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只不过这会儿街上人不多,四周亦很安静。 元棠勃然变色! 他的血顺着地板的缝隙滴到地上了! 这下完了! 他要被发现了! “愣着做什么!”萧珩厉声对车夫道,“你还要让本官流多久的血?还不快去医馆!” 车夫一愣。 大人受伤了吗? 何时呀? 萧珩那一瞬迸发的气场太强大,车夫简直没胆子问他怎么了,慌忙放下车帘,道:“是!是!小的这就去医馆!” 在帘子放下的前一刹那,指挥使看见萧六郎的右脚下有血迹蜿蜒渗出。 所以真的是萧大人受伤了? 指挥使的眉头皱了皱,怀疑是有一点的,不过到底是忌惮萧六郎的身份,同时也并不认为萧六郎会撒谎,他最终没上去检查。 车夫驾着马车朝最近的一家医馆而去,却忽然听得车厢内的萧大人说道:“不去医馆了,去北城门。” “啊?”车夫又是一怔,“萧大人,您不是受伤了吗?医馆就要到了。” “我想起来马车上有金疮药,我自己涂点药膏便行了。” “那、那好吧。”车夫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位大人怎么性子转得这么快,“大人是要去北城门吗?” 萧珩语气如常道:“原本打算下午去的,想了想,还是现在去算了。” “行。”车夫身份卑微,并不敢过问萧珩的公务,他将马车赶去了北城门。 萧珩亮出了刑部的令牌:“查案。” 守城侍卫放行。 萧珩去了北城门外最近的一间驿站。 “你给马儿喂点吃的。”他吩咐车夫。 “是。” 车夫将缰绳与车辕卸下,带着马儿去了驿站的马棚。 萧珩神色淡淡地下了马车。 他在驿站中坐了一刻钟才回到马车上,而此时,马车里已经没了元棠的气息。 车夫牵着吃饱的马儿走过来:“大人!” 萧珩淡道:“回京。” ------------ 482 痛打渣爹(二更) 今日对萧珩来说,是升职的大喜日子,对终于逃出京城的元棠而言,也同样是个可喜可贺的日子。 京城的顾侯爷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先是半夜突然后背凉飕飕的,感觉有大事要发生,果不其然,一大早人还没睡醒便被抓了。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么情况?他怎么无缘无故地抓了? 他老爹在边塞被抓,他在京城被抓,这都是闹得什么事儿啊! “顾侯爷。” 抓他的不是别人,是萧珩的新顶头上司刑尚书。 邢尚书正色道:“你涉嫌欺君之罪,本官需要你去刑部走一趟。” 顾侯爷懵成狗:“等等,你把话说清楚!谁欺君了!” 刑尚书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将昨夜值守北城门的侍卫带了上来,问领头之人道:“你昨晚值守时发生了什么事,详细说来。” 领头的侍卫道:“昨夜,顾侯爷假传圣旨,从北城门的密道出了京城。” 顾侯爷怒道:“本侯一整晚都待在府里,几时出过城?又几时假传了圣旨?” 邢尚书看向那名侍卫:“你确定没看错吗?当着是顾侯爷?” 侍卫正色道:“那人拿着定安侯的令牌,声音也和顾侯爷现在说话一模一样!” 顾侯爷眸光一冷:“你不要血口喷人!” “模样呢?”邢尚书问。 侍卫被顾侯爷的气势所慑,看了邢尚书一眼,才道:“他戴了斗笠,小的没看清。” 顾侯爷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去府里查!本侯没离开过侯府!一定是有人假扮本侯!那令牌也是假的!本侯的令牌明明在——”顾侯爷说着,去摸宽袖里的令牌,却意外地摸了个空。 诶? 他的令牌呢!!! “侯爷!侯爷!不好了!二公子不见了!” 是黄忠的声音。 顾承风不见了。 顾侯爷的令牌也不翼而飞了。 要是顾侯爷再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都说不过去了。 “侯爷!你的马也没了!” 顾侯爷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逆子! 这个逆子! 从前怎么没发现老二这么胆大包天啊! 一声不响的,竟然偷了他的马和令牌,假传圣旨出京了! 他出京干嘛? 上天吗! 经过邢尚书的仔细盘问,证实了昨夜的“顾侯爷”的身高身形与顾承风基本对得上,那匹马的特征与顾侯爷的马也全部对得上。 是顾承风实锤了。 尽管不是顾侯爷欺君,可他儿子欺君,他这个做老子的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刑部尚书将调查的结果禀报了皇帝。 诚如顾承风所料,他老爹被皇帝狠狠地罚了一百大板,父债子偿,子债父还,皇帝下手毫不留情,顾侯爷遭了无妄之灾,被打得嗷嗷直叫,惨不忍睹。 黄忠已经淡定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家侯爷就奔在挨揍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他再一次业务娴熟地把人扛上马车。 …… 边塞远在千里之外,顾娇与顾承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赶路,为了尽快赶到边塞,他们几乎是每到一个驿站都会更换一匹上等的好马。 二人就连夜间都在赶路,饶是如此,受天气与道路的影响,他们也仍是用了将近二十日才抵达边塞。 十月底的边塞,寒风呼啸,万里冰封。 北阳城、凌关城以及邺城均已失守,顾娇与顾承风目前所处的是月古城,不出意外,月古城将会是陈国大军和前朝余孽的下一个目标。 许是战事即将来临,月古城风声鹤唳,民心惶惶,街道上的百姓很少,商铺也关闭了不少。 顾娇与顾承风穿着厚厚的狐裘,牵着骏马走在略有些空旷的街道上,他们很早就发现了,越往北,城池就越凄凉,甚至不少百姓丢弃了自己的故乡,或自己或带着家人一路往南潜逃。 “啊!”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被家人带着匆匆往前跑,却不小心摔了一跤,恰巧摔在顾娇的脚边。 顾娇伸手,将小姑娘扶了起来。 小姑娘的家人连道谢都来不及,满脸恐慌地牵着孩子去了。 他们担心再晚一点,城门关闭,今晚就出不去了。 月古城要打仗了,虽不知是哪一天,可早点离开总是没错的。 “哎!你们东西掉了!”顾承风拾起地上的一个旧拨浪鼓。 小姑娘回头朝那个拨浪鼓望来,她眼底一片渴望与不舍。 她的家人却头也不回地将她拉走了。 “唉,真是。”顾承风欲言又止,这拨浪鼓他拿了也没用,既然人家不要,他也唯有扔了。 月古城的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 他叹道:“还没打仗都这样了,真打起来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顾娇知道,她的梦境里血流成河,饿殍遍野,山河破,百姓流离失所,壮丁被残杀,妇孺被欺凌,边塞沦为人间炼狱。 “今晚是住客栈还是驿站?”顾承风问。 “都不住。”顾娇说。 “那住哪儿?总不能住大街上吧!”顾承风望了望头顶暗沉的天色,“我瞧这天气不太对,夜里指不定有大风雪,真睡街上,会冻死的。” 顾娇可没打算睡大街,她停下脚步,站在冰天雪地的街道上。 她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 明明梦里是没出现这条街的。 她沉思了片刻,牵着马儿往右拐。 “哎,你去哪儿?”顾承风问。 “太守府。”顾娇说。 “去那儿干嘛?”顾承风不解地问。 “住。”顾娇惜字如金地说。 顾承风眉头一皱:“住……太守府?干嘛要住那里?” 顾娇牵着马儿往前走:“不花钱。” 顾承风:“……” 顾承风没问顾娇是怎么知道太守府在哪个方向的,这一路走来,她就和一块行走的舆图似的,哪儿哪儿都清楚! 不过想到世上有一种叫做舆图的东西,顾承风也就释然了。 二人来到太守府。 大街上没见多少巡逻的侍卫,太守府外却是重兵把守。 “什么人?”一个侍卫朝顾娇二人走了过来。 顾娇没说话,直接随手抛了块令牌给他。 侍卫只是边塞一个小小的兵,不认识京城的东西,可顾娇气势逼人,加上她与顾承风都穿着上等的狐裘,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 侍卫拿着令牌进了太守府。 约莫半刻钟后,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扶着头顶的官帽,提着下摆,一路小跑过来。 顾娇与顾承风都是男子打扮,脸上戴着面具。 中年男子神情古怪地看了二人一眼,忍住了心底的疑惑,行礼道:“小的姓胡,叫胡海,是太守府的师爷,太守大人外出办事去了,不知二位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两位大人见谅!” 顾承风等着顾娇开口。 顾娇却没有。 顾承风记起这丫头不会伪音,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无妨。” “不知二位大人如何称呼?”胡师爷恭敬地问。 顾承风摆起官威风道:“我们的身份不便透露,你就不要问了。” “啊,是!”胡师爷将令牌抵还给顾承风。 顾承风想了想,替顾娇接下了。 胡师爷将二人请入太守府。 顾承风拿腔拿调地说道:“找个清静的院子,我们可能要在月古城住上几日。” “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胡师爷赶忙应下,将二人带去了一座干净的院落。 院子里一共有三间房,顾承风让顾娇住最里头的那间,他住隔壁那间。 “小的去挑几个机灵的下人过来。”胡师爷笑着说。 顾承风看了顾娇一眼,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对胡师爷点了点头:“有劳了。” 胡师爷恭恭敬敬地退出院子。 管事好奇地跟上来,说道:“师爷,那两个人是谁呀?你怎么对他们这么客气?还让他们住进留香院了,那院子原是……” 他说到一半,被胡师爷打断,胡师爷小声道:“你懂什么?他们手上拿着庄太后的令牌,是京城里来的人!” 管事目瞪口呆。 …… 顾娇可没管自己的身份在太守府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她进了屋,摘下面具,取下红缨枪与小背篓放下。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却因烧了火炕的缘故十分暖和。 顾承风走了进来,一边摘掉面具,一边对她道:“奇怪,这一路上你不是一直将自己的身份藏得很好吗?怎么到这里就不藏了?” 顾娇摘下鹿皮手套:“不用藏了,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顾承风眸子一瞪:“什么时候暴露的?我怎么不知道?” 顾娇道:“进月古城就暴露了。” 梦境里顾承风就是在月古城被人盯上的。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会有人来给顾承风下药了。 ------题外话------ 辞旧迎新,除夕快乐。 我好像每年过年都在连载,每个除夕都在码字。 ------------ 483 成功(一更) 顾娇与顾承风是午后进入太守府的,然而一直到傍晚都不见太守回来。 胡师爷让厨房做了晚饭,他亲自给端过去。 顾承风在顾娇这边,胡师爷便也将饭菜端到了这间屋。 此时的顾娇与顾承风都摘掉了脸上的面具,看到顾承风时,胡师爷只觉得这位大人真是生了一副好模样,就是太年轻了,庄太后怎么会排一个如此年轻的后生来边塞呢? 随即他就看见一旁的顾娇。 胡师爷直接就被顾娇脸上的那块胎记怔住了,朝廷用人这么不讲究的吗? 顾承风将胡师爷的反应尽收眼底,胡师爷打量他时他没在意,可胡师爷用这种异样的目光盯着顾娇,令他无端生出一股火气。 他的神色冷了下来:“胡师爷还有事?” “啊!没,没!”胡师爷顷刻间回神,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忙讪讪地笑了笑,端着托盘上前两步说道,“二位大人,这是晚饭,小的给您放这儿了。” 他说着,将托盘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二人面前的桌上。 顾承风与顾娇一路走来,风餐露宿的时候并不少,他们经历过富庶的城池,也待过贫瘠的乡镇,越往北,天气越冷,百姓的日子似乎也越疾苦。 只是他没料到,堂堂太守府的伙食竟然也会这么差! 好歹是最大的地方官呀! 顾承风看着碗里卖相凄惨的杂粮窝窝头,以及两个白煮蛋和一碟酱腌菜,目瞪口呆。 似是察觉到顾承风的疑惑,胡师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边塞是苦寒之地,比不得京城,还望两位大人多多担待。” “连太守府都这么穷吗?” 顾承风忍不住问。 民间不是有句话叫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吗? 世上只有穷百姓的,哪里有穷官的? 胡师爷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两位大人有所不知,月古城贫穷,百姓们食不果腹,太守大人出身寒门,爱民如子,他的俸禄都拿去赈济灾民了,平日里百姓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今儿还是为了招待两位大人,才翻出了过年才舍得吃的鸡蛋和酱腌菜。酱腌菜里是有肉的。” 最后一句简直是点睛之笔。 顾承风嘴角一抽,这里头有肉? 肉丁的那种吗? 想到什么,顾承风问道:“朝廷每年都有往边塞拨款,拨到哪里去了?” 胡师爷再次幽幽一叹:“咱们月古城只是一个小城,分到的款项不多,且全都用出去了,太守大人不拿百姓的一毫一厘,也不拿朝廷的一分饷银。” 顾承风沉默。 算了,他是个大盗,官这天下民生做什么? 他此行的目的是救出祖父,旁的都与他不相干。 胡师爷察言观色地说道:“二位大人请慢用,小的退下了。” “嗯。”顾承风淡淡地摆了摆手。 胡师爷出去后,顾承风随手拿起一个窝窝头,出锅时估摸着是热的,可端过来的功夫早被吹了冷了,僵硬得如同石头一般。 顾承风啃了一口,难吃得他直皱眉头,他对顾娇道:“宁安公主当初要是早知道自己嫁过来的会是这么个地方,她怕是不会来边塞了吧?” “不知道。”顾娇说。 顾承风嫌弃地撇了撇嘴儿,总是有办法把天聊死。 他面上嫌弃,给顾娇挑窝窝头的动作却很仔细。 他把风干的外皮揭下来放进自己碗里,里头热乎又柔软的芯子放到顾娇碗里,酱菜也是仔仔细细挑了好半天,挑出里头的肉丁给了顾娇。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自然的,第一次是在出京后的第一个驿站中,那会儿伙食还算不错,他们竟然吃到了一盘虾,他照顾弟弟照顾出习惯了,顺手就给顾娇剥了一个。 等放到顾娇的盘子里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顾娇又不是他弟弟,也不是妹妹,他不承认! 最尴尬的不是他自作多情地为顾娇剥了虾,而是万一顾娇突然来了一句“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谁料顾娇一个字也没说,甚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好似这种举动并不出格也无关紧要。 这令顾承风暗松一口气。 之后他又无意识地做过几次类似的事,她总是很淡然地接受,而若是他没做,她也不会问他为何不做。 顾承风就觉得,这丫头也不是很难相处。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很好相处。 府上的顾瑾瑜都没这么好相处,顾瑾瑜太脆弱,需要人时时刻刻呵护着,否则她会难过,会哭。 顾娇就不,她只会让别人哭。 吃过饭,顾承风对顾娇道:“我明天要去邺城救祖父,你有什么打算?” 前朝余孽就驻扎在邺城之中,他的祖父与宁安公主也是被抓去了那里。 邺城是三座城池中守卫最森严的一城,不仅有前朝余孽,也有陈国大军,易守难攻,他想凭一己之力将祖父救出来,胜负其实是微乎其微的。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那是他的祖父,就算邺城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去闯一闯。 顾承风忽然记起顾娇来边塞的目的,问她道:“你说你的兄弟也被抓了,不会也在邺城吧?” “不在。”顾娇道。 顾承风神色一松:“不在邺城就好,邺城的形势是最复杂的,你先别擅自行动,等我去邺城把祖父救出来,再和你去救你兄弟。” 顾娇喝了一口有沙子的水,慢悠悠地说道:“好啊。” 宁安公主与老侯爷早就被秘密转移了,此时根本不在邺城之中,邺城就是一个要顾承风有去无回的空巢。 顾承风回屋后,顾娇也歇下了。 夜半时分,她听见屋顶传来一阵十分轻微的动静,她双耳一动,冷冷地睁开了眼睛。 在那个梦里,顾承风住的是客栈,第一晚便被人下了药,导致第二天他去邺城救人时突然功力尽失,落入对方的圈套。 看来太守府的防守不怎么奏效,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共三个人。 顾娇望了望屋顶,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她听见他们去了隔壁,她等着他们出来后便来自己这边送死,结果他们直接走了! 等等。 她和顾承风一起来的,他们不连她一起下药么? 还是说他们要对付的自始至终只有顾承风? 不对。 顾承风与老侯爷被割去头颅,顾长卿被斩断双腿,顾家军惨遭覆灭……这不是在针对顾承风,是在针对顾家人与顾家军。 她隐瞒了身份,没暴露自己是顾家千金的事实,对方于是没将她一起算进去。 顾娇眸光冷了冷,推开房门出去,来到顾承风的屋,一脚踹开房门,走进去掐灭了窗台上的迷香。 顾承风被巨大的动静惊醒,抓着匕首坐起身来:“什么人!” 他看向顾娇,眉心一蹙:“是你?” “走了。”顾娇淡道。 “干什么?”顾承风问。 顾娇将熄灭的迷香从窗台扔了出去:“不是要救人?” 顾承风顺着她的动作望了望:“你刚刚扔掉的是什么?” 顾娇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迷香。” 顾承风蹙了蹙眉:“你给我下迷香?” 顾娇云淡风轻道:“是啊,我想杀了你呢。” 顾承风黑了脸。 他当然不相信顾娇会杀她,所以迷香不是顾娇拿过来的,他看看顾娇,又看看被她一脚踹开的房门,脸色一沉,道:“刚刚有人来过?” “还不算太笨。”顾娇收了帕子,说。 顾承风的神色掠过一丝凝重,他是飞霜,他的警觉性有多好只有自己知道。顾娇说,他们进城时便被人盯上了,他那时只当对方是隔得远,他未能及时发现。 然而今晚对方都潜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了,他竟也丝毫未觉、、、 顾娇迈步往外走:“再不走,就追不上了。” 到了这份儿上,再和顾娇说你不必跟着我冒险,就委实有点儿矫情了。 顾承风敛起一脸凝重,掀开被子下了床。 这一路风餐露宿的,他们都是和衣而眠。 下床后他直接抓了剑,与顾娇悄无声息地出了太守府。 为了不让那三人察觉,他们跟得有些远。 这会儿二人躲在一处屋顶上,顾承风望了望在前方小解的三人,抬手捂住顾娇的眼睛。 顾娇:“……” 谢谢,我本来也没兴趣。 顾承风小声道:“你说,他们是前朝余孽还是陈国高手?” “前朝余孽。”顾娇不假思索地说。 “这么确定?”顾承风一脸诧异。 顾娇点了点头。 她方才仔细想过了,前朝余孽与陈国大军是有所勾结的,看起来所有的行动都是一体,但其实他们各有目的。 譬如让十万顾家军有去无回就像是陈国大军的主意,而对付顾家祖孙则更像是前朝余孽的算计。 就不知顾家人是怎么得罪前朝余孽了,竟遭到他们如此猖狂的报复。 其实顾承风也感觉前朝余孽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他祖父就是落在了前朝余孽的手中。 顾承风接着道:“宁安公主的驸马也是前朝余孽,而且据我从千机阁打探到的消息,他还是前朝的皇族。” 这个顾娇倒是不知情。 三人方便完了,顾承风拿开捂住顾娇眼睛的手,带着顾娇继续追了上去。 追着追着,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哎,那里好像不是去邺城的方向。”他睡前再三研究过舆图,从这条官道上走,往东才是邺城,往西是凌关城。 “他们要去凌关城!”顾承风狐疑地吸了口凉气,“他们去凌关城做什么?不该去邺城吗?难道……他们暗中转移阵地了?” 顾承风到底不笨,思量间便想通了个中关键。 若果真如此,那么祖父一定也不在邺城了,自己千辛万苦地奔过去,结果只能扑个空。 扑空是其次,那伙人又是给他下药,又是转移阵地,只怕早已在邺城设下陷阱。 顾承风一脸震惊:“合着我是给他们千里送人头啊……” 顾娇斜睨着他,在心里默默地拍了拍小巴掌。 ——恭喜你,答对啦。 二人追了半夜,临近天亮时那三人终于没再继续赶路,而是拿着令牌进了一处府邸。 “是凌关城太守府。”顾承风趴在一处屋檐上,回头小声对身后的顾娇说。 凌关城沦陷,太守府早已沦为前朝余孽与陈国大军的囊中物。 太守府外重兵把守,从盔甲上看,既有陈国的士兵,也有前朝余孽的大军。 “祖父会是被关在这里吗?”顾承风喃喃道。 顾娇以为他是在问她,答道:“不清楚。” 她没梦到这个细节,只知顾承风与老侯爷是在凌关城被割下头颅的,二人的头颅也是被悬挂在了凌关城的城墙上。 ------------ 484 逆天娇娇(二更) 战后的凌关城满目疮痍,街道上士兵比百姓更多,不时就能看见有无辜的百姓被无故抓走。 顾承风饶是一再提醒自己,他是个大盗,百姓生死与他无关,然而真正看见这些事在他眼前发生,他体内的血性还是愤怒地翻涌了起来。 他死死地捏紧拳头,费了极大的劲儿才堪堪忍住将那些欺凌百姓的陈国士兵一剑杀死的冲动。 他不能暴露。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 “找间客栈吧!”他转过身来,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冲过去。 “好。”顾娇从容淡定地点点头。 她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旁人的生死在她眼里也仿佛不值一提,可她又为了她口中的傻瓜与兄弟不远千里来了危机四伏的苦寒之地。 顾承风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二人在附近找了一间客栈。 客栈里有被洗劫过的痕迹,掌柜的脸上赫然顶着触目惊心的巴掌印,至于说客栈里的伙计,更是伤的伤,痛的痛,眼眶红肿。 他们正在把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来,客栈内不见其余客人,不知是压根儿没人住店还是都被吓走了。 顾娇与顾承风来到柜台前。 掌柜的打起精神看向二人,声音还带着哽咽过后的颤抖:“两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顾承风对掌柜道:“给我们一间房,有吃的就送上来,没有就算了。” “二位请随我来。”掌柜忍住悲痛,将顾娇与顾承风带上了二楼,指着一间尚且算干净整洁的屋子道,“这是我们客栈的上房,一百文一晚,包两顿饭。” “一、一百文?”顾承风怀疑自己听错了。 掌柜忙道:“客官是觉得贵了吗?那给客官便宜一些也行,就八十文吧。” 顾承风张了张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百文真的太便宜了,他们一路走来就没住过这么便宜的客栈,还是上房,包两顿饭。 “一百文就一百文。”顾承风到底于心不忍,没杀掌柜的价。 掌柜感激道:“多谢客官,那小的这去给客官准备吃的,只是客官可能稍等一会儿。” 顾承风明白他的意思,那些士兵将客栈洗劫一空,怕是厨房里的好东西也没放过,他们得重新去买菜。 顾承风心底五味杂陈。 顾娇该吃吃、该睡睡,没心没肺似的,丝毫看不出有半分烦心与怜悯。 顾承风看着在床铺上抱着红缨枪呼呼大睡的某人,嘴角一抽! 一个小丫头,怎么心比他这个男人的还大! 吃过晚饭后,二人准备出发了。 二人换上了夜行衣,戴上面具,准备出发了。 不料顾承风刚拉开房门,便立马又给合上了。 “来人了?”顾娇问。 顾承风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定了定神,道:“是陈国士兵,一大队人马。” 一大队人马的意思是来了好几十个,几乎是瞬间便将客栈的大堂占满。 有那么一瞬,顾承风怀疑是他与顾娇的行踪暴露的,所幸那伙人直接在大堂坐下了,看样子只是来客栈蹭吃蹭喝的。 顾承风暗松一口气。 倒不是他怕了这些士兵,真交起手来,他一个人也能对付他们,可若是真打起来,惊动太守府的重兵就不妙了。 厢房没窗户,他们只能等那群士兵离开。 那群士兵并不知客栈住了别人,还当这里全是自己人,说起来没个顾忌,竟让顾娇与顾承风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原来,老侯爷被抓还有唐岳山的“手笔!” 驸马将宁安公主软禁,老侯爷找唐岳山借几个弓箭手潜入公主府救宁安公主,唐岳山却以要出兵剿灭乱党为由拒绝了老侯爷。 老侯爷早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提醒唐岳山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勿要冒进。 唐岳山认为老侯爷是在阻止他立功,不听老侯爷的规劝,一意孤行地朝前朝余孽发动夜袭,结果中了对方的圈套。 前朝余孽与陈国大军前后夹击,最终唐岳山惨败,邺城失守。 陈国大军首战告捷,士气高涨,反观昭国的地方军队因见天下兵马大元帅都败了,自然没多少士气负隅顽抗,凌关城与北阳城轻松被陈国大军拿下。 顾承风愤愤道:“要是唐岳山听了我祖父的话,我祖父就不会被抓,边塞的城池也没这么容易失守!” 若是他祖父没有被抓,不论是祖父与唐岳山联手对敌,还是唐岳山兵败之后由他祖父率军应敌,都不至于让边塞失守得如此之快。 顾承风狐疑地蹙了蹙眉:“你说,唐岳山会不会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顾娇问。 顾承风冷声道:“故意兵败,让我祖父被抓!俗话说得好,有其子必有其父,他能生养出唐明那种歹毒变态的儿子,可见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他从哪里得知了唐明被害的真相,恨上我们顾家人了!” 唐明欺辱顾琰,遭到顾娇的暴力报复,顾承风也有参与,若唐岳山得知真相,确实有理由朝顾家人伸出报复的毒手。 顾娇顿了顿,没有说话。 从那群士兵透露的信息来看,唐岳山兵败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如今他们正在四处搜捕唐岳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承风越想越觉得唐岳山可疑,就连兵败的事在他看来都极有可能是唐岳山的一场算计:“他这人好大喜功,若是先输掉城池,再把城池夺回来,让陛下看见他这场仗打得有多不容易,回了京城他就能得到加倍的封赏与圣心。” 顾娇点了点他肩膀。 顾承风正在分析唐岳山的兴头上,冷不丁被打断,愣了一下:“怎么了?” 顾娇指了指楼下:“他们走了。” 顾承风张了张嘴:“那好吧,我们也动身吧。” 顾娇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回来再接着说。” 顾承风一噎:“我又没有很想说!我是男人!哪儿那么多话!” 没有很多话的男人,去太守府的路上又与顾娇叨叨了一路。 顾娇:“……” 太守府重病把守,不过对于能在龙影卫眼皮子来去自如的顾承风而言还不算太有难度。 他带着顾娇潜入府邸。 顾娇拿出骚里骚气的孔雀翎面具戴上。 顾承风:不是,现在遮脸还有意义吗? 二人并不知老侯爷被关押在何处,顾承风果断抓了个士兵过来,顾娇给他一剂迷药打下去,士兵直接睡过去了。 顾承风看着她的针管:“……” 你这药不是每次都奏效啊…… 顾娇收好注射器,面不改色地说道:“自己找吧。” 顾承风哼了哼:“这么大的府邸,怎么找啊?你要找到天亮吗?” 顾娇淡淡地拍了拍手:“宁王府都找过了,还怕区区一个太守府。” 顾承风不以为然道:“那怎么能一样?宁王府统共就那么几个库房,还都在他和宁王妃的院子里。太守府前面是府衙,后面是私宅,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究竟把祖父关在哪里。可能是柴房,可能是地牢,也可能是什么密室……” 他话未说完,顾娇顺手推开了身旁的房门。 那是一间酒窖,用来存放美酒的。 顾承风扶额摇头,这种地方找都不用找,根本不是关押人质的好去处。 他目光不经意地一扫,然后他就给愣住了。 “祖、祖父?” 那个手脚带着镣铐,遍体鳞伤晕倒在地上的老者不是他的祖父又是谁! 顾承风瞬间呆若木鸡:“你、你怎么知道我祖父被关在这里?” 顾娇摊手:“我不知道啊,就随便找的。” 顾承风的嘴角抽到飞起,这丫头到底什么运气啊!这也能被她碰到! 说好的找到天亮呢? 还有他想的一百种躲避陈国士兵的侦察方式呢!呃?没用武之地了?! ------题外话------ 新年快乐。 愿2021,大家都能像娇娇一样乘风破浪! ------------ 485 祖孙相见(一更) 顾承风觉得前朝余孽与陈国大军怕不是淋雨淋多脑子进水了,竟然把人关在酒窖里! 什么操作! 顾娇要进屋。 他抬手挡住顾娇:“等等,我先进去。” 得知自己差点给人千里送人头后,顾承风就变得格外警惕了,他把顾娇外面,自己先进酒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暗藏的机关与危险,才对顾娇道:“进来。” 顾娇进了屋,反手将房门合上。 酒窖没有窗户,房门一关,屋子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顾承风取出火折子,吹亮之后来到老侯爷面前,跪在冷冰冰的地上,伸手去扶老侯爷。 “慢着。” 这次,是顾娇挡住了顾承风的手。 老侯爷气息很微弱,呼吸很浅淡,看上去不大正常。 作为大夫,对这种情况有着几乎本能的直觉,顾娇解下身后的红缨枪,放在都是,随后她在顾承风身边单膝蹲下来,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了老侯爷的模样。 用遍体鳞伤来形容他已经不大够了,他分明是被人狠狠地折磨过,浑身上下没一处不血迹斑斑的地方。 “火折子凑近一点。”顾娇对顾承风说。 顾承风将火折子拿近了些。 火光照在人的脸上其实是能掩藏一些面色的,然而饶是如此,老侯爷的苍白依旧无处遁形。 顾承风的心揪成一团,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隐忍着小声唤道:“祖父,祖父。” 老侯爷没有回应他。 顾承风的心揪得更紧了。 顾娇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她从容淡定地解开老侯爷的衣裳,开始逐一检查老侯爷的伤势。 顾承风能练就如今的本事,自然没少受伤,也没少见别人受伤,然而若是受伤的对象变成自家祖父,他便有些不敢往下看。 也不知这丫头是如何做到如此冷静的。 也是,她又不是真正的顾娇娘,他祖父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普通的伤患。 火折子这么烧烧不了多久,何况光线也不大够,顾娇打开小药箱,从里头取出一个应急小手电,打开后递给顾承风:“照着。” 顾承风对于她总能拿出奇奇怪怪的东西见怪不怪了,其实不就是夜明珠吗?只不过发的光更长更亮一点。 顾承风熄灭了火折子,为顾娇打着小手电:“我祖父伤势严重吗?” “严重。”顾娇说,她的动作很轻,却没错过任何一块骨头,“内伤外伤都有,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 顾承风惊吓不已:“碎、碎成粉了?” 顾娇叹气:“碎成三片以上就称粉碎性骨折。” 没说一定是碎成粉了。 又不是碎骨机。 除了骨折之外,浑身上下也有不少鞭伤,身上的血迹便是这些鞭伤留下的。 这些鞭伤是看着吓人,实则并不是导致老侯爷失去意识的主因。 顾娇又拿出血压计,为老侯爷量了血压。 “奇怪,血压怎么会这么低?” 老侯爷失去意识的原因找到了,是出血性休克。 只不过,老侯爷的鞭伤只是皮外伤,血迹斑驳,实则出血的总量并不大。 “内出血吗?”顾娇喃喃着凝了凝眸。 她的话顾承风一个字也听不懂,听懂了也觉得可能并不是自己领会的那个意思。 顾娇从小药箱里取了一副手套戴上,又拿出一根长长的穿刺针。 顾承风眉心一跳,这丫头又要做什么! 上回现场观摩顾娇为顾承林做缝合手术后,顾承风愣是半年没吃下过一口荤菜,顾承风的心理阴影刚有痊愈的痕迹,不能再这丫头荼毒自己的小心灵! 他果断撇过了脸! “喂。”顾娇叫他。 “我不害怕!”他色厉内荏地说! “手电打歪了。”顾娇提醒。 “歪、歪哪儿了?”顾承风就是不敢回头看。 顾娇拉着他的手,将手电往前挪了挪:“别动了。” 顾承风:“哦。” 顾娇为老侯爷做了腹腔穿刺,抽出来的是不凝固血液,说明患者出现了血性腹水,结合他的伤势来看,应当是有实质性脏器破裂。 顾娇收好穿刺针,静静地看了看他的腹部,随后她开始顺着他肋骨的方向轻轻往下触摸按压。 当按压到左上腹时,他的身子微微痉挛了一下。 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吗?还能感知到一点疼痛。 患处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顾娇的眸光凉了凉。 这个地方是脾脏。 “你检查完了没有?检查完了我们赶紧赶着我祖父离开吧,我总感觉这里不太安全,那伙人好像随时可能找回来似的!” “不能走。”顾娇说,“他有伤。” “回客栈疗伤不行吗?我知道受了伤的人不能轻易挪动,我去找个担架来!绝不会让他的伤势加重!” 顾娇看着还在往下降的血压,摇摇头道:“等不及了。” “等不及是什么意思啊?”顾承风回过了头来,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顾娇道:“他需要手术。” 顾承风又是一怔:“在、在这里?” 顾娇郑重点头:“在这里。”见顾承风很是纠结与犹豫,她补了一句,“不立刻手术,他会死。” 顾承风与顾娇相处了这么久,当然明白这丫头除了在收诊金时喜欢狮子大开口,别的事从不夸大其词。 顾承风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在敌人的地盘上手术风险有多大,不必他提醒,救的是他的祖父,然而豁出去的也有她自己的命。 他接着道:“一旦被发现的话,我们三个可能都走不了了。” 顾娇没有犹豫地取出手术刀:“我尽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认下他这个祖父了吗?” “没有。”顾娇将手术刀拆封,“他不是我祖父,不过,为兄弟两肋插刀,应该的。” 拜把子,她是认真的! 完全误会了的顾承风感到自己心口一阵酸胀与动容,原来在她心里,自己是她的兄弟! 顾娇:你想多啦、、、 你不是,躺在地上这个才是。 “需要我做什么吗?”顾承风义薄云天地问! 顾娇懒得和他掰扯辈分,将手术刀与麻醉药拿出来:“找东西把门缝堵死,不要让任何光线透出去。” 酒窖里也没个抹布啥的,顾承风于是将自己的中衣撕了下来,用匕首割成一条条的堵住了门缝与门裂。 边塞天寒地冻,酒窖内没烧火炕,为了防止手术途中老侯爷出现体温过低的情况,顾娇又让顾承风拆了桌子,浇上一点烈酒,生了个小火堆。 天空下起了雪籽,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与地上,恰如其分地遮掩了柴火燃烧的动静。 顾娇的动作很轻,神色很冷静。 她为老侯爷打上点滴,让顾承风找了个架子把吊瓶挂上。 老侯爷内出血严重,进行硬膜外阻滞麻醉不太方便,顾娇给他上了全麻。 老侯爷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也没了,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现场条件不适合用手术铺巾,顾娇为老侯爷大面积消毒过后直接就在他的左上腹划开了一道口子。 血性腹水唰的顺着伤口溢了出来。 顾承风连呼吸都屏住了! 顾娇将脾脏充分游离,顺利提出切口外,顾承风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当场晕了过去! 顾娇冷静地继续着眼前的手术,她找到脾脏上的活动性出血点对其进行缝扎,缝扎过后若还是止不住血,就只能选择切除部分脾脏或者全部的脾脏。 脾脏不是阑尾,切了就切了。 脾切除术所带来的的后遗症是终身性的,一旦做了这个手术,老侯爷将再也无法上战场。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头的雪籽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太守府陷入了万籁俱寂。 火堆里不时传出噼啪的声音,每噼啪一下,顾承风的心都紧一下。 顾娇全身心地投入了手中,她一双素手早已鲜血淋漓。 缝扎的效果很明显,不需要切除脾脏,只用缝合修补所有裂口。 脾修补术已完成,手术进行到了收尾阶段,接下来是缝合腹部的伤口。 顾承风拽紧了拳头,在心里默念着,千万别来人,千万别来人…… ------------ 486 修罗娇娇(二更) 这个院子十分偏僻,一般不会有人过来,而只要酒窖内动静不大,也不会将巡逻的侍卫吸引过来。 可偏偏就是有人过来了。 听脚步声与盔甲摩擦的声音,是两个成年的士兵。 这座太守府总体而言是由前朝余孽掌控,陈国大军主要驻扎在太守府外,因此顾承风推断来的两个人是前朝余孽的爪牙。 顾承风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后,他看不清外头的情景,只得竭力注意来人的动静与声音。 此时顾娇已经开始缝合腹壁的伤口。 顾承风看到这里差不多明白手术快做完了,然而越是最后关头,越是不能出任何岔子。 顾承风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两个士兵进了院子,似乎在朝着酒窖的方向走来,其中一人拉住同伴,说道:“行了,这里没旁人了,拿出来吧!” “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同伴压低了音量说。 “好好好,我不大声说!”士兵的声音小了些,只是语气也越发急切,“你别只顾着要和我小声大声,让你带的东西呢?拿出来呀!” 顾承风听到这里差不多明白二人不是来查看自家祖父的,他的心稍稍揣回了肚子。 只是他也不敢大意,手中仍紧紧地握着两枚暗器。 同伴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士兵道:“给“!” 士兵拔掉瓶塞,怼着瓶口闻了闻,语气有些嫌弃:“什么味儿啊这是?” “都这个味儿!” “真好使呢?” “好不好使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你自个儿试过没?真能一夜七次?” 顾承风听到这里,不由地眉头一皱,什么一夜七次,污话太多了,真想堵了这俩人的嘴! 他回头看了看正在为老侯爷救治的顾娇,顾娇快缝合完了。 这丫头没治伤治得这么认真,没听见那些污话吧? “就说你要不要吧?” “要!能不要吗!多少钱?” “外头是卖一两银子,老板是我朋友,便宜给我了,两百文,卖别人我都得再加五十文,你是我兄弟,咱俩的交情我就不多收你钱了。” 顾承风在心里嗤了一声。 就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十文都贵了,还兄弟呢? 那个士兵最终还是做了冤大头,花两百文将那瓶十全大补丸买了。 “走了。”士兵对同伴说。 “等等。” “怎么了?” “那边。” “那边怎么了?”士兵望了望,说道,“哦,酒窖啊。” 顾承风心头一紧! “听说凌关城太守府的酒都是珍藏了十多年的女儿红。”同伴说着便朝酒窖这边走来。 士兵拉住他:“哎,方才是谁说不要被人发现的?大半夜你抱个酒坛子,你是嫌被发现得不够快吗!想喝酒我屋里多的是!回去匀你一壶!” “唉……行。” 同伴被士兵说服,与他一道离开了院子。 顾承风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额头上一片粘腻,他抬手擦了汗,问顾娇道:“好了吗?” 顾娇剪掉最后一个线头,用纱布贴住伤口:“还不行,骨折的地方需要固定。” 老侯爷四肢都有骨折,必须先制动,否则挪动起来会很危险。 拆掉的桌子一半被投入火堆,还剩下一半,顾娇先凑合着削了几块板子。 顾承风过去给她帮忙。 然而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个已经离开的人竟然又脚步匆匆地折回来了! “不好!是刘侍卫长!让他发现我俩没好好巡逻,私自跑来这里,一定会惩罚我们的!” 是那个士兵的声音。 “赶紧躲起来!” 他的同伴说。 “躲哪儿啊?”士兵战战兢兢地问。 “酒窖!” 顾承风眉心一跳! 他帮忙固定板子的手顿住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顾娇,顾娇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从容迅敏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顾承风眸光动了动,冷冷地看向房门的方向。 “门打不开怎么回事?是从里头锁上了吗?” “不可能,让我来!” 士兵的同伴大力推开房门,一道火光骤然映入他的眼帘,他微微一愕,却不等他反应过来里头为何会有火光,顾承风便射出了两枚暗器。 他身子一僵,朝前栽倒下去。 他并未大力倒在地上,顾承风身形极快地闪到他面前接住了他。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士兵也没能做出反应,顾承风的另一枚暗器割破了他的喉咙。 顾承风将两人一一接住,不着痕迹地拖进屋,快速却又极稳地合上房门,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顾承风将二人的尸体放在地上,他自己则瘫坐在一旁,靠着身后的房门微微颤抖地喘着气。 他是盗贼,不是杀手。 杀人这种事不论多少次都没法儿彻底适应。 但他又不能不去杀。 二人口中的刘侍卫长领着一队巡逻的士兵自院子附近走了过去,顾承风屏住呼吸,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顾娇将所有的木板削好了,接下来只用固定就是了,也不至于发出太大声音。 可好巧不巧的是,老侯爷有了苏醒的征兆,迷迷糊糊间,他不其然地咳嗽了一嗓子。 “什么声音?” “回刘大人的话,好像是酒窖那边传来的。酒窖里关押着一个人质。” 刘侍卫长:“是顾家军的老侯爷?” 手下:“是他,他下午……被审讯过,受了点伤。” 刘侍卫长:“怎么会关在酒窖里?” “这……”手下讪讪地笑了笑。 为何关在酒窖不关在地牢,还不是因为有人忤逆上头的意思,对老侯爷动了私刑,恐去地牢让人发现,于是先关在酒窖里。 刘侍卫长又不傻,很快便想通了个中关键,他只是一个小小侍卫长,惹不起那个对老侯爷动用私刑的人,但今晚是他值守,若是人质出了事,他也难辞其咎。 “你们去看看人怎么样了。”他吩咐道。 两个手下齐齐朝酒窖走来。 此时顾娇固定完了老侯爷的左臂,开始固定他的右臂。 顾承风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该来的还是来了…… 顾承风没给二人推门的机会,直接夺门而出,两枚暗器射倒了眼前的两名士兵。 “有刺客!”刘侍卫长拔出了腰间佩剑,率领其余手下朝顾承风冲了过来。 这群人包括刘侍卫长在内都只是普通的士兵,身手不算太厉害,顾承风对付起来并没很大压力,然而刘侍卫长似乎也看出了顾承风身手不俗,他毫不犹豫地吹响了挂在腰间的木哨。 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凌空而来,一脚踹中顾承风的心口,顾承风重重地跌在了酒窖的门口,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顾承风捂住心口,认出了这个黑衣男子正是自己与顾娇追踪了一路的高手之一。 他还有同伴,也从天而降,一左一右,堵在了院子的门口。 难怪他们给他下药时,他毫无察觉,这功夫简直快要赶上陛下的龙影卫了。 顾承风一手捂住剧痛的胸口,另一手用剑撑住身子,目光凶狠地站了起来。 “弓箭手准备!”刘侍卫长厉喝。 一排弓箭手鱼贯而入,单膝蹲在地上,齐刷刷地拉开弓箭,瞄准了顾承风。 正在被固定右腿的老侯爷似是感应到了亲孙子要出事,竟然微微睁开了眼,偏头望向门外。 昏睡太久,他视线有些模糊,只依稀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倔强地拿起手中的长剑,死死地守护着屋内的人。 老侯爷的眼眶忽然涌上一股湿润。 顾承风不知第几次被黑衣人高手踹倒,每一次倒下,他都吐出一口血来,可每一次他都会重新站起来。 黑衣人高手似乎腻烦了,最后一次将顾承风击倒在雪地中后,他的长靴踩在了顾承风的胸口。 他朝另一个黑衣人高手比了个手势。 他的同伴会意,朝酒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顾承风的手心抓住一枚暗器,可还没射出去便被他身上的黑衣人踩中了手骨。 一切都该结束了。 黑衣人高手抬起冰冷的长靴,对着顾承风的头颅狠狠地踩踏下去! 天空忽然下起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啊——” 一声尖叫,赫然是酒窖外的黑衣人同伴被一股大力拽了进去。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支红缨枪自酒窖内倏然射出,带着令人颤栗的破空之响,穿透飞雪,唰的洞穿黑衣人高手的心脏,将他整个人掀飞起来,猛地钉在了坚硬的墙壁之上! 所有人都怔住了,下一秒齐齐朝酒窖望去,就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纤细的小身影。 漫天飞雪中,少年长发如墨,眼神冰冷,杀气逼人,如同炼狱走来的修罗。 ------题外话------ 娇娇是男装打扮 ------------ 487 大杀四方(两更) 少年白皙修长的右手中拎着一个人,正是方才被抓进酒窖的另一名黑衣人高手,他早已没了气息,如同麻袋一样被少年淡淡地扔进了院子里的雪地中。 少年那一扔力道并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恣意、轻慢、张狂与嚣张的气场。 没人知道少年是如何做到的,方才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第一位黑衣人高手的身上,他们在观望他踩爆顾承风的脑袋,这是血腥、暴戾却又令人血脉喷张的一幕。 第二位黑衣人高手去酒窖寻人时,众人只听见一声尖叫,他们甚至都不觉得那声尖叫是来自自家高手,还当是自家高手迅速进屋逮住了里头的刺客同伙,叫声是刺客同伙发出来的。 而现在,自家的两名高手,一个被长枪刺穿钉在了墙壁上,一个被少年捏死扔在了地上。 这一幕简直太震撼,也太诡异了。 所有人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滞住了。 只有顾承风躺在皑皑白雪与鲜血交融的血泊中,身体忽然松懈下来。 这丫头终于做完手术了吗? 他还以为自己等不到了。 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 顾承风一边咳血,一边颤抖着身体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三名黑衣人高手转瞬折损了大半,第三名黑衣人高手率先自怔愣中回过神来,他拔出腰间的软剑,朝着顾娇杀气凌厉地攻击了过来。 在对付顾承风时,他根本没出手,因为没有出手的必要,可这个少年一出来就杀了他两个同伴。 尽管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年轻许多的少年给了他一股强大的危机感。 乃至于他连兵器都用上了。 顾娇以不变应万变,在他朝自己攻击而来时并未立刻有所动作,而是在他的软剑朝自己的脖颈绞杀而来的一霎,她左手一扬,射出一根带钩的长丝缠住了对方的软剑。 随后她用力一拽,借力将自己甩了出去,如同有了轻功一般腾空而起,在飞雪中穿梭而过,一脚踏上对面的墙壁,徒手将红缨枪拔了出来。 她一个利落的旋身,同时将红缨枪在她掌心翻转,枪头对准最后一名黑衣人高手,毫不留情地射了过去! 没有花哨的招式,也看不出是哪个流派的功夫,但杀人就是一瞬间。 或许当初老侯爷在教她枪法时都没料到她能将每一招变成如此凌厉的杀招。 第三名黑衣人高手连还手都来不及便浑身一僵,扑通跪在了地上。 大雪纷纷,他的头颅低下来,再也没了声息。 顾娇拔出长枪,他也应声趴倒在了地上。 刘侍卫长以及所有士兵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大步。 这个少年太可怕了! 要说他武功多高并不尽然,可他的杀意是连死士都难以匹敌的。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而这个少年恰恰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顾娇的脸上还戴着那个骚里骚气的孔雀翎面具,配上她的杀气莫名给人一股摄人心魄的诡异。 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抓她! 顾娇来到顾承风面前,抱着红缨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能走吗?” 顾承风随手擦了嘴角的血迹,喘息道:“……能。” “唔。”顾娇点点头,朝他伸出手。 顾承风忽然:“……” 等等,我要是不能走了,你是打算把我扔这儿吗? 顾承风拉着顾娇的手自雪地里站起来。 刘侍卫长等人虎视眈眈地看着顾娇,可又不敢真去捉拿顾娇,反而是顾娇走到哪里,哪里的士兵便会往后战战兢兢地退上几步。 这是真让顾娇吓傻了。 一直到顾娇走回酒窖,将再次陷入昏迷的老侯爷背出来,刘侍卫长才总算反应过来。 和顾娇厮杀是找死,可若放走了顾娇,被追责起来一样难逃一死! 刘侍卫长咬咬牙,把心一横,扬剑说道:“都是怂蛋吗!让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吓破胆了吗?今天放跑了他们,回头大人追究起来,咱们一个也活不了!他们三个已经伤了两个!那小子背上还背了一个,他腾不出手来对付咱们了!一起上!砍了他们!” “一起上!砍了他们!” 有士兵激昂附和。 刘侍卫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与士兵见状也被激起了满腔血性,主要是他们见顾娇背上背了个伤号,真以为她束手无策了。 殊不知顾娇用布条将老侯爷紧紧绑在自己背上,她腾出两只手来,一只手握紧长枪,另一手将小背篓抛给顾承风。 紧接着,她反手一挥,扔出黑火珠,炸出一条血路! 巨大的动静震惊了整个太守府,甚至连驻扎在府外的陈国士兵都被这一连串的巨响惊动了,然而顾娇与顾承风动作几块,等大批军队赶来围剿他们时,他们已从太守府的墙头翻了出去,坐上了一早藏在附近的马匹。 一共是两匹马,顾娇带着老侯爷骑乘一马,顾承风独自骑乘另一匹马。 三人迅速消失在凌关城的街头。 “大人!” 酒窖附近,被炸成重伤的刘侍卫长朝一个身着银狐披风的男子跪地行了一礼。 男子的年纪约莫三十多岁,身材魁梧,身形高大,五官冷峻,眉目深邃,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 他看上去并未动怒,可所有活着的人都感觉自己的咽喉被扼住,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男子没理会跪在地上的刘侍卫长,也没理会被炸翻的其余士兵,他只是来到一处黑火珠的残渣前,蹲下高贵的身躯,用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地上的残渣,眉宇间掠过一丝冷厉与疑惑。 “燕国人?” 他喃喃低语。 刘侍卫长没听清他说什么,不是他声音太小,而是刘侍卫长的耳朵被炸懵了,他问道:“大人,要追吗?” “追。”银狐披风男子淡淡地说,“要活口。” “啊……”那小子那么厉害,杀死已经很难了,还要抓活口,这未免—— 刘侍卫长想说未免太为难他们这群士兵了,可他也明白这位大人说出口的话从来不会收回。 他们要么服从,要么死。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顾娇与顾承风顶着扑面而来的飞雪在夜色中无尽奔波,二人的手脚全都冻僵了,身体也逐渐失去知觉。 顾娇长长的睫羽上,冰雪凝结成霜。 然而也多亏了这场大雪,他们的行踪得以被遮掩。 顾承风很想问顾娇究竟是要去哪儿,可他的嘴被冻麻了,压根儿无法开口。 就在三人几乎要冻成三个小冰棍时,顾娇总算将马儿停下了。 抓紧缰绳往上提的一霎,顾娇的手掌疼得好似断裂了一样。 “傲(到)……傲(到)了吗?”顾承风一开口直接嘴瓢了。 “嗯。”顾娇应了一声,她比顾承风好不到哪儿去,也几乎很难说话,她迟缓地松开僵硬的手掌,缰绳却早已冻在了她的手心之上。 红缨枪倒是没与她的手冻在一块儿,只是她抓握太久,一时间也很难张开僵硬的手指。 二人都废了极大的力气才从马背上下来。 马儿累坏了,打着呼呼直喘气。 “这是哪儿啊?”顾承风苍白着脸问。 “不知道。”顾娇对边塞的地形并不熟悉,她只是凭直觉躲避着前朝余孽的追兵。 “往前走走看。” 她说。 她抬手恢复了一丝知觉的手,抓住马儿的僵硬,她的另一手抓着她的红缨枪。 顾承风记得她原本是将红缨枪背在背上的,可如今她背了她祖父,便只能将红缨枪拿在手中。 “给我吧。”他伸出手说。 “你拿不动。”顾娇说。 “我怎么可能拿不动,我可是男人!”被小瞧了的顾承风抬手去拿顾娇的红缨枪。 顾娇淡淡睨了他一眼,松手。 “操!” 顾承风扑通跪在地上,没忍住爆了粗口。 这什么红缨枪啊! 怎么这么重! 还有,方才只顾着逃命没细看,眼下定睛一瞧,差点被雷到心脏停跳! 世上怎么会有辣么丑的红缨枪! 枪身上的大红花都是认真的吗?还有这红缨是被谁给编成小辫子了?! 顾承风差点就被丑哭了! 拿着这杆红缨枪上战场,丑都能丑死一批敌人吧! 幸亏这一路上她是用布包着这杆红缨枪,不然顾承风严重怀疑他可能半路就被丑瞎。 “都说了你拿不动。”顾娇自动忽略顾承风眼底的嫌弃与震惊,抓起红缨枪,牵着马儿往前走。 “我只是受伤了才会拿不动。”顾承风决定挽回一下男人的尊严,“不然你等我痊愈,看我拿不拿得动!” 顾娇没有回头,摆了摆手说:“你先痊愈再说。” 顾承风黑着脸,牵着自己的马儿跟上去。 二人似是进了一片深山老林,但又很快从林子里穿了出去。 “那边有户人家。”顾承风说。 “嗯。”顾娇点头,她也看到了,在林子边上,不像是普通的村民家,倒像是守林的猎户家。 二人牵着马儿走过去。 顾承风饶是受了伤,也依旧将顾娇拉在自己身后,他抬手去敲门。 顾娇道:“不必敲了,没人。” 顾承风古怪地皱了皱眉:“你又听出来了?” 这丫头是狗耳朵吗? 顾娇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间两房的小木屋,堂屋连着卧房,堂屋的角落里有简易的灶台与炊具。 锅里有一点冻成坨的剩菜。 这种气候下,冰冻的剩菜一两个月都不会坏,因此顾娇很难判断这锅剩菜究竟是几天前留下的。 但从灶台与床铺上落灰的情况来看,最近三天之内,屋子里是有人居住过的。 就不知屋子的主人是外出了,还是被陈国大军与前朝余孽抓走充军了。 顾娇对顾承风道:“先在这里住一晚。” 顾承风四下看了看,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边塞太冷了,他们三个在外头一定会冻死的。 两张床铺是成直角摆放的,一张靠着内墙,一张靠着侧墙,顾娇把老侯爷放在了靠内墙的那张床铺上。 随后她指了指另一张床,对顾承风道:“躺下。” “干什么?”顾承风问。 顾娇把小背篓从他背上取下来,道:“伤。” “哦。”顾承风哦了一声,乖乖在另一床铺上躺下,不是他不想和祖父挤一挤,实在是这里头的床都是竹床,一个人翻身都勉强。 屋子里太冷了,顾娇先去抱了一捆柴火,又拿了个炭盆。 火堆烧起来后,二人都暖和了许多。 顾娇开始为顾承风检查伤势。 老实说,顾承风伤得挺严重的,若换做旁人只怕早歇菜了,他还能蹦跶。 不愧是扛揍小能手。 顾娇拿了碘伏为顾承风清理肩膀上的伤口。 顾承风忽然开口:“哎,你方才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顾娇问。 “就是你……”顾承风想了想,有点儿不知从何问起,是问她一身杀招哪里来的,还是问她治病的本事哪里来的。 杀起人来像魔,救死扶伤时又仿让人看见佛陀。 真是矛盾又诡异。 顾承风的目光落在她认真的小脸上,张了张嘴,问道:“你原先是做什么的?我是指在你来这里冒充顾娇娘之前?” “嗯……”她做的工作有很多呀。 “是杀手吗?”顾承风问。 也可能是大夫? 顾承风在心里说。 “差不多吧。”顾娇漫不经心地说道。 “什么叫差不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顾承风嘀咕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沉默了片刻,“在太守府时,我还以为你……失控了。” 顾娇从酒窖里走出来的一霎,杀气很的太强悍了,饶是他这会儿回味起来仍感觉心惊肉跳的。 “我没失控。”顾娇说。 她又不是每次都失控,不然她也活不到现在了,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失控起来是什么样,但信阳公主说她的杀气比死士更重,那她失控起来应当是会杀人的。 杀死所有人后,若她还没停止失控,可能她会杀了她自己。 前世只有教父知道如何平息她的失控,是教父亲自将手术刀递到她的手中,让她学会抵制血液的蛊惑。 她已经进步了许多。 来异世后,她一共失控了两次,第一次是姑婆受伤,被姑婆及时安抚,未能彻底失控。 第二次是柳一笙断指,那一次的具体经过她不记得了,但她猜是龙一将她制住了。 如今姑婆与龙一都不在,她不会轻易让自己失控的—— “干嘛突然这么看着我?”顾承风被顾娇投来的小眼神看得眉心一跳。 顾娇在心里接着道,不然你小命就没了。 顾承风的右胳膊上缝了五针,额头上缝了三针。 “不会留疤吧?”顾承风摸着额头上的纱布,苦大仇深地问。 顾娇古怪道:“你还担心留疤?” 顾承风幽怨地说道:“毕竟我这么好看,留疤就可惜了。” 顾娇:“……” 顾娇打开小药箱,开始在里头认真翻找。 顾承风不解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眼药水。”顾娇道,“我怀疑你眼瘸了。” 明明就是个美男子的顾承风:“……” 顾娇为顾承风处理完所有伤势,顾承风被纱布绑成了半个木乃伊,尤其是他的脸,被蒙得只剩一双眼睛。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我伤得有这么重吗?严重怀疑你是故意遮挡我的美貌! 火堆快烧尽了,顾娇又去堂屋抱了一捆柴火过来。 顾承风看着她忙碌的小身影,说道:“你歇会儿吧,今晚我守夜。” “轮流守夜,你睡上半夜,我正好还要换点药。”顾娇说着,转头去检查老侯爷四肢上的夹板,在太守府时间与条件都有限,只做了简单的制动,现在要重新弄一下。 还有他的伤口,也得仔细检查一下。 “我祖父没事吧?”顾承风看着老侯爷问。 顾娇给老侯爷的腰腹做了减震固定,伤口的情况还好,血压也在逐步恢复正常,就是有一点低烧,要谨防术后感染。 “暂时没事。”顾娇说,“你睡吧,一会儿我叫你。” 顾承风想了想,还是应下了,他叮嘱道:“你记得叫我。” “嗯。”顾娇点头。 顾承风拉过棉被盖上,然而他并未睡着。 火光闪动中,他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 顾娇刚给老侯爷固定完左臂,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事?” 他躺在床铺上,从这个角度看她,她依旧娇小,她的影子却被火光在墙壁上照得高大。 顾承风张了张嘴,问道:“你……还要家人吗?你家那边。” 顾娇沉默片刻,说道:“不知道。” 从血缘上来讲,她有,但从情感上来讲,她没有。 他们不要她。 不要她这个女儿,也不要她这个姐姐。 她也不要他们。 一个人怎么会连自己有没有家人都不知道?难道是孤儿? 顾承风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他没再往下追问,他清了清嗓子,道:“那你别回去了呗,在这里挺好的。” 顾娇心道,我没想回去,况且我也回不去。 “那什么,嗯嗯……也挺好。”顾承风含糊不清地说。 “你说什么?”中间几个字顾娇没听清。 “没什么!”顾承风直接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脑袋。 蠢妹妹! 顾承风盖上被子没多久便呼呼睡着了。 顾娇给顾承风打了吊瓶,又给老侯爷处理了所有夹板。 屋外,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呼啸的寒风不知何时散去了,整个夜色里只剩下缤纷雪舞,寂静一片。 后半夜,顾娇没将顾承风叫醒。 她抱着红缨枪,伫立在门口,静静地守了一夜。 漫天飞雪在她眼前,要守护的人在她身后。 …… 天蒙蒙亮时,顾承风醒了过来。 他许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只感觉浑身的元气都复苏了。 他睁开眼,看见窗户上透进来的光亮,才猛地记起后半夜守夜的事! 他睡过头了吗? 还是那丫头根本没叫他! 他四下看了看,自家祖父还躺在另一床竹床上,顾娇却不见踪影了。 “咦?那丫头呢?”顾承风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到底是受了伤,身体各处都传来拉扯的疼痛,他眉心蹙了蹙,稍稍放轻了动作。 他先是看了眼祖父,祖父依旧昏迷着,呼吸却比昨夜听起来要平顺了些。 祖父和他皆受了伤,那丫头可千万别出事。 顾娇是去找吃的了,这间猎户家除了那一坨不知放了多少天的剩菜之外再无果腹之物,加上柴火也差不多烧光了,她便进了附近的山林。 她拾了一点枯枝,并没有打到猎物。 她打算先将枯枝抱回屋,就在她转身的一霎,林子里的另一面竟然缓缓走来一个人,看方向也是往小木屋去的。 难道是小木屋的主人? 那人穿着兽皮,戴着毡帽,顾娇看不清他模样,只觉对方的身形魁梧高大,在没到大腿的雪地中行走如履平地。 是个高手。 顾娇在心中给出了判断。 顾娇抱着枯枝往小木屋的方向走,二人在半路不期而遇,一直到面对面地碰上了,顾娇才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而他也看见了顾娇。 二人同时一怔。 ------题外话------ 快5000票了, ------------ 488 腹黑娇娇(一更) 顾娇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失踪多日的唐岳山。 所以那间屋子的主人其实就是唐岳山?前朝余孽与陈国大军没找到他的缘故是他躲在这深山老林中?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顾娇的眼底便闪过无数疑惑,其中也包括唐岳山是否有认出她来。 顾娇的身上还穿着昨日的夜行衣,脸上戴着面具,策马奔波的缘故,面具上的孔雀翎被寒风吹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银色面具。 唐岳山盯着这个面具足足看了十几秒,至少顾娇在心里是数了这么久。 顾娇第一反应是,他认出我了。 而她想到了什么,第二反应就是,他还不如认出我呢。 没错,唐岳山没认出顾娇就是庄太后疼爱的侯府千金,而是想到了那个曾经擅闯元帅府将唐明伤成了废人的小刺客! 唐岳山没正式与那个小刺客交过手,可当顾娇这么出现在他面前,他第一直觉就是想到了唐明被人凌虐的那一夜! 这是一个父亲遇到凶手时的直觉。 顾娇自问在元帅府报复完唐明之后,确实没再与唐岳山如此近距离地打过照面。 他俩可能远远见过,然而她穿着女装,露出那张长着胎记左脸,很难让人将她与那晚的刺客联系在一起,更别说她这个刺客与顾承风那个来元帅府接她的帮凶齐齐“死”在了庄太后手中。 唐岳山就没更理由去怀疑她了。 可谎言毕竟是谎言,它抵不过一个父亲的本能。 顾娇单看唐岳山的眼神,便明白他认出她是那晚的小刺客了。 所以顾娇才说,他还不如认出她呢,如果认出她是侯府千金,就说明他没有对于凶手的那股直觉。 二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僵硬起来。 这一瞬,不仅顾娇的脑子闪过无数念头,就连唐岳山也想了许多。 他是亲眼看见庄太后的心腹太监秦公公将两个刺客带进林子里行刑的,事后秦公公前来禀报,说刺客已伏诛。 他没去查看尸体,是因为他相信庄太后,他不认为她会包庇两个闹上元帅府的刺客。 毕竟,他才是庄太后的心腹大臣,他要杀区区两个刺客,庄太后何至于此! 可现在,这个小刺客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除了面具不一样,哪儿哪儿都一样! 身形、气质、眼神、衣着…… 顾娇:也是哔了狗了,恰巧又穿着夜行衣…… 唐岳山什么都明白了。 那晚庄太后根本就没杀那两个刺客,她是故意让秦公公把人带进小树林“行刑”的,目的只是做戏给他看!反正他也不知道他俩究竟长什么样,他俩日后照样能够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个世上。 可怜他的明儿被人残害了那样,凶手却依旧在世上遥逍法外! 为什么? 太后为什么要骗他! 如果这件事是骗他的,那么太后与他说的那些话……又有几句不是骗他的! 太后说,是有人想要挑拨元帅府与定安侯府的关系,所以分别给顾长卿与唐明下了药,导致唐明欺辱了顾琰,也导致顾长卿重伤了唐明。 太后还说,那个幕后之人就是静太妃,而静太妃是前朝余孽。 为了不让亲者痛仇者快,他放过了顾长卿,他与顾潮冰释前嫌,他带着一万大军以及他的一千弓箭手前来为唐明报仇,可结果呢? 结果撒谎的人是太后! 他面前站着已经太后处死的凶手! 庄太后确实对唐岳山撒了谎,但只撒谎了一部分,譬如唐明与顾长卿都没有被人下药,唐明是真的有心欺辱顾琰,顾长卿也是真的想在擂台上废了唐明。 但有关静太妃是前朝余孽,以及静太妃想挑拨唐岳山与定安侯府关系一事,庄太后句句肺腑,绝无假话。 可一个人只要撒一个谎,她所有的话都会变成不再可信。 唐岳山的脑子里无数的疑惑与怒火飞闪而过,唐明欺辱顾琰的事,他是没有亲眼目睹的,虽说唐明的小厮承认了,可万一小厮是被太后收买的吗? 相反,顾长卿在军营的擂台上将唐明打伤,以及这个小刺客将唐明凌虐成废人,却是他亲眼目睹的事实! 而庄太后包庇了他们! 庄太后……庄太后和他们一丘之貉! 他们都是害了明儿的凶手!!! “你究竟是谁!” 唐岳山的眼底骤然迸发出毁天灭地的杀气! 他的手中原本拎着猎物,这会儿他猎物也不要了,冷冷地扔掉之后,他探出手来直直掐向顾娇的喉咙! 顾娇不会束手就擒,她用枯枝挡住他的手,谁料这家伙竟是有一双铁手,生生从枯枝中穿透而来。 唐岳山能做天下兵马大元帅,除了有庄太后的抬举与偏爱,他自身也是有过硬实力的,他的内力十分深厚,比起陛下的龙影卫也不弱分毫。 顾娇忙了一天一夜,体力本就透支,哪里经得起他这一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士兵谈话的声音。 “老大!那边有座小木屋!” “走!去瞧瞧!” 是前朝余孽的军队! 唐岳山也是被前朝余孽通缉的对象,他的神色当即一变:“你是前朝余孽?!” “我不是。”顾娇说。 “你是个丫头?!”唐岳山听到顾娇的女声后,简直比看见前朝余孽的军队更惊诧。 不怪他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她折磨唐明的那些手段,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丫头的手笔? 那、那么不要脸的吗? 顾娇原本自己捡个柴火也碰上唐岳山,真是够倒霉的,可这会儿见了被自己引来的前朝大军,又觉得唐岳山才是真正倒霉的那一个。 人家好端端在深山老林里躲着,不出意外能躲个一年半载。 结果眼下—— 嘤,暴露了。 唐岳山也想通了个中关键,他咬牙看向顾娇:“是你把前朝大军引来的。” 顾娇拨浪鼓似的摇头。 是——我、们。 说话要严谨。 唐岳山气坏了! 这哪儿来的丫头,先害了唐明,现在又来害他! “你别杀我,我帮你一起对付他们。” 唐岳山嘴角抽了抽,帮?你有的选吗?说的像是你袖手旁观他们就能放过你一般,到底是谁把大军引来的心里没点数吗? 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顾娇冲还在找路的前朝大军挥了挥手:“我们在这里!” 唐岳山虎躯一震! 咻咻咻! 十数支箭矢带着杀气疾驰而来,顾娇一秒闪到唐岳山的身后! 唐岳山:“……!!” 对方一共来了两支小队,加起来五十多号士兵,这些士兵比巡逻的士兵又武艺高强一些,毕竟那位大人吩咐了要抓活口,出动的自然都是精兵强将。 那伙人原本没认出唐岳山,顾娇直接指着唐岳山:“他是你们要找的唐大元帅。” 唐岳山就这么被卖了…… 那伙人唰唰唰地朝唐岳山砍来! 毕竟上头只吩咐了抓小刺客要活口,又没说对这个唐岳山也留活口。 唐岳山是昭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他的脑袋可值钱了,谁砍下来,他们的王必有重赏! 然后唐岳山就发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那伙人砍顾娇只使了五分力,并且用的是刀背,轮到砍他的时候就成了往死里砍…… 唐岳山气得直抽抽! 这一场双方的小小战役中,唐岳山占了我方的绝对主力,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击杀了四十个前朝余孽的士兵 顾娇划水严重,直到把唐岳山耗得差不多了才正式出手。 等顾娇去解决剩余的士兵时,唐岳山捂住胸口瘫坐在雪地中喘气,他看着顾娇的身手,越看神色越凝重。 顾娇去偷袭元帅府那一晚,他就算自己没与她交手,但是见了她被唐家的弓箭手追捕,还是能够掂轻她的斤两。 很显然,才几个月不见的功夫,这丫头的身手长进了太多。 此时若是不除掉她,日后必成他心腹大患! 顾娇正在击杀最后三个士兵,她的后背暴露在了唐岳山的眼皮子底下。 就在顾娇最后一刀即将收手时,唐岳山悄然凝聚内力与掌心,朝着顾娇的后背狠狠拍过去! 只是他刚抬起手来,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他吐出一口黑血,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中。 ------------ 489 坑人的娇娇(二更) 顾承风在小木屋里找了一整圈,确定顾娇真的不在了,他心头一紧,他当然不会认为顾娇是丢下他们走掉了,她要丢下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必跟来。 柴火快烧完了,食物更是短缺,顾承风揣测顾娇不是去找吃的就是去找柴火了。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大雪封山的林子里冒险,他打算出去找找,谁料刚拉开房门便远远地瞧见背着一捆柴火,手里以不知谁的兽皮为伐,闷不吭声地拖着一个……人,从雪地中吃力地走来。 之所以吃力,一是她太久没睡,二是她体力透支,三嘛,则是这林子里的雪实在太大了,几乎令人寸步难行,更别说她还背着一捆柴、拖着一个人。 顾承风有点傻眼。 她去砍柴,他是猜到了,可他没猜到她会砍个人回来啊! 顾承风蹚着厚厚的积雪朝她走过去。 待走得近了他听见了微弱的呼吸,才确定这不是一具尸体。 顾承风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什么情况?别告诉我你又捡了个人!” 为何用了“又”,那还不是因为有老太太与萧六郎的事迹在前。 不待顾娇回答,顾承风的嘴角一抽,一脸嫌弃地说道:“你是有往屋里捡人的癖好吗?还是你找不到吃的,所以——” 顾娇给了他一个关怀智障的小眼神:“你很闲?” “我没有。”顾承风矢口否认,指了指被乱发与积雪糊了一脸的男人,“谁呀?” 顾娇道:“自己看。” 顾承风蹲下身来,将对方脸上的乱发与积雪拨开,一张熟悉而威严的脸迎入顾承风的眼神,顾承风狠狠一惊,腾的站起身来,朝后退了一大步:“唐岳山!”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娇,“你、你怎么把他捡回来了?不对,我该问你,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成……这样?” 不用说,那张垫在唐岳山身下的兽皮就是从他身上扒下来的了,腿上也绑着兽皮保暖,脑袋上戴着兽皮帽,妥妥一副猎户的打扮。 “等等,这间小木屋的主人……不会就是唐岳山吧!”顾承风张大了嘴。 顾娇道:“前主人是谁不清楚,目前的主人应当就是唐岳山。” “所以前朝余孽与陈国大军一直找不到唐岳山的缘故,是因为他藏在了这里?可是他为什么会受伤?” 他衣服上有血迹,顾承风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受了伤。 顾娇顺着顾承风的眼神看了看,解释道:“你说他的血吗?那是他吐的,他中毒了。” “中毒?”顾承风更疑惑了,唐岳山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中毒? 顾承风想过一百种唐岳山倒下的方式,但却没有一种与中毒有关,这种沙场战将,就算死也该是死于受伤。 顾承风不指望顾娇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她只是偶遇唐岳山,唐岳山自己清不清楚自己中毒都还不好说,就算清楚他也不会和顾娇交代什么。 “给我吧。”顾承风冲顾娇伸出手。 他其实是不想救唐岳山的,是唐岳山好大喜功,不听他祖父劝阻才导致兵败,又不肯借人给祖父,害祖父沦为人质,惨遭前朝余孽的报复。 唐岳山就算死在他面前,他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的。 可唐岳山是顾娇带回来的,顾承风想了想,自己似乎没资格干涉顾娇对唐岳山做什么。 不过,他还是要提醒一下她与唐岳山的立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废了唐明,唐岳山与你不共戴天,他若是知道你就是伤害了唐明的凶手,他不会放过你的。” “嗯。”顾娇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 “那你还救他?”顾承风不解。 顾娇看向顾承风,道:“你们几个里,他最能打。” 顾承风看看浑身缠满绷带的自己,想想不省人事的祖父,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如果陈国大军与前朝余孽追来了,除了这丫头,好像真的只剩唐岳山能够独当一面了。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顾承风拉住顾娇的手腕,指了指雪地里的唐岳山,说道:“等等,可是你不是说他中毒了吗?那他也不能打了吧?” 顾娇一句话粉碎他的期盼:“可以解毒,比你们好得快。” 顾承风:“……” 顾娇将唐岳山拖进了小木屋。 与她一道拖进屋的还有唐岳山打下的猎物——唐岳山将猎物扔了,顾娇又把猎物给捡回来了,是三只肥美的兔子和两只肥硕的野鸡。 小木屋里一下子有了三个病号,仅仅两张小竹床是不够睡的,只见顾娇从堂屋搬来两条板凳,一前一后架好,随即她拆掉了卧房的门板,将门板架在了两条长凳上。 顾承风:“……” 这也行? 顾娇将唐岳山放在了临时搭建的小病床上。 随后她开始为唐岳山检查中毒的情况,唐岳山印堂与指甲发黑的痕迹并不明显,反倒是牙龈肿胀,齿龈粘膜下能见到一条蓝黑色的线。 是水银中毒。 顾娇从唐岳山的身上翻找出一个瓷瓶,从里头倒出几颗暗红色的丹药来。 顾娇仔细分析了里头的成分后,果然发现了少量水银。 水银是从丹砂中提炼的,在古代主要用于炼丹以及保存尸体,都是极其权贵的人家才用得起丹砂与水银。 但不论是纯丹砂也好,提炼过后的水银也罢,实则是不能用作丹药的,长期服用会导致中毒。 所以那些乞求长生不老术的君主往往都没一个命长。 顾娇也不知唐岳山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所幸他的毒性尚浅,并未伤及脏腑,也所幸这种毒是有专程的药物可以解的。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药物为唐岳山静脉滴注。 唐岳山会吐血晕厥不仅是因为他中毒,他其实也受了一点内伤,只是远没有老侯爷与顾承风的严重。 一个时辰后,唐岳山在门板上苏醒,他的治疗已结束,身上盖着他自己的兽皮,身旁不远处是燃烧的火盆,因此他并不寒冷。 顾承风去堂屋的灶台那里看火了,灶台上正熬着一锅野鸡汤。 浓烈的鸡汤香气聚聚散散地飘了进来,唐岳山有几日没进食了,他顿时感觉饥肠辘辘,肚子里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顾娇正在给老侯爷换药,听到声音,淡淡地回了一句:“鸡汤还没好。” 屋子就那么大,唐岳山的木板床就在老侯爷的竹床前,唐岳山扭头一瞧便看见了竹床上的老侯爷与顾娇。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凝重与诧异。 他的目光自老侯爷的身上移开,落在了正在为老侯爷换药的顾娇脸上,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娇换药最后一处药,给老侯爷盖上被子,不咸不淡地转过身来,摘掉了脸上的面具。 唐岳山看到顾娇那张半是仙气飘飘半是带着红色胎记的脸,眉头微微地皱紧了。 他没见过顾娇,可他听说过顾娇。 那个左脸有着红色胎记,年仅十五,自幼在乡下长大,却深受太后宠爱的侯府千金。 “我早该猜到是你……” 顾琰的姐姐,太后的心肝。 如此就能解释为何她会去报复唐明,又为何太后会为了她撒谎演戏。 唐岳山的身上再次迸发出凛冽的杀气:“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你害了明儿,我要你拿命来偿!” 顾娇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恢复得不错,其实顾娇没怎么给他用药,内伤是他自己扛的,外伤是他自己愈合的,顾娇唯一做的就是拿了点药给他解毒。 唔,真省药。 唐岳山又对顾娇动了杀心。 顾娇忽然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行动:“在你动手前,你不妨先检查一下你的情况。” “你什么意思?”唐岳山问。 顾娇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觉得我会无缘无故把你带回来吗?” 唐岳山脸色一沉。 顾娇道:“掀开你的袖子,看看的左手,是不是从手心开始有了一条红线?” “再看看你的丹田处,是不是多了一块青色的印记?” “最后再摸摸你的头发,是不是快要谢顶了?” 唐岳山一一检查完,尤其是摸到自己的秃头时,神色大变:“你对我做了什么?” 顾娇的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了挑眉,道:“没什么,就是给你下了个毒。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题外话------ 猜猜看,娇娇是不是真的给唐岳山下毒啦? ------------ 490 夜袭(一更) 顾娇说完就径自出了屋子,没理唐岳山了。 以唐岳山的脑子,一定能被忽悠。 倒不是说唐岳山很蠢…… 唔,好叭,是有点儿蠢。 这么蠢的人能带兵打仗吗?答案是能的。 俗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一个人的才能是体现在不同领域的,有人善文,有人善武,有人善工于心计,唐岳山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是他熟读兵法,二是他骁勇善战,三也是唐家弓箭手助了不少力。 唐岳山打仗主要靠的是勇,要说兵法谋略还是其次。 顾娇去堂屋看灶台里的鸡汤炖得怎么样了,顾承风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一边烤着火,一边看向顾娇。 方才二人在屋子里说话的声音不小,导致顾承风这边也听见了,他小声问顾娇:“你真给那家伙下毒啦?” 顾娇揭盖锅盖,晃了晃小脑袋:“没有。” 毒药那么贵,她怎么舍得嘛? 红线,她画的。 印记,她掐的。 头发,她薅的! 顾承风:“……” 顾娇出去后,唐岳山陷入了沉思。 他当然有怀疑过顾娇是在吓唬他,可顾娇表现得太自然了,看不出半分心虚。 一般人并不会把毒药带在身上,可顾娇是大夫,这一点,早在京城时唐岳山便听人提过,更别说方才他亲眼看见顾娇给老侯爷换药。 自己一身伤势只怕也是被顾娇所医治。 药毒不分家,一个大夫的手中会有毒药不足为奇。 念头闪过,唐岳山忽然就不太敢轻举妄动了。 饭摆在堂屋。 吃饭的时候,唐岳山见到了顾承风。 顾承风也没戴面具,不是他不想遮,而是没必要,他的头上脸上全是纱布,只露出眼睛与嘴巴。 唐岳山只看顾承风的身形,就猜出了他是那晚的另一个刺客。 严格说来,顾承风不是刺客,他是去找顾娇的,等他抵达元帅府时,顾娇已经与元帅府的人动起手来了。 他只是带着顾娇从元帅府逃出去而已,可仅仅是这么一个照面,他的身形与背影也依旧深深地映入了唐岳山的脑海。 唐岳山看看啃着大鸡腿的顾娇,又看看只能喝汤的顾承风,脸色一沉,道:“她是顾家小姐,你又是顾家的什么人?” 先是二人一起参与了报复唐明,再是二人一起救了老侯爷,要说他俩没关系,唐岳山不信。 顾承风没好气地说道:“我是谁干你什么事?” 唐岳山深深地看着顾承风:“顾潮有四个孙子,你不是顾长卿,还有三个,你也不是那个最小的,那就还剩两个。” 不是,你的愚蠢还分人的吗? 和那丫头在一块儿,就被忽悠得不要不要的,怎么到我这儿就变得这么精明了? 唐岳山接着道:“听说,顾潮的三孙子剃度出家了,看来你是老二。” 顾承风的嘴角再次一抽。 什么剃度出家?他弟弟只是长不出头发! 顾承风咬牙嘀咕:“都是谁谣传的?回去非得弄死他!” 唐岳山冷嘲热讽地说道:“从前只知顾潮的长孙有出息,没想到个个身怀绝技。” 身怀绝技是句好话,然而从他口中说出来就莫名带了几分讥讽。 唐岳山接着道:“你们祖父一生光明磊落,养出来的孙子却一个比一个阴损,真不知他从前的道貌岸然都是装的,还是你们几个自己长歪了?” 顾承风冷下脸来,不过他的俊脸被裹住了,因此只能看见一双逐渐冰冷的眼睛:“你不要在这里含血喷人,我们的事和我祖父没关系!说到说道貌岸然,呵,我倒是想问问唐大元帅,你霸占弟妻,生下唐明,到底是哪儿来的脸指责别人!” 唐岳山:“你!” “还有,说我们长歪?就唐明那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作为他亲爹的你,是哪儿来的自信说别人家的孩子长歪了!我们再歪也没去祸害过良家少女,没去强抢过别人家弟弟!太后给你台阶下,说唐明是被人下了药,你还信以为真了!你以为你儿子多无辜!你以为你的丑事没人知道!你以为你儿子天下第一好!啥也不是!” “你……你……”唐岳山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骂过,简直气到脸红脖子粗,再者,武将的嘴皮子少有很利索的,他们习惯了动手,在口舌之争上你并不占上风。 顾承风骂起人来句句戳中心窝子,丝毫没给唐岳山留情面,唐岳山差点又被气到吐血。 他腾地站起身来,就要一巴掌朝顾承风呼过去! 顾承风啪的将筷子拍在桌上,也迅速站起身来,挺起胸脯对他大喝道:“想杀我!好啊!来啊!不怕毒发身亡你就尽管放马过来!我死了你永远别想拿到解药!” 顾承风一秒入戏,临场加戏的本事妥妥哒! 唐岳山的火气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他怒气滔天地捏紧了拳头,最终还是屈辱地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又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他们根本没办法离开这里,相应的,第二波前朝余孽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进来。 他们暂且在小木屋住下。 老侯爷在第三日出现了轻微的术后感染,伤口红肿,伴随高热,顾娇给他清理了伤口,打了消炎针。 中途他醒来过几次,却迷迷糊糊的,一会儿看见唐岳山,一会儿看见顾承风,还看见了他的小兄弟。 还有这不是边塞吗?他的小兄弟与顾承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唐岳山凑在了一起? 老侯爷觉得自己八成是在做梦,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第五日,天空总算放了晴。 唐岳山的伤势基本恢复,体内仍残留着一点水银的余毒,顾承风也恢复良好,总算是拆掉了身上与脑袋上的纱布。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吃饭时,唐岳山对顾娇与顾承风说道。 唐岳山带过兵,自然知道每一队士兵出发前都有自己的行动路线,那两队士兵这么久不回去,前朝余孽那边只怕早就起疑,只是碍于大雪封山无法进来。 如今雪停了,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顾娇点头:“好,马上出发。” 顾娇拿出这几日做好的临时担架,将重伤的老侯爷放上去,唐岳山与顾承风抬担架,顾娇牵马。 顾娇的红缨枪与小背篓都被背在她背上。 红缨枪实在太丑了,顾承风看不过去,又用布条给她缠住了。 唐岳山一时没认出这是军营里的那杆被宣平侯当作战利品带回来的燕国神兵,但他也看出了这是一杆长枪,比寻常的长枪长几寸,似乎也更重。 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用如此霸道的兵器? 莫非是顾潮的? 要不就是顾承风的,总之唐岳山不信那是顾娇自己的。 唐岳山对这一片山林比较熟悉,知道该怎么走出去。 四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前行,为了迷惑对方,每走一段,顾承风与唐岳山都会故意在不同的方向留下脚印,然后施展轻功回来。 天黑时,他们来到一条河边。 “过了这条河就出了凌关城。”唐岳山望着河对岸说。 顾承风的目光落在结了冰的河面上:“怎么过去啊?走过去吗?” 唐岳山道:“这里没有船,只能走过去。” 顾娇借着雪地反射而出的辉光,在附近找了一块石头,她将石头往冰面上一扔,冰面上发出了一连串的钝响。 “可以走。”顾娇说。 唐岳山抬着担架走在最前面,他先上了冰面,才回头对顾承风与顾娇道:“冰面上很滑,你们都当心些。” “嗯。”顾娇点头,“担架给我吧。” 三人两马小心翼翼地上了冰面,马儿的脚上有马蹄铁,虽不算太好的马蹄铁,但也勉强能够防滑。 唐岳山与顾承风摔了好几跤,万幸老侯爷是被牢牢地固定在担架上,否则早被他俩摔出去了。 倒是顾娇平衡性极佳,仿若如履平地。 在不知摔了多少跤后,三人总算是接近了河对岸。 顾承风气喘吁吁地问道:“我们一会儿往哪儿走啊?” 唐岳山道:“往东是月古城,往西是邺城。” 顾承风不假思索道:“往东往东!回月古城!邺城都被陈国大军与前朝余孽占领了,咱们就别去那儿送死了!” 顾娇看了唐岳山一眼,唐岳山没有说话。 几人继续前行。 然而就在即将上岸的一霎,一支箭矢自几人身后破空而来,嗖的射向了顾娇的后背! ------题外话------ 卡文了,二更明天上午起来写,大家晚点来看。 ------------ 491 强强联手(二更) 那支箭矢的力道极大,所带来的声响也很大,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杀气一下子弥漫了整个冰面! 顾承风与唐岳山也察觉到了动静,奈何他们抬着担架没能第一时间腾出手来。 “当心!”顾承风大叫,往顾娇那边挪去,试图用脊背替她扛下这支箭矢。 顾娇却一把将人拦到身后,反手一抓,竟是用左手抓住了冰冷如刀的箭矢,随后她唰的转过身来,将箭矢朝着对岸猛地射了过去! 夜色里传来一声士兵的惨叫。 顾承风暗松一口气,方才那一下,他冷汗都出来了。 唐岳山神色复杂地看了顾娇一眼。 作为一个历经沙场的名将,他自然看得出来顾娇不会轻功,武功也不是绝顶的高,可她的反应、她的心性、甚至她出手时的雷霆果决,胜过无数高手。 顾家真的是把她与人抱错了吗?不是悄悄地放在民间培养成杀手锏的吗? 这念头只在他脑海中窜了一瞬便被他给否决了。 顾家要暗中培养也是培养顾承风,毕竟顾承风也是好苗子,怎么可能去培养一个丫头?顾潮的性子他了解了,绝不会去器重一个丫头。 河对岸,站满了追来的前朝余孽。 为首的是一名骑着白马的男子,穿着银狐披风,戴着银狐手套,夜色中,他的容貌并不太清晰,可他坐得笔挺,通身都散发着一股尊贵优雅的气息。 “那是谁啊?”顾承风问。 唐岳山的脸色沉了沉:“驸马。” 顾承风一脸顿悟:“就是那个前朝皇族啊,难怪长得人模狗样的。” 他们看着河对岸,河对岸的人也看着他们,那个男人如同一尊暗夜的神,打量他们的眼神如同在看几只在猎场逃窜的兔子。 顾娇抓过红缨枪,冷冷地拽下枪上的布条,扬风立在三人身前,带着凌厉的杀气望向对岸:“你们先走。” “走!”唐岳山当机立断! 顾承风其实也明白不论是他留下还是唐岳山留下都不合适。 原本他就不信任唐岳山,谁知道把唐岳山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至于说让唐岳山与顾娇一起走,他就更不放心了,唐岳山的武功很高,万一他发现自己没中毒,只是被顾娇忽悠了,那顾娇就危险了。 顾承风咬牙,与唐岳山抬着担架迅速上了岸,没入无边夜色。 对岸的银狐男子直勾勾地看着顾娇,目光在她的红缨枪上停留了一瞬,不知是不是认出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儿,但也并没犹豫太久。 他抬起手,指尖向下一压。 顾娇仿佛听见他说:“进攻。” 百名士兵踏上冰面,提着长剑朝顾娇杀来。 顾娇没着急出手,而是反手自小背篓里拿了一对提前做好的冰刀,她将冰刀绑在了自己脚下。 没人看懂她在做什么,也没人在乎,他们百人,要杀一人,岂不是绰绰有余? 何况他们是边塞的士兵,他们的鞋底都做了防滑处理,在冰面上也能行走自如。 谁也没料到的是,顾娇一出手,他们傻眼了! 他们在冰面上至多是稳稳当当地走,可这个戴面具的这小子竟然在冰上跑……不对,他是在飞! 顾娇的速度太快了,穿上冰刀的她就宛若张开了翅膀的夜鹰,没人能捕捉到她的身形。 她长枪舞动,每一次都是杀招,前朝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不过是瞬息功夫,他们的折损便已近半。 “大人!” 一名心腹震惊又担忧地望向银狐男子。 银狐男子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浴血厮杀的顾娇,她的红缨枪上带了血,她的身上也满是鲜血,却没有一滴是她自己的。 银狐男子缓缓地摘了手套,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递给手下。 手下会意,双手呈上一把大弓。 银狐男子右手挽弓,左手自挂在马鞍上的箭筒中拿出三支箭,三箭齐发,对准顾娇狠狠地射了过来! 他的三箭几乎是挡住了对方的全部退路,不论对方如何躲避,都至少会中他一箭,运气不好的话,三箭全都会中! 而冰上的士兵似乎是看出了自家大人的招数,不惜扑过去抵死拦住顾娇。 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河岸的另一边,竟然也有三支箭矢射了过来,每一支都对上了银狐男子的箭矢,并从中将其劈开,力道依旧强劲,朝着银狐男子射了过来。 银狐男子抄起心腹手下手中的盾牌,挡住了朝自己射来的箭矢。 三支箭矢看着都是朝他袭来的,可真正近了才发现只有一支箭矢射在了盾牌之上,其余两支箭矢分明射中了他的两名心腹。 二人当场倒在了雪地之中! 银狐男子的目光越过冰面,遥遥望向拿着弓箭折回来的唐岳山。 唐岳山也不过河,就在大树上找了一个制高点,瞄准顾娇难以兼顾的死角,来一个,射一个,来两个,射一双! 唐家最厉害的就是弓箭手,作为唐家家主,唐岳山的箭术自然也难逢敌手。 顾娇知道唐岳山回来了,所以在银狐男子朝自己出招时,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后背交给了唐岳山。 老实说,这份信任令唐岳山感到惊诧。 她就不怕自己赶不及,或者失了手? 顾娇打起来越发没了顾忌,她在冰面上的速度很快,若换做一般的弓箭手,只怕真跟不上她的速度。 然而唐岳山跟上了。 顾娇一枪刺穿了一名士兵,她的身后紧接着来了两名士兵,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朝前方杀去了,唐岳山一箭射飞了二人! 若说顾娇是勇往直前的矛,唐岳山便是守住她后背的盾。 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饶是与亲生的唐明,唐岳山也没有这样的默契。 唐明是极为优秀的将士,只是他却从不敢将自己的后背全身心地托付给任何人。 他只信自己,于是打起来就有了顾忌。 都说上阵父子兵,其实若不是遇上顾娇,唐岳山会觉得与唐明的配合也还算默契。 然而眼下打了一场,唐岳山才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 顾娇往哪里冲,唐岳山的箭就往哪里开路。 顾娇往哪里退,唐岳山的箭就为她护住归来的途。 明明只有两个人,却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银狐男子微微眯了眯眼。 在唐岳山再一次拉开弓箭,去射杀顾娇身后的绊脚石时,银狐男子对准唐岳山的腿,嗖的射出了一箭! 唐岳山若是护住自己,就护不住顾娇。 两个人,总得选一个受伤吧。 唐岳山一咬牙,射向了顾娇的身侧! 扑哧一声,利刃入体,大腿处传来剧痛,唐岳山一声闷哼,自树上栽了下来。 顾娇眉心一蹙,她一脚踹开最后一名士兵,抓起手中的红缨枪,在冰面上疾驰而过。 她快成了一道黑色闪电,嗖的一声,她的红缨枪刺破了银狐男子的披风,贴着他精壮的腰腹一划而过! “大人!” 一名士兵大叫! 银狐男子的腰带断了,他捂住腰腹,足尖一点,自马背上一跃而起。 顾娇拿着红缨枪,抬头望向腾空退去的银狐男子。 银狐男子也看向顾娇。 那一瞬,他在这个少年的眼中看见了无尽的冰冷、嗜血的杀气。 少年抓着自他身上掉落的腰带,明明仰视着他,却给他一种被人俯视的轻蔑。 少年仿佛在冷漠地说。 下一次,要的就不是你的腰带,而是你的命。 银狐男子离开了,他的这一小支军队却全军覆没。 顾娇去了河对岸,取下冰刀放回背篓中。 唐岳山的左大腿上插着一支箭,将他整只腿都贯穿了。 顾娇将红缨枪与小背篓放在一旁的地上,单膝跪地蹲下来,对唐岳山道:“忍着点。” 唐岳山额头冷汗直冒。 顾娇抽出匕首,砍掉箭头,将箭矢从另一端拔了出来! 鲜血四溅! 她迅速拿纱布堵住了唐岳山腿上的两个血窟窿。 “没用的。”唐岳山嘴唇发白地说,“是锈箭。丫头,我后悔了,早知道……我不救你了。” 唐岳山是经历过无数战役的人,他知道这种生锈的兵器一旦伤了人,便再也无法治愈。 驸马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他或者顾娇的命! 顾娇从容不迫地自小药箱里拿出一管针剂。 唐岳山看着那支又粗又长的针,心里咯噔一下:“你做什么!” 顾娇挑眉道:“打针呐,破伤风。” 唐岳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顾娇举着针,扒他裤子的举动莫名让他一阵慌乱! “臭丫头!我救了你!你还拿针扎我!你是不是人!你——嗷呜——” 唐岳山的屁股一凉一痛,流血不流泪的唐大元帅咬住手指哭了! ------------ 492 满载而归(一更) 唔,又来一个怕针的。 打破伤风是需要做皮试的,然而小药箱里没出现皮试,这就意味着顾娇只能给唐岳山进行脱敏注射,也就是将一次性的剂量分次少量,加生理盐水注射进唐岳山体内。 唐岳山一共被扎了四针。 顾娇看向小药箱。 不会是故意欺负唐岳山的吧? 一阵冷风吹过,小药箱安静如鸡。 每一针扎完都有一点观察的空档,顾娇没闲着,她去清扫了战场,清扫的意思是摸走每个士兵的钱袋,掏空每个士兵的干粮,以及……牵走银狐男子没来得及带走的骏马。 那是一匹真正适合边塞的战马,膘肥体壮,耐寒劲强。 顾娇很满意。 除了这些,顾娇还把唐岳山的箭和前朝余孽的箭都拔了回来,还捡了两块上好的盾牌。 唐岳山看着她,嘴角猛抽,老手都没这么熟练! 清扫完战场,唐岳山的最后一针也扎完了。 二人准备去与顾承风和老侯爷会合。 加上先前的两匹马,他们如今就有了三匹马。 顾娇与唐岳山一人骑一匹马,第三匹马驮东西。 顾娇骑的是银狐男子留下的马,不得不说,驸马的马与平民的马就是不一样,不仅漂亮高大,马鞍还是金子做的,真真是威风极了! 顾娇雄赳赳地坐在马背上,开心地晃了晃小脑袋! 唐岳山:“……” 二人一路往西走。 方才唐岳山与顾承风找到了一个山洞,将老侯爷放在山洞后,唐岳山拿起弓箭便折了回去,顾承风想拦都没拦住。 顾承风又不能撇下重伤的老侯爷去找人,只得在山洞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等了许久才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他走出洞口,借着雪地里反射的光定睛一瞧,看清马背上坐的人后,他悬着的心总算揣回了肚子。 顾承风过来接顾娇,发现多了一匹马和一大堆东西,顾承风皱起眉头,狐疑地看了看顾娇——你到底是去打仗了,还是去打劫了? 顾娇翻身下马。 唐岳山也下了马。 顾承风眼见地瞧见了他大腿上缠着的纱布:“你受伤了?” 唐岳山张了张嘴,正要回答,顾承风却已经转头看向了顾娇,“你没受伤吧?” “没有。”顾娇说。 她不会轻易受伤的,受伤了眼福就没了。 “没受伤就好,给我吧,你先进去烤烤火。”顾承风接过顾娇手中的缰绳。 唐岳山也把缰绳递给顾承风。 顾承风没好气地说道:“自己的马自己栓!” 唐岳山呵呵道:“这是你们的马。” 顾承风:“……” 顾娇走进山洞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山洞,洞口狭窄,往里走却是一个极大的岩洞,难怪顾承风敢生火,岩洞的火光根本透不到洞口去。 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夜里竟然又下了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掩盖了他们的足迹。 三人围着篝火坐下,老侯爷躺在顾承风身边的担架上。 奔波了一路,几人都有些饿了,顾娇从小背篓里取出一个小锅子。 看到锅子的一霎,唐岳山的眼皮子狠狠跳了跳。 这丫头怎么连锅子都带上了! 顾娇去外头装了干净的雪,架在篝火上烧开,又将从前朝士兵那儿搜刮到的干粮拿出来。 顾娇与顾承风都有自己的水囊,唐岳山没有。 “给你。”顾娇递了个水囊给他。 唐岳山:你怎么什么都有! 唐岳山接过水囊,看见上头的前朝大军徽记,就明白过来这又是顾娇从士兵身上搜刮来的。 在外行军打仗,有口水喝就不错了,自然不会挑剔水囊是不是被人用过,但顾娇给他的明显是个新的,就不知是巧合,还是这丫头特地挑了个新的。 唐岳山神色复杂地看了顾娇一眼。 “快好了。”顾娇说。 唐岳山垂下目光,没说自己不是在等吃的:“嗯。” 顾娇将烤好的大饼分了,几人吃着大饼,喝着雪水,谁也没说话。 唐岳山是习惯了这种伙食的,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对面的顾娇与顾承风,他本以为顾娇会比较不习惯,谁料顾娇吃得自在,反倒是顾承风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样子。 也是。 这丫头在乡下长大,吃过苦,不像顾承风一直是京城里的公子哥儿,锦衣玉食,哪里咽的下这种东西? 这么一想,唐岳山看顾娇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吃过饭,顾承风自怀中拿出了舆图,打算看看他们现在在哪儿,走哪条路回月古城最合适。 顾娇忽然对唐岳山道:“你是不是打算去邺城?” 唐岳山有些诧异,他没问顾娇是怎么猜出来的,也没否认。 顾承风疑惑地朝他看了过来:“你去邺城做什么?邺城都被陈国大军与前朝余孽占领了,你去那里不是送死吗?要去你自己去,我们不会陪你去的!” 他祖父伤得如此严重,四肢的骨头都被打断了,脾脏还缝合了,实在不能去烽火硝烟的战场。 “我没说让你们陪我去,等雪停了,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唐岳山说罢,想到了什么,对顾娇道,“毒性多久之后发作?” 顾娇面不改色道:“一个月。” 唐岳山沉思道:“那够了,一个月内我会去月古城找你们。” 顾娇古怪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邺城?” 唐岳山正色道:“我的军队在那里,被陈国大军俘虏了,我要去把他们救出来。” 顾承风想奚落唐岳山几句,但却奚落不出来,一个人孤身潜入被敌军占领的城池,明知是送死也要义无反顾,说他好大喜功也罢,说他满腔赤诚也好,总之这次顾承风没法儿喷。 顾娇顿了顿,问道:“三个城如今是什么情况?” 唐岳山道:“北阳城与邺城被陈国大军占领,其中驻守北阳城的是陈国勃亲王,也就是陈国六皇子,元棠的皇叔,他是本次陈国大军的主帅。驻守邺城的是陈国容家,元棠的亲舅舅。容大将军荣尧,是此次陈国大军的副帅。” 顾娇点了点头,与梦境里的情况差不多。 “凌关城呢?”顾娇接着问。 唐岳山说道:“凌关城里也有一些陈国大军,但主要是由前朝余孽驻守,宁安公主的驸马,符云大人拥有前朝皇室的血统,他的亲叔叔自封为翊王,据说很快就要自立为帝。” 顾承风冷声道:“不自量力!前朝都灭亡两百年了,早不成气候,真以为收买了一些人手,又勾结了陈国大军便能颠覆皇权!等我大哥来了,率领顾家军把他们全都剿了!” 顾娇没说话,梦境中顾长卿的确是把仗打赢了,但他遭到小人算计,顾家军几乎全军覆没,他一双腿被人齐根斩断。 锅子里的雪没了,顾娇道:“我去弄点雪。” “我去。”顾承风说。 “不用。”顾娇端着锅子出去了。 岩洞里只剩下昏睡的老侯爷以及大眼瞪大眼的顾承风与唐岳山。 “看什么看?”顾承风白了他一眼,将从洞外拾来的被雪水打湿的柴火放在火堆旁炙烤。 唐岳山忽然开口道:“她是我嫂嫂。” 顾承风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愣。 怎么就扯到你嫂嫂了? 谁关心你家里的破事儿? 唐岳山说完也出了山洞,留下顾承风独自在风中凌乱。 半晌过去,顾承风才拍了拍自己大腿:“想起来了,他说这个!” 好几天前的事了,唐岳山讥讽他祖父道貌岸然,还讥讽他与顾娇是长歪了的孩子,他便回怼了唐岳山一番。 其中有一句话说到唐岳山霸占弟妻。 “我记岔了,唐岳山家里的老二,唐大夫人是他嫂嫂。所以他方才和我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他不是霸占弟妻,是霸占嫂嫂?” 顾承风简直无语了,唐岳山脑子有坑吧! …… 夜里依旧要轮流守夜的,为了防止顾娇又不叫醒自己,顾承风果断守了上半夜,下半夜他没叫顾娇,而是将唐岳山叫醒:“轮到你了。” 唐岳山抱着怀里的大弓醒过来,没说什么,起身,拖着受伤的左腿去了洞口。 洞口是不能生火的,太惹眼,容易让人发现。 寒风呼啸而过,吹着唐岳山渐渐冰冷的身子。 腿被戳了对穿,他不能站着,只得坐在冷冰冰的地上。 忽然,一道小身影走了过来。 唐岳山不用回头也猜到是谁了,他望向前方的飞雪道:“你来做什么?” 顾娇往他怀里抛了个东西:“该吃药了。” 唐岳山拿起那个怪怪的小胶囊:“解药?” 顾娇道:“消炎药。” ------------ 493 学霸娇娇(二更) 消炎的意思唐岳山还是懂的,许多将士受伤后都会并发炎症,那是军营的医官们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只不过,这丫头的药丸怎么和医官们的药丸不一样? 也没有一股子难闻的中药味儿。 唐岳山狐疑地问道:“你不会又给我一颗毒药吧?” 顾娇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小眼神,我像是那么大方的人吗? 唐岳山最终还是和水将药丸吞服了。 他没吃过胶囊,不知道这玩意儿原来可以黏在喉壁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死死地哽在那里,抓狂死他了! 顾娇对唐岳山道:“我来守,你去睡。” 唐岳山道:“我守着就行。” 哪儿让个小丫头家守夜的道理? 在小木屋居住的那几日,一直是顾承风与唐岳山交替守夜,如今来了山洞,唐岳山自然也会继续默认这种安排。 唐岳山在小木屋时伤得不重,顾娇没顾忌,可这会儿他的左腿被戳穿了,顾娇决定让他好好歇息。 主要这个人战斗力很不错,早些痊愈也能早日应敌。 顾娇握着红缨枪在门口站定,没有要回岩洞的意思。 唐岳山的眉头皱了皱。 与顾娇相处了几日,他不会一点儿也不了解顾娇的脾气,她不像顾承风咋咋呼呼的,成天吹胡子瞪眼,她的倔强是深入骨髓的,她决定的事就没人能够更改。 不论自己在不在这里守夜,她都会守。 那自己着实没必要在这里浪费精力。 只是唐岳山被消炎药卡了一嗓子,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唐岳山的目光落在顾娇的那杆长枪上,红缨枪没了布条,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从一堆大红花下认出这就是宣平侯从陈国带回来的燕国神兵。 它曾经是燕国神将轩辕厉的兵器,后送给陈国,陈国兵败又献给了宣平侯。 宣平侯不是把它搁置在军营了吗?怎么到了这丫头手上? 是宣平侯给她的? 要不就是顾潮。 如果是顾潮,这举动就很耐人寻味了。 以唐岳山对顾潮的了解,他是绝不会把如此厉害的兵器送给一个丫头的,哪怕这丫头是他的嫡亲孙女。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谁送你的红缨枪?”唐岳山索性开口问。 “我兄弟。”顾娇直言。 拜了把子的兄弟,真兄弟。 唐岳山却理解成了亲手足的意思,莫非是顾潮送给了其中一个孙子,孙子又转送给了顾娇? 顾长卿么? 唐岳山在心中呢喃。 很快他觉得这想法不对劲,他为什么要关心一个丫头的兵器是怎么来的?是顾潮送的还是顾长卿送的,和他有毛关系啊! 唐岳山果断不和顾娇说话了。 他低头去擦拭自己怀中的大弓,这是祖传的唐家弓,属于反曲弓的一种,唐家的弓箭手都要求能拉三石弓,而他的弓是五石的。 对臂力的要求极高,相应的,射出去的箭杀伤力也极大,鲜少有人能在他的弓箭下生还,除非是没射中。 方才驸马若是用唐家弓射他,他不用等顾娇给他治伤,只怕当场这条腿就废了。 他一直很爱惜自己的弓,就连唐明碰一下他都舍不得。 他闷头擦拭了良久,抬头不经意地一瞧,发现顾娇竟然也坐在一旁擦弓。 这丫头又是从哪里弄了一把弓! “马鞍上的。”顾娇说。 “驸马的弓?”唐岳山下意识地问。 “唔,或许是吧。”毕竟是马儿是他的,马上的东西应该也全都是他的。 顾娇认真地擦着弓,手法与唐岳山的一模一样。 唐岳山嘴角一抽,丫头你学我擦弓! 顾娇看见了唐岳山看自己的眼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没学。” 唐岳山擦完弓身去擦弓弦,擦完,帕子在弓弦上掸了一下。 顾娇依葫芦画瓢,也掸了一下。 唐岳山:“……” 顾娇闲着没事儿干,开始拉弓。 唐岳山是左撇子,所以他是右手握弓,左手拉弓。 唐岳山无比确定顾娇拿筷子拿长枪用的都是右手,然而这会儿她也在用左手拉弓,唐岳山的嘴角抽到飞起。 还说没学!还说没学! 管你学不学,反正我不教。 唐岳山抱着自己的弓,靠在洞口的墙壁上闭目养神,静静等待喉壁上的消炎药滑下去。 顾娇没射箭,只是在练习拉弓而已,动静不算大,连顾承风都没惊醒。 然而唐岳山是弓箭手出身,他对弓弦的声音太敏感了,他只是用听的就知道顾娇拉错了,力道不对,姿势也不对。 他抱着怀里的弓往左侧了侧身子,不理顾娇。 顾娇继续练习。 唐岳山又抱着怀里的大弓往右侧了侧。 天知道唐岳山辗转反侧多少回,顾娇拉错弓的声音简直让唐岳山抓狂,这好比夫子在教“养不教,父之过”,可就是有蠢学生在那儿一个劲儿地背“养不教,父之堕”。 夫子受不了! 唐岳山也受不了! “你!”唐岳山坐直了身子,气呼呼地睁开眼看向顾娇,“不是这么拉的!” 说完他后悔了,这丫头万一问他,哦,那该怎么拉?他是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 不告诉她! 坚决不告诉她! 臭丫头害了唐明在线,给他下毒在后,他教她他就是驴! “我就要这么拉。”顾娇挑眉说。 唐岳山:“……” 顾娇继续拉拉拉! 顾娇拉了多久,唐岳山就崩溃了多久。 终于,唐岳山崩溃得不能再崩溃了,再忍下去,他就要彻底头秃了! 他唰的站起身来,朝顾娇走过去,拿着自己手中的弓,给她示范了一遍:“是这么拉的!手握住这里!弦不要太往外,要贴着自己的脸!别贴太紧!像这样!” 驰骋疆场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人生中第一回做了驴。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又或者,比起忍受顾娇一遍遍地拉错弓,做驴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顾娇上手挺快,唐岳山不过是指点了几遍,她便基本掌握了要领。 唐岳山看了看马鞍上的箭筒:“用箭试试。” 顾娇去取了一支羽箭来,搭在弓上,拉开弓弦,对准洞口外的大树嗖的射了出去! 箭矢射中了树身的左侧,离正中央还有点距离,不过才学第一晚,有这样的效果已经很让唐岳山惊艳了。 要知道,唐明初学弓箭时,仅仅拉弓的姿势就学了一个月。 当然,其中不乏有唐明太小,力气与领悟力都不如大人的缘故。 但把这丫头一晚上就教成这样,唐岳山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唐岳山清了清嗓子,道:“还行,至少射中了。” 都是他教得好,天下第一弓箭手,是头猪也能给它教出来! 顾娇眨眨眼,抬起右手指了指,道:“我瞄的是旁边那棵树。” 唐岳山:“……” 凌关城内,银狐男子带着最后几名手下回到了太守府。 “大人!” 值守的士兵纷纷朝他行礼,银狐男子面无表情,脚步匆忙地进了府邸。 他哪儿没去,径自回了自己的别院。 “你们都退下。”他吩咐屋子里的下人道。 “是。”下人们纷纷退了出去。 “出来吧。”银狐男子说。 一名黑衣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对着银狐男子拱了拱手:“主子。” 银狐男子捂住腰腹,脸色一变跌坐在了椅子上。 黑衣人勃然变色:“主子!” 银狐男子抬手,示意他别激动:“我没事……只是受了点伤……” 那小子的红缨枪并不仅仅是割断他的腰带,还划伤了他的腰腹。 他一路忍着没说,是因为大敌当前,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将士的士气。 “是何人伤了主子?” 主子武艺高强,黑衣人实在是想不到究竟有谁能够伤了他。 银狐男子若有所思道:“就是那晚的刺客。” 黑衣人眉头一皱:“那两个救走了老定安侯的年轻人?” “小一点的那个。”银狐男子回忆着说,“这小子很古怪,他手上有燕国的黑火药,还有燕国的兵器。” 黑衣人问道:“难道……昭国找了燕国做靠山?” 银狐男子眯了眯眼:“燕国真给他们做靠山,早出兵讨伐我们了,燕国的百万雄师你当是闹着玩儿的?” ------题外话------ 唉,又不知道取啥标题,太晚了,先睡了,明天再取。 ------------ 494 兵临城下(一更) 接下来的几日漫天飞雪,他们都被困在了岩洞中,顾娇闲来没事就在岩洞里练习拉弓射箭。 唐岳山自打昨夜指点了顾娇一二后,醒来就后悔了,这丫头是唐家的仇人,他教谁也不该教她。 也是巧了,顾承风会射箭,他见顾娇在岩洞里拉弓便走过来指点她。 他对顾娇没什么保留,但凡自己会的,都毫不吝啬,他还用盾牌与干柴做了个简易的靶子挂在岩壁上让顾娇射。 顾承风的箭术并不差,毕竟他是侯府公子,就连最弱的顾承风也自幼会骑射,只不过,他的水平只属于寻常人中的高水平,往唐家弓箭手中一站,那便有点儿不够看了。 不是唐岳山吹,随便从唐家的弓箭手里拎出一个兵,都能将顾承风的箭术比得渣都不剩。 唐家最差的弓箭手都要求能够百步穿杨。 就顾承风指点顾娇的那几下子,唐岳山当真看不过眼。 “你听我的准没错!”顾承风对顾娇说。 唐岳山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还准没错呢,分明哪儿哪儿都是错的!弓能那么拉吗?箭能那么瞄吗? 这简直比顾娇拉错弓更令人难以忍受。 然后唐岳山又做了一次驴。 唐岳山天天在做驴。 一直驴到雪停。 老侯爷的术后感染消失了,他年纪大了些,但因常年习武,体质不输给年轻小伙,伤口愈合得不错,唐岳山的更不必说。 顾娇便给唐岳山大腿上的两处伤口拆了线。 几人一起穿过林子,来到了凌关城边上的一个小村落,顾娇找村民买了牛车,将牛换成自己的两匹马,另外一匹马给了唐岳山。 唐岳山翻身上马,对二人道:“你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到月古城了。” 顾承风牵着马,犹豫了一下,看向唐岳山道:“你……真要去孤身一人邺城?不如––” 他想说,不如你先随我们回月古城,等安顿好我祖父,我和你一道去邺城。 顾承风对帮唐岳山没多大兴趣,可邺城里困着的毕竟是朝廷大军,他到底不是当初来边塞的那个青涩小子了,边关战火,山河国破,作为一个昭国的儿郎,他早已无法置身事外。 这些话顾承风没有讲出来,可唐岳山明白他要说什么,唐岳山道:“如果人少能解决,我自己就能解决,如果人少解决不了,加上你们两个也无济于事,你们还是别跟着去送死。” 一个人和三个人的战斗力在擂台上有区别,在战场数万大军面前却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顾承风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几人就此分道扬镳。 顾娇与顾承风带着老侯爷回往月古城,唐岳山快马加鞭去了邺城。 “你说,他究竟会怎么做啊?”顾承风不无担忧地问。 顾娇其实也想知道唐岳山是想了什么法子,唐岳山不像是那种冲动送死的人,他心中必然是有所计谋的。 顾娇与顾承风回了月古城。 月古城的形势比他们离开前更紧张了三分,大街上的店铺几乎全关了,路面上的行人也不见了,全然一副山雨欲来的气势。 “快打仗了就是这样吧?”顾承风心情复杂地说。 顾娇低低地嗯了一声。 有三座城池的战役先打响,月古城百姓几乎是做足了准备,然而饶是如此,也没能改变它最终沦为人间炼狱的事实,它是边塞所有城池中结局最凄惨的一座。 陈国大军在这里屠了城。 男女老少、妇孺孱弱,就连牲畜都没能幸免。 马车抵达了太守府。 出来迎接他们的依旧是胡师爷。 数日不见,胡师爷比原先憔悴了,他扶着官帽神色匆匆地奔出来,激动又惊诧地说道:“哎呀,二位大人可算是回来了!那晚二位大人不辞而别,吓坏小的了!小的还以为二位大人出了什么事……” 顾承风不耐地蹙了蹙眉:“行了,别说了,赶紧进府。” 外头风大,他们吹了一路,都快冻死了! “是是是!”胡师爷赶忙应下,他在前带路,不经意的一瞥,发现那个临时架上去的板车上躺着一个人。 老侯爷来边塞时曾与唐岳山在太守府落过脚,胡师爷接待过他二人,胡师爷很快认出了老侯爷,他不由地一惊:“顾老侯爷!你们……你们去邺城救人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老侯爷是被关在邺城。 顾娇与顾承风住了一晚便消失不见了,胡师爷与太守大人曾怀疑过二人的身份,猜测二人或许并不是朝廷派来的人,只是两个冒充者,前来太守府打探消息的。 如今见到他们将老侯爷带回来,倒是推翻了先前的质疑。 顾娇与顾承风没说他们是在凌关城把人救下的。 不过,从胡师爷的反应倒是能看出至少太守府与陈国大军和前朝余孽暂时是没有勾结的。 目前的太守府还算安全。 “进府。”顾承风对胡师爷沉声说。 “啊,是是是!这就进府!上次的院子还给二位留着呢!”胡师爷捏了把冷汗将人带进太守府。 院子还给他俩留着是不可能的,胡师爷一个劲儿地冲下人使眼色,下人倒也机灵,麻溜儿地赶在二人前面将院子里的人撵出去了。 “几日没住人,屋子里落了灰,我先着人收拾一下,几位先去书房坐坐。”胡师爷笑着说。 顾娇与顾承风看破不说破,先把担架拿出来,让下人将老侯爷抬进了书房。 屋子里很快收拾妥当,最里头的屋子依旧是顾娇居住,顾承风与老侯爷住隔壁,也就是顾承风原先住的那间。 这一次月古城的太守在府上,他亲自过来拜会了二人,并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二人的身份,可惜二人一个字也没说。 太守约莫摸不清二人的底细,但见二人将老侯爷从危机四伏的邺城救了出来,便明白二人并非泛泛之辈,一时并不敢开罪二人。 太守姓程,今年三十九岁,也不知是不是边塞疾苦,他的面相比实际年龄看上去的老成。 程太守冲坐在椅子上的二人拱了拱手,道:“恕我直言,月古城快要打仗了,不知二位大人可知朝廷的援军何时抵达?” 顾承风淡道:“朝廷的军队已经在路上了,该到的时候自然会到,月古城如今有多少守军?” “五千。”太守讪讪地说。 “才五千?”顾承风惊诧不已道,“怎么这么少!” 太守无可奈何地说道:“月古城只是一个小城,原就没有军队驻扎,就这五千人里都还有一半儿是临时征集的。” 临时征集的,上了战场基本就是去送人头的。 顾承风沉默了,他是真没料到月古城的形势也这般艰难,就这么一点人,前朝余孽与陈国大军但凡对月古城展开攻击,月古城都会一败涂地。 “你下去吧,有事我们再叫你。”顾承风对程太守说。 程太守拱了拱手:“二位大人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叫微臣。” 程太守离开后,顾承风对守在门口的下人道:“这里用不着你们了,你们也退下吧。” “是。”下人们纷纷退出了院子。 顾承风给顾娇自然而然地倒了一杯热茶,说道:“先喝口水吧。” 顾娇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 顾承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半时他放下杯子,叹息着说道:“我大哥的军队不知何时才能到,要是他们现在就对月古城发动进攻的话,就这五千人怕是守不住。” 梦里,月古城的确失守了,顾家军是在月古城被屠城之后才赶到的。 月古城的惨剧怪不得顾家军,在接到朝廷的命令后,顾长卿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又用最快的速度整合了顾家军,带着十万大军北上。 只可惜十万大军并不都是骑兵,在昭国如今的路况与军备条件下,步兵急行军的速度一日不可超过百里,否则将有可能影响到步兵的战力。而又由于边塞气候的影响,越靠近北方,行军速度就越慢,甚至不排除遭遇大雪封山。 更别说大军行军的速度其实不是取决于最快的骑兵,亦或是第二快的步兵,而是最慢的辎重。 辎重包括粮草、营帐、兵器以及攻城的军械等。 没有辎重的军就如同手无寸铁的兵,打着打着就不行了。 这么算起来,顾长卿能带着大军在数日后抵达已经是个奇迹了。 “五日。”顾娇说。 “什么五日?”顾承风道。 “你大哥。”顾娇说。 如果她记得没错,五日后顾长卿就率领顾家军赶到了。 但两天后,陈国大军就要来屠城了。 ------题外话------ 今天也是想要月票的方方仔呢! ------------ 495 娇娇出手(二更) 为什么陈国大军入侵昭国多日,没在前面三座城池屠城,却在一个小小的月古城屠了城? 是月古城反抗最激烈吗? 非也。 反抗最激烈的是北阳城,其次是邺城与凌关城,月古城的百姓都跑了至少一半儿了,又拿什么去反抗? 不过是容尧的小儿子在战场上被人射死,容尧一是为了报复,二也是为了震慑边关的将士与百姓,将整个月古城夷为了平地。 “你怎么知道我大哥五日后会赶到?”顾承风没怀疑顾娇是在信口开河,因为一路上但凡她说的事最终都应验了,“你是不是背着我和我大哥还有朝廷那边有联络啊?” “我怎么联络?”顾娇反问。 顾承风被问住了。 倒也是。 他和这丫头同吃同住,她干啥他一清二楚,她不可能背着她搞事情,何况也没这个必要。 她背着唐岳山还差不多! 想到唐岳山,顾承风暂时忘了去追问顾娇为何知道那么多事,他眉头紧锁道:“都过了三天了,也不知唐岳山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老实说,我确实讨厌唐岳山,但这个时候我倒不希望他出事了。” 梦里,陈国大军来屠城时唐岳山并不在月古城中,所以,要么是唐岳山在邺城出了事,要么是唐岳山出了邺城却在来月古城的途中出了事。 因为不论唐岳山需不需要找顾娇拿解药,他都必须得回月古城,将此作为根据地与敌军周旋。 有关唐岳山的疑惑,顾娇在第二天的傍晚就有了答案。 翌日一大早,程太守便脚步匆忙地奔进了顾娇几人的院子:“不好了!不好了!二位大人!陈国的容尧将军带着大军朝月古城过来了!两位大人还是赶紧离开月古城,去别的城池避一避吧!小的立马派人护送两位大人与老侯爷出城!” “那你呢?”顾承风问。 程太守先是一怔,随即道:“我……我护送三位出城啊。” 顾承风怒了,他揪住程太守的衣襟,义愤填膺道:“你是月古城的太守,是朝廷命官!陈国大军打来了,你不死守城池,反而临阵逃脱!你还配做百姓的父母官吗!你还是个男人吗!” 程太守愣愣地说道:“我……我……我那是要护送老侯爷与二位大人离开啊……” 顾承风将人冷冷地推在地上:“不用你护送!我们不走!” 程太守的帽子都歪了,他将官帽扶正,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说道:“既、既然二位大人不走,那、那小的也不会走,小的、小的一定会守住城池,誓与城中百姓……共存亡!” 顾承风冷冷地威胁道:“最好是这样,不然我第一个杀了你!” 程太守打了个哆嗦。 陈国大军要占领月古城这座没有驻军的小城,根本无需玩什么花样,直接兵临城下就够了,他们声势浩大,才叫程太守这边侦察到了动静。 可侦查到了又有何用? 难道打得过吗? 就凭这五千个中有一半临时凑数的守军? “他们来了多少人?”顾娇问。 “五、五千骑兵……打头阵。”程太守觳觫着身子说,“后面还有一万五的步兵。” “所以一共是两万大军?”顾娇道。 “嗯……嗯?!”程太守应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容颜有残的少年竟然说话了,而且听起来似乎是女子的声音。 两万陈国大军,以月古城如今的兵力,可以直接跪了。 “报——报——” 几人谈话间,门外传来了一名侍卫火急火燎的声音。 “让他进来!”顾承风厉声道。 程太守忙让下人将侍卫带了进来,那名侍卫是月古城的一名斥候,陈国大军朝月古城开拔挺近的消息就是他打探到的,程太守吩咐他继续盯着陈国大军的动静。 很显然,他又打探到了新的消息。 “启禀程大人,陈国大军和朝廷的军队打起来了!” 程太守惊喜道:“朝、朝、朝廷大军?朝廷的援军到了!” 侍卫忙道:“不是,好像是之前的那一拨朝廷大军。” 顾娇与顾承风瞬间会意,是唐岳山带着他的军队回来了! 顾承风错愕地张了张嘴,没想到那个姓唐的真有本事把他的军队从邺城救出来啊,一支军队救一个人,他听过,可一个人救一整支军队的太少见了。 “这个姓唐的,有点让人刮目相看啊。”他喃喃。 顾娇问道:“在哪里交战?” 侍卫道:“二十里之外的月古坡!” 顾娇又道:“双方兵力各多少?” “陈国骑兵五千,朝廷步兵两千,弓箭手五百。”侍卫顿了顿,挠挠头解释道,“这个是大致的数字,伤亡没计算在内。” 两军交战,分秒都有伤亡产生。 顾娇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道:“小的叫胡东强,在家行六,他们叫我小六。” 顾娇道:“以后你改叫小胡。” 胡东强一愣。 顾娇转身拿起架子上的长枪,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有个弟弟叫胡西强吗?” 胡东强再次一愣:“啊,你怎么知道?” 顾娇:“……” 你爹娘取名够随便的。 顾娇将小背篓扔给胡东强:“背上,从现在起,你跟着我。” 顾承风抓住顾娇的胳膊:“还是我去吧。” 他俩不能都去,得留一个守在这里。 顾娇将仁寿宫的令牌抛给他:“你守住城池!违令者,斩立决!” …… 白雪皑皑的月古坡,两军交战。 唐岳山的军队从人数上就不敌对方,加上弓箭手适合远距离作战,近身迎敌发挥不了自身优势,唐岳山没选择与陈国大军硬拼。 他打了几个虚招后便开始全军撤退。 只不过双脚的跑不过骑马的,他的大军再怎么退也还是渐渐被陈国骑兵追上了。 他们被堵在了一处峡谷之中,峡谷只有一条路,往前十里是陈国的一万五步兵,后面是穷追不舍的五千骑兵。 除非他们能选择从其中一头杀出去,否则只能被困死在峡谷。 唐岳山骑在马上,前后张望,其实以他们目前的兵力,究竟是闯五千骑兵还是一万五的步兵,差别都不大,不过是能挣扎得短一点与挣扎得久一点,但最终都会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谁让他的大军,整整三日滴米未进! 这不仅是人数上的差距,还是体力与战力上的悬殊。 一个弓箭手道:“将军,我们为你开路,你杀出去!” 他们逃不过,但若倾尽全力护送唐岳山杀出一条血路还是不难办到的。 “将军,你杀出去吧!回头等朝廷的援军来了,记得给弟兄们报仇!” “是啊将军!我们护送你杀出去!” 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唐岳山是豁出命将他们从邺城救出来的,他们势必也会拿自己的命将他从敌军的手里护送出去。 “我唐岳山像是那么苟且偷生的人吗!今日就算战死——” 他话音未落,陈国骑兵朝这边射出了一箭,方才第一个提议唐岳山离开的弓箭手被狠狠射中。 唐岳山猛地回过头来,怒目而视地望向逼近的陈国骑兵:“弓箭手准备!” 五百弓箭手摆开阵型,齐齐拉开弓箭。 骑兵的速度太快,留给他们进攻的时间并不多。 唐岳山大臂一挥:“放箭!” 第一轮箭矢放出去,弓箭手蹲地备箭,身后的弓箭手无缝衔接地站起身,射出第二轮利箭。 唐家弓箭手,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只是,他们没有足够的箭矢。 在陈国骑兵踏出最佳射程之前,唐家弓箭手射完了全部的箭,一百零八箭,射中一百零八次。 他们尽力了。 他们无愧唐家弓箭手的称号,他们没给唐大元帅丢脸。 弓箭手视死如归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到了拉着陈国士兵一起下地狱的时刻了。 杀一个,平了,杀两个,赚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等着与陈国骑兵同归于尽的时刻,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众人抬头一望,峡谷一侧的山峦之上竟然滚下来一块巨大的石头。 石头轰隆隆的,带着某种爆破的响动,轰然砸进陈国骑兵的队伍当中。 就听得一连串炸雷般的巨响,四周的陈国骑兵被炸飞了! 唐岳山也抬起了头。 他看见苍穹之下,山峦之巅,一个持着红缨枪的青衣少年,一只脚霸气地踩在岩石上,倨傲地睥睨着被炸得兵荒马乱的陈国骑兵。 在巨大的山峦之上,她的身形很渺小。 可她的气场又极为强大,强大到有那么一瞬,唐岳山像是看见了为战场而生的杀神! ------题外话------ 还是想要月票的方方仔呢! ------------ 496 最强逆袭(一更) 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认识黑火药,许多士兵连听都没有听过,而就算听过的也很没真正见过。 陈国士兵简直被炸傻了! 原本井然有序的骑兵阵营一下子乱了套,此次率领骑兵的是一个来自容家的将领,也姓容,叫容参。 容参是为数不多见过黑火药的人,他跟着容尧出访梁国时,碰上燕国人展示他们的黑火药,奈何他站得远,光听着响了,没看见具体用起来是个威力。 容尧事后给他们几个容家人形容了一下,可他们哪里想象得出来嘛? 是以这会儿,就连容参都是懵的。 不过他极力忍住了,没叫士兵们瞧出异样,他勒紧缰绳,厉声说道:“大家不要慌,不过一块石头罢了!没什么——” 轰隆隆! 又一块巨大的石头滚下来了,容参的话被淹没在了可怕的动静之中。 容参对黑火药的了解太有限了,当然也可能是他第一次见到杀伤力如此厉害的攻击,一时间真没想到该想的地方去。 为了向士兵证实这东西并不可怕,他果断拔出腰间佩剑,朝着滚下来的石头劈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容参被炸飞了! 为了达到足够的震慑效果,顾娇将所有的黑火珠都用上了,其实再让她来第三次也没可能了。 这种配比的黑火药威力是够的,但比起前世的炸药还是逊色不少,说白了,杀伤力是其次,主要是震慑。 老实说,唐岳山和他的军队也有点儿懵,这踏马是啥呀?爆竹么?也不像啊…… 唐岳山率先反应过来,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士气的低迷或高涨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 唐岳山也不管这玩意儿究竟是啥了,他收回目光,拔出长剑,向前一指,大声道:“是朝廷的援军到了!顾家军到了!大家给我杀!” 所有人都被那两拨黑火药炸傻了,完全没有脑子去思考唐岳山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群龙无首的陈国骑兵越发乱了阵脚,唐岳山的军队见状,士气大涨,连饿了三天三夜的身子都好似一下子充满了力气,所有人举起手中的刀尖,冲着陈国骑兵所向披靡地杀了过去! 昭国虽弱,但昭国的儿郎没有一个孬种! 唐岳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 这一次,换成了顾娇为他开路。 顾娇拉开弓箭,他杀到哪里,顾娇的箭便追到哪里。 他也彻底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顾娇。 唐岳山发现顾娇在箭术上是有惊人天赋的,只不过,她练习箭术的日子尚浅,到底比不得唐岳山精准,好几次差点射中了唐岳山的屁股蛋子。 唐岳山的冷汗一冒一冒的! 丫头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唐岳山被三面夹击,一支箭矢凌空飞来,从他的裤裆下嗖的射了过去! 只差半寸就被射中小唐唐的唐岳山:“……” 那支箭穿过他的腿间,直直射中他身后一名偷袭他的陈国士兵的脚,陈国士兵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顾娇用箭够大胆,这一点是连许多优秀的弓箭手都比不上的。 他们在面对唐岳山这样的大元帅时,会担心自己的箭术不够而误伤到他,射起箭来便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顾娇却不这样。 她的这份果决令唐岳山刮目相看。 试问世间有多少儿郎能做到她这般? 唐岳山的胸口忽然滚过一股热浪,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他只是杀得更勇往直前,更无所畏惧了。 世上好像有人懂他。 而他也懂那个人。 这一刻他忘了她是自己的仇人。 五千骑兵在唐岳山等人的奋勇厮杀下最终溃不成军,他们带着伤兵落荒而逃前去与十几里外的一万五陈国大军会合。 唐岳山从马背上翻下来,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们杀了多少人?”他气喘吁吁地问。 “一百六十七人。” 一道声音自唐岳山头顶响起。 唐岳山抬头一看,就发现是顾娇与一个邺城的士兵顺着绳索自山峦上下来了,说话的是那名士兵。 “见过唐大元帅。”胡东强行礼。 他背上背着顾娇的小背篓,唐岳山明白这个小背篓对顾娇而言很重要,他能背着它,说明他是被顾娇选中了。 确实是有几分观察力的。 唐岳山暗暗点头。 顾娇没有戴面具,她的面容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阳光下,众人惊讶地看着她。 刀口舔血的士兵对她脸上的胎记并没多少兴趣,反倒是她的年龄激起了众人的好奇。 看上去比他们还小哩。 众人往顾娇身后看,也往顾娇下来的山峦上方看,看了半晌也没看见第三个人下来。 他们……还真以为朝廷的援军到了呢? 原来刚刚那么大的动静全都是这个青衣小少年弄出来的吗? 他的红缨枪好丑! “有人受伤吗?”顾娇问唐岳山。 唐岳山与顾娇一起清点了一下队伍里的伤患,轻伤有几百,重伤五十人,其中需要现场救治的二十三人,以及危重伤兵三人。 顾娇对唐岳山道:“没受伤的带着轻伤的先回去,留下五十人,一会儿将重伤与危重士兵抬回去。” 唐岳山点头,五十人中,他自己占了一个名额。 “将军!我们不走!”一个弓箭手说。 唐岳山正色道:“这是军令!” 弓箭手咬牙:“……是!” 唐岳山手下的两名副将殉职了,他从弓箭手中点了一名李副将,步兵中点了一名岑副将,二人率领军队先行。 当然,他们没忘记清扫战场,带走陈国士兵留下的的干粮、兵器与骏马。 “盔甲也扒下来,融了可以做新的。”顾娇说。 唐岳山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欲言又止。 小胡顺着绳索爬到了山峦之上,时刻留意陈国大军的动静。 “我需要担架。”顾娇对唐岳山说。 “要多少?”唐岳山问。 “十个。”顾娇说道,“另外,也需要布条,把那些陈国士兵的腰带解下来。” 唐岳山带着手下四处为顾娇寻找木板与木棍。 顾娇开始为三名危重患者进行抢救、 有个伤兵的心脏已经停跳了,顾娇取出肾上腺素,为他注射了两针后,他的心跳恢复。 唐岳山看着那些个奇奇怪怪的针剂,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在战场牺牲的将士未必都是当场战死的,许多都是深受重伤,救治无效而亡。 陈国的医术比昭国高明,因此他们的伤兵死亡人数大大低于昭国军队。 若是他们也拥有精湛的医术,伤兵的死亡率也会大大降低。 那丫头方才是起死回生了吧? 陈国的大夫也做不到这一点吧? 唐岳山的心底又开始激动了。 洞房花烛夜也没这么激动过呢。 胡东强在山峦上往下喊:“大人!你要快一点!陈国的军队要过来了!再越过一个山头,就到咱们这儿了!” 顾娇问道:“山头要走多久?” 胡东强答道:“骑兵快,半个时辰,步兵的话一个时辰。” 顾娇点点头,割开对方大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按步兵的速度来。”骑兵方才被吓了一阵子,暂时没士气打头阵。 “右手边第三个钳子。”顾娇道,她腾不出手来了。 唐岳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熟练地找到第三个……钳子,他看着倒像是剪子。 “夹住这里。”顾娇用眼神示意唐岳山。 “你要剪断他的筋脉吗?”唐岳山蹙眉。 “这是止血钳。”顾娇道,“快点。” 唐岳山将信将疑地“剪”了过去,发现经脉没断,断裂处的血果真被止住了。 唐岳山不晕血也不害怕这些伤口,他全程观看了下来,心中越发觉得对这丫头不简单。 顾娇给最后一名危重患者止住血,摘下手套,道:“好了,上担架,这三个先走。” 唐岳山点了十名士兵轮流抬三副担架。 余下的二十三个重伤患者中,只有七人需要用到担架,其余人都可以骑马。 顾娇争分夺秒地为伤兵处理伤势,时间不够,只能做简单处理,饶是如此,时间还是一分一秒地流逝了。 胡东强说道:“大人!他们下山了!距离这里只有不到六里地了,咱们得抓紧了!” “这两个士兵可以上担架了。” “这个士兵,上担架。” “上担架!” …… 伤兵们陆陆续续地走了,陈国的大军也一步步逼近了。 还有最后两个伤兵。 当顾娇要为其中一人处理伤势时,那人忽然抓住了顾娇的手,他听到胡东强唤她大人,他于是便也这么唤:“大人,你和唐大元帅先走吧!” “闭嘴。”顾娇拿开他的手。 唐岳山没催促顾娇,他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弓箭,背上再次装满了箭矢的箭筒。 “弓箭手准备。”唐岳山沉声道。 弓箭手就位,拉开长弓,以身作盾,将顾娇与伤兵死死地护在身后。 “小胡,下来!”顾娇处理完了最后一个伤兵的伤势。 胡东强忙顺着绳索滑了下来。 所有人翻身上马,在陈国大军即将追上来时策马奔出了峡谷! ------------ 497 守住城池!(二更) 陈国大军要入侵月古城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顾承风站在城楼上,焦急地徘徊眺望。 终于,他等来了大批朝月古城涌来的士兵,然而他们中间并不见唐岳山与顾娇。 “还有人在后面。”一个士兵说。 顾承风让他们赶紧进城。 伤兵来了一波又一波,始终不见顾娇的身影,顾承风的眉间渐渐凝出了一层寒霜。 和顾娇相处这么久,他又岂会猜不到顾娇在做什么? 按照惯例,真有伤员都是带回城池救治,可若是半路死了或者落下终身的残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可顾娇不会这么做。 “你这丫头……” 顾承风捏紧了拳头,这会儿真有些后悔让她去接唐岳山了,若是让她留守这里就好了。 不对,她留守的话,士兵的伤亡会多很多…… 就在顾承风万分焦灼之际,一旁的士兵陡然开口:“大人!你看!” 顾承风举目眺望。 是顾娇回来了! 她骑着最俊最快的马,拿着最长最重的枪,一路奔袭而来! 与她一道赶回来的还有唐岳山以及他的士兵们。 而就在一行人身后不远处,陈国铁骑正疯狂追逐而来。 陈国大军已经回过味儿来他们被耍了,朝廷的援军根本就没有到,一切不过是几个士兵故弄玄虚、故布疑阵而已! 为了找回场子,四千多陈国铁骑带着踏破山河的气势,对顾娇与唐岳山一行人展开了疯狂的追剿! 城楼上,程太守瞧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双腿一软,身子一晃,差点撞在墙壁上! 他大惊失色地说道:“哎呀!陈国大军到了!快关城门!关城门!” “不许关!”顾承风厉喝! 程太守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不关就来不及了呀!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城中百姓想想啊!我知道,唐大元帅和另一位大人在外头,可为了他们十几条命,就搭上全城百姓的命……”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不管他这番话是真替城中百姓着想还是他自己贪生怕死,有一点顾承风必须得承认,那就是陈国骑兵一旦杀进来,城门将再也无法合上。 陈国的大军将长驱直入,城中百姓将遭受战火,生灵涂炭! 可是顾娇还在下面! “大人!”程太守哽咽地看向顾承风。 顾承风捏紧了拳头,身子轻轻颤抖:“再……再等等。” 六百步、五百步、四百步…… 程太守心急如焚:“大人!不能再等了!城门不是一下子关上的!” 城门厚重,都是上了绞盘的,需要几十名侍卫同时拉动铁索才能将其缓缓合上。 一百步了。 顾承风咬牙:“……关城门!” 程太守忙对一旁的侍卫道:“快!快通知关城门!” 数十名守城的侍卫拉起了绞盘上的铁索,绞盘缓缓转动,城门开始关闭,城门外,铺在护城河上的机巧也开始慢慢升起。 顾娇一骑当先,她的马好,可以轻松跨上去,然而她却在城门前来了个急停! 她勒紧缰绳,回头说:“伤兵先进去!” 两名伤兵策马踏上了被升高一尺的机桥。 紧接着,她又让胡东强与弓箭手们依次上了桥。 最后一名弓箭手上桥时,陈国骑兵朝他们发动了攻击,铺天盖地的箭矢射来,弓箭手的马中了箭,一人一马当即摔倒在地上。 顾娇策马过去,探出身子,抓起弓箭手扔上了机桥。 此时,机桥已有合上一半,马儿跨不上去了。 “停下!都停下!”顾承风大声道。 “停不了了!”程太守道。 机桥越到后面升得越快,机桥快合上了,而顾娇与唐岳山还在外面。 唐岳山一边躲避着陈国骑兵的弓箭,一边抓起了顾娇,将她猛地扔上了机桥! 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等顾娇从机桥上跌下来时,机桥已经在她身后嘭的一声合上了! 城门也只剩最后一点缝隙。 顾娇麻溜儿地一滚,滚进了城门后。 自此,城门也合上了。 唐岳山骑在骏马上,手持佩剑,视死如归地望着朝他涌来的四千陈国骑兵。 陈国骑兵的箭术不算太好,可倘若万箭齐发,总有几支能将唐岳山射到。 “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矢朝着唐岳山密密麻麻地射来,唐岳山没有任何盾牌做遮掩,他只有手中的一柄长剑。 就在唐岳山即将被射成筛子之际,一道矫健的身影凌空而下,一鞭子打过来,卷住唐岳山的腰腹。 “上!” 伴随着顾承风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士兵们奋力拉动绳索,将二人一道拉了上去!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数以百计的箭矢穿透唐岳山原先所站的位置,齐齐射在了城墙之上! …… 这一场战役早已不是哪一个人的生死,是全城百姓的存亡,是昭国山河的福祸。 国仇当前,再大的恩怨都是私怨。 顾承风与唐岳山下了城楼,在临时搭建的军帐中见到了正在为伤兵进行救治的顾娇。 顾娇并不知唐岳山被人救进来了。 她在进入城池的一霎,城门就关闭了。 是唐岳山牺牲了自己生存的机会将她扔进来的,她明白这一点,但她不会沉眠在它所带来的情绪中。 她迅速进入了战备状态。 她的冷静与果决再一次令唐岳山震惊。 要不是见到她先前所作的一切,唐岳山只怕以为她是一个冷血至极的人。 唐岳山与顾承风见她没事,都没上前打搅她。 唐岳山接管了月古城的布防,他从邺城带回来的两千步兵与五百弓箭手,加上城内的五千大军,一共是七千五百人,伤兵近六百人。 所有伤兵都请求作战,但必须经过顾娇评估,她认为可以作战才能归队作战。 另外,月古城的五千大军中有将近一半是从民间临时征集的壮丁,这些人就不冲去第一线送死了。 唐岳山挑出了有武功的练家子,加入后方的阵营,没武功的留守城楼之上,主要负责辅助军械攻击,譬如投石等。 另外,兵器与盔甲也不够。 唐岳山让手下召集城中铁匠,让他们连夜锻造。 “等等。” “唐大元帅,您还有什么吩咐?” 唐岳山顿了顿,对李副将说道:“再多锻造一副盔甲。” 陈国近两万大军兵临城下,乌泱泱的一片,如同一只随时可能吞没月古城的巨兽。 城中百姓门窗紧闭,人人自危。 太守府的粮草也不多了,没有驻军的缘故,原本粮草就只够两千多侍卫吃的,眼下多了五千张嘴,太守府的粮仓瞬间变得捉襟见肘。 顾承风的任务是去向城中百姓购买粮草。 与点了胡师爷同行。 “先去城里的米粮铺子。”顾承风说。 胡师爷将顾承风带去了城楼附近的一家米粮铺。 米粮铺的门早已关闭,然而官差上门,老板还是不敢闭门不见的。 “你铺子里还有多少米粮,全部卖给我。”顾承风对老板说。 老板惊疑地看了顾承风一眼。 “没有了吗?”顾承风问。 “啊……有,有的!”老板硬着头皮将铺子里的米粮交了出来,“官老爷,就这么多了,再也没有了。” “一切多少钱?”顾承风一边说,一边掏出钱袋。 老板再次一怔,这回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位官老爷真的是来买粮食的,不是来……收缴粮食的。 老板拿出算盘,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小心翼翼地说道:“一共五两银子。” 顾承风将银子给了他。 老板捧着手心里的银子,一阵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顾承风买完粮食出去,就发现大街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窥探的脑袋。 家家户户都打开了一条门缝,百姓好奇又害怕地朝顾承风这边张望。 一个与小净空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娃跑了出来,初生牛犊还不怕虎呢,他也不怕官老爷。 他来到顾承风的面前,扬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我们会死吗?你们是不是要跑啦?” 他的娘亲冲了出来,赶忙将他搂进怀中,捂住了他的小嘴。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妇人跪下来,冲顾承风磕头认错。 “不会。” 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不远处响起。 是顾娇带着胡东强来城中的药铺抓草药了。 她在小娃与妇人面前站定,指了指在营帐门口点兵的唐岳山,说:“看见那个人吗?他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全昭国的将士都听他号令。” 小娃娃望着魁梧挺拔的唐岳山:“哇!” 顾娇又指了指顾承风:“还有他,他是顾家军的二少主,顾家军是昭国最厉害的军队,他们在赶来的路上,很快就会到了。” 小娃娃又望向玉树临风的顾承风:“哇!” 顾承风被孩子纯真而又崇拜的眼神看得心绪复杂、心潮澎湃,他头一次感受到了肩上的担子,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对小娃娃说,又像是在对整条街上的百姓说:“没错!我大哥很快就到了!他带来了十万顾家军!大家放心,月古城一定能得救的!我们就算战斗至最后一人,也一定会守住这座城!” ------------ 498 攻城(一更) 月古城要打仗的消息不是一日两日了,能跑的百姓都跑了,跑不掉便在家中屯米屯粮,米粮铺子早被买空,顾承风也就是刚开始运气好,碰上的第一家米粮铺子恰巧是有存粮的,其余的铺子都几乎只够他们自己吃的。 顾承风垂头丧气地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作为侯府嫡公子,他几时为衣食住行担忧过? 他山珍海味的一顿饭都不止五两银子,这却是几百士兵一天的口粮。 “胡师爷,真的找不到别的地方买米了吗?”顾承风情绪低落地问。 胡师爷将顾承风的神色尽收眼底,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米粮的铺子都去过了,只能有这些了。” 再不就得去挨家挨户去征收,这个胡师爷就没说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年轻的大人与以往那些钦差不一样,他们不会去强行征收百姓的东西。 “那咱们的粮食能撑多久?”顾承风问。 “这……”胡师爷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会儿,道,“一日减一顿的话,能撑两天。” 顾承风喃喃道:“可我大哥还有四天才来。” 而且,不能减。 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怎么能让他们饿着肚子作战? 别说陈国大军这几日不会来攻城,他们都已兵临城下,不趁机拿下月古城,难道等他大哥来了将他们一锅端了吗? 二人说话间,带着用骡车拉着的粮草回到了城楼附近的营帐。 顾承风闷头走路没往前看,胡师爷亦然。 忽然,一个随性的士兵大声叫了起来:“大人!师爷!你们瞧!” 顾承风与胡师爷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营帐附近的伙房,只见伙房门口的地上不知何时摆满了奇奇怪怪的包袱,有些包袱扎得紧,看不出里头装的什么,有些包袱却松松垮垮的,依稀能看见米粮或者馒头露出来。 甚至也有直接用筛子与簸箕装的玉米棒子、青菜、窝窝头、大饼、腊肉、鸡蛋…… 顾承风正寻思着怎么一回事,就又看见几个百姓各自拎着几小袋白面与玉米面过来。 他们将面粉放在地上就走了,一个字也没说。 方才与顾承风说话的小娃娃也过来了。 他和他娘一起,他娘放下了几个新烤好的红薯,他似乎也想放什么,却翻遍了自己的小兜兜也没掏出东西来。 最后,他想了想,把嘴里吃了一半的麻糖拿出来,吸溜了一下口水,特别不舍,但又特别义气将麻糖放在了其中一个红薯上。 那是他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 只是因为要打仗了,都不知道活不活下去,他爹娘提前拿出来给他吃了。 那是他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顾承风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他们是他祖父与大哥誓死保护的昭国百姓,但并不是只有将士在保护百姓,百姓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们。 守着一支军队,守住一座城。 城墙外,陈国大军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攻城所需的冲车与云梯了,有护城河的缘故,他们也需要准备几座飞桥。 飞桥正在飞速地搭建之中,云梯也在紧锣密鼓地组装。 唐岳山看着他们的人手与进度,估摸着明晚他们就能准备就绪。 有攻城的军械自然就有守城的军械,城中不仅铁匠们被征集去锻造盔甲与兵器,木匠们也被唐岳山征集过来,主要是带领士兵们一起打造撞车、擂石与滚木。 撞车是用来对付攻城云梯的军械,在车架上系一根撞杆,能在云梯靠近时将其撞毁或撞倒。 此外,还有火油与箭矢。 箭矢倒是不必城中的木匠动手,唐家的弓箭手自己会做,这也是他们的基本技能之一,别国弓箭手并不需要自己懂做箭,要不怎么说唐家的弓箭手是闻名六国的呢。 唐岳山做好兵力部署,便开始静静等候黎明的来临。 这是一个不眠夜,于陈国大军是,于昭国的将士亦是。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时,该准备的工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们只有七千的兵力,正规军不到五千。 陈国大军的两万是实打实的正规军,双方在兵力上的悬殊太大了,这是一场死战。 但就像顾承风说的那样,就算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一定要守住这座城。 代价可能是这七千将士的命,包括唐岳山自己的命。 “唐大元帅。” 夺目的天光自营帐门帘的缝隙透了进来,与之一道进入的是唐岳山新任命的两名副将,二人都是来复命的。 “都做好了吗?”唐岳山问。 岑副将拱手道:“回大人的话,撞车与擂石滚木都做好了,也搬上城楼了。” “好。”唐岳山点点头,又看向李副将。 李副将也拱了拱手,道:“兵器和盔甲也锻造完成。” “让将士们去歇息吧。”唐岳山说着,顿了顿,又道,“吃顿好的,晚上准备迎战。” 二人神色复杂地看了彼此一眼,拱手,齐声应道:“是!” 岑副将先行离开,李副将将一副新的盔甲拱手呈到唐岳山面前:“这是您要的盔甲。” 唐岳山目光落在那副崭新而冰冷的盔甲上,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好。” 顾娇在治疗伤兵的营帐中忙碌了一整晚,城中的大夫们听说这里缺人手,也都自发地过来了,他们和顾娇一样也脚不沾地,一宿未眠。 等救治完最后一轮伤兵,所有大夫都累瘫了。 大夫们顾不上回家歇息,全都趴在桌上睡着了。 顾娇坐在地上,怀中抱着她的红缨枪,背靠着支撑营帐的柱子,没多久也睡了过去。 她是被热醒的,睁眼就看见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厚厚的袍子,是顾承风的。 她将袍子拿开,伸了伸脚,坐直腰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与后腰。 揉到后腰时她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一块冰凉的东西,她古怪地眨了眨眼,扭头一瞧,就见她身旁竟然放着一副盔甲。 她唔了一声:“谁的盔甲?” 胡东强端着煮好的汤药走进营帐,看到顾娇,他眼前一亮:“大人!你醒了!正好,你吩咐我煮的汤药我煮好了,是把病人叫醒了喂他喝吗?” “嗯,喂。”顾娇说道。 “好嘞!”胡东强去叫醒那名需要喝药的伤兵。 “盔甲是谁的?”顾娇问他。 “你的吧?”胡东强道。 “我的?”顾娇眨眨眼。 胡东强揣测道:“昨夜城中的铁匠连夜给将士们修补和锻造盔甲,可能也大人你也做了一副吧。” 顾娇哦了一身,站起来试了试。 还怪合身的。 她把头盔也戴上,来到水缸前照了照。 唔。 好看。 顾娇晃了晃小脑袋! 月古城地势险峻,三面环山,在不需要计较实力的情况下,从正面攻城最容易。 陈国两万大军自然不会惧怕月古城的几千兵力,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此次带兵的最高将领是容尧的小儿子容赋。 程太守打听到的消息是容尧亲自领兵,可事实上容尧只是将大军送出了邺城,真正带兵的主将是他的小儿子容赋。 在梦境中,容尧是在容赋被人射死后才快马加鞭赶来屠城的。 射中容赋的也并不是唐家弓箭手,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侍卫,那侍卫射箭从来没个准头,射中容赋了他自己都懵。 容赋比他更懵。 容赋与顾长卿齐名,都是年少成名的将领,二人的年龄也差不多。 这一战对容赋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战,他是下了决心要打赢。 容赋还会不会被射死,顾娇并不确定。 毕竟许多事都改变了,唐岳山的军队进了城,她与顾承风也进了城,那个曾经射死容赋的侍卫可能已经被唐岳山派去了别的岗位,而陈国的攻防也与梦境中的变得不大一样。 傍晚时分,容赋下令攻城。 ------------ 499 大哥来了!(二更) 陈国大军的先头兵架着飞桥飞速地朝护城河靠近。 唐岳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弓箭手准备!” 唐家弓箭手朝陈国大军发动了第一波反击。 他们的箭矢铮铮铮地射在了先头兵的盔甲与盾牌上。 一个先头兵中箭倒地,立刻会有随行的有另一个先头兵顶上去,他们速度极快,在飞桥下的先头兵几乎全部换做一轮之后,三座飞桥被架在了护城河上! 陈国士兵,死伤过百! 然而这百人换来的是余下近两万人马的攻城机会! “上云梯!”容赋一声令下,数百名陈国士兵抬着二十多架云梯冲上飞桥。 唐家的弓箭手做了最大程度的拦截,然而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一个士兵倒下,便立刻会有新的士兵将云梯抓起来。 而与此同时,陈国大军的投石机也对城墙上的弓箭手展开了可怕的远程攻击。 被浇了火油的石头猛地砸在城墙之上,弓箭手们躲避不及,被狠狠地撞翻在地。 “不好!滚木烧着了!”一个士兵大叫! 滚木是用来对付陈国云梯的,这会儿烧起来,他们一会儿要怎么用手拿? 在投石机的助攻下,云梯被一架接一架的架在了城墙之上。 唐岳山下令:“撞车!” 撞车出列,车架上的滚木对准陈国大军的云梯狠狠撞了过去! 轰—— 城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正在攻击云梯的岑副将大惊失色:“不好!是陈国的冲车!他们在攻城门!” 城门后,顾承风与李副将率领两千大军严阵以待。 骑兵骑在马背上,步兵分列身后与两旁,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伤兵都转移了吗?”顾承风问。 “转移了。”李副将说,“顾大夫带着他们转移的。” “附近的百姓呢?”顾承风又问。 “也转移了。”李副将接着说道。 飞桥被改造过,加固了铁链与铁板,比寻常飞桥坚硬数倍。 然而陈国的冲车也十分坚固,每撞一下,整个城楼好似跟着抖了三抖。 所有人的喉头都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在城门口冲进来的地方,有士兵拉了绳索,这是用来绊倒骑兵的,也设置了矛车,尖锐的长矛并列成排,对准城门的方向。 饶是如此,所有人心里也都明白,这些东西并不能彻底阻挡陈国大军的进攻。 一场浴血厮杀,在所难免! 砰! 砰! 砰! 砰! 巨大的冲车将飞桥撞得颤颤抖动,城墙上的灰尘开始簌簌滑落。 伴随着一阵惊天巨响,飞桥被陈国的冲车撞破了! 陈国的冲车打算进一步攻击月古城的城门,然而恰在此刻,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城门洞内突然砸下好几桶吊着的火油,火油的绳索就拴在飞桥之上,飞桥不破,绳索不断。 偏偏飞桥破了。 火油哗啦啦地浇在了陈国的士兵与冲车之上,而当火油浇完,悬挂在油桶之上的火折子与帽子被两端的细线扯开,吧嗒一声跌了下来。 “不好!快逃!” 一名陈国士兵大叫。 可惜,晚了。 火油被噌的一下点着,火舌窜起三尺高! 冲车很快燃烧了起来,陈国士兵被火燎得抱头逃窜! 城门内的顾承风与李副将等人听到了城门洞内传来的哀嚎之声,明白火油的计划奏效了。 李副将激动地看向顾承风:“顾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不是他神机妙算,是顾娇。 飞桥的改造以及机关的设置全是顾娇的主意,他只是将它们做出来了而已。 其实他觉得,如果是顾小顺在这里,没准能做得更好。 城门暂时守住了,而城楼之上,唐岳山也率领手下掀翻了所有云梯,抵挡住了第一波攻击。 子时过后,陈国大军鸣金收兵。 陈国大军首战失利,折损了两千兵力,昭国大军的损失亦十分严重,源源不断的伤兵被送往后方的营帐。 顾娇与月古城的大夫们刻不容缓地忙碌了起来,顾娇先为伤兵初诊,根据其伤势贴上不同颜色的布条,随后士兵们再将他们送入相应的营帐。 伤兵虽多,但没人手忙脚乱,也没人手足无措,一切都在顾娇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不是不慌的。 只是每当大夫们一扭头,就能看见顾娇冷静地做着手里的事,漫天战火在她身后,她自临危不动。 那一瞬,他们的心也好似跟着平静了下来。 陈国大军在第二天的白天竟然没有发动攻击。 也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在认真谋划着什么,如果是后者,对月古城的形势将极为不利。 陈国首站主要败在轻敌,他们没将月古城的几千守军放在眼里,以为闭着眼睛也能将城门踏破。 若他们真的开始全心应对了,月古城就危险了。 “唐大元帅!”岑副将走进了城楼下的一个营帐,见顾承风也在,他顿了顿,也打了声招呼,“顾大夫。” 唐岳山正在做沙盘推演,试图推算陈国大军接下来会从何处攻击。 “什么事?”他问。 岑副将支支吾吾道:“粮、粮草不够了……” “已经……吃完了吗?”顾承风惊讶地问。 岑副将为难地点头。 太守府的粮草本就极少,当初凌关城打仗还从中借走一些,尽管顾承风昨日去买空了城里的铺子,也得到了一些百姓的捐赠,可对于七千大军来说,还是不够吃两顿的。 今晚,他们就要开始断粮了。 “先给伤兵吧。”顾承风说道。 唐岳山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捏紧拳头,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给能上战场的兵。” 顾承风沉默了。 他的良心告诉他应该帮扶伤弱,理智却提醒他,伤弱已不能出战,只有让健全的士兵吃饱了,他们才能杀掉更多的敌人,才能守卫住这座城池。 伤兵的命也是命。 但比命更重要的是保家卫国的使命。 岑副将的喉咙有些酸胀,他没说的是,就算是只给能上战场的兵,也不够吃了…… 岑副将出了营帐。 顾承风沉浸在一股莫名的懊悔之中。 唐岳山皱眉:“你在想什么?” 顾承风闷闷地说道:“我在想,我从前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粮食。” 他从不知边关的将士这么苦,更不知打起仗来这么惨。 过了一会儿,岑副将拿了几个馍馍与两碗米汤入内,对唐岳山与顾承风道:“唐大元帅,顾大人,你们也吃点吧。” 唐岳山道:“我不用。” 他的情况他自己清楚,他扛得住。 顾承风道:“我也不吃!拿下去给将士们分了!我一路上吃了不少油水,饿几天不碍事。” 岑副将正想劝二人几句,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岑副将走出去一瞧,顿时怔住了。 是月古城的百姓又来送吃的了。 上一次,他们送出去的是自己的存粮,这一次,他们直接省下了自己的晚饭。 将士们当然不会要! 岑副将也上前,打算劝走那些百姓。 唐岳山却紧绷着身子,隐忍住巨大的情绪走了出来,双臂抬起,拱手冲全城百姓深深地行了一礼。 随即他转过身,堂堂七尺男儿,眼神犀利而湿润,他对所有将士:“吃!” 将士们抱起热气腾腾的碗,喉头胀痛,哽咽着抹掉眼泪,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接下来的三天,陈国大军一共朝月古城发动了三次小进攻,一次大进攻。 陈国士兵的伤亡虽惨重,然而月古城的将士们也耗损严重,到最后一次大进攻时,月古城能作战的兵力已不足两千人。 陈国大军的云梯牢牢地架在了城墙之上,无数陈国士兵杀上城墙,而城楼下的城门也被冲车攻破。 这一次,他们没再用人去应对火油,而是壮牛。 城门破开的一霎,不计其数的陈国骑兵如同潮汐一般涌入城中。 顾承风杀红了眼! 城墙之上,唐岳山的右臂中了剑,他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忘记疼痛,继续在血海中抡剑厮杀! 城墙正中央的城楼之上,陈国的副将容参一刀砍伤了两名昭国士兵,他凌空飞上屋顶,双手握住长刀,一把砍断了昭国的旌旗! 他将昭国旌旗痛快地扔进火海,陈国士兵士气大涨,发出了得意的呐喊! 容参拿起陈国的旌旗,猛地将其插在月古城的城楼之上;“月古城是我们……” 他话未说完,一杆红缨枪带着锐利的破空之响疾驰而来,四周全在厮杀,乃至于掩盖了它的动静,等容参脊背发凉时已经没办法去阻止。 那杆红缨枪直接穿透了容参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撞到了陈国旌旗的旗杆上。 旗杆如何受得住如此剧烈的一击,当场断裂! 容参也自城楼的屋顶上呱啦啦地滚了下来。 “将军!” 一名陈国士兵惊叫。 他朝容参冲过去,奈何根本没靠近便被一只素手揪住领子,狠狠地扔了出去! 顾娇拔出了容参肩膀上的红缨枪,一脚将容参踹下了城墙! 顾娇足尖一点,踏着城墙的内壁,借力跃上城楼。 她一手抓着红缨枪,另一手唰的扬开手中的昭国旌旗,稳稳当当地插在了城楼之上! 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夜,月古城的城墙之上,火光漫天。 广袤的苍穹之下,这座城池燃烧了! 百里之外的一处营帐,一名斥候飞速从山峦上下来,对营帐中的男子禀报道:“顾将军!前方的城池好像着火了!” “着火?”顾长卿望了望脚边的沙漏,“这个时辰?哪座城池?” “月古城!”斥候说。 顾长卿一路上早已将边塞的舆图烂熟于心,他当然明白月古城如今的战略重要性,如果陈国大军与前朝余孽要继续侵犯昭国的领领土,下一个目标就是月古城。 顾长卿站起身:“带我去瞧瞧。” 斥候将顾长卿带上了山峦的制高点,从高处眺望,其实只能看见一条燃烧的火线,这是由于太远的缘故,可若是推算到现实之中,那就是整个城墙之上都浮现了火光。 “是战火!”顾长卿眉心一蹙,火光在他瞳仁闪烁,他的周身忽然迸发出一股强悍的气场,“叫醒将士们,准备出发!” 从这里到月古城一共百里。 一般来说,常行军日行三十到五十里,急行军日行六十到九十里,而强行军最高可达一百五十里。 来的路上为了保存战力,顾家军一直都是急行军。 强行军对战力耗损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做。 可眼下就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顾承风走下山脚时,一切营帐与辎重已收拾完毕,将士们全都整装待发,丝毫看不出刚被叫醒的痕迹。 这是昭国最训练有素也最强大迅猛的军队,所有人一秒进入战备状态! 顾长卿翻身上马,披风在寒风中猎猎舞动。 他握紧缰绳,望着月古城的方向,启声道:“所有将士听令,全速行军!” ------------ 500 最强顾家军!(一更) 、月古城之战,双方的兵力耗损都很大,甚至陈国大军的耗损更大,只不过他们人数众多,耗损了能够及时补给。 许是前面三座城池攻下来太容易了,因此当容赋率领两万人马前来攻击月古城时,他还觉得兵力太多了。 月古城中的兵力部署他很清楚,全城各大衙署的侍卫、捕快加起来只有两千多人,算上临时征集的壮丁也不过五千人,加上唐岳山从邺城救走了两千五百人,总共七千多的兵力。 这七千多人中容赋又仔细算了一笔账,两千五的朝廷大军被俘虏时饿了三天三夜,体力耗损严重,又强行行军数十里,其战力一落千丈,另外,两千多临时征集的壮丁不具备士兵的武功与素质,上了战场基本就是送死。 毫不夸张地说,与强健体壮的陈国大军相比,这几千人简直就是老弱病残!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伤兵残兵”,连续三天四夜挡住了陈国两万大军的数次攻击! 这些家伙都是哪里来的力量?! 这已经不是不怕死,而是心里装着某种强大不可撼动的信仰,仿佛就算化作一具尸体,也要拦在城门口、拦在城墙上挡住进犯的陈国大军! 容赋作为本次战役的统帅,一直在城楼下的战马上关注着攻城的动向,城门早已攻破,他们的大军长驱直入,昭国大军守不了多久了。 反倒是城楼上有些棘手。 他一直都清楚唐岳山有些本事,只是也没料到他这么有本事。 昭国三位赫赫有名的将领中,最擅兵法的是老定安侯顾潮,最不要脸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是宣平侯萧戟,而最勇最虎的则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唐岳山。 老实说,听到他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时容赋与他亲爹容尧都很诧异,最勇最虎可不是什么太好的评价,说白了,此人有勇无谋,用兵大忌。 可前几日唐岳山竟然用了一招调虎离山之际——放出朝廷粮草抵达了华清官道的消息,害得他们派遣大量兵力去劫持粮草,结果唐岳山趁机潜入军营,带着两千人马杀了出去。 看似简单的计策,其实每一步都必须算到分毫不差,若是他们没去,或者没带走足够的兵力,那么唐岳山就算潜入了他们的营地也没法儿带着手下杀出去。 就包括唐岳山等人逃走的路线都是唐岳山精心挑选,导致他们的骑兵竟然没追上步兵,气不气?就说气不气! 也正是这件事令容家人意识到唐岳山并非有勇无谋,是他太勇,令人忽略了他的谋。 不过,他再骁勇又如何? 他是肉胎凡骨,总有力气用完的时候,他们陈国大军人数众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月古城的守军却是杀一个少一个了。 唐岳山恐怕也撑到极限了。 容赋所料不错,唐岳山的确快撑不住了,不过并不是他力气耗尽了,而是他的腿受伤了。 伤的是正是曾经被驸马射了个对穿的地方,鲜血直冒,染红了他脚下。 “唐大元帅!” 岑副将浑身是血地朝唐岳山走来,他也受了点伤,但身上的血并不全是他自己的。 “别管我!”唐岳山扶住身后一辆破裂的撞车站起身来,腿上传来钻心的痛,他抬手就砍了一名陈国士兵,看完他又跌了下去。 岑副将咬咬牙:“……是!” 他眼眶发热地转过身,挥剑继续杀敌。 唐岳山已是强弩之末,他连站都快要站不起来了,被人砍死是迟早的事。 比起没了多大威胁的唐岳山,以一人一枪守住昭国旌旗的那个少年。 少年穿着盔甲,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犀利如鹰的眼睛,其实是看不清容貌与年龄的,可他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少年的英气。 无数陈国士兵爬了上去,却没一个人能够顺利地接近昭国旌旗,无一例外都被少年的红缨枪刺了下去! 鲜血染红了他的盔甲,也染红了他脚下的瓦砾,然而被他守护的旌旗却并未被溅上一滴。 他是杀神,他守住了昭国的军魂。 “月古城几时出了这么棘手的人?”容赋眉头紧皱。 他若是去了凌关城就会从驸马口中听到这个人,可惜他还没去。 容赋对手下道:“拿弓箭来。” “是!” 手下递上弓箭。 容赋搭弓拉弦,嗖的朝着顾娇头顶的旗杆射了过去! 顾娇眸光一凉,将红缨枪撑在递上,借力飞身而起,一脚踹飞了那支箭矢! 容赋又射出了第二箭! 第三箭,第四箭! 到第五支箭时,他终于不再瞄旗杆了,他直接瞄准了顾娇的头颅! 他要射穿这个少年的脑袋! 看他还怎么把自己的箭挡开! 就在容赋拉了个满弓即将松手时,身后不远处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浑厚的号角声,似踏破远古洪荒而来,带着山河之势,令所有人的心口为之一振! 而伴随着号角声而来的是一阵由慢及快的战鼓声,雷霆霍霍,震慑山峦! “吼!吼!吼!” 整齐划一的呐喊,在天地间霸气飘荡! 地面开始抖动,尘土开始飞扬,容赋看着马蹄下抖如筛糠的土,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陈国大军的斥候从后方惊慌失措地奔赴而来:“报——报——顾家军来了!” 这一声惊恐的嘶吼在漆黑的夜空撕裂了一道血口,有什么东西好似自云层后喷薄而出。 斥候话音刚落,便被一支箭矢狠狠贯穿,两眼一瞪,直勾勾地扑倒在了容赋的马前。 容赋看着突然就被射中的斥候,心底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惊恐! 不可能的。 那么远,怎么就射中了? 不对,应该说,那么远的顾家军,怎么会说到就到了? 他要不是确定顾家军不会这么快赶到,又怎么敢率两万大军前来攻城? 他上头几个哥哥都立了战功,只有他没有。 他来了,他是冲着军功来的! 他夺下月古城,杀掉顾潮与唐岳山,他就能和哥哥一样封侯封王! 他的运气不会这么差的!这一定又是唐岳山的奸计! 昭国的守军连几百人都没有了,胜利就在眼前,他们此时撤退才是最大的错误! 容赋拔出腰间佩剑,郑重高呼道:“消息有误!不是顾家军!是几个昭国的俘虏在林子里故弄玄虚!所有人继续攻城!谁能拿下唐岳山和顾潮的脑袋!赏黄金千两!还有那个小子!” 他只说着,指向那个击杀了诸多陈国士兵死死守护着旌旗的少年,道,“谁割下他的脑袋!谁就能做我容家的将军!” 原本有些士气低迷的陈国大军忽然就充满了斗志! 赏金千两,容家将军,每一样他们都要! 只不过,这一斗志并未持续太久,容赋身旁的手下忽然指着后方,满眼惊恐地说道:“将、将、将、将军,你看……” “看什么看?不过是——”容赋一边说着,一边不耐地回过头,他说到一半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嗓子眼。 夜空的黑暗不知何时散去了,但也没天亮,天际一片墨灰色。 在这片一望无尽的苍穹下,数以万计的骑兵黑压压地驰骋而来,每个人都穿着冰冷的银甲,就连座下的战马也披上了银甲。 伴随着指挥使的一道指令,所有骑兵拿出黑布,齐齐蒙住了马的眼睛。 “是、是、是……”手下已经是不出来了。 这一幕太震撼了! 这才是真正的骑兵! 顾长卿一骑绝尘,踏破飞雪而来,银甲后的素白披风迎风鼓动,如天地间最纯正一抹雪色,带着极寒冰冷的杀气。 容赋的呼吸都滞住了! 顾家铁骑所到之处,陈国士兵溃不成军。 顾长卿没往别的地方去,他直奔容赋而来,黎明的曙光追在他身后,天光渐渐打开。 容赋举剑迎战! 然而他根本没来得及出手,顾长卿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题外话------ 那个,大哥在战场上不是谦谦君子……他……嗯,有点凶残,大家请多担待。 ------------ 501 宠娇娇!(二更) 许多人的命运改变了,譬如城中的百姓,但也有人的命运没有改变,譬如容赋,他还是把命留在了这里。 若非说与梦境中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他这次竟然死无全尸。 容赋头落,陈国大军士气大跌,原本举在手中的刀剑都失了准头! 胜券在握的陈国士兵们就看着顾家铁骑如同洪流一般朝他们奔涌而来,他们的速度太快了,气势太凌厉了,陈国士兵一个个的傻了眼! 顾家铁骑不费吹灰之力地冲散了陈国大军的阵营,但他们并没有逗留在城池外,而是跟随顾长卿杀入了城门之中! 就在城外的陈国大军侥幸松了一口气时,顾家军的步兵赶到了,他们一手持剑,一手握盾,声势浩大地朝陈国士兵杀来!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在城中与陈国士兵奋战了一整晚的顾承风早已杀到麻木,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在哪儿,只记得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要一直一直地战斗下去…… “当心啊!顾大人!” 远在数十步之外的李副将,刚抬手挡住一名陈国士兵的攻击,便瞧见顾承风遭到了三面夹击,其中一个陈国士兵的长剑砍在了他的后背上,后背的盔甲早已破裂,这一剑直接将盔甲彻底撕裂。 遍体鳞伤的他就那么暴露在了敌人的剑下。 顾承风没力气了。 他连最后一口气都提不上来了。 他真的要死了。 对不起。 大哥,祖父。 我守不住了…… 他整个人面朝下直直地摔了下去。 陈国士兵的剑也朝着他的后心处狠狠地刺去! 然而他们的剑还未伤到顾承风便被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挡住,长剑一扫,剑气如虹,三名陈国士兵瞬间毙命! 顾承风也没结结实实地摔下去,他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抱住。 顾长卿单膝跪在他面前,扶住浑身是血的弟弟。 顾承风视线模糊地看了他一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顾家铁骑迅速掌控住城门口的局面,左指挥使率领五千铁骑长驱直入,追剿烧杀抢劫的陈国士兵,顾长卿将弟弟交给一名副将,他自己则带着两千步兵杀上城楼。 对付城楼上早已被吓破胆的陈国士兵用不着这么多人,可这场仗要速战速决。 当最后一个敌军也被解决掉时,东边的旭日破雪而出,带着夺目耀眼的晨光,笼罩在这片被血染红的城楼之上。 寒风呼啸而过,刀子般割着每个人的脸。 杀了一整夜的守军牢牢握着手中的兵器,五指僵硬到无法掰开。 顾娇手持红缨枪站在被晨曦笼罩的屋顶上,昭国的旌旗在她身后猎猎飘荡。 她缓缓抬起僵硬到发痛的手,拿下满是汗水与血水的头盔。 战火熄灭,满地残垣,满目疮痍。 顾娇拿着红缨枪,抱着头盔,一瞬不瞬地望着饱经战火的城池。 晨光打在她满是血污的脸颊上,映出一片金灿灿的光。 受伤的守军或被顾家军搀扶着,或被顾家军背着、抬着,离开他们用生命坚守到最后一刻的战场。 唐岳山躺在担架上,被两名顾家军抬了下去。 他不知是晕了,还是累得睡过去了。 整个战场寂静一片。 顾长卿来到城楼之下,抬眼定定地望着她:“还能下来吗?” “下不来。”顾娇说。 顾长卿跃上城楼的屋顶,将浑身脱力、四肢僵硬的顾娇抱了下来。 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她的手指从红缨枪上一根根掰下来。 她呆呆愣愣地坐在一辆只剩一半的撞车上,顾长卿单膝蹲在她面前,拿出帕子来一点一点擦拭她的脸。 他一身的冰冷与凶残褪去,只剩温柔的眉眼。 一旁的顾家军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惊掉下巴。 这这、这真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冷面阎罗少主?他在宠一个小兵蛋子? 不近人情的冷面阎罗少主目光柔和地看着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兵蛋子,轻声说道:“没事了,我们赢了。” “嗯。”顾娇依旧呆呆愣愣的。 顾长卿轻柔地擦拭着她脸颊与手上的血迹,每擦一下,他的心都揪一下,一直到擦干净了发现那是别人的血,他才会长长地松一口气。 他的妹妹,把城池守得很好,把自己也保护得很好。 真好。 没人知道顾长卿这一刻有多如释重负,在得知她与顾承风同时从京城消失时,他就知道他们两个北上了,他的心日日夜夜悬着,不仅担心边塞的百姓与昭国的疆土,也担心这两个小东西。 严格说来,顾承风不小了。 可在做大哥的心里永远都是儿时的那个弟弟。 “盔甲很重,我帮你卸下。”顾长卿说着,开始为她卸盔甲,她和方才一样没反对什么,就那么坐在那里,特别乖。 可当顾长卿将盔甲卸下之后,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的整个小身子紧绷着,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车板,像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 顾长卿看着她:“娇娇。” 顾娇呆呆地说道:“不、不能杀人了。” 顾长卿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将这句话自我合理了一下,他点头:“嗯,不用杀人了。” “不杀了。”顾娇呆呆摇头。 她的小身子变得越发紧绷,眼底渐渐浮现起了杀气。 这段日子,她救了太多人,也杀了太多人,血腥气太浓烈了,也沉浸在其中太久了,超出了她所承受的极限,就算不受到强大的刺激,她也快要控制不住了。 “我……我控制不住了……” 体内的暴戾因子无尽翻涌,她的双目变得发红。 顾长卿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强的诧异,他放下帕子,双手捧住她的脸:“娇娇,娇娇你看着我。” 顾娇一把推开了他! 红缨枪就立在她的身旁,她朝红缨枪抓过去,抓的不是枪杆,而是尖锐锋利的枪头! 顾长卿勃然变色,她要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吗?因为不能杀人,所以先伤了自己吗? 顾长卿眼疾手快地跟着站起身来,先她一步抓住了枪头。 她的手抓在了他的手背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长卿伸出另一只手,反手点了她的睡穴。 她两眼一闭,倒在了他的怀中。 …… 顾娇醒来时躺在一个陌生的营帐,她眨眨眼,原地懵圈了一会儿,转着小脑袋望了望。 “醒了?” 顾长卿放下手头看了一半的信函,自凳子上站起身,来到铺着厚褥子与虎皮的简榻旁,坐下来,探出手摸了摸她额头。 “这是我的营帐。”顾长卿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顾娇认认真真地感觉了一下,说道:“很好,皮子很舒服。”回头她也想要一个。 顾长卿:“……” 我是问你的身体状况。 顾长卿被她严肃又天然呆的样子逗乐了,她一贯冷静自持,鲜少像眼前这般透着一股难掩的孩子气。 不过她能说出这种话来,应当是没事了。 “你有事吗?”顾娇看向顾长卿。 顾长卿摇头,微微一笑:“我没事。” 顾娇:“哦。” “你……”顾长卿打算问问她方才是怎么一回事,话到唇边又咽下了,改口问道,“你从前这样过吗?” 顾娇想了想,最终没有否认,她点名。 顾长卿:“经常吗?” 顾娇摇头。 她坐起身来,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个东西,她伸进去将那个小东西掏出来,发现是一个用红绳串着的小小荷包。 “这是什么?”她问。 顾长卿说道:“平安符,我离开京城之前,信阳公主找到我,让我带给你的。她说是她亲自去庙里求来的,叫我一定给你戴上。方才你戴上这个之后,气息就平稳多了。” 杀气也没了。 顾娇闻了闻平安符,里头有药草,似乎被熏染过,所以闻不出原本的味道。 但是她闻着很舒服。 喜欢!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信阳公主叮嘱他一定要给她戴上,这个可能就是帮助安定顾娇心神的。 这么看来,信阳公主也知道她的情况,并且十分在意她。 顾长卿疑惑道:“你和信阳公主认识?” 顾娇两手抓着小平安符,点头点头:“我婆婆!” ------题外话------ 好叭,大哥和婆婆都挺宠的! 躺在伤兵营的顾承风:“大哥,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小风风吗?” ------------ 502 妹控(一更) 她婆婆? 信阳公主怎么会是她婆婆? 萧六郎又不是信阳公主的儿子,信阳公主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萧珩。 萧珩已经死了。 等等。 难道信阳公主收了萧六郎为义子? 比起相信萧六郎就是死去的萧珩,顾长卿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收为义子。 不怪顾长卿这么想,实在是京城早有传言——萧六郎与萧珩的容貌十分相像,且正因为如此,宣平侯对萧六郎也颇有几分看顾。 难道信阳公主也是在萧六郎身上看到了儿子的影子,索性收他为义子,以慰藉对儿子的一片思念? 若是足够了解信阳公主的人定然明白她不会轻易将一个不相干的人当作死去儿子的替身,偏偏顾长卿与信阳公主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 信阳公主在城门口等着顾长卿把平安符给他的那一次,是他们唯一一次说话。 嗯……有个公主婆婆挺好的。 有个相公挺好的。 相公…… 她妹妹有相公了…… 顾长卿的俊脸突然有点黑。 “你的手……”顾娇发现顾长卿的左手缠着纱布。 顾长卿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毫不在意地说:“没事。” 顾娇记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了,但在梦境中顾长卿的手是没有受这道伤的,至少没到需要包扎的地步,所以顾娇猜测他的伤可能和自己有关。 她果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想什么呢?”顾长卿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宠溺说道,“和你没关系,别多想。” 顾娇顿了顿,说道:“下次我再这样,你就早点打晕我。” 你会疼。 顾长卿探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指着她手中的平安符道:“不是有这个了吗?” 顾娇想了想,唔了一声:“也是。” 顾长卿深深地看着她,不知她从前是经历了什么,竟会落下这样的状况。 在江湖上有一种说法叫走火入魔,这是比较夸张的说法,其实就是习武过度导致身体或精神出现了问题,一般以死士居多。 他觉得顾娇并不是这样,她更多的像是突然失控,过后又能彻底恢复正常。 不过没关系,他会想办法治好她的。 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昭国无医就去陈国,陈国无医就去上国! “别担心。”他轻声说。 顾娇眨眨眼看向他:“担心什么?” 顾长卿不动声色地说道:“……我说我的手,不用担心。” 顾娇:“哦。” 她将平安符放回自己的衣内。 想到什么,她四下张望。 “在找什么?”顾长卿问。 “小背篓。”顾娇说。 她的小药箱在里头。 “在一个叫胡东强的士兵手里,我说我是你哥哥,让他把你的东西给我,他不给。”顾长卿说着,似是无奈一叹,“我告诉他我是顾家军的少主,是陛下亲封的将军与统帅,他不听我的话,我就杀了他。” 顾娇道:“他只听我的话!” 顾长卿失笑:“是,只听你的话。” 这丫头挑人还挑得挺准的。 顾娇的衣裳已被太守府调遣过来的丫鬟换过,穿好了入睡的,没什么不便见外男的地方。 顾长卿将胡强叫了进来。 胡东强见到顾娇激动极了:“顾大夫!” 顾长卿已去一旁看信函,老实说离床榻挺远的,奈何他存在感太强了,胡东强差点朝顾娇扑过去,可后背一凉,他又给退回来了。 他在床边三步之距站定,清了清嗓子说:“顾大夫,你没事了吧?” 顾娇道:“我没事,你呢?” 胡东强一手抱着小背篓,一手拍着胸脯笑道:“我也没事!多亏顾家军及时赶到,陈国士兵没能达到伤兵营来。顾大夫,这是你交给我的东西,我一直抱着,没让第二个人靠近过。” 他说这话时,偷偷用余光扫了眼侧后方的顾长卿。 顾长卿默不作声地看信,仿佛压根儿就不在意也没听见他俩的谈话。 可胡东强还是压低了音量,小声说道:“顾大夫,统帅大人真的是你哥哥呀?” 顾长卿忽然竖起了耳朵! 顾娇点点头:“嗯,是的。” 看在他保住她小福利的份儿上,这个哥哥就让他当一天好了。 顾长卿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腰杆儿都挺得更直了。 顾娇与胡东强说了会儿话,主要是问了伤兵营的情况,从胡东强口中顾娇得知原来顾长卿从竟带了一支上百人的医疗队,有朝廷的医官也有从民间征集的大夫。 妙手堂的宋大夫与卢大夫也来了。 其中民间来的大夫由宋大夫统一分派管理。 “宋大夫做事和你一样,特别好!”胡东强难掩自豪地说,这句话看似是在夸宋大夫,其实是变相地夸顾娇,他如今是顾大夫的手下了,顾大夫厉害,他骄傲呀! 就是他没念过什么书,除了说好,找不到别的词来夸。 宋大夫,确切地说是妙手堂所有的大夫都继承了顾娇的行事风格,处理不乱,有条不紊。 伤兵人数众多,就算加上这支医疗队其实也是有些不够用的,可在不够用的同时并未出现恐慌与混乱,患者的情绪被安抚得极好,这其中固然有军人的素养,但也不乏宋大夫以及整支医疗队的努力。 胡东强离开后,顾娇赞赏地看了顾长卿一眼:“怎么会想到组一支这么大的医疗队?” “不是我的主意。”顾长卿说。 战场是很危险的地方,朝廷的医官们义不容辞,可民间的大夫是百姓,顾长卿不会轻易将他们征集过来。 二东家却找上了顾长卿,说他们医馆愿意出几名大夫与他北上,药材与盘缠医馆自理。 这个消息不知怎的不胫而走,国难当头,百姓亦侠义奋勇,渐渐就有许多医馆找到朝廷。 皇帝与庄太后都觉得此事可行,于是从民间挑选了一批身强体壮、经得住长途跋涉与边塞苦寒的大夫。 “还有件事。”顾长卿道。 “什么?”顾娇问。 “幽州林家捐赠了十万两黄金,用以边塞抗敌。”顾长卿说道。 是林成业的家。 原本林老爷子只打算捐五万两黄金的,哪知林成业快马加鞭赶回去,抱着他老爹的大腿一个劲儿卖惨卖萌,还说要是朝廷没银子打仗,他的小师娘就要在边塞饿死了。 林老爷子究竟是被儿子说动,还是被顾娇与萧六郎的前程潜力所打动,不得而知。 总之,继给国子监捐了一幢塔楼后,他又为边塞慷慨地掏了腰包。 二人说着说着,顾娇的肚子咕咕叫了。 顾长卿忙道:“你稍等,我去给你拿吃的。” 顾长卿出了营帐,冷风吹来的一霎,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却一时半会儿没记起来。 百步之外的某个伤兵营帐中,顾承风百无聊赖地躺在用木板临时搭建的病床上。 这间营帐里躺着的全是由危重营转来的伤病,伤势基本控制住了,只是仍需后续的观察与医治。 不算太大的营帐内放了十几张这样的病床,顾承风躺在最里侧,他的另一边是唐岳山。 唐岳山怎么也没料到他会与顾承风躺在一个营帐中,莫名其妙地成了同房病友。 他俩一个吊着胳膊一个吊着腿,可谓凄惨极了。 很快到了吃饭的时辰,士兵们送来白粥与馍馍,唐岳山的嘴里快淡出鸟儿来了,他皱眉道:“就没点酱菜吗?” 他知道顾长卿是带了粮草北上的,肉不肉的他不敢说,酱菜一定会有。 宋大夫走了过来,对唐岳山说道:“你的伤口缝了针,饮食要清淡。” 是大夫对病人的口吻,特别严肃,没有商量的余地。 唐岳山脸色一沉,强大的元帅气场爆发而出:“谁给你胆子这么和本帅说话的!” 宋大夫不畏强权,不卑不亢地说道:“顾大夫。她说了,病人要是不听话,就喊她来病人打两针。” 唐岳山的气焰扑的一声灭了! 另一边,他的小病友顾承风也没多少胃口,顾承风不是嫌弃饮食太清淡,他是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大哥。 他会武功的事,祖父貌似没和大哥提过。 而就算提了,祖父也并不清楚他武功究竟有多高,还以为他只是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上不得台面。 这种情况下他出城北上,大哥一定以为担心坏了,也气坏了。 可话说回来,他在边塞这段日子的表现应当不算太差吧? 他在战场上杀得有多猛,守军们都瞧见了,大哥也看见了。 大哥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呀? “二弟,从前是大哥小看你了,原来你这么能干,大哥为你感到骄傲。” 想到大哥一会儿会这么夸他,顾承风忍不住嘿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唐岳山吃着馍馍喝着小粥,甫一扭头瞧见一边傻笑还一边脸红的顾承风,吓得手一抖,馍馍都掉了! 顾承风开始期盼大哥的到来。 奈何他从中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晚上,迟迟不见大哥的身影! 大哥一定是太忙了! 月古城刚经历了一场战火,事情一定特别多! 大哥肯定是忙得脚不沾地,才没功夫来这里看他的! 忙得脚不沾地的大哥早已将事情井井有条地分配了下去。 此时他正静静地坐在营帐中,一边听手下汇报陈国大军的动静,一边给顾娇的红缨枪修补坏掉的小花花。 ------------ 503 兄妹出马(二更) 夜里,顾承风没等来大哥,在一阵委屈巴巴中睡着了。 哼,明天,大哥一定会来看他的! 第二天,顾长卿出城了…… 顾长卿是和顾娇一起出的城。 月古城的危机已解决,但还有两个危机在接下来的战役中等待着他们,一个是顾长卿被人斩去双腿,另一个就是顾家军的湮灭。 这两件事其实是有所关联的,起因就在由前朝余孽驻守的凌关城。 前朝余孽为了对付顾家军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名时疫患者,让他感染了城中百姓,顾家军夺回凌关城后并不清楚一场瘟疫已悄然在城中蔓延。 等大夫们确诊这是瘟疫时,顾家军已经被感染。 这种瘟疫大概率上是鼠疫,潜伏期短,发病极快,症状严重,死亡率极高。 顾家军迅速采取措施,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大量的顾家军被感染。 因为得不到妥善的救治,每天都有数百顾家军在隔离的营帐中病死。 为了彻底遏止瘟疫,他们的遗体只能被焚烧,连骨灰都无法带回来。 顾长卿是在给他们寻药的途中遭人暗算的,那是个十分厉害的死士,身手不亚于昭国的龙影卫,可对方并没要了顾长卿的命,只是砍了他的一双腿。 对方的目的似乎是想让顾长卿清醒而痛苦地活着,失去顾家军,失去祖父与亲生弟弟,但又还是在府上给他留了一个顾承林,导致他生不如死想死却又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谁来照顾顾承林? 他永远地活在了痛苦的深渊中。 顾娇认真地想过了,要救顾家军,就得从源头上杜绝瘟疫,不让瘟疫扩散。 而要避免顾长卿的悲剧,不让他离开大军去寻药是其次,釜底抽薪的法子是找出那个厉害的死士杀了他! 顾娇暂时不知道那个死士在哪儿,那就先解决瘟疫的事。 去凌关城的路上,二人在雪地中策马而过,顾长卿忽然扭头看她:“你的马术有进步。” 在京城时顾娇还不怎么会骑马。 顾娇道:“从京城到这里都是骑马,就会了。” 她的马术老实说算不上好,是马好,不用她花太多技巧驾驭,马自己就跑得挺欢的。 可妹妹的进步,再小也是大的。 顾长卿很欣慰,看向顾娇的眼神都带着光。 “对了。”想到此次去凌关城的目的,他再度开口,“你怎么知道凌关城中有瘟疫患者?” 顾娇面不改色道:“我上次去过凌关城了,还去了前朝总部太守府。” 但是我知道这个消息和我去凌关城没关系。 顾娇在心里补了一句。 顾长卿却理所当然地脑补了她没说全的信息——顾娇去了太守府,并且偷听到了前朝余孽的计划。 不得不说,脑补这个技能顾家父子是把控得妥妥的。 顾家军歼灭陈国两万大军的消息不胫而走,凌关城的守备也比从前森严了,不过,边关的城池并不像京城那样四周都围着城墙,甚至凌关城只是在必经之路上设了几个关卡。 过这种关卡对二人来说没什么难度,二人将马藏在附近的山林中,随后顾长卿施展轻功带着顾娇从旁侧绕了过去。 这种可怕的危险自然不会被放在太守府中,前朝余孽将瘟疫患者关在了凌关城西北方的一个小寨子里。 二人进城后直奔小寨子而去。 小寨子坐落在一处山脚,三面环山,一面临水。 进入寨子要经过河面上的木桥。 二人在一处灌木丛后蹲下身来,仔细观察寨子里的动静。 寨子很小,只有十几户泥巴与草木堆砌的小屋子,小屋子均门窗紧闭,偶尔会有几道压抑的咳嗽声从里头传来。 二人观察了许久,顾长卿小声道:“奇怪,没什么看守的人。” “门上也没上锁。”顾娇说。 顾长卿点头。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疑点。 这里头关着的是瘟疫患者,虽说他们是要用来对付顾家军的,可如今顾家军尚未打到凌关城来,驻守此地的是前朝余孽的反军。 大街上到处都是前朝士兵。 他们难道不怕这些患者跑出去一不小心将自己人传染了? 顾娇也觉得很奇怪,梦境里她只看到了结果,没看到经过,所以一时也把不住前朝余孽在放出这些患者前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不过既然他们来了,总能查清楚就是了。 “有人来了!”顾长卿用手护住顾娇的脑袋,与她一道将身子往灌木丛下压了压。 来的是两名前朝余孽的士兵,二人各自拎着一个大食盒走在咯吱咯吱的雪地中。 方才顾长卿带顾娇过来时是施展的轻功,因此并未在雪地里留下脚印,士兵们从顾长卿与顾娇面前走了过去。 两名士兵来到寨子里,将食盒放在面前的空地上,之后就离开了。 “这是送饭?”顾娇道。 “看着像是,这会儿是吃午饭的时辰了,你饿不饿?”顾长卿的重点一下子跑偏了。 顾娇正想说我不饿,就见顾长卿自怀中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拆开后竟是一包肉脯。 顾娇:“……” 顾娇还没来得及吃,寨子里的其中一间小木屋有动静了。 就听得嘎吱一声,木门被从里头拉开,一个身材高大、身姿魁梧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裹着厚厚的棉被,拿着一个空碗,步伐铿锵沉重。 他的气息令顾娇感到熟悉,顾娇用食指在雪地里写了两个字:“死士。” 顾长卿眉心一蹙。 将她冰凉的指尖拿过来暖在自己手中。 二人继续观察宅子里的动静。 这名死士的气色与状态都不大对,俨然也是瘟疫患者。 他来到寨子里的空地上,打开左边的食盒,慢吞吞地取出一张饼、一个馍馍,又打开右边的食盒,舀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做完这些,他转身回了屋。 他走起来有些吃力,看得出病灶已在他体内生根发芽。 他关上门后,其余小屋子的门才开始陆陆续续打开,这之后出来的都是没有武功的村民,年龄在二十到四十之间,属于人一生中体质较好的年龄。 像是被人精心挑选过,顾长卿的心里沉了沉。 每间屋子有两个村民,一共十四人,这些人与方才那名死士一样,也各自取了干粮与药汁。 “能闻出什么药吗?”顾长卿拿出匕首,用刀鞘在雪地里写下一行字,随后他将匕首递给顾娇。 顾娇写道:“治疗瘟疫的药。” “能治吗?”顾长卿接过匕首写道。 顾娇摇头。 治不了。 鼠疫得用链霉素,要不就是四环素、氯霉素或磺胺类的药物,这种汤药只能从某种程度上缓解症状,让病人多活几天,最终还是会失去性命的。 顾长卿陷入沉思。 二人又在灌木丛后蹲守了一会儿,忽然,最东头的一间屋子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儿鬼鬼祟祟地走来出来。 方才他打饭时顾娇就注意到了他。 顾娇是大夫,看得出谁的症状最重,可这个小伙子是症状是最轻的,顾娇因此多留意了他两眼。 小伙子大概是想逃跑,他蹑手蹑脚地穿过空地,走向木桥。 然而他一只脚还没踏上桥,便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上,当场在雪地中摔出了鼻血来。 “再有下次,就把你剁成一块一块的喂狗!” 是那个死士的声音。 至此,顾娇与顾长卿终于明白为何这里无人看守了。 有那个厉害的死士在,这里的村民根本一个也逃不出去。 何况也能减少士兵们被感染的风险。 那个小伙子捂住不停流血的鼻子,认命地爬回了自己的小木屋。 顾长卿的眸光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明白前朝余孽打的什么主意了。 凌关城终有一战,若是顾家军败了,凌关城还是前朝余孽的,那么这些瘟疫患者会被就地处死。 而倘若顾家军赢了,这些瘟疫患者就会被放出去感染城中百姓与顾家军。 所谓得不到就毁掉,大抵如此。 至于为何不直接将这群患者驱赶到月古城,一是由于他们有病在身,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二也是驱赶他们的途中,容易发生意外。 万一跑了一个,或者不小心与士兵们接触了,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顾长卿眸光冷到了冰点,他连匕首也不用了,直接站起身来,说道:“我去杀了那个死士。” 顾娇摁住他的手:“我去杀。” ------------ 504 完美解决(一更) “那不行!”顾长卿想也不想地拒绝。 瘟疫究竟有多可怕,他并非没有经历过,几乎每一场灾害或者战事过后都会爆发一次疫病,只是轻重缓急的问题。 有些疫病发现及时,控制力度大,就能及时遏止,然而死伤仍是不可避免。 他不允许她以身涉险。 “我是大夫,我不会有事的。”顾娇说着,从小背篓取出小药箱,拿出手套与护目镜戴上,又拿了一件隔离衣穿上。 顾长卿看她从一个小药箱里拿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你……” 他张了张嘴。 顾娇系好隔离衣上的最后两根带子,对顾长卿道:“我有这些,就不怕传染了!” 按理说防护服的效果最佳,可小药箱里没有防护服,只有手术隔离衣,并且只出现了一件,是她的尺寸。 顾娇决定的事没人能够更改,就算顾长卿质疑由他去杀人,顾娇也还是会跟过去,除非他把她点穴点在这里,可万一前朝余孽的士兵回来了,被点穴独自留在这里的她就危险了。 思量再三,顾长卿只得同意她去。 顾娇没带红缨枪,她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顾长卿将自己的匕首换给她:“用这个。” 这把匕首比顾娇的匕首长,也更锋利。 “好。”顾娇没拒绝。 “你把门开着。”顾长卿说。 “嗯。”顾娇也应下。 看吧,她大多数时候都很听话。 顾娇带着匕首来到那间死士的屋前,抬手叩响了房门。 脚步声是从木桥的方向传来的,死士以为是前朝余孽的士兵,他拉开了房门。 就在房门打开的一霎,死士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猛地关上房门,奈何晚了一步,顾娇一脚抵住房门,手中的匕首直直朝死士的腰腹捅去! 死士关房门是条件反射,过后他就立马后悔了,他关什么门啊,直接杀啊! 然而机会是稍纵即逝的,他若直接攻击顾娇,顾娇兴许就得逞不了了。 顾娇这一刀又快又狠又准,完全没给死士喘气的余地。 她将刀子拔出来,鲜血溅了她一身! 死士直勾勾地倒在地上,临死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挂了。 顾长卿死士的血溅了顾娇一身,嗖的自灌木丛后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朝顾娇这边走。 顾娇伸手冲他比了个停住的手势:“我没事,别过来!” 这是全是感染的血迹。 顾长卿停在桥上,担忧地看着她。 顾娇将死士拖进小木屋,里头是烧了柴火的,顾娇原本打算将尸体连同屋子一起烧掉,犹豫了一下,她改变了主意。 她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铁锹,于是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谁料里头的人压根儿不敢开门。 紧接着,她又换了几间小木屋,无一例外都没人给她开门。 “是因为我没说话吗?他们不知道我是谁,还是将我当成了谁?”顾娇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开口,最东头的那间小木屋的门打开了。 方才试图逃跑却被死士残忍打伤的小伙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小伙子好奇地看了看一身奇怪打扮的顾娇,又看了看死士的那间屋子前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他认出了那是死士的尸体。 他一下子怔住了。 顾娇索性朝他走过来,问他道:“有铁锹吗?” 小伙子又是一怔,姑娘?! 这这这、这是个姑娘! “有铁锹吗?”顾娇又问了一遍。 “啊,有、有、有的,你……姑娘……呃……”小伙子不知该如何称呼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要吗铁锹?” 顾娇:“要。” 小伙子转身去拿铁锹,许是太紧张慌乱的缘故,他整个人撞在了门板上,撞得头晕目眩、两眼冒金星。 他进屋后,顾娇听见刻意压低的谈话声传来。 “是谁来了?” “不认识,不过应该不是翊王的人。” 翊王,前朝余孽的首领,据说是驸马的亲叔叔。 “你疯了!他们不让我们与外头的人说话,也不许我们给外头的人开门,否则就会杀了我们!” “我们在这里和等死又有什么区别?何况她把那个人杀了,她一定是来帮我们的!” “你又知道!” “我不管,反正我是要逃的!” 小伙子说完这句话,便拿着铁锹出来了。 他将铁锹递给顾娇:“给。” 顾娇正要伸手去拿,他想到了什么,立马将铁锹收了回来,并后退一步,对顾娇道:“我们是得了瘟疫的人,你当心被传染了。” “我知道。”顾娇上前,将他手中的铁锹拿了过来,“谢了。” “哎——”小伙子还想说什么,顾娇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顾娇在寨子后方挖了个坑,挖到一半时,那个小伙子走了过来:“你要挖坑吗?我帮你吧。” “不用。”顾娇说。 虽是被拒绝,可小伙子仍是拿着另一把铁锹滑进了坑里。 顾娇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的速度比一个人快多了,须臾一个大坑便挖好,顾娇跳上去,把他也拉了上来。 小伙子起先有些犹豫,可见她戴着手套,似乎这样不算有肌肤之亲,他才将手递给了顾娇。 顾娇把死士的尸体拖了过来,扔进坑里,与柴火一起扔进坑里,一把火烧了。 小伙子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也有些好奇地问:“真是你杀的吗?” 他方才与同屋这么说,是为了安抚同屋的情绪,可他心里是有点儿难以置信的。 这可是个高手! “嗯。”顾娇嗯了一声。 小伙子疑惑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你的亲人也被他们抓来了吗?” 言及此处,他挠了挠头,讪讪道:“啊,我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你可以不说的!你杀了他,你是好人!” 顾娇的神色没多大变化,她问道:“这里头关着的都是什么人?” 小伙子道:“什么人都有,贩夫走卒,乡绅老爷。” 顾娇问道:“不是住在这里的村民?” 小伙子惋惜道:“这里的村民早被他们杀死了,我们都是后面抓来的,我们的家人也被他们抓走了,如果我们不听话,他们就会折磨我们的家人,或者,把我们的家人也送来等死。” 顾娇看向他:“你呢?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没家人。”小伙子的情绪低落了下来,他家人都死了,被那群前朝余孽杀死的。 原来如此。 顾娇顿了顿,道:“那些士兵每天只来送饭,还会不会做别的?譬如,检查你们什么的。” 小伙子摇摇头:“不会,他们根本不敢靠近,你是第一个。说真的,你不怕被传染吗?还是……你已经被传染了?” “我没被传染。”顾娇说道。 小伙子忙道:“那你赶紧离开这里吧!再过一个多时辰,他们就会来送晚饭了,要是发现你在这里,还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顾娇:“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道:“我叫沈轩,我爹娘叫我小石头。”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小石头,我能信任你吗?” …… 从凌关城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顾长卿与顾娇找到先前藏匿马匹的林子,将二人的马牵了出来。 “真的没事吗?”顾长卿问。 他问的是她的身体状况。 顾娇却领会错了,以为他在担心寨子里的情况。 她说道:“那些士兵每次放下食盒就走了,根本不会进屋检查里头的人还在不在,送早饭时死士会敲敲自己的门板,这是他还活着的信号,士兵只要知道他还活着,便不会质疑寨子里的情况。小石头搬去了死士的屋子,以后每天由他来敲门板。” 顾长卿又道:“其余人呢?会不会将他供出去?” 顾娇道:“如果他们想要自己和家人都活命,就不会。” 她答应了会救他们的家人,并且留下了足够的药物,只要他们认真按时服药,就不会死于瘟疫。 另外,顾娇还告诉他们,顾家军抵达边塞了,木桥上站着的就是顾家军的少主。 朝廷没有放弃昭国的国土,更没有放弃边塞的百姓。 顾长卿深感动容,他的妹妹果真是很能干的。 “治疗需要多久?”顾长卿问。 “七到十天。”顾娇道,“他这几日会仔细想想逃走的路线,要是攻城的话提前通知他,他会带着寨子里的人逃走的。不会逃到人多的地方,他明白瘟疫的传染性。” 顾长卿沉吟片刻,道:“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原本计划中就是要先攻打凌关城的,凌关城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与月古城与邺城形成掎角之势,夺下它后,再去攻打邺城就能从两面夹击。 当然相应的,攻打凌关城的时候,也容易被前朝余孽与邺城的陈国大军两面夹击。 顾长卿不怕他们两座城池的敌军联手,他已经打探清楚他们的兵力了,凌关城守军三万,邺城守军三万,而顾家军有十万,就算他们对顾家军来个两面夹击也不怕。 北阳城在邺城的另一边,只要他们出手够快,北阳城的敌军就没这么快赶过来。 “北阳城有增兵的架势。”顾娇说。 “还有这件事?”顾长卿微微蹙眉。 顾娇点头:“嗯,小石头说的,他被抓去太守府时无意中听到了驸马与陈国某个将领的对话。” 陈国原本有八万兵力驻扎在边塞,听说十万顾家军朝边塞开拔后,勃亲王也从陈国各地调遣了十万大军。 陈国大军的八万兵力已折损两万,加上前朝余孽的三万大军,还剩九万大军。只要没有爆发瘟疫,顾家军对付这九万人马几乎是不在话下。 可倘若陈国的十万援军赶到了,恐怕就是另外一故事了。 顾长卿点点头:“这么看来,北阳城的三万大军倒不是什么太大的威胁了。” 路上的十万援军才是。 顾娇说道:“但如果每次都能以多欺少,就能最大程度降低顾家军的伤亡,那样就算陈国的援军来了,也未必没有胜算了。” 顾长卿:突然觉得以多欺少是句好话怎么回事? 顾娇没说的是,比起怎么对付陈国的十万援军,她更想尽快揪出那个潜藏在暗中的前朝死士。 没了瘟疫这个事故,顾长卿便不会去寻药,那个死士又会找个什么时机来对顾长卿下手呢? 二人一道回了月古城,进城后二人先去了军营。 刚到军营门口,二人便瞧见了一脸激动的程太守。 程太守的身上落满雪花,看样子他们走后月古城下了一场雪,且这位程太人一直在大雪中等着。 “顾将军!顾大夫!” 程太守见到了顾长卿与顾娇,眼睛一亮,拱手迎了上来。 他已经知道顾承风与顾娇的身份了,无比庆幸自己没得罪过他俩。 顾长卿看向他,淡淡问道:“有事?” “啊……” 这略带严肃的语气弄得程太守的心咯噔一下,他猛地意识到顾长卿是在质问他为何擅离职守,出现在这里? 月古城刚结束了一场战役,要料理的事情还很多,作为月古城的太守,他本该去处理安置百姓的事宜。 “小的刚从粥棚过来。”他不由地捏了把冷汗,幸好他一下午确实是冒着风雪在赈济灾民,“小的是来给顾将军汇报情况的。” “外面冷,你先进屋。”顾长卿挑开营帐的帘子,让顾娇进了营帐,语气温柔得与方才严肃的顾将军判若两人。 等顾娇进去了,顾长卿的语气再次淡了下来:“你自己的分内事不必向我汇报。” “啊……是!是!” 顾将军变脸比翻书还快呢。 程太守心中嘀咕,面上却讪讪一笑,道:“小的还有一件事要向顾将军禀报。” “何事?”顾长卿问。 “老侯爷醒了!”程太守笑着说。 ------------ 505 真相大白(二更) 程太守说完就发现顾将军的神色有点懵。 程太守:……明白了,这是高兴傻了,也是,不远千里来征战,不就是为了救回自家祖父吗? 瞧这反应,真是个大孝孙子啊! 不过,也不用这么懵吧? 怎么瞅着有点儿像是突然记起来自己还有个祖父似的。 程太守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顾将军是孝子贤孙,他才不是这种人,有了妹妹就忘了祖父! 程太守笑了笑,拱手行了一礼,说道:“那,小的先告退了,衙门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小的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顾长卿轻咳一声,道:“嗯,你去吧。” 程太守离开后,顾长卿才捏了把额头的冷汗。 他转身进了营帐,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 顾娇正在欣赏她的红缨枪,经过一场战役后,枪头上的小辫子脏了,枪身上又贴又画的小红花也刮花了,不过顾长卿都给清理修补过了,和原先的一模一样。 “喜欢吗?”顾长卿的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喜欢。”顾娇对小红花和小辫辫其实并无多少特殊嗜好,但它们都是小净空亲手弄上去的,顾娇一直很珍惜。 若是回去让小净空发现它们坏掉了,小净空会难过的。 顾长卿听到她说喜欢,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他说道:“祖父醒了,我一会儿要去一趟太守府。” 他都知道顾娇心里并未接受这个祖父,因此没提出让顾娇一起去。 不料顾娇却主动说道:“我和你一起。” 拜把子的兄弟醒了,必须去探望! 再就是她也要守着顾长卿,谨防那个前朝死士来暗算他。 顾娇想去,顾长卿没有拦着她的道理。 为了方便行走,顾娇在边塞一直是少年打扮,今日也不例外,只不过在出发前,顾长卿发现她戴了一个面具。 顾长卿:“……” 二人去了太守府。 老侯爷依旧住在顾娇最早住过的那间屋子里,这座院落原先挺空的,是最近伤兵营不够用了,陆陆续续也有别的病人搬了进来。 老侯爷这段日子并非一次也没苏醒过,然而完全清醒是今早。 他终于不再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他记起了在邺城以及凌关城发生的事——见到的人、受到的威胁、遭到的凌虐…… 不过有关他事后被人救出去的经过却没什么印象了。 太守府的下人也说不清,只是差人去通知了程太守。 程太守倒是想亲自来他面前混个眼熟,奈何没胆子在顾家军的眼皮子底下玩忽职守。 老侯爷还是听到下人说有伤兵搬进太守府了,才知道顾家军已经抵达边塞了。 那想必他的孙子也快来见他了。 结果老侯爷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自己的嫡长孙来看他! 廊下,顾长卿与顾娇的脚步停住了。 顾长卿看向顾娇道:“你要去见见祖父吗?” 顾娇探出小手,给他理了理衣襟,用一种特别慈祥的眼神看着他:“你先去。” 顾长卿:突然感觉自己的辈分不对劲…… 顾娇眨眨眼,让你当了一天的哥哥,可以啦。 接下来我就是你祖父的拜把子兄弟啦。 反正你也知道的嘛! 顾娇拍拍他肩膀:“去吧!” 顾长卿:“……” 顾长卿在顾娇慈祥而又欣慰的小眼神下进了自家祖父的屋子。 隔壁屋暂时没有伤兵住进来,顾娇打算进去坐坐,刚推开房门余光便瞥见两名顾家军抬着一个伤兵朝这边走来。 随后,几人就停在了顾娇的面前。 “顾大夫。”两名抬着担架的顾家军与顾娇打了招呼。 顾娇往担架上定睛一看,竟然是顾承风。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人异口同声。 顾承风雄赳赳地说道:“我来看我祖父!我听说我祖父醒了,正巧伤兵营的位置不够用了,我就干脆搬来太守府了。你呢?你是来给伤兵治伤的?” 总不会是来看他祖父的。 这丫头又不是顾家人。 顾娇挑了挑眉,道:“我来看我兄弟!” “嗤~你兄弟会在太守府?”顾承风都让顾娇逗笑了,这丫头吹牛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亏他从前还真信了她是为救兄弟和一个什么傻瓜北上的。 然而相处这么久下来,别说兄弟和傻瓜的人了,他连他们的一根毛儿也没见着! 依他看啊,这丫头根本是在撒谎! “他就是在。”顾娇认真地说。 “哦。”顾承风呵呵道,“那你兄弟是谁呀?你指出来。” 顾娇想了想,道:“我怕会吓死你。” “吹,你接着吹,还吓死我?你兄弟只要不是我祖父,就算是唐岳山都吓不死我!” “你叫我?” 唐岳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顾承风的担架后。 “卧槽!”顾承风直接一个激灵,从担架上咚的一声栽了下来! 他狼狈地看向唐耶稣:“你怎么来了?” 大白天是见了鬼吗? 说曹操曹操到也不是这样的! 唐岳山没好气地说道:“你能搬过来,本帅不能来?” 还真不是他想来,是伤兵营挤不下了,分配去太守府不是按照身份来的,是根据伤势判定的,唐岳山与顾承风恰巧就属于伤势严重但情况稳定可以挪动的行列。 顾承风鼻子哼哼道:“你来就来,非得和我分在一个院子!” 唐岳山暴躁地说道:“一个院子怎么了!又不一间屋子!” “你们在同一间病房。”随行的大夫看着手上的名册,面无表情地说。 二人:“……” 顾承风与唐岳山被抬进了老侯爷隔壁的屋子。 在战场上二人曾并肩作战,也曾守望相助,可下了战场,他们是没有任何交情的,顾承风讨厌唐岳山,唐岳山也瞧不上顾承风。 俩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相较之下,唐岳山看顾娇竟然都顺眼多了。 顾娇对随行的大夫道:“这里交给我,你去别处忙吧。” “是,顾大夫。” 随行的大夫去安置别的病人。 屋子里原本只有一张罗汉床,新增病人后又加了一张床,对于床铺唐岳山倒是没挑剔什么,顾承风成功霸占了宽敞的罗汉床。 唐岳山的小竹床紧贴着墙壁,隔壁就是老侯爷。 其实两间屋子原本是一间,是后来用梨花木做墙板隔开了而已。 如此一来,隔音效果就难免差了些。 他听到了隔壁的声音。 唐岳山虽不算什么德厚流光的君子之辈,却也不是梁上君子,他发誓他不是故意偷听的。 唐岳山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顾承风时不时拿眼瞪唐岳山,在不知第几次朝唐岳山瞪过来时,他捕捉到了唐岳山的不对劲。 这家伙在干什么? 他耳朵离墙那么近……难道是在偷听? 隔壁是他祖父,唐岳山太不要脸了,竟然偷听他祖父的墙角! 他也要听! 当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两支体温计出来,一转头就瞧见两个互不对付的大男人一同坐在了小竹床上,耳朵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顾娇:唉,你们真是…… 也不叫我。 一会儿之后,三只耳朵都长在了墙壁上。 隔壁屋,老侯爷刚醒,意识是恢复了,武功还没有,也就没留意到自己被人听了墙角。 而顾长卿虽是察觉到隔壁有人,可他以为是顾娇,也就没太在意。 老侯爷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一阵,顾长卿递给他一杯热水。 老侯爷接过来,看了眼始终不与他有任何眼神交流的顾长卿,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顾长卿垂眸道:“祖父说什么,孙儿不明白。” 老侯爷语重心长道:“你是我的长孙,我亲手将他养大,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会不明白吗?有些话我原本打算烂在肚子里,死后带进坟墓……但前不久,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很后悔没有告诉你所有的事。” 顾长卿没说话。 俨然并不关心祖父对自己瞒了什么事。 老侯爷将茶杯放在一旁的凳子上,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会难以接受。” 顾长卿自嘲道:“我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你有。”老侯爷看着他,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杀了你娘?” 顾长卿捏紧了手指。 老侯爷道:“你娘当时的病情有了好转,然而就在我去见了她之后,她的病情突然恶化,所以你觉得是我干的……没错,我曾经是想过要杀了她。” 顾长卿大掌一握,眉间浮现起一丝极力隐忍的痛苦之色,他几乎是牙缝里咬出几个字:“为什么!” “你娘……”老侯爷闭了闭眼,眉间掠过复杂,“是前朝细作。” ------------ 506 霸气娇娇(一更) 这句话说出来,老侯爷几乎可以想象顾长卿的反应,他连看一眼都痛心,索性转过脸去。 纸包不住火,然而真正当这一刻来临时仍是会感到巨大的纠结与挣扎。 顾长卿整个人都僵住了,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老侯爷觉得自己似乎该说点什么,可他又不太擅长说场面话,尤其不擅长安慰人。 更何况,安慰陌生人容易,以他的性子,安慰至亲之人总有那么一丝别扭。 其实这件事,确切地说是这个局应当从静太妃入宫那会儿就布下了。 静太妃是前朝死士,她与老侯爷的邂逅,遭到贼人被老侯爷所救,事后证明根本就是一场别有用心的算计。 既然一个人的感情可以被算计,一个家族的亲事又为何不能? 静太妃也好,小凌氏也罢,都是前朝余孽安插在昭国的棋子,不同的是静太妃进了宫,而小凌氏没有。 可不进宫,不代表小凌氏就不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老侯爷一手创立顾家军,若是小凌氏的儿子能成为顾家军的少主,岂不是让前朝余孽掌控了昭国最强悍的一支军队? 老侯爷的心里很愧疚,顾崇与小凌氏的亲事是他失察,若早知小凌氏是前朝细作,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只是如今说这些也为时已晚,何况—— 他看了眼面前虽承受着巨大打击却仍没让自己表露出一丝崩溃的顾长卿,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没有小凌氏,他也不会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孙子。 顾长卿明面上绷得住,实际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已被寒气浸透。 他娘是前朝细作。 他娘……是前朝细作! 他知道祖父不会拿这种事骗他,他脑海里有个声音:或许是祖父弄错了,可心口为什么就是针扎一般的疼呢? “卿儿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娘让我做什么?” “娘希望你做一个和你祖父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我长大了就去从军,我要和祖父一样上阵杀敌、保国安民!” “娘的倾儿真厉害。” 娘亲温柔的声音与眉眼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只是如今他再也分不清,她和他说这番时眼底迸发而出的希冀究竟是她的满腔慈爱还是她的一片野心。 接下来的话老侯爷有些难以启齿,可如果此时不说,他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勇气去说。 他道:“国难当前,我知道你不会因为心里对我有怨就与我在战事上生出分歧,但我还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没杀你娘。” 他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不论过去多少年,只要回忆起小凌氏的事,他的内心仍会抑制不住地翻涌。 老侯爷艰涩地说道:“你娘生病的那段日子,正是与前朝同党来往密切的日子,我无意中发现了一封她没来得及销毁的密函,得知她一直在与人暗中联络。我那时并不知她是在与何人联络,可信函字里行间全是在询问顾家军的动静,我于是心生警惕。我命暗卫盯着她,暗中拦截了几封密函,终于识破了她的身份。” “你是朝廷的将军,你该明白我们这样的家族若是出了一个前朝细作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为了一了百了,我决定暗中处死她。可我看着你……和你的两个弟弟,又改变了主意,我要去当面问问她。” 只是他没料到那一次竟会被凌姨娘瞧见。 老侯爷接着道:“我去找你娘,把密函扔到她的面前,让她给我一个解释。她没有任何狡辩,当场就承认了。她说她是前朝细作,潜入定安侯府的目的起先是为了暗算我,可我常年不在府上,她寻不到机会,之后她生下了你。见我对你十分疼爱,前朝余孽又心生一计,决定让你来继承顾家军。你果真不负众望,得到了我的全部器重与期许,可事情总是在不断的变换与发展,前朝余孽的胃口一日日增大,他们已不满足于将顾家军收入囊中,他们盯上了你。” 顾长卿眸光微微一动。 “你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其实谁继承顾家军都可以,左不过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傀儡少主。”老侯爷说着,眸光忽然染了几分寒凉,“他们要将你带走,培养成最出色的死士……你娘不同意。” 顾长卿拳头握紧,额头的青筋慢慢鼓涨了起来。 老侯爷沉痛地说道:“你娘清楚他们的手段,更清楚背叛他们的下场,为了保护你不被他们带走,也为了不让自己成为那伙人要挟你们三兄弟的把柄,她……杀死了前来带走你的前朝余孽,然后选择了自尽。” 顾长卿听到这里,身子已经开始轻轻颤抖了起来。 老侯爷看着他,心底划过一抹疼痛,叹息一声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有时,我们除了孤注一掷别无选择。” 小凌氏的死别无选择,他对陛下瞒而不报也别无选择。 当初皇帝与他合计让他假意解散顾家军,以降低庄太后的警惕,其实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不用去继承顾家军对顾长卿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他不坐上那个位子,就不那么容易被人盯上。 偏偏事与愿违,他带着十万顾家军,以全军统帅的身份朝边塞杀来了。 前朝余孽对待叛徒的手段令人发指,他们会如何报复小凌氏的儿子,老侯爷无法想象。 他情愿顾长卿从没来过边塞,他情愿自己死在这里,也情愿将顾家军交到唐岳山的手上,由唐岳山一手率领,也不愿看着顾长卿将自己暴露在前朝余孽的面前。 老侯爷此时心里会有如此感慨完全是因为他暂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孙子与顾娇也来了边塞,他们也是侯府子嗣,前朝余孽同样不会放过他俩。 但前朝余孽最厌恨的还是顾长卿就是了。 本该是属于他们的死士,却成了他们的敌人。 屋子的另一边,顾承风彻彻底底傻掉了。 他受到的冲击比顾长卿的更大。 首先他并不知他大哥在这里,他大哥既然能来更远的太守府探望祖父,为何不去伤兵营里看看他? 其次是小凌氏的死,他原以为他娘是被姚氏活活气死的,后面姚氏的冤屈洗脱了,他又以为他娘真的是自己病逝的。 眼下却告诉他,他娘是被人逼得自尽的? 还有,既然他娘是前朝的细作,那他……岂不是半个小细作?! 顾娇听到这里,再结合自己曾经的梦境,许多谜团就迎刃而解了,难怪她觉得前朝余孽像是在报复顾家人,原来是在惩罚小凌氏的背叛。 先是割了顾承风与老侯爷的头颅,再是灭了顾家军,砍了顾长卿的双腿,让九泉之下的小凌氏不得安息。 看看你不肯交出来的儿子最终变成了什么样子,再看看你没能为我们拿下来的顾家军全都成了一具具死尸。 得不到就毁掉,变态至极! 唐岳山最后一个将耳朵从墙壁上抠下来的人。 老实说,他也挺震惊的。 他完全没料到看似规规矩矩的定安侯府竟然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 他和他嫂嫂爬灰怎么了! 唐明在外风流跋扈怎么了! 有把细作娶回家还生下三个小细作罪孽深重吗! 唐岳山忽然觉得自己的形象前所未有的光辉高大!全靠同僚衬托! 震惊过后,唐岳山在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 回去向太后和陛下告发一个两个三个前朝小细作,能立几等功? 这一念头刚一闪过,唐岳山便感觉自己的脑门儿有点儿凉,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就见顾娇举着一支巨大的针站在他面前。 他大惊灰色,虎躯一震:“你干什么!” 顾娇的大拇指推了推注射器:“打针,毒哑你!” 唐岳山:“……!!” ------------ 507 兄弟相认!(二更) 唐岳山吓得差点没从竹床上滚下来! 要不要这么狠! 又给他打针!还是打这么粗、这么长的针! 确定那不是给猪打的针吗! 唐岳山不怕被毒哑,可他怕打针,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恐惧。 唐岳山嘴角一抽,嘲讽地说道:“好歹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你就这么对待我?” 人与人基本的信任呢?喂狗了?! 顾娇毫不惭愧地说道:“已经是格外开恩的结果了,本来想毒死你的。” 唐岳山再次:“……!!” 这丫头怎么看出来他想去保密的? 他写了他要去告密邀功这几个字吗? 唐岳山气急败坏地瞪了顾娇一眼,想到什么,他不解地皱了皱眉:“等等,你不是已经给我下过毒了吗?我生死都捏在你手里,你干嘛还要毒哑我多此一举?” 顾娇眨眨眼。 唐岳山突然坐直身子:“你没给我下毒!” 顾娇严肃道:“我有!” 唐岳山:“你没有!” 顾娇:“我就有!” 唐岳山:“我不信!”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那反正我要毒哑你!” 唐岳山:“……”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唐岳山最终屈服在了一个针头下,答应绝不将今日听到的事说出去。 然而顾娇并不买账:“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唐岳山都迷了,这乱七八糟的话都是跟谁学的? 唐岳山气坏了,虽说兵不厌诈,可那是在战场上,他私底下没那么狡诈,他又不是宣平侯那个不要脸的! 唐岳山带了几分火气,正色道:“我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说了会替你们守口如瓶就一定会信守承诺,你怎么还不信我?” “要我信你也不是不行。”顾娇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唐岳山。 唐岳山的心底莫名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你、你要做什么?” 顾娇双手抱怀,指尖在胳膊上轻轻点了点,斜睨着他道:“你做我的小马仔,我就信你,并且不毒哑你。” 唐岳山不解道:“小马仔是什么?” 顾娇道:“小弟。” 唐岳山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丫头说什么?小弟?他? 哈! 他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会给个丫头片子做小弟? 这丫头怕不是疯了,要不就是让定安侯府养了细作的事儿给吓傻了。 也是,她虽不是小凌氏所生,可到底是侯府血脉,覆巢之下无完卵,定安侯府被定通敌叛国之罪,她又能安然无恙到哪里去? 只怕会同时从陛下与太后那里失宠。 啧啧啧,没了这两位的庇佑,这丫头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混呐? 顾娇严肃地说道:“你选吧,是毒哑你,还是给我做小弟。” 唐岳山冷冷地笑了:“丫头,不如我给你一个提议,你拜我为师,我就考虑回了京城不杀你。” 唐明是他儿子,可倘若这丫头片子拜他为师,那勉强也算他半个女儿,女儿伤了儿子那就是家事,家法伺候就行,不必喊打喊杀。 他不像顾潮那老顽固重男轻女,他对自己的女儿也曾悉心栽培过。 奈何她们都没有习武的天赋。 这丫头太有了。 他有惜才之心,只要这丫头肯听话,他保证从前怎么栽培唐明的,日后也怎么栽培她。 老实说,若不是发生这件事,唐岳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顾娇拜自己为师,他欣赏顾娇的才能是一回事,他过不了心底那一关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如同一场变幻莫测的博弈,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是哪一方占了上风。 很显然,在他受着重伤而顾娇与顾长卿战力全满的情况下,他胜出的可能性不大。 他为了活命就必须做出牺牲,可单纯的牺牲又让他不甘心,牺牲之余能占一点便宜才不会显得那么憋屈。 ……绝不承认自己就是垂涎这个小丫头! 顾潮不要,他要! 顾承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巨大震惊里,整个人懵得不行,身边的顾娇与唐岳山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直到……顾长卿从隔壁屋子出来,路过门口时意外听到了唐岳山的声音。 他推开房门,朝里头的三人一望,惊诧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次,顾承风倒是有反应了,他看见顾长卿,心底的委屈如潮汐一般涌上来,他小嘴儿一瘪:“大哥……” 他红着眼眶走下床,打算朝自家大哥扑过去,哪料他与唐岳山的绷带缠在了一起。 唐岳山腿上一痛,本能地将绷带一拽,顾承风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他没站稳,直直朝身后倒了下去。 他这一撞,不仅将唐岳山撞倒了,也将唐岳山身后的那堵梨花木做的墙撞塌了。 两个伤兵狼狈地跌进隔壁,呱啦啦地滚了一地! 老侯爷看着破墙而入的两个人,眉头就是一皱! 顾承风是胳膊打了绷带,腿没有,他忍住疼痛从一堆木板中站起身来,看向阔别数日的老侯爷。 老侯爷也朝他这边看了过来,露出了惊诧与激动之色。 顾承风微微一怔,祖父见到我这么激动?祖父心里最疼的孙子原来是我吗?! 顾承风心头狂喜,一扫方才得知自己是半个小细作的阴霾,双眸含泪地朝祖父走过去! 他来到了床边! 他热泪盈眶地看着祖父:“祖……” 父字还未说完,他被自家祖父用贴着夹板的胳膊一把拨开。 老侯爷激动万分地望着顾承风的身后:“小弟!” 顾承风:小小小、小弟? 半截身子埋在木板下出不来的唐岳山望了望自己身后。 哪儿来的小弟? 顾娇早已戴上了面具,她也激动不已地望向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 大哥! 老侯爷眸中含泪:“小弟!” 顾娇:大哥! 老侯爷握住顾娇的手,老泪纵横:“小弟!当真是你!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有生之年能再见你一面,实在是太好了!” 终于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的顾承风与唐岳山一口老血喷出来—— ------题外话------ 小风风:我拿你当妹妹,你却悄悄做了我叔公!!! ------------ 508 暴风打击!(三更) 顾承风的内心受到十万点暴击,吐血都不能缓解症状,他恨不能抠空自己,肝脑涂地! 字面上的肝脑涂地。 他想把自己摁在地上摩擦一下,看看这是不是真的,他妹妹和他祖父拜把子了……那他是个啥? 这丫头说来边塞是为了救她的一个兄弟……说的就是他祖父吗? 她还真有个兄弟! 不对,她说还有个傻瓜。 顾承风猛地一噎,惊恐地看看右胳膊无法动弹的自己,再看看左腿无法动弹的唐岳山。 傻瓜一定是唐岳山! 不接受反驳! 唐岳山看向顾承风,眉头紧皱。 为什么这小子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隔壁屋,亲眼瞅见兄弟相认这一幕的顾长卿其实也快绷不住了。 虽说他早知道这么一件事——老侯爷喝得酩酊大醉与顾娇称兄道弟那一次,他与顾琰就在隔壁,是他将不省人事的老侯爷送上回府的马车的。 只不过,他以为她就是逗逗喝醉的祖父的,他着实没料到这丫头玩上瘾了,认兄弟认到边塞来了! 太皮了…… 顾长卿神色复杂地看了祖父与顾娇一眼,这俩还真是一个敢喊,一个敢应。 老侯爷与兄弟激动相认,从看见顾娇的那一刻起眼底就再也容不下他人,杵在他身旁的顾承风被忽略得不要不要的! 继被大哥遗忘后又被祖父忽略的顾承风:风风心里苦,风风不说! 之后,顾娇与老侯爷旁若无人地聊起了天来。 老侯爷抹了老泪,欣慰又动容地问道:“小弟,你是怎么也到边塞来了?” 顾娇拿出小本本,找来毛笔唰唰唰地写道:“我来救你。” 老侯爷一阵心潮澎湃,眼眶里再次盈满热泪,小弟真是太义薄云天了!这份恩情,他牢牢记住了,定当永世不忘! 忽然,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在凌关城的太守府被前朝余孽打断四肢扔进酒窖之后,貌似看见有人来救他。 “是你吗?小弟?是你把我从凌关城救出来的?”似乎还有点什么,不过他想不起来了。 算了,想起来的一般都是不重要的! 顾承风:祖父,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去救你了!啊啊啊!为什么你只记得那个臭丫头! 顾承风抓狂死了! “好像我们还去了一户人家家里?还是去了一个山洞?”老侯爷努力搜寻着记忆,他感觉记忆里还有什么东西,不过依旧是不记得啦。 唐岳山:好家伙,连本帅都不记得了! 本帅将你从小木屋一路抬进山洞,抬得手指都生了冻疮! “我的伤势……也是小弟你治的吧?”老侯爷的感激与激动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拍拍顾娇的手,哽咽地说,“我顾潮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两件事,一个是创立了顾家军,另一个便是结识了小弟你。” 顾娇握紧他的手,深情而郑重地点头! 兄弟一生一起走! 之后老侯爷又关心了顾娇的伤势,得知顾娇无碍,他才放下了心来。 顾承风:不是,刚刚大哥进来,你都没关心一下大哥有没有伤势! 老侯爷与顾娇聊着聊着,院子里转来了新的伤兵,一个伤兵不慎从病床上跌下来,造成了伤口的二次损伤。 顾娇在小本本上唰唰唰地写道:“我过去看看,一会儿再来和你说话。” 老侯爷点头:“小弟,你去忙吧。” 他小弟真厉害,不仅会武功,还懂医术,这才是真正的狭义奋勇、妙手仁心! 顾娇去了。 顾承风挺直腰杆儿,终于轮到自己了! 他要让祖父看看,自己也是戍守边关、骁勇善战的好儿郎,他身上的伤就是他最荣誉的勋章! 他展开笑脸:“祖父!” “呼~呼~”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十分有节奏的呼噜。 笑容逐渐僵硬的顾承风:“……” …… 木墙塌掉之后,太守府的胡师爷尽快让人搬来了一个山水屏风。 老侯爷睡着了,他只得对另一间屋子的唐岳山以及顾家两兄弟说:“那个,暂时没有能过来的木匠,先将就着用屏风隔一隔吧。” 然后几人都没说话。 胡师爷:呃……是不满意这个安排吗? 可他没撒谎,城中的木匠都被征集去打造和修补军械了,真的真的没人来修墙呀! “放这儿吧。”顾长卿说。 “诶!是!是!”胡师爷让人将地上的木板收拾干净,又亲自将屏风摆好,“那小的退下了。” “嗯。”顾长卿淡淡颔首。 胡师爷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有点诡异啊? 唐岳山的腿不能挪动,他躺回了病床上,顾承风的腿没事,不过他胳膊疼,也被顾长卿勒令躺回了自己的病床上。 此时屋子里的气氛的确有些诡异,却不是因为顾娇与老侯爷的兄弟相认的事,而是顾长卿与顾承风都反应过来唐岳山也目睹了今日所有的事。 包括他们娘亲的细作身份。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若是唐岳山将消息泄露出去,将立马颠覆整个战局。 顾家军不会为前朝的细作而战,若得知顾长卿是前朝细作的血脉,他们会反。 顾长卿对顾承风道:“从现在开始,你看着他,不许他与任何人接触,我会和娇娇说,以后这间院子的大夫全都换成妙手堂的大夫。” 顾承风撇嘴儿道:“不用,那丫头打算毒哑他的!” 顾长卿顿了顿,说道:“毒哑了他还会写字。” 顾承风云淡风轻道:“哦,那一会儿告诉那丫头,让她把他手也废了,看不出来的那种。” 唐岳山心口一阵乱颤! 你们兄妹几个这么凶残的吗! 还有,我几时说过要将消息泄露出去了? 我唐岳山是那么不顾大局的人吗! 我能为了一点功劳动摇边关将士的士气和军心吗! 我特么是打算凯旋回京了再暗戳戳向太后与陛下告发你们三个小细作的好么! 顾长卿想了想,叹息一声道:“算了,这种事还是我来,不要脏了娇娇的手。” 他唰的抽出了匕首,朝唐岳山走来。 唐岳山虎躯一震! 恰在此刻,顾娇做完手术回到屋子。 唐岳山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朝她伸出手:“你还缺个小马仔吗——” ------题外话------ \(^o^)/~ ------------ 509 大佬娇娇!(一更)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又一次栽在了顾娇的手里。 既然是顾娇的小马仔了,顾娇拍拍小胸脯,表示会罩着他! “好了好了,匕首可以收了,吓坏我小弟不好。”顾娇头头是道地对顾长卿说。 顾长卿收了匕首。 顾承风嘴角一抽,这、也、行?! 顾长卿匕首收得这么容易,唐岳山也有点傻眼——莫名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了怎么回事? 可转念一想,顾长卿原则上来说是个正人君子,只是他并不愚善,他不会为了一个人的命而令边关将士与百姓身陷囹圄。 如果杀了唐岳山一人,能救所有人,顾长卿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这是唐岳山对顾长卿的判断,且正因为如此,唐岳山才相信顾长卿方才是真的打算废了自己。 嗯,没错,顾长卿一定是认真的,他不是在吓唬自己。 自己没这么容易被吓唬! 没什么可后悔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有他唐岳山认贼为兄! 一场突如其来的收小弟仪式结束后,几人开始谈论正事。 其实顾长卿原本就有事找唐岳山,如果唐岳山没来太守府,他打算探望完祖父便去伤兵营找他。 “是攻城的事吗?”唐岳山问。 他依旧是躺在自己的病床上。 顾娇给他打上吊瓶。 因为是小马仔了,待遇升级,顾娇给他扎的是留置针,这样就不用天天扎针了。 顾长卿坐在屋子里的八仙桌旁,正对面是唐岳山的病床,左面是顾承风的病床,距离是差不多的,但因主要是与唐岳山议事,因此他选择了对着唐岳山的椅子。 顾承风只能撇嘴儿看着自家哥哥的侧脸,故意翻身把动静弄得很大! 你“嗯。”顾长卿全神贯注地议论攻城之事,似是并未发现弟弟的小情绪,他看向唐岳山说道,“明日傍晚我打算攻打凌关城。” 唐岳山沉思片刻,蹙眉道:“其实我建议你先攻打北阳城,北阳城是当初反抗最激烈的城池,为何反抗激烈,就是因为前朝余孽渗透得没有那么全面。你初来边塞,大概不知道边塞有个活佛。” “活佛?” 唐岳山点点头:“我和你祖父也来了这里才听说。活佛在边塞广收信徒,普度众生,就连驸马与宁安公主都是他的信徒,当然如今宁安公主不是了,她已经明白活佛是前朝余孽的手段。可惜为时已晚,大量百姓上了钩,对活佛深信不疑,前朝余孽的大军半数以上是活佛的信徒。” 顾长卿恍然大悟,喃喃道:“难怪他们能在边塞建立这么庞大的军队却不被人发现。” 唐岳山道:“活佛在邺城的信徒最多,这就导致三座城池里,邺城的反抗最弱。” 顾长卿道:“月古城呢?” 唐岳山摇摇头:“月古城太小,战略位置也不算重要,前朝余孽没盯上月古城,因此城中暂时没有活佛的信徒。” 顾承风撇嘴儿:“一个假的活佛就让他们和朝廷对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唐岳山说道:“那些虔诚的信徒是连自己的命都能献给活佛的,活佛是来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活佛说翊王才是天选之子,是上苍派来拨乱反正的帝王,翊王登基,必将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再不必饱受饥寒之苦。” 顾承风不信这些,也就不理解为何那些百姓会上如此浅显的当。 “百姓的日子太苦了。”顾长卿沉吟道。 唐岳山叹了口气。 边塞的疾苦不是京城百姓可以想象的,这里的农作物不易生长,收成极差,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生不起病。 这种日子仿佛看不到头。 为何信奉活佛呀,因为都想往生极乐,不要再吃苦了。 乍一听像是愚蠢,仔细一品又何尝不是心酸? 顾长卿说道:“凌关城有瘟疫患者,如果我们太晚去攻打,我担心他们会用瘟疫攻击攻击城中百姓。” 唐岳山闻言一怔:“什么?竟有这事?” 顾长卿说道:“是娇娇上次去凌关城的太守府探听到的消息。” 顾承风瞪大了眸子,狐疑道:“不是,我也去凌关城的太守府了,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消息?” 顾长卿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妹妹就是比你厉害。 顾承风:“……!!” 这也能被比下去吗! 他时时刻刻和那丫头在一块儿,真没听说瘟疫啊! 顾承风唰的看向来给他打吊瓶的顾娇,正要开口问顾娇你啥时候听到的,就听见顾娇幽幽地叹了口气:“让你不要走神。” 顾承风:“……” “消息可靠吗?”唐岳山问。 顾长卿点头:“我们去看过那些瘟疫患者了,也杀了看守他们的死士,给他们留了药。前朝余孽每日会去给他们送吃的,但因害怕被传染,所以并不会进屋查看。一个叫小石头患者冒充死士住在中间的屋子,但是,能隐瞒多久不得而知。所以我的意思是,尽快攻打凌关城。” 瘟疫所带来的后果并不比任何一场战争来得可怕。 若前朝余孽真的发现端倪,并且一怒之下把那些患者放出去,或者杀了他们,将他们的衣物和鲜血散布给城中百姓。 凌关城就危险了。 唐岳山的脸色沉了沉。 虽早知前朝余孽不是一群好东西,却也没料到他们会用如此卑鄙龌龊的手段。 看来确实得先攻打凌关城。 “瘟疫真的能治吗?” 唐岳山问。 在唐岳山的印象中,瘟疫往往不是靠治疗平息的,是得了瘟疫的患者都被隔离起来死掉了,没有更多的人被传染,一场瘟疫才算终止了。 这个问题,只有顾娇能回答。 顾娇将吊瓶挂在床头的钩子上,说道:“能治。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太多的人被感染,我怕药物不够。” 这几日用药过量,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小药箱似乎不再重新焕发光泽了,就好像箱体被掏空了、、、 这丫头居然能瘟疫都能治……唐岳山捂住胸口,这突然起来的自豪感是怎么一回事? “前朝余孽与陈国大军的关系如何?”顾长卿接着问道。 唐岳山道:“他们之间并不是铁板一块,一方面是利益分配上存在一定分歧,另一方面就是双方的对敌手段也有无法契合的地方。” “比如?”顾长卿看向他。 唐岳山带了一丝嘲讽道:“比如陈国大军让前朝余孽交出宁安公主,用宁安公主来威胁边关将士,却被驸马拦住了。” 顾承风呵呵了一声:“驸马对宁安公主难道是真心的?那还亡她的国?” 唐岳山睨了睨他:“你懂什么?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是不甘心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的,何况他本就是前朝皇室,复国是他的使命。” 顾长卿问道:“驸马的叔叔翊王呢?” 唐岳山道:“他也主张将宁安公主交给陈国大军,只是驸马的意愿太强烈了,驸马在边塞的声望不低,翊王暂时没与这个侄儿撕破脸。当初你们祖父要去营救宁安公主,我之所以没支持他,是因为我觉得从战略上来说,宁安公主在驸马手中,可以导致他们三方的关系始终存在一条裂缝。可倘若宁安公主没了,他们几个就彻底一条心了。” 顾承风坐起身来:“可是万一翊王为了快刀斩乱麻,直接将宁安公主杀了呢?” 唐岳山叹气:“你祖父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才奋不顾身地去救了。” 唐岳山是不赞同老侯爷这么做的,但他也不能阻拦老侯爷,毕竟老侯爷君令在身,皇帝让他务必将宁安公主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他就必须得将她带回来。 顾承风哼了哼,又重新躺回床铺上:“你多派几个人去,兴许我祖父就不会出事了!” 唐岳山摇头:“去了也无济于事,这是我在兵败之后东躲西藏时打探到的消息,驸马身边有个十分厉害的死士,静太妃当初派来保护宁安公主的三名龙影卫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我手底下的将士了。你祖父的武功并不弱,对上龙影卫也能有胜算,可要说三个龙影卫同时出手,那就不好说了。” “这么厉害的吗?”顾承风惊讶。 顾娇默默地合上小药箱。 这个死士会是梦境中斩去了顾长卿双腿的死士吗? 能打赢三名龙影卫,怪道能暗算顾长卿了。 不过从暗算这一点来看,顾长卿的战力并不弱,否则明着也能杀掉他了。 “在想什么?” 从屋子出来后,顾长卿问顾娇。 “又下雪了。”顾娇站在廊下,望了望纷纷扬扬的雪花说,“真是行军的好时机。” “就不知何时会停。”雪停了再交战会更好。 “戌时。”顾娇说。 “你还会观天象?”顾长卿错愕地看向她。 顾娇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嗯,一点点吧!” 顾长卿轻轻地笑了,他解下自己的披风给顾娇穿上,修长却长了薄茧的手指为顾娇系好披风的丝带。 顾承风的罗汉床是正对着大门口的,他躺在床上,酸溜溜地看着大哥给顾娇穿戴披风的画面,鼻子一哼,重重地侧过身去! 他再也不要理大哥了! 屋子里传来唐岳山惊雷的呼噜声。 顾承风心烦意乱,拿被子捂住头,又从枕头里抠棉花塞住耳朵。 奈何习武之人的耳力太强大了,唐岳山的呼噜就像在他耳边打雷似的。 顾承风一时间不知是更气大哥不理自己,还是更气唐岳山打呼噜! “哼!一个个的都来气我!好!等我痊愈了,我就回京城去!我再不来这种鬼地方了!” “什么鬼地方?”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床边响起,顾承风一个激灵,身子僵住。 “干嘛把头蒙在被子里?不闷吗?”顾长卿探出手来,将顾承风的被子缓缓地扯了下来。 顾承风弱弱地反抗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力道。 他看了眼突然折回来的大哥,心底的委屈成倍翻涌。 他知道他没有多厉害,可他尽力了,大哥表彰了所有守城的将士,独独没有表彰他。 他不差吧…… 他从一个文若书生变成浴血杀敌的将士,他没退缩,没弃城,没逃跑。 他其实也觉得很难很苦啊,他又不是从小吃苦吃到大的。 他一点儿也不习惯。 可他都忍住了。 他一句抱怨也没有。 大哥为什么就是看不到他的努力? “还疼吗?”顾长卿问。 哼! 现在才来关心我! 晚了! 顾承风别扭地往里挪了挪。 还不表扬我!还不夸我! “有个东西要给你。”顾长卿轻声说。 一定是那丫头选了剩下的,我才不稀罕! “什么?”顾承风压低嗓音,沉沉地问。 “你自己看。”顾长卿将一个用细绳拴着的东西递到他的脑袋上方。 顾承风依旧没回头去看顾长卿,十分高冷地用手将那个东西拽了下来。 他随意瞟了一眼,只一眼,然后他整个人都顿住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小牌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以及他的生辰与籍贯,而在小牌牌的背面有个大大的顾字。 “这是……”他唰的跳下地,瘸着一条胳膊,看向自家哥哥。 顾长卿也看向了他,神情郑重,眼神里透出不屈不挠的军魂:“顾家军的木牌。从即日起,你是一名真正的顾家军了。你当为陛下尽忠职守,为百姓鞠躬尽瘁!你要恪守军令,惩奸除恶,卫国安民!你还要守住昭国的每一座河川,捍卫昭国的每一寸疆土!我希望你保护好你自己,因为你的命将不再属于你自己,但如果百姓需要,我希望你能随时把它献出去!你须谨记,敌若来犯,只能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 顾承风胸腔猛胀,眼眶发红热泪滚动,他挺直了身板,哽咽而郑重地宣誓道:“顾家军顾承风……领命!” ------------ 510 兄妹上阵(二更) 顾家军自昨日便开始准备攻城的事宜,只是除了顾长卿几人,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要攻打那一座城池。 据顾家军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陈国大军预判顾长卿会率先攻打北阳城,这会儿邺城已开始往北阳城增兵了。 “如此甚好,凌关城叁万兵力,不是我们的对手。”营帐中,右指挥使说,“而且北阳城距离凌关城比邺城距离凌关城远,如果陈国大军的兵力真的去了北阳城,那么即便他们发现上当了,想调头来增援凌关城怕是也赶不上。” 顾长卿看着沙盘上的城池,在心里估算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北阳城、凌关城、月古城、邺城,正巧占据了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四个方位,北阳城位于北,与南面的凌关城遥遥相对,距离遥远。 可北阳城去西面的月古城就不那么远了。 如果他们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第一件事一定不是去增援凌关城,而是率军攻打月古城。 说出自己的分析后,左右两位指挥使为出动多少兵力产生了分歧。 右指挥使道:“我们倾巢而动,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他们,然后再赶回来,未必就比陈国大军晚。” 左指挥使道:“月古城距凌关城一共八十里地,月古城距北阳城也是八十里地,我们只要一攻城,北阳城那边便会收到飞鸽传书。攻城需要多久?届时等我们再折回来只怕为时已晚。” 右指挥使激昂地说道:“那就再打一仗!把月古城夺回来!” 左指挥使正色道:“可城中百姓会遭受战火,伤兵与守军也会被屠戮。” 右指挥使沉默了。 他虽打法激进,却也不是不顾百姓与边关将士死活的。 顾长卿没说话。 他今日在太守府向胡师爷与程太守打听了这一带的地形,知道月古城去北阳城和去凌关城的确是一样的距离,只不过,相较月古城来说,凌关城地势高,北阳城地势低,他们回来是下山,而陈国大军过来是上山,首先速度上就不一样。 只要他们攻城够快,就能在月古城外与陈国大军狭路相逢。 所以现在他面临两个选择——是倾巢出动,快速拿下来凌关城,再赶回来与陈国大军交锋,还是留一部分人在月古城,两边同时开战。 若是第二种就涉及到陈国大军究竟会出动多少兵力的问题。 是三万还是五万? 最终顾长卿还是选择了留下部分兵力在月古城,毕竟士兵来回奔波,战力跟不上,也会增大耗损与伤亡。不如两城同时开展,月古城的将士们以逸待劳,人数上或许不占优势,战力上却一定能更胜一筹。 顾长卿顿了顿,说道:“而且,也未必人数上就不占优势。北阳城与邺城总是需要有士兵把守的,他们也害怕我们万一攻下凌关城后会紧接着去攻打北阳城或邺城。目前两座城池的兵力加起来一共是八万,一座城池至少得留两万兵力,所以他们能出动的兵力上限是四万。” 在与唐岳山以及自家祖父商议一番后,三人都同意留下三万顾家军对付陈国大军,其余能出动的人马皆随顾长卿前去攻打凌关城。 战争中时刻会出现伤患,因此随行的大夫也是必须的。 这次的医疗队中其实有不少来自民间的医术高明的大夫,可战火硝烟处,危机四伏,顾长卿还是只从朝廷的医官中选了二十人。 顾娇在随行的行列,不是以大夫的身份,她得去通知寨子里的患者撤离。 虽说当时与小石头说的是,让人递消息就好,小石头会带人撤离。 可顾娇怎么可能放任一群病人在冰天雪地中逃窜? 会出人命的。 顾承风刚被正式任命为顾家军,心里激动得像是爬进了一万只蚂蚁,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时配上几声傻笑,直接把唐岳山吵醒了。 唐岳山从最初见到会把馍馍吓到,到如今已经能够十分淡定。 这小子脑子坏掉了,一天总得抽个七八回风。 顾承风连晚饭都没心思吃,一心想着攻打凌关城的事,他觉得自己是顾家军了,不能坐视不理,他也得去打仗! 他果断拆了胳膊上的绷带,大步流星往外走,一只脚还没跨出去便被宋大夫堵了个正着。 宋大夫铁面无私地说道:“顾姑娘说了,谁也不许出这间屋子!” “我可不怕你,你想给我打针吗?来呀来呀来呀!”顾承风直接将自己的屁股撅给他。 宋大夫面无表情道:“扣你一瓶生发剂。” 顾承风如遭晴天霹雳! 最近忙着打仗,都忘了生发剂的事了! 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打针的顾承风最终还是为一瓶生发剂折腰了…… 晚饭过后,顾长卿便率领顾家军开拔了,左指挥使与三万顾家军留守月古城。 风雪漫天,道路险阻。 经过一整夜的跋涉,顾家军总算抵达了凌关城附近。 此时大雪未停,大军栖息在一处山林里。 顾长卿吩咐下去,支营房就地歇息。 凌关城在山的东面,他们在山的西面,又有厚厚的风雪遮掩,就算生火也不会被发现。 顾娇准备去找小石头了。 兄妹二人早谈过此事的细节,从大局考虑,顾长卿不能在大战前离开队伍,但他有随行的暗卫,他将六名暗卫全部交给顾娇。 早在出发前,顾娇便挑了在月古城挑了几位懂针黹的妇人,带着她们用油皮纸做了几套隔离衣。 手套与口罩倒是不必麻烦她们,小药箱里有多的。 护目镜只有她用的那一副,不过一会儿她会给瘟疫患者戴上口罩,问题不算太大。 顾长卿看向背着小药箱与红缨枪的顾娇:“要走了吗?” 顾娇点点头:“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就去与你会合。” “好。”顾长卿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有兄长的担忧与不舍,但同时他也明白顾娇的能耐,他为她理了理发鬓,说道,“保重自己。” “我会的。” 她不保重就没有小福利了。 因为要过关卡,几人没有骑马,暗卫们施展轻功带着顾娇在夜色里穿梭。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 顾娇在木桥外的站定,从小背篓里取出手套、口罩与临时隔离衣,帮他们一一穿戴整齐,她自己也全副服装好。 一名暗卫要前去探路。 顾娇叫住了他:“我先过去,你们在这里等我。” 暗卫们齐齐点头。 顾娇先去了死士的小木屋,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屋子里传来起身的动静,动作迅速,听得出十分警惕。 顾娇暗暗点头,小石头的警惕性还是不错的。 “是我。”她小声说。 “顾大夫!”沈轩忙给她开了门。 顾娇闪身而入,将房门虚掩住,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稀薄的月光问他道:“这两天有按时吃药吗?” “有的有的!”沈轩忙不迭点头,“我感觉好多了!” “其他人呢?”顾娇问。 沈轩道:“他们也按时吃药了,大部分人和我一样在好转,但也有人没什么变化。” “没效果吗?”顾娇古怪地皱了皱小眉头,道,“药效在个体身上是有差异的,再观察两天,实在不行,我给他们换别的药。” 她上次留的是链霉素和一种磺胺类的药物,一会儿她看看小药箱里有没有四环素或氯霉素。 顾娇对沈轩道:“先不说这个了,凌关城要打仗了,我先带你们离开。” 沈轩摆摆手:“顾大夫你赶紧走吧,我带他们躲进大山里,保证不会让人找到的!” 顾娇看着他道:“他们有猎犬,找到你们很容易。” “啊!”沈轩惊诧。 顾娇正色道:“时间不多了,赶紧离开这里!” 沈轩不敢再耽搁,他将患者们逐一叫醒。 他们没料到顾娇真会返回来救他们,原本心底只有两分希冀,眼下就是五分了。 顾娇给每个人戴上口罩,带着他们过了桥。 但顾娇自己并未离开,而是对几名暗卫道:“你们护送他们安全转移。” “你不走吗?”沈轩问。 顾娇淡道:“嗯,一会儿再走。” 天快亮了,陈国的士兵会来送早饭,需要有人假扮死士叩响门板,否则一旦他们发现寨子里的人全都不见了,就会猜到是不是顾家军来了。 顾家军的行踪不能提前暴露。 ------题外话------ 快月底啦,能把月票投给娇娇吗? ------------ 511 营救成功(一更) 沈轩明白过来后对顾娇道:“不,顾大夫,我留下来,你们先走!” 顾娇道:“你脚程不够快,一会儿追不上来,而且你也看不懂沿途留下的暗号。” 沈轩无言以对。 “走吧。”顾娇道。 沈轩无奈地应下,想到了什么,又问顾娇道:“我们是要去哪儿?” 顾娇说道:“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你们。” “我们的家人呢?”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问。 顾娇看向他,说道:“顾家军的高手已潜入城中,开战之前会将他们带出来。” “仗打完了我们就能回家了吗?”又一位患者问,他是里头最年长的一个,今年四十岁,曾经是个员外,姓赵。 顾娇的目光朝他看来,方才给他戴口罩时顾娇就注意到了他的体温比其余人都高,症状也更严重。 顾娇没着急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就是那个吃了药没有好转的?” “啊?”赵员外一愣,显然没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得这么快。 顾娇这会儿没功夫去仔细寻找他没有好转的原因,只对他说道:“你们要痊愈之后才能回家。” 赵员外问道:“痊愈?那得多久?” 顾娇双手抱怀道:“看你们痊愈得多快。” 赵员外的脸色瞬间变了。 被关在这里的患者一共十三人,除掉死士后还剩十二人,这十二人中除了赵员外并无好转,其余人多少都比原先的症状轻了些。 尽管他们也着急回去见自己的家人,可他们心中也明白自己得的是瘟疫,不痊愈就回去势必会祸及家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痊愈的曙光。 赵员外就不这么想了。 他突然往后退了几步,走上木桥,警惕地看着顾娇:“你的药根本没有效!要是我们好不了,是不是就得被你一辈子!” 顾娇的指尖在抱怀的胳膊上轻轻地敲了敲,淡淡看着他道:“等凌关城的仗打完了,我会给你换别的药。” “万一别的药也没效呢!万一你治不我呢!万一你只是想骗我们出去呢!” 沈轩眉头一皱:“你胡说什么呢!顾大夫是朝廷派来的人!她那日是和顾家军的少主一道过来的!你不是亲眼看见了!” “我们又没见过真正的顾家军!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保不齐那是个假少主!她就是为了引我们出去杀掉!” 他一边激愤地说着,一边望向诸位患者,“瘟疫是治不好的!她的药只能缓解症状,可到头来我们还是会死的!她知道!她是大夫!她什么都知道!她就是想把我们骗出去!她想让我们去感染翊王的士兵!她想把我们扔进翊王的军营!” 此话一出,患者们立刻风声鹤唳起来! 沈轩的眉头蹙得更紧,他着急地看了看他,又看向一旁明显也生出了一丝警惕的同伴们,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顾大夫不是那种人!” 赵员外讥讽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你和她很熟吗!还是说……你被她收买了!” 沈轩怒道:“姓赵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不走可以。”顾娇淡定从容地说道,“尸体留下。” 患者们勃然变色! 赵员外拿手指向顾娇:“好哇!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就是要来杀人的!” 顾娇没理会他,从暗卫手中拿过盔甲,淡淡地走上木桥,对身后的患者们道:“有谁要留下来的?” 六名暗卫齐齐拔出了腰间寒气逼人的佩剑。 患者们吓得齐齐缩了缩脖子。 人都是如此,能多活一刻谁也不会选择立刻去死。 赵员外看着顾娇背着一杆比他还长的兵器朝自己走来,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在顾娇靠近的一霎,他嗖的窜了出去! 他躲在了小石头沈轩的身后。 顾娇没打算动赵员外一根手指头,奈何人家自己吓成那样。 “顾大夫保重。”其中一名暗卫冲顾娇的背影拱了拱手。 顾娇没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右手。 一行人在暗卫的护送下离开。 下着大雪的缘故,地上的脚印迅速被雪花遮掩。 顾娇坐在死士的小木屋里闭目养神。 天蒙蒙亮时,前朝余孽的两名士兵带着食物与汤药过来了。 顾娇从里头敲了三下门板。 两名士兵放心地离开。 他们走远后,顾娇将食物拿进屋收好,药汁处理了倒掉。 中午,那两名士兵又来了。 他们先是收走了几个食盒,又放下了新的食盒。 顾娇照例将食物与药汁不着痕迹地处理完。 顾娇这时其实就可以离开了,毕竟士兵们不出意外的话一直到晚饭的时辰才会再次过来,而那时顾家军已经对凌关城发动攻击,也就无所谓寨子里的事被不被发现了。 然而谨慎起见,顾娇还是待到了晚饭时辰。 等前朝士兵来送晚饭时,她杀掉了他们。 顾娇脱了隔离衣,穿上盔甲,背上小背篓与红缨枪,循着沿途的暗号找了过去。 顾娇在顾家军早先驻扎的林子里找到了他们。 他们被安排在了一个营帐内,由六名暗卫看守。 他们过来时顾家军尚未离开,他们看见了整齐划一的军队,也看见了昭国的旌旗以及顾家军的军旗,忐忑了一路的心总算彻底揣回了肚子。 是真正的顾家军就好。 顾家军是不会陷百姓与不义的。 那个姓赵的员外坐在营帐的一块垫子上,咳嗽得厉害,口罩里都冒出了血来。 顾娇将红缨枪留在外头,掀开帘子走过去。 “顾大夫!”小石头沈轩站起身,惊喜地看着她,褪去了一身隔离衣的她穿着深色盔甲,与顾家军的银甲不大一样,但她身上有一股莫名强大的气场。 沈轩只是这么看着,心情都激动了。 顾娇冲他颔了颔首,来到赵员外的面前,单膝蹲下为查看病情,她先是为他把了脉,又拿出听诊器听了他肺部的声音。 听完,顾娇蹙眉看着他:“你真的吃药了吗?” 赵员外眼神一闪! 沈轩迅速注意到了他的慌乱,不可思议道:“你没吃药?” 赵员外哇哇咯血,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顾娇用戴着手套的手摘了他的血口罩,放进垫了牛皮纸的篓子,冷厉地说道:“为什么不吃药?” 赵员外高热不止,晕晕乎乎地说道:“谁、谁知道你给的……是不是……毒药?” 沈轩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疑心病也太重了吧!是毒药,我们能全有好转吗!” 好转不好转的,赵员外是赶了一趟路才真正体会出来,大家都在寨子里关着,沈轩说他好多了,不那么难受了,其余人也跟着这么说。 可赵员外觉着保不齐是心理作用,未必真是在痊愈。 然而就在方才,他几次三番倒在路上,其余患者却几乎和正常人的体力一样,就连效果不那么明显的小郭都能跟上队伍。 他知道自己误会顾娇了。 那是真正能治瘟疫的药。 可惜他懂得太晚了。 他……他……他要死了…… 他快呼不过气了…… 赵员外的呼吸哽住了,他的脸迅速发绀发紫,浑身僵直,不一会儿便出现了惊厥抽搐。 顾娇迅速从柴堆里折了一截木棍塞进他嘴里,又迅速按压他的人中、合谷、内关等穴位,直到他的身子停止惊觉抽搐。 顾娇给他量了体温,高烧四十度。 这种情况物理降温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他不省人事成这样,喂药也喂不进去。 “顾大夫,他还有救吗?”小石头小声问。 “不知道。”顾娇蹙眉道。 这是实话,鼠疫的死亡率本就极高,他还不配合治疗,如今真是得听天由命。 顾娇给他扎了针,先把退烧针打了,再把加了链霉素的吊瓶换上。 就在顾娇打算找个架子把吊瓶挂起来时,赵员外突然醒了,他看见感觉到了自己手臂冰冰凉凉的,他定睛一看,惊得直接拿手去拔:“你们对我做什么!” 顾娇在挂吊瓶。 小石头扑过去摁住他,奈何晚了。 一股鲜血迸射出来,溅了顾娇满脸,从她的护目镜上滴到了她的口罩上。 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 512 杀神!(二更) 顾娇的情绪几乎是本能地暴戾了起来。 护目镜变得血红一片,好似整个世界都成了血红色。 鲜血的热度透过口罩烫上她的脸颊,她体内的暴戾因子开始无尽的翻涌。 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赵员外是瘟疫患者,他的血……也是有病的,顾大夫她…… 营帐外的暗卫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其中一人一把掀开了帘子,结果就看见满脸鲜血的顾娇,他神色一变,就要朝顾娇走来。 “别动!”顾娇抬手制止他。 暗卫的步子顿住:“顾大夫,你没事吧?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顾娇缓缓放下手,看似平常的动作,却没人知道她用了多大的自制力。 她冷静地说道:“你们谁也别进来,沈轩,你让开。” 她总叫他小石头,第一次唤他性命。 沈轩下意识地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劲。 “顾大夫……”他愣愣地让到一旁。 顾娇再次在赵员外的面前蹲下来。 赵员外被顾娇身上那股无声的冷静震慑住了,他不敢动弹也不敢吱声。 他方才拔针时用力过猛,将血管都撕裂了。 顾娇冷静地娴熟地为他处理好伤势,重新扎上针,又冷静地说:“药很贵,别逼我浪费。” 她不浪费药,除非那个人死了。 赵员外看着她自始至终没有发一点火的顾娇,不知怎的,莫名打了个寒颤! 顾娇从营帐出来后,找了个没人地方,靠着一棵竹子坐下。 她摘下了被污染的护目镜与口罩以及一双手套。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感染。 她从小药箱里拿了两粒氯霉素,就地抓了把冰凉的雪吞了。 顾家军去攻城了,整个营地只留下了一百人用来看护这些病人。 林子里静悄悄的,然而顾娇的耳畔仿佛能听见战鼓与号角的声音、冲车猛撞城门的声音、顾家军爬上云梯的声音…… 她靠在竹子上,仰头望向晦涩无边的苍穹,脸上浮现起了一丝迷惘之色。 有那么一瞬。 她的脑子空了。 “顾大夫!” 一名暗卫走了过来,禀报道,“有人过来了!” 顾娇一秒进入战备状态,唰的站起身来,拎起小背篓淡声道:“多少人?” 暗卫道:“二十人,其中有几个死士!” 看来是前朝余孽那边发现瘟疫患者不见了,特地派人前来将他们捉回去的。 顾娇原本就做了几手准备,若是没人追来,他们就在这里等顾长卿与顾家军凯旋;若是有人追来,就换个地方。 她至少圈了三处备用的地方。 顾娇对暗卫道:“你们带上患者,先去来的路上的那间破庙。” “是!” 暗卫只听从吩咐,不会质疑顾娇的决断。 暗卫与一百名顾家军带上患者转移。 赵员外这次倒是老实了,他坐在马车,沈轩将他的吊瓶拿上去挂在马车上。 “还记得怎么拔针吗?”顾娇问沈轩。 第一次她去寨子里时是给沈轩扎过针的,沈轩点点头:“记得。” “那好。”顾娇没再赘述交代,她拿上红缨枪,背上小背篓,往那群高手过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顾大夫!” 沈轩叫住她。 “有事?”顾娇回头。 沈轩坐在马车上,脑袋伸出车窗外,隔着口罩对她说:“你……不会有事的吧?” 顾娇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道:“要是一个时辰后我没追上来,你们就先去月古城,找一个姓宋的大夫,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给宋大夫留了不少药,其中就有氯霉素与病毒唑。 沈轩欲言又止。 顾娇转过身,没入了无边的夜色。 沈轩望着顾娇逐渐消失在了林子里的小身影,马车缓缓驶动,他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那群人的动作很快,骑着马,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来到了林子深处。 他们将速度提到极致,谁料忽然间,他们在竹林里、在雪地中远远瞧见了一道陌生的小身影。 似乎是一个穿着深色盔甲的少年,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持着一杆红缨枪,少年并未及冠,墨发没能高高束起,而是只用一根淡青色发带束了一半在脑后。 另一半披散在肩头,随着寒风飒飒飞动。 明明还隔着很远的距离,明明少年也一直一动不动,然而所有人都从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山河之势的杀气! 二十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勒了勒手中的缰绳。 为首的死士率先反应过来,他眉头一皱,冷声道:“是昭国士兵!杀了他!” 顾家军的盔甲是银甲,唐岳山给顾娇做盔甲时是按照唐家弓箭手的样式做的,但又并不完全相同,她的兵器是长枪,这副盔甲是为她与她的红缨枪量身定制的。 是昭国独一无二的战甲。 二人加快了速度,拔出了长剑。 顾娇冷眸一瞥,淡淡戴上头盔,拉下面罩,只露出一双杀神一般的眼睛。 也正是这一霎,二十位高手的心齐齐咯噔了一下! 一股寒气没来由地窜上脊背,想退是来不及了,何况也不能退,二十个高手干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给我杀——” 为首的死士一声令下。 下一秒,杀神的红缨枪横空出世,以锐不可挡的雷霆之势削掉了他的脑袋! 鲜血溅了他的同伴满身,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滚落在雪地中,他的马儿还未来得及停下,马蹄就那么自那颗头颅上踏了过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少年怎会有如此身手! 不对,他看着年纪也不大,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是……是死士吗?” 一个高手问,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随行的四名死士已死其一,余下三人齐齐看向眼前的少年。 少年身上似乎的确有那么一丝死士的气息,但却比死士更强大,他们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们对眼前这个杀神一般的少年几乎本能地萌生了一股畏惧。 然而就算是这样,这个少年也没打算放过他们,他的红缨枪很快再次朝他们攻击过来。 这一次,她攻击的又是一名死士。 寻常士兵是判断不出高手与死士的区别的,厉害些的高手或许可以,但也不能如此精准与迅猛。 当四名死士全都死在少年的红缨枪下时,其余人明白他们没有任何胜算了。 “撤!” 一名黑衣人厉喝。 他一马当先狂奔离开! 顾娇抓起红缨枪,冷冷地看着他的后心,猛的将红缨枪射了出去! 巨大的力道如同万箭齐发,将黑衣人连人带盔甲从马背上撞飞,他整个后心被穿透,重重地跌在了雪地中。 余下几人连斗志都没了,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个拔出了红缨枪,朝着他们一步步走来的少年。 红缨枪的血滴在雪地中,如黄泉路上开了一地的引魂花。 “你、你、你……你别过来!我们是翊王的亲信!” 另一个黑衣人坐在马背上,拽紧了缰绳对顾娇说。 顾娇的脚步没有停下。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黑衣人接着道:“翊王殿下乃活佛挑选而出的天命之子,他是帝星降世,只要你愿意翊王殿下,翊王殿下定能许你高官厚禄!” 杀神少年越来越近了。 所有人的身子不自觉往后仰了仰。 黑衣人冷汗直冒地说道:“你、你只要放了我们,翊王殿下就会奖赏你。你不要以为顾家军来了,你们昭国的朝廷就会赢,陈国的十万援军很快就要到边塞了!他们带了梁国的弩车,攻城如履平地,你们打不赢——” 话未说完,少年的红缨枪刺中了他的心口。 “你话太多了。” 少年淡淡说完,面无表情地拔出红缨枪来。 这名黑衣人直勾勾地倒在了雪地中,马儿被他惊得嘶嘶叫了两声,不安地挪了挪马蹄。 其余人全都闭紧了嘴巴。 我们话不多! 别杀我们! 少年厌世的眼神朝他们看来:“连遗言都没有,看来是准备好送死了。” 所有人:“……!!” ------------ 513 出动出击(一更) 一刻钟后,杀气四溢的林子里静了来。 二十人的队伍里已去十九,只剩最后一名黑衣人瑟瑟发抖地跪在雪地中。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红缨枪的枪头抵在他的心口:“你们驸马身边有个很厉害的死士,在哪里?” 黑衣人闻言一怔,许是还没从巨大的屠戮中回过神来,他竟是花了半晌才回过未来顾娇在说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颤声道:“少侠……” 等等,这不是少侠! 是个姑娘! 是的了,她分明是个姑娘! 就算没变声,少年与少女的声音还是有很大茶杯的,方才是被眼前的少年杀怕了,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忘了仔细去倾听。 黑衣人眼底的惊惧并未因对方是个姑娘便有所减少,恰恰相反,他更害怕了。 什么姑娘家能这么可怕? 怕不是燕国贵族才拥有的死士吧? 死士本就源自燕国,其余五国会从燕国花重金聘请或者买入死士,但都不是最厉害的那种,只有他们驸马机缘际会下从燕国得了一个贵族的死士。 “少、姑……” 黑衣人不知究竟该称呼对方少侠还是姑娘,他嗫嚅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阁下问的是天狼吗?” “天狼?”顾娇淡淡地重复了一声。 多大本事,竟然叫个这么拉风的名字。 顾娇注意到黑衣人在提到天狼时眼底几乎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一丝害怕。 “他很厉害吗?”顾娇问。 黑衣人道:“何、何止是厉害?驸马与翊王手中的死士加起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顾娇不清楚驸马与翊王手中的死士是不是都是方才那四个的水平,老实说那四个并不弱,但也不算太强悍。 反倒是先前唐岳山提到的三个龙影卫都被这名死士所伤,有些令顾娇侧目。 顾娇并不清楚他能打赢三个龙影卫是他只能打赢三个,还是只有三个龙影卫让他打。 其实不论是哪一种,这个死士的力量都强大到可怕。 “天狼在哪儿?”顾娇问。 “在、在驸马的府邸。”黑衣人胆战心惊地说,约莫是猜到顾娇可能听不懂,又给解释道,“距离太守府不远,出太守府正门,往东二里地就到了。” 顾娇一枪了结了他,照例搜刮了几人身上的值钱物品,选了一匹马为坐骑,一路朝凌关城奔袭而去。 她不知自己感染了没有,入城前还是做了一点防护。 凌关城的入口已被顾家军攻破,双方正在城中激烈交战,顾娇绕道而行,直接去了驸马的府邸。 战火尚未蔓延到这边,但打仗的消息应当是传遍了全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个游走的百姓。 顾娇的马蹄声在长街上朗朗回荡,不时有增援的士兵从太守府的方向朝前方增援。 顾娇没与他们正面交战。 她的目标是天狼。 临近驸马府时,顾娇下了马,将马儿留在巷子里。 顾娇上一次来凌关城的太守府时曾路过这里,那时她并不知这里就是驸马府。 要说区别也是有的。 至少当时她路过这里时没那么多士兵把守,这次却几乎有一整支军队包围着府邸。 这举动多少有些耐人寻味。 凌关城开战,顾家军兵临城下,与前朝余孽一决生死,每一个兵力都至关重要,驸马却让如此多的重兵把守府邸。 他只怕防的不仅仅是顾长卿与顾家军,还有自己的亲叔叔与陈国士兵。 前朝余孽一旦败北,宁安公主将成为他们要挟昭国朝廷的唯一筹码,翊王定是想将宁安抓出去做盾牌的,或者拿去与陈国大军做交易。 顾娇在对面的巷子里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几名侍卫策马而来,在驸马府的大门前停住,为首之人拿出腰间令牌,对守卫的重兵道:“驸马有令,将公主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看守的士兵让开一条道来。 几名侍卫进了府。 既然要转移宁安公主,那个叫天狼的应当也会跟着一起护送宁安公主离开。 顾娇决定等他出来,路上再伺机对他动手。 顾娇在巷子里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那几名侍卫便再次骑着马出来了,依旧是为首之人发了话,他对重兵们道:“你们跟着我们一起护送公主离开!” “是!” 诸位士兵应下。 顾娇的眸光凉了凉。 士兵们列阵两旁,须臾一辆紧闭的马车自府邸中驶了出来。 车上坐着的想必就是宁安公主了。 顾娇的目的很明确,是杀天狼。 至于宁安公主,在杀了天狼后若还有机会,她就把她一起带走。 但她不会为了救她,而放弃去杀天狼。 马车出了府邸之后,一辆通体黝黑的骏马带着沉重的马蹄声自门槛后跨了出来,它的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着黑甲的男子。 饶是坐在马上也仍旧能看出他身姿挺拔,比寻常男子高大。 他与顾娇一样戴着有铁质面罩的头盔,只露出一双冰冷摄人的眼睛。 远远看去,他的眼眸似乎是血红的,透着退避三舍的杀气。 他骑着马出来的一霎,四周的马儿都不安地躁动了一下。 顾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握紧了手中的红缨枪。 之后府邸里又出来了好几辆马车。 待他们离开,顾娇去巷子里取了马。 为了不被发现,顾娇离得很远,雪已经停了,雪地里到处都是脚印,倒是不必担心跟丢了。 只是这伙人也不是截然没有脑子的,他们约莫猜到雪地中的痕迹容易暴露行踪,没走多久便开始兵分两路,到了下一个岔路口开始兵分四路。 “难怪这么多马车,敢情都是用来迷惑人的。” 索性顾娇记的不是马车的痕迹,而是天狼的马蹄印。 他的马比寻常骏马高大,马蹄印也更深。 说起来简单,真去一堆被打乱破坏的马蹄印中分辨孰深孰浅并不是那么容易,索性顾娇在组织里进行过追踪训练。 她跟着天狼的马蹄印一路穿过了凌关城的城区,来到了更为寂静清冷的郊外。 就在路过一处小山坡时,天狼的马蹄印突然消失了! 顾娇眉心一蹙。 下一秒,一股寒气自她脚底窜起,杀气无孔不入地侵袭而来! 顾娇猛地抡起红缨枪,朝头顶挥枪一挡! 就听得铿的一声巨响,兵器激烈碰撞,在夜色中擦出了细碎的金色火光! 是天狼! 他发现她了! 他决定在这里守株待兔杀了她! 马儿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痛苦的嘶叫了两声,朝前狂奔而去! 而正是这一奔,致使顾娇身子失衡,顾娇朝后一仰,顺势抬脚朝天狼的下巴踹去! 天狼一掌拍上她的靴笛! 顾娇借力朝后一个翻越,红缨枪点在雪地中,助她凌空一翻后稳住了身形! 顾娇手持红缨枪,警惕地立在冰天雪地中。 在她对面约莫一丈的地方,站着魁梧高大、杀气漫天的天狼。 顾娇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高大。 他的兵器竟然也是一杆红缨枪,尺寸与顾娇的红缨枪一样,但很显然,他的红缨枪比不上顾娇的。 他的眸光落在顾娇的红缨枪上,微微眯了眯眼,似有些意外。 顾娇顺着他的眸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红缨枪,方才那一击着实可怕,若换做别的兵器只怕早断成两截了。 她的红缨枪上却连一道细小的裂痕都没有。 她的拜把子兄弟够义气,给了她一把绝世好神兵! 天狼直勾勾地看着顾娇的红缨枪,眼底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垂涎与掠过之色。 他看上她的兵器了! 顾娇抹了抹自地面溅到头盔上的飞雪,冰冷而倔强的眼眸望向天狼。 很好,我也看上你的命了! ------------ 514 击杀天狼(二更) 对付天狼这种高手硬碰硬是不行的,她如今只恢复了两三成的实力,连龙影卫都打不过,更别说天狼。 得智取。 只是顾娇没料到天狼的警觉性如此之高,这并不是顾娇计划中最有利的地形,她看过凌关城的舆图,顺着这个方向再往前三里便是一处峡谷。 那座峡谷才是她对付天狼的战场。 可惜天狼发现得太早了。 如今的地理条件对顾娇有些不利——太空旷了,太适合天狼屠杀顾娇这只小幼崽了。 天狼根本问也没问顾娇是谁,便朝顾娇使出了第二记杀招。 顾娇并不确定他是不能说话还是懒得说话,他看向顾娇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也是,以他的身手,他是一匹成年的头狼,顾娇至多只能算一只孤狼的幼崽。 何惧之有? 天狼的第二招不再攻向顾娇的红缨枪,他既然看上了这个兵器,就不会再去损毁它,他直接刺向了顾娇的脖子,他竟然打算将顾娇的脑袋削下来! 这样的打法,委实太嚣张了! 顾娇长枪一挡,第二次扛住了他的攻击! 天狼冷眸微微眯了眯,俨然没料到这只小狼崽真有几分本事。 顾娇始终记得教父与她说过的话,世上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她不能一直待在原地等着天狼过来捶她,她也得去捶捶天狼。 她右手论抢红缨枪,攻向天狼的面门,左手不着痕迹地握住了藏在衣袖中的注射器。 她的拇指推掉针帽,在靠近天狼的一霎猛地朝天狼的脖子刺了下去! 天狼全副武装,只有脖子、双手与眼睛露在外头,很显然,脖子是更容易得手的地方。 这段日子顾娇的实力并未停止恢复,比起在京城又进步了良多,顾娇的手快到仿佛只剩下残影。 没人知道她的左右手其实是一样灵活的,她可以是右撇子也可以是左撇子,她的习惯是她想让人看见的习惯。 不得不说,她的手太快了,快到天狼都没料到她会给自己使暗器。 但天狼也不是吃素的。 针头扎进他脖子的一瞬间,他便作出了及时的反应,他一掌将顾娇打飞了出去! 顾娇在雪地中往后滑行了数十步,直到她将红缨枪狠狠地扎进雪地深处才堪堪停住! 注射器也被打飞了。 可惜了。 那是上等的麻醉药呢。 打架可以,浪费药物不行。 顾娇很生气。 她喘息着直起身子,走过去捡起被打飞的注射器,再一次朝天狼攻击过去! 没有花哨的招式。 天狼又一次将顾娇与注射器一同打飞。 这一次顾娇就没第一次那么幸运了,她整个人重重地跌进了雪地里,半晌没能爬起来。 天狼以为她死了,过来收缴自己的战利品——红缨枪。 不料顾娇用手撑着冰凉的地面,露出小凶兽的眼神,抓起雪地中的注射器,不死不休地朝天狼扎来! 天狼委实烦了,又一次将顾娇震飞后,他打算先踩爆那个暗器,再踩爆顾娇的脑袋,最好让顾娇的脑浆迸射一地! 顾娇与红缨枪一起倒在了雪地中,她捂住胸口,忍住窜上喉头的腥甜,冷冷地瞪向天狼。 天狼来到另一边,抬脚朝注射器狠狠地踩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注射器碎裂的一霎,天狼被脚底突如其来的爆破炸飞了! 顾娇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真以为还是注射器吗? 雷管了解下? 雷管做起来并不容易,其次也很难保存,它一震荡就爆炸,万一在脱手之前震荡了,第一个死的可能就是顾娇自己。 再者,她做的雷管与前世的雷管还是有所区别的,首先从威力上来说就小了许多,毕竟她是从小药箱的药物里提取出的硝化甘油,纯度可能不大够,剂量也不多。 就这么一支。 她自己没试过威力。 但从天狼身上斑驳的血迹来看,貌似威力还行。 比黑火珠强悍。 天狼倒在雪地中,他的盔甲被炸裂了,头盔都崩飞了,整个人看不清是哪里受了伤,总之身上一片血气。 他试图动弹,但这支山寨版雷管的威力估摸着还是大了些,有点儿上头,他身子微微颤抖,半天没能爬起来。 很好,趁你病,要你命! 顾娇抓起红缨枪,忍住浑身的酸痛朝天狼走了过来。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对天狼用雷管,可她不确定天狼会不会选择躲避,他若是用躲的,那么她是无论如何也砸不中的。 所以只能引他自己来毁掉雷管。 为了让他上钩,顾娇举着注射器不要命地挨了那么多掌,这会儿也委实有点儿脱力。 顾娇走到天狼面前,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但是……杀了你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说罢,她咬牙,举起红缨枪,猛地朝天狼的心脏刺下!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已被炸得眩晕的天狼突然就凭着一股危机本能抓住了顾娇的长枪! 他向下猛地一拽! 顾娇本就脱力的身子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朝前栽了下去。 天狼抬起另一只手掐住了顾娇的脖子。 他腥红的眼眸令他看上去如同一只凶残的巨兽。 只不过他忘了,顾娇也是一只凶残的小兽! 顾娇根本没去抓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而是反手一动,真正的注射器落入了她的手中。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的肩膀扎了下去! 这一回,不是麻药。 是神经毒素!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面麻痹人体的神经中枢,令人肌肉瘫痪、四肢麻木,并且逐渐失去自主呼吸的能力,最终窒息而亡。 这是研究所的特效神经毒素,比市面上的同类神经速度迅猛好几倍,寻常人三秒见效,他是高手,顾娇给他十秒。 然而十秒过去了。 他依旧顽强地坚挺着的! 他掐住顾娇脖子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 只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也使不出原先的力道,可即便如此,他一直一直这么掐着,顾娇也是会呼不过气的。 这种药也只有一针,用完就没了。 况且就算有,顾娇这会儿也拿不到了。 顾娇决定直接抠他眼珠子,谁料他竟然选择放弃了去抓顾娇的红缨枪,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唰的点了顾娇的穴道。 顾娇抠他眼珠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顾娇满脑子都飘着一句话。 完了。 要杀要剐都他说的算了。 天狼将顾娇扔在了雪地里,他没去抓地上的红缨枪,而是拔出了短靴中的匕首。 神经毒素开始奏效了,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看见他握住匕首的手开始不停颤抖。 他可能没力气刺自己了。 天狼的确刺不了,但他可以割喉。 这把匕首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他跌坐在顾娇身边,颤抖着将匕首对准了顾娇的脖子。 顾娇感觉到了脖颈上深深的凉意。 刀刃要划开她娇嫩的脖颈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天狼体内的神经毒素终于全部发挥了功效,他手一抖,匕首掉在了顾娇的耳旁,他也跪着栽倒在了顾娇的身上。 顾娇:“……” 天狼是横着栽在顾娇身上的,他的脑袋面朝下点在雪地中。 还挺重。 天空不知何时再次飘起了雪花,起时不大,混着猎猎的北风却极冷,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顾娇被点了穴,躺在雪地里无法动弹。 神经毒素麻痹了天狼的呼吸,天狼最终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然而顾娇的身体也开始逐渐变得僵硬。 她望着漫天的雪花,望着晦涩无边的苍穹,听着耳畔呼啸而过的寒风,一点一点冻得失去知觉。 不得不说,驸马这条路选得极好,除了她,再也没人找到。 茫茫雪原,一望无际,谁又能看见那两个躺在雪地中的渺小身影? 不知过去多久,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 地上的血迹与气息被大片大片的雪花遮掩,她与天狼的身上也渡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题外话------ 让我猜一下,又要有人跳出来说娇娇弱了,要不就是太鲁莽了。 我想说的是,娇娇的目标是杀了天狼,她做到了。 她保护了哥哥,她很棒。 ------------ 515 娇娇(两更) 凌关城的仗打完了,自戌时雪停之时起发动攻击,亥时来临时彻底结束,统共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了这场战役。 顾家军集中了全部优势兵力,以人数与战力上的绝对优势将前朝余孽的三万大军杀得落花流水。 翊王被射伤,驸马带着五千大军护送他从凌关城的另一面逃了出去。 余下的两万五千人里,五千人战死沙场,两万人成为俘虏。 这两万名俘虏中,绝大多数是边塞与各地的壮丁,他们或是活佛的信徒,或是被翊王威逼利诱,成为了反叛大军的一员。 当然了,也有一部分前朝贵族与士族的后人,他们在翊王手下担任要职,可笑的是翊王弃城而逃时并没有捎上他们。 顾长卿一袭银甲披风骑在同样穿了银甲的高头骏马上,他身后是整齐划一的顾家骑兵。 步兵们被留在了城门口清扫战场,以及组成巡逻队搜捕前朝余孽的落网之鱼。 凌关城不是第一次打仗了,最可怕的是一次是前不久被陈国大军攻占,那一日也如同今日这般,数量庞大的陈国骑兵踏破了凌关城的关卡,俘虏了凌关城的守军。 他们也曾浩浩荡荡地骑马走在长街上。 他们见到了女人就掳走,见到了壮丁就抓走,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战火再次,凌关城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再闻马蹄声,根本没去看究竟是谁赢了,一个个躲藏在家中惊恐不已。 然而马蹄声近了,马蹄声又走远了,长街上没有传来女人的惨叫声,没有传来男人的怒吼声,也没士兵们破门掠夺的喧闹声。 终于,有胆大的小伙子悄悄推开一道门缝往外瞅了瞅。 他瞅见了昭国旌旗在夜色与寒风中猎猎舞动,也瞅见了顾家军的军旗护在昭国旌旗之后。 “是顾家军!” 他大声叫道。 百姓一听是顾家军,纷纷来了几分希冀,只是也没大胆到立刻来到长街上,他们也是打开一条门缝,往外望了望。 顾家军从长街的西头走到了长街的东头,一路往太守府的方向而去。 他们没去惊扰任何一个城中百姓,也没顺手牵羊地带走任何一只路边的羊或鸡。 他们军规森严,一身凛然正气! 渐渐地,有百姓自家中走了出来,起先只有一个,到后面慢慢聚集了一大群,他们好奇地跟着顾家军往太守府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太守府已被顾家军全面包围。 张参将将太守府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搜出了几十名翊王的幕僚,也歼灭了来不及从城中撤走的数千陈国大军。 顾长卿率领铁骑来到太守府的大门口时,百姓们也纷纷跟着过来了。 张参将忽然自附近的一户宅院中押出一个身披袈裟的光头和尚来。 和尚约莫五十上下,一副慈眉善目、心宽体胖的样子。 百姓们中不少人认出他来,一个妇人惊呼了一声:“是活佛!他们、他们抓了活佛!” 听到这声百姓的惊呼,原本惶恐不已的光头和尚眼神一闪,挺直了腰杆,一脸无畏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施主缘何在城中大造杀孽?” “老子去你娘的施主!”张参将一脚踹上光头和尚的屁股蛋子,将他踹得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假和尚!招摇撞骗!” 活佛在凌关城的声望还是挺高的,张参将这一举动无疑是激怒了部分百姓。 张参将并不认为是百姓的错,毕竟百姓是无辜的,全是这臭不要脸的假和尚勾结翊王,愚弄了边塞的将士与百姓。 张参将恨不能将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了这个假和尚的身上,却被顾长卿抬手阻止。 顾长卿淡淡地说道:“住手。” 张参将拱手退到一旁:“是,将军!” 假和尚摔得够呛,疼得在心里大骂三声,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他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挂着佛珠,行了个佛礼,普度众生一般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杀孽太重,我佛慈悲,还望诸位施主不要再徒增杀孽了。”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活佛!活佛是好人!是佛祖派来解救我们的!你们不敬活佛,会遭报应的!”一个老太太义愤填膺地说。 张参将牙疼! 老人家,您睁大眼瞅瞅,这秃驴他是个假的! 哪个大师会和叛军勾结,陷边塞百姓于战火呀! 而且他还、他还…… 张参将差点就脱口而出自己方才都查到了什么,顾长卿的话及时打断了他,顾长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席地而坐的活佛,不疾不徐地问道:“你说你是活佛,那好我问你,《金刚经》一共多少品?” “三十二品!”活佛不假思索地说。 “第三十二品是什么,你可记得?” 假和尚心中冷笑,要假扮活佛,怎么可能连《金刚经》都不知道? 他行了个佛礼,缓缓说道:“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你们看!他是活佛!”又一个百姓说。 张参将暴脾气上来了,忍不住怼了几句:“会点佛经就活佛啦,那我会背两段四书五经,我是不是就是新科状元了?” “那你可知释迦牟尼曾写过一卷《小楞严经》,是释迦牟尼悟道前还在王族的时候写下的经文,你可能说上其中几句?” 假和尚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一般这种小什么经的都是不怎么普及的佛经,他又不是真和尚,怎么可能真把所有的佛经都给背下来?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就是个打仗的莽夫,怎么还懂佛经啊? 你家里是有人做了和尚吗? 还是全部佛经倒背如流,天天给你们念经的那种? “《小楞严经》贫僧自然知道,只不过,贫僧宣佛法时极少会讲到这一篇佛经,即便贫僧说出来,也没多少人听过。万一,这位施主污蔑我是在胡言乱语,又有谁来为贫僧证实清白?” 呵呵,雕虫小技,难得倒他! 顾长卿又道:“你是活佛,你手中应当这卷经书。” 假和尚面不改色地说道:“经书……早已被你们的人烧掉了!” 张参将怒道:“你胡说!我几时烧你东西了!” 顾长卿看向假和尚,神色从容而淡定:“所以大师是承认世上有这篇佛经了。” 此话一出,假和尚的表情又是一滞。 顾长卿不疾不徐地说道:“大师可知,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佛经。” 《楞严经》是有的。 可《小楞严经》纯属顾长卿诈他。 顾长卿淡淡地看着他道:“释迦牟尼悟道前根本就是个普通人,如何会写佛经?大师被奉为活佛,居然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假和尚被噎得哑口无言。 谁说率军打仗的都没脑子,这小子忒狡猾了!竟然给他下套! 百姓中并非所有人都是活佛的信徒,还是有不少理智尚存的人,他们见活佛露出如此大的马脚,不免大声说道:“不会真是个假和尚吧!” 假和尚色厉内荏道:“我是活佛!不是假和尚!” “那你连佛经都不会!”方才怼他的小伙子接着说。 “我那是……” 不等假和尚那是完,顾长卿扬了扬手,几名顾家军带着几名妇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妇人与假和尚差不多年纪,珠围翠绕,珠光宝气,与历经战火后贫困潦倒的百姓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她身后的几名女子与她一样皆是富贵打扮,只是比她年轻一些。 假和尚看见这群人出现时脸色就已经绷不住了,他想让她们闭嘴,奈何为时已晚。 “老爷,你快救救我们——他们要抓我们去见官!” 为首妇人的一声老爷,彻底将假和尚的遮羞布扯没了。 “大家别听她胡说!我不认识她们!不知道这些朝廷的人使了什么手段,竟找一堆女子来栽赃污蔑贫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爹——” 几人妇人身后,一道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响起。 来的不止一个,粗略一数,至少七八个。 若说这些妇人还有可能是顾长卿找人扮演的,那么这些个个都与“活佛”容貌相似的孩子总不会也是找来充数的。 天底下相似之人不少,可这几人明显是边塞口音,边塞总共才多少孩子,就有七八个像活佛的,说不是他亲生的谁信? 假和尚委实没料到顾家军这么狠,不仅把他从密室里挖了出来,还把他的家人从地窖里寻了出来。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人证物证俱在,顾长卿留下邵军师料理凌关城的庶务,并派张参将与一万顾家军镇守凌关城。 随后,顾长卿带着其余人马迅速赶回月古城。 陈国大军果真是朝月古城夜袭而来了,只不过他们路上出了点岔子,竟然遭遇了雪崩,导致他们比计划中晚到了一个时辰。 而此时顾长卿已经率军赶回来了,陈国大军见状不妙,果断撤走了。 陈国大军经历了两回两次强行军长途跋涉,若此时调头攻打凌关城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顾长卿并不担心凌关城的情况,他带着大军进了月古城。 他第一件事便是去伤兵营找顾娇。 顾娇曾与他说过,若是事情进展顺利,她会去太守府与他会合,可他没等到她,应该是她实施了第二个计划——将患者带回月古城了。 他来到伤兵营外,一眼看见了穿着油皮纸隔离衣、戴着口罩与手套的宋大夫。 宋大夫一般不会裹得如此严实,看来是顾娇与瘟疫患者们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他暗松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尚未松完,就见宋大夫疑惑地朝他走来:“顾将军,顾大夫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顾长卿微微一怔:“她不是和那些患者一起回来的吗?” 宋大夫摇头:“她没有回来!” 两个男人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劲。 顾长卿神色一变,将六名暗卫叫了过来,得知顾娇竟然独自一人去对付那些陈国高手时,他心下一沉。 “不对。”他若有所思道,“只是来追几个瘟疫患者而已,不会出动最厉害的高手,只要不是最厉害的高手,娇娇都不会回不来。除非——” 顾长卿猛地想到了驸马身边那个足以打败三个龙影卫的死士,他脊背猛地窜过一股冰冷!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后天我们是不是就要攻打北——” 负责镇守月古城的左指挥使拿着几个行军竹简走过来,与顾长卿话说到一半,就见顾长卿仿佛没听见似的,猛地朝马棚走去,牵出自己的坐骑,二话不说地上了马。 左指挥使追过去,被溅了一鼻子雪。 他胡乱抹掉,望着绝尘而去的顾长卿,大声道:“将军!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将军!将军——” …… 寒风呼啸,大雪飘摇。 顾娇在冰天雪地中冻成了一只小冰雕。 她躺在那里与天狼的尸体冻在一体,一点一点失去体温与呼吸。 人在临死前会想起许多事,可顾娇什么也想不了,她的脑袋被冻木了。 不知又过去多久,她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也冰冻在了雪地里。 她闭上了眼睛。 顾长卿的马儿在夜色中飞快地驰骋着,那是他最心爱的坐骑,来府上时还只是一个小马驹,他们相伴数年,早已形成了无法言说的默契。 马儿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马蹄几乎在雪地里跑断。 顾长卿去了营地驻扎过的那片林子,找到了被大雪掩埋的前朝高手的尸体。 他徒手将冰雪刨开,把尸体一具具地翻过来。 不是娇娇。 不是娇娇。 也不是娇娇。 每个人身上都有被红缨枪一击毙命的痕迹,看得出顾娇在对付他们时是游刃有余的。 如果那个死士在这里,顾娇不会如此轻易地得手。 顾长卿刨完最后一具尸体,手指僵硬、气喘吁吁地跪在雪地中。 如果顾琰在这里……如果顾琰在……一定能感应到娇娇去了哪里…… 顾长卿终究不是顾琰,他没能感应出顾娇的动向,他只是莫名有一股直觉,顾娇是带着某种任务离开这片林子的。 她可能早预判到了自己不会这么快回来,或者甚至可能回不来,所以她计划中的退路是让患者们赶去月古城,交由宋大夫管理。 她……她主动去找那个死士的。 她为什么要去找他? 为什么? …… 风雪太大,连马儿都不愿前行了。 士兵不得不从马背上下来,牵着马儿努力跟上队伍,然而刚走了两步,他便感觉自己脚底绊倒什么东西,一个趔趄朝前栽了过去。 他栽在了一个硬邦邦的小雪堆上,雪堆有些硬,他没太在意,随手按住雪堆的另一边站起身来。 可就这么一摁。 他愣住了。 手感不对是怎么是一回事啊? 他的脊背凉了凉,小心翼翼地朝手边看去,结果看见了一颗圆溜溜的脑袋。 他啊的一声朝后栽倒,在雪地里栽了个跟头,一坐起身恰巧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吓得魂飞魄散,马儿都顾不上要了,屁滚尿流地往前跑:“鬼呀——鬼呀——” “吵吵什么呢?”一个伍长抓住他,“你想引来追兵是吧!” 他不敢回头,只拿手指战战兢兢地指向身后:“不是……不是……张老哥儿……那……那边有鬼!” 沿途的安危是很重要的,若真有鬼,那可能不是真正的鬼,而是潜伏在暗处的人! 被唤作张老哥儿的伍长背着风雪朝那个凸起来的小雪堆走过去。 待走得近了,他才发现是那是一个被冻死的人。 害他白担心一场,还以为是埋伏了什么刺客呢! 伍长打算转身追上队伍,可他忽然间觉得那张脸有点儿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再次弯下腰身来,仔细想想地看了看对方的脸。 他终于记起来在哪里见到过他了。 “大人!大人!” 银狐男子正坐在由八匹马所拉的马车,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士兵焦急的声音。 他看了看身边昏迷不醒的叔叔,将修长如玉的右手自暖手捂中拿出来,挑开帘子问了问:“何事?” 士兵禀报道:“好像有人……看到天狼了!” 一会儿之后,银狐男子与几名心腹手下出现在了方才绊倒了人的小雪堆旁。 心腹手下扒开积雪,露出了天狼整具尸体。 他横跪在另一具尸体的身旁,头点着地,脸颊微微向右侧着。 这个动作令他没有将全部的重量压在对方的身上,但也够沉就是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天狼是大人手下的第一高手,他不是护送宁安公主逃离了吗? 怎么会死在这里? 和他一起死掉的人又是谁? 银狐男子蹙着眉,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天狼的尸体上。 心腹手下明白为何大人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天狼是大人花了重金从燕国贵族手中买来的死士,绝不是寻常死士可比的。 昭国皇族的龙影卫在天狼手中都坚持不了十招,能杀了天狼的人在燕国,昭国、陈国甚至无人能够伤到他! 银狐男子的俊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他对手下冷冷地说道:“看看另一个死的是谁?” “是!” 一名心腹手下蹲下身来,拨开了那人脸上的积雪。 那是一张年轻而稚嫩的脸,左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银狐男子一下子认出了这个胎记。 “是他?” 他惊讶。 银狐男子与顾娇交过手,就在湖面的冰层上,顾娇还用红缨枪伤到了他。 而在那一次之前,顾娇曾与另一名黑衣男子夜闯凌关城的太守府,用黑火药杀出一条血路,救走了昭国的老定安侯。 “大人!他还有气!”心腹手下无比震惊地说。 他原本是打算将天狼与这具小尸体分开,哪知他的手刚碰到顾娇的脸便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他又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气息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大人,翊王醒了,让属下来问问这边出了什么事?”翊王身边的侍卫过来说道。 银狐男子若有所思地看向昏迷不醒的顾娇:“天狼死了,刚抓到凶手。” 银狐男子回到了马车上。 被他一起带上马车的还有一个穿着盔甲、不省人事的士兵。 翊王捂住肩膀的伤口,疼痛地皱了皱眉头,问道:“他是谁?” “杀死天狼的凶手。” 翊王上上下下打量着顾娇的身形以及她那根本没有任何特殊徽记的盔甲,道:“什么?他?一个小兵?” “是昭国的兵。”银狐男子说。 翊王刚吃了败仗,提到昭国脸色不大好,沉声道:“顾家军?” 银狐男子将顾娇随手扔在马车的地毯上,用脚将顾娇的脚淡淡踢开:“看盔甲,不像。” 顾家军的是银甲,这小子的盔甲有点儿像唐家弓箭手的盔甲,只是又没有唐家弓箭手的徽记。 翊王古怪地看着顾娇:“你说是他杀了天狼?怎么可能?他看上去才多大?” 银狐男子勾唇一笑:“叔叔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那个与燕国有关系的少年?” 翊王皱眉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大人!他的行李都找到了,在这里!” 马车外,银狐男子的心腹手下将一个沉甸甸的小背篓与一杆红缨枪递了过来。 银狐男子冒雪接过。 帘子被掀开的一霎,风雪猛地灌入,翊王冷得打了个哆嗦,眉头皱得更紧。 银狐男子将帘子扎好,先在小背篓里翻了翻。 见里头不过是一点干粮以及一个破破烂烂的小药箱,银狐男子有些失望。 还以为能发现什么宝贝。 银狐男子随手把小背篓随意搁在顾娇身旁,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的红缨枪,对翊王道:“叔叔,这是燕国神将轩辕厉的兵器。” “这么丑?”翊王被红缨枪上的大红花与小辫子辣得眼睛都痛了。 银狐男子淡淡笑了一声,倒是没在意兵器变丑的事:“我前几日向陈国那边打听了,轩辕厉的这杆红缨枪被燕国国君送给陈国国君做生辰贺礼了。后面陈国与昭国交战,这杆红缨枪又被昭国的宣平侯抢走了,两国和谈时,陈国有意要回它,被宣平侯拒绝了。” 翊王沉思片刻,深以为然:“嗯,那个人干得出这种事。” 就是个臭不要脸的。 翊王顿了顿,又问道:“那他到底是轩辕家的人,还是宣平侯府的人?” 银狐男子摇摇头:“暂时不清楚,他不仅得到了这杆长枪,他还拥有黑火药,他与燕国一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所以是轩辕家的人。”翊王在心里给出了判断,随即他神色大变,“我们抓了轩辕家的人!轩辕家若是知道了,还不用十万铁骑把我们踩成肉泥!” 银狐男子笑了笑:“叔叔放心,他若真是轩辕家举足轻重的人,燕国早派援兵过来了。” 翊王一想是这么个理,想到什么,翊王又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他杀了天狼,你不为天狼报仇吗?” 银狐男子摸着手中的红缨枪道:“天狼已死,就算我为天狼报了仇,天狼也活不过来了。但是他能杀了厉害,就说明他比天狼更厉害。叔叔,若是他肯归顺于我们,我们岂不是有了第二个天狼?” 翊王犹豫了一下,问道:“他要是不归顺呢?” 银狐男子恣意地勾了勾唇角:“他是昭国的兵,他救了老定安侯的命。我们拿他去威胁顾家军,叔叔觉得顾家军会怎么做呢?” 翊王一瞬不瞬地看着侧躺在地上的少年,不知怎的,他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我觉得,我们还是杀了他比较好。” 银狐男子笑道:“叔叔莫怕,他冻成这样了,构成不了威胁的。” ------------ 516 苏醒(两更) 翊王败北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与驸马会率领五千大军前往北阳城或邺城投靠陈国大军,然而距潜伏在北阳城与邺城外的两方斥候回报,并未发现前朝大军的踪迹。 而另一边的顾长卿也在拼命搜寻着顾娇的踪迹。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翊王一行人竟然冒着风雪,穿过冰原,来到了一处“世外桃源”。 说世外桃源是因为这里山脉绵延,冰天雪地,山顶却拥有一处天然的温泉。 这是银狐男子偶然一次冬猎时发现的宝地,这里位于昭国境内,却属于无主之地,每年长达数月的冰封令边塞的官员将它当成一座普通的山脉。 银狐男子在这里秘密建立了一座山寨,就连翊王都是头一次来。 “这里真的安全吗?” 马车驶入寨子的大门时需要跨过一座木桥。 马车走在木桥杀昂,翊王满腹忐忑地问银狐男子:“这里真的安全吗?” 银狐男子掸了掸不小心从窗外飞进来落在自己银狐披风上的雪花,从容自信地笑道:“叔叔放心,这里山峦险峻,地势隐蔽,方才来时又下了这么大的雪,我们的足迹早被遮掩了,顾家军是万万不可能找过来的。” 木桥下是万丈深渊,翊王鬼神神差地挑开帘子看了一眼,魂儿都差点吓飞了! 这座木桥若是断了,他们可全都要粉身碎骨了! 一直到所有人过了木桥,翊王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可下一秒,他便听得自家侄儿道:“丰石,把木桥砍掉!” 翊王大惊:“峥儿,你砍了木桥做什么!你要永远困在这里吗!” 银狐男子安抚地笑了笑,对翊王道:“叔叔,顾家军的少主顾长卿异常狡猾,我担心他还是会寻到什么蛛丝马迹追上来。” 翊王蹙眉道:“可你不是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吗?” “这是以防万一的做法。”银狐男子含笑解释道,“至于说下山的路,叔叔大可不必担心,寨子里有一条密道,是从山顶通往外面的,就连我都没有走过,那才是我们真正的退路。” 翊王闻言再次松了口气,只是在木桥砍掉的一霎,他还是没来由地担忧了一把。 他说不清这种担忧是来自木桥本身,还是来自什么别的。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个昭国士兵的身上。 马车里是有炭盆的,比外头暖和不少,这个昭国士兵盔甲上的冰块融化了,身下一滩水渍。 他头盔上的面罩约莫是在打斗中被掀起来的,面朝下原本还戴了口罩,不过被银狐男子的手下扯下来了。 他侧躺着,有胎记的左脸露在上面。 翊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叔叔,我们到了。”银狐男子对翊王说,随即他发现翊王盯着那个少年的目光不大对劲,遂问道,“叔叔怎么了?” “我总觉得我们应该杀了他。”翊王看着顾娇说。 银狐男子笑道:“若是他没用,杀了也不迟。” “殿下,该下马车了。”马车外,一名士兵禀报。 翊王敛起落顾娇身上的目光,起身下了马车。 银狐男子下车后,对心腹手下道:“丰石。” 丰石拱手:“大人。” 银狐男子淡淡吩咐道:“把人带下去,找间屋子安置,再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别让他死了。” 丰石道:“是!” 银狐男子顿了顿,提醒道:“另外,他有些身手,当心被遭了暗算。” 丰石拱手,恭敬地应下:“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山顶一共有大小两汪温泉,翊王的院子位于大温泉处,银狐男子的院子位于小温泉处。 银狐男子先送翊王回了院子,将翊王安顿妥当才回到自己院子。 院子内外皆有重兵把守。 银狐男子看向门口的两名士兵,问道:“公主可在里面?” 其中一人道:“回大人的话,公主一直都在。” 银狐男子又道:“没出去过吗?” 士兵摇头:“没有。” 这是一座足以容纳一万大军的寨子,地方还是挺大的,也没人限制宁安公主的自由,可她就是不出去走走。 银狐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守好院子,有什么动静随时禀报我。” “是!” 众人齐声应下。 银狐男子进了院子。 另一边,丰石将顾娇安顿在了一间小木屋里。 顾娇的小背篓也被一个士兵抱了过来。 “丰副将,这个篓子怎么处理啊?”士兵问。 这个篓子是丰石亲自从雪地里刨出来,和红缨枪一道送到大人手中的,大人只拿走了红缨枪,摆明是不稀罕这个篓子里的东西。 丰石看了看,除了一点硬邦邦的干粮便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箱子。 箱子上弥漫着一股淡淡药材气味,应该是个药箱。 “都拿下去吧。”丰石说,顿了顿,又道,“算了,那个箱子给我。” 万一里面有什么值钱的药材呢。 “是。”士兵把小药箱拿给丰石,自己则抱着小背篓下去了。 丰石又差了一个人去请随行的医官。 等待医官到来的功夫,丰石试图打开那个小药箱,奈何怎么掰也掰不动。 他摸着箱盖,古怪地说道:“也没上锁呀。” 他又拔出匕首,插进箱盖下的缝隙中,试图将箱盖撬开。 就听得铿的一声脆响,他的匕首都撬断了,箱盖却完好无损。 “这什么破箱子!”丰石站起身,不耐地拿脚踹了踹小药箱,又看向手中断掉的匕首,肉痛地说道,“大人送我的匕首呢……没用两回……” 嘀嘀咕咕间,医官被士兵带来了。 丰石将断在箱子缝隙里的刀刃抽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打算看看这把匕首还能不能修好。 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将那个撬断他匕首的小破箱子扔进了火盆里! 至于床铺上的顾娇,丰石见过从没见过谁冻成这样还能救活的,不过既然大人有吩咐,丰石还是找了一根绳子将顾娇的手脚捆绑住。 医官进屋,冲丰石行了一礼。 丰石冷声道:“大夫有令,无论如何都要吊住他的命,你有什么好药尽管用他身上。” “是,小的明白了。”医官应下。 丰石出去修匕首,医官来到床边,将自己的药箱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因是个士兵,不必忌讳男女之防,医官直接在床边坐下。 顾娇的双手被绑在一起搁在自己的肚子上。 医官没敢解顾娇的绳子,就这样给顾娇把了脉。 不把不知道,一把吓一跳。 “是……是……” 是个姑娘! 医官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他的手却蓦地被一只冰凉得毫无温度的素手抓住。 医官张大嘴:“来——” 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手腕上多了一片不知何时抵上去的刀片。 医官被这一系列的操作弄懵了! 什么情况? 不是说快冻死了? 怎么突然醒了? 醒就醒了,还不知打哪儿弄来刀子要割他的腕! 顾娇是在丰石拿绳子绑他时醒的,顾娇不知对方是谁,不过对方既然拿绳子绑他,想必没打算善待她。 丰石走后,她悄悄拿出了藏在手臂盔甲内的刀片。 说起来,也是这副盔甲做得好,到处都能藏暗器,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顾娇的眼神与她的手一样冰冷得没有温度,医官的双腿开始哆嗦。 顾娇给他冲门外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医官会意,捏了把冷汗,咽了咽口水,语气如常地说:“那位小兄弟,你能不能帮我去打一桶热水来?” 士兵想说你干嘛不自己去? 到底是医官,士兵得罪不起,还是忍住不耐去了。 士兵一走,顾娇便割断了绳索:“不许出声!否则割断你喉咙!” 医官被成功威胁到。 顾娇拿绳子将他绑了起来,又从枕头里扣了一团棉花堵住他的嘴。 随后顾娇一眼看见了被丢在火盆里燃烧的小药箱,她眸光一凉,将小药箱提溜了出来。 还好,没被烧坏。 顾娇走过去关上房门,士兵要打一整桶水,不会回来这么快,但也不会太慢,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她的情况不大好。 应当是在雪地里冻太久的缘故,出现了一点并发症,她有点呼不过气来。 她打开小药箱,取出血压计给自己量了个血压。 血压太高了。 “咳!” 她喉咙忽然一阵发痒,咳出了一口粉色泡沫。 坐在床铺上的医官看到这一幕再一次惊呆了,她从箱子里拿出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倒还罢了,居然还咳出了这种东西。 这、这是肺疾! 药石无医的那种! 顾娇又给自己量了一次血压,这一次,她的血压开始急剧下降。 是急性肺水肿。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出现心源性休克。 在这种地方,一旦自己休克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顾娇拿出帕子捂住嘴,又咳出了一口粉色泡沫。 她已经开始出现类似心衰的症状,马上就要进入心源性休克了。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地发抖。 她一手捏着帕子,另一手拿出了一支肾上腺素。 来不及给予静脉通道了,也给予不了。 顾娇直接抓住注射器,用拿着帕子的手掰开盔甲,对准自己的大腿猛地扎了下去! …… “大夫,你的热水来了。”士兵来到门口,“咦?门怎么关上了?” 士兵推门而入,对坐在凳子上的医官背影说道,“大夫,你的热水。” “拿进来吧。”医官沉沉地说。 士兵撇了撇嘴儿,让他打水就算了,还叫他拿进去,自己是没手没脚吗? 这个士兵与翊王身边的管事有点儿亲戚关系,一贯比寻常士兵倨傲些。 若非情非得已,医官也不愿使唤他。 士兵将水搁在医官身旁的地上,不忘瞅了眼床铺上熟睡的昭国士兵,问道:“咋还没醒呢?” 医官正色道:“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说醒就醒?得治啊。” “那你治啊。” 士兵大有盯着医官给顾娇治疗的架势。 医官拼命冲他使眼色。 士兵问道:“你干嘛?你眼睛抽筋啦?大人不是让你给他治病吗?你赶紧治啊!” 医官咬紧牙关:“嗯嗯嗯!” 你走啊! 士兵不走,他就要看他怎么把个活死人救活。 这人是从雪堆里挖出来的,已经和天狼的尸体冻在一起了,他才不信他能活。 “你怎么还不治?是不是不行啊?那我去告诉丰副将,让他去换个别的大夫过来!” 士兵话音刚落,一枚银针贴着医官的耳畔射过来,射中士兵的眉心,士兵两眼一瞪,直勾勾地朝后倒了下去。 就在他即将砸在地板上砸出巨大的动静时,顾娇伸脚一挡,将他挡了一下,再轻缓地放到地上。 医官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早提醒过你了,偏不听。 顾娇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 顾娇这次没用刀片威胁医官,因为用不着了,早在他看见顾娇扎了自己一针,非但没把自己扎死,还把自己扎活了之后,医官再看顾娇就和见鬼没什么两样了。 “我其它的东西呢?”顾娇问医官。 医官拨浪鼓似的摇头:“小的、小的不清楚,不过!大概……大概是被丰副将拿走了,是他把她送过来的。” 顾娇拔下银针收好。 “暂时不会有人过来吧?”顾娇问道。 医官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这里很偏僻,都是下人住的地方。就是外头有挺多重病的,你就算好了也逃不出去。” 医官:……我为什么要提醒? 顾娇再次打开小药箱。 急性肺水肿除了要用强心针防止心源性休克外,还得尽快将肺部的水肿排出去。 顾娇找出一瓶甘露醇来,一边给自己输液,一边从医官嘴里问了一些信息。 原来,凌关城一战,翊王果真败了,翊王弃城而逃,带着驸马与五千大军连夜撤离凌关城。半路上遇到她,是驸马将她捡回来的—— 也是。 宁安公主走的那条路本就是驸马为她安排的,驸马当然能找到。 至于说驸马的目的倒也不难猜,不是因为驸马有同情心,而是她对驸马大概还有点儿价值。 顾娇若有所思道:“所以这里是翊王的老巢?” 医官:别问我了行吗?我说的已经够多了,再说我良心过不去了! “是的。”医官道,“就是老巢!” ------------ 517 自食其果(加更) 却说丰石的匕首被撬断之后,丰石直接拿着匕首的残肢去了兵器库,找到锻造兵器的士兵,让他们把他的匕首修复。 这些士兵都是铁匠出身,来军营不干别的,就专程打铁。 这会儿他们在为将士们修补破损的盔甲与兵器,有点儿忙不过来。 丰石虽是驸马的人,可修补盔甲兵器是翊王的紧急命令。 好不容易有个士兵将手中的盔甲修补完了,丰石忙将自己的匕首递给他。 士兵接过来看了看,道:“刀刃都断了。” 丰石问道:“不能修了吗?” 士兵如实道:“很难,一般我们修补的都是卷刃或豁口的那种,副将您的匕首断成这样了,很难再接上去,接上去也会和有痕迹。” 主要是他们如今的打铁技术不过硬,据说在梁国就能做到断刃无暇相接。 “那、没办法了吗?”丰石问。 “熔掉重做。”士兵说。 “重做那还是大人给我的匕首吗?”丰石心里堵,然而也没办法。 为了撬一个小破箱子,竟然把大人送他的匕首弄断了,想想真是气人! 丰石最终还是没选择将刀刃熔掉,他拿着断裂的匕首往回走。 越想这件事越生气,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关押顾娇的地方。 那是宅子里堆放杂物的院子,诚如医官所言,确实没什么人过来。 然而距离杂物院正门五十步的地方便有大批士兵在操练。 所言严格来说,杂物院的防守是很严密的。 丰石心里有气,不免就想拿那个昭国的士兵撒撒气。 他来到顾娇的屋子前,发觉守门的士兵不见了,他眉头一皱。 他记得临走时门是开着的,这会儿也关了。 诸多古怪令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毫不客气地推门进了屋,警惕地往里扫了一眼。 只见医官正站在床前,弯身给那个昭国的士兵包扎手腕上的伤口,医官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也吹到了从门外灌进来的冷风,回头对丰石道:“丰副将,劳烦您把门儿带上,患者本就冻坏了,不能再吹风了,会好不起来的。” “他真的还能好?”丰石尽管嘴上让医官吊着这个少年的命,心里却不以为意,毕竟他常年在边塞,见过太多冻伤的人,冻到这个程度基本上活不了几天了。 医官清了清嗓子,不甚愉悦地说道:“丰副将是在质疑我的医术吗?” 丰石一时哑口无言,虽说的确是在质疑,可讲出来总是会让人难为情的。 他轻咳一声,看了看那个少年的手腕,道:“你怎么把他的绳子解了?” 医官严肃地说道:“他受了伤,不是你让我吊住他的命的吗?不解绳子我怎么给他包扎伤口,不给他包扎伤口,他出现感染怎么办?冻成这样就剩最后一口气,没死都是万幸,再耽搁下去,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既然医官都说这少年只剩最后一口气,丰石便没去计较绑不绑手的事了。 “他还要多久才能醒?”丰石问。 “这个可不好说。”医官道,看了看大氅的门,“你再让继续吹风,估摸着十天半个月也醒不了!” 丰石麻溜儿地进屋把门关上。 须臾又觉着自己这样不对劲,他进来做什么!他又不要看着这小子! “外头的人呢?”丰石问。 医官装模作样地背过身子,一边给顾娇包扎并不存在的伤口,一边眼神飘忽道:“我怎么知道?我一直在里头给他疗伤。” “这小子,又野到哪儿去了?”丰石不耐地出了屋子。 “门!” 屋内传来医官的声音。 丰石眉头一皱,反手将门合上了! 确定丰石走远,医官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床沿上。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好没露馅儿……你是不知道翊王的手段……要是让他发现我帮你……” 医官说到一半莫名觉着不对劲,他定睛一看,就见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顾娇竟然已经睡着了! 医官:“……” 医官拿手在顾娇眼前晃了晃:“喂,喂,丫头?姑娘?小……子?” 顾娇没反应。 “好好好!现在就去揭发你!” 医官转身就走,却刚来到门口,身边传来一道鬼魅的小身影:“把尸体埋了。” 医官一个趔趄朝前栽去,额头撞在了门板上,当即撞出一个大包来。 他不敢转过身,只是微微扭过一点点他。 “回来时记得带两个馒头,我饿了。”顾娇闭着眼,淡淡地说。 “……我是翊王的人,你这样会陷我于不义的。”医官义正辞严地说。 顾娇翻了个身,面朝床内侧:“小药箱给你摸两下。” 医官:“成交!” …… 顾娇这一觉直接从中午睡到了晚上。 因冻伤而引起的急性肺水肿稍稍有了一丝好转,但真正痊愈没这么快,她得在山上待上忌日。 她先从小药箱里拿了两粒氯霉素吃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到一半时医官过来了。 医官见她醒了,正坐在桌边喝水,不由上下打量她了一眼。 老实说,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看得出大冻了一场,可比起早上送来那会儿强了不少,至少不是尸体一般的惨白了。 “喏,你要的馒头。”医官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一碗馒头,又端出来一碗红枣姜汤,“驱寒的,喝了吧。” 若真是个小子,一碗姜汤也就够了,考虑到她是个姑娘,医官给切了几片红枣,放了一勺红糖。 “还有这个。”医官从背后拿过一个小背篓,“是你的吧?” “嗯。”顾娇点头。 “里头的东西我找不着了,就只找到这个一个篓子。”医官遗憾地说。 顾娇将小背篓拿过来,这是顾小顺给她编的篓子,很耐用,陪她从京城到这里,几乎没有坏过。 顾娇放下小背篓,就着姜汤把馒头吃了。 暖暖的姜汤下肚,顾娇发了一身汗,整个人舒爽不少。 她吃完,从小药箱里拿出两粒药递给他:“吃了。” “这是什么?”医官古怪地看着手心里的药片问。 “药。”顾娇说道。 “我为什么要吃药?”医官问道。 顾娇淡道:“让你吃你就吃,那么多废话。” 医官的内心是拒绝的,他又不知道这是啥药,万一是毒药咋办? 他看看手里的药,又看看桌上的小药箱,“那吃了能让多摸一下吗?” 顾娇:“不能。” 医官:“……” 接下来的两日,顾娇静静地待在小屋子里修养。 那位士兵不知去了哪里,丰副将没找到他,又派了个新的人过来。 在军营失踪一个士兵不算小事,奈何这几日军营出了更大的事,一下子无暇顾及一个士兵了。 翊王病了,在住进寨子的第二天夜里,翊王突然出现寒战高热。 在凌关城一役中,翊王被人射伤,医官们起先认为是他的伤口发生了感染,才导致这一系列的状况。 然而医官们查看了翊王的伤势,却发现伤口愈合得不错,并无任何红肿溃烂的感染迹象。 医官们又揣测翊王是染了风寒,为翊王熬了治疗风寒的汤药。 谁料一副汤药下去,翊王非但没出现好转,反而在第三天的早上咳出了鲜红色的血痰。 医官们再度为翊王诊断,这一次,诸位医官们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 一般来说,咳出这样的血痰都是因为染了肺疾。 然而肺疾也分许多种,有风寒引起的肺疾,也有……瘟疫引起的肺疾! “不,不可能是瘟疫吧?会不会是肺痨?”一个年轻的医馆惶恐地问。 肺痨也是肺疾的一种,早期具有强大的传染性,但只要服对了药,多数会转为慢性,说白了就是不会立马致死。 瘟疫的传染性比肺痨更强大,致死率更高,也死得更快。 如果非得二选一的话,他们当然情愿翊王得的是肺痨了。 “可我瞧翊王的症状,不像是肺痨。”一个年长些的医官说。 这句话,让所有医官陷入了沉默。 另一边,银狐男子的书房中,丰石正在向他汇报翊王的病情。 “大夫们说,翊王是感染了肺疾,但确切的是哪一种肺疾他们暂时不敢下定论。”丰石如实说道。 “肺疾……该不会……”银狐男子说着摇了摇头,“不,不可能,叔叔他没接触过那些疫病患者。咳咳!” 他正说着话,自己忽然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大人!您没事吧?”丰石上前一步,给银狐男子倒了杯热茶,双手递到银狐男子的面前。 银狐男子接过热茶,轻轻地喝了几口,非但没止住,反倒更剧烈了。 “咳咳!咳咳!”他将茶杯搁在桌上,蹙眉道,“倒些冷茶来!” “是!”丰石倒了一杯凉掉的茶水给他。 银狐男子喝了一口,似乎是止住了些,可没一会儿再次剧烈咳嗽。 “大人!”丰石担忧地看着他。 银狐男子摆摆手,淡道:“无妨,只是感染了一点风寒而已。” 银狐男子是绝世高手,风寒这种小病难不倒他,他很少会放在心上。 “过几日没事了,我叔叔那边你派人看紧一点,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翊王是最正统的前朝皇室,是最后一任世宗的嫡传血脉,他不能出事。 丰石语重心长道:“大人您也要保重自己,若是翊王真有个三长两短,您就是皇室唯一的后人了。” “我又不是没有儿子。”话到一半,银狐男子自己先顿住了,“知道了,你退下吧。” 丰石离开后,银狐男子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许久,直到夜深了,该去歇息了,他才起身出了书房。 他来到一间厢房门口。 守在门外的侍女冲他行了一礼:“驸马。” “公主歇下了吗?”银狐男子问。 “歇下了。”侍女说。 银狐男子本打算进屋,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他转过身用拳头抵住嘴:“咳咳!” “驸马,您身体不舒服吗?”侍女问。 银狐男子放下拳头,淡道:“我没事,算了,公主歇下了,我就不进去打扰她了。” 翌日大清早,翊王终于被医官们联合确诊为了疫病。 银狐男子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书房看寨子的军事布防图。 他放下手中的图册,眉头紧皱地看向丰石:“你说什么?我叔叔他怎么了?” “翊王殿下……翊王殿下……得了疫病!” “不可能!” “医官们是这么说的!医官们还让小的来问大人,需不需要将翊王殿下隔离起来?” “可是叔叔他……”银狐男子激动地站了起来,随即他感到了喉咙一阵发痒,他拿起帕子捂住嘴一阵猛咳。 咳嗽完,他拿开帕子,看见上面一片鲜血。 “大人!”丰石也看见了,他勃然变色!他大步流星地朝银狐男子走过去! “别过来!”银狐男子抬手挡住他,眸光微动,神色复杂,“你先出去,这间书房再也不许有人进来。” 丰石:“可是……” 银狐男子:“出去!” 丰石捏紧了拳头:“……是!” 丰石咬牙,转身走出书房。 然而就在他走出去的一霎,他也猛地躬身咳出了一口血来! ------题外话------ 翊王:杀了她! 驸马:叔叔莫怕,她一个人难道还能干死我们五千人? 鼠疫:哈喽? ------------ 518 下场(一更) 翊王得了瘟疫的事银狐男子还是打算压下去,毕竟他们刚吃了一场败仗,士气本就低迷,此时若再传出翊王染了瘟疫的事情,只怕会军心不稳,甚至更有甚者,出现更加难以掌控的情况。 银狐男子将为翊王诊治的医官们叫去了附近的一座小木屋。 他坐在一扇屏风后,与医官们隔了至少十多步的距离。 医官们只当他是担心他们刚接触过翊王,怕传给他才做了这样的防护。 屏风后,银狐男子坐在铺了绒垫的椅子上,语气如常地问:“我叔叔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我想听你们亲口告诉我,我叔叔是否当真感染了瘟疫,又是否能够治愈?” “这……” 医官们面面相觑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向银狐男子启齿。 他的前两个问题不难回答,难的是最后一个。 最终,一个资历最深的陈医官斗胆答了他的话:“大人,经我等仔细诊断,翊王殿下确实感染了瘟疫,至于说能否治愈……小的们不敢妄下定论。” 银狐男子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你们几个……都与我叔叔接触了?”银狐男子沉声问。 医官们的神色俱是变得复杂起来,他们起先并不知翊王是瘟疫患者,因此未做足够的防护,直接为翊王诊脉治病,如今只怕…… “是。” 依旧是陈医官回答了银狐男子的话。 银狐男子的面色更沉了一分,他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拳头:“所有医官都去给我叔叔治过病了吗?” 若是如此,那军营就没有可以不被隔离的医官了,这对他们当前的形势是十分不利的。 万一……他是说万一有没染疫病的人得了病,该去找谁治疗呢? 陈医官开口道:“有一个医官被丰副将带走了,说是大人您的吩咐,让他去医治一个人质,他这两日一直都在照顾那个人质,没有到翊王殿下跟前去。” 银狐男子记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想到那个昭国的士兵,银狐男子的神色变幻莫测了起来。 瘟疫可不是风寒,吹吹冷风受点冻自己就能染上,它是需要被传染的。 银狐男子无比确定他与翊王不曾接触过那些瘟疫患者,他们这两日唯一接触过的可疑人物只有那个昭国的少年。 “难道是他?”银狐男子蹙眉喃喃。 银狐男子想到了逃走的那群瘟疫患者,以及再也没有回来的死士与追兵。 如果是那个少年放跑的,一切就解释得过去了。 他杀死了那群死士与追兵,并且他也染上了疫病,然后自己将身患重症的他捡了回来…… 思及此处,银狐男子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他还是不相信! 他要亲自去看看! 银狐男子一激动,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医官们面色一变,齐声道:“大人?!” 银狐男子用帕子捂住嘴,装作没看见帕子上的血迹,不动声色地说:“我没事,只是染了风寒,你们听明白了?” 众人交换了一个胆战心惊的眼神,认命地低下头,齐声应下:“是,小的们明白了。” 银狐男子擦了嘴角的血迹,冷声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治好瘟疫,否则,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都会没命!” 医官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顾娇真正确定自己被感染是在听说了翊王被确诊瘟疫的消息之后。 “消息可靠吗?”顾娇坐在床头打点滴,问向正对着她的小药箱两眼放绿光的医官。 她已经知道他姓童了。 是邺城人士,以行医为生,因为要打仗了,被前朝余孽强行征进军营的。 “当然可靠了!我方才回去拿药的时候看见他们一个个把脸都蒙上了,一问才知是翊王得瘟疫了。你说,翊王怎么就得了瘟疫呢?”童医官想不明白。 顾娇却是明白的。 如果翊王得了瘟疫,那么只能是被她传染的。 她早先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被赵员外的血液感染,可为了以往万一,她还是在头盔下戴了口罩。 当她在这间屋子里醒来时,脸上的口罩早已不见。 想也知道是被谁给摘掉了。 而童医官告诉她,她是坐翊王与驸马的马车回来的,那么极有可能在马车上他们就被感染了。 顾娇从未想过用瘟疫作为一种攻击敌人的手段,因此哪怕去杀天狼,她也做好了防护。 可架不住有人贪心要捡她,还妄图想要利用她。 童医官百思不得其解,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顾娇的身上,毕竟顾娇来了三日了,她身上不像是染了瘟疫的样子,她的咳血更多的像是冻伤所致。 并且每日都在快速好转。 如果是瘟疫,只会加重,不会好转。 再者,他这几日一直在这里“医治”她,他也没被感染呀! “你该吃药了。”顾娇说。 每天吃药成了童医官最开心的时刻,因为顾娇允许他亲自打开小药箱,把小药片从里头拿出来。 那种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童医官净了手,十分虔诚地打开小药箱,里头的药他一样也不认识,但他不明觉厉。 他知道自己该吃哪种药,他认得那个盒子。 他熟练地摁了两片出来,就着温水吞服了。 冻伤引起的肺水肿与这种疫病都会出现咳粉色泡沫的症状,正因为如此,顾娇一直没确定自己是感染了,童医官也觉得只是冻伤之后的肺疾。 顾娇也出现了高热的症状,不过很快就在药效的作用下退烧了。 反倒是童医官一直都没出现任何症状。 她不确定是氯霉素起到了防治的作用,还是说童医官是一名无症状感染者。 鼠疫的无症状感染者是不具备传染性的,换句话说,如果童医官真是后者,那他就是整个寨子里最安全的人,他可以接触任何人。 不担心被传染,也不担心传染人。 童医官对自己的特殊一无所知。 他的药吃完了,他要把药盒放回去了。 他依依不舍地砸了咂嘴,合上小药箱,然后开始期待下一次吃药的到来。 瘟疫一旦发作,没有对症治疗的情况下,身体会急剧拉垮。 中午翊王还能与人说说话,到晚上就高热到意识模糊了。 银狐男子本打算来顾娇的屋子一探究竟,可他半路就被翊王的手下叫走了。 翊王整个人都烧糊涂了,他嘴里喊着银狐男子的名字,众人不得不将银狐男子叫过去。 “峥儿……峥儿……”翊王意识涣散地喊着他。 银狐男子蒙上了面巾,他来到床前,握住翊王的手:“叔叔,我在这里。” “峥儿……”翊王紧紧抓住银狐男子的手,“峥儿,本王好怕……” 银狐男子看着翊王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心中悲痛不已:“叔叔莫怕,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翊王怔怔道:“是他……峥儿是他……” 翊王此人残暴不仁,惩罚顾长卿与顾家军的手段就是他手下的一个幕僚提出来的,可唯独对自己的侄儿不错。 饶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所想的也不是怪罪侄儿没听自己的话。 翊王颤抖着说道:“杀了他……峥儿……杀了他……” 银狐男子的心底浮现起一股巨大的后悔与伤痛:“好……叔叔且等着,我这就去杀了他!” 另一边,顾娇让童医官去打听了一下寨子里都有哪些人出现了类似瘟疫的症状。 童医官道:“翊王是确诊了,驸马……据说也咳嗽了几声,另外就是丰石。” “丰石是谁?”顾娇问。 童医官道:“丰副将,当初把你从天狼的尸体下挖出来的人,有人看见他也咳血了。还有他的几个弟兄,据说情况也不大妙。” 童医官的话说得比较含蓄与严谨,但顾娇几乎可以断定驸马与丰石等人也感染了。 他们用来对付顾家军的手段,最终落回了他们自己身上。 本该出现在顾家军的悲剧,如今成了前朝大军的悲剧。 ------------ 519 宁安公主(二更) 顾娇可没这么多药去救一整个寨子的人,要是有,当初也不会选择从源头上去阻断瘟疫了。 更何况他们都是翊王与驸马挑选出来的心腹,救了他们他们不会降服。 顾娇的吊瓶打完了,她拔了针,收拾好医疗耗材。 童医官道:“到晚饭的时辰了,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好了没有。” 他说着便走了出去。 然而不多时他便转身折了回来,他一脸惊恐地冲进屋,猛地合上房门用背抵住:“不好了!驸马过来了!他来杀你了!” “杀我?”顾娇道。 童医官焦急道:“我看见他手里拿着剑!不是来杀你的难道是来砍树的?” 这是翊王快不行了,终于决定杀了她泄愤么? 顾娇冷冷地凝了凝眸,对童医官道:“你让开。” 童医官:“我我我、我当然要让开……我才不会为你挡剑的……” 可他腿软得动不了了…… 顾娇站起身朝童医官走过去。 她伸出手来,拉住童医官。 而此时门外,银狐男子也探出手,推上了房门。 就在二人即将交锋的一霎,屋外忽然传来一名士兵火急火燎的禀报声:“大人!不好了!公主受伤了!” 顾娇听见了门外疾步离去的声音。 童医官结结巴巴地问道:“走走走走……走了吗?” “嗯。”顾娇点头,放下原本打算将他一把拉开的手,“走了。” 童医官双腿一软,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有人来了!” 顾娇忽然说。 童医官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嗖的躲到顾娇身后! 顾娇警惕地注意着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指尖的银针。 咚咚咚。 屋外的人轻轻叩响了房门。 随即一道压低的女子声音徐徐响起:“我是公主的侍女莲儿,是公主让我过来的。” 顾娇看向童医官,童医官暗暗点头。 宁安公主身边的确有个叫莲儿的侍女,也的确是这个声音。 顾娇走回桌边,从小药箱里拿了个口罩戴上,把头盔也戴上,铁面罩放下来,才给莲儿开了门。 “你别进来。”顾娇说。 莲儿跨出一半的脚一顿。 不知是为这句话,还是为说这句话的声音。 莲儿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少年。 少年却看向了他身后的童医官:“你去外面看着,有人过来了叫我们。” 童医官去了。 莲儿看着面前身穿盔甲英气逼人的少年,张了张嘴:“你是……” “驸马是公主引开的?”顾娇开门见山地问。 这下莲儿确定这个少年其实个姑娘了。 莲儿惊得几乎说不出话了。 不是说是个昭国的士兵吗? 怎么成了姑娘? “啊,是、是公主引开的。”莲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回答了顾娇的话,“公主早听说他们抓回来一个昭国的士兵,但是,驸马的人看得紧,公主没机会来见你。今晚公主看见驸马拿着剑出去,猜到驸马可能是来杀你了,也顾不上许多了,让我赶紧来带你出去。对了,你是顾家军吗?还是……边塞的守军?” “都不是。”顾娇说,“我是京城来的。” 顾娇将盔甲下的令牌拿出来。 “你可认得它?”顾娇问。 莲手要伸手去拿。 顾娇道:“别靠近。” “哦。”莲儿又退了回去,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眸子一亮,“是仁寿宫的令牌!公主的手里也有一块!你是……太后派来救公主的吗?太后她老人家……终于肯原谅公主了吗?” 顾娇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问道:“驸马上山后可接触过公主?” 莲儿想了想,道:“驸马来探望过公主一次,不过公主称病在床没见驸马,驸马在门外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顾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那,公主近日可有任何不适?譬如高热,寒战,咳嗽?” 莲儿摇头:“不曾,公主都是装病,但她没有真病。” 要不是没传染,要不就是在潜伏期。 顾娇觉得没传染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她都没理驸马,驸马也没硬去靠近她,呼吸与飞沫传染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莲儿问。 “顾娇。”顾娇道。 莲儿问道:“那我是叫你顾姑娘还是叫你顾小兄弟呀?” “随你。”一个称呼而已,顾娇并不在意。 莲儿挠挠头,说道:“在外行军打仗,我还是叫你一声顾小兄弟吧?顾小兄弟,你赶紧跟我走,公主拖延不了太久,驸马一会儿还会来杀你的!” 驸马对她动了杀心,顾娇当然是要走的,不过她不能自己走。 她得把宁安公主带走。 顾娇转身进屋:“你现在带童医官过去,不要让驸马撞见,然后尽快给公主收拾好东西,一会儿准备下山。” 莲儿下意识地跟进去,一只脚刚落地记起顾娇的纷纷,又轻咳一声将脚挪了回来:“不行啊,我不能违背公主的命令,公主让我离开,要是我不带你走,她会生气的。” 顾娇打开小药箱,拿出几个口罩:“生气也比死在这里好,何况我若不想走,你也带不走。” 莲儿小声道:“你是不是打架很厉害?是不是要是我强行带你走,你就会带晕我?” 顾娇:“……” 莲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了,我打不过你,我这就去向公主复命!” 顾娇把口罩给了童医官,让她一会儿给公主和她身边需要带走的人戴上。 “你呢?”童医官问。 “我去拿点东西。”顾娇说。 顾娇这几日通过童医官的口述,差不多将这里的地形摸清楚了,往东两百步是翊王的住处。 而翊王的住处往北三十步便是宁安公主与驸马的住处。 顾娇避开巡逻的侍卫,潜入了翊王的院子。 约莫是不愿过多的士兵被翊王感染,本该把守的重兵被撤走了一部分,这倒是方便了顾娇。 童医官没进过翊王的住处,也就没能为顾娇科普具体的格局。 顾娇误打误撞进了翊王的卧房,翊王歇下了,只有两名医官跪在屏风外为他熬药。 顾娇轻手轻脚地来到翊王床边。 顾娇拔出了匕首,不过在给他把了脉后又将匕首收了回去。 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就不浪费她力气了。 顾娇在屋子里搜刮了一阵,约莫一刻钟后,从翊王的住处出来。 此时驸马也恰巧从自己的院子出来,他提着剑朝关押顾娇的小屋子走去。 顾娇得赶在他发现她逃走并折回来之前带走宁安公主。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而她还要找到她的红缨枪。 顾娇潜入了驸马与宁安公主的院子。 “顾小兄弟!顾小兄弟!” 是童医官极力压低的声音。 顾娇扭过头,朝转角处的童医官走过去。 童医官这会儿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了,何况他年纪也长顾娇太多,他将顾娇拉到一棵大树后,小声对顾娇道:“你想好了?真的要带公主下山啊?你带走公主,驸马不会放过你的!他很快就会追上来!公主是走不掉的,不如你自己走吧!” 别看驸马与公主闹成这样,那是因为驸马背叛了公主,背叛了朝廷,公主又没背叛驸马,驸马心里对她放不下。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带走她。 顾娇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有要收拾的东西吗?” “啊?”童医官一怔。 不是在说公主吗?怎么说到他啦? 顾娇道:“没有就去公主那边等我。” “你……”童医官意识到了什么,呼吸一滞,愣愣地看着顾娇。 顾娇却没再理他,径自去找自己的红缨枪了。 她运气不错,进去的第二间屋子便是驸马的书房。 她的红缨枪被虎虎生威地挂在展列兵器的架子上,只不过,红缨枪枪头上的小辫子被解了,枪身的大红花也没了! 顾娇微眯着眼,眸光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 520 娇娇的怒火(一更) 另一边,银狐男子杀气腾腾地去顾娇,巡逻的士兵都被他的气势吓到,连出声行礼都不敢了。 也不怪银狐男子如此气愤,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一个臭小子手里栽了如此大的跟头!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愚笨,也不愿去后悔若是当初没有刚愎自用,而是听了叔叔的话结果会是怎样? 可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他欺骗不了自己,他悔得恨不能从未遇上那个昭国士兵! 若是在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如今杀他也晚了,可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总得要做点什么! 只是令银狐男子始料未及的是,当他一脚踹开顾娇的房门时,等待他的却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人呢?” “医官!” 没有医官。 “大人!”在附近巡逻的士兵循声走了过来,冲银狐男子拱手行了一礼。 银狐男子抬手指向屋子,冷声道:“里头的人上哪儿去了?” 士兵一脸古怪地说道:“大人是问童医官吗?不是大人将童医官叫去给公主治病了吗?” “我几时……”银狐男子欲言又止,他深深地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推开士兵大步流星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临近院子时他听见了一阵骚动,紧接着他看见不远处浓烟滚滚、火光漫天。 “快快快!水!” 一名伍长指挥着士兵四处奔走打水,现场乱作一团。 银狐男子随手抓起一个去打水的士兵,厉声道:“出了什么事?” 士兵惊吓地说道:“大人!您的院子走水了!” 他的院子? 银狐男子的脸色再次一变,扔下士兵冲了过去。 火是从他书房的里头烧起来的,起先士兵们没注意,等烧到外头时火势已经有些大了,书房的文书也好,重要物件也罢,几乎全给烧没了。 玉碟。 他们大历朝的皇族玉碟! 那是他们皇甫家的族谱! 每一任皇族的子嗣都记录在玉碟之上,是唯一能追溯他们身份的东西! 没了玉碟,谁知道他们皇甫家还剩下什么后人,又有谁知道他皇甫峥是前朝皇族的什么人! 传国玉玺丢了可以找,坏了可以做,唯独这数百年皇族的族谱一旦没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这一把火,烧掉的不是大历朝的玉碟,是皇甫家的气数。 皇甫家的气数尽了…… 皇甫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场仿佛烧尽了皇甫家江山气数的大火,心底怒气翻涌,怒海生波! 他的身子渐渐有些摇摇欲坠。 他拒绝接受脑海里闪过的念头!他拿剑的手开始隐隐颤抖! “公主有没有事?”他强忍着问一旁的士兵。 士兵道:“公主出去了。” 皇甫峥蹙眉道:“出去了是什么意思?” 士兵答道:“公主说出去走走。” 皇甫峥从未限制过宁安公主出院子的自由,只要在山上,她可以任意行走。 可前几日她足不出户,今日却出去了? 皇甫峥这才记起来宁安公主将童医官召过去为她治病的事,他匆忙赶来就是觉得事出蹊跷,结果看见这场大火,一下子把正事儿给忘了。 不对,大火烧了玉碟才是真正的大事。 不过烧都烧都烧起来了,他难道还能把玉碟的灰烬抢出来拼凑完成不成? 皇甫峥去了宁安的屋子,一切看似没有多大改变,但仔细翻找会发现宁安公主的令牌不见了,桌上的点心与干粮也没了。 皇甫峥冷冷地眯了眯眼,宁安,你最好不要背叛我! 后山的林子里,身着紫貂披风的宁安公主脚底一滑,重重地摔了一跤。 “公主!”莲儿赶忙扶住她。 宁安公主摇摇头:“我没事。” 他们一共四人,宁安公主、莲儿、童医官与顾娇。 四人都戴上了口罩,冒着凛冽的寒风在后山的林子里穿梭。 宁安公主其实并没有京城传闻的那般娇弱,至少如今不是了。 她在边塞苦寒之地生活了这么多年,时常与牧民们打成一片,她放过羊、种过地、干过脏活累活,她的一双手早已不是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手,她的脸也因饱经风霜与暴晒失去了玉雪晶莹的肌肤。 但她身上依旧有着一股皇族的高贵气质。 “啊!” 宁安公主又摔了一跤。 很快,童医官也摔了一跤。 没办法,雪太深了。 “公主!我背您吧!”莲儿心疼地说。 宁安公主摆摆手:“你背不动我,我太沉了。” 她说着,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 这会儿尽管是夜里,然而由于雪地反射的月光,整个后山依旧显得十分亮堂,乃至于整个地上都是他们斑驳的脚印。 “赶紧走,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宁安公主喘息着说。 顾娇凝了凝眸,问宁安公主道:“密道在哪里?” 宁安公主抬起有些酸软的手,往林子后方指过去:“穿过这片林子,有一口古井,井下就是密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最后一句令童医官的眼皮子都跳了起来:“公主,什么叫你没记错的话?你是知道密道还是不知道密道啊?” 宁安公主为难地说道:“我只是在书房见过密道的图纸,大概是记得……” “啊……”童医官哑巴了。 这要是记错了,他们走投无路,岂不是死得更惨? “走吧。”顾娇道。 童医官咬牙跟上。 逃都逃出来了,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莲儿与童医官搀扶着宁安公主,顾娇拿着红缨枪,尽量与几人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们穿过了林子,来到古井附近。 古井被厚厚的大雪盖住,几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井盖。 “上锁了!”童医官绝望地说。 顾娇伸出红缨枪,抬手一挑,轻松将锁挑断。 目瞪口呆的童医官:“……” 顾娇点燃火折子,往古井下一扔,借着火光看清了古井壁以及井底的景象。 井壁上挂着一个软梯,井底空荡荡的,暂时没发现什么危险。 “我先下去。” 顾娇说。 “当心!”宁安公主对她道。 “嗯。”顾娇回头,略一颔首,拿着红缨枪纵身跃入了井中。 几人见她没用软梯,直接跳下去的,不由地又惊讶了一把。 顾娇将火折子拾了起来,四周瞧了瞧,抬头说道:“下面有一条通道,暂时没发现危险,你们下来吧。” “公主,您先下去。”莲儿说。 宁安公主点点头,缓缓踩着软梯下到井底。 紧接着是莲儿。 她身上背着包袱,差点卡在井口上。 “你把包袱扔下来。”顾娇对她说。 “好,顾小兄弟,你、你接住了!”莲儿将包袱抛给了顾娇。 顾娇顺手接住。 莲儿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 她稳住身形后,仰头望向井口:“童医官,你也赶紧下来吧!” 童医官一只脚跨在井口上,另一只脚却迟迟迈不动:“我我我我……我怕高……” “不高的!有梯子!”莲儿说。 童医官瑟瑟发抖,怕得都快哭了:“不行,我真的做不到……”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士兵的厉喝:“大人!他们在那里!” 童医官一秒把腿撂进来,嗖嗖嗖地下了梯子! 所有人:“……” 顾娇将火折子递给童医官,她自己则飞速爬上井口,将井盖盖上,井盖原本是自带的机关了,顾娇将井盖下的铁棍一转,井盖便从里头锁死了。 她跳下来,对几人道:“走!” 几人进了密道。 密道里黑漆漆的,起先顾娇还能用火折子,可走了一段后,火折子都不能亮了。 “莲儿,把夜明珠拿出来!”宁安公主对莲儿道。 “好!”莲儿从包袱里取出了一颗比拳头还大的夜明珠。 顾娇没见过这么大的夜明珠,怪新奇的。 宁安公主垂眸,苦涩地笑了笑:“是我生辰的时候,母后送我的。” 顾娇不知宁安公主再提起姑婆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姑婆曾百般阻挠这门亲事,然而宁安公主被情爱冲昏头脑,一心一意远嫁驸马,得来的却是一场算计与背叛。 “也不知母后还想不想见到我。” “想的。”顾娇说。 姑婆从没忘记过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的眼眶闪过泪意,可她没哭出来,她忍住了。 密道的回想声很大,顾娇能听到他们撬开了井盖,洪流一般地追了过来。 除了顾娇,其余三人都走不快,他们最终还是被追上了,在一个巨大的岩洞里。 岩洞的一端连着来时的密道,另一端却是一座悬在峭壁之上的索桥。 月光与峭壁上的雪光徐徐射入岩洞内,岩洞中有了光亮。 顾娇将小背篓抛给童医官,挡在三人身前,冷冷地看向涌入岩洞的追兵:“你们先走。” “今天一个也不许走!” 皇甫峥的声音出现在大军身后。 岩洞内的士兵即刻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皇甫峥神色冰冷地走过来,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微微地眯了眯眸子:“我小瞧你了,又是疫病,又是冻伤,竟然还有力气折腾!” “疫病?”莲儿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顾娇。 童医官也一脸震惊地看过来。 皇甫峥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目光移到了面无表情的宁安公主脸上:“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她感染了疫病,是她把疫病带古来的,她就快死了,你们跟着她逃出去,迟早也会被她感染,死于疫病。” 莲儿吓得往宁安公主身边靠了靠。 童医官怔怔地看向顾娇:“你……你给我吃的那些药……是治疫病的药?” 皇甫峥眉心一蹙,他看看已经能行动自如的顾娇,又看看完全不见丝毫病态的童医官,恍惚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激动道:“你有治疗疫病的药!” “有也不给你。”顾娇沉声道。 她刻意压低了音量,又隔了一层铁质面罩,乍一听下成了一道雌雄莫辩的少年声。 皇甫峥大笑了三声:“天不亡我!” 没人知道皇甫峥此刻的心情究竟有澎湃,原本以为必死无疑了,可这小子手中竟然有药! 是真正能治好瘟疫的药! 他和叔叔有救了! 顾娇的身上什么也没带,反倒是童医官背着一个自己的药箱,还抱着一个顾娇的小背篓。 皇甫峥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这小子交给我,你们去把他们拦下!” “是!” 他深沉的目光望向宁安公主:“注意别伤了公主!” “是!” 士兵们一拥而上。 顾娇抡起红缨枪,皇甫峥一跃而起,与她交起了手来。 皇甫峥冷哼道:“小子,怎么说也是我把你救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你早在雪地里冻死了!你不感激我就算了,竟然恩将仇报,害了我和我叔叔,还妄图拐走公主!” “不是拐走,是营救。”顾娇一枪斩下去! 皇甫峥抬剑抵挡,双方的力量在岩洞中厮杀出了另一片战场! 皇甫峥冷笑:“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 顾娇还在病中,实力的确打了折扣,可皇甫峥染了疫病,也不必顾娇强上多少。 顾娇又一枪朝皇甫峥刺来时,皇甫峥竟然没挡住,生生被斩断了长剑! 顾娇的红缨枪猛地刺穿了他的肩膀! 顾娇一脚将他踹飞在了地上! 皇甫峥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他没料到这小子这么能打! 难怪能杀了天狼! 要说顾娇的武功确实是不如皇甫峥的,可顾娇不要命,他皇甫峥敢吗? 顾娇的目光如同一只凶残的幼狼,她几步踏上前,朝着皇甫峥猛得攻击而去。 她体力快耗尽了。 得在那之前解决掉这个麻烦! ------------ 521 结束(二更) 然而就在顾娇打断一枪斩断皇甫峥的脖子时,另一边,一名士兵抓住了童医官,并拿刀架在了童医官的脖子上。 “住手!不然我杀了他!” 顾娇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那杀神一般的眼神看得士兵一个哆嗦,不等士兵喊出下一句威胁的话,顾娇的红缨枪脱手而出,嗖的刺穿了士兵的脑袋! 童医官只觉一股滚烫的热浪朝自己的脸颊迸射而来,他闭上眼浑身僵住,简直不敢去想那是血还是脑浆! 皇甫峥俨然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 他知道能杀了天狼的人不是普通人,却也没料到是如此果决狠辣之人! 被人威胁的时候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那一霎,皇甫峥浑身的血液都跟着翻涌,是激动,也是忌惮,更是一种对高手的仰止。 皇甫峥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娇。 顾娇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他肋骨瞬间断裂,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他痛得浑身颤抖。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情绪的眼底尽是冷漠。 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杀起来如此冷静。 皇甫峥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灵魂的颤栗。 顾娇只用再稍稍用力,便能将他的肋骨踩进他的肺脏。 而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皇甫峥竟然还不死心地朝宁安公主看了一眼。 宁安公主撇过脸。 “宁安。”他忍住疼痛开口。 宁安公主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不知听没听见他的话,总之没扭过头来看他。 皇甫峥忽然就笑了:“我叔叔无子,他曾说过,若是他登基为帝,就册封我为太子,我那时就想,若是我做了太子,你就是我的皇后。” “宁安,做皇后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不要?” “他们杀了你母妃,他们是你的仇人,你宁可回到他们身边,也不做我的皇后。” “宁安。” “说完了吗?”顾娇淡道。 皇甫峥咳出了一口血来,收回落在宁安公主身上的目光,讥讽地看向顾娇:“你真以为杀了我,你们就能走掉吗?你知不知道这座密道是我花了多少心思建造的?我不想你们走,你们谁都不能走!” “包括公主?”顾娇说。 皇甫峥这下倒是听出她是个姑娘了,只可惜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顾娇的声线上,他道:“是,包括她。” 顾娇又道:“你快死了,却不让她离开,这就是你对她的好吗?” 皇甫峥咬牙道:“只要你肯给我药,我就不用死,宁安也不用失去丈夫。” “哦,你的意思是,我的锅?”顾娇冷漠地偏了偏头,看着他说,“疫病,是你们弄来的。” 一句话,将皇甫峥的底气彻底压死了。 说来说去,其实是害人终害己。 皇甫峥伤得重,气得痛,悔得肠子都青,再一次吐出一口血来。 “让他自生自灭吧!”宁安公主忽然转过身来,声音有不可压制的颤抖,“反正他得了疫病,也活不了了。” 皇甫峥听到宁安为自己求情,眼睛一亮!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到宁安公主说道:“等我们过了桥,就把桥砍断。” 这是唯一的密道,桥断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皇甫峥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宁安,你为什么要逼我?” “顾姑娘,我们走!”宁安公主头也不回地出了岩洞。 皇甫峥望着宁安公主决绝而去的背影:“我说过,你们走不掉的!这个密道只有我能出去!不信你们就试试看!” 宁安公主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索桥上。 她闻言步子顿了一下,却并未真去理会,她举步往前走。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索桥晃动的一霎,对面的峭壁忽然震动了,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从中裂开,紧接着一道石门露了出来。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石门打开了,里头走出一个充满杀气的死士来。 那人的身材与天狼一般魁梧高大,气场也和几乎和天狼一般无二。 顾娇眸光一凉。 这是…… 皇甫峥冷冷地笑了:“没错,就是天狼,第二个天狼,你以为我手中只有一个天狼吗?他虽不如曾经的天狼那么强大,但也并不逊色多少,对付你绰绰有余了!” 顾娇体力透支严重,呼吸有些艰难了。 她杀了皇甫峥都有些面前,再来一个天狼就当真是没有胜算了。 皇甫峥倨傲地说道:“把药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 “不许伤害她!”宁安公主朝顾娇快步走来。 “动手!”皇甫峥对死士说。 死士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几乎是瞬间便掠过索桥,越过宁安公主,来到了顾娇的身后。 他掐住了顾娇的脖子,打算将顾娇高高地举起来,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力,索桥上便掠过来另一道健硕的身影。 一道凌厉的剑气斩上死士的后背! 死士来不及躲闪,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身上的盔甲都裂了。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顾娇的红缨枪横挡在他肩上,抬脚朝他胸口一踹,借力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 这一脚并未让死士受伤,然而接连挨了两下,死士着实有些被激怒了。 他抬手去将顾娇抓回来,顾长卿却飞快地闪到顾娇身前,一剑刺上死士的手腕。 死士手腕的盔甲也裂了。 顾长卿揽住顾娇的腰肢,足尖一点,后退十多步,将妹妹放在了岩洞口。 他拿剑的手充满杀气,看向顾娇的眼神却温柔而宠溺:“还能走吗?先过桥,在那边等我。” 顾娇点头。 岩洞内的士兵不足为惧,他们早被顾娇那一枪爆头给吓傻了,几乎没人敢阻拦她。 顾娇与宁安公主几人上了索桥。 “拦住他们!”皇甫峥厉喝。 顾长卿手持长剑挡住洞口,眼神冰冷地看着朝自己冲来的死士,对顾娇说:“上桥,别回头。” “好。” 她不回头。 顾娇打头阵上了桥。 宁安公主与莲儿紧随其后。 童医官断后。 不过他真的很怕高啊! 这回脚下可不是什么古井,是万丈深渊! 而且索桥它会晃! 呜呜呜! 他太难了! “杀过来了!”顾娇说。 “啊啊啊!”童医官挥动着双臂,嗖的一下蹿了过去!第一个抵达了对面的峭壁! 身后的打斗声不断传来,冷风也从那边的岩洞朝索桥的方向灌来,顾娇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不知是死士的还是顾长卿的。 她乖乖的。 没有回头。 一行人全都过了索桥,进了另一边峭壁的岩洞。 天空又一次飘了雪,索桥那头的动静他们就算想看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骨头被打断的声音,利刃被折断的声音…… 随后,他们听见了索桥上的脚步声。 脚步声急速逼近,带着浓烈的血腥气与杀气! 就听得咚的一声巨响! 赫然是他们身后的索桥被砍断了! 顾娇唰的转过身。 那道带着血腥气与杀气的身影顷刻间笼罩而来,将她轻轻地环入怀中,没让自己染血的胳膊碰到她:“不是让你别回头?一点儿也不听话。” 他的杀气在这一瞬消散殆尽。 顾娇的小脑袋抵上他胸口,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那才是后头,我没回头。” 顾长卿忍俊不禁,唇角勾起:“强词夺理。” 顾娇吸了吸鼻子:“你受伤了。” 顾长卿道:“没有,是他的血。” “他死了吗?”顾娇问道。 “嗯。” 欺负他妹妹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漫天飞雪灌入岩洞,死士被一根断裂的巨大冰柱插中胸口,在他身旁,驸马被一柄利剑刺中心口,他扭着头,望向索桥对面的岩洞。 不仅顾娇没回头。 宁安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 宁安公主看到的地图只有一半,后面的路全靠他们自己摸索。 他们在山脉中穿越了无数岩洞,走到后面连他们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在哪里。 顾长卿将顾娇背在背上,面前挂着她的红缨枪。 “我生病了。”顾娇说,“是疫病。” 所以你得放我下来。 顾娇是用大夫的口吻,十分严肃。 然而听在顾长卿的耳朵里却是妹妹生了好大的病,妹妹心里很委屈。 “是我的错。”顾长卿真诚检讨,“我没照顾好你。” 顾娇:“……”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娇:“我不要你背。” 顾长卿:“那我抱你。” 顾娇:“也不要你抱。” 顾长卿认真地想了想:“那……给你骑脖子?” 顾娇:“……!!” 顾娇戴了口罩,给顾长卿也戴了,另外防治疫病的药也让顾长卿吃了,当然宁安公主和莲儿也吃了。 兄妹二人走在最前面。 其余三人已经知道顾长卿是顾家军的少主,也知道顾娇是他妹妹了。 一路上,但凡有好的东西顾长卿都会先给妹妹,要背也只背妹妹。 在他眼里,他先是妹妹的哥哥,之后才是宁安公主的臣。 他已经知道顾娇为何去杀天狼了,他那日在林子里没找到顾娇,他返回太守府看看能不能搜寻到一点蛛丝马迹,结果还真让从一位被关押的驸马幕僚口中得知了一二。 原来,驸马从燕国买了一批厉害的死士,为首的叫天狼,排行第二的应该是方才被他杀死的那一个。 驸马与翊王找来瘟疫患者是为了感染顾家军,而驸马从燕国买来天狼则是为了对付顾长卿。 他们想要顾长卿的一双腿,让顾长卿痛失一切,下半辈子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顾娇一定是无意中得知了驸马的计划。 她是为了他。 想到这里,顾长卿整颗心都是疼的。 他有世上最好最好的妹妹,他也要做她最好最好的哥哥。 “你不听话!”顾大夫严肃地说完,趴在顾长卿肩头睡着了。 顾长卿听到了背上呼吸的小呼吸,眼底闪过一抹温柔的宠溺。 他将手里的披风扬上去,轻轻盖住她娇小的身子。 她吃了多少苦,往后他都会一点一点地疼回去。 凛冽的风雪肆意飞来,如刀子一般割在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吹在顾娇的身上。 她在他温暖而宽阔的脊背上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前朝势力至此彻底瓦解。 北阳城与邺城的陈国大军还剩八万兵力。 十一月二十七日,顾长卿率领六万顾家军朝北阳城发动了攻击,一夜之间灭敌两万,勃亲王不敌,率领剩余两万陈国大军弃城而逃,与邺城的四万容家军会和。 三天后,顾长卿率领九万顾家军兵临城下。 而此时,陈国的八万援军到了。 勃亲王喜出望外,打算与八万援军分两路前后夹击顾家军,却不料八万援军的首领是元棠。 元棠骑在高头骏马上,望着城楼上的勃亲王与容尧,亮出手中明黄色的圣旨,言简意赅地说道:“我奉父皇之命前来清缴反军,归降者恕,反叛者杀!” 十万顾家军,八万陈国朝廷大军,勃亲王与容尧的六万人马可以说是腹背受敌,捅破天了也没可能打赢。 更别说元棠还拿了国君的圣旨,师出有名。 六万大军的士气猛跌。 元棠又看向容尧,乖顺一笑道:“舅舅,我父皇要抓的是勃亲王,你杀了他,便可戴罪立功。” 他说着,似是怕容尧不信,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一旁的士兵,让士兵送进了城。 圣旨上的确写的是斩杀逆贼勃亲王。 容尧捏着圣旨,眼神一闪。 勃亲王虎躯一震:“容尧!你别上这对父子的当!你早已经反了,你杀了我,我大哥也不会放过你!” 容尧冷声道:“国君是不会放过我,在我回了京城之后,但如果不杀你,元棠现在就不会放过我,所以对不住了……勃亲王!” 顾长卿对陈国内斗没兴趣,但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勃亲王与容尧在城楼上厮杀了起来。 元棠好整以暇地策着马朝顾长卿走来,顾家军要阻拦,被顾长卿扬手制止。 元棠单枪匹马地过来,足见其诚意。 元棠在顾长卿的马前停住,挑眉介绍了自己:“顾大夫朋友,元棠。”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挺直腰杆,少有的带了几分炫耀的口气:“娇娇哥哥,顾长卿。” 一旁的顾家军:“……” 这介绍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不该是陈国六皇子么与顾家军少主么? 合着在你们眼里,这俩身份还比不上“顾大夫朋友”与“娇娇哥哥”? ------题外话------ 娇娇:好啦,我明天就回去啦,你们都不许告诉我相公我生过病啦!我要看五杀! ------------ 522 回京(一更) 勃亲王是皇族,虽也算得上武艺高强,可到底不比容尧这样的沙场名将,最终勃亲王在容尧手中重伤不治。 “臣鲁莽了,本打算抓活口,奈何此人实在难缠,一不小心错杀了,还请六殿下责罚。” 这是容尧走下城楼,来到元棠面前拱手请罪时说的话。 元棠此刻依旧在顾长卿的身边,骑着高头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亲舅舅容尧。 他心里冷冷地笑了。 这种鬼话说出来,他舅舅自己都不信吧? 也是,不杀了勃亲王,等勃亲王回到皇宫抖出对容尧不利的话怎么办? 这个舅舅还真是深谋远虑、心狠手辣呢。 不过,他真以为没了勃亲王就万无一失了吗? 元棠似笑非笑地看着容尧:“舅舅辛苦了,舅舅击杀叛贼有功,等回了王都,父皇一定会对舅舅论功欣赏的。” 容尧单膝跪下,拱手一脸诚惶诚恐地说道:“论功欣赏不敢,只求将功补过,臣也是受了勃亲王的蛊惑,真以为一切都是国君陛下的旨意,谁料竟是此人假传圣旨,害我等随他远征……请六殿下明察秋毫。” 一旁的顾长卿薄唇轻启:“呵。” 容尧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容尧的小儿子容赋死在了月古城的战役中,据说是被一个小兵蛋子踹下城墙的,而陈国的逃兵看见顾长卿对那小兵蛋子十分亲近。 容尧心里对顾长卿存着怨恨,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元棠看了看顾长卿,又看向容尧,淡笑着说道:“舅舅言重了,真相如何等回了王都,父皇自会查证,只要舅舅问心无愧,我相信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的。” 容尧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敢抬头去看元棠的眼睛,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元棠的威胁。 “六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容尧对元棠说。 元棠骑着马与他回了陈国大军的阵营。 张参将看了看二人的背影,对顾长卿道:“将军,那个姓容的怕是要主战。” 陈国八万援军,加上邺城六万大军,人数上碾压了顾家军太多,真打起来必是一场血海恶战。 顾长卿的面上不见丝毫焦虑,他淡道:“元棠不会同意。” 元棠若真想开战,就不会单枪匹马地过来,更不会在介绍自己时以顾娇的朋友自居。 那边不知元棠与容尧说了什么,容尧几近暴走,然而元棠压根儿不理他,直接让六万陈国大军撤出了邺城。 这件事当然没完,是陈国先违背和平条约开的战,所有战争损失将由陈国一力承担,这对于本就经历了一次战损的陈国朝廷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不过这次也算是让元棠真正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以及它所带来的的可怕代价。 若说在昭国为质时元棠还一心想着有朝一日朝昭国开战,那么如今的他已经没有这个想法了。 战争是上位者的权力之争,可为之付出生命的是无辜的将士与百姓。 元棠再次策马来到顾家军的阵营,对顾长卿正色道:“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想先将容尧押回陈国王都,稍后我再亲自去昭都向贵国的皇帝陛下请罪和谈。” 元棠至今的身份依旧是陈国是质子,按理他是要与顾长卿一道回京的,放他走等同放虎归山。 不等顾长卿回答,元棠再次说道:“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可以和你去一趟月古城,拜见一下天下兵马大元帅与老侯爷。” “好。”顾长卿说。 元棠单枪匹马随顾长卿去了月古城,这份坦荡与胆量是令人刮目相看的。 然而真正到了月古城,顾长卿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这小子哪里是来探望唐岳山与他祖父的,分明是来看他妹妹的! 元棠一进城便径自去了伤兵营:“顾大夫,我来啦!” 望着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元棠,顾长卿危险地眯了眯眼。 顾娇的疫病早已痊愈,也渡过了隔离期,此时正在伤兵营中指导几名士兵复健。 他穿着陈国将军的盔甲。 突然这么闯进来,伤兵营的士兵们惊得立马拔出了床边的刀剑。 元棠啧了一声,解下腰间的佩剑,扔给了一名离他最近的伤兵:“拿着。” 伤兵:“……” 顾娇的表情很平静,只看了元棠一眼,便对身边复健的伤兵道:“你继续。” 复健的伤兵继续杵着拐杖往前走。 元棠不请自来地往顾娇身旁一站,夸张地哎呀了一声道:“见到本殿下居然一点儿也不激动,早知道就不来看你了。” “有事?”顾娇道。 元棠张了张嘴,好像也没事。 他啧了一声,道:“你就不问问我是边塞是做什么的?” 顾娇哦了一声,道:“杀勃亲王还是杀容尧?” 元棠:“……” “咯,给你。”元棠将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递给她。 “什么?”顾娇问。 元棠将包袱塞进她怀里,说道:“海棠花盒子是给你的,竹叶盒子是给我表哥的,我要先回一趟王都处置我舅舅,可能有段日子不能去昭都,你替我带给我表哥。” “嗯。”顾娇应下。 元棠挑了挑眉:“你可别多想啊,送你礼物只是为了感激你帮我表哥带东西而已,再者……当时在昭都也多亏你相公我才能逃出来。” 原本元棠认为是自己藏得好,没叫萧六郎知道,可事后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萧六郎本是要去衙署上值的,却突然改道出了京城北门,还特地在驿站停了一会儿。 恐怕萧六郎早发现了他,故意将送他走的。 顾娇并不知竟然还有这一茬。 真是多亏萧珩放走了元棠,不然这一仗没这么快打完,并且双方都得徒增大量伤亡。 元棠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该走了,你记得让表哥想我。” 听到这里,顾长卿总算把拔出来的剑插了回去。 元棠策马离开月古城。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张参将问道:“将军,真的就这么放他走啦?陈国可是有十四万兵力,若他此时与我们开战……” “他不会。”顾长卿道。 娇娇信他,那他就也信他。 顾娇从伤兵营出来,一眼看见等在门口的顾长卿。 “是来换药的吗?”顾娇问。 顾长卿一本正经道:“……嗯。” 顾娇带他去了隔壁的营帐,用剪刀剪开他双手的纱布,这并不是他初来月古城那日为保护失控下的顾娇而握住红缨枪受的伤,是他去前朝余孽的老巢寻找顾娇时落下的伤。 有关那日的事顾长卿轻描淡写地揭过,但其实过程远程远比想象中的艰难与复杂。 他从幕僚口中得知了前朝大军的老巢以及密道的地图不假,奈何地图是残的,通往老巢的木桥又被皇甫峥毁了。 顾长卿在悬崖上站了许久,确定除非自己长翅膀,否则绝不可能凭轻功掠过去。 他于是打算先下山,从山脚绕过去,再爬上对面的山顶。 其中的艰辛自然不言而喻。 万幸的是地图虽是残的,大致的方位却是对的,他在悬崖峭壁之上艰险地攀爬,好几次差点摔下万丈深渊。 他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着,活着把妹妹找回来。 他手上的伤就是攀爬悬崖时留下的,至今没痊愈,他又带兵打仗,反复撕裂。 在顾长卿看来这种伤势不算什么,不是顾娇在这里,他都懒得去换药。 “不能再受伤了,不然这双手要废了。”顾娇一边换药,一边严肃地说。 顾长卿轻轻一笑:“嗯,不会了,仗打完了。” “这里的线可以拆了。”顾娇看着他左手背的伤口说。 顾长卿乖乖地把手伸过去。 顾娇拿出消过毒的剪刀:“会有一点疼。” 顾长卿道:“不会疼,你缝针都不疼。” 又没打麻药,不疼才怪了。 提到这个,顾娇的手顿了顿。 从山脉逃回来后,她为顾长卿缝合伤口,当时恰巧有一名伤兵也急需缝合。 然而小药箱里只有一支麻醉剂。 顾长卿将麻醉剂让给了伤兵,理由是他用不着。他是习武之人,身上难免受伤,偶尔伤得重了就需要喝一点麻沸汤,可不论哪种麻沸汤都对他无效。 顾娇不由地想起她初来京城那会儿,第一次为顾长卿缝合伤口时,小药箱里也没出现麻醉剂。 她那会儿没太往心里去,现在想想,或许小药箱早判定出病人对麻醉不耐受了。 所以他这一身大大小小的伤,都是在完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进行生缝的吗? 顾长卿凝视着顾娇,温和一笑:“不疼,真的。” “嗯。”顾娇特别严肃地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轻了许多。 仗打完了,瘟疫患者也康复了,接下来顾娇一行人也该返回京城了。 唐岳山留下了部分守军,顾长卿也留下了两万顾家军,一起协同三座城池的灾后重建。 北阳城与邺城太守被杀,朝廷连夜下发诏书,任命了两名新任太守。 新任太守抵达各自的官邸后,顾家军与朝廷守军也已整装待发。 宁安公主是要与他们一道回京的。 救宁安公主回京是老侯爷的任务,如今老侯爷仍卧床养伤,于是由顾长卿出面请宁安公主示下。 太守府的厢房中,顾长卿在书房见了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自打从山上下来,便一直待在自己房中,不出门也不与人说话。 顾长卿明白前朝余孽之事对她打击甚大,从不在她面前提及战事与驸马。 顾长卿拱手行了一礼,正色道:“明早我们便启程回京了,不知公主可还有别的什么吩咐?” 宁安公主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雪景,半晌,才喃喃地说:“回京的路上能否去济城……接一个人?” 说着,似是怕麻烦顾长卿,她又说道,“不用太多人,几个人就可以了,他不难接的。” 顾长卿约莫明白要接的人是谁了,他说道:“路过济城时,微臣会亲自去一趟。” “我也要去!” 太守府的另一间厢房中,已拆下胳膊上的夹板恢复了活蹦乱跳的顾承风炸毛地说道。 他好不容易养好伤,打算去战场上酣畅淋漓地打一仗,结果却被告知陈国降了! 他才刚当上顾家军呢,就白担了个名头! 主要也是想让大哥见证见证他的实力。 “好。”顾长卿应下了。 顾承风嘿嘿嘿地兴奋了一整晚,终于等到能与大哥一起出任务了,谁料当他全副武装地走出军营时,就见自家大哥的身边多了一个顾娇。 顾承风的脸顿时就黑了:“她也去吗?” 难道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这种与大哥并肩作战的殊荣为什么要多来一个丫头! “上马。”顾长卿拍了拍自己的坐骑说。 哼,这还差不多。 顾承风撇嘴儿朝大哥的坐骑走过去,他眼馋大哥的坐骑很久了,他们家除了他祖父的马,就属大哥的马最好。 比从驸马那里抢来的马更好。 “不是你。”顾长卿无情挡住他,将顾娇拦腰抱起,轻轻地放在马背上,温柔地说,“坐稳了。” 顾娇点头点头。 顾长卿则翻身坐上顾娇的马。 然而俩人就绝尘而去了! 留下一脸懵逼的顾承风:“……” 喂!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 523 夫妻相见(二更) 顾长卿与顾娇此次去接的人是宁安公主与皇甫峥的儿子,今年十三,宁安公主提到他时没说太多,只道了句“他身体不大好”。 可当三人真正赶到宁安公主提供的住址时,才明白他们低估了“身体不大好”这句意思。 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脸颊清瘦,皮肤有着病弱的苍白,他裹着厚厚的披风,领子上的狐毛随着凛冽的寒风幽幽鼓动。 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眸,像极了他的父亲。 而他的鼻子和嘴又像极了他的母亲。 他坐在种满翠竹的院子里,身边只有四个护院。 他看到身着盔甲的兄“妹”三人,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用双手扶住轮椅的轮子,淡淡地说道:“你们是来接我的?” “呃……啊,是!”顾承风愣愣地说。 “走吧。”他推动轮椅。 顾长卿定定地看着他,没说什么,走上前,绕到他身后为他推轮椅:“我来。” 他松开放在轮子上的手。 “那什么,你不问问我们是谁吗?”顾承风疑惑地问他。 他道:“不是我父亲的人就是我母亲的人,我父亲兵败了,所以我猜,你们是我母亲派来的。” “还挺聪明。”顾承风嘀咕。 唉,老实说顾承风有点儿失望。 他原以为他们是来救人,谁料真的是字面上的接人。 还想打一架,让大哥看看他的功夫呢,又白瞎了! 顾长卿推着少年往门外走去。 顾娇站在门口,双手抱怀靠着门框。 顾长卿将轮椅推过去时,顾娇朝他的腿上看了一眼。 不是出于冒犯,也不是出于好奇,纯粹是一个大夫对于患者的诊断。 可惜了,他的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将他一双腿捂得严严实实,顾娇什么也没看见。 宅子里有少年专用的马车,后面的门板能打开,放下来就是一个滑坡。 顾长卿将轮椅推了上去,顾承风帮着合上门板。 “他们要一起走吗?”顾长卿看了看宅子里的四名护院。 少年淡淡说道:“京城缺伺候我的人吗?” 这话没毛病,只是听着莫名让人感觉他不太好亲近。 不过顾长卿原本也没打算亲近他,回京的路上他与他是君臣,可能回京之后就成了再不相见的陌路人。 车厢的地板上有固定轮椅的东西,只不过顾长卿并不熟悉这个,少年也没提醒。 车夫打算驾车时,顾娇开口道:“等等。” 车夫停下。 顾娇一把掀开帘子上了马车,将隐匿在地板上的几个木扣拉出来,卡在了轮椅的轮子上。 整个过程她没故意去触碰少年的腿。 做完这些,她看了少年一眼,才转身下了马车。 他们是先出发的,大军还在后面。 顾长卿找了一间回京之路上必经的驿站,要了两间房,一间给顾娇,一间给少年。 大军夜里就能抵达,顾长卿与顾承风睡营帐。 少年住进驿站后便睡着了,晚饭也不出来吃。 兄妹三人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篝火,烤了点红薯和腊肉。 顾长卿挑了些粮草去马棚喂马。 顾承风与顾娇坐在火堆旁,顾承风往顾娇身边挪了挪,小声说道:“喂,你有没有感觉那小子好奇怪啊?” “怎么奇怪了?”顾娇翻了翻架在火堆上的腊肉。 顾承风咽了咽口水,用棍子插了一个烤好的红薯起来,压低音量说:“他亲爹死了,他好像都不难过的。还有他的性子,总让我感觉阴森森的。再还有他的腿,你说他的腿是怎么回事啊?他是受伤了还是瘸了?” 顾承风说着说着,忽然感觉一丝不对劲,他猛地扭过头,就见少年不知何时从屋子里出来了,正坐在冷风直灌的轮椅上,阴森得像个来自阴间的鬼。 顾承风一贯胆大,这会儿也没忍住汗毛一炸,手里的红薯都掉了! 顾娇平静地看了看他,收回目光,继续烤肉。 “你们在烤什么?”少年问。 “腊肉。”顾娇说。 “我也要吃。”少年道。 顾娇翻了翻烤肉:“烤好了给你送进去。” 少年拒绝道:“不要,我要在这里吃。” 从屋子到这里有台阶,他自己是下不来的,顾承风定了定神走过去,将他连人带轮椅抱下台阶,随后把他推到了火堆旁。 “这儿风大,你吹会儿就进去吧。”顾承风好心提醒。 少年没接他的话,而是看向认真烤肉的顾娇:“你为什么戴面具?你很丑吗?不能见人?” 顾承风腰杆儿一挺:“哎!你怎么说话的!谁丑了!” 少年讥讽道:“不丑干嘛遮着脸?” 顾承风气得揍他,顾承风冷下脸来,哼道:“我们乐意!遮脸就是没脸见人,那你坐轮椅是没腿走路吗!” 话音一落,顾承风感觉少年的表情僵了一下。 顾承风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张了张嘴,想补救什么,奈何已经晚了。 少年缓缓地扯了扯唇角,似嘲似讥地笑了笑。 随后,在顾承风带着几分心虚与愕然的注视下,他抬起苍白的手,拉开了盖在腿上的毯子。 一阵寒风吹过,吹起了他那双空荡荡的裤腿。 …… 边塞大捷的军报早在十二月处便通过八百里加急抵达了皇宫,皇帝与文武百官齐齐松了一口气。 前朝余孽勾结海匪与陈国大军,导致昭国的两处边境同时开战,昭国腹背受敌,又听闻老侯爷与宁安公主被抓了去。 对于这场仗,众人本是没报多少信心的。 可没想到顾家军这么快就打赢了。 皇帝开始期盼宁安公主、顾长卿、唐岳山、老侯爷以及将士们的归来。 当然了,还有小神医。 放小神医出京的圣旨是他给的,他那会儿真没料到小神医去边塞了,要不是月古城传来消息,说来了两个庄太后派过去的大人,拿着仁寿宫的令牌,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早知她是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说什么也不会给她出城的圣旨。 天知道他快被母后怨死了,他已经三天没见到母后了! “还没到吗?还没到吗?”皇帝在御书房坐立难安。 “快了快了,说是再有几日就能到。”魏公公笑着说道。 皇帝幽怨地看了看他:“你上次也这么说的!” 魏公公讪讪一笑:“那不是……遭遇大雪封山,突然走不了了吗?” 回来的天气比去时更冷了,大雪封山的次数也更多了。 原本按照大军急行军的速度,二十号就能抵达京城的,可一日拖一日,把小年都拖过去了,仍是不见大军的影子! 皇帝颓然地瘫坐在椅背上:“小神医再不回,母后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理朕了。” 皇帝错了,娇娇回不回,庄太后都不想理这个傻儿子了! 竟然把她的娇娇弄到边塞去了! 她当初是怎么没用被子捂死他的! 碧水胡同那边,一家人也是盼顾娇盼到度日如年。 顾娇离开的当晚他们都睡下了,是第二天萧珩才将顾娇去了边塞的消息告诉他们。 姚氏差点当场晕过去。 边塞在打仗,她的女儿怎么去了那种地方? 顾琰习惯了顾娇的存在,突然她走了,顾琰只感觉自己是被人砍了一半带走了。 顾小顺也很担忧和难过。 他从小与顾娇一块儿长大的人,他与顾娇相处的日子最长,分开的时候最短,因此几人中,其实属他最不习惯。 小净空一觉醒来,发现顾娇不在了,差点哇哇大哭,随后他就看见了顾娇留给他的信,再随后他把眼泪统统憋了回去。 娇娇不在京城,他哭了也没用。 他要把小眼泪留着,回来了哭给娇娇看。 萧珩如今在翰林院与刑部同时任职,刑部的消息比翰林院灵通,但凡前线有什么动静,刑部都能与兵部最先知晓。 说是公务所需也好,说是私心也罢,萧珩这两月在刑部的日子多过于翰林院,他拆开了不知第几封信函。 “又大雪封山了吗?” 邢尚书路一边写着奏折,一边问一旁在一旁整理信函的萧珩。 萧珩将信函收好,语气如常地说道:“嗯,在沧州一带耽搁了。” 邢尚书蹙了蹙眉,说道:“沧州离这儿少说七八日的距离,年前大军怕是回不来了。” 后日就是除夕,就算大军马不停蹄也赶不回京城了。 萧珩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飞雪,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边关苦寒,硝烟弥漫,京城却未收到战火的影响,大街小巷,贩夫走卒,商铺林立,人群络绎,繁华似锦。 碧水胡同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窗花与对联,他们家也贴了。 今年林成业与冯林都回了幽州过年。 家里人不少,却依旧让人感觉冷清,不知是因为少了他们俩,还是因为少了顾娇。 小喇叭精不再叭叭叭了,姑婆也不找街坊邻居打牌了,姚氏的小儿子三个月了,却乖乖的,不哭也不闹,活像是家没有小奶娃似的。 小净空站在门槛内,一双小手臂伸直了飞在身后,小身子扑棱出去,小脑袋朝着两边的巷口望呀望。 娇娇。 他要娇娇。 门口传来马车的声音,小净空兴奋得迈着小短腿儿奔出去,哒哒哒地跑了一阵才发现回来的是坏姐夫。 小净空的小脸一沉,失望地说道:“怎么是你?” 萧珩走下马车,点了点他脑门儿:“怎么不是我?” “哼。”小净空撇过脸。 “走了。”萧珩对他说。 小净空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三回头。 萧珩走在前面,不回头也知道他在干嘛:“别看了,娇娇今天不会回来。” 小净空问道:“为什么?” 萧珩道:“大雪封山了,大军走不了。” 小净空:“那娇娇明天能回吗?” 萧珩:“不知道。” 小净空:“后天呢?后天是除夕,我的生辰,娇娇能赶回来和我一起过吗?” 萧珩“你又不是除夕生的。” 小净空叉腰跺脚:“方丈说我的生辰是除夕!那就是除夕!娇娇给我过的生辰也是除夕!” 萧珩笑了,没与他争辩,而是停下脚步,揉了揉他长了些许头发的小脑袋:“进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小净空便坐在了门槛上,他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得自己都成了一个小雪人,还是没等到娇娇回来。 顾琰走过去,将小家伙牵了进来。 过了今晚子时就是除夕了,大军依旧被围困在沧州的雪山中,这个年注定是回不来了。 夜里,一家人坐在堂屋烤火。 忽然前院传来敲门声,几人齐齐一怔。 “娇娇!”小净空第一个冲出去。 然而来的并不是顾娇,而是周阿婆,她是来送饺子的。 “谢谢周阿婆。”小净空礼貌地接过篮子道了谢。 他提着篮子回了堂屋。 刚坐下,院门又被人敲响了,这次是顾小顺冲了出去。 顾琰也想冲的,奈何他是个小病秧子,跑不过他俩! 可惜这回也不是顾娇,是六婶儿,六婶儿是来送春卷的。 当院门第三次被敲响时,是暗卫甲冲了出去,他接收到了来自小主子的眼神杀,要么抢门要么死! 哎呀好残忍! “……赵大爷,多谢您了!” 暗卫甲拎着一篮子鸭蛋回了堂屋。 所有人齐齐叹了口气。 院门是虚掩着的,顾娇回自己的家并不需要敲门,所以其实众人清楚地知道来的不是顾娇。 只是他们依旧会忍不住去期待。 “都去睡吧。”萧珩对众人说。 众人心事沉沉地回了各自的屋。 看来这个除夕,娇娇是真的回不来了。 萧六郎将堂屋收拾了一下,他暂时不困,便去书房看了会儿书,依旧是那本燕国的国书,他看了快一半了。 只是今晚他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 除夕对他来说曾是人生最重要的日子,是他来到世上的日子,也是他“死于”那场大火的日子。 很巧,都是子时。 萧六郎看了眼墙壁上的沙漏。 又到子时了。 他合上手中的书册,来到了寂静的院子,看着那个顾娇亲手扎的秋千,怔怔的有些出神。 咚! 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院门上。 萧六郎回过神来,蹙眉看了看,迈步朝院门走去。 房嬷嬷临睡前将院门插上了,萧六郎顿了顿,将门闩拿了下来。 他拉开朱红色的院门,一股凛冽的风雪猛地灌入,而这漫天风雪后,一道身着青衣小身影靠墙横坐在门槛上,一只修长的腿屈着,捏着马鞭的手搁在膝盖上。 她的青丝被风雪吹乱了,嘴唇也干裂了,形容有些狼狈。 她脱力地靠着墙角,大口大口地喘气。 仰头用她那双被风沙弥漫过却依旧清澈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弯了弯唇角,说:“生辰快乐啊,萧大人。” ------------ 524 深夜温情(一更) 她说这话时胸口微微起伏着,尽管竭力平复呼吸,却依旧上气不接下气,可见这一路是有多拼了命的在奔波。 她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所以才会撞到门板上,发出那一声咚的声响。 她自是不愿叫萧珩瞧出自己的狼狈来,于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坐在硬邦邦的门槛上,靠着冷冰冰的墙角,她却丝毫不知她的疲倦早已写在了她的脸上。 饶是如此,她看向他时,眼底也依然闪着光。 风雪天地间肆掠,寒风呼啸凛冽。 萧珩的心口却仿佛被一股滚烫的热浪所充斥,血液急速奔涌,呼吸却屏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狼狈的小身影。 济城大雪封山,十万大军停滞不前,然而她孤身一人翻山越岭,冒着疾风寒雪赶在他生辰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萧珩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这一刻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甚至有点儿发疼。 他什么也没说,可他的眼神又分明什么都说了。 一个他自己都不在意的生辰而已。 为什么要赶回来? 为什么不乖乖地等着风雪过去? 为什么不与朝廷的大军一起?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不过是他不在意的东西,有人替他在意了而已。 萧珩心中动容,面上并无任何情绪变换,他迅速脱下外袍,蹲下身来将带着他体温的外袍裹在了顾娇的身上。 顾娇的身子被一股巨大的温暖包围,与温暖随之而来的是独属于他的男子气息与幽香。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一丝被冻僵的小鼻音道:“你真香。” 萧珩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鼻尖:“你都冻成这样了还闻得出我香不香?” “嗯,就是香!”顾娇笃定地说。 萧珩原本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想着她这一路的风险与艰辛,心情有些复杂与沉重,可让她这么一打岔,倒是哭笑不得了。 萧珩将她放在腿边的红缨枪拿进来,又把的小背篓解下来,一手绕过她后背,一手绕过她后膝,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我可以走。”顾娇说。 没忘记他的腿还瘸着,在家时,她连小净空都不让他抱的。 “我也可以走。”萧珩说。 顾娇眨眨眼看着他。 萧珩抱着她站起身来,她能感受到他臂弯的力量,比她离开京城时强劲了些,更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力道。 顾娇又看了看他的腿脚,意外地发现他走得很好。 顾娇咦了一声:“你的脚不瘸了?” “没有。” 某人一秒变回小瘸瘸。 其实早好了,在与信阳公主解除误会打开心结后第二天他便能行走自如了,他原本打算在她的生成之日给她一个惊喜,奈何某个丫头转头就跑了。 很好。 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娇离开京城时是秋季,穿的并不多,而今已是深冬,一身棉衣加身竟然也没重多少。 萧珩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 家里的小家伙三个月了,不吃夜奶了,奶娘也就没必要再住这边,姚氏带着小家伙搬回了原先的屋子,东屋给顾娇留着了。 玉芽儿每日都来打扫,被褥都换了新的。 萧珩将人抱进屋,放在铺了垫子的椅子上:“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烧个炭盆来。” 说罢,他转身去了灶屋,在灶膛里点了稻草与干柴,烧着后他将银炭放了进去。 这些银炭是宫里送来的,全是上等的无烟炭,很容易点着,亦十分耐烧。 等银炭燃烧的功夫,他往锅里倒了水,煮了一碗青菜鸡蛋面,并切了几片腊肠与腊肉。 等银炭烧好时,面条也煮好了。 他将面条端去了东屋。 顾娇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这已经不是累坏,而是精疲力尽了。 萧珩轻轻地摸了摸她额头,不烫,他稍稍放下心来,说道:“先吃点东西再睡。” “嗯……”顾娇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确实饥肠辘辘的。 她打了个小呵欠,夹了一筷子青菜喂进嘴里。 然后,她一个激灵,整个人都醒了! 萧珩将火盆端进来后才记起来外头还有一匹马,他又去将马儿牵了进来,拴在老祭酒那边的马棚里。 他的动作很轻,没惊醒任何人。 他回到东屋时,就见顾娇已经没有丝毫瞌睡了。 没办法,相公的黑暗料理实在太提神了,效果堪比风油精。 顾娇看着自家相公那张俊脸,秉承着秀色可餐的原则将一碗味道一言难尽的面条吃完了,一滴汤汁也没剩下。 萧珩给她倒了一杯解腻的温水:“这一路可辛苦?” “不辛苦,我又不是去打仗的,我只是去做大夫!” 话音刚落,哐啷一声,一把匕首自她袖中掉了出来。 ——陈国容家的匕首,月古城的战利品之一。 顾娇眨了眨眼。 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面不改色地弯身去捡匕首。 又哐啷一声,一支袖箭掉了出来。 ——唐家弓箭手的暗器,唐岳山的贴身宝贝之一。 她脸不红心不跳,淡定从容地将袖箭也捡了起来。 刚把箭与匕首放在桌上,不小心碰到了小背篓,小背篓往桌面一倒,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地掉了出来。 飞镖、战斧、流星锤、九节鞭…… 萧珩的眼神变得很危险。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说是我捡的你信吗?” 萧珩:“呵。” “我有东西送给你!”顾娇一秒转移话题,从小背篓里掏出了一个用布帛紧紧抱着的东西,递给他道,“打开看看。” 萧珩还想追究一下她上战场的事。 原本他以为她去边关只是去救落入敌手的老侯爷,可看她这副好似把陈国大军都给打劫了一遍的样子,分明没少上战场。 顾娇才不给他机会追究呢,她果断打开包袱,将一本散发着历史气息的册子递到他面前。 萧珩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 那本册子上赫然是前朝的文字。 本朝文字是根据前朝文字演化而来,字体与释义上都有了些许不同。 顾娇将册子翻开。 萧珩定睛一看,上面全是皇甫家的名字,他眸光顿住:“前朝玉碟?” “嗯!”顾娇点头点头。 她一把火烧了驸马的书房,驸马以为她把玉碟也烧掉了,其实并没有,她把它偷走了! 大历朝的统治时间长达三百年,之后又暗中承袭了两百年,而这本皇甫家的族谱记录了前朝的每一位皇室,具有极大的研究与考古价值。 这种古籍之于翰林官的吸引不亚于一柄神兵利器对绝世高手的吸引。 萧珩的眸光微微一动:“怎么来的?” “顾承风偷的!”顾娇一秒甩锅! 正在雪山中抱剑而眠的顾承风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喜欢吗?”顾娇看着他。 萧珩点点头:“嗯,喜欢。” 这一本可能是用她命换来的册子,他怎么会不喜欢? 册子很轻,拿在他手里却有如千斤之重。 顾娇睁大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看着他,模样有些乖巧。 若那些被她厮杀过的陈国士兵在这里一定会惊掉下巴,这还是那个凶残冷血的杀神吗? 这就是一只小白兔呀! “还有这个!”顾娇又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铁盒,“听说陈国皇室的松烟墨是天底下最好的墨,你试试用它画画。” “青墨也不错,可惜只有两块。” “勃亲王手下有个做兼毫笔的大师,他做了一支新的给我。” …… 顾娇源源不断地从小背篓里拿出小礼物来,真不知她究竟装了多少东西。 萧珩深深地凝视着她,她每拿出一件小礼物,他的眸光都会深上一分。 在她不知第几次拿出小礼物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轻扣住她的一只手腕,一把将她将搂入了怀中。 顾娇猝不及防被抱住,小脑袋撞进了他火热的胸膛,他擂鼓般的心跳透过厚厚的衣料传进她的耳朵。 噗通噗通的,听得她耳朵都烫了。 四周好似突然静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受伤了吗?”他沙哑着嗓音问道。 ------题外话------ 卡文有点厉害,二更明天起来写。 ------------ 525 一家团聚(二更) 没受伤让给看五杀吗? 顾娇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在他怀里一阵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生病不算受伤! 她没少一根头发! 萧珩感受到怀里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转来转去,挠得他心口一阵发痒,他深吸一口气,扶住顾娇的小肩膀,让她坐直了身子。 随后他一瞬不瞬地望进她眼眸:“真没受伤?” 顾娇坦坦荡荡地迎上他的视线:“真没受伤!” 绝不承认自己好几次差点死了,还在冰原上冻成了一座小冰雕,还生了一场大病。 萧珩还不了解她吗? 就算把天捅破个窟窿也从不会心虚的。 但她适才转移话题转移得太快了,在边塞没发生点什么是不可能的。 萧珩直接问道:“哪里受伤了?”萧珩直接问。 顾娇才不会被他套路:“哪里都没受伤!” 有本事你猜到我是差点冻成了小冰雕!或者差点死于小疫疫! 这怎么猜到嘛? 要不是亲身经历过,顾娇自己都猜不到。 顾娇见他仍是一脸不信,索性摊开双臂往椅背上一靠,使出杀手锏:“要不你来检查吧!” 萧珩:“……” 萧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他自自己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朝她覆身而下、 他一手撑着椅子的扶手,高大的身躯虚虚地压着她,另一手轻扣住她柔软的腰肢,带了一丝男人的危险说:“确定要我检查吗,娇娇?” 那一声娇娇,叫得顾娇的耳朵都酥掉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近在迟尺的俊脸,感受着他炙热的气息,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到她的腰肢上,她原本有些冰冷的腰肢仿佛顷刻之间着了火。 他并没有很大的力,然而就是这种霸道又克制的感觉,着实令人招架不住。 顾娇眨巴了一下眸子,忽然伸出手来,搂住了他充满男性力量的腰肢。 他呼吸一滞:“娇娇……” 顾娇轻声道:“娇娇想要。” “要什么?”他沙哑着嗓子问道。 顾娇抱紧他的腰肢,借着手臂的力道将身子轻轻地带起,她与他的呼吸几乎贴在了一起。 萧珩轻扣住她细腰的大掌忽然收紧,他抱住了她柔软的身子,他手臂托着她脊背,掌心扣住她后脑勺,不让她去承受一分力道。 “娇娇想要什么?” “怎么不说话?” “害羞了吗?” 萧珩没等来顾娇的回答,他轻轻抬起头来一看,就见顾娇已经靠在他臂膀与掌心睡着了。 萧珩:“……” 顾娇确实累坏了,翻越雪山有多难自不必提,出了山脉后她又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每到一处驿站她都会更换一匹最强壮的骏马,但马儿可以换,骑马的人不能换。 她已经连续多日不曾好好合眼。 萧珩缓缓地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铺上。 其实她精疲力尽成这样,怎样都不会被惊醒了,萧珩却依旧动作轻柔。 萧珩为她褪去鞋履与外衣,摘下她的发带,拉过棉被给她盖上。 他掖好每一处被角,将她的小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随后他目光动容地看着她,俯下身来,温柔地亲了亲她额头。 …… 天蒙蒙亮时,小净空像往常那样醒来,坏姐夫不在,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原本坏姐夫就比他起得早。 今天是除夕了。 可惜娇娇没有回来,他好没精打采的,新衣裳都懒得穿了。 他慢吞吞地穿了一套旧衣裳,耷拉着小脑袋往外走。 他习惯性地先去顾娇的屋子转悠一圈,之后再去洗漱。 他像个毫无灵魂的小木偶,迟钝地进了屋,在床边转了转,转身,出去。 他在后院拿起马尾做的小牙刷,刷着刷着,慢半拍的脑子突然就有画面了。 床上有人! 娇娇! “呀呀呀!” 小净空连小杯杯和小牙刷都不要了,嗖的转过身,哒哒哒地朝顾娇的东屋跑去! 而此时东屋的门口,姚氏与顾琰、顾小顺也过来了。 姚氏与顾小顺醒得早并不奇怪,可一贯爱睡懒床的顾琰也起了就不得不令人惊奇了。 大概是龙凤胎的感应,顾琰其实半夜就醒了,然后他就来到顾娇的身边躺下。 闻着姐姐的气息,拉着姐姐的手,他才终于感觉自己被砍掉带走的那一半又回到他身上了。 “娇——” 小净空刚开口,被顾琰捂住了小嘴巴。 小净空急乎乎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娇娇,嗯嗯嗯嗯了好几下,放弃了挣扎。 虽然他好想好想娇娇,可是他不能吵娇娇。 “我们先出去吧?”姚氏小声说。 众人点头,依依不舍地来到堂屋坐下。 房嬷嬷一脸激动地从堂屋后门走进来,小声问道:“我方才在隔壁听到姑爷和霍老爷说,大小姐回来了?” 老祭酒也一直十分担忧顾娇,因此天亮之后,萧珩先将顾娇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姚氏,之后就去向老祭酒报平安了。 姚氏也难掩心头激动,她笑着点点头,压低音量说:“回来了。” 房嬷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顾娇离开前是给家里留了信的,信上说是去做大夫,除了萧珩与顾琰,其余人都信了。 不过饶是去做大夫也是十分危险的。 战火之地,连老侯爷都被抓了,顾娇一个姑娘家,自保就成了众人最担忧的问题。 如今见她平安回来,众人悬着的心才总算揣回了肚子。 顾娇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在外奔波太久,睁眼时她有一瞬的恍惚,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不然她怎么会在这么暖和的地方醒来? 随后她就看到了门缝里伸进来的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小脑袋:“……” 分别是小净空、顾小顺、顾琰以及刚满三个月的顾小宝的。 顾小宝被顾琰两手抓在胸前,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的,正吧唧吧唧地吸着手指。 满屋子都是他吸手指的声音。 顾娇:“……” 顾娇坐起身来。 小净空眸子一亮,嘭的推开房门,第一个朝床边冲过去:“娇娇你醒啦!” 顾琰鼻子哼哼道:“呵,娇娇没醒,她睡着呢。” 臭小和尚跑这么快! 哼! 小净空才不理臭琰哥哥,娇娇回来了,他只和娇娇说话! 小净空来到床边,一头扎进顾娇怀里,卖萌地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娇娇我想你了!我好想你!” 他原本只想单纯地卖个萌,可卖着卖着鼻子就酸酸的,心里好委屈。 他这么多天没见到娇娇,感觉孩生白过了! 这三个月他要重来一次! “你头发长长了。”顾娇说。 离开时他还是个小寸头,如今快成小蘑菇头了,翻过年应该就能扎小揪揪了。 “嗯。”小净空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他现在不想说他的头发,“娇娇你下次出门记得带上我,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顾琰抓着顾小宝走进来,瞥了小家伙一眼,道:“你当那是什么地方?小孩子能去吗?” 小净空从顾娇怀里直起身来,叉腰看向顾琰:“我会长大的!” 顾琰就爱和小家伙抬杠:“长大你也不能去,那是打仗的地方,很危险的,你这种文弱书生就只能待在京城。” 这几句话成功让小净空沉默了。 顾琰以为是自己终于在拌嘴这条路上赢了小家伙一次了,谁料半晌后小净空突然受伤地开口:“所以,娇娇是去了很危险的地方吗?” 他是小孩子,家人有意保护他自然不会和他说顾娇去的是战场。 他们只说是边塞,顾娇在信上也是这么说的。 小净空就以为这是一次很远很远的出诊而已。 顾琰没料到自己和小家伙抬杠竟然说漏了嘴,他清了清嗓子,道:“好啦好啦,娇娇都平安回来了,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说的好像他自己没担心似的。 “娇娇。”小净空郑重地看向顾娇。 “嗯?”顾娇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有点儿懵,她在想小家伙是不是被吓到了,战争对这么小的孩子而言听听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她正要安抚地摸摸他小脑袋,告诉他自己确实没事,就像顾琰说的,不用担心她的。 小净空却突然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娇娇,以后你不要再去危险的地方了。 如果一定要去。 我替你去。 如果一定要打仗。 我替你打!” ------题外话------ 小净空对娇娇的感情,远比娇娇认为的要多得多。 ------------ 526 团宠娇娇(两更) 今天是小净空五岁的生辰,如果他的确是除夕这日出生的话。 五岁的孩子能有这份心意已经很勇敢了。 “打仗会疼哦。”顾娇说,“会流血,会受伤。” 小净空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那……娇娇你受伤了吗?” 顾娇一时哑然。 我是吓唬你,让你打退堂的呀,你的关注点怎么在我身上呢? 顾娇的心底有暖流淌过。 是前世未体会过的感觉,来这里后却体会了许多。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在他彷徨无助的眼神里含笑摇了摇头:“我没受伤。” “呼~” 小净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松完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特别小男子汉地说,“我不怕疼,也不怕受伤和流血!” 只怕没有娇娇。 他低下头,几根小小的手指头交缠绕了绕。 小净空是自幼在庙里长大的,住持方丈与师父师兄们都对他极好,然而有些东西在寺庙里弥补不了。 他人生的空缺是顾娇为他一点一点填满的。 顾娇永远都无法想象自己对他究竟有多重要。 顾娇弯了弯唇角:“净空真勇敢。” 小净空被夸得飘飘然,扬起小下巴道:“当然了,我是家里最勇敢的小男子汉!” 顾琰嗤了一声。 小臭屁。 小净空在顾娇这里腻歪了一会儿,小心心得到安抚,愉快地去后院盘数练功了。 没了这个小喇叭精,屋子都安静了,顾琰来到床边坐下。 如今屋子里还剩下他们三个小男子汉,小净空一个人的战力可抵一个团,他们三个加起来都没他闹腾。 气氛一时间特别和谐。 顾娇坐在床头,看着顾琰抓在手里的小奶包,唔了一声,道:“这个是……弟弟?长这么大了?” “顾小宝,叫姐姐!”顾琰低头对顾小宝说。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顾小宝吸手指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看顾琰,又看向面前的顾娇。 顾娇对顾小宝而言无疑是陌生的。 不过顾小宝的脾气很好,他平日里就不哭不闹,街坊邻居来了抱一下捏一下,他都很给面子。 顾琰把顾小宝放到顾娇怀中,他果真没哭,他只是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张着满是口水的小嘴儿,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娇。 顾小宝肉嘟嘟的,脸上的两坨肉沉甸甸的,特别像个小福娃。 顾娇看着他蠢萌蠢萌的小样子,一个没忍住,笑了。 顾小宝三个月了,其实是有些认人的,譬如他最喜欢姚氏,其次喜欢奶娘,毕竟她们身上有奶吃。 没奶吃的时候顾小宝就吃自己的手指。 然而不知是不是没见过顾娇的缘故,顾小宝有点懵圈,懵到都忘记去吃自己的手指了。 随后下一秒,他把自己最爱的、连顾琰都舍不得给的小食指塞进了顾娇的嘴里。 三个小男子汉并未霸占顾娇太久,因为小和尚去后院练功时特别心机地嚎了一嗓子:“娇娇醒啦!” 于是姚氏与房嬷嬷、玉芽儿以及老祭酒都放下手头的活计过来了。 顾娇穿戴整齐,洗漱一番后去了堂屋。 姚氏与老祭酒坐在桌边看着她,房嬷嬷与玉芽儿守在姚氏身后,房嬷嬷一个劲儿抹泪,比姚氏还哭得凶。 “嬷嬷,大小姐都回来了。”玉芽儿小声说。 房嬷嬷哽咽道:“我知道,我这不是高兴吗?盼呀盼的,盼了那么多日,总算把人盼回来了不是?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顾娇躺在里头时房嬷嬷的情绪还没这么激动,可她看见姚氏拉着顾娇的手红了眼眶,她立马绷不住了。 姚氏还极力绷着,她忍住热泪,摸了摸女儿的脸颊,道:“瘦了。” 脸也冻红了,不如在京城时那般白皙光泽了,可见她这三个月吃了多少风沙磨砺之苦。 姚氏心疼得不行,问了顾娇在边塞的事,顾娇只说一切安好,仗打完了,城池夺回来了,昭国的边境守住了,老侯爷与宁安公主也得救了。 死了多少将士,付出多少代价,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她多少次死里逃生,这些就没提了。 姚氏也知道女儿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她不逼女儿了,笑了笑,擦掉眼泪说:“大过年的,不提这个了,你能回来就好。你祖父和两个哥哥都没什么事吧?” 顾长卿是奉旨北上,京城皆知,顾承风虽是溜出去的,可他害顾侯爷挨了一顿板子,顾侯爷回头一查也就明白这小子是北上去找老侯爷了。 顾娇点头:“他们都很好。” 三人都受了伤,但也都恢复得不错。 顾承风最扛揍,第一个痊愈。 顾长卿的伤势也无大碍了,如今就剩老侯爷还需仔细疗养,回京城后和唐岳山一起复健。 姚氏看了看被顾琰抓着来回晃的顾小宝,温声对顾娇道:“等你祖父回来,我们还是去府上看看他。” “嗯。” 拜把子的兄弟,必须要探望的! 姚氏与女儿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顾小宝饿了,她才抱着顾小宝去喂奶。 老祭酒也问了边塞的情况,他就没家里那几个好糊弄了。 他曾经被庄锦瑟害得流放到边塞五年,知道边塞有多苦。 “唉,难为你了。”老祭酒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阿珩那小子有多惦记你,三天两头入宫,大臣们还当他有多迫不及待往上爬,其实都是为了打探边塞的消息。” 萧珩刚从书房出来,恰巧听到老祭酒的话,又恰巧顾娇朝他看了过来,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那是关心军情。” 顾娇:“哦。” 老祭酒又问前朝余孽的事:“翊王和驸马真的死了?” 顾娇点点头。 驸马被顾长卿杀了,翊王病死了。 前朝势力到这里应该算是彻底瓦解了。 老祭酒问道:“陈国那边是怎么一回事?元棠是怎么逃出京城的?还向顾家军降了?他们的兵力在顾家军之上,没必要不战而降吧?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不怪老祭酒如此狐疑谨慎,实在是陈国发生的一切太令人匪夷所思,况且萧珩也没告诉老祭酒是他将元棠放出京城的。 至于元棠与顾娇的交情,老祭酒就更不知情了。 降是昭国这边的说法,事实上当时是两军休战,都不打了。 陈国的兵力多出顾家军四万,可陈国的士气不如顾家军的,再者陈国内乱严重,战损令国库亏空,他们耗不起了。 老祭酒若有所思:“容家又是怎么回事?亲妹妹是皇妃,他们却去帮勃亲王?” “顾娇说道:“因为国君不打算立容贵妃为后。” 元棠送给顾娇的锦盒里有一封信,讲了容家反水的理由,原来,陈国的国君器重容家、疼爱容贵妃母子都只是表象而已,他暗中早已写下圣旨,要立张德妃为后,册封张德妃之子为太子。 容贵妃将这个消息与容家说了,容贵妃的本意是希望父亲与哥哥能替她拿拿主意,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让陈国国君收回成命改立她为后。 哪知这时勃亲王却找上了门来,他是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求亲的,求娶的是容尧的嫡女,只要他做了国君,容尧的嫡女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除此外,他还许了容家大量的权势与封地,比起陈国国君阔绰不少。 可容家人受够了仰人鼻息的日子,与其总扶持别人做皇帝,不如自己来当皇帝! 容贵妃还有个小儿子,今年不到五岁,元棠死了不要紧,他们扶持五岁的九皇子登基。 之后再让九皇子禅位于容家,那样他们容家也能君临天下了。 勃亲王找到容家算是与虎谋皮,最终死在了容尧的剑下。 经此一事,国君一夜之间苍老十岁,再不提立张德妃为后的事。 元棠也没逼着国君立他为太子,元棠只是无比笃定地告诉国君,太子之位他要定了,不论是国君给他,还是他自己来拿。 国君让勃亲王下了毒,命都只剩半条了,哪里斗得过如日中天的元棠? 不出意外,下次元棠出使昭国时就会是以陈国太子的身份了。 听完顾娇的阐述,老祭酒长长叹了口气:“天家没有骨柔情,不论哪个皇室都一样啊,不过这个元棠……倒是真令人刮目相看。” 幸亏不是敌人。 提到元棠,顾娇就记起了元棠让她带给柳一笙的东西。 “我一会儿出去一趟。”顾娇说。 “娇娇你要去哪里?”小净空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顾娇看着他慌里慌张的样子哭笑不得:“不是在练功吗?你难道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也没有偷听啦,你们的声音好大。”小净空心虚地搓了搓小手。 好吧,是有一点点偷听啦。 可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也听不懂。 他就是担心娇娇突然又不辞而别了。 顾娇回来,自然要进宫给姑婆报一声平安,她想过了,等给姑婆报完平安就去柳一笙那里把元棠的礼物送给他。 “娇娇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小净空萌萌哒地问。 “好啊。”顾娇揉揉他的小蘑菇头。 他的发丝柔软,揉得真舒服。 小净空将小脑袋伸过去:“娇娇要是喜欢,可以一直揉哦。” 揉秃了也没关系哦。 萧珩拄着手杖走过来,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正好有份礼部的奏折要呈给陛下,一起进宫吧。” 老祭酒嘴角一抽,大过年的给陛下上折子,还能再扯一点儿吗? 可惜只有老祭酒懂朝堂,家里人都不懂。 “坏姐夫为什么也要去?”小净空突然有点小幽怨。 等到三人来到马车上时,却意外地发现里头早已坐了三个人:顾琰、顾小顺以及三个月的顾小宝。 顾娇:“……” 奇奇怪怪的尾巴又增加了呢、、、 不过最终几条小尾巴全都被姚氏拽住了,原因无他,马车不够大,装不了那么多人。 可让哪条小尾巴下来都不公平,索性一起都不去。 而萧珩因为奏折这一正式借口,完美避过了被姚氏留在家里的下场。 四张小脸面无表情地目送二人坐上马车。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不待顾娇与萧珩出发,姑婆的马车就到了。 姑婆还没接到顾娇回来的消息,她是来给萧珩与小净空庆生的,顾娇不在,两个小崽子一定难过坏了,她于是以称病的借口把宫宴都推掉了。 “是姑婆!姑婆来了!” 小净空的声音一出,萧珩便与顾娇下了马车。 秦公公也下了马车,他为庄太后挑开帘子,庄太后躬身走出来,走了一半,秦公公手一抖,帘子啪的一声落下,打了庄太后一脸! 庄太后:“……!!” 姓秦的! 大过年打老娘的脸! 你和你的一群小王八是不是不想活了! 庄太后今天要见血! “顾、顾姑娘!”秦公公目瞪口呆! 庄太后唰的掀开了帘子,满腔要拿秦公公的一池子小王八去祭天的怒火,就在见到顾娇的一霎噗的一声熄灭了! “秦淮。”她目光落在顾娇的脸上,叫了秦公公的名字。 “诶,太后!”秦公公回过神。 庄太后啪的往他脑门儿怼了一巴掌! 秦公公:“?!” “疼吗?”庄太后问。 “奴、奴才不敢疼。”秦公公诚惶诚恐地说。 庄太后掸了掸袖子,长吁一口气:“那就是疼了。很好,不是在做梦。” 秦公公:“……” “姑婆。”顾娇走过去。 庄太后来碧水胡同一贯是老太太打扮,看不出半分一国太后的奢侈,就连她坐的马车都与民间的马车一般无二。 就是凳子陡了些,得有人扶着。 秦公公赶忙伸出手臂。 庄太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秦公公的眼神闪了闪,识趣地退到一旁。 顾娇将庄太后扶了下来。 庄太后不等进院子,在门口便打量起了顾娇来。 顾娇的变化是显然易见的,她原就不是娇养在深闺的姑娘,风里来雨里去没少折腾自己,饶是如此,她去了一趟边塞回来也还是差点让庄太后不敢认。 瘦了自不必说,也晒黑了,脸颊亦冻出了红血丝,嘴唇有些干裂。 她处在少女最美好的年纪,在庄太后眼中她依旧美丽英气,并且她的身上多了一份不逊昭国儿郎的力量。 庄太后想过无数句顾娇回来后自己该如何向她兴师问罪的话,可真正见到了,庄太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句都责问不出来。 万千情绪都堵在了心口,她深呼吸,忍住眼眶的湿润,拍了拍顾娇的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顾娇拉住了姑婆的手。 庄太后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紧紧地抓住了顾娇的手。 就在庄太后沉浸在对顾娇失而复得的强烈情绪中时,巷子里忽然驶来了另一辆马车。 车帘被掀开,一道龙威赫赫的身影躬身走了出来。 他一眼看见门口的庄太后,神色一怔:“母后?母后你不是在仁寿宫养病吗?怎么偷偷跑来碧水胡同了?” 庄太后一噎,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闭关为将士们祈福吗?那你又是怎么也跑来碧水胡同了?” “朕那是……”皇帝刚想说他是偷偷出来放放风,结果他就看见被庄太后藏在背后的小身影。 他睁大眸子走过去:“小神医?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娇说。 皇帝龙心大悦:“你没事就太好了!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母后再也不会不理朕了!” 庄太后嘴角一抽黑了脸,没发现怪你把娇娇弄去边塞只是一个借口,哀家单纯就是不想理你吗! 皇帝完全没接收到来自自家母后的嫌弃,他很高兴,一是母后终于要理他了,二也是小神医平安归来了。 边塞此次打了胜仗,小神医亦功不可没。 他要好好赏赐她! ------------ 527 欢喜(两更) 除夕宫宴,皇帝与庄太后齐齐开溜,只留下萧皇后与太子主持大局,邀请了信阳公主等诸位皇室宗亲庆贺边关战事告捷,喜迎新年。 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皇帝毫无心理压力地进了院子,母后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魏公公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陛下。 自从相信自己服下了迷药之后,自家陛下就在放飞自我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要不要提醒陛下,他吃的只是一颗生发丸呀? “母后!朕来啦!” 皇帝即刻化身庄太后的小尾巴。 魏公公捂住眼,妈的!没眼看了! 顾娇本是要进宫向姑婆报平安的,既然姑婆来了,那就不必再大费周章了。 顾娇与姑婆进了堂屋。 先前没太仔细观察,眼下陪着姑婆在家里转悠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离开的三个月里,家里其实是有很大变化的。 前院的菜圃扩大了一圈,多种了小葱与萝卜,菜圃对面的小鱼塘被填上了,换上了一口大鱼缸。 这是小净空提出来的,他说家里有了弟弟,弟弟也该有自己玩的地方,哪怕弟弟还这么小,可他依然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小鱼塘贡献了出来。 再就是后院通往隔壁的通道已经不是一条通道了,那面墙彻底被推掉了,如今两座宅子的后院连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大院。 “姑爷爷把那座宅子买下来了。”见顾娇一脸错愕地看着打通的院子,萧珩在她边轻声解释。 “不便宜吧。”顾娇喃喃道。 萧珩点头:“嗯,花了一千两呢。” 原先没这么贵的,可自打出了一个新科状元,碧水胡同便多了一个状元胡同的称号,地价房价那是嗖嗖的涨。 就这一千两还是友情价。 顾娇古怪地问道:“姑爷爷哪儿来那么多钱?” 如果她记得没错,国子监祭酒的俸禄好像没那么高啊。 萧珩扯了扯唇角:“就……卖了个把官职。” 顾娇:姑爷爷还干这种事! 老祭酒卖官职的操作是这样的,先是放出自己想买宅子的消息,然后就有心怀不轨之人找上门来,以重金贿赂老祭酒。 老祭酒直接将金子抱去了皇帝的御书房,义愤填膺地告诉陛下:“我霍弦一生清廉,效忠陛下,绝无二心!居然想贿赂我,简直痴心妄想!微臣在此立誓,就算全朝堂的文武百官都被收买了,微臣也不会被收买的!” 老祭酒最后的话成功引起了皇帝的深思,皇帝自亲政以来遇到了不少事,忽然间就明白了庄太后当年的一些决断。 皇帝与庄太后在用人上是截然不同的,皇帝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他用人须得是作风正直之辈,譬如老侯爷,譬如老祭酒,唯独宣平侯风流了些,但也从违法,不违背伦理纲常。 庄太后心宽一些,她讲究用人之长、容人之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唐岳山。 唐岳山此人好大喜功,叔嫂不伦,换做皇帝是万万不会重用他的。 可这次边塞的战役打下来,皇帝忽然觉得唐岳山此人还是优大于劣的。 皇帝开始思考庄太后的摄政之道,发觉庄太后的身上有许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 水至清则无鱼。 就好比祖上传下来的荫官制,真取缔它是万万不能的,它动摇了太多权贵与士大夫的利益,可母后用了一招六部考核制就轻松将问题解决了。 虽说还是会有荫官,然而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了荫官的平庸资质以及在位年限,这就是一种完美的平衡。 皇帝觉得,买官的事怎么都会存在的。 老祭酒拒绝了,也难保对方不找下一个,与其找到不知哪个官员的名下,不如让老祭酒应下。 这样至少他知道哪些官是买来的,一切尽在掌控中,等到朝纲彻底稳固了,他再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于是老祭酒在皇帝的允许下光明正大地收受贿赂,买下了状元隔壁的大宅子! 庄太后与皇帝在堂屋坐下,二人都有许多话要和顾娇说。 老祭酒不动声色地去灶屋做红糖糍粑。 萧珩打算去给老师打打下手,遭到了老祭酒的无情拒绝。 自己的厨艺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还是你想吃死庄锦瑟啊! “阿珩过来帮忙贴对联吧。”姚氏笑着说。 “好。”萧珩走出去,拎着一桶浆糊,带着家里的几个小男子汉去门口贴对联。 庄太后倒是没提战场上的事,那些事可以过完年再提,她说的是村子里的事。 她派去清泉村的太监与侍卫见到薛凝香了,周二壮与黎院长同时求娶薛凝香的事在十里八乡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薛凝香是个小寡妇,乡下人多瞧不上她,却又有心术不正的想要染指她,原先顾娇一家子与周母都在时那些子小人还能有所收敛。 后面顾娇一家子走了,周母过世了,顾琰的两个暗卫也回京了,薛凝香的处境就变得艰难起来。 有一次她睡到半夜,隔壁村的流氓痞子竟然翻墙进了她的屋,把她压在床上欺负她,还是狗娃醒了,哭声太大把乡亲们惊来了才没叫那人得逞。 在乡下根本藏不住消息,夜里刚发生的事翌日便传遍了乡里。 那个流氓痞子叫李大柱,他婆娘第二天便上门与薛凝香大吵一架,骂薛凝香是狐狸精小贱蹄子小娼妇……在高粱地里脱光了勾引她男人,还叫她男人大半夜的去找她。 薛凝香从受害者变成了勾搭人的狐狸精,有理说不清。 诸如此类的事并不少,薛凝香在信上从未提过,要不是庄太后的人去了一趟乡下,也不会知道薛凝香遭了这么多委屈。 罗里正是护着薛凝香的,可他越护,闲言碎语越多。 弄到最后,他这个里正也变得里外不是人。 黎院长得知此事后就想把薛凝香接到镇上,偏这时,周二壮回来了。 事情是怎么闹得人尽皆知的已无从知晓,总之全村都知道薛凝香被自家小叔子和天香书院的院长大人看上了,确切地说,他们认为是薛凝香勾搭上了他俩。 薛凝香被骂惨了。 她远在百里之外的娘家人也得了信,过来揪住薛凝香一顿痛骂。 有时人性就是如此,见过了薛凝香在泥潭挣扎的日子,就不愿看到她从里头爬出来。 在不少人看来,一个克死了丈夫的寡妇就该被人唾弃着,凭什么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办法解决的,人们敢去骂一块挡了路的石头,但几乎没人去骂村子前后的大山。 庄太后直接就将薛凝香变成了村子里最高的那座山。 “我家太后想请薛娘子去京城一趟。” 太监此话一出,十里八乡的人直接跪了。 他们知道的最大的官就是县太爷,太后是什么?是菩萨,是佛祖,是天!是一根手指头,不,不用手指头,一口气就能要他们全村人的命的强大存在! 众人看向薛凝香的眼神已经由嫉妒变成惶恐了。 他们嫉妒不起了。 当然了,庄太后也不是真的要把薛凝香强行叫来京城,那是给她撑场面的话而已。 庄太后派去的人告诉薛凝香,有太后给她撑腰,让她什么也不用怕,就是想娶十个八个丈夫,也没人敢闲话她的。 薛凝香让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得不轻,什么十个八个丈夫啊,她可没这想法! 不过,这么一通谈话下来,倒真让薛凝香的胆子大了不少。 周二壮与黎院长都是十分优秀的男人,再过十年、二十年,兴许薛凝香会选择意气风发的少年周二壮。可只比顾娇大两岁的她在如今这个年纪,背负着眼下这些坎坷的遭遇,会更倾向于黎院长这种父亲一般的男人。 他成熟稳重、他体贴细致,他待人包容,他还有钱。 再者,周二壮是薛凝香的小叔子,薛凝香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一个母亲,羁绊一个女人的有时并不是男人,而是孩子。 狗娃喜欢黎院长,稀里糊涂认了个爹,她这个做娘的还能怎样? 黎老夫人对薛凝香与狗娃的疼爱是加分项。 说白了,就是薛凝香累了,想要找个能够让自己依靠的男人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对于薛凝香的选择,庄太后表示理解。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顾娇一样坚强,顾娇是独一无二的。 她从不去向任何人寻求安全感,她的内心足够强大并且充满力量。 这自然是有代价的,没人生而坚强,不过是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她用稚嫩的肩膀去扛。 她的娇娇,全都扛住了。 薛凝香不用成为第二个娇娇,她轻松自在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另外,薛凝香给顾娇写了一封信,庄太后一直放在自己打牌的钱袋里,她将信交给顾娇。 这一次薛凝香倒是没再报喜不报忧了,毕竟庄太后的人什么都知道了,她瞒着也没任何意义了。 她在信上问了太后的情况,为何太后会认识她,是萧六郎这个新科状元在京城混得太好了,还是顾娇与侯府那边相认了,然后把太后那边的人给惊动了? 薛凝香寻思着自己也没那么大面子。 “……总不会那个得了麻风病的老太太就是太后吧?没那个运气吧,那我岂不就是给太后做过饭?太后她还帮我看过娃?一定不是的吧……我家祖坟也没冒青烟呀……” 顾娇想了想,提笔回了一句:你要不回你家祖坟看看? “娇娇!娇娇!” 是小净空抓着一封信跑过来了。 他原本是在贴对联,突然看见顾娇在看信,就想起了自己这边也有信。 小孩子就是这样。 “娇娇,茗儿哥哥给我寄的第二封信!” “要给我看吗?”顾娇问。 信是十分私密的东西,顾娇并不会因为小净空是小孩子便去随意拆阅他的信件。 但如果他要与自己分享,顾娇也会欣然接受。 “嗯!想给娇娇看!”小净空点头点头。 顾娇拆了信,信上都是孩子间的问候,小净空在上一封回信中提到了一些家里以及国子监的趣事,成功激起了茗儿的学习劲头。 茗儿告诉小净空,他也去国子监上课了。 只不过,他上的是武课。 梁国的国子监与昭国略有不同,是分了文武的,大概是因为梁国的科举不仅有文举,也有武举。 第一次念这封信时小净空还没太大感触,这会儿与顾娇一起重新看了一遍,突然感觉自己特别特别羡慕茗儿哥哥。 他也想习武。 他要保护娇娇。 与第二封信一起到来的是茗儿在第一封信里提到了的有关《照影》曲谱的谢礼,信是用飞鹰送的,来得快,谢礼是用车马拉的,所以才慢了。 谢礼是裕亲夫妇的准备,都是一些梁国的特产外加十几样小孩子的玩具,还算有心。 另外,裕亲王妃知道小净空天资聪颖,正在学习各国语言,特地挑选了十本只有上国才有的书籍,都是适合小净空这个水平的。 萧珩给小净空做了计划,他每日读一点,三门上国语都进步了不少。 为了证明自己的进步,小净空跳下椅子,哒哒哒地跑回屋,将自己的三本上国诗集拿了过来:“娇娇,我背给你听!” 随手他小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 ……好像顾娇听得懂似的。 顾娇是第一次出远门,以往都是萧珩出去,每次回来萧珩都能感觉到家里的变化,而这回,轮到顾娇感受这些变化了。 顾小宝长大了,顾琰与顾小顺长个了,小净空长头发了,还会背很多很多上国诗集了…… 这种感觉有点新奇。 晚饭没那么快做好,倒是热水先烧好了,姚氏叫几个孩子去洗澡。 “赶紧洗完澡了把衣裳洗出来,大年初一不洗衣裳的。”姚氏说。 “我先去洗!”小净空一秒化身爱洗澡的乖宝宝,浑然忘了顾娇不在的三个月他究竟有多抗拒洗澡! “娇娇也去洗吧。”姚氏对顾娇温柔说道。 “好。”顾娇应下。 烧的水暂时只够两个人洗的,其余人就得等下一波。 “姐夫,谢谢你,请你帮我洗澡。”小净空来到门口,无比礼貌地对正在贴对联的萧珩说。 萧珩嘴角抽了抽:“呵,你上次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再敢捉你去洗澡,你就要怎么着来着?” 离家出走。 “咳。”小净空清了清小嗓子,摊手,一脸无奈地说道,“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萧珩:“……” 萧珩带着小净空去西屋洗澡。 西屋的炭火烧得旺旺的,并不冷。 顾娇也去洗澡了。 她才发现家里添置了新的木桶,又大又深,坐下去能让整个小身子都泡进水里。 呼。 太舒服了。 她的小脚尖在水下一下一下地蹦着。 蹦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毫发无伤地回来了,相公答应她的事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 萧珩从西屋出来,就见顾娇已经洗完澡也洗完头,穿得暖融融的在堂屋坐着了。 萧珩微微一愕:“这么快?” 小净空还在木桶里玩水呢,水有些凉了,他是去灶屋再给小净空打一通热水过来的。 顾娇睁大一双布灵布灵的眼睛看着他。 庄太后上灶屋吃红糖糍粑去了,皇帝也跟了过去,堂屋里只剩下顾娇一人。 天色其实有些暗了,可顾娇的眸子亮得逼人,实在令人无法忽视。 “怎么……这么看着我?”萧珩问。 “我没受伤。”顾娇说。 “嗯,我知道。”萧珩点头。 说完,他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怔,睫羽颤了颤,脸颊开始发热。 顾娇两手托腮看着他,是期盼的小眼神没错了。 ------题外话------ 能求一波月票吗? ------------ 528 大型掉马(两更) 小净空洗完是顾琰和顾小顺。 顾小宝也让房嬷嬷抱去洗了个香喷喷的除夕澡。 顾娇:她不着急,嗯,她不着急。 “好了!”姚氏笑容满面地从堂屋后门走进来。 顾娇唰的站起身来! 正在给东屋贴对联的萧珩猛地呛了一下! 姚氏笑了笑,说道:“年夜饭好了,先吃饭吧。” 顾娇:“……哦。” 萧珩吁了口气。 这种事终究是难为情的,当初答应那么快是气氛烘到那儿了,总不能她出征在即,他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 事后想想挺害臊的。 况且他也没料到真会有人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惦记了三个月还念念不忘…… 这也太—— 萧珩清了清嗓子,用余光看了眼顾娇,顾娇一直都在看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对视,她被他捉了个正着。 可顾娇非但没有心虚地移开目光,反而冲他弯了弯唇角。 萧珩:“……” 看来今晚是真的不能做个人了。 这种事,虽说被看的是人是他,可他又不是不愿意,因此严格说来算是他占了她的便宜。 萧珩啊萧珩,你才十九,你就要做个禽兽。 家里人多,拼了两张桌子才坐下。 年夜饭很丰盛,有自家腌制的腊肉与腊肠,也有街坊们送的炸圆子和茄夹,另外还杀了一只鸡……不是自家的,是集市买的,不过也着实让家里的几只鸡吓懵了好一阵就是了。 此外,老祭酒还做了红烧小黄鱼、冬菇老鸭汤、烟笋肉片…… 自然,也少不了小净空的斋菜以及素虾仁水蒸蛋。 因除夕也是萧珩与小净空的生辰,老祭酒还特地给二人煮了一大一小两碗长寿面。 就在一天前,这个家里都还忧心忡忡的,顾娇回来后才总算有团圆的年味儿了。 皇帝不是头一次在碧水胡同吃饭,却是第一回吃年夜饭。 他看着桌上与宫宴一比不值一提的菜肴,不知不是菜肴太寒酸了,竟然吃得他鼻子也有点发酸。 他突然想起了母后在冷宫的时候,也是除夕,他和宁安翻墙去找母后。 当时他就看见母后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破屋子里,连一盆像样的银炭都没有,他把好不容易偷出来的点心和鸡腿拿出来递给母后。 却不料点心被压碎了,鸡腿也掉在地上了。 他爬墙摔跤的时候没哭,被宫人追着打的时候,那一刻发现这个除夕母后可能要饿肚子的一霎,他哇的一声哭了。 这些事他在被静太妃迷惑之后都忘了,最近想起来的越来越多。 心里也越来越感觉愧疚母后。 “陛下?”正在帮忙端菜的魏公公一脸惊慌地看着自家陛下。 皇帝的眼泪止不住,他倔强地哽咽道:“朕没事……是那个白药的药效它又发作了……” 魏公公:“……” 所有人:“……” 一顿年夜饭吃下来,皇帝记起了不少儿时的事,深切体会到了自己与母后反目成仇的那些年对母后的伤害究竟有多大。 他竟然还害母后染上了麻风病,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行为! 万幸母后碰见了小神医,如果不是小神医妙手仁心,他这辈子可能都要追悔莫及了。 吃完年夜饭,他找到了在灶屋劈柴烧水的顾娇。 “朕想过了,朕要好好感激你。”皇帝郑重地说。 顾娇古怪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真诚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朕就不可能与母后团聚。还有,如果不是你,边关的仗也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怎么就说到打仗了? 皇帝的思维就弱弱地发散了一下,由顾娇对庄太后的恩情联想到了顾娇在边塞战役的种种表现。 “你在边关的事,朕都听说了。你为了救你祖父,与顾承风深入前朝余孽内部,结果遭到前朝大军的疯狂追杀,险些死在驸马的箭下。” “之后,你为了凌关城的瘟疫患者,不幸也感染了瘟疫。” “再之后,你为了你大哥去击杀驸马手中的死士,却在冰原上冻成冰雕。” “你还被冻出了肺疾,咯血,昏迷……” 皇帝心疼不已地说着,说到后面他忽然感觉后脑勺有点儿凉飕飕的,一股可怕的气场正从自己的身后传来。 皇帝是天子,气场之强大非常人所能企及,能令他不寒而栗的可见对方的气场有多冷了。 顾娇也感受到了,她转过头去,就见萧珩不知何时来到了后院,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 他没说话,可他眼神又分明什么都说了。 被疯狂追杀,差点死在驸马箭下,疫病,险些冻成冰雕,还染了肺疾,咯血,昏迷! 萧珩的眼底闪动着两团怒火,周身的气场却冰冷到了极点。 顾娇听见了小福利在她耳畔说再见的小声音,她决定做做最后的挣扎:“我没有!” 皇帝丝毫不知自己让顾娇掉了马,拍了拍顾娇的小肩膀道:“好了好了,你就别否认了,边关的军报朕都看过了,朕明白你不是个爱张扬的性子,放心,朕不会往外说的。” 顾娇拽紧小拳拳,你已经对最不该说的人说了! 萧珩危险地眯了眯眼。 呵,小骗子! 而就在此时,皇帝也终于发现院子的萧珩了。 萧珩拄着手杖,神色冰冷地朝顾娇走来。 他是来找顾娇兴师问罪的。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的小瘸腿与手杖上,古怪地问道:“咦?玉芽儿不是说你的腿早好了吗?你怎么还用这个?” 柴房的玉芽儿一把捂住嘴。 她不是故意的! 她是说给太后听的! 陛下是自己听去的不怪她! 突如其来的拆穿令萧珩的步子一顿,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这下,换顾娇眯眼,用危险的眼神上下打量萧珩了。 呵呵,还说我是小骗子,原来大家彼此彼此! …… 皇帝一下子捅穿了两个马甲,犹不自知,他一边想着该如何赏赐小神医,一边与庄太后偷偷回宫了,徒留下掉马的小俩口僵持在造屋门口,大眼瞪小眼。 玉芽儿被叫了过来。 “姑爷的腿几时好的?”顾娇神色严肃地问。 玉芽儿的心一个咯噔,心虚地瞟了姑爷一眼,低下头,弱弱地道:“就是……就是姑爷的娘第一次来家里的第二天……” 顾娇有印象了。 信阳公主第一次上门是在宁王出事后不久,那会儿萧珩被宁王所害,伤了右手,她去了一趟朱雀大街,告知了信阳公主萧珩一直活在被信阳公主遗弃的阴影以及是不堪的身世的自我厌弃中。 信阳公主来找萧珩,在姑婆的助攻下母子俩萧珩得知了信阳公主从来没有遗弃过自己。 母子俩心结打开。 这么说,他心病好了之后腿脚便也跟着不瘸了? 可是第二天他去翰林院上值的时候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对了,你的手怎么样了?还疼吗?能写字了吗?” “好像不太好……没什么力气。我的手是不是我的腿脚一样,要……” 他当时叹着气,欲言又止的样子真真像极了一个再也无法走路的小瘸瘸呢! 她安慰他不会的,加强复健,多多按摩,一定可以痊愈的,然后她给他按了一路! 顾娇眼下严重怀疑他那会儿不仅脚痊愈了,手也痊愈了! 他就是装的! 顾娇双手抱怀看着萧珩,小眼神有点儿凶巴巴。 萧珩也着实没料到自己一垮再垮,不仅装瘸的事被抖出来了,就连佯装手残也东窗事发。 这下好了,都不知是谁向谁兴师问罪了。 “怎么了?”姚氏在堂屋瞧见三人的神色不太对。 顾娇与萧珩都没说话。 玉芽儿指了指顾娇,低声对姚氏道:“大小姐在边塞生了大病,还差点冻死了,回来却撒谎自己什么事也没有。” 姚氏脸色一变。 玉芽儿又指了指萧珩:“还有姑爷的腿,其实早就好了,然后也一直撒谎自己还瘸着。” 姚氏:“……!!” 姚氏深呼吸,捏紧帕子:“大过年的,不生气,不生气……”她挤出一副笑容,“今天是阿珩与净空的生辰,大家在堂屋等你们呢。” 随即,她看向小俩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过完年了再和你们算账!” 她转身,扶着玉芽儿的手去了堂屋。 顾娇挑眉看了某人一眼:“听见没有,过完年了再和你算账。” 萧珩淡淡地扯了扯唇角:“说的好像不用和你算账一样,顾娇娇,你的情节比我严重。” 顾娇娇!这是个什么新称呼? 萧珩是脱口而出的称呼,说完感觉还不错。 他忽然勾了勾唇,又叫了一声:“顾娇娇。” 顾娇张了张嘴,沉思两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既然都扯平了,那你今晚……” 她话未说完,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摁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不行,不许,不给看。” 顾娇小脸一黑! …… 既然东窗事发了,萧珩索性不藏着了,大大方方地进了堂屋。 只不过众人的注意力暂时没放在他的腿上,扫了一眼,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半会儿没回过味儿来。 姚氏也学坏了,她就不提醒,等着这几个自己吓自己。 “姐夫,坐。”顾小顺让萧珩坐下。 萧珩与小净空是小寿星,挨着坐在长凳上。 他们其实是没有过小生辰的习惯的,是小净空每年都过,托他的福,家里人都开始过生辰了。 唯一错过的是顾娇与顾琰的生辰,顾娇在奔赴边塞的路上,她没过,顾琰也不过。 顾琰说,等明年他再和娇娇一起过。 “小和尚,给。”顾琰将自己做的小泥雕送给小净空,今年总算不是空房子了,是个小鱼塘,里头还有两条白萝卜雕刻的丑鱼鱼。 他送给萧珩的就不是鱼汤,而是一个院子,和去年的礼物正巧能凑成一个小宅院,也是别出心裁了。 顾小顺送给二人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笔筒,做工精致,还刻了诗。 小净空很喜欢,萧珩也很满意。 顾小顺学雕刻这么久,进步的不仅仅是他的手艺,还有他肚子里的学问,他如今的字比京城那些秀才都多了。 只要和他说这几个字是要雕刻的,他能立马全部记下来。 寻常人记文字是按笔顺,顾小顺记文字是把文字当成了一个图案,尽管法子不一样,却达到了殊途同归的效果。 相较之下,顾琰的学问才真真是惨不忍睹的。 这并不是说顾琰笨,恰恰相反,他是家里除了萧珩之外最精明的一个。 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譬如顾娇脸上的守宫砂。 姚氏没告诉过他,他也没偷听到那晚的墙角,然而他就是猜到了。 再譬如顾娇时不时落在萧珩身上的小眼神,顾琰不可能猜不到顾娇心里在想啥。 没办法,龙凤胎就是这么强大。 庄太后临走前给二人留了礼物,给小净空的是一串琉璃佛珠,这是自梁国将琉璃技术传给昭国之后,昭国成功制作出来的第一批琉璃,成色与光泽度都极好。 小净空当然也很喜欢。 庄太后送给萧珩的是琉璃砚台。 老祭酒给二人送的是书,姚氏是亲手做了两身衣裳。 顾娇也是备了礼物的,给小净空的是一个来自边塞的拨浪鼓。 打了胜仗之后,那个月古城的四岁小娃娃将唯一的拨浪鼓送给了她:“你说的对,大军没有走!这是给你的奖励!” 这是战火之下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最赤诚的心意。 小净空很快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姐夫没有礼物?” “你姐姐给过了。”萧珩另有所指地看着顾娇。 她就是他生辰最好的礼物。 “我要看。”小净空说。 看在是小家伙生辰的份儿上,萧珩没打击他,只从一堆礼物里挑选了一支兼毫笔:“诺。” “一支笔呀。”小净空晃了晃自己的小拨浪鼓,“还是我的礼物好,娇娇最喜欢我!” 几人去后院点爆竹。 “姐夫!”顾琰突然凑到萧珩身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过来,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萧珩随顾琰去了堂屋。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后院看小净空与顾小顺点爆竹,堂屋冷冷清清的,只顾琰与萧珩二人。 顾琰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这是什么?”萧珩不解地问。 “酒!”顾琰挑眉说,“不是普通的酒,是双酿,梨花酿与桂花酿,是我好不容易从姑爷爷那边磨来的。” “你磨这个来做什么?” “我想喝,姐夫,我们一起喝!” 把你喝醉了,娇娇就能为所欲为了! 为了娇娇,顾琰也是拼了。 “你不能喝酒。”萧珩坚决反对。 顾琰有心疾,再者年纪也太小,绝不能饮酒。 顾琰哀求地看着他:“一杯没关系的。” 萧珩道:“半杯都不行。” 顾琰撇嘴儿:“可我就是讨来要和你一起喝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呢……听说这种酒不醉人的……姐夫你就让我尝尝是什么味道吧。” 萧珩:“不行。” 顾琰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他这副样子,老实说很难让人有抵抗力,可萧珩是任健清醒,他才不会纵容顾琰喝酒。 仿佛是看出了萧珩绝不动摇的意志,顾琰退了一步:“那要不,姐夫你替我尝两口吧,然后告诉我是什么味道。” “……好吧。”大过年的,萧珩也不能太扫孩子的兴了。 顾琰见他应下,眼底光彩重聚,开心得像个孩子,亲自拿来酒杯,为萧珩斟了满满一杯。 他知道姐夫酒量好,不过这种酒可不是普通的双酿,是他从姑爷爷那儿偷来的,一杯就能醉生梦死! 醉倒吧! 姐夫! 萧珩接过杯子。 正要喝,不料小净空与顾小顺疯闹,毫无预兆冲了进来,小净空当场撞在了萧珩的身上,萧珩手一抖,一杯酒全洒了! 顾琰:“……” 顾琰捏紧了小拳头,小、和、尚! “姐夫,对不起!”小净空道了歉,又冲顾小顺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来抓我呀!” 他说罢,一溜儿地跑出去了。 顾小顺追出去。 顾琰压下火气,给姐夫倒了第二杯,笑眯眯地说道:“没事没事,还有。” 萧珩接过第二杯。 结果两个捣蛋鬼又跑回来了,这次是顾小顺,直接把萧珩的杯子都撞掉了。 杯子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顾小顺:“……呃?碎碎平安?” 顾琰炸毛了! 碎你个头啊! 酒都快没啦! 顾琰快被这两个家伙气死啦! 真是干啥啥不行,闯祸第一名! “我没事。”萧珩道,“我来吧,你们先出去,别扎到脚。” 他说着,拿了扫帚过来打扫地上的残渣。 也正是这时候,顾小顺察觉到萧珩走路与平常不大一样了,他没一瘸一拐了,他、他、他…… “哎呀姐夫……”顾小顺看向萧珩的右脚。 “姐夫什么姐夫!你快去点爆竹!”顾琰将顾小顺推出了堂屋。 顾小顺:“我刚刚看见……” “好啦好啦,你看见了,我知道了,别耽搁我正事。净空!小顺在这里!”顾琰果断冲小净空挥手。 小净空抓着一个爆竹朝顾小顺扑过来。 两个幼稚鬼又玩在了一起。 顾琰回到堂屋。 不就是姐夫的脚嘛? 早就好了,笨蛋,现在才发现! “姐夫,我帮你吧!”顾琰十分殷勤地将扫帚抢过来,把地上的残渣清扫干净,用畚斗铲了出去。 等他兴冲冲地回到堂屋时,却不见了自家姐夫的身影,倒是自家姐姐面色潮红地坐在桌旁。 他怔怔地走过去,问顾娇道:“姐姐,姐夫呢?” 顾娇用迷离的小眼神看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书房。 顾琰见顾娇的反应不大对,他看看顾娇,又看看桌上的瓷瓶,心里咯噔一下! 他拿起瓷瓶晃了晃,空荡荡的,他又将瓷瓶抬起来往下倒了倒,一滴酒都没了! 不、不会吧—— “不是你喝的!快说不是!” 咚! 顾娇的小脑袋砸在了桌上。 顾琰:“……” 他是要姐夫灌醉了送到她姐的房里去的,然而姐夫没醉,他姐先不省人事了。 完了,全都完了! 顾琰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长叹一口气,也一脑袋砸在了桌上! 等萧珩走出来时就看见两颗小脑袋齐齐抵在桌上…… 房嬷嬷在给东屋换被褥,萧珩只得先将顾娇送回西屋,一会儿再挪过来。 顾琰闷闷地说道:“我去让豆芽熬点醒酒汤。” 醒酒汤很快送了过来,却一口也没喂进去,直接被顾娇打翻,尽数洒在了萧珩的身上。 看着自家姐姐烂醉如泥的样子,顾琰明白事情基本彻底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去后院点爆竹了。 萧珩身上全是醒酒汤,衣裳够厚,烫倒是不烫,就是湿乎乎的不大舒服,且冷风一吹冻得慌。 他只能先将衣裳换掉。 他看了眼顾娇,好笑地说道:“醉成这样。” 顾娇确实醉惨了,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福利就在眼前。 萧珩探出修长如玉的手轻轻解下腰带,将冬衣与中衣脱了下来。 素白的里衣也湿了,湿哒哒地贴在紧实的肌理之上。 他缓缓脱下,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精致的锁骨,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胸膛,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腹线条流畅且充满男性的力量。 顾娇突然就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某人紧实的肌理,诱人的身体,忍不住张大了嘴。 哇哦。 ------题外话------ 别问,问就是该看的都看了 ------------ 529 凯旋回朝(一更) 萧珩上衣与裤子都被醒酒汤泼湿了,他不得不全部换下,等他换完转过身来时,下意识地朝床铺上醉得一塌糊涂的顾娇看了一眼。 顾娇的睡相有点……嗯,一言难尽。 面色潮红,被子踢了,枕头也歪了。 她摊开胳膊腿儿,呈大字躺在褥子上,脑袋歪向一旁。 “姑爷,这边收拾好了。”门外,房嬷嬷开口说。 “好,我知道了。”萧珩应下。 萧珩来到床边,看着头一次如此睡姿清奇的顾娇,心里莫名感觉怪怪的。 随后他又看向了顾娇的唇角。 等等。 这丫头是喝懵了吗,还是做什么梦了? 怎么感觉她流了一滩口水? 萧珩拿出帕子来,轻轻地为她擦拭干净,为什么总感觉这丫头做梦都在笑? 顾娇醉晕了,没法儿守岁,其余人却是玩闹到子时,紧接着小净空与顾小顺又噼里啪啦地点了一通爆竹,不止他们家,整个胡同都在点。 就这样也没把顾娇从美梦中吵醒。 相公真美,身材真好,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的极品的好。 真好看真好看! 睡梦中的顾娇抱着小被子,在床铺上滚过来、滚过去。 翌日,顾小宝醒得最早。 他饿了,要吃奶。 姚氏给他喂了奶,他不想睡了,三个多月的宝宝坐也不能坐,爬也不能爬,只能认命地躺着,衣裳还特别厚。 不过顾小宝习惯了,他没哭闹,就那么舔着自己的手指,让姚氏多睡了一会儿。 昨夜爆竹被烧得噼里啪啦响,他也一直乖乖的,后面睡着了又被爆竹吵醒也没闹,自己吃着手指把自己哄睡着了。 姚氏醒来时顾小宝还在舔手指,这么乖的孩子真是把姚氏的心都给融化了。 姚氏穿戴整齐去了堂屋,玉芽儿与房嬷嬷也起了,很快家里小净空与顾小顺也起了。 俩人坐在堂屋发呆,不知顾小顺与小净空说了什么,二人齐齐看向西屋的门。 须臾,萧珩从西屋出来了。 二人死死盯着他的右脚,顾小顺拿胳膊肘碰了碰小净空的胳膊,低声道:“我没骗你吧,你看,就是好了!” 昨儿就发现了,让顾琰一打岔,又给忘了,今早他一起来拉着小净空一起求证。 小净空盯着坏姐夫的右脚,认真观察了一阵,点了点头,严肃地认证道:“嗯,是真的好了。” “你看吧,娇娇一回来姐夫就好了。”顾小顺与顾娇在一块儿是叫姐姐,跟小净空在一起会叫娇娇。 小净空的称呼则从来不受顾琰与顾小顺的影响,可以说是独自强大了。 “姐夫!”小净空叫住萧珩,走过去,抬起手来在他身上够了够,发现够不着,他搬来椅子爬上去,站在椅子上,还是够不着。 “你、你下来一点。”他说。 “干嘛?”萧珩问。 “下来一点嘛,我有话和你说。”小净空道。 大过年的,萧珩决定给小和尚一个面子,他微微弯下身子,与小和尚平视:“怎么了?” 小净空伸出小手,郑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姐夫,你终于克服了障碍,成为一个正常人了,我真为你高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珩眯眼看了看小家伙,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小净空想了想,诚实地说道:“我想涨个租。” 萧珩:“……” 顾娇醒来时全家都知道萧珩的腿脚恢复正常的事了,他们都以为萧珩是今早才好的,姚氏与玉芽儿没多嘴去说破什么。 终归是一件喜事。 姚氏想了一晚上也冷静下来了,最初得知女儿嫁了个乡下的瘸腿书生,她心里不知有多疼。 她女儿好歹是侯府千金,若是自幼养在她身边,怎么也不至于嫁个身有残疾的穷小子。 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之所以还是接受了,是因为一则,她没养过女儿一天,没资格对女儿的选择指手画脚,二则萧珩的为人与品性都深得她心。 她于是自己安慰自己,女儿嫁了更优秀的男子未必就能比如今过得好,只要女儿开开心心的,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然而这个女婿给她的惊喜实在太大了。 不仅考上了幽州解元,进入国子监,更是在科举中独占鳌头,成了昭国最年轻的新科状元。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的腿疾,而今却连这点遗憾都消失了。 这让姚氏还如何狠得下去找萧珩算账? 至于说女儿隐瞒了在边塞几次死里逃生的事,她亦是心疼多过苛责。 小俩口并不知自己的掉马危机已经悄然度过了。 顾娇从东屋出来发现小净空孤零零地坐在前院的门槛上,他身子小小的,蘑菇头齐齐整整的,乍一看,可真像一朵长在雪地里的寂寞小蘑菇。 顾娇走过去,弯身看了看他,道:“净空,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净空回头,看向顾娇说:“我在等师父。” 被他这么一说,顾娇就记起来了,小净空的师父每年都会陪他过生辰,去年也来了,只不过并未与其他人见面,给小净空留下生辰礼——一份梁国房契后便离开了。 顾娇在小净空身边坐下,问道:“你师父昨晚没来吗?” “嗯。”小净空点头点头,情绪有点低落。 顾娇摸了摸他小脑袋,说道:“今年昭国下了很大的雪,你师父年纪大了,可能不方便出门,又或者在路上耽搁了。” 由于小净空总是一口一个“师父他老人家”,导致顾娇至今对对方的印象都是一个白胡子驼背小老头儿。 这种天气别说是个老人家了,便是壮丁也很难赶路的。 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和他比,他师父确实是年纪蛮大了。 所以他师父可能真的被大雪耽搁了。 “很想你师父吗?”顾娇问。 “嗯……一点点啦。”小净空是个诚实的孩子。 顾娇顿了顿,问道:“要不,你再给你师父写一封信?” 小净空嫌弃地撇了撇小嘴儿:“不要了,我上次给写他的信他都没有回我。” 嘴上越是使小性子,就说明他心里越是在乎这个师父,他本就是十分重情的小孩子,他师父将他捡回来,把他抚养到三岁,在他心里,师父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吧? 顾娇对他小净空道:“那这样,我给凝香回信的时候,托她去庙里帮你打听打听,看你师父是否安好,出没出门?” “……也行。”小净空没有拒绝。 顾娇弯了弯唇角:“你师父叫什么?” 小净空道:“了尘。” 顾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法号就是一位得道高僧呢。” 小净空回忆了一下,摊手道:“得不得道不知道,不过师父他老人家确实挺高的。” 顾娇又在脑海里将对方的形象调整了一番,从白胡子小老头儿变成了白胡子大老头儿。 顾娇下午就把信写好了,昭国的驿站是全年无休的,只不过,过年期间信函发得慢,顾娇隔几日再送去驿站也不迟。 大年初七这日总算是盼来了顾家军回京的消息。 天公作美,前面一连下了三日大雪,到初七便放了晴,万丈金光普照大地,皇城一片祥瑞之兆。 百姓们听说了大军归来的事,早早地在各大街道与城门口夹道等候,一时间人潮汹涌,群情鼎沸。 禁卫军们不得不用身体挡住这些激昂的百姓,百姓们冲不出去,只得个个伸长了脖子。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与盔甲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在朗朗乾坤下振聋发聩,仿佛令人一瞬间便看见了战场之上金戈铁马。 “是顾家军!顾家军回来了!” 一个高个子壮汉大声呼喊。 人群骚动了起来,本就不满被拦在路边的百姓相互拥挤着朝前涌动,禁卫军用了极大的力气牙关都咬紧才没让百姓们冲出去。 战火虽未蔓延到京城,可百姓们还是通过朝廷的官报得到了不少边塞的消息,当听说老侯爷与朝廷的公主都落入敌军之手时,他们几乎以为十年前昭国败给陈国结果送了安郡王为质的悲剧要再次上演了。 可顾家军打赢了! 不仅赢了前朝余孽与陈国大军,也守护了昭国的公主。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夺回失守的城池,又以最小的代价歼灭了进犯的敌军。 他们是昭国的将士,是昭国的英雄! 唐岳山的腿伤基本恢复了,他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列,离京前他肚子上还有点油水,打仗后就没了,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精气神很好。 他穿着深色盔甲,虎背熊腰,气势威猛。 在他身后是同样骑着骏马的顾长卿,顾长卿一袭冷光闪动的银甲,银甲后的白色披风猎猎展动,他戴着头盔,头盔上的铁面罩放了下来。 百姓们只能看见他那双冰冷如刀的眼睛,以及他英姿飒爽的身形。 京城谁人不知定安侯世子俊美倜傥、如玉风华,只是他在军中做都尉时太不近人情,故而得了一个冷面阎罗的名声。 然而就是这样的冷面阎罗,守住了他们昭国的山河。 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呼声。 “听说顾世子还没成亲。” “怎么,你想把你闺女嫁过去?” “倒也不是不行。” “你闺女才三岁!” “……” “咦?那个人是谁?” 一个小伙子指着顾长卿身后的另一个身着银甲的年轻男子问。 “顾家军几时又出了这么年轻的将领了?” 能走在顾长卿身后的按理说在顾家军的地位不会太低,可顾家军出城时他们也来看了,左右两位指挥使以及几名参将的年龄都比顾长卿要大上许多。 这个年轻人显然比顾长卿小,眉宇间还有几分未及冠的青涩。 百姓们猜了半晌也没猜出他是谁。 最后,还是拦在百姓身前的一名禁卫军忍不住了,开口道:“是定安侯府的二公子。” “定安侯府的二公子?” 众人惊讶了。 定安侯府不是只有一个会武功的儿子吗?其余几个公子据说都未从武,甚至那个最小的四公子是个小病秧子。 “哎呀!那个人好像顾承风啊!” 这时,一名清和书院的学生认出了自己的同窗。 好巧不巧,顾承林就站在他身旁。 得知祖父与哥哥们要回来,在家中等不及的他提前来城门口迎接了,他知道二哥也去了边塞,可他并不认为二哥会去打仗。 他以为二哥是担心祖父才跑去的,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天啦……承林,那个、那个人……不会真是你二哥吧?”那位清和书院的学生拉了拉顾承林的袖子,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方身上的杀气与英气都太令人震惊了,与印象中的顾承风委实判若两人。 不不不,不会是顾承风,一定是自己眼花了,顾承风才没这么厉害。 同窗认不出,顾承林却不会认错。 那个有资格与他大哥走在一起接受百姓赞誉的年轻将士分明就是他的二哥! 顾承林的内心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原来大哥二哥都这么厉害,只有他是个废柴—— ------------ 530 归来相认(二更) 与三军将士一道归来的还有老侯爷的马车以及宁安公主的车驾。 老侯爷四肢被打断,就算让顾娇接上了,恢复起来也没这么快,入京后他直接回了侯府。 顾长卿则与唐岳山一起将宁安公主的车驾护送进了皇宫。 皇帝很激动,不仅激动三军将士凯旋回朝,也激动与他分离那么多年的宁安公主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皇帝先去御书房见了唐岳山、顾长卿以及诸位将领,毫不吝啬地赞赏了他们在此次战役中的表现:“……待到上朝后,朕全都重重有赏!” 下旨封赏功臣是大事,关乎民心也关乎皇族与昭国的威望,必须要在金銮殿上,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圣旨。 “臣,不敢居功!”唐岳山拱了拱手,郑重其事地说,“臣兵败邺城,害朝廷大军折损近万,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他说罢,撩开下摆跪了下来。 皇帝绕过书桌,亲自来到他面前将他扶起来,道:“大元帅不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本就是前朝余孽有心设下埋伏,离京时谁也没料到陈国大军竟然会进犯昭国北境。” 若是宣平侯在这儿,这事儿兴许就过去了,宣平侯脸皮厚,吃了败仗也不害臊,唐岳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他接受不了自己兵败。 他觉着丢人。 皇帝头疼,这让他怎么责罚呀?唐岳山在邺城确实输了,可那是一万兵力对陈国的八万兵力,这谁打得赢? 皇帝都想骂唐岳山,你是不是太自负了,凭什么认为一万对上八万还不该输的?你当你是燕国战神轩辕厉吗? 宣平侯都不敢这么夸下海口。 不过这些话皇帝心里想想就好,真说出来是不合适的。 这几日他一直在琢磨母后的用人之道,想通了许多事情,譬如唐岳山的自负眼下在他看来就未尝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唐岳山的自负是伴随着行动来的,不是口头上的自负,他会为此付出努力,他会更严苛地要求自己。 唐家弓箭手为何能在六国闻名,甚至能与燕国的弓箭手齐名,唐岳山功不可没。 “咳,责罚就不必了,爱卿刚立下大功,若朕在此时责罚于你,岂不是寒了三军将士与天下百姓的心?” 唐岳山沉痛道:“臣受之有愧!请陛下务必责罚!” 顾长卿不咸不淡地说道:“唐大元帅还是别为难陛下了,你是功臣,陛下罚你非明君所为。你若真自责不如自己去领罚,我看娇娇的针刑就不错。” 唐岳山瞬间闭嘴—— 从皇宫出来,二人各自骑上了自己的马。 顾长卿正要策马离开,唐岳山忽然叫住了他:“你娘的事,你最好还是料理干净。” 顾长卿蹙眉看着他。 唐岳山道:“你娘是凌家人,如果她是细作,你难道就没考虑过凌家人可能也是细作?” 顾长卿沉默片刻,说道:“我祖父也曾怀疑过这个可能,然而这些年他一直在查凌家,并没有查出什么消息。只知道我娘很小的时候走丢过,一年后才被找回来。” 唐岳山狐疑道:“你的意思是那时候凌家的千金就已经换了人?换了个模样相似的人——你娘?” 顾长卿点点头:“从我祖父掌握的证据来看,这是最合理的可能。” 唐岳山拽了拽缰绳:“我劝你还是将凌家盯紧一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也算你们半个同谋,你们可不要连累我。” 顾长卿淡淡说道:“真有那一天,你装不知道就是了。” 唐岳山呵呵道:“那谁能保证你们不会将我咬出来?” 顾长卿没再理他,直接策马走了。 唐岳山啧啧摇头:“年轻人,脾气真不好。” 恰在此时,几名宫人抬着采买的东西回宫,不小心蹭到了唐岳山的马,马儿受惊叫了一下。 唐岳山当场暴跳如雷:“没长眼睛吗!是不是找死啊!” 宫人:“……” 回去的路上,顾长卿的确有认真考虑唐岳山提到的那种情况,他不理唐岳山是因为他与顾承风绝不可能将唐岳山咬出来,除非唐岳山先背叛他们。 这段日子在边塞,他祖父与他提了不少他娘的事。 他祖父也担心过凌家可能还藏了别的细作,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凌家,然而一直没什么发现。 倒是府上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厮丫鬟,在静太妃的事情暴露后让祖父查了出来,也都一一处置了。 在他看来,凌家有问题的可能性并不大。 只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唐岳山说的没错,多留个心眼总是不坏的。 顾长卿回府后,叫了几名暗卫暗中盯着凌家,之后才去给顾老夫人与顾侯爷请安。 却说另一边,皇帝见完唐岳山与顾长卿一行人后即刻去了仁寿宫。 他在仁寿宫的暖阁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宁安公主,宁安公主还穿着边塞的衣裳,刚与庄太后相认后,她的眼眶红红的,眼底还残留着晶莹的泪水。 二十年了,她不再是最初那个灵气动人的少女,她已为人妇,岁月与边塞的风沙在她脸上无情留下痕迹。 她面容憔悴,身形消瘦。 皇帝险些不敢认她。 那个艳若桃李的宁安呢? 那个天真无忧的妹妹呢? 那个挽着他胳膊,总娇嗔地责怪他没时间多陪陪她的小丫头呢? 不见了。 没有了。 她在边塞经受的疾苦全都写在了她的脸上,不说这是一位皇室的公主,只怕会以为是哪个民间的妇人。 皇帝的心针扎一般疼了起来! 庄太后这般处事不惊的性子,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陛下……”宁安公主哽咽着朝皇帝行礼跪去。 皇帝扶住她不让她跪:“你起来!” 宁安公主含泪摇头,坚持跪了下去:“这一跪是应该的,宁安有罪……宁安有眼无珠……所嫁非人……引狼入室……为昭国与边塞的百姓招来如此战火与横祸……都是宁安的错……宁安最该万死……” 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砸在她褶皱的衣裙上,也砸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皇帝紧紧地扶住她的肩膀,喉头胀痛:“别说了……你别说了……” 宁安公主难掩自责道:“宁安要说!母后与陛下一再阻挠宁安……是宁安一意孤行……宁安不听母后与陛下的话……宁安死不足惜……” 皇帝看着宁安的眼泪简直心如刀绞:“你是朕的妹妹!朕不许你说这种话!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你也是遭人利用,不是你的错……你切不要怪罪到自己头上……我和母后都从未迁怒于你……你自己也别轻贱自己……你快起来!” 皇帝强行将宁安公主拽了起来。 宁安公主泣不成声。 皇帝又看向一旁坐在轮椅上的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眸光微微动了动,问道:“这是……” 宁安公主转头,对少年哽咽道:“贤儿,快见过你皇伯伯。” 比起宁安公主的崩溃,皇甫贤就显得淡定多了,他一滴眼泪都没掉,也不见一丝重逢的感伤与激动。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皇帝,仿佛并不知这样的直视十分失礼。 “皇伯伯。” 他冷淡地叫道。 这个招呼打得既不热络也不恭敬,不论是作为皇伯伯还是作为一国之君,皇帝都不可能会对这声招呼满意。 不过皇帝向来对宁安公主拥有无尽的包容,也就没去计较皇甫贤的失礼。 皇帝的目光落在皇甫贤的轮椅上,问道:“贤儿的腿怎么了?是受伤了吗?传御医了没有?” “嗤~”皇甫贤冷冷地笑了。 “贤儿!”宁安公主神色一肃,“不得对陛下无礼!” ------------ 531 嚣张(两更) “无妨。”皇帝并不在意地说道,“贤儿还小。” 他不至于去跟个孩子计较,否则,他早被自家的小胖子气死多少次了。 何况––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皇甫贤的腿上,身子骨不好,闹点情绪也难免。 “莲儿,你先带贤儿出去晒晒太阳。”宁安公主对莲儿说。 “是。”莲儿恭敬应下,拘谨地来到皇甫贤的身后,推着他的轮椅走了出去。 “陛下。”宁安公主解释道,“贤儿让我惯坏了,请陛下担待。” “还叫我陛下吗?”皇帝凝视着她道。 宁安公主苦涩地笑了笑,改口道:“皇兄。” 秦公公走过来,笑着禀报道:“太后,宁安公主和公子的寝殿收拾妥当了。” “母后……”宁安公主错愕地看着庄太后。 庄太后道:“你出阁前的碧霞殿一直都为你留着,你和贤儿暂时住那边吧。” “我……”宁安公主的眸光动了动,垂眸问道,“我还能住在皇宫里吗?” 没有出阁的公主住回皇宫道理,事实上一般的公主不会有自己的寝殿,她们多与自己的母妃居住,宁安公主是特例,庄太后与皇帝太宠爱她了,单独为她建造了一座碧霞殿。 而她远嫁边塞这么多年,碧霞殿也从未挪作它用。 皇帝忙道:“既然是母后的意思,你就住下吧。” 皇帝也希望宁安公主能在皇宫住下,这样自己照顾其他们母子来也方便。 皇帝心中有许多话要对宁安说,他猜母后也是,只不过三个人聚在一起有些话便会难以开口。 “朕陪你去碧霞殿。”皇帝说道。 宁安公主点点头,冲庄太后行了一礼:“儿臣稍后再来给母后请安。” 庄太后颔首,目送皇帝与宁安公主出了仁寿宫。 秦公公奉了一杯茶过来,见庄太后一脸哀伤,不由叹息一声劝道:“公主是个命苦的,当初若是听了您的话,又何至于此啊?不过好在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往后都没人再给公主罪受了。” 庄太后闭上眼转过头,颊上滑下一滴泪来。 皇帝与宁安公主并肩往碧霞殿走去。 莲儿推着皇甫贤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 宁安公主回头看了眼一脸冷漠的皇甫贤,无奈地叹了口气。 皇帝察觉到她的目光,轻声问道:“贤儿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这次打仗受伤了吗?” 宁安公主艰涩地摇了摇头,说道:“是小时候的事了,贤儿五岁那年边塞遭遇了一次十年难遇的大雪。” 皇帝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这事朕有印象,朝廷还朝边关拨了赈灾款,静……” 静太妃亲自给宁安公主做了御寒的衣裳,托赈灾的钦差一并带去边塞。 皇帝如今实在不愿提及这个名字,他对她厌恶至极,可偏偏她又是宁安生母,真是好不尴尬。 宁安公主淡淡地笑了笑:“没错,母妃当年还给我送了御寒的衣裳。” “这与贤儿的腿有什么关系?” “那时我与……他父亲都去赈济灾民了,他一个人在公主府溜了出去。这孩子打小顽皮,一刻也停不下来,侍卫都看不住他,成功让他跑丢了。我们找到他时已是一天一夜之后,他从山坡上跌了下来,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他双腿冻到坏死,为了保住他的命,大夫不得不截去他的腿。” 宁安公主说这番说,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然而她的呼吸与捏紧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皇帝的心一揪,说不上来是更心疼皇甫贤,还是更心疼儿子有了如此遭遇的宁安公主。 他像少时那样拉住宁安公主的手:“朕竟不知你和贤儿出了这样的事……你在信上为何不说?” 宁安公主低声道:“这种事……不好说。” 提一次心如刀割一次,被人安慰一次再心如刀割一次,一个人真正痛到极点不是四处求安慰,而是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 皇帝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因此也更心疼宁安公主了。 他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让宁安公主离开他的身边,更不会让她与贤儿受一丝委屈。 “贤儿他……”宁安公主欲言又止。 皇帝是她哥哥,就算这么多年没见了,可她心里最担忧什么他还是能揣测一二的。 他停下脚步,郑重地看向她道:“不论贤儿的父亲是谁,他都是你的孩子,是朕的外甥,朕会尽全力护着他。” 宁安公主回京是没多少人反对的,皇甫贤就未必了,他体内毕竟流淌着前朝皇族的血,那些激进的文武百官怕是要拿皇甫贤的血脉说事。 宁安公主惭愧道:“要给皇兄添麻烦了。” “不麻烦的。”皇帝道。 若皇甫贤是个健全之躯,兴许确实有点儿麻烦,可他残缺之身又有哪一点能让人心生忌惮的? 那些官员是心里有火无处发泄才要拿个孩子开涮,等知道真相争议便会小很多了。 皇帝道:“宁安,静太妃的事朕还是要与你谈谈。” 宁安公主淡淡地笑了笑:“皇兄不必多言,宁安都明白的,母妃她……是前朝细作,从她为前朝皇室卖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你可怨她?”皇帝问。 宁安公主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皇帝“她曾派了龙影卫去边塞找你,可是要挟持你的?” 宁安公主摇摇头:“他们想带我走,他们是一个暗卫一起过来的,那个暗卫说京城出了事,边塞怕是不安全了,让我先和他们离开。但他们打不过皇甫峥的死士,最终都被打伤了,那名暗卫更是不治身亡。” 皇帝也是没料到杜峥……不对,杜是假姓,他的真名是皇甫峥。 没料到他手中竟有如此厉害的高手。 万幸宁安公主没事,否则皇帝都要追悔莫及了。 宁安公主不知这是今日多少次表达愧疚了:“抱歉,害皇兄的龙影卫受了重伤。” “他们会痊愈。”皇帝说道,龙影卫已经跟着大军回到京城了,正在专门的地方修养。 说不肉痛是假的,可这件事与宁安没有关系,一切是静太妃的主意。 宁安公主继续往前走:“我想,母妃应当是猜到自己瞒不了多久了,翊王与皇甫峥的手段令人发指,她担心事情败露会令我陷入危机,所以派了人来救我。她利用了我一辈子,临了了才幡然醒悟要为我做一点事。” 言及此处,宁安公主自嘲地笑了笑,“何必?” 皇帝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一行人很快到了碧霞殿。 内务府的人惯会拜高踩低,别看宁安公主只是一个丧夫的寡妇,可她拥有皇帝与庄太后全部的宠爱,为她置办的物件儿全是最气派奢华又最精致无价的。 别的不说,单是床幔便是以鲛纱所制,连萧皇后与信阳公主都没此等待遇。 伺候她的宫人也是内务府精心挑选的,掌事太监一人,掌事嬷嬷一人,另外大宫女四人,小宫女十人,小太监十人。 这已经不是一个公主能够享有的规格了。 “皇兄。”宁安公主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她叹道,“我用不了这么贵的东西,也不需要这么多人。” 皇帝闻言脸色一沉:“你是朕最疼爱的妹妹,朕说你用得着你就用得着!” “我……”宁安公主欲言又止。 皇帝扶住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心疼又自责地说道:“朕当初没能保护好你,害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往后朕会好生补偿你,你什么不必担心,一切交给朕就好。没人敢非议你,若是有,朕就砍了他脑袋!” 宁安公主还想说什么,奈何拒绝的话尚未出口,碧霞殿外便传来了属于孩子的叽叽喳喳的小声音。 宁安公主的面上浮现起一抹困惑,皇帝笑了笑,说:“是小七和他的小同窗的声音。” 小净空是才入宫的,他是小孩子,并不清楚宫里都来了什么人,他纯粹是为涨租一事来的,那日他向姐夫提出了涨租的要求,姐夫说他的要求不合理。 所以他想问问姑婆,怎样才能合理涨租。 只可惜姑婆的情绪似乎有点低落,他是善解人意的小孩子,于是决定暂时搁下涨租的事,化身小萌物努力卖萌了许久,结果就被姑婆面无表情地扔出来了。 太吵了…… 然后他就去找秦楚煜了。 秦楚煜最近养了一条小狗,二人追着小狗四处乱跑。 小狗约莫是闻到了皇帝的气味,跑着跑着就来碧霞殿。 秦楚煜与小净空追到碧霞殿外时恰巧看见在门口晒太阳的皇甫贤。 他们从未见过轮椅,因此相当好奇。 小净空走过去,打量着皇甫贤的轮椅说:“哇!这是什么椅子呀?还有轮子!” 比起这把奇奇怪怪的椅子,秦楚煜的关注点则更多的是在这个人的身上,他疑惑地问道:“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皇宫是秦楚煜的家,宫女太监他可能认不全,但这种一看就明显有点来头的人他不该不认识才对。 皇甫贤冷笑着看着面前的一个小豆丁和一个大豆丁:“你们又是谁?” 秦楚煜郑重地介绍道:“我是秦楚煜,他是我的同窗净空。” 皇甫贤上下打量了秦楚煜一番,嗤笑着看了看小净空,不无讥讽道:“你都这么大了,还和这么小的孩子一起上学,你们昭国的皇子原来这么笨的吗?” 秦楚煜汗毛一炸:“你说谁笨呀!我我我、我才不笨!我念的是国子监的神童班!” 皇甫贤呵了一声:“塞进去的吧?” “你!” 秦楚煜被噎得面红耳赤。 小净空完全被轮椅的大轮子所吸引,没留意二人的谈话,他蹲下小身子,歪头认认真真地观察起面前的大轮子来。 秦楚煜叉腰跺脚,这是小净空的习惯性动作,与小净空相处久了,不自觉也染上了几分小净空的做派。 他生气地说道:“你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昭国七皇子!你再这么无礼,我就让人揍你!” 皇甫贤听了这话非但没被吓唬到,反而冷冷地伸出手来,一把将秦楚煜推倒在了地上! 不巧的是,小净空正蹲在地上看轮子,秦楚煜一倒,把他也撞倒了。 “哎呀!”小净空痛呼。 他的小脚脚被秦楚煜的屁股压到啦! 皇帝与宁安公主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个孩子摔倒在地上的一幕。 魏公公也跟了出来,他眼疾手快地走上前,先将在上面的秦楚煜拉起来,又将在底下的小净空拽了起来。 “没事吧?摔着哪儿了没有?”他担忧地问。 小净空的右脚有点痛。 秦楚煜肉多,他没摔痛,但他很生气! 他唰的转过身,就要朝皇甫贤扑过去。 “住手!”皇帝厉喝。 魏公公忙抱住了秦楚煜。 秦楚煜果断告状,指向皇甫贤道:“父皇!他推我!” 皇帝看向了轮椅上的皇甫贤。 皇甫贤慢悠悠地靠上轮椅的椅背,挑了挑眉:“我没推你,你自己摔倒的。” 秦楚煜睁大眸子:“你胡说!我才不会自己摔倒呢!就是你推我了!净空你看见了是不是?” “啊?”突然被点名的小净空一脸懵圈。 他方才只顾着去研究大轮子了,什么也没看见。 就在此时,莲儿拿着一束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将手上的牡丹花递过去:“公子……给……你要的……花……” 这是信阳公主种在御花园暖房的花,一朵价值百金。 莲儿随手一薅,就给薅了五朵。 皇甫贤随手接过来,嫌弃地说道:“才这么少,不是让你全摘了吗?” 莲儿抹着额头上的汗水道:“……其、其它的……都没长好……就这五朵最好看。” “我不喜欢。”皇甫贤说罢,想也不想地将信阳公主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五朵牡丹花扔了。 皇帝已经能想象信阳公主发现她的花儿没了之后的表情了。 “贤儿。”宁安公主的脸色沉了下来。 皇帝的喉咙有些发干,他弱弱地抽了口凉气,轻咳一声,镇定地说道:“无妨,几朵花罢了,贤儿喜欢牡丹,回头朕让花房再挑几盆送到碧霞殿来。” 他说着,转头对秦楚煜沉声道:“还不快过来见见你姑姑和表哥?” 秦楚煜问道:“谁是我姑姑?谁是我表哥?” 宁安公主朝他走过来,抬手摸了摸他脑袋:“我是你宁安姑姑,他是你贤表哥。” 她说着,指了指身后的皇甫贤。 秦楚煜一把拿开她的手:“他才不是我表哥!” 皇帝的眸光一沉:“放肆!” 秦楚煜怒指皇甫贤道:“他推我!” 皇甫贤云淡风轻道:“我没推你。” 秦楚煜气到抓狂:“你推了你推了你就推了!” 宁安公主看向皇甫贤,严肃地问道:“你到底推了七殿下没有?” 皇甫贤一脸坦荡与恣意地迎上宁安公主的视线:“没、有。” “你有!”秦楚煜快要气炸啦! “够了!”皇帝厉声喝止了秦楚煜,对魏公公道,“送七殿下回坤宁宫,还有,送净空回仁寿宫。” 魏公公硬着头皮应下:“……是。走吧,七殿下,净空。” 二人被魏公公轻轻拥着朝前走。 转过身的一霎,秦楚煜抬手抹了眼角委屈的泪水:“……我没撒谎,他就是推我了,父皇为什么不信我?” 小净空安抚地拉住了秦楚煜的小胖手,回头望向轮椅上的少年。 而此时少年也正好望向了这边。 小净空看见少年冲他露出了一抹恶意而又挑衅的笑。 滚远点。 少年讥讽勾唇,无声地说。 ------------ 532 打脸(一更) 碧霞殿距离仁寿宫更近,魏公公先将小净空送回了仁寿宫,之后才带着委屈不已的秦楚煜前往坤宁宫。 秦楚煜一见到萧皇后便再也忍不住自己作为一个小男子汉的金豆豆。 看着他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萧皇后不明所以,将儿子搂过来,一边拿帕子给他擦泪,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楚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皇后于是看向了魏公公。 魏公公只得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七殿下说贤儿公子推了,贤公子又说自己没推,那孩子……刚没了父亲,又身有残疾,一双腿都没了,陛下不忍苛责他,便让奴才将七殿下带了回来。”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让人听着感觉陛下不是不信秦楚煜,只是那孩子太可怜了,又是客人,陛下才没当面追究他的责任。 萧皇后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 “他推我!我没撒谎……”秦楚煜哭惨了。 “好好好,他推了你,母后相信你。”萧皇后心疼地安抚儿子。 魏公公退下后,秦楚煜哭了一阵睡着了。 萧皇后吩咐苏公公去了一趟碧霞殿,送了些礼物给宁安公主,顺带着也看了看那孩子。 “下面那截裤腿都是空的……” 苏公公禀报。 萧皇后看着熟睡的儿子,摸了摸他额头,缓缓地叹了口气:“知道了,退下吧。” 萧皇后早年与宁安公主的关系还算和睦,比和信阳公主和睦。 宁安公主的性子天真活泼,是个笑起来能让人心头发暖的姑娘。 只是这么多年没见,彼此都生分了,萧皇后或许还是萧皇后,宁安公主却不再那个天真幼稚的小公主。 如今的宁安只是一个遭到了丈夫背叛的可怜女人,唯一的儿子又是个残废,萧皇后若是与他们计较未免有失身份,何况还会惹陛下与太后不悦。 萧皇后蹙了蹙眉,道:“以后把七殿下看紧一点,不要再往碧霞殿那边去了,今天那条狗也带下去养吧,别再叫七殿下看见。” 苏公公应下:“是。” 却说小净空回到仁寿宫后,直接与姑婆道了别就打算回去了。 因为大了一岁,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可以与坏姐夫一样自由出入了,所以他今天是自己坐刘全的马车过来的。 回去也是坐刘全的马车。 他是一个独立的小男子汉了!: “姑婆,再见!”他挥挥小手。 “慢着。”庄太后却将小家伙抓了过来,放在身旁的椅子上,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小净空:这也被发现了吗? 我明明走得很好! “没什么啦,有点疼。”小净空摆摆小手说。 庄太后把他的鞋子脱了,露出一个肿胀的小脚背来,庄太后眉心一蹙:“怎么弄的?都肿了。” 小净空顽皮,身上就磕一下碰一下,擦伤摔伤也常见,但肿起来的不多见。 小净空严谨又诚实地把方才的事说了,在最后他加上了自己的观点:“……那个小哥哥好像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玩。” 秦公公担忧地看了庄太后一眼。 庄太后放下小净空的裤腿,把鞋子给他穿上,道:“不喜欢就算了,你们以后自己玩。” “可是他的椅子为什么会有轮子?”小净空至今还在惦记大轮子的事。 这些事叫庄太后提起都会难过,秦公公忙道:“净空啊,我带你去外面坐秋千。” “嗯……好吧。”小净空跳下地,用一只小脚脚蹦呀蹦的去了! 几个机灵的小宫女留在院子里陪他玩,秦公公折了回来,看着一夕之间仿佛苍老憔悴了好几岁的庄太后,心疼地劝道:“太后,您别太往心里去了,那孩子是这样的身体,性情古怪些是难免的,又刚没了父亲……难免会闹情绪。再有就是,他这残缺的身子,见到正常的男子,心里多少是难受的。” 关于这一点,秦公公可太感同身受了。 他是阉人,身体也是残缺的,到这个岁数他自然该想通的都想通了,该接受的都接受了,然而早些年他看见正常的男人,心里会嫉妒、会恨、会不甘、会自卑。 皇甫贤也是如此吧。 秦楚煜撒没撒谎二人心知肚明。 庄太后闭了闭眼:“哀家累了,一会儿记得叫人送净空回去。” “是。”秦公公应下。 碧霞殿。 皇帝先回华清宫了,宁安公主与皇甫贤坐在舒明开阔的寝殿中,所有宫人都被宁安公主屏退了,只有莲儿随侍一旁。 皇甫贤坐在轮椅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朵花瓶里的鲜花。 宁安公主在他对面坐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贤儿,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喜欢。”皇甫贤看着手里的花儿说。 莲儿害怕地看了看自家公主。 宁安公主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正色道:“皇甫贤,这里不是边塞,是皇宫,一点小事都可能会让你掉脑袋的。” 皇甫贤掐了一片花瓣:“哦?是吗?谁敢越过陛下与太后砍我的脑袋?” 宁安公主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皇甫贤,没人欠你,陛下与太后也不会一直宠着你,你最好收起你的坏脾气,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皇甫贤讥讽地看着宁安公主:“我要是不呢?你就把我送回边塞吗?还是干脆把我当成前朝余孽处置了?啊,我差点忘了,你是昭国的公主,你可以大义灭亲舍弃自己的丈夫,一个残废儿子在你眼里算什么?不如早点甩掉我这个包袱,你也好择婿另嫁!” 啪! 宁安公主一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 皇甫贤被打得偏过头去。 莲儿吓得花容失色,忙冲过去抱住皇甫贤,对宁安公主道:“公主!您不要这样啊!” “滚开!”皇甫贤并不领情,将莲儿毫不客气地推开。 莲儿踉跄几步,撞上身后的桌子,背都给撞青了。 皇甫贤修长的指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他看着那滴血迹,唇角一勾,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的快意:“打得真好,我的母亲。” …… 顾娇今日去了一趟医馆。 二东家见到她眼泪差点就下来了,竟没顾得上大堂内诸多大夫与病患,死死地拉着顾娇的手,上下好一阵打量:“小顾,你真的没事吧?” “我没事。”顾娇说。 “你骗人!生了那么大的病也不告诉我!还被驸马掳走!” 医馆的人也去了边塞,因此能够带回来部分顾娇的消息,譬如顾娇从凌关城回来之后自我隔离了七日,宋大夫便知道她染上疫病的事了。 宋大夫不会瞒着二东家。 可被驸马掳走这事儿宋大夫是不知情的。 她没说。 顾长卿也没说。 她不说是因为懒得说,顾长卿不说大抵是为了她的名节考虑,顾长卿只在给陛下的信函中如实禀报了一切。 这件事除了她与顾长卿外,便只有宁安公主主仆以及童医官知情。 顾娇的目光越过药桌,落在了正在为患者抓药的某人身上。 约莫是感受到了顾娇的目光,童医官转过身来,冲顾娇灿灿一笑,挥了挥手:“顾大夫!” 童医官作为拯救了宁安公主的功臣之一,此番入京是因为皇帝要当面封赏他。 可他不住皇家驿站,偏要来医馆,无偿打杂。 “顾大夫!” 他给病患抓完药,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你那天撇下大军走了,我一直担心你呢。” “嗯。”顾娇淡淡应了一声,“辛苦你了。” 说的是他打杂又不领月钱的事。 童医官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他朝顾娇身后瞄了瞄。 顾娇知道他在瞄什么,说道:“在篓子里。” 童医官眼睛一亮。 顾娇又道:“不给你摸。” 童医官:“……” 大过年的,来看病的患者并不多,也没什么需要顾娇去处理的疑难杂症。 顾娇下午便去了一趟柳一笙的宅子。 除夕那日她没去,初一去了,只不过柳一笙不在,阿奴与年迈的嬷嬷也不在。 顾娇又一次敲响了柳家的大门。 令人惊讶的是,依旧无人回应。 “又没人吗?是又出去了,还是这几天一直都没人?” 顾娇静静地听了听里头的动静,柳一笙身份特殊,京城太多人想要欺负他了,顾娇不确定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左手抓住树干,用力一拽翻过了墙头。 院子里积了雪,没有陌生脚印。 院门是从里头插的门闩,外头没上锁,不过若是穿过堂屋来到后门,就会发现后门是从外头锁上的。 所以他们真的是出去了。 屋内落了点灰尘,然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顾娇基本排除柳一笙被人掳走的可能。 顾娇想了想,还是拿出小本本留了一张字条给他,让他回来了去医馆找她,她有东西带给他。 顾娇出了柳一笙的宅子后,又去了一趟清欢棋社。 她不是要去下棋,而是想在附近碰碰老乞丐的身影。 她当初走得急,没与老乞丐道别,也不知他最近怎么样了。 他在老乞丐从前出没的街道上找了一圈,没碰见老乞丐的身影。 忽然,一个书生自对面的清欢棋社出来,她叫住对方:“这位兄台,请问你见过在对街摆棋局的老乞丐了吗?” 顾娇在边塞习惯了男装打扮,今日出门也是男装。 与顾承风在一起三个月,多少学了点伪音的技巧,说不上太动听,但她的少年音还是能勉勉强强糊弄一下外行的。 书生挺知书达理的,没被这个少年的脸吓到,好言好语地说道:“哦,你说那个人啊,他走了!” “走了?”顾娇微愕。 “是啊,我都两个多月没见到他了!不是走了是什么?啊,也可能……”书生挡了挡嘴,约莫是意识到大过年的不该说不吉利的话,将后面几个字跳过了,直接道,“他年纪大了,今年京城又下这么大的雪,你懂的。” “嗯。” 顾娇懂。 天寒地冻的,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乞丐,指不定在某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就冻死在街上了。 这是书生的猜测。 不是顾娇的。 老乞丐会挣银子,他饿不死也冻不死。 当然了,不排除遇害或意外。 “应该没这么倒霉吧?” 顾娇喃喃。 “你说什么?”书生问。 顾娇道:“没什么,多谢,告辞。” “哎——”书生没能叫住顾娇,一脸迷茫地挠了挠头,“真奇怪,大过年的竟然会有人来打听一个乞丐的下落?话说回来,那个乞丐好像真会下棋来着,还赢了清欢棋社的茂山居士。” “啧,这又干我什么事?” 书房摇摇头,裹紧棉袄,穿过了大雪冰封的街道。 …… 世上的巧合就是如此离奇,要在都在,要不在都不在,活像约好了似的。 顾娇不疾不徐地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京城是全昭国最繁华络绎的地方,然而过年的街道上也依旧冷冷清清的。 顾娇身旁许久才会那么一两辆马车驶过。 顾娇并没在意,闷头往前走。 然而路过一条小巷时,巷子的另一头却传来十分嘈杂的声音。 顾娇定睛一看,是仙乐居的方向。 顾娇与仙乐居不算太熟悉,只是为了调查一些事情去过几趟而已。 静太妃大概率上就是仙乐居的主人,静太妃死后,顾娇就没再盯着仙乐居了。 但仙乐居究竟会出了什么事呢? 顾娇顿了顿,还是朝仙乐居走了过去。 ------------ 533 救赎(二更) 仙乐居的外头被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大过年的,能吸引来如此多的百姓,可见里头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附近停放了几两官府的马车,看车徽,有京兆尹的也有刑部的。 能惊动两大衙署,顾娇对事件的评级又高了一个量级。 “哎!这位老哥儿,仙乐居出了啥事儿啊?” 一个与顾娇差不多时候赶来凑热闹的小伙子,客气地问一旁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伸长脖子朝仙乐居内望了望,啥也没望着,失望地叹了口气,转头对小伙子道:“听说是死人了!” “死、死人?”小伙子吓了一跳! 大过年的,这个字眼太晦气了,小伙子半晌才发出那个完整的声音。 “是谁……死了啊?”小伙子问。 说了第一次,再来第二次似乎也没没那么难了。 顾娇原本没太注意二人的谈话,直到她听见中年男子说:“仙乐居花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仙乐居的花魁貌似是莫千雪。 顾娇与莫千雪一共也没见几次,第一次,莫千雪告诉了她行刺皇帝的凶手在哪里,第二次,莫千雪告诉了她仙乐居的主人是个女人。 之后她再去仙乐居,就被告知莫千雪奉命离开了。 再之后,她也不在京城了。 难道莫千雪真的出事了吗? 自己不过是离开了三个月,京城就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呢。 顾娇绕到仙乐居的侧门,轻松跃了进去。 仙乐居的院墙比寻常院墙高,若在三个月前,她怕是还得费点劲,如今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看来在边关的三个月没有白打那么多仗,尤其与天狼的那一场,激发了她不少潜力。 她确定自己恢复了有三成以上的实力了。 顾娇穿过一个挂着红灯笼的回廊,循声来到大堂的后门处。 大堂内挤满了仙乐居的人以及前来办案的官差,顾娇看了看身旁的梧桐树,不动神色地爬上去,找了个绝佳的视野坐下。 她看见地上放着一具被盖着白布的尸体,而在尸体旁跪着几个泣不成声的丫鬟,其中哭得最伤心的一个丫鬟顾娇曾在莫千雪身边见过。 叫什么顾娇不记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莫千雪的心腹。 “小姐……小姐……” 她趴在尸体上嚎啕大哭。 一旁的京兆尹蹙了蹙眉,道:“好了好了,你先别哭了,还是赶紧配合我们查案,早日找出杀害了你家小姐的凶手,也好让你家小姐在九泉之下安息。” 丫鬟闻言,抬起伏在尸体上的身子,摇手往仙乐居的姑娘们那边一指:“是她!是她杀了我家小姐!” 从顾娇的角度看不见被丫鬟指着的女子是谁,不过她一开口,顾娇就听出来了。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你哪知眼睛看见我杀害千雪姐姐了!” 是花夕瑶。 一个在仙乐居也有几分地位,却始终比不上莫千雪的姑娘。 顾娇记得有一次花夕瑶将她带去自己屋子,给她下了一种其实对她并没什么药效的媚药,结果莫千雪赶到了,当众扇了花夕瑶一巴掌。 丫鬟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就是你!我亲耳听到的!” 花夕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听到什么了?” 丫鬟怒不可遏地瞪着她:“听到你说要杀了我家小姐!不仅我听见了!红玉她们几个也听见了!不信就让官差老爷问问她们!” 京兆尹与刑部的李侍郎看向丫鬟指着的另外几位姑娘,姑娘们齐齐捏着帕子,一副无法反驳的样子。 看来是听见了。 两位大人不由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花夕瑶哼道:我说说而已,这都不行吗?” 丫鬟转头看向京兆尹与刑部李侍郎:“大人!真的是她!” 京兆尹问道:“你可有亲眼看见她杀了你家小姐?” “这……没有。”丫鬟低下头。 花夕瑶恣意地笑了一声。 京兆尹皱了皱眉,当官的不该带着情绪去办案,不过这个花夕瑶的态度着实嚣张了些。 他看向花夕瑶:“你是何时说出那种话,又为何说出那种话的?” 花夕瑶看了看手中的帕子,云淡风轻地说道:“大概是两天前,莫千雪素来就爱仗势欺人,仗着自己是仙乐居的头牌便在姐妹们面前横行霸道。” 丫鬟大声道:“你胡说!我家小姐才没有!” 花夕瑶冷笑着看着她:“大人是在问我话,不是在问你话。” 丫鬟气到脸红脖子粗。 花夕瑶接着道:“莫千雪看上了我的胭脂,让我给她,我不给,她就硬抢。我警告她,居主都不在了,还当有人给她撑腰吗?结果她就打伤了我,不信两位大人瞧瞧。” 花夕瑶说着,撩起自己左袖,露出白皙的皓腕与手臂,上面赫然有几道淤青的痕迹。 官差们非礼勿视,验伤这种事该由专门的仵作与大夫来做。 可这会儿仵作还没到。 刑部李侍郎与京兆尹强装镇定地看了一眼,飞快收回视线。 京兆尹清了清嗓子,摆手道:“好、好了。” 花夕瑶慢悠悠地将袖子放了下来:“她将我打成这样,我就放了两句狠话,说迟早有一天会杀了她。但是大人,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她就死了。” 丫鬟简直听不下去了:“你还在狡辩!你素来与我家小姐不对付!你杀了我家小姐不说,还要抹黑我家小姐名声!我家小姐才看不上你的胭脂!” 花夕瑶有恃无恐地说道:“不信你去找啊,你家小姐的妆奁盒子里是不是有一盒玉兰斋的胭脂?我亲自去玉兰斋买的,买的哪个成色玉兰斋的老板一清二楚,你拿着胭脂去问问,看是不是我买的那一盒!你别说是你家小姐自己买的,她买没买过玉兰斋的胭脂你比我清楚,玉兰斋的老板也清楚!” 丫鬟一下子无法反驳了,她嗫嚅道:“但是、但是除了你,谁会恨我家恨到要去毁坏她的尸身?” 花夕瑶晃了晃手中的帕子,讥讽地说道:“那我怎么知道你家小姐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 丫鬟气得差点冲上去撕了她! 京兆尹再次看向花夕瑶:“你方才说仙岳居的居主不在了是怎么回事?” 花夕瑶的神色顿了顿:“……就是我们的居主死了。” …… 顾娇从仙乐居出来,天色已暗,天空飘了一点零星的小雪。 仙乐居的热闹并没有遍布全京城的街道。 顾娇走在仿佛能有回声的小巷子里,思考着莫千雪的事情。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唔……” 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 顾娇的步子一顿,作为杀手的直觉,对方并未给她造成任何威胁。 她不是个好管闲事的性子。 没威胁的话她就打算走了。 然而走了没两步,她又蹙着眉回来了。 她走进了那个阴暗的角落,看见了一副蜷缩在雪地中的单薄身影,身影下是一滩早已凝固的血迹。 顾娇单膝蹲下,拨开对方挡住脸颊的发丝一瞧:“莫千雪?” 医馆。 最后一位患者也走了,二东家准备关门了,而就在此时,一道青衣小身影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二东家差点被撞到,他忙闪身一躲,朝来人看去,随即他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小顾?咦?她是谁呀?” “准备热水!” 顾娇只留下这一句,便将奄奄一息的莫千雪抱回了自己小院。 “等等……”二东家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一头雾水,“什么病人啊,还往自己的院子带?” 二东家让人烧了热水送过来时,顾娇已经将莫千雪放在了厢房的手术床上。 “要帮忙吗?”二东家问。 顾娇打开小药箱,取出手套戴上:“宋大夫在不在?” 她需要一个助手。 二东家道:“不在,他回去了,要叫他过来吗?” 顾娇看着血压计上急速下降的血压:“来不及了。” 失血严重,还伴有张力性气胸,随时可能速死,必须立即手术。 “我我我、我在!” 童医官小跑着冲了过来,他在门外站定,“我、我可以进来帮忙吗?” 顾娇点头,取出粗针头,指尖摸上莫千雪的胸口,找准第二肋间锁骨中线处,一针扎了下去! ------题外话------ 日常一问:还有月票吗?可以投给娇娇吗? ------------ 534 杀神的宠溺(三更) 童医官吓坏了,知道你给人扎这玩意儿,但也没有生扎的啊! 药水都没有! 然而下一秒,一股气体自针头的另一端泄了出来,童医官就看见患者膨胀的胸口缓缓地塌陷了下去。 说塌陷不合适,应该是恢复正常。 随后,患者原本十分艰难的呼吸也得意平顺了起来。 童医官简直难以置信啊,这种病情他在边塞行医时也碰到过,有受伤导致的,也有自发性引起的,他们边塞的大夫统统束手无策,只能看着患者等死。 原来……扎一针就可以了吗? “不是扎一针,是要利用穿刺将胸膜腔内的气体放出来……”顾娇话音刚落,莫千雪的身子忽然咳嗽了一声。 她浑身是伤,一点小咳嗽都是致命的,果不其然,顾娇就听见了一声细小的挫响。 她的肋骨断了。 或者该说本就断了,然而这一咳嗽牵动了断裂的肋骨,让情况变得更严重了。 她的胸腔再次鼓涨了起来,血压继续猛烈下跌。 童医官见过顾娇在伤兵营使用血压计,他明白这是十分危险的征兆,他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了?突然就——” “急性血气胸!”顾娇自小药箱里拿出一个一次性负压水封瓶,注入盐水后插上引流管。 “瓶子拿低两尺。”她对童医官说。 “诶!”童医官将水封瓶放到了病床两尺之下的位置,找了个凳子正巧合适。 顾娇将莫千雪胸口上的穿刺针拔下来。 局部浸润麻醉后,顾娇用手术刀切开一个微小的窗口,将引流管的另一端插进了莫千雪的胸腔。 如果引流的过程不顺利,就得对莫千雪进行开胸手术,她已经失血过多,再来一例大创面手术很有可能会一命呜呼。 水封瓶足足三十秒都没动静,就在顾娇拿出了麻醉药准备进行开胸手术时,水封瓶里终于开始鼓泡了。 顾娇的神色一贯冷静,然而童医官依旧感受到了她气场上的变化。 “这就可以了吗?”童医官小声问。 “是个好征兆。”能不能引流干净还得看后续,顾娇看着莫千雪大腿上的伤口,“现在准备缝合手术。” 童医官戴上手套,开始娴熟地装载刀片。 除去肋骨断裂与血气胸外,莫千雪的身上还有两处致命伤,一处是大腿动脉破损,一处是腹部刀伤。 她失血太严重了,顾娇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到现在还有一口气的。 她需要输血,然而测试了医馆所有人的血型,只有顾娇的与她匹配。 “最后的缝合交给你。”顾娇对童医官说。 童医官郑重点头。 顾娇坐在了莫千雪身旁的椅子上,给输液管装上滤白器,将自己的血输入了莫千雪体内。 童医官不知道顾娇究竟给患者输了多少血,他只是看着她红润的脸庞一点一点苍白下去,但他不能心急,心急就会出错,出错了顾大夫就得输更多的血。 童医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如果是顾大夫,她会怎么缝? 这么想着,他颤抖的手渐渐平稳了下来。 最后一处伤口缝合完毕时,顾娇已经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屋外反射着大片白皙的雪光,让人一时不知是不是天光即亮。 童医官浑身湿透了,力气也用尽了,可他没有立刻歇下,他严格遵照顾娇每次手术后的步骤处理完所有医药耗材。 其实顾娇从未教过他,他都是通过自己的观察。 他很用心,顾娇对他也放心,不然顾娇不会睡过去。 童医官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时,手术床上的莫千雪悠悠转醒了。 莫千雪只是极为短暂地醒了一瞬。 她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穿着古怪衣裳的少年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二人的手臂上连着什么东西,少年的血流进了她的身体。 …… 童医官没发现莫千雪醒了,等他将小药箱合上,转过身来看莫千雪的情况下,莫千雪已经又一次昏睡过去了。 童医官给莫千雪量了量血压,情况还不错。 他停止了输血。 他叫了顾娇两声:“顾大夫,顾大夫。” 可惜顾娇没有回应他,约莫是累坏了,或者……失血过多有点虚弱。 童医官不忍再吵她,找了被子给她盖上。 接下来是将莫千雪挪到床铺上,虽说他是男人,可他力气小小的……只得去叫人。 他刚拉开房门就见廊下站着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个子很高,穿着淡青色的披风,雪地的光反射在他脸上,映出了他如玉精致的模样。 童医官从未见过俊美的男子,当场都愣住了。 还是对方先开了口:“手术做完了吗?” 他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磁性,清冷低润,是配得上这副容貌的声音。 “啊……做,做完了。”童医官结巴地说。 “我可以进去吗?”男子问道。 “啊……可以,可以。” 其实不可以的! 手术室是不能让外人进的! 童医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神仙似的人物,允许他懵圈一下下。 萧珩迈步进了屋。 擦肩而过的一霎,童医官注意到他的肩膀上落满了雪花,看来他们在这里手术了多久,这个年轻人就在风雪飘摇的夜里等了多久呢。 萧珩来到顾娇面前,弯下身高大的身躯,轻轻地唤了一声:“娇娇。” 顾娇的呼吸均匀而绵长。 萧珩摘下皮手套,一手绕过顾娇的后背,一手绕过顾娇的后膝,将她连人带被抱了起来。 顾娇被裹得严严实实,连一颗小脑袋都不曾露在风雪外。 童医官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将顾大夫从手术室里抱了出来,顾大夫全身被裹,之所以能认出是顾大夫,还是因为顾大夫脚上的鞋子。 啊…… 这…… 见过了顾杀神杀天杀地杀尽一切,童医官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杀神还有这么乖的时候吗? 虽说是睡着了,可那股气场就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萧珩将顾娇抱去了隔壁屋,他早早地将火盆烧着了,屋子里还算暖和。 只可惜顾娇输血有点多,她手脚冰凉,体温很低。 萧珩将她轻轻地放在床铺上,脱下了自己身上带着雪花的披风,又褪去了她的鞋履与外衣。 他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她冷得直发抖。 萧珩给她盖了两床被子仍不顶事。 萧珩的眸光暗了暗。 为什么你为了谁都可以这么拼命?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命?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待她一分善,她抱以十分好。 萧珩就不会。 小时候太多太多的人对他好,他习以为常,不会辜负,但也不会太感恩戴德。 小时候的她没被人善待过吗? 乃至于一分好,她就成倍地回报? 萧珩的心口突然有点疼。 他褪去一身冷冰的外裳,拉开棉被躺下去,将她冷得发抖的小身子圈入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她,唇瓣轻吻着她冰凉的额角。 他身躯火热,顾娇的身子很快就不冷了,停止了发抖,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中。 萧珩解了她的发带,将她柔顺的长发轻柔地铺到枕头上,一根也舍不得压断。 屋子很静,静到只剩彼此均匀的呼吸。 萧珩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汗,这温度对他来说有些热了,对顾娇而言却刚刚好。 顾娇往他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萧珩热坏了,却到底没舍得放开她。 他也一宿没合眼,这会儿也有了一丝困意,他闭上眼,打算沉沉地坠入梦乡。 忽然间,一只不安分的小手探了过来。 他原本就紧紧地抱着她,她的手无处安放也正常,起先那只手只是撘在他的腰身上,没一会儿就挪上了他的胸口。 他衣襟微微敞着。 那只手用两根手指悄咪咪地走,走着走着就滑了进去。 萧珩没动。 那只手越发大胆起来,摸摸又捏捏的,捏完胸肌捏腹肌。 萧珩就看着那只手一路往下滑,他眸子一眯:“你醒了?” 顾娇闭着眼:“我没有。” 萧珩:“……” ------------ 535 腹黑娇娇(一更) “没有?嗯?” 萧珩挑了挑眉,从牙缝里咬出闷闷的声音。 然而被抓包的某人似乎并不知道心虚,冰凉的指尖继续啾啾啾地往下走。 萧珩都让她气笑了。 这世上脸皮最厚的人是谁,非这丫头莫属了。 萧珩本质上是个害羞的人,平日里拉个手都会脸红心跳许久,然而架不住某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占他便宜,还占得如此理直气壮。 这丫头是不是真以为他不敢对她做什么? 他捏住她光洁的小下巴,带了一丝似有还无的威胁说道:“你不想睡了是不是?” 顾娇作乱的小手顿了顿,依旧是闭着眼,说:“我想。” “不,你不想。” 萧珩说罢,一个翻身,手肘撑在她双侧,将她虚虚地压在了身下。 是她先撩拨他的,那就别怪他不让她好好睡觉了。 他低头,覆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从她在风雪中赶回来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生辰快乐啊,萧大人”的那一刻,他就想这么做了。 他努力克制着,这丫头不知他克制得多辛苦,轻轻松松地就打破了他所有克制。 在家里休息了几日,被风沙与冰雪冻裂的唇恢复了湿润与柔软。 他的呼吸乱了,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短暂地将她放开,在最后一丝崩溃之前。 “你的脸红了。”顾娇说。 “不许说话!”他埋首在她颈窝。 “耳朵也红了。”顾娇又说。 “顾娇娇!”他嗓音暗哑。 顾娇微微偏头,小嘴儿对准他发红的耳朵,悄声说道:“声音都不是你自己的啦~” 萧珩呼吸一滞:“……顾娇娇!” “在。”顾娇乖乖地应道。 这一声在,让萧珩的心都化了,羞愤的烈焰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他哭笑不得看着身下的某人。 某人仍是老神在在地闭着眼。 萧珩的手肘往里挪了挪,将她环得更紧,随即唇角勾起,笑了一声道:“不是没醒吗?怎么还能看见了?” 再嘴硬一个试试。 萧珩就看见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子滴溜溜地动了动。 萧珩失笑,额头抵住她的额,用极尽蛊惑的声音低低地说道:“说不出话了,嗯?” 他的声音好听到顾娇的耳朵都酥了。 顾娇顿了顿:“你真好吃。” 萧珩:“……” 话题是怎么转得这么快的? 好,来,今儿就聊几文钱的。 萧珩好笑地看着某人抵死不睁开的眼:“是吗?吃都没吃到,怎么就好吃了?” “吃到了。”顾娇盲抬起手,摸瞎摸到他的脸颊,点了点他的嘴唇。 都这样了还能闭着眼一副我就是没醒的样子,萧珩也是服气了。 古有小贼掩耳盗钟,今有顾娇闭目戏夫。 萧珩想笑,低声在她耳畔说道:“顾娇娇,这不叫吃到。” 他说时嘴快,说完就后悔了。 这话……有点儿太过孟浪了。 似是怕她反应过来会彼此尴尬,他也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们那边的女子多大及笄?” 既然知道了她不是真正的顾娇娘,她也承认了自己不是顾娇娘,那就不必再装作什么也不清楚。 虽然他其实确实有太多事不清楚。 譬如她的来历,又譬如她为何会成为顾娇娘。 顾娇不知短短一瞬间他的心里闪过了这么多的东西,她诚实地回答道:“女子十八成年,二十结婚。” 成年就是及笄,结婚就是成亲,这些萧珩听得懂。 萧珩抚摸着她的发顶,轻声问道:“那你让我等你长大,是等你二十还是等到十八?” 顾娇闭着眼,正要开口。 萧珩沙哑着嗓音道:“十八。” 顾娇:“我没说。” 萧珩:“你说了,我听见了。” 顾娇:“你耍赖。” 萧珩低低地笑了一声,轻轻地碰了碰她脸颊:“嗯,我耍赖,不过顾大夫,你确定你能等到十八吗?” 顾娇认真道:“我当然能!” 萧珩勾唇看着她:“要不要先把你的手拿出来再说这句话?” 顾娇头一歪:“我睡着了。” 萧珩:“……” 萧珩低低地笑出声来:“好,我知道了。” 他低头,再次覆上她的唇,缠绵而又克制,霸道却又温柔。 顾娇在极大的愉悦中睡过去,醒来后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萧珩已经不在了,他在床头柜上留了字条,言明他去刑部协助办案了。 字里行间满是公事公办的意味,半分暧昧的语气都无,然而桌上却贴心地放了顾娇爱吃的点心与肉脯。 顾娇尝了一块点心。 唔,真甜。 顾娇收拾完毕后去了隔壁莫千雪的病房。 说起来这间厢房之所以会改成病房还是拜顾承林所赐,顾承林赖在这里不走的那段日子,顾娇索性将屋子改造了一番,加了一张手术床,同时保留了原先的架子床。 童医官守了一夜,宋大夫过来才换了他的班。 这会儿在房中的是宋大夫。 宋大夫看护莫千雪的同时并没闲着,他在翻看这段日子整理出来的病例,希望能够尽快提升自己的医术。 顾娇进了屋。 宋大夫听到动静,起身与顾娇打了招呼:“顾大夫。” “她情况怎么样?”顾娇问。 宋大夫道:“暂时没什么大碍,没出现术后感染,胸腔积液与气体的引流情况也算良好。” 在月古城打仗时,宋大夫曾跟着顾娇做过几例气胸手术,知道该注意什么。 顾娇颔了颔首:“你去歇会儿,我看着就好。” 宋大夫没推辞。 顾娇不喜欢表面功夫,譬如故意装作勤奋等,一个人勤奋体现在他的医术与医德上,不是这些小事上。 “我吃个饭再过来。”宋大夫说。 顾娇:“嗯。” …… 莫千雪的案子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毕竟是仙乐居的花魁,又毕竟死得那样凄惨。 花夕瑶是最大嫌疑人,可种种证据最终表明花夕瑶并不是杀害莫千雪的凶手。 为了莫千雪的事儿,本该十五之后才开张的茶楼提前开始了营生,而往茶楼中坐听小道消息的人还真不少。 有关杀害莫千雪的凶手众说纷坛,有人说是仇杀,有人说是情杀,也有人说是同行之间的竞争,软香阁与清风楼这两座名声仅次于仙乐居的风花雪月之所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这都过去三天了,听说凶手还没找到。” 顾娇的小院中,二东家与顾娇坐在廊下赏景喝茶。 说话的是二东家。 这几日医馆不忙,他没事便过来找顾娇八卦。 二东家啧啧道:“那凶手太残忍了,不仅杀人,还把人的脸上划了十七八刀,这得多大仇、多大怨?” “不是十七八刀,是五刀。” 一道倨傲的女子话音自病房内传出,二东家一愣,回头望了望:“谁在说话?” “你姑奶奶。” 二东家:“……” “是那个姑娘醒了?”二东家小声问顾娇。 “应该是。”顾娇放下茶杯,起身走过去推开了病房的门。 莫千雪身上的引流管早已取下,她穿得整整齐齐,当然了,都是顾娇的衣裳。 顾娇的个子比她高,不过宽宽松松的,当病号服穿倒是正好。 “你感觉怎么样?”顾娇来到床前,拿起听诊器去听她的心脏与肺部。 莫千雪将她的手挡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气呼呼地道:“是你是不是?”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顾娇却俨然听明白了,她没有否认:“嗯,是我。” 莫千雪冷声道:“你是女人?” 顾娇诚实回答:“是。” 莫千雪的语气更冷了:“你也不是哑巴?” 顾娇继续诚实回答:“嗯,不是。” 莫千雪咬牙切齿:“骗子!” 顾娇:“……” 顾娇拿开莫千雪挡住自己的手,莫千雪挣扎,奈何受了重伤,根本不是顾娇的对手。 顾娇捉住她的手腕:“听话,别动,不然伤口又裂了。” 莫千雪的嘴唇动了几下,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顾娇的听诊器从莫千雪的衣襟探了进去,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肚兜。 顾娇认真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杂念。 莫千雪却红了脸。 她睫羽颤了颤,说道:“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顾娇听完了前面,又将听诊器放在了她的后背上:“哦,怎么发现的?” 莫千雪只觉脊背一痒,浑身都绷紧了起来。 她咬了咬唇:“呵,我不想说了!” 顾娇:……女人都这么善变的吗? 顾娇于是没打算继续追问,哪知莫千雪又自己说了起来:“那天晚上我就认出你了!” 她指的是顾娇把她捡回来的那一晚,顾娇戴着口罩,与戴面具还是有点差别,不过她的那身青衣莫千雪可太熟悉了。 莫千雪这几日也不是总昏迷着,偶尔会醒,醒来就能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七七八八的听多了自然就猜出顾娇的身份了。 “恢复得不错。”顾娇收回听诊器,“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气胸十分容易反复发作,所以日后还是得多加注意。” “注意什么?”莫千雪没好气地问。 顾娇想了想:“别生气?” 莫千雪:“……” 二东家没进屋,一直在外头等着。 顾娇为莫千雪检查完才出来。 “你这一副头疼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二东家刚问完,一个花瓶砸上房门,嘭的一声碎了。 紧接着是莫千雪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个小骗子,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娇无奈叹气:“喏,就是这么回事。” 二东家:呃……这发起火来的架势,和我家夫人一样一样的呢。 “不过,那位姑娘是谁呀?”二东家小声问。 “我是你姑奶奶!”莫千雪的娇喝的声音传来。 二东家身子一抖,不是!这也能听见吗! 顾娇:会武功了解下? 莫千雪的怒火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还有,你不是想问仙乐居的那个凶手是谁吗?为什么官府一直抓不到吗?呵,就是我!那人要杀我,结果被我杀了,然后我毁了她的脸,金蝉脱壳走了!” 二东家如遭雷劈:“你毁了她的脸,她金蝉脱壳……等等,你是……你是……” 莫千雪在屋内冷冷一笑:“对呀,我就是那个‘已死’的仙乐居花魁,莫千雪!” 二东家掐着人中,又双叒叕地晕了过去! 莫千雪的情况有些特殊,顾娇与家里打了招呼,这几日都住在医馆。 萧珩起先的两个晚上都过来了,第三个晚上京城外出了一桩命案,嫌疑人竟是刑部李侍郎。 李侍郎是负责莫千雪案件的官员之一,他的人品刑部尚书信得过,为了抓到第一手证据,刑部尚书连夜带着萧珩出城查案。 医馆这边,莫千雪的气一直没有消,她就想和顾娇吵架,奈何顾娇不是个能与人吵起来的性子,她连表情都没有,也从不生气,太不给人吵架的快感了! 莫千雪于是逮住二东家一顿猛削,二东家头都秃了! 女人吵起架来,那真是能抵千军万马的! 这一晚,莫千雪照例削了一顿二东家后,闭上眼冷哼着躺下了。 夜半时分。 几道黑影悄然潜入了医馆的小院。 ------------ 536 护她(二更) 医馆没有留观的病人,除了莫千雪。 值守的大夫与伙计全都陷入了沉睡,莫千雪也不例外,整座医馆静悄悄的,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 而这点风声恰如其分地遮掩了黑衣人行动时的动静,当然了,他们原本的动作也很轻,足见他们的功力之深厚。 一行人从高高的院墙越过,落地无声,只有衣裳摩擦时才会发出一点细小的动静,然而也仅此而已,一阵狂风便能将其掩盖。 来到台阶前,为首之人顿住脚步,抬手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其余人齐刷刷地停下。 为首之人先上了走廊,警惕地在每间屋子外聆听了一下动静,最终敲定了东面的那间厢房。 他抽出匕首,插进门缝,打算去撬开门闩,却发现门后根本就没上门闩。 莫千雪是病人,大夫需要随时查房,她自然不会锁门。 黑衣人将匕首收了回来,轻轻地推开房门,冲身后的几名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齐齐朝那间屋子涌了过去。 莫千雪正在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一肚子火气,直接把她给气醒了! 她一睁眼便感觉一道寒光闪过她的眼眸,她眉心一跳,身子朝旁侧一滚。 一柄冰冷的利刃刺在了她原先躺着的地方。 黑衣人见她竟然躲开了,眸光渐冷,再次举剑朝她斩杀而来! 莫千雪摸出枕头下的银针,倏的朝对方飞射而去,奈何她身受重伤,不论内力还是速度全都大减。 黑衣人清晰地看到了她射出来的银针,挥剑一挡便将所有银针挡开了。 莫千雪的胸口一阵疼痛,她忍痛去抓床头柜上的匕首,却被黑衣人一脚踢开了手! 莫千雪被他的内力震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不自觉地吐了血。 黑衣人对准她的脑袋抡剑斩下! 千钧一发的一霎,一柄匕首凌空而来,猛地刺中了黑衣人的后背,刺穿了他的心脏,分毫偏差都无。 黑衣人猛地瞪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僵住了身子,下一秒,他手中长剑跌落,他也直勾勾地朝床铺倒了下去。 莫千雪厌恶地看着倒在自己身边的黑衣人,只恨不能将他踹下床去! 而与此同时,屋内的其余三名黑衣人也迅速反应了过来,他们赶忙去拔腰间佩剑。 只可惜剑还没出窍,便被一只冰冷的素手按了回去! 就听得铿的一声脆响,利刃回窍,而不等他们做出反应,便一个接一个地被撂倒了! 顾娇留了一个清醒的,她一只脚踩上对方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道:“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银牙一咬,嘴里吐出一口黑血。 “他们嘴里都有毒囊,问不出什么的。”莫千雪喘息着说。 顾娇淡淡地拿开了脚。 她跨过一地黑衣人,来到床前,抓起那具黑衣人的尸体如同拖麻袋一般把人拖了出去。 随即她擦了手,再次回到床前,神色冷静地看着莫千雪。 莫千雪吐了血,被子上都是血迹。 顾娇拿了一块帕子递给她。 莫千雪一愣:“什么?” 顾娇往她面前递了递,莫千雪依然不懂,顾娇将帕子捏在手心,弯身擦去她嘴角的血迹。 顾娇过来得急,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她身上的气息顷刻间朝着莫千雪笼罩了过来。 莫千雪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冷静眉眼,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温婉,她的眉眼透着一股英气,当然也十分精致,如果不是脸上那块胎记,这将是一副男人女人都会为之着迷的容颜。 顾娇专心给莫千雪擦血迹,没注意莫千雪直勾勾的眼神。 寝衣不同于正式的里衣,它衣襟宽敞,她又恰巧俯低了身子。 莫千雪不是故意的,却不小心就望了进去。 这身材也太…… 哼! 这么勾人的身材,当年是围了多少束胸才把自己乔庄成男人的! “小骗子!” 莫千雪咬牙。 顾娇:……怎么她又是小骗子了? 莫千雪哼道:“我不想在这边睡了,那个臭男人碰过我的床!” 莫千雪是仙乐居的花魁,但她没给别的男人碰过,顾娇是第一个……不对,确切地说是第二个。 也不对! 她不是男人! 莫千雪又双叒叕地生气了! 她气鼓鼓地瞪着顾娇,顾娇一脸莫名其妙。 这间屋子确实也不能住人了,顾娇决定将莫千雪带到隔壁,鉴于莫千雪不能走,顾娇只能将抱过去。 被子里还有顾娇的气息与余温,莫千雪躺进去后并不冷,甚至还有些温暖。 顾娇去叫了伙计过来,让他们将院子里的黑衣人扔出去,报官就不必了,左不过也查不出什么。 顾娇回了屋,合上房门在莫千雪的身边躺下。 莫千雪睡不着,她睁大眼望着帐顶,望了半晌又忽然转过脸去看顾娇。 顾娇眼眸微闭,气息平静。 莫千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倒是顾娇开了口:“他们是谁?” 莫千雪知道在自己说出他们嘴里有毒囊的那一刻,就暴露自己认出他们的事实了。 莫千雪垂了垂眸子,捏着被角低声道:“仙乐居的人。” 顾娇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依旧疑惑地问道:“仙乐居的人为什么要杀你?” 莫千雪道:“我也不知道,我出去一趟回来就遭到了莫名的击杀。” 顾娇问道:“你是去哪儿了?” 莫千雪沉默了。 顾娇又道:“那好,我换个问题,仙乐居的居主真的死了吗?” 顾娇没等来回应,她睁开眼扭头一瞧,就见莫千雪已经朝她这边侧着身子睡着了,被子下,莫千雪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一截袖子。 顾娇没再说话,正过脸去,不一会儿也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莫千雪又遭遇了几波追杀,有顾娇在倒是全都有惊无险,那伙人似乎也学乖了,不与顾娇来硬的,只牵制住顾娇朝莫千雪来杀招。 前两波杀手顾娇对付得还算得心应手,到了第三波时顾娇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实力与先前的杀手不是一个量级。 三名黑衣人,个个儿都是死士! “这些也是仙乐居的人吗?”顾娇一边抱着莫千雪闪避伏击,一边问道。 莫千雪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 是真不认知,也真没见过。 莫千雪睁大眸子,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娇与四名死士交手。 这三名死士的实力比起龙影卫还是差了些,以顾娇如今的实力也能应付,前提是他们好好与顾娇打。 偏生他们的目标是莫千雪,这就让难度升级了。 终于将三名死士解决掉时,顾娇的手臂有点儿疼。 莫千雪坐在狼藉的雪地中,脚踝胀痛。 顾娇单膝蹲下身来,检查她的脚踝。 莫千雪的目光落在她袖口的血迹上,脸色一变:“你的手流血了!” “嗯。”顾娇没在意,她托起莫千雪肿胀的脚踝,“没脱臼,只是扭伤了,养几日便能痊愈。” 她话音刚落,暗夜中一支冰冷的箭矢疾驰而来! 其实顾娇完全可以自己闪开,那样会保险许多,然而顾娇并没这么做。 她倏然转过身,反手将莫千雪挡在身后,另一手抓起地上的匕首朝那支箭矢射了过去! 箭矢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几乎是匕首射出去的一霎便与箭矢对上了。 若在慢一点,就根本来不及将箭矢挡开。 莫千雪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顾娇,眸光微微闪动,眼底掠过一丝极强的复杂。 而射箭的人仍未罢休,又朝顾娇射来一支箭矢。 这次顾娇直接抓住了。 顾娇要应付暗处的杀手,将后背完完全全暴露给了莫千雪。 莫千雪定定地看着顾娇对她毫不设防的后背,默默拿出了藏在袖口中的银针。 针上淬了剧毒,针尖都是黑的。 一针下去,能让人瞬间毙命。 莫千雪拽紧拳头,眼底闪过犹豫、纠结、挣扎! 随后,她咬牙,眸光一凉,像是终于做了某种决定,将手中的银针尽数朝顾娇的方向猛然射了出去! 银针带着她全部的内力,贴着顾娇的脖子一划而过! 暗夜中传来几声闷哼,三名黑衣人自不同的方向呱啦啦地跌了下来! ------------ 537 小宝(一更) 顾娇原本只有一个黑衣人,谁料到暗处竟然还藏了两个。 莫千雪本就重伤在身,这用尽全力的一击几乎将她整个人掏空,三个黑衣人自高处跌下来的一瞬,她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顾娇弯身将莫千雪抱回了屋,这里自有医馆的小厮来打扫。 莫千雪满身雪花,腿部的伤口有轻微撕裂,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她的寝衣。 顾娇先把她衣裳脱了塞进被子里,之后拉开柜门找了一身干净的寝衣过来给她换上。 莫千雪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碰了自己的身子,她脸色一白,一把掐住了对方的手。 “是我。”顾娇说。 莫千雪的手放了下来,歪头靠在顾娇怀中,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其实医馆早已来了几波追杀了,然而不知是不是今晚格外严重的缘故,顾娇明显感觉到莫千雪的情绪出现了变化。 后半夜,莫千雪甚至做起了噩梦。 她在害怕。 她苍白着脸,身子轻轻颤抖,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梦魇。 “莫千雪,莫千雪。”顾娇试图唤醒她。 莫千雪睁开眸子,惶恐地看了顾娇一眼,不知是不是依旧在梦中,她没应声,只是紧紧地抓住了顾娇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吓成这样了吗?”顾娇喃喃,没有把手抽回来。 …… 顾娇抽空回了一趟碧水胡同。 小净空有几日没见到顾娇了,委屈得眼泪汪汪的:“娇娇!” 他扑过来抱住了顾娇。 说是五岁了,不过他看上去就是比同龄人小一岁,顾娇轻松将他提溜了起来。 小净空坐在顾娇怀中晃了晃小脑袋! “娇娇,医馆忙完了吗?”小净空问。 “还没有。”顾娇进屋,与姚氏打了招呼。 姚氏刚给顾小宝洗完澡。 “回来了,不用去医馆了吧?”姚氏温声道。 “晚上还得过去。”顾娇说。 小净空想了想,从顾娇怀中下来,搬了一把椅子给顾娇:“娇娇累了,娇娇坐。” 顾小宝:“呜哇!” 姚氏听到儿子的声音就是一乐:“小宝是说话了吗?小宝是要姐姐坐下吗?” 顾小宝睁大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顾娇。 顾娇走过去戳了戳顾小宝的脸蛋。 顾小宝咯咯地笑了。 三个月的孩子能够笑出声了,只是顾小宝是个不哭不闹也不爱笑的宝宝,他除了在满三个月的当天咯咯笑了一声,之后怎么逗都不吭声了。 顾娇觉着怪好玩,又轻轻地戳了戳他肉嘟嘟的小脸蛋。 顾小宝又笑出了声。 顾娇又戳,顾小宝又笑。 小净空兴奋得拍着小手直蹦:“弟弟笑了!弟弟笑了!” 而恰在此刻,顾侯爷从新修的府邸过来,前段日子大雪,府邸的收尾工作被耽搁了,最近天气好了些,他便率领工部的工匠们日夜不停地赶工。 今天他是过来运材料的,特地绕道过来看看老婆和儿子。 他刚到门口便听见小净空的叫声,他凝神屏气,果真就听见了儿子的笑声。 他儿子会笑了! 顾侯爷神采飞扬地走进屋:“儿子!爹来看你了!” 他看也没看顾娇,直奔妻子姚氏的面前,将顾小宝父爱泛滥地抱过来。 然后顾小宝就不笑了。 顾侯爷逗他:“……儿子?给爹笑一个!” 在亲爹的充满期盼的眼神下,顾小宝一脸淡定拿出自己的小小手指,含在嘴里,吧唧吧唧,一秒将自己哄睡了! 顾侯爷:“……” 莫千雪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中途童医官来看过一次,给她把了脉,检查了伤口的情况。 一切良好。 仙乐居出了事,茶楼提前开张,在街上晃荡的人多了,头疼脑热醉酒闹事的也随之增多。 医馆今日来了一波醉汉与伤患,大夫们少,一时间有点儿顾不过来。 不过这些都与莫千雪没什么关系,她不需要额外的治疗,只用静静地在房中养伤即可。 丫鬟送了饭菜过来。 莫千雪简单吃了些,她腿也伤了,肋骨也断了,并不能下地行走,只能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躺着。 她靠坐在床头,一下一下揪着手里的帕子,哼哼道:“小骗子去哪里了?” 忽然,一道人影自门外闪过。 莫千雪的眼底迅速划过一抹警惕:“谁!” 虚掩的房门被从外轻轻推开,先是一把精致的刺绣团扇自门缝伸了进来,紧接着团扇的主人也莲步轻移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双崭新的粉荷绞金丝绣花鞋,以真正的黄金为丝,昂贵无比,全京城只有仙乐居的花魁穿得起这种鞋子。 莫千雪眼底的警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厌恶。 “你来做什么?”莫千雪冷声问。 花夕瑶灿灿一笑:“我来看姐姐呀。” 花夕瑶反手合上房门,摇曳多姿地朝莫千雪的床边走来。 莫千雪一脸不屑地说道:“谁是你姐姐?别再这儿乱认亲戚。” “呵。”花夕瑶用团扇遮住半张脸,花枝乱颤地笑了,“都是青楼的姑娘,谁又比谁高贵呢?别说的像是姐姐是什么良家千金似的。” 莫千雪不耐道:“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花夕瑶笑得前俯后仰:“几日不见,姐姐还是这么粗俗,那位小公子也知道姐姐是这般品性吗?姐姐在他面前装得可还辛苦?啊,我忘了,那可不是什么小公子,是个小千金呢。姐姐,你一腔痴心错付了呢。” 莫千雪冷冷地看向她:“花夕瑶,你是闲着没事干,专程跑来和我说这些的?” 花夕瑶拿开挡在脸前的团扇,露出一副无辜的神色::“当然不是,我是来提醒姐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了仙乐居的叛徒。” 莫千雪撇过脸去,淡淡说道:“我没有。” 花夕瑶冷笑着自怀中拿出三枚银针:“所以那三个人不是姐姐杀的了?这种银针是仿唐门的棠花针做的,京城除了姐姐,似乎没有别人用这种银针呢。” 莫千雪捏着帕子的手一紧,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做事还不需要向你交代。” 花夕瑶将三枚银针扔到了莫千雪的被子上:“是少居主让我来的。” 莫千雪的眸光微微一动,正色道:“我是为了获取她的信任才杀那三个人。” 花夕瑶在莫千雪的床沿上坐下,似笑非笑地望进莫千雪的眼睛::“她还不够信任你吗?” 莫千雪淡淡地眨了眨眼,抬眸迎上花夕瑶的视线:“不够,我没机会下手。” 花夕瑶勾唇,站起身来到衣柜前,拉开柜门,指尖拂过顾娇的衣裳:“都睡一个屋了还没机会下手?姐姐是糊弄谁呢?” “那不然你来?”莫千雪反问。 花夕瑶将柜门合上:“我可没姐姐这股运气,随便勾搭个小公子都能变成一条大鱼。” 莫千雪睨了她一眼说道:“知道自己没这个能耐就好,回去告诉少居主,我会杀了她!但我需要时间!” “三天。”花夕瑶伸出三根手指。 莫千雪冷冷地看向花夕瑶。 花夕瑶妩媚一笑:“少居主只想给你一天,还是我为姐姐多争取了两天。姐姐不要辜负妹妹的一番好意啊。” “花夕瑶。”莫千雪叫住已经转身往外走的花夕瑶。 花夕瑶顿住步子,回眸一笑:“姐姐还有事?” 莫千雪猛地射出一条丝线,缠住了花夕瑶的脚,随即她冷冷一拽,丝线便将花夕瑶脚上的绣花鞋绞了下来! 莫千雪半点没与花夕瑶客气,若不是花夕瑶武功还不错,只怕早已摔了个狗吃屎。 花夕瑶脸色一沉,咬牙道:“莫千雪!” 莫千雪冷漠道:“滚。” ------------ 538 心软(二更) 碧水胡同。 遭到儿子无视的顾侯爷面上有点儿挂不住,他清了清嗓子,将熟睡的儿子放回姚氏怀中。 他今日过来除了看姚氏与儿子,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顾瑾瑜的婚事。 顾瑾瑜与安郡王原本定在年前完婚,谁料除了战事,民间百姓的嫁娶或可不受限制,可安郡王是朝廷命官,顾瑾瑜是侯府千金,他俩不能在国难之际成亲。 于是就给推到了年后。 “是下个月。”顾侯爷对姚氏说,“瑾瑜是你的女儿,哪儿有女儿出嫁亲娘不在身边的?不如你先随我回府住几日,等瑾瑜成完亲了再说。” 姚氏与侯府的矛盾主要来自于侯府上上下下的不欢迎,以顾老夫人为首,其次是顾长卿三个,至于下人们倒不必太过在意,反正也不敢真闹到姚氏跟前来。 如今随着各种误会的解开,顾家三兄弟对姚氏的怨恨已经没有了,顾侯爷觉着是时候将姚氏接回去住了。 姚氏有些犹豫。 她知道顾老夫人依旧不愿意看见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儿子,她们之间也绝不可能恢复到毫无芥蒂。 再者,就算她回去,顾琰与顾娇也是不会和她回去的。 她舍不得一双孩子,也舍不得碧水胡同的这一大家子。 可侯爷说的没错,瑾瑜也是她的女儿。 当年顾三郎夫妇待娇娇如宝如珠,她又有什么理由苛待瑾瑜? “娘最近的身子不大好,府上操持不过来了。”顾侯爷看着她说。 姚氏看了看在后院修理蹴鞠风流眼的顾娇,对顾侯爷道:“你来这么久,都不和娇娇说说话的吗?” 顾侯爷哼道:“是她不和我说话!我进来这么久,你听见她叫我一声爹了吗?” 姚氏道:“娇娇只是不习惯,何况你对娇娇像个爹了吗?” “我……”顾侯爷欲言又止。 姚氏又道:“你还用鞭子打过她。” “那是……”顾侯爷心虚地轻咳了一声,“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我那不是不知道她是咱们女儿,以为她要害你吗?” 提到这件事顾侯爷就来气,他不过是抽了那丫头一鞭子,那丫头就记仇记成了那个样子!处处与他作对!还拐走了他的老婆和儿子! 两个儿子! 是他不像个爹吗? 分明是她不像个女儿! 她就不能学学瑾瑜,温柔大方,娇俏可爱,那才是侯府千金该有的样子! 顾侯爷翻了个白眼道:“那丫头但凡有瑾瑜半分懂事,我都不至于这么不疼她!” 姚氏抱着熟睡的顾小宝站起身来,蹙眉看着他:“你承认自己不疼娇娇了?” “不是……我……”顾侯爷傻了,他嘴咋就这么快呢?还有夫人的角度咋抓得这么刁钻呢! 姚氏气得浑身发抖:“原来你从前说你疼娇娇都是骗我的!” 顾侯爷整个人都慌了,赶忙说道:“我没骗你!我是真心话!我疼娇娇的!我最疼她了!” 姚氏不想吵醒熟睡的儿子,压了压火气,问道:“那我问你,娇娇最爱吃什么?” 顾侯爷张了张嘴。 他哪儿知道那丫头最爱吃什么! “你连这都答不上来,还说你疼娇娇!”姚氏说罢,抱着顾小宝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侯爷:“……” 唉! 顾琰与顾小顺去南厢师娘与鲁师傅那边了,并不在家中,姚氏又不理他,顾侯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浑身上下每根头发丝都诉说着内心的尴尬。 他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这时,小净空走了过来。 小净空是顾娇的小尾巴,顾娇去哪儿他去哪儿,可眼下他居然没粘着顾娇。 顾侯爷挺诧异。 他看向这个好像怎么长都还是这么点儿的小豆丁,难得和颜悦色了一回:“你怎么过来了?” 小净空没说话,萌萌哒地走到前院的大门口,站在门槛上,小手背在身后,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顾侯爷嘴角一抽:“你是在给我下逐客令吗?” 小净空摇头摇头:“娇娇说过,要做个有礼貌的孩子,来者是客,不能因为不欢迎就给别人下逐客令。那是大人的事情,我们做小孩子的负责乖就好啦。” 顾侯爷:“……” 四处碰壁的顾侯爷最终还是灰头土脸地走了。 顾娇将小净空的风流眼修好,小净空又可以愉快地玩蹴鞠了。 “多谢娇娇!”小净空站在风流眼下,一脸萌萌哒地说道。 顾娇弯了弯唇角,将石桌上的蹴鞠递给他:“要完吗?” “娇娇陪我一起玩吗?”小净空问。 “好。”顾娇点头。 顾娇陪小净空玩了一会儿,一直到老祭酒下值,回来检查小净空的功课,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顾娇则去了医馆。 他带上了一点姑爷爷做的蜜饯与山楂糕。 她进屋时莫千雪正靠在床头生闷气,见她过来,冷冷一哼,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子甩了个后脑勺给顾娇。 顾娇一贯是对人不对事,她接纳的人就可以纵容对方做任何事,莫千雪这点作天作地的小性子在她眼里就是一场毛毛雨,衣裳都打不湿的那种。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大夫例行询问。 莫千雪揪着帕子,没好气地说道:“不怎么样,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顾娇将点心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去给她号脉:“是吗?我看看。” 莫千雪抽回手来:“不给你这个小骗子看!” 这么生龙活虎,看来下午是没事。 顾娇是大夫,自然也得关心病人的饮食,她问过丫鬟了,莫千雪吃得不多,一共两菜一汤,都只动了一两口。 顾娇打开了食盒,拿出一叠子晶莹透亮的山楂糕,说道:“这是我姑爷爷做的山楂糕,你尝尝。” 当一个人在意另一个人,关注点就会变得很奇怪。 只听得莫千雪冷笑道:“你祖父又没有妹妹,你哪儿来的姑爷爷?” 顾娇眸光一顿看向她:“你调查过我。” 莫千雪眼神一闪。 糟糕,说漏嘴了! 莫千雪是被顾娇救回仙乐居后才认出顾娇是那个调戏过她的哑巴少年的,并且顾娇从未说过自己是谁,祖父又是谁。 换言之,在此次认出顾娇之前,她,莫千雪,调查过定安侯府的千金。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莫千雪为何要调查她? 莫千雪定了定神,语气如常地说道:“这个还用调查吗?定安侯府的千金在医馆做医女的事早闹得人尽皆知了。” 顾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所以你就那么肯定我便是那个医女?” 莫千雪险些就受不住她这看似随意却暗藏犀利的眼神:“你不是姓顾吗?” 顾娇淡淡地将山楂糕放在莫千雪的手里:“倒也是。” 莫千雪暗松一口气,还好她机灵! 顾娇将点心递给莫千雪后便出去给莫千雪抓药了,固本培元还得中药妥当。 她走后,莫千雪自怀中拿出一包药粉,洒在了一片山楂糕上,她将多余的药粉抹去,薄薄一层与山楂糕上的糖粒融为一体,半点儿也瞧不出来。 顾娇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回到房中时,莫千雪正一愣高冷地坐在床头。 她手边的床头柜上放着那碟山楂糕,她冷哼着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还你姑爷爷做的呢?你不想应付我就直说,不必买些地摊上的东西来糊弄我!” “味道不好吗?”顾娇古怪地问。 莫千雪气呼呼地说道:“难吃死了!不信你自己尝一个!” 顾娇拿起最上头的那块山楂糕。 莫千雪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你就不怕我给你下毒吗?” 顾娇反问:“你会吗?” 莫千雪缓缓松开手,冷声道:“会!当然会!我可太想毒死你这个小骗子了!” 顾娇尝了一口手中的山楂糕,小眉头一皱:“唔,好像是有点太酸了,我拿错了,这是给姑婆做的。” “顾大夫!这边有个病人晕倒了!” 院子外响起了小三子的声音。 “来了!”顾娇放下那块山楂糕,转身出了屋子。 莫千雪看了看那块被顾娇啃了一口的山楂糕,又看看窗外的雪地上的一只鸟与半块山楂糕,在被子里赌气地踢了踢脚! 下次……下次一定不心软了! 再心软我莫千雪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 539 少主(三更) 却说另一边,邢部尚书带着萧珩连夜出城查案,萧珩在刑部挂的是书令一职,按理说是不参与查案的,不过邢尚书当初把人要过来就是看中了他办案的能力。 书令一职只是个幌子。 刑部尚书姓邢,名书文。 这名字怎么听也不像个能做大尚书的,可偏偏邢书文就是做了。 邢书文是六部尚书中少有的寒门出身,当初也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才进入刑部。 因为没有家族的支撑,他要扶摇直上就比那些贵族官员艰难了许多,他经历过两次外放,一次是得罪了人,另一次是动了不改动的势力。 但大概他的命真的很硬,就这样都挺过来了。 他人品端正,家风也正,符合皇帝的用人标准,当然前提是他得能被皇帝注意到。 “说来其实是个巧合,我第二次外放是在酆都山附近的一个小县城里,我办了一桩案子,受害者是公主府的人。”马车上,邢尚书对萧珩说。 萧珩不知这事。 他离京之前没想过自己会进入六部,因此没特地关注过六部的动静,信阳公主有监测朝中的动静,因此他偶尔能听到一些官员的把柄——譬如国子监郑司业收受贿赂的账册。 但很显然刑尚书并不在有把柄的行列。 他是一个清廉正直的好官。 马车在崎岖的小道上颠簸地走着,二人的身形都不免有些摇晃。 邢尚书一边摇晃着,一边接着说道:“老实讲,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被当地的一个乡绅欺辱了,那乡绅与京城这边又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你知道换了别人会怎么做吗?” 萧珩明白他不是在问自己话。 果不其然,邢尚书自顾自地往下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老百姓的命不值钱,下人的命也不值钱,信阳公主当时就问我,‘刑县令,你敢查这个案吗?’” 萧珩几乎能想象信阳公主当时的表情。 “我问公主,‘我查了,出了事,公主能保住我的家人吗?’公主说,我不能,你的案子不是为我查的,那是你的职责,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好官,也可以选择做一个污吏,结果都由你自己承受。哎呀,真不近人情啊!我当时想。嗯……其实现在想想依旧觉得公主的心肠太硬。她是公主啊,她要庇佑几个人还不简单吗?她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还不给我家人退路啊……” “但是六郎,世道就是如此。从我选择为官的那一日起,我就自己将我家人的命运送到了一条不可预知的道路上,没人逼我,都是我自个儿选的。” “案子闹到京城,你可知那乡绅竟是与罗国公府沾亲带故,我差点死了,但天不亡我,陛下听说了这个案子,他将我调回京城,我就算是被保住了。” “她帮你了。”萧珩忽然开口。 “什么?”邢尚书不明所以地看向萧珩。 萧珩说道:“信阳公主,她帮你了。” 邢尚书一愣。 萧珩掸了掸宽袖:“不然陛下为何会听说你的案子,为何突然将你调回京城?天下命案那么多。” “啊……这……” 邢尚书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老实讲,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啊,不过他事后见了信阳公主好几次,信阳公主完全没有让他感激她的意思。 甚至,她话都不与他说的。 做好事这么不留名的吗? 信阳公主图什么? 图他是个好官? 图他这张脸? 传言信阳公主多面首。 邢尚书摸了摸自己的那张糙脸,话说曾几何时,他的确是他们县城的美男子呢…… “大人!到了!”车夫将马车停下。 邢尚书之所以在马车上与萧珩说那些,是因为他察觉到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背后牵扯的势力可能超乎他们想象,他担心萧珩会不敢往下查,才想要用自己的事迹去感化萧珩,让他也立志做一个不畏强权的好官,就算没有任何人庇佑自己,也一定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不过看样子,好像有点翻车了。 “咳咳。”邢尚书清了清嗓子,“下去吧。” 这是他们辗转查到的第三个证人的住处。 可惜也扑了个空。 证人这几日一直没有回家。 李侍郎的案件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李侍郎出京探望养在庄子里的妾室与庶子,半路遇上一伙劫匪,李侍郎随行的护卫及时将劫匪赶跑,其中有俩人反抗严重,伤了李侍郎,护卫也是不得已才将二人打死。 可谁料送去当地衙门时,其中一个死者竟然成了良民。 良民的家人找上门来,说李侍郎打死了他们的儿子。 其余几个劫匪的身份也查明了,他们当时的目击证人,奈何都不在家中。 以邢尚书办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目的并不是李侍郎,而是李侍郎手头的案子。 萧珩是可以信任的人,邢尚书在他面前便没绕弯子:“仙乐居一案事关重大,京兆府与刑部都在查办此案。” 萧珩点了点头,又道:“那为何京兆府的人没事?” 邢尚书若有所思道:“只有一种可能。” 京兆府已经被收买了。 萧珩也猜到这种可能了,他正色道:“李侍郎继续往下查就会有危险,是大人你的危险。” 李侍郎只是听命行事,决定权在邢尚书手中,所以其实对方是冲着邢尚书来的。 以上是基于目前所掌握的线索的猜测,具体是不是如此还有待后续的查证。 没找到证人,邢尚书带着萧珩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马车刚走没多远,一支箭矢咻的射进了他们的车厢,直直钉在了萧珩与邢尚书之间的车壁上! 力道太大的缘故,箭都刺进去了,箭尾还在剧烈地摇晃,可见这支箭若是射在他俩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能让其瞬间毙命! 邢尚书眸光一冷:“刺杀朝廷命官?还好我早有准备!” 他说罢,拿出一只骨哨,用力地吹出了声响。 一声,两声,三声过去了。 该出现的高手却迟迟没有出现。 邢尚书懵了:“怎么回事?本官花重金在江湖上买的高手呢!” “没了。”萧珩淡淡地说。 “不会吧?”邢尚书眸子一瞪,又一支箭矢射了进来,这一次射在了邢尚书的裤裆下,邢尚书只觉自己的小尚书都有点儿凉! “下车!”萧珩道。 邢尚书挑开帘子,抓住萧珩的手与他一道跳下了马车。 就在二人跌在地上的一霎,一整排箭矢铺天盖地而来,将马车射成了筛子! 邢尚书呼吸都摁住了。 若不是方才与萧六郎及时跳车,这会儿他俩也成筛子了! “太可恶了!什么人干的!别叫本官发现!否则本官一定查到他倾家荡产!” 咻! 又一支箭矢射来,险些射中邢尚书的屁股! “啊!” 邢尚书猛地一跳,拉住萧珩的手拔腿就跑! 起先萧珩认为那伙人是冲着邢尚书来的,直到他们进了一个林子,邢尚书摔下山坡,而那伙人并没有追着邢尚书而且,而是朝着萧珩袭来。 萧珩才总算明白,射邢尚书是误射,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他们不是要通过李侍郎的案子警告邢尚书罢手,他们是打算利用邢尚书将他带出京城查案,在路上杀了他! 真是好手段。 看来莫千雪的案子,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萧珩看着朝自己逼近的五名黑衣人,冷冷地问道:“你们的主人是谁?” 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死都要死了,知道我们的主人有用吗?” 萧珩淡定问道:“总得让我死个明白。”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那好,我就告诉你,要杀你的人是我们少主。” 萧珩冷冷地看着他:“你们少主是谁?” ------------ 540 幕后之人(一更) “大哥,别和他废话了,死都要死了还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这家伙还不配知道少主的名字。” 为首的黑衣人笑了笑,冲身旁的黑衣人道:“杀了这小子,做得干净一点。” “大哥放心,我们心里有数。这小子又不会武功,什么死法儿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几人哄堂大笑,不屑地朝萧珩逼过去。 萧珩的前方是黑衣人,后方是一个巨大的断坡,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被他们杀死,另一个是自己跳下断坡摔死。 “跳呀。” 一个黑衣人挑衅一笑。 这种高度对习武之人不算什么,对一个翰林官就是必死的局面了。 他们不信萧珩会跳,事实上萧珩的确没跳。 几人冷笑着朝萧珩靠近,就在约莫十步之距时,萧珩忽然自钱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猛地往几人脚下扔去。 几人还当是暗器,匆忙后退一步! 可惜了,退一步也没用,那黑乎乎的玩意儿落地后竟然砰砰几声炸了! 几人被炸得落花流水! 为首的黑衣人一怔,等他反应过来要对萧珩出手时,萧珩却更快一步地将余下几枚黑火珠也拿了出来。 “不好!” 嘭! 他根本没来得及逃开,便被一连串的黑火珠炸晕了。 顾娇给萧珩的黑火珠掺了少量蒙汗药,炸出来的威力其实并不如纯正的黑火珠那么大,但却能迅速将对方药倒。 炸晕这群人后,萧珩迅速离开从前方的小道绕下去找邢尚书。 邢尚书方才是跌下山坡了,他跌下去的地方没那么高,运气好的不会丧命。 当萧珩找到他时他的胳膊摔脱臼了,腿还能走。 萧珩将他扶起来,望了望四周,找了个方位道:“走!” 邢尚书捂住脱臼的胳膊,疼痛地骂道:“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不清楚。”萧珩道。 邢尚书气闷道:“好好好,把主意打到本官的头上了,等回了京城,本官要查、查穿他的老底!” 勇气可嘉。 邢尚书语重心长道:“六郎啊,你,你别吓到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咱们做朝廷命官的,哪儿能不碰上一点事?你可不要因为这点风波就打了退堂鼓。” 萧珩扶着他精准地辨认京城的方向:“嗯,不会。” 这点风波算什么?何况本就是冲着他来的,与他做不做朝廷命官没关系。 他们是为了对付他才设下这么一个大局,从仙乐居的命案开始,这场局就开始了,他们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只是不知那伙人口中的少主是谁,与仙乐居又有什么关系? 萧珩道:“大人,回京后,我想再去一趟仙乐居。” “行!都听你的!老子他娘的也觉得这仙乐居有问题!”邢尚书气到爆了粗口。 有关仙乐居的背景,京城中人早有诸多猜测,只可惜仙乐居从未叫人拿到过把柄,总不好就这么将它查封或者端了。 再者,端了仙乐居又能怎样?重点是仙乐居吗?是仙乐居背后的人啊! 邢尚书牙疼! 二人走了一段,邢尚书突然问:“对了,我方才好像听到好奇怪的声音,你没什么事吧?” 邢尚书摔下去后人眩晕了好一会儿,加上地方隔得远,听得并不太真切,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事。”萧珩没提黑火药。 黑火药只有燕国才有,天知道顾娇手里怎么会有它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邢尚书不确定,那就是他听错了。 “对了,那伙人呢?”邢尚书又问。 萧珩道:“暂时甩开了,不过一会儿可能会再追上来,我们得尽快离开。” “啊……可是这是哪儿啊?”邢尚书已经彻底迷路了。 萧珩指了指前方,道:“往东再走一里地就能到小河村,从村子穿过去有个驿站,我们在那儿雇一辆马车。” “哦。”邢尚书愣愣点头。 他隐约觉着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又没想起来究竟哪里不对劲。 那伙人后面还是追上来了,只不过萧珩对京城附近的地形太熟悉了,怎么都能将他们甩开。 马车进入城门后,邢尚书才蓦地回过味来:“你……你不是幽州人吗?怎么对京城比我还熟悉啊?” 不知道的还当你小子是在京城长大的呢! 那伙人似乎并不打算在京城内动手,进入京城后二人的路途顺畅了许多,不再东躲西藏的,走得就快了。 邢尚书身上有伤,萧珩所幸将人送去了妙手堂。 “六郎来了啊。”二东家笑着打了招呼,“来找小顾的吧?她在给病人疗伤,一会儿就好。” 萧珩嗯了一声,侧身对二东家介绍道:“这位是邢大人,他的胳膊受了伤,劳烦二东家为他找位大夫医治一二。” 邢尚书穿着官服,二东家虽没认出是哪个衙门,可一看就是个三品以上的大员,二东家赶忙拱手:“这位大人,失敬失敬!您这边请,我去给您叫大夫。” 二东家将邢尚书请去了楼上的厢房。 萧珩去了顾娇的小院。 院子里住了一个女病患的事萧珩是知情的,他从不干涉顾娇行医,只不过他没并不清楚那个病人搬进了顾娇的屋。 他推门而入,猝不及防与对方撞了个正着。 莫千雪在顾娇离开之后尝试着偷偷地下地走走,刚走到桌边,萧珩进来了。 萧珩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萧珩。 她穿着顾娇的衣裳,穿得倒是整整齐齐,没任何失礼与不便之处,只是依旧令人猝不及防就是了。 她走路的姿势与正常人不大一样,萧珩很快意识到她是一位病人,他忙移开视线,淡淡颔了颔首,转身出去。 就在此时,莫千雪却叫住了他:“你站住!” 萧珩步子一顿,犹豫了一下,朝莫千雪看过来。 平心而论,莫千雪靡颜腻理、云鬓花颜,全京城也再难找出比她容貌更动人的女子。 就算是二东家与医馆的大夫们第一次见到莫千雪干干净净的真容时都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萧珩很淡定。 他眸中没有惊艳也没有为之倾倒,纯粹是是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与看路面上的百姓没任何区别。 莫千雪的柳眉蹙了蹙:“你见到我就这个反应吗?” 这话听得萧珩一头雾水。 他这个反应怎么了? 她觉得他见到她应该是个什么反应? 萧珩不解地看向莫千雪。 莫千雪忍住伤口的疼痛一步一步朝萧珩挪过来。 萧珩在她靠近自己三步之距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嫌的意味十分明显。 莫千雪的柳眉蹙得更紧了:“你怎么回事?” 若说第一句令萧珩摸不着北,这第二句就可算是令萧珩听出几分端倪了。 她与他说话不像是陌生人的语气。 “你认得我?”萧珩狐疑地看向她。 莫千雪指着他右眼下:“你以为你那颗痣没了我就不认识你了?虽说你的样子的确与几年前有了些许变化,但我还是认得出的!” 萧珩眉心微蹙。 他右眼下曾经的确是有一颗泪痣的,难道她当真见过他? 莫千雪见他一副沉吟不语的样子,脸色一沉道:“你不会是不记得我了吗?” 萧珩没说话。 莫千雪杏眼圆瞪道:“你果真不记得了!我说呢,上次在翰林院附近碰见你,让我丫鬟去找你,你却根本不搭理!” 翰林院附近……丫鬟…… 萧珩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还被岑编修给瞧见了,在翰林院造谣他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 萧珩定定地看着她:“那天的人是你?” 莫千雪点头:“对啊!就是我!我还故意往地上掉了个令牌,哪知你没捡,反而被个歪瓜斜枣捡去了!之后那人竟胆大包天跑去仙乐居找我!” 萧珩眸光一动:“仙乐居?” 岑编修的确是在仙乐居附近出事的,当时查到的结果是说岑编修胆大妄为,垂涎仙乐居的姑娘,又苦于没有令牌可以进去,于是想偷偷地翻墙而入,结果被仙乐居的侍卫打死了。 所以,他不是被人当小贼打死的,是被眼前的女子下令杀死的? 莫千雪没察觉到自己的话在屋子里带来了怎样的冲击,她云淡风轻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要是下次再见到你,就告诉你我是谁吗?” 萧珩看着她,眸光里带了一分冰冷的探究:“是吗?那你是谁?” 莫千雪挑眉一笑:“我是仙乐居的花魁,莫千雪!” ------------ 541 腹黑萧珩(二更) 已经死掉的仙乐居花魁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 如果她是莫千雪,那么那具躺在衙门的女尸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萧珩无比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莫千雪,那么莫千雪将他错认成了谁? 一瞬间的功夫,萧珩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疑惑。 他心底有根弦被绷紧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接近了某个真相。 萧珩不愿让人看出情绪时是没人能够溃破的,他瞬间敛起心头思绪,进入了与莫千雪认识的状态:“可我听说仙乐居的花魁死了。” “死了个替死鬼而已。”莫千雪浑不在意地说道。 这本是十分秘密的事情,然而莫千雪在他面前似乎没有丝毫避讳与忌惮。 萧珩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啊,好疼好疼,你扶我一下。”莫千雪倒抽凉气地伸出手,萧珩没动,不过莫千雪也只是伸了一下便想到了什么,赶忙将手抽了回来,“我自己来!” 她忍住疼痛挪到桌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下,对萧珩道,“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我上次见你,你不是翰林院的官员吗?你今天穿的不是翰林院的官服。” 萧珩说道:“我今日在刑部上值。” 莫千雪哼了一声:“刑部?” 萧珩不动声色地说道:“嗯,今天就是去调查你的案子了,要是早知道你是假死,我就不费那个心思了。” 莫千雪摆摆手:“你随便调查一下,不要太认真了,不然我怕你会惹祸上身。” 萧珩仿佛随口问道:“我会惹什么祸?” 莫千雪叹了口气:“唉,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自己都是一知半解的,不知怎样才能和你解释清楚。” 萧珩的眸光动了动:“是你背后的那个少主?” 莫千雪一脸震惊地看向他:“你知道我们少主?” 萧珩淡定说道:“今天我和刑部尚书去查案,半路上遭遇了一波追杀,那伙人说漏了嘴,提到什么少主。” 萧珩没撒谎,只是也没讲出全部的真相,譬如那伙人其实是冲着他来的,与他查不查案没关系。 萧珩在试探莫千雪,想知道她在这个局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又究竟了解多少线索。 “你没受伤吧?”莫千雪的反应却是这个。 萧珩睫羽低垂,淡淡说道:“我没事,邢尚书受了点轻伤。” 这句话容易让人觉得那伙人是冲着邢尚书去的。 莫千雪撇嘴儿道:“一定是你们查案查得太紧了,他们想给你们一个警告,不然,你们没命回来的,我了解少主的手段。” 看来,莫千雪并不知道那伙人其实是想要他的命,那在莫千雪眼里,她的少主闹出一桩命案是图什么? 萧珩暂且按耐住询问少主是谁的冲动,给莫千雪倒了一杯茶,问道:“你为什么要假死?” “为了杀人。”莫千雪的情绪低落了下来。 萧珩打算将茶壶放回去的动作一段,他睫羽颤了颤,将茶壶拿了回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杀谁?” 莫千雪低声道:“这间医馆的主人。” 萧珩大掌一握,洒了两滴茶水在桌上。 他不着痕迹地用茶杯盖住,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你是故意受伤接近她的?” “嗯。”莫千雪情绪低落地点点头。 萧珩淡道:“伤这么重,也不怕自己死了?” 莫千雪以为萧珩是看到她身上的纱布揣测出她的伤势的,没去想萧珩早就知道她那晚差点就没了,她说道:“不伤这么重,怎么博取她信任?” 萧珩将茶壶放回去,压住将莫千雪就地诛灭的杀气,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已经博取她信任了,怎么还不动手?” 莫千雪沉默。 “还打算动手吗?”萧珩问。 “我不知道。”莫千雪道。 萧珩喝了一口茶,道:“你也说了你们少主手段了得,你就不怕你不听话会遭到你们少主的惩罚?” 莫千雪无比纠结地叹了口气。 “算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如今的身份是什么呀?” “翰林院侍读,刑部书令。” “叫什么?” “萧六郎。” “哦。”莫千雪应了一声,俨然觉得这个名字取得不咋滴,“那……你当初说要来这里办的事办成了吗?” 萧珩面不改色地说道:“还在办。” “究竟是什么事呀?”莫千雪八卦地问。 萧珩的睫羽微微一动,一本正经地说道:“等事成了再告诉你。” 莫千雪哼了哼:“没劲。” 萧珩只能用喝茶来掩饰内心的波动了。 想到什么,莫千雪又道:“对了,你的病好些了吗?” 萧珩神色一顿,如果不是确定她将自己错认成旁人了,他几乎要以为她问的是自己的腿疾。 “好了。”萧珩道。 莫千雪惊讶道:“能治好的呀?那你当初寻什么短见?” 萧珩差点接不下去:“……骗你的你也信。” 莫千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说呢,你当初的样子也不像在寻短见。” 大堂那边传来几声二东家的吆喝声。 莫千雪忙道:“你赶紧走吧,一会儿这间医馆的主人就该回来了,让她发现你就不妙了!” 萧珩:……她是我娘子,谢谢。 莫千雪又道:“还有,你认识我的事谁也不许告诉,要是传出去,传到我们少主耳朵里,我怕你会被灭口。” 萧珩正瞅着怎么把话题拉回到这位神秘少主的身上,不曾想莫千雪自己就主动提起了。 先前不问是觉得唐突令人起疑,这会儿倒是能顺水推舟。 萧珩带着一丝好奇的目光看向她道:“你老是提到你们少主,我很好奇,他究竟是谁?” 莫千雪的眼底闪过一丝忌惮:“是一个在昭国惹不起的人。” “说出来听听。”萧珩一副不服气的语气。 莫千雪想了想,摆摆手:“算了,还是不说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萧珩正色道:“你不告诉我他是谁,我怎么知道他究竟有多厉害,值不值得我冒着被逐出刑部的风险劝阻刑部尚书压下这个案子?” 莫千雪欲言又止。 她犹豫半晌,忽然探出指尖,在茶杯里蘸了一点茶水,于桌上缓缓地写下了三个字。 “这是少主的名字。”她道。 萧珩的目光落在那个并不算陌生的名字上,眼底一片寒凉。 …… 国子监还没开学,小净空每日的空闲时间挺多,溜鸡的次数也增多了。 他早上溜过一回,下午又去了一回。 当他把七只鸡、一只鹰以及一只狗溜回宅子时,就看见坏姐夫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 他探头探脑地往宅子里看了看。 娇娇不在。 他一秒化身碧水胡同小街霸,颐指气使得不得了:“你干嘛?” 萧珩好气又好笑地挼了一把他的小蘑菇头,说道:“想不想进宫?” 小净空:“我不想。” 萧珩:“不,你想。” 然后小净空一脸懵圈地被抓走了。 又一次当了工具人的小净空被坏姐夫提溜上马车,一路无比幽怨地来到了皇宫。 侍卫拦住马车。 萧珩直接掀开窗帘,将小净空举起来。 侍卫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熟悉小脸,展颜一笑:“原来是净空小公子啊,失敬失敬。” 侍卫给放了行。 果然,小和尚的脸比令牌还好用。 马车入宫后便停下了,萧珩牵着小净空的手往前走。 小净空再次恢复被人伢子拐带的状态,耷拉着小脑袋,一脸不情愿地走着。 不过在路过御花园看到漂亮的花花时,他还是飞速地摘了一朵。 萧珩回头。 他迅速将花花藏在身后,继续耷拉着小脑袋往前走。 萧珩想笑:“知道你摘的是谁的花吗?” 小净空道:“我没摘花。” 哟,还懂不被套话了。 萧珩就道:“那是信阳公主种的花,有毒的。” 小净空唰的将花扔掉了。 萧珩差点没笑出声来。 ------------ 542 封赏(一更) 事实证明,和坏姐夫斗,小净空还是嫩了点。 萧珩只是逗逗他,摘都摘了,扔了岂不是浪费? 萧珩又去将花捡了回去,递给他道:“给,逗你的,没毒。” 小净空将信将疑地看着那朵小花花,没伸手去接。 坏姐夫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他说的话小净空已经不信了。 萧珩于是替他把花拿着,免得这小子又去祸祸别的花。 小净空一路上都在观察坏姐夫,一会儿看看他拿着花的手,一会儿看看他的脸。 “老看我做什么?”萧珩问。 “我看你有没有印堂发黑。”小净空如实说。 萧珩:“……” 一直到二人进了仁寿宫,小净空发现坏姐夫依旧没有中毒的征兆,这才重新将花花拿过来。 萧珩如今既在翰林院为官,也在刑部任职,盯着他的人多了,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任性地出入仁寿宫,也就是借着送小净空的借口能不那么授人以柄。 小净空嘴上说着不想进宫,真正进了还是挺能撒欢的。 “翡翠姐姐好!” “珍珠姐姐好!” 他与仁寿宫的小宫女们一一打过招呼,就去找姑婆了。 庄太后的情况不大好,许是太心疼宁安母子了,她整个人都有些憔悴,尤其是每一次皇甫贤走后,庄太后都会出神许久。 今日中午皇甫贤刚来过,吃了点东西就走了。 庄太后坐在窗边怔怔地望着院子里的景观,忽然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自窗台下长了出来。 “姑婆!” 庄太后的眼皮子突突一跳:“怎么又是你?” 小净空踮起脚尖,把花花从窗台外递进来:“美丽的花花送给美丽的姑婆!” 庄太后嘴角一抽。 你哪怕换个词儿也不至于这么敷衍。 庄太后老神在在地将那朵牡丹花接了过来:“你又去祸祸信阳公主的花了?” 小净空小手手背在身后,认真地说道:“我是从姐夫手里拿过来的!” 他没有撒谎哦,他刚刚就是从坏姐夫手里拿过来的! 虽然其实是他摘的。 庄太后还不了解他? 庄太后哼了一声,看着那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说道:“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想起来给哀家送花了?” 小净空叹气:“唉,也没有啦,是坏姐夫说这朵花有毒,那我就不能送给娇娇啦。” 庄太后:“……” 萧珩进入仁寿宫后没着急去找姑婆,而是先见了秦公公。 “太后的状况啊……”秦公公听到萧珩打听太后,倒是没隐瞒什么,“实话实说,不太好。宁安公主在边塞吃了那么多年苦头,回来后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了……最心疼的是贤儿公子……小小年纪就遭受如此变故……他性情越是乖张,太后心里越难受……” 皇甫贤住进皇宫后没少惹是生非,第一天就把秦楚煜给欺负了,没多久又把庄贵妃养在宫里的两个小郡主给吓哭了,至于说碰到皇后与妃嫔不行礼不给好脸色都是轻的。 关键是只要有人告状到陛下跟前,他就不承认! “你说好好一孩子,咋养成了这样?”子不教父之过,在秦公公看来,皇甫峥真是罪该万死,“这孩子的心术啊……咳咳。”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秦公公果断打住。 萧珩就当自己没听见最后一句,说道:“那我去看看太后。” 萧珩来到庄太后的书房外,拍了拍小净空的肩膀:“去玩吧,我和姑婆说会儿话。” “哦,姑婆我走啦!”小净空挥挥小手,转身出去了。 萧珩留在书房与庄太后谈话,小净空则去坤宁宫找秦楚煜。 鉴于上次的教训,这回二人没再往碧霞殿的方向而去。 “我们去喂鱼吧!”小净空说。 皇宫有个太液池,里头养了不少锦鲤,每一条都肥嘟嘟的,看着可爱极了。 秦楚煜的情绪却并不高涨。 “你怎么啦?不开心吗?”小净空关切地问。 秦楚煜一边走在开满鲜花的小道上,一边唉声叹气:“我的小狗没了。” “为什么没了?”小净空不解。 秦楚煜难过地说道:“母后说上次就是它乱跑,害得我碰到皇甫贤,被皇甫贤欺负了一顿,如今母后不让我养它了。” 小净空想了想家里的小一到小九:“其实我的鸡和鸟也会闯祸,上次小九不就差点啄伤你吗?” 但是娇娇都没有不许他养。 娇娇真好。 秦楚煜真可怜。 他安慰秦楚煜道:“你要是喜欢小狗,下次可以去我家里,我把琰哥哥的小八借给你玩。” “我就想要我的狗。”秦楚煜闷闷地说。 “咦?你听!”小净空忽然拉住他停下脚步。 “听什么?”秦楚煜古怪地问。 “你的狗!”小净空脆生生地道。 秦楚煜左右四顾:“哪儿有啊?” “我听见了!”小净空遥手一指,“那边!” 两个孩子往小净空所指的方向奔了过去,在一座假山后,二人果真看见了秦楚煜的狗,然而却与想象中的情景不大一样。 皇甫贤竟然也在这里! 皇甫贤独自坐在冷冰冰的轮椅上,他身边没有下人,他的腿上与平日里一样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秦楚煜的狗就趴在那层毯子上。 它浑身是血,一看就不是被人摔过便是被人凌虐过。 而皇甫贤一手掐住它的脖子,另一手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在它的嘴里硬灌。 小狗发出了难受的呜咽,皇甫贤却没有丝毫怜悯,他强行撬开小狗的嘴。 他的表情布满了狰狞。 那一瞬,他不再是一个身有残疾的少年,而是一个扭曲至极的魔鬼。 秦楚煜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他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连尖叫都忘了。 小净空也很吃惊,他睁大眸子看向轮椅上的一人一狗。 皇甫贤察觉到了了侧面的动静,他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双阴鸷的眼睛。 “啊——” 秦楚煜汗毛一炸,终于吓出了尖叫。 这么小的孩子实在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冲击,秦楚煜抖若筛糠,几乎是连滚带爬往前跑:“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杀小狗——” 他跑了。 小净空没跑。 皇甫贤阴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诧异,他嘲讽地问道:“你不跑吗,小东西?” 小净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腿上奄奄一息的小狗,不知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怎么,最终还是脚步一转哒哒哒地跑掉了! “呵。” 皇甫贤的唇齿间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临近上朝,皇帝将内阁大臣与诸位军机大臣叫来御书房,与他们商议了一番封赏边塞功臣一事。 唐岳山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官职没得升了,皇帝打算给他授个爵位。 顾长卿作为定安侯府世子,临危受命重整顾家军,北上伐敌,功不可没,皇帝打算擢升其为正三品定北将军。 这一下就从六品都尉连升三品,算得上是皇帝在位期间升官最快的武将了。 顾承风在月古城一战中表现出色,皇帝决定授他越骑都尉一职。 还有其它的武将,皇帝也一一提出了封赏。 大臣们基本没意见。 一直到这里,御书房都是一片和谐的,随后皇帝开始封赏顾娇与宁安母子。 顾娇直到如今都未承认定安侯府千金的身份,因此皇帝打算直接以妙手堂东家的名义封赏她。 皇帝御赐第一神医的牌匾,并册封其为郡主,封号交由翰林院拟定。 这时,内阁徐次辅出声了:“顾大夫只是一介医女,就算救治将士们有功,可郡主的称号怕是还担不起吧?” 徐次辅是庄太傅的人。 庄太傅今日称病并未过来。 皇帝不悦地看了徐次辅一眼:“有何担不起?你知道她救了多少人吗?” “臣并未否认顾大夫的功劳,臣只是觉得陛下可以给她一些别的封赏,陛下御赐第一神医之牌匾,此封赏已算厚极,若再赏郡主之位,实在有些不合祖制。” 徐次辅拱了拱手,接着道,“何况比起顾大夫,臣认为另一人更应当得到封赏。” 皇帝淡道:“哦?你指的是谁?” 徐次辅正色道:“宁安公主。宁安公主大义灭亲,助顾二公子救出老侯爷,又助顾世子端了前朝余孽的老巢,若不是宁安公主机智骁勇,顾家军统帅只怕走不出雪山。宁安公主居功至伟,臣提议,册封宁安公主为护国长公主!” 昭国的长公主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册封的,那是有实权的公主,位同诸侯! ------------ 543 霸气元帅!(二更) 宁安公主在民间的呼声很高,她大义灭亲的举动一路从边塞传回了京城,百姓们都在赞赏她的忠君爱国之心。 加上她又有一个失去双腿的儿子,这份赞赏之下又不禁多出了许多怜悯。 因此当御书房的谈话传出去后,民间收获的却一片赞许的声音,当然了,赞许的是宁安公主,都称这个护国长公主的身份她当之无愧。 唐岳山听到消息是在军营。 他的伤势痊愈了,只是还需要每日复健,他在府上复健没意思,索性来了军营与将士们一块儿锻炼。 如今的虎山大营可不是从前的那个营地了,顾家军经过重整后已经不在虎山大营了,他们去了附近的狼山大营,而狼山大营的士兵则被调集到了这里。 唐岳山的弓箭手们也在。 其中就有五百人是从边塞打完仗回来的。 他们与朝廷的守军一起被困在了邺城,唐岳山使了一招调虎离山之际将他们从邺城带了出来。 半路上,他们遭到了陈国大军的追杀,是顾娇凭着一己之力阻挡了陈国大军的追击。 若说救死扶伤是大夫的分内之事,那么为将士们出生入死就不是她该做的事了。 然而她依旧义无反顾地做了。 他们没忘记她是怎么为他们出生入死,又是怎么为他们呕心沥血地医治,甚至,她将最后进城的机会都给了他们。 这会儿乍然听说她要被册封为郡主,将士们还挺为她高兴。 之后又听说宁安公主要被封护国长公主,将士们……有点儿迷。 但也还算能接受,毕竟是皇室的公主,皇帝和太后要宠她,他们这些将士们看着就好了。 然而也不知是谁多嘴问了一嗓子“她怎么护国了?” 一个士兵便将听来的消息说了。 然后唐岳山的弓箭手们就急眼了。 一名弓箭手道:“她几时与顾二公子里应外合救了老侯爷?明明是顾大夫与顾二公子将老侯爷救出来的!半路遇上了大元帅,与大元帅联手对付驸马,之后顾大夫与顾二公子带着重伤的老侯爷去了月古城,大元帅去了邺城!救我们!” 士兵给他分析道:“老侯爷当初可是被关在太守府,太守府重兵把守,高手如云,没有宁安公主拖住驸马,引开他们的视线,你说的那什么大夫和顾二公子他们能得逞吗!” 弓箭手气道:“怎么不能得逞了!你不知道顾大夫有多厉害!她当初一个人……吓退了五千陈国骑兵!” 士兵摆摆手:“你就吹吧!你当陈国骑兵是纸糊的!” 弓箭手气炸了:“你又没去过,怎么知道是我瞎吹!” 士兵呵呵道:“这用得着去吗?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啊,你说的那什么顾大夫纵有通天本事,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其实大家伙儿对于宁安公主是否有资格封为护国长公主一事只是心存一点儿疑惑,没资格置喙什么,这会儿矛盾一出,倒是一下子激发了众人的胜负欲。 双方就这么争执了起来,争着争着就打了起来。 起先只是两个人打,打着打着就成了两排人打。 一排是去过边塞的弓箭手,一排是刚从狼山大营过来的士兵。 阵仗闹太大惊动了唐岳山,唐岳山于是也知道了宁安公主被册封的事。 唐岳山是大元帅,他站在如今的高度,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与底下的将士不大一样。 他很清楚为什么事情到了京城会失去原本的模样,因为这就是官场。 宁安公主是不是真的立了那些功并不重要,她是皇帝与庄太后的心尖儿宠,那么就会有人上赶着拍她的马屁。 这不正是文官们最擅长的事吗?动动嘴皮子,就好像他们比沙场的将士们还要清楚发生过的所有战事。 比起一个小医女,显然一国公主的牺牲精神与民族气节更令人信服。 可话说回来,顾娇不要命的那股劲,若不是唐岳山亲身经历,他也不敢相信。 怎么会有人可以拼到那个程度? 以一己之力在城楼上浴血厮杀一整夜,只为守住昭国旌旗不倒、只为护住边关城池不破! 单单是这一件事就令唐岳山回想起来整个胸口都在澎湃。 这并不是说其余的将士们就没有功劳,或者谁的功劳更大、谁的功劳更小,每个将士都是好样的。 但关于宁安公主的那些功劳之说确实有些言过其实了。 要说前朝余孽的老巢是顾长卿端掉的,唐岳山都还没这么意外。 算了,他是老将领了,这种事司空见惯。 底下人的功劳本就是用来让上头的人拿的。 何况顾娇也不是他什么人,口头上的拜把子关系罢了。 他不生气。 不在乎。 更不会为她出头。 不然他就是驴! 下午,唐岳山接到了皇帝的传召,命他即刻入宫。 唐岳山揣测皇帝是为了宁安公主的册封一事,他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是此次边塞伐敌的重臣,若是由他出面为宁安公主请命,相信会让这个护国长公主的封号来得更名正言顺。 不过皇帝还让他带上自己的唐家弓,他一时半会儿摸不透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他跟着太监去了皇宫才知皇帝不是在御书房召见他,而是在御花园附近的一处草场。 宁安公主也在。 “陛下,宁安公主。”他背着唐家弓,拱手行了一礼。 草场上摆了桌椅,皇帝与宁安公主早已坐下,皇帝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对唐岳山道:“唐爱卿也坐吧。” 唐岳山一头雾水地坐下。 就在前方约莫五丈的地方,魏公公带着几名侍卫摆上了十个靶子。 莫非陛下想看他射箭? “唐爱卿的伤势如何了?”皇帝和颜悦色地问。 唐岳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皇帝今日对他的称呼变成了爱卿。 这可真是受宠若惊。 明明几个月前,他还是皇帝的眼中钉。 他恭敬道:“臣无大碍了,多谢陛下记挂。” 所以皇帝究竟想干嘛! 就在此时,魏公公迈着小碎步过来了,他笑着与唐岳山打了招呼:“唐大人来了。” “魏公公。”唐岳山拱手回了个招呼。 魏公公笑了笑,转头对皇帝与宁安公主道:“陛下,公主,箭靶放置好了。” “拿弓箭来。”皇帝说。 “是。”魏公公走到一旁,从侍卫手中拿了一把沉甸甸的大弓,亲手递到宁安公主的手上。 唐岳山挑了挑眉。 只见宁安公主二话不说抓起大弓,侍卫立马递过箭筒,她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后咻的一声射了出去! 射中靶心! 唐岳山吃惊。 “公主好箭法!”魏公公笑着夸道。 皇帝宠溺地看了宁安公主一眼:“箭术倒是没丢,还有了些许长进。” 唐岳山记起来了,宁安公主早些年是学过箭术的,还是和他一块儿学的,要不当年庄太后怎么动了要把宁安公主许配给他的心思呢? 就是他老爹嘴碎了一嗓子。 跑去和太后说他与宁安公主看着像是情投意合的样子。 老实说,他对宁安公主还真没那等心思。 他喜欢的是成熟温婉的女子,不是宁安那样的幼稚小丫头。 等等,皇帝突然把他叫来这里,又突然他看宁安公主射箭,该不会……是又想把宁安公主下嫁给他吧? 他不是什么成过亲的女人都要的! 皇帝笑着问:“唐爱卿,你看宁安的箭术如何?” 普通人射成这样就还不错了。 唐岳山本想这么说的,哪知一开口就成了:“烂!” 皇帝一愣。 宁安公主也微微一愣。 显然都没料到唐岳山突然这么毒舌。 唐岳山自己也捏了把冷汗,他都说了什么?他这是和在病房与顾承风斗嘴斗久了,嘴巴没个把门的了吗? “很、很烂吗?”宁安公主一脸尴尬地问。 这个距离对一个女人而言,能射中靶心的边缘其实很不错了。 谁料唐岳山脑门儿一热,把憋了一路的气给撒出来了:“烂不烂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瞎子都比你射得好!幸亏你不用去打仗,不然敌军没死,你先把自己人射死了!还护国长公主呢!就你这样!配得上吗!你是杀过敌还是流过血!你是救过人还是治过瘟疫!担了个公主的名号就真以为功劳都是自己的了!” 我呸! 啥也不是! ------题外话------ 学到了小风风的精髓2333 ------------ 544 默契唐娇(一更) 这番话简直是要命的。 更要命的是最后两句唐岳山竟然也说出口了。 整个草场都静了,林子里的麻雀也不动了,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唐岳山只感觉头顶有几只乌鸦飞过…… 唐岳山原先没这么毒舌,不是他心宽体胖,也不是他元帅肚子里能乘船,而是嘴皮子利索的武将真不多。 打架他是不会输的,吵架他是赢不了的。 可自打与顾承风做了同房病友之后,他就过上了三不五时被怼的日子,然后怼的多了,习惯成自然了,方才那一下没忍住,心里想啥就给说了啥。 都是顾承风害的! 绝不承认自己是在替顾娇出头! 不存在! 不可能! 现场的气氛尴尬到可以用脚趾头抠出一座碧水胡同的宅子来,魏公公瞠目结舌地看看宁安公主,又看看自家陛下,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完了,唐大元帅你完了。 你冒犯谁不好,非得冒犯宁安公主! 不知道宁安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吗? 欲哭无泪的唐岳山:……我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发生什么事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几人后方响起。 魏公公惊讶地转过身来,冲来人行了一礼道:“顾姑娘?你今儿怎么入宫了?” “我来看看姑婆。”顾娇说。 这几日一直忙着照顾莫千雪,都没进宫看看姑婆怎么样了。 她是刚从御花园路过,听到了某元帅叽里呱啦的咆哮声,于是过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冷冷地瞪了唐岳山一眼,压下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的冲动,对顾娇温和地说道:“是娇娇啊。” “陛下,宁安公主,唐大元帅。”顾娇依次打了招呼。 她的语气并不多么热切,也不像萧珩为官之后刻意摆出来的客气,就是冷冷清清,听上去好似有些漫不经心。 换旁人这么说话,皇帝就该生气了,可顾娇性情如此,皇帝不会觉得她是在对自己与宁安公主无礼。 “你们是在射箭吗?”顾娇看见了不远处的靶子,从距离上判断,约莫五十步。 魏公公笑了笑,说道:“是啊,顾姑娘会射箭吗?” 顾娇想了想:“嗯,会一点,不太精通。” 魏公公是人精,忙笑着问道:“顾姑娘要试试吗?” “好。”顾娇点头。 “呃……”魏公公为难地看了宁安公主一眼,他只备了一把弓。 宁安公主将手中的弓递给魏公公。 “多谢公主。”魏公公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将弓拿了过来递给顾娇。 顾娇竟然是右手拿弓,左手拿箭。 这令魏公公与皇帝齐齐侧目,顾娇平日里看着也不像是左撇子,怎么会用左手拉弓? 难道真是不太精通,所以根本不清楚用哪只手去拉弓? 不太精通的顾娇从侍卫的箭筒里取了三支箭,搭上弓弦,瞄准后利落地射了出去! 三箭齐发,每一箭都射中了箭靶的正中心,并从正中心一穿而过,直接将靶心射穿了! 皇帝惊得扶住椅子的扶手,身子都坐直了:“这、这还叫不太精通吗?” “嗯。”顾娇点头,认真地说道,“唐家的弓箭手能四箭齐发,箭箭百步穿杨,这个靶心这么大,又只有五十步,一个唐家的弓箭手闭着眼也能射中。” 而她还需要睁眼看,且若是换成百步,她睁眼也射不了这样的准度。 皇帝看了看被顾娇射穿的靶子,再看向宁安公主拿支只是射在了靶心边缘的箭矢,恍惚间觉得唐岳山的那句“瞎子都比你射得好”不是什么冒犯的话,而是一句无比残酷的事实…… “有这么厉害吗?”皇帝一本正经地问唐岳山。 “不敢,不敢。” 唐岳山嘴上说着不敢,手里却拉开自己的唐家弓,搭了四支箭矢嗖嗖嗖的射出去。 他似乎什么也没射中,然而当魏公公带着侍卫去将他射出去的箭矢找回来时,就发现每一支箭都射中了一朵花的根茎,并将其死死地钉在了树枝上。 这比百步穿杨的难度高多了,至少杨柳的叶子没这么细。 魏公公把花拿回来。 皇帝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宁安公主说道:“顾姑娘与唐大元帅拉弓的样子很像,顾姑娘的箭术是师承唐大元帅吗?” “没有。” “不是。” 顾娇与唐岳山齐声否认。 下一秒,皇帝等人就看见俩人同时拿出帕子擦拭手中的弓,擦的动作神同步,擦完还都习惯性地用帕子在弓弦掸了一下。 皇帝:“……” 所有人:“……” 皇帝叫唐岳山气了一场,差点忘记正事,这会儿看见他擦弓才记起来。 皇帝道:“宁安公主十分欣赏唐爱卿的箭术,唐爱卿有空的话多去给宁安公主指点一二。” 总体而已皇帝是个仁慈的君主,这份仁慈是一柄双刃剑,能让他对身边的人重情重义,也能让他对口头冒犯的臣子对心慈手软。 倘若今日是先帝在此,唐岳山不论还有多大的利用价值都会被扒掉一层皮。 唐岳山听到皇帝这番话就明白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他暗松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拱手说道:“回陛下的话,微臣是个粗人,不懂礼数,恐冒犯了宁安公主。若宁安公主实在想学箭,微臣倒可以为公主推荐一两位人选。” 皇帝适才领教了唐岳山的毒舌也担心唐岳山会再冲撞宁安公主,他看向了一旁的宁安。 不料宁安公主却丝毫不介意地说道:“无妨,唐大元帅心直口快,相处起来倒是比那些阳奉阴违的小人自在多了。” 唐岳山一百个不乐意。 唐家的箭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外传的,当年宁安公主能去唐家学些箭术是他老爹喝多了应下的,事后不好意思反悔,但也没教太久。 几个月就说宁安公主出师了。 “唐大元帅是不乐意吗?”宁安公主问。 这是送命题。 唐岳山咳嗽了一声,道:“臣只是觉得……” “他教不了。”顾娇开口道,“他在边塞受了伤,回京要做复健,射箭会影响复健的效果。” 场面再度陷入尴尬。 魏公公的目光在几个主子之间来回游离,宁安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可小神医也十分受宠,陛下究竟会听谁的呢? 是从小疼到大的亲妹妹还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小神医? 就在气氛一度尴尬到凝滞之际,小胖子秦楚煜鬼哭狼嚎地奔过来了。 “父皇!父皇!救我!” 他几乎是不管不顾地扑进了皇帝怀中,小胖手抓住皇帝的衣襟,小胖身子瑟瑟发抖。 这副仪态太有失皇子身份了,皇帝眉头一皱,然而又有些心疼自己这小胖儿子。 “怎么了?”皇帝沉声问。 秦楚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狗……我的狗……” 皇帝蹙眉:“好好说话,你的狗怎么了?” 秦楚煜大哭道:“皇、黄甫贤杀了我的狗!” 所有人面色俱是一变。 皇甫贤性情古怪的事在皇宫并不是秘密,可杀狗,还是杀皇子的狗,过分了啊。 皇帝蹙眉,试图将小胖子从自己怀里扶起来:“你是不是弄错了?你贤表哥怎么会杀你的狗?” 秦楚煜不从他父皇怀中起来,死死地将脑袋埋进他父皇怀中:“我亲眼看见的!他就在那里!他就在太液池那边!不信的话父皇自己去看!” 宁安站起身道:“陛下,我去看看。” 皇帝说道:“朕陪你去。” 秦楚煜抓紧了皇帝的衣襟:“父皇你别去!” 皇帝道:“不是你让朕去的吗?” 秦楚煜哭道:“你去了我怎么办?我怕!” 一个皇子胆小成这样还真是让人头疼,皇帝叹了口气:“让魏公公送你回坤宁宫。”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皇帝暂时无暇去处理唐岳山给宁安公主教习箭术的事,他与宁安公主去了太液池。 唐岳山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嘀咕道:“这些娇滴滴的公主,练起箭来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谁教谁倒霉!” 他说完,忽然发现顾娇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唐家弓,两眼放绿光、、、 唐岳山心口一震,赶忙把唐家弓护进怀里:“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碰它的!让你碰了我就是驴!” ------------ 545 温暖(二更) 皇帝与宁安公主迅速赶去了太液池的方向,果不其然在临近太液池的一处假山后的草地上看见了满身是血的皇甫贤。 那场景令皇帝终身难忘——皇甫贤腿上没有像以往那样盖着一层厚厚的毯子,他的双腿上满是鲜血,一双空荡荡的裤腿在寒风里飘荡,他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甚至他的脸颊、眼角、脖子上全是飞溅的血迹。 有一滴还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他的眼神空洞而阴鸷,他的身影孤独而残缺。 皇帝的心底蓦地涌上一股言说的感觉,似乎是恶寒,也似乎是惊悚。 他满脑子都闪过一个念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孩子? 皇甫贤只有十三岁,比顾小顺都小一岁,然而他所展现出来的阴冷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拥有的。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裤腿上,喉头一下子噎住。 “贤儿!你在做什么!” 宁安公主几近咆哮地奔了过去,她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皇甫贤的肩膀,崩溃地摇晃着他单薄的身子,“你都干了什么!” 皇甫贤面无表情地任由她将自己在冰冷的轮椅上晃来晃去。 宁安公主红着眼眶道:“你说话!你都干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皇帝回过神来,走上前将宁安公主拉开,宁安公主捂住脸,靠在皇帝怀中崩溃地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皇帝看了看,没看见狗的尸体,不知这孩子是不是把狗扔进了太液池。 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然残忍直厮,皇帝忍不住闭上眼,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是宁安的儿子,所以他得容忍着。 宁安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他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你先回去,朕和他谈谈。”皇帝对宁安公主说。 宁安公主哭着看了皇甫贤一眼,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朕不会对他怎么着的,朕只是和他好好说几句话。” 皇帝话讲这份儿上,宁安公主不回去都不合适了。 宁安公主哽咽着对皇甫贤说道:“你不要惹你舅舅生气。” 皇甫贤懒洋洋地靠上轮椅的椅背,一副谁也不搭理的样子。 宁安公主转身回了碧霞殿。 皇帝看向皇甫贤,犹豫了一下还是往他面前走了两步,在他的轮椅旁停住,随即皇帝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贤儿,朕知道你心里苦,你没了双腿,又失去父亲,你的难过朕心里都明白。” “呵。”皇甫贤不屑地冷笑一声,俨然对皇帝的话嗤之以鼻。 皇帝自打登基以来,除了庄太后就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他暂时不和一个孩子计较,他说道:“是,朕没失去过双腿,朕无法体谅你全部的痛苦,不过朕也失去过朕的父皇,朕明白丧父之痛。” 皇甫贤讥讽地说道:“陛下和我的情况可不一样,陛下的父皇是病逝驾崩,我的父亲是让人害死的。” 皇帝皱眉道:“你父亲背叛了朝廷。” 皇甫贤淡道:“他的朝廷是大历朝。” 皇帝捏紧了拳头,再次倒抽一口凉气。 亲外甥,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皇帝看向他道:“你要怨就怨朕,不要怨你母亲,不要做这些事惹你母亲生气。” 皇甫贤却不看皇帝,而是望向了不远处平静的太液池湖面,语气冰冷地说:“她背叛了我父亲,我就是要怨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当然,我也不会原谅陛下,陛下最好趁早杀了我,不然,等我有了实力,我可能会继续我父亲的复国大业!” “你!” “我是大历朝的皇族,我体内流着我父亲的血,我一日不死,大历朝一日不亡!” …… “陛下,陛下,陛下!” 魏公公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皇帝意识回笼,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回了御书房,并且不知不觉发了许久的呆。 他方才差点掐住了那孩子的脖子,他差点杀了他! 是那孩子与宁安太过相似的容貌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下旨砍了他脑袋,于是撇下他一个人走了。 “陛下,您没事吧?”魏公公担忧地看向自家陛下。 皇帝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摇头道:“朕没事,小七怎么样了?” 魏公公讪讪道:“奴才将七殿下送去坤宁宫,交到皇后手中了,皇后……似乎不大高兴。” 这换谁能高兴啊? 一次两次被欺负,还是在同一个人手里。 萧皇后可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主,坤宁宫怕是和要碧霞殿结下梁子了。 皇帝捏了捏酸胀的眉心:“你让人去坤宁宫说一声,朕今晚过去用膳。” 这是要去安抚萧皇后的意思了。 魏公公会意:“是。” 魏公公去了。 皇帝眉间的愁绪却迟迟没有散开。 萧皇后好安抚,他内心的砍就没那么容易跨过去了。 他满脑子都回荡着皇甫贤的话——我一日不死,大历朝一日不忘! 前朝余孽太能搞事情了,乃至于在皇帝心里留下了可怖的阴影。 其实皇甫贤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残废,他能怎么复国呢? 然而皇帝的脑海里又飘起了另外一个声音——他体内流着前朝皇族的血,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心智与手段。 他是一个没有丝毫同情心与怜悯之情的孩子,他若壮大了将会后患无穷。 桌上就放着请求册封宁安公主为护国长公主的折子。 皇帝原本已经下定了主意,不论朝中如何反对,他都一定要给宁安一个长公主的位份。 可眼下他忽然不确定了。 他真的要将宁安册封为女诸侯吗? 那样等宁安百年之后,她的封地与诸侯之权便会由皇甫贤来继承,手握实权的皇甫贤真的不会成为第二个翊王或驸马吗?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册封宁安为护国长公主,位同诸侯,但必须杀了皇甫贤,以绝后患。 二,不要册封宁安,让宁安做个普普通通的公主,皇甫贤就做个普普通通的纨绔,永远都就没有复国的资本。 …… 另一边,皇甫贤推着轮椅回了碧霞殿。 宁安公主在他房中等他,见他过来,宁安公主屏退了下人。 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宁安公主沉沉地看向他的双腿:“你的毯子呢?” “脏了,扔了。”皇甫贤淡淡地说。 宁安公主深吸一口气:“皇甫贤……” 皇甫贤勾唇打断她的话:“你就不想知道我对陛下说了什么?” “你对陛下说了什么?”宁安公主问。 皇甫贤笑道:“我说,我恨你,也恨他,你们害死了我父亲,我终有一日会为我父亲报仇,只要我不死,大历朝不亡!” 啪! 宁安公主反手就甩了他一记冰冷的耳光! 这一耳光毫不留情,皇甫贤连人带轮椅倒在了地上,他自轮椅中滚了出来,嘴角的血丝也流了下来。 他冷笑着看着她:“母亲就这么点力气吗?” 宁安公主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怒不可遏地瞪着他,连身子都在压抑地颤抖。 皇甫贤笑得花枝乱颤,他脸颊干涸的血迹与嘴角新出的鲜血融为一体,看上去有种别样的诡异:“母亲猜猜看,有一个要谋反的儿子,陛下还会不会让你做长公主呢?” 宁安公主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从今天开始,你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说罢,宁安公主冷冷地离开了。 没人进屋将他扶起来。 皇甫贤就那么瘫在冰凉的地板上,怔怔地望着顶上的雕花房梁。 天地好似静了,冷风自窗户的缝隙灌了进来。 皇甫贤冻到浑身以及一双残腿都失去了知觉,他没有动,也没有叫。 忽然,窗台上咕咕一声,似是落了一只大鸟。 皇甫贤没在意。 他就那么等死一般地躺着。 随后窗台上爬进来一道萌哒哒的小身影,吧唧一声摔在地上。 皇甫贤这下倒是抬了抬眼,可惜人被冻僵了,眼珠活动的范围有限,他啥也没看见。 直到那道小身影哒哒哒地奔了过来,在他头顶上与他倒着来了个脸对脸。 “小哥哥。” 小净空打了招呼。 “你来做什么?”皇甫贤淡淡闭上眼,没好气地问,“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小净空无视他的冷淡,绕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道:“你躺在地上做什么?” 皇甫贤讥讽道:“呵,好玩?” “哦。”小净空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皇甫贤:“……” 小净空躺了一会儿,小手交叠在小肚子上:“可是我觉得好冷。” 皇甫贤:这不是废话? 小净空坐起身,自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给你。” 皇甫贤淡道:“什么?” 小净空解释道:“金疮药,疗伤的。” 皇甫贤语气冷漠地说道:“狗已经死了。” 小净空道:“是给你的,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皇甫贤的睫羽微微一颤。 他的手的确受伤了,只是根本没人注意到。 他们都以为他手上的血全是那只狗的。 小净空见他不伸手拿,索性抓起他的手,打算将金疮药塞进他手里。 可小净空一抓,才发现他的手冷得吓人:“你的手好冰呀!你不能再躺在地上了!” 皇甫贤道:“要你管!” 小净空观察四周,看见他的轮椅也翻在了地上,他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摔跤了?” 皇甫贤冷声道:“说了不要你管!” 小净空爬起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比自己个子还大的轮椅扶正,随即他又去扶皇甫贤。 皇甫贤被冻僵了,自然没这么容易扶起来,小净空思考了一下,抓起他的一只手开始揉搓,一边搓一边哈气:“这样就不冷了,很快就能暖和。” 皇甫贤自从失去双腿后便十分厌恶与人亲近,连如今的宁安公主都不大能够碰他,小家伙却抓着他的手一顿揉搓? 皇甫贤恼羞成怒:“你放开!” 小净空学着顾娇平日里对他的样子摸了摸皇甫贤的额头:“很快就好了,你别着急呀。” 还摸他的头! 皇甫贤简直要炸毛了! 小净空揉完他的左手又去揉他的右手,右手很快也揉搓暖了。 接下来应该是要去揉搓他的双腿了。 那是他不可触碰的禁忌,残缺、丑陋,连他亲生父亲都会因感到恶寒而本能地趋避。 不要碰那里。 他会疯的! 皇甫贤死死地瞪向小净空。 万幸的是小净空没去碰他的腿,小净空给他暖完手后就再次尝试将他扶坐起来。 不知是不是那一瞬间的激动令他浑身的血脉涌动,他的身子居然真的没那么僵硬了。 他坐了起来。 小净空将轮椅推到他的面前,他双手抓住轮椅的扶手,咬紧牙关坐了上去。 “你疼吗?” 小净空问他。 这次指的是他的腿。 皇甫贤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淡淡说道:“不怎么疼。” 小净空弯下身来。 皇甫贤以为他是要掀开自己的裤腿,脸色狠狠一变。 不料小净空只是停在了他的断腿上方,小嘴轻轻地吹了垂:“呼呼就不疼了。” 那干净的小眼神里,没有害怕,也没有嫌弃。 ------------ 546 母子(一更) “公子!” 莲儿推门而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窗户这里?风这么大,会着凉的!” 皇甫贤定定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没回答莲儿的话。 小净空已经不在屋子里了,这里甚至没有他来过的痕迹。 莲儿快步走过来,隔着桌子将轩窗合上。 “别关。”皇甫贤说。 莲儿关窗关到一半的手顿住,她疑惑地扭头看了看自家公子:“可是冷啊。” “我不冷。”皇甫贤淡淡地说。 “那,好吧,我关小一点点。”莲儿将窗子关了一半。 皇甫贤透过窗户的缝隙朝外望去,神情淡漠,黯晦消沉。 莲儿不是头一天来宁安公主身边伺候了,对皇甫贤的这副样子见怪不怪,只是依旧难免有些心疼。 她看了看血迹早已干涸的皇甫贤,没问他是怎么弄的,因为她已经听到人说了,她家公子杀了七皇子的狗。 她低声道:“奴婢去打水来为公子洗脸。” 莲儿很快将热水打来,光是洗脸就换了两盆水,而等她洗到皇甫贤的手时,意外地发现皇甫贤的手背被划伤了,留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花容失色:“公子你受伤了!你怎么不说呀?这、这、这手上的血难道是你自己的?” 当然不全是皇甫贤的,那一道口子还流不了这么多血。 皇甫贤不耐地蹙了蹙眉道:“烦死了,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莲儿道:“我去告诉公主请御医。” 皇甫贤道:“我不想看御医。” 莲儿担忧道:“可是……” 皇甫贤冷声道:“再废话你就给我出去!” 莲儿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许是这道伤口引起了莲儿的重视,她接下来又重新打量了皇甫贤一番,这次发现皇甫贤的脸颊上有几道若隐若现的指痕。 “是公主打你了吗?”莲儿弱弱地问。 皇甫贤没理她。 莲儿难过地低下头,继续为皇甫贤擦手:“公子,你以后就不能不惹公主生气吗?公主她一个人也很难的,她……” 皇甫贤讥讽道:“她难什么?难养了我这么一个废物儿子吗?” 莲儿被噎得哑口无言。 之后莲儿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她给皇甫贤擦了脸颊与手上、脖子上的血迹,又伺候皇甫贤更衣。 但她也仅仅是为皇甫贤换了上衣而已,裤子是皇甫贤自己换的。 自从他的残腿吓吐了一个下人之后,他就再也不让别人给他换裤子了。 宁安公主过来时皇甫贤已穿戴整齐,安安静静地坐在窗户边的轮椅上。 “听说你的手受伤了。”宁安公主走过去,将窗户合上。 她不是莲儿,要听皇甫贤的吩咐。 相反,皇甫贤是她的儿子,该皇甫贤听她的才是。 “我看看。”她对皇甫贤说。 皇甫贤没动。 宁安公主拿起他的左手:“这么长的口子,怎么不早说?” 皇甫贤撇过脸没理她。 宁安公主打开带过来的金疮药,指尖蘸了一点涂抹在他的患处,涂完又去涂抹他肿胀的脸颊。 皇甫贤的头微微一偏,避开了她的手。 “你还是不喜欢别人碰你。”宁安公主的指尖依旧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给皇甫贤涂完药,宁安公主说道:“睡前我再过来给你涂一次。我要去给太后请安了,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皇甫贤唇角一勾,冷笑道:“你确定要让太后看见我这张被你打肿的脸吗?” 宁安公主捏了捏手指,深吸一口气,将金疮药放在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 仁寿宫,萧珩有公务在身,探望完姑婆便离宫了。 来时只有他与小净空,后面顾娇也过来了。 小净空有了娇娇,哪儿还记得坏姐夫?挥挥小手将坏姐夫送走了! 然后他就开始在仁寿宫上房揭瓦了。 伴随着年岁的长大,他的精力更旺盛了,破坏力也更强了,不过顾娇基本都会给他修好就是了。 宁安公主走进仁寿宫时恰巧就瞧见顾娇在修补小净空的秋千架。 这个秋千架宁安公主见过许多次了,只是没有问过它的来历。 宁王膝下有两个小郡主,理所当然地会让不知情的人认为秋千架是为两位小郡主准备的。 “娇娇,我的秋千好了吗?”小净空站在秋千架后,萌萌哒地问顾娇。 顾娇道:“没这么快,座板磨损了,绳子也要再加固一下。” 小净空想了想:“那我先去找姑婆!” 顾娇点头:“好。” “姑婆!我来啦!”小净空挥舞着小胳膊哒哒哒地去了。 顾娇蹲下身来,认真修补着小净空的秋千,没留意到门口的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的步子顿住,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 入宫后宁安公主就穿回了皇室公主的华丽服饰,偶尔也描眉上妆,不再像在边塞时那副衣着朴素、素面朝天的样子。 尤其今日她还在自己左脸颊上留过疤的地方点上了曾经的海棠妆。 乍一看去,顾娇脸颊的那块红色胎记与她的海棠妆就有些像。 只不过海棠妆是描绘出来的,小巧而精致,那块胎记就相形见绌了点。 宁安公主出阁前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公主,但她安静下来时也会有岁月静好、娴静温婉的一面。 顾娇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就有些像宁安公主曾经安静下来的样子,只是更为出尘清冷。 “公主。”有洒扫的宫女看到了宁安公主,冲她恭敬行了一礼。 顾娇扭过头来,宁安公主冲她微微一笑,顾娇颔了颔首。 对于顾娇在皇宫也没向宁安公主躬身行礼的举动,在场所有宫人竟然全都见怪不怪。 其实方才在皇帝面前,顾娇也没做出卑躬屈膝之态,而皇帝与魏公公照样是一脸的习以为常。 宁安公主虽与顾娇同行了一路,然而二人的交往却并不多,顾娇在前朝余孽的雪山里就昏睡了过后,一直被顾长卿护在背上,回到军营又立马将自己隔离。 回京的路上宁安公主始终坐在自己的马车中,顾娇则在队伍的最前方与顾家兄弟并驾齐驱。 二人……不太熟。 宁安公主绕过回廊,穿过垂花门,去了庄太后的寝殿。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顾娇一眼。 恰巧此刻,一个小太监捂住手指急匆匆跑了过来:“顾姑娘!顾姑娘!我的手指头断了!” 那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太监。 “我看看。”顾娇放下手里的工具,拿出干净的帕子托住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一番,说道,“没有断,怎么弄的?” 一听没断,小太监松了口气,小声道,“刚刚……砸核桃砸的。” 一旁做洒扫的宫女们捂嘴偷笑。 小太监臊得直挠头。 顾娇道:“用帕子裹住,拿冰敷一下,明天要是没消肿,就再敷,两天后热敷。” 小太监赶忙道谢:“多谢顾姑娘,奴才记下了!” 宁安公主收回了目光,继续朝庄太后的寝殿走去,不曾想她半路又碰上了那名小太监。 小太监应当是新来的,还不大懂规矩,一下子从回廊后方窜出来,险些撞到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没说什么,倒是他自个儿吓到六神无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宁安公主语气平和地说道:“你起来吧,我又没怪你。” “是!多谢宁安公主!”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不敢抬起头去看窥视主子的容貌。 宁安公主缓声道:“我记得你在顾大夫面前没这么害怕呀,我又不吃人。” 小太监毕恭毕敬地说道:“您是公主,是太后最宠爱的公主,金枝玉叶的,奴才不敢冒犯您。” 宁安公主道:“顾大夫就不是我母后宠爱的人吗?” 小太监讪讪道:“顾姑娘当然也是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宁安公主看着他问。 “顾姑娘她……她……”小太监支支吾吾,不知当说不当说。 宁安公主淡淡一笑:“她比我平易近人,比我更招你们喜欢。” 小太监拨浪鼓似的摇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 547 吃醋(二更) 万幸此时秦公公过来了。 “小邓子,你怎么还杵在这儿?不是让你去砸核桃的吗?”秦公公数落了小太监一番,随即冲宁安公主拱手行了一礼,“公主,是不是这不中用的奴才冲撞您了?” 宁安公主温声道:“没有,叫小邓子是吧?我很喜欢。” 小邓子受宠若惊! 秦公公忙对小邓子道:“还不快谢公主抬举!” “是!是!”小邓子跪下给宁安公主磕了个头,“谢公主抬举!” “下去吧。”宁安公主说。 “是!” 小邓子退下了。 秦公公笑着对宁安公主道:“公主今日来得晚了些,可是碧霞殿的庶务太多?要是伺候的人不够用,奴才再给您送几个得力的宫人过去。” 宁安公主客气道:“不必了,我们母子用不了那么多宫人。” 秦公公就道:“公主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公主若有什么需要,大可不必与老奴客气。” 宁安公主淡淡地牵了牵唇角。 宁安公主从前是个活泼爱笑的小丫头,可自打从边塞回来,她所有的快乐都仿佛消失殆尽了,秦公公很少能看见她笑。 即便真笑起来,也透着一股无奈与苦涩。 秦公公暗暗叹气。 造孽呀。 当初若不是静太妃用驸马设了一出美男计,又何至于让宁安公主沦陷至此啊? “秦公公。”宁安公主忽然开口。 “公主请吩咐。”秦公公恭敬地说。 宁安公主直言道:“你有没有发现顾大夫与我很像?” “发现了!背影特别像!身上的气质也有三两分想象,然后……”秦公公讪笑着打住。 宁安公主替他说完了未敢说出口的话:“然后我脸上有块疤,总是画着海棠妆,她脸上有个胎记,像极了我的海棠妆。” 秦公公干笑:“啊……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秦公公觉得倒也不是像极,只是乍一眼看去,左脸上都有点儿东西。 宁安公主往前走:“母后是怎么与顾大夫认识的?” 秦公公迈步跟上:“太后与顾姑娘认识那会儿,老奴在宫里,并不在太后身边,只怕个中情况您得亲自过问太后呢。” 秦公公的确不在太后身边,可事后秦公公已经从太后口中了解到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他不告诉宁安公主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不该由他的嘴来告诉。 宁安公主道:“如果是顾大夫问秦公公,母后是如何第一次见到我的,秦公公也会让顾大夫亲自过问母后吗?” 秦公公噎住。 宁安公主淡淡地笑了笑:“我开个玩笑。” “啊。”秦公公暗暗捏了把冷汗,心道您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 宁安公主又道:“顾姑娘会扮做我的样子哄母后开心吗?” 秦公公再次噎住。 他笑了笑,说道:“公主金枝玉叶,顾姑娘哪儿能真和您那么像呢?不能扮,扮也扮不了的!” 宁安公主轻声道:“看来是没有。我还以为,母后这么宠她是因为在她身上看见了我从前的影子。” 秦公公:公主,您不要什么心里话都和奴才说啊,这让奴才压力很大呀。 所幸接下来的路上宁安公主没再讲任何让秦公公接不住的话。 秦公公将宁安公主送到庄太后的寝殿。 小净空待不住,他在姑婆的寝殿没坐上一会儿便嗖嗖嗖地跑没影了。 此时的寝殿内分外安静。 秦公公推开虚掩的房门,一名小宫女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对二人行了一礼,小声道:“公主,秦公公,太后歇下了。” 宁安公主担忧地问道:“这么早?母后是哪里不舒服吗?” 小宫女摇头:“方才顾大夫给太后把过脉,没大碍,太后就是乏了。” 宁安公主神色稍霁,点点头说道:“那让母后好生歇息,我就不进去打搅了,我明日再过来。” 小宫女屈膝一福:“恭送公主。” 宁安公主转身离开仁寿宫,另一边,顾娇修完了秋千,去寝殿向庄太后辞行。 宁安公主一回头,就看见顾娇如入无人之境地进了庄太后的寝殿。 不用通报,也不受阻拦。 秦公公看看宁安公主,又看看就这么进了寝殿的顾娇,一时尴尬不已。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绝对没有对两位主子区别待遇,是太后没拿宫规拘束顾姑娘,顾姑娘在这儿与在碧水胡同一样。 与顾姑娘在一起,庄太后不是权倾朝野的太后,只是碧水胡同的姑婆。 不像与宁安相识时,宁安是公主她是皇后,规矩从一开始就立下了。 宁安公主喃喃道:“看来母后真的很疼顾大夫。” 秦公公忙道:“太后最疼的是公主您,您守规矩,顾大夫在乡下长大的,有些宫规她不太懂,太后年纪大了,就不爱与小姑娘计较。” 宁安公主淡淡一笑:“秦公公不用着急辩解,我又不会为难她。” 秦公公笑道:“那是,那是,您是公主,您度量大,定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的。” 宁安公主颔首:“秦公公请留步。” 秦公公行了一礼:“公主慢走!” 宁安公主消失在夜色之后,秦公公回到了自己养王八的小池子。 要说庄太后对他算是仁至义尽了,竟然单独给他挖了个池子养王八。 在宫里呀,谁的嘴都信不过,他有啥心事儿都只和这一池子小王八说。 他摸了摸最边上的一只小王八,叹道:“我怎么觉着公主是有点儿吃顾姑娘的醋了呢?” 他左手一只王八:“顾姑娘。” 右手一只王八:“宁安公主。” 都是他要效忠的小主子啊,他得一碗水端平了,不能偏袒任何一个。 他看着右手的王八:“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尿裤子的时候我还给你换过衣裳呢。” 他又看向左手的王八:“太后的命是你救的,太后和你在一块儿不用活得那么累,啥事儿你都替太后兜着。” 他又看向右手的王八“从小到大,太后都最疼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他又看向左手的王八:“多谢你把太后保护得那么好,让她老人家有个依靠。” 唉,作为一个忠心不二的奴才,他应该更效忠自己一手带大的宁安公主。 但是为什么,他就是更中意左手的这只王八呢? …… “娇娇!”回去的马车上,小净空乖乖地坐在顾娇的身边,拉了拉顾娇的手。 “你不困吗?”顾娇回握住了他的小手。 小净空摇头摇头。 顾娇唔了一声:“真奇怪,你今天没午睡,竟然也不困,是被小狗吓到了吗?” “没有。”小狗是很可怜没错,但小净空不是个容易被吓到的孩子,他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长长的睫羽忽闪忽闪的,指了指路边的大树道,“娇娇,那些树的树枝断了,它们是不是很疼呀?” 顾娇想了想:“可能会疼吧,不过到了春天它们的树枝就能重新长出来了。” “那……花花呢?”小净空又问,“花花摘掉了也能重新长吗?” “嗯。”顾娇点头。 小净空将自己的小脑袋伸出去晃了晃:“那我的小脑袋呢?也可以长出来吗?” 顾娇娇躯一抖:“这个不可以!” “哦。”小净空重新端端正正地坐好,他晃了晃自己的一双小短腿儿,“那要是腿呢?娇娇?没有腿了可以像树枝那样长出来吗?”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很遗憾但却不得不残酷地告诉他:“长不出来。” 小净空低下头:“哦。” 他才见了皇甫贤就问出这种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她的净空是世上最暖最暖的孩子。 顾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虽然长不出来,但是,可以借助外力,重新站起来。” 小净空黯淡无光的眼底忽然光彩重聚:“真的吗?真的真的可以站起来吗?” 顾娇弯了弯唇角:“可以,只要他够努力。” ------题外话------ 刚看了下,快破五千了,求一波月票,求破 ------------ 548 坦白真相(一更) 这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容易,真正落实到那一步却十分有难度。 一个失去双腿的人想要站起来,就必须做一对适合自己的义肢,义肢还不是最难的,难的是接受腔,目前小药箱里并没有出现任何适合做接受腔的材料。 却说萧珩探望完庄太后便直接出了宫,他没回碧水胡同,而是先去了一趟医馆。 此时已入夜,医馆飘出了阵阵饭菜香气,隔壁女学尚未开学,依旧冷冷清清,也就是医馆生意好,人来人往。 萧珩进入大堂,问在柜台后的二东家道:“邢大人还在吗?” “在的,在的。”二东家说,他已经知道这位邢大人竟然是正二品刑部尚书,顿觉医馆蓬荜生辉了不少。 萧珩不是大夫,不大了解治疗的流程,因此也就没觉得刑部尚书还留在这里有什么古怪的。 他上了二楼,在最里头的一间厢房中见到了邢尚书与宋大夫。 邢尚书的胳膊早被宋大夫给他复位了,之所以到了这会儿还没走乃是因宋大夫在他身上发现了其它毛病。 宋大夫给他仔细诊脉后开了方子,又问他是要拿回去自己煎服还是给他熬成药丸,后者比较费银子,但省事。 以邢尚书的家底儿不差这点银子,就让药童去熬制了。 “严重吗?”萧珩了解情况后问宋大夫。 宋大夫正色道:“喝出来的毛病,发现得早,没太大问题,日后饮食上多注意些,多散散步,克化克化吃食,最重要的是。” 言及此处,他格外严肃地看向邢尚书,“要忌酒。” 邢尚书难为情地清了清嗓子:“一滴也不能喝了吗?” 他可就这么点儿嗜好了。 “一滴也不能!”宋大夫不容反驳地说道。 “唉。”邢尚书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我都喝了半辈子了,突然一滴也不让喝,是不是太残忍了?” 萧珩劝道:“宋大夫也是为了大人着想。” 邢尚书垂头丧气地摆摆手:“唉,行吧,不喝就不喝。” 宋大夫看着他道:“别嘴上说不喝,回去了偷偷地喝,你喝没喝下次来诊脉的时候我会知道的。” 这是顾娇的口头禅,你干没干我会知道。 医馆的大夫们都学会了,对患者挺管用。 邢尚书噎了噎,心道我下次不来你们医馆了不行? 宋大夫看出萧珩有话与邢尚书说,叮嘱完所有注意事项后道了句“我去看看药丸怎么样了”,便转身下了楼。 邢尚书指了指对面的桌子:“六郎,帮我倒点水。” 萧珩给邢尚书倒了一杯热茶过来,邢尚书一口气喝了一大杯:“再、再来一杯!” 一共喝了三杯,邢尚书才感觉自己的嗓子没那么冒烟儿了。 “到底是我在说还是他在说?” 邢尚书想到被宋大夫叨叨了一下午,脑壳都是疼的。 萧珩就没接这个话了。 邢尚书摇摇头,将宋大夫抛诸脑后,与萧珩说起了正事:“你方才出去一趟,可打听到了什么情况了?” “仙乐居的花魁没死。”萧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哪些信息可以说,哪些信息不能说。 邢尚书狠狠一惊:“什么?那个叫莫千雪的姑娘没死?那她们怎么都说……” 萧珩推测道:“仙乐居的几个丫鬟应当是认错了,至于那个花夕瑶的不出意外是在做戏。” 邢尚书皱了皱眉:“故意的呀?这么说她俩……一伙儿的?” 萧珩:“嗯。” 邢尚书一巴掌拍上大腿:“我就说仙乐居有问题!她们合伙儿演了这么一出戏,目的是啥?” 对付我,对付顾娇。 这个局既是设给他的,也是设给顾娇的,幕后主使可能是仙乐居,也可能还有什么别的势力。 这些话萧珩暂时没告诉邢尚书了。 邢尚书问道:“那个花魁人呢?” 萧珩道:“在医馆。” “医馆!”邢尚书唰的掀开被子下了床,“哪间屋子?” 萧珩道:“在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她当时受了重伤,被医馆的大夫捡了回来。她是重要证人,我们暂时不要去打草惊蛇。” 邢尚书不解道:“为什么偏偏被医馆的人捡到了?她故意的吗?这间医馆难道也有什么古怪?” 不愧是刑部出来的人,逻辑推理太强了,不过莫千雪是冲着顾娇来的这件事萧珩并没打算告诉他,不是他信不过邢尚书的为人,而是时机未到。 眼下绝不是调查莫千雪的最佳时机。 萧珩面不改色地说道:“医馆本身没什么古怪,不过,这间医馆名气太大,连邢尚书你都来了,别的贵人有了头疼脑热也会来,或许她是在这里守什么人。” 邢尚书若有所思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又或者她单纯是想假死隐瞒身份,这样她就能暗中行事,毕竟,谁会去怀疑一个死人呢?那我就纳闷了,仙乐居的居主究竟死没死啊?没死的话,他在哪儿?死了的话,她们又是在替谁办事?” 还有个少居主,萧珩心道。 萧珩道:“我娘子也是这间医馆的人,回头我与她说一声,让她派人盯紧莫千雪,我们只要盯着她,就总能发现蛛丝马迹的。” 邢尚书想了想,道:“行,就照你说的办。让你娘子小心点儿啊,莫千雪有身手的。” 萧珩点头:“我知道。” 邢尚书又问道:“这些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吗?” “太后。” 仁寿宫的寝殿,秦公公对着坐在窗边的庄太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庄太后回神,淡淡地捏了捏盘子里的两颗蜜饯:“何事?” 小净空是个告状小能手,但凡庄太后偷吃,他总是第一个跑去找顾娇告状。 然而小家伙竟也感受到了庄太后的低落情绪,偷偷塞给了她两颗蜜饯。 秦公公道:“没什么,就是顾姑娘临走前吩咐老奴给您熬点参汤,参汤熬好了,这就给您呈上来?” “拿上来吧。”庄太后不咸不淡地说。 秦公公转身,从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端起参汤,走过来轻轻放在了庄太后的桌上。 庄太后没动。 秦公公笑了笑:“不烫了,趁热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庄太后懒洋洋地端起参汤抿了一口。 秦公公讪讪道:“顾姑娘交代少盐,会不会有点儿难喝啊?” 庄太后鼻子一哼:“哼,没吃过六郎做的饭菜,没资格说难喝。” 秦公公:“呃……” 不过老师说,确实挺难喝,要不是被萧珩的厨艺荼毒过,庄太后一定喝不下去的。 见庄太后虽然嫌弃却还是硬着头皮喝完了,秦公公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果然啊,再难吃再难喝的东西,只要说是顾姑娘交代的,太后就会照单全收。 “宁安小时候,你也在的吧?”庄太后突然开口。 秦公公不知话题怎么就转到了宁安公主的身上,他愣了愣,答道:“在,在的,太后刚进宫那会儿老奴就来您身边伺候了,宁安公主是过了几年才出生的呢。” 庄太后望向窗外散落了一层积雪的海棠树道:“宁安小时候的性子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秦公公如数家珍地说,“嘴甜,活泼,好动,总是静不下来,要不是这样怎么会在御花园撞到您的凤撵呢?” 庄太后不以为意地说道:“静妃的谋划罢了,哪儿有那么巧就让她撞上哀家的凤撵了?只可惜当时哀家年少,不懂深宫险恶,错拿小人当了知己。” 秦公公察言观色地问道:“太后可是后悔?” 庄太后点点桌面,秦公公眼尖儿地倒了一杯热茶,庄太后拿起杯子:“后悔什么?后悔结交了静妃,还是后悔善待了她的两个孩子?” 陛下不是静太妃的亲骨肉,不过既然记在了静太妃名下,的确就算是静太妃的孩子。 庄太后接着道:“没什么可后悔的,皇帝与宁安小时候确实是招人疼。哀家丧子,多亏他俩,哀家才从阴影里走出来,与其说是静太妃的谋划,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那您现在……”讲这些是几个意思?秦公公有点儿把不准庄太后唱的是哪一出,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先是宁安公主怪怪的,这会儿太后也怪怪的了。 庄太后喝一口茶,道:“宁安是一只纸老虎,平日里仗着有哀家给她撑腰,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实则胆子小得很,又怕黑又怕雷,还怕疼怕死。” 提到这个,秦公公就仿佛看到小宁安在他跟前哭鼻子似的,他笑道:“宁安公主睡觉时必须得点一盏灯,这个习惯倒是与陛下一样。” 兄妹俩都怕黑。 庄太后望着扑哧着翅膀落海棠树上用翅膀扫雪的的小九,道:“可是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变得不怕了。哀家记得很清楚,那是哀家被先帝打入冷宫的时候,你那会儿被罚去了地牢做苦役,不在哀家身边。哀家病了几日了,那晚雷雨交加,宁安竟然独自跑来冷宫看哀家。” “还有这事?”秦公公惊讶。 庄太后继续喝着手里的茶,也继续说着心里的话:“平日里都是他们兄妹两个一起,若是只有一个人过来,那也一定是泓儿。所以哀家当时感觉很吃惊,哀家问她你怎么来了?她说,‘母后,我来看看你,你病了。’哀家没告诉任何人哀家病了,哀家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就问她,你不怕黑吗?她说,不怕。” 秦公公笑着附和道:“公主待您是真心的,为了您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小九扫雪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扫掉下去了,它在雪地里扑哧了两下似乎有些委屈巴巴,飞过来在庄太后的手边蹲下。 似乎在等庄太后摸摸它羽毛。 庄太后一脸嫌弃地用杯子将小九推开了。 被拒绝的小九:“……” 庄太后淡淡说道:“哀家也这么认为,所以哀家真的很感动,哀家就在心里发誓,哀家要一辈子疼这个孩子。” 秦公公越听越糊涂,太后这话是没毛病的,可太后这神色就有点儿不是那么对味儿了。 是萧大人今日过来与太后说了什么吗? 萧珩将邢尚书送上回府的马车才动身走回碧水胡同。 满胡同都是小净空叭叭叭的小声音。 “这么兴奋的吗?”萧珩摇摇头,迈步跨过门槛。 待到他进了屋才发现顾长卿与顾承风过来了。 顾承风是来买生发剂的,顾长卿是来看弟弟妹妹的。 顾长卿与顾娇去了边塞,把顾琰一个人留在这边,琰宝宝表示很生气,可他舍不得生顾娇的气,于是顾长卿承受了他全部的小脾气。 顾长卿又是带顾琰骑马,又是陪顾琰射箭,才总算把顾琰给哄好了。 之后是顾小宝。 顾小宝出生那会儿顾长卿不在京城,之后出了战事,他又马不停蹄赶往边关,因此今日是他与顾小宝的第一次见面。 然而顾小宝似乎很怕他,被他抱在怀里,小身子激灵灵地发抖。 顾承风难得看一次大哥的好戏,奚落地笑道:“大哥你不行啊,小宝不喜欢你。” 顾长卿冷声道:“你行你来!” “来就来!”顾承风毫无压力地把顾小宝接了过来,果不其然,顾小宝不抖了。 顾长卿脸一黑。 “哈哈!我就说吧!”顾承风大笑三声。 下一秒,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顾小宝突然往他怀里一钻,张嘴含住了他的—— 顾承风一个激灵! 我不是奶妈! ------------ 549 霸气姑婆!(二更) 这之后的一整个晚上,但凡顾承风抱顾小宝,顾小宝就会钻进他怀里吃奶。 方才还奚落自家大哥的顾承风,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做人不能飘,飘了就挨刀”! 顾家兄弟在碧水胡同吃过晚饭才回。 临走前,顾长卿教小净空打了一套拳法,小净空学得津津有味,一个人在后院不知疲惫地练习,喊他洗澡也不过去。 “算了,让他玩会儿吧,反正明天也不上学。”顾娇对玉芽儿说。 玉芽儿道:“那我先把热水送到小公子和小顺的屋,让小顺先洗。” 家里洗澡的顺序是从小到大,顾小宝已经洗了。 “去吧。”顾娇说。 玉芽儿拎着热水去了。 顾娇去灶屋帮房嬷嬷收拾,房嬷嬷不让她动手:“我又不是老得动不了了!成天这也干那也干,我闲着吃干饭的!” 这倒不是夸大其词的话,家里人个个都不当大爷,就连最懒的顾琰都知道要给剥个玉米、浇下菜地,家里的活计都被分担得差不多了,房嬷嬷当真不累。 顾娇见状没再执意进灶屋了,她回东屋收拾了一下东西,一会儿还得去医馆,走之前她想和家里人打声招呼。 其余人都见着了,萧珩却既不在书房也不在西屋。 顾娇唔了一声:“奇怪,去哪儿了?” 萧珩去了隔壁。 事实上顾长卿也在。 仙乐居出了这么大的事,顾长卿不可能毫无惊觉,在顾承风坐上回府的马车后,他对顾承风谎称要去军营,其实是来了隔壁。 “刘全,去外头守着,别叫人听见了。”老祭酒对刘全说。 “是,老爷。” 刘全在门口警惕地看守了起来。 三人在书房坐下。 老祭酒道:“说吧,都是什么事?” 顾长卿看了眼萧珩,开口道:“仙乐居出事了,你们刑部可有什么消息?” “有。”萧珩对顾长卿又比对邢尚书更坦白一点,除了莫千雪将他错认成另一个人的事情外,几乎是和盘托出,包括仙乐居的少主。 他没说少主是莫千雪告诉他的。 顾长卿便以为是他通过刑部的手段查到的。 顾长卿沉默了,他真没料到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我还以为只是传闻……仙乐居的目的是什么?” 萧珩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最终目的并不清楚,但娇娇似乎挡了仙乐居少主的路,仙乐居对娇娇下手了。” 顾长卿的脸色骤然变得冰冷! 萧珩说道:“不过仙乐居这次打错了算盘,他们派出来的人无法对娇娇下手,暂且不必为娇娇担心。” 顾长卿的眸光依旧冰冷:“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 萧珩说道:“查仙乐居少主的底细,所有过往,所有认识的人,所有做过的事,越详细越好。而且要暗中调查,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顾长卿沉吟片刻,说道:“我会对陛下说,我要离开京城,去抚恤顾家军殉职的将士家属。” 老祭酒赞许地点点头,这是个不错的理由。 顾长卿离开后,老祭酒对萧珩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说的?” 老祭酒太了解萧珩了,别人看不透萧珩的情绪,他却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 毕竟,萧珩这一身腹黑本事是他教出来的。 “那伙人可能来了。” “那伙人?”老祭酒拧了柠花白的眉头,努力想了一下能被萧珩称作那伙人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半晌,他眉头一皱,“你是说……燕国的人?” 萧珩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可没挡仙乐居少主的道,如果他是仙乐居少主,一定会以收服他为主,收服不了再杀也不迟。 要他命的一定是另有其人。 他坐到如今的位置,眼红他的人不少,可真正有胆子动他并且有实力入仙乐居的眼的太少了。 整个昭国可以说几乎没有。 庄太傅不想动他吗?可庄太傅没那胆子去挑战庄太后的底线。 庄太傅至多就是用一点儿权术去打压他。 实力不如庄太傅的,仙乐居瞧不上,仙乐居瞧得上的,又与他萧珩无冤无仇。 思前想后,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老祭酒长叹一口气:“唉,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信阳公主宁可让你流落民间,对你不管不顾,也不要把你找回京城了。” 上国势力,那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抗衡的。 他们掩藏得如此天衣无缝,却依旧被对方嗅到了萧珩的气息。 老祭酒语重心长道:“信阳公主这段日子不在京城,你自己得多加小心。” 萧珩道:“他们暂时没胆子在京城内对我动手。”不然也不会做了这么大一个局把他引出城去。 有个问题老祭酒想不通:“上国势力要杀你,却又不敢杀得太明目张胆,他们在忌惮什么?宣平侯?昭国皇室?” 老祭酒仔细分析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发现那伙人动手是越来越小心翼翼,起初刺杀萧珩母亲时还敢潜入宣平侯府,十多年后刺杀萧珩时就只敢借助宁王的手了。 至于说如今,他们更是连在京城内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其中一定有某些缘故。 老祭酒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你娘不是一个女奴。” 萧珩早已没有这个心结了,他体内流着谁的血,对娇娇与家人而言,他都只是萧珩。 他对自己的境遇并不上心,他说道:“是什么都不重要,眼下是解决仙乐居这个大麻烦。” 老祭酒犹豫片刻,问道:“你把仙乐居的事告诉庄锦瑟了吗?她的态度是什么?她是偏向娇娇,还是偏向那个人?” 翌日天蒙蒙亮,宁安起了个大早。 她先去了一趟皇甫贤的屋子,皇甫贤还在睡觉,她看了看他脸颊与手背的伤势,取出抽屉里的金疮药给他涂了一点, 金疮药与她给的那一瓶似乎不大一样,不过她也没太在意。 随后她便前往仁寿宫给庄太后请安,陪庄太后用早膳。 庄太后如今不必早朝,倒真闲暇了不少。 庄太后洗漱的功夫,宁安公主静静地在庄太后的寝殿等候。 不一会儿,内务府的人过来了,将一个盖着绸布的托盘交给了秦公公。 秦公公又将托盘送进了庄太后的寝殿。 “这是什么?”宁安公主轻声问。 “是内务府送来的东西。”秦公公说。 “我看看。”宁安公主拿开了盖在上头的绸布。 只见托盘里放着的赫然是一块皇室紫金令牌,刻着护国二字,而在令牌的旁边是一顶紫金打造的凤冠。 “这是……护国长公主的令牌与凤冠吗?”宁安公主被这精致绝伦的物件惊得说不出来。 不是什么人都用拥有护国这个封号的,本朝可以说没有一个公主担得起。 而如今,宁安公主要就要被冠上护国长公主的封号了。 这如何不让宁安欢喜? 她在边塞锤炼出来的冷静这一刻统统都消失殆尽了,她激动地伸出了手来,拿起那顶凤冠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又抓起托盘里的令牌,转身朝着铜镜里望了望。 然而,不待她看到自己这威风威仪的模样,便有一道身穿宝蓝色凤袍的身影气势磅礴地走来。 身影的主人唰的摘了她头上的凤冠! 一切发生太快,宁安公主根本没反应过来,她坐在椅子上,身子与头发俱是被剧烈一扯,原本精致的发髻都被带散了。 庄太后的眼底没有丝毫怜悯。 庄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强大的气场迸发而出:“这是哀家给娇娇准备的东西,谁给你胆子去动了?” 宁安公主狼狈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庄太后,她不知该诧异庄太后的出现,还是该诧异庄太后的话。 明明昨天还……怎么今天就…… 这态度着实杀得人措手不及。 宁安惊愕又受伤地看向庄太后:“母后?” 庄太后又一把夺了她手中的护国令牌,一脸冷漠地说道:“别叫哀家母后,你,不配!” ------------ 550 姑婆出手!(一更) 别说宁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就连刚切了一盘新鲜瓜果过来的秦公公也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什么情况这是? 怎么突然之间母女俩就翻脸了? 确切地说,是太后对宁安公主翻了脸。 要知道,宁安公主是太后看着长大的,与亲生女儿一般无二。 宁安公主如遭雷击地看着庄太后,眼底闪过疑惑、惊诧、惶恐……诸多情绪。 就在她的情绪逐渐汇集,有什么东西仿佛要从脑海里呼之欲出时,她的眼泪率先掉了下来:“母后,儿臣不知做错了何事,竟惹得母后如此动怒?” 庄太后冷冷地看着她:“不知?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宁安公主眸光微微闪动。 庄太后怒不可遏道:“哀家问你,你是不是悄悄祭奠过你母妃了!” 宁安公主张了张嘴,闪动的眸光缓缓定了下来。 她缓缓放松了身子,须臾后站起身后退一步,跪在了庄太后的面前,低头说道:“请母后恕罪。” 庄太后捏紧了手指,失望地看着她:“所以你是承认了?” 宁安公主低声承认:“儿臣确实去过庵堂,也确实……在那里缅怀过母妃。” 秦公公暗叹一口气,这件事他也是知情的,那是宁安公主回宫的当晚,宁安公主悄悄去了一趟静太妃生前住过的庵堂,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不论如何,静太妃都是宁安公主的生母,宁安公主会去缅怀她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不是一早知道了吗? 不是也没说啥吗? 怎的今日突然翻起旧账了? 庄太后的身子仿佛因隐忍怒火而开始轻轻地颤抖:“要不是哀家昨夜偶然听人提起,还不知你一边喊着母后,一边又对静太妃念念不忘!你当真不知哀家有多痛恨她吗!” 宁安磕了个头,双手交叠放在冰冷的地上,额头虔诚地抵在自己的手背上:“儿臣知罪,请母后息怒!” 秦公公更迷了,宁安公主去庵堂的当晚太后就知情了呀?怎么对宁安公主说是才听说的呢? 庄太后语气冰冷:“你既要认那个毒妇做母妃,那就别认哀家这个母后!” 言罢,她拂袖而去! 秦公公也不敢拦,一直到她走远了,秦公公才步入寝殿,将果盘放在桌上,另一手将宁安公主扶了起来。 宁安公主看向秦公公,眼底满是彷徨与愧疚:“秦公公……” “唉。”秦公公再次叹了口气,“发生了那么多事,公主难道还看不出静太妃对太后的伤害有多深吗?她害得太后与陛下反目,又从太后身边夺走了她唯一疼爱的公主。您是静太妃的亲生骨肉,做不到去恨她奴才能够理解,可您去缅怀她、祭拜她……您这不是在把太后的心往磨盘里扔吗?” 宁安公主自责道:“秦公公,我知道错了。” “算了,太后之所以发火还是因为太疼你,换别人去祭奠静太妃太后大抵是不会在意的,太后的性子你也了解,不在乎的人永远都伤不了她的心。”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母后原谅我?” “如今太后在气头上,公主就先避避,回头太后气消了公主再想办法来求得太后的谅解。” “如今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我不能在母后跟前尽孝,还劳烦秦公公多替我照顾母后。” “奴才会的,公主请放心。” “那我先走了。” “奴才送您。” “不必了,秦公公还是去伺候母后吧。” “……是。”秦公公讪讪应下。 望着宁安公主逐渐远去的背影,秦公公忽然开口:“公主。” “秦公公还有什么事吗?” “太后是故意拿顾姑娘气公主的,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这样吗?我还以为……母后真的是为顾大夫准备的那些东西?” 秦公公笑了笑:“奴才贴身伺候太后的,奴才还能不清楚那些东西是给谁做的吗?” 宁安公主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如同春回大地一般:“秦公公,多谢你。” 秦公公笑着行了一礼:“公主慢走。” 宁安公主出了仁寿宫。 秦公公笑容一收:“杂家哪儿知道那些东西是给谁做的?” 但不给娇娇拉仇恨值,他是懂的! 秦公公去了书房。 庄太后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那块护国令牌与那顶紫金凤冠。 “太后。”秦公公老老实实地将自己与宁安公主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说了,“老奴也不知这么讲对不对。” 他伺候太后这么多年,太后并非什么事都会提前知会他,而作为一个得力的心腹,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能给主子拖后腿。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得善后,他处理得明明白白。 尤其把顾娇的仇恨值给抹平的事他就做得极好。 庄太后与秦公公之间其实也是有一股不必言说的主仆默契的,她知道自己捅出去的剑,秦公公能把它拔回来插回剑鞘。 秦公公不解道:“可是太后,您为什么这么做?” 庄太后淡淡说道:“该你知道的时候,哀家自会告诉你。” 秦公公应下:“……是。” 俗话说得好,不要揣测圣意,然而很残酷的是若是不能揣测主子的心思,那自己可能根本在深宫活不下去。 秦公公仔细想了想。 庄太后不告诉他,究竟是因为不够信任他,还是庄太后自己不愿意提起某些事情? 他觉得是后者。 太痛苦的事,每提及一次都是万箭穿心。 庄太后可以用冷冰的盔甲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可盔甲下的那颗心与寻常人的没什么不同,也会受伤,也会痛。 只是太后身上肩负了太多太多的重担,她无法沉湎于伤痛,只能忍痛负重前行。 庄太后道:“你盯着她,想办法查出那晚她从庵堂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秦公公狠狠一惊。 什么? 宁安公主从庵堂里拿了东西? 她不是去祭奠静太妃了吗?难道说……她祭奠亡者是假,取什么东西是真! 如此就解释得通为何明知庄太后痛恨静太妃,却依旧要冒着失宠的危险去静太妃住过的庵堂了。 当然了,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绝不仅仅是宁安公主去庵堂拿了东西这么简单,更有宁安公主为什么要拿,太后又为什么要查? 是普通的遗物太后没必要查。 不是普通的遗物这件事儿就有点儿大。 秦公公到底是跟着庄太后乘风破浪过的人,经历的风浪多了,心理承受能力自然也就变强了。 什么事能惊到他呀?对吧? 然而此时,他却非常忍不住想要骂一句——活久见呐! …… 另一边,小净空再次入了宫。 他这次又是自己来的哟! ……坐刘全的马车。 他是来找皇甫贤的。 因为和皇甫贤闹过的不愉快,姑婆不许他再去碧霞殿,那么他只能偷偷地去啦! 皇甫贤坐在窗边发呆。 莲儿在他屋子里整理衣裳,莲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自从公子那日受了伤后就喜欢望着窗子发呆了。 这么冷的天,不怕把自己冻坏吗? 明明是那么怕冷的一个人。 “公子。”莲儿冲他问道,“要不要把窗子关小一点呀?” “不用。”皇甫贤不咸不淡地说。 “那我给你倒杯热茶。”莲儿放下叠了一半的衣裳,倒了一杯热乎乎的红糖姜茶转身朝皇甫贤走来。 恰在此刻,窗台外蓦地钻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 皇甫贤眸光一颤,一把伸出手将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摁了下去。 “莲儿!” “怎么了,公子?” 皇甫贤不动声色道:“我肚子饿了,你赶紧去给我拿吃的!” 莲儿看了看手中的杯子:“那这茶……” 皇甫贤不耐道:“不喝了!倒掉!” 皇甫贤总这么喜怒无常,莲儿见怪不怪了,没怀疑什么,放下姜茶朝屋外走了出去。 确定她人走远了,皇甫贤才将自己摁住某人脑袋的手收回来。 那颗小蘑菇头果真像颗蘑菇似的滴溜溜地长了出来。 “小哥哥!” 小净空歪头杀,萌萌哒! 皇甫贤撇过脸:“丑死了。” 小净空上下看了看,最终在脚边看见了玩雪的小九,他把小九抱起来,遗憾地说:“小哥哥说你丑。” 莫名背锅的小九:……!! ------------ 551 护短(二更) 窗台有点儿高,但小净空是个聪明的小孩子,他搬来一个花盆踩在脚下,两手撑住窗台,一只小短腿儿往窗台上一迈,跐溜就上来了。 皇甫贤一脸嫌弃地看着某个小蘑菇。 浑然不知自己被嫌弃的小蘑菇在窗台上调转了一个方向,将自己的小屁屁对准皇甫贤,跐溜溜地滑了下来。 这里太高啦,跳下来会受伤的,只能这么下来啦。 皇甫贤看着那个差点怼到自己脸上的小屁股墩子,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按下将他从窗台戳出去的冲动。 落地后小净空转过身来,再次礼貌地与皇甫贤打了招呼:“小哥哥!” 皇甫贤哼了哼。 寻常人到这里就该觉得皇甫贤很讨厌、很乖张了,小净空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恰恰相反,小净空觉得很亲切。 毕竟,顾琰在家里就是这么给人甩脸子的。 只不过顾琰没皇甫贤的戾气这么重,顾琰是惯出来的小性子小脾气,皇甫贤却是真的一直活在阴暗里,他的心晦涩无比,他一下午一动不动毫无生气的样子,有时与一具死尸没什么两样。 没人喜欢他,或者确切地说,没人不害怕他。 小孩子只要看他一眼就能被吓到大声啼哭,至于他的父亲与母亲,只要他露出残腿,就总能从他们脸上看到意想不到的表情。 那真是……令他畅快到想狰狞大笑的表情呢。 “小哥哥你是等我吗?”小净空指了指他如今坐着的位置,距离窗边很近,一眼就能看见院子里的动静。 “你有什么好等的?你是能吃还是能喝?”皇甫贤没好气地问。 “我有吃的呀!给你!”小净空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油皮纸包,打开后露出几颗亮晶晶的蜜饯,“这是我姑爷爷做的蜜饯,特别特别好吃!” 皇甫贤:“……” 这孩子是听不懂人话吗! 皇甫贤讨厌吃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也讨厌长得漂亮的孩子。 当然了,长得丑的他更讨厌。 总之,他什么人都不喜欢! “小哥哥,给。”小净空将一纸包蜜饯塞进了他的手里。 小孩子刚玩过雪,指尖是冰凉的,手心却冒着汗,软软乎乎一小团,很奇妙的触感。 小净空给完蜜饯后便将自己的小手收了回来,趴在他轮椅的一侧扶手上看着他:“小哥哥,你的伤势痊愈了吗?” “嗯。”皇甫贤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看看。”小净空是个严谨的小朋友,一定要眼见为实才可以。 “你怎么这么麻烦?”皇甫贤不耐地嘀咕了一声。 他是不会主动将自己的伤口示人的,只不过,当小净空又伸出那只软乎乎的小手来抓他的手时,他没有反抗。 那股猫爪一般绵软的小触感又来了。 小净空看得很仔细,半晌,严肃地点了点头:“嗯,恢复得不错,这个痂再有几天就会掉了,你千万不要抓哟。” 皇甫贤冷冷一哼:“用你说。” “小哥哥,你的手好好看呀。”小净空抓着他干净修长的手,毫不掩饰眸子里的欣赏。 有一说一,皇甫贤这双手确实是生得漂亮,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如玉雕一般精致。 这是头一回有人称赞他好看,尽管只是称赞他的手。 他是残缺之身,每个人看见他的残腿都会露出那种如鲠在喉的神色,他很小就知道自己的这双腿很丑,渐渐的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丑。 他就是一个丑陋不堪的人。 不该也没资格出来丢人现眼的人。 “真的好好看呐。” 小净空的两只小肉手抓着皇甫贤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都说小孩子不会撒谎,其实不是的,小孩子撒起谎来连自己都信。 但没有哪个孩子会对着他这个残废撒这种根本没必要的谎。 又骗不来吃的和玩的。 小净空玩他的手,他看小净空玩他的手。 莲儿就在此时回来了。 莲儿看见屋子里凭空多出来的小家伙,惊得哎呀了一声! 皇甫贤想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宁安公主就在附近,她被莲儿的呼声惊动过来了。 “出了什么事?”宁安公主站在门口问。 莲儿朝屋内指了指:“一、一个孩子!” 宁安公主迈步入内定睛一瞧,认出了小净空。 皇甫贤下意识地抽回了被小净空把玩的手,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然而知子莫若母,宁安公主进屋的那一瞬分明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皇甫贤。 宁安公主笑着走过去:“是净空吗?你认不认识我?” “嗯……你是……”小净空去过仁寿宫,当然见过宁安公主,也知道她是皇甫贤的母亲,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礼貌地打了招呼,“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温柔一笑,抬手去摸他脸颊。 皇甫贤道:“母亲。” 宁安公主即将碰到小净空的手一顿,她扭头看向她,微微笑道:“怎么了?” 皇甫贤冷声道:“我累了,想歇息了。” 宁安公主一脸无奈地笑了笑,不失宠溺地对他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有了新朋友怎么不告诉母亲呢?你朋友才刚来吧,你多陪你的新朋友玩一会儿,不着急歇息。” “我困。”皇甫贤说完,睫羽颤了颤,赶忙补充道,“他不是我朋友!他的鸟飞到了我的院子,他进来找他的鸟而已。” 正在皇甫贤的枕头上拆家的小九:……?? 宁安公主淡淡一笑道:“来都来了,交个朋友也无妨,净空是顾大夫的弟弟,太后十分疼爱他,想来你们做朋友也没错。” 她说着,微微俯下身来,温柔地看向小净空:“净空,你愿意与贤儿哥哥做朋友吗?” 小净空点头点头。 宁安公主伸手去揉他的小脑袋。 小净空往后一躲,两只小手手按住自己的头,手心轻轻拍了拍,说:“我的头不可以让别的女人碰的,只能娇娇碰。” 宁安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好,我不碰。”她转头看向门外,“莲儿,去将我屋子里的栗子糕拿来。” “是!” 莲儿转身去了。 不多时她便端了一盘精致的栗子糕过来。 宁安公主接过来,亲自拿了一块递给小净空:“这是我亲手做的栗子糕,和皇宫的口味不一样,净空尝尝。” 小净空犹豫道:“可是,可是娇娇说,我不能乱吃别人的东西。” 宁安公主笑了笑:“我不是别人啊,我是你姑婆的女儿,我们是一家人。” 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嗯……那我和小哥哥也是一家人?” 宁安公主点点头:“当然了,你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的东西那应该可以吃的吧? 小净空吸溜了一下口水,接过宁安公主递过来的点心。 哪知还没放进嘴里便被皇甫贤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 他的小手背吃痛,手一松,点心掉了。 皇甫贤冷声道:“谁允许你吃我们的东西了?不给你吃!” 宁安公主:“贤儿。” 皇甫贤似乎很是生气,赌气地打翻了宁安公主手中的盘子,所有点心都跌落在了地上。 宁安公主脸色一沉:“贤儿!” 皇甫贤对宁安公主咆哮道:“我的东西,不许给别人吃!我讨厌你对别人好!” 小净空受伤地看了皇甫贤一眼,闷闷地说道:“……我不会和你抢娘亲的,我有娇娇。” 皇甫贤却仿佛压根儿没听进去他的解释,一脸厌恶地地说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以后你的鸟再敢飞进我的院子!我就杀了它炖一锅小鹰汤!” 正在拆家的小九瞬间感觉不香了! 小净空耷拉着小脑袋,拽着小九的一只翅膀,委屈巴巴地离开了。 被当成拖布在地上拖了一路的小九:…… 宁安公主一瞬不瞬地看着皇甫贤,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莲儿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 然而宁安公主最终只是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吐出后转身走了出去。 “你也出去。” 皇甫贤道。 一只脚刚跨过门槛的莲儿悻悻地将脚收了回去。 偌大的屋子又只剩下皇甫贤一人。 他望着寂静的庭院,仿佛那里从没有人来过,仿佛浩然天地间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这样也好。 这样最好。 他不需要朋友。 不需要怜悯。 不需要快乐。 他只用静静地等死就好。 “小哥哥!” 那颗小蘑菇竟然又双叒叕地从窗台下长出来了! 皇甫贤惊得一个趔趄,自轮椅上呱啦啦地滚了下来、、、 ------------ 552 娇娇掉马?(一更) 皇甫贤倒在地上,以一种在他看来十分丢脸的方式,乃至于当小净空从窗台上滑下来要帮他时,被他无情拒绝了。 他双手撑住扶手,艰难地坐回了轮椅上。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的脸颊一片通红。 他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像是潮汐在涌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歪头萌萌哒地看着他:“小哥哥,你害羞啦?” “我才没有!”皇甫贤涨红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 小净空:“哦。” 皇甫贤:这是什么不相信的小语气? 皇甫贤冷声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走吗?” 不对,小家伙不是已经走了吗? 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他为何还要回来? 小净空诚实地说道:“我是走啦,可是我又想起来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小净空是一个非常有计划的孩子,他计划好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不然当初在乡下时也不会天天因为顾琰不遵守他制定的午饭计划而苦恼了。 “什么事?”皇甫贤语气冷淡。 “你的腿。”小净空指了指他重新盖在毯子下的残腿。 皇甫贤的瞳仁一缩。 他的腿是他的禁忌,没人可以触碰,没人可以看,也没人能够提起。 皇甫贤的气场冰冷了下来。 小净空不受影响地说完了自己的话:“娇娇有办法让你重新站起来!” 皇甫贤的眸光微微一动,有那么极短的一瞬他的心脏猛地收紧,然而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很快他便恢复了心如止水的状态。 这种话他听得太多、太多,早在边塞就有无数的巫医、郎中、甚至号称哪里的神医能够将他治愈。 可笑年幼的他竟然信了。 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是哄着他罢了。 最终他终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腿不是树枝,冬天断了春天就能重新长出来。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拥有双腿,更不可能拥有站起来的机会。 小净空认真地说道:“娇娇说,只要你努力,就一定能站起来的!” 呵,努力? 皇甫贤冷冷地笑了。 他就算真能站起来,那也一定是在梦里。 可笑的是,残疾太久,他连站起来的滋味都忘了,做梦也梦不出那种真实的感觉了。 皇甫贤没去认真斟酌小净空嘴里的和这个娇娇是不是什么江湖骗子,或许对方只是单纯在哄骗一个孩子而已。 他淡道:“别白费心机了,小鬼。” 我站不起来的。 小净空笃定道:“娇娇说你可以,你就可以!下次我带娇娇来见你!” 说罢,他翻过窗台,一蹦一跳地走了。 小净空回了仁寿宫。 秦公公去办差事了,庄太后一个人在寝殿,小净空活蹦乱跳地走进来,朝庄太后定睛一看,叉腰道:“姑婆!你又偷吃!我要告诉娇娇!” 庄太后一口蜜饯差点没给噎死! 小净空走过来没收她的蜜饯。 庄太后死死地抓住蜜饯盒子:“这些都是哀家这几日攒下来的!” 小净空严肃道:“娇娇说了,蜜饯不能攒!” 之前没吃的,之后也不可以吃回来!反正一天只能吃五颗!姑婆刚刚已经吃过五颗啦! 庄太后坚决捍卫自己的蜜饯,她攒这么多容易吗? “给我!”庄太后气势磅礴地说道。 “不给!”小净空毫不示弱地说道。 一老一小各抓住盒子的两端,大眼瞪小眼,寝殿里仿佛开启了一场无形的较量。 “太后,陛下那边让人送了点心过来。” 门口,一名小宫女禀报道。 庄太后凶巴巴地看向小净空:“松手。” 小净空也奶凶奶凶地看向姑婆:“不要。” 庄太后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手:“行,都给你,全都给你。” 小净空挑了挑眉,露出一抹胜利的小微笑。 “去看看什么点心。”庄太后对小净空说。 “哦。”小净空将点心盘子放在桌上,哒哒哒地跑去门口接点心。 庄太后看了眼正在海棠树上用翅膀扫雪的小九,唰的将蜜饯盒子藏了起来:“呀!小九把蜜饯叼走啦!” 再次莫名其妙背锅的小九:……!! …… 昭国正月十五过后就要开始朝会了,皇帝为了即将到来的朝会在御书房中精心做着准备,翻阅内阁呈上来的奏折,以及他让探子从民间搜集而来的各种声音。 其中对于册封宁安公主为护国长公主的呼声挺高,百姓中全是对宁安公主的赞誉,就仿佛她成了这场战役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皇帝宠宁安,自然不会反感民间对她的美誉,只是想到野心勃勃的皇甫贤,皇帝有些犹豫。 门外来了个小太监,魏公公轻声出去,听对方小声说了几句,摆手让对方退下。 随即他转身进了御书房:“陛下,顾世子求见。” “宣。”皇帝说。 顾长卿立下大功,皇帝如今待他十分器重。 顾长卿一袭素色锦衣入内,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皇帝和颜悦色道:“不必多礼,你来见朕可是有事启奏?” “正是。”顾长卿正色道,“微臣想离京数日,去探望一下赵副将与齐参将的家人,他们在此次战役中立下大功,本可活命,却为了救手底下的将士与凌关城百姓,选择了与陈国的将领同归于尽。微臣想亲自将他们的军牌带回去。” 马革裹尸,千里不还,所能带回家乡的也唯有一块证明自己身份的军牌而已。 这原本就是顾长卿的计划,只不过出了仙乐居的事,这个行程提前了,他在慰问完二人的家属后,就要去查探仙乐居少主的底细。 对于这样的要求皇帝无法拒绝。 皇帝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你去吧,朕等你回京再封赏你。” 顾长卿拱手道:“微臣所求并非封赏,只求昭国国泰民安,政通人和,百姓丰衣足食,男耕女织,再不必饱受战火流离失所。” 这又何尝不是皇帝的期许? 昭国作为一个下国,不论经济与兵力都远不如上三国,别看京城百姓安居乐生,事实上如边塞这种苦寒之地,百姓们节衣缩食,连填饱肚子都不容易。 而同样拥有一片寒冷冰原的燕国却可以做到民生富庶,百姓不受饥寒之苦。 如果可以他真想去燕国取取经,看燕国国君是如何将一个下国在短短数十年内治理成六国第一强国的。 顾长卿得到皇帝的准许后,当日便启程出了京城,与他一道随行的还有两名顾家军的将领,因此谁也没怀疑他还怀揣着别的目的。 顾长卿今日来的这么一趟令皇帝的心底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封赏是不是有点儿不够? 皇帝思前想后,将魏公公叫了过来:“老侯爷的伤势如何了?” 魏公公笑道:“听说没大碍了,能下地走动,就是没从前利索,顾姑娘说什么日后得给复个什么就能痊愈的!” 皇帝嗯了一声,道:“你派人去一趟定安侯府,将老侯爷接来皇宫,朕有事与他相商。切记,马车行慢点,勿要颠簸了老侯爷。” “要不奴才亲自去一趟?”魏公公问道。 “也成。”皇帝道。 魏公公于是亲自去了定安侯府,将老侯爷接来了皇宫。 老侯爷虽是能下地走动不假,却并不能走太久,他的四肢都被打断过,如今虽是长好了,到底还得养着。 皇帝是让他一路坐轿子坐到御书房的,这是一种无上的殊荣。 而他进了御书房后,皇帝又立马赐了座。 “陛下。”老侯爷受宠若惊,打算站起来回话。 皇帝压了压手:“顾爱卿坐吧,你是朕的肱股之臣,边塞一站,你亦功不可没。” 皇帝很清楚老侯爷在此次战役中发挥的作用,如果不是因为他,顾娇与顾承风便不会去边塞,而如果他俩不去边塞,昭国将失去了一位出色的将领,边塞将多失去一座城池,瘟疫会害死不计其数的百姓……皇帝也可能会永远地失去宁安这个妹妹。 总之,托了顾潮的福。 况且顾长卿与顾家军如此奋勇,又何尝没有顾潮被抓走的缘故? “微臣不敢当。”老侯爷拱手。 皇帝感慨地说道:“顾潮啊顾潮,你是个有福的,几个孙儿个顶个的优秀。” 顾长卿自不必说,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令人失望过。 顾承风与顾娇则是意外之喜。 “陛下过奖了。”老侯爷谦逊地说。 “好了,你我君臣多年,这些场面话就不用说了。朕今日召你入宫是要与你商议一番封赏你几个孙儿的事。” 老侯爷虽是武将,对数字却还算敏感,无三不成几,可明明他只有两个孙子去了边塞—— “朕打算擢升你的嫡长孙顾长卿为正三品定北将军,次孙顾承风为正六品越骑都尉。” 听到这里,老侯爷尽管觉着封赏有点儿大,却也明白大战归来,这既是一种安抚将士、鼓舞士气的手段,也是一种笼络民心的策略。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那句话就让老侯爷百思不得其解了。 “你的孙女也不错,朕打算册封她为郡主,封号由翰林院拟定。” “等等,陛下您方才说老臣的孙女?陛下为何封赏老臣的孙女?” 陛下想连没有功勋的顾家孙儿也一并封赏,难道不该从顾承风与顾琰开始吗? 那丫头只是一介女流! 封赏她做什么! 皇帝笑了笑,说道:“小神医在边塞立下汗马功劳,朕当然要封赏她。” 老侯爷目瞪口呆:“她……立功?” 那丫头去边塞了? 老侯爷表示自己根本听不懂! 是的了,医馆的人去边塞了,她一定是和医疗队一起过去的。 顾潮这是什么反应? 皇帝微微蹙眉,正色道:“她与唐大元帅守住了月古城,等来了救援的顾家军,还有,她也救了你。” 老侯爷激动地说道:“那明明是我小兄弟的功劳!是我小兄弟在月古城厮杀了几天几夜,也是我小兄弟去太守府将我救了出来,对了,就连我的伤势也是我那小兄弟医治的。总不能因为她那间医馆的人给我换了几次药,功劳就成她的了!陛下,您要封赏,就封赏我的小兄弟!” 谁也不能抢他小兄弟的功劳! 亲孙女也不行! 谁让他小兄弟受委屈,他和谁急! 这下换皇帝一脸懵逼。 什么小兄弟? 说曹操曹操到。 顾娇原是入宫接小净空,得知他要入宫,老祭酒拜托他给皇帝带一份奏折。 她这会儿是来给皇帝送奏折的。 魏公公当然不会拦她,毕竟里头又不是在谈什么军机大事,魏公公将人领到了御书房门口:“陛下。” 皇帝一扭头,看见了门口的顾娇,笑着冲顾娇招了招手:“快进来!正说到你呢!” 顾娇迈步入内。 哪知她一只脚刚跨进门槛,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老侯爷。 她当场顿住! 老侯爷转过头来,他想看看来人是谁。 千钧一发之际,顾娇唰的掏出面具戴在了脸上! 只是顾娇忘了,这不是在边塞,她穿的是女子的裙衫云裳。 ------------ 553 功劳(二更) 严格说来这也怪不得顾娇。 人都是有条件反射的,在边塞以及回京的路上与老侯爷相处了几个月,顾娇习惯成自然,早把见老侯爷与戴面具画上了等号。 这不,戴早了。 不戴她还能是顾娇,戴了……真是满嘴说不清了。 顾娇幽怨地看了眼屋子里的皇帝,干啥啥不行,拆马甲第一名。 为啥要叫她呢? 不叫她,她大兄弟不回头,她还能有点儿时间思考。 ……草率了! 皇帝古怪地看了顾娇一眼:“顾……” “小弟?” 老侯爷站起身来,一脸茫然与不确定地朝顾娇走过去。 他认得这张面具,是属于他小弟的,在一次战斗中面具上的羽毛掉了,还是他亲自托人又去了弄了两根孔雀毛给自家兄弟的面具插上的。 来人的身形也与他的小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穿着一身女子的裙衫! 顾娇的眼珠子转了转,握住老侯爷的手,一秒入戏:大哥! 老侯爷看着那双手,在边塞时他们就是这么相认的! 他又看向了顾娇的眼睛,那是他熟悉的眼神! 老侯爷一下子激动了:“小弟!” 顾娇:大哥! 老侯爷眸光含泪:“小弟!” 顾娇:大哥! 皇帝更懵逼了。 谁能告诉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顾潮会对着自家孙女叫小弟? 为什么小神医会朝他这个皇帝投来慈祥的眼神和小表情? 皇帝简直风中凌乱了好么! 顾潮紧紧握住顾娇的手问道:“小弟,你怎么穿成了这样?”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抽回手来,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唰唰唰地写道:“有人追杀我,乔庄一下,以免被人盯上。” 老侯爷义愤填膺道:“什么人竟敢追杀小弟?难道是小弟军功太大,碍了某些人的眼了?不如这样,小弟你搬来侯府,大哥护你!” 顾娇心道,那可不行,搬去侯府了还怎么暗戳戳地搞事情? 顾娇郑重地写道:“大哥放心,一切尽在掌控中。” 老侯爷想了想在家兄弟的身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京城之内除非是对上龙影卫,否则没人能伤了他小弟。 就算打不过,跑是跑得了嘛! 这一场别开生面的兄弟相认看得皇帝一愣一愣。 老侯爷想到什么,不解地问道:“对了小弟,你怎么会入宫?” 顾娇面不改色地写完,将小本本举起来:“陛下召见!” 皇帝:“……” 当着朕的面假传圣旨可还行? 老侯爷拉着顾娇的手进了御书房,拱手对皇帝道:“陛下,您召臣的小弟过来是要封赏他的吧?臣就知道陛下是明君,素来赏罚分明!当初带着我那不孝孙子潜入太守府将我救出来的就是微臣的结拜小弟!与唐大元帅浴血奋战,守住了昭国旌旗与边塞城池的也是微臣的结拜小弟!救治瘟疫的是微臣的小弟,去端了前朝余孽老巢的还是朕的小弟!希望陛下不要将功劳错赏给了他人!” 皇帝:“……” 老侯爷之所以知道那些事是他小弟干的,主要是他每天都问顾承风,他小弟去了哪里。 顾承风又不能凭空捏造,只得将顾娇的行踪告诉了他,譬如顾娇去了凌关城,譬如顾娇救了瘟疫患者,又譬如顾娇阴差阳错端了前朝余孽的老巢。 只是顾承风用的不是“你孙女”,而是“你兄弟”。 老侯爷伤势严重,一直躺在病房中,他的信息基本来自顾承风,加上唐岳山与顾长卿也不说破,顾娇的小马甲于是一直捂得死死的。 “陛下,内阁与民间的传言老臣也略有耳闻,说是宁安公主在边塞立下大功,当封为护国长公主。老臣并非对宁安公主不敬,实在是老臣不明白功劳二字从何说起!老臣当时就被囚禁在太守府中,太守府的情况老臣一清二楚,宁安公主并没有与老臣的次孙里应外合,是他不畏生死闯进太守府,是他带着微臣的次孙逃出了凌关城,也是他与唐大元帅联手对抗追兵,老臣能平安回到月古城,都是老臣的结拜小弟的功劳!” “守城池,战敌寇的是我那结拜兄弟,救了我与公主的也是我那结拜兄弟!宁安公主大义灭亲,民族气节可歌可泣,陛下要册封其长公主,微臣没有异议,但护国二字……并非谁都担得起!” 老侯爷说着,也不顾皇帝的脸色黑成了什么样,他撩开下摆,忍住疼痛单膝跪下来,拱手正色道:“微臣启奏,恳请陛下册封顾小兄弟为护国侯!” 皇帝:“……!!” 这都什么跟什么!!! 皇帝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忍住没把顾娇的小马甲给拔下来的冲动,许是上年纪了,话比较多,老侯爷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要给他的结拜兄弟封侯。 皇帝嘴角一抽,你们还是真是有福同享,有侯同当啊! 老侯爷告退后,顾娇仍留在御书房中,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皇帝喝了一口下火压惊茶,睨了她一眼:“少妄想,朕不会给你封侯的!” 顾娇:“哦。” 皇帝放下茶盏:“朕说了不会就不会!” 顾娇摊手:“哦。” 皇帝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来找朕是有什么事?” “给。”顾娇自怀中拿出了一本奏折。 皇帝看字迹便知是老祭酒写的,他随手翻了翻,将折子放在桌上。 顾娇告辞,转身朝外走去。 皇帝望着她云淡风轻的小背影,拳头一捏,咬牙道:“朕是皇帝,一言九鼎!不封侯就是不封侯!” 顾娇挑眉:哦。 …… 医馆。 莫千雪还是不被允许下地,她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编红绳。 小江梨来医馆做事了,她看了看莫千雪手中的红绳,道:“莫姐姐,红绳不是编的!” 莫千雪噎了噎,说道:“怎么不是?我看你就这么编的!” 小江梨将自己编的红绳递给她看:“中指要勾住这条线,然后食指往里绕,不是往外绕。” 莫千雪嘀咕:“怎么这么复杂?” 比习武难过了! 小江梨善解人意地说道:“莫姐姐要是不想编这个,我们可以玩点别的。” 莫千雪倔强道:“不,我就要这个!” 小江梨叹了口气:“那好吧,我拆了,再从头编给你看一遍。” 天知道这是小江梨拆的第十一遍了。 莫千雪这双手明明是被居主夸赞过的暗器神手,却连一根绳子都编不动,莫千雪自己也气呢! “莫姐姐,你看好咯。” 小江梨不坐在凳子上了,改为趴在床上,两手指将红绳举起来,却刚打了个结,便有一枚暗器破窗而入,直直射向小江梨的肩膀。 莫千雪眸光一颤,唰的接住了那枚暗器! 谁料暗器上有蒙汗药粉,小江梨吸入了口鼻之中,没两下便趴在莫千雪的身上昏睡了过去。 这点剂量对莫千雪是无用的。 莫千雪将暗器扔回窗外。 只听得一声闷响,是暗器射中了什么东西。 很快,窗棂子被人从外拉开,花夕瑶身形一纵掠了进来。 她拔掉射在她扇柄上的暗器,慢悠悠地笑道:“和姐姐开个玩笑,姐姐何必如此动怒?我真要杀她,就不会是涂蒙汗药,而是涂毒药了。” “你又来做什么?”莫千雪冷声问。 花夕瑶摇了摇扇子,妩媚地笑道:“我来告诉姐姐,三天的期限到了,姐姐究竟准备何时对她下手啊?” 莫千雪面不改色道:“你去告诉少主,我的伤养好了自然就有力气动手了。” 花夕瑶冷笑:“伤筋动骨一百天,姐姐是想养到明年吗?姐姐该不会是心软下不了手了吧?姐姐在这里过着良人千金的日子,不用做花魁,不用去讨好那些臭男人,这样的日子,姐姐想必……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吧?” 莫千雪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几时讨好过那些臭男人?别拿你花夕瑶的那一套放在我的身上!” 花夕瑶脸色一沉:“少主让我告诉你,计划有变,三日之内,将她引出京城!” ------------ 554 恩爱(一更) 医馆,萧珩正在书房与二东家聊天,最近顾娇住医馆,萧珩来这儿的次数也变了。 “萧大哥,萧大哥。” 门外,小江梨小声冲萧珩招了招手。 萧珩朝门外看了看,对正在沏茶的二东家道:“……失陪一下,我去看看娇娇回来没有。” 二东家忙道:“去吧!” 小俩口真恩爱呀,想当年他与他娘子也这般如胶似漆过呢,就是岁月蹉跎,他交不起公粮了,也就不大敢往娘子身边凑了。 萧珩出了书房,与小江梨去了楼下的一间库房。 小江梨在外头望了望,确定无人靠近才合上房门,低声对萧珩道:“萧大哥,莫姐姐房里来过人。” 小江梨是仙乐居的药童,表面上是去给莫千雪解闷的,实际却是萧珩派去的小间谍。 萧珩毕竟不是莫千雪真正认识的那个人,他对莫千雪多少是有点防范的。 “什么人?”他问。 小江梨摇了摇头:“我没看清她的样子,听她的声音是个和莫姐姐差不多大的女子,可能大一点,声音没莫姐姐的年轻好听。” 萧珩看过仙乐居一案的卷宗,知道莫千雪今年十七,比她大一点的女子萧珩第一个便想到了花夕瑶。 花夕瑶十九,抚城人士。 当然了,籍贯是可以造假的,年龄也能,但邢尚书见过花夕瑶,他判定花夕瑶的年龄就是不到二十。 小江梨说道:“她一来就给我下了药。” 萧珩眉心一蹙:“你被下药了?没事吧?” 小江梨再次摇头,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小江梨很开心地拍了拍小胸脯道:“那些药对我没用。” “没用是什么意思?”萧珩不解。 小江梨抓了抓自己的小辫子:“就是……就是我身体好,特别抗药!我哥哥是这么说的!我酒量也好!” 萧珩:……你才九岁你都能喝酒了? 萧珩道:“你还小,以后不要喝酒。” “嗯……好的。”小江梨觉得这个建议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她也不爱喝酒。 萧珩又道:“说说你被下药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小江梨回忆道:“被下药后,我有点困,就假装睡着了,她给我下的是蒙汗药,她也是这么说的。” 这话就很奇怪。 正常的说法应该是,我听到她说,她给我下的是蒙汗药。 可小江梨的言辞分明是她知道是蒙汗药,之后从对方嘴里得到了证实。 萧珩问道:“你还认得蒙汗药?” 小江梨自豪地说道:“我当了这么久的药童,当然认识了,我还认识砒霜与鹤顶红呢!” 萧珩哭笑不得:“好,你接着说。” 小江梨道:“我听见那个人说,三天的期限到了,姐姐准备何时对他下手呀?姐姐该不会是心软下不了手了吧?萧大哥,她说的那个‘他’是谁呀?是你吗?” 是顾娇。 萧珩的眸光凉了凉:“不是我,还有吗?” 小江梨道:“她说,‘少主让我告诉你,计划有变,三日之内,将他引出京城!’” 三日之内,引出京城? 越是简单的话蕴含的信息量就越大。 仙乐居的少主为何突然放弃杀掉顾娇?是仙乐居的少主认为莫千雪无法得手,还是对方觉得顾娇还有再利用的价值? 杀害顾娇与将顾娇引出京城,从难度上看是有所差别的,可若是放在整间事件中就会发现二者本质相同,那就是都必须取得顾娇的绝对信任。 而若是莫千雪做到了这一点,无论她是杀了顾娇还是引顾娇出城都是可以办到的事。 由此推断,应该是后者——顾娇的利用价值。 他们想利用顾娇做什么呢? 萧珩闭了闭眼,将所有与仙乐居有关的事件在脑海里联系起来,忽然,一个大胆的揣测冒了出来——他们想在城外抓住顾娇,利用顾娇将他引出去。 是那伙势力! 他几乎可以断定,一旦自己落在那伙人的手里,仙乐居少主会立马下令杀了顾娇。 …… 顾娇从御书房出来后去了一趟仁寿宫。 小净空在前院荡秋千,小九在附近的雪地上拆宫人给他做的鸟笼。 它最近不知怎的,有点儿爱拆家。 “娇娇!” 小净空一眼看见了顾娇,停下秋千,从坐板上蹦下来,哒哒哒地朝顾娇扑了过来。 大雪天,他玩得满头大汗。 顾娇拿帕子给他擦了汗,又摸了摸他脖子,也是一片湿漉漉的汗水。 “进去换件衣裳。”顾娇说。 “好的娇娇!”小净空特别乖地应下,牵着顾娇的手一蹦一跳进了内殿。 庄太后正在寝殿偷吃蜜饯,听到小净空叭叭叭的小声音,火速将蜜饯藏起来。 “姑婆。”顾娇进屋与庄太后打了招呼。 “嗯。”庄太后一本正经地翻开书桌上的折子,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她虽不垂帘听政了,但有些折子还是会送到她手里来,只是最近送的少了,想来是庄太傅慢慢与她生疏了。 小净空来仁寿宫住过,这里留着他的衣裳。 顾娇里里外外找了一套给他换上。 换衣裳的时候,小净空对顾娇道:“娇娇,小哥哥同意了,你什么时候去见见他?” 顾娇道:“什么时候都可以,他现在在碧霞殿吗?” “在的在的!”小净空说完,忽然有些愣住,“咦?娇娇怎么知道是碧霞殿的小哥哥?” 顾娇弯了弯唇角,指尖点着他亮蹭蹭的额头道:“因为我有法术,能看穿你脑袋里的想法。” 小净空唰的抱住自己小脑袋:“我没有想逃学!没有没有没有!” 顾娇一个没忍住,哈哈地笑了! 顾娇笑得少,笑出声来的时候更少。 她的笑点总是很奇怪。 庄太后听到小净空的话没笑,倒是看顾娇笑得哈哈哈的,忍不住笑了一声。 顾娇笑够了,小净空的脸也红透了。 “我真的没想逃学。”他心虚地说。 得知顾娇要给皇甫贤治腿,庄太后并不反对,她让秦公公去了一趟碧霞殿。 不多时,秦公公回来了,一脸讪讪地禀报道:“贤儿公子不过来,他说……他不治。” 庄太后道:“他亲口说的?” 这话问的,难道还能是宁安公主替他说的不成? 秦公公就道:“是,他亲口说的,态度十分坚决。” 庄太后叹了口气:“那随他吧。” 他自己不乐意,总不能把他绑过来,这又不是什么小病,掐住嘴灌一碗药就行。 他不配合,大夫就治不了。 也别说拿太后懿旨压他什么的,那孩子一看就是个会抗旨的。 “传膳。”庄太后对秦公公说。 小净空失望。 回去的马车上,小净空一言不发。 他的小情绪很低落。 顾娇不知如何安慰他,摸了摸他的小蘑菇头,轻声道:“要抱抱吗?” 小净空转过身扑进了顾娇怀里。 顾娇抱着他柔软的小身子,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小脊背。 “为什么小哥哥不想治腿?” “可能……” 是对人生很绝望吧? 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有没有腿,是站着还是坐着,甚至跪着爬着,都不在意。 小净空难过着难过着,在顾娇的怀中睡着了。 顾娇带着他回了碧水胡同。 她打算抱着小净空走下马车时,萧珩先一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伸出手:“我来。” “好。”顾娇将熟睡的小净空递给了萧珩。 离开顾娇时小净空挣扎了一下,但落入萧珩的怀抱后他又安心地枕着他臂弯继续呼呼大睡。 萧珩将小家伙放回西屋,脱了外衣与鞋子,拉过被子盖上。 顾娇打算去医馆了,萧珩走出来叫住她:“娇娇,我有话和你说。” 二人去了东屋。 顾娇点了一盏油灯。 萧珩将灯芯调到最亮后又多点了一盏油灯。 顾娇其实喜欢亮一点的屋子,只是她谁也没告诉。 顾娇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看着认真调着灯芯的萧珩,心头忽然有些发暖。 ------------ 555 反击(二更) 顾娇还留意到自己的屋子里烧了炭盆,应该是早早地烧上了,屋子里暖和极了。 她这几日都住在医馆中,不出意外今晚也是。 他就因为她要在这间屋子和他说几句话就特地将炭盆烧上了吗? 他是担心她冷吗? 虽然以顾娇如今的身体并不怕冷,但她的唇角依旧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萧珩调完灯芯转过身来,猝不及防地看见她两手托腮冲着自己发花痴的样子。 萧珩:“……” 萧珩一脸镇定地在顾娇对面坐下。 顾娇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萧珩自动忽略她炙热的目光,正色道:“莫千雪的事。” 顾娇哦了一一声:“你怎么知道莫千雪?”她可不记得自己给他介绍过莫千雪的身份。 萧珩说淡道:“一个住进了我娘子房中的病人,我能不关心一二吗?” 顾娇眨眨眼,两只手都托住了自己的腮帮子:“你吃醋啦?” “没有。”萧珩矢口否认。 天天和你睡! 顾娇弯了弯唇角,站起身来,隔着桌子倾过身子,瞬间将自己的脸凑到他的面前。 这个距离,能够看清他微微颤动的浓长睫羽,也能够听到他因自己突然起来的靠近而变得紧张的呼吸。 萧珩在衙门里脸皮厚的很,然而在亲近的人尤其是在顾娇面前,总是很容易害羞。 他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却避不开她诱人的气息,她其实什么也没做,然而就是会勾得人心猿意马。 啵唧! 顾娇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萧珩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朝顾娇看去,咫尺之距,他对上了她炙热的目光。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击中,心跳都漏了一拍。 “相公吃醋的样子,真好看。” 她说罢,唇角微弯地坐了回去。 萧珩的脸颊滚烫,被她亲过的地方更是如同火烧一般。 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有过比这更亲密的举动,然而不知为何,这一枚猝不及防的轻吻,也仍是撩拨得他险些难以自控。 他差点忘记他刚刚说到哪儿了! 萧珩深吸一口气,强行摒除脑海中的杂念,定了定神道:“莫千雪是仙乐居的人。” “嗯,我知道。”顾娇点头。 萧珩对此并不意外,如果是普通患者,她不会带回自己小院,很大可能就是她早就认识莫千雪。 萧珩接着道:“她的伤是故意为之,目的是接近你,获取你的信任。” 顾娇摸了摸下巴:“唔,难怪。” 莫千雪的伤势其实并没有太大破绽,的确差一点就能死掉的那种,奇怪的地方在于莫千雪就倒在她从仙乐居回去的路上。 不是没怀疑过,只是她从莫千雪的身上感受不到恶意,也就没往心里去了。 顾娇若有所思道:“如果莫千雪真想杀我,她应该有很多次下手的机会。” 但她并没有。 “你们从前怎么认识的?” “……大街上碰到的?” 坚决不承认自己去逛过青楼! 萧珩:“……” 算了,用脚趾头也猜到这丫头是去过仙乐居的,估摸着就是曾经调查静太妃的时候。 女人是不能进仙乐居的。 这丫头莫非是一身男装打扮? 那莫千雪对她—— 萧珩突然感觉自己头顶有点儿绿! 顾娇危机本能护体,眨眨眼,特别真诚地说道:“相公,你真好看,你最好看!” 很好,这是心虚了。 萧珩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 决定等以后再慢慢与她算! 眼下还是先解决仙乐居少主这个大麻烦。 …… 正月十五过后,京城又下了一场雪。 皇帝上朝了,有关封赏功臣一事在朝堂引起热议,对唐岳山与顾长卿兄弟的册封大臣们几乎没有人反对,而有关宁安公主的册封就遭到了诸多大臣们的不同意见。 朝中臣子约莫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徐次辅为首的微臣,要求重赏宁安公主,封其为护国长公主,而另一派则是以兵部尚书为首的武将,反对册封宁安公主为长公主,更反对其护国的封号。 兵部尚书许渊是许粥粥的爹。 徐次辅请求大封宁安公主的理由是宁安公主在边塞立下大功,许渊反对的理由却是宁安公主是前朝余孽的未亡人,她与前朝皇室育有一子。 她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还诞下了前朝余孽的孩子,她没资格获封护国长公主。 皇帝的手下就压着老祭酒呈上来的奏折。 奏折上就写着可能会有人拿皇甫贤的身世做文章,还请陛下不要在朝堂之上与大臣反目。 百姓们同情的是从来都是宁安公主,不是皇甫贤。 若是陛下为了皇甫贤与朝臣反目,那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民心就功亏一篑了。 皇帝不得已,只能先退了朝。 但他心里是疼宁安的,越是有人反对,他越是感觉宁安可怜。 为什么天下人都要欺负他的宁安? 他的宁安究竟做错了什么? 错的难道不是前朝的那些余孽吗? 他的宁安也是受害者! 凭什么不能得到补偿! 在回华清宫的路上,某一瞬间皇帝差点生出了一股即便文武百官全都反对,他也要执意册封宁安的冲动。 不过想到皇甫贤那孩子,他到底是生生忍下了。 三日之期的前一夜,花夕瑶又来到了医馆。 莫千雪已经能稍稍下地走动了,她坐在窗边,厌恶地看了花夕瑶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过来,会让我暴露的!” 花夕瑶摇着团扇笑道:“我只是来提醒姐姐,明天真的是最后的期限,姐姐想好怎么将她引出城了吗?” 莫千雪淡道:“如果我没将她引出去,会怎样?” 花夕瑶笑着道:“那姐姐会死。” 莫千雪冷声道:“你杀得了我?” 花夕瑶唇角一勾:“我杀不了,总有人杀得了,背叛少主的下场姐姐不会不知道。” 莫千雪撇过脸:“你的毒药还有没有?” 花夕瑶笑着问道:“姐姐说的是哪一种?” 莫千雪冷声道:“像软骨散的那一种。” 花夕瑶用团扇掩面一笑:“啊,七日醉啊,有,我带了,我还怕姐姐不问我要呢。” 七日醉,药如其名,一颗药下去能醉上七天七夜。 莫千雪顿了顿,问道:“她酒量很好,会不会没效?” 花夕瑶将药瓶递到莫千雪手中,随即用团扇拍了拍药瓶,道:“不会,我的毒药,姐姐放心就是了。全京城我的酒量最好,但我一颗下去也得被药倒。以防万一,这里头有三颗,姐姐慢慢用。” 夜里,顾娇过来了一趟,照例为莫千雪检查身体状况。 “愈合得不错。”顾娇说。 莫千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倒了一杯花茶递给顾娇:“喝点水吧,你看你的嘴唇都干了。” “是吗?”顾娇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接过茶杯,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莫千雪紧张地看着她。 顾娇起先毫无反应,收拾小药箱时,收着收着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 天蒙蒙亮,一辆马车飞快地出了城。 车夫是仙乐居的人。 莫千雪就坐在马车内,医馆无人发现她离开了,等发现时恐怕也追不上她了。 “快点!” 莫千雪催促车夫。 “可是小姐,咱们去哪儿啊?”车夫问。 “我也不知道。”花夕瑶没告诉她应该把顾娇带去哪里,只说带出城。 她这都已经出了城了。 少主的人究竟发现她没有? “前面是一家驿站。”车夫说。 莫千雪道:“不用管,一直往前走。” “是!” 车夫挥了一鞭子,马车在冰冷的道路上绝尘而去。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驿站时,一队身着灰衣的高手忽然骑着骏马从旁侧的小道上冲了出来,在官道上一字排开,瞬间挡住了莫千雪的去路。 车夫赶忙将马车停下:“小姐?”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赶紧走。”莫千雪吩咐道,“就去前面的驿站。” “这……” “快去!” “是。” 车夫一头雾水地下了马车,他总感觉那伙人的气场太可怕,从他们面前走过去时他连头不敢抬一下。 万幸那伙人没有拦他。 他加快了步子,飞快地奔入了驿站。 一直到他进去了,莫千雪才将帘子挑开一条缝隙:“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灰袍男子道:“少主让我们来接你,人带到了吗?” 花夕瑶将帘子挑开了些,露出里头昏睡的人儿:“带到了。” 他说道:“把人交给我们。” “慢着!”莫千雪拔出了匕首,抵在顾娇的脖子上。 他眉头一皱:“你做什么?” 莫千雪道:“我想,我的命可能也保不住了,为防止你们卸磨杀驴,我需要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把人交给你们。” 为首的灰袍男子危险地眯了眯眼。 莫千雪冷声道:“少主需要她的命,如果她此时死了,你们也无法向少主交代。至于我,我逃了是我自己的事,少主日后自会追杀我,算不到你们头上!” 为首的灰袍男子捏紧了缰绳:“好,你要去哪里?” 莫千雪道:“封县,距离这里三十里,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够了。” 灰袍男子冲手下比了个手势,一行人将马车团团围住,其中一人翻身下马,给莫千雪做起了车夫。 一行人快马加鞭朝封县赶去,赶到一半时莫千雪突然大声道:“等等!你们停下!她要吐了!她是中了七日醉的,吐起来呛到就麻烦了!” 习武之人自然明白人在意识不清时呕吐是很危险的,一行人不得不将车马停下。 为首的灰袍男子骑在骏马上,对充当车夫的手下道:“看看怎么回事。” 手下转身掀开帘子。 一枚寒光闪闪的银针嗖的飞了出来,距离太近速度又太快,他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他惨叫一声,自马车上跌了下来。 “有诈!” 灰袍男子拔出腰间宝刀。 又是一排银针射出,众人挥刀挡住。 而莫千雪飞快地割断马车上的缰绳,骑着一匹骏马飞驰而去! 为首的灰袍男子正要下令拦住她,马车内突然大火,刹那间燃烧了起来! “人质!” 未收到灰袍男子飞身而起,一刀劈开马车,将昏睡的人质抱到了不远处的雪地中。 他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拉下对面脸上的面纱,却哪里是什么人质,是花夕瑶! 没错,莫千雪在花夕瑶来找她的那晚便将花夕瑶打晕灌下了七日醉。 她之所以也灌醉顾娇,是为了能够离开。 她背叛了少主。 她逃不过死的结局 但她不想死在她的面前。 莫千雪将速度提到极致,然而她并未逃多远,便有一支箭矢射中了她的马。 马儿哀嚎一声朝前栽去,她也栽倒在了雪地里。 她浑身剧痛,胸口也猛地一痛,侧身吐出了一口血来! “莫千雪!” 为首的灰袍男子翻身下马,手持宝刀邪笑着来到了她面前。 莫千雪抬手去使银针,被他一脚踢中穴道,她瞬间僵在了雪地中。 灰袍男子蹲下身来,抓住莫千雪的衣襟,将她狠狠地拉到自己面前。 他气坏了,气到胸口的怒火无处发泄。 他的目光落在了莫千雪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眼底蓦地浮现起一丝邪肆:“仙乐居第一花魁,据说还没被哪个男人破身,不如今日就从了我们几兄弟,让你死前好生地风流快活一场。” 莫千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灰袍男子唰的撕裂了莫千雪的衣衫,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灰袍男子原先只是想羞辱恐吓她一番,并未真要把她怎么着,可这副身子……未免也生得太勾人了。 只怕是太监见了都能做一回真男人吧! 灰袍男子扯落莫千雪的襦裙,猛地朝莫千雪撞去! 屈辱而绝望的泪水自她眼角大颗大颗地滑落。 她颤栗着,绝望着,却又忍不住地想。 幸好是我。 幸好是我…… 莫千雪闭上眼的一霎,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鹰啸。 紧接着,一杆寒气逼人的红缨枪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响,以雷霆之势自灰袍男子的侧方射来,由太阳穴猛地刺穿了他的脑袋! ------------ 556 少主曝光(一更) 被射穿了头颅的灰袍男子朝侧面倒在了雪地中,脑浆与鲜血迸了一地! 这一幕实在太可怕了,被一支箭射穿脑袋都足以令人不寒而栗,何况是一杆又长又沉的红缨枪! 所有灰袍高手都感觉自己的脑袋也被射穿了一样,他们脑门儿一凉,浑身都僵住了。 他们杀人无数,却当真没见过这样的杀人之法,太残忍也太惊悚了! 这得是心底有多大的杀气才射得出这一枪! 究竟是谁! 谁干的!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妙,被积雪覆盖的官道上陡然间充斥起一股紧张而又恐惧的气息,另一名灰袍男子接替先前的人开始发号施令。 “拔刀!都拔刀!” 他大喝! 众人被他的声音拉回神识,纷纷拔出腰间的弯刀。 而与此同时,仿佛能踏破山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雪地都好似被震到抖动,众人循声一看,只见一名青衣少年骑着矫健的骏马风驰而来,眨眼间到了几人面前,骐骥一跃,自几人头顶腾飞而过! 马蹄落地的一霎,少年伸出戴着护掌的手拔出刺穿了人头颅的红缨枪。 随即他指尖一动,解下身上披风,徒手一扬,罩在了衣衫不整的莫千雪的身上! 莫千雪躺在冰冷的雪地中,看着少年鲜衣怒马而来,没戴面具,眉目冷峻,左脸上那块醒目的胎记却非但不丑陋,反而多了一丝冷邪的艳。 少年一身杀气,却为她披上了蔽体的衣。 顾娇的马儿没有停下,她拔出红缨枪后立刻朝着余下五人出手。 这伙人的功力并不弱,加起来能有一个天狼的实力那么强,只是顾娇并不是两个月前的顾娇了,她的实力又恢复了一点,此时就算再战天狼,她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顾娇翻身下马,双方激烈地交起手来。 其中一名灰袍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顾娇道:“她!她就是我们要的人质!” 顾娇握紧红缨枪,冰冷地说道:“有本事来抓。” 五人奋力朝顾娇攻击而去。 令人意外的是,顾娇的功力并不像信函里交代的那样,按理他们五人的实力已足够控制他,保险起见还多加了一个高手。 然而他们完全没能在她手里讨到便宜。 顾娇讨厌麻烦,也讨厌花里胡哨的攻击手段。 影,嗜杀。 杀招才是她最厉害的招。 灰袍高手们接连倒下,伴随着顾娇的最后一刺,最后一位灰袍高手也倒在了血泊中。 但这一个她没杀死,留了一口气。 顾娇将红缨枪插在雪地中,弯身用披风裹紧莫千雪,双臂绕过她的后背与后膝,将她冰冷僵硬的身子抱了起来。 而就在此时,刑部的马车赶到了,萧珩掀开帘子,看了眼顾娇与莫千雪,又扫了眼现场,差不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忙避嫌下了马车,将车夫也叫到了一边。 顾娇把莫千雪抱上马车。 萧珩隔着帘子问道:“你们没事吧?” 顾娇看向莫千雪。 莫千雪苍白着脸摇摇头,示意顾娇她没事。 顾娇回答道:“没什么事。” “你脸上都是血。” “不是我的血。” 萧珩神色微松。 莫千雪的身子瑟瑟发抖,一件披风显然不够给她保暖。 顾娇将自己的冬衣脱给了莫千雪。 马车内并无炭盆,冷如冰窖。 忽然,门板被叩响,随即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将一件官袍与冬衣递了进来。 是萧珩的。 刑部只来了一辆马车,莫千雪如今这副样子萧珩自然不能再上车,这意味着他得骑马回去。 冰天雪地的,他一个文官的身子哪里受得住? 何况一会儿进城,堂堂刑部书令竟然要穿着中衣招摇过市吗? 顾娇没有全部拒绝,却也没有全部接受,她只拿了冬衣,让萧珩将官袍穿了回去。 顾娇下车将红缨枪拿回马车上,对萧珩道:“对了,我留了一个活口,你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那个吗?”萧珩指向单独倒在最边上的一位灰袍高手,那位高手在装死,只可惜没瞒过萧珩的眼睛,“好,你们先回去,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嗯。”顾娇上了马车。 车夫得了萧珩的指令,坐上外车座,将马车调转了方向,往京城行驶而去。 马车上,莫千雪靠着车壁,渐渐恢复了体温与知觉,她看了眼坐在对面仿佛正闭目养神的顾娇,小声道:“你睡着了吗?” “没有。”顾娇睁开眸子,冷静的眉眼看着她,“你感觉怎么样?” 莫千雪垂下眸子,低声道:“像一场噩梦。” 顾娇冲她伸出手。 莫千雪明白她的意思,缓缓地抬起手来,将手腕递给了顾娇。 顾娇给她把了脉,从脉象上看她受了一点内伤,元气大损。 “身上有伤吗?”顾娇问。 “没有。”莫千雪道。 那人没能侵犯到最后一步。 “你怎么会来?”莫前往问。 “小九带我来的。”不然她可找不着路。 莫千雪张了张嘴:“我是说……你不是被我下了药吗?怎么还能醒?你的酒量难道比花夕瑶还好?” 花夕瑶是仙乐居最能喝的,迄今为止就没见过谁能喝过她。 七日醉是她的独门迷药,连她都能药倒。 莫千雪意识到了什么,杏眼一瞪:“你不会是没喝进去吧?” “……嗯。”顾娇大方承认。 那晚萧珩与她说了仙乐居的事,提到了莫千雪的目的以及仙乐居少主的命令。 莫千雪递给她的那杯水,她表面上喝了,实际并未吞下。 她想看看莫千雪接下来会做什么。 莫千雪先是将她放到了床上,随即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人,正是花夕瑶。 莫千雪给花夕瑶换上了她的衣裳,戴了一层面纱。 到这里,顾娇差不多猜出莫千雪会做什么了。 她之所以没立刻阻止是因为莫千雪的药确实太猛了,她饶是没吞下,可在嘴里含了许久也多少残留吸收了一点。 她睡了半个时辰。 万幸莫千雪这一路走得不算太快,否则她赶到时悲剧已酿成,杀了那个男人也于事无补。 莫千雪没问顾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不太好意思问,也没必要问。 她接近她另有目的,如今东窗事发,她却依旧赶来救她……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就带我去。”顾娇说,“不要自己一个人做傻事。” 莫千雪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她低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顾娇带着莫千雪回了医馆,另一边,萧珩与刑部的衙役将那名“幸存者”带回了刑部,一并带回去的还有晕倒在附近的花夕瑶。 花夕瑶中了七日醉,没个七天七夜醒不过来,萧珩暂且将她关进了单独的牢房。 那名灰袍男子则被带去了刑房。 他嘴里有毒囊,被萧珩发现并让人取了出来,之后他数次试图咬舌自尽,萧珩索性给他下了一点软骨散。 萧珩是刑部书令,审问犯人并不在他的职权之内,但当他亲自向邢尚书申请由他来审讯时,邢尚书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灰袍男子无力地瘫坐在刑房中央的铁椅上,他身后是一个架住犯人的刑台,两面的墙壁上则挂着各种严刑拷打用的刑具。 刑房光线昏暗,未掌烛火,只在进门的右手边烧着一个半人高的火炉,火炉上架着被烧得通红的烙铁。 萧珩就坐在灰袍男子的对面,火炉与他不过几步之距,火光映在他右侧的俊脸上,让他的脸看上去半面是阴暗半面是火光,无端多了几分阴森冰冷之感。 “你们先退下。”萧珩对刑房内的两名衙役道。 “是,萧大人。” 衙役奉了邢尚书的令,一切听萧书令示下。 萧珩一改人前的好官做派,神情冷漠甚至带了一丝阴狠,看向灰袍男子道:“谁指使你们的?” 灰袍男子是见过风浪的人,倒也算淡定,他软趴趴地瘫在椅子上,脑袋也歪着,浑身无法动弹,听了萧珩的话却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们衙门审案,不都是先从犯人的身份问起吗?大人不问我是谁?” 萧珩淡淡地看着他:“你叫白坤,抚城人士,今年二十五,双亲于三年前去世,无兄弟姊妹,亦无家室。你少时在抚城刘先生的私塾念过两年书,因性情顽劣被私塾退学,之后你爹娘将你送去铁铺做学徒,又是没学两年你因行窃被铁铺的老板撵回了家。你辗转过不少地方,最终被一间武馆的教习师父看上。你天赋不错,短短数年便练就了一身好武功,你二十二岁那年,双亲相继病逝,安葬了双亲后你便离开了抚城,自此杳无音讯。” 灰袍男子满脸震惊地看向萧珩。 萧珩一步一步踱到他面前,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却有着一双阴狠的眼:“怎么样?我可说对了?” “不……不是……我不是白坤!”灰袍男子拼命摇头,奈何软骨散的作用令他半点儿也摇不动。 萧珩微微俯下身子,凑近了看着他,淡道:“你是白坤重要吗?” 灰袍男子再次一惊! 萧珩自官袍的宽袖中拿出一张认罪书,又拿出一盒朱砂印泥。 灰袍男子的心底陡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你要做什么?” 萧珩掸了掸认罪书,修长如玉的指尖挑开印泥的盒子,随后抓住了灰袍男子的手。 灰袍男子试图挣扎,可被下了软骨散的他又哪儿来半分力气? 他一双眸子瞪如铜铃,咆哮道:“你是朝廷命官!你这么做是要被砍头的!” 萧珩:“哦,是吗?” 灰袍男子:“你疯了!我要见你们大人!我要见刑部尚书!你们不能屈打成招!” 萧珩:“我可没打你。” “我不认罪!我没认罪!不是我认的……不是我……你!你……”灰袍男子慌得语无伦次。 萧珩不理会他的挣扎与控诉,他不是那种表面冷漠内心柔软的人,他的心是黑的。 只不过,顾娇看不见的地方,他不必再伪装。 萧珩面无表情地抓住他的手,先是摁了摁印泥,随即在认罪书上摁下了一道鲜红的手印。 刑房是严刑拷打重要犯人的地方,一般的罪犯不会被送来这里,而送来这里的基本上都要被扒掉一层皮。 为了隔绝犯人的惨叫声,刑房的门做得极为隔音。 走道中的衙役并未听到里头的动静。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珩一脸疲倦地从刑房内出来了。 他的额头与脖子上满是粘腻的汗水,胸口微微起伏着,呼洗短促。 他看上去故作镇定,眼底却好似透着一丝不忍。 衙役见状,忙去通报了邢尚书。 邢尚书脚步匆匆地赶来:“六郎你怎么了?” 萧珩神色复杂地看向邢尚书:“我没事,不过,犯人他……畏罪自尽了。” 邢尚书愣了愣,俨然有些诧异对方竟然会畏罪自尽。 “那他招供了吗?”邢尚书问。 萧珩如释重负一般呈上手中的文书:“幸不辱使命,白坤招供了,这是白坤的认罪书。” 邢尚书忙将认罪书拿了过来,从上到下,从右往左仔仔细细看过去。 越看,他神色越凝重。 这人果然与仙乐居有关,认罪书的最后提到了仙乐居的少主。 只见上头白纸黑字地写着——仙乐居少主,昭国公主,唤今上皇兄。 邢尚书如遭雷劈! ------------ 557 釜底抽薪!(二更) 邢尚书对萧六郎是拥有着绝对信任的,一是萧六郎只是一介文弱书生,他对着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怎么也干不出杀人灭口的事,二是萧六郎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与世无争、清廉正直。 谁都可能造假,萧六郎不会! 邢尚书不仅不担心萧六郎造假,反而担心萧六郎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心里会过意不去,会留下什么破案的阴影。 邢尚书半点儿不记得萧珩从前是做过仵作的,尸体他都剖过,还怕个活人死了? 主要也是萧珩眼下的样子着实有几分受了打击:“……若是我剂量再下重一点,他也不至于这么快恢复力气畏罪自尽,原本还能问出更多的。” 是啊,那人只交代了皇室公主,没交代是哪一位公主。 这就是萧珩的聪明之处。 有时就是这么一点遗憾与残缺,才反而让事件看上去更顺理成章。 邢尚书拍拍他肩膀,宽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别人不一定能问出任何线索。” “我也是与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萧珩说到一半,面上掠过一丝犹豫。 邢尚书对两名衙役道:“你们先进去清理一下,六郎你随我过来。” “是。” 萧珩跟着邢尚书去了他的值房。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邢尚书问。 萧珩道:“白坤不是畏罪自尽的,他是不敢说出幕后主使才咬舌自尽的。” 邢尚书古怪地看了眼刚刚放在桌上的文书:“那这认罪书……” 萧珩点点头:“认罪书是真的,我……对他用了点针刑,但他也只敢说这么多了,他对那人的名讳讳莫如深,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来。” 这就比较合情合理了,邢尚书方才就纳闷呢,怎么一个杀手会畏罪自尽?他有这等觉悟还会去杀手? 邢尚书若有所思道:“看来那人手段了得,才会令一个杀手死都不敢说出她的名字。可是会是谁呢?” 唤今上皇兄,也就是今上的妹妹了。 先帝子嗣众多,公主就有七个,但比皇帝小的只有四个,分别是宁安公主、信阳公主、德庆公主以及怀庆公主。 其中,德庆公主于两年前病逝。 怀庆公主的生母是先帝的表妹,封了菱昭仪。 菱昭仪早年是受过宠的,可生下一个怀庆公主却是痴儿,随后母女俩都失了宠。 所以这位仙乐居的少主究竟是痴儿怀庆公主,还是信阳公主或者……宁安公主?! “我去一趟皇宫,另外,白坤是畏罪自尽。” “是。” 严刑拷打容易让人联想到屈打成招,为了不给萧珩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邢尚书决定以畏罪自尽的名义处置白坤。 至于能不能令旁人信服,就是他邢尚书的本事了。 邢尚书提醒道:“陛下可能会传召你,你只用记住,你没用刑,你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与他推心置腹令他招供的。” “是。” 萧珩道:“大人,还有件事我忘了说。” 邢尚书道:“什么事?” 萧珩正色道:“花夕瑶与他们是一伙儿的,她也是重要人证,我想,她应该知道什么。” …… 有关在回刑部衙门之前发生的事,萧珩也写了一封文书交代了详情。 在文书里他直言莫千雪还活着,以病人的身份接近顾娇,只是他省去了二人认识的事,只说顾娇不知对方是仙乐居的花魁,只以为是普通的伤患。 医者仁心,她半路捡到她,便将她带回医馆救治。 其间,仙乐居的刺客来行刺过莫千雪一次,其实是想混淆视线,让莫千雪趁机对顾娇痛下杀手。 奈何不知情的顾娇拼死保护莫千雪,还为此受了伤。 莫千雪被顾娇的行为打动,放弃了行刺顾娇的念头。 三天前,仙乐居的花夕瑶找上莫千雪,催促莫千雪将顾娇引出京城。 莫千雪明白顾娇此去凶多吉少,她下不去手。 莫千雪于是想了个法子,她药倒了顾娇与花夕瑶,让花夕瑶伪装成顾娇,借着将“顾娇”送出京城的名义潜逃。 顾娇与萧珩早盯上了她,紧接着追出城去,就有了后面击杀高手以及将花夕瑶二人抓回刑部的事情。 邢尚书是知道顾娇的,那位医馆的神医,萧珩的娘子。 幕后真凶看来是与顾娇结过仇的,或者是与顾娇有利益冲突的。 怀庆公主基本可以排除了。 那么只剩信阳公主与宁安公主。 “大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六郎你说。” “驸马……是被顾家兄妹联手杀死的。” 邢尚书在值房呆愣了许久…… 事关重大,牵扯到了皇室,邢尚书不论如何都必须先禀报陛下。 萧珩知道邢尚书会去找陛下。 有了静太妃的前车之鉴,萧珩已经不会将选择权尽数送到陛下一个人手里了。 他要这天下皆知,百官尽晓! 陛下想办幕后主使最好,不想办……那就让这全天下逼着他办! 邢尚书的马车行驶到一半,遇上了袁首辅的马车。 他官职比袁首辅低,自然得下车给袁首辅行礼,不曾想老祭酒也在袁首辅的马车上。 论官阶,邢尚书比国子监祭酒高出一品半,可谁不知老祭酒是两朝大员,陛下心腹,是能与袁首辅比资历的人。 双方客气地打了招呼。 袁首辅看了他一眼,问道:“邢尚书,你神色匆匆的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啊,这……”邢尚书不便透露案件的细节,只道,“是仙乐居的案子,有了一点眉目,下官是打算去向陛下禀报一声。” 老祭酒一脸不解地问道:“什么眉目还要惊动陛下?难道这桩案子与陛下有关?” 邢尚书讪讪一笑:“这……下官不便多言,还望袁首辅与霍祭酒见谅。” “无妨。”袁首辅通情达理地颔了颔首,抬手示意他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邢尚书拱手行了一礼:“那,下官告退了。” 就在他转身的一霎,老祭酒忽然哎哟一声,自袁首辅的马车内跌了出来。 他跌得太有技术含量,完美避过了车夫去接住他的手,邢尚书脸色一变,忙伸手去扶他。 扶是扶住了,就是他的袖子也被扯烂了,两封文书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我来捡我来捡!”老祭酒不待自己稳住身形,躬身将一封认罪书以及萧珩书写的案件卷宗拾了起来,“哎呀。” 他状似不经意地看着手中的文书,“怎么……怎么会……” 邢尚书忙将文书拿了过来,折好了塞回另一侧的袖子里,神色慌张地说道:“告辞了!” 老祭酒回到了袁首辅的马车上。 袁首辅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老祭酒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怔怔地道:“老袁呐,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袁首辅眉头一皱,我跟你很熟吗?怎么就叫上老袁了? 袁首辅与老祭酒虽同为朝廷效力多年,但其实二人的关系并不亲厚。 唯一的关系大概是二人同时都与风老是朋友。 只不过风老与老祭酒更亲厚。 今日老祭酒之所以在袁首辅的马车上,是因为袁首辅半路碰到马车坏掉的老祭酒,老祭酒厚着脸皮问他可不可以送自己一程。 这袁首辅能拒绝吗? 不甘不愿也得让人上车。 之后就有了这一幕。 老祭酒接着满脸惶恐地说道:“我看到刑部的认罪书了,上头写的是仙乐居的少主竟然是昭国皇室的公主,陛下的亲妹妹。” “你方才拿在上面的是不是认罪书。”袁首辅一秒戳穿。 老祭酒:“……” 袁首辅:“还有,你故意摔下去,故意撕烂邢大人的衣袖,当我瞎呢?” 老祭酒:“……” 茶艺大师终于遇上了对手。 老祭酒:“反正我就是看到了,我也和你说了,一会儿京城出现有关这件案子的消息,我就说是从你们袁家传出来的。” 茶艺大师的最高境界就是茶杯翻了,茶泼了,那就不再装了。 袁首辅嘴角一抽:“你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老祭酒伸了伸腿,懒洋洋地靠上车壁:“不能。” 袁首辅:“……” 先帝当初是怎么收了个这么不要脸的东西的! ------------ 558 坦白(一更) 邢尚书入宫觐见皇帝。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听魏公公禀报,让人将他带了进来。 “微臣,叩见陛下。” 邢尚书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皇帝坐在书桌后,放下一本批阅过的奏折,又拿起另一本,问道:“邢尚书突然入宫,所为何事?” 邢尚书犹豫了一下,道:“臣……有事起奏。” 皇帝翻开奏折:“何事不能等到早朝?” 邢尚书心道,倒是能等到早朝,就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说出来您会不高兴。 话说回来,方才在半路碰到了老祭酒与袁首辅,老祭酒应当没看清文书里的内容吧? 只瞥了一眼,按理说是看不清的。 就算看清了,作为一个老臣也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思及此处,邢尚书暗暗放下心来。 邢尚书拱手恭敬地说道:“是一桩案子,微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在朝堂上说。” 皇帝问道:“什么案子?” 邢尚书如实答道:“仙乐居的案子。” “仙乐居?”皇帝眉头一皱,“就是京城最富盛名的青楼?” “陛下也知道。”邢尚书惊讶。 不怪他如此惊讶,仙乐居的名气看似很大,可说到底不过是一间青楼而已,皇城阶级分明,要越过阶级的壁垒比登天还难。 皇帝只要对逛青楼没兴趣,那便不会注意它。 “听过而已。”皇帝不甚在意道,“一桩青楼的案子需要说到朝堂上?” 邢尚书神色复杂道:“这桩案子牵扯甚广,与皇室有关。” 皇帝淡淡地说道:“是哪个亲王去逛青楼逛出事了?” 是亲王倒还罢了,只怕您心里还不会这么为难。 邢尚书明白今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说也得说了:“仙乐居的花魁死了,是大年初七发生的事。” 大年初七,皇帝有印象,那是大军归来的日子,也是他再次见到宁安的日子。 这么好的日子居然出了事? 皇帝眉头紧皱。 起先邢尚书只以为是一桩民间的杀人案,没必要惊动陛下,也就没在朝堂上提及此事。 邢尚书接着道:“但后来微臣经过查证,意外地发现仙乐居的花魁居然没死,她是假死,找了个替身金蝉脱壳,她真正的目的是接近医馆的顾大夫。” 皇帝对一个青楼花魁的事没多大兴趣,一直听到这里才神色一顿:“哪个医馆的顾大夫?” “女学隔壁的医馆,叫妙手堂。”邢尚书并不清楚皇帝与顾娇的关系,为了引起皇帝的足够重视,他补了一句,“顾大夫是萧六郎的妻子。” 萧六郎乃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陛下对他总该是有几分看顾的。 其实顾娇也是定安侯府的千金,只是顾娇自己从未承认过。 皇帝的眸中带了几分冷意:“一个青楼的花魁接近医馆的大夫做什么?” 刑部尚书:“行刺。” “行刺……”小神医?! 皇帝的神情变得疑惑与凝重起来:“你方才说仙乐居的案子与皇室有关,莫非……是皇室的人指使那个花魁去加害顾大夫的?” 邢尚书没直接回答,而是从在半路自己缝好的宽袖中拿出了认罪书与此案卷宗。 皇帝将认罪书与卷宗拿了过来,他认出了这些是萧六郎的笔迹。 萧六郎兼任刑部书令一职,用顾娇的话来说,就是邢尚书的秘书兼发言人,做得好日后能混个刑部秘书长当当。 由他来写卷宗与认罪书再正常不过。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认罪书都由刑部官员来写,也有一部分是罪犯亲笔认罪。 认罪书上言明了白坤识字不多,故由刑部书令萧六郎代笔。 皇帝看完后之后,啪的一声将认罪书拍在了书桌上:“岂有此理!谁审的犯人!” 邢尚书为避免节外生枝,索性对皇帝道:“是微臣亲自审问的,萧六郎在一旁暂代刀笔行书。” 刑部的刀笔吏一般是由衙门的讼师充任,但讼师不在衙门时也可由刑部尚书指定旁人代任。 萧六郎出身翰林,不至于连个做刀笔吏的资格都没有。 若是旁人审的案子,皇帝只怕要重审一二,可邢尚书与萧六郎都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皇帝对他二人还是颇为信任的。 皇帝对皇帝断案方面的才能并不算知悉,若只是萧六郎一人审理,皇帝只怕还要怀疑他是不是让人蒙骗了,可邢尚书是断案老手了,他总不会让个贼人糊弄了。 难道……真是皇室的公主干的? 但这很荒唐不是吗? 唤今上皇兄,换言之仙乐居的那位幕后少主是他妹妹。 他只有三个妹妹——宁安、信阳以及怀庆。 这三个,无论哪一个都不像是有嫌疑的。 宁安自不必提,她那么善良单纯的人,怎么可能与青楼的势力为伍,干出伤害小神医的事来? 怀庆是痴儿,更没这能耐了。 总不会是信阳。 信阳确实是个厉害角色,那么多公主里,既无母后庇佑,也无父皇专宠,可她从没在谁里吃过亏。 她还得到了父皇临终前为她准备的大好亲事。 她的确是个有手腕的女人。 可她没理由去陷害小神医呀! 邢尚书斗胆问道:“陛下心中可有眉目了?” 皇帝没好气地说道:“朕有什么眉目?你确定不是被凶手给蒙蔽了吗?” 虽说皇帝信任邢尚书的能耐,但要让他去怀疑自己的妹妹,他还是去宁可质疑邢尚书的断案有误。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邢尚书心里基本有个猜测了,只是眼下没有确凿的证据。 萧六郎可以与他说驸马是被顾家兄妹杀死的,这是刑部内部的官员在做案件推理——提供有效线索以推测幕后真凶的作案动机。 但他却不能这么和皇帝说。 就在邢尚书思索着如何对皇帝开口时,御书房外传来了魏公公的声音。 “宁安公主,您怎么来了?” “我炖了点参汤给皇兄送来,皇兄在里面吧?” “呃……” 在是在的,就是不知方便不方便。 “宁安,进来。”皇帝说道。 魏公公笑着让开:“公主请。” 宁安公主一手拎着食盒,另一手微微提了提裙裾,迈步进了御书房。 邢尚书转头对着宁安公主行了一礼。 “这是……”宁安公主错愕地看向邢尚书。 皇帝介绍道:“这是刑部的尚书,姓刑。” “原来是刑大人。”宁安公主颔了颔首,“失礼了。” 邢尚书拱手作揖:“微臣不敢。” 宁安公主难为情地说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早知皇兄在与大臣商议公务,我就晚些时辰再过来了。” 皇帝道:“无妨,一桩捕风捉影的案子罢了,你既来了,便也看看吧。” 皇帝说着,将认罪书与卷宗递给了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将食盒放在桌上,结果文书看了起来。 她在看文书时,邢尚书就在不着痕迹地看她。 宁安公主越看越惊讶,看到最后柳眉蹙了起来:“居然是皇室的人对顾大夫痛下杀手?可是为什么?” 邢尚书的心底掠过一丝疑惑,宁安公主的脸上没有半点儿心虚,难道他们猜错了? 按理说,只有作案动机确实是不够的,还得有作案时机与作案的证据,俗称人证物证。 皇帝哼道:“你也觉得荒唐是不是?” 宁安忽然垂下眸子,苦涩地笑了笑:“陛下的妹妹只有三人,而这三人中,只有我与顾大夫来往最多,驸马是死在她与顾世子的手中,这么看来,我的嫌疑最大呢。” 皇帝脸色一沉:“胡说!你怎么可能这么做!依朕看,分明是有人心怀不轨,想要往皇室头上泼脏水!” 宁安公主叹道:“可凶手不是认罪了吗?” 皇帝冷声道:“凶手在撒谎也不一定,或者,他没撒谎,但是却有人冒充皇室公主的身份与他接洽。” 宁安公主缓缓转头,看向了邢尚书:“邢大人觉得,会有这两种可能吗?” 邢尚书张了张嘴,弱弱抽了口凉气,拱手道:“在真相大白之前,一切假设都是有可能的。” “对了,上面还提到了另外两个证人,一个是假死的仙乐居花魁,另一个是也是仙乐居的姑娘,叫……”宁安公主似乎没记住这个名字,往文书上看了看,才道,“啊,花夕瑶。” 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在邢尚书的脸上:“请问邢大人,这两位证人如今身在何处?可否让她们出堂作证?仅凭一个杀手的一面之词就断定仙乐居与皇室有所勾结未免有些武断了,邢大人觉得呢?” 宁安公主的目光十分温和,然而不知为何,邢尚书的额头就是有点儿发凉。 他定了定神,道:“宁安公主所言极是,只是,这两位证人如今都无法出堂作证。” “为何?”宁安公主轻声问。 邢尚书道:“花夕瑶中了药,得六七日才醒,另一个叫莫千雪的姑娘则是身受重伤,正在医馆进行救治,据萧书令说,她的情况也不大好。” 不然按照正常的流程,莫千雪是要被带回刑部衙门进行羁押的。 宁安公主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一个中了药,一个受了伤,还真是不巧呢。邢大人,她们都是此案的重要证人,你可得一定保护好她们,别让她们遭人灭口,这桩案子的真相可就永无天日了。” 邢尚书闻言下意识地看了宁安公主一眼。 宁安公主坦荡地冲他微微一笑。 邢尚书垂眸,蹙了蹙眉,拱手道:“公主所言极是,微臣……一定会多加人手,保护她们!” …… 从皇宫出来后,邢尚书回了刑部衙门。 萧珩的值房就在邢尚书的值房后,听到动静萧珩放下手中的笔,去了邢尚书的值房:“大人。” 邢尚书疲倦地跌坐在椅子上,将御书房发生的谈话与萧珩说了:“……还真是毫无破绽呢,难道怀疑错了人?凶手其实是怀庆公主或者信阳公主?” 萧珩对于这个发展没有丝毫意外,若是对方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又何至于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萧珩道:“不是信阳公主。” 邢尚书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又知道?” “我常去医馆。”萧珩说道,“信阳公主几年前染上心疾,只有顾大夫能治她的病,她的病尚未痊愈,依旧在服用顾大夫给她的药物,她不会在此时杀了顾大夫。” 信阳公主因痛失爱子而患上心疾的事邢尚书是略有耳闻的,当初听说就是为了养病才会听从御医的建议,远离京城这个伤心地,去酆都山疗养。 “怀庆公主?”邢尚书果断摇头,“总不会真的有人假借皇室公主的名义?” 萧珩淡淡地笑了笑:“其实她不提醒大人倒还没什么。” 邢尚书不解:“此话何意?” 萧珩意味深长地说道:“大人,宁安公主说的对,你可要加派人手,将医馆与刑部大牢都得看紧了,别让人有机会杀人灭口。” ------------ 559 请君入瓮(二更) 御书房。 宁安公主坐在皇帝身边,神情暗淡。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别往心里去,案子总有真相大白的那天的。” 宁安公主低声道:“我偶尔在想,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当年是我有眼无珠,不听皇兄与母后的劝阻,执意远嫁边塞,结果所托非人,害了边关数十万百姓饱受战火,也害那么多将士丢了性命。陛下提出要册封我为护国长公主时,我其实明白我是没有资格的。” 皇帝看向她:“宁安……” 宁安公主迎上他的视线:“皇兄,你听我说完。” 皇帝无奈地点点头:“好,你说。” 宁安公主自责地说道:“我这戴罪之身能被皇室接纳已是皇兄皇恩浩荡,请皇兄不要再提为我封赏一事。” 皇帝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论有没有你,前朝余孽都会在昭国兴风作浪,你只是被他们利用的可怜人而已。不是你,也会有别人,你不要再自责了。你的话倒是提醒朕了,是不是朕对你的宠爱太过了,让某些人眼红嫉妒,所以心生不满,闹出了诸多事端?” 宁安公主不吭声。 皇帝安慰她道:“这件事朕自有主张,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你今日就当什么也没听到,朕会查明真相的。” 宁安公主眼圈有些发红。 皇帝看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地想到了小时候,宁安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并不会像寻常小姑娘那般哭闹,她受委屈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坐在那里,努力把自己的眼泪憋回去。 每次都是他找到宁安,将宁安哄开心。 想到从前的事,皇帝更心疼宁安了。 也不知她孤身一人在边塞的这些年有多少次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暗自神伤,有没有人找到她?有没有人心疼她? 皇帝叫来魏公公:“你去一趟刑部,让邢尚书三缄其口,暂时不要将这桩案子的任何信息透露出去。” “是。” 魏公公领命去了。 奈何为时已晚。 从魏公公去刑部的路上,就听到有人在热议此事。 “两位小兄弟,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魏公公挑开车帘,好声好气地叫住了路边的两个小伙子。 既然是要保密的,那他的身份也不易泄露,他穿的是寻常老爷的衣裳。 二人以为他是个京城的阔老爷,便与他说起了在茶楼里听来的消息。 “听说仙乐居勾结皇室,杀了从边塞归来的将士!” “有、有这等事?” 老祭酒深谙谣言传播的速度完全取决于谣言本身的狗血度,夸不夸大不重要,广为流传就好! “杀的是谁呀?” “顾家军少主!顾长卿!” “咳咳!”魏公公险些没把自己呛死! 怎么就与顾长卿扯上关系了? 不是说被行刺的人是顾姑娘吗? 并且是行刺未遂呀! “弄错了吧?顾世子他是去慰问将士的家属了。” “就是在出城的路上被杀的呀!那里离封县不远,有人从附近驿站出来,看见雪地上全是尸体与血迹!” 那明明是顾姑娘与仙乐居的杀手交手,死的都是仙乐居的人! 这、这、这都是谁瞎编的! “哎呀太惨了太惨了!顾世子在边塞英勇杀敌,回来却遭到皇室暗算,这是恐顾世子功高盖主,所以要卸磨杀驴啊!” “没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真是令人心寒啊。” “好像没死成,逃走了。” “那顾世子从此都要东躲西藏了吧?” 这是魏公公听到的第一个版本。 还有第二个。 前面的内容差不多,都是顾长卿出城遇刺,是仙乐居勾结了皇室,只不过并不是皇室卸磨杀驴之说,而是皇室的公主看上了顾长卿,想将他招为驸马。 顾长卿不同意,惹怒了这位公主,于是遭到了对方的疯狂报复。 “什么乱七八糟的!”魏公公头都大了。 第三个版本才是最令魏公公头疼的,受害者依旧是顾长卿而非顾娇。 “听说是前朝余孽!” “前朝余孽不是已经全部灭亡了吗?” “好像有漏网之鱼潜入了京城,勾结了仙乐居,要报复顾世子与顾家军!” “可怜顾世子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而且我还听说,皇室有细作,那个前朝余孽就潜伏在皇宫。” “哎,我这儿听说了一件事。当初驸马被顾世子击杀时,宁安公主曾向顾世子求情,让驸马在雪山中自生自灭,奈何顾世子愣是不顾宁安公主的反对当场要了驸马的命。” “啊,难道……” 魏公公无奈望天。 完了,这下全完了。 消息一旦散布出去,想收回就没那么容易,何况有句话说的好,堵不如疏,皇帝越是不许民间谈论此事,民间便越是议论得热火朝天。 皇帝若是暴君倒还罢了,杀上百十来个人,定没人再敢胡言乱语。 偏生他不是。 这也就导致了事件的持续发酵,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几乎整个京城都听说仙乐居勾结皇室行刺顾长卿的事了。 顾长卿这会儿不在京城,皇帝就算想把他叫出来澄清真相都不能。 皇帝可以选择让顾娇站出来,说被行刺的人是她,可那样就意味着坐实了仙乐居的行刺案子。 何况行刺顾娇与行刺顾长卿有很大区别吗? 传播速度上的区别而已,作为顾家军的少主,定安侯府世子,顾长卿在京城名声更大。 顾娇太低调了。 她的名头不够有噱头。 但事情的本质是想通的。 再者,这件事不是受害者是顾娇还是顾长卿的问题,而是幕后主使究竟是哪位皇室成员的问题。 “公主,茶水溢出来了。”碧霞殿的暖阁内,莲儿提醒说。 宁安公主看着洒了一桌的茶水,放下不知倒了多久的茶壶,道:“擦一下吧。” “是。”莲儿拿来抹布,将桌上的水渍一点点擦拭干净,“公主,您这两日心神不定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没事。”宁安公主说。 碧霞殿被皇帝保护得极好,没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莲儿只以为主子是因为皇甫贤。 她劝慰道:“您不要担心公子,他就使使小性子,等他再长大些,懂事了就好了,就知道孝敬您了。” 宁安公主道:“莲儿,要是有一天你被抓走了,你会背叛我吗?” 莲儿郑重地说道:“当然不会了!莲儿的命都是公主捡回来的,没有公主就没有莲儿,莲儿不会背叛公主的!” “是啊,你们的命都是我的,怎么可能背叛我?”宁安公主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她笑道,“你去小厨房看看给母后熬的汤怎么样了。” 莲儿去了一趟小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食盒:“给您装好了。” 宁安公主拿上食盒去了仁寿宫。 不曾想萧珩竟然也在。 宁安公主看着庄太后书房中的萧珩。 庄太后道:“他就是哀家和你提过的六郎,宁安还没见过六郎吧?” 宁安公主愣了愣,微微一笑:“啊,是,没见过。” 萧珩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颔首算作回礼。 庄太后对宁安公主叹道:“不是让你别下厨了吗?” 宁安公主笑着将食盒提过去放在桌上:“这是碧霞殿的厨子熬的汤。” 庄太后示意秦公公接手。 “奴才来吧。”秦公公从宁安公主手中将食盒打开,将里头的汤端了出来。 宁安公主笑了笑:“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宁安公主出了书房,听到庄太后对萧珩道:“你接着说。” 萧珩道:“没了,民间听来的谣言只有那些。” 庄太后道:“要平息谣言,只有让证人开口,证人可醒了?” 萧珩:“她醒了。” 庄太后:“不是中了七日醉吗?这么快就醒了?” 萧珩:“娇娇手中有解酒药,她早上便醒了,只是到了下午才能开口说话。” 庄太后:“她供出幕后主使了?” 萧珩摇头:“还没有,她不肯说。” “用刑了没?” “用了,能用的刑罚都用上了,嘴巴紧得很。” 庄太后鼻子一哼道:“硬的不行你就来软的,软的不行你就来奸的。我就不信仙乐居个个儿都是硬骨头,你去收买个人,让她以探视花夕瑶的名义去给花夕瑶下毒,就说是少主赏赐给她的点心。花夕瑶不会听不明白。” “公主,你的帕子……”院子里,一个小宫女望着出神的宁安公主开口。 宁安公主垂眸看了看手中撕裂的帕子,温声笑道:“被树枝刮坏了,我正在想该怎么办呢?” ------------ 560 神勇!(一更) 宁安公主出了院子后,萧珩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开了一条小缝的窗子彻底推开。 他望着她消失在宫殿门口的背影,轻声道:“多谢姑婆。” 宁安公主出了仁寿宫后并未立刻回碧霞殿,而是去了一趟御书房。 “宁安来了啊,过来坐。”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休朝多日,堆积了不少公务,加上封赏宁安与仙乐居的杀人案,令他着实有点儿焦头烂额。 宁安公主来到皇帝身边。 魏公公搬来一个小凳子放在皇帝身侧。 宁安优雅地坐下,目光温和地看向皇帝:“我是不是打搅到皇兄了?” 皇帝笑了笑:“没有,你坐吧,朕说过你想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你永远都不会打搅到朕。” 宁安公主回忆道:“我记起小时候皇兄也常这么说,皇兄是皇子,课业繁重,我每次去找皇兄,皇兄都在做学问。” 皇帝感慨道:“朕不受父皇宠爱,不努力在学问上给父皇留点印象,只怕父皇都要忘记有朕这个儿子了。” 宁安公主转头看向他,满眼崇敬:“可最终稳定帝位还是皇兄。” “那是多亏了母后。”提到庄太后,皇帝心中多了几分感慨,“你不在的这些年大概不清楚朕与母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虽憎恶静太妃,可到底心疼宁安,没将静太妃挑唆他与庄太后的罪行一一告诉宁安,可眼下乍然提前,他就忍不住给说了。 “……朕中了药,与母后离心,做了太多对不起母后的事,而今回过头一想,母后亲手将朕扶上帝位,朕却这么对她,她心里……一定难过极了。” 宁安公主轻声道:“如今误会都解除了,皇兄不必再为从前的事自责。” 皇帝惭愧道:“朕一直怪罪母后把持朝政,可若非如此,只怕这江山早落在静太妃与前朝余孽的手中了。” 宁安公主低下头。 皇帝语重心长地说道:“宁安,那个女人不配做你的母亲,你心里只能有母后,母后才是真正疼你护你的人。” 宁安公主笑了笑:“宁安知道,宁安会孝敬母后的,宁安也会孝敬皇兄。” 皇帝欣慰地笑了。 宁安公主的眸光动了动,说道:“对了,皇兄,我方才在母后宫里见到了萧大人。” 皇帝想了想:“六郎吗?” 能进庄太后寝殿的外男可不多,姓萧的只有萧六郎一个。 宁安公主点头:“是,母后唤他六郎。萧大人好像也是为了刑部的案子来的,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皇帝记起了什么,啊了一声说道:“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他方才来过御书房,说仙乐居的嫌犯醒了。” “真的醒了吗?”宁安公主问。 “嗯?”皇帝古怪地看向宁安公主。 “这件事有关皇室声誉,我就格外关心了些,不会是我逾越了吧?” 皇帝笑了笑:“怎么会?” “那就好。”宁安如释重负地一笑,“我看卷宗上写的是她中了一种叫七日醉的药,据说要昏迷七日。” 提到这个,皇帝笑了:“有小神医在,这些都没什么难的。” 宁安公主看了看桌上的奏折,语气轻松地问道:“那她招了吗?” 皇帝道:“还在审问。” 宁安公主拿帕子轻轻碰了碰鼻尖:“皇兄要不要让人去瞧瞧?” 皇帝沉思片刻:“也好。” 皇帝这次派过去的是何公公。 何公公在静太妃面前都不曾暴露,皇帝在宁安公主面前却毫不避讳,除了宁安公主在边塞吃的苦,又多加重他的信任与腾信了。 何公公回来得很快,宁安公主仍在御书房。 他禀报道:“回陛下的话,那个叫花夕瑶的嫌犯确实醒了,邢尚书亲自审问了她一番,不过她什么都不肯说,也不吃不喝,似乎打算绝食而死。” “仙乐居知道她醒了吗?” 问话的是宁安公主。 她对这桩案子似乎格外关注。 不过想到她也是皇帝的妹妹,是本案幕后凶手的嫌疑人之一,她的关注就显得情理之中了。 若是信阳公主在这里,只怕比她更关注案件的进展。 何公公心中这么想着,恭敬地回答了她的问题:“知道,自打仙乐居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后,刑部的一举一动便很难对外隐瞒了,总有人想法子从刑部打听一点什么。仙乐居也不例外,仙乐居还有个丫鬟带了点心来探望嫌犯。” 宁安公主问道:“叫什么名字?” 何公公疑惑地看了宁安公主一眼,再看皇帝的面上并未丝毫异样,皇帝乐得惯着宁安公主,那何公公也不好不给公主面子。 何公公道:“好像叫玲儿?还是菱儿了?大概是这么个名字。” 铃儿,花夕瑶的贴身丫鬟。 宁安公主再次问道:“她们俩说了什么?” 何公公道:“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那丫鬟恳请单独与花夕瑶说几句话,邢尚书同意了。” …… 刑部大牢的尽头有间单独的牢房,与寻常的牢房不大一样,它更像是一间单独的密室,不仅多加了一扇铁门,更有两名孔武有力的衙役把守。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燃烧的火盆,熊熊跳跃的火光照在衙役面无表情的脸上,无端多了几分威严冷肃。 牢房的门紧锁着,一切看似很平静,殊不知牢房内早已让嫌犯闹翻了天。 花夕瑶被绑坐在椅子上,双手双脚让绳索束缚。 萧珩没有撒谎。 花夕瑶的确醒了,仙乐居那个铃儿的丫鬟也的确来过了。 给花夕瑶送了一碗“断头饭”。 花夕瑶冷笑:“你们以为随便买通一个丫鬟冒充少主的名义给我下毒,我就会怀疑少主?天真!” 萧珩不置可否,看着她道:“你对你们少主深信不疑,不知你们少主是不是一样对你有信心?” 花夕瑶笑得身子都轻轻颤抖了起来:“萧大人,萧状元,我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才好。你真以为少主会上当吗?你太小瞧少主了!也太狂妄自大了!从你们拿白坤的身份写认罪书的那一刻起,少主便已经知道你们再给她下套了!因为,少主手下根本没有一个叫做白坤的人!你们这点手段也就只能愚弄一下京城百姓,可只要我不说出少主的身份,你们就定不了少主的罪!” 萧珩的神色没因她的话而有丝毫变化:“白坤是假的,可你花夕瑶是真的。” 花夕瑶笑容一收,冷声道:“那又如何?我不会认罪的!也不会供出少主!” 萧珩反问道:“你认不认罪重要吗?这世上可以有一个白坤,就可以有第二个。” 花夕瑶柳眉一蹙:“你什么意思?” 萧珩点到为止,掸了掸宽袖,按下手边的机关,石门缓缓打开。 他自怀中拿出一封认罪书:“来人,这是花夕瑶的认罪书。” 花夕瑶脸色一变:“你!” 萧珩淡道:“亲笔的。” 花夕瑶气得浑身发抖:“你又来栽赃嫁祸!能不能有点儿新意了萧大人?你就只剩这点手段了吗?” “手段老不老套不重要,实用就好。”萧珩将认罪书递给身旁的衙役,“送去皇宫给陛下,就说花夕瑶认罪了。” 花夕瑶怒骂:“卑鄙!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一旦陛下审问我,我就会说那封认罪书是你写的!” “那要不打个赌,你活不到陛下提审你的那一刻……”萧珩挑了挑眉地看着她,眸光渐冷,“凶手不是我。” 衙役是邢尚书的心腹,得了萧珩的指示后即刻前往皇宫。 衙役可没有入宫的令牌,得禀报之后皇帝同意了才能让人领他进去。 衙役拱手道:“劳烦二位大哥去禀报陛下一声,我是来送认罪书的,仙乐居的犯人认罪了!” 这桩案子闹得大,萧珩与邢尚书几番入宫,傻子也看出陛下对案件的重视了。 守城的禁卫军不敢怠慢,忙差了一人前去御书房通传。 御书房的小太监又通报到了魏公公这边。 魏公公躬身进入御书房,禀报道:“陛下,仙乐居的犯人认罪了。” 皇帝很是激动:“当真?” 魏公公道:“是的,刑部的人将认罪书送来了,就在宫门口,说是花夕瑶的亲笔手书。” “不会是假的吧?” “不能造假!仙乐居花魁假死那一次,花夕瑶作为嫌犯去刑部做过笔录,有她的笔迹呢!” 宁安公主的帕子唰的捏紧了。 皇帝激动不已:“愣着干什么!快宣快宣!” 魏公公也挺激动,笑着道:“是!奴才亲自去!” 宁安公主眸光微动,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对皇帝道:“既然皇兄有要事要办,那我先告退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宠溺地说道:“你不用回避,一起听听案子。” 宁安公主的睫羽微微一颤:“这……不太好吧。” 皇帝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朕的妹妹,是昭国的公主,这件案子既然与昭国公主有关,你便有资格听。要是信阳在这里,朕赶她走她都不会走。” 信阳是一个将手段与野心写在脸上的人,她想干涉朝政就去干涉朝政,所幸她志不在此,干涉过几次朝政觉着没意思,就又回家带儿子去了。 从御书房到宫门口是有一点距离的,魏公公的脚程并不快,若是走小道一定能赶在魏公公之前“劫”下那封认罪书。 宁安公主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望了眼渐渐暗沉的天色,道:“这个时辰,贤儿该要找我了。” “他又不是三岁孩子,到了晚上还要找娘吗?”皇帝不大喜欢那个前朝小余孽,但看在宁安公主的份儿上,还是没将对皇甫贤的厌恶表现得太过明显,“朕一会儿和你一起去看看贤儿,坐朕的銮驾,很快的!” 宁安公主开始频繁交换左右手拿被子喝水。 “你这么渴吗?” “有点。” 喝了足足三大杯后,宁安公主对皇帝道:“陛下,我想如……” 如厕二字为说完,魏公公满脸喜色地将人带进来了:“陛下!人到啦!” 皇帝正色道:“进来!” 魏公公领着衙役进了屋。 衙役双手将认罪书呈上。 魏公公伸手去拿。 “我来吧。”宁安公主站起身,绕过书桌接过衙役的那封信。 正月的京城依旧寒冷,御书房烧了两个炭盆,其中一个就在皇帝身侧不远处。 宁安公主拿着认罪书走向皇帝时,忽然脚底一绊,花容失色地啊了一声,整个人朝前栽去! 她手中的认罪书也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飞进火盆! 在认罪书与宁安公主之间,皇帝当然会选择保全宁安,他怎么舍得让宁安摔伤呢? 皇帝唰的起身,结实有力的右臂接住了宁安。 宁安被接住的一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伏在皇帝怀中,微微喘气,语气愧疚地说:“对不起,皇兄,我把认罪书弄没了。” 皇帝冲她挑眉一笑:“你看!” 宁安扭头一看,瞬间被雷给劈中! 只见皇帝的左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封认罪书! 皇帝:多亏经常跟着母后打叶子牌,左手抓牌妥妥的! ------------ 561 皇帝晓真相(二更) “宁安你没事吧?你的脸色怎么苍白?是不是磕哪儿碰哪儿了?”皇帝看中怀中似乎有些紧张的宁安公主问。 宁安公主低声道:“我没事,刚刚好险,多亏皇兄及时接住我,不然我就要摔伤了。” 皇帝看了看身后的椅子,后怕地说道:“是啊,差一点你的脑袋就要撞在椅子上,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宁安公主含糊地嗯了一声。 皇帝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 认罪书已经到了皇帝手中,那就没可能再让它发生第二次意外了。 皇帝坐回椅子上后冲魏公公看了一眼。 魏公公伺候皇帝多年,要是连这个眼神儿都看不明白就白做总管这么多年了。 他赶忙叫来两个小太监,将火盆抬远了些,确保皇帝就算摔个十回八回也不会将认罪书掉进火盆。 皇帝迫不及待地展开了认罪书,这封认罪书足足写了十页,比白坤的认罪书多了九页,其中详细地记录了花夕瑶的出身、头几年的颠沛流离,以及她如何来到仙乐居。 花夕瑶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其祖父是南城太守,因犯了贪污案被打下昭狱,祖父被斩首,其余家眷皆被判了流放。 花夕瑶才两岁,对家中的变故感慨不深,除了每天再也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看见家人遭到毒打。 她是许久之后才明白自己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时她已经七岁了,是个机灵漂亮的小姑娘,被一间青楼的老鸨看上,买回去打算好生教养几年成为青楼的摇钱树。 奈何花夕瑶在青楼过得并不顺遂,时常遭到大孩子的欺负,一个天寒地冻的晚上她逃走了。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又能走多久呢? 后半夜她晕倒在了一个脏兮兮的巷子里,想来时躺在了一辆不知前往何处的马车上。 马车装饰得极好,又干净又宽敞,还散发着不同于庸脂俗粉的香气。 就是在这辆马车里,花夕瑶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她本名不叫花夕瑶,她的姓氏也早在被卖入青楼时被强行抹掉了,她在青楼叫兰儿,她讨厌这个名字。 眼前那个温柔的女子便赐了她一个全新的名字。 女子望了望窗外的斜阳,对她道:“你就叫花夕瑶吧。” 那个乖巧的小姑娘愣愣地点了点头。 皇帝看得有点潸然泪下。 明明是一封认罪书,为毛写得这么感人肺腑? 花夕瑶当真是被是管家千金吗? 是的。 她当真被卖入了青楼吗? 非也。 有关花夕瑶的出身,莫千雪只说了一句“似乎她祖父曾经在哪里做过官,后面犯了事被抄家了。” 后面全是老祭酒瞎编的。 他也不怕皇帝让人去查,反正被抄家的官员一抓一大把,一捆麻袋装不下! 花夕瑶比莫千雪早两年来仙乐居,这个是有目共睹的事儿,不必瞎编乱造,当然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收养了花夕瑶的女子。 她将花夕瑶训练成为一个才貌双全、武艺高强的女子,将她送来京城仙乐居,成为自己身边的第二心腹。 第一心腹是莫千雪。 莫千雪比花夕瑶晚到女子身边,并且莫千雪也一直被女子暗中培养,然而她们在进入仙乐居前两个从未见过面。 认罪书上以花夕瑶的口吻分析的是缘故是女子担心她们自幼一起长大,会生出感情来,她们不允许对主人以外的人产生依赖与感情。 这其实是老祭酒的个人分析。 这一段是真的。 皇帝看到这里时心底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厌恶。 什么人如此变态与歹毒? 他神色凝重地将认罪书看完了,认罪书里不仅交代了花夕瑶的个人经历,也交代了仙乐居这些年在京城暗中部署的事情,譬如,仙乐居就曾打着太后的名义震慑前来闹事的事。 皇帝心里更来气了! 竟然利用他母后? 很好,这个仙乐居的幕后主人胆子真不小! 认罪书的后半截着重交代了针对顾娇的案子,与白坤交代得差不多,莫千雪假死金蝉脱壳,接近顾娇,花夕瑶数次代为转达少主的命令,让莫千雪对顾娇动手。 最后一次去找莫千雪时被莫千雪打晕灌了药,再醒来就是在刑部大牢。 认罪书还交代了花夕瑶原本没打算背叛少主,可少主竟然派人来给她下毒,真是一腔忠心喂了狗! 既然少主做初一,那就别怪她做十五! “少主其实你们也认识,她的确是皇族的公主,也的确唤陛下皇兄,她的名讳是——” 第九页到这里就结束了。 第十页整张纸上只写着一个名字。 当皇帝看见那个名字时,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惊悚地看向了身旁的宁安—— 碧霞殿。 皇甫贤又在窗前发呆了。 莲儿无可奈何地抱着烤干的衣裳走进屋,将衣裳放在床上后来到皇甫贤的身边。 一股冷风吹来,莲儿打了个激灵! 莲儿叹道:“公子啊,你怎么又坐在这里吹冷风啊?奴婢推你过去烤烤火吧?原以为只有边塞冷,不曾想京城也这么冷。”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皇甫贤的轮椅推到了火盆旁。 皇甫贤没反对是因为他被冻僵了,话都说不出来了。 莲儿又折回去将窗子关上。 皇甫贤坐在火盆边上烤火,莲儿则去将衣裳一件件叠好放回衣柜。 她看着衣柜里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衣裳,再看自己叠的不太规矩的衣裳,清了清嗓子,道:“干嘛叠那么好嘛?不都要穿的?” 宫里规矩大,能分到碧霞殿伺候的都是最优秀的宫人,莲儿在边塞的公主府没受过那么严苛的训练,做起事来其实有点儿入不了宫女们的眼。 奈何她是宁安公主心腹,宫女们不敢当面说她,只得在她走后将她叠过的衣裳又再爹一遍。 “真是的。”莲儿自尊心再次受挫,将自己那堆丑哒哒的衣裳放在了一堆整洁到不真实的衣物之上,闷闷地出去了。 她出去后不久,恢复了体温不再僵硬的皇甫贤又推着轮椅来到窗边,将轩窗用撑杆支起来。 窗子并不矮,他没有腿,无法站立,所以其实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很有难度。 他够撑杆时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 索性有惊无险。 他吹着凛冽的寒风,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再一次冻到手脚僵硬。 天色暗了。 他垂眸,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小哥哥!” 小蘑菇他又带着声音出现了! 皇甫贤的睫羽飞快地颤了颤,僵硬的身子更僵了,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小净空个子小小的,窗台对他来说太高了,就算垫一块石头爬起来也有些费力,但是小净空今日惊喜地发现,石头长高高啦! 他先爬上石头,然后很轻松地就翻过了窗台! “小哥哥!” 他滑下来后,转过身萌萌哒地看向皇甫贤。 他的袖口与裤子上有积雪,头上与肩上都没有。 “你摔跤了?”皇甫贤冷声问。 “唔。”小净空诚实地点点头,“只摔了两跤。” 什么叫只摔了两跤?两跤还少? 小净空许久不摔跤了,但本能还在,他及时抱住了自己的小脑袋,没有摔疼。 皇甫贤淡淡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一手撑住轮椅,另一手去够撑杆。 明明一个人在时完成过无数次的动作,此时却在小净空面前丢了脸,他成功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小哥哥你没事吧?”小净空蹲下身去扶他。 “走开!”皇甫贤没好气地说道。 “嗯……”小净空看着他,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你不用难为情啦,我也经常摔跤的。” 你是小孩子! 你摔跤天经地义!长大了就不会再摔了! 可我是个残废! 我一辈子都会摔跤!一辈子都是废物! 皇甫贤拒绝小净空的帮助,用一双青筋暴跳的手将自己的残躯艰难地拖回了轮椅上。 他的腿又开始疼了。 是截肢的地方。 每隔一段时间他的骨头都会顶着残面冒出来,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必须忍痛磨骨。 每磨一次都在阎王殿走一遭。 他好几次差点救不过来。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磨骨之痛了,又或者他怕自己这一次没有办法挺过来。 但是很奇怪不是吗? 他不是早就想死了吗? 如今是在怕什么呢? “小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摔疼了?”小净空看着神色不大对劲的皇甫贤,难掩关心地问。 “没有。”皇甫贤淡淡地说,抓过毯子盖住了自己疼痛不已的残腿。 小净空不是一个喜欢盯着别人的残缺之处的人,其实没人刻意教过他,他只是观察娇娇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他的目光很快转到了皇甫贤的脸上:“咦?小哥哥,你的脸怎么肿啦?” 上次就肿了,只是没这么严重,这两日好像吹冷风吹多了,被打肿的地方有些冻伤。 皇甫贤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很好奇吗?” “嗯。”小净空点头点头。 皇甫贤淡淡地勾起唇角,玩味儿地说道:“我娘打的。” 小净空小手背在扑棱在身后,小身子向前倾,一脸懵圈:“你娘为什么要打你?” 皇甫贤冷笑道:“因为我是个残废?” 小净空严肃地拽紧小拳头:“那也不能打!坏姐夫是瘸子,娇娇也没有打他!” 皇甫贤:“……” “为什么是坏姐夫?”皇甫贤问道。 “就是坏姐夫!”小净空说道。 “多坏?”皇甫贤眼底带了一丝真正的冰冷。 “很坏很坏啦!”小净空说道。 皇甫贤深刻地知道一个大人可以对一个孩子有多坏。 “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他?”他问道。 “这倒不用啦!”小净空轻咳一声,“我我我我、我自己可以教训他啦!” 小蘑菇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神闪烁,分明不是真的讨厌那个坏姐夫。 皇甫贤的心情更差了。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小九扑哧着翅膀飞到了皇甫贤的枕头上,它拆了那么多东西,发现最爱拆的居然是皇甫贤的枕头。 “小九,不要拆家啦。”小净空无奈地说道。 小九不听不听就不听,一个劲儿地拆,很快便将皇甫贤枕头里的棉花啄了出来。 小净空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都是被琰哥哥的小八带坏的。” 皇甫贤问道:“琰哥哥又是谁?” 小净空说道:“就是家里的哥哥呀。” 皇甫贤英俊的小眉头一皱:“你还有别的哥哥?” 小净空伸出两根小手指:“嗯,有两个!琰哥哥和小顺哥哥!” 皇甫贤黑着脸问:“那你喜欢他们吗?” 小净空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喜欢呀!” 皇甫贤的脸更黑了。 “你有那么多哥哥,还来找我做什么!” “带你出去玩呀!” “哼!” 皇甫贤冷冷地撇过脸。 小净空伸出自己肉呼呼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软乎乎的触感又一次让人想到了小猫咪的爪垫。 “小哥哥,我带你去我家吧!” 小净空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以及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不好了!宁安公主出事了!” ------题外话------ 快月底了,求一波月票,鞠躬感谢。 ------------ 562 原形毕露(两更) “小哥哥,你娘亲出事了!” 小净空担忧地看向皇甫贤,“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皇甫贤平静地说。 小净空不解地抓抓小脑袋,怎么会不难过呢?要是娇娇出事了,他会好难过好难过。 皇甫贤缓缓地抽回被小家伙抓住的手:“也许他们听错了,我娘并没有出事,你先回去。” 然而这次宁安公主的确是出了事,事发地点在御书房,消息一经传开整个后宫都惊动了。 萧皇后与庄贵妃、淑妃等人纷纷前往御书房,却发现那里围满了禁卫军,谁也不能进去。 “本宫也不能进吗?”萧皇后冷声问。 禁卫军统领姓付,他抱拳行了一礼,道:“里头正在搜捕刺客,为了皇后与诸位娘娘的安危,还请娘娘先在此等候片刻。” “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淑妃焦急地问。 付统领说道:“陛下从后门撤离,回华清宫了。” 庄贵妃翻了个白眼:“你不早说!” 她们来这儿难道是为了抓刺客吗! 萧皇后一行人又赶忙前往华清宫,华清宫也让禁卫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好在这里并无刺客出入,没人拦着萧皇后。 庄贵妃与淑妃见她见去了,也横冲直撞地跟了上去。 萧皇后地位稳固自不必提,她儿子稳坐太子之位,兄长宣平侯又在南岛征战。 庄贵妃因宁王的事失了一段日子的宠,可到底背靠太后与庄家,只要太后不发落她,庄家不厌弃她,她就始终能在后宫拥有一席之地。 淑妃也一样,她的两个侄儿刚在边塞立下大功,她也跟着水涨船头高,谁敢拦她的路? 第四个进入华清宫的妃子是愉妃,瑞王生母。 瑞王妃于去年十月诞下小郡主,为皇室开枝散叶,也算功劳一件。 其余嫔妃就没这个幸运了。 华清宫所有宫人都垂头跪在地上,整座宫殿不由地弥漫着一股冷肃沉重的气息。 不知为何,萧皇后的心底涌上了一层不祥的预感,穿过垂花门时,她突然顿住,看向跪在地上的一个小宫女道:“陛下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小宫女紧张地说道:“回皇后的话,是宁安公主一起回来的。” 萧皇后眉头一皱。 自打秦楚煜一而再被皇甫贤欺负到哭后,萧皇后连带着对宁安公主也没了多少好感。 只是皇帝时不时来安抚她,她也就没去找宁安的茬儿。 可心里到底是不喜的。 皇帝与宁安公主是乘坐銮驾一路来到寝殿外,这些小宫女小太监都不清楚皇帝的情况到底如何,只听说宁安公主受了伤,身上全是血。 萧皇后没再多问什么,快步朝寝殿走去。 寝殿门口,宫女与太监们正跪在地上擦拭斑驳的血迹,萧皇后心口一紧。 她迈步入内,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携裹着金疮药的气息扑鼻而来,萧皇后的头皮都麻了一下。 “陛下!” 庄贵妃却是越过她,直直地朝龙床奔去! 淑妃与愉妃看了萧皇后一眼,到底是忍住了,她们再担心陛下的龙体也没庄贵妃这样的底气跑到萧皇后前头去的。 宁安公主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的额头受了伤,满脸是血,右臂也受了伤,一名御医正在为她处理伤势。 而另外两名御医则齐聚在龙床前为皇帝检查伤势,魏公公在龙床旁惴惴不安地抹着泪。 “陛下,臣妾来看你了!”庄贵妃迫不及待地来到床前,却发现皇帝的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面色苍白,似乎陷入了昏迷。 庄贵妃花容失色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梁御医检查完皇帝的右臂,开始检查他的左臂,他闻言,冲庄贵妃行了一礼:“陛下的头部受了伤,其余地方是否存在伤势,微臣们正在仔细诊断。” 萧皇后在寝殿中央顿住步子,不怒自威地说道:“贵妃,你过来,不要打搅御医为陛下治伤。” “我不要!我要守着陛下!” “来人!” 萧皇后一声令下,苏公公带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太监走上前,将大喊大叫的庄贵妃架了下来。 萧皇后的目光扫过庄贵妃、淑妃与愉妃:“你们都在外面候着。” 苏公公来到三位娘娘面前,道:“三位娘娘,请。” 庄贵妃不想出去,可她也知形势比人强,宁王出事后,母后不惯着她了,她没资本与萧皇后叫板了。 庄贵妃气呼呼地出了寝殿! 她都出去了,淑妃与愉妃也不好在原地杵着,只得一道退了出去。 宁安公主过来给萧皇后请安。 萧皇后看了看她的伤势,问道:“御医怎么说?” 宁安公主神情憔悴:“皮外伤,不碍事。” 萧皇后问道:“御书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是来了刺客。” 宁安公主低着头,哽咽道:“是,刺客……行刺皇兄,我没能拦住,还是让皇兄受了伤。” 萧皇后正色道:“你先回碧霞殿好生养伤,本宫会处理刺客的事情。” 宁安公主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昏迷不醒的皇帝一眼。 也看了魏公公一眼。 魏公公迅速垂下眸子。 宁安公主正过脸来,对萧皇后行了一礼,道:“是。” 她走后,萧皇后又将魏公公叫了过来,神色威严地问道:“刺客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御书房为何会混进刺客?陛下身边不是有大内高手吗?” 魏公公一脸为难道:“有是有,只是……” 萧皇后蹙眉道:“只是什么?” 魏公公痛心道:“只是发生得太快了,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要不是宁安公主挺身而出,替陛下挡了一刀,只怕陛下已经凶多吉少了。刺客见一招失败,又抓起了桌上的砚台,朝陛下砸了一脑袋……” 萧皇后眸光一片冰冷:“刺客是谁?” 魏公公垂眸道:“刑部的一个衙役。” 萧皇后审问完魏公公,总算弄清楚了皇帝遇刺的来龙去脉,原来,陛下最近在查证一桩与皇室有关的案件,今日刑部大牢内的犯人认罪了。 那名叫孙平的衙役就是来给陛下送犯人的认罪书的。 邢尚书是皇帝的心腹,他派来的人皇帝自然不会怀疑,这个孙平却趁着陛下翻阅认罪书时猛地拔出藏在腰带里的软刀子,朝陛下刺了过去。 魏公公在门口,离得远,压根儿没看清孙平在做什么。 宁安公主率先反应过来,扑过去挡了一刀,右臂受了重伤,并在摔倒的时候不小心将额头磕在了凳子上。 等魏公公发现情况不对叫人护驾时已经晚了,孙平离陛下太近,陛下被孙平抓起的砚台砸中了。 他还想砸第二下,宁安公主冲过来,拔出残留在自己右臂上的刀子,捅进了孙平的心口。 当时御书房只有皇帝、宁安公主与魏公公三人,没有第四个目击证人。 萧皇后又问了城门的守卫,确定孙平的确是借着送认罪书的名义入宫的。 当然萧皇后也让苏公公去了一趟刑部衙门,得到的消息与魏公公的说法一致——孙平是来认罪书的。 只不过,刑部没料到孙平会行刺陛下。 孙平与孙坚是一对堂兄弟,一个刚二十出头,一个二十三。他二人在邢尚书手下做事,官职不高,却总能在邢尚书身边出入,深得邢尚书器重。 一听孙平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 要说是孙坚干的,他们还掂量一二,孙坚比孙平滑头,偶尔会有点儿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可孙平平日里一直都是老老实实的。 “苏公公,孙平人呢?”邢尚书问。 “已经死了。”苏公公冷声道。 邢尚书倒抽一口凉气。 苏公公拿腔拿调地问道:“是谁让孙平入宫的?” 萧珩往前走了一步。 邢尚书拉住他,对苏公公道:“是我!” 苏公公扬起下巴冷哼道:“那就请邢尚书随杂家入宫一趟吧!另外,事关陛下,这桩行刺的案件将交由大理寺,由御史台协同办案。” 邢尚书客气地说道:“公公请稍等片刻,容我正衣冠,以免殿前失仪。” “嗯。”苏公公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带着宫人转身出了邢尚书的值房。 邢尚书压低音量,对萧珩道:“我不信孙平会行刺陛下,六郎,查出真相。” 萧珩郑重点头。 邢尚书前脚刚走,萧珩后脚便给萧皇后写了一封信。 信上说明了孙平是他派去的,认罪书也是他审出来的,与邢尚书无关,孙平的事另有隐情。 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将这封信送出去。 邢尚书被带到了华清宫的偏殿。 萧皇后端坐在主位上,威严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邢尚书,道:“邢尚书,事到如今,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孙平究竟是不是你派来的?” 邢尚书道:“回皇后的话,孙平的确是微臣派来的,但微臣不相信他会做出行刺陛下的事情。” 萧皇后:“你是不相信,还是想与这件事撇清关系?” 邢尚书:“孙平是微臣的近身衙役,他无辜往死,微臣自当努力查证真相,替他讨回一个公道,又怎会急于撇清关系?” 萧皇后眯了眯眼:“所以你的意思是,本宫在冤枉你?” 邢尚书不卑不亢地说道:“微臣不敢。” 萧皇后淡道:“本宫也想信你,可证据确凿。” 邢尚书抬眸望向她:“敢问皇后说的证据是什么证据?” 萧皇后正色道:“人证,物证,都有!” 苏公公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铺着一块锦布,而锦布之上赫然是一把血淋淋的软刀子,以及一块被鲜血染红的砚台! “这些就是孙平的凶器。”苏公公将皇帝遇刺的经过说了。 宁安公主与魏公公口径一致,宁安公主最大的靠山就是皇帝,朝中上下正在为要不要册封她为长公主而争论不休,陛下的意思是册封。 陛下出事对她的损失是极大的。 因此若是从这一层面分析,她没有作案动机。 至于魏公公,这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谁会怀疑他的忠心呢? 到这里,邢尚书明白自己的推断在两个强有力的人证面前显得多苍白了。 萧皇后问道:“你还何话可说?” 邢尚书道:“臣无话可说。” 萧皇后冷声道:“来人,将邢尚书押送大理寺!” 邢尚书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他缓缓摘下头上的官帽,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来羁押他的宫人。 萧皇后又将大理寺的官员叫了过来,带着他们去案发现场取证,先前审问过的宫人也一一审问了一遍。 萧皇后忙到深夜,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偏殿的椅背上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 寝殿的烛火忽明忽暗。 魏公公跪在龙床的脚踏上,无声地抹着泪。 一道幽魂般的倩影悄然入内,华美的裙裾自光洁的地板上迤逦而过。 魏公公哭着哭着,忽然就看见了一道投射在龙床之上的巨大阴影,他吓得一个哆嗦,正要转过身来,却不料一只素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 魏公公整个人都绷紧了。 “魏公公是冷吗?” 身后之人轻轻缓缓地问。 魏公公咽了咽口水,压下心头惊惧,小声道:“回、回公主的话,奴才不冷。” “不冷你抖什么?”她问。 魏公公强行绷住身子不抖了。 “皇兄醒了吗?”她挑开明黄色的帐幔,用挂钩挂住,在床沿上坐下。 魏公公不安地看了她一眼,道:“还没有。” 她抬手,轻轻地扶了抚皇帝的脸颊:“皇兄真是受苦了呢。” 魏公公低头不吭声。 “魏公公,你说是谁把皇兄害成这样的?” “孙、孙平。” “孙平?”她一愣,随即哈哈哈地笑了,笑得前俯后仰,阴森的笑声在整个寝殿回荡。 魏公公不寒而栗,他悄悄扭头看了看那些跪守在寝殿中的宫人,就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倒在地上睡着了。 魏公公更不寒而栗了。 她笑够了,用指尖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魏公公,难道不是我吗?不是我一头碰死以证清白,结果皇兄不信我,所以我错手将皇兄……给害了?” 魏公公不知该如何接话,说错了怕她发疯,说对了还是怕她发疯。 她道:“魏公公,你真是个秒人,我让你为我所用,你就真背叛了皇兄,你们这些没了根的人全都这么没种吗?” 她说道最后,俨然咬牙切齿了起来,一脚将魏公公踹翻在了地上。 魏公公没秦公公那么大年纪,却也不是什么小年轻了,这一跤摔得,差点把他浑身的骨头都给摔散架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公主吗?分明是一个施暴狂啊! 谁和她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她嘲讽地笑了笑:“皇兄,你睁开眼看看,这就是你信任的阉人,他们的身子残了,心也是残的,他们没有忠诚可言。” “皇兄,我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对你动手,可是你为什么不信我?你不是一直最信任我吗?” “难道就因为我没给你下药,所以你对我,不像对母妃那样死心塌地吗?” “可是现在我给你了呢。”宁安公主说着,自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 魏公公勃然变色! 他倒是想制止她,可她连龙影卫都打得过,他冲过去不是白送人头吗? 从前真没发现这个公主藏得这么深呐! “呵。”宁安公主将魏公公的纠结尽收眼底,她不会理会一只蝼蚁的猜忌与厌恶,她只觉得好笑,她又笑了几声,才转头看向龙床上的皇帝,“你放心,不是控制你心智的药,那种药你吃得太多了,再吃就要成傻子了,我怎么舍得?我还希望皇兄能够清清醒醒地见证我所作的一切呢。” 宁安公主掰开皇帝的嘴,将药汁灌了进去。 不多时,皇帝的眼皮便开始微微颤动。 这是意识复苏的迹象。 只是意识虽复苏了,身子却更无法动弹了。 他将知晓宁安所做的一切,在大脑无比清晰的状态下承受宁安带给他的全部背叛。 他将心如刀割,肺如火烧,却又无力回天! ------------ 563 完美(两更) 夜幕重重,小净空乘坐刘全的马车回了碧水胡同。 车顶上负责保护他的暗卫甲也凌空一掠进了家中。 “娇娇!娇娇!” 小净空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喊娇娇,也不管顾娇在不在。 所幸今日顾娇还真的在家里。 她是来给隔壁赵大爷治病的,傍晚时分,赵大爷的大孙子突然跑去医馆,说赵大爷摔倒了起不来了,顾娇忙放下手头的活儿赶了回来。 赵大爷的摔倒是意外,右手腕与右脚踝扭伤,疼痛难忍故而无法起身,顾娇为赵大爷检查伤势时顺便也检查了一下其它,然就发现赵大爷竟然有高血压。 不算严重,因此赵大爷平日里并没太大感觉。 不过若是真等到出现了难以承受的不适,情况就很严重了。 顾娇给赵大爷处理完伤势开了点降血压的药物,刚回到东屋就听见了小净空的声音。 顾娇放下医药箱走出去。 “娇娇!” 小净空扑进了顾娇怀里。 五岁的小团子已经不是刚开始来的那会儿只能抱住顾娇大腿了,他如今踮一踮脚尖,能勉强够到顾娇的腰。 顾娇一般都会弯下腰来,直接让小净空扑到自己怀里。 她做这个动作时并不像姚氏那样充满母性的温柔,她其实是有些僵硬的,表情也过分冷静了,但她用手臂环住小净空的一霎,那股山崩海啸尽被阻挡在她身后的安全感是任何怀抱都无法比拟的。 小净空安心地呼吸着顾娇的气息,闭了闭眼,小心心都安定了下来:“娇娇。” 顾娇揉了揉他小脑袋:“去皇宫了?” 顾娇听姚氏说过了。 “嗯!”小净空点头点头,“我去看姑婆和小哥哥啦!” 顾娇牵着他的小手往后院走去:“姑婆和小哥哥还好吗?” 小净空开心地道:“好呀,都挺好的!不对,小哥哥不大好。” “怎么了?”顾娇问。 小净空叹气:“他娘亲好像出事了,我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我在为他担心。” 宁安公主出事? 顾娇顿了顿:“那我回头帮你打听打听。” “嗯!” 二人来到了水井边,顾娇打了一桶水上来给他洗手。 亏得小净空是个抗冻的孩子,半点儿不娇气,换秦楚煜估计早被冻得嗷嗷儿叫了。 顾娇还觉得冬天的井水真暖和,可以直接洗澡。 只是家里人都不让。 洗完手小净空就去打拳了,是顾长卿教给他的那套拳法,他每天都练,少则一次,多则三四次,从不间断。 顾娇觉得强身健体,一天一次足以,不用这么辛苦。 小净空才不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呢,他要保护娇娇,还有,保护他的鸡。 多练练拳也没坏处,顾娇由着他去了。 夜里,顾娇知道了皇帝遇刺昏迷的事。 隔壁老祭酒的书房,顾娇、萧珩、老祭酒三人围坐在矮案旁的团垫上。 “知道她会出手,但也没想到这么绝……”老祭酒叹气。 他们将仙乐居的案子宣扬出去,让全天下逼着皇帝不得不调查此案,给百姓一个说法,之后又有了花夕瑶的认罪书。 本意就是要逼她出手。 毕竟一个人只有出手了才会露出破绽。 老祭酒若有所思道:“我想过她会使苦肉计,让陛下心软。或者她会在陛下看见认罪书前将认罪书毁掉,然后再派人来刺杀花夕瑶。可她怎么就把陛下给捅了呢?” “是砸了。”萧珩纠正说。 “都一样。”老祭酒清了清嗓子,“陛下真是太可怜啦。” 萧珩:你的表情分明不是这样的。 顾娇口渴去喝茶。 萧珩不着痕迹地将她凉掉的茶水拿过来,将自己没用动过的这杯热茶换给她。 他的目光并没落在顾娇身上,表情也很淡,就像只是一个随手的动作似的,他说道:“陛下应该是看到认罪书了,并且选择不信她,甚至可能要羁押她,她才铤而走险对陛下动手。两个疑点,一,为何陛下不信她?二,陛下身边还有一个龙影卫,她是怎么越过龙影卫对陛下动手的?” 萧皇后没见识过龙影卫的厉害,想象不出他们出手有多快,没人能轻易在龙影卫的眼皮子底下伤到陛下,就算伤到了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第一点我很疑惑。”萧珩道。 顾娇点点头。 她也是。 陛下如此宠爱宁安公主,就凭一封认罪书便怀疑上她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除非当时在御书房还发生了什么,让陛下从对宁安公主的亲情滤镜一下子破碎了。 老祭酒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当初静太妃落马太快,总感觉她与陛下之间还有什么事被我们忽略了。” 萧珩说道:“关于第二个疑惑,我心里有个猜测。” 老祭酒看向他:“你说。” 萧珩分析道:“她不可能越过龙影卫对陛下出手,她要么是将龙影卫引开了,要么是将龙影卫打败了。她此前并不知孙平会来送信,龙影卫提前引开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她能打赢龙影卫?”老祭酒看向顾娇,“娇娇,她会武功吗?” 顾娇喝了一口相公递过来的热茶,肚子里暖暖的,她摇头:“没发现。” 老祭酒皱眉:“难道她是个高手,像静太妃那样用药物改变脉象,瞒下自己会武功的事?” 顾娇道:“如果是那样,她的身体会出现虚弱的表象,她没有这种情况。” 萧珩开口道:“要对付龙影卫不一定要会武功。世上万物相生相克,龙影卫来自燕国,我想,燕国一定有对付龙影卫的办法。” 几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股与仙乐居勾结的背后势力。 他们如此步步为营,难道真是忌惮一个仙乐居少主吗? 以庄太后的能耐,下旨废了这个公主很难吗? 之所以还要自降段位玩心计,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在试探那股藏在暗中的燕国势力。 萧珩顿了顿,说道:“花夕瑶不能继续在刑部待下去了。” 那封认罪书皇帝辨认不出真假,仙乐居少主却是一眼就能看出破绽的,毕竟认罪书上写的根本就不是花夕瑶的真正经历,叙事口吻也不对,唯一相同的是字迹,然而在前两点都造假的情况下,也不难猜出是字迹也是被人造了假。 仙乐居少主明白到目前为止花夕瑶都并没有背叛她,然而今非昔比,她做了如此大的动作,所承担的风险也比从前大了许多,花夕瑶的存在对她而言始终都是一丝威胁。 萧珩并不心疼花夕瑶的性命,只是花夕瑶始终都是扳倒仙乐居少主的重要人证之一。 经过几人的协商,当天夜里花夕瑶被秘密送往医馆,与莫千雪成了隔壁的邻居。 花夕瑶:“……” 莫千雪:“……” 顾娇打算将暗卫甲调过去看着花夕瑶,莫千雪哼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就能把她看牢了……软骨散多下一点!” 花夕瑶:“……” 安置好花夕瑶后,几人又评估了一下其余相关人员的危险系数,从小到大依次是萧皇后、皇帝、邢尚书。 萧皇后在调查这桩案子,她知晓的内幕越少越安全,只要她的方向是错的,就是宁安公主想要的。而一旦她意识到真凶是谁,处境就会变得危险。 这也是为何萧珩决定暂时不向她言明内幕。 皇帝如今落在了宁安公主手里,人身安全难以保障,但如果他此时死了,宁安的利益也止步于此了,在榨干皇帝的价值之前,宁安是不会动他的。 就是不知这个价值能榨多久。 第一个被开刀的反而可能是邢尚书。 翌日,大理寺着手调查孙平行刺皇帝一事,邢尚书坚决声称孙平是冤枉的,希望大理寺能还孙平一个公道。 邢尚书好歹是二品大员,除非陛下亲自下旨对他动刑,否则大理寺还真不能严刑拷打。 可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就在大理寺为找不到案件的确凿证据而焦头烂额之际,刑部有衙役找上大理寺,声称一位在刑部收押的嫌犯手中握有此案的证据。 大理寺忙将人叫到了审讯房。 邢尚书也在。 邢尚书万万没料到来人会是李侍郎。 李侍郎因为调查仙乐居的案子被人下套,身上背了一条人命,没有足够的证据替他翻案,因此暂时被收押在刑部。 邢尚书心中是有计划的,等扳倒仙乐居就把李侍郎放出来。 “二位大人。”李侍郎冲二人拱手行了礼。 大理寺卿道:“不必多礼,我听闻李侍郎手中握有本案的线索。” “没错。”李侍郎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的地面,说道,“其实下官知道背后的主使是谁。” “哦?” “孙平只是一把利刃,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他就是……”李侍郎言及此处忽然顿住。 邢尚书的心底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李侍郎把心一横,道:“邢大人,对不住了,辜负了您这几年对下官的栽培,可下官实在是替您瞒不下去了!” 邢尚书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李侍郎!” 李侍郎没去看他,只是自怀中拿了几封信函递给大理寺卿:“这些是刑大人与孙平兄弟私下来往的证据,孙平的堂哥孙坚曾是个市井混混,一次邢大人出游时遇上几个劫匪,孙坚与那伙人有仇,就顺手把那伙人揍了。不料因此事入了邢大人的眼,邢大人将他们兄弟二人带入刑部做了衙役。孙平还算老实,孙坚却有些劣性不改,邢大人数次为他偿还赌债,这些都是孙坚的欠条与悔过书。 而就在前不久,邢大人曾给了孙平一大笔银子,要孙平替他办一件大事。下官的是无意中在值房外听到的,邢大人叮嘱他,此事事关重大,对孙坚都必须守口如瓶。下官还听见孙平说,要是我回不来了,请大夫代我照顾好我堂哥,我堂哥虽好赌了些,可他一直在改,并且已经改了许久。” 大理寺卿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李侍郎苦涩地说道:“我们是刑部,时常要调查一些机密案件,我以为孙平是被派出去查一桩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大案了,那不是我该过问的,我就没往心里去了。是今早听到牢房外的衙役说陛下遇刺,凶手是孙平,我才想起这件事来。” 最伤人心的永远都不是敌人的刀枪,而是同袍的冷箭。 “你为什么这么做?” “大人,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邢尚书的确曾让孙平替他办一件事,并且给了孙平几张银票,但他只是在替一个去世的衙役照顾他的家人而已。 那个衙役是在调查一场凶杀案时被凶手报复致死,邢尚书一直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没保护好下属。 哪知孙平还没来得及将银票送出去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果然,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 大理寺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邢尚书,对李侍郎道:“所以,指使孙平行刺陛下的幕后元凶就是邢尚书?” 李侍郎说道:“指使孙平的人是邢尚书,但行刺陛下的幕后元凶并不是他,邢尚书也只是替人办事罢了。” 此话一出,不仅邢尚书满眼错愕,就连大理寺卿都怔了怔。 大理寺卿正色道:“难道还有隐情?幕后元凶究竟是谁!” 李侍郎一脸痛心地闭了闭眼,像是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道:“是太后!” 邢尚书一拳将李侍郎打趴在了地上! …… 李侍郎递交了庄太后写给邢尚书的部分信函,并不是庄太后的亲笔书信,但这个也好理解,为了怕落下把柄,太后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笔迹? 她连身边之人的笔迹都不会用。 但每封信函若是用烛火熏烤,便会在纸张上跃然浮现出庄太后的凤印。 信函上的内容坐实了这些年邢尚书这些年在皇帝与庄太后之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后一封信函是七天前,庄太后说她忍耐皇帝已久,皇帝与她作对多年,发现来硬的干不过她,于是开始用一片孝心迷惑他。 她以为皇帝真的与她冰释前嫌了,还为了皇帝将把持多年的朝政之权拱手送了出去。 谁料皇帝近日竟在密谋除掉她。 皇帝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 她要皇帝的命! 这一切编得有鼻子有眼,若非邢尚书知道这是给他设的局,只怕他自己都要信了。 这些信函全是庄太后写来的,并没有邢尚书的回信,这也好理解。 邢尚书的回信必定是在庄太后手中,若是在庄太后那儿搜不到呢也有解释——以庄太后的精明,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必定是看完就烧哇。 “那我为什么又要留着证据?难道我就不怕东窗事发?”邢尚书质问李侍郎。 李侍郎捂着被打肿的脸,沉着地应道:“那是因为大人您明白做太后的傀儡是与虎谋皮,若有一日太后卸磨杀驴,你手里至少还保留了威胁太后以求自保的底牌!” 这理由简直无可挑剔。 邢尚书应该生气的,然而他第一反应却是忍不住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完美犯罪呀! …… 庄太后曾是昭国最位高权重的女人,先帝去世前,曾命她代为监国。 是先帝名正言顺地将权力交到了她的手中,垂帘听政又如何?只要她不谋反,就没人能把她怎么着? 可如今出了弑君的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萧皇后平日里十分忌惮庄太后,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庄太后都干出弑君谋反的勾当了,她难不成还继续忍气吞声!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我死了,哥哥回来会替我报仇的!” 禁卫军付统领是宣平侯的心腹,萧皇后拿上宣平侯留给她的令牌,命付统领带兵将庄太后软禁在了仁寿宫。 萧皇后是没权利处置太后的,她只能等皇帝醒来再做定夺,是以,将庄太后秘密软禁之后,萧皇后便回坤宁宫处理公务去了。 皇帝御赐后,皇宫内人心惶惶,风声鹤唳,往日到了吃饭的时辰,各宫门口都是一片热络不绝的景象,今日却格外肃穆了些。 宫人们拎着食盒从御膳房出来,见了面也不再欢声笑语地打招呼,闷不做声地该行礼就行礼,不必行礼就当空气。 华清宫内,小太监也送来了皇帝的饭菜。 “你们都下去吧,我来就好。”魏公公吩咐宫人道。 “是。” 众人鱼贯而出。 魏公公四下看了看,确定寝殿内没有第三个人了,他才来到龙床边,轻轻地叫了几声:“陛下,陛下!” 皇帝没有反应。 “陛下,奴才得罪了。”魏公公自怀中掏出一个生鱼鳔,这个鱼鳔他拿药水泡过,去了腥味儿。 他将鱼鳔剪了一个小口子,掰开皇帝的嘴拿手指硬塞了进去。 刚做完这些,身后便响起了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魏公公,你在做什么?” 魏公公一个哆嗦,差点把鱼鳔戳进皇帝的嗓子眼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长松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原来是公主啊,我还以为是皇后过来了。” 宁安公主走上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皇后过来你心虚什么?” 魏公公借着替皇帝整理被褥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将剪下来的那一小截鱼鳔塞进了皇帝的裤衩里。 魏公公的眼神闪了闪,讪讪地说道:“奴才如今是您的人了,再见皇后难免有点儿心虚。” 宁安公主冷笑:“倒也是。让皇后发现你背叛了陛下,你这条命本公主可就保不住了,所以你自己得小心啊,别本公主没要你的命,皇后要了你的命。” 魏公公狗腿地应下:“是,是。” “陛下情况如何了?”宁安公主倨傲地问。 魏公公心道,果真是撕破脸了,伪装都懒得上了,这副样子哪儿有半分兄妹之情?连信阳公主都比你对陛下好多了! 魏公公答道:“还是昏睡不醒的样子。” 宁安公主自宽袖中拿出一瓶药来。 “奴才来吧!”魏公公殷勤地说。 “你?”宁安公主质疑地看着他。 魏公公道:“陛下两日未洗漱了,略有狼狈,公主金尊玉贵,还是奴才来,您在边上看着,要是奴才喂的不对,您就提醒奴才。” 宁安公主看着不修边幅的皇帝,撇了撇嘴儿,将瓶子递给魏公公:“好啊,你来。” 魏公公拿过来,拔掉瓶塞,小心又忐忑地去抓皇帝的下巴。 他的手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看得出他很紧张。 但这份紧张并不会令人起疑,毕竟是第一次如此冒犯龙体,任谁都会害怕。 宁安公主一瞬不瞬地看着魏公公将药细致地倒进了皇帝口中,她淡淡地笑了笑:“比我倒得好,一滴都没洒。” 魏公公笑笑没说话,一副害怕又狗腿得不行的样子。 宁安公主成功被取悦,忍不住笑了一声:“得了,你的脑袋在你的脖子上稳当当的,就算你洒了我也不会杀你,萧皇后要杀你我也会保下你,你可知为何?” 魏公公当然不会说因为公主你善良仁德? 这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么? 魏公公讪笑道:“因为奴才是陛下的总管,陛下有些话总得奴才来传达,奴才对公主还有点儿用。” 宁安公主冷笑:“算你聪明。” 魏公公道:“对了公主,您以后是不是还是尽量少往华清宫来?若是让皇后发现了——” 宁安公主漫不经心道:“发现了就说我是来探望皇兄的,我与皇兄兄妹情深,皇后怎么会怀疑?” 魏公公语重心长道:“那是您光明正大地来,皇后不会怀疑,您总这么偷偷儿地来,被皇后抓包……皇后不笨的。” 宁安公主为何偷偷地来,还不是为了避开众人给皇帝下药?这个时辰人少一点。 想到这里,宁安公主才意识到宫人们今晚都不在。 “咦?他们都上哪儿去了?”她疑惑地问。 我干坏事把他们支走了。 魏公公冷汗一冒,面不改色道:“我算到公主可能会这个时辰过来,提前将他们支开了。” 宁安公主看着魏公公花枝乱颤地笑出了声来:“难怪皇兄如此器重你,魏公公,你还真是心细如发!” 魏公公一脸虔诚地说道:“为主子分忧是奴才分内之事,奴才想活,自然要让公主看到奴才的本事。” 宁安公主笑了笑:“好啊,等事成之后,你能不能活,就看你有多得本公主的心了。” 魏公公道:“奴才会为公主肝脑涂地的!” 宁安公主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行了,你去外面守着吧,我有话与皇兄说。记住了,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是!” “啊,对了。” “公主请吩咐。” “我皇兄的玉玺在哪里?” 魏公公僵住。 宁安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方才你还说要为我肝脑涂地,如今让你拿个玉玺你都不乐意了?” 魏公公硬着头皮来到寝殿的小书房中,打开暗格,取出玉玺双手递给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得意一笑:“出去吧。” 魏公公回头看了昏迷不醒的陛下一眼,转身出了寝殿。 宁安公主拿着玉玺在皇帝身边坐下,她另一手自宽袖中掏出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在昭国,皇帝的圣旨多为皇帝口述,翰林官执笔,略加修辞书写诏书,最后呈给皇帝盖玺印。 但也有特殊情况,譬如皇帝自己诏书,或指定身边之人书写诏书。 “皇兄,你一定想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不如妹妹来和你说说。” “孙平行刺皇兄的案情有进展了,你一定想不到指使孙平的幕后元凶是谁?是母后。” “我也没想到呢,母后那么疼你,怎么会让人杀你?可人证物证俱在,母后这回是翻不了案了。” “查案的人是谁啊?是大理寺卿与皇后嫂嫂。” “皇后嫂嫂的脾气想来皇兄是清楚的,听说母后做出如此天诛地灭之事,皇后嫂嫂当机立断,命禁卫军将母后软禁在仁寿宫了。” “皇后嫂嫂还让我来问问皇兄,该如何处置母后?什么?皇兄想杀了母后?” “这不妥吧,母后好歹养了皇兄一场,皇兄怎可做出弑母之事?啊,我忘了,皇兄早做过了。母妃不就是被皇兄赐死的吗?想来皇兄一回生二回熟,再弑母……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了吧?” 宁安公主笑得令人不寒而栗,好似魔怔了一般,然而下一瞬,她笑容一收,冷漠地说道:“母妃是被你们联手害死的,你们竟然还有脸问我到底怨不怨?” “皇兄,不如我来杀掉你的母后,然后来问你怨不怨!” 昏迷着的皇帝忽然身子开始轻轻地颤抖,双手与眼皮下的眼珠仿佛在进行剧烈地挣扎与晃动。 他像极了一头想要努力挣脱桎梏与牢笼的兽,哪怕代价是自己的血肉。 “呵!”宁安公主一手便将他摁住了,她嘲讽地说道,“杀她多便宜她,不如让她落发为尼,尝尝我母妃受过的苦!再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惨死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守护的江山一点一点落入旁人手中!这滋味,不比死了难受吗!” 皇帝浑身剧烈颤抖! 宁安公主的眼底一丝怜悯都无,她收回压住皇帝的手,直起身子,拿着圣旨出了寝殿。 她又扔给魏公公一瓶药:“夜里再给他服一次。” 魏公公看了眼她手中的圣旨,瞳仁一缩,不敢多问,低下头,双手接过:“是。” 宁安公主扬起下巴道:“陛下方才醒来过,这是他让我代为书写的圣旨——庄太后弑君谋反,大逆不道,即日起前往太平庵落发为尼,无召不得回宫。魏公公,你现在,跟着我去仁寿宫颁布圣旨!” 魏公公勃然变色:“公主……” 宁安公主冷冷地看着他:“是去,还是死?” 魏公公颤巍巍地接过圣旨。 他才不信陛下会对庄太后下手,母子俩早已冰释前嫌了,陛下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舍得伤害太后的! 这分明是……分明是…… 宁安公主冷声道:“不要挑战本宫的耐性!你不去,换个人亦可!” 魏公公胸腔内一阵翻滚。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死了,她换个人来陛下身边,陛下更凶多吉少了…… 魏公公眼眶发红,颤声说道:“去!奴才……奴才……这就去仁寿宫宣旨!” 魏公公跟着宁安公主去了仁寿宫。 萧皇后有令,忍任何人不得进入仁寿宫探望庄太后。 然而见圣旨如见陛下,因此魏公公与宁安公主并不在被阻止的行列。 “圣旨到——” 魏公公高唱。 仁寿宫内毫无反应。 魏公公再次高唱:“圣旨到——” 只有宫人们走了出来。 宁安公主望向紧闭的寝殿:“母后,陛下有旨。” 庄太后似乎并不打算理人。 也是,自古就没有皇帝给太后下旨的,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庄太后不予理会也在情理之中。 魏公公又喊了一次圣旨道。 宁安公主眉心一蹙,走上前推开朱红镂空的门。 却见空荡荡的寝殿,哪里有庄太后的人影? ------------ 564大义!(一更) 魏公公暗暗松了口气。 僵在原地的宁安公主就不那么高兴了,她的眸光冰冷了下来:“魏公公。” “奴才在!”魏公公敛起情绪,立马化身狗腿小跟班,“公主有何吩咐?” 宁安公主淡淡吩咐道:“去把母后找出来。” “是。”魏公公应下,与禁卫军一道将仁寿宫里里外外搜了三遍,其余宫人都在,就是少了庄太后与秦公公。 “去问问那些宫人。”宁安公主说。 “问了,都不知情。”魏公公道。 宁安公主冷冷地看向他。 魏公公挡住禁卫军们的视线,小声提醒道:“公主,咱不能在仁寿宫用刑,太招风了,再者整顿后宫是皇后的事儿,越俎代庖容易授人以柄。” 宁安公主深吸一口气,缓缓压下了火气:“去把付统领叫来。” “是。” 付统领过来后,宁安公主问他:“你们是怎么守着仁寿宫了?我母后突然不见了你们难道也没有丝毫察觉吗?不知我母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什么贼人给掳走了。” “这……”付统领一筹莫展,老实说他真不知道,明明下午他还看见庄太后在院子里散步,怎么一顿晚膳的功夫人就没了? “你最后一次见我母后是何时?”宁安公主问。 付统领如实道:“是下午,将近酉时的样子。太后在院子里散步,之后她回了寝殿,小的只负责看守,不能打扰她老人家。” 言外之意他们禁卫军只能围住仁寿宫,又不能贴身盯着庄太后。 可话说回来,他们守得这么紧,太后是怎么不翼而飞的? 月黑风高。 一道身影掠上寒风呼啸的屋顶,在暗夜中轻巧地飞檐走壁。 不多时,这道身影便窜进了碧水胡同,落进了顾娇与萧珩的家中。 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姚氏与孩子们都歇下了,只有顾娇、萧珩以及老祭酒仍坐在堂屋中。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顾娇起身,萧珩先她一步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顾承风背着一个人风尘仆仆而入,气喘如牛道:“累死我了累死我了!从皇宫到这儿太远了!” 萧珩看了眼庭院的方向,合上顾承风身后的房门。 顾承风小心翼翼地将庄太后放在椅子上。 “当心点儿。”老祭酒伸出手扶了一把,“冻坏了吧?” 庄太后没理他。 他定睛一看,脸色一变。 顾承风转过身来,一边扯领子一边看向不省人事的庄太后。 呃……太后是睡着了?不会是被他颠晕了吧? 好吧,他方才的速度确实有点儿快。 “庄锦瑟,庄锦瑟,庄锦瑟!”老祭酒叫了几声,心口一揪,“不会出事了吧?” 顾娇弯下身凑近姑婆道:“姑婆,三缺一。” 庄太后瞬间清醒,唰的睁眼坐起身,“哪儿呢?” 然后她就真的去打叶子牌了…… 众人望着她虎虎生风、挽着袖子、势要大战三百回合的潇洒背影,嘴角齐齐抽搐。 顾承风:“……她是不是早盼着出来打牌了?” 信阳公主带上魏公公去了一趟坤宁宫,与她禀报圣旨与仁寿宫的事情。 萧皇后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账册,对信阳公主不咸不淡地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你最好先知会本宫。” 宁安公主欠了欠身:“是,嫂嫂。” 魏公公为萧皇后捏了把冷汗。 萧皇后叫来苏公公:“你去告诉付统领,不论太后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掳走的,都务必要找到太后,皇宫要找,宫外也要找。” “是。”苏公公应声。 萧皇后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二人,道:“宁安公主先回吧,魏公公留下。” “宁安告退。”宁安公主行了一礼,后退几步转身与魏公公擦肩而过。 魏公公目不斜视地保持着福身的状态,宁安公主亦没有丝毫异样,就那么出了坤宁宫。 萧皇后看了眼手中的圣旨,严肃地看向魏公公:“本宫问你,陛下方才真的醒了?” 魏公公道:“是的。” 萧皇后狐疑道:“陛下在立圣旨时,你一直都在?” 魏公公点头:“在,是奴才伺候的笔墨。说完诏书后,陛下耗尽元气,又昏睡了过去。” 萧皇后蹙眉。 谁她都可以起疑,但魏公公她总还是能信的。 萧皇后叹了口气:“知道了,圣旨你拿好,好生照顾陛下,下次陛下再醒来时,记得先让人来通知本宫。” “奴才记下了。” 魏公公出坤宁宫后往华清宫的方向而去,没走几步在大树下看见一道倩影。 他吓了一跳:“公主?” 宁安公主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 魏公公眨了眨眼,行礼道:“公主,皇后方才问……” “不必告诉我,谅你也没胆子在皇后面前出卖我。” “是,是。”魏公公讪讪一笑,“那公主在这儿等奴才是……” “这个。”宁安公主抛给他一个瓷瓶,“明天的药,晚饭的时辰给陛下吃下去。” 魏公公眼神一闪:“啊,是,奴才一定照办。” 宁安公主呵呵道:“你若是没办……” 魏公公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敢不敢!奴才的小命捏在公主手里,公主让奴才往东,奴才不敢往西。” 宁安公主冷冷地勾起唇角:“知道就好,行了,你赶紧去伺候皇兄吧,这个药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若真醒了……” 魏公公忙道:“奴才不会让任何人发现陛下醒了,奴才会及时通报公主。” “知道就好。” 宁安公主说罢,淡淡地回了碧霞殿。 确定他走远,魏公公长松一口气,麻溜儿地回了华清宫。 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陛下嘴里的鱼鳔怎么样了?有没有洒药,有没有吞下去? 魏公公来到龙床前,把伺候的宫人支开,随即他掰开皇帝的嘴,将鱼鳔缓缓地取了出来。 里头的药汁还在。 魏公公心头一松。 “得赶紧处理掉……”魏公公拿着鱼鳔走了出去,他隐约觉着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无法动弹的皇帝:朕的裤衩!朕的裤衩里有个东西!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庄太后勾结邢尚书谋害皇帝一事很快便在京城不胫而走,文武百官与京城百信万万没料到幕后元凶竟然会是庄太后。 可若是仔细回想一下庄太后历年来把持朝政,对皇帝的打压与掣肘,似乎就不难接受她是元凶的事实。 民间响起了讨伐庄太后的声音,而庄家在如此紧要关头竟然保持了沉默。 庄太傅也称病不去上朝了。 这令庄太后的声望与境况雪上加霜。 “祖父!” 安郡王气冲冲地来到庄太傅的院子,门口的侍卫想守都没能守住。 庄太傅正在书房练字,听到自家孙儿的声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笔尖蘸了墨汁,道:“你这个时辰不该在内阁上值吗?” 安郡王是去内阁了,可听说了一些事他又立马回来了。 多亏他的身份,内阁中竟无人胆敢阻拦他。 他来到书桌前,看着潜心练字的庄太傅,就明白他这些日子不是真的病了,只是故意不去上朝而已。 “祖父可有听闻姑婆的事?”他问道。 庄太傅没有看他,落笔写了一个山字:“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安郡王目光灼灼地看向庄太傅:“不是我该操心的事,那么祖父呢?祖父也不操心吗?太后出了这么大的事,祖父不该出面维护太后的名声,并去大理寺与刑部积极寻找太后被污蔑的证据吗?” 庄太傅笔锋顿住,睨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是污蔑了?” 安郡王正色道:“太后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若她想要陛下的命,不用等到现在,太后的手段祖父比我更明白。” 庄太傅:“那又怎样?” 安郡王深深地看了庄太傅一眼:“祖父……是打算袖手旁观吗?” 庄太傅没承认也没否认:“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庄家。” 安郡王冷笑:“为了庄家?为了庄家的什么?失去太后的庇佑,庄家还能是从前的庄家吗?” 庄太傅将毛笔啪的拍在了桌上:“那你以为太后还是从前的太后吗?她早与庄家划清界限了!” 安郡王捏紧了拳头,痛心疾首道:“所以祖父就见死不救了?她是您的妹妹!在她被亲生父亲卖女求荣送去那个吃人的皇宫后,在她连唯一的骨肉都失去之后,在她舔着伤口也要为庄家殚精竭虑了那么多年之后,祖父就这么将她抛弃了!祖父只记得她与庄家划清界限的这一年,却不记得庄家啃食她血肉的那几十年!” 庄太傅怒道:“够了!” 安郡王并未被庄太傅的怒火所震慑,他失望地看着自己敬重了这么多年的庄太傅:“祖父,我八岁那年,你送我去陈国为质,太后竭力阻拦,她说,庄家有她就够了,不要再牺牲更多的人了。祖父是怎么告诉我的?祖父您说,太后一个人撑着庄家太辛苦了,不能所有的事都让太后一个人扛着……于是我去了!在陈国那些年我受尽折辱,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可现在,我后悔了,祖父根本不是为了太后,也不是为了庄家,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这番话不可谓不诛心,不过庄太傅到底过了与晚辈掐架的年纪了,他将怒火压了下去,继续提笔写了几个字,说道:“恒儿,你是我最优秀的孙子,是庄家未来的继承人,我希望你能认为自己的身份。” “呵,身份。” 安郡王自嘲一笑,再不与庄太傅说什么了,因为他已经明确祖父的意思了,多说无益,不如省省力气。 庄太傅叫住他:“你去哪儿?” 安郡王回头冷声道:“祖父不管太后,那我只好自己去救太后,我去为太后翻案!” 庄太傅威胁道:“你敢走出庄家一步,就不要再回来见我。” 安郡王捏了捏手指,迈步跨过门槛。 庄太傅沉声道:“我说到做到。庄玉恒,你的身份是我给的,你的权势与地位也是我给的。没有我,没有庄家嫡孙的身份,你庄玉恒在京城什么也不是。你想清楚了,今日你走出府不难,他日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安郡王闻言,果真将踏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庄太傅满意地挑了挑眉:“你这几日就不要去内阁了,好生在家……” 休养二字尚未出口,就见安郡王撩开下摆,扑通跪在了地上。 他双手撑地,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只一下,便将额头都给磕红了:“一谢祖父教养之恩。” 庄太傅一愣。 安郡王红着眼眶,磕了第二个响头:“二谢祖父提携之恩。” 他的额头渗出血丝,眸中水光闪动。 庄太傅脸色一变,厉喝道:“庄玉恒!” 安郡王没有停下,沉沉地磕了第三个响头,滚烫的泪珠吧嗒一声砸在冰凉的地板上:“三谢祖父厚爱之情!玉恒不孝!” 他说罢,顶着满是鲜血的额头站起来,哽咽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奔入了夜色。 ------------ 565深夜温暖(二更) 安郡王出来溜达了一圈后便后悔了。 天这么冷,路这么黑,他应该先带点盘缠和保暖的衣裳再离家出走的。 这下好了,身无分文,马车也没有,就连心腹暗卫伍杨也让祖父给扣下了。 伍杨是当初与他一道去陈国的人,比他大七岁,既是他的暗卫,也是他的玩伴。 他一直觉得历经了那么多患难之后伍杨是完全忠心于他的,现实给了他残酷一击。 不知不觉已在京城晃荡了数个时辰,摔了好几跤,街上的行人依旧不见少,可他生平头一次感觉这种热闹与他无关。 他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来到了他曾经住过的一间小别院。 可他刚要进去便被里头的小厮拦住了。 小厮为难地说道:“郡王,小的刚接到庄家的命令,不许您进屋。” 很好。 真的很好。 连别院都住不了了。 这里住不了,还有别处。 安郡王一连去了庄家名下的三处宅院,无一例外被拒之门外。 安郡王甚至连曾经去过的被奉为上宾的酒楼客栈都进不去了,一是他没银子,这不是重点,以往他没银子在京城是能横着走的,多的是人给他抢着付银子。 重要的是第二点,庄太傅命人给这些他去过的酒楼客栈递了消息。 庄太傅是怎么对他的过往了如指掌的呢? 多谢伍杨。 再不知多少次被拒之后,安郡王望着静谧的苍穹,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祖父说的没错,没有庄家嫡孙的身份,他什么都不是。 庄太傅约莫是想用这种法子将安郡王逼回去,安郡王从小到大都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吃过苦,受过罪,但他并不是独自面对那一切。 他身边有伍杨,有许多许多的高手,他背后有太后与太傅,有整个庄氏一族。 如今他什么都没了。 他甚至连一个容身之所都找不到。 可悲又可笑。 但有一件事他十分庆幸,那就是顾娇治愈了他的眼睛,他不再夜盲了,否则他这会儿他连走在大街上都是奢望。 寒风凛冽,如刀子般割在他的脸上,起初他还能感觉到疼痛,渐渐地他便麻木了。 走了一会儿,连脑子也麻木了,压根儿不知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等他反应过来这是哪里时,他眉心一跳,转身就走! 可惜晚了。 一颗小蘑菇头自门缝里伸了出来:“你是……找什么人吗?” “我……”安郡王张了张嘴。 院门被小豆丁用力推开,院子里的烛光透了出来,小豆丁看清了他的脸,咦了一声:“你是来过我家的那个哥哥!我们在乡下就见过了,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安郡王无言以对。 顾娇一家还在乡下时,他便上过门,并且为了与太后相认,他去过不止一次。 可……这都过去多久了,小家伙怎么还记得他呢? 随后,不等安郡王我路过不打搅了,小豆丁冲院子里嚷嚷开了:“姐夫!家里来客人啦!” 安郡王一惊:“我……那个……哎……” 萧珩走过来了,他对小净空道:“你是不是又想溜出去玩?” 小净空心虚地眨了眨眼:“我哪儿有!” 说罢,一溜儿地跑掉了。 萧珩看向门外努力保持镇定实则有些手足无措的安郡王,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安郡王也心虚。 虽然他尚未及冠,按昭国习俗算不得成年男子,不过他要大婚了,及冠礼会提前。 很快他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男人都好面子,尤其是在情敌与对手面前千万不能露怯。 安郡王打定主意不叫萧珩看出自己是一条丧家之犬,他挺直脊背,气场强大地说道:“我路过,不是来做客的,我先走了。” 萧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进来坐坐吧。” 安郡王一愣。 他们俩很熟吗? 他路过而已,萧六郎居然请他进屋坐坐? 坐就坐! 谁怕谁! 安郡王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冷着一张脸与萧珩进了屋。 这个时辰正是家里的几个小男子汉满院子乱跑的时候,堂屋的前后门都开着,没生火。 萧珩请安郡王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给安郡王倒了一杯热茶。 安郡王在街道上晃荡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又冷又渴,他接过茶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胃里瞬间暖和了。 萧珩在他对面坐下:“还没吃饭吧?” “我吃过了。”安郡王死要面子地说。 咕噜~ 他独自叫了。 安郡王涨红了脸。 萧珩叫来玉芽儿,让玉芽儿去灶屋下一碗面。 玉芽儿回头看了安郡王好几眼。 安郡王心道,就算我长得俊,也不用这么一直看吧?萧六郎,你家的丫鬟不大懂规矩啊…… 姑婆去刘婶儿家搓叶子牌了,老祭酒去伺候茶水与私房钱了,都不在家中。 姚氏抱着顾小宝去看姑婆打牌了,顾小宝看牌就兴奋,姚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安郡王喝着茶,四下张望。 “娇娇不在。”萧珩一语戳破。 顾娇去医馆了,确实不在。 安郡王喝茶掩饰尴尬。 玉芽儿煮来了一碗烟笋腊肉面,配了一小碟酱菜。 安郡王贵为庄家嫡孙,平日里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然而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一碗面条下肚,安郡王通体舒畅,连冻僵的脚趾头都暖和了。 他一滴汤汁都没剩下,酱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茶了喝了,面也吃了,再待下去安郡王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就在他要告辞时,屋子里传来了小净空啊啊啊的抓狂小声音。 这种声音一般只发生在顾娇外出时,顾娇在家时他可乖了。 “你先坐会儿,我去看看。”萧珩起身去了西屋。 小净空又找不到东西了,他将自己的小宝箱翻得乱七八糟,弄得地上也七零八落的全是他的玩具。 “你在找什么?”萧珩问。 小净空叉腰跺脚:“小金!我的小金不见了!它又调皮!” 萧珩趴下来在床底下找到了那个金算盘,随后又拉着小净空一起,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回去。 安郡王不是故意要偷看,实在是他正对着西屋的方向,想不看见都难。 他没料到堂堂朝廷命官回到家里竟然会做下人才做的事情。 不是有丫鬟吗? “时辰不早了,你该洗澡了。” “我不要洗澡!” 果然,顾娇不在,他就不是个爱洗澡的乖宝宝。 萧珩才不惯着他。 萧珩出来打水,顺带着对安郡王指了指书房的方向,道:“我先给净空洗个澡,你要不去书房坐坐,那里暖和。” “啊……这……” 算了,盛情难却,他就再坐坐好了,一会儿等萧六郎忙完了,自己再郑重向他辞行。 这么想着,安郡王进了萧珩的书房。 安郡王来家里之前,萧珩一直待在书房,因此点了火盆,此时烧得正旺。 萧珩去灶屋打热水,来来回回提了几趟,还顺便劈了点柴火丢进灶膛。 安郡王匪夷所思。 白天在两个衙门上值,回家还要干活儿,就不会多请几个下人吗? 他不是挺会挣银子吗?在国子监时就帮着人吟诗作赋,价钱昂贵。 很快,安郡王发现萧珩做的事远不止这些。 书桌上放着好几本功课,其中一大半是小净空的,另外一小半是顾琰与顾小顺的。 所以萧六郎还得辅导三个小舅子的功课? 而在这对功课的边上是一摞厚厚的纸,最上面的几页墨迹未干,一看就是今晚才写的。 安郡王随意扫了一眼,惊奇地发现他并不认识这上头的字。 他不说精通六国语言,可皮毛还是略懂的,这些既不是下三国的文字,也不是上三国的文字。 “难道是梵文?”安郡王不懂梵文,可他见过梵文佛经,也并不长这个样子。 在一阵只闻雷声不见雨点的鬼哭狼嚎中,萧珩给某小豆丁强势地洗完了澡,穿了衣裳扔进了被窝。 萧珩将洗澡水端了出去,收拾完回到书房。 安郡王看了看手上的纸,讪讪道:“我随便看了看。” “没事,你看吧。”萧珩进屋。 安郡王指了指隔壁:“他……每天都这样吗?” 萧珩嗯了一声:“娇娇不在他就这样。”洗个澡像打仗。 安郡王想到自己在隔壁都被吵得头皮发麻的情景,很难想象萧六郎每天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一想,萧六郎也挺不容易的。 “对了,这些都是什么?”安郡王看向桌上的那一摞纸问。 “算式。”萧珩说。 “算、式?”安郡王古怪地皱了皱眉。 萧珩看了眼他手上的纸:“你看的这一张是算祖率的。” 安郡王的神情更古怪了:“算祖率不是用割圆法吗?” 割圆法他还是认识的,这个明显不是。 萧珩解释道:“这是另外一种方式。” 安郡王依旧一头雾水:“用这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吗?” 萧珩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严格说来,它们应该算是另外一种文字。” 安郡王:“另外一种?六国之外的?突厥文?” 萧珩:“不是,突厥用的是晋国的文字,有部分差别,大体差不多。” 起因就得从突厥与晋国的祖上说起,那时并不是晋国,是晋国的前前朝,传言其本是突厥的一部分,后面部落独立了。 但也有说突厥是晋国前前朝的一部分,这种说法是载入史册的,可史实是属于胜利者的,谁又能说晋国的前前朝没有让史官修改史册呢? 安郡王一下子来了兴趣,放下身段向萧珩请教了起来。 若在以往,他是断断拉不下这个脸的。 今晚……鬼知道今晚他是怎么了。 萧珩一向不藏私,但凡有人诚心请教,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愿倾囊相授。 他先从简单的数字教起,慢慢说到基础的公式。 安郡王从不知算术也能如此妙趣横生,他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脚陷了进去。 并且他似乎明白为何国子监的学生、翰林院的进士都乐意向萧六郎求教了,萧六郎传道授业时从不卖弄文采,都是真正能让人听懂的学识。 一直到他这里,他才终于意识到萧六郎并不是凭关系才走到今天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 “你笑什么?”萧珩问。 安郡王笑了笑:“你当上新科状元时我都没对你心悦诚服过。” 萧珩看向他:“你现在对我心悦诚服了?” 安郡王张了张嘴,点头:“可以这么说。” 萧珩放下手中的纸,透过现象看本质,一针见血道:“留宿可以,一晚一两银子。” 安郡王一噎:“咳,谈钱伤感情。” 萧珩风轻云淡道:“赊账,三分利。” 还有利息?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要赊账! 安郡王轻咳一声:“住、住哪间屋?” 萧珩指尖一扬:“隔壁。” 安郡王黑了脸。 他不能在萧六郎面前丢脸。 “先说好了,我不是无家可归,是你盛情难却,我就勉为其难住一晚好了。” 他说着,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去了老祭酒那边。 大屋子都住满了,只剩一间小屋。 一直到跨过门槛,他都保持着一个郡王该有的倨傲与高贵。 待到萧珩离开,顺手给他带上房门,他下意识地往铜镜里照了照。 深夜里爆发出了一串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啊! 这个鸡窝头、发带散乱、一脸泥垢、衣襟豁开、袖子还裂了三道口子的乞丐不是他!!! ------------ 566虐渣(一更) 安郡王原地社会性死亡了足足三秒后,萧珩让玉芽儿送了一瓶金疮药过来。 安郡王更想死了…… 顾娇在医馆为莫千雪与花夕瑶处理完伤势,带上小药箱回了碧水胡同。 花夕瑶原是在莫千雪隔壁,但为了更好地监视花夕瑶,莫千雪直接让顾娇把俩人弄进了同一屋。 不是顾娇的屋。 莫千雪不想要别人住进顾娇的屋。 花夕瑶躺在小床上,使了软骨散,她浑身不得劲儿,只能用眼神冷冰冰地瞪着大床上的莫千雪:“莫千雪,你这个叛徒!” 莫千雪没说话,她坐在床头,背靠着软枕,默默编织从小江梨那儿学来的红绳儿。 花夕瑶呵呵道:“怎么?你敢做不敢认吗?居主就不该那么信任你!是居主把你捡回来的!到头来你却背叛了少居主!” 莫千雪停下手中的红绳,瞥了瞥她,道:“花夕瑶,你又知道什么?” 花夕瑶冷声道:“那你说,我有什么不知道?还是我哪里说错了?” 莫千雪顿了顿:“你哪里都没说错,是,我是背叛了少主。” 有些事承认了反倒令人如释重负,她从前并不肯接受自己背叛少主的事实,但真正到了这一步也确实没什么可辩驳的了。 她没执行少主的命令,在所有人眼里就是她背叛了少主。 没人去想,她其实是可以跳出来指证少主的,她没这么做,她无法对顾娇痛下杀手,她选择自己逃亡或者死去,但她也没办法将少主推到伏诛台上,那毕竟是她的主人。 莫千雪轻声道:“花夕瑶你知道吗?我那天晚上差点死了,为了取信顾娇,少主让人下了狠手,我真的差一点就没命了。” 花夕瑶讥讽一笑:“你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少主算准了妙手堂能治好你。” 莫千雪摇头:“你不明白的,要不是她把她的血给了我,她医术再高明也无力回天。” 花夕瑶不以为意道:“舍几滴血的事而已!” 花夕瑶不是大夫,不明白并非每个人的血型都能相互输血,而显然仙乐居的少主也不知道,所以少主当初是当真没顾她死活的。 莫千雪淡道:“我懒得和你说。” 女人大抵如此,若痛痛快快吵一架倒还罢了,这种吵到一半不上不下就像是一拳揍了几团棉花。 花夕瑶气不打一处来道:“哼,我们的命都是少主的,便是为少主死了又如何?你就是贪生怕死!” 莫千雪深呼吸,摒除杂念,继续编手中的红绳。 顾娇知道她是重要证人了,可顾娇从来没逼迫她去指证少主,甚至提都没提过这个要求。 若换做是少主知道她有机会指证顾娇,少主会顾忌她心里愿意不愿意、为难不为难吗? 一定不会。 曾经的她与花夕瑶一样认为人生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主人奉献自己,她不是独立的个体,她只是主人的附庸品。 直到遇上顾娇。 花夕瑶又怎么会懂呢?她自己没得到的,既不希望别人得到,也不相信别人能够得到。 接下来不论花夕瑶如何激怒莫千雪,莫千雪都左耳进右耳出,直把花夕瑶活生生气晕了。 京城最近发生的案件有点儿多,且一再反转,先是仙乐居勾结皇室公主,结果被爆出来幕后元凶是太后,皇帝欲冒天下之大不韪处置太后,谁知太后又失了踪? 邢尚书作为太后的爪牙被关进了大理寺,李侍郎举报有功,暂代了邢尚书的职位,暂代而已,要正式成为尚书大人还得皇帝出面结案、下旨,等一系列的流程。 皇朝动荡,民心不安。 庄太傅又称病。 朝中奏折堆积如山,内阁的压力全积压在了袁首辅一个人的肩膀上。 两名次辅都是庄太傅的心腹,这次出了事,他二人的表现十分消极,万幸以袁首辅的手段还算摁得住。 只是摁得有些辛苦,袁首辅第一次萌生了立少辅的念头。 一般情况下,内阁是不立少辅的,首辅卸任后,将从两位次辅中择选一位成为新的首辅。 只有在两位次辅都不够的情况下才会增设少辅一职。 少辅的利益与次辅以及次辅背后的强大利益链是相冲突的,因为往往会遭到内阁大臣们的强烈反对,但它又的确不失为一种变革的新方式,故而得到了皇帝的拥护。 君臣之间相互博弈,最终达成了一个巧妙的平衡——同意设立少辅,但少辅一职限制颇多,其一,年龄不得超过二十;其二,必须为两榜进士出身,其三,为本朝做出巨大贡献者,或需至少两年翰林官经验者。 这些条件太苛刻了,乃至于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达到过。 不,也不是没有。 庄家庄玉恒,年二十,两榜进士出身,新科榜眼,曾代替太子入陈国为质,居功至伟。 但一则,他是庄家人;二则,其实袁首辅的心里有另一个更为青睐的人选。 “可惜条件没达到。”袁首辅遗憾叹气。 …… 萧皇后最近最头疼的两件事是皇帝的病情以及庄太后的下落。 皇帝被砸伤了脑袋,御医也说不准皇帝究竟何时才能清醒,至于说庄太后的下落也是毫无进展。 城门设了关卡,城墙多高,仁寿宫的墙多高?萧皇后不信庄太后有本事从皇城飞出去,所以庄太后必定还在城中。 萧皇后吩咐付统领加大搜捕力度。 宁安公主这几日除了守在华清宫陪伴皇帝便是前去坤宁宫给萧皇后请安。 她的做法在众人看来并不奇怪,她在皇宫的两大靠山以去其一,唯一剩下的皇帝又昏迷不醒,她还不好生巴结萧皇后,日后还怎么在皇宫立足? 并且这几日,她的儿子皇甫贤再也没出来捣乱了。 还真是个识时务的。 下午,宁安公主又去了一趟萧皇后的坤宁宫。 萧皇后正在暖阁检查秦楚煜的功课,秦楚煜背得磕磕绊绊,心不在焉,萧皇后一阵头疼。 “你能不能专心一点?” “我想去看父皇……”秦楚煜委屈巴巴地说。 “不是已经带你去看过了吗?” 秦楚煜是皇帝的亲儿子,萧皇后怎么可能不带他去探望皇帝?太子也带过去了,太子是大人,再难过也只是暗暗抹泪,秦楚煜这小子扑过去就是一顿鬼哭狼嚎,不知道的还当他父皇已经驾崩了,他在给他父皇号丧呢? 萧皇后不敢再带他过去了。 门口有小太监探头探脑,苏公公走过去与他问了几句,回来禀报道:“皇后,宁安公主来了。” 萧皇后蹙了蹙眉:“把七殿下带去书房,让他好好背,一会儿本宫再来检查。” “是。”苏公公牵着秦楚煜的手去了书房。 宁安公主迈步入内。 回到皇宫修养的这段日子,锦衣玉食的,不再在像边塞时那般疾苦,宁安公主的脸都变白了,手亦细嫩了不少。 “你伤势如何了?”萧皇后问,给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搬来一个凳子放在萧皇后下首处。 宁安公主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含笑说道:“没大碍了,多谢嫂嫂记挂。” “坐吧。”萧皇后说。 宁安公主缓缓坐下。 小宫女奉上热茶。 宁安公主用左手接过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嫂嫂,有母后的消息了吗?” 宁安公主与萧皇后原先的交情不算差,是多年未见生分了,加上皇甫贤总是欺负秦楚煜,才令萧皇后对宁安公主颇有微词。 如今宁安公主救驾有功,又待她恭敬顺从,加上宁安公主是站在陛下这边的,这令萧皇后与宁安公主的不快消散了不少。 萧皇后摇头道:“暂时还没有。” 宁安公主顿了顿,说道:“嫂嫂,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皇后道:“你说。” 宁安公主低声道:“事发前几日,我曾在母后的书房见过萧大人,他是为仙乐居的案子来的。” 萧皇后柳眉一蹙。 宁安公主接着道:“我没有怀疑萧大人的意思,只是,母后与萧大人关系匪浅,会不会……” 萧皇后的眸光唰的沉了下来:“会不会什么?你是在怀疑萧六郎与行刺陛下的案件有关,还是怀疑萧六郎窝藏了庄太后?” 宁安公主的眼底掠过一抹错愕。 萧皇后对宁安公主几日积累下来的好感荡然无存:“萧六郎是陛下一手提拔的新科状元,他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勾结太后暗害陛下!” 开什么玩笑? 陛下是阿珩的亲姑父、亲舅舅! 阿珩害谁也不会害陛下! 宁安公主垂眸:“嫂嫂别激动,我也是太担心皇兄了,我希望能够找日找到母后,她毕竟疼了我一场,我希望能够劝她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萧皇后冷声道:“总之这件事与萧六郎没有任何关系!本宫不允许任何人含沙射影污蔑她!这种话日后休要再提,否则本宫对你不客气!” 宁安公主看着茶杯里的茶水,语气怯弱,眼神却一片冷静:“宁安记住了。” 萧皇后按了按疼痛的太阳穴,探出手端起桌上的茶水。 端茶送客。 宁安公主十分识趣地将茶水递给了一旁的小宫女,起身对萧皇后欠了欠身,道:“嫂嫂,宁安先去探望皇兄了,明日再来给嫂嫂请安。” “嗯。”萧皇后淡淡应了一声。 宁安公主欲转身,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嫂嫂,原先在边塞伺候过贤儿的几个下人到了,当初大军走得急,他们要与家人道别,因此晚了几日上路。不知可否让他们继续伺候贤儿?” 萧皇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自己安排吧。” 几个下人而已,去内务府登个记就完了。 她还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他们母子。 宁安公主看了眼高高在上的萧皇后,萧皇后却没再拿正眼瞧她。 宁安公主垂眸,行礼告退,出了坤宁宫。 令人意外的是,她在去华清宫的路上竟然偶遇了偷溜出来的秦楚煜。 因为是偷溜出来的,所以只有秦楚煜一个人。 宁安公主微眯着眸子看向他,脑海里闪过萧皇后那不可一世的清高做派,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朝秦楚煜走过去:“小七,你在做什么?” “宁安姑姑。”秦楚煜与她打了招呼。 虽说皇甫贤很讨厌,不过宁安没欺负过秦楚煜。 宁安公主笑道:“你是偷跑出来的吗?” 秦楚煜委屈道:“嗯,他们都不许我来看父皇。” 宁安公主又道:“路上有人看见你吗?” 秦楚煜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有!我很小心的!” 宁安公主笑意更深:“你确定吗?” “嗯!”秦楚煜点头点头,无比确定! 宁安公主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秦楚煜的头,温柔地说:“小七真是个厉害的皇子,这都不被人发现,看来是没人知道你来过这边了。” 秦楚煜看着她莞尔的笑容,不知怎的,心里一阵发毛:“姑姑,为什么你笑得这么奇怪?我好害怕呀。” 宁安公主捏了捏他的小胖脸:“别怕,姑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楚煜果断拒绝:“我不去!我要见父皇!” 宁安公主柔声道:“就在去见你父皇的路上。” 秦楚煜想了想:“嗯……那好吧。” 宁安公主牵起秦楚煜的小胖手,面无表情地拉着他往池塘边走。 皇宫的池塘不如太液池深,却也能淹死人。 秦楚煜越走越迷惑:“这不是去皇宫的路。” “这是一条近路。”宁安公主在池塘上边停下,“看见那边有什么了吗?” “什么啊?” 秦楚煜往前走了一步。 宁安公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后背,阴冷地伸出手,猛地一推! “母亲!”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恶魔般的声音。 这声音化成灰秦楚煜也认识! 是皇甫贤! 那个讨厌的小表哥! 啊啊啊! 秦楚煜汗毛一炸,被欺负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几乎是本能地挥舞着爪子跑开了! 宁安公主没料到前方的小胖子说跑就跑了,她想收回手已经来不及了,她推了个空,身子猛地朝前栽去,噗通一声栽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 567 夺回胜局(二更) 正月的湖水冰冷刺骨,饶是宁安公主会水也还是被冻得险些失去知觉,加上冬季衣裳厚重,浸水后如同浑身绑了石头,根本游不动! 等宁安公主好不容易游上岸时,半条命都交代出去了。 那个害她跌下水的小胖子早已不知所踪,皇甫贤没跑,就那么坐在岸边的轮椅上。 宁安公主趴在草丛里哆嗦又喘气,好半晌才终于有了一丝丝开口的力气:“……谁许你出来的?” 宁安公主早将皇甫贤禁足了。 皇甫贤道:“我自己出来的,他们拦不住我。” 皇甫贤作天作地,动不动就拿性命相要,宫人哪个拦得住? 宁安公主右臂与额头上的伤势都是真的,额上伤势较轻,已结痂愈合,右臂上却实打实扎了一刀子,缝了好几针。 适才水里一顿扑腾,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渗透她湿漉漉的衣袖,染红了一大片。 宁安公主忍住刺骨的疼痛,咬牙爬了起来。 她颤颤巍巍地来到皇甫贤的面前,喘气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皇甫贤迎上她冰冷的视线,毫无畏惧地说道:“我只是看见母亲,与母亲打个招呼。” 宁安公主抬手就朝皇甫贤扇去,只可惜她当真不剩多少力气了,这一巴掌还没落到皇甫贤的脸上,她便先栽倒在了地上。 等莲儿出来找皇甫贤而找到这里时,宁安公主已经晕了过去。 宁安公主足足昏睡了两个时辰才醒过来,她睁眼第一件事就去教训皇甫贤! “公主!公主!您好歹披件衣裳啊!” 莲儿拿上披风追过去。 “不许进来!” 宁安公主将莲儿关在了门外。 她顾不上伤口的疼痛,气势汹汹地来到病床前,正要狠狠地发作一番,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皇甫贤的状况不大好,确切地说是非常糟糕,他整张脸苍白如纸,额头冒着细密的薄汗,意识似乎有些游离。 宁安公主忽然就慌了,她一改可怕的气焰,在床边坐下,握住皇甫贤的手,去摸皇甫贤的额头:“贤儿!贤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皇甫贤被残肢的疼痛折磨得半死不活,然而他一个字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皮肉被骨头刺穿的疼痛。 宁安公主哽咽道:“贤儿!贤儿你和娘说说话!你别睡!不要连你也离开娘!娘不能失去你!你到底怎么了?啊?你怎么了!” 她说着,转头冲门外大喊,“御医!传御医!” 皇甫贤终于睁开眼朝她看了过来,用了大半的意志力忍住疼痛,虚弱地对她说:“收手吧,母亲。” 宁安公主的情绪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皇甫贤的气息游离若丝:“我孝敬你……下半辈子……我都好好孝敬你……不和你置气……不惹你生气……做你的好儿子……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就像……我小时候那样……我小时候喜欢你那样……” 宁安公主面无表情地擦了眼角的泪水:“他们杀了你父亲,杀了你外祖父,还毁了本该属于你的大业。” “我不要那些……”皇甫贤抓住了她的手,剧痛侵蚀着他,他眼眶泛红道,“我只要你……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不好!” 宁安公主冷冷地抽回手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苍白的皇甫贤:“好好活着,长大了为你父亲留个后。” 说罢,她转身出了屋子。 莲儿带着御医过来了,古怪地看着自家主子一眼:“公主?您怎么了?” 宁安公主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道:“让御医进去看看。” “是。”莲儿将御医带进屋。 宁安公主回了自己的屋。 不多时莲儿着急上火地来禀报:“公主,公子不配合,不许御医给他诊治。” 宁安公主淡道:“我看他这么有力气,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事,不看,就让他疼着。” 莲儿张了张嘴:“公主。” 宁安公主眸光动了动:“派个御医守着。” “诶!” …… 宁安公主的神色冰冷到了极点。 她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寂静如雪的庭院,又望了望天上的一轮弯月。 忽然,她像是做了某个决定,转身往华清宫的方向而去。 华清宫。 魏公公刚给陛下擦完身子,正打算去小厨房找点儿吃的,刚走到园子里,便被一道突然窜出来的身影捂住了嘴! 他惊得直呜呜。 “是我!” 对方小声说。 魏公公一愣。 对方拿开手,魏公公转过身来,惊诧道:“秦公公?” “嘘。”秦公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拉到一棵大树后。 魏公公不解道:“你不是……逃出去了吗?怎么还在宫里呢?” 秦公公道:“那日我原也打算走的,后来想了想不放心,还是决定先留下来。” 魏公公啧了一声,叨叨道:“你不怕被人逮着!” 秦公公道:“我在皇宫干了这么多年,找个藏身的地方总不难。” 魏公公瞪了瞪他:“那你也不能跑来这里!太危险了!一会儿我给你看着宫人,你赶紧离开,别再过来了!” 魏公公还能这么说,就证明他心里并未叛变。 秦公公暗松一口气,老实说他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来找魏公公的,他担心魏公公当真叛变了,那么他的出现就会是他的死期。 秦公公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道:“你和我说说,那日在御书房究竟发生了什么?陛下怎么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还有,陛下身边的龙影卫是怎么回事?” …… “什么人?” 宁安公主路过华清宫的小花园时,看见了大树后鬼鬼祟祟的身影。 魏公公讪讪地自大树后走出来:“公主。” 宁安公主狐疑地问道:“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魏公公笑了笑,说道:“小的钥匙弄丢了,四处找找。” “找到了吗?”宁安公主问。 “没呢。”魏公公遗憾道。 宁安公主冷冷地勾了勾唇,径自朝魏公公走过来。 魏公公的面上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宁安公主走近了,看见地上的另一道人影,眸光一凉:“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那道人影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宁安公主眉心一蹙:“你是——” 魏公公忙将人挡在身后,哀求道:“公主,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 宁安公主看着魏公公抓住对方手腕的手,意识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魏公公也对食啊,宫里的确是明令禁止的,不过本公主宅心仁厚,今晚什么也没看见。” 魏公公拉着身后的宫女跪下来:“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宁安公主去了皇帝的寝殿之后,秦公公才从大树后走出。 几人都长松一口气。 “这人信得过吧?”秦公公指的是那个被临时拉来做戏的宫女。 “信得过,放心吧。”魏公公说道,谁还没几个心腹手下呢?方才宁安公主进了华清宫的消息就是她给报的信。 “魏公公。” 寝殿内传来了宁安公主不咸不淡的声音。 “来了!”魏公公忙朝秦公公比了个赶紧走的手势。 秦公公望着皇帝的寝殿,沉着脸出了华清宫。 “公主!”魏公公笑嘻嘻地来到宁安公主身前。 宁安公主坐在皇帝的椅子上,放下写完的诏书,对秦公公道:“好了,拿玉玺盖印吧。” “这……”魏公公定睛看了看圣旨,眸子一瞪,“公主!” 宁安公主微微一笑:“怎么?我写的不对吗?陛下龙体欠安,无法亲政,太后又勾结谋反陷害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让太子代陛下上朝处理朝政有何不妥吗?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是这样的吧?” 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是这样,可您后一句就不合规矩了呀! 您怎么能去上朝监国呢? 魏公公尽全力劝阻道:“皇后那边……怕是不会轻易承认。” 宁安公主冷笑:“一张圣旨上的内容,她要么都承认,要么都不承认,我赌她……会让自己儿子亲政!” 萧皇后当然会让太子亲政了,哪怕代价是多一个宁安公主来监国。 萧皇后只怕根本没将这个最近处处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寡妇公主看在眼里。 监国就监国,等哪日她不高兴了,随时都能让太子废了宁安的监国之权。 可事情当真会如此顺利吗? 宁安不是一只羊,是一头狼啊! 到底是太子废了宁安,还是宁安废了太子可不好说啊! 想当年庄太后就是从监国之权,一步步做到在朝堂只手遮天! 魏公公欲哭无泪。 完了,这下真的真的完了。 夜里,一只鹰盘旋在皇宫的上空,发出一声冷肃的鹰啸,振翅飞入了夜空。 翌日一大早,萧皇后就得了消息,让她前往华清宫,魏公公要宣读圣旨。 萧皇后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神色复杂地去了华清宫。 魏公公早早地在华清宫的正殿候着了。 萧皇后气呼呼地走过去,低声道:“陛下昨夜又醒了吗?本宫不是告诉你一旦陛下清醒,立刻前来禀报本宫的吗?你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了!” 魏公公心道不是我要拿你的话当耳旁风,是宁安公主压根儿没给我准备的时间呐。 我一进去她圣旨都拟完了,你赶过来也是一样的结果了。 魏公公讪讪道:“是陛下的意思,奴才也没辙,请皇后恕罪。” 萧皇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魏全,你胆子大得很!” 魏公公心里苦,魏公公不说。 不多时,太子也一头雾水地过来了。 “母后?” “皇儿?” 萧皇后眉头一皱,怎么连太子也来了?难道圣旨与太子有关? 萧皇后淡淡地看向魏公公:“本宫与太子都到了,你宣旨吧。” 魏公公干笑:“事关重大,陛下的意思是当着皇后与诸位娘娘的面宣旨。” 担得起一声娘娘的至少是正三品贵嫔及以上。 须臾,庄贵妃、淑妃、愉妃以及诸位娘娘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华清宫。 宁安公主也来了。 来的人够多,众人只当她也是被叫来听宣圣旨的,没太在意。 魏公公见人到齐了,展开手中的圣旨:“众人听旨——” 以萧皇后为首的众人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二十一载,虽夙夜孜孜,然薄德匪躬。今朕缠绵病榻,龙体欠安,太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即日起由太子临朝,暂代亲政。” 听到这里,萧皇后长长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是扶太子上位的圣旨。 其余妃嫔听到圣旨的内容也十分惊讶,不过她们惊的不是太子暂代朝政,而是皇帝交出朝政大权,这说明皇帝病得太重。 甚至有可能一病不起。 当年的先帝就是先这样的…… “另。”魏公公清了清嗓子。 众人一惊。 还有? “太子年少,初临朝政,朕亦有所忧虑,特设监国一职。由——”魏公公张了张嘴,眼底掠过一丝极强的惊恐。 “由什么?”太子问。 宁安公主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魏公公冷汗直冒,半晌,他把心一横,照着圣旨上的字念道:“由信阳公主监国!” 宁安公主猛遭晴天霹雳! ------------ 568戏精兄妹(一更) 其余人的反应没宁安公主这么大,只是也很奇怪就是了。 “陛下……为何让一个公主监国?” 问话的是庄贵妃。 若今日爆出来的是宁安公主监国,她也会这么问。 从庄太后任贤德后起便开了女子监国的先河,可贤德后是皇后,信阳只是一个公主。 况且也没听说陛下有多疼这个公主。 皇帝与信阳公主的关系的确算不上太亲近,信阳公主与宣平侯是皇帝给指的婚,一般人不清楚皇帝其实是在遵照先帝遗命,是以二人夫妻不睦,不免让人觉得是皇帝当初乱点了鸳鸯谱。 信阳公主心里大抵对皇帝是有怨言的,众人心里这么想。 所以皇帝为什么会让她来监国呢? “这道圣旨不会是假的吧?” 庄贵妃嘴巴真是没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 萧皇后第一个黑了脸,她站起身冷冷地看向庄贵妃:“贵妃你什么意思!圣旨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并且盖上了昭国玺印,你是不信昭国玉玺,还是不信陛下的旨意?” 圣旨上可是有让太子摄政的部分,说它是假的,岂不是连太子一块儿否认了? 萧皇后不管谁监国不监国的,总之太子是要代替陛下去上朝的! 庄贵妃呵呵道:“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着陛下昏迷不醒,偷了陛下的玉玺,然后拟下圣旨?是吧?魏公公?” 魏公公太阳穴突突一跳,庄娘娘啊庄娘娘,您平日里这么笨,今儿怎么聪明了一回呀? 没错,真相就是这样的! 但是很可惜我不能承认! “魏公公,你把陛下立圣旨的前后经过与大家伙儿说一下。” “啊……这……”魏公公看着明显依旧是宁安公主笔迹的圣旨,硬着头皮道,“陛下亥正醒来,那会儿宁安公主也在,陛下就让宁安公主代为拟定了诏书,让老奴拿了玉玺过来盖印。” 庄贵妃讥讽一笑:“让宁安公主代为写诏书?怎么每次陛下醒来宁安公主都在,我们去探望陛下,陛下从来都醒不来?” 这说的是早先皇帝让宁安公主代为拟定发落太后的圣旨的事。 萧皇后冷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都叫不醒陛下,陛下想不想见你们,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可不是? 这几个后宫的女人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宁安公主重要。 庄贵妃彻底噎住,无言反驳。 “宁安公主,你看看这是不是昨夜代笔书写的诏书?”萧皇后示意魏公公将圣旨递给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接过来仔细一瞧,是她的笔迹,没有丝毫破绽。 但她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封号与信阳的封号弄混淆。 所以圣旨被人调换过了。 可就算此时说出真相,也没人会信,何况……那也不是个站得住脚的真相。 宁安公主捏着圣旨的手青筋暴跳。 魏公公吓坏了。 宁安公主该不会以为是他干的吧?天地良心,昨夜圣旨放入锦盒后他就再也没动过了!鬼知道里头的宁安是怎么变成信阳的? 宁安公主深呼吸,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道:“回嫂嫂的话,是的。” 萧皇后跳雷挑眉:“宁安公主与魏公公对陛下忠心耿耿,他们的话你们总该是能信的,再者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谁敢假传圣旨?” 魏公公心道,假传圣旨的人可多了着,眼前就一个你敢信? 宁安公主开口道:“信阳公主好像还没回京……” 没回京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以拟一道圣旨,就可以拟第二道、第三道,又或者找个由头废了她的监国之名,根本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 谁聊她话未说完,便听见门口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奔过来说:“信阳公主到——” 宁安公主:“……” 众人站起身,齐齐朝华清宫门外望去。 只见瑞雪玉山,金色晨曦,一袭淡金色薄纱宫装戴着斗笠的信阳公主在一名小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而来。 信阳公主的美貌天下皆知,饶是过了一生中最美丽的年华,她依旧美得不像话。 只是今日她戴了有罩纱的斗笠,遮住了她倾国倾城的容颜,可那举手投足间的皇家仪态也仍是令人挪不开视线。 后宫佳丽三千,个个都是大美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信阳公主出场的地方,就没有男人会看她们。 信阳公主优雅地走向萧皇后,正要行礼问安,却不小心踩到裙裾,扑通摔到萧皇后面前,五体投地! 萧皇后:……倒也不必。 “还不快把你主子扶起来?”苏公公对小丫鬟低叱。 小丫鬟撇了撇嘴儿,弯身将信阳公主抓了起来。 没错,就是抓。 动作粗鲁,眼神儿还有一丢丢的小嫌弃。 苏公公:“……” 信阳公主正了正衣冠,对萧皇后道:“皇后金安。” 萧皇后颔了颔首。 太子过来给信阳公主行了一礼:“舅母。” 萧皇后对信阳公主道:“你回来得正好,有一道旨意要对你宣布,不过……你怎么戴着这个?” “前些日子吃错东西过敏,长了不少红疹子,难以见人。”说着,信阳公主撩开罩纱,露出布满红疹的下巴。 萧皇后只看了一眼便感觉瘆得慌,忙摆摆手,拿帕子擦了擦鼻尖,道:“好了,吃东西注意些,接旨吧。” 陪在信阳公主身边的不是贴身女官玉瑾,而是一个面生的丫鬟,不过萧皇后并不关心信阳公主的事,也就懒得过问。 魏公公将圣旨对信阳公主单独宣读了一遍。 信阳公主跪了,小丫鬟没跪。 现场所有人竟然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信阳公主已经接完了圣旨:“信阳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她扭头,将自己尊贵的玉手递给身后的小丫鬟,拿腔拿调地说道:“扶本公主起来。” 小丫鬟一脸嫌弃地将她扯了起来,差点儿没把她胳膊扯掉。 信阳公主的罩纱是网格状的,从外头看不见里面,从里头却能看见外面。 她看了看一旁的宁安公主,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我是宁安。”宁安公主对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信阳公主点点头,说道:“原来是宁安妹妹,变化真大,我差点没认出来。” 宁安行了个半礼。 信阳公主颔首以作回礼。 萧皇后对众人道:“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了,都散了吧。” 信阳公主道:“我进去看看陛下。” “嗯。”萧皇后应允,信阳公主从城外归来,于情于理都得去给皇帝请安。 太子明日就要去上朝了,萧皇后还有太多的事情要交代,她带着太子离开了。 庄贵妃等人自然也要离开。 宁安公主转身打算回往碧霞殿时,被信阳公主叫住。 宁安公主停下脚步看向她:“信阳姐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信阳公主语气关切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 宁安公主抿唇不语。 魏公公忙解释道:“信阳公主有所不知,陛下前不久御赐,是宁安公主帮陛下挡了刀,宁安公主想必是伤势未愈。” 信阳公主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没料到我离京短短一个月不到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宁安妹妹大义灭亲在前,拼死护驾在后,实在令人佩服。宁安妹妹不介意的话,与我一同进去看看陛下吧?我们姐妹也多年未曾见面了,正好叙叙旧。” 魏公公古怪地看了看信阳公主,信阳公主几时变得这般热忱了? 他目光下意识地在信阳公主的身上扫了一圈,当目光落在信阳公主那只拿着圣旨的骨节分明的手上时,他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一下! 什么情况? 信阳公主有手毛! 宁安公主有些犹豫,正要开口拒绝,信阳公主先一步隔着袖子拉住了她的手腕:“宁安妹妹不会是想拒绝我吧?” 大庭广众之下自然是无法拒绝的,宁安公主在宫里的靠山接二连三倒下,她当然不可以拒绝刚被任命监国的信阳公主。 不然,就不符合她这几日努力讨好萧皇后的人设了。 宁安公主道:“怎么会?进去吧。” 信阳公主携着宁安公主的手,迈步进了寝殿。 魏公公望着信阳公主的背影,狠狠地揉了揉眼。 是他看错了吧? 没有手毛吧? 一阵冷风吹过,吹起了信阳公主的罩纱,信阳公主刚好转了转头。 魏公公定睛一眼,险些没一屁股跌在地上。 信阳公主不仅有手毛,她还有喉结?! ------------ 569 霸气小风风(二更) 三人步入寝殿。 其间宁安公主也古怪地看了信阳公主好几眼,俨然也觉得信阳公主怪怪的。 只不过,宁安公主与信阳公主在出阁前就不算亲密,出阁后更是天涯各一端,不熟悉就意味着无从怀疑。 寝殿内有不少值守的宫人,信阳公主将魏公公叫了进来,道:“你先把人带下去,本公主想单独陪陪皇兄,还有宁安公主。” “啊,是。”魏公公忍住心底的发毛,不着痕迹地看了宁安公主的手毛一眼。 妈呀! 真的有! 他又假装把令牌掉在地上,借着蹲下去捡令牌的功夫朝信阳公主斗笠下的喉结望了望。 天啦! 喉结也是真的有! 从前没仔细打量过信阳公主,今日也是巧了,不该看的地方全给看到了。 突然有点儿心疼宣平侯、、、 魏公公将宫人带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昏睡的皇帝以及两位公主殿下。 “唉,累死我了。”信阳公主松开拉着宁安公主的手,找了把椅子坐下,随即她高高在上地吩咐道,“小玉儿,给本公主倒茶。” 被唤作小玉儿的丫鬟却根本没理她,径自来到龙床边,捏住了皇帝的手腕。 “你做什么?”宁安公主扣住了小丫鬟的手腕。 信阳公主脸色一变,唰的站起身来。 敢扣她的手腕,不怕她一巴掌把你呼飞了! 小丫鬟淡淡地看着宁安公主的手,不知为何,宁安公主觉得这眼神莫名熟悉,同时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好了小玉儿,这边没你什么事了,你去给沏壶茶来。”信阳公主不着痕迹地分开了二人的手,将小丫鬟挡在身后,在背后冲她挥了挥手。 被小丫鬟啪的打了下手背。 ……就怪疼的。 信阳公主笑了笑,再次携了宁安公主的手……腕子,轻声道:“我们去那边坐着好好说。” 宁安公主问道:“你不是来看皇兄的?” 信阳公主笑呵呵地说道:“当然是,我的意思是你去那边坐着等我,我看完皇兄再去和慢慢聊。” 宁安公主狐疑地看了信阳公主一眼,到底是不熟悉,不清楚信阳公主这些年是不是就是这副德行,她没说什么,去那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而被命令沏茶的小丫鬟竟然也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了。 宁安公主:“……” 你不是要沏茶? “哎呀我可怜的陛下,怎么伤得这么重?”信阳公主抽出帕子,伸进罩纱内抹了两把并不存在的眼泪,随即冲小丫鬟招招手,“小玉儿你过来看着陛下,若是陛下醒了就叫我,我与宁安妹妹说几句话体己话。” 小丫鬟给了她一个斜睨的小眼神。 戏过了啊。 小丫鬟来到床边。 信阳公主哽咽道:“好生看着陛下。” 小丫鬟:“……” 信阳公主来到宁安公主身边,伤心不已地问道:“宁安妹妹,你快与我说说,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宁安公主看向龙床的方向:“我……” 信阳公主用宽大的身子一挡:“妹妹你说,我听着。” 宁安公主蹙了蹙眉,还是将近日发生的“事”说了,无非是有刺客行刺陛下,陛下被砸了脑袋陷入昏迷云云。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照顾贤儿了。”宁安公主起身道。 “我送你。”信阳公主说。 “不必了。”宁安公主推辞。 信阳公主却坚持要送她,拉拉扯扯间宁安公主的裙裾被信阳公主踩了一下,她整个人朝前扑去。 而原本在她身后的信阳公主不知怎的唰的闪到了她的身前,稳稳地接住了她:“你没事吧?妹妹!” “我没事。”宁安公主直起身子,“多谢姐姐。” 信阳公主歉疚道:“抱歉啊,我踩着你的裙子了。” 宁安公主道:“无妨。” 信阳公主叹息一声:“我还是不给你添乱了,你赶紧回去照顾贤儿吧,我一会儿得了空再去看你。” “好。” 宁安公主说罢,转身离开,她人都跨过门槛了,又回头望了望信阳公主,眼神里透着一丝复杂与不解。 确定宁安公主走远了。 信阳公主才刷的摘了斗笠,露出一张满是疹子的陌生脸庞。 却哪里是信阳? 根本是顾承风。 “终于可以站直了。”顾承风站直了身子,裙裾瞬间短了一大截! 他比信阳公主高,为了不露馅儿,一直是曲着腿的状态,他的小腿跟腱都拉酸了! “怎么样?” 小丫鬟扭头问她。 小丫鬟自然也不是小丫鬟,而是顾娇。 顾娇是戴了人皮面具的,不能做太大的表情,否则面具会掉。 顾承风没戴是因为他要说话,表情丰富,若一不小心从里头掉出一块脸皮,那场景想想挺吓人。 他脸上的疹子是画的。 “我出面还有失手的吗?看看这是什么?”他得意地挑了挑眉,伸出手,摊开掌心,露出一枚青铜钥匙来。 这就是他方才从宁安公主身上顺到的东西。 秦公公没跟着庄太后出宫其实还有个重大原因,秦公公要留下来调查庄太后当初交代他的事情。 宁安公主回宫后去了一趟庵堂,庄太后起先以为她是思念亡母没太往心里去,后面猜测是静太妃死前给宁安公主留了什么东西。 秦公公找啊找,找得头都秃了,总算是发现了一点线索。 “似乎是一把钥匙。”秦公公在信上说。 与信一起被小九叼回碧水胡同的是那道让宁安公主监国的圣旨。 于是就有了让信阳公主去监国的计策。 萧珩也想过直接划掉监国的职位,可依照宁安公主的性子只怕会再弄一道让自己监国的圣旨。 所以还是得占了监国的位置。 为何是信阳公主,一是顾承风见过她,听过她说话,扮演起来没压力,二也是她手中有先帝御赐的金鞭,若有人质疑,可以让顾承风拿着鞭子上金銮殿。 顾承风看着钥匙到:“你说……这会是一把什么钥匙?静太妃留给她女儿的东西必定是有大用的,会不会是给她女儿留了个金库?要不就是宝藏?富可敌国的那种!” “要不,就是一个兵器库!” 男人与女人的爱好不大一样,女人喜欢珠宝首饰,男人就喜欢兵器,在顾承风看来,兵器库是比金银宝藏更令他兴奋的东西。 顾娇说道:“你随便猜。” 反正也不要钱。 顾承风摆摆手:“算了,我不猜了,赶紧想法子复刻一把,一会儿还得给她送回去。” “嗯。”顾娇从宽袖中拿出一块用布包裹的面团,将钥匙摁进去取了模,随后递给他,“好了,可以给她还回去了。” 顾承风收好钥匙:“陛下没事吧?” 顾娇将面团放回宽袖:“头部受了重创,又被喂了一次药,情况不算太好。” “还能醒过来吗?”顾承风问。 “不知道。”顾娇说道。 顾承风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我怎么觉得陛下挺活该的?” 醒不过来但是能听清楚一切的皇帝:“……” 顾承风继续死亡吐槽:“谁让他该宠的人不宠,该信的人不信,白瞎他一双眼睛!” 顾娇正在给皇帝量血压,她感觉到了血压计上的变化。 顾承风冷哼道:“照我说,宁安这一砚台还是砸得轻了,应该再把他捅个十刀八刀的,让他七八年都下不来床,看他还长不长记性!” 皇帝血压飙升! 顾娇回头,同情地看了顾承风一眼。 顾承风抓了个果子,大大地啃了一口,而后翘着二郎腿望向顾娇道:“看我干嘛?” 顾娇收回视线,看着几乎要爆掉的血压计,不动声色地收好。 随即她来带顾承风身边,老父亲似的拍了拍他肩膀,把斗笠给他戴上:“等干完这一票,你找个地方躲一下。还有。”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他衣襟,“你这里,歪了。” 魏公公端着一壶沏好的茶水进入寝殿时,看到的就是信阳公主低着头,两手不断揉搓自己的汹汹。 魏公公当场石化了! ------------ 570 重大发现(一更) 顾承风从前只伪声,今儿是第一次做女装大佬,真真是难为死他这个钢铁大直男了。 顾承风弄了半晌才把两个小家伙弄对称。 “唔,还不错。” 他挺满意。 魏公公:原来你是这样的信阳公主! 顾娇给皇帝施了针,用以缓解他的状况,但具体效果如何还得看后续观察。 “走了。”顾娇对顾承风说。 “嗯。”顾承风一秒切换信阳公主的声音,站起身来,屈膝,让华美的裙裾迤逦曳地。 随即他优雅地伸出手来,“小玉儿,扶着本公主。” 顾娇看也没看那只手,径自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被无视的顾承风:“……” 顾承风强行挽尊道:“小玉儿还是那么着急为本公主开路,行了,门就让你来开吧。” 顾娇黑着脸看着他,你的戏能别这么多吗? 二人出了华清宫。 顾承风说道:“我要把钥匙给她还回去,你在碧霞殿外等我。” 顾娇睨了他一眼:“你这身衣裳方便吗?” 确实有点儿不方便。 女人的衣裳原来这么麻烦,层层叠叠,从头束到脚,他连腿都迈不开。 顾娇伸出手:“还是我去,你在御花园等我。” 顾承风思考了一会儿,自己这身衣裳着实有碍行动,他将钥匙递给她:“那你自己小心点,秦公公说,从边塞来了十来个下人,说是原先伺候皇甫贤的,就那小残废,用得着那么多人伺候?我瞅着怕是有猫腻。” “知道了。”顾娇拿上钥匙后便转身去了碧霞殿。 顾娇没去过碧霞殿,但不影响秦公公给她绘了碧霞殿的图。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宁安公主的寝殿,宁安公主的姚氏原是放在荷包里的,一路上她没开过荷包,因此不存在掉落的可能,想不被她发现只得给她原封原地放回去。 顾娇的运气不错,宁安公主刚把荷包拿下里放在了梳妆台上,之后便去了耳房。 顾娇戴上手套,轻轻地打开荷包,将钥匙塞了进去。 宁安公主从耳房出来时顾娇已经从窗户跃出去了。 顾娇打算去与顾承风会和,谁料在她路过一间屋子时听见了里头传来的一阵压抑的闷哼声。 有病人。 顾娇往回倒退几步,自窗棂子的狭窄缝隙望进去,看见了一张空荡荡的轮椅。 她差不多猜到这是谁的屋子了。 屋内本有一名御医值守,这会儿去了茅房。 顾娇将窗棂子撑开,纵身跃了进来。 她来到床前。 皇甫贤的情况很糟糕,呼吸短促,脉象不稳,额头与身上不停渗出汗水,像是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是哪里疼吗?” 顾娇古怪地皱了皱眉。 她检查了皇甫贤的上半身,除了手心有一点早已愈合的擦伤外并未见到能够引起如此剧烈的痛感的伤势。 她随即轻轻拉开了皇甫贤的被子。 她将皇甫贤的裤腿撩起来,才总算明白了问题所在。 他的骨头从皮肉里长出来了,骨头比皮肉长得快,因此不少幼年截肢的患者都将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不止一次的磨骨手术。 这种手术对患者的身心都是一种折磨。 他这种情况是已经引起轻微炎症了。 他得尽快进行磨骨手术,再不济也得赶紧处理伤口将炎症止住。 顾娇没带小药箱,但她揣了个巴掌大的应急小药包。 她拿出消毒水与纱布,对发炎的地方进行了简单的清理,又拿了两粒消炎药喂他吃下。 皇甫贤浑浑噩噩的,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他想睁开眼看看,却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喝下去。”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对他说话。 他是一个叛逆的少年,没人能命令他做事。 顾娇道:“不喝我就把你裤子扒了。” 皇甫贤:“……” 皇甫贤委屈巴巴地把药喝了。 他痛得厉害,顾娇又给他喂了一粒研究所的特效止痛药。 这种止痛药副作用小,孩子也能吃,只是一般情况下顾娇也依旧不会给孩子吃。 但这不是紧急情况么? 顾不上那么多了。 顾娇把他放平下去,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这时,御医也回来了。 顾娇从窗棂子跃了出去。 …… “怎么去了这么久?是出什么事了吗?” 御花园内,顾承风看着姗姗来迟的顾娇问。 顾娇四下看了,说道:“没事,去看了下皇甫贤。” 顾承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去查探那些边塞来人的虚实了。” “他们不在碧霞殿。”顾娇没感受到任何高手的气息,要么,他们也是用药物自毁身体压制了功力,要么他们根本就不在。 顾承风纳闷道:“不在碧霞殿?那是去哪儿了?” 顾娇道:“可能去内务府了,秦公公不是说,外头搬进宫里的都必须去内务府登记吗?”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顾承风恍然大悟,想到什么,坏坏地笑道,“你去看皇甫贤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抓了他威胁宁安?” 顾娇给了他一个无语的小眼神。 下一秒,她双耳一动,抓住顾承风藏进了身后的草丛。 不远处的小道上,宁安公主带着莲儿以及几个护卫打扮的男子匆匆走过,看样子是要出宫。 顾承风小声问:“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外男可以在宫里住啊?皇甫贤还小,又是公主的亲儿子,这个另当别论,可那些护卫……” 顾娇说道:“皇宫的大内高手都是太监,你觉得呢?” “所以他们也是太监?”顾承风感觉自己的小瓜瓜有点儿凉。 顾娇点头:“应该是。” 不是太监萧皇后是不会放他们入内的,哪怕萧珩如此受姑婆疼爱,姑婆甚至给他留了一间屋子,但他也从未真正在皇宫留宿过。 这是宫规。 “跟上去。”顾娇说。 二人不近不远地跟着。 他们听见宁安公主临近宫门时坐上了皇帝赏赐给她的马车。 值守的侍卫拦住马车。 宁安公主道:“我出宫买点东西,已经和皇后说过了。莲儿。” 莲儿拿出了一块坤宁宫给的出行对牌。 侍卫忙放了行。 信阳公主出宫是不必提交对牌的,原本她也不住宫里。 侍卫只是有点儿奇怪,怎么刚送走一个公主,又来了一个公主?既然都要出宫,干嘛不一起呢? 宁安公主的马车停在了一家绸缎庄的门口,莲儿下了马车,不知宁安公主与她交代了什么,莲儿进了绸缎庄,宁安公主却乘坐马车继续往前而行。 四名护卫加上车夫也一道随行。 顾承风从马车里看过去,哼了哼,道:“果然啊,买东西就是个幌子。” 他一扭头,发现顾娇正在沉思,不由问道,“你在发什么呆?” 顾娇淡道:“谁发呆了?” 顾承风问道:“那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顾娇道:“我在想那日御书房发生的事情。” 顾承风挑眉道:“秦公公不是说没发生什么事吗?就是陛下看到了花夕瑶的认罪书,宁安公主为自证清白不惜撞柱自杀,谁料她白撞了,陛下根本就不信。之后她就打晕了陛下,龙影卫出手,可她一挥手,龙影卫便倒下了。之后她杀了刘平,又戳伤和砸伤了自己,伪造成护驾受伤的假象。” “这是魏公公看到的经过,但也许有些东西他并没有看出来。” 顾娇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挥手的动作,“就这个,把龙影卫打趴下了。” 顾承风摘下斗笠,说道:“她是不是用了什么暗器?但是什么暗器能让一个龙影卫瞬间倒下?带毒的那种吗?” 顾娇没有说话。 顾承风不解道:“话说,那个受了伤的龙影卫到底去哪儿了?魏公公说他逃了,他能逃去哪儿?还有龙影卫不是忠心耿耿吗?为何会丢下陛下逃了?” 顾娇喃喃道:“是啊,为何?” “哎,他们的马车停了!”顾承风说道。 顾娇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停一下。” 他们的马车停在了约莫数十步之距的巷子里,宁安公主的马车则停在了一家赌坊前。 宁安公主下马车时已不是在宫里的打扮,而是穿上了一件黑漆漆的斗篷,斗篷的帽子将她的脑袋罩住。 顾承风呵呵道:“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好事。” ------------ 571 龙一归来(二更) 顾娇看着宁安公主的这件斗篷,不由想到静太妃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斗篷,不愧是母女。 这是一家鱼龙混杂的赌坊,里头什么样的人都能见到。 宁安公主却好似对此地轻车熟路,不多时便进了一楼拐角尽头有专人看守的一间厢房。 顾娇尝试进去,却被告知那里不是普通人有资格进的地方。 那就只能从别处盯梢了。 “这里这里!” 赌坊隔壁的一座小破院里,顾承风冲顾娇招了招手。 顾娇走过去。 这是一间久不住人的宅子,后院的墙壁与赌坊那间厢房仅一墙之隔。 二人将耳朵贴在墙壁上,隐隐能听到一点厢房里的谈话声。 “……我不是把人引出去了?你们自己的人失了手,难道还怪在我头上?” 是宁安公主的声音。 顾承风无声地问顾娇:“什么意思?” 应该是萧珩被李侍郎的案子引出京城的那一次,邢尚书也在,二人险些遭到一伙黑衣人的毒手,是有黑火珠才杀出了重围。 从这番话几乎是能判断出对方是燕国来的那股势力了。 里头有一道令顾娇都感到忌惮的危险气息。 顾娇眯了眯眼,心底涌上一点小兴奋。 宁安公主再度开口:“话说回来,他究竟是谁?你们为何要杀他?”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看来宁安并不清楚萧六郎的真实身份,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萧六郎就是萧珩,不然她也不会跑到萧皇后面前挑拨离间,结果落了个自讨没趣。 挑拨离间这件事儿是秦公公在坤宁宫的眼线将消息带出来的,秦公公又在信上与顾娇几人说了。 宁安公主不知情并不奇怪,首先她没见过萧珩,从容貌上就很难将二人联系在一起,其次,可能这伙人也并不希望仙乐居打听到萧珩的身份。 宁安公主道:“好,你们的事我不管,不过我答应你们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你们答应我的却一次也没兑现。” 男子道:“你再把他引出来一次。” 宁安公主道:“为什么一定要引出来?在京城随便找个地方不能动手吗?他每天去翰林院与刑部上值,来来回回的路上总是能找到机会动手的吧?” 男子道:“目击者太多,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宁安公主道:“那晚上总可以了吧?或者你们直接潜入他家里,难道也不行?” 男子道:“那除非我们杀光整个胡同,一个目击者也不留。” 但就算这样,也还是会留下作案的痕迹。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想在京城动手。 宁安公主讥讽道:“看来我们之间是没得谈了。” 男子道:“你想要回你的东西,就最好按我们说的去做。” 宁安公主冷笑:“何必这么麻烦?不如我帮你们杀了他?” 男子说道:“你要真能杀了他也可以,拿着他的人头过来,我们把东西给你。” 之后屋子里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谁也不知宁安公主心里怎么想的,但通过里头碰桌子、扔杯子的动静,不难判断出宁安公主很生气。 最后,男子似乎给了宁安公主一样礼物,暂时安抚住了宁安公主的情绪。 顾承风小声道:“那伙人就是那股燕国势力了,他们拿了宁安公主的什么东西,竟然逼得宁安公主为他们卖命?会不会与那把钥匙有关?” “她走了。”顾娇说。 顾承风道:“那我们是跟踪她呀,还是跟踪那伙人?” 顾娇道:“那伙人。” 他们放了这么长的线,好不容易钓到了鱼儿,自然要追着鱼儿咬了。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顾承风突然鼻子痒痒,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什么人!” 男子冷声问。 顾承风恨死自己这鼻子了,早不打喷嚏,晚不打喷嚏,偏偏这时闹出动静! 这下好了! 暴露了! 顾娇对着天空吹了声口哨,随即抓住顾承风飞快地出了院子。 宁安公主的护卫施展轻功追了上来。 顾承风将斗笠的罩纱掀起来,双手抓住厚重不已的裙裾,踩着八字脚,啾啾啾地往前跑! 女人的裙子委实影响速度。 一不留神,二人被四名护卫追上了。 双方激烈地交起手来。 顾娇没带兵器,徒手与之对战。 她以一己之力拖住了三个护卫,然而还是有一个朝着顾承风奔了过去。 顾承风这身厚重的宫装真是跑也跑不动,打也打不得。 对方一记冰冷的长剑斩下来,顾承风闪身一避:“我躲!” 对方砍了个空,再次挥剑而上。 “我再躲!” 对方砍了几次没砍中,彻底被激怒,忽然他放弃了长剑,改为抽出腰间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顾承风的心口扎了过去! 这一招太强太迅猛了,顾承风根本来不及躲避。 就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顾承风的胸口爆炸了! 护卫被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情况? 他把一个女人的那什么玩儿炸了? 顾承风要女扮男装,形体上就必须相像,有关衣襟内的填充物他们第一选择是馒头,奈何轻的馒头太小,大的馒头太重,最后,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两个小杜杜,让顾承风自己吹。 想要多大就有多大,轻盈不易掉,完美。 顾承风觉得挺好玩儿的,问顾娇有没有多的,他给大哥和顾承林也各送一个,让他们没事儿的时候吹一吹。 结果顾娇说没有了。 就剩这俩了,这家伙还给他扎爆了一个! 顾承风气坏了,抄起自己的一双大巴掌,冲对方啪啪啪啪地扇了下来! 顾娇把那三个人都解决了,顾承风还在义愤填膺地扇大耳刮子。 “行了,走了!” “别拦我!我要揍他!我要揍他!” 顾娇抓住愤怒咆哮的顾承风,将他拖出了巷子。 宁安公主与男子赶到巷子时,早已不见顾娇与顾承风的踪影。 宁安公主折损了四名护卫,不过她并非一无所获,她在现场发现了一截被勾掉的金纱。 这种金纱她今早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而第四名护卫咽气前透露了两个重要消息——炸了;穿着女人的衣裳,说话却是男人的声音。 宁安公主又丈量了一下地上的脚印。 两双女子鞋印,一双是正常尺码,另一双却比几个护卫的脚还大。 “呵。”宁安公主低低地笑了,笑得肩膀都在颤抖,“信阳啊信阳,原来你是个假的!” 顾娇与顾承风坐上马车后,让车夫迅速将马车往人多的地方驶去。 顾承风还在肉痛自己炸掉的宝贝:“为什么跑这么快?” 顾娇道:“他们有个高手,带上你我打不过。” 顾承风冷哼道:“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我武功很差吗?呵!当出夜闯元帅府,也不知是谁把你从唐家军的弓箭下带出来的!” 顾娇睨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是当初。” 顾承风:“……” 顾承风清了清嗓子:“他们不是不能在京城动手吗?” 顾娇道:“是轻易不动手,但总有万不得已的时候。” 顾承风遗憾一叹:“那我们这就把他们跟丢了?” 顾娇弯了弯唇角:“不会。” 碧空如洗的苍穹,一只威猛的海东青振翅飞过—— 翌日,寅时刚过,萧皇后便带上苏公公去了东宫。 今日是太子第一天上朝,萧皇后担心儿子会有所疏漏,又过来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萧皇后为儿子整理衣冠,道:“你舅舅不在朝廷,有拿不定主意的你就别当场应下,你放心,该打点的母后都打点过了,你舅舅的部下会帮着你的。” 太子道:“知道了母后,您都叮嘱了我许多遍了。” “这还不是因为没人提点你——”萧皇后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她话锋一转,道,“回头母妃再为你挑选几个侧妃,等时机成熟,你挑一个喜欢的做正妃。” “全听母后吩咐。”太子低声应下。 萧皇后欣慰地抚了抚儿子的肩膀,虽然他心里依旧难受,但总算没像他父皇那样一根筋。 太子道:“母后,我去上朝了。” 萧皇后仍不放心:“我素日里虽与信阳公主不和,可她到底是你舅母,她不会害你,她说什么你就听着,不要当堂与她起争执。若是有人想离间你们关系,你半点儿也不许听。” 太子嘀咕道:“我欺负她舅舅回来会揍我的,舅舅可疼舅母了。” 萧皇后翻了个白眼:“哼,你舅舅才不疼她,只是男人好面子罢了。” 苏公公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皇后!殿下!出事儿了!” 萧皇后蹙眉看向他:“出什么事了?” 苏公公难掩惊慌道:“信阳公主与宁安公主在金銮殿外吵起来了!” 萧皇后一脸不解:“她们两个吵什么?宁安怎么又去金銮殿了?” 苏公公道:“宁安公主好像是特地去找信阳公主的,她说……” 萧皇后问道:“说什么?” 苏公公硬着头皮道:“说……信阳公主是个假的!” “你说我是假的?有何证据?” 金銮殿外,戴着斗笠与罩纱的信阳公主站在最高的一个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矮了自己好几个台阶的宁安公主,“没证据就是血口喷人。” 御史台大夫道:“是啊,信阳公主怎么会是假的?明明声音都一模一样。” 宁安公主真诚地看向所有人:“我猜到你们不会相信,可我昨日的确在大街上亲眼看见这个人假扮信阳公主。我问过宫里的老嬷嬷了,信阳公主身边是一位叫玉瑾的女官,不论信阳公主去哪里,玉瑾都随侍左右。那为何上朝如此重要的日子,她身边都不见玉瑾的影子?” “这……”御史台大夫噎住。 玉瑾跟了信阳公主十几年了,确实每次入宫玉瑾都会跟着。 宁安公主的目光落在信阳公主身边的小丫鬟脸上,这是昨天的那个小丫鬟,不过她也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了。 宁安公主指着小丫鬟道:“这个丫鬟的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她也是伪装的。” “什么?” 众人一惊。 不仅公主是假的,连丫鬟也是? 众人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那道册封信阳公主监国的圣旨,不过若是他们知道这对主仆是顾家兄妹假扮的,那么一个谋反的罪名顾家是逃不掉了。 谋反之罪当满门抄斩,萧六郎是顾家的女婿,他也将死在铡刀之下。 什么叫瞌睡来了送枕头,这就是了。 众人看了看那面无表情的小丫鬟,又看向戴着斗笠不敢露出真容的信阳公主,只见信阳公主的手指微微捏紧,不难看出她是紧张了。 小丫鬟轻轻地拍了拍信阳公主的手背,并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看似不经意,却依旧被众人捕捉到了。 信阳公主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宁安妹妹,我试问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要如此污蔑我?” 宁安公主道:“我不是要污蔑你,我只是不希望你顶着信阳公主的身份招摇撞骗。昨日你还去见了陛下,也不知你有没有对比下做什么,听说陛下的情况越发不好了。” 所有人眸光一沉,看向信阳公主的眼神浮现起一丝狐疑与冰冷。 宁安公主直勾勾地看着她:“你若是信阳公主,可敢摘了斗笠?” 信阳公主捏紧了帕子,语气镇定:“我长了疹子,仪容不堪,不便见人。” 宁安公主一步步走上台阶:“是长了疹子,还是你根本就不是?” 信阳公主淡道:“如果我是呢?” 宁安公主忽然望向信阳公主身后:“皇兄?” 信阳公主回头。 宁安公主趁机不备,唰的摘了她的斗笠! 一张布满疹子的脸就那么突入的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令人惊讶的是,这的的确确就是信阳公主的脸! 宁安公主狠狠一惊:“……不可能!你一定是戴了面具!” 她伸手去撕扯信阳公主脸上的人皮面具,却被信阳公主反手甩了一耳光! “放肆!” 信阳公主目光冰冷,气场全开! 宁安公主被打得滚落台阶,她身后的大内高手一拥而上,要去擒住信阳公主,哪知忽然间,一道游龙般的身影从天而降,气势磅礴地挡在了信阳公主面前! ------------ 572 实力碾压!(一更) 那几名原本冲向信阳公主的大内高手几乎是瞬间被一股可怕的内力震开,没人看见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如何出手的,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被齐齐跌落在了宁安公主身边。 要知道他们都是从边塞带过来的高手,虽不如龙影卫那般厉害,但也绝非泛泛之辈,竟然如此轻易地被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 宁安公主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了。 须臾,她认出了对方脸上的龙影卫面具。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皇帝的四名龙影卫她全都见过,无人一这般高大迅猛,更何况四个龙影卫一个已死,三个还在疗伤,根本不可能出动。 所以这个龙影卫是哪里来的? 朝中大臣真正见过龙影卫的不多,一时间没人认出这就是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龙影卫,只当他是信阳公主身边的一名暗卫。 大臣们对高手们的武力值并不大了解,但见他轻松一打四,就不免觉着他十分厉害。 “这么厉害,是宣平侯给的暗卫吧?” “我瞧着像是。” 有大臣们窃窃私语了起来。 出于对龙一的忌惮,没人胆敢上前将摔伤的宁安公主扶起来。 信阳公主一步步走下台阶,顶着一张布满红疹的脸,气场却丝毫不减。 信阳公主在宁安公主面前的一个台阶上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说我是假的,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是假的吗?” 宁安公主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信阳公主的脸上,看了半晌又转移到了那个小丫鬟的脸上。 信阳公主抬手勾了勾手指。 小丫鬟会意,默默来到信阳公主身边。 信阳公主淡道:“你怀疑我的丫鬟是戴了人皮面具,那我找人揭给你看。”说罢,她望向附近的一名太监,“你过来。” 太监麻利儿地走了过来:“动手。” “是。”太监走到小丫鬟的面前,客气道,“得罪了。” 他伸出手去摸小丫鬟的面部轮廓及耳后,摸完又仔细检查了小丫鬟的脸,转身冲信阳公主与宁安公主道:“回两位公主的话,是她自己的脸。” 宁安公主脸色一变:“不可能!” 昨日就是这个小丫鬟与假扮的信阳公主在一起,这个小丫鬟的行动处处透着诡异,还为皇帝把了脉。 分明就是顾娇! 信阳公主吩咐道:“玉儿,你自己过去,把你的脸给宁安公主瞧瞧。” “是。”被唤作玉儿的小丫鬟走到宁安公主面前,蹲下身来,将脸凑到宁安公主的面前。 宁安公主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是本人的脸没错。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眸子。 信阳公主冷声问:“宁安,你为什么这么做?” 宁安公主看了看神色复杂的大臣们,解释道:“是……是有人看见信阳公主与这个小丫鬟当街闹事,并且暴露了自己不是信阳公主的事实,所以我才……” 信阳公主冷冷一哼:“所以你才不既不去坤宁宫禀报皇后,也不去东宫禀报太子,更不去我府上向我的家臣求证,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绳之以法!你是想立功想疯了?还是你就是故意来阻拦我监国的?” 宁安公主咬牙,避开前面一针见血的话,努力将重点拉回来:“我如果不是确定你是假的,我会来拆穿你吗?根本是你在给我下套。” 信阳公主丝毫不虚:“我给你下套也得你自己乐意往里钻呐,你越俎代庖,皇后与太子都在,轮得到你来金銮殿揭穿假公主?” 那还不是因为萧皇后袒护萧六郎,若是她知道其中一个假冒的人是萧六郎的妻子顾娇,她未必不会将这件事压下来。 而闹到金銮殿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出了什么事?”萧皇后与太子赶到了,问话的是萧皇后。 信阳公主将适才发生的事与皇后说了:“……皇后昨日见过我的脸,知道我严重到了什么程度,若不是我的脸好得快,只怕今日还真没人认得出我。她或许会说,你若是清白的,过几日你的疹子消了不就可以真相大白了?问题是,我在大牢中等待疹子消退的那几日,真的不会遭到什么人的暗算吗?” 这番话太天衣无缝了,就连萧皇后听了都感觉这个陷害人的法子是可行的。 如果宁安公主的目的是为了在牢狱中害死信阳,那么她今日在金銮殿上的所作所为就说得过去了。 宁安公主气得够呛,她是真没料到一个人编起谎言来可以如此滴水不漏。 “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没理由害你!” 她的确没理由陷害信阳。 接下来她倒要看看信阳还怎么编。 信阳公主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真以为陛下什么都没告诉我吗?” 宁安公主眉头一皱,她听不懂信阳公主在说什么,然而本能地她感到了一股不妙。 信阳公主道:“有些事陛下顾及你的颜面隐瞒不说,我本也没打算戳破,但你非要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怪不得我将你们母女二人的罪行昭告天下了!” 宁安公主的太阳穴突突一跳! 她知道信阳公主要说什么了,可惜她反应得太迟,已经来不及堵住信阳公主的嘴了。 信阳公主怒气填胸地看向宁安公主:“我儿子五岁那年曾在仁寿宫附近中过毒,幕后元凶就是你的母妃静安师太!她不仅毒害我儿子嫁祸太后,她还给陛下下过迷药,挑拨陛下与太后的母子关系!她甚至找人行刺陛下、劫持太后!她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如此歹毒险恶之人当天诛地灭,可笑你居然认为她是被我们合谋逼死的!” 宁安公主:“你!” 信阳公主冷声道:“我什么我?我哪句说错了?还是哪句都没错,你心虚到只能对我干瞪眼了?” 宁安公主足足半晌没憋出一个字来。 也就是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被人碾压了。 不论真话谎话,都被信阳碾压得死死的。 “你胡说!我没有!嫂嫂!你相信我!”宁安公主说不过信阳公主,只能转头将希望放在了萧皇后的身上。 萧皇后与信阳公主一贯不对付。 问萧皇后最厌恶哪个公主,非信阳莫属。 然而大多数只看见萧皇后给信阳公主甩脸子,却不知那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萧皇后真正要算计一个人是不会将情绪写在脸上的。 萧皇后正色道:“这件事我自会查清楚,来人,先将宁安公主带下去,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得离开碧霞殿。” 这是要软禁宁安公主的意思了。 “是。”苏公公应下,叫了两个得力的太监,将遍体鳞伤的宁安公主拖了下去。 “你去上朝吧。”萧皇后对信阳公主说。 信阳公主点点头,提醒道:“不要再让她接近陛下。” 萧皇后一愣。 信阳公主却没再说什么,重新戴上小丫鬟递过来的斗笠,转身朝金銮殿走了过去。 所有人包括萧皇后在内,久久回不过神来。 “静太妃真的干过那些……” “咳!” 御史台大夫刚小声嘀咕了一句,被兵部尚书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兵部的许尚书轻咳一声,示意老友闭嘴。 “母后……”太子担忧地看了萧皇后一眼。 “母后没事,你去上朝吧。”萧皇后受到的冲击很大,她不是心疼静太妃,有关静太妃的事她其实是知道一些的,只是知道的并不全面。 她也不是心疼宁安公主。 她就是有些缓不过神来。 萧皇后拍拍儿子的肩膀:“你赶紧去,别耽搁了朝政,母后还有别的事。” 太子:“哦。” 萧皇后闭了闭眼:“听……听你信阳姑姑的话。” “他不敢不听,龙一会揍他。”信阳公主没有回头。 龙一听到的却是——略略略略略……揍他。 龙一唰的闪到太子面前! 太子汗毛一炸,喂喂喂!我听话为毛也要挨揍啊! ------------ 573 水落石出(二更) 龙一把太子抓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抽了一顿屁股,不算下重手,但也够太子喝一壶的。 萧皇后回到坤宁宫后将人叫来萧珩宣进了宫。 萧珩以外男的身份不便进入坤宁宫,萧皇后是在华清宫的偏殿见了他。 自打从金銮殿过来,萧皇后的脑子里便没停止过疑惑。 萧珩从接到传召的那一刻起,就明白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些事迟早都回来,何况到了如今这一步,也没什么需要隐瞒萧皇后的了。 萧珩先是将静太妃的所作所为悉数说了,有信阳公主没提到的,譬如她是被皇帝赐死的。 萧皇后在等候萧珩的这一个时辰里已经自己缓了一阵,这会儿听到皇帝竟然赐死了曾经最敬爱的静太妃,心底居然没起多少波澜。 只是有些唏嘘。 都说帝王家无情,可萧皇后明白皇帝是个十分重情之人,太子完美继承了他的重情,所以才会对温琳琅泥足深陷。 “那,宁安公主呢?她又是怎么一回事?” 比起早已解决的静太妃,萧皇后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个活着的皇室公主,“宁安……她当真想害信阳吗?” 萧珩摇头:“这倒不是。” 宁安公主是回来复仇的,复仇的对象却并非信阳公主。 陛下、姑婆、顾娇、顾家……才是她最终复仇的对象,在宁安看来,陛下与太后害死了静太妃,而顾娇与顾长卿则害死了驸马。 萧皇后柳眉一蹙:“干顾家丫头什么事?”其余三人她都能理解,可驸马不是被顾长卿杀死的吗? 萧珩道:“在边塞时前朝余孽找来瘟疫患者,试图用他们去毒害顾家军,娇娇在救治一名患者不幸感染,娇娇自己不知情,在一次行动中昏迷,之后被驸马抓了回去。驸马也感染了,娇娇没给他药。” 萧皇后愤慨地说道:“这种混账东西当然不能给药了!所以呢?她就把这笔账算在了顾家丫头的头上?可瘟疫不是他们自己弄来的吗?被感染了只能说是自食恶果!与顾家丫头何干!” 萧珩平静地说道:“有些人是不讲道理的,讲道理就不会成为那种人了。” 萧皇后叹了口气:“说的也是。这么看来,她当初放弃驸马并不是真的大义灭亲,而是别无选择。” 萧珩接着道:“听娇娇说,她与驸马的关系从驸马确诊瘟疫前就闹僵了,现在想想,可能她从很早便想好了每一步的退路。” 就连驸马都没能理解她的心思,只以为她当真与自己疏远了。 “这人的心思太深沉了……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有心机?”萧皇后眉头紧皱,脑海里闪过少女宁安的明媚笑容,一时间竟是难以置信。 接下来,萧珩将仙乐居的案子,以及宁安公主杀了刘平、迫害陛下、买通李侍郎污蔑邢尚书与庄太后的事也全都告诉了萧皇后。 当然了,还有宁安公主伪造了两道圣旨的事。 萧皇后气得脸色都青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她气地牙痒痒,半晌才压下火气,问萧珩道:“那太后没事吧?” 萧珩道:“没事,太后在碧水胡同住着,很安全。” “那就好。”萧皇后暗松一口气,“你们自己也要当心。” 萧珩点头:“我们会的。” 萧皇后再次看向他,眼神里带了几分复杂:“话说回来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学宁安伪造圣旨不说,居然还找人假扮信阳公主!” 她就说昨天的那个信阳公主怎么怪怪的,说话阴阳怪气,还在她面前摔得五体投地!全后宫的人都看见了! 这要让信阳知道,不得扒了他们几个的皮! 萧皇后想想都替他们几个惨。 萧皇后又道:“还有,若是你娘没及时赶回来,今早在金銮殿那种情况,你们又当如何应对?” 这个萧珩还当真考虑过。 昨日顾娇与顾承风跟踪宁安公主回来后,就发现顾承风的裙子被刮掉了一点金纱,当时他们便猜测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 宁安公主一定会去揭穿他们,越快越好。 而最有力的时机就是“信阳公主”的第一次上朝。 就在他们冥思对策时,信阳公主回来了。 是悄悄回来的,没惊动任何人。 值得一提的是,顾娇假扮的身份并非凭空捏造,朱雀大街的宅子里的确有个叫玉儿的丫鬟,顾娇戴的那张人皮面具便是依照她的脸来做的。 两榜进士翰林官,这点严谨度还是有的。 宁安公主今日当着朝臣的面闹的这一出算是彻底翻了船,信阳公主可不是好惹的,她不耍心机并不代表她不会,只是不屑。 萧皇后感慨这几个家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怎么死罪怎么来,却还乱拳打死了老师傅。 不知该说是他们走运还是该说宁安倒霉。 萧皇后哭笑不得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萧珩道:“暗中还有一股势力,接下来是将那股势力一网打尽。” 萧皇后沉吟片刻,问道:“那股势力是哪里来的?” 萧珩顿了顿:“燕国。” 萧皇后倒抽一口凉气! …… 萧珩该坦白的都坦白了,唯一没提及的是自己的身世。 倒不是不敢告诉萧皇后,不论他是不是信阳公主的骨肉,他都是宣平侯的儿子,萧皇后依然是他姑姑。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起先他不愿向身边的人提及自己的身世是因为他难以启齿,如今却是在害怕。 害怕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信阳公主的身边,去寻找那个根本就不该去寻找的真相。 他只有一个娘,就是信阳公主。 …… 碧水胡同。 顾娇没精打采地坐在堂屋剥玉米,昨晚被龙一拽着撅了一晚上的炭笔,她这会儿又困又累,小脑袋一直不停地小鸡啄米。 顾承风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坐下,拿手晃了晃:“喂,丫头!” 顾娇没理他,继续小鸡啄米。 有一下差点啄到桌上,顾承风忙将手背伸过去垫住了她的额头。 顾娇闭眼嫌弃:“你的手好硬。” 顾承风:给你当了垫子你还嫌弃!是我的手背硬还是桌子硬! 顾娇坐直了身子。 顾承风古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呀?” “没睡好。”顾娇打了个呵欠,“一早起来手好酸。” 顾承风切了一声,拿过顾娇剥了一小半的玉米棒子,道:“你们女人手酸什么?又不是男人!” 顾娇问道:“女人为什么不能手酸?” “女……”顾承风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啥,猛地一噎,清了清嗓子,“我肚子好饿,去看看后面有没有吃的!” 说罢,他一溜烟儿地走了,连玉米棒子都忘了放回去。 萧珩从皇宫回来时顾娇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流了一摊小口水。 家里人出去了,连顾小宝与姚氏都不在,不出意外是又去看姑婆打牌了。 萧珩来到顾娇身后,将顾娇轻轻地抱回东屋,脱了她的外裳与鞋子,拉过棉被给她盖上。 顾娇朝着他翻了个身,他正在给顾娇整理头发,猝不及防他的手被顾娇压在了脸颊之下。 掌心传来柔软而细腻的触感。 他心尖儿都似乎被什么给揉了一把。 他在床边坐下,没将手抽出来。 他看着她,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顾娇睡得很香很沉。 屋子里本就是点了炭盆的,暖烘烘的,不多时她便浑身发热,脸颊变得红扑扑的。 萧珩感受到了掌心的热度,他看着她的脸蛋,不自觉地伸出另一只手,拂去了搭在她脸上的青丝。 随即他缓缓低下头。 可就在他快要亲上去的一霎,蓦地感受到了什么,他扭过头,就见一张戴着面具的脸不知何时凑到了跟前,睁大一双无辜冷峻的眸子,满眼疑惑地看着他。 萧珩唰的坐直了! 龙一也坐直了。 萧珩是坐在床上,龙一是坐在小净空的小小小板凳上。 萧珩的睫羽颤了颤,想到方才被龙一看去的事,他耳根子微微泛红,正色道:“你不能这么做。” 龙一听懂了。 萧珩又道:“别人也不能对她这么做。” 龙一望天,想了想,大概是听懂了。 ------题外话------ 萧美人:以后不可以再找娇娇撅笔。 龙一听到的是:略略略,找娇娇撅笔~ ------------ 574 娇娇与龙一(两更) 顾娇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龙一已经被萧珩带出去了,屋子里只剩顾娇一人。 顾娇坐起身,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床铺,沉思了好一会儿。 “唔,我自己睡上来的?” 今日国子监与清和书院都有课,不过顾承风最近忙着帮顾娇“惩奸除恶”,以身体不适为由给书院请了假。 原本只请一天的,他擅作主张改成了两天。 顾娇从东屋出来时他正在后院儿劈柴,看到顾娇,他停下劈柴的动作,冲顾娇招了招手。 顾娇淡淡地走过去:“有事?” 顾承风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道:“你过来,我和你说件事儿。” “什么?”顾娇没过去。 顾承风啧了一声,放下斧子,特别娴熟地用抹布擦了擦手,凑到顾娇的耳边,小声对顾娇道:“就是……” 他话未说完,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抓住他的领子,将他唰的扔了出去! 被扔得挂在树杈上的顾承风一脸懵逼。 虾米? 顾娇不解地唔了一声。 这家伙怎么得罪龙一了? 不多时,小净空从国子监回来了。 “娇娇娇娇!我今天考试了!” 小净空哒哒哒地奔到后院,拿出自己的考卷递给顾娇。 不出意外,又是一个大大的甲。 顾娇揉了揉净空的小脑袋:“净空真棒。” 小净空低头,对了对手指,害羞害羞:“想亲亲娇娇。” 然后他就被龙一夹走了—— 顾娇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古怪地摸了摸下巴。 恰在此时,萧珩提着一篮子鸡蛋从外头回来,面不改色地递给顾娇看:“周阿婆给的鸡蛋,说是谢谢你上次治了她孙儿的风寒。” 顾娇深深看了他一眼:“是吗?” “啊,是啊。”萧珩将篮子拿了回来,“我放灶屋去。” 他与顾娇擦肩而过。 顾娇转身,目光追着他,眯了眯眼跟上去:“你是不是和龙一说什么?” “说什么?”萧珩从容淡定地将篮子放在灶台上,打开装鸡蛋的小缸子,将鸡蛋一个一个放进去。 顾娇问道:“那龙一怎么不让人靠近我?” 萧珩背对着顾娇放鸡蛋,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扭过头来脸上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有吗?” “有。”顾娇点头。 萧珩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可能龙一是他们闹着玩儿的。” 顾娇想了想:“哦。” 萧珩放完最后一个鸡蛋,转头看向顾娇,顾娇正背靠着灶台沉思着什么,夕阳自门口斜斜地透射而入,落在了她完美的侧颜上,将她纤长的睫羽照得透亮。 萧珩的眸光动了动:“那个……” “嗯?”顾娇疑惑地看向他。 “你这里……”萧珩指了指她的鬓角。 顾娇抬手摸上去,却什么也没摸到。 萧珩走过去,伸出没抓过鸡蛋的左手,将不知何时落在顾娇鬓角的一片小叶子摘了下来。 二人隔得很近,呼吸在静谧的屋子里彼此攀缠。 萧珩一低头,几乎能亲吻到她的额头。 “是什么?”顾娇仰头看向他。 萧珩怔怔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若擂鼓地偏了偏头,朝她轻轻地覆下去。 下一秒,一道黑影闪过,萧珩也被龙一夹走了! 萧珩:“?!” 萧珩的别人——除了我,都是别人。 龙一的别人——都是别人。 …… 顾娇下午去了一趟铁铺,拿了一张图纸递给铁匠。 铁匠看着那张奇奇怪怪的图纸,为难道:“这、这种东西我们没做过。” 顾娇问道:“能做吗?” 铁匠道:“做是能做,就是……可能没你图纸上的这么好看。” 顾娇道:“先做了再说。” “诶!” 顾娇从铁铺出来后去了医馆。 她打开小药箱,看着满满当当的急救药物,皱了皱眉头:“还是没有出现做接受腔的材料,难道真的要我去割树脂吗?” 正嘀咕着,二东家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她的院子:“小顾!出大事儿了!” 顾娇从屋子里走出来:“出什么事儿了?” 二东家胆战心惊道:“不知道!就方才一个在咱们医馆治疗的病人,原来是个禁卫军的官儿,然后他属下来报,说宫里出了事儿,皇后让他赶紧进宫!” 皇宫,碧霞殿。 昨日被信阳公主一巴掌从台阶上扇下来,摔得遍体鳞伤的宁安公主,此时正用一把匕首劫持住了秦楚煜。 而在她身侧与身后,足足十名高手严阵以待,以防有人从她手中将秦楚煜抢回去。 大量禁卫军埋伏在碧霞殿外,弓箭手也严阵以待。 宁安公主看向萧皇后毫无畏惧地说道:“别轻举妄动,你们杀了我是小,但谁也不能保证我倒下去的时候不会手滑割破了你儿子的喉咙。” 萧皇后万万没料到宁安公主这么快就要与他们鱼死网破了,她这是藏不住了所以干脆连无畏的伪装都懒得做了? 萧皇后不得不承认,寻常人做不到宁安这般果决。 这真的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宁安公主被软禁于碧霞殿后便开始暗暗评估逆风翻盘的可能性,信阳公主在金銮殿展现了绝对不可褫夺的实力,皇帝宠她,信阳可不惯着她。 她被揭穿是迟早的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母后我怕……呜呜……” 秦楚煜吓得嗷嗷儿大哭。 萧皇后的心都碎了,她恨不能将眼前这个连孩子也不放过的女人碎尸万段! 如果哥哥在这里会怎么办? 哥哥一定会说,别哭了,一个爷们儿眼睛漏尿你羞不羞? “别哭了!”萧皇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你是皇子!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秦楚煜先是一怔,随即哭得更凶了:“我憋不回去……呜呜……” 萧皇后又气又心痛,她忍住心底的情绪,冷冷地地看向宁安:“你究竟想怎么样?” 宁安公主冷声道:“准备好马车,送我们出城!不许让人跟着,否则我和你儿子同归于尽!” 苏公公担忧地看向萧皇后。 萧皇后捏紧了拳头:“……准备马车!” 宁安公主淡道:“莲儿,将贤儿带出来。” 一旁的莲儿早被这一幕吓傻了,她像是头一天认识宁安公主,眼眶发红地看着她。 宁安公主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莲儿身子一晃,一滴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 “……是,是。” 她怔怔地回到屋内,哽咽地来到床边,“公子,公子……” 她叫了几声,皇甫贤没反应。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皇甫贤的额头,脸色一变:“公主!公子他生病了!他的头好烫!赶紧给公子请御医吧!” 萧皇后忙安抚道:“宁安,有话好好说,孩子的身体要紧,我先给你请个御医,你让贤儿治病。” “不必!”宁安公主眸光冰冷地看了看一旁的一名高手,“你去帮忙。” 那名高手入内,三两下便将皇甫贤用被子裹着抱上了轮椅。 面色苍白的皇甫贤被推了出来。 “马车!”宁安公主的匕首贴上了秦楚煜的脖颈。 “啊!”秦楚煜尖声大哭! 萧皇后心肝一颤,咬牙道:“苏启安,为宁安公主准备马车!要能让贤儿坐上去的那种。” 苏公公去备了一辆专用的马车过来。 高手将皇甫贤连人带轮椅抱上马车,宁安公主押着皇甫贤也上了马车。 “莲儿,上来。”她说。 莲儿含泪坐了上去。 宁安挑开帘子,对萧皇后说道:“不许让人跟着,发现一次,我就剁掉他的一根手指!” …… “七皇子被劫持了?从哪个城门出去的?”萧珩问前来报信的秦公公。 秦公公道:“据守城侍卫传回来的消息,是西城门。” “西城门。”萧珩起身去翻找。 顾娇默契地抵上一份舆图。 萧珩点点头:“多谢。” 他将舆图摊开,指着西城门外的官道说道:“苍背小道,苍背山,凤凰亭……他们的马跑到凤凰亭就该疲倦了,凤凰亭附近有一间驿站,如果他们要换马,可能会在这里停留。” 顾娇问:“如果他们不换马呢?” 萧珩蹙眉:“如果不换马就会有点儿麻烦。” 对付宁安并不难,只不过她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把她逼急了她当真会做出伤害秦楚煜的事来。 况且,还有个受伤的皇甫贤,真混战起来,很难去保证两个孩子的安危。 在路上动手是很不安全的,而如果他们停下来,就更容易找到破绽。 月黑风高。 一辆马车在西城门外的官道上疯狂驰骋,在马车前后分别九名高手骑着快马相随。 赶车的高手道:“公主,我们进入苍背山了,再往前五里是凤凰亭驿站,那是这一块唯一的驿站,马儿快跑不动了,我们要不要去驿站换几匹马?” 秦楚煜已经哭累睡过去了,被莲儿抱在怀中。 宁安公主道:“不换马,继续走,有人在前面接应我们。” 这是跑死马也绝不停留的意思了。 “是!”赶车的高手应下。 “咳咳咳!”皇甫贤咳嗽着,缓缓睁开眼,“我肚子疼……我想如厕……” “先忍一忍。” “忍不了……我……呕——”皇甫贤说着说着,猛地吐出一口东西来。 宁安公主眉头一皱,嫌弃地看了地上的秽物一眼,不耐地说道:“去驿站!” 马车停在了驿站。 “莲儿。”宁安公主冲莲儿使了个眼色。 莲儿会意,将皇甫贤从马车的后门推了下来。 马车上弄脏了,必须清理一下。 宁安公主把秦楚煜叫醒,秦楚煜醒来就要哭,奈何哭了一路嗓子早哑了,也哭不出什么花儿来了。 几人下了马车。 宁安公主对秦楚煜道:“你也去一趟恭房,一会儿半路上没地方让你尿尿!” 秦楚煜一路上已经尿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是拿水壶接着,宁安公主快被熏死了。 宁安公主让一个高手跟着他们三个一块儿去。 “公子,我帮你。”高手说道。 外头的恭房没有特殊的设施,皇甫贤自己无法完成如厕。 “好。”皇甫贤没有拒绝。 高手将皇甫贤抱进了恭房。 莲儿与秦楚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守着,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不多时,恭房内传来一声皇甫贤的厉害声:“别碰我这里!再敢毛手毛脚!我杀了你!” 不远处的高手们齐齐摇头,自家公子就是这么个性情不定的性子。 所有人并不知道的,在那声厉喝之下掩盖住的是一道重物落地的声响以及一声痛苦的闷哼。 那名高手已经倒在了茅房中,皇甫贤趴在他的身上,满脸是飞溅而出的鲜血。 “莲儿,你们进来。” 他语气冷静地说。 “诶!” 莲儿将秦楚煜带了进去。 看到里头的场景,莲儿猛地睁大了眸子,秦楚煜目瞪口呆地发出惨叫:“啊——” 所幸他嗓子早劈了哑了,啊也没声儿。 “公子,你怎么了?”莲儿忙蹲下身,担忧地看向满脸与满手鲜血的皇甫贤。 皇甫贤紧紧地抓住莲儿的手,虚弱地说:“莲儿,你带他走。” 莲儿害怕地摇头:“我……我带不走的……我不识路……我怕不过他们……不行的……” 皇甫贤忍住随时脑袋里的阵阵眩晕:“你可以的莲儿……皇宫的人很快就会找来了……你们往东跑……如果朝廷的人要追来……又不想被发现……就会走那条道……我会和他们说……是你杀了这个人……你带着秦楚煜往西去了……他们会去追杀你……所以你一定快……” “那公子你呢……” “我是她亲儿子……我不会有事……赶紧走……再晚来不及了……” 莲儿的泪水簌簌滑落,她咬牙,将皇甫贤背了起来:“要走一起走!” 皇甫贤闭了闭眼:“一起走……走不掉的……” 秦楚煜唰的跑了出去! 莲儿骇然失色! 她正要将秦楚煜追回来,就见秦楚煜将外头的轮椅推了过来。 别看他块头这么大,胆子实则小得很,他两条腿儿都在发抖,推着轮椅的手也在颤抖。 皇甫贤虚弱地冷笑了一声:“怕成这样……还想带我走……不怕我路上吃了你……” 秦楚煜牙齿打颤,沙哑无声地哭道:“你……你要实在想吃……就……就吃一小口……不许吃多……我怕痛……” “怎么去了这么久?”已经收拾干净的马车里,宁安公主按了按疼痛的额头,“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名高手去了后院的恭房。 轮椅还在。 恭房的帘子紧闭着。 高手冲里头喊了喊:“你们好了没有?” 无人回应。 高手眉头一皱,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掀开帘子。 “公主——他们不见了!”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莲儿背着皇甫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秦楚煜气喘吁吁地跟在二人身后。 “往前……左边……” “右边……” “再往前……” 皇甫贤虚弱地给莲儿指着路,他快要撑不住了。 莲儿焦急地问道:“公子,现在往哪里走啊?” 往……东…… “公子!公子!” “他们在那里!” 宁安公主的高手追上来了。 “快走!”莲儿带着秦楚煜,随便选了一条山路,卯足劲儿地往前奔。 可他们如何是那些人的对手? 在路过一座木桥时被那伙人施展轻功堵住了去路,而来时的路也被几人堵住。 木桥下河流湍急。 若是不小心摔下去将会瞬间被河流卷走。 一名高手厉喝道:“莲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劫持公子!” “我……”莲儿惊恐地看了看两边的高手,强装镇定道,“你们别过来!不然我带着公子跳下去!” “你敢!”这名高手提刀冲着莲儿冲了过来。 莲儿吓得不敢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快到几乎只剩下残影的身影自夜色中剥离,猛地来到那名高手的身后,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他跌进水中,连挣扎都没有便被湍急的浪涛卷走。 这八个高手就交给龙一了,顾娇朝木桥中央的莲儿三人走去。 莲儿眼眶一热:“顾大夫!” 她背着皇甫贤,带上秦楚煜朝顾娇奔去,哪知木桥的沟壑中有冰,她不慎踩上去,脚底一滑,整个人扑了出去! 顾娇伸手一抓,却只抓住了她,她背上的皇甫贤跌了出去。 顾娇几乎是想也没想,纵身一跃,在跌进湍急的河流前紧紧地抱住了皇甫贤。 ------------ 575 护崽(一更) 皇甫贤是在一阵吧唧吧唧的口水声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顶上是简陋的房梁,墙壁既不像皇宫也不像农舍的模样,尽头有个大衣柜,衣柜旁是一张案桌。 床对面是一扇窗子,有明亮的天光透射而入。 许是人都有趋光性,皇甫贤下意识地朝光照进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太亮了,刺得他眼睛都闭了一下。 吧唧吧唧。 那股口水声又来了。 皇甫贤缓了一下,让自己适应了光线后再度睁眼,就在靠近窗子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摇篮。 摇篮原本比床高,但它四周的护栏是镂空的,皇甫贤清楚地看到了摇篮里的小婴孩。 他正在吃自己的手指,那股吧唧吧唧的声音便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陌生的环境,寂静的屋子,因为这个不哭不闹的小生命而多了一分别样的亲切与生机。 忽然,一道年轻的身影迈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床铺上扭头打量摇篮的皇甫贤,又顺着皇甫贤的目光看了看摇篮里的顾小宝,展颜一笑,走过去捏了捏顾小宝的脸:“小宝醒了?” 顾小宝给了他一个对视的小眼神,然后继续吃手指。 “你说你怎么这么乖呢?醒了没人也不哭。”他笑着说完,转头看向皇甫贤,表情正式了几分,“你也醒了?” 皇甫贤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宋大夫。” 宋大夫惊讶:“你认识我?” 皇甫贤仍十分虚弱,他淡淡点了点头,说:“一起从边塞回来的,路上我听见有人这么称呼过你。” 宋大夫恍然大悟,笑了笑,说道:“啊,原来是这样,你记性真好,我自己都不记得有人叫我被你听到了。” “我在马车上。”皇甫贤说。 就算是在马车上,然而医疗队上百人,能只听见人叫一声便记住足见皇甫贤的记忆不是一般的强悍。 也可能是我比较帅? 皇甫贤:“你的国字脸,很好认。” 宋大夫:“……” 宋大夫清了清嗓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皇甫贤微微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太大的不舒服。 伤口仍有微微的疼痛,但比起之前的已是好受了太多。 似是察觉到他的疑惑,宋大夫指了指他腿部的位置,解释道:“我们东家给你做过手术了。骨头磨了,伤口也缝合了。” “那我怎么没感觉?” 从小到大,皇甫贤不知经历了几次磨骨,每一次都痛得死去活来,那不仅是肉身上的折磨,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折辱。 因此这次他是宁死也不要再受这种痛苦了。 宋大夫笑了笑,说道:“给你做了麻醉,你当然没感觉了。伤口还疼吗?” “不太疼。”皇甫贤微微摇头。 太震惊的缘故,他都忘了去说谁让你们给我治伤了?我不要治。 “那就好,东家交代过了,你要是醒了就把药吃了。”宋大夫倒了一杯水,拿了几颗消炎药与止血药递给他。 皇甫贤懵得很,稀里糊涂地吃了。 吃完才想起来问:“这里是哪里?” 宋大夫道:“碧水胡同,我们东家的家里。我们东家你认识,是顾大夫。” 皇甫贤突然想起来了,莲儿摔了一跤,他似乎从桥上跌了下去,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却迷迷糊糊中隐约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一跃而下,朝他飞扑了过来。 扑通一声,他们跌进了水里。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就不记得了,他晕过去了。 皇甫贤问道:“是顾大夫……把我带回来的?” 二东家道:“是啊!说起来你命可真大,我听人说了,那晚的河流很湍急,掉进去就被浪给冲走了,幸亏我们东家水性好。” 皇甫贤垂下眸子:“她人呢?” 二东家叹了口气:“她救了你之后……” 皇甫贤睫羽一颤看向他。 二东家接着道:“就去医馆了,京城出了一桩斗殴的案子,砍伤了七八个,她忙得脚不沾地,便让我过来照顾你。” “哦。”皇甫贤不着痕迹地神色一松。 “小哥哥!你醒啦!” 小蘑菇来了。 二东家笑着对小净空道:“净空来啦?你陪小哥哥说会儿话,我先把小宝抱出去。” “嗯!”小净空点头点头。 二东家将吃手指的顾小宝抱了出去,小净空哒哒哒地来到床边,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皇甫贤:“小哥哥,你都睡了两天了!你感觉怎么样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皇甫贤:你们这儿的人问话都一个样吗? “没有。”皇甫贤漫不经心地说。 小净空趴在床沿上,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那你饿不饿?” 皇甫贤道:“不饿。” “你好厉害,两天没吃东西了也不饿。”小净空指了指他身下的床,道,“你睡的是我的床哦!有没有很舒服?” 皇甫贤道:“你的床好硬。” 皇甫贤喜欢软软的床,小净空在庙里睡惯了硬床,恰巧萧珩流落民间的这几年也睡的是硬床。 小净空的小身子趴在床上,小脚脚一下一下在地上蹬着:“娇娇的床很软,但是、但是不可以给你睡,娇娇的床只有我可以睡。” 皇甫贤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嘀咕道:“谁想睡了?” 小净空忽然从荷包里抓出一块小奶酥:“小哥哥你想不想吃这个?” 皇甫贤撇过脸:“我才不吃这种东西。” 小净空把小奶酥塞进了他嘴里。 一口浓郁的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携裹着清淡的甜味,皇甫贤一下子愣住了。 小净空歪了歪小脑袋,问道:“好吃吗?娇娇做的!” 皇甫贤没说话,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另一边,顾娇总算医治完最后一个病人,她顾不上歇息,回院子换了身夜行衣便打算出去,刚到门口被信阳公主的马车堵了个正着。 玉瑾为信阳公主打开帘子,信阳公主淡淡地看向顾娇,问道:“这身打扮,上哪儿去呢?” “咳咳!” 马车里传来一声男子的咳嗽。 “你闭嘴。”信阳公主扭头说。 萧珩闭了嘴。 “你上来。”信阳公主对顾娇说道。 “哦。”顾娇拿着红缨枪上了马车。 玉瑾抿唇笑了笑:“我去打点茶水。” 说罢,她下了马车。 车上只剩下信阳公主与萧珩顾娇。 萧珩穿着外出的常服,也是半路被信阳公主逮住的,之后信阳公主就来逮顾娇了。 信阳公主沉着脸看了看顾娇手上的红缨枪:“怎么?要去捣毁那伙人的老巢啊?” 萧珩张了张嘴。 信阳公主:“没问你。” 萧珩再次自闭。 顾娇眨了眨眼:“宁安公主不是跑了吗?我去逮她的。” “我不在了是吗?用得着你去逮?小小年纪,操那么多心!”信阳公主冷冷说完,伸手要将顾娇手中的红缨枪夺下来,夺了一下没夺动,她一脸尴尬。 “我、我来。”萧珩双手握住用布包裹着的红缨枪,把它从媳妇儿以及自家亲娘的手中拿了过来。 “咝——” 真够沉的! 差点儿没接住。 但媳妇儿和亲娘面前不能露怯,萧珩还是面不改色地红缨枪缓缓放在了自己腿上。 “重吗?”信阳公主呵呵道。 萧珩若无其事道:“不重,一点儿也不重,这马车太小了,不然我可以给你耍两枪。” 信阳公主冷哼一声,淡道:“那晚是故意放她走的,我放的人我心里有数,打仗我帮不上什么忙,对付几个余孽我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们在家里好生等着就行。” 顾娇道:“燕国人好像有对付龙影卫的手段。” 信阳公主嗯了一声:“我知道,放心吧。” 萧珩没动。 他不动,顾娇便也没动。 信阳公主对萧珩道:“杵着干嘛?还不下去?” 萧珩笑了笑:“我这不是想多陪陪您?” 信阳公主对顾娇道:“他拿不动了。” 萧珩:“……”这么揭儿子的底可还行? 顾娇弯了弯唇角,拿着红缨枪下了马车。 信阳公主离开后,顾娇问萧珩:“我真的不用去吗?” 萧珩摇摇头:“不用,她手上除了龙一,还有四个龙影卫,够抓住一个宁安了。” 信阳公主放走宁安并不是为了获取燕国人的下落,燕国人的下落早已被小九跟踪到了,信阳公主是想知道宁安还有哪些底牌。 信阳公主派了两名龙影卫以及一名公主府的暗卫盯梢宁安。 宁安警惕性极高,在山林里绕了一天一夜才从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山洞钻进去。 之后她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林一般的秘密营地。 营地中共有百名高手。 这应当就是静太妃留给宁安的老巢了。 信阳公主带上龙一、四名龙影卫以及一批公主府的暗卫杀进营地抓住了宁安。 除此之外,还在密室里搜出了一个小匣子。 “打开。”信阳公主对宁安说。 宁安冷笑:“要开自己开。” 信阳公主看了看桌上的木匣子:“你当我砸不开?” 宁安挑衅道:“请便。” “看来是不能随便砸开。”信阳公主对暗卫道,“把箱子带回去,用钥匙开。” 宁安公主脸色一变。 信阳公主笑了一声:“你的钥匙被重新做了一把,很惊讶吗?” 宁安公主满眼惊诧:“你们!” 信阳公主道:“带回去,也别弄什么软禁了,直接押入大牢。” 宁安威胁道:“你敢!我是公主!” “巧了,我也是。”信阳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龙影卫摁跪在地上的宁安,“你这次最好不要再想逃走,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龙一听到的是——略略略,打断你的腿。 龙一唰的冲过去,打断了宁安的腿! 宁安:“……!!” 信阳公主:“……” 这一次,信阳公主没把人带回皇宫,而是直接关进了大理寺的天牢。 随后她带上那个小匣子去了一趟碧水胡同。 顾娇取模做的钥匙已经打造完毕,果真是能开这个匣子的。 打开后,他们才发现这个看似简单的木匣子居然有十分复杂的机关,若是强行劈开或撬开,机关便会将匣子里的东西搅碎。 “看看静太妃给宁安留了什么。”顾娇道。 “好。”萧珩将匣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是几本账册,上面记录了静太妃这些年与朝中某些官员的往来,“这些官员……都是静太妃留给宁安的人脉。” 信阳公主顿了顿,说道:“这些账册很重要,有了它们,就能要挟住那些官员。” 萧珩往下翻了翻,道:“还有一张藏宝图。” 顾娇唔了一声:“真有藏宝图?” 萧珩好笑地看了顾娇一眼:“骗你的,是银票,粗略算起来,有数十万两。” 顾娇两眼放绿光。 信阳公主将顾娇的小眼神尽收眼底,无奈地按了按眉心:“邢尚书他们可以翻案了。” 萧珩点点头:“没错,该到手的东西都到手了,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信阳公主起身道:“宁安的罪行也该昭告天下了。” “公主!”玉瑾来到门口,禀报道,“陛下醒了!” ------------ 576 清算总账!(二更) 定安侯府,顾承风刚洗完澡,发了一身汗,按理说他该很热才对,然而他莫名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顾承林问他。 顾承风古怪地挠挠头:“不知道,突然脊背凉飕飕的。” 皇帝醒了,宁安公主自然是要入宫去见他的。 萧珩与顾娇也一并站起身来,信阳公主看了看二人,淡道:“你们两个就别去了,在家等消息。” 干了那么多事,还伪造了圣旨,谁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的,会不会迁怒他们? 信阳公主决定自己先去打个头阵,等确定前方安全了再叫两个小的入宫。 信阳公主带上玉瑾坐上马车。 萧珩送她到门口,问道:“不带龙一吗?” 信阳公主淡道:“不带了,听话总是听一半。” 皇帝刚昏睡了好几日,容颜十分憔悴,信阳公主抵达华清宫时萧皇后刚给皇帝喂了点粥。 皇帝对萧皇后道:“朕这里没事了,你去照顾小七,朕有话与信阳说。” “臣妾告退。”萧皇后放下粥碗走了出去。 信阳公主对着萧皇后微微欠了欠身。 皇帝浑身酸软无力,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吩咐魏公公等人道:“你们都退下。” “是!”魏公公不着痕迹地瞄了瞄信阳公主,奇怪,今天把手毛刮了么?喉结也没看见了……脸上的疹子更是全都消了…… 魏公公一边暗暗嘀咕,一边扫了扫信阳公主的衣襟处。 玉瑾眸光一沉:“魏公公!” 魏公公如遭当头一棒,麻溜儿地滚了出去! “怎么了?”信阳公主问。 玉瑾欲言又止,主要是有些难以启齿,从前也没发现魏公公这么不正经! 玉瑾小声道:“算了,一会儿再与公主说,公主先见陛下吧。” 信阳公主来到龙床前,微微行了一礼:“陛下。” 这就是信阳公主与宁安公主的区别,信阳公主从来不会叫他皇兄,即便是他做皇子的时候,信阳公主也是一口一个六殿下。 皇帝瞅了瞅一旁的凳子,说道:“你坐吧。” “多谢陛下。”信阳公主依言落座。 玉瑾守在她身后,皇帝都屏退了宫人,按理说信阳公主也该屏退玉瑾。 信阳公主没这么做,是因为她本就不习惯与男人独处一室,除了萧珩与龙一。 皇帝不知她的习性,但也没在意她留下了玉瑾。 信阳公主道:“御医还说陛下还得昏迷好几日,不曾想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皇帝咬牙切齿:“还真多亏了顾家小子呢!” “什么?”信阳公主没听明白。 “没什么。”皇帝轻咳一声,道,“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朕差不多都知道了,六郎的事皇后也和朕说了。” 信阳公主看向皇帝:“既然陛下知道了,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皇帝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说道:“伪造圣旨的事,朕就不追究了。” 信阳公主柳眉一蹙:“不追究了?” 皇帝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没错,不追究了,她谋划的那些事,朕统统不追究了。毕竟不论怎样,她都是朕的……” “陛下,那是什么!”信阳公主打断他的话,指向皇帝身后。 皇帝扭头看去。 信阳公主猛地抓起龙床上的玉枕,一枕头将皇帝闷晕了! 玉瑾惊讶:“公主!您干嘛打晕陛下?” 信阳公主气不打一处来道:“不打晕陛下,等着陛下赦免那个女人吗!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陛下竟然统统不追究了!那不如我先办了她!先斩后奏!之后陛下想怎么处置随他心意!” “公主……” “你想说什么?”信阳公主问。 玉瑾讪讪道:“我觉得陛下方才不是说的不是她,是他!” 玉瑾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他字。 信阳公主古怪道:“他?” 玉瑾道:“是啊!您想想您在问陛下打算怎么办之前,陛下说了什么?” 信阳公主回忆道:“最近宫里发生的事他差不多都知道了,六郎的事皇后也和他说了……” 玉瑾道:“六郎的事还能是什么事啊?小侯爷的身世啊!陛下说的伪造圣旨,是指小侯爷伪造了让您监国的圣旨,还有让人假扮您入宫,以及暗中谋划的一些行动,陛下是说小侯爷做的事统统不追究了。” 信阳公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皇帝被那对母女迷得团团转,她对陛下已经失去了基本的信心,所以才以为他说的是不追究宁安。 信阳公主看着被自己一枕头闷晕的皇帝,牙槽隐隐作痛:“……草率了!” 天牢是关押重罪犯人的地方,守卫森严,机关重重。 而看守最严密的一间牢房里,被打断了双腿的宁安抓住脏兮兮的木板,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放我出去!我要见陛下!我要见太后!我是陛下最宠爱的妹妹!你们敢我关在这里,陛下与太后知道了,一定会治你们死罪的!” 看守的狱卒冷硬如铁,没有一个人为之所动。 她抓起送进来的馒头猛地朝其中一个狱卒扔过去。 馒头早已僵成了石头,砸在狱卒的背上,狱卒纹丝不动。 “你们是死了吗!我是宁安公主!我要见陛下!” “我要见陛下!” “皇帝不会来见你,你死了这条心。” 一道威严霸气的声音自走道的另一头徐徐响起,狭窄的牢道理瞬间充斥起一股令人臣服的气场。 狱卒们齐齐躬身行礼。 宁安公主怔怔地望着一袭黑金凤袍的庄太后朝她神色冰冷地走来。 庄太后看着浑身是血的她,眼底不见一丝一毫的疼惜。 宁安公主的心咯噔一下:“母后……” 庄太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哀家说过,别叫哀家母后。” 宁安委屈道:“母后……我是您的宁安啊……我不叫您母后叫什么……” 庄太后淡道:“罢了,你爱叫就叫吧,反正也叫不了多久了。” 宁安双眸含泪地仰起头:“母后您此话何意?” 庄太后俯视着她:“你这么聪明,会不明白哀家的意思?” 宁安哭诉道:“母后!信阳害我!他们都害我!” 庄太后冷声道:“他们害你什么了?是害你背弃驸马回京复仇,还是害你接替静太妃的势力,勾结燕国人为祸我昭国功臣?亦或是害你行刺陛下,最终统统栽赃给哀家?” 宁安的眼底掠过一丝慌乱:“母后……你不要相信他们……” 庄太后冷漠地看着她:“事到如今,你大可不必装无辜,哀家来也不是为了听你承认真相,你承认与否,哀家不在乎。哀家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宁安咬牙,哽咽地控诉道:“母后根本就是偏心!母后从前不是这样的……母后从前最疼宁安了……自从那个丫头出现……母后心里就没有宁安了!” 庄太后正色道:“哀家就偏心怎么了!需要得到你的允许吗!” 宁安心口猛震! 她万万没料到庄太后如此直接,如此坦荡,如此不留情面! 宁安的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可是母后……我是你的宁安啊……” 庄太后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真的是宁安吗?” 宁安公主瞳孔猛缩! 顾娇不必入宫,从医馆出来后便与萧珩一道回了碧水胡同。 皇甫贤醒了,此时正坐在西屋的轮椅上发呆。 小净空偷偷来瞄了他好几次。 “他怎么了?”顾娇站在前院,透过半开的窗子望向皇甫贤。 小净空小大人似的叹气道:“小哥哥想他娘了,小哥哥的娘对他不好,还打他,但是他仍然很担心他娘。我刚刚想了想,要是娇娇打了我,我也还是会很喜欢娇娇。” 宁安一旦被定罪,受伤最大的就是皇甫贤。 “我去看看他。”萧珩说。 “算了,还是我去,我看看他的伤势。”顾娇把小净空交给萧珩,迈步进了西屋。 夕阳早已落山,西屋内昏暗一片。 顾娇拿出火折子。 “别掌灯。” 皇甫贤说。 ------题外话------ 为小贤贤求一波保底月票,么么哒~ ------------ 577 身世(一更) 顾娇收回了火折子,缓缓来到皇甫贤身侧。 皇甫贤此时看似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殊不知在此之前他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他的残肢本就有伤,又泡了河水,伤口呈现大面积溃烂。 净空说他睡了两天,那是因为净空只看见他从搬来这里睡的这两天,而在此之前,在医馆抢救他、等他度过危险期就用了三天。 “还疼吗?”顾娇问,“你的伤口。” 皇甫贤顿了顿,想说不疼,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一点点。” 有轻微哽咽的鼻音。 顾娇装作没听出来:“我看看。”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屋子里没掌灯,让她看也看不出什么。 皇甫贤没拒绝。 顾娇将他的裤腿撩了起来。 皇甫贤有些不大习惯,但还是竭力忍住。 反正看不见。 他如是想。 谁料顾娇直接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箱自带的小手电,吧的一声按开。 皇甫贤面色一变:“不是说了不许掌灯?” 顾娇说道:“这不是油灯,是手电筒,我这叫——打开手电筒。” 皇甫贤:“……” 皇甫贤想说你耍赖,然后就被那个会发光的小东西吸引了。 “这是哪里的夜明珠?” 皇甫贤见过的会发光的东西除了火就是夜明珠了,但也没这么亮的。 “想知道啊?”顾娇问。 “不想。”皇甫贤倔强撇过脸。 顾娇弯了弯唇角,单膝蹲下,一手打着手电,一手解开他的纱布。 皇甫贤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屏住呼吸说:“很丑!” 顾娇抬眸,定定地望进他的眼睛,她的眼神与小净空的一样,纯粹,干净,没有一丝嫌弃。 只是比起小净空的童真,她眼底多了一丝令人信服的冷静。 皇甫贤睫羽轻颤,缓缓地松开手。 顾娇将裹着的纱布一层层解开,露出被她缝合过后的伤口来。 “愈合得不错,没有出现术后感染,不过还是要按时吃药。”顾娇说罢,回东屋拿来小药箱,给他细细地换了药,“你疼得不厉害,就不给你吃止痛药了。” “嗯。”皇甫贤闷闷地应了一声。 顾娇为他包扎完,开始清理医用耗材。 “那个小胖子怎么样了?” 皇甫忽然开口。 顾娇道:“你说秦楚煜?他回宫了,莲儿也在宫里,皇后有些话要问她,不会为难她。” 那晚的事说凶险也凶险,她与皇甫贤跌下水后,她将匕首扎进了一块河流中央的石头。 龙一几招秒了那几个黑衣人,飞身而下将她与皇甫贤捞了上来。 之后他们便一道回了京城。 皇甫贤扭头,目光落在她的下巴上,方才她蹲着身子,他没看见,这会儿她站起来了,那个缝针的伤口便暴露在了皇甫贤的视线中。 皇甫贤愣了愣:“你的下巴……” 顾娇不在意道:“刮了一下。” 伤口在下巴的内侧,十分隐晦,皇甫贤是眼尖,否则也是看不到的。 皇甫贤垂下眸子,指尖捏了捏自己的裤腿:“在水下磕的吗?” 顾娇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大晚上的水花又大看不清,就是下巴被刮了一下顾娇才知道那里有块石头。 皇甫贤道:“为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顾娇没说话,继续忙手头的活儿。 屋子里很静,隔壁与前院却时不时传来人间烟火的声音,小八又在啃顾琰的鞋子了,小九和它一块儿,其余七只鸡都乖乖回了自己笼子。 隔壁赵大爷正在呵斥小儿子,胡同里刘大婶儿在撵鹅,周阿婆家又炸臭鳜鱼了,臭味儿都飘到这里来了。 皇甫贤再一次看向顾娇忙碌的小身影,不知为何,他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情绪。 “我小时候,她对我很好。” 顾娇全部收拾完毕时,皇甫贤再度开口,“总是带我出去玩儿,会给我做好吃的,她去赈济灾民也会背上我,我记忆中做过的最多的事就是趴在她的背上,和她一起施粥、放羊。” “你们边塞的生活都那么苦吗?”顾娇去过边塞,自然知道边塞的百姓十分疾苦,也听说了宁安公主没什么皇室包袱,跟着百姓一起吃苦。 但这不是宁安的真面目暴露了吗?不免让人怀疑那些所谓的吃苦是在作秀。 “我不觉得苦。”皇甫贤说。 “也是。”顾娇说。 在乡下那么穷的时候,净空也从没嫌弃过家里苦。 孩子想要的东西有时其实很简单。 皇甫贤望向晦涩无边的夜幕:“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顾娇朝他看了过来。 皇甫贤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子,像是缅怀什么遥不可及的回忆:“自从我的腿断了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变得不敢再靠近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背我、抱我,也不再让我和她一起睡觉。她说,她怕压到我的伤口。” “我当时才五岁,我不懂,后面渐渐长大,我才明白她不是害怕,她是厌恶,她厌恶我这残破的身子,她厌恶我再也不能做一个正常的孩子,她甚至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每次磨骨时我都希望她能陪在我身边,她不用抱着我,只用拉着我的手就好。” “可是她没有。” 一次也没有。 顾娇似乎有些明白了,皇甫贤对自己的厌弃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来自爹娘尤其是宁安公主的厌弃,它摧毁了他全部的自尊与自信,比起夺走他的双腿,宁安的各种暴力才是真正给他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为什么他的娘不疼他? 就因为他没有腿吗? 那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顾娇看着他道:“她这样对你,你也还是为她难过吗?” 皇甫贤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说道:“……她是我娘。” …… 漆黑的大牢,庄太后神色淡淡地站在过道中,并不靠近一步。 秦公公早已将衙役们带到了别处,只留下几个心腹高手看守。 庄太后道:“说吧,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宁安的?” 世上大多数人都撕不下面子,捅不破那层窗户纸,可庄太后不是这样的性子。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优柔寡断。 她要说,就一针见血地说。 宁安趴在地上,仰起头,似笑非笑地望向庄太后:“我就是宁安啊,母后!” 庄太后冷声道:“事到临头,你还不承认!” 宁安一脸惊诧道:“我要承认什么?我就是宁安!宁安就是我!母后是老糊涂了吗?连自己养大的女儿都不记得了?母后变心了就直说,不疼宁安了就直说,何必用这种法子折辱宁安!” 庄太后没有被她激怒,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似在看着一只蝼蚁最后的挣扎。 宁安在庄太后的注视下闷闷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母后,你栽赃人的本事还是半点儿没变啊!当初你就是这么栽赃我母妃的,如今又来栽赃我!” 庄太后不与她起口舌之争,就由着她在那儿疯笑自语。 宁安每一拳都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她抓住牢房的木板,将脸颊紧紧地挤在木板的缝隙中间,“母后说我不是宁安,有证据吗?母后看看我的脸,难道不是宁安的脸吗?” 啪! 庄太后将一叠信函扔在了宁安面前的走道上。 宁安目光下移,缓缓伸出手来,将信函从牢门的缝隙里拿进来,借着走道中昏黄的火光,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她每看一页,脸色就变上一分,看到一半,她忽然发疯似的将信函撕掉! “胡说!胡说!都是胡说!” “我是宁安!” “我就是宁安!” 她情绪激动得厉害,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庄太后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道:“那好,不如哀家给你讲个故事。从哪儿说起呢?不如就从一个世家千金的遭遇说起。这位世家千金自幼聪慧,胆识过人,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奈何生母不受宠,连带着她也在家中屡屡遭到庶出姐妹的挤兑。一次去寺庙上香的路上,她偶遇了一位高人。高人与她一见如故,来往几次后二人成为挚友。经过一年的接触,这位高人成功说服自己挚友加入了一个叫做红莲会的民间组织。” “红莲会其实就是前朝余孽的另一重身份,而这位千金不出意外成为了前朝余孽的死士。她奉命选秀入宫接近皇帝,最初的目的应当是想成为皇后或最得圣心的宠妃,为皇帝诞下龙子,扶持其为太子,再要了皇帝的命,如此,江山便算是落在了前朝余孽的手中。” “可惜事与愿违,她既没能成为皇后,也没能成为宠妃,甚至,皇帝还十分不待见她。她只能抱紧皇后的大腿,皇后痛失一女。也是巧了,她怀上身孕的月份只比皇后晚一个月,于是她心生一计,暗中备了催产药,让孩子早产,与皇后的孩子出生在了同一日。” “可是谁也不知道的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只隔了一个时辰,却生在了前后两日。” “两个孩子从不会一起哭,姐姐哭完妹妹哭,妹妹哭完姐姐哭,在外人听来便是只有一个孩子在哭。” “为她接生的产婆是她的心腹,确切地说是那位高人为她安排的心腹,这两个孩子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一个留在宫里,一个被抱了出去。” “她们将是两颗完美的棋子,比身为皇妃的她还要完美。但谁留在宫里做公主,谁抱出宫做死士呢?” “皇妃留下了先出生的姐姐,因为这孩子已经躺在她怀中,吃了她的第一口奶,她放不下这孩子了。另一个她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狠心让人抱了出去。” 宁安捂住耳朵:“别说了……别说了……” “所有人都传闻,皇后疼爱那个小公主是因为她与自己的女儿出生在同一日,就像是自己女儿投胎回来了一样。但其实,皇后疼她只是因为她的确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与所谓的生辰根本没有关系。” “那孩子活泼好动,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实则这也怕那也怕,根本就是个纸老虎,她怕黑,特别特别怕。” “但有时,她又似乎不怕。她喜欢吃栗子,可偶尔又会讨厌栗子。皇后只当她是孩子心性,没往心里去。皇后固然是疼那孩子的,但你可知皇后究竟是从何时起真正决定余生都不要辜负这个孩子的?” 宁安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庄太后道:“是在皇后被打入冷宫的一个晚上,皇后生了病,没有御医敢来医治她。那天晚上雷闪雷鸣,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冷宫的床上,觉得自己可能就要这么死掉了。谁料就在此时,一道瘦小的身影翻过冷宫的院墙进来了。” “她推开门,雷鸣闪电追在她身后,她瘦小的身影随时可能被大风刮倒,可她没有畏惧,她冲进屋,扑进皇后的怀里,对皇后说,‘母后,我来看您了’,“母后别怕,宁安陪您”。” 宁安的身子猛地顿住。 庄太后的眼底闪过回忆:“就是那时候,那个在雷电中为她奋不顾身奔来的孩子,那个翻墙翻到手被扎破的孩子,那个在路上摔了好跤,摔倒膝盖血青的孩子……皇后对自己说,她要疼她一辈子!” 宁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眸子。 “那个孩子……哪怕是一次……一次也好……告诉皇后……她不是宁安……她是宁安的妹妹……”庄太后喉头哽咽,捏紧了宽袖下的手指。 宁安眼眶里渐渐溢满泪水,怔怔地看着庄太后。 庄太后深吸一口气,仰头,转过身,望向昏暗的走道:“皇后会救她,会疼她。她从不需要活在宁安的影子下。” “母后!”宁安的眼泪夺眶而出,扑过去伸手去抓庄太后的衣角。 庄太后面无表情地走向出口。 一滴滚烫的热泪滑落,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 578 真相大白(二更) “母后!母后!母后——” “母后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啊……母后——” 哀家给过你机会,从你回来的那一天,哀家便知道你不是宁安。 哀家也知道,哀家的宁安多半是回不来了。 哀家的那一滴眼泪是为宁安流的。 当晚,你去了庵堂。 哀家只当你是去缅怀自己的母妃,你是她的骨肉,你缅怀她无可厚非,哀家没有意见。 你曾在哀家最需要的日子给过哀家温暖,哀家觉得,只要宁安不是你杀的,只要你是诚心回来做一个公主的,那么哀家可以接纳你。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哀家的娇娇下毒手!为什么你要勾结燕国人?为什么你要伤害六郎?为什么你要做出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 …… 庄太后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秦公公原是坐外头,见庄太后心情不大妙,他想了想,还是斗胆坐了进去。 秦公公看向庄太后:“太后。” 庄太后捏了捏酸胀的眉心:“你想说什么?” “没有。”秦公公本能否认,老实说他也还在消化呢。 那些信函是顾长卿用八百里加急官碟送回京城的,今早刚到,到了之后他没看,是太后自个儿整理的。 所以方才他其实也是第一次听到那么震惊的真相。 “那什么……奴才感觉脑子有点儿不够用。”秦公公讪讪地说。 庄太后淡道:“想问就问,别婆婆妈妈的。” “是。”秦公公干笑一声道,“宁安公主小时候一会儿怕黑,一会儿不怕黑的,是不是压根儿就是两个人啊?” 庄太后淡淡闭眼:“嗯。” 秦公公弱弱地吸了口凉气:“那她人都出宫了,又怎么进来的?” 庄太后淡道:“她娘是皇妃,弄个孩子进来很难吗?又不是长年累月地住在皇宫,不过是偶尔过来一下,让她们母女团聚。” “说的也是。”秦公公恍然大悟,“宁安公主知道这个事儿吗?” 庄太后沉思片刻,摇头:“应当不知情。” 以宁安的性子瞒不住,至少不会瞒着她与皇帝。 那孩子当时是怎样想的呢? 她看见了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宁安,于是对静太妃提出要求:“娘,我也想当公主。” 静太妃于是为她换上宁安的衣裳,让她扮成宁安的模样,让她当一日、半日或者一个时辰的公主。 之后她又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秦公公感慨道:“这么一想,她也怪可怜的,就因为比姐姐晚出生了一个时辰,结果一个天一个地,奴才不是死士,不清楚死士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想来不会比公主享清福。” 庄太后道:“和公主比?和平头百姓比都差远了。”死士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那就更惨了。”秦公公唏嘘了一把,道,“那、那当年嫁去边塞的是真正的宁安公主吧?” 庄太后叹气:“是她。” 或许从那时起,他们就开始计划让妹妹取代宁安。 静太妃对宁安究竟有没有感情已无从说起,或许是有的,只是抵不过她的自私罢了。 马车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庄太后靠上车壁,秦公公麻溜儿地为她垫了个靠枕,庄太后回忆道:“静太妃死后,哀家曾盘问过蔡嬷嬷,蔡嬷嬷与哀家说过一番话。” 秦公公问道:“什么话?” 庄太后说道:“皇帝与静太妃离心后,静太妃打算拿出圣旨与哀家同归于尽,蔡嬷嬷求她别冲动,让她为宁安想想,说她不止有陛下,还有宁安。她当时的神色就不太对,说的话也奇怪,她回答蔡嬷嬷说,‘宁安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哀家与蔡嬷嬷一样,只以为静太妃说宁安回不来是因为哀家曾经对宁安说过的气话,哀家说,宁安你敢嫁去边塞,就一辈子不许回来。” 秦公公忙不迭地点头:“老奴记得您的确这么说过!老奴那会儿还劝您来着!” 庄太后再次叹了口气:“所以,哀家当时没有起疑,蔡嬷嬷压根儿没与那孩子接触过,自然更没怀疑。” 秦公公啧啧道:“这搁谁都起不了疑啊!谁会想到静太妃生了一个宁安,又藏了一个宁安呢!虎毒还不食子,她怎么舍得把亲生骨肉舍出去做死士?” 庄太后冷声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 秦公公点头:“倒也是。” 庄太后惋惜道:“那孩子在宫里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十岁之后再也没再哀家面前出现过。多出现几次,兴许哀家就能发现点什么了。” 华清宫。 被信阳公主一枕头闷晕的皇帝终于再次醒来了。 他睁眼便看见信阳公主守在床边,他第一反应竟然是猛地拿手护住头! 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把皇帝闷晕了,逃是没法儿逃的,除非她把皇帝杀了,否则皇帝一定会把追究她的罪过。 但杀了的话很麻烦,一是不好处理尸体,二是她如今任职监国,皇帝驾崩了,太子登基,她担心她得继续监国下去。 这就很烦人了。 皇帝看着神情纠结的信阳公主,为毛心里毛毛的? “咳!” 皇帝清了清嗓子,淡定地放下手来,假装方才那怂哒哒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信阳公主站起身。 皇帝再次唰的抱头! 信阳公主:那什么,我就给您下跪认个错。 皇帝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厉喝道:“你坐下!不许乱动!” 坐下就坐下。 是你不让跪的。 信阳公主在凳子上坐下。 信阳公主不会武功,但与龙一在一起久了,老实说身上有一股杀气,更别提她原本就自带皇姐气场,那一枕头闷下去,直接在皇帝的内心深处烙下了深刻的阴影。 玉瑾已经被屏退了。 皇帝定了定神,坐直身子,厉声道:“魏全!给朕滚进来!” “是!”魏公公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你的脸怎么了?”皇帝古怪地看着鼻青脸肿的魏公公。 魏公公低头道:“摔、摔的。” 让玉瑾揍的。 皇帝昏迷的时候他进来过一次,他就打量了一下信阳公主的喉结、手毛以及那什么地方,然后出去就被玉瑾当变态给揍了。 “信阳有罪,请陛下责罚。”信阳公主主动认错。 “你胆子挺大!”皇帝一巴掌拍在了玉枕上,整只手都麻掉了…… “任陛下处置。” 请务必即刻罢免我监国一职。 皇帝没好气地说道:“朕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先放着!” “哦。”信阳公主一脸失望。 皇帝:“……” 皇帝冷声道:“你为何打晕朕?朕还以为你要弑君呢!” 信阳公主如实道:“我误会陛下了,以为陛下要包庇宁安。” “朕、朕包庇她?”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他几时说了要包庇宁安的话? 皇帝冷冷地瞪了信阳公主一眼,平日里总像他皇姐,少有这么像个皇妹的时候。 这感觉还怪不错。 皇帝清了清嗓子:“你今日入宫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朕?” 我没有。 信阳公主看了额头肿成猪头的皇帝一眼。 算了,我可以有。 信阳公主绞尽脑汁地想了想,问道:“宁安公主为什么要行刺陛下?” 皇帝道:“朕看见了那封认罪书,知道仙乐居的事是她所为。” 信阳公主似是而非地看了皇帝一眼:“陛下信了?” 皇帝轻咳一声,道:“朕原本不信的,可她突然撞柱自杀以证清白,那场景让朕记起了一件早已被遗忘的事情。那是许多年前了,你与宁安都尚未出嫁,先帝病重,朕去探望先帝,发现竟然有两个宁安在那里!一个宁安推到了另一个宁安,导致她额头受了重伤,流了许多许多的血,就和……就和在那日在御书房一样……” “两个宁安?”信阳公主柳眉一蹙。 皇帝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那是朕第一次见到两个宁安。朕当时吓坏了,还当是见了鬼,就在那时,静太妃出现了。静太妃将朕带回了寝宫,让朕不要将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朕问静太妃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有两个宁安?如果不告诉朕真相,朕这就去找父皇。静太妃告诉朕,宁安有个妹妹,只可惜生下来没了气息,她以为是死胎,担心会惹来父皇不快,便让产婆悄悄地带出宫埋了。可就在带出宫的路上,那孩子竟然又活了。已经宣布了只有一个孩子,再接回来就得捅出她把‘死胎’拿出去埋掉的事,父皇势必会动怒,于是她只能将孩子悄悄地养在宫外。” “陛下不会信了吧?”这种桥段一听就是假的。 皇帝色厉内荏地凶道:“朕、朕、朕当然不信了!” 信阳公主撇嘴儿。 你就是信了。 “推人的那个宁安是妹妹?”信阳公主问。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皇帝诧异地看向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没说傻子都能猜到,如果这世上有个善良的宁安,有个恶魔宁安,那么从小陪着他们一起长大的宁安一定是那个善良的宁安。 “之后呢?”信阳公主看向皇帝。 “之后,静太妃哀求朕替她保守秘密。”言及此处,皇帝顿住。 信阳公主替他说道:“但是陛下与太后亲近,宛若亲母子,陛下一定会告诉太后。” 皇帝没有否认。 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子,就算答应静太妃对谁都不说,可事后也一定会告诉母后。 “太后肯定不会相信静太妃编造的故事,她会察觉到事情有诡异。”信阳公主结合前面发生的事,说道,“所以……静太妃才着急让陛下与太后决裂,但又怕决裂得不够彻底,于是又给陛下服下白药,让陛下对自己言听计从,在白药的作用下,陛下顺理成章地遗忘了一切可能会影响你们母子感情的事。” 皇帝叹息着点点头:“没错。” 信阳公主顿悟:“这就全都说得过去了。” 皇帝接着道:“御书房那一撞弄巧成拙,反倒让朕记起了在先帝寝宫看到的事,朕当下断定她是另一个宁安,她不是那个陪着朕长大的宁安!” 原来是这样,她就说区区一封认罪书怎么就把陛下与宁安的关系给调拨了。 信阳公主正色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皇帝严肃地说道:“她又不是宁安,朕不会姑息她。” 这还差不多。 信阳缓缓起身:“时辰不早了,信阳告退了。” “信阳。”皇帝忽然叫住信阳公主。 “嗯?”信阳公主不解地朝皇帝看来。 皇帝犹豫了一下,艰涩地开口道:“你说……宁安还活着吗?” 信阳公主没有说话,微微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 579 母爱无疆(一更) 信阳公主从宫里出来,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玉瑾在她身边道:“公主,要去朱雀大街吗?” 信阳公主想了想,道:“去一趟碧水胡同。” 马车抵达碧水胡同时,顾娇正和萧珩在前院翻地,俩人拿着锄头做得有模有样,倒还真像一对农门小夫妻。 信阳公主迈步走过去。 “娘。”萧珩看见她,与她打了招呼。 顾娇叫了一声公主。 信阳公主睨了某人一眼,不大满意这个称呼。 萧珩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拉住信阳公主的手:“娘怎么过来了?” “不欺负你媳妇儿!”信阳公主瞪了瞪他,拿手拍开他手背,问二人道,“太后回来了没有?” 萧珩看向顾娇。 顾娇说道:“回来了,在里头和皇甫贤说话。” 信阳公主问道:“宁安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吗?” 顾娇点头:“方才听姑婆说了。” 信阳公主神色一松:“那就没什么事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您。”萧珩说。 信阳公主转身往门口走去,刚走了没两步瞥见靠在竹子上晒太阳的红缨枪,扯了扯唇角,对萧珩道:“这院子空旷,耍两下花枪看看。” 萧珩的面上蓦地闪过一丝尴尬,扶住她胳膊往外走:“亲儿子,亲儿子!” 信阳公主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上了回去的马车。 顾娇拿着锄头,望向紧闭的西屋窗户,问道:“你说,姑婆会把一切都告诉他吗?” 萧珩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扇紧闭的窗户上,说道:“会吧。” 顾娇不解:“不怕他难过吗?他还这么小。” 萧珩叹息一声道:“两权相害取其轻,不告诉他,让他一辈子活在被亲娘厌恶的误会里才是最难过的事情。” 顾娇好像有些感知到他的情绪并且有了一点点明白,她扭头看他:“想起自己的遭遇了?” “嗯。” 萧珩没有否认。 他所经历的最痛苦的事不是自己不是信阳公主的孩子,也不是险些被大火活活烧死,而是误会了信阳公主对他的厌恶与抛弃。 那是一种挖心挖肝的自我剥离。 顾娇道:“皇甫贤说,他受伤后他娘就像是变了个人,可能那时起就已经不是真正的宁安了。你说驸马知道宁安的事吗?” 萧珩摇摇头:“不清楚,有些事再也不会有答案了。” 庄太后从西屋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她的神色很疲倦,眼底浮现起一道道红血丝。 她跨过门槛时步子踉跄了一下。 顾娇正在堂屋洒扫,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姑婆!” 庄太后摆摆手:“没事,老了,我回屋躺会儿。” 说罢,她缓步走向了自己的小屋。 她发髻上银丝斑白,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沧桑之下,背影都仿佛有了一丝佝偻,就这么一日的功夫,她好似苍老了十岁。 她这一生过得太苦太苦了,守住了昭国的江山,守住了陛下的皇位,守住了庄氏满门荣耀,可她亲手拉扯大的人,却一个也不在了。 她想见的宁安,再也回不来了。 庄太后缓缓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屋子里没有光。 嘎吱—— 门被推开了。 又嘎吱一声,门被合上了。 一道小身影哒哒哒地跑到床前,往床沿上一趴:“姑婆!” 庄太后淡道:“干嘛?” 小净空萌萌哒地问道:“你是不是想睡觉啦?” 庄太后翻了个白眼:“不是啊,我躺在这里发芽。” 小净空睁大眸子:“哦,那我给你浇点水?” 庄太后:“……” 小净空又道:“姑婆,你还欠我一颗蜜饯。” 庄太后:“罐子在桌上,自己拿。” 小净空咦了一声:“姑婆你今天怎么不耍赖啦?” 庄太后面无表情:“你今天很吵。” 小净空歪着小脑袋:“那我以前是不是不吵?” 庄太后要抓狂了,她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伤心一会儿,这个小和尚怎么总是叭叭叭的? “吃饭了——” 院子里传来顾小顺嘹亮的吆喝。 小净空抓了抓庄太后的袖子:“姑婆,我们去吃饭吧!” “不想吃。” “姑爷爷做了红糖糍粑。” “不想……” “还做了蜜豆卷。” “不……” “还有糖水蛋。” 庄太后黑了脸,咽了咽口水。 能不能让人好好伤心一下了! 皇甫贤是病人,他刚歇下,顾娇便没去叫醒他,锅里给他热了小米粥,一会儿醒来就能吃。 谁料等到夜里,皇甫贤依旧没有苏醒。 “小哥哥怎么还不醒呀?”小净空困惑地问。 “我看看。”顾娇探了探皇甫贤的脉搏,又摸了摸他额头,脉象正常,体温也正常,“应该只是睡着了。” 皇甫贤的确是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五岁那年。 那年边塞的雪特别大,许多百姓都冻死或饿死在了家里。 宁安公主带上下人,打算去邺城的菜市口施粥。 五岁的他呼哧呼哧跑过去,抱住宁安公主的腿,脆生生地说:“娘亲!贤儿也要去!” 宁安公主望了望屋外漫天的飞雪,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说:“雪太大了,贤儿出去会冻坏的,贤儿乖乖待在家里等娘亲回来好不好?” 五岁的他摇摇头道:“可是娘亲也会冻坏的!” 宁安公主柔声道:“娘亲不会,娘亲穿了很多很多的衣裳。” 五岁的他挺起小胸脯:“贤儿也可以穿很多很多的衣裳!” 宁安公主温柔地笑出声来,将他抱进怀中,亲亲他小脸蛋、小额头:“乖,娘亲很快就回来了。” 之后,宁安公主放下他,穿上斗篷出了门。 他迈着一双小短腿追到门口,不出意外地被下人拦了回去。 这样的场景他已梦到许多次,下个画面就是他假装午睡,趁人不备,偷偷地溜进采买的马车凳子下藏起来,跟着马车顺利出了府。 只是年幼的他并不清楚不是所有马车都会去娘亲的粥棚。 马车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车夫去办事,他下了马车。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他变得慌张起来。 他开始一声声地叫娘亲。 他不知道自己叫了多久,又走了多久,那种找不到娘亲的彷徨与无助每一次都能令他从噩梦中醒来。 这一次却不一样。 他继续在街道上如同无头的苍蝇乱撞。 风雪越打越大,他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条空旷的官道上,两边是皑皑白雪,一望无际。 他没有力气了,他摔进了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前,一道温柔而焦急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紧接着他被一双温柔的手臂抱了起来。 “贤儿!” 是娘亲。 他虚弱地睁开眼,看见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庞。 “娘亲终于找到你了!” 宁安公主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也想抱抱娘亲,可是他被冻僵了。 宁安公主将他背在背上,冒着凛冽的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宁安公主无数次地摔在雪地中,却又无数次地爬起来。 “娘亲,我好冷。” 宁安公主脱下棉衣罩在他的身上。 “好困……”他趴在娘亲的背上喃喃地说。 宁安公主气喘吁吁地说:“贤儿,别睡,娘亲带你回家。” 最终她再也走不动了,她趴在了冰冷的雪地中。 他趴在她的背上,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她徒手在身下的雪地里一点一点刨出了一个小坑来,刨得十指血肉模糊,刨得可见森森白骨。 她把夹袄也脱下,与棉衣一起裹住他,将他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随即她用自己的柔弱而单薄的身躯盖住雪坑,为他挡住漫天风雪。 刺骨寒风凌迟着她的身体,她渐渐变得僵硬。 她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贤儿,要活下去……” ------------ 580 强大(二更) 天不亮,顾娇从东屋出来,这几日皇甫贤歇在西屋,萧珩与小净空原本是要歇在东屋,结果被姑爷爷抓去了隔壁。 隔壁已经传来了一大一小斗嘴的声音,看来也是起了。 顾娇去后院洗漱,刚擦完脸便在地上看见了一道被廊下的灯笼照过来的影子。 她转过身,定睛一看,就见皇甫贤推着轮椅从书房走了出来。 书房是没有门槛的,轮椅能自由出入。 不过他又是怎么从西屋出来的呢? “你很早就醒了?”顾娇问。 “也没太久,让你们的暗卫帮了一下我。” 指的是让暗卫甲把他和轮椅从西屋弄出来的事。 这小子,还使唤上暗卫了。 顾娇道:“你等一下,我洗完脸就去做早饭。” 皇甫贤定定地看着她:“听小蘑菇说,你有办法让我站起来?” 小……蘑菇? 顾娇错愕地眨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小净空。 顾娇看了他一眼:“你想通了?” 皇甫贤垂眸,捏了捏冰凉的指尖,道:“想通了。” 他想活下去,不是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而是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即便没有双腿也要顶天立地。 他要访遍昭国的河山,用脚步丈量昭国的疆土,他会带着娘亲的希冀,一直一直、努力地活下去。 “很辛苦的。” “我不怕。” “还很疼,比刮骨更疼。” “我不怕疼。” 顾娇抓了抓脑袋,现在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是我这里没有做接受腔的材料。 算了,等开春了我就去割树脂。 顾娇洗完脸回到东屋,拿出小药箱准备取出药水与纱布去给皇甫贤换药,却惊讶地发现小药箱的重量不对劲。 她打开一瞧,只见那些应急的药品之上,赫然多了一对崭新的接受腔。 …… 静太妃母女的事给了皇帝一个血的教训,他再不提为谁隐瞒罪行,当然,就算他要隐瞒也瞒不住了,信阳公主早在金銮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静太妃的罪行宣之于众,收也收不回来了。 至于说宁安的身世也必须要昭告天下,假宁安的种种罪状也将公之于世。 这些事全权交由刑部处理。 邢尚书已于今早翻案,无罪释放。 萧珩与李侍郎亲自去大理寺接他回来。 李侍郎冲邢尚书拱了拱手,歉疚一笑,道:“邢大人,那日污蔑您是演戏,实属无奈,得罪了!” “你小子!”邢尚书抬手就要给李侍郎一个大耳刮子。 李侍郎吓得直缩脖子。 邢尚书最终忍住了,只是拿脚轻轻踹了他一下:“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我就说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怎的转头就往我头上泼起了脏水!” 李侍郎讪讪地笑了笑,看了眼一旁的萧珩,说道:“这不是六郎不让我告诉大人吗?六郎说,我假意被她收买已经够危险了,再多个人知道恐怕会露馅儿。” 邢尚书不服气道:“怎么?你能演,本官就不能演呐?” 李侍郎苦笑道:“您……就是不会演呐,您那么正直……” 这马屁拍的,邢尚书的火气瞬间跌了一半儿,他看了看二人,严肃地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有什么计划记得提前通知我,不许再将我蒙在鼓里!” “是是是!是!”李侍郎笑着应下。 说话间,几人出了大理寺,马车在路边停下。 李侍郎亲自将邢尚书扶上马车,随后他转过身,神色讪讪地走向萧珩,压低音量道:“六郎,这次……多谢你了。” 李侍郎并不是假意被仙乐居少主收买,他是真的被收买了。 东窗事发后,是萧珩出面,说李侍郎是采纳了他的建议与人逢场作戏,目的是引鱼儿上钩。 萧珩道:“李侍郎客气。” 李侍郎难为情地说道:“这次的事是我鬼迷心窍,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的救命之恩我铭感五内,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与我说,我一定会两肋插刀的!” 萧珩淡淡一笑:“客气。” 李侍郎是不是真的感激到愿意为他两肋插刀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个把柄在自己手里,李侍郎就会对他很忠心。 从这一刻起,萧珩开始了培植势力的第一步。 那本静太妃的账册,信阳公主是交给了萧珩,萧珩明白信阳公主的意思,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把账册交出去,也可以选择将账册攥在自己手里。 有了那些把柄,静太妃这么多年经营出来的人脉就成了他的韭菜。 回到刑部后,邢尚书立马让萧珩拿来了本次案件的卷宗。 萧珩梳理得很清晰,一目了然,邢尚书很满意。 他觉得经过这件事后,萧六郎就该升官了。 邢尚书一边翻看卷宗,一边说道:“孙平的身后事我会交给李侍郎去处理,你就专心整理这次的案子,对了,宁安……” 话说到一半,邢尚书记起那是个假的宁安公主,他改口道,“既然这件事交给刑部处理,那一会儿你派人去一趟大理寺,将仙乐居少主押过来。” 萧珩说道:“仙乐居少主被陛下的人带走了,陛下说要亲自处置她。” “这样?”邢尚书点点头,“……行吧。” 陛下是老大,他能说啥? “大人!大人!” 谈话间,一名狱卒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拱手禀报道:“邢大人,宫里来了一位姓苏的公公,说是有急事找萧书令。” “我记得皇后身边有个姓苏的公公……”邢尚书并不知萧珩身世,却也明白萧珩深受皇宫两位主子的宠爱,但几时连皇后也来掺上一脚了呢? 邢尚书看向萧珩:“行了,去吧,别让人久等。” 萧珩行礼告退。 在刑部衙门的门口,他看见了着急上火的苏公公。 “苏公公。”他打了招呼。 “哎哟!”苏公公忙不迭地朝他小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哽咽道,“小侯爷,不好了,七殿下出事了!” …… 萧珩去了一趟医馆,将顾娇接上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皇宫。 “什么情况?”顾娇问。 萧珩道:“晕倒了,说是那日被救回去之后就有点儿没精打采的,皇后让御医给他检查了身子,并无异样,便只当他是惊吓过度,但是中午他在吃饭时突然从椅子上栽了下来。不知是晕倒了才再下来,还是栽下来才摔晕了。” 顾娇沉思:“御医怎么说?” 萧珩摇头:“御医诊不出问题。” 二人进了坤宁宫,老远便听见萧皇后的哭声。 太子去上朝了,还不清楚自己弟弟出了事。 萧皇后没派人通知他。 “主子,萧大人与顾大夫来了!”苏公公在门外禀报说。 萧皇后屏退了宫人,只留下苏公公。 “阿珩!”萧皇后哽咽不已。 作为一国皇后,萧皇后一贯端庄自持,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萧珩轻声安抚道:“姑姑保重身体,先让娇娇给小七看看。” 萧皇后让到一旁:“娇娇,你一定要治好小七……” 顾娇颔首:“我尽力。” 顾娇放下小背篓,打开小药箱拿出听诊器,肺部没有杂音,心跳有些过快。 她又给秦楚煜把了脉,这个脉象太奇怪了,她活了两辈子从未见过这种脉象。 顾娇问萧皇后:“能把七皇子晕过去时的场景详细描述一下吗?” 萧皇后回忆道:“当时小七在吃饭,他说不想吃青菜,本宫就说了他一句,他突然啊了一声,捂住心口歪着栽了下去。” “捂住心口?心绞痛么?”顾娇喃喃,又道,“他平日里会这样吗?” 萧皇后哽咽摇头:“不会,他一直好好儿的,就自从被那个女人掳了一次回来后就有些萎靡不振,本宫以为他是受了惊吓,御医也这么说。可孩子小,不能乱给吃药,御医说过阵子便能没事,可谁曾想……” 顾娇拉开被子,解了秦楚煜的衣裳,仔仔细细检查他身上有无隐藏的伤口。 什么也没有。 萧珩忽然开口:“娇娇,他的右手腕。” 顾娇看向秦楚煜的右手腕,没看出什么,她换了个角度,站到萧珩的身边来,这次她看清了。 秦楚煜的手腕处有一块灰白的印子,光线太亮太暗都会看不到。 顾娇拿指尖摩挲了一下,擦不掉:“他以前也有这个吗?” 萧皇后想了想,摇头:“好像没有。” 顾娇:“这几天呢?” 萧皇后:“这……没注意。” 难道是与这道白印子有关? 顾娇沉思片刻,对萧珩道:“仙乐居少主人在哪里?她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萧珩道:“她被陛下的人带走了,陛下说要亲自处置她。” 萧皇后赶忙吩咐苏公公:“快去陛下那里要人!” ------------ 581 娇娇出手(一更) 华清宫的偏殿有一处审讯宫人的密室,不如刑部大牢与天牢阴森可怕,却也暗沉诡异。 此时“宁安公主”就趴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双腿被打断的缘故,她无法站立行走。 天牢中自有大夫为她接骨,可接了又岂是这么快愈合长好的? 皇帝坐在距离她十步之遥的地方,魏公公以及两名大内高手守在一旁。 “朕应该叫你什么?”皇帝冰冷地问。 “秦……秦风嫣。”她虚弱地说。 “凭你也配姓秦?”皇帝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张与宁安公主几乎如出一辙的脸庞,想到宁安,他心如刀绞,可想到这个顶替了宁安的女人,他又心气难平,“宁安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你们合谋杀死的?” 秦风嫣苦笑:“我说不是,陛下就会信吗?” 皇帝的确很难去相信,他在这对母女手中吃够了苦头,他也算是有些草木皆兵。 皇帝道:“那朕换个问题,宁安的尸骨埋在哪里?” 秦风嫣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帝:“也许她还活着呢,陛下你放了我,我把她的下落告诉你……” 皇帝唰的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不得不说,那一瞬他心动了。 魏公公忙提醒道:“陛下,当心有诈。” 皇帝定了定神,正色道:“你不用再欺骗朕,你作恶多端,朕是不会饶恕你的,朕今日叫你过来只是问你宁安的埋骨之地,你若不想多吃苦头就最好从实招来,朕或许会考虑给你个痛快。” “痛快……哈哈哈哈……”秦风嫣笑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皇兄啊皇兄,你说这话不觉得很虚伪吗?死就是死,还什么痛痛快快地死?我就不明白了,都是你的妹妹,为什么只有宁安的命那么好?我却从小被抱到宫外,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皇兄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受过多少折磨吗?炎炎夏日在烈日下暴晒,凛冽严冬在雪地里挨冻,不听话轻则挨饿,重则顿毒打……我每个月最开心的日子就是能进宫扮成宁安,那样我就能做一天的皇朝公主……” 皇帝听她提起曾经的遭遇,不由地蹙了蹙眉:“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秦风嫣嘲讽一笑:“我没说过吗?皇兄我真的没说过吗?” 一段久远的记忆蓦地涌上脑海。 年少的他与年幼的宁安蹲在湖边用树杈写字。 小宁安写了一个大大的嫣字:“皇兄,我不是妍儿,我是嫣儿。” 年少的他拿过树枝,弹了弹她额头:“傻丫头,你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小宁安生气地说道:“我就是嫣儿!就是这个名字!” 说罢,她赌气地跑开了。 秦风嫣含泪道:“皇兄记起来了是吗?那件事后来被母妃知道了,母妃警告我,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身世,否则她再也不让我进宫来见她。皇兄,我当时只是一个和小七一样大的孩子,我有胆子与母妃和那么多恶人作对吗?我也是被逼的我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从来都只在乎宁安……没人在乎我?” 秦风嫣伤心地哭了起来。 皇帝的心底蓦地涌上一层浓浓的自责,人之初性本善,如果她和宁安一样养在宫中,养在父皇母后膝下,是不是就不会长成如今这副样子? 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皇朝公主,她本该享尽世间的荣华富贵,她本该…… 哐啷一声! 密室的门被人从外踹开了,皇帝的思绪戛然而止,猛地回过头,正要呵斥,却见一道清瘦的小身影气势凌厉地走来,一脚将嚎哭卖惨的秦风嫣踹翻了过去! “啊——”秦风嫣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小、小神医?”皇帝惊愕。 顾娇走上前,一脚踢开她手边的药,另一脚冷冷踩上她胸口。 皇帝被这一幕惊呆了。 大内高手赶忙护驾将他挡在身后。 “你们、你们退下。”他说道。 大内高手退至一旁,皇帝看着被顾娇踢翻的药包,难以置信地僵在了原地:“这是……她……” 魏公公忙迈着小碎步走过去,用帕子包住手将药包拾了起来,打开一看,是一包碾碎的棕色药粉,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药香与花香。 “味道有点儿熟悉啊……奴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魏公公呢喃。 “是白药。”顾娇睨了一眼,淡淡地说。 魏公公倒抽一口凉气。 陛下就是让这种药迷惑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失去了药效,这会儿若是在中一招,后半辈子直接要成傻子了! 皇帝恼羞成怒:“大理寺怎么办事的!关犯人都不搜身的吗!” 男犯人一般都会搜身,可她并不是普通的犯人,找嬷嬷来搜身又没那么专业,她夹带一颗药丸并非难事。 皇帝的脊背涌上一股极端的恶寒,他厌恶地看着地上的秦风嫣:“亏得朕方才还对你动了恻隐之心……原来你一直在做戏!” 秦风嫣想要挣扎,却根本挣扎不动,顾娇如山一般踩着她的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顾娇眼神冰冷地看向秦风嫣:“你对秦楚煜做了什么?” 皇帝脸色一变,看向顾娇道:“小七怎么了?” 顾娇一脚踩下去,踩断了秦风嫣的一根肋骨。 秦风嫣没料到顾娇这么狠,人家审犯人不都是审了不说再用刑吗?她怎么一上来就把人骨头踩断了! 屋外的光斜斜地照进来,顾娇的背逆着光,面容隐在暗处,一双漆黑深邃的冰冷瞳仁让人想起了兵临城下的杀神。 秦风嫣是握有底牌的,然而不知为何,在这尊强大的杀神面前,她抑制不住地地涌上了一层恐惧。 她用尽全部的胆量,大喝出声:“我死了他也会死!” 皇帝走过来怒气填胸地看着她:“什么意思?你把小七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间密室都是秦风嫣的疯笑声。 这个女人疯了。 彻头彻尾的疯了。 她死了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嘴里说着自己是皇帝妹妹的话,转头就谋害了自己的亲侄儿。 皇帝恨自己傻,方才那一瞬竟然还想要同情她。 顾娇用脚碾开秦风嫣的右手,毫不意外地在右手腕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白色印记。 “啊,原来被你发现了……哈哈哈哈……那又怎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会解吗?” “你解不了!” “秦楚煜的命是我的!” “你们不敢杀我!” “要不要赌一把?看我是不是在撒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是自诩很厉害吗?我不妨告诉你,解药就在那群燕国人手里,你有本事就去拿啊!” 皇帝气得想杀人! 顾娇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她依旧冷静如一口万年无波的古井:“原来是有解药的。” 秦风嫣一愣。 重点是有这个吗? 她有没有听见自己说什么? 燕国人! 他们是燕国人! 顾娇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割破了秦风嫣与皇帝的手指。 她从小药箱里拿出血型试纸。 很好,血型一致。 顾娇戴上手套,拿出了输液管与一次性虑白器。 她的动作冷静优雅,宛若一个虔诚的信徒。 却不知怎的,秦风嫣的心咯噔了一下,本能地涌上了一股惧怕:“你要做什么?” 顾娇举起戴着手套的手,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秦风嫣惶恐地用手撑着往后退:“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 她退到了角落中,再也无路可退。 顾娇来到她面前,抬起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发顶:“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皇帝怕打针,他早晕过去了。 两名大内高手不明就里,想出手护驾却也被顾娇一招放倒了。 魏公公咽了咽口水,他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掌灯。”顾娇说。 “好嘞!”魏公公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 582 龙一来了(二更) 秦风嫣的本意是为自己留下一条生路,一旦秦楚煜的生死与她的绑定在一起,她就不信他们会狠得下杀了她。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但是偏偏……她碰上了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顾娇。 她若是诚心忏悔,好生哀求,顾娇兴许能考虑让她多活两天,可她竟然拿一个孩子的命来威胁顾娇。 …… 从密室出来,顾娇满身是血,没有一滴是她自己的。 魏公公做太监多年,私刑处罚宫人无数,加起来也不如适才经历的那一幕。 “顾顾顾顾顾顾顾……” 他简直不知是吓的还是兴奋的,总之结巴了。 不等他顾完,顾娇摘下隔离衣与手套,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从皇宫出来,顾娇回了一趟碧水胡同。 她打算换上衣裳再出门,刚进院子就发现南湘师娘与鲁师父也在。 家里的三个小男子汉去上学了,是姚氏坐在堂屋陪二人聊天。 “娇娇回来了?”姚氏一眼看见了进门的顾娇。 顾娇与三人打了招呼。 “娇娇怎么了?着急出门吗?”姚氏察觉到了顾娇的脚步匆匆。 顾娇道:“有点事,需要出去一下。” “夫人,小宝饿了!”玉芽儿抱着顾小宝过来。 姚氏对南湘师娘与鲁师父道:“失陪一下。” 南湘微笑点头:“去吧。” 姚氏将顾小宝抱回屋喂奶。 鲁师父继续坐在堂屋喝茶,南湘师娘犹豫片刻后却叩响了顾娇的房门。 “娇娇,是我。”她说道。 “南湘师娘进来吧。”顾娇刚换上一身轻便的男装,又拿起了挂在墙壁上的红缨枪,将松掉的布条系好。 南湘一见顾娇的架势便知她出门不简单,如今都是自己人,南湘师娘自然不会视而不见:“大白天的你这样,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吗?” 顾娇问道:“七皇子中了一种很奇怪的毒,我去给他拿解药。” “毒?” 唐门最擅长的便是暗器与毒药,南湘问道,“什么症状,能说给我听听吗?” 顾娇将秦楚煜与秦风嫣的症状说了,秦楚煜的较为严重,已经昏迷不醒了。 “这不是我们唐门的毒药……”南湘蹙眉喃喃。 “什么?”顾娇看向她。 南湘讪讪一笑:“没什么,我是说,这种毒药我没亲眼见过,不过我听人提过,它是一种巫毒。七皇子今年还小吧?” 顾娇说道:“今年八岁。” 南湘点头道:“这就是了,这种毒的毒性很强,一般不能用在孩子身上,很容易熬不住就去了。这种毒有子母巫之分,中了母巫毒的人一旦死了,子巫毒者也将暴毙,而中了子巫毒的人若是死了,母巫毒者却不会有事。七皇子中的应该就是子巫毒。” “这种巫毒只有上国才有,是上国对昭国皇室出手了吗?” 顾娇道:“说来话长。” 南湘对皇室之争没兴趣,没再追问下去,而是道:“给七皇子下毒的人大概并不清楚一个八岁的孩子是承受不住它的毒性的。” 下这种毒一般都是为了控制人,可如果下了就死了,那就失去了控制的意义。 “南湘师娘知道解药长什么样吗?”顾娇问。 “我没见过那种解药,只能先都拿回来试试。”南湘问道,“对了,七皇子中毒多久了?” 顾娇道:“午时中的毒。” 南湘的神色凝重了一分:“他撑不过半天。” 这已经过了小半天了,顾娇就算是用飞的也没可能把解药及时取回来。 南湘师娘想了想,对顾娇道:“你找个人带我进宫,我有法子暂时稳住他的毒性,但是……稳不了太久,天亮之前你必须把解药拿回来。” 顾娇点头:“多谢南湘师娘。” 姑婆与萧珩、净空他们都不在,姑爷爷也不在,如今只有皇甫贤能够入宫。 顾娇来到西屋,叫醒了正在补觉的皇甫贤。 鲁师父将南湘拉进了前院,回头望了望,小声道:“你真的要入宫吗?你不记得萧皇后当年对你……” 南湘笑了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七皇子是净空的朋友,你忘了?” 鲁师父道:“我当然没忘,净空总提起他,还有那个叫许粥粥的。” 南湘道:“如果七皇子出事,净空一定会很难过的。” 鲁师父叹道:“说是这么说,但我不想你再回到那个地方。” 南湘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毁容的脸:“我都这样了,又会有谁认出我呢?就算认出来了,也没人在意了不是吗?” 鲁师父:“我陪你去。” 南湘:“你就别去了,乖乖在这里等我。” 鲁师父:“可是……” 南湘:“听话。” 鲁师父无奈投降。 顾娇将皇甫贤推了出来。 “娇娇……”南湘转过身去,一眼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皇甫贤,皇甫贤刚从睡梦中醒来,不耐烦地靠在轮椅上,带着一点病怏怏的起床气,眼尾红红的,眼神乖戾。 南湘的眼珠子一下子瞪直了! 好好好、好漂亮的孩子! 想拐回去给小顺做弟弟! 鲁师父张了张嘴:“我觉得我还是跟你……” 南湘反手一胳膊抡开他:“你走开。” 突然就被嫌弃的鲁师父:“……” 皇甫贤带着南湘入宫,顾娇则翻身上马,带上小九,出城前往那伙燕国人的老巢。 小九传达信息的方式是这样的——先跟踪,若是跟丢了,回到家里便会拿一双翅膀捂住鸟头,格外垂头丧气。 若是没跟丢,则会衔一枚目的地附近的枯枝回来,雄赳赳地到每个人面前显摆一遍! 那天它显摆了好几遍,大概是知道自己干了票大的。 顾娇拿出了那日它衔回来的枯枝。 小九兴奋地扑哧了一下翅膀,嗖的飞上了高空! 顾娇跟着小九从西城门出去,一路往西南而行。 夜幕低垂时,顾娇来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庄子。 小九在天空盘旋了一阵后落回了顾娇的肩头。 “就是这里了吗?”顾娇道。 小九扑了扑翅膀:“咯咯哒!” 顾娇:“那是母鸡。” 小九:“咕!” 顾娇:“那是鸽子。” 小九:“叽!” 顾娇:“……” 你究竟会几门鸟语? 顾娇暗暗估算了一下,从碧水胡同到这里走了足足一个半时辰,这是在白天比较容易赶路,若是夜里回去可能需要一个多时辰。 保险起见,她最好能在寅时之前拿到解药。 “啾!” 小九突然鸟毛一炸。 顾娇感觉十分强大的气场,反手握住后背的红缨枪,下一秒,一道高大的黑影凌空掠来,自马背上一踏而过,嗖的把她夹走了! 顾娇:“……” 顾娇被夹到了附近的一处林子里。 那里停靠着一辆马车。 顾娇黑着脸,腮帮子被迎面呼啸而来的冷风灌到鼓起来,像极了一只合不上嘴的悲伤蛙。 龙一带人飞的时候是很粗暴的,可把人放进马车的动作是极其轻柔的。 还特别贴心地用内力将顾娇凌乱的发丝捋平了,尤其是那一撮不服输的小呆毛。 信阳公主看了眼顾娇,漫不经心地说道:“谁让你跟来了?” 顾娇认真地说道:“我没跟踪你。” 信阳公主冷哼道:“还嘴硬。” 顾娇:“……好吧,我跟踪了。” 信阳公主喝了一口茶:“呵,你怎么可能跟踪得到我?” 顾娇:“……” 信阳公主给顾娇倒了一杯茶:“你也是来杀人的?别白费心机了,杀不了。” “怎么了?”顾娇接过热茶。 信阳公主道:“我在这里观察了一天了,一百个龙影卫,死了这条心吧。” 龙一再强大那也是论个打,这都赶上一小支军队了,车轮战也能把体力耗光了。 顾娇唔了一声:“这么多龙影卫?” 信阳公主道:“龙影卫是昭国这边的称呼,他们叫死士,但实力是一样强的。” 信阳公主今日带了人过来就是想端了这股燕国实力,免得他们打萧珩的主意,谁料他们人这么多。 信阳公主道:“你别轻举妄动,我回去让人带兵过来剿了他们。” 车轮战任何时候都不失一条计策,一百个龙影卫战力惊人,但要是对上一万大军还是没有胜算的。 顾娇道:“一去一来天都亮了,七皇子等不了那么久。” 信阳公主柳眉一蹙:“什么意思?小七出了什么事?” 顾娇将秦楚煜中毒的事儿说了。 信阳公主气得拍桌:“该死的秦风嫣!还有陛下也是!我就走了一日!他就给我闹出这种幺蛾子!那一枕头真是打轻了!” 顾娇:“我把秦风嫣体内的毒引到陛下体内的。” 信阳公主:“引得好!” 顾娇:那什么,他是你亲哥。 顾娇说道:“我先进去找解药,不与他们正面交锋。” 想到什么,信阳公主问道:“你怎么没带顾家小子过来?那小子不是专干这个的吗?有他在,偷东西更快。” 顾娇云淡风轻道:“不用,我自己来,他武功太菜。” 顾娇带上顾承风的都是有把握的事,危险系数太高的,她只会自己来。 “你呀。”信阳公主哪里会看不明白?她说道,“不许自己去,带上龙一。” 顾娇拒绝:“他们有对付龙影卫的手段,还是不要带上龙一了。” 什么对付不对付龙影卫的手段?信阳公主还能不明白顾娇的心思? 顾娇是担心一旦里头出事,她这里也会有危险,所以想把最厉害的人留给她。 顾娇无所谓的事,别人可以做主,顾娇要做主的事就没人能够改变。 顾娇翻身下马,戴上面具,点了一名公主府的暗卫朝庄子悄然靠近。 那名暗卫跟在顾娇身后,跟着跟着,唰的一下,被掳走了! 暗卫被一道高大的身影强行摁在地上,唰唰唰地扒了衣裳! 下一秒,龙一也唰唰唰地扒了自己的衣裳! 然后—— 暗卫惊恐地看着龙一,双手抱胸,我宁死不从!!! 龙一一拳打晕他,换上了他的衣裳,一脸餍足地提上裤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余下四名龙影卫从大树后走了出来,看看自家老大,又看看躺在地上的暗卫,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他们齐刷刷地冲过去,各自逮来一名公主府的暗卫,无比禽兽地将对方摁在地上,不顾对方的眼泪与挣扎扒了对方的衣裳! 随后,四人换上,齐齐提了提裤子,雄赳赳地跟上了自家老大的步伐! 顾娇潜入了庄子的院墙。 冲墙后比了个暗号。 安全,可以过来了。 随后顾娇就看见。 一个“暗卫”过来了。 两个“暗卫”过来了。 三个“暗卫”过来了。 以龙一为首的五个龙影卫糖葫芦似的列成了一串儿。 顾娇:“……” ------------ 583 逆天龙一(三更) 下午。 皇甫贤带着南湘进入了皇宫。 一路上,南湘不断对这孩子发花痴,引来皇甫贤无数白眼。 “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能给我看看吗?”下马车后,南湘一边推着皇甫贤的轮椅,一边望着皇甫贤怀中的小包袱问。 皇甫贤从屋子里出来便抱着它,也不知里头装的啥,路上就没撒手的。 “不给你看。”皇甫贤傲娇地说。 顾娇说了,有了这对东西,他的残肢就能接上腿,现在他伤势未愈,不能戴上它,但是他想过了,他要提前和它们培养感情。 南湘不怒反笑,这孩子可爱,真可爱,生气也可爱! 二人抵达了坤宁宫,皇甫贤让宫人通报萧皇后,说是带了一位大夫来为秦楚煜治病。 萧皇后赶忙将人请了进来。 萧皇后已经知道了那晚皇甫贤救秦楚煜的事,对皇甫贤改了观。 “你怎么样?不是在碧水胡同养伤吗?怎么进宫了?”她虽心力交瘁,却还是关心了一下皇甫贤。 皇甫贤道:“我没事,我带了一位大夫过来,是顾大夫弟弟的义母,姓南,顾大夫让她过来帮忙看看七殿下的伤势。” 娇娇弟弟的义母,这关系有点儿绕。 这个节骨眼儿上萧皇后没心思去掰扯这些亲戚关系,但既然是顾娇介绍的,那想必是靠谱的。 萧珩已经去刑部上值了,这里只有萧皇后与苏公公等人。 萧皇后充满希冀地看向南湘道:“南大夫,你真有办法治疗本宫的儿子吗?” 南湘摇头:“我治不了,我只能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性,真正痊愈还得娇娇带回解药。” 萧皇后一愣:“毒?小七是中了毒?” 顾娇走时只让魏公公带话说去取药了。 南湘暗道,方才二人分别得急,没将口供对好,但说都说了,再收回来也不可能了。 她只得如实道:“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毒,皇后别太担心,娇娇已经去取解药了。” 萧皇后紧张地问道:“那、那要是取不回来……” 南湘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天亮之前取回来,七殿下就还有救。” “你的意思是……小七只能撑到天亮?”萧皇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都差点倒下。 苏公公及时扶住了她。 南湘来到床边,拿出一瓶药丸,拔掉瓶塞取了一粒放在秦楚煜的舌下。 这其实也是一味毒药。 以毒攻毒压制住他体内的毒性。 但必须把握好量,轻了没效果,重了会直接毒死秦楚煜。 所以她得留下慢慢观察。 “娘娘,您可别自个儿倒下了,您倒下了,七殿下怎么办呐?”苏公公苦口婆心地规劝。 萧皇后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将眼泪死死地憋回去,闭了闭眼,对苏公公道:“你先去安排一间屋子,让贤儿去歇息。” “是。”苏公公将皇甫贤推了出去。 萧皇后稳定好情绪,来到床边坐下。 南湘坐在床对面的凳子上。 萧皇后坐得略比她高一些。 许是情绪平复了,萧皇后这才仔细打量起南湘来。 南湘戴了面纱,看不清容貌,但因角度的关系,萧皇后依旧从面纱的缝隙里看见了一点毁容的痕迹。 萧皇后没说什么,将目光移开。 可鬼使神差地她又将目光挪了回来。 这一次,她看的是南湘的眼睛。 她感觉这双眼似曾相识,仿佛在哪儿见过。 床铺上秦楚煜难受地闷哼了一声,打断了萧皇后的思绪。 萧皇后忙去看儿子怎么样了,南湘站起身,一步上前,抱住秦楚煜让他坐起来身子往下趴。 下一秒,秦楚煜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萧皇后花容失色:“小七!” 南湘给秦楚煜顺了顺气,又将缓缓地将秦楚煜放了回去,又往他舌下多加了一颗黑药丸。 萧皇后忧心忡忡道:“南大夫,小七是怎么了?” “七殿下体内的毒发作了。”南湘望了望窗外挂上了夜幕的天色,“希望娇娇能尽快找回解药。” 墙头下,顾娇看着这一串整齐划一的龙影卫糖葫芦,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她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跟来的。 现在送回去还来得及吗? 算了,赶紧找药。 顾娇远远观察时并不觉得这间庄子有多大,进来了一溜达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难怪能住下一小支龙影卫军队。 按理说这么大的庄子,又住了这么多人,不该能隐蔽得如此之好才是。 顾娇晃了一圈才总算明白为何这里人迹罕至,这座庄子竟然是建在一块坟地之上,庄子的后面大片坟头,只是看上去似乎荒废已久,没什么人过来祭拜,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燕国人的警惕性很高,即便住在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方,也依旧严阵以待,十二时辰都有燕国侍卫与龙影卫组成的卫队在庄子里来回巡逻。 顾娇没与他们正面交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的视线。 庄子里有三个大院,七八个小院,小院多是住龙影卫与侍卫下人的,大院才是顾娇的顾娇。 顾娇与龙一五人先进了东面的大院。 顾娇负责寻找,龙一五人负责掩护。 不得不说,能在如此数量庞大的燕国龙影卫中自由穿梭,还真多亏了龙一几人。 他们用自己的气息完美掩藏了顾娇的气息,而他们之所以不被人警觉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因为他们与燕国龙影卫同属死士,气息十分相像。 巡逻的人走过去以为屋子里是自己人,自然不会进去查看。 东大院什么也没有。 顾娇冲龙一摇头,又往西大院走去。 这间院子住了好几名燕国的……谋士,顾娇不知对方身份,从打扮与气质上暂且这般称呼对方。 奇了怪了,来了这么多人,有文有武,就为了对付一个女奴的儿子? “这次的事是我们大意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自书房不经意地传了出来,他说的是昭国话,但听得出口音不大对,这是个燕国人! 伴随着实力的逐渐恢复,顾娇的五感也提升了不少。 她隔着一整间屋子,在聚精会神的状态下竟然还能听见那边的声音。 顾娇凝神屏气,听得那个男子继续说:“不过也怪秦风嫣太心急,她若肯听我们的令行事,根本不会早早地暴露了自己。” 之后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说了什么,只可惜声音太小了,顾娇委实没听清。 但顾娇猜测对方是在说“你们高估她了”之类的话,因为那个燕国人回答道:“我们不也想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谁料比起她母亲,她终究是差了一点火候。” 之后二人一会儿燕国话一会儿昭国话的切换,说昭国话时声音太小,说燕国话时顾娇又听不明白,委实让顾娇后悔没有多学习几门外语。 有一句顾娇听明白了——“南宫将军,多谢了。” 屋子里的燕国人是个将军? 那句话之后屋子里的人依次从里头出来,二人被一大群龙影卫包围着,很难看清长相。 其中一人出了庄子,另一人则往大院而去。 后者应当就是那位南宫将军。 他与手下人说了什么,全是燕国话,顾娇听不懂,但龙一好似懂了,他夹起顾娇嗖的往大院后方去了! 在大院之后竟然藏着一座小院。 小院无人把手。 这座庄子每个角落都有重兵把守,除了这里。 要么这里头什么都没有,是空的;要么,这里头危险重重,根本不需要任何人额外把守。 顾娇倾向于后者。 龙一上前探路,一只脚刚踩进院子,便有一支箭矢凌空射了出来! 龙一猛地一抓,后退一步,将顾娇护在身后。 顾娇没事。 顾娇再次看向院子里地面上的鹅卵石图案,这一次,她看懂了。 她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八卦阵啊。” 前世教父教会她的第一样东西就是阵法。 顾娇一马当先,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 她闯过了阵法之后打算提醒龙一五人跟着她方才的步子过来。 哪知一回头,人不见了! 再一正过头,五人齐刷刷地站在了她面前! 顾娇:……忘了你们是龙影卫,轻功能飞。 等等,如果这个阵法并不能阻挡武艺高强的龙影卫,那么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说来闯院子的全是普通人吗? 顾娇觉得不对劲。 就在此时,几个小黑点自屋内飞出来,嗖的飞上了几人的脖子与手背。 是虫子。 顾娇将手背上的虫子拍开。 她没什么大碍,然而下一秒那几名被虫子叮上的四名龙影卫却齐刷刷往前栽倒在了地上。 顾娇忽然记起在御书房里发生的事,秦风嫣就是素手一挥便将陛下的龙影卫放倒了。 难道用的就是这种小毒虫? 它们是龙影卫的克星? 顾娇唰的看向龙一! 龙一身上的小毒虫最多! 龙一看了看顾娇,又看看倒在地上的兄弟,原地懵圈了三秒。 随后他就以同款姿势面朝下倒下了。 顾娇:“……” 顾娇扶额:“龙一,你没事。” 龙一两手摸瞎,拔了一把坟头草插在自己头上。 仿佛在说。 人已死,有事烧纸。 顾娇再次:“……” ------题外话------ 悄咪咪的三更来啦,有悄咪咪的月票吗? ------------ 584 成功(一更) “他们没死!” 明明就还有呼吸呢。 顾娇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难为信阳公主了,碰上龙一这样的龙影卫,信阳公主只怕平日里没少崩溃。 龙一身上的小毒虫拿龙一没辙,且全都被龙一一一压死了。 倒是在其余四名龙影卫身上的小毒虫仍生龙活虎地叮咬在他们暴露的皮肤之上。 顾娇蹲下身来,将一名龙影卫脖子上的小毒虫捏了下来。 谁料黑色的小毒虫下来了,毒刺却断在皮肉里头了。 看来得让这些小毒虫自己将毒刺拔出来。 行,她有万能风油精。 顾娇自怀中取出一瓶风油精,滴在了其余的小毒虫上,果不其然,这些虫子瞬间被熏得晕头转向,呱啦啦地自龙影卫的身上掉了下来。 第一名龙影卫脖子上的伤口也必须及时处理,这儿没镊子,顾娇只能用随身携带的暗器银针将伤口撑开,把毒刺挑了出来。 最后,顾娇给他涂抹了一点金疮药。 整个过程顾娇并未对自己采取任何防护措施,然而这些虫子就是不咬她,结合曾经秦风嫣也曾将毒虫带在身上的经历来看,它们可能专咬死士。 但龙一也是死士,怎么就不咬他呢? 知道弟兄们没事的龙一也不继续装死了,不知是不是秉承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虫同咬的原则,他盘腿坐在地上,抓了一只小毒虫扔在自己的手背上。 扔了一下又一下。 感觉虫子都被他扔晕了。 顾娇匀了一个空的小瓷瓶出来,抓了几只小毒虫装进去,带回家研究研究。 四名龙影卫靠墙而坐,这种毒虫对他们而言太厉害了,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元气。 顾娇进去找药,让龙一在这儿守着。 这间小院并不大,一共只有四间房,顾娇一一找过去,在倒数第二间发现了一排药架。 架子上有不少外伤药材,金疮药、止血丹、通经活络丸应有尽有,但这些都不是顾娇要找的药。 最后,顾娇在最底部的一排架子上看到了十几个并不起眼的瓶瓶罐罐,里头装的都是她认不出的药。 “到底哪个才是解药?算了,先拿回去再说。” 顾娇拿出麻袋,排除到自己能确定的外伤药,其余不认识的统统装进了麻袋。 秦楚煜还等着解药,顾娇便没去搜刮其它东西,否则以她的性子,非得将庄子搬空不可。 保险起见,顾娇去最后一间屋子也搜了一下,确定没漏掉任何一瓶药,她才回到走廊上。 四名龙影卫中毒的时间不长,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这会儿四人已经能够站起来了,也能施展一些功力。 “走!”顾娇对几人道。 龙一抓住顾娇,施展轻功掠出了院子。 其余四人在余毒未清的状态下能够施展出三四成的轻功,但也足够驾驭这个小小的院子了。 接下来就是离开这里,赶紧回到京城。 天色暗沉,无星无月。 二月夜的冷风不比严冬凛冽,却也依旧冻肌裂骨。 夜里的守卫明显比日暮时分森严了许多,十人一组——一名侍卫、九名龙影卫,在庄子的各大通道来回巡逻。 信阳公主说的一百个龙影卫,并不是指庄子里只有一百人,算上正常侍卫与领头人,估摸着足足两百人。 顾娇与龙一五人小心避开巡逻的燕国人,一步步靠近庄子南面是围墙,适才他们便是从这里进来的。 这儿距离官道最近,最容易撤离。 一切进展顺利,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半路突然窜出来一只野猫。 这是计划之外的状况,谁也没料到会碰到野猫。 萧珩怕猫。 因此龙一本能地讨厌猫。 他气场一开,那只野猫吓得喵呜了一声,自墙头栽下来,砸中了一截枯枝。 枯枝发出了一声十分轻微的脆响。 对于耳力惊人的龙影卫而言,这就算是极大的动静了。 “那边有人!” 一道陌生的声音厉喝。 紧接着一整排冰冷的箭矢夹杂着暗器铺天盖地而来,如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带着凛然的肃杀之气,不留余地地朝着几人击杀而来! 这是顾娇第一次领教上国人的攻击。 不得不说,首先从攻法与策略上就与寻常军队不一样。 顾娇抽出了红缨枪,枪头撑住地面,她整个人一跃而起,凌于箭网之上避开了这一波攻击。 而龙一则是双臂一震,打出两道内力,将身侧的四人震开,他自己也凌空跃起,踏着半空飞来箭矢,直直朝那波射箭的巡逻队飞掠而去。 他咔的一声扭断了领头侍卫的脖子! 顾娇会意,对余毒未清的四名龙影卫道:“我们走!” 四人不愿留下老大。 顾娇一个个给扔了过去。 由于四人中毒,状态不佳,还真给顾娇扔过去了。 顾娇:扔龙影卫的感觉不要太好!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庄子里的侍卫,越来越多的龙影卫涌了过来,顾娇将最后一个信阳公主的龙影卫扔过去后,她自己也麻溜儿地跃上墙头。 可就在她跳下去的一霎,一条细绳突然自身后探来,卷住了她的腰腹。 嗖的一下,她被卷回了庄子,重重地跌在地上。 顾娇要护住身上的药,就没能好生护住自己,这一下摔得不轻。 顾娇闷哼了一声。 那条绳子的主人仍未撒手,猛地加重力道,将顾娇往后带去,顾娇拾起了地上的红缨枪,徒手一扬,摘掉了裹住枪身的白布。 她翻过身来,单膝跪在地上,握住红缨枪狠狠一斩! 只听得啪的一声,细绳被红缨枪无情斩断了! 拽住绳索的侍卫突然没了拉扯物,朝后猛跌在地上。 少年单膝跪在地上,戴着一张骚里骚气的孔雀面具,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却如同杀神一般狠厉。 不远处赶来瞧见了这一幕的燕国男子突然有些怔住。 他目光落在那个狼一般的少年身上,他被这少年的身手与杀气惊到了。 身手敏捷倒还是其次,这样的天赋少年在燕国比比皆是,可他的眼神与气场与他见过的人都不大一样。 还有他的红缨枪。 那是—— 红缨枪被小净空贴了大红花,扎了小辫辫,老实说一眼还真看不出什么。 他还想看第二眼,那个少年便被那个厉害的死士带走了。 ……或者该说夹走了。 “将军!”一名侍卫拱手道,“属下无能,让人闯入了庄子!” 燕国男子道:“派人去追,另外,检查一下庄子里有没有少了什么。” “是!” 侍卫点了两拨人马分头行动。 燕国男子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名谋士走了过来:“将军,您在看什么?” 燕国男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院墙的方向:“方才那少年你看见了吧?觉不觉得有点儿眼熟?” “眼熟?”谋士道,“没有啊,他戴着面具,我都没看清他的样子。” 燕国男子若有所思:“不是他的样子,是……是那股杀气。” 少年出的招并不多,也没太血腥的场面,但有人天生自带气场,一出手便与众不同。 谋士笑了笑,道:“那少年也就一般般吧,不算很厉害,这种身手在燕国多的是。” 燕国男子眉头紧皱:“我就觉着眼熟……是眼神吗?又或者……与他的兵器有关?” 谋士问道:“将军是指那杆长枪?” 燕国男子喃喃道:“不是普通长枪,是红缨枪,有点儿像轩辕厉的神兵……轩辕厉。” 谋士笑了笑:“轩辕厉的红缨枪的确是流落到了昭国,若是将军见到了也不奇怪。将军不会是觉得方才看见了轩辕厉的后人吧?” 燕国男子叹了口气:“是我想多了,轩辕家男儿已尽数斩决,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放过,不可能还有个后人留在世上。” ------------ 585 杀神归来!(二更) 顾娇与龙一五人回到了林子里,信阳公主的马车以及部下还在。 信阳公主早发现龙一几个不见了,因此看见龙一一行人与顾娇一道回来也不奇怪。 “怎么去了那么久?”信阳公主问。 龙一将顾娇放进车厢。 被夹了一路的顾娇腮帮子再次被冷风灌麻,半晌才恢复知觉。 顾娇没回答信阳公主的话,而是闷闷地说道:“可不可以让龙一不要夹我?” 龙一速度太快,被夹着真的像是有个大鼓风机在自己面前鼓风。 信阳公主撇了撇嘴儿:“他听话只听半句,我让他以后不要夹你,他听到的保证只有‘夹你’。” 顾娇:“……” 总有一天她要把龙一夹着四处溜达! 顾娇接着方才的问题道:“出了点状况,打草惊蛇了。” “没受伤吧?”信阳公主问。 顾娇说道:“龙一和我没事,另外几个被毒虫咬了,不是普通的毒虫,是专门对付龙影卫的,秦风嫣那日在御书房用的应该就是就是这种毒虫。” 信阳公主掀开帘子,看了看四名骑在马上的龙影卫。 他们带着面具,看不出脸色苍白与否。 “很严重吗?”她问。 顾娇道:“及时把毒虫清理了,但体内仍残留了一点毒性。” 信阳公主柳眉微蹙:“他们连毒蛇都不怕,居然会怕毒虫。” 顾娇想了是,说道:“一物降一物,有时越是强大的存在,其天敌就越是不起眼。” “这倒也是。”信阳公主放下了帘子,“你和龙一没被咬?” 顾娇摇头:“那些虫子不咬我们。” 不咬顾娇信阳公主能理解,如果是专程对付龙影卫的,那顾娇就不在毒虫喜好的范围内,可龙一—— 信阳公主看了看规规矩矩坐在外车座上的龙一,嘀咕道:“果然是乱入的么……” 她按了按眉心,问道,“解药到手了?” 顾娇将包袱从身上解下来:“能找到的药都在这儿了,就是不知道哪一瓶才是解药,得拿回去让南师娘看看。” 信阳公主听过南师娘,是萧珩通过风老的人脉为顾小顺与顾琰找的木匠师父的妻子。 只是她没见过对方。 信阳公主沉思片刻,问道:“万一秦风嫣是骗你的,解药根本不在那些燕国人手上怎么办?” 顾娇坦白道:“她说了那句话后,我用致幻剂再审问了她一次,答案一致,她没撒谎。” 信阳公主疑惑地问道:“致幻剂又是什么?” 顾娇解释道:“一种问讯的迷药。” 信阳公主看了她一眼:“很奏效吗?” 顾娇接着道:“有些人奏效,有些人会沉浸在幻觉中无法与外界沟通,那样就没效了。” 信阳公主淡淡地说道:“回头给我一点。” 顾娇:“行。” 想到什么,顾娇忙又说道:“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还有两件事。” 信阳公主看向她:“你说。” 顾娇道:“那些燕国里,有一个姓南宫的将军。还有,今天有一个昭国人与那位南宫将军打过交道,临走时,他对南宫将军说‘南宫将军,多谢了。’” 信阳公主狐疑地皱了皱眉头:“南宫将军?南宫将军,多谢了?” 顾娇要快马加鞭把解药送回皇宫,信阳公主让龙一与她随行。 二人挑了两匹最健硕的马。 顾娇骑在马背上,叮嘱信阳公主道:“他们四个中了毒,最好不要骑马,以防半路出什么状况,回京城后我再给他们解毒。” 信阳公主正色道:“知道了,你赶紧去吧,一定要救下小七!” 顾娇拽紧缰绳,将骏马调转了方向,回头望向马车道:“还有,那些燕国人可能会追出来,你当心。” 信阳公主道:“你别操心这个!赶紧走!” 顾娇与龙一迅速策马奔入了夜色。 这会儿刚过子时,按理说时间上是宽裕的,不凑巧的是燕国的龙影卫追上来了。 官道只有这么一条,不论顾娇与龙一如何甩开他们,他们依旧越来越逼近。 龙一勒住了马。 顾娇回头,与他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顾娇继续策马前行。 龙一转过身来,以一己之力挡住了那伙人的去路。 顾娇将马儿的速度提到极致。 这就是那条秦风嫣曾经逃走过的官道,再往前十里便能是凤凰亭。 过了凤凰亭就快了。 苍背山距离京城的西城门只有不到二十里。 可就在临近凤凰亭时,一支箭矢蓦地自侧面的山坡上射来,猛地射中了顾娇的马儿,马儿吃痛,一声嘶吼,朝前栽倒下去。 顾娇也跟着扑了出去。 要拔枪已经来不及了,她护住怀中的包袱,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终于堪堪稳住了身形。 然而不等她站起来,又一支箭矢嗖的射来。 不是她反应快往旁侧挪了半寸,那支箭就将她整条胳膊钉在地上了! 顾娇双目如炬地望向山坡的方向。 那里,一名身着黑袍的高手挽弓而立,他宽大的衣袖被冷风猎猎吹起,隔着仿佛千山万水的距离,顾娇也依然感受到了他眸中的杀意。 他的气息不弱天狼! 他是从小道上来的,因此并没与官道上的龙一对上。 看来今天不杀了他是走不掉了。 以她如今实力恢复的状况遇上天狼不至于太狼狈,发挥得当或许能打个平手,但要说杀了对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顾娇冷冷地抬起手,握住了背后的红缨枪。 …… 坤宁宫,灯火通明。 秦楚煜昏迷不醒,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萧皇后与南湘在屋子里守到了现在,苏公公眼见着萧皇后憔悴得连眼底的红血丝都出来了,却根本不敢劝她。 萧皇后的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哭哑了。 她握住秦楚煜的手,抚摸着秦楚煜失去血色的小脸,喉头哽咽:“小七,你要坚持住……你一定不要有事……只要你醒过来……母后什么都答应你……母后不逼你背书了……也不逼你练字了……你不想去国子监……母后就不送你国子监……你想吃多少点心……母后都依你……你不要有事……” 秦楚煜的身子抽搐了一下。 南湘眼疾手快地站起身,拉起秦楚煜的袖子,她看到秦楚煜手腕上的白色印记已经蔓延到了手心,等蔓延到指尖时,他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南大夫!小七怎么样了?”萧皇后哭着问。 南湘道:“他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我的毒药压不住了!等不到天亮了!” 她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神色复杂道,“最多……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如果丑时四刻娇娇还不能将解药带回来……” 那恐怕……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了。 萧皇后扑倒在了秦楚煜的身上,嚎啕大哭:“小七!小七——” 凤凰亭外,月黑风高。 顾娇与黑袍男子已交手了百个回合,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顾娇的体力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她低估了天狼的境界,上次在雪山上她是使了诈,没让天狼发挥出他真正的实力来。 如今遇上第二个天狼,她方知这个境界的高手究竟有多可怕。 顾娇的手臂与腰腹都受了轻伤,这还是她有红缨枪的加持,否则换普通的兵器,早被对方的长刀削铁如泥。 黑袍高手又一记长刀斩落。 顾娇枪出如龙,将他的长刀绞住! 兵器相接,在暗夜中擦出一连串的火光! 二人谁也不让,眉目尽在咫尺,连眼底的杀气都在彼此激烈厮杀。 顾娇一脚踹过去,他以履相抵,二人双双后退,顾娇退得更多。 丑时了。 再这么打下去,天亮也杀不死他。 顾娇单膝跪地,用长枪支撑着几近透支的身体,用腥红的眼眸气喘吁吁地看了他一眼。 忽然,顾娇站起身来,露出了如凶残幼兽一般的眼神。 她抬起左手,指尖一勾,抓住了脖子上的平安符。 她将信阳公主送给她的平安符扯了下来,拳心朝下,拳头一松,平安符缓缓跌落在了地上。 黑袍男子古怪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只见少年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血。 下一秒,少年气息陡然暴涨! 杀神……归来! ------------ 586 完虐(三更) 黑袍男子几乎是本能感受到了一股威胁。 按理说少年的实力远在他之下,他不该有这种感觉才是。 少年朝他攻击过来了,招式上与之前没什么不一样,这个少年的枪法也不知是谁教的,异常简单,来来去去就那几招,但每一招都是杀招! 少年双手握住红缨枪,枪头朝他狠狠斩下! 他挥刀格挡。 令他惊讶的是,少年明明就还是先前的招式,威力却好似增了好几倍,他的手与胳膊都麻了一下! 少年不给他任何缓冲的时机,第二枪已然朝他刺来,这一次,他依旧选择挥刀防守,重重的红缨枪压在他高高举起的长刀之上,少年力道之大,将他整个人都往土里压塌陷了几寸! 这个少年方才干什么? 怎么实力涨了那么多? 少年第三枪斩杀而来时,他终于不再选择防守,他迎面进攻,哪知竟被少年的红缨枪逼退了十多步! 少年纹丝未退! 黑袍男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强的骇然。 诚然,他与少年对决时并未用上全部的功力,因为不能用那么多,就像一匹汗血宝马一日最多可行四百里,但真让它跑足四百里,它会死。 黑袍男子一开始只用了五成功力,还感觉绰绰有余。 现在却不得不用上六成。 自打来了昭国,这是第一个逼他用上六成功力的人。 二人又交手了数个会合,少年一招比一招狠辣,没有任何虚晃,全是杀招! 黑袍男子身上受了伤,内伤外伤兼有,他忍受着来自身体各处的疼痛。 反观少年虽也受了伤,却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不顾伤口的撕裂与鲜血,不要命地朝他攻击而来! 在打斗中丧失痛觉实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哪里痛了,就说明哪里不能再受力了,而一旦失去这种判断,所带来的后果是极为可怕的。 顾娇又一枪斩杀而来,带着山河之势,杀气磅礴。 黑袍高手见状不妙,也不打算保守得与少年周旋了,他直接将功力提升了八成,足以碾压少年的境界! 当然了,这也是他安全作战的极限,再往上就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亦或是与敌人同归于尽。 能杀了这少年,受点伤也值得。 黑袍高手这么想着,朝少年发动了最猛烈的招式。 他以为终于能结果了眼前这位少年,哪知少年的气息竟然再次暴涨! 怎么会这样? 黑袍高手都懵了! 他咬牙。 罢了,那便同归于尽就是了! 黑袍高手将功力提升到了极致!他体内的筋脉承受不住如此可怕的力量,开始寸寸迸裂,他亦开始七窍流血! 他将所用内力灌注到了右手的宝刀之上,狠狠地朝顾娇横斩而来! 扑哧一声,一杆红缨枪无情贯穿了他的胸口!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的。 少年冷漠地朝他走来,单手握住红缨枪,猛地一推,从他身体中彻底贯穿而过! 黑袍高手笔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临死也没明白自己怎么会死在了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手上。 他望着晦涩无边的苍穹。 杀神。 他看见了杀神。 一切结束了,凤凰亭外的官道上万籁寂静,空气里涌动着浓郁的血腥气。 顾娇握着红缨枪,瞳仁漆黑地望着官道前方,眼神没有聚焦。 她的杀气也没因黑袍高手的倒下而有所锐减。 她还想杀。 如果杀不了别人,那就杀掉自己。 “啾!” 小九振翅飞来,绕着顾娇在顾娇的头顶一阵盘旋。 “啾啾!” 小九冲顾娇大叫。 “咕!” “叽!” “咯咯哒!” 顾娇将红缨枪对准了小九。 小九扑哧着翅膀鸟毛一炸:“啾!” 小九害怕极了,但它并未逃离。 它勇敢地飞到顾娇的头顶,用鹰嘴啄着顾娇的发带。 “啾!” “啾!” “啾!” 顾娇的眼底浮现起一抹挣扎,将红缨枪扔在了地上,随即她抽出束在腰间的细绳,死死地绑住了自己的双手! 她翻身上马,凭着一股执念克制住体内巨大的杀意。 小九飞到了马儿的后面,用鸟嘴猛啄它的马屁股! 马儿吃痛,飞快地奔驰了起来。 顾娇的眼角有腥红的鲜血流下来,她早已看不清路。 小九在前带路,它叼住了马儿的缰绳。 一人一鹰一马,在夜色中疯狂驰骋。 小九,再快一点,我快控制不住了。 小九仿佛感知到了顾娇的杀气涌动,它啾啾啾地叫了起来,飞快地领着马儿往城门而去。 城池处早已得了命令,就等她取回来的解药。 城楼上,一名侍卫忽然指着仓背山的方向,大声道:“大人!你看!有人过来了!” “几个人?” “好像是先前出城的那个少年!” “快!快开城门!” 城门大开,守城的侍卫们迎了上来。 顾娇的面具不知何时早已耷拉了下来,她浑身是血,脸上也是血,她的双手竟然还被绑着,要不是之前见过她出城,众人几乎不敢辨认。 更要命的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眼神中的杀气。 她要杀人! “后退!”侍卫长厉喝。 众人纷纷拔刀后退。 顾娇解下绑在背上的包袱,用绑着的双手抛给了侍卫长。 “解药。” 她血红的双目望着侍卫长,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说道,“关城门……不要打开!” 侍卫长的心咯噔一下! “大人……”他身旁的手下愣愣地看着他。 侍卫长定定地看着杀气涌动的顾娇,神色复杂地抬起手:“所有人进城,关城门!” “大人!” “照我说的做!” 众人咬牙,进入城池,拉动绞盘,重重地关上城门。 小九扑哧着翅膀,对着顾娇一顿猛叫:“啾!啾!啾!” 顾娇抓住它,将它从城门的缝隙扔了进去。 “大人!” 就在城门即将彻底关闭的一霎,一道高大清瘦的白色身影自门缝中夺门而出。 众人想抓都没抓住,就听得轰隆一声,需要二十人同时启动的城门严丝合缝地闭上了! 城楼内传来咆哮的声音:“你们疯了吗?怎么不拦住!那可是翰林院的萧大人!” 顾娇手腕上的绳索是为自己特制的,就是为了应付自己失控的突发状况,绳索上有小针,如果挣扎到针头断裂,里头的神经毒素就会刺入她的身体。 挣扎越厉害,刺入的神经毒素也就越多。 全部的量加起来足以杀死她自己。 她趴在马背上,任由神经毒素麻痹她的身体。 她知道不能再用更多了,但她的杀气没有减退。 “娇娇。” 忽然间,一道温柔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一双有力的胳膊探了过来,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她手上的绳索被解开了。 她被拥入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姓顾的!你女儿是个什么怪物!你赶紧把她带走!” “妈妈。” “妈妈我听话,你不要送我走。我可以不吃饭,我不尿裤裤,我不哭。” “我管你哭不哭!你走开!我不想要你了!” “妈妈。” “走开啊!” “妈妈,妈妈,妈妈……” 三岁的小顾娇满手是血地抱着一个掉了头的小布偶,光着小脚丫站在黑漆漆的楼道中,吹着凛冽的寒风,一下一下敲着冰冷紧闭的门。 “我不是怪物。”浑浑噩噩中,顾娇委屈地说。 萧珩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她满是血污的身体,他脖子上是被她咬出来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冰凉的脸颊贴上她滚烫的额头,心疼地说道:“娇娇当然不是,娇娇是天底下最好的娇娇,是阿珩的娘子。” 意识涣散的顾娇用两根细长的手指捏住他的袖子,迷迷糊糊地说:“嗯,我就是这么好。” ------------ 587 苏醒(一更) 风和日丽,韶光淑气。 顾娇在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中醒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以她的性子势必第一时间感到警觉,然而并没有。 枕头与被子上散发着熟悉的气息与香气,莫名令人安定。 嘎吱—— 门被人从外推开了一小条缝隙,一道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 是龙一。 他抓着一个大大的锅铲,进屋溜达了一番。 顾娇几乎是一秒闭上眼。 龙一俯下身,怼脸盯着顾娇看了半晌,似乎在奇怪为何自己明明听到了动静,但是这个人却没有醒。 龙一最终还是抓着自己的锅铲铲出去了。 顾娇暗松一口气。 她才不要被龙一的锅铲喂饭。 床上的气息以及守在门口的龙一都让顾娇确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很安全。 嘎吱—— 门再一次被推开,顾娇下意识地闭上眼——担心又是龙一来捣乱。 结果听到的却不是龙一的脚步声。 顾娇睁开眸子,扭头往门口的方向望去。 萧珩迈步朝床边走来,见她睁着眼,忙问道:“醒了?” “嗯。”顾娇嗯了一声。 萧珩来到床前,弯下身,探出修长如玉的手摸了摸她额头:“不烫了。” “我睡了多久了?”顾娇问。 “三天。”萧珩说。 “这么久。”顾娇喃喃。 “这是朱雀大街的宅子,我和家里人说我娘心绞痛,你待在这边照顾她。”萧珩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仔仔细细地看着顾娇,轻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娇摇头:“没有,就是睡久了,人有点疲软。” “睡久了是这样,我扶你起来做一下。” 萧珩这话说晚了,因为顾娇已经打算自己坐起来了,然后顾娇的小身子僵在了半空,她眼珠子动了动,往下一躺:“好像有点没力气。” 萧珩:“……” 萧珩将“没力气”的某人扶了起来。 她穿着薄薄的寝衣,他的指尖与手心几乎能感受到她手臂的温软细腻。 萧珩的睫羽微微一颤,拿了个垫子放在她背后,又自衣柜里取了一件小薄袄为她披上。 是信阳公主找绣娘为顾娇量身定做的衣裳,满满几柜子全是,只是信阳公主从来不会说,也不主动送。 “多谢。”顾娇穿好小薄袄。 开春了,天气没那么寒冷了,但为了给顾娇养伤,屋子里依旧烧了无烟的银炭。 一件小薄袄上身,顾娇便觉着足够暖和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摸出一个用红绳串着的平安符,她唔了一声。 萧珩看着她脖子上的平安符道:“不是原先那个,那个找不到了,我娘又让人重新做了一个。” 当时太混乱,平安符早已与血泥混在一起,黑灯瞎火的,顾娇又失了理智,根本没办法找。 萧珩倒是派人去找了,奈何现场破坏程度太严重,平安符早碎成渣了。 顾娇对于摘掉平安符后的记忆有些断断续续的,她知道自己把那个燕国的高手杀了,但之后呢?之后她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药……” 萧珩道:“送到了,你把药送进了京城,交给了守城的侍卫。小七的毒已经解了,正在坤宁宫静养,等你得空了,我领他过来给你道个谢。”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不能只口头感谢。” 萧珩忍俊不禁道:“好,让坤宁宫重金酬谢。” “信阳公主的龙影卫呢?”顾娇记得他们中了虫毒。 提到这个,萧珩就不得不有些替她骄傲:“你带回来的药里也有那种毒虫的解药,南湘师娘已经帮他们把体内的余毒清除干净了。” 顾娇又道:“那我的虫子……” 萧珩笑了笑:“在南湘师娘那里,南湘师娘说那种虫子要养着,否则两天就死了,她先替你养着,你什么时候痊愈了她再拿给你。” 顾娇点点头。 如此甚好。 顾娇:“我的红缨枪。” 萧珩:“找回来了。” “那……”顾娇还想问她有没有伤人,一转头,就瞥见了萧珩脖子上的伤口。 仔细分别,非利刃所致,而是两排无比醒目的小牙印。 顾娇顿时:“……” 萧珩见她看见了,倒也不刻意藏着了,促狭地说道:“记起来了?” 顾娇低头对手指:“没有。” 萧珩笑道:“力气真大。” 顾娇抵死不认:“我没有。” 萧珩忽然站起来,俯身靠近她,在她耳畔轻声道:“下次换个地方咬,同僚就在笑我。” 顾娇扒拉了一下小耳朵:“哦。” 萧珩逗得差不多了,点到为止,毕竟自己的道行也不高,再逗下去脸红的都不知究竟是谁了。 “厨房有小米粥,我去给你端来。” “嗯。” …… “要。” “嗯,还要。” “乖,太多了怕你受不了。” “我受得了!” 信阳公主刚转到顾娇的房门口便听到这么一段令人浮想联翩的话,什么叫“还要”?什么叫“太多了怕你受不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么不节制的吗! 还有那丫头受着伤,这么放纵真的好吗! “门也不知道关一下!” 信阳公主倒抽一口凉气,来到边上,正要悄悄地伸手把二人的门给合上。 “娘?” 萧珩出来了,一脸古怪地看着以一个十分奇异的姿势扒在门边的信阳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信阳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衣衫完整的萧珩,眨了眨眼,又探过头,看了看坐在床铺上不见半分凌乱的顾娇,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问道:“没什么,我就路过,过来看看,方才门上有点儿东西,现在没有了。” “是吗?”萧珩扭头看了看光洁如新的门。 “你……”信阳公主的目光落在萧珩手里的空碗上,“们方才是在喝粥啊?” 萧珩说道:“第二碗了,娇娇估计是饿坏了。” 原来是吃东西,她就说要什么要不够,还以为这俩人终于开窍了。 信阳公主严肃道:“那也不能再吃了!” 萧珩笑了笑:“娘说的对。娘要进去看看娇娇吗?” 信阳公主看着他手中的空碗,没好气地说道:“这么能吃,还用看吗?我是来找你的!” 萧珩漫不经心道:“一晚上来看三四回的也不知是谁。” “闭嘴!” 信阳公主冰冷着一张脸,将某人带去了走廊尽头的书房。 有龙一守着院子,信阳公主并不担心会被谁听去墙角。 母子二人在书房前后坐下。 信阳公主递了一封密函给他:“那个出入庄子的昭国人查到了,是庄家的一个幕僚,姓蒋,叫蒋平,户籍与背景上头介绍清楚了,你自己看。” 萧珩拆开密函,仔细看完后对信阳公主道:“蒋平是庄太傅的人?” 信阳公主道:“没错,是他的心腹之一,据说当年不少对付宣平侯府的手段都是这个心腹给拿的主意。” 萧珩分析道:“既是如此重要的心腹,那么他被旁人收买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信阳公主点头:“庄太傅此人野心勃勃,宁王被软禁后他仍不死心,隔三差五去探望宁王,表面上是在延续祖孙情,实则是在煽动宁王造反。好在宁王心已死,根本就不搭理他。” 萧珩淡道:“宁王不搭理他,太后也不再庇佑他,他竟然还不死心。” 信阳公主冷哼道:“在云端坐久了,就不想跌下来,庄太傅野心太大,奈何千疮百孔的庄家已经支撑不住庄太傅的野心了。” 萧珩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位南宫将军又是什么身份?” 信阳公主道:“燕国十六大家族,南宫家排行十一,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南宫家出来的将军,如果是,那咱们的对手来头还真不小。别看南宫家连前十都排不进去,但燕国是近三十年来势头最猛的上国,它随便一个世家拎出来都是不容小觑的存在。不过,燕国自有燕国的律法,就算是南宫世家也不能贸贸然在下国兴兵闹事,他们不敢来明的,我们就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 588 母子连心(二更) 萧珩认真地聆听着,并不着急表达自己的看法,信阳公主在教他如何于六国之中安身立命,就像一只经验丰富的海东青耐心教导着自己的雏鹰。 他会虚心地学习接受。 信阳公主淡道:“我原本打算带军队剿了他们,后面转念一想,那样代价太大了,任何一个将士的生命都是可贵的。” 萧珩道:“你是见了娇娇才改变主意的吧?” 信阳公主黑着脸看着他,一天不拆你老娘的台浑身长刺是吗? 萧珩笑了笑,说道:“我也觉得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信阳公主点点头:“战是要战的,但不要让我们的人去战,毕竟,那些龙影卫不是吃素的,对付一百个,我们怎么也得死一千个。” 这种代价在见到了浴血归来的顾娇后,被放大到了极致。 并不是每个人生来就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她是公主不假,但觉悟没那么高。 确实是顾娇改变了她的想法。 顾娇在边塞也是这么拼命地守住城池的吧? 她如此,昭国的将士们也如此。 ……不能再死更多人了。 “燕国人那边交给我,至于庄太傅……”信阳公主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交给你?” 萧珩轻轻一笑:“好啊。” 信阳公主顿了顿,说道:“对了,提醒你一件事,燕国人应该与庄太傅达成了什么合作,蒋平临走时,曾对南宫将军说‘南宫将军,多谢了’。” 其实信阳公主掌握的信息远不止这些,可她就是不告诉萧珩,她希望萧珩能够自己揣摩明白。 她并不能保护他一辈子,他终有一日要独自翱翔,飞往更广阔的天空,她希望他有足够的能力应对一切。 萧珩从书房出来之后,玉瑾走进来,她适才就守在门口,该听到的全听到了。 她担忧道:“公主啊,庄太傅老奸巨猾,让小侯爷去对付他会不会太危险了?” 信阳公主语重心长道:“南宫世家,玉瑾,要他命的人来自南宫世家,南宫世家有多强大你能明白吗?南宫世家族人过千,雄兵二十万,庄家很强大,但比起南宫世家不值一提。如果他连庄太傅都扳不倒,将来又如何与南宫世家一较高下?若他的确没那能耐,我情愿他隐姓埋名一辈子,永不入世!” 顾娇刚经历了一场战斗,萧珩不想再让她那么辛苦,便让她先留在信阳公主这边修养,他回一趟碧水胡同处理庄太傅的事。 回去的马车上,他就在试图根据手中的线索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蒋平说,南宫将军,多谢了。 这句话的确像是彼此达成了什么交易。 萧珩又记起另外一件事,顾娇与顾承风跟踪秦风嫣时曾听到秦风嫣与燕国人的谈话。 秦风嫣说:“看来我们之间是没得谈了。” 男子道:“你想要回你的东西,就最好按我们说的去做。” 秦风嫣又说:“何必这么麻烦?不如我帮你们杀了他?” 男子说道:“你要真能杀了他也可以,拿着他的人头过来,我们把东西给你。” 从二人的交谈来看,秦风嫣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燕国人的手里。 信阳公主清缴秦风嫣的老巢时搜出来静太妃留给秦风嫣的钱财与账本,值得一提的是,自从那次谈话之后秦风嫣便没有再见过那些燕国人。 换言之,秦风嫣的东西仍在那群燕国人的手里。 秦风嫣从边塞过来的行李他们都检查过,没什么贵重之物。 那个东西是静太妃留给秦风嫣的。 静太妃留下的东西全都不简单,这件事会不会那个东西有关? 萧珩回到碧水胡同,先去了隔壁。 安郡王这段日子都住这边,他在内阁的差事黄掉了,为了逼他低头庄太傅几乎是斩断了他一切退路,同僚也好,上级也罢,甚至他从前的同窗都没有一个人敢搭理他。 除了——曾被他视为眼中钉的萧六郎。 当然还有霍祭酒。 然后还有庄太后。 安郡王已经从“太后居然打扮成老太太躲在这里打叶子牌”以及“霍祭酒竟给太后端茶倒水干活做饭外加上缴私房钱”的巨大震惊中缓过劲儿来了。 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他租金还没着落呢。 顾琰雇佣他每天铲鸡粑粑,铲一次两个铜板,给鸡喂食一次两个铜板,溜鸡一次两个铜板,花式夸顾琰一句四个铜板,一天算下来能有十个铜板。 但一个月下来也只有三百铜板啊,连租金的一半都不够。 咚咚咚。 有人叩响了房门。 安郡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道:“进来。” 萧珩推门而入。 安郡王道:“大白天的你怎么回来了?不用上值吗?” 家里人并不清楚顾娇受伤的事,安郡王自然也不知情,真当顾娇是在信阳公主那边照顾她。 “我有事找你。” “坐吧。” 萧珩在安郡王对面坐下。 安郡王见他神色不太对,不由问道:“什么事,表情这么严肃?你不会是要涨租吧?” 萧珩:“我看着像要给你涨租的人吗?下个月再涨。” 安郡王:我就不该提这一嘴! 萧珩正色道:“是有正事找你,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安郡王的脸色变了变:“是与我祖父有关的事?” 倒是不笨。 既然说开了,萧珩索性直言:“是,我最近查到消息,你祖父与燕国人有所勾结。” “燕国人?这怎么可能?”不是安郡王妄自菲薄,而是燕国是上国,他们连接触燕国人的机会都没有?何来勾结? 安郡王凝眸道:“我知道你看我祖父不顺眼,但你也不能血口喷人。” 萧珩道:“有一股燕国势力潜入了昭国,他们的目的暂且不便和你透露。你祖父手下是不是有一个叫蒋平的幕僚?” 安郡王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 萧珩如实道:“那日去与燕国人接洽的人就是他,蒋平除了你祖父总不会还有第二个效忠的人吧?” 安郡王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失落:“蒋平不仅是祖父的幕僚,也是我祖父的义子,能使唤他的人只有我祖父。” 萧珩看向他道:“我不是来说服你相信这件事的,据我如今掌握的情况来看,燕国人应该是给了你祖父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极有可能是静太妃留给秦风嫣的杀手锏,只可惜阴差阳错落在了燕国人手中。你要知道静太妃是前朝余孽,她的目的是复辟前朝,所以她留给秦风嫣的杀手锏势必是能颠覆昭国皇权的东西。如果这个东西果真落在你祖父手中,以你祖父的性子,你应当不难猜出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安郡王沉默了。 萧珩接着道:“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你祖父一般会把重要物品藏在哪里?当然我也说过,你可以不回答。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你。” 庄太傅毕竟是安郡王的祖父。 就算与庄太傅闹掰了,也并不代表安郡王就能心安理得地出卖庄太傅了。 萧珩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强迫他。 安郡王的眼底掠过一丝挣扎,半晌,他拽紧了拳头,低低地说:“我祖父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如果你们打算去他的书房或者他的院子找东西,那你们可能打错如意算盘了。” “那他会放在哪里?”萧珩问。 安郡王说:道“那要看是什么东西,还有,他心情。他说过,要让自己都感觉不到规律,别人就参不透你。” 他讲的全都是大实话,他祖父的心思比海都深。 萧珩啧了一声:“还真是只老狐狸。” 安郡王又道:“庄家比元帅府还大,你们漫无目的地找肯定找不到。” 萧珩站起身来:“找不到也得找。” 今晚他就让龙一去找。 “萧六郎。”安郡王叫住他。 萧珩回头:“怎么了?” 安郡王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神色复杂地说道:“我去找。” ------------ 589 腹黑(三更) 夜幕低垂,庄家的府邸渐次亮起烛火。 下人们将廊下的灯笼一个个取下,点亮之后再高高挂上。 庄太傅坐在书房翻看徐次辅等人呈上来的折子。 最近朝中颇大动静,邢尚书与庄太后平反,各自恢复了身份与权势,而庄太傅在太后遭人构陷时袖手旁观的行径说辞不一,有大臣认为他是忘恩负义,不顾年兄妹亲情,也有大臣提出他是知情人,只是在配合庄太后等人一同演戏。 众说纷坛,文臣的嘴皮子就是干这事儿的,真让他们闲下来他们就该找别的不痛快了。 庄太傅真正在意的不是朝堂上的这点儿口角之争,而是——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墙壁的一幅山水画上。 “老爷!”庄家的管事在门口喜色禀报道,“郡王回来了!” …… 威严肃穆的庄府大门外,安郡王一袭素衣长跪在台阶下。 离开庄家的这段日子,庄太傅一直没他消息,不过没消息就说明他还活着,若是死了京城早翻天了。 庄太傅倒也没刻意去寻他,斩断他一切退路就料到他撑不了太久,总有一日会主动回到家里来求自己。 果不其然不是? 庄太傅披着褐灰色大氅来到了庄府门口。 下人们全被管事遣散了,不论庄太傅如何制裁安郡王,安郡王都是他亲孙子,他可以看安郡王的落魄,下人不能。 “小的去库房看看。”祖孙俩见面后,管事也寻了个借口告退。 庄太傅却道:“不用,你就在这儿待着。” 管事尴尬:“啊,是。” 这也太为难他了,今日看了小主子的笑话,来日小主子当家了不得给他穿小鞋呀? 庄太傅没理会管事,他缓步来到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道孤零零跪在地上的身影。 这了这许多日,该知道外头的日子不好过了。 “抬起头来。” 安郡王缓缓抬起头,神色惆怅地望向自家祖父。 庄太傅本想说看看你自己,瘦成什么样了,哪知定睛一看,这话就给卡喉咙了。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这小子还长肉了? 安郡王从前是个俊美风华的美男子,只是他脸颊上有浅浅的颊凹,略显清瘦。 如今这颊凹没了! 脸圆了,面向都有福气了! 当然与胖还是不沾边的,就是……就是长好了,更像这个年纪应有的阳光与丰神俊朗。 但这很奇怪不是么? 他在家里瘦巴巴的,出去一趟还把自个儿养胖了? 主要是安郡王每日被顾琰压榨打工,体力活儿干多了,饭量大大增加,一来二去的人就长壮实了。 原先在府上一碗就饱,如今他可是个两碗装得下,三碗不嫌撑的超级干饭人! 庄太傅的心情突然就有点儿烦躁。 “祖父。”安郡王主动开口,“孙儿回来了。” 这句话总算是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也将庄太傅从不知如何反应的状况中拉了回来,庄太傅冷声道:“你还知道回来?我早警告过你,你敢走出那个门,就别想轻易地回来!” 安郡王低下头:“孙儿知错,请祖父宽恕。” 庄太傅冷冷一哼:“宽恕?你说的轻巧,日后谁都与你一样,高兴了就搁家待着,不高兴了便离家出走,那我庄家成什么了!” 安郡王不再狡辩,低头一副悔过不已的样子。 管事忙劝道:“老爷,郡王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他既知错了,您就念在他从前对您孝敬有加的份儿上,原谅他一回。郡王日后一定不敢再犯了!是不是,郡王?” 他说着,看向了跪在那儿低头忏悔的安郡王。 安郡王闷闷地点头:“管事说的对,孙儿在外吃尽苦头,以后再也不敢忤逆祖父了。” 这话就有点儿没说服力,毕竟吃苦都长这么好,那不吃苦你不得上天? 但庄太傅实在想不到安郡王有任何不吃苦的理由,毕竟所有安郡王能够去投靠的关系全被他提前打了招呼,没人胆敢收留他。 大的客栈酒楼也不会让他入住。 他这段日子至多是凭着身上的一些碎银窝在什么下九流的小客栈中。 “进来跪着!”庄太傅冷声道。 “是。” 安郡王应下,管事忙走下胎记扶安郡王起来。 自家郡王这孱弱的身子啊…… 念头还没闪过,安郡王自个儿站起来了,要多麻溜有多麻溜。 管事:“……” 安郡王跟着庄太傅去了他的院子。 庄太傅让安郡王在书房门口跪着。 安郡王低声道:“让我去里头跪吧,丢人。” 庄太傅呵呵道:“你还知道丢人?” 安郡王特别贴心地说道:“我丢人没事,害祖父面子无光就不好了。” “哼!” 庄太傅冷冷地拂了拂袖子,到底是没把人撵出去。 安郡王跪在了他的书房正中央。 庄太傅既然要给他一点下马威,自然不会表现得太过关心他,譬如询问他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在哪里、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云云。 如果他问了,兴许就能察觉出一点零星的破绽与端倪了。 安郡王时不时打量庄太傅一番,庄太傅都知道,但他没多想,只当这孩子是在看他脸色。 他冷冰冰地说道:“别想我这么快原谅你。” “那还要跪多久?”安郡王委屈巴巴地问。 此话一出,庄太傅就被激怒了,这是来认错的吗?还没怎么跪就想着起来了? 庄太傅怒道:“跪到你长记性!” 本打算让安郡王回院子的,庄太傅改变主意了,就该让他把这地板跪穿! “老爷。” 管事又来了。 这一次,他的神色有些遮掩。 庄太傅会意,冷冷地看了眼地上的安郡王:“你给我老实跪着!” “是。”安郡王委屈应下。 庄太傅出了书房。 安郡王忙起身将耳朵贴在门板的缝隙上。 管事小声道:“老爷,蒋平回来了,他说有事向您禀报,要把他带过来吗?” 庄太傅回头看了看房门虚掩的书房,淡道:“算了,你让他去我茶室等着。” 管事道:“是。” 庄太傅回到书房时,安郡王已恭恭敬敬地跪好,庄太傅的目光在墙壁上的山水图上扫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对安郡王道:“你先回去!” “多谢祖父。”安郡王拱手欠了欠身,扶着桌子站起来。 他出了院子后,庄太傅才去了回廊另一面的茶室。 而安郡王在外头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了。 “我的玉佩落里头了。” 他对守院子的小厮说。 安郡王原本在庄家就是十分特殊的存在,能够自由出入庄太傅的院落,加上他适才是被庄太傅亲自领回来的,就说明祖孙俩的矛盾化解了,小厮不敢拦他,将他放了进去。 安郡王脚步匆匆地去了庄太傅的书房,哪儿也没找,直奔那副挂在书桌对面墙壁上的山水画。 他方才留意到祖父在批阅奏折的过程中一共看了这里三次,出去与管事说话时看了一次,让他回院子时又看了一次。 以他对祖父的了解,这幅画的后头一定有玄机! 他将画摘下来,但令他失望的是,画后面就是普通的墙壁。 没有暗格也没有裂缝。 安郡王不解道:“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多心了?祖父只是单纯喜欢这幅画?这幅画价值连城吗?” 好像的确是一副古董画,挺值钱的。 安郡王蹙了蹙眉:“不对,一定哪里有问题,祖父眼界那么高的人,怎么会那么紧张一幅古董画?” 吧嗒! 安郡王手一滑,画卷跌在了地上,画轴上的顶端竟然松动了。 他忙蹲下身来,将画轴拾起来,又拔掉那个看似是整体实则却是拼接上去的画轴顶端。 轴是空心的! 里头有东西! 安郡王将画轴往下一倒,一道卷着的明黄色圣旨掉了出来。 安郡王摊开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张先帝的空白诏书,盖了玉玺与先帝的大印。 如果在这上面写下什么,那就成了先帝的遗昭了! 废掉陛下的皇位,立宁王或者任何一个皇子、亲王都不是什么难事了! 这个就是蒋平从燕国人手里带回来的东西吗? 是静太妃留给秦风嫣的杀手锏? 静太妃既然有如此厉害的东西,为何不早拿出来保命? 来不及处理这些疑惑了,安郡王只知道这么可怕的东西千万不能落在自家祖父的手里! 他揣上圣旨,把画完好无损地挂回去。 他来到门口。 想了想,又咬牙折了回去。 …… 月黑风高。 安郡王揣着怀中的圣旨神色匆忙地往外走。 “郡王。” 一路上,不少小厮与丫鬟与他打招呼。 他一个也没理,直直地朝庄家大门的方向走去。 “郡王,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守门的小厮问道。 安郡王眼神一闪,语气如常地说道:“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要派人跟着您吗?”小厮问。 “不用。”安郡王拒绝。 小厮不好再说什么,侧身给他让出道来。 安郡王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一只脚刚跨出去还没落地,身后便响起了庄太傅威严冰冷的声音:“站住!” ------------ 590 神勇小庄庄(一更) 猝不及防的声音令安郡王的心咯噔一下,他的身子都不自觉地抖了抖。 这一反应自然没能逃过庄太傅的眼睛。 庄太傅目光冰寒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么晚了,你是想去哪里?” 安郡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缓缓转过身,尽量神色如常地对庄太傅说道:“我……有东西落在外面了,出去找找。” 庄太傅眼神危险地看着他:“是吗?你落了什么东西大半夜的要出去找?” 安郡王额头冷汗一冒:“我……我落了令牌,庄府的令牌。” “是吗?”庄太傅踱步朝安郡王走来。 安郡王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气场与威压,他额头渗出了更多的汗珠,他的喉头惊恐地滑动。 庄太傅在他面前停住,抬手往他腰间一扯:“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安郡王眼神一闪,讪讪道:“我、我的令牌原来挂在腰间吗?我还以为掉了……” “庄玉恒,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祖父说什么,孙儿不明白?” “不明白?那好,我问你,你方才去我书房做什么了?” “我……”安郡王的胸口重重地起伏了起来,他的眼底再也藏不住竭力隐忍的心虚,他看了眼被庄太傅拿在手中的令牌,说道,“我就是找这个!” “一个令牌你从府外掉到府内,还有更拙劣的借口吗!庄玉恒,你好歹是老夫的孙子,连撒个谎都不会吗!” “祖父……” “这是家宅门口,那么多下人看着,我不想给你难堪!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孙儿听不明白。” “现在一口一个孙儿了?庄玉恒,在老夫面前耍手段,你还嫩了点!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老夫让人从你身上搜出来!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别以为你是老夫的亲孙子老夫就舍不得动你!再敢忤逆老夫,老夫就当没有你这个孙子!” “太后?”安郡王朝庄太傅身后大喊。 庄太傅下意识地回头一望。 安郡王拔腿就跑! 庄太傅真是让他气坏了,拳头都捏得咯咯作响,肩膀也不停地颤抖起来:“给我把他抓回来!” 两名侍卫夺门而出,安郡王不会武功,没跑几步便被二人擒住。 二人将安郡王架回了大门口。 “把门关上。”庄太傅可不想路过的人看去了。 小厮战战兢兢地将大门合上。 方才他差点儿放走郡王,也不知老爷会不会生气。 庄太傅这会儿自然顾不上惩治这些下人,他屏退了他们,只留下两个心腹侍卫。 他看向被羁押在自己面前的安郡王道:“你以为你能带着东西成功离开吗?你以为等我发现的时候你早逃之夭夭了吗?庄玉恒,谁给你的自信?” “祖父,你为什么要勾结燕国人?” “谁告诉你的?” “祖父不用管谁告诉我的,祖父只用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所以你就来偷圣旨?我不管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声,你最好都给我把嘴巴闭上!” “所以是真的,祖父真的勾结了燕国人!祖父到底想干什么?造反吗!” “你给我跪下!” 安郡王不跪,侍卫一脚踹上他后膝,强迫他跪在了地上。 “给我搜他的身!” “放肆!我是陛下亲自册封的郡王!你们脑袋不想要了!” 侍卫犹豫了一下。 庄太傅厉声:“搜!” 侍卫继续去搜安郡王的身,任凭安郡王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但由于诏书非硬物,扎一摸上去根本摸不到。 “把他衣裳拔下来,给我拆了!” 安郡王极力反抗,被二人摁在地上,胳膊肘与膝盖全磨出了血来。 二人一边扒一边拆,到最后恨不能只剩下一条大裤衩子。 “老爷,没有!” 安郡王蜷缩着身子,在冷冰冰的地上瑟瑟发抖。 庄太傅气得一脚踹了过去:“你到底把诏书藏哪儿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书房走水了!” 庄太傅瞳仁一缩,再度看向在地上冰冷颤抖的安郡王,只见安郡王的唇角勾起,露出一抹得逞的笑,虚弱地说道:“这个……祖父料到了吗?” 庄太傅赶去书房时,书房的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控制。 管事着急道:“……不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等小的见到火光赶来,里头已经烧得无法控制了,不过大人书桌上的印章与奏折小的还是让人抢出来了……” 是啊,一般人遇上这种大火,当然会先抢他们所认为的庄太傅在意的东西,根本不会去留意别的。 庄太傅站在大火前,沉下心来仔细梳理了事情的经过,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首先,庄玉恒回来就是别有目的,而自己一直都太信任这个孙子,哪怕他离家出走过也不认为他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 其次,他算到了自己不可能揣着圣旨走远,他索性将圣旨藏在书房的某个角落,一把火烧了! 他从茶室出来时,小厮告诉他,庄玉恒回来过一次,他于是第一时间去书房检查了那幅画,发现里头的圣旨没了,立刻想到是庄玉恒偷走了。 庄玉恒应该是从被书架挡住的角落里引的火。 他着急追回圣旨,进去后马上就出来了,所以没发现角落里的小火苗。 庄玉恒啊庄玉恒,几日不见,长本事了! 那道圣旨不仅仅是秦风嫣的杀手锏,也是庄太傅逆风翻盘的最大底牌,先帝的遗诏是什么,是名正言顺的正统,它的威信是凌驾于当今陛下之上的! 只要他拿出遗诏来立其余皇子亲王为帝,就势必有大臣效忠追随,届时再加上他多年的势力以及燕国南宫家的助力,何愁不成事! 可如今,这道遗诏就这么被他最器重的孙子给毁了! 庄太傅心底的怒火足以将安郡王翻来覆去焚烧一百遍! 他怒气冲冲地来到府门口,安郡王的衣裳早已被撕毁,如今盖在他身上的是一件侍卫的外袍。 庄太傅不是个轻易动手的人,然而他实在忍不住了:“庄玉恒,你很好,你很好!你不想活了是吗?好!我就来成全你!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杖毙!” 这等吃里扒外的孙子,不要也罢! “祖父!” 庄月兮忽然冲了过来,扑在安郡王的身上,扭头望向自家祖父:“祖父您不要打哥哥!” 庄太傅怒火滔天:“连你也要和我作对吗?” 庄月兮膝行至他面前,抱住他的腿:“祖父!您不要生哥哥的气!哥哥不是故意的!您原谅哥哥!” 庄太傅一脚踹开庄月兮:“还不快动手!” 两名侍卫架住安郡王。 “放开我哥哥!”庄月兮再次扑过去,咬住其中一名侍卫的手腕。 “愣着做什么!”庄太傅对庄月兮的丫鬟婆子厉喝。 丫鬟婆子赶忙上前,拉开了庄月兮。 庄月兮拼命挣扎,泪如雨下:“祖父!祖父!哥哥是您的亲孙子啊!您不能打死他!您要打就打兮儿吧!兮儿愿意代哥哥受罚!祖父!祖父您打兮儿吧!您不要打哥哥!不要……不要……” 庄太傅根本不理会孙女的哭诉与哀求,让人将她堵住嘴拖了下去。 他神色冰冷地看向安郡王:“行刑!”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撞门声。 庄太傅眉头一皱:“何人?” “开门!刑部查案!违令者羁押入狱!” 庄太傅冷着脸让其中一名侍卫去开了门。 李侍郎拿着刑部的缉拿公文从容淡定地走了进来,看了眼根本来不及被拖下去的安郡王,随即他对庄太傅十分官方地拱了拱手,将公文递上:“庄太傅,令孙庄玉恒涉嫌一桩谋杀案,本官奉命将嫌犯庄玉恒捉拿归案,还望庄太傅不要阻挠下官办案。” …… 安郡王被戴上镣铐押上了囚车。 囚车走到一半,李侍郎便安郡王给放了。 安郡王坐上了在巷子里等候多时的马车,不出意外看见了萧珩。 “你还真是……” 安郡王想说你还真是敢,连冒充刑部名义的事儿都做出来了。 话到唇边想到这家伙连圣旨都能伪造,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安郡王挑眉道:“没你出手,我自己也能出来!” “不用谢。”萧珩淡道。 “哼。”安郡王撇过脸。 二人回到碧水胡同,安郡王换了身衣裳出来时,信阳公主也过来了。 安郡王是第一次见到她过来,他并不清楚萧珩的真实身份,因此对于她的突然造访颇感意外。 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圣旨呢?真的烧了吗?”信阳公主问。 三人坐在萧珩的书房中。 “没有,我带出来了。”安郡王将一道空白的诏书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信阳公主在拿起诏书,指尖细细抚摸着诏书上的质感与纹路:“不愧是先帝的诏书啊,纸帛都与如今的不一样,真丝滑,据说是一种特殊的丝竹做的,有淡淡的竹香。话说你是怎么带出来的?你不是被搜身了吗?” 安郡王挠挠头:“是被搜了,但是……他们没料到我会将圣旨缝在那里。” 信阳公主将圣旨凑在鼻尖细细去闻,陶醉地闭了闭眼:“哪里?” 安郡王:“裤衩里。” 吧嗒。 信阳公主手中的圣旨掉了! ------------ 591 信阳之怒(二更) 安郡王刚刚说什么? 这道圣旨是从他裤衩里拿出来的?! 信阳公主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个女人,是皇朝的公主! 再想到自己方才还当着两个小辈的面又摸又闻的,信阳公主只觉自己十辈子的脸都给丢光了! “你没事把圣旨缝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她拍桌厉喝! 安郡王是小辈,是臣,加上信阳公主本就气场强大,连皇帝都怵他,更别说一个青涩的安郡王了。 安郡王与她说话时根本不敢抬眼去冒犯她,自然没看见她对圣旨做的各种陶醉沉迷小动作。 他被信阳公主突然起来的怒火吓了一跳,终于是斗胆望了信阳公主一眼。 信阳公主气坏了,绝美的容颜染了十分愠怒,脸颊与脖子都气红了。 安郡王一头雾水,愣愣地说道:“不缝在裤衩里带不出来啊……”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毁掉圣旨。 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在手里就是一道保命符,尤其他们这些终日与皇权打交道的人,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被君主忌惮的那一日。 他一开始的确是打算揣在怀里带出来的。 可转念一想,万一被祖父及时发现了,祖父一定会搜身。 只有一个地方有可能不会被搜到,那就是他的大裤衩子。 但是塞在裤衩里容易掉,也容易被摸到,于是他干脆折回书房,缝在了裤衩的面料上。 要说为何会缝缝补补,还得多亏在碧水胡同的艰苦日子,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学会了缝衣裳。 当然了,他祖父心思太过深沉,不排除真把他裤衩都扒下来检查的微小可能,于是他设计了书房的那场火。 他故意露出破绽,故意遮遮掩掩,让祖父以为他将圣旨揣在了身上。之后书房被烧毁,他又当面露出得意的神色,让祖父觉得他是声东击西引开祖父,其目的是放火烧了圣旨。 这么一来,祖父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去扒他裤衩了。 只是他也没料到祖父会动怒到杖毙他的地步。 这是出乎他意料的。 他高估了祖父对他的祖孙之情,若不是萧珩暗中盯着,及时派了李侍郎前来将他带走,他怕是要与裤衩里的圣旨一道去见先帝了。 不过,他是不会和萧六郎道谢的。 信阳公主气得半死,她狠狠地瞪了安郡王一眼,实在是控制不住了:“龙一!给我阉了他!” 龙一闪身而入,唰的抓起安郡王,以雷霆之势扔进了后院的盐缸! 信阳公主:“……” 我是让你阉人,不是让你腌菜! 信阳公主面色铁青地走了! 安郡王折着身子窝在盐缸口一脸懵逼,他看向朝他走来的萧珩:“我、我说错什么话了?信阳公主为什么要生气啊?难道她是觉得我亵渎了圣旨吗?天地良心,我当时真是别无选择。” 萧珩是全程目睹下来的,他憋住笑,将安郡王从盐缸上拉了起来:“没有,你能把圣旨带出来,立了大功了。” “那她还生气。”安郡王嘀咕着,拍了拍身上的盐巴,想到什么,他低声道,“看来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萧珩问。 安郡王四下看了看,确定信阳公主不会再回来了,才小声对萧珩道:“信阳公主喜怒无常,总是家暴宣平侯,宣平侯是不堪她的暴虐才与她夫妻反目的。” 萧珩嘴角一抽:“……她打不过宣平侯吧?” 安郡王道:“她是公主,宣平侯不敢还手。” 萧珩:“……” 说话间,二人回到了书房。 “你要不要看一下圣旨?”安郡王将桌上的圣旨拿起来递给萧珩。 “不用了。”萧珩道,他不动声色地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了对安郡王说,“来,放里头。” “哦。”安郡王将圣旨放进了锦盒,“你都不看一下?不怕是假的?” 萧珩意味深长地说道:“不会,信阳公主方才已经验过了,她不是说纸帛都不一样,特别丝滑吗?” 安郡王顿悟地点点头:“好像是。” 萧珩快不行了,再憋下去他要给憋出内伤了。 他关上盒子,对安郡王严肃道:“那什么,我先走了。” “萧六郎。”安郡王定定地看着他,“这道圣旨是我用命换回来的,能不能看在我把它交给你的份儿上……留我祖父一条性命?” 萧珩顿了顿,正色看向他:“你就不怕他自己生不如死?” 毕竟对一个人有野心的人来说,失去一切才是最大的折磨。 安郡王只是静静地看着萧珩,没有说话。 萧珩颔了颔首:“好,我明白了,我答应你。” 安郡王由衷感激道:“多谢。” 萧珩带上圣旨去了朱雀大街的宅子。 信阳公主在自个儿的屋子里洗了足足十八盆水,把手和鼻子都快搓烂了,玉瑾不知发生了什么,问信阳公主信阳公主又不肯说。 “小侯爷,你来了。”玉瑾看见了抱着一个锦盒迈步而入的萧珩,心下一松。 萧珩看着气鼓鼓的信阳公主,老实说,他很少能看到她娘这副模样。 “玉瑾姑姑,我来照顾我娘吧。”他压下翘起来的唇角说。 玉瑾古怪地看了萧珩一眼,道:“……好,你来。” 她放下水盆,转身走了出去。 信阳公主一边坐在椅子上搓手,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来看我笑话的?” 萧珩啧了一声,无辜道:“瞧您说的,你儿子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您有什么笑话可看的?不就是一张从裤衩里拿出来的圣旨吗?” “萧六郎!” 六郎如今是萧珩的字,连姓带字一块儿喊,足见信阳公主有多动怒了。 萧珩乖乖闭嘴。 信阳公主看见了他手中的盒子,柳眉一蹙道:“这是什么?” 萧珩如实道:“圣旨。” 信阳公主怔了下反应过来是先帝的那道圣旨,她脸色一沉:“你!你还敢把这种东西拿过来!” 萧珩无奈地说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放我那儿不安全。” 这是大实话,家里孩子太熊了,难保哪天不把它翻出来废了,思前想后,只能放在信阳公主手中。 信阳公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咬咬牙:“你给玉瑾拿起来收着!” 萧珩抱着锦盒作了个揖:“遵命,母上大人!” 他转身出去。 信阳公主瞪了他一眼:“给我回来!” 萧珩一脸乖顺地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母上大人还有何吩咐?” 信阳公主沉着脸道:“改掉你的称呼!” 萧珩再次作揖,笑容可掬道:“是,尊贵的监国公主。” 信阳公主:“……” 萧珩将圣旨交给玉瑾保管后便去隔壁厢房陪顾娇了。 近日俩人各忙各的,实在太少能够有独处一下的时候。 玉瑾将圣旨妥善处理完毕,回到信阳公主的房中。 信阳公主终于洗完了,正坐在梳妆台前擦雪花膏。 女人的手也是要好生养护的。 “我来。”玉瑾说。 信阳公主将雪花膏递给她。 玉瑾用指尖刮了一点,托起信阳公主的左手,轻轻地涂抹在她的手背上:“公主,我方才听小侯爷说了,原来先帝还留了一张空白圣旨,庄太傅没了那道圣旨,怕是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信阳公主撇了撇嘴儿:“哼。” 玉瑾柔声笑道:“小侯爷真能干。” 信阳公主呵呵道:“他能干什么?圣旨是庄玉恒偷回来的,他不过是派人去把庄玉恒接出来了而已。” 玉瑾涂抹完雪花膏,轻轻地为信阳公主按摩吸收:“为什么庄玉恒会愿意为了小侯爷去偷圣旨呢?公主难道没想过这个问题吗?庄玉恒与庄太傅决裂,京城无人敢收留他,只有咱们小侯爷胆大。” 信阳公主撇了撇嘴儿。 玉瑾接着道:“及常人所不能及,思常人所不能思,这是小侯爷的才能啊。小侯爷是个有眼光、有谋略、有胆识、有胸襟的好孩子。” 信阳公主能不知道吗?她就是想听别人夸自己儿子。 玉瑾笑了笑,将她柔嫩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又拿起她的右手,开始为她轻轻涂抹雪花膏:“庄太傅先是失了庄太后的庇佑,再是失了宁王这个筹码,如今连唯一逆风翻盘的机会也没了,我估摸着庄家气数已尽,不足为惧,倒是燕国人那边颇有些让人头疼,公主打算怎么办?” 信阳公主若有所思道:“我想借刀杀人。” 玉瑾微微一愕:“公主想借谁的刀?” 信阳公主淡淡望向窗外的斜阳:“燕国人的刀。” ------------ 592 婆媳(一更) 隔壁厢房,萧珩给顾娇剥了个橘子。 顾娇静养了四日,胳膊与腰腹的伤口愈合情况良好,手腕上的勒伤与刺伤也恢复得不错,再过个三两日就能彻底拆掉纱布。 顾娇从未修养过这么久,她在屋子里快长霉了,似乎有点儿理解莫千雪的烦躁了。 “我没事了,可以回去了。”顾娇坐在床上说。 “不行。”萧珩一口拒绝,“宋大夫说了,你至少静养七日。” 其实按理说是该静养十天半个月,可宋大夫与萧珩都明白某人绝不是能在屋子里闷那么多天的性子,加上她的伤势的确比寻常人恢复得快,这才给缩减为七日。 顾娇:“哦。” 萧珩轻轻地笑了一声,将剔了橘络的几瓣橘子递给她,他也知道她闷,这两日去衙门的次数都少了,基本在这里陪着她。 “庄太傅的事办妥了,是庄玉恒去拿的。”他和她说话解闷,“谁能想到静太妃手中竟然有一道先帝的空白圣旨。” 顾娇问道:“有圣旨她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萧珩继续给剩下的橘瓣剔橘络:“我猜,这道圣旨要么是早就落入了燕国人手中,要么是被藏在了什么地方,静太妃也是临死前才找到,只是她自己已经没机会拿到手了,于是她给秦风嫣留了信,让秦风嫣去取。但秦风嫣去取圣旨的途中被燕国人知晓,燕国人于是提前抢了这道圣旨,拿它与秦风嫣做交易。”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顾娇吃了一瓣橘子,真甜! 萧珩看着她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觅食的小松鼠,忍俊不禁道:“我也只是猜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慢点吃。” “嗯。” 嘴里这么应着,手上却又抓了好几瓣塞进嘴里。 怎么这么喜欢吃橘子呢?萧珩哭笑不得,将剔好橘络的另一半橘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指尖指了指盘子里的橘子。 意思很明显,还要。 萧珩挑眉:“使唤你相公使唤得越发顺手了,嗯?” 顾娇点头点头,无比大方地承认。 萧珩笑着又给她剥了一个橘子。 顾娇这次没自己吃,而是对他道:“你也吃。” 萧珩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顾娇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萧珩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 他垂眸,继续剥橘子。 剥着剥着,他忽然感觉眼前光线一暗,赫然是顾娇的身子朝他倾了过来。 他呼吸一紧,睫羽一颤。 顾娇偏了偏头,朝他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唔,有脏东西。”顾娇左看右看,拿走了他粘在他脸颊上的一点棉絮。 萧珩尴尬地红了脸。 原、原来是棉絮吗? 他还以为她是要—— “相公,你怎么了?”顾娇看着他问。 “没、没什么。”萧珩失望垂眸,将剥好的橘子皮放在桌上,开始为她剔橘络。 顾娇弯了弯唇角,看着那张俊美而幽怨的脸,凑上前,在他唇角轻轻地亲了一下。 萧珩狠狠一怔,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顾娇没抽身回来,就那么与他近在咫尺地凝视着,顾娇眨眨眼。 萧珩的心口滚过热浪,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禁得起她这般撩拨? 萧珩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眼神极欲看着她,心里有个正义的小人喊着不要不要,然后另一个邪恶的小人一巴掌把正义小人拍死了。 萧珩探出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欺身而上。 就要吻上去的一霎,门口突然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咳嗽:“咳咳!” 是信阳公主的声音。 萧珩脚底一个踉跄,撞上了顾娇身旁的床柱子,脑门儿都给撞出了一个大包。 玉瑾与丫鬟们抿嘴偷笑。 信阳公主简直没眼看了。 她若是一个人来,大可偷摸地走掉,偏她带了一堆人过来,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想当睁眼瞎也不能了。 “都……退下。”她蹙眉道。 “是。” 玉瑾窃笑,带着丫鬟们退下了。 信阳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十九岁了还是个童子身的傻儿子:“出息!大白天的,不知道关个门啊!” 顾娇:“不许凶我相公。” 信阳公主:“我就凶他怎么了?” 萧珩涨得脸红脖子粗,大白天的亲媳妇儿就算了,还被亲娘和玉瑾她们撞见了,他自小学的规矩不允许他这么重,他方才真是出格了。 要命的是,担了出格的罪名,却没享受到出格的情趣。 差一点就亲到了。 扼腕! “咳。”萧珩挡在了顾娇与信阳公主的中间,对信阳公主一本正经道,“娘怎么过来了?” 信阳公主呵呵道:“我不能来是吧?打搅你好事了是吧?萧珩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个东西叫门呐?你关上门你干啥不行!” 顾娇从萧珩的身后探出脑袋:“那样不刺激。” 萧珩:“……!!” 媳妇儿你快别说了! 萧珩冷汗直冒,忙扶住信阳公主的胳膊,讪讪道:“娇娇要养伤,我扶您出去走走。” “哼!” 信阳公主拂袖转过身。 顾娇将脸一撇,也鼻子一哼:“哼。” 信阳公主瞪大眸子回过头:“诶!这丫头还——” 萧珩用身子挡住她,扶着她往外走:“哎呀院子里花开了!开得真不错!不愧是我娘种的!宫廷花匠都没您种得好!” 信阳公主被儿子连推带拐地弄出了屋,萧珩一手扶着她,另一手反手将门顾娇的门儿给带上。 信阳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萧珩一脸冤枉道:“瞧您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信阳公主挑眉道:“那我问你……” 萧珩叹息着打断她的话:“您和娇娇同时掉水里,我先救哪个对吧?那必须是救您啊,我和娇娇一起救您!娇娇会水!” 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并不是真来找茬儿的,哼哼了几句便把正事儿说了,大致是她要出去一趟,得个几天才回来,朝堂上的事她已叮嘱好太子,不会出太大岔子。 “你没事不要出京城,有事也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好。” 叮嘱完儿子,信阳公主带上玉瑾与龙一坐上了出行的马车。 玉瑾问道:“公主,我们要去哪儿?” 信阳公主道:“去找另一股燕国势力。” 她一直怀疑刺杀萧珩的那伙人不敢在京城动手是因为京城里有另一股燕国势力。 这股势力未必是来保护萧珩的,极有可能只是燕国埋在各国的探子,他们不做干涉各国朝政的事,只以监测各国情报为己任。 南宫家应当是擅自行动,不可以被燕国那边发现,否则后果很严重。 信阳公主掀开帘子的一角,对玉瑾说道:“你看这大街上的人,一个个都是普通老百姓打扮,但没准其中就有一个是来自别国的细作,燕国细作,晋国细作,梁国细作……” 玉瑾道:“这么多细作吗?” 信阳公主道:“我们在别国也有细作。” 玉瑾微微惊讶:“上国也有?” 信阳公主淡道:“梁国有,燕国与晋国还没有。” 玉瑾疑惑地啊了一声:“那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哪个才是燕国的细作?” “猜咯。”信阳公主道。 马车在一家锦绣布庄外停下,车夫下去与布庄的老板交涉了一二,不多时老板亲自上车禀报:“回公主的话,那位燕国的药师今日要出城采药,我已经让人放了消息,说仓背山里有他想要的药材。” 布庄后便是地下武场。 谁也不知道这间毫不起眼的布庄其实是信阳公主多年前布下的眼线。 玉瑾蹙眉道:“公主是怀疑那个燕国药师就是燕国安插在昭国京城的细作?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都不把自己燕国人的身份掩饰一二吗?” 信阳公主冷哼道:“有时越是光明正大,越是没人去怀疑。再说了,昭国只是个下国,用不着燕国太费心谨慎。他是不是我想要找的人,跟上去试一试就知道了。” ------------ 593 放大招(二更) 燕国药师是十多年前来昭国地下武场的,信阳公主从前没太关注这个人,确切地说,她就不是很关注地下武场的事。 那里成天打打杀杀的,去过一两次便没什么兴趣了。 燕国药师自地下武场出来后坐上了一辆不算太起眼的马车,算上车夫一共有四名随行的护卫。 信阳公主不懂武功,看不出他们的功力深浅,但据她掌控的情报来看,燕国药师来昭国这么久,从来没有在任何人手里吃过亏,整个地下武场也几乎无人敢挑衅他的权威。 “远远地跟着,不要让他发现了。”信阳公主吩咐车夫。 车夫应下:“是。” 大白天往西城门去的马车不少,就算跟在后头也不容易让人察觉是刻意为之,而出西城门后就要稍稍注意了,不过信阳公主早有防备,她的马车上打了驿站的徽记。 天色暗沉。 “好像要下雨了。”玉瑾望着窗外的天色说。 信阳公主嗯了一声:“一早起来有些闷,大概是要下的。下了也无妨,正好让他去庄子里躲雨。” 马车不疾不徐地跟了一路,临近仓背山官道时燕国药师的马车停下了。 燕国药师留下车夫看着马车,自己带着三名护卫各自背了个药篓子上山采药。 燕国药师出城采药的频率不是固定的,有时一年都出不去一次,有时半个月都在外头,距离燕国药师上次采药已过去小半年,错过了这一次,就不知还要等多久了。 毕竟,不是每次都能恰巧找到他所需的药材把他引出来。 信阳公主的马车也停下来了,玉瑾从窗帘的缝隙中打量燕国药师一行人:“公主,他们进山了。” 信阳公主也透过缝隙望了望:“进山了就好。” 药材她已经让人种在山里了,老实说不算多名贵的药材,只是不是这个季节常见的,她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别人手中买过来。 “龙一。”信阳公主示意。 龙一嗖的闪了出去。 信阳公主不太确定燕国国师究竟是不是那股燕国势力,所以需要试探,而试探的第一步便是将他引去与南宫家的人见面。 那株药草就种在半山坡,燕国国师没多久便发现了,他喜出望外。 这种药草要连根一起挖,否则容易失去药效。 他拿出铲子,蹲下身将药草挖了出来,就在他把药草小心翼翼地用盒子装好打算放进药篓子之际,龙一神龙见首不见尾地窜过来了。 龙一一把夺了他的盒子,拔腿就跑! “药师!你没事吧!” 一名护卫赶忙走过去。 龙一动作太猛,燕国药师摔了个屁股墩墩儿,他在护卫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儿,道:“我没事。” 来昭国这么多年,他已习惯了说昭国话,护卫们也一样。 “我去追!”那名护卫说。 燕国药师摆摆手:“一株药草罢了,它要就给他,穷寇莫追。” 信阳公主在马车上等了半晌,结果远远地看见燕国药师继续埋头去采药了。 信阳公主:“……” “好歹是个燕国来的药师,药材被人抢了,追也不追一下……”信阳公主气恼,“什么人?” 玉瑾想了想,讪讪道:“会不会是龙一动作太快了,没、没让人看出他是个人啊?” 一道影子闪过,人家怕不是将他当山里的窜天猴儿了。 信阳公主一想有这个可能:“龙一,再去一次……别太快了。” 不能快,要慢。 龙一领悟地去了。 他特别特别慢地来到了燕国药师身边,又特别特别慢地伸出手,宛若慢镜头一般夺了他手中的药材。 随后他比乌龟还慢地转过身,比海马还慢地迈开腿,又堪比树懒一般地回过头。 仿佛在对燕国药师说。 来——追——我——呀—— 燕国药师:“……” “药师!” 他身边的护卫低声开口。 燕国药师摇摇头:“还以为是个猴子,原来是个傻子,算了,不理他。” 人傻了已经够可怜了,还去撵着人家打算怎么回事? 然后龙一又引诱失败了。 信阳公主扶住额头。 龙一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我自己来!”信阳公主严肃地说。 玉瑾担忧地看着她:“公主您要怎么来啊?” “美人计!”信阳公主神色高冷道,“我去找他,就说我迷路了,让他稍我一程,送我去驿站。” 玉瑾上上下下打量了信阳公主一番:“……您这也不像是能迷路的人呐。” 信阳公主睨了她一眼,道:“被个傻子打劫了,不行吗?” 玉瑾干笑:“行。” 您是公主,您说了算。 “你不许跟来!”她吩咐龙一。 信阳公主优雅地下了马车。 作为一国公主,饶是深处乱山坡,也风乱而我不乱。 信阳公主扬起下巴,提着裙裾,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朝着半山坡的方向走了过去。 山路崎岖,没走几步她便一脚踩上自己的裙裾,啊的一声,呱啦啦地自山坡上滚了下来,摔了个满嘴啃泥大马趴! 玉瑾倒抽一口凉气。 龙一捂住眼。 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一摔,惨叫声被燕国的药师听见了,燕国药师让手下来查看怎么一回事。 一名护卫在山沟沟里发现了摔懵的信阳公主,这会儿她首饰也摔飞了,发髻也摔乱了,顶着一头杂草鸡窝头,满身淤泥,倒真像个落难的夫人了。 “有人在山脚摔倒了。”护卫禀报。 “去看看。”燕国药师说。 燕国药师来到山脚,让护卫把人从山沟沟里捞出来,信阳公主满脸泥浆,看不出原本半分模样。 燕国药师自然是懂医术的,但未经人同意他也不好碰人家身子,只简单地隔着衣袖给把了脉:“脉象上看问题不大,不知有无其它内伤。” 他说着,四下看了看,玉瑾与龙一忙将身子隐藏在马车里。 他们的马车是躲在一排大树后,不走过来发现不了。 燕国药师无奈地道:“你们去取担架来,先把人抬上马车。” “是。” 两名护卫去马车上取了担架,将信阳公主抬上去。 燕国药师的药采得差不多了,他也坐上了马车。 “药师,我们去哪儿?” “前面有个驿站,去驿站吧。” 信阳公主万万没料到自己美人计不成,最终成了苦肉计。 不过也没差,能把人忽悠过去就行。 当马车抵达驿站时,信阳公主装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的演技比起老祭酒与萧珩有些不够看,可与顾娇比还是厉害许多,至少没太穿帮,加上原本她就摔懵了,属于本色出演。 “我家……在前面……” 她虚弱地说。 既然就在前面了,那就送佛送到西好了。 燕国药师让人继续前行。 结果走了半天—— 燕国药师问道:“这位夫人,是哪个前面啊?” 信阳公主装晕:“就、就前面了。” 又走了半天—— 燕国药师:“你确定没记错路吗?” 信阳公主继续虚弱地说道:“没有的,我家真的在前面……是一个庄子……是不是你走过了?” “没有啊。”燕国药师往窗外望了望。 此时,一名策马随行的护卫突然指着前方道:“药师!那边有个庄子!” “那是你家吗?”燕国药师看向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一秒闭眼,当场“晕厥”。 燕国药师叹了口气:“罢了,先去问问吧。” 车夫将马车驶了过去,临近了,车夫嘀咕:“谁家的庄子……怎么建在坟场附近啊?” 马车停下了。 一名护卫下马去敲门。 “有人吗?请问有人吗?我们路过,你们家夫人受伤了!” “是不是你们家夫人?” “喂!有没有人!” 护卫古怪地折回来:“药师,好像没人。” 信阳公主眼皮一动。 没人? 还是有人却不敢开门? “许是庄子太大了,里头的人听不见,你们进去看看。” “是!” “不要弄坏人家东西。” “知道了,药师。” 护卫推开院门,院门没从里头锁上,他们这样应当也不算硬闯。 “有人吗?” 护卫一边在庄子里找着,一边大声询问。 然而溜达了一圈出来,护卫一头雾水:“药师,庄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信阳公主唰的坐起身来:“什么叫一个人都没有?” 燕国药师错愕地看着她:“你醒了?这是你家的庄子吗?” 信阳公主顾不上浑身酸痛,咬牙下了马车,她进了庄子,发现果然如护卫所言,庄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怎么会这样?人都去哪儿了?” 信阳公主蹙眉顿在原地,脑海里飞速运转,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变。 “不好!中计了!” 京城外有一条护城河,河上可泛舟,从西城门到南城门,顺水不过一个时辰便能抵达。 南城门外,几十条货船陆续上岸。 “什么人?”守城的侍卫拦住商队。 为首的商人笑了笑,拿出自己的路引以及一袋沉甸甸的金子递给他:“小的做布庄生意的,这些都是小的从南边运来的丝绸。” 侍卫收下金子,在长长的车队外徘徊了一阵,抽了其中两个箱子检查,确实是丝绸。 “这么多丝绸都是你的?” “是,都是我的。” “每辆车都要检查。” “应该的,应该的,您尽管查!” 每过一辆马车,侍卫都会挑选一个箱子检查,有时是最上面的箱子,有时是最下面的箱子,不论怎么抽查都是丝绸。 “行了,都过吧。” 侍卫说。 “诶!”为首的商人笑着将自个儿的商队带进了城。 而就在城门附近的一处茶楼上,一名老者与一名黑袍中年男子面对面坐在二楼临街的厢房。 二人透过窗子看着街道上的商队。 为首的商人不动声色地冲老者点了点头。 老者会心一笑,喝了一口茶,道:“信阳公主怎么没料到,我们会给她唱了一出空城计吧?” 黑袍男子满意地说道:“庄太傅足智多谋,令人佩服。” 老者庄太傅摆手一笑:“南宫将军言重了,要不是南宫将军信任老夫,将萧六郎就是萧珩的事告知老夫,老夫又怎么会想到去盯紧信阳公主?” 南宫将军道:“这个信阳公主很厉害,她居然猜到了我们不能在京城动手的原因,还将我们燕国的长风使引了出去。要不是我们撤离得早,现在已经被长风使发现了。” 长风使效力于燕国皇室,南宫家虽强,却并不敢与掠皇室的锋芒。 庄太傅恣意地说道:“现在她将长风使引出去了,你们大可在京城内动手了。” 南宫将军意味深长地说道:“萧六郎的身份我连秦风嫣都没告诉,却告诉了太傅,事实证明我赌对了,太傅果真是比秦风嫣更合适的盟友。” 庄太傅笑了笑:“老夫吃过的盐都比她们吃过的米多,与老夫合作,南宫将军不会失望的。他们以为老夫没了圣旨便会乖乖束手就擒,呵,让老夫日子难过,那谁也别想好过!老夫倒要看看,萧珩落在老夫手中之后,太后会怎么做?皇帝与萧珩只保一个,老夫看她保谁!” “保皇帝,她就负了自己,得罪顾家,也得罪信阳公主与宣平侯;可若是保萧珩,她就是弑君,负了皇室也负了全天下!” “信阳公主被困于城外,宣平侯征战未回,顾长卿外出未归,唐岳山与顾潮又伤势未愈,禁卫军付统领则被我使计抓起来了……没人能够出动京城兵力。南宫将军,这是你动手的大好时机,连老天爷都在帮你!” “果然与庄太傅合作是对的。”南宫将军满意道,“事成之后,我要萧珩的人头,还有那丫头的。那丫头杀了我一个高手,我要替他报仇。” 庄太傅淡淡笑道:“放心,都是南宫将军的!” ------------ 594 霸气侧漏!(两更合一) 朱雀大街。 小净空从国子监放学后没回碧水胡同,而是缠着刘全来这里找顾娇了。 刘全知道顾娇是在养伤,不愿让小家伙得知真相,故意托词说自个儿不识路,哪知小净空拍拍小胸脯:“我来过,我记得路!” 家里最不好糊弄的小孩子就是小净空,刘全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将他带了过来。 顾娇的伤势有了极大好转,但手腕与腰腹上仍缠着纱布,小家伙一眼就看出顾娇受伤了。 小净空是不忍心责怪顾娇隐瞒他的,他去书房找到了正在写信的坏姐夫。 他黑着一张小脸,小手背在身后,语气特别深沉:“你是个骗人的坏姐夫。” “我怎么骗人了?”萧珩问。 “娇娇明明收拾了,你都不告诉我!”小净空幽怨地说。 “就为这个?”萧珩淡淡一笑,“我可没骗你,我只是没讲出全部的真相——我娘的确有心绞痛的老毛病,娇娇呢也的确在这里陪她。” 小净空皱着小眉头,认真地想了想。 这么说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为什么又感觉哪里不对劲? “好了,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没有?”萧珩果断岔开话题,“上次茗儿寄给你的燕国诗集,你都背了吗?” “快背完了,有几首不会。”小净空叉腰说,“但是我的进度已经朝前了,你不要试图岔开话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糊弄我了!” 萧珩嘴角一抽。 小和尚本事见长啊,还知道不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 还有,你才五岁,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小净空双手抱怀,跺脚,鼻子一哼:“我不管,你就是不对!” 萧珩眉梢一挑:“你到底是觉得我瞒着你不对,还是觉得我陪了娇娇几个晚上,你嫉妒啊?” 小净空被戳中了痛脚,气得小脸蛋红扑扑的:“哼!坏姐夫!” 宋大夫看不过去了,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子玩儿? 他在院子里唤道:“净空啊,我要给顾大夫熬药,你要过来一起吗?” 给顾娇熬药的使命感战胜了与坏姐夫打嘴仗的胜负欲,小净空气鼓鼓地瞪了坏姐夫一眼,跺着小脚脚出去了。 说是熬药其实就是宋大夫将水烧开,将药包打开,小净空只负责把草药倒进罐子里,然后他乖乖地蹲在边上守着罐子就行。 顾娇不爱喝药,盖因是小净空熬的,她十分给面子地喝了。 晚饭是在朱雀大街吃的,只有他们几个。 小净空古怪地问道:“怎么不见公主和龙一?还有玉瑾姑姑?” “他们出去了。”萧珩说,“可能过几日才回。” 顾娇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小声道:“没事儿,是去对付那伙人了。” 吃过饭,小净空抱着小枕头来到顾娇床前,他学乖了,不问坏姐夫他可不可以留在这里,因为问了坏姐夫一定不同意。 他索性爬到床上,小猪猪似的拱进被窝,在顾娇的身边躺了下来。 顾娇在看琴谱。 这是小净空的那对“破烂”里的琴谱,她只有闲来无事才会翻翻。 小净空兴奋地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娇娇!” “嗯?”顾娇看着身边这个柔软的小家伙。 小净空则看向了她手中的琴谱:“娇娇喜欢看琴谱吗?” “随便看看。”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作为组织里的头号特工,其实就是一个冷血杀手,谈什么对艺术的喜好? 小净空就道:“我喜欢看。” 顾娇问道:“为什么?” 小净空的眼珠子转了转:“嗯……它好看!” 好看也没见你看过。 顾娇为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小净空乖乖地闭上眼。 他只是装怪,其实一点儿也不困,他一会儿便悄咪咪地睁开眼睛,小身子在被子挪啊挪,紧紧地贴着顾娇。 顾娇对他的小动作看破不说破,好笑地翻着手中的琴谱。 “咦?” 小净空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顾娇问。 小净空翻了个身,趴在床铺上,那小手指了指顾娇的腰窝:“娇娇,你这里也有一朵花花!” 顾娇穿着短袄与寝衣,没怎么在意寝衣的一角翘起来了,露出了她一截纤细雪白的腰肢。 腰窝的位置顾娇是看不到的。 她哦了一声,道:“很大一朵花吗?” “嗯……这么大!”小净空拿自己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挺小的,一个指节那么点儿。 应当是胎记。 她这副小身板儿是这么多胎记的吗? 小净空指了指她的腰窝,好奇地问道:“但是为什么这朵花花不是红色的?是青色的!” 他喜欢红色的花花。 但是如果是长在娇娇身上,那青色的也不错啦! 顾娇自己又看不到,不过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她连脸上的胎记都妥协了,何况是背上这种看不见的? 顾娇挼了挼小家伙的小脑袋:“头发又长长了一点点呢,很快就能扎个小揪揪了,睡吧,早睡早起长高高。” “嗯!” 这次小净空闭上眼,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后真的睡着了。 萧珩推门而入,看了眼顾娇被子里鼓起来的小包包,说道:“他睡了吧?” “睡了。”顾娇说。 “那我送他回去。”萧珩道,似是怕顾娇有所误会,他解释道,“明天国子监有课,这条路大早上太堵了,从这里去国子监来不及。” 顾娇合上琴谱:“好。” 萧珩将熟睡的小家伙从被窝里捞起来,给他穿了衣裳,拨来拨去小家伙也没醒。 萧珩好笑地戳了戳小家伙肉嘟嘟的小脸儿,转头对顾娇说道:“你一会儿记得吃药,我把他送回去了就过来。” 顾娇再次应下,神色平静:“好。” 萧珩将小家伙抱出院子,交给刘全:“带净空回去吧。” “啊,是。”刘全心说你不是要亲自送净空么?怎的又不送了? 萧珩安排了一名龙影卫与刘全随行,加上顾琰的暗卫甲,一路上基本可算万无一失了。 刘全抱着小净空坐上马车后,发现萧珩坐上了另一辆马车,他纳闷道:“这么晚了,六郎要出去吗?” 萧珩道:“刑部衙门有点事,我得过去一趟。” 哦,难怪不能亲自送小净空,原来是公务缠身。 刘全带上小净空离开。 萧珩对车夫道:“出发。” “是!” 长街寂寂。 萧珩的马车却并不是驶往刑部的方向,而是一路往城东而去。 为他赶车的车夫是公主府的暗卫。 暗卫的警觉性比寻常人高上太多,当他们拐上另一条清冷的街道时,暗卫的双耳忽然动了一下:“萧大人,后面有人追来了!” 萧珩正色道:“不要停,继续往前走!加快速度!” “是!”暗卫拽紧了缰绳,一鞭子打在马上,马儿吃痛,奋力地在夜色中疾驰了起来。 马车中,萧珩的神色也变得警惕起来。 暗卫再次开口道:“不好了大人!北面与南面也有人合围过来了!人数还不少!我们要被包抄了!” 萧珩捏紧了拳头:“冲过去!” 暗卫咬牙:“是!” 如今只剩前方无人阻挡,暗卫将马车的速度提到了极致,也亏得信阳公主用的都是一等一的汗血宝马,战力上没得说。 “左拐!”萧珩道。 暗卫猛地拉紧缰绳,将马车调转进了左侧的巷子。 几乎是驶入巷子的一霎,原先的街道便从两头飞驰而来了两拨人马,方才若是没进巷子,这会儿已被堵住了前后的路。 “右拐!”萧珩道。 “调头!” “冲过去!” “左拐!” 萧珩凭着对京城地形的熟悉硬生生避开了三波人马的追击。 只是这到底是投巧,在绝对的围剿面前最终还是不得不败下阵来。 在驶入城郊没多久,萧珩的马车便被围堵在了一条人烟罕至的小道上。 这条小道的两旁是田埂,往前是一处峡谷,身后是大片大片的空地,峡谷与空地上早已布满了追兵,萧珩除非是往田埂里跑,不过就算跑也跑不掉。 田埂里可走不动马车。 他徒步又跑不过这些高手。 前方峡谷中的追兵明显是从另一条道上绕过来的,为首之人是戴着斗篷的庄太傅。 事情进展到这个份儿上,庄太傅也懒得去遮掩自己的身份了,他摘下斗笠,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珩的马车道:“萧珩啊萧珩,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对京城的地形很熟悉吗?” 他能叫出萧珩的名字,足见他已知悉了萧珩的身份。 萧珩冷冷地掀开帘子,隔着厚重的夜色望向骑在骏马上的庄太傅:“庄太傅,别来无恙啊。” “你我之间,客套话就不必了,老夫今日的目的很简单。” “哦?让我猜猜,是杀了我,还是抓了我?” “先抓,后杀。” 萧珩回头,从马车的后窗望向后方。 庄太傅冷笑:“不用看了,该来的人都来了,你逃不掉了。” 后方是上百名燕国的龙影卫,他们不像昭国的龙影卫戴着面具,却穿着黑色斗篷,斗篷的帽子遮了他们容颜。 而在那群人的正前面,有一名衣着不凡、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想来就是那位南宫将军。 庄太傅讥讽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从一开始你就猜到信阳公主的计策已经走漏风声,你知道燕国人会趁机入京,也猜到了老夫会帮助他们。所以你想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前往狼山大营的必经之路,你是想将我们引入顾家军的势力范围。顾承风不在,老侯爷又在府上养伤,让我猜一猜,顾家的二公子此刻正在军营枕戈待旦吧!可惜了,你怎么也没料到我们半路便把你给劫持了。等到了约定的时辰你仍不出现,顾承风会出来寻你,但你猜,他寻得到吗?” 萧珩的捏了捏手指:“庄太傅,回头是岸。” 庄太后张狂地笑道:“让老夫猜中了是不是?那老夫接着猜给你听,前方的峡谷里是不是设置了机关与阵法,就算顾家军不能及时赶到,你也能让我们在阵法机关中死个七七八八。” 萧珩的脸色变了。 庄太傅将萧珩的神色尽收眼底,明白自己全都猜中了,他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萧珩啊萧珩,不得不说你的计策真是天衣无缝!你比老夫的嫡孙庄玉恒更懂智谋手段!若非你一直与老夫作对,老夫当真想过好生栽培你的!可惜了,你是宣平侯的儿子,那就注定是老夫的绊脚石!怎么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滋味,还好受吗?” 萧珩的拳头捏得死死的。 南宫将军点了十名厉害的龙影卫:“你们几个,去峡谷看看。” “是!” 十人策马奔去峡谷,峡谷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任何异样,当然也可能是他们本身对这处峡谷并不熟悉。 为首之人翻身下马,一鞭子抽上马儿的屁股,马儿吃痛地奔过去。 并无任何事情发生。 他于是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其余九人也打算跟上,这时他已出了峡谷,他看到了什么,朝几人抬手示意他们停下。 随即他拿出一根细绳,拴在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块之上。 他穿过峡谷回到了自己的同伴旁,徒手将细绳一拽,石块跌落,紧接着轰隆几声巨响,峡谷中巨石跌落,箭阵与长矛飞射,暗器飞镖银针,铺天盖地,仿若虎啸龙吟、电闪雷鸣! 一阵可怕的动静过后,峡谷的去路彻底被巨石堵住。 方才若是他们没有及时拦截萧珩,而是让萧珩穿过峡谷触动了机关,他们不说全军覆没,至少也得折一半进去。 南宫将军不寒而栗。 庄太傅嘲讽道:“计是好计,但老夫还是那句话,萧珩,你不是老夫的对手!” 南宫将军冷声道:“别与他废话了!赶紧抓了他办正事!” 庄太傅道:“萧珩,你是自己乖乖束手就擒,还是老夫派人来抓你?” 萧珩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庄太傅打了个手势,两名庄家的护卫与一名燕国的龙影卫朝萧珩的马车走过去。 燕国的龙影卫二话不说劈晕了公主府的暗卫。 庄家的护卫擒住萧珩,将他带到了庄太傅的面前。 而此时,燕国的南宫将军也策马自后方绕了过来,勒紧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珩。 他的眸光一点一点变得深邃,像是在按萧珩,又是像在通过萧珩看别的什么人。 “你就是南宫将军?”萧珩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 一个上国的将军,气场足以碾压昭国的肱骨大臣,然而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却胆敢直勾勾地逼视他。 南宫将军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有点儿胆色,剁了他一根手指!” 即便听到自己要被剁掉手指,萧珩仍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一名龙影卫走上前,随意抓起了萧珩的左手。 庄太傅淡道:“慢着,剁他的右手指!” 萧珩冷冷地看着庄太傅。 龙影卫拔出匕首,正要一刀斩下,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刀下留人——” 龙影卫的动作一顿。 庄太傅与南宫将军齐齐放眼望去,却见是庄太后身边的秦公公飞快地策马而来。 “他是?”南宫将军蹙眉。 庄太傅笑着道:“太后的心腹秦公公。” 秦公公的马儿奔到空地上时便被昭国的龙影卫与侍卫挡住了去路。 南宫将军比了个手势,众人让开一条道来。 秦公公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望向庄太傅道:“太后……太后有令……刀下……留人……只……只要你们放了萧珩……太后……太后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庄太傅微微眯了眯眼:“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假传懿旨?” “自然是哀家的意思!” 伴随着一道威严霸气的声音,一辆宽敞的马车自后方徐徐驶来,速度看似不快,实则瞬息百步。 庄太傅的眸光动了动。 到底是被庄太后的气场压制了多年,骨子里本能地便残存着一股忌惮。 不过想到如今的情形,他又很快释然了。 他与庄太后早已决裂,他不再是她的臣了。 南宫将军比了个手势,庄太后的马车长驱直入,停在了庄太傅与南宫将军面前的不远处。 她几乎是孤身前来的,现在除了秦公公便只有一个赶车的太监,而这个太监还不会武功。 南宫将军似笑非笑地看着庄太后的马车:“昭国太后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 “秦公公。”庄太后淡淡吩咐。 秦公公会意,走上前为庄太后拉开了车帘。 庄太后端坐在低调而奢华的马车里,临危不惧:“燕国的南宫将军,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你就当今日萧珩已经死在了这里,哀家保证日后他不会出现在了世人面前,作为交换,哀家可以答应你三个条件,任何条件。” 南宫将军笑了笑:“庄太后还真是大方啊,我听说这小子与庄太后并无血亲,庄太后连自己的亲侄孙宁王都可以置之不理,为何会对一个外人如此执着袒护?” 庄太后不怒自威道:“这是哀家的事,不牢南宫将军费心,哀家只问南宫将军,愿不愿意做这笔交易。” 庄太傅转头说道:“南宫将军,你不要信她,她狡诈多端,你放了萧珩,她不再投鼠忌器,转头就能带军队灭了你!我知道将军的死士很厉害,可十万大军想必将军的死士也走不出来。” 庄太后冷声道:“难道将军觉得在这里杀了萧珩,哀家就会让你们活着离开昭国吗?南宫将军若是不信大可试试,今日你们若敢动萧珩一根头发,哀家要你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南宫将军微眯着眸子,似在思考这个结果的可能性。 庄太后十分懂得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道理,她继续循循善诱:“这是一笔不亏的交易,不论萧珩是谁,他日后都将不再以如今的身份现世,他也不会去燕国干涉你们的任何事。哀家相信,将军也是听命行事,将军的忠心固然可贵,但将军与这么多手下的命就不可贵了吗?你我双赢的事,将军何愁不考虑一下?若是将军若担心哀家日后会食言而肥大可不必,哀家不是答应了将军三个条件吗?我相信将军总会有办法抓住哀家一个把柄的。” “南宫将军,你别相信她!她是我妹妹,她是个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信誉这种东西,她从来就没有过!” 庄太傅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庄太后与南宫将军达成交易的,那样他就失去利用的价值了。 庄太后继续待着南宫将军的软肋戳:“南宫将军还在犹豫不决,难道是在怀疑哀家的诚意?哀家孤身前往还不够表明哀家与南宫将军和谈的决心吗?南宫家在燕国排行十一,我们昭国虽是下国,可襄助南宫家锦上添花的能耐还是有的。” 南宫将军的目光落在了萧珩的脸上。 萧珩的双手已被庄太傅的护卫用绳子绑住,他就那么一身傲骨地伫立在苍穹下,不见丝毫身陷囹圄的狼狈与惧怕。 他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 南宫将军的脑海里闪过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面上浮现起了几分犹豫。 庄太傅见状不妙,突然抽出马鞭,一鞭子打在了萧珩的身上,他是文官,没多大力道,然而架不住鞭尾带着劲儿,在萧珩娇嫩的肌肤上扫了一下。 他的半边脸颊瞬间浮现起了一道醒目的鞭痕。 庄太后眸色一沉:“庄常德你疯了!” 常德是庄太傅的字。 庄太后这辈子都没这么叫过庄太傅。 南宫将军也有些不悦,却似乎并不是因为萧珩挨了鞭子,而是这一鞭子下去,他眉峰肿起,不再让人想起记忆中的那双孤傲不驯的眼睛。 南宫将军缓缓说道:“庄太后,你开的条件很诱人,不过,我恐怕无法与你达成合作,甚至,因为你今日认出了我来,我不能再留你活在世上。” “南宫将军。”萧珩忽然开口,“你,当真要与我作对吗?” 南宫将军倨傲地说道:“不是与你作对,是杀了你,你还没资格做本将军的对手。” 萧珩双手被缚,正色看着他:“南宫将军,莫欺少年穷。” 南宫将军微微怔了一下。 他抬手,发号施令:“动手,一个不留!” 庄太傅张了张嘴:“南宫将军……” 一名龙影卫挥刀朝萧珩的头颅狠狠地砍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夜空里咻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支箭矢凌厉霸气地射来,猛地刺穿了这名龙影卫的心口! 箭矢穿透他的身躯后,直直钉在了南宫将军马前的空地上,箭尾打着晃,足见其力道之迅猛。 而这并非普通箭矢,它的箭身更长、箭头更大,带着可怕的倒刺,宛若狰狞的猛兽。 南宫将军心下一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箭矢! 他的心里涌上了一层不祥的预感,下一秒,他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尘土与砂石开始簌簌抖动。 马儿受了惊吓,开始不安地原地打转。 咚! 咚! 咚!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像是沉重的玄铁砸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也砸在了每个人突然收紧的心坎儿上! 这声音明明还有些距离,强大的杀气却已经飞沙走石一般铺天盖地,整片天地都笼罩在了一阵可怕的肃杀之气中! 咚!咚!咚 不是战鼓的声音,去比战鼓更击中人心! 铁骑声越来越快,犹如奔袭的洪流涌了过来。 那是一支戴着鬼面的玄甲骑兵,一手持长矛,一手持盾,连马儿的头上都戴上了鬼面面具。 他们宛若炼狱来的修罗阴灵,带着死亡的幽冥之气,令所有人都惊得屏住了呼吸! 南宫将军的脸色唰的变了! 这不是传闻的鬼面大军吗? 鬼面大军并不是真正的死人,而是说他们与亡灵一样可怕,所过之处无一活口,就犹如将对手活生生拉入了阴间炼狱一般。 手持巨大长刀的鬼面将军一骑绝尘,自空地上五十龙影卫的头顶踏空而过,他骑着鬼马,带着锐不可当的杀气直奔南宫将军庄太傅而来,霸气侧漏地挡在萧珩的身前! 庄太傅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宣平侯?!” 他再看向萧珩,就见萧珩眼底平静,对宣平侯的到来没有丝毫惊诧。 糟糕! 中计了! 弄了半天,又是逃亡,又是机关破绽,原来全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手锏是宣平侯! 宣平侯没戴面具,此时此刻,这张被誉为昭国第一门面的绝美俊脸上正散发出无穷无尽的杀气。 “杀老子的儿子?” 宣平侯长刀一指,邪佞一笑,无比嚣张地说道,“是你个鳖孙飘了,还是我萧戟提不动刀了!” ------------ 595 猎杀时刻!(一更) 若说先前庄太傅那么一瞬间的侥幸觉得是自己眼花,那么这句“是你个鳖孙飘了,还是我萧戟提不动刀了”一出,庄太傅顷刻间便确定了来人的确是宣平侯! 所以他适才的猜想是对的,萧珩的引蛇出洞也好,庄太后的突然出现也罢,其根本目的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宣平侯的出现!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前几日他还收到了来自南岛的折子,说有一批海匪乘船逃亡了,宣平侯去乘胜追击了! 难道说—— 那些所谓的乘胜追击的折子都是假的,宣平侯根本是欲盖弥彰,其实早已在回京的路上?! 庄太傅咬牙看了看宣平侯,又看看萧珩,肚子里气不打一处来,父子俩都是一个德行,心机玩得比朝堂上的文臣老狐狸们还溜! 宣平侯瞥了眼萧珩脸上的鞭伤,危险的目光落在庄太傅勒紧缰绳的手上:“哪知手伤了我儿子?” 这是宣平侯第二次亲口承认萧珩是他的儿子。 他在庄太傅面前是半点儿也不装了,这并不是一个好信号,萧珩的身份依旧是个秘密,但世上有一种人能永远地守住秘密。 庄太傅的眼皮突然就跳了一下,他从未这样怵过宣平侯,毕竟论官职地位,他不比宣平侯差,甚至还多了不少能倚老卖老的资历。 然而眼下……他胆寒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南宫将军。 “不用看了,他也逃不掉!”宣平侯说罢,南宫将军眉头一皱,不等他做出反应,宣平侯已经将大刀的刀柄狠狠地插进了地里。 随即他的马儿往前一纵,庄太傅的马儿受了惊,原地乱蹦,发出一连串的马嘶。 庄太傅努力稳住身形,宣平侯的一只手却已经不由分说地朝他探了过来,宣平侯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毫不留情地自马上拽了下来。 “宣平侯——” 庄太傅失声厉喝! “侯你大爷!” 宣平侯将人粗鲁地摔在了地上。 他是武将,素日里在人前的高贵优雅只是表象,骨子里实则又蛮又野。 一般人不会对庄太傅这样的老弱文臣动粗,再怎么也得文明执法,可宣平侯是一般人吗? 他压根儿就不做人的! 宣平侯欺负起这个瘦弱老头儿来毫无心理压力,他不仅把人摔在地上,还勒紧手中的缰绳,让马蹄一扬,自庄太傅的右手与左手之上接连踏了过去。 空气里响起两声清脆的咔咔之响,紧接着是庄太傅疼痛难忍的哀嚎。 宣平侯踏完了,将马儿掉转方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问了你哪知手的,你不说,那我只好都废了。” 庄太傅简直目瞪口呆。 世上竟有如此无耻嚣张之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他吧! 庄太傅大半生沉浮官海,得益往宫里卖了个好妹妹,这些年一直顺风顺水,便是有人给他使绊子那也大多用的是迂回含蓄的方式。 当众被人废手谁敢信? 庄太傅从未吃过身体上的苦头,疼得几乎晕厥过去。 他望向了不远处坐在马车中静静望着这一幕的庄太后,庄太后的眼神很平静。 这个啃食了她一辈子血肉的哥哥,她放下了。 “庄锦瑟……你好狠……”庄太傅吐血,恶狠狠地喘息道。 狠的是她吗? 世上有一种人吃惯了别人的血肉,一旦别人不给吃了,就成了不可饶恕的薄情寡义了。 但他们啃食人血肉的时候从没想过,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去下嘴! 算了,和这种人讲什么仁义道德,讲什么公平恩德? 骨子里就是自私透了,不可能为别人着想,否则也不会干出那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来。 庄太后没为他求情,甚至她看也不再看庄太傅:“阿珩,到姑婆这里来。” 她说的是姑婆。 不是哀家。 庄太傅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庄太后不是在和他赌气,她是真的放弃庄家了,她有了新的家人,没有血亲关系却能够信任相依。 曾经……庄太后也是对庄家的吧? 只可惜除了庄玉恒,没人看得见她的付出,只觉得她是庄家走出去的女儿,就活该一辈子为庄家呕心沥血。 萧珩转身朝庄太后的马车走去。 南宫将军眸光一沉。 宣平侯拔出长刀,策马挡在了他的身前:“那个老东西我回头慢慢收拾,现在该清算一下你我之间的账了。” 五年前他没能保护好自己儿子,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这群鸟东西得逞了。 南宫将军神色凝重地看向宣平侯。 宣平侯的名声他是听说过的,一是此人极不要脸,二是此人居然上了六国美人榜! 一个大男人也不知是怎么挤上去的! 他姐姐南宫郡主都排在他后面! 本以为是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谁料是个条铁骨铮铮的武林高手! 南宫将军来昭国前早已打听了足够多的消息,他眯眼看向宣平侯的腰腹:“昭国一品武侯,萧戟,听说你有腰伤,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确定要和我单打独斗?” 宣平侯嗤了一声,谁踏马和你单打独斗?群殴它不香吗! “常璟。” 宣平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南宫将军就看见一名黑衣少年带着三名鬼面战将,自鬼面大军的队伍中飞身而起,施展轻功掠过空地上的龙影卫,气势汹汹地落在了宣平侯的身边。 “揍他。”宣平侯道。 南宫将军眸子一瞪,这么不讲武德的吗?将军对将军,不该是单挑决胜负吗? “慢着,错了。”宣平侯叫住常璟,“是砍他!” 还想剁他儿子的手指,呵呵! 南宫将军:“……” 常璟拔出手中长剑。 那是一柄玄铁宝剑,剑刃上刻着一片竹叶。 南宫将军骇然变色:“暗夜门?” 暗夜门,六国中赫赫有名的第一杀手门派。 可暗夜门不是在上国吗? 怎么会有高手出现在这里? 还是在宣平侯的身边? 常璟跟着上了战场,武功精进不少,招式间自带杀气,他一记长剑朝南宫将军横劈而来,南宫将军赶忙拔刀相抵! 挡是挡住了,不过他也被从马背上逼下来了。 南宫将军很是诧异。 暗夜门的高手都这么厉害的吗? 要知道他可是南宫家的人,他的武功在六国之内都能排上名号。 很快,他就明白这个黑衣少年的武功为何比寻常的暗夜门高手厉害了。 那柄长剑他见过,盖因剑柄上的穗子是燕国国君所赐,他当时就在现场,长剑的主人是当今暗夜门门主——常坤! 常坤……常璟…… 他再次看向常璟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特么是暗夜门的少门主! 宣平侯你花了什么价钱请动暗夜门的少门主,我南宫家给双倍! 南宫将军这下是下狠手也不是,不下狠手也不是——不下狠手他会死,可下了狠手弄死暗夜门的少门主,回头暗夜门上南宫家报仇,他特么也还是个死! 南宫将军不是宣平侯那样的**子,他是个有文化素养的将士,可他今晚在心里把一辈子的粗口都爆完了。 宣平侯才不理会南宫将军的内心复杂,他骑着马,手持长刀,优哉游哉地去冲燕国的龙影卫们以及侍卫们发动攻击了。 他的鬼面大军足有三千人,拎出来单打独斗或许不是燕国龙影卫的对手,可要说协同作战,没人比他们更强悍! 南宫将军的人一共分为两波,一波在空地上,一波在峡谷前,而两拨人马的中间则是庄太后的马车与他们这几人。 宣平侯进入作战状态后便宛若变了一个人,他骑在高头骏马上,神色威严地举起手中的令旗。 三千大军翻身下马,兵分三路,手持盾牌与长矛分别将两拨燕国势力团团围住,最后一波大军则将庄太后的马车以铜墙铁壁之势护住。 令旗动,盘龙阵起,飞龙阵走,退可守,进可攻,每一次阵法变动都令人无懈可击,反观燕国那边就没这么乐观了。 一波波龙影卫倒下,惨叫声四起。 南宫将军眼睁睁看着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阵法如同巨兽的大口无情地将他的军队吞没,而他被暗夜门的少门主以及三名鬼面战将缠住,连发号施令都不能! 就是他失神的这一霎,常璟一剑刺过来,刺中了他的腰腹,又反手一挥,砍去了他的一条胳膊! ------------ 596 父爱如山(二更) 庄太后坐在马车内,亲眼目睹了这一场猎杀。 没错,就是猎杀。 龙影卫究竟有多厉害她是知道的,南宫江带来的龙影卫严格说来比昭国的龙影卫还要强悍一点,然而在宣平侯的鬼面大军面前,这群龙影卫的武功根本就无处施展,他们成了林子里的猎物,任由鬼面大军全面猎杀! 这是战术上的优势,也是气势上的压倒。 宣平侯此人仿佛天生自带气场,他往那儿一杵,什么也不干,那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便拿捏得妥妥的! 当然,虚张声势是不行的,他得有过硬的兵力与实力。 事实证明,宣平侯全都做到了。 曾几何时,庄太后以为昭国之中最精通战术的将领是老定安侯顾潮,眼下见了宣平侯对付燕国龙影卫的手段,她才知宣平侯对战场与战术的了解把控程度已经精通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 这样的人若是生在南宫家那样的大族里,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建树。 猎杀不多时便结束了,稍稍留了几个活口。 “俘虏带回去审问,其余的,该清理的清理,该埋的埋。” 清理的意思是缴了对方的兵器与财物,这一点上宣平侯与顾娇的做法高度一致,决不能浪费任何战争资源。 至于说妥善处理尸体,主要是为了防止产生瘟疫。 南宫将军见大势已去,自己又残了一臂,顾不上与暗夜门的少门主硬来,他丢了一颗黑火药,转身就逃! 常璟手持长剑神色冰冷地追了上去! 宣平侯不担心常璟的安危,在京城除了那几个老东西与龙一,基本没人动得了常璟,何况南宫厉还断了一臂。 宣平侯来到庄太后的马车前,翻身下马,冲闭着的车帘拱手行了一礼:“臣救驾来迟,让太后受惊了。” 宣平侯才不是真的来和自己打招呼的,庄太后看了眼身旁的萧珩,道:“去吧,让你父亲送你回去,哀家今晚要回宫。” 萧珩:您明明和刘婶约了打叶子牌。 “去呀。”庄太后说。 萧珩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 宣平侯给他挑了一匹温顺的马:“走得急,没备马车,来,你骑这个。” 萧珩面无表情地来到马前,抓住马鞍,正要踩着马镫上去。 宣平侯忽然探出手来,抓住他的腰,打算像儿时那样将他托举上去,萧珩却淡淡地转过脸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骑马!” 宣平侯悻悻地抽回手。 萧珩果真往马镫上一踩,一个利索的翻身便坐上去了。 宣平侯惊愕:“还真是长大了啊。” 宣平侯也翻身上马,他的马比萧珩的马儿野多了,一靠近萧珩的马便开始凶它、欺负它! 萧珩的马儿吓得不行! 宣平侯不耐地扯了扯缰绳,威胁道:“再给老子嘚瑟,回去把你炖了!” 然后他的马就老实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讨好自己这个没良心、不讲武德、不爱惜坐骑的臭主人,它还十分狗腿地拿自己的头蹭了蹭萧珩的马儿的头。 萧珩的马吓得更厉害了。 宣平侯:“……” 宣平侯的马:“……” 此时,另一边的庄太傅被宣平侯的人抓住了,这老货害人不浅,依宣平侯的性子是不走衙门里的那一套的,现在就得弄死他。 萧珩开口道:“我答应了安郡王,留他祖父一命。” 宣平侯虽然很想捏死那老货,可儿子既然这么说了,留他一条狗命也不是不行,反正活着也是受罪,让他生不如死就是了。 萧珩先开了口,虽说是有事,但宣平侯还是挺开心的,他笑了笑:“儿子,你怎么会想到给我来信的?你是不是觉得还是你爹最靠谱儿?” 萧珩斜睨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娇娇再去打仗。” 出动顾家军顾娇势必会随行。 宣平侯坐在马上,身子往旁侧一倾,凑近儿子说道:“顾家军没我的鬼面大军厉害,他们对付龙影卫会有大量伤亡,我的鬼面大军不会。” 鬼面大军本就是高端战力,人数少,但战斗力极强,对付燕国死士再合适不过了。 萧珩正色道:“顾家军规模大,战力也不差。” 宣平侯一脸我不听我不听:“反正你找我了,你心里,就是我强!” 这么大个人了还比这个,萧珩简直不想和他说话了。 萧珩想让马儿走得快一点,奈何他手上没有马鞭,他犹豫了一下,淡淡说道:“能让它走快一点吗?” 宣平侯耍赖地说道:“不能。” 就想和儿子待久一点! 萧珩深吸一口气,捏紧了缰绳,道:“这附近有一条近路,走那里!” 宣平侯嘴角一抽。 操! 忘了这个了! 萧珩带路,在一个岔路口时下了官道,这里有个村子,走过去后横跨一条小溪能节省一半的距离。 然而等萧珩到了溪边才发现……溪水上涨了! 萧珩瞬间黑了脸,他这么倒霉的吗? 这是由于山顶积雪化开,雪水汇成溪水流了下来,原本只有浅浅一层的水流这会儿直接没到大腿,最深的地方可能还不止。 最重要的,溪水流得还有点儿湍急。 萧珩的马说什么也不走了。 宣平侯的坐骑倒是跃跃欲试,不过,水深难测,骑在马上也并不是很安全。 好不容易带一次路,结果就给带成了这个,说不尴尬是假的。 萧珩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折回去,丢脸就丢脸了。 哪知尚未开口,宣平侯先吱了声,他翻身下马,对萧珩道:“下来吧,走过去。” 萧珩是个大男子汉了,他的底线说一句折回去,可要让他在亲爹面前说我不行我游不过去,他难以启齿。 他深呼吸,翻身下马,把心一横,大踏步地朝湍急的溪流走去。 谁料他的脚刚踏上水面,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抓起来扔在了背上。 萧珩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宣平侯已经背着他,用两只手托住他的双腿,义无反顾地淌下了冰冷的河流。 在战场上与遭遇各种恶劣的地形以及凶险万分的地形,这种程度的溪流对宣平侯而言闭着眼睛都能淌过去,但那是一个人的时候,摔了磕了碰了都不打紧。 如今他的背上有了儿子,他就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每一步都不敢轻易地踏出去。 总要一圈都踩一遍,选好最合适的下脚点。 当一个人的心里有了某个人的分量,生命就同时有了他的重量。 一条不到两丈宽的溪流,宣平侯走了许久,他没让萧珩感受到半点踉跄。 走上对岸后,宣平侯腰腹之下全部湿透。 萧珩只是略湿了一点鞋子。 宣平侯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继续背着他往前走。 萧珩趴在他背上,正色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宣平侯走得四平八稳,健步如飞,湿漉漉的军靴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这一块儿是山路,不好走。” 在二人身后萧珩看不见的地方,溪流中的血水被浪花冲散。 宣平侯背着萧珩上山、下山,他浑身的水珠滴了一路。 一开始萧珩真以为全是水珠,可渐渐的,伴随着水珠的减少,某种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逐渐在宣平侯身上蔓延开来。 萧珩眉心一蹙,回头往地上看去。 稀薄的月光下,赫然是一个个印在地上的血脚印。 “你受伤了?”萧珩诧异道。 方才对战燕国人时,宣平侯并未亲自动武,所以应该不是方才的新伤。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小伤。” 上战场就没有不受伤的,这些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最严重的是多年前的一处腰伤,同一个地方伤了三次,落下了病根。 这次也是因为最后一战时腰伤复发,不慎挨了两刀,背上一刀,大腿上一刀。 接到萧珩的信函时,他正在军营缝针。 萧珩突然就很生气:“受伤了你怎么不说!你还骑马!淌水!行走!背人负重!” 宣平侯突然顿住脚步,微微回头:“阿珩,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萧珩一噎撇过脸:“我没有。” ------------ 597 夫妻相见(一更) 宣平侯没将萧珩放下来,一直到宣平侯的马儿带着萧珩的马绕路回到官道上与二人相遇,二人才骑上马返回了京城的内城区。 “不回碧水胡同?” 宣平侯见萧珩带的路不太对。 萧珩低低地说道:“嗯,这几天住我娘那里。” 宣平侯没再多问。 他与信阳公主虽夫妻多年,但彼此互不干涉,也互不打扰,因此这是他第一次来朱雀大街的宅子。 他看着萧珩进去后就打算走了,萧珩却张了张嘴,叫住他:“你先把伤势处理一下。” 为了不让自己听起来像在关心他,他补了一句,“正好有大夫在。” “你娘——” “她不在。” 宣平侯挑眉,我就说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还敢把你老爹领回去了。 他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盼来儿子的一点点关系,宣平侯是不可能错过与儿子相处的机会的。 再怎么,也得熬到儿子重新叫他一声爹嘛。 宣平侯翻身下马。 背着萧珩翻山越岭的时候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会儿到家了,他反倒演起来了。 为了展示自己伤势的严重性,他无比夸张地、一瘸一拐地走进屋。 萧珩看着他拖着的左腿,瞬间黑下来脸来:“你伤的是右腿。” 宣平侯:“……” 此时已是后半夜,顾娇本也是伤号需要休养,萧珩没吵醒她,不过宋大夫在这里,并且刚给顾娇量完体温。 萧珩将宣平侯安置在他的屋子,又将宋大夫请了过去。 宋大夫是个明白人,他来朱雀大街后其实已隐隐猜到了萧六郎的身份,但不该打听的他一句也没多问。 此时见萧六郎将宣平侯带回来,他也还是什么都没问。 萧珩拿了一套自己的衣裳给宣平侯换上。 老实说,父子俩的身材还是有差异,宣平侯常年习武,自然比萧珩魁梧几分,但二人的个子竟然没差太多。 宣平侯看着并不算太短的衣裳,不由再次感慨——儿子真是长大了啊。 宋大夫开始为宣平侯处理伤势,萧珩本以为他身上只有半路上发现的两处刀伤,谁料当宋大夫将他的上衣揭开时,那满背交错的新旧伤痕几乎让萧珩瞬间怔住了。 宣平侯长了一张俊美如玉的脸,便让人下意识觉得他的身上也与他的脸一样。 谁能想到他早已是遍体鳞伤? 小伤在宣平侯眼里都不叫伤了,他自个儿记得的就是背上那一刀与右腿上那一刀。 宣平侯一抬眼,见儿子一脸怔忪地看着自己,忘了儿子最讨厌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了,他小时候给儿子做的那些玩具,儿子一个也不喜欢。 这些伤疤想必也很难看。 他忙拉上衣裳,对萧珩道:“你先出去。” 萧珩睫羽一颤,神色复杂地转身走了出去。 “侯爷,您的伤口缝过不止一次吧?”宋大夫看着宣平侯的两处重要伤势说。 “嗯。”宣平侯含糊应了一声,“缝了个一两次吧。” 从战场下来缝合了一次,之后马不停蹄地赶路撕裂了伤口,在驿站换马时又缝了一两次。 宋大夫语重心长道:“侯爷,您这样是很危险的!受了伤就该好生休养,伤口最忌讳反复撕裂,这比直接捅一刀子更严重!” “那……会残吗?”宣平侯问。 宋大夫叹道:“您也就是运气好,碰上我家东家有特效伤药,否则您的腿还真得废了!” 宣平侯的伤口已经红肿发炎了,适才又泡了水……宋大夫简直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 这要不是东家有消炎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宋大夫为宣平侯清理了伤口,他不得不感慨宣平侯特质特殊,反复撕裂的情况下竟然也长上了,就是局部感染治疗护理起来会有些麻烦。 “我先把线拆了。”宋大夫说。 “拆吧。”宣平侯浑不在意道。 “可能会有些疼。”宋大夫一边拆一边说,一转头,宣平侯已经歪过头睡着了。 宣平侯似是有所感应,努力睁开眼皮,迷迷糊糊道:“……你说什么?” 宋大夫道:“没什么,拆完了,要给你打针了。” 宣平侯看了眼宋大夫拿过来的吊瓶与输液针,哦了一声,头一歪,继续睡觉去了。 宋大夫为他系上压脉管,嘀咕道:“第一次打这个,居然不怕……” 宣平侯身上需要处理的大大小小的伤势太多了,宋大夫从屋子里出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萧珩在廊下等他。 宋大夫拎着自己的药箱走上前道:“萧大人。” 萧珩转过身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宋大夫道:“睡着了,身上的伤势能处理的都处理了,老实说他伤得有点儿严重啊,背上的口子这么长,腿上的口子这么深。” 萧珩看着宋大夫拿手比划的长度与深度,俊逸的眉头蓦地皱了起来。 宋大夫叹息一声道:“他是不要命了吗?受了伤就好好地军营养着,急着回来做什么?” 宋大夫并不知燕国人的事。 萧珩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那,还能治愈吗?” 宋大夫如实道:“治愈是能治愈,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就不好说了。” 看来还是要等娇娇醒来,问问她可有治愈之法。 这里是信阳公主的宅子,萧珩本意不是让宣平侯留宿,奈何宣平侯伤成了这样,他总不能真把人喊醒了再给送回去。 萧珩进了屋。 桌上留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宣平侯挂着吊瓶,沉沉睡去。 或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褪去了人前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架势,眉间浮现出一个伤者的憔悴与疲倦。 其实他的伤自始至终都在,只是他醒着的时候气场太强大,让人感受不到他的脆弱。 萧珩知道自己一直没长成他期待的样子,他想要一个可以继承他衣钵的儿子,一个能随他上战场的儿子,一个能让他骄傲的儿子。 但不论是幼年天赋异禀的自己,还是少时便成为国子监祭酒的自己,亦或是从泥潭里一步步爬上来逐渐在朝中展露拳脚的自己,都始终不能令他骄傲满意。 天蒙蒙亮时,信阳公主从城外赶回来了。 早就能到的,奈何西城门外下了一场大雨,半路上山体出现了小范围的滑坡,他们被阻挡了大半夜。 信阳公主回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赶紧回家看儿子。 她刚进院子,便瞧见一个丫鬟端着一盆血水自萧珩的房中出来,她眉心一跳!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阿珩被燕国人算计了! “阿珩!” 再镇定的母亲也无法在面对儿子的危难时保持冷静,信阳公主几乎是踉跄着步子冲了进去,门口的丫鬟根本都来不及向她问安行礼,她便已经来到了床前。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金疮药的气息,可见对方伤得不轻。 她鼻尖一酸,扑在了床上之人的身上,两只手紧紧地扶住他肩膀。 “阿——” 珩字未说完,她便感觉一只宽厚的大掌缓缓地落在了自己头顶。 这动作令她有一瞬的诧异。 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萧珩还能动,那说明他还没死,还有救;二是……萧珩为什么要摸她的头? 信阳公主含泪抬起头来,怔怔地望向床铺上的“萧珩”,只一眼,她便唰的站了起来! “萧、萧、萧、萧……怎么是你!” 她如遭雷劈,整个人都结巴了! 宣平侯眉头微皱,有点儿被吵醒的起床气,他缓缓收回那只方才摸了信阳公主脑袋的手,指尖捏了捏自己眉心。 随即,他蹙眉朝信阳公主看去:“秦风晚?” ------------ 598 信阳的秘密(二更) 这就很尴尬了。 尴尬的是信阳公主,宣平侯这种厚脸皮的人是不会感到尴尬的。 他只是很懵圈。 信阳公主的脸上还挂着两行尚未干涸的泪水,宣平侯于是更懵了:“我还没死呢,至于吗?哭成这样。” 重点是你死没死吗? 是我信阳公主秦风晚不会为了你宣平侯掉一滴眼泪好么! 还有,你方才那句“秦风晚”是什么疑惑的语气? 压根儿不知我是谁就敢那么娴熟地对我—— 信阳公主腹诽不下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几时回京的?” 信阳公主对昨夜的计划并不知情。 “儿子带我回来的。”宣平侯大大方方地说道。 他提到萧珩时的语气很轻松,这说明萧珩没事,那屋子里的金疮药以及方才丫鬟端出去的那盆血水应该就是宣平侯的了。 信阳公主暗松一口气。 儿子没事就好。 至于男人,无所谓了。 信阳公主擦了脸颊上的泪水,淡淡地扬起下巴,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你养好伤了就回你的侯府去。” 宣平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秦风晚,方才主动投怀送抱的人好像是你,你能不能别每次占了我便宜还装出一副事后你很嫌弃的样子?” 信阳公主杏眼一瞪:“我……” 宣平侯语重心长道:“圆房你这样也就算了,你说你是吃错药,我姑且信了,那你今日总没吃错药吧?” 信阳公主噎了噎:“那还不是因为你躺在阿珩的床上,我把你当成了他!” 宣平侯将手臂枕在自己后脑勺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在思考她这句话的真假。 半晌,他正色摇头:“秦风晚,我不信。” 信阳公主:“……!!” 这人脸皮厚不是一天两天了,信阳公主觉得自己若是与他掰扯,最后被气死的一定不是那个脸皮厚的。 信阳公主不理他了,她转身出了院子。 萧珩刚从顾娇的屋子出来,准备带上顾娇来给宣平侯治伤的,见状不对赶忙拉着媳妇儿回屋。 “站住!” 信阳公主厉喝。 萧珩的身子抖了抖,将顾娇推进屋,两手拉上房门。 顾娇从门缝里探出一颗脑袋:“怎么了?” 萧珩忙用身子挡住她,小声道:“快进去!” 顾娇古怪地眨了眨眼:“哦。” 萧珩为顾娇带上房门,转过身一脸笑意地走向自家娘亲:“娘,早啊。” 信阳公主没好气地说道:“早什么早?到底怎么回事?” 萧珩将昨夜的事说了:“……伤得太重了,所以带回来打算让娇娇给看看。” 信阳公主冷声道:“这么重要的计划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果然还是和你爹亲!” 萧珩:这怎么还吃上醋了? 这是在做局,知晓的人越少局面越逼真,便越能引庄太傅与燕国人上钩。 “这么生我的气吗?”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 萧珩认真地看着她,期盼她继续往下说。 她却什么也不说了。 难以启齿啊。 想到自己抱着萧戟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信阳公主恨不能找块砖来把自己闷晕得了! “真是!” 信阳公主脸红尴尬,恼羞成怒地走了。 萧珩古怪地摸了摸下巴:“我娘这是……什么反应?” …… 昨夜的动静闹得很大,宣平侯带着一支鬼面大军回京的事逐渐在京城传开了,这本是宣平侯的秘密军队,上南岛征战都没出动过,眼下却在京城突然现世,自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皇帝召宣平侯入宫,因如今信阳公主代任监国,又是宣平侯的妻子,也一并被皇帝宣入了华清宫。 宣平侯是坐轮椅进宫的,这是顾大夫的医嘱,不能违抗。 另一辆马车出去采购了,只有一辆马车,宣平侯如今又不能骑马,只能与信阳公主同乘一车。 信阳公主让玉瑾也坐了进来:“窗子都打开,帘子也掀起来。” 宣平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下马车后,宣平侯对信阳公主道:“常璟去抓人没回来,劳烦推一下?” 信阳公主才不推呢,找了个太监把他推进去了。 宣平侯先是汇报了南岛的战况,所有海匪都被清缴完毕,不仅如此,宣平侯还一路在海上征战,将昭国的海域拓宽了上百里。 如今南面最远的翡翠岛上就迎风飘荡着昭国的旌旗。 这是意外之喜。 老实说,皇帝早先还与魏公公嘀咕过,为何南面先开战,却迟迟没能结束战斗,谁能想到宣平侯这家伙擅作主张把所有岛屿都给打成昭国的了。 皇帝光是想想都能脑补出宣平侯提着一柄大刀,一只脚踩在桅杆上,不可一世地望向海岛上的人:“投降不杀!” “你的伤没事吧?”皇帝问。 “小伤。”宣平侯道。 皇帝的眸光在宣平侯与信阳公主的身上扫了一圈:“话说你们俩个怎么会一起入宫?” 宣平侯云淡风轻道:“哦,昨晚我歇在公主那边——” 所有人一惊。 你歇在公主那边,你们两个—— 信阳公主赶忙岔开话题:“陛下!庄太傅勾结燕国人!” “竟有此事?”皇帝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庄太傅的罪行罄竹难书,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所幸萧珩早已连夜将他的罪状写成奏折,信阳公主直接将折子呈给了皇帝。 皇帝已从萧皇后那里得知了萧六郎就是萧珩,生母是燕国女奴,但从燕国人屡次追杀萧珩的行径来看,只怕那位燕国女奴另有隐情。 皇帝问道:“那位南宫将军叫南宫厉?他人呢?” 宣平侯道:“常璟去追了,他的手下倒是抓捕了几个活口,陛下是亲自审,还是臣来审?” “你来审吧。”皇帝道。 宣平侯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道:“阿珩说留庄太傅一条狗命,其余随意。” 庄太傅犯下如此多的罪行,死一百次都不够,但既然宣平侯亲自提出这个要求,皇帝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只不过,庄太傅的官职是彻底保不住了,庄氏一族的满门荣耀也要毁于一旦了。 “那就抄家流放吧。”皇帝看着萧珩奏折上的内容,又道,“先帝的空白圣旨是庄玉恒毁掉的,他也算立下大功,他且免去责罚吧。” 信阳公主道:“那孩子自从认识阿珩后就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主要咱们儿子教得好,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宣平侯难得拽了一句文。 而信阳公主也难得没去计较那句“咱们”。 皇帝就迷了,你俩夸起儿子来这么不遗余力的吗? “皇后很思念你,你一会儿去坤宁宫看看她。”皇帝对宣平侯道。 “是。” 从华清宫出来,信阳公主打算出宫。 宣平侯坐在轮椅上叫住她:“不去看看小七吗?” 秦楚煜中了毒,虽是治愈了,但仍在后续的疗养中。 一如就算萧皇后不喜信阳公主,但也还是很疼爱她儿子萧珩,信阳公主也十分疼爱秦楚煜。 信阳公主想了想,和宣平侯一起去总比自己一个人去强,至少不必与萧皇后干瞪眼。 二人带着玉瑾以及一名推轮椅的太监去了坤宁宫。 萧皇后见到哥哥腿竟然坐着轮椅,以为他残了,一个没忍住哭出了声来。 信阳公主想到了庄太后,同样是入宫为后,庄锦瑟已不再是庄锦瑟,萧淑玉却永远都可以是出嫁前的那个少女。 这就是有人撑腰有人保护的样子吗? 萧皇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一大把,任性而又率性。 宣平侯坐在轮椅上,嫌弃得直往后仰:“萧淑玉,你丑死了!” 宣平侯决定不理这个妹妹了,从小到大都这么好哭! 他让人把他推去看秦楚煜。 哥哥不在了,萧皇后瞬间不哭了。 “你为什么不哭了?”信阳公主问。 萧皇后道:“我为什么还要哭?我哥哥都不在了,哭给你看吗?” 信阳公主想了想,说道:“你们兄妹感情很好。” 萧皇后恣意道:“那当然了!我就这么一个哥哥,他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小时候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告诉我哥哥,我哥哥就会揍他!” 信阳公主问道:“如果欺负你的人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你哥哥也会揍他吗?” 萧皇后不假思索道:“揍啊!小时候他不是每次都能打赢别人,但他还是会为我出头。” 这就是她的哥哥,宁可自己一身血,也绝不让妹妹受半点委屈。 他打不赢对方也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口肉来,他就是要警告所有人,他萧戟要护着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 午膳是在宫里吃的。 宣平侯吃不来皇宫那些看上去精致却既没什么分量也没什么味道的御膳。 萧皇后让小厨房炒了一桌味道比较足的家常菜。 托宣平侯的福,秦楚煜今日总算不必再喝粥了,他上了饭桌,看着一桌子丰盛菜肴,馋得口水横流。 信阳公主面前放着一盘色泽鲜亮的葱烧蹄筋。 宣平侯坐下来后,一边与萧皇后说着话,一边不经意地将葱烧蹄筋挪了一下,把自己面前的一盘素三鲜放在了她面前。 萧皇后突然记起来信阳公主这几年似乎开始吃素了。 “对了。”吃不多吃完的时候,萧皇后对宣平侯道,“老梁王妃一家人过几日要来京城了。” 信阳公主拿着碗筷的手一顿。 “老梁王妃?”宣平侯道,“就那个陛下的九叔婆?” 萧皇后笑了笑:“哥哥还记得她呢?” 宣平侯就道:“对她印象不深,老梁王倒是记得一二。” 老梁王是先帝的九叔,比先帝大了八岁,二人如同兄弟一般长大的。先帝夺嫡那会儿,老梁王出了不少力,先帝一直十分感激器重他,就连当年的龙影卫也是由他去燕国买回来的。 “他身子骨可还硬朗?”宣平侯问。 萧皇后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据说是不大行了,这次秋后祭天他都没从封地过来,只让老梁王妃带了自己的子嗣过来。九叔公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在封地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吧。” 说着,萧皇后看向了信阳公主,“说起来,九叔公与九叔婆当初很是疼爱信阳公主,还把信阳公主接到府上住了一段日子,九叔婆逢人就夸信阳公主懂事,还说可惜信阳公主不是自己女儿,她做梦都想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信阳公主的脸色变得煞白。 宣平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扭头问她:“你怎么了?” 信阳公主定了定神:“没什么,我吃饱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她说罢,放下碗筷,起身走了出去。 萧皇后望着她不大高兴的背影,一头雾水:“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宣平侯深深地看了信阳公主一眼,说道:“我也吃饱了,改天再来看你和小七。” “哎!你才吃了多少啊!” 萧皇后不解地皱了皱眉,“一个两个到底怎么了?” “秦风晚,秦风晚!” 宫门口,宣平侯推着轮椅叫住了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站在马车前,半侧着苍白的脸,说:“我不能和你坐一辆马车了,你让皇后再给你派一辆马车来。” 宣平侯定定地看着她:“不是只要把窗子打开,帘子掀开就可以了吗?” 信阳公主捏了捏手指,眼眶发红,颤声说:“现在不可以了。” 宣平侯推着轮椅朝她走来。 她忽然躲蹲在地上抱头尖叫:“别过来!” 宣平侯直接站起身来,走过去蹙眉看着她:“秦风晚,秦风晚?” 信阳公主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599 前世今生(两更) 宣平侯顾不上大夫的叮嘱,唰的弃了轮椅,几步上前,将晕厥过去的信阳公主抱起来,抱上了马车。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饶是玉瑾也没立刻回过神来。 明明公主的问题已经减轻了许多,怎么突然又这样了? 因为人已经晕厥了,也就顾不上她先前说的不与谁同乘一辆马车了。 “上来。”宣平侯对玉瑾说。 “是。” 玉瑾坐上马车。 “我来吧,侯爷。”玉瑾轻声道。 宣平侯看着怀中一脸苍白的信阳公主,思考了一下她若是半路醒过来又被自己吓晕过去的可能性,最终点了点头,将信阳公主交给了玉瑾。 玉瑾抱着信阳公主,温柔地握住信阳公主的手。 宣平侯蹙了蹙眉。 虽说他与信阳公主互不干涉,可到底是夫妻,也有过夫妻之实,如今他却只能看着她躺在一个女人的怀里。 这都什么事儿! 宣平侯一脸烦躁! 他蓦地起身掀开帘子。 玉瑾一愣,问道:“侯爷,您干什么?” 宣平侯冷声道:“下车,骑马,省得一会儿她醒了又被我吓晕了。” “可是你的伤……”玉瑾话未说完,宣平侯已经下了马车,打劫了一匹侍从的马骑上。 萧珩去刑部处理公务了,顾娇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今日终于能自如地下地活动,她先去院子里松了松筋骨,随即拿起红缨枪耍了一套枪法。 习武就是要天天都练的,否则容易手生。 她练到一半时宣平侯与信阳公主回来了。 顾娇知道他俩入宫了,但去时他俩是同坐一辆马车,回来时却成了宣平侯骑马,信阳公主坐马车。 这是……吵架了? 宣平侯淡淡地下了马,将马鞭扔给守门的丫鬟。 随即他对院子里的顾娇道:“公主晕过去了,你去看看。” “哦。”顾娇收了红缨枪,左右看了下。 “给我。”宣平侯冲顾娇伸出手,将她的红缨枪拿了过来。 顾娇看了眼他的腰腹与大腿,没说什么,迈步去了门口。 顾娇将昏迷的信阳公主抱回了屋,放在柔软的床铺上。 玉瑾跟进来,担忧地问道:“娇娇,公主不会有事吧?” 顾娇先看了她的瞳孔,还算正常,又三指搭上她的手腕开始为她号脉:“什么情况?怎么晕倒的?” 玉瑾垂眸道:“在宫门口晕倒的,晕倒前去见过华清宫与坤宁宫,我没有跟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公主从坤宁宫出来脸色就不大对,到了宫门口,公主与侯爷说不与侯爷同乘一辆马车,侯爷……侯爷问了公主几句,然后公主就晕倒了。” “问她她就晕倒了?是很让她生气的话吗?”顾娇解开了信阳公主的衣襟与紧紧束缚的腰带,便于她更好地呼吸。 信阳公主心绞痛的毛病早已治愈,她的晕厥与心绞痛没关系,倒像是受了刺激晕厥的。 玉瑾的话里明显有所隐瞒。 顾娇为信阳公主宽衣解带后,拉过一床薄薄的棉被为她盖上。 她转头望向玉瑾:“玉瑾姑姑,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很难为公主做出准确的诊断。” 玉瑾欲言又止。 宣平侯将顾娇的红缨枪放好后,迈步走了进来。 玉瑾就更难以开口了。 顾娇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宣平侯绝对是最不听话的病人,让他不要乱动,他的伤口一定又肿胀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很诡异。 宣平侯望向玉瑾的目光有如实质,直压得玉瑾喘不过气来。 玉瑾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信阳公主,内心天人交战,最终想要治愈信阳公主的念头占了上风。 她低下头,徐徐地说:“信阳公主不能与男子接触,但凡男子靠得太近都会令她感到不适。” “具体到了哪个程度?多近、毒不适?”顾娇严谨地追问。 “就是……”玉瑾还算一个有条理的人,短暂的紧张与混乱过后,她将信阳公主的情况梳理清楚,“如果是在外面,三步之距为界限,如果是在屋里……信阳公主不能与男子共处一室。” 宣平侯蹙了蹙眉:“所以那次在阁楼里,她是真的害怕了,她还嘴硬。” 这是几个月前的事了,那时顾娇尚未去边塞,信阳公主在阁楼摔倒受了伤,宣平侯走上去救她,却把她吓得够呛。 顾娇之后也到了现场,也看出了信阳公主的异样,但基于当时的情况,顾娇还以为是空间幽闭症。 “她这个情况多久了?”顾娇问。 玉瑾摇摇头:“不清楚,公主没与我说过,我是公主大婚后才到公主身边伺候的,那时她就已经有这样的状况了,我曾试图问公主,可公主什么也不肯说。” 顾娇沉思:“你来公主身边后,公主一直都是这样吗?还是说情况有过恶化或者好转?” 玉瑾如实道:“近两年好转了些,能与侯爷同乘马车了。” 其实信阳公主也坐过燕国药师的马车,只不过燕国药师的马车没有帘子,前后都是通的,并不像一个幽闭的空间。 宣平侯想到最近几次与信阳公主同乘马车的经历:“可本侯看她也不轻松。” “原来侯爷发现了?”玉瑾惊讶。 宣平侯冷哼道:“怎么?合着在你们眼里本侯就只是个大老粗?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一件也察觉不到?” 玉瑾欠了欠身:“玉瑾失言。” 宣平侯正色道:“倒也不怪你,做武将的爷们儿的确不如你们女子心思细腻,但本侯天赋异禀,又岂是常人?” 玉瑾:“……” 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可还行? 玉瑾只能当做没听到,接着方才自己的话说道“是不轻松,但是能忍住,如果忍不住了,就会像今日这样晕过去。” 顾娇唔了一声:“但相公与龙一好像没事。” 玉瑾微微点头:“小侯爷与龙一例外。” 宣平侯不高兴了。 萧珩就算了,那是她儿子,可为什么龙一能例外! 玉瑾忙解释道:“龙一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接近公主的,是小侯爷太喜欢龙一了,总是要缠着龙一,龙一与公主和小侯爷相处得久了,慢慢就让公主也拿他当个孩子看了。” 所以在秦风晚的眼里,他萧戟是个正儿八经、雄风八面的大男人。 宣平侯挑了挑眉。 等等,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玉瑾看向宣平侯,语重心长道:“侯爷,公主并非有意厌恶您,她只是无法与男子相处,还请您不要再怪罪她。” 宣平侯眉心紧蹙,喃喃道:“所以那晚她真的是吃错药了……” “侯爷您说什么?”玉瑾没听清。 宣平侯淡道:“没什么。” 合着他是给一个女人做了解药? 顾娇为信阳公主量完了血压,道:“玉瑾姑姑说公主情况这两年已有了好转,今日却突然晕厥倒地,应该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刺激,侯爷有印象吗?” 宣平侯当然有印象。 就是在萧皇后提到了老梁王夫妇之后信阳公主才开始不对劲的。 从朱雀大街出来后,宣平侯回了一趟宣平侯府。 刘管事没跟去打仗,已数月不见自家主子,激动得两眼放光:“侯爷!您可算回来了!” “行了。”宣平侯不耐地摆摆手,坐在了椅子上,道,“知道老梁王吗?” 刘管事道:“呃,知道,陛下与信阳公主的九叔公嘛,侯爷怎么突然问起他?” 宣平侯道:“调查一下他与老梁王妃。” 刘管事问道:“小的能问为何吗?” 宣平侯给了他一记眼刀子,刘管事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小的不能。” “也不用都查。”那样太耗时了,查消息和上阵杀敌一样都要切中要害,宣平侯想了想,道,“就查和信阳公主有关的。” 刘管事一副无语至极的表情:“侯爷,您绕了那么大个弯子,想调查信阳公主就直说嘛。” 宣平侯淡道:“怎么?本侯不能调查?” 刘管事忙讪讪笑道:“能能能,您是侯爷,您调查谁不能?不过,您不用查了,想知道什么问我,我就是老梁王府出来的呀!” 宣平侯嘴角一抽看着他:“你还有这经历?” 刘管事轻咳一声道:“我……我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在老梁王府就是个打杂的,后来老梁王迁去封地建府,我没跟过去。” “是不带你去吧。”宣平侯拆穿他。 刘管事皮笑肉不笑。 他那会儿还小,只是个小小杂役,自然没资格跟去封地。 宣平侯接着道:“那你说说老梁王夫妇的事,他们很宠信阳公主,是真是假?” 刘管事不假思索道:“真!比真金还真!老梁王好听曲儿,在府上养了个戏班子,我那会儿小,才八岁,是跟戏班子一道进来的。后面戏班子散了,我没走,留下来做了个小杂役。我在府上就听说当时的老梁王与老梁王妃十分宠爱先帝的七公主。” 那时信阳公主尚未及笄,没有封号,她排行第七,因此下人们称呼她一声七公主。 刘管事继续道:“老梁王夫妇时常入宫探望信阳公主,他们没有女儿,也没孙女,所以……一直拿信阳公主当心肝宝贝疼爱。” 宣平侯说道:“这些我知道,我听说他们还把信阳公主接到府上小住。” 刘管事激动道:“没错,是有这回事!戏班子就是因为信阳公主散的!” “什么意思?”宣平侯蹙眉。 刘管事回忆了一番,道:“我记得……信阳公主那年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她来府上小住,老梁王妃特地吩咐戏班子排几出孩子爱看的戏曲,班主就给排了个……排了个啥我忘了,我就记得我拿了把刀,在戏台上转悠了一圈。” “她爱听戏?”这些年宣平侯可从未见她听过戏。 刘管事摇了摇头:“现在想想,感觉公主当时不太爱听,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老梁王与王妃的中间,二人各自慈爱地牵着她的一只手,台下的丫鬟婆子们都笑作一团了,只有她面无表情。” 宣平侯眸光沉了沉:“戏班子解散又是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 刘管事说道:“有一天很晚了,信阳公主突然跑来戏班子这里,班主问她来干嘛,她也不说话,班主以为她是要听戏,于是又重新上台为她唱了几出戏。然后班主对她说,七公主,时辰不早了,咱们明日再唱好吗?她……” 这些事都很久远了,刘管事模模糊糊的记不太清了,可不知为何,今日突然一回想,信阳公主当时的眼神竟然在脑海里无比清晰了起来。 “她好像在哀求。” 刘管事怔怔地说。 但她最后还是走了。 一个人走掉的。 第二天,府上就传出信阳公主摔断腿的消息。 据说是从戏班子回去的路上摔伤的,老梁王妃将一切怪在了戏班子头上,不由分说地将戏班子解散了。 宣平侯沉吟片刻,道:“那我问你,府上可有人欺负过她?” 刘管事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没有了!梁王夫妇很宠爱公主的,没人敢欺负她!我记得有一次,老梁王的世子不知为何与公主起了口角,将公主推搡到地上,是草地,不疼的,可老梁王知道后愣是将亲儿子吊起来毒打了一顿!” 宣平侯若有所思道:“秦风晚的性子……不太讨喜吧,那么多公主,就属她最闷、最不像个孩子,梁王夫妇不喜欢活泼可爱的宁安,不喜欢知书达理的德庆,却偏偏中意她?” 刘管事笑了:“公主最好看呐!” 这倒是。 那么多公主里,信阳的容貌打小就是最美的。 下午,宣平侯还是去了一趟朱雀大街。 顾娇正在小厨房熬药。 宣平侯走过去,问顾娇道:“她还没醒?” 顾娇往药罐子里丢了一片姜:“醒了一次,喝了药又睡下了。” 宣平侯凝眸道:“她这病能治吗?” 顾娇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心药。 秦风晚,你的心药是什么? 顾娇把药熬好后温在炉子上,叮嘱玉瑾一会儿公主醒了一定先喝药,这药是饭前服用的。 “你要出去吗?”玉瑾问。 “我回去一趟。”顾娇道。 玉瑾笑了笑:“住了几日也该回去看看了,公主这边有我,你放心去吧。” 玉瑾为顾娇备了车。 回碧水胡同的路上会经过柳一笙的家附近,路过那条胡同时顾娇对车夫道:“停一下,我有点事。” “是,顾大夫!” 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胡同口。 顾娇只是顺道看看柳一笙回来了没有,没抱太大希望,谁料她刚来到门口还没抬手敲门,便有一道白影嗖的自墙头窜了过来,急吼吼地扑进她怀中。 “小十!” 顾娇抱住了怀中的小胖团子。 小胖团子在她怀里很是依赖地蹭了蹭。 顾娇弯了弯唇角。 “是谁来了?” 柳一笙自院子里拉开了掉了漆的木门,他看见出现在门外的顾娇。 顾娇一袭青衣,依旧是少女芳华的模样,眉宇间却多了一分不经意的杀伐英气。 柳一笙的眸光怔了怔。 顾娇道:“你回来了啊?” 她说的是回来。 证明她知道他早先出去了。 柳一笙解释道:“文嬷嬷年纪大了,我送她回乡下……落叶归根。” 文嬷嬷就是曾在院子里伺候的老嬷嬷,年迈力衰,行动早已不便。 顾娇恍然顿悟:“原来如此,那她……” 柳一笙道:“她去世了。” 她的子嗣都不在了,是柳一笙为她送的终。 “在睡梦中去世的,走得很安详。”柳一笙让出一条道来,“进来坐吧。” 顾娇抱着小胖团子进了院子:“我今日是路过,没想到你真的在家,元棠让我带了些东西给你,我一会儿给你送来。” 柳一笙将顾娇带进了堂屋,给她倒了一杯茶。 后院有人在做饭。 是他身边最后一个下人阿奴。 顾娇的目光落在椅子上的几个箱笼上:“这是刚回来,还是又要走?” 柳一笙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与阿奴的行李,说道:“我其实正打算去找你的,我要向你辞行了。” 顾娇的神色顿住:“你要离开京城了?” “嗯。”柳一笙释然地笑了笑,“要离开了,不过可能不止离开京城。” “你要离开昭国。”顾娇说。 柳一笙无奈一笑:“没办法,谁让和某人打赌打输了呢?愿赌服输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顾娇道:“原来你记得。” 柳一笙拿出了锦囊里的三朵簪花:“一直都记得,只是文嬷嬷身体不好,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顾娇点点头。 像是他会做的事。 想到什么,柳一笙正色道:“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我只是出去读书而已,封侯拜相这种好事不会落在我头上的。” 顾娇没反驳。 柳一笙将三朵簪花一一收好:“在走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顾娇道:“你说。” 柳一笙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真的只是因为我是医馆的病人吗?” “不是。”顾娇说。 柳一笙眼睛一亮:“那是……” 顾娇弯了弯唇角:“你已经问了一个问题了。” 柳一笙噎住,半晌才苦涩一笑:“也是。” 顾娇看见竖在箱笼上的一管竹笛:“你喜欢吹笛子啊?” 柳一笙温声道:“喜欢。” 顾娇哦了一声,又道:“什么时候走?” 柳一笙道:“一个时辰后出发,我身份特殊,人多的时候不便出城。” 顾娇点点头,看了看他:“马车备好了吗?” 柳一笙笑道:“备好了。” 顾娇道:“那我去把元棠的东西拿给你。” 柳一笙张了张嘴:“不用特地跑一趟,我让阿奴和你去拿。” “好。” 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在京城生活了二十二年的柳一笙终于鼓足勇气坐上了离开的马车。 他是不被允许离开京城的,他花了点银子,使了点手段。 他出的是西城门。 他也不知此去还能否再回来,但他必须要去。 路过凤凰亭时,他忽然听见一阵悠扬若天籁的古琴声。 柳一笙只觉心口一震。 他唰的拽紧了马车的帘子,在即将一把掀开时又突然顿住。 阿奴扭过头,用手势比划,问他是不是要下车? 他望了望琴声传来的方向,眸中闪过犹豫,却摇了摇头,道:“让马车慢点走。” 阿奴放缓了车速。 琴声幽幽传来,如九天之音,就山溪之鸣。 他生平从未听过如此悠扬婉转的琴音,宫廷乐师也奏不出她的万一。 柳一笙缓缓拿出了手中的竹笛,放在唇边,追上了她的琴音。 她在为他送行。 一曲惊鸿送知己。 她谢他前世埋骨之情,他谢她今世知遇之恩。 ------题外话------ 求个月票,么么哒~ ------------ 600 宠她(一更) “娇娇!” 回去的马车上,小净空兴奋地在顾娇身边晃着小短腿儿,“你弹琴弹得真好听!比师父弹得好听!” 顾娇问道:“你师父也会弹琴吗?” 小净空嫌弃地说道:“他会弹,就是弹得好难听!” 顾娇脑补了一下一个白胡子苍苍的老僧人动作迟钝地拨弄着琴弦却弄出不成曲调的琴音的画面。 她说道:“你师父爱好还挺广。” 小净空摆摆手:“一般一般啦,师父他老人家最爱喝酒!” “和尚还能喝酒?” 你师父是和尚吗? 顾娇拿帕子擦了擦腿上的琴盒,道:“年纪大了,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小净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是就是!” 马车来到城门口,这会儿城门已关闭,不过顾娇手中有令牌,守城的侍卫不敢怠慢为她将城门打开。 过城门洞子的时候,小净空突然问:“娇娇,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弹琴?” 顾娇道:“送一个朋友,他要远行了。” 小净空歪着小脑袋问道:“是那个吹笛子的朋友吗?他吹的笛子很好听哦!” 爱屋及乌妥妥哒! 顾娇弯了弯唇角:“嗯,是的,我也觉得好听。” 小孩子的关注点和大人不一样,若是萧珩在这里,一定会问他是哪个朋友、男人还是女人? 小净空却认真地说道:“那一定是娇娇很好很好的朋友,他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顾娇确实不知道,在那个回到侯府的梦境中,柳一笙回来了,但如今一切的轨迹都与梦里的不大一样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未来是否能够再相遇。 城门缓缓关闭。 顾娇挑开窗帘,回头最后望了城外的官道一眼。 别了,柳相。 …… 柳一笙是个穷人,他的全部家当只有一箱行李以及一筐顾娇送给他的书籍而已,小十他带走了,终归是一点对她的念想。 宅子空了下来,没叫人打理也没卖出去。 京城不会因为一个柳一笙的失踪而有任何变化,京城没几个人在乎他,所以不会有旁人发现他没了。 或许许多年后,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某间热闹非凡的茶楼,会有人心血来潮地提起:“咦?最近好像没见那个柳一笙了。” “不会是死了吧?” “柳家人的后代,死了就死了!” 然而这些都与柳一笙无关了。 他带着她的小十,带着她对他的信任与期望,开始了与命运的斗争远航。 别了,顾姑娘。 …… 顾娇回到碧水胡同时,小净空已经歪在她怀里睡着了。 她出门时天色就不早了,本没打算带小家伙出来,可小家伙粘着她,她就把他带上了。 马车停下。 顾娇掀开帘子,正要将小净空抱下马车,一只有力的胳膊伸了过来,将小净空从顾娇怀里接了过去。 顾娇看着那只手上熟悉的鹿皮护掌,眨了眨眼,道:“顾长卿?” “叫大哥。”顾长卿说。 顾娇跳下马车。 顾长卿抱着熟睡的小净空与妹妹一道进了屋。 时至半夜,家里人都歇下了,萧珩没回来。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先是秦风嫣,再是庄太傅,公文多得写不过来,因此萧珩今晚又不得不留在了刑部。 进堂屋后,顾娇把小净空接过来放到了西屋的床铺上。 “娇娇……真好听……” 小净空约莫是梦到了顾娇的琴声,小嘴儿嘀嘀咕咕的。 顾娇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掖好被角后回到堂屋,与顾长卿在椅子上坐下。 “几时回来的?”她问。 “刚到,回府路过这里,就来看看。”顾长卿说,“其实我早该回来了,是路上遇到了几个你的故人,就多住了几日。” “我的故人?”她在北方有故人吗? 顾长卿是去北上的县城慰问烈士家属了,顺带着查探一下秦风嫣的底细。 她来自幽州,幽州是相反的方向。 顾长卿看顾娇自带妹妹滤镜,顾娇明明面无表情,可他就是觉得妹妹高冷得可爱。 他笑了一声,道:“应该说是你和小净空的故人。” 怎么又扯上净空了? 顾长卿哄道:“叫哥哥,我就告诉你。” 这是什么逗三岁孩子的语气? 顾娇挑了挑眉:“你是碰上我们那边的庙里的和尚了吗?” 顾长卿:“……” 妹妹太聪明了,不好。 顾长卿无奈一笑,都猜到这里了,不承认也不行了。 “我路过梨花镇时碰到了你们村子附近的那间寺庙的僧人,我在驿站喂马,几个与净空差不多大的小和尚跑过来找我化缘,我听他们的的口音与你和小顺刚来京城那会儿的挺像,就问他们是哪里人。” “他们说,他们是幽州平城府人士。我一听,这可不就是你小时候长大的对方吗?我于是接着问他们听没听说过清泉村,他们说清泉村就在他们寺庙后方的山下,并且他们庙里有个晕肉的小和尚被清泉村的一户人家收养了。” “还说收养他的是个脸上有发发的小仙女。” 发发。 顾娇一个没忍住笑了。 确实是那几个小和尚的口音。 顾娇一一说道:“是净心、净凡和净善。” 顾长卿惊讶:“你记得他们?” 顾娇道:“说过话。” 三个净空的塑料小玩伴,天天盼着净空下山,还不告诉净空他下山了也不能吃肉,就怕净空不走了。 但是净空也很不客气就是了,天天抢食三个小伙伴。 顾娇好奇道:“你怎么会遇上他们?” 顾长卿道:“他们跟随庙里的住持方丈去参加佛法大会,游历了半个昭国,边塞打仗时他们就在邺城,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你就在顾家军里。” 顾娇唔了一声:“还真是错过了呢。” 顾长卿接着道:“他们带我去见了住持方丈,住持方丈问了不少小净空的事,得知小净空一直没被你送回来,住持方丈很意外。” 顾娇古怪道:“我为什么要把净空送回去?” 顾长卿:大概因为……他是个小磨人精? 顾长卿想到了什么,交代道:“住持方丈说他马上就要回寺庙了,请你务必好生对待净空。”一定不要把他送回寺庙去。 顾娇问道:“那你有见到一个年纪很大的和尚吗?白胡子的那种,背有些佝偻,步伐可能有点儿蹒跚,还有些耳聋手抖眼花?” 毕竟连琴都谈不动了。 顾长卿果断摇头:“没有。啊,对了,住持方丈让我带给你一个东西,说是送给净空的。” “哦。”顾娇看向他。 顾长卿去外头的马鞍上取下一个包袱,拿出里头的小匣子回来递给顾娇:“这个,我没打开过,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盒子没上锁,只是简单地扣着。 看得出来,住持方丈很信任顾家军少主顾长卿。 顾娇也没打开,而是走进屋放在了小净空的床头。 小家伙要是知道住持方丈给他捎来礼物,一定会很开心。 顾娇从西屋出来,顾长卿站在门口,眸光深邃地看着她:“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顾娇问。 “我可能要暂时离开昭国一段日子。”顾长卿说。 “为什么要离开?”顾娇就迷了。 所以顾长卿今天根本是来辞行的。 你们是约好的吗?一天之内,一个两个都要离开。 顾长卿抬手,宠溺地抚了抚她鬓角的发:“去寻找医治你的办法。” 你是我妹妹。 我不想再看着你在血气与杀气中失控,也不要看着你为了克制杀欲而伤害自己。 所以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要医治好你。 “我与住持方丈交谈时无意中提到了你的情况。”顾长卿道,“住持方丈说,在燕国或许有医治你的办法。” 顾娇微微一愕:“燕国?” 顾长卿道:“其实陈国的医术也很有名,但我想你已经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如果你都治不了自己,可能并不是医术的问题。燕国能人异士最多,我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顾娇看着他:“你,不能去燕国的。” 他身为顾家军少主,连出京都得请旨,更别说是出国。 而显然皇帝不会同意他去燕国,因为根本去不了。 顾长卿笑了笑:“我能去的,大不了就是不做顾家军少主了。” 顾娇收回目光:“燕国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顾长卿揉着她发顶,宠溺地笑了笑:“放心,我有我的办法。” 哥哥派头特别足! 他挼顾娇就像萧珩挼小净空一样。 顾娇黑了脸,不能这么挼她! “好了,我都要走了,叫声大哥听听。”他要成为第一个被她承认的哥哥! 顾娇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整张小脸都写着——怎么和你小叔公说话的? 顾长卿:“……” 顾长卿要去燕国为妹妹治病的事是认真的。 以他目前的身份,去燕国只有一个办法——去地下武场。 地下武场乃上国人所建,他们通过武场在各国笼络人才、收集消息,连朝廷都无法干预。 他只要打进高手榜前三便能有资格进入燕国。 顾娇睡得晚,一觉醒来天已亮,后院小净空已经在练拳了。 “汰!” 他一拳打出去,一排鸡都倒了! ……就都挺配合的。 顾娇穿戴整齐去后院洗漱,萧珩也在洗脸。 这人长得太好看,干什么都养眼,拧个布巾也拧出了一副水墨丹青的景色。 “刚从衙门回来吗?”顾娇与他打招呼。 他身上还穿着刑部的官服。 谁料萧珩竟然没理她。 没听见? 顾娇的眼珠子动了动,来到他左侧:“相公。” 萧珩右转去晾晒布巾。 顾娇古怪地眨了眨眼,又绕到他右侧:“相公?” 萧珩左转去倒掉木盆里的水。 这下顾娇要还看不出他在闹情绪都说不过去了,她寻思着自己也没干什么。 萧珩只是回来换身衣裳,一会儿他还得去翰林院,在两个部门任职就是如此劳碌。 他走后,顾娇叫来呼呼打拳的小净空:“你姐夫他怎么了?” 小净空抓抓脑袋:“没怎么呀,不是挺好的?” 顾娇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你没发现他生气了吗?他是在生你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生气?”小净空抓着自己的小蘑菇头,眼睛一亮,“啊!我知道了,坏姐夫一定是吃我的醋啦!” “吃你的醋?”顾娇狐疑地看向小家伙。 小净空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对呀!我昨天和娇娇出城了,我还听娇娇弹琴了!坏姐夫就没有!他都没听过娇娇弹琴!我是第一个听到的!娇娇最喜欢的人果然是我!” 顾娇顾不上去纠正他嘴里的“坏姐夫”:“你……你都怎么和你姐夫说的?” 小净空认真地说道:“我就说……我和娇娇一起去城外送娇娇的朋友,娇娇抚琴一曲为朋友践行,娇娇与朋友琴瑟和鸣,天下无双!” 琴瑟和鸣不是这么用的……还有,他奏的是笛! 顾娇闭上眼,一巴掌拍上额头。 翻车了! ------------ 601 宣平侯之怒(二更) 翻车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安郡王在隔壁住了这么久后院都没起火,只是为柳一笙践了一下行,结果就火烧眉头了。 净空啊净空,你可真会坑我。 这边,顾娇寻思着如何哄好自家相公,另一边,萧珩被萧皇后宣入了皇宫。 “姑姑。” 萧珩给萧皇后行了礼。 “这里没外人,别多礼了,过来坐。”萧皇后对萧珩说。 萧珩依言在萧皇后身边坐下。 萧皇后看着不经意微微蹙起的眉头,问道:“阿珩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是在担心你娘吗?” “我娘?”萧珩在刑部忙了一整晚,还不知信阳公主的事。 萧皇后问道:“你不知道?你娘昨日在宫门口晕倒了,我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她怎么样了。” 虽说她与信阳公主互不喜欢,可到底是萧珩的娘。 萧珩的眼底掠过一丝担忧:“我不清楚,我昨日一直在刑部,没去我娘那边,我一会儿去看看。” 萧皇后拉住他的手腕:“你先别着急,我还有一件事与你说。” …… 宣平侯今日没睡懒觉,早起去了朱雀大街。 信阳公主的宅子前意外地停着几辆马车。 这很奇怪,毕竟信阳公主这里除了顾娇与萧珩几乎没什么访客,而这几辆奢华的马车显然不是小俩口的。 车夫将轮椅拿下了来:“侯爷。” 宣平侯皱眉。 车夫忙道:“是顾大夫吩咐的,她说您要是不坐,就告诉萧大人。” 宣平侯黑着脸坐上了轮椅。 就在他刚坐上去的一霎,信阳公主的院子里传来了一道吵吵嚷嚷的声音。 紧接着,是玉瑾与几个院子里的小丫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像是在对什么人说:“这些东西你们还是拿回去吧,老王妃的心意我们心领了,礼就不收了。” 一个富态的嬷嬷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跟了出来,她用手挡住玉瑾打算退还的礼物,笑着说道:“这些都是老王妃的一番心意,特地从封地带过来的!怎么能不收呢!” 玉瑾客气一笑:“桂嬷嬷,真的不能收啊,公主刚任监国一职,贵嬷嬷也明白公主如今这身份为人处世都得谨慎些,她曾吩咐过我们,不论谁上门送礼都绝不能收下。” 桂嬷嬷嗔了她一眼,道:“那些人能与老王妃比吗?老王妃看着公主长大的,与公主情谊深厚,就是自家人!” 玉瑾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桂嬷嬷,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桂嬷嬷的笑容淡了几分:“不为难你也行,你去禀报公主,就说老王妃的人来看她了。” 玉瑾不卑不亢地说道:“公主近日身体不适,昨夜更是一宿未眠,临近天亮了才歇下,吵醒公主怕是不妥吧。” 桂嬷嬷呵呵道:“我倒是不知信阳公主身边几时轮到一个奴婢来做主了。” 一旁的小丫鬟道:“玉瑾大人是公主府的府丞,有朝廷官衔在身,嬷嬷慎言!” 桂嬷嬷冷冷看了玉瑾一眼,扬起下巴:“那好,老身就在这里等公主醒过来!” “什么人这么吵?” 宣平侯坐在轮椅上,被车夫缓缓推了过来。 玉瑾听到他的声音,眸子一亮,转身行了一礼:“侯爷!” “侯爷?”桂嬷嬷看向坐在轮椅上的俊美男子,不由地愣了一下。 这、这、这是信阳公主的驸马? 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儿没变呀? 桂嬷嬷老梁王妃身边的老人,曾在京城住了许多年,自然见过宣平侯。 但是也万万没料到岁月不催他老。 “侯爷!奴婢是……” 桂嬷嬷话才说了一半,宣平侯便直接抓过玉瑾手中的包袱,毫不客气地扔在了桂嬷嬷的脚边。 桂嬷嬷又是一愣。 小丫鬟们见侯爷带头扔,她们也挺直了腰杆儿往那些礼物往地上一扔! 哼! 桂嬷嬷一行人被扔得后退好几步。 这可是打脸啊。 她们千里迢迢来给信阳公主送东西,人家不要不说,还直接给扔了出去! 桂嬷嬷当即怒道:“侯爷!我们可是梁王府的人!老身是奉老梁王妃的命来的!” 老梁王与老梁王妃的身份究竟有多硬,当今太后见了他二人也得恭恭敬敬地按辈分叫一声叔婶儿。 宣平侯与信阳公主是孙子辈的,他怎么敢! 宣平侯就是敢! 他听了桂嬷嬷的威胁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明明桂嬷嬷站着,他坐着,可他身上就是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场。 宣平侯不可一世地说道:“还不走,等着本侯撵人吗?” 桂嬷嬷气坏了:“你!” 她身边的一个下人阴阳怪气地道:“算了嬷嬷,宣平侯目中无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大不了我们回去禀报老梁王妃,让她老人家去圣上面前评评理!看是不是有人欺负老梁王卸去官职,不在京中做事了,便不将我们梁王府放在眼里了!” 这自然也是一番威胁宣平侯的话,她们就不信宣平侯不怕老梁王妃,也不怕当今圣上! 谁料宣平侯杵都没杵一下。 玉瑾抿唇笑了一下,对桂嬷嬷一行人道:“我家侯爷刚立下战功,你们猜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会不会动他?撵几个奴才罢了!又不是撵了你们家王爷王妃!” 我家侯爷。 玉瑾第一次这么称呼宣平侯。 宣平侯眉梢一挑:“听到了?还不快滚。” 桂嬷嬷咬牙:“你们不要……” 唰! 宣平侯将轮椅后的长刀抽了出来。 “杀人啦!”桂嬷嬷吓得抱头逃窜! 其余人也直往自己的马车里,连礼物都忘了带上。 玉瑾指挥丫鬟们将这些碍眼的东西扔回了他们的马车上,一行人灰溜溜地走了。 宣平侯将长刀扔给车夫,推着轮椅进了院子。 他去了信阳公主的屋,不出意外,她根本没睡,她坐在床头,面色苍白。 这轮椅也进不去。 宣平侯想了想,站起来,将轮椅搬过门槛,然后再重新坐了上去。 他来到床前,信阳公主侧过身子背朝他。 这是拒绝交流的意思了。 宣平侯想到她的病症,没敢靠得太近,他四下望了望,确定门窗都开着,方对她说道:“秦风晚……” “别问。”信阳公主轻声开口。 宣平侯欲言又止,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行,我不问,我就是来告诉你,你是我萧戟的妻子,没人可以欺负你。” 说罢,他打算推着轮椅出去。 奈何驾驶轮椅的技术不太好,推了半天也没转过来。 他索性站起身来,用手将轮椅抓起来调了个方向。 他刚把轮椅放在地上,便听到信阳公主似有还无地呢喃了一声:“我还是公主呢。” 宣平侯的眉头皱了下。 宣平侯没在这里多待,怕待多了又引起她不适。 只是宣平侯没料到,他前脚刚走,后脚老梁王妃便上门了。 这次她是亲自登门拜访。 老梁王妃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前,行动多有不便,她虽然还能走动,却多数是坐着轮椅。 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只有信阳公主与老梁王妃二人。 信阳公主面色苍白地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 老梁王妃坐在床前的轮椅上,两只苍老枯瘦的手紧紧地握住信阳公主的手,哽咽地唤道:“……囡囡。” 囡囡,信阳公主的乳名。 信阳公主一脸痛苦地听着。 不敢进去,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偷听,只得不着痕迹地靠近门缝,努力竖起自己的耳朵。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若是不这么做,又怎能了解公主的病因? 她听见信阳公主低低地说:“别这么叫我,恶心。” 恶心? 这反应—— 玉瑾又听得老梁王妃语气愧疚地说道:“囡囡,你是不是还在生叔公与叔婆的气?怪叔公叔婆没照顾好你?当初你在王府摔断腿,在井里困了一夜才被人发现,是叔公叔婆的疏忽……叔婆叔婆当初就该更尽心才是……还有你与宣平侯的婚事……他是个不着调的……早知道……叔公叔婆不论如何都该阻止这门亲事的……” “够了!” “你别生气,叔婆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说出来,你对叔婆发火也好,打骂也罢,叔婆都认了。叔公叔婆当年突然去封地也是逼不得已,原本要带上你一起的,可是你终归是公主,不能在我们身边一辈子,你不要觉得是叔公叔婆抛弃了你……” 信阳公主要崩溃了。 有些真相永远都无法宣之于口。 但并不是对方不知道,而是仗着她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老梁王妃拿帕子抹了泪,真诚又歉疚地哭道:“你怎么怪叔婆都好,但你叔公年纪大了,快要不行了,在临走之前他想见见你。你叔公最疼你了,看在他曾经那么疼爱你的份儿上,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信阳公主捂住胸口,一阵干呕:“呕——” 她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瞪着她。 这个人是怎么有脸……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信阳公主气得浑身发抖。 老梁王妃却仍不罢休,神情悲痛地哀求着,然而她的眼神却充满了女人的嫉妒与不屑。 信阳公主快要支撑不住了,她的身子剧烈地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想逃,却被魇住了似的无处可逃。 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的声音变得缓慢而模糊了起来。 一直到她听见老梁王妃的一声惨叫—— “啊——” 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长着厚茧的大掌直接抓住了老梁王妃的领子,将她从轮椅上拖了下来。 像拖着一麻袋,不顾老梁王妃的尖叫,将她在院子里拖了一路,毫不客气地扔出了大门外! 老梁王妃老了,这一拖一摔的,她半条命都差点搭进去了。 “王妃!” 桂嬷嬷一行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老梁王妃虚弱地靠在桂嬷嬷的怀中,气喘吁吁地望向那个恶霸一般的男人:“宣……宣……平侯……” 宣平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侯是很尊老爱幼的,但我不尊老畜生。” 所有人大惊失色。 宣平侯是疯了吗!他居然敢这么说话! 桂嬷嬷怒气填胸地看着他:“宣平侯!你竟敢如此羞辱老梁王妃!你不怕砍头吗!” 宣平侯呵呵一声,一脚踹了过去,将老梁王妃与桂嬷嬷二人踹了个底朝天! 老梁王妃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所有人都给吓懵了! 他们想到了京城的传闻,宣平侯一直是京城百姓茶前饭后的谈资,但提到他最多的是他如何如何风流,如何如何不要脸,至于说他的脾气倒是没什么人诟病。 他极少与人红脸,最多就是不要脸。 他都是笑着整人。 然而眼下,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寒霜,如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 602 护妻(一更) 老梁王妃出行是带了护卫的,可所有人都被宣平侯的气势震慑住了,竟无一人敢冲上前与之硬拼。 宣平侯是上过战场的武将,他杀过的敌人何止千儿八百,岂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侍卫可以比拟的? 老梁王妃一时也被宣平侯的气场镇住了,世上众人大抵都是欺软怕硬的,然而正所谓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宣平侯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桂嬷嬷面色发白道:“你……你你你……你……你太过分了!陛下若是知道你这么对待我家王妃……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 “滚!” 宣平侯一声厉喝,先前还在叫嚣的桂嬷嬷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自家主子扶起来,拖上马车灰溜溜地走了。 一天之内来了朱雀大街两次,两次都被羞辱,只怕这辈子都对宣平侯有心里疙瘩了。 老梁王妃一行人走后,车夫忙将轮椅推过来:“侯爷!” 宣平侯没事人似的在轮椅上坐下。 玉瑾神色复杂地走上前,望了望远去的马车,不无担忧道:“侯爷,您打的是老梁王妃。” 宣平侯是突然出现的,他一句话也没说便夺门而入,将老梁王妃给拖了出来,玉瑾严重怀疑他根本不清楚里头的人是谁。 谁料宣平侯只是淡淡地应了声:“你家侯爷知道。” 玉瑾:你家侯爷?有这么称呼自己的吗? 宣平侯是个杀伐决断的人,他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他很少有纠结的时候,但他这会儿他纠结了。 走还是不走呢? 他的眉心蹙了蹙,最终还是将轮椅推了进去。 信阳公主依旧维持着坐在床头的姿势,双手死死地揪着被子,两眼呆滞。 宣平侯叩了叩敞开的房门,信阳公主睫羽一颤,回过了神来,宣平侯方才站起身来将轮椅搬进去。 他来到床前,这才发现适才出手太快,只把那老货拖出去了,没把她的轮椅扔出去。 “玉瑾。”他唤道。 玉瑾进屋,看了看一旁的空轮椅,会意地点点头,将老梁王妃的轮椅推了出去。 信阳公主抬手,平静地擦了脸上的泪水,她没看宣平侯,而是望向床的另一头,淡道:“你查到什么了?” 她问的是查到什么,不是听到什么。 的确,任谁听了老梁王妃适才那一番苦口婆心的话,都不会认为老梁王妃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宣平侯坦率道:“我手下有个叫刘钊的管事,他曾在京城的梁王府做过事,他说你在梁王府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但偏偏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认为你受尽老梁王夫妇的疼爱、过得极好。” 信阳公主微微讶异:“就这些?” 宣平侯摊手道:“嗯,就这些。” 信阳公主似是难以置信地呢喃:“那你还那么对老梁王妃。” 宣平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秦风晚,你过得好不好需要那些冷冰冰的证据吗?她说的话要是有一个字可信,你至于那样吗?是你疯了,还是我瞎了?我连你高不高兴都看不出来?” 信阳公主怔怔地朝他看过来:“就这么简单吗?” 宣平侯对上她的目光:“有多难?” 信阳公主自嘲一笑:“是啊,有多难?” “母妃!我一会儿可不可以不去见九叔公?” “怎么了?你九叔公和九叔婆是专程来看你的呀,他们买了你最爱吃的点心,你不是也很喜欢九叔公和九叔婆吗?” “我……” “好了,别任性,母妃知道你还在为母妃罚抄你的事生气,可母妃也是为了你好,你父皇那么多孩子,母妃膝下又没个儿子,你若再不争气,我们母女俩可就真的举步维艰了。你九叔公每次入宫都来看你,你父皇都对你器重多了,来母妃宫里的次数也多了,过不了多久母妃就能给你添个弟弟,届时我们在后宫就有依靠了。” “瑜妃知道吗?”宣平侯打断了信阳公主的思绪。 信阳公主拽紧了被子,语气如常地说道:“知道什么?什么事也没有。” 宣平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道:“老梁王备受先帝敬重,却突然辞去京城所有职务,拖家带口去了封地,做了个没有官职的闲散王爷,一直到先帝去世才回京吊唁。” “小七,你在胡说什么,没有证据的事不可以乱说,知道吗?” “父皇……” “小七是昭国最聪明伶俐的公主,你的功课是所有公主里最好的,可惜不是男儿身。父皇对你寄予厚望,小七不要让父皇失望。” 可是父皇,小七真的好害怕…… 信阳公主的指节隐隐泛出了白色。 这世上若是连父亲都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那呢还有谁能保护她? 她早已失去了全部的信念。 她站在无法呐喊的深渊,永远都没人听见。 宣平侯开口:“先帝不能杀的,我来杀。” 信阳公主眸光一颤,扭头看向了宣平侯。 宣平侯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她:“秦风晚,这个人我来杀。” 信阳公主张了张嘴,眼眶微红:“你……疯了?” 宣平侯却没再说话,神色威严地转过身。 信阳公主叫住他:“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之间没有夫妻之情可言,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萧珩这个儿子。 宣平侯对秦风晚又有多少感情呢?起初的确是带着巨大的憧憬与她成婚的。 他曾喜滋滋地想着,那么好看的媳妇儿,他得用一辈子去疼。 谁曾料到秦风晚要与他有名无实,他又不犯贱,再大的喜欢也淡了。 只是偏偏造化弄人,他竟与秦风晚有了一个孩子。 “我喜不喜欢你,你都是我萧戟的妻子,是我儿子的娘。” 他淡淡说完,仿佛根本没受伤似的,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车夫慌慌张张地来到门口,他不敢进去,只得对门外的玉瑾道:“我家侯爷的轮椅……” 玉瑾将轮椅推了出来。 车夫接过便往外跑:“侯爷!侯爷!您的轮椅!” 宣平侯对着空荡荡的巷子吹了声口哨,一匹骄傲的高头骏马威武霸气地飞驰而来,正是宣平侯的坐骑。 宣平侯翻身上马。 恰在此时,萧珩从皇宫过来了,他是来探望信阳公主的,他刚从马车上下来,差点儿与宣平侯的马儿撞到。 宣平侯勒紧缰绳,将马儿调了个方向。 萧珩见他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虽不大搭理他,但还是说了一句:“你伤还没好,不能骑马。” 要听儿子的话,但不是眼下。 老梁王妃说那老东西命不久矣,他怕自己再不快点,老东西就安详地死在病榻上了。 他不配这么痛痛快快地死去。 宣平侯骑在马背上,对儿子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了,照顾好你娘,别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欺负你娘。” 萧珩一怔。 他当然会照顾好他娘,不用他吩咐。 只是,他为何会这么说?他不是一直拿他当三岁小孩看待吗? “你娘心情不好,你乖一点,这几日别惹她生气。” 这才是他会说的话。 宣平侯顾不上去管儿子心底的惊涛骇浪,或者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对儿子态度上的变化,他心里拿他当孩子,可在大事面前,他儿子早已有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宣平侯一骑绝尘,飞快地朝城东的方向奔了过去。 梁王府封地,远在城东外百里。 屋内,玉瑾与信阳公主清晰地听到马蹄声渐渐远去。 玉瑾一知半解的,但也大概猜出宣平侯去干什么了,她忧心忡忡地望了望门口的方向,说道:“公主,侯爷他……” 信阳公主垂下眸子,低声道:“傻子。” ------------ 603 独处(二更) 萧珩并不清楚信阳公主的事,但父子间似乎有一种难言的默契。 老梁王妃来过,被宣平侯撵了出去。 这个信息就够了。 宣平侯看着不着调,可他从不会在信阳公主的地盘胡来,更何况对方还是如此尊贵的身份。 从前一直都是信阳公主在保护他,如今他长大了,轮到他保护信阳公主了。 父子俩在这一问题上思想是高度一致的,那就是没人能欺负信阳公主,先帝的叔公叔婆也不行。 老梁王妃挨了顿揍,一定会派人去皇宫告御状。 萧珩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人把老梁王府给围了,理由是有人意图对皇室不轨,刑部奉命保护老梁王的家眷。 并且为了他们的安危,在抓住刺客前最好谁也别出府。 “你们这是软禁!” 梁王府门口,桂嬷嬷怒气填胸地对刑部的官兵说。 李侍郎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这位嬷嬷严重了,老梁王乃陛下的叔公,我等岂敢软禁他的家眷?这不是刑部接到报案,说老梁王妃半路遇袭受了伤,我们也是为了老梁王妃与王爷王妃等人的安危着想。” 桂嬷嬷气不打一处来道:“什么刺客!就是宣平侯干的!你们还不快去把那个贼人抓了!” 李侍郎古怪地说道:“宣平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就是他赶走了刺客,嬷嬷是不是眼花糊涂了?” “你!” 桂嬷嬷都给气傻了。 明明凶手就是宣平侯,怎的他还成了英雄! 有这么颠倒是非曲直的吗! 老梁王妃自然不会罢休,好歹是在京城长大的人,官职没了,根基尚在,总会有法子把消息递出去。 可惜了,萧珩早去坤宁宫打过招呼,萧皇后才不会让那些人有机会把消息送进皇宫。 “陛下。” 萧皇后去了一趟华清宫,“听说老梁王妃当街遇刺,是臣妾的哥哥救了她,她受了点轻伤,不过应该不碍事,臣妾的哥哥已经去抓捕刺客了。” 皇帝蹙眉道:“怎么会有刺客行刺老梁王妃?” 萧皇后不动声色地说道:“这谁知道呢?是在去信阳公主的宅子外发生的行刺,或许刺客是想针对信阳公主也说不定。陛下可还记得那些燕国人?是不是他们的余党尚未肃清,所以来找哥哥寻仇了?只是不巧老梁王妃在场,因而被误伤?” 皇帝若有所思道:“倒也有这个可能。” 萧皇后眼神一闪,笑着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刑部已经将梁王府保护了起来,阿珩会密切关注梁王府的动静,陛下就别操心了。” 皇帝点点头:“阿珩办事,朕是放心的。” 萧皇后抿了抿唇,忍住笑,又道:“臣妾派了御医与苏公公去去梁王府照料老梁王妃。” 皇帝赞赏道:“你果然细致周到。” 萧皇后笑容灿灿。 可不周到么? 不仅软禁你,还监视你。 萧皇后其实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家人之间的信任是不需要条件的,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到陛下面前抹黑她哥哥。 等等,好像她哥哥的确动手了。 算了,她哥哥欺负别人可以,别人欺负她哥哥不行。 …… 今日病人众多,顾娇一整日都待在医馆,临近傍晚才总算得了一点空闲。 她回到小院,先检查了莫千雪的伤势,又检查了花夕瑶的。 莫千雪比花夕瑶伤得早,却也伤得重,至今未能痊愈,反倒是花夕瑶伤口早已拆线,之所以还赖在这里是不愿意去刑部坐牢。 “你今天怎么一筹莫展的,有心事啊?”莫千雪坐在床上问顾娇。 她如今仍与花夕瑶一屋,花夕瑶睡小床。 顾娇问道:“我有吗?” 莫千雪看着她道:“有啊,你从进来眉头皱了三次。” 顾娇自己都没发现。 花夕瑶噗嗤一声笑了:“顾大夫刚救下七皇子立下大功,有什么可惆怅的?该不会……是与夫君吵架了吧?” 顾娇疑惑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花夕瑶心道,我瞎猜的,谁料这都能猜中! 莫千雪忽然就坐直了身子,轻咳一声,问道:“你们不是感情挺好吗?怎么?吵架啦?” 住了这么久,她当然完完全全清楚顾娇与萧六郎的夫妻关系了,真是没料到啊,那家伙当初在燕国说自己终身不娶的,转头就假扮成萧六郎娶了个昭国小丫头。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不是说自己命不久矣,不能害了人家姑娘吗? 难道他是贪图顾娇的医术所以宁愿牺牲色相? 难怪她见他的身子骨比在燕国时硬朗了那么多。 莫千雪的思绪跑偏跑得嗖嗖的。 顾娇摇头:“没吵架,就是他不理我了。” “噗——” 花夕瑶笑得更惨了,“吵架好歹是还愿意理你,理都不理你了,可见你们的关系有多危险了!” “是吗?”顾娇不懂这个。 莫千雪忙道:“不理就不理!你也不理他!” “但我想理他。”顾娇认真地说。 莫千雪瞬间黑了脸。 花夕瑶笑得花枝乱颤。 莫千雪不高兴,她就高兴。 莫千雪不乐意小俩口如胶似漆,她偏要帮他们重归于好! 花夕瑶坐在自己的小竹床上,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妩媚一笑道:“不如你说来听听,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顾娇正在整理小药箱,闻言,顿了顿,将她去为柳一笙践行的事说了。 除了没提柳一笙的名字。 花夕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会弹琴的事连你相公都不知道,你却谈给了别的男人听?” “哼!” 莫千雪赌气地将枕头重重地砸在床上! 顾娇:怎么有种后院又起火的感觉? 顾娇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花夕瑶笑道:“那他当然生气了,他这会儿只怕是掉进了醋缸里,没个十坛子老陈醋不够喝!” 顾娇唔了一声:“这么夸张的吗?” 花夕瑶摇着蒲扇道:“不过也没事,小俩口嘛,床头打架床尾和,等他夜里回来,你多哄哄他就是了。” “怎么哄?”顾娇问。 “这个还用我教吗?你们是小俩口!”花夕瑶嗔了顾娇一眼,见她仍是一头雾水的样子,花夕瑶用蒲扇遮了遮,小声道,“他平日里最喜欢……” “花夕瑶你给我闭嘴!”莫千雪一枕头扔了过来! 花夕瑶侧身躲开,反正她也说完了。 可顾大夫的反应不太对呀。 花夕瑶柳眉一蹙道:“你连他最喜欢哪种……都不知道吗?你俩到底圆房了没有!”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花夕瑶眸子一瞪:“不会真没圆房吧?我听说他从前是个瘸子!是不是他那条腿也断了,他不行?” 顾娇严肃道:“他行的!” 花夕瑶眸光犀利:“你没回答第一个问题!你俩真没圆房!一个男人不和自己妻子圆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不!行!又或者……他嫌你丑!” “你才丑!”莫千雪又抓了个枕头朝花夕瑶扔过去。 这次带了点内力,花夕瑶没躲开,被砸得脑子都嗡了一下。 花夕瑶摸着脑袋,倒抽凉气:“莫千雪你有病吧!” 莫千雪亮出银针,冷声道:“花夕瑶你再乱说话我割了你舌头!” 花夕瑶打不过莫千雪,只能回击了一个白眼。 不过,就在顾娇收拾好东西从她旁边走过去时,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顾娇的袖子,用团扇挡住了脸,对顾娇悄声道:“我教你一个办法,保证你哄好他。” 萧珩处理完老梁王妃的事情后便去了翰林院。 他最近在刑部待的日子太多,倒是有些疏忽了翰林院的公务。 他埋头忙到下值才从值房出来。 他今日心里有点闷,想出去走走,刚到门口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他:“六郎!” 他惊讶转过身去,却是冯林从一辆马车上兴高采烈地蹦了下来。 冯林年前与林成业一道回了幽州,本该年初返回翰林院,但据说是家中有点急事,又多告了一个月的假。 萧珩朝他走过去,冯林也朝萧珩奔过来,二人在翰林院前的青石板小道上停住。 冯林拍了拍萧珩的肩膀:“好久不见,你小子又长高了!” “有吗?”萧珩说道,“你好像也壮了些。” “那是!”冯林神采飞扬。 萧珩本打算一个人走走,不过既然有朋友来了,一道出去坐坐也不错:“你来得正好,我……” 话未说完,冯林回头对马车说道:“娘子!你下车见见六郎吧!他就是我和你说的新科状元!” 萧珩神色一怔,娘子?冯林成亲了? “就是为了成亲的事儿才告假的,我也是回去了才知道我爹娘为啥那么着急让我回去过年,他们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冯林有些难为情地解释。 马车上下来一位年轻的小妇人,从衣着上看像是有钱人家的,举止得体。 “是我们那儿一个员外的千金。”冯林小声说,“姓胡。” 冯林家境贫寒,但他高中两榜进士,成功留在翰林馆学,当地的员外看中了他的潜力,不惜将女儿下嫁于他。 胡氏与萧珩见了礼:“见过萧大人。” 是个眼神纯粹的女子,萧珩拱手回礼。 冯林见胡氏身心疲惫,忙对萧珩道:“我们赶了好几天的路,我娘子累了,我先带她回宅子歇息,回头再与你叙旧!” 萧珩是万万没料到冯林一个人去两个人回,看二人你侬我侬的样子分明是新婚燕尔,感情甚笃。 “比我还甜。”萧珩嘀咕。 冯林坐上马车后又掀开帘子对萧珩道:“对了,林成业也成亲了!他要再晚一个月回来!好像他爹说他挺聪明,得给林家多留几个后,我估摸着他下次来京城就是三个人了。” 林成业一个,他妻子一个,妻子肚子里再揣一个。 萧珩简直感觉膝盖都中了一箭。 “哎,六郎,还没回去呢?” 宁致远从翰林院走了出来,望了眼远去的马车,道,“谁呀?” 萧珩道:“是冯林,他回京了。” 宁致远笑道:“哟,终于舍得回来了,姓林那小子呢?” “你说林成业?”萧珩道“他下个月回。” “哦。” 萧珩这下是真想找人喝两杯了,心里憋得慌:“宁兄要不要出去走走?” 宁致远总该是没什么事的,与妻子成亲多年,孩子都大了,老夫老妻的总不会还和年轻小俩口那般粘腻了。 哪知宁致远挠了挠头,嘿嘿地笑道:“今日怕是不得空,我娘子有喜了,我得回去陪她。” 一连干了三碗狗粮的萧珩:“……” 萧珩这心里可真是堵得慌。 宁致远走后,他深呼吸了许久,转身打算走回去,忽然,一辆马车停在了他面前。 戴着面具的车夫跳下马车,冲萧珩行了一礼:“敢问这位可是翰林院萧大人?我家主子有请。” 萧珩无语地看着他,你戴面具我就不认识你是小三子了吗? 马车换一下? 小三子自认为伪装良好地说道:“不知萧大人可否赏脸?” 萧珩淡淡地看着他:“好,本官赏脸。” 小三子:“……” 这么容易的吗? 不该问问他家主子是谁吗?他后面的词儿白背了? “我家……” 小三子还是决定把台词说完,奈何萧珩懒得听,直接上了马车:“走。” 小三子:“……” 小三子驱车前往城郊的一处凉亭。 夜幕降临,晚风徐徐。 凉亭外罩着朦胧缥缈的薄纱,一条条随风飘荡。 凉亭四角悬挂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烛光,而在烛光的映射下,一道曼妙婀娜的身姿坐在石桌后,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抚弄着桌上的古琴。 小三子识趣退场。 萧珩怔怔地看着薄纱后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一步步朝凉亭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这一幕实在是太唯美了,人在景中,景在琴声中,声声入耳,扣人心弦。 萧珩站在了最后一层台阶之上,他再迈一步便能走进凉亭了。 他的心跳忽然加速起来。 可就在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将薄纱吹到了他的脚下,他一脚踩下去。 薄纱拉动整个吊顶朝他哗啦啦地砸了下来—— 他当场被砸晕—— 顾娇:“……!!” 老实说这个吊顶并不重,主要材料是薄纱与挂薄纱的几根杆子,而这几根杆子里又只有一根是实心的。 偏偏就是这根实心的砸中萧珩了。 顾娇扶额:“你这是什么运气?” 萧珩醒来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他坐着凉亭的石凳,趴在凉亭的石桌上。 亭子里已被收拾干净,连那把伏羲琴也不见了。 顾娇特别乖地坐在他对面。 萧珩摸了摸有些余痛的脑袋,看看四周,又看向顾娇:“你把我叫来这里,就是为了一杆子打死我?” 顾娇认真地说道:“打死你不用杆子,我一只手就行。” 萧珩:“……” 顾娇从地上拿起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这个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你是第一个。” 萧珩一听是第一个,眸光动了动,但面上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才不稀罕。” “很好玩的。”顾娇说。 她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竹筒的一端有奇怪的线头。 她问道:“有火折子吗?” 萧珩自怀中拿出火折子递给她。 顾娇拔掉火折子的帽子,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竹筒的线头。 随即她将竹筒扔出去,就听得啪的一声巨响,那个竹筒竟然爆了! 萧珩微愕:“这是……爆……竹?” 不对,爆竹是竹子,刚刚那个显然不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黑火药气味。 顾娇弯了弯唇角,说:“这个是鞭炮!用黑火药做的,但是成分并不完全一样,它不会震动爆破,必须点燃!你要试试吗?” 萧珩一脸高冷:“这有什么好试的?” 顾娇挑眉道:“你是不是怕炸到手?” 萧珩正色道:“我怎么可能怕!” “给。”顾娇拿了一个小竹筒递给他。 萧珩的指尖颤了颤,硬着头皮接过。 “还有火折子。”顾娇说。 萧珩一手拿着鞭炮,一手拿着火折子,喉头滑动了一下。 顾娇说道:“我做的引线很长,有足够的时间把鞭炮扔出去。” 萧珩不点。 顾娇来到他身后,抓住他的两只僵硬的手:“这样……” 顾娇引导着点燃了鞭炮,“快,扔出去!” 萧珩猛地一扔,啪! 鞭炮炸了! 萧珩的眸子瞬间瞪大了。 虽然不能这么快接受她的道歉,但这个东西……好像真的很好玩啊! 顾娇又递给他一个。 一个,一个,又一个。 某人玩得得意忘形。 当只剩最后一个鞭炮时,萧珩点燃引线,将火折子扔了出去—— ------------ 604 惊喜(一更) 男人幼稚起来真是不分年龄的,他特地赶在引线烧完的最后一秒扔出去,顾娇真是想拦都来不及。伴随着今晚鞭炮的最后一声绝唱,萧珩被炸成炸毛小黑鸡。 萧珩顶着爆炸头、口吐黑烟,仿佛被雷电击中。 顾娇捂住眼:“……” 医馆的小院,花夕瑶在屋子里徘徊来徘徊去,晃得花夕瑶眼晕。 “花夕瑶你干什么!”莫千雪不耐地说道。 花夕瑶摇了摇扇子,望向门外的院子,说道:“我在等顾大夫的消息呀,我给她支了这么多招,也不知他俩现在如何了?” 莫千雪没好气地说道:“真是多管闲事!” 花夕瑶笑了笑:“这怎么是多管闲事呢?少主死了,仙乐居被查封了,我孤苦无依的,官府那边还等着我去坐牢,顾大夫可是我唯一的大腿,我得抱紧了。” 莫千雪讥讽道:“呵,从前也不知是谁发誓对少主忠心不二,还骂我没良心,恩将仇报来着?” 花夕瑶并不生气,笑吟吟地说道:“我可不像你,我自始至终都不曾背叛少主,只是人都不在了,总不能让我去殉葬吧!人活着还是得往前看!” 莫千雪冷哼一声:“说的比唱的好听。” 花夕瑶翻了个白眼:“我不和你吵,我去等顾大夫!不过,顾大夫为萧大人准备了如此多的惊喜,想必已经与萧大人花前月下,乐不思蜀了。” 莫千雪恨不能找东西把莫千雪的嘴给缝起来! “哎!回来了回来了!”花夕瑶远远地看见了在大堂后门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她提着裙裾拿着团扇一路小跑而去。 莫千雪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外望。 花夕瑶进入大堂,抓了个药童,问道:“顾大夫呢?我方才还看见她。” 药童被花夕瑶抓胳膊抓得脸红耳赤:“顾大夫在东头的诊室。” 花夕瑶没理他,摇着团扇进了顾娇所在的诊室。 “顾——” 她推开房门,才说了一个字便噎住了。 这这这这……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小煤炭是谁呀? “相公,你忍着点,马上就好了。”顾娇蹲下身给萧珩包扎完伤势,他的伤势主要集中在左臂与左脚。 左臂是被鞭炮扎伤的,已经从手到肩膀让顾娇缠成木乃伊的胳膊了。 至于他的左脚则是被木杆子砸倒摔伤的,顾娇把人扶起来坐在了石凳上,他当时没走路,因此没立刻察觉。 是被炸了要回到马车上时才发现自己的脚其实也崴了。 然后还有一点擦伤刮伤什么的,顾娇也给缠好做了制动。 ——俨然也是一条木乃伊的腿了。 花夕瑶的身子抖了抖。 顾大夫,人家道歉要诚意,你这道歉要人命啊。 顾娇用轮椅将萧珩推回了碧水胡同。 夜深人静,喧闹的胡同只剩下脚步声与轮椅咯吱咯吱的声音。 家里人都睡下了,坏姐夫不在,小净空果断抱着小枕头去爬皇甫贤的床了。 他们家因为多了皇甫贤的缘故,门槛都做了改动,轮椅十分容易推过去。 顾娇把人推到西屋的门口。 想到今晚发生的事,她怪抱歉的,说好的哄他呢,怎么反而弄成这样了? 她想了想,弯下身,在他耳畔轻声说:“其实,我还准备了一个惊……” 喜字未说完,萧珩毅然用右手推着轮椅进了屋,他转过轮椅,合上房门,插上门闩,一气呵成! 随后他又转了过去,靠在轮椅上捂住胸口长舒一口气:“呼!” 不能再惊了,再惊命没了。 顾娇抓了抓脑袋。 这到底是哄好了还是没哄好? “那……相公,晚安。” 她对着西屋的门道了声晚安,转身回了东屋。 顾娇入睡很快。 自从顾家的梦境后,顾娇已经有小半年没做过梦了,然而今晚她的梦境又来了。 她以为自己又会梦见什么身边的人,结果却是不相干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或者确切地说,她压根儿没看清楚那些人的样子。 那是一场可怕的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导致山体滑坡,并且出现了泥石流,山脚恰巧有个村子,整个村庄都被淹没了。 或许因为是天灾的缘故,不存在受人为的影响推迟或提前,它就发生在后天的子夜。 若是白天兴许还有人能警觉,可半夜都睡着了,村庄里当真是一个人都没能逃出来。 顾娇醒来后直接去了萧珩的西屋。 萧珩刚醒。 男人大清早醒来都会有个羞羞的现象,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一般这种情况,萧珩都会淡定地等它偃旗息鼓了再掀开被子下地。 哪知顾娇突然就敲门了:“相公,你起了吗?我有事对你说。” 萧珩看了看自己耀武扬威的,心里一阵慌乱:“等、等下!” “相公,事情有点急。”顾娇说道,“我进来了。” 萧珩手足无措,慌乱中他抓了个枕头盖在自己腿上,一本正经地望向门闩。 门门门、门闩! 难道要去给她开门吗? 那岂不是—— 萧珩看看门闩,又看看遮住那里的枕头,起来就露馅儿了,不起来又给她开不了门—— 咔! 门闩直接掉了。 顾娇一脸懵圈:“我不是故意的!” 真不是。 萧珩轻咳一声,暗暗转过脸,小声嘀咕:“差点忘了她是什么身手,我居然还担心她开不了门……” 顾娇迈步入内,在床边看着他:“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很疼很不舒服?” 萧珩不着痕迹地压住腿上的枕头,一本正经道:“没,没有,对了你方才说什么事很着急?” 顾娇直言道:“平乐府城要下暴雨了,有很大的可能会引起山体滑坡与泥石流,届时附近的村庄会有危险。” “平乐府城远在百里之外,你怎么知道那里会下暴雨?”萧珩知道她懂得观测天象,但也不能观测那么远不是吗? 顾娇想了想,道:“我说我是梦到的你信吗?” 萧珩:“……” 顾娇拿出一张昭国的舆图,指了指天灾发生的地方:“就是这里。” 萧珩蹙眉,沉吟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入宫禀报陛下,让他尽快派人通知村子里的人撤离。” 顾娇道:“要赶在明晚子时之前,最好用飞鸽传书。” 人赶过去,半路会碰上暴雨。 “好。”萧珩应下。 虽不知她是怎么观测到的,但萧珩信她。 顾娇把舆图收好,准备离开,临走前她忽然看了萧珩盖在腿上的枕头一眼,云淡风轻地说道:“生理现象而已,没什么好遮掩的。” 萧珩眸光一颤。 顾娇:“别给压坏了。” 萧珩:“……!!” …… 吃早饭时,全家都知道了萧珩的伤势。 萧珩说自己是意外摔伤的,家里竟然个个都不惊讶。 毕竟他倒霉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最近还在纳闷怎么萧珩许久不倒霉了,是不是转运了? 众人看着他齐齐点头。 这就对了,还是熟悉的六郎。 早饭过后,萧珩坐上刘全的马车入宫。 走到半路,碰上了出门采买的玉瑾。 玉瑾并不知萧珩是入宫有急事,她认出刘全后叫住了萧珩的马车。 “小侯爷。” 两辆不同方向的马车停在了街道上,玉瑾掀开帘子,对萧珩道,“这么早就去上值吗?你的胳膊怎么了?还有你的腿?” 萧珩的胳膊与腿上都缠着厚厚的布条。 萧珩不甚在意道:“我没事,摔了一下,我入宫见陛下有事禀报。” 玉瑾心疼道:“你都伤成这样还是不要去了,我去禀报公主。” 信阳公主去见陛下也一样的。 萧珩道:“来不及了,平乐府城要下暴雨了,极有可能会导致山体崩塌,要赶紧把山脚的村民撤出来。” 玉瑾的眉心一蹙:“平乐府城?那不是梁王的封地吗?” 萧珩点头:“没错。” 玉瑾脸色一变:“遭了!” 萧珩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玉瑾拽紧了车窗:“侯爷去平乐府城了!” 萧珩知道宣平侯走了,但不知他是走去哪里:“他去平乐府城做什么?” “他……”玉瑾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他去刺杀老梁王!” 萧珩的脸色也变了,山体滑坡的地方就处在通往梁王府的必经官道上! ------------ 605 逆天改命(二更) “公主!不好了!” 朱雀大街,玉瑾下了马车,提起裙裾直奔信阳公主的屋子。 信阳公主正坐在窗前练字,她这次从情绪里走出来得比以往要快,才一日功夫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做自己的事了。 她一边练字,一边轻声问道:“大清早的,什么事这么慌张?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玉瑾忽然有些犹豫,她到底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公主啊? 她追随公主公主,公主才是她的主子,宣平侯就是个与公主搭伙的陌生人。 可怎么说侯爷也是为了公主才去刺杀梁王的,万一侯爷有个好歹,公主的心里也会背上一分愧疚的吧? 信阳公主道:“究竟什么事?是不是你家里人又来找你了?” 玉瑾是信阳公主身边的红人,娘家人不怎么靠谱,时不时来找玉瑾打点秋风。 玉瑾把心一横,说道:“不是玉瑾家里的事,是侯爷!侯爷出事了!” 信阳公主握笔的手一顿,淡淡问道:“他出什么事?” 玉瑾焦急道:“侯爷不是去梁王的封地了吗?适才我碰到小侯爷,小侯爷说梁王的封地要发生天灾了,就发生在侯爷的必经之路上!” 哗的一声,信阳公主的毛笔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墨迹。 长街之上,刘全望向马车的帘子,方才玉瑾与萧珩的话他全听见了。 宣平侯是个不着调的,但他竟然胆大包天到连先帝的叔公也敢去杀,这是令刘全意外的。 老实说他对个中缘由感到好奇,只是眼下不是满足他好奇心的时候。 “六郎啊,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虽已知悉他的小侯爷身份,可他仍习惯了称呼了他六郎。 怎么办? 这是横在萧珩面前的一个巨大难题。 此去梁王封地本就路途百里,而宣平侯昨夜便已然出发,从他的脚程上算,若不尽快阻止他,他恰巧会赶上山体滑坡与泥石流。 每耽搁一分都是凶险。 尤其飞鸽传书根本通知不到他,那是用来解救村民的。 各大驿站之间有飞鸽往来,虽有一定的失误率,譬如信鸽被人射杀了或是半路被猛禽吃掉了,不过眼下似乎也只剩这个法子最快最便捷。 飞鸽碰上暴雨天也是不便飞行的,因此必须赶在暴雨发生前抵达驿站,并且要留出充裕的时间通知府衙、以及由府衙带兵前去疏通村庄的百姓。 一边是宣平侯,一边是村庄的村民。 刘全进不了宫。 若是让刘全折回去找顾娇,再由顾娇入宫将即将到来的再请禀报皇帝,一来二去要耽搁至少半个时辰的救援时间。 况且还并不确定顾娇究竟在不在家里,兴许她去医馆了,又兴许她去出诊了。 他直接入宫是最快解救村民的办法,但这么一来,就耽搁了去寻找宣平侯。 他要在自己的亲生父亲以及毫无血亲的上百村民之间做出选择。 “六郎……”刘全唤他。 萧珩捏紧的拳头隐隐发抖:“入宫!” 距离下雨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了,信鸽要赶在那之前抵达平乐府城的驿站! 华清宫,皇帝见了萧珩。 “你怎么知道平乐府城要下雨了?”皇帝疑惑地问。 萧珩自己都不清楚顾娇为何能观测出远在百里之外的天气,自然不会讲出来徒增皇帝的疑惑,何况眼下也不是探究顾娇能耐的时候,重点是解救那些可能会被埋在泥石流的村民。 萧珩道:“我遇到了一个从平乐府城过来的商人,他说平乐府城这两日格外闷,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他还说,他路过溪水村附近的官道时,险些被山坡上滑下来的石块砸中。我在翰林院的书籍上看到这是山体松动的迹象,若果真遭遇大雨,势必引起山体滑坡,届时,山下的村民就惨了!” 也亏得他在翰林院学习了不少地理志,不然还编不出如此合理的解释。 见皇帝陷入沉思,萧珩正色道:“陛下,溪水村一百多条人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皇帝的神色凝重了起来:“若你的推断是真的,那么昭国这一年来,又是战祸,又是天灾,是上苍在预警什么吗?” 萧珩忙道:“陛下,救人要紧!” 皇帝叹了口气:“知道了,朕这就派人去平乐府城。” 萧珩正色道:“人只怕赶不及,陛下不如做两手准备,信鸽先行!” 皇帝采纳了萧珩的意见,叫来何公公,让他即刻去办。 从华清宫出来,萧珩坐上了自家的马车,随即他问刘全道:“刘叔,让你换的马都换好了?” “换是换好了,都是禁卫军里速度最快的战马,不过……”刘全担忧地看了看萧珩的胳膊腿儿,“你伤成了这样,不便赶路,还是我去吧!你若是觉得我追不上,派刑部的官兵去也行,要不就去找太后与皇后,让她们派几名大内高手!” 萧珩摇头:“你们拦不住他。” 宣平侯是个倔脾气,他一旦下定决心去做的事,山崩海啸都拦不住。 何况告诉他山要塌了,他就会信吗? 他不会信的。 他也不怕。 怕就不是宣平侯了,怕就打不了那么多仗、也干不出要去刺杀先帝叔公的事了。 “可是、可是侯爷不是昨日便离开京城了吗?咱们追得上吗?”刘全倒不是在找托词不去,他是希望他自己去,让萧珩留下。 萧珩用右手拿出舆图,看着上面的路线道:“山路崎岖,就算是他的坐骑一日也最多能行六十里,今日午时他会走完一半的路程,进入平乐府城的辖区,但接下来会有一场暴雨,暴雨将大大拖延他的速度。我们从京城出发是不会遇上大雨的,速度快一点,今晚能进入平乐府城。那样,我与他的距离就不远了。” 刘全哎呀一声道:“不远是不远,可一进平乐府城便有暴雨,就算距离不远也未必追得上呀,封地的暴雨又不是只拖延他一个人的速度!” 萧珩单手收好舆图:“你说的都在理。” 但他还是要去。 刘全又气又心疼:“得,我总算明白为何没人拦得住宣平侯了,也压根儿没人拦得住你,你们父子俩……一根筋!” 明知不可能,明知有危险,却还是要一意孤行! 萧珩眸光一凛:“出发!” …… 午时过后的平乐府城像是被骤然打翻了的水盆,倾盆暴雨哗啦啦地砸下,官道上的行人纷纷开始躲起雨来。 原本没什么生意的小茶棚顷刻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形形色色的人里,有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格外引人注意。 一是他这张堪称昭国第一门面的脸,确实往哪儿站都是帅得惨绝人寰;二便是他通身的贵气与杀伐之气,甚至他边上的马儿都比别的马凶悍匪气。 茶棚里出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为了躲雨,所有人挤得摩肩接踵脚踩脚,独独他这张桌子连个同坐的客人都没有。 宣平侯以往下战场了没这么大杀气,他长得好看,见人又带三分笑,属于风流和气的类型。 今日是因为心里憋了一股要将老梁王大卸八块的火气,害得一下子就成了生人勿进。 躲雨的客人里有一伙潜藏的劫匪。 然而劫匪直接吓成鹌鹑了。 宣平侯不是来躲雨的,他是来喂马的,马儿吃饱后他便打开起身离开了。 他伸手往怀中一掏。 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老板见他掏银子眼睛都亮了。 结果就看见他掏出一个铜板放在桌上。 茶棚老板怀疑自个儿看错了,不是一个铜板,是一锭银子吧? 一看就是个大贵人,出手这么抠的吗? 茶棚老板走过去,仔仔细细地数了三遍。 这特么还真是一个铜板! “这位爷!” 茶棚老板斗胆叫住了宣平侯。 宣平侯牵着马,回头古怪地看向他。 茶棚老板用眼神示意桌上的铜板。 少了呀,好歹你给俩吧! 宣平侯哦了一声,迈步过去。 茶棚老板会心一笑。 下一秒,宣平侯把那个孤零零的铜板拿起来放回了自己怀里。 这里的乡亲真客气,喝茶不收钱。 茶棚老板:“……” ------------ 606 父亲!(三更) 宣平侯离开茶棚了还在感慨,这儿的乡亲们真热情,喝茶都不收钱的。 茶棚老板在这儿开了七八年的摊子,头一回见这么抠的客人! 简直了! 暴雨滂沱,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在这种雨天赶路是十分危险且不便的事。 当然了,那是别人,宣平侯是武将,他在战场上经历过比眼前更恶劣的天气,他是不会轻易被阻挡在半路的。 宣平侯穿着在厚厚的蓑衣,戴着斗笠,骑在自己的高头骏马上。 他拍了拍它的马头,望向如瀑布般的大雨道:“那老东西快咽气了,不能让他寿终正寝明白吗?” 马儿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与杀气,嘶吼了一声,扬起前提,奋不顾身地往暴雨中冲了出去。 另一边,萧珩经过一整日的长途跋涉,终于在夜里来到了宣平侯曾经带过的茶棚。 茶棚到了夜里是要收摊的,奈何雨势太大,客人们走不了,茶棚的老板也回不了家。 茶棚内挤得满满当当,茶水与食物的价格疯涨,两文钱一个的包子直接涨成了十文。 马车在雨里奔袭,刘全穿着蓑衣,眼睛都快睁不开地说道:“六郎啊,那边有个茶棚,要去歇会儿吗?” 萧珩凝眸道:“刘叔,还辛苦你再往前赶路。” 刘全拽紧缰绳道:“我倒没什么,我是担心你!都赶了一整天的路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萧珩道:“我没事,那就继续赶路吧。” “诶。” “等等。”萧珩忽然道,“停一下。” 刘全将马车停下:“怎么了?” 萧珩看了看手中的舆图,又望了望前方的岔道口:“前面有两条路,不知他走的是哪一条。” 两条路都可以去溪水村附近的官道,但路况不同,所耗费在路上的时长也会有所不同。 萧珩是熟读了昭国的地理志才知悉这些情况,宣平侯又没怎么去过梁王封地,未必知道那条路更近。 “去茶棚问问。”萧珩说。 “好嘞!” 刘全将马车赶去了茶棚。 茶棚老板正在烧水,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己边上,想也不想地说道:“满了,没地儿了,你们还是往前走吧,东头十里路有个驿站。” 萧珩挑开帘子,隔着厚厚的雨水望向茶棚老板的方向:“打搅一下,我想向你打听个人,今日有没有一个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来过这里?” 宣平侯可不是三十出头,但他长得太年轻了,三十出头都还是老成的气质加成的。 茶棚老板往灶台下添了一把柴火,随口应道:“来了好几个,你说哪一个?” 萧珩想说最好看的那个,但一个大男人有点儿讲不出口,容貌俊朗都是他能启齿的上限了。 萧珩想了想,眼波一转,问道:“特别抠门的那个?” “啊!你说他呀!”茶棚老板瞬间来劲儿,吐槽之力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我踏马开了一辈子茶棚没见过这么抠的!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你敢信吗!” “人家那讨饭的都给了我俩!” “……” 萧珩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吐槽之火。 “那他往哪里去了?”萧珩问。 “那边!” 茶棚老板气鼓鼓地摇手一指。 “多谢。”萧珩放下帘子,低头摊开舆图,“刘叔,出发。” 茶棚老板都迷了。 不是,合着你白打听消息的? 好歹买两个包子再走啊! “站住!”茶棚老板叫住萧珩的马车。 萧珩挑开帘子:“请问还有事吗?” 茶棚老板抓了两个包子递给他,又抬起手掌翻了一下。 两个五,就是十的意思。 萧珩没心情吃东西,不太想要,但老板非得给,他只能免为其难收下了。 他接过包子,也冲茶棚老板挥了挥手,“多谢,再会。” 然后他就走了。 茶棚老板再次:“……!!” 他看看自己僵在半空的手,又看看被拿走的包子。 我特么是这个意思吗?! …… 雨势实在太大了,马儿根本跑不起来,只能慢吞吞地行进着。 “刘叔,如果一直是这么大的雨,那他现在应该才到这里。”萧珩指了指舆图上的一个小村落,“杨柳村。” 刘全不懂这个,他没来过平乐府城,一路上都是萧珩在指路。 他问道:“那他离事发地点远吗?要是太远的话,兴许不会赶上山体滑坡。” 萧珩道:“换别人走这条路一定赶不上。” 但他是宣平侯。 前方再多险阻,他也一定会走出一条通往梁王府的路。 刘全听出了萧珩的忧虑,他按按头暗了口气,问道:“那咱们追得上他吗?” 很难。 这是萧珩分析了舆图的每条道路后得出的可能。 “走另一条路。”萧珩说。 “好。”刘全将马车驶入了对面的小道。 这条路从舆图上看比宣平侯选择的路远,但它平整,路况比那条好。 然而饶是如此,往日里两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他们仍是走了整整一夜。 亏得萧珩提前让刘全换上了禁卫军里最强悍的战马,否则这会儿他们没事,马儿先累死了。 天亮了,然而暴雨倾盆,整个平乐府城几乎不见一丝光亮。 萧珩蹙眉:“我们还没到杨柳村。” 宣平侯的速度是比他们快的,照这么下去,过了夜半子时都赶不到事发地点。 萧珩掀开帘子,对刘全道:“刘叔,我们从北面那片林子里穿过去,可以直达溪水村附近。” 刘全一愣:“林子里穿过去?那不行啊,马车走不了!” 萧珩道:“不要马车了,骑马。” 刘全不赞同道:“你的伤能骑马吗?” 萧珩从车底拿出一套蓑衣穿上,又拿了一顶斗笠戴上:“我只是皮外伤,未动及筋骨,不碍事。” 皮外伤也不能淋雨啊! 再说了,就算动了筋骨,你又会停下吗? 刘全拗不过他,只能将马车弃在路边,万幸马车套了两匹马,二人各自坐了一匹,往林子里走了过去。 宣平侯那一路走得并不平顺,他明明按舆图上选了条近路,却状况百出。 宣平侯望着被暴雨冲垮的木桥,顿觉牙疼。 下方可不是什么浅溪,而是奔涌如洪流的大河。 宣平侯摸了摸马儿的头,神色坚毅地望向断桥,调转方向往回走,约莫五十步时他停下,再一次调转过来,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驾!” 马儿扬起马蹄,飞快地驰骋了起来,在临近断桥时,宣平侯的双腿夹紧马腹,猛提缰绳! 面对奔涌的洪流,马儿没有退却,而是顺应主人的指令纵身一跃,从断桥上跨了过去! “好样的。”落地后,宣平侯拍了拍它,“走!” 过了前面那个村子就是直达梁王府的官道。 老梁王,你死期到了。 “六郎!你慢点儿啊!” 在不知摔了多少跤后,刘全都快没力气了,他们如今的状况是连马儿都不肯走了,他们只能牵着马艰难前行。 “你看!到了!” 萧珩指着弥漫在暴雨的村庄,“那个就是溪水村!” “有吗?” 天太黑,雨太大,刘全的油灯几乎照不出多大的视线范围。 他们从早上到走到现在,他压根儿不清楚眼下什么时辰了,他只知道自己实在走不动了。 “应该快到子时了。”萧珩气喘吁吁地说,“你别过去了,就在这里等我。” “那不行……不行……”刘全坐在地上。 萧珩从他手中拿过油灯,没牵马,徒步走向了村庄。 “六……六郎……”刘全连喊人的力气都没了。 村子里的村民已经疏散了,能带走的家禽也带走了,村庄里空荡荡,只有他孤单的身影。 他从村子里穿过去,走到村口时,他听见了官道上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是他! 是宣平侯! 萧珩距离官道太远了,奔过去的功夫马儿已经跑远了。 他只得一边冒雨往前走,一边高声呼喊:“停下!停下!” 暴雨声最大程度地屏蔽了一切声响,连身下的马蹄声都变弱了,何况是一道遥远的人声。 但宣平侯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不太真切。 有人在说话吗? 有人在喊他? 像是……儿子的声音。 随即宣平侯笑了,他儿子在京城,怎么可能赶来这里?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驾!” 他厉喝。 萧珩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一马从自己面前的官道上驶了过去。 他只觉呼吸都被扼住了。 宣平侯看见他手中的油灯了,但宣平侯没有停下,他不会随便为了一个路边的陌生人停下。 萧珩望着摇摇欲坠的山峦,山石已经在簌簌滑落了,他几乎可以听见山体内部崩塌断层的声音。 他望向不顾一切冲向山峦的高大背影,心底有个声音冲破厚重的枷锁。 “父亲——” 策马狂奔的宣平侯心口一震! ------题外话------ 悄咪咪的三更来啦~ ------------ 607 相认(两更)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密密实实的暴雨里。 不论他怎么呼唤,宣平侯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雨幕中。 萧珩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终于被耗尽,他跌坐在官道边上的水洼中,暴雨滂沱,无情地击打着他的脊背。 他死死地捏住了路边的石头。 雨水是冰凉的,落入他眼眶再出来却变得滚烫一片。 他最终没能拦住他。 他还是走了。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来不是他没好好地珍惜自己这个儿子,而是这个儿子没去好好珍惜那个父亲。 他再也没机会……叫他一声父亲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蓦地响在头顶,萧珩浑身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但还是愣愣地抬起头来。 他看见宣平侯一袭蓑衣,戴着斗笠,骑在曾伴随他征战四方的高头骏马上。 宣平侯从马上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刚刚叫我什么?” 萧珩拿起紧紧摁在水洼中的手,心下一晒,悲恸悔恨的情绪戛然而止,撇过脸哼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那我走了。”宣平侯说罢,拽紧缰绳将马儿调转了一个方向。 “父、父亲!” 萧珩咬牙开口。 宣平侯唇角一勾,坏坏地将马儿转了过来,嘚瑟地看着自己儿子:“追了几百里就为了叫我一声爹啊。” “是一百零一十三里。” 没有几百里。 萧珩严谨又懊恼地纠正他。 宣平侯笑得有点儿欠抽,他俯身朝萧珩伸出手。 萧珩累得瘫软,这会儿根本站不起来了。 抬手的力气还是有的,可萧珩不想理他。 宣平侯脸皮厚,儿子不理他,他可以理儿子嘛,况且儿子方才叫了爹,多乖。 宣平侯直接抓住萧珩的胳膊将人拽到了马车上,以他的武功就算受了伤拎个大男人依旧绰绰有余。 父子俩同乘一骑,萧珩坐后面。 这一刻,父子俩才算是真正的相认了。 宣平侯心情不错,翘起来的唇角就没再压下去过:“我要去杀个人,你是和我一起还是我先送你到下头的村子里避一避?” 萧珩虎躯一震,你自己死还要拉上我!你到底和你亲儿子有多大仇! “不能去。”萧珩正色道。 “我不让人知道是我杀的。”宣平侯没刻意提他是去杀谁,因为他猜到儿子应该是知道了,否则不会追到梁王的封地来。 萧珩道:“不是这个,是前面很快就会有山体滑坡,并且引起泥石流,前方一整条官道包括下头那个村子都会被崩塌的山体与泥石流掩埋。” 宣平侯问道:“你听谁说的?” 萧珩面不改色道:“我是翰林官,我熟读地理志,也懂夜观星象。” 宣平侯似笑非笑地说道:“夜观星象?那不是钦天监的事儿?” “我也会。”萧珩大言不惭地说。 宣平侯笑了笑:“我儿子真厉害啊。” 这明显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萧珩一听便明白他是没太往心里去,倒不是他当真不信自己,而是他更信他能闯过去。 这场天灾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来得几乎毫无预兆,等山体开始滑落时其实半座山头都从内部垮了。 萧珩严肃道:“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 宣平侯微微回头,无奈地说道:“阿珩,别闹。” 萧珩就闹:“我受伤了,不能骑马,不能淋雨!” 宣平侯望了望下方的村子,萧珩立马道:“村子里的人早撤离了,没有大夫。” 宣平侯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行,我先送你去驿站。” 他记得往回走十里有一间小驿站。 萧珩暗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速度与距离,到了那里稍稍拖延一下应该能躲开山体滑坡。 他没反对。 宣平侯骑着马带着儿子往回走。 不愧是一品武侯的马,别的马都吓得不敢动了,它还能如此欢脱蹦跶,多带个人也不在话下。 萧珩上一次坐宣平侯的马还是小时候,他坐前面,小小的身子被宣平侯抱在怀中。 宣平侯总认为伏虎无圈子,他虎,儿子也必须虎! 那马儿比人还高,可怜小萧珩第一次骑马,被颠到怀疑人生,嗷嗷大哭! 还是信阳公主及时赶到将小萧珩从马上解救了下来,自此小萧珩再也不敢骑马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在民间那几年吗?”宣平侯问。 这是父子俩头一回正儿八经地提起那几年的事,宣平侯倒是问过,只是萧珩从未给过他回应。 今晚,他回应了:“嗯,跟着大哥学的。” 宣平侯道:“你大哥……” 言及此处,他顿住。 萧珩低声道:“叫萧肃。” 宣平侯眉心一蹙:“他不是姓程吗?叫……程……狗蛋来着?” “狗蛋是小名。”萧珩说道,“改姓了。” 陈芸娘改的,程肃的爹死后程家人找上门来要把程肃抱去给他大伯家抚养,大伯家没儿子。 陈芸娘舍不得,程肃也不愿离开母亲于是族里断绝了关系。 马儿又走了一段,宣平侯忽然开口:“当年的事……抱歉。” 宣平侯是个脸皮厚的祖宗,但并不代表他什么话都可以随意说出口。 他的性子里有别扭的一面,只是寻常事情触发不了他的别扭罢了。 萧珩没问他口中的当年指的的是他出生那一年,还是萧六郎出事的那一年。 有些窗户纸可以捅破,但有一些不必去捅破,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宣平侯开口道:“你抓紧了,我要加快速度了,别一会儿掉下去。” “我才不会——啊——” 萧珩的话才说到一半,宣平侯猛地夹紧马腹,马儿会意,飞快地朝前奔去。 萧珩猛地往后倒,差点被甩了出去,他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了宣平侯的腰腹。 在萧珩看不见的地方,宣平侯挑眉一笑! “等等。”他的笑容忽然一收,拽了拽缰绳,马儿机灵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萧珩问。 “你听见没?”宣平侯蹙眉问。 “听见什——”萧珩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有婴孩在哭。” 宣平侯扭头一望:“在那个村子里!” 村子里不是都疏散了吗? 他方才奔过来时都没听见哭声。 “是有个孩子。”宣平侯又听了一会儿,确认没听错,“你先走。” 他翻身下马。 他自己去闯官道时不将天灾放在心上,轮到儿子这里他又信天灾的力量了。 “骑马比较快!”萧珩说。 “还有时间吗?”宣平侯问。 “找得快的话,有。”萧珩说道。 “好,坐稳了。”宣平侯眸光一凛,拽紧缰绳,调转方向,朝着下方的村子疾驰而去。 谁料二人进入村子时,哭声又没了。 萧珩正色道:“那孩子一定是哭累了,哭一会儿停一会儿,我方才路过村子时就什么也没听见。” 宣平侯下了马。 父子俩挨家挨户地找,当宣平侯找到第十八户人家的卧房时,萧珩在后院的井口大声叫了起来:“在这里!” 宣平侯快步去了后院。 这是一口枯井,井口盖了井盖,但并未封死,可以翻动,孩子应该是爬上井盖,踩翻掉了下去。 井盖遮住了大半的雨水,但仍有一部分流进了枯井里。 萧珩去屋子里找了一把油纸伞打在井上,宣平侯将井盖搬开,他打算下井救人,却发现井口太窄了,以他的身形根本下不去。 萧珩仍是一副少年身形,欣长清瘦,倒是能勉强钻过去。 “我下去吧。”萧珩说。 宣平侯从马鞍上取来绳索,一端绑在儿子的腰上,一端缠在自己的腰腹上。 萧珩张了张嘴:“你的腰伤……” “下去。”宣平侯说。 孩子的哭声与气息都已经十分微弱了,谁也不知道他在井底待了多久,何况又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 萧珩移开落在他腰腹上的目光,转身坐在了井口上,可他一只腿刚抡进去,井底便蓦地传来一声猫的叫声。 萧珩汗毛一竖! 宣平侯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儿子:“阿珩。” 萧珩的双腿开始发抖,他明明是一个连毒蛇都不怕的人,却偏偏怕猫。 若在几年前,宣平侯一定会对他说,你是我宣平侯的儿子,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吗? 但今晚他没有这么说。 他道:“你下来,我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时间也来不及了。 就是现在,必须立刻马上将孩子救上来,否则他们要么舍弃这个孩子,要么陪这个孩子一起死。 萧珩抓紧了面前的绳子,咬咬牙,毅然跳了下去! 就是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跳,竟让宣平侯心口都滚烫了一下。 他的儿子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 不是个子,也不是年龄,而是他真真正正地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是年轻有为的翰林官。 他没上阵杀敌,可他也用自己的热血守护着昭国的百姓。 “我找到他了,可以上去了!” 井底传来萧珩颤抖的声音。 他是怕的。 但他没败给自己的恐惧。 果然是我萧戟的儿子! 宣平侯忙用力拉动绳索,将萧珩与孩子从井底拉了上来。 萧珩的动作很小心,毕竟井口那么窄,稍有不慎便可能会擦伤碰伤孩子。 他将孩子高高地举过头顶。 宣平侯一手接过孩子放在倒地的伞上,另一手将儿子拉了上来。 而这时他才发现儿子的怀中还图着一只猫。 萧珩浑身僵硬,脸色惨白,像极了一个无法动弹的小雕塑:“能不能快点把它拿开?” 宣平侯笑出声来,将那只猫抓起来仍进了马鞍上挂着的包袱里。 这孩子的情况不大好,身上多处摔伤,得尽快去找大夫。 萧珩从屋里找了块布条将孩子兜在怀里。 宣平侯挺意外:“哟,你还挺懂,随时准备当爹呢?” 萧珩白了他一眼:“家里有个顾小宝。” 这孩子比顾小宝大,但应该也没超过一岁,兜顾小宝的方法同样适用于他。 父子俩带着一孩一马一猫朝官道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村口时,前方的一处山体轰然坍塌,巨大的响动如同闷雷一般在暗夜惊起,村口的地面都仿佛感到了震动。 山体滑坡是滑不到村子里的,但滑坡后导致的泥石流就是这片村庄的灾难了。 “驾!” 宣平侯一声厉喝。 马儿飞快踏上官道,而恰在此刻,村口的那株老榕树竟然啪的一声断裂了,巨大的树身朝着他们不偏不倚地压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宣平侯踩住马镫凌空而起,双手抱住粗壮的树身,用力将它撞开。 树身成功被撞开了,他却也因此被压在了树下。 他的腰伤瞬间复发,大腿与背部的伤口也一触即发,他的脸刹那间惨白一片。 萧珩勒紧了缰绳,将马儿停下。 他翻身下马,不顾自己崴过的右脚朝他奔过来。 宣平侯忍住疼痛,对萧珩道:“快走。” “一起走!我把树挪开!”萧珩弯下身,试图抱歉比他还粗壮的大树。 奈何不论他怎么用力,压在宣平侯身上的大树就是纹丝不动。 他又从马鞍上挂着的包袱里拿出绳子,一端系在大树上,一端系在马身上,一人一马,用尽全力去拉。 奈何这棵树实在太重太粗壮了。 萧珩的手掌都被磨破了,斑驳的血迹顺着绳索滴了下来。 前方的山体在继续崩塌,宣平侯遥遥地望了望,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你们先走,我缓一会儿,自己就能推开了。” 萧珩眼眶发红,有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你骗人!” 宣平侯虚弱地笑了笑:“别这么不信你爹呀……你爹是一品武侯……就这么点树……一只手就举起来了……” 萧珩死死地拉着绳索,哽咽咆哮:“那你举呀!你举呀!” 宣平侯吊儿郎当地笑道:“说了要歇会儿嘛……你先走……别让这孩子淋坏了……好不容易从井底救上来的……” “我不走!” 绳索深深地潜入了萧珩掌心的血肉中,可他依旧无法拉动。 “我后悔了!” “我该去习武的!” “我不该去念书!我就该去军营里长大!” “你说的对!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没用!” 他绝望地哭喊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宣平侯的笑容消失在了脸上,他隔着厚厚的大雨望向萧珩:“我是故意那么说的……我是你老子……我认的字还没你多……我面子上过不去……就总想让你来习武……习武我擅长啊……你一定会很崇拜我……” 这些话,萧珩从未听过,他甚至想都没想过。 骄傲如萧戟,居然也会有如此自卑的一面。 许是感受到了大限将至,有些话今天若是不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说。 宣平侯微微偏着头,便于自己更好地看自己最后一眼:“阿珩,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我其实很嘚瑟……有你这么个儿子……那些大老粗总吹嘘他们儿子能干……嗤……有我儿子能干吗?” “我儿子三岁就能上金銮殿背诗了……他们儿子能吗?” “我儿子四岁入国子监了……他们儿子能吗?” “我儿子是十三岁的少年祭酒,他们那些小兵蛋子是吗?” “我儿子是十八岁的新科状元,他们儿子是吗?” “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是战功,不是爵位。是你,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一直都是。” 萧珩的心都要撕裂了。 宣平侯眼眶发热,笑了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不要让我白白牺牲啊。” 他说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掌朝萧珩打去。 萧珩被他的内力送到了马背上。 宣平侯对自己坐骑道:“带他走——” 轰的一声巨响,最后一处山体也划坡了,泥石流自后方滚滚而来。 马儿扬起前蹄,疾驰而去。 宣平侯含笑看着儿子,泥石流奔涌而下。 萧珩回过头,失声大叫:“不要!”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高大的黑影自暴雨中凌空而来! ------------ 608 夫妻(两更) 他疾如闪电,猛如蛟龙,抓起压在宣平侯身上的大树,狠狠地扔了出去! 宣平侯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寻思着死是这种感觉吗?浑身轻飘飘的? 说好的大树呢?奔涌的泥石流呢? 声儿都听到了,没给他压个粉身碎骨窒息而亡? 宣平侯正纳闷着,便感觉一道强大的气息朝自己掠过来,宣平侯活到这个岁数还没承认过自己之外的人强大,能让有这种感觉足见对方的功力有多深厚了。 并且这道气息还有点儿熟悉。 但想想又不可能。 不待宣平侯思索出这是怎么一回事,是现实还是死后的幻觉,他就被人从地上嗖的夹起来了! 完全状况外的宣平侯:“……” 萧珩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结果就看见了那令人心潮澎湃的一幕,他长松一口气:“龙一!” 龙一夹着宣平侯飞走的一霎,泥石流滚滚袭来,几乎是眨眼便淹没了整座村庄。 泥石流追在龙一身后,龙一轻功卓绝,每当快被淹没时他都能在大树上足尖一点,他飞走,大树被吞没。 他又停在了屋顶上,他再次腾空而起,屋顶也被吞没。 这是一场与冥王阎罗的较量。 萧珩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但他相信龙一的身手一定能跑赢这场泥石流。 泥石流所吞没的不仅仅是一个村庄,就连萧珩所处的官道也成为了它的猎物。 它如同一头被唤醒的千年巨兽,在萧珩身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萧珩团了团怀中的婴孩,双手拽紧缰绳。 沿途不停有山石砸落,换旁的马儿早已吓得四处乱窜了,宣平侯的坐骑却不会。 它是从金戈铁马中走出来的战马之王,它临危不乱,训练有素,敏捷矫健,精准地避开了每一块山石。 并不需要萧珩用鞭子抽它,作为趋避天灾的本能,它已然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泥石流穷追不舍,眼看着就要一口吞没他们,它眼神如刀,后蹄子一蹬,忽的腾飞而起! 萧珩看着脚下的断桥与流水,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这要是跨不过去—— 它成功地跨过去了! 泥石流哗的奔入了湍急的河流中! 萧珩回头,惊魂未定地看着只差一点就追上来的泥石流,浑身被冷汗渗透! 马儿带着萧珩一路冒雨往回奔走。 另一边,宣平侯与龙一的情况比萧珩的凶险,毕竟村庄地势更低,又是泥石流主要奔涌的方向,而他们无法接近官道,只能往村庄另一头的山上跑。 刘全此时就在其中一座山头。 萧珩原本是将他留在了山顶,让他在原地等候不要乱走,可他恢复力气后担心萧珩,于是下山去找萧珩。 他刚走到山脚便听见了山体滑坡的动静,他暗道坏了事,急忙转身往山上跑。 奈何才跑过半山腰泥石流便涌了过来。 就在他即将被卷走掩埋之际,一道鞭子啪的一声打来,结结实实地卷住了刘全的腰腹。 刘全抬眸一看,眸光大亮。 是顾娇! 顾娇一手拽着绳索,另一手用鞭子卷住刘全,她举眸对上面的人说:“上去!” 顾承风唰的拉动绳索,将顾娇与刘全拉上了山顶! 顾娇看着被自己拽上来的刘全,眼神很满意。 她总算体验了一把当初在月古城时顾承风用鞭子把唐岳山救上城楼的经历,她当时就觉得很好玩。 倒挂在树枝上的刘全:那什么,下次能让我正着上来吗? 顾娇才学鞭子没几天,有点儿手生,刘全是被她倒着卷上来的,脑袋都充血了。 顾承风黑了脸。 说了我下去我下去!非得自己去! 当然了,他也明白顾娇并不全是为了好玩,下去的那个毕竟随时有被泥石流吞没的危险,这丫头总是这样,危险的事全都自己来。 就这次她都没打算带他来呢,是他恰巧碰上她出门才跟过来的。 “瞧不起谁呢,臭丫头?” 顾承风撇嘴儿哼了哼,“鞭子还给我。” “不要。”顾娇果断将鞭子据为己有。 顾承风:“……” 一杆红缨枪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你还抢我鞭砸! 顾承风暗暗瞪了她一眼,回去了我再抢回来! 这里虽地势够高,可难保没有第二波泥石流奔涌过来,他们还是得尽快离开。 顾承风一手抓一个,施展轻功朝前方的山头掠去。 等等,怎么有哪里不对劲? 顾承风吃力地咬了咬牙:“你这丫头,你最吃什么了!怎么这么重了!” 顾娇玩着自己的新抢来的小鞭鞭:“我没有,你自己不行就直说。” 顾承风:男人没有不行! 顾承风使出了薅头发的劲儿:“就——是——你——长——重——了——” 不——行——了——他——带——不——动——了! 眼看着三人就要跌下去,龙一咻的一声飞过来,从顾承风手中夹走了顾娇。 猝不及防被夹走的顾娇:“……” 龙一你不是去救宣平侯了吗?为毛又来夹我! 就是为了不被你夹我才同意带上顾承风的! 龙一一边夹了一个。 宣平侯微微侧目,定睛一看,冲顾娇挥了挥手:“儿媳,你好——哇——” 顾娇也挥手:“侯爷,你好——哇——” 一个招呼没打完,俩人齐齐被迎面灌来的风雨吹成了合不拢嘴儿的悲伤蛙。 顾承风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他简直都迷了! 要命啊,带两个人还跑这么快!你属风的吗? 风一般的男子吗! 龙一从林子里穿过去,路程较远,等他带着顾娇与宣平侯来到最近的那家驿站时萧珩已经在屋子里换衣裳了。 宣平侯一眼看见了在廊下指挥下人烧水熬药的信阳公主。 他愣了一下。 不过转头看了看龙一又似乎释然了。 玉瑾端着一盆热水从隔壁厢房出来:“公主,我给那孩子洗过澡了,没有婴孩的衣物,就用大人的衣裳给他裹了个襁褓。” “嗯。”信阳公主点头。 “侯爷?”玉瑾去倒水,一转头,看见了门口的宣平侯。 信阳公主也朝他看了过来。 宣平侯如今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自己不知道就是了,还以为自己依旧帅裂苍穹。 他眉梢一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秦风晚?” 信阳公主看着他瘸了一块的眉毛,眼皮子跳了跳,含糊应了一声,道:“嗯,娇娇他们呢?” 顾娇从宣平侯身后走出来,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雨水。 不多时,顾承风与刘全也到了。 信阳公主淡淡说道:“都去换衣裳吧。” 信阳公主不愧是做娘的,到哪儿都带着孩子的衣裳,只不过如今不止一个孩子,顾娇也是。 她让玉瑾把顾娇带去了一早备好的屋子,里头的木炭早烧热了,玉瑾拿出信阳公主为顾娇准备的干爽衣裳让顾娇换上。 萧珩的她多带了几套,一套给了顾承风,另一套……给了宣平侯。 俩人的身形都还算合适,刘全有点儿中年人的肚子,穿不了萧珩的衣裳,他去找侍卫弄了一套。 宣平侯看着手中儿子的衣裳,对屋门口的信阳公主道:“也是,你那边没有本侯的衣裳。” 信阳公主脸色一沉,说的好像有你的衣裳我就会给你带上似的! 宣平侯似笑非笑地看着信阳公主:“秦风晚,你是特地赶来救我的?” 他不开口信阳公主还是能忍他的,一开口信阳公主就特别想揍他! 信阳公主没好气地说道:“我是来救儿子的!”能不能别这么把自己当回事? “哦。”宣平侯挑了挑眉,将衣裳放在桌上,“我不信。” 信阳公主:“……” 这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了一次次一次不要脸的? 信阳公主为了不被气出心疾,决定不理他了! 信阳公主去了顾娇的那间厢房,那个被救来的婴孩也放在这边。 顾娇已经换好衣衫,正在为那个婴孩诊治。 “怎么样?”信阳公主进屋问道。 顾娇打开小药箱,拿出听诊器,说道:“骨头还好,有一些划伤与擦伤,轻微脱水,高热,暂时就看出这些。听说枯井挺深,这孩子命大。” “我是问你怎么样了。”信阳公主说道。 顾娇将听诊器挂在耳朵上,去听婴孩心肺的动作一顿。 信阳公主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叹了口气,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顾娇这次没有等信阳公主询问,主动开口道,“旧伤也早痊愈了。” 信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向桌上的孩子:“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顾娇听完他的心肺,取下听诊器道:“肺炎。应该是掉下井前就感染了,又泡了那么久的冰水,病情加重了些。” 信阳公主一听肺炎脸色就变了,萧珩小时候得过这个病,咳嗽不已,高热不止,差点就去了。 信阳公主至今心有余悸:“那怎么办?” 顾娇道:“先给他吃药,吃不下去就输液。” 这个病在古代是大病,对于小药箱而言却并非什么疑难杂症。 果然,顾娇再次打开小药箱时里头便已经出现了水果味的抗生素冲剂与抗病毒口服液。 “米汤好了。”玉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走了进来,“厨房只有这个了。” 是指能给孩子吃的。 顾娇把药给了玉瑾,说了用法与用量。 “好,我一会儿喂给他吃。”玉瑾看了眼虚弱的孩子,“还挺乖,不吵不闹的。” 信阳公主与看着婴孩道:“哭了那么久,想闹也没力气了。” 这边有玉瑾,顾娇去隔壁看萧珩。 与那个婴孩相比就显得萧珩的情况惨不忍睹多了,他原本只是半个木乃伊,现在全身绑满纱布,简直都成了一个胖大白。 宣平侯的情况也不遑多让,只不过顾娇是萧珩的媳妇儿,顾娇说绑哪儿就绑哪儿,可顾娇又不是宣平侯的媳妇儿。 他不绑。 顾娇于是把他自个儿的媳妇儿叫了过来。 信阳公主进屋,顾娇已经出去了,宣平侯瘫在轮椅上,背对着门的方向。 他以为来的是顾娇,哼哼道:“我才不绑那玩意儿!” “不绑你想怎样?” 信阳公主的声音淡淡响起。 宣平侯一噎,想一回头脖子便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怎么是你?” 信阳公主来到他面前,看着他道:“为什么不接受治疗?” 宣平侯浑不在意地说道:“屁大点儿伤!” 他还要去杀老梁王,再不去那老东西就要寿终正寝了。 宣平侯以为她要说路都堵了你怎么去,而他也早想好了办法,从隔壁县城绕过去,或许会赶不及但总得试试。 他就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可信阳公主没这么说。 她在一阵可怕的沉默后幽幽开口:“我无数次想过要去杀了他,起先是动用龙影卫,结果他们都不动。” 宣平侯沉吟片刻,蹙眉分析道:“他们是老梁王从燕国买回来的死士,训练他们的师父也来自燕国,训练的过程老梁王全程参与,所以他暗中给他们下了命令,永远不能对他下杀手。” 信阳公主点头默认:“我从龙二到龙五全部吩咐了一遍,都不听我号令,我独独漏掉了龙一,龙一恰巧出去了。他刚来我身边时有点不安分,总是不规规矩矩地待在府上。我那时不知他是乱入的,只以为他与其余四个龙影卫一样也不会去执行刺杀那个人的任务,他回来后我也懒得再给他下令。” 宣平侯捕捉到了某个重点:“等等,什么叫龙一是乱入的?” 信阳公主道:“先帝临死前说是给我留了四个,结果到府上是五个,我以为先帝在我走后又改变主意给我多送了一个。” 宣平侯纳闷道:“你就不去问问?” 信阳公主理所当然道:“好事为什么要问?万一问没了呢?” 宣平侯的脑子有一秒的当机,显然没料到信阳公主也有这么爱占便宜的时候。 “倒也是。”他受教。 许是站着说话累,信阳公主在宣平侯斜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后来我又暗中培植了一些势力,就算不动用龙影卫也能够杀了他,但是我没这么做。” “原因?”宣平侯偏头望向她。 信阳公主没看宣平侯,而是望着屋外的瓢泼大雨:“我发现他生病了,生了十分严重的病,浑身多处疼痛不止,上至宫廷御医下至坊间游医全都无法治愈他,甚至不能减轻他丝毫疼痛。御医断言他的五脏六腑都在衰败,活不过一年。” “可一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没死。若是寻常人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早就撒手人寰了,他却想死都死不掉,我偶尔会想,是不是老天爷长眼了,他的报应来了?” “他也不是没寻过死,只不过梁王府在他手中时便没了实权,全凭陛下对他的敬重苟延残喘到今日,他若是去了,梁王府就会彻底衰败。试问他的家眷又怎肯放得下眼前的荣华富贵?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吊住他的命,他被家人利用,终日饱受病痛的折磨,生不如死。” “你说,这不是他的报应是什么?” 宣平侯蹙眉看着她:“秦风晚。” 信阳公主淡道:“所以你不用去杀他,他已经有应得的报应了,不必再脏了你的手。” 说罢,她转身出了屋子。 宣平侯将轮椅转了过来,望向她的背影道:“秦风晚。” “什么?”信阳公主转身,古怪地看着他。 宣平侯拍了拍扶手,勾唇一笑:“两个轮椅。” 如果只是来救萧珩,只带一个轮椅就够了。 信阳公主淡淡撇过脸:“玉瑾带的。” 半夜,宣平侯不见了。 他的坐骑也没了。 他还是绕路赶去了梁王府。 老梁王还没咽气,但也快了。 家人都去京城了,老梁王这下终于可以寿终正寝了。 谁料弥留之际,他看见了手举屠刀的阎罗。 ……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碧水胡同的紫荆花开了,大片大片的紫色,全是小净空新种的。 其实所谓新种不过是把花盆从信阳公主的院子搬到了碧水胡同的院子,就连搬都是龙一搬的,但却是他接过来放到地上的,所以就是他种的。 前院,顾娇正在指导皇甫贤做复健。 皇甫贤在义肢的加持下成功地站了起来,现在在练习用拐杖走路。 顾娇是按照他的身形做的义肢,别看他年纪小,居然比顾小顺与顾琰都高。 在院子的另一边,两只大白老老实实地伸直胳膊腿儿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宣平侯四肢都打了石膏,脖子和腰腹也打了石膏,下巴以下全都动弹不得。 他只能转动眼珠子,努力去看一旁的儿子:“背有点儿痒,给我挠挠。” 萧珩虽没打石膏,但全身被纱布绑得严严实实也并不比他灵活多少:“挠不到。” …… 老梁王被人残忍杀害,案发现场惨不忍睹。 皇帝勃然大怒,命当地府衙彻查此事,为了早日查出真凶,皇帝还派出了断案能手邢尚书。 邢尚书这回没法儿带上萧珩,因为萧珩负了伤。 他亲自彻查,奈何现场干干净净的,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就好像……对方拥有十分强大的反侦察能力一样。 邢尚书回京禀报皇帝:“陛下,从死者的伤口来看,这是仇杀,凶手在死者的身上发泄了十分可怕的怒火,死者生前……遭到了惨不忍睹的折磨。” 皇帝龙颜大怒! 那可是先帝最敬重的皇叔,寿终正寝之际竟然被人残暴仇杀了! 谁这么大胆! 就在邢尚书向皇帝禀明案情之际,一名太监匆匆赶来,在御书房外高声禀报:“陛下!老梁王妃求见!她说她知道谁是残害老梁王的凶手!” 魏公公吓得差点将手里的拂尘扔出去。 能在御书房外吵吵嚷嚷的太监一看就不是自己人,显而易见是老梁王妃买通了人。 老梁王妃原本被萧皇后派人圈禁了,可平乐府城传来了老梁王过世的消息,皇帝便差了个人去京城的老梁王府递了个消息。 大概就是这递消息的人被老梁王妃收买了,继而又收买到了皇宫。 “宣。”皇帝说。 老梁王妃没回平乐府城是因为她听说老梁王的死讯后当场晕了过去,“晕”了几天几夜,现在才醒来。 “陛下!” 老梁王妃踉跄着扑到皇帝的书桌前跪下。 皇帝忙起身绕过书桌扶起她:“九叔婆快请起!” 老梁王妃紧紧握住皇帝胳膊,泫然大哭:“陛下……陛下您一定要为你九叔公做主啊!” 皇帝正色道:“九叔婆说知道凶手的消息,敢问凶手是谁?” 老梁王妃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信阳公主!” 皇帝愣了愣,说道:“九叔婆说笑了,凶手怎么会是信阳?她不会杀人,尤其不会杀九叔公的。” 信阳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不会干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何况她也没动机去杀害老梁王。 老梁王妃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剧烈颤抖道:“陛下你信我!凶手是她!真的是她!” 皇帝怎么可能相信信阳是凶手呢? 皇帝语重心长道:“九叔婆,你累了,我让魏公公送你回府上歇息。” 老梁王妃不走,老梁王死了,梁王府要衰败了,这一切都是信阳那个贱蹄子害的! 她不让他们好过,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大不了就是一起死! 鱼死网破! 老梁王妃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地说道:“陛下!陛下你要相信我啊!我愿对天发誓,若凶手不是信阳公主,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话音刚落,天空电闪雷鸣,一道雷霆竟然劈进了御书房,直直劈在了老梁王妃的身上。 老梁王妃:“……” 邢尚书:“……” 皇帝:“……” 当皇帝让魏公公将顾娇叫来皇宫时,老梁王妃已经咽了气。 萧皇后也来了。 她看了看御书房内的老梁王妃,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嫌弃道:“晦气,竟然死在了陛下的御书房!” 皇帝也觉晦气,因此没反驳萧皇后的话。 不过,他仍是将信阳公主叫来了皇宫一趟。 “九叔婆说你是凶手,朕觉得很奇怪,是不是你做了让她误会的事?” “没有,许是她受了刺激,神志不清。” 皇帝一想,确实不排除这个可能。 但不知怎的,他莫名觉得事情还是有点儿不对劲。 他定定地看向信阳公主:“事发当日,你在哪里?听说你出城了。” 信阳公主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是去探望九叔公的,九叔婆那日来找我,说九叔公身子骨不好了,临死前想见我一面,可谁知半路遇上天灾,被阻隔在了驿站,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差人去问。” 信阳公主在驿站待了一夜,第二日便返回了京城,驿站的人都可以作证,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宣平侯呢?”皇帝凝眸问。 不得不说,静太妃与秦风嫣的事让皇帝成长了,若在以往他绝不会怀疑信阳,可眼下,他谨慎了许多。 但信阳公主也不是吃素的,她天衣无缝地说道:“我并不知暴雨的事,阿珩听说我出城了,担心我会遇上山体滑坡与泥石流,于是赶紧去追我,他父亲担心他,也跟着一块儿来了。阿珩不放心村子,想看看是不是全部撤离了,结果发现了一个掉落在枯井中的婴孩,拼死将婴孩救了出来,二人都为此受了重伤。” 宣平侯半夜离开驿站的事只有顾娇一行人知晓,顾承风扮成宣平侯回了京,还在城门口与侍卫说了几句话。 这也是能够查到的事。 宣平侯同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信阳公主接着道:“之后二人一直在碧水胡同养伤,不曾离开过。” 前几天养伤的是顾承风,但脸上被缠了绷带,谁又认得出来? 他们嘴上叫着侯爷,街坊们便都知道了那是侯爷。 皇帝点点头:“阿珩回京后第二日还入宫了一趟,朕在仁寿宫见到他了,只是没说上几句话,他太累睡过去了。” 这也是为了提前为宣平侯做不在场证明。 俩人都在碧水胡同养伤,只要其中一个是真的,便不会让人怀疑另一个是假的。 从皇宫出来,信阳公主去了碧水胡同。 宣平侯一个人院子里晒太阳,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一天恨不能出现八次的信阳公主:“秦风晚,你最近来的次数有点儿多啊,你该不会是看上本侯了吧?” 信阳公主冷声道:“我是来看儿子的!” 宣平侯一瞬不瞬地看了她好几眼,摇动眼珠子:“我不信。” 信阳公主:“……!!” ------------ 609 要个孩子(一更) 信阳公主咬牙道:“又是这三个字!你除了会说我不信还会说什么!” 宣平侯认真地想了想,道:“你嘴硬。” 信阳公主再次:“……!!” 信阳公主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不然不是被他气死就是自己活活呕死。 好像两者也没什么差别。 信阳公主气呼呼地走掉了。 她的确是来看儿子的,奈何她被宣平侯气糊涂了,连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都忘了,只想离这家伙越远越好,她转头就上了回朱雀大街的马车。 宣平侯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啧了一声:“还说不是来看本侯的。” …… 老梁王与老梁王妃相继离世的案子在京城与平乐府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据说老梁王是被仇杀,想到此人生前风评十分不错,又为人温和,又乐善好施,怎的会有仇家? 至于老梁王妃的死就更蹊跷了,居然是被雷给劈死的。 古人多迷信,一个人是得遭了多大的孽才会天打雷劈啊? “该不会是老梁王妃雇凶杀害的老梁王吧?” 茶楼中,有人议论起此事。 一个小伙子道:“老梁王妃?这话从何说起呀?” 一个中年大叔道:“你没成过亲吗?有多少夫妻表面恩爱,暗地里早已处成仇人的?要我说,这世上谁最盼着我死,铁定是我家那婆娘!” 对于这话,茶楼中不少人感同身受,尤其是前来为丈夫采买茶叶的女人,真是天天都恨不能捶死自家那口子。 可话说回来,气头上是一回事,真的去干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梁王若真逼得老梁王妃对他痛下杀手,起码也是老梁王做了令她无法忍受的事。 一个落魄的三十岁上下的书生提着一壶酒半醉半醒地走了过来,在几人的桌边坐下:“哎,我听说啊,老梁王宠爱庶子,想要废去长子的王位,让庶子做梁王。” “有这回事?”方才的小伙子问。 书生喝了一口酒,拿出折扇扇了扇,煞有介事地说道:“老梁王与原配妻子感情不和,为了一个外人,他都能对长子大打出手。大家还记得信阳公主吗?她小时候在梁王府住过,就因那长子与她起了口角之争,老梁王回头便将长子揍了个半死。老梁王妃心里能不怨吗?能不恨吗?他这是在为信阳公主出头吗?不是!他是在打老梁王妃的脸!” “真的假的?”中年男子也发问。 书生将折扇一收,正色道:“千真万确!这些年若不是老梁王妃一直防着他,母子俩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小伙子问道:“那老梁王还是个好人吗?” 书生道:“是好人,但不是好男人,他要宠妾灭妻!他十年前就病重了,都病入膏肓了还捉摸着怎么把王位给自己庶子。我还听说,他趁着老梁王妃带着长子梁王入京,偷偷叫来府中管事,让管事代为书信一封,要奏请废去长子王位,让庶子做梁王。老梁王妃无意中得知了此事,恼羞成怒,才雇凶杀了他!” 另一名中年商人道:“这么说好像也对啊,如果不是熟悉梁王府的人动的手脚,又怎么会查不出蛛丝马迹?” 旁人立即附和:“就是这个理!” 茶楼下人声鼎沸,老梁王的故事越穿越离谱,楼上正要将一部话本递给说树先生的老祭酒都愣住了。 你们想象力丰富啊,比我还能编啊! 瞬间感觉自己的话本弱爆了有木有? 说书先生抓住话本的另一端,扯了半天没扯过来,讪笑道:“这位老先生,您这话本卖还是不卖了?” 老祭酒唰的将手中的老梁王野史拽了回来:“不、不卖了!” 都让这群脑洞大开的吃瓜群众砸饭碗了! …… 因为没有证据,老梁王的案子不了了之。 说白了,也是皇帝心里有些信了民间捕风捉影的言论。 一个人没干亏心事,怎么会被雷给劈死? 保不齐真是老梁王妃干的? 皇帝于是下令彻查梁王府内部,不查不要紧,一查,老梁王这些年收受贿赂、勾结地方官、私自开矿、强抢民女的丑事儿全被翻了出来。 这下好了,遗臭万年了。 皇帝抄了梁王府,老梁王的子嗣皆被废为庶人,至此与皇室再无半点关系。 这日,顾娇正在院子里晾晒药材,几名官兵带着一对二十多岁的夫妇找上门来。 官兵来自平乐府城的衙门,为首之人冲顾娇行了一礼:“请问是顾大夫的家吗?” “是,你们找我有事吗?”顾娇停下晒药的动作。 为首的官兵赶忙说道:“顾大夫,小的姓刘,顾大夫叫小的一声刘全即可。” 又来一个叫刘全的。 “谁叫我?”刘全拿着锅铲从隔壁新开的过道门走了过来。 顾娇回头说道:“不是的,刘叔,名字一样,他也叫刘全。” “哦。”刘全见怪不怪,这名字普遍,这些年也不知碰上多少个重名的了。 他继续回去炒菜。 许是这名字闹出来的乌龙,官兵刘全竟然感觉亲切了几分,笑了笑,将身后的夫妇领过来,道:“他们是溪水村的,他们到衙门报案说他们的孩子丢了,我们问了他们家孩子的情况,与宣平侯与萧大人从古井中救出来的孩子很像。衙门那边登记的是孩子被抱回碧水胡同,交由顾大夫您在医治。” 顾娇点头:“是我在医治,不过我们这边人手不够,他痊愈之后就抱去信阳公主那边了,你们稍等,我让人去给信阳公主递个信。” 听到这里,夫妇二人差点给跪了。 他们儿子被抱去给公主养了? 公主? 公主! 天啦! 他们家祖坟是冒青烟了吗? 小俩口的年纪都不大,不过古代成亲早,因此二人膝下已经有五个孩子了,那个婴孩是老幺。 为何会将孩子遗留在村子里并非狠心抛弃,而是他们弄岔了。 妇人自责地与顾娇解释前因后果:“那日府衙的人来得急,说是马上要下暴雨,可能会冲垮山坡,还有什么洪水……” 是泥石流,不过算了,不必费心解释这个了。 顾娇耐心听她往下说。 “说是让赶紧撤离,越快越好。” 信鸽是当天中午抵达驿站的,驿站又去禀报了当地府衙,说是第二天夜里会有天灾,让赶紧带村民撤离。 衙门的人其实不大相信天灾的真实性,但因是皇帝下令,并不敢怠慢。 官差是下午去村庄动员村民离开的,那时暴雨已经落下了。 村民们起先不肯走,尤其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说是宁可死在这里也不要迁走。 官差软硬兼施,总算在半夜说服了全村百姓撤离。 天黑了,暴雨滂沱,官差们护着村民连夜撤离。 当时他们儿子和一个大冬瓜躺在一起,他们把冬瓜抱走了,把儿子落下了…… “就是、就是太混乱了……抱起来往篮子里一放,还当是儿子……我们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一共三房,到安置点后各房就分开了,篮子被孩子他爷奶拎走了,我们以为着孩子是和爷奶一块儿,爷奶又以为孩子与我们一块儿……等后面我说把孩子抱过来,他爷奶上年纪了……去了才知……” 妇人说到这里,早已是泣不成声。 顾娇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碰上这么迷糊的爹娘,也真是亏得他自己命大。 那孩子应该是醒来后发现家里人不见了,四处爬着去找人,结果不小心爬到了井盖上。 一岁的孩子能站起来了,走也能走几步,井口又不高,爬上去并非难事。 暗卫甲速度很快,不多时便通知到了信阳公主。 令人意外的是,信阳公主竟然是亲自带着玉瑾与孩子过来的。 孩子被玉瑾抱在怀中。 “这位是信阳公主。”顾娇介绍。 一行人忙给信阳公主行礼。 夫妇二人看着玉瑾手中的孩子,激动得恨不能立刻扑上去。 信阳公主向二人问了事发经过,神色有些淡:“确定是你们孩子吗?你们孩子长什么样?” 夫妇二人说了孩子的几个特征,包括他的脚趾头比寻常婴孩团得紧。 玉瑾冲信阳公主点点头,一个也没说错。 信阳公主照看了孩子多日,当然明白他们说的都是准确的,甚至根本不需要多此一问,一个母亲看孩子的眼神是作不得假的。 信阳公主神色淡淡地看着眼眶发红的夫妇二人,不怒自威地说道:“以后不要再这么粗心大意了,自己孩子都能抱错。又是摔下井,又是肺炎。要是没人去你们村子怎么办?没人听见他的哭声,没人治得了他的病,你们——” 说到一半,信阳公主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话里带了情绪,她及时打住,最后看了那孩子一眼,克制地没有伸手抱一下,只是对玉瑾说道:“抱过去吧。” “是。”玉瑾应下,走过去将孩子抱给了妇人。 孩子这会儿睡着了,没什么反应。 信阳公主不着痕迹地看了好几眼那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期望他能醒一下。 孩子失而复得,夫妇二人感激涕零,再三道谢过后在官差的带领下抱着孩子离开了。 顾娇继续晒药材,玉瑾给她帮忙。 信阳公主去看儿子。 其实孩子是宣平侯与萧珩救回来的,夫妇二人也非常想要感激他们,奈何他俩都不爱这种场面,一直在屋里没出来。 信阳公主刚进堂屋,便见宣平侯的轮椅挡在了她面前。 信阳公主如今看见这人就来气,十分不愿意面对他。 宣平侯眉梢一挑道:“怎么?舍不得那孩子?” 信阳公主懒得理他,径自往前走。 宣平侯的眼珠子追着她,说道:“想要孩子,你可以再生一个。” 信阳公主呵呵道:“和谁生?你吗?” 宣平侯大言不惭地说道:“本侯如今对你不是很感兴趣,你想和本侯生孩子恐怕没这么容易。” 谁想和你生孩子了! 我那是反讽! 反讽你明白吗! 信阳公主深呼吸,她是公主,她不能失态,她要淡定,他是南瓜,他在放屁。 信阳公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宣平侯贼贱地伸长一条打了石膏的腿。 诶?我挡。 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正巧宣平侯旁边的桌上放着顾娇的小药箱,她抓起小药箱便朝宣平侯砸过去! 宣平侯举起一双打了石膏的胳膊,稳稳夹住小药箱。 诶?我再挡。 信阳公主想把小药箱抽出来,抽了两下没抽动。 宣平侯贼得意。 信阳公主真是气得踹他! 偏生宣平侯全身上下连脖子都打了石膏,她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下脚。 忽然,她目光落在了他的某个不可言说之处。 宣平侯眉心一跳,赶忙将小药箱往下一挡! 信阳公主这一脚直接将小药箱给踹翻了,里头的药哗啦啦地倒了出来。 信阳公主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她脸色一变,忙蹲下身去捡。 这些药材是很宝贵的,可不能被她弄坏了。 药材洒了宣平侯一身,信阳公主只得在他身上一个个儿摸着拾起来。 宣平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义正辞严道:“秦风晚,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手段占我便宜?” 信阳公主:给我一把刀,我现在真的能杀了你! 她收拾好小药箱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宣平侯一眼,最终还是决定不要自降身份与这种人怄气! 顾娇晒完药材回到堂屋,宣平侯与信阳公主都不在了,她将小药箱拿回东屋清点药品。 然后她就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这些蓝色的小瓶子是什么药?” 看着像是她给小净空喝过的葡萄糖酸钙口服液,然而她拿起来一瞧,差点儿把小药箱给砸了! 迷幻壹号! 这是研究所研制的那种……药,俗称媚药! 整个迷幻系列都是,但壹号是顶级药效! “谁需要这种东西了?” “我我我……我扑倒我相公还需要这个吗!” “再这么不正经,我真把你烧了!” 一阵晚风吹过,小药箱安静如鸡。 ------------ 610 神助攻(二更) 酉时,小净空从国子监放学归来。 “娇娇!” 他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将书袋一扔,扑棱着小胳膊四处找顾娇。 最近家里病人多,除去危重病情的出诊,顾娇基本待在家中。 小净空没在院子里找到顾娇,又去了顾娇的东屋。 东屋内也空空如也,小净空不死心地进来找了一圈,连床底都找了,他蹲在地上,不解地抓了抓自己的小脑袋:“咦?娇娇呢?娇娇去哪里啦?” 小净空决定继续去别的屋子寻找,然而就在他起身的一霎,意外地看见了一个躺在地上的小东西。 蓝蓝的,模样有点熟悉。 小净空将那个软软的小蓝瓶拾起来:“哇!是好喝的东西!” 为了让小净空长高高,顾娇也是想尽了办法,譬如还给他喝了补钙的口服液。 不过只喝了半个月,后面就没了。 小净空很是想念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吸溜~”小净空吸了吸口水。 娇娇一次只给他喝一瓶,这里有两瓶,嗯,他要藏起来! 小净空悄咪咪地将两个小瓶瓶塞进了自己口袋。 他藏东西的小动作与庄太后藏蜜饯一样一样的。 藏完宝贝后他小手背在身后,仰起头,迈着姑婆的同款步伐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老赵!打牌呀!” 家里人越来越多,这边住不下,所幸与隔壁打通了,隔壁的屋子与院子也被最大化的利用了起来。 小净空之所以没找到顾娇,就是因为顾娇去隔壁的后院为皇甫贤建造复健的场地了。 小净空听到了叮叮咚咚的声音,眼睛一亮:“娇娇!” 他麻溜儿地朝后院奔去,如今两家的后院儿打通,来来去去非常方便。 顾娇与顾小顺在一对木材里忙活,看见他奔过来,顾娇忙道:“净空别过来!地上都是钉子!” “哦。”小净空失望地停住小脚步,隔着一堆木头,踮起脚尖看娇娇。 顾娇对他道:“你先去做作业,等你做完了,我这边也弄好了。” 小净空叹气:“好叭。” 小净空回到前院,小八与小九正在啃和啄他的书袋,一狗一鹰至今没改掉拆家的毛病。 小净空拾起被他扔在地上的书袋,耷拉着小脑袋,拖着书袋去了西屋。 今天的题目有点难度,其中一题他不会。 他想了想,从椅子上蹦下来,去书房找坏姐夫。 门半掩着。 他将房门推开,书房果真有人。 却不是坏姐夫,而是坏姐夫的娘亲信阳公主。 “公主?”小净空上前,礼貌地打了招呼。 信阳公主正站在一排书架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闻言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温和地说道:“是净空啊,净空怎么来了?是找你姐夫吗?” 小净空看着她,诚实地点点头:“嗯,我有一道题不会做。” 信阳公主伸出手,温声说道:“你姐夫不在,我帮你看看。” “好。”小净空将手中的题旨递给她。 信阳公主接过来,仔细看过后说道:“这是《诗经》里的句子,你们还没学到这里吧?” 小净空再次点头:“嗯!” “来,我教你。”信阳公主冲他伸出手。 小净空来到信阳公主身边,爬到椅子上坐好,信阳公主为他将句子,他一直直勾勾地看着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察觉到他的目光:“怎么了?” “你哭过了吗?”小净空问。 “没有。”信阳公主下意识地否认。 “哦。”小孩子在某些方面是很容易相信的,尤其是信誉极好的信阳公主,小净空想了想,又道,“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信阳公主顿了顿,说道:“也没太大的烦心事。” 小净空说道:“那就是有小小的烦心事,你是不是在担心坏姐夫?唉,安啦,坏姐夫虽说手脚笨了一点,做饭很难吃,人也不那么聪明,总考倒数第一,但是他好歹也混了个官做嘛!你看看隔壁赵大爷的小孙子,和坏姐夫差不多年纪,整日游手好闲的,真是把人头发都愁白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着,把信阳公主都逗乐了。 五岁的年纪为什么像是操着五十岁的心? 别看小净空总是嘴上嫌弃萧珩,可对萧珩的母亲他是放了十二分的尊重的,与尊重顾娇的娘一样。 他想了想,忍痛从兜兜里掏出一个小瓶瓶:“公主,这个给你。”想了想,把另一个也掏出来,“算了,都给你。” “是什么?”信阳公主问。 小净空说道:“很好喝的东西,大人也能喝,我上次就见娇娇给姑婆喝过。” 信阳公主看着手心里的小蓝瓶,问道:“是药吗?” 小净空严谨地说道:“嗯,不知道。姑婆上次是腿抽筋,娇娇给她喝的,但是我没有抽筋,娇娇也给我喝。” 信阳公主还给他:“那你留着自己喝。” 小净空把蓝色小瓶瓶塞回去:“不用啦,我又不难过。” 信阳公主确实难过。 但不是因为担心萧珩,萧珩长大了,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不必她再日夜操心,她是因为今日那个孩子想起了早夭的萧庆。 她捏着手中的小瓶瓶,忍住心底的疼痛问道:“真的喝了就不难过了吗?” 小净空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我每次喝完都特别开心!” 信阳公主哽咽一笑:“那我收下了,多谢。” 小净空拿着问完的题目回到西屋继续做作业。 信阳公主去隔壁与顾娇、萧珩打了声招呼后回了朱雀大街。 晚饭时,玉瑾的腿一瘸一拐的,信阳公主古怪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玉瑾疼痛地说道:“刚刚抽筋了。” “我看看。”信阳公主说。 玉瑾笑了笑:“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就好了。” 信阳公主沉默片刻,自荷包中取出两个小瓶递给她:“你拿去喝了吧,能治腿抽筋的。” …… 另一边,顾娇与顾小顺忙碌了一下午,总算建完了全套复健设施,明日起,皇甫贤就能开始系统地康复训练了。 这将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期间需要皇甫贤强大的耐挫力与意志力。 行走绝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丢掉拐杖之后,每一步所带来的疼痛都有如万箭穿心。 “害怕吗?”顾娇问皇甫贤。 “怕的话,有让我不疼的药吗?”皇甫反问。 “那没有。”顾娇道。 止疼药都是有副作用的,能不用就不用。 皇甫贤深吸一口气:“那我就不怕。”只能不怕。 顾娇把拐杖递给他:“你自己先适应一下。” “好。”皇甫贤接过拐杖,在顾小顺的帮助下缓缓站起来,他的重量一半压在拐杖上,一半压在顾小顺从后托住他的手臂上,其实这样都已经能感觉到残肢上的疼痛了。 不敢想象真把拐杖丢掉会是怎样。 顾娇开始清扫院子。 玉芽儿忽然拿着一个没洗完的碗走了过来:“大小姐!” “怎么了?”顾娇问。 玉芽儿没说话,只是为难地往自家院子的前门方向望了望。 顾娇适才便听见了马车的声音,她没太在意,但瞧玉芽儿的动静似乎来了什么不速之客。 “好,我去看看。”顾娇把扫帚放下。 玉芽儿道:“一会儿我来扫,我快洗完了!” 顾娇嗯了一声,去了自家堂屋,然后她就看见许久未满的顾瑾瑜。 顾瑾瑜前段日子安心在府上待嫁,几乎没再出过门。 前不久庄家被抄了家,除了安郡王全族被流放,顾瑾瑜与安郡王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 “你是来找庄玉恒的?”顾娇问。 “庄……”顾瑾瑜惊讶顾娇对安郡王的称呼,但到底没说什么,低声道,“我是来找姐姐的。” 她憔悴了不少,脸颊都瘦了。 想来并不奇怪,这门亲事来得就不光彩,之后昭国战乱频发,婚期一推再推,而今她的未婚夫又出了这种事,她不憔悴才是怪了。 “找我做什么?”顾娇淡淡地问。 “我能进屋与姐姐说话吗?”顾瑾瑜尴尬地站在门口问。 顾娇转身,在堂屋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顾瑾瑜与顾娇隔了一张桌子,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她一开口,眼泪便涌了上来:“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 顾娇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我原谅你什么?” 顾瑾瑜捏紧了帕子哽咽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自量力,总和姐姐作对,也不该仗着父亲宠我,就故作姿态。还请姐姐看在顾家三房爹娘的份儿上再给我最后一次改过的机会。” 顾娇烦躁地皱了皱眉:“说人话。” 顾瑾瑜含泪说道:“父亲想退了我与安郡王的亲事……父亲的性子想必姐姐也了解,他当初也反对过你与姐夫的亲事。姐姐,你帮帮我,我不想退亲!我的清白都是庄玉恒的了,我不能再嫁给旁人了!” 顾娇问道:“庄玉恒如今一无所有了,你也执意要嫁给他?” 顾瑾瑜笃定地说道:“是。我如今不知他身在何处,但姐夫与他曾是同僚,想必有法子联络到他,我希望姐姐能帮我带一句话,若是父亲来找他,请他千万不要答应父亲退亲!” 顾娇用眼神瞅了瞅,说道:“庄玉恒就在隔壁,这些话你自己去和他说。” 顾瑾瑜一脸惊讶地去了隔壁。 安郡王正在收拾行李,听说顾瑾瑜来找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堂屋见了她。 “郡王!”顾瑾瑜见到他,相思之苦漫上心扉,眼眶再一次红了。 安郡王恪守礼仪地与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客套地说道:“顾小姐来找我有什么事?” 顾瑾瑜将方才与顾娇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安郡王垂眸叹了口气:“承蒙顾小姐不弃,我感激不尽,不过,顾小姐当真要嫁给我吗?” 顾瑾瑜受伤地看着他:“你在怀疑我?我若不是真心嫁你,又怎会让你不要答应我父亲的退亲?” 安郡王解释道:“不是怀疑你,是我担心会委屈了顾小姐。我要离开京城了,去的地方远在千里之外,这辈子可能都回不来了。” 顾瑾瑜疑惑不解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安郡王如实道:“边塞,我家人被流放到了那边。” 顾瑾瑜脸色一变:“可是你没有被流放啊!” 安郡王平静地说道:“我放心不下他们。” 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人是罪有应得,但也有无辜者,譬如家中的两个妹妹,她们从未参与过祖父的野心。 安郡王接着道:“我已经向内阁提交了辞呈。所以,如果你真要嫁我,日后就只能随我去边塞。” 他说着,定定地看着顾瑾瑜,“顾小姐,你还愿意接纳这门亲事吗?” 顾瑾瑜愣住了。 ------------ 611 原形毕露 安郡王道:“你不用立刻给我答复,这毕竟是大事,你不妨再回去好生考虑考虑,切莫一时冲动做出将来令自己后悔的事来。” 他说罢,站起身走出堂屋,他还要去收拾行李。 顾瑾瑜也跟着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颤声道:“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只要你不嫌弃我的出身,我愿意随你去边塞!” 安郡王缓缓转过身来:“我是郡王的时候都没嫌弃过你的出身,如今就更不会了。” 顾瑾瑜欣慰一笑:“那就好。” 安郡王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过,你父亲可能不会同意,如果你执意嫁给我,可能只能选择私奔这一条路。” “我不怕!”顾瑾瑜说。 安郡王说道:“那好,明日一早,我在城门口等你。” 顾瑾瑜离开后,刘全走过来,看向安郡王,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你真的要带上她啊?” 顾瑾瑜曾抢过顾娇的功劳,还总是给顾娇与姚氏添麻烦,刘全就觉着她自己是个大麻烦。 安郡王苦涩地说道:“毕竟是有婚约在身,她若是连私奔都愿意,我没理由负她。” 顾瑾瑜回到定安侯府后,立刻将屋子里的丫鬟撵了出去。 丫鬟们目瞪口呆。 “小姐,您怎么了?”一个大丫鬟问。 顾瑾瑜拉开柜门,扭头望向门口,命令道:“都不许进来!” “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丫鬟来到门口问。 “我说了不许进来!”顾瑾瑜将柜子里的衣物全都抱了出来。 大丫鬟从未见过顾瑾瑜如此失态的模样,哪儿敢真放任不理? 她推开门便瞧见了满床的衣物,她当即傻眼了,也不顾顾瑾瑜命令了什么,迈步走进屋:“小姐!你在做什么呀?怎么把衣裳全都拿出来了?你……你……” 她又看见顾瑾瑜拿过一个箱笼,将衣物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 大丫鬟忙道:“大小姐,您要搬出去吗?” 顾瑾瑜正色道:“谁都不许管我!还有,谁也不许把我回来的事说出去!” 门口的小丫鬟们面面相觑。 大丫鬟预感不妙,悄然冲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道:“去请侯爷!” 一个腿脚麻利的小丫鬟去了。 顾侯爷今日恰巧在府上,庄太后要求的府邸在经过一系列的改造与扩建之后终于竣工了,现如今就只剩一个交接仪式,他请了请天假算日子。 如今正在府上等结果。 小丫鬟在门口禀报道:“侯爷!您快去看看吧!小姐她出事了!回到府里就收衣裳,还不让奴婢们走漏风声!” 顾侯爷眉头一皱,二话不说地去了顾瑾瑜的院子。 顾瑾瑜收拾完一箱子衣裳,开始收拾自己的首饰,她刚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顾侯爷便背着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瑾瑜,你在做什么?” 他沉声问。 顾瑾瑜的身子一抖,一支上等的珠钗自掌心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珠花都摔掉了。 她眼神慌乱地转过身,将梳妆台挡在身后:“父亲……” 顾侯爷看了看地上尚未合拢的箱笼,又看了看被顾瑾瑜失手摔断的珠钗,目光一点点凉了下来:“瑾瑜,你要偷偷出走?” “我……我……”顾瑾瑜结巴了。 顾侯爷冷冷地看向一旁的大丫鬟:“小姐今日去哪儿了?” 大丫鬟低声道:“去……去了碧水胡同。” 顾侯爷眸光一凉:“是不是那丫头又欺负你了?” 顾瑾瑜忙道:“不是的父亲!不干姐姐的事!是我!是我见到了安郡王!我想和他一起去边塞!” 顾侯爷眉头一皱:“边塞?他也被流放了?你——” 顾瑾瑜上前一步,抓住顾侯爷的胳膊:“父亲!他没被流放!他是自清去边塞了,为此他把王位都请辞了,他是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女儿愿意跟着他!你就成全女儿吧!” 顾侯爷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不同意!” 顾瑾瑜苦苦哀求道““女儿与安郡王有了肌肤之亲,这辈子何以再嫁他人?” 顾侯爷没好气地说道:“肌肤之前那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也不往外说,谁能知道?” 顾娇嫁人了,顾侯爷都不愿意承认那门亲事,何况顾瑾瑜还没过门? 顾瑾瑜眼眶一红,跪在地上道:“父亲!女儿对安郡王是真心的……求父亲成亲女儿……” 顾侯爷气坏了,这若是个儿子他就上手揍了! 他咬牙看着她道:“瑾瑜!你太年轻了!你知道真心是什么?当年的宁安公主对驸马不真心吗?结果你猜怎么着?她死在边塞了!为父是绝不可能同意你嫁给一个落魄子弟的!” 从前他有多高攀安郡王,如今便有多瞧不上安郡王。 都不是第一世家的嫡孙了,还有什么资格做他的女婿? 到底是女儿,顾侯爷不忍凶得太厉害,放缓了语气,说道:“瑾瑜,你是为父最疼爱的女儿,为父不会让你去边塞受苦的!” “可是父亲……” “瑾瑜,不要让父亲失望!”顾侯爷不自觉地多了一分严厉。 顾瑾瑜长这么大,几乎没惹顾侯爷动过怒,丫鬟们也都吓傻了。 顾侯爷冷声道:“你一定是被那丫头带坏了!她不听话,害得你也去学她!” 顾瑾瑜哽咽:“父亲……” 顾侯爷眸光一厉:“来人呐!” “侯爷。”大丫鬟走了过来。 顾侯爷吩咐道:“从即日起给我日夜把门守着,看好小姐,不许放她出去!否则,你们一个两个,就都等着被发卖吧!” 大丫鬟看了顾瑾瑜,欠身应下:“是,侯爷!” 顾侯爷迈步离开,顾瑾瑜追上去:“父亲!父亲!” 丫鬟们及时拦住她。 大丫鬟劝慰道:“小姐,您赶紧进屋吧,不要让奴婢们为难。” 顾瑾瑜眼泪直冒:“你们让我再见见父亲好不好?我再求求他……” 大丫鬟语重心长道:“小姐,侯爷也是为了您好。安郡……庄……庄公子他如今什么都没了,只是一介庶人,你嫁过去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奴婢明白您心地善良,不忍在此时做出背弃未婚夫的事情,可您难道就不为侯爷想想吗?他那么疼您,您不在他身边了,他思念女儿了怎么办?” 顾瑾瑜跌坐在地上,捂住脸,泣不成声。 “二小姐就是心肠太好了。” “谁能都像大小姐那样,心里只有自家相公,没有侯爷这个亲爹。” “那还不是因为她相公能干?她相公在乡下便是书院最厉害的学生,大小姐就是看中了他能考状元才逼着嫁给他的。当初萧大人若是一无是处,或者被流放,你看大小姐还会不会愿意跟过去?” “还是咱们二小姐真心。” “只是可惜他们有缘无分,此生注定无法成为夫妻。” 伴随着夜深人静,廊下丫鬟们的议论声也渐渐消了下去。 顾瑾瑜静静地坐在屋子里,没有掌灯,也没有丫鬟们送进来的吃东西。 忽然,外头的动静彻底没了。 她抬起头,只见一道黑影自窗户上闪过。 下一瞬,房门被人推开,那道黑影唰的窜了进来! 顾瑾瑜吓了一跳,自凳子上起身,惊恐地看向对方:“你是谁?” 对方没说话,而是往旁侧一让,随即一道清瘦的少年身影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 “是我。” 少年说。 顾瑾瑜又是一愣:“琰儿?这么晚了,你带人来我屋子里做什么?” 顾琰如今的身子骨真是比从前好太多了,不仅活过了十五岁,还生龙活虎的,几乎与正常人没什么分别。 顾琰挑眉看了看屋内的箱子与首饰盒子,说道:“姐弟一场,我来帮你最后一个忙,省得你说我这个弟弟偏心,只知道照顾娇娇。” 顾瑾瑜不解地看着他。 顾琰冲身后的暗卫甲以及守在门口的暗卫乙勾了勾手指,道:“你们进来,把我二姐连夜送出城,就用太后给我的仁寿宫令牌。” 顾瑾瑜完全没第一句话惊到了,乃至于都忘记去震惊他手中竟有仁寿宫的令牌了。 “你……” “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别这样啊,从前我老是欺负你,是我不对,我今日来就是要好生弥补你的,盘缠呢我也给你备了一点,节衣缩食,应该能支撑你们到达边塞。” 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暗卫甲。 暗卫甲十分识趣地将银票塞进了顾瑾瑜的首饰盒子。 五十两……顾瑾瑜在京城买一匹不料都不止这个价了。 顾瑾瑜张了张嘴,眼神慌乱地看着顾琰:“琰儿你……” 顾琰不耐道:“快点呀!那些迷药维持不了多久,一会儿她们就该醒了,被我父亲知道,我二姐可就走不了了!” “是!” 暗卫甲来到顾瑾瑜的身边,“二小姐,得罪了!” 顾瑾瑜花容失色:“你们干什么?” 暗卫甲一把将顾瑾瑜扛在了肩上。 暗卫乙则一手抓起箱笼,一手抓起首饰盒,麻溜儿地跟上。 顾瑾瑜方寸大乱:“琰儿!琰儿!” 顾琰安抚地笑道:“放心,我的暗卫武功很好,不会被府上的侍卫发现的,你就安心地出城与我二姐夫私奔吧!” 顾瑾瑜:“琰儿!” 顾琰:“你不要叫,会把父亲引来的,还是说你就是要将父亲引来,让父亲阻止你?那看来你对我二姐夫也没几分真心。” 顾瑾瑜狠狠一噎:“要是被父亲发现了……父亲会责罚你的……我走了没事……你怎么办?我不想连累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想法子……” “全府上下,父亲最不会责罚的人就是我了,他就算打顾小宝都不会打我。”顾琰挑眉道,“我有病。” 顾瑾瑜:“……” “谁!” 不远处的小道上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顾瑾瑜心头一喜,大声道:“琰儿!你快走!是二哥来了!” 这声音只差没传到老太太的院子了。 顾承风快步走了过来,与他一道的还有顾承林。 兄弟二人看着大摇大摆的姑爷,又看着被暗卫扛在肩上的顾瑾瑜,齐齐惊讶。 顾承风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不待顾琰回答,顾瑾瑜抽泣道:“二哥,你快劝劝琰儿吧,他要帮我逃出府,可我不想连累他。” “逃出府?什么跟什么?”顾承风一头雾水地看向顾琰。 顾琰叹道:“这不是我二姐夫要自请去边塞了吗?二姐对二姐夫情谊深厚,不愿在他落魄之际背弃他,于是决定与他私奔,到了边塞继续履行彼此的婚约。” 寻常人家是不能干出私奔这种事的,有辱门楣,还会害得其它子嗣的婚事大受影响。 顾承风皱眉想了想:“顾琰,你这么做确实太欠妥。” 顾瑾瑜心头一喜。 二哥要将她拦下了。 “行了,把人放下。”顾承风对暗卫甲道。 暗卫甲看向自家小主子。 小主子点了点头,暗卫甲将顾瑾瑜放回地面。 顾承风对顾瑾瑜神色复杂地说道:“兄妹一场,这点小忙我还是会帮的,我带你出城。” 顾瑾瑜:“……!!” 顾承风了道:“二哥,我也要出城。” 顾承风没好气地说道:“你去做什么?头发长好了吗?” 顾承林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脑袋上长了一半的头发。 顾瑾瑜如鲠在喉:“二哥我……” 顾承风摆摆手:“行了,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走吧。” 顾瑾瑜眼神一闪,道:“二哥……我……我会连累你的……我不能这么自私……我自己走……我自己能想到办法的……” 顾承风侧目看向她:“难为你这个时候还肯为我们着想,看来从前是我错怪你了,你倒也并非薄情之人。放心,我的轻功比顾琰的暗卫好,没有任何人会发现我把你带走了。” 这是顾承风的真心话。 顾承风拉住了顾瑾瑜的手腕。 “不是……二哥……”顾瑾瑜这下真的快哭了。 “二哥……二哥……大哥!” 她看见了打马回府的顾长卿。 “大哥怎么来了?”顾承风眉心一蹙。 顾承风策马来到几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几人一眼,目光落在哭个不停的顾瑾瑜身上:“怎么了?” 顾琰将方才与顾承风说的话与顾长卿说了一遍。 顾瑾瑜哽咽哀求:“大哥,二哥与琰儿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我不走了!我乖乖听话!你千万不要生他们的气!不要告诉祖父与父亲!我怕他们会罚二哥!” 没人舍得罚顾琰,但顾承风还是经常挨罚的。 “二哥你快放开我吧!”顾瑾瑜红着眼眶道,“不要为我犯傻!今天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乖乖与大哥回去!我……我不能为了我的一己之私,连累自己的手足兄弟!瑾瑜虽非亲生,却也明白生恩不及养恩大的道理!哥哥们与琰儿自幼不曾苛待瑾瑜,瑾瑜无以为报,只求不连累了你们!” 顾长卿蹙眉看着双目红肿的顾瑾瑜:“你当真愿意追随庄玉恒去边塞?” 顾瑾瑜再次一怔,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顾长卿不知想到了什么,少有的没露出冰冷刚硬一面,他徐徐一叹,说道,“罢了,庄玉恒明德惟馨,忠义良善,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你执意要嫁,便嫁过去吧,父亲这边我来说,不会让你为难。” 顾瑾瑜差点快被几兄弟活活噎死了:“他……他都要走了……就是明早……” 顾长卿眉头皱得更紧:“日子改不了吗?” 顾瑾瑜道:“改、改不了了!已经定了!” “婚事太仓促了也不行。”顾长卿沉默,半晌后说道,“那你先去边塞,正巧他的家人也都在边塞,你们的婚礼在边塞举行更合适。” 顾瑾瑜如遭雷劈! 顾长卿对顾承风道:“好了,你先送瑾瑜出城。” 顾瑾瑜慌得脸色都变了:“大哥!大哥!我——我不走——我不嫁!” 顾长卿道:“父亲不会怪罪你的,我会说服父亲。” 顾承风就要施展轻功将顾瑾瑜带走。 顾瑾瑜吓得大哭出声:“我不想嫁!我不想嫁给他!我不要去边塞吃苦!我不要做庶人!” 顾长卿:“可你不是说愿意嫁给他——” 顾瑾瑜嚎啕大哭:“我那是骗人的!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也是故意收拾东西让父亲发现的!我知道父亲一定会拦住我!我——父亲?安郡王?” 花园门口,顾侯爷与安郡王齐齐顿住。 ------------ 612 打脸(二更) 这就尴尬了。 十六年从未如此尴尬过。 顾瑾瑜怎么也没料到顾侯爷与庄玉恒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 顾侯爷路过尚且情有可原,毕竟他的侯府的主人,可庄玉恒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怎么来了? 想到自己方才方寸大乱之下都说了什么话,顾瑾瑜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只祈祷他们根本没有听见,然而二人的脸色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们听见了,彻头彻尾、一字一句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瑾瑜仿佛被雷给劈中,死死地僵在了原地。 兄弟几人对于顾侯爷与庄玉恒的到来也颇感意外,除了顾琰。 庄玉恒坐顾琰的马车过来的,顾琰当然知道他在府上,也知道他是去找顾侯爷议论与顾瑾瑜的亲事了。 事实上,庄玉恒是个十分有担当的人,早在顾瑾瑜找上门来之前,顾侯爷便已经私底下找过他,让他交出婚书,二人的亲事就此作罢。 顾侯爷为怕顾瑾瑜难过,一直瞒着没有告诉她,想着等庄玉恒离开了再让顾瑾瑜知晓也不迟,反正那时顾瑾瑜也做不了什么了。 可偏偏不知情的顾瑾瑜多此一举,就在庄玉恒离开的前一日找到他,宁可私奔也要嫁给他。 她有情有义到了这个份儿上,庄玉恒便是对她再无男女之情也不能撇下她不管。 私奔是他最坏的打算。 但他不会真的这样不做任何努力就行私奔之举,毁掉她以及定安侯府的名声,他决定来府上最后与顾侯爷商议一下二人的亲事。 他会求顾侯爷将顾瑾瑜下嫁于他,并保证会用余生厚待她。 若顾侯爷实在不同意,他再行私奔这一步。 二人刚寒暄完准备切入正题,便有下人来禀报,花园里的几个小主子闹起来了,似乎是为了顾瑾瑜的事。 若只是侯府的家务事,庄玉恒不便跟来,可涉及自己的未婚妻,他还是一并前来看了看。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这并不是对一份感情的失望,而是对人性的失望。 一个人为了博得好名声,竟然可以将周围的人愚弄成这样? 也好。 不用勉强自己下半生对着一个不爱之人相敬如宾。 顾瑾瑜将庄玉恒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本就慌乱的心越发忐忑了:“郡王……你听我解释……” 庄玉恒却没理她,转身冲顾侯爷行了一礼:“侯爷。” 顾侯爷彻底被顾瑾瑜的话惊呆了,半晌了都没能回过神来。 庄玉恒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意识回笼,如梦初醒地看向庄玉恒:“……你……你适才在书房说,你来府上找本侯是有什么事来着?” 庄玉恒顿了顿,自怀中拿出一份婚书:“我是来归还婚书的,既然顾小姐不愿下嫁于我,那这门亲事还是作罢的好。” “啊……作、作罢……嗯……”顾侯爷心乱如麻。 虽说他早就期盼能要回婚书,可真正要到了,他怎么……没那么高兴呢? “侯爷,婚书请收好。”庄玉恒见顾侯爷不伸手,主动将婚书往前递了递。 顾琰走过来,拿过婚书道:“行了,我替我父亲收着。” 庄玉恒平静地说道:“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你坐我的马车回去吧。”顾琰说。 “好。”庄玉恒没有拒绝。 庄玉恒如今一无所有,不坐来时的马车回去,就只能走断自己这双腿。 顾琰是不差马车的,但顾琰也不欠他的,把马车让给他是情分。 到底是帮顾琰铲了那么久的鸡粑粑,让顾琰这个中间商赚足了差价,顾琰当然会对他好一点啦。 庄玉恒转身离开。 顾瑾瑜哽咽着叫住他:“郡王!郡王!” 庄玉恒微微侧身,并未彻底转向顾瑾瑜,只是隔空说道:“我就想问顾小姐一句,当初在茶楼……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顾瑾瑜浑身一僵。 “保重。”庄玉恒不再多言,也不期待任何答案,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顾瑾瑜看着他的侧脸渐渐变成背影,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底涌上一股巨大的冲动。 她想嫁给他,想嫁给这样一个有担当、有风骨的男人! 萧六郎那个小瘸子都能平步青云,庄玉恒凭什么不能东山再起! 她早先是被退亲的事冲昏了头脑,都忘记去坐下来好好想一想。 庄玉恒能住在碧水胡同,他与顾娇一家子的关系能差到哪儿去? 顾娇与萧六郎都是太后、陛下跟前的红人,庄玉恒说不定是太后与陛下默许他们收留的,这么看来,太后与陛下并未完全放弃庄玉恒啊! 他是有机会逆风翻盘的! 什么庶人,什么自请流放,都是做给世人看的! 庄家出了大祸,不罚庄玉恒不足平民愤,可等民愤消了,他们就能将庄玉恒接回京了呀! 终于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的顾瑾瑜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朝庄玉恒的方向追去。 顾琰不着痕迹地伸出脚,绊了她一跤。 “啊——” 顾瑾瑜摔了个狗吃屎! 其实顾瑾瑜想多了,庄太后与陛下都没想过故作样子,尤其庄太后,她不怕民愤,更无惧被人痛骂。 庄玉恒若留在京城,她不会为难他,可庄玉恒若想独自出去闯荡,她也不会阻拦他。 孩子大了,她该学会放手。 顾瑾瑜并不知道啊,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是眼下不是沉湎悔恨的时候,庄玉恒走了,还有顾侯爷与顾长卿几兄弟呢。 顾长卿三人都很失望。 今晚这一出是顾琰策划的,顾琰没提前与他们通气,顾长卿与顾承风帮顾瑾瑜离开的心是真的。 他们虽对顾瑾瑜无感,可顾瑾瑜对安郡王不离不弃的举动令人生不出厌恶来。 “没想到是假的,果然啊,对你就不该就有什么期待!”顾承风不屑地说道。 顾长卿恢复了以往的冰冷神色:“阿琰,我们走。” 顾琰不走,他想看热闹。 顾长卿直接把人抓到了马上:“这么晚了,你该睡觉了,熬夜对你身体不好。” “可是我想看热闹。” “不许调皮。” “皮一下都不行?” “你都皮了一晚上了。” “我哪儿有?” 顾琰不甘的哼哼声渐渐远去。 暗卫甲与暗卫乙也消失成了空气。 园子里只剩下顾侯爷与顾瑾瑜。 顾瑾瑜柔若无依地看着顾侯爷:“父亲……你听我解释……” 顾侯爷却怔怔地问道:“茶楼是怎么一回事?” 顾瑾瑜面色一变:“父亲——” 顾侯爷深深地看着她:“茶楼,庄玉恒中了药,你险些被他轻薄,是这么一回事吗?” 顾琰突然从树后钻出来:“当然不是啦!是她发现了庄月兮要害人,跟上去凑热闹,结果看见安郡王中了招!不是安郡王把她从门口拽进去的!是她自己进去的!” 顾长卿无奈扶额,将他拽过来:“行了,说完了吧?这下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我没说够。”顾琰从顾长卿的怀中挣出来,他被顾长卿带走了,又软磨硬泡让顾长卿施展轻功带他过来,好不容易才过来的,他要说完。 他隔着半个园子冲顾侯爷咆哮:“安郡王让她快逃!她不逃!安郡王控制不住自己,不得已捅了自己一刀!” “她一个劲儿地说‘安郡王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我给你请大夫’!请你大爷的大夫!你看着庄月兮给他下药,你不知道他怎么啦!” 顾长卿听不下去了,气得直抽抽:“谁教你的这些浑话!” 顾琰从前很乖的,自从宣平侯住进碧水胡同,顾琰就越来越皮了! “我呜呜呜呜呜——” 顾琰还想说,可他的嘴被捂住了,少年的身板无情地被顾长卿抱了过来,施展轻功出了府。 顾侯爷对庄月兮与庄玉恒的纠葛没兴趣,他只在意顾瑾瑜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捏紧拳头看着她:“顾琰说的是真的吗?” 这些话若是顾娇来说,顾侯爷一个字也不会信,他只会认为是顾娇在诬陷顾瑾瑜。 说白了,还是他不够了解顾娇。 可他了解顾琰啊,顾琰欺负顾瑾瑜用得着诬陷吗?他都是明晃晃的! 我就欺负你,你能把我咋滴! 全家都宠我,因为我有病! 这就是顾琰。 顾瑾瑜张了张嘴:“父亲……我……” 若说顾瑾瑜仅仅是不愿意去边关吃苦的同时又想博个好名声,尚可当作是小女儿家的一点口是心非的虚荣心,可她趁虚而入算计安郡王娶她,这就很令人痛心了。 顾侯爷失望转身,捂住胸口。 他的心好痛。 ------题外话------ 求五星好评,星星眼~ ------------ 613 下场(两更) 却说顾长卿带着顾琰出了府后骑马送顾琰回碧水胡同。 二人同乘一骑,顾琰坐前面。 十六岁少年身板挡不了顾长卿的视线,顾长卿将两手握紧缰绳,将他圈在怀中。 顾琰的兴奋劲儿过了,这会儿倒真有点儿困了,瘦弱的身子靠着顾长卿结实的胸膛,小脑袋开始一下一下小鸡啄米。 顾长卿好气又好笑,腾出一只手来搂住他清瘦的腰肢:“现在知道困了?” “嗯?”顾琰迷迷糊糊地坐嗯了一声,立马坐直身板儿,瞪大一双眸子,十分清醒地说道,“我不困!” 顾长卿看破不说破,笑了笑,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 顾琰得意地说道:“查的呗,我那么聪明!” 顾长卿气笑了,嘀咕道:“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他没问顾琰是怎么查的,因为顾琰又开始小鸡啄米了,不过即便不问,他也能猜出一二。 庄玉恒住进了碧水胡同,顾琰应该是从他嘴里无意中得知了那日庄玉恒被庄月兮下药的经过。 庄玉恒没去怀疑顾瑾瑜的出现不是巧合,只当她是真的路过,真的不懂,真的在关心自己。 顾琰这个小人精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他不一定是查到了确凿的证据,只不过,他将所有的事情片段拼凑起来,结合他对顾瑾瑜的了解,基本还原了当日的真相。 说白了,还是靠猜。 但从顾瑾瑜的反应来看,他猜得很对。 顾长卿低头看了眼在他怀中睡过去的顾琰,哭笑不得地说道:“这么灵光的脑子,怎么就不好好用在念书上呢?” …… 翌日,庄玉恒收拾行李,踏上了前往边塞的马车。 庄太后也来碧水胡同为他践行,他并非流放之身,可边塞本就疾苦,他若是想护住几个妹妹就少不得吃点苦头。 “熬不住了就回来,京城是你的家。” 这句话庄太后没有说出口。 比起远赴陈国为质,庄玉恒此行显得更为任重道远,他不是为了家国,也不是为了谁的野心,是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开启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征程。 他不再仰仗任何势力,也不再得到任何帮助,他的每一步都必须从头迈起。 “这个,给你。”萧珩从书房拿了一本册子递给他,“你不是想学那本燕国的书吗?我整理了一下,做了一点注解。” 那是一本有关燕国算术的书籍,原本就有注解,不过庄玉恒的燕国语学得不怎么好,萧珩就给翻译成了昭国文字。 萧珩这几日手脚不便,可见这本书是早就备好了。 庄玉恒接过书籍,对轮椅上的萧珩道:“你都能从头开始,我也能。” 他知晓萧珩的身份了。 严格说来,其实是萧珩的事激励了他,既然有人做成了这件事,就说明这条路是行得通的,萧珩出事时只有十四岁。 十四岁的萧珩可以,他有什么理由不行! 庄玉恒郑重地说道:“你等着我再回到京城的那一日!” 萧珩道:“拭目以待。” 庄太后给了庄玉恒一个锦盒。 庄玉恒坐上马车了才打开。 那是一个发冠。 他的二十岁生辰恐怕要在路上度过了,这是姑婆为他备的及冠礼。 他抹了抹发红的眼眶,破涕为笑:“多谢姑婆。” …… 接下来的几日顾侯爷一头扎进工部,顾瑾瑜好几次想要找他,却连他人影都没见着。 萧珩受的是皮外伤,将养几日后总算是将纱布拆掉了,宣平侯没这么幸运,他的伤刀刀见骨,还不听话连夜骑马,被大树砸,腰伤复发。 总之,在萧珩重获自由返回官场后,他依旧是一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苦逼大白。 连打个牌都打不了。 “秦风晚。” 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叫了叫另一边正在帮小净空扎头发的信阳公主。 小净空的小蘑菇头可以扎个小揪揪了。 信阳公主很耐心地给他扎,他也乐得让信阳公主扎。 信阳公主不想理宣平侯。 宣平侯挑眉道:“你不要总在本侯面前流露出你很亲近孩子的举动,你暗示也没用,本侯不会和你生孩子的。” 信阳公主气坏了,抄起地上的箩筐便朝他脑袋盖了下去! 被盖了一箩筐的宣平侯:“……” “秦风晚。” “把箩筐拿开。” “秦风晚。” “你放肆。” “秦风晚,秦风晚?” 顾娇最近不知在家里捯饬什么,把老祭酒的前后院子都征用了,还总往铁铺跑,每天弄得灰头土脸的。 今日她又从铁铺回来,洗漱一番后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去隔壁。 到了给皇甫贤复健的时辰了。 今天皇甫贤要正式扔掉拐杖,用手扶着两旁的栏杆站起来。 皇甫贤坐在轮椅上不敢动弹。 顾娇来到他面前,与他保持着一伸手就能抱住他的距离,说道:“别怕,你站起来试试。” 皇甫贤犹豫。 皇甫贤脸皮薄,他训练时一般不会有太多人在场,玉芽儿与刘全都刻意没往后院儿凑。 顾娇就道:“你再犹豫,一会儿小净空该过来了。” 想到小蘑菇,皇甫贤咬了咬牙。 他不想让小蘑菇看轻,也不想让小蘑菇失望。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面前的两排栏杆。 顾娇看着他:“站起来,皇甫贤。” 皇甫贤的胳膊用力,可他的腿却不听使唤。 “我……我站不起来。” 明明用拐杖拄着时都可以在地上走好几步,怎么丢了拐杖就连站都站不了了?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依赖,顾娇得帮皇甫贤戒掉。 顾娇再一次说道:“皇甫贤,你站起来。” 皇甫贤卯足了劲儿,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跳了起来,然而他刚起身一点点,残肢便仿佛传来针扎一般的剧痛。 他跌坐回了轮椅上,冷汗直冒:“不行!我……我站不起来!” 顾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没说多余的话,只是又一遍地重复着:“皇甫贤,站起来。” “皇甫贤,你站起来。” “站起来。” 皇甫贤的思绪飘回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他的娘亲将他放进刨出来的雪坑,用单薄的身躯挡住漫天的风雪。 “贤儿,好好活下去……” 皇甫贤的眼眶刹那间腥红一片,他死死地抓住轮椅的扶手,咬紧牙关,用手臂的力量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 啪,他将一只手搭在了右面的栏杆上,紧接着,他又将另一只搭在了左面的栏杆上。 他的胳膊因承受太大的力道而开始隐隐颤抖,他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力量放在自己的腿上。 一寸、两寸、三寸…… 他渐渐离开了轮椅。 残肢上传来的疼痛令他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他又差点跌坐回去。 “你已经站了一半了!”顾娇说。 皇甫贤再次咬牙,一鼓作气地站了起来! 接受腔内的剧痛险些让皇甫贤死了一次,他后背都被冷汗浸透,然而他的确站起来了。 “很好。”顾娇平静地说,“现在,先放开你的左手。” 放手不是目的,主要是不让他再借助臂力。 皇甫贤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缓缓地拿起自己的左手。 顾娇及时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下,但并未与他触碰:“现在,试试放开你的右手。” “我……”皇甫贤紧张得不得了,左臂不能借力后,他全是用右臂在支撑,他觉得残肢很疼。 但他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逼着自己放开了。 顾娇虚虚地托着他的手。 他完完全全靠自己站了起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向面前的顾娇:“我……我站……啊——” 他失去平衡朝前栽倒! 顾娇及时扶住了他。 他长松一口气。 “说了不会让你摔跤的。”顾娇让他站回去,把他的双手放在了栏杆上,“不过以后还是少不得会摔的。” 现在只是建立你站起来的信心而已。 “嗯!”皇甫贤点头。 真的跨过那个坎儿反倒没那么恐惧了,疼是疼的,但他已经知道有多疼,心里有个底了。 “没有磨骨疼。”他说。 顾娇道:“这话等你走几步了再说。” 果不其然,皇甫贤被啪啪打脸了。 这也太疼了,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刀尖儿上一样,好歹磨骨是打了麻药的。 顾娇寻思着他的疼痛心理作用占了一半,倒也算正常。 第一日正式复健,以适应为主,顾娇没让他练太久,不到小半个时辰便让坐回了轮椅上。 此时皇甫贤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干燥的地方。 “公子,热水我打好了。”莲儿见他们练完了,才笑着从屋子里走出来。 皇甫贤看向顾娇。 顾娇道:“去洗个澡吧,别着凉了。” “嗯。”皇甫贤点头。 顾娇转身回自己那边,皇甫贤忽然叫住她:“顾大夫,多谢。” 顾娇颔首。 顾娇离开姑爷爷家的后院,一进自家后院就见姑婆坐在过道里。 她站在顾娇的角度往复健场地的方向望了望,顿时明白姑婆方才在看什么了。 “不打牌了?”顾娇弯了弯唇角问。 “哼,现在就去打。”庄太后下巴一扬,朝外走去,“刘翠花!三缺一!” 庄太后今日心情不错,打牌的时候放了点水,让街坊们又都少输了几吊钱。 顾娇回了东屋。 小净空今日没去上课,他方才去找信阳公主玩了,这会儿他顶着头上的几个小揪揪哒哒哒地跑进来:“娇娇娇娇!” 顾娇回头看向他。 他将自己的小脑袋递到顾娇面前:“娇娇你看!” 顾娇抓了抓他的小揪揪:“好看。” 再过几个月就能扎个小丸子头。 小净空开心又害羞:“公主给我扎的!” 顾娇赞赏道:“扎得真好。” 小净空道:“娇娇。” 顾娇道:“嗯?” “那个……那个……”小净空低着头,对了对手指,“那个很好喝的东西还有吗?” 他把捡到的两瓶全部给了信阳公主后就后悔了,早知道自己应该留一瓶的。 顾娇整理小药箱:“什么好喝的东西?” 小净空开始往小药箱里瞄:“蓝蓝的,酸酸甜甜的。” 顾娇会意:“补钙口服液啊,没有了。” 那个只出现了两次就再也没有了。 小净空失望,他看着确实没有蓝色小瓶瓶的小药箱,不解道:“为什么这次只有两瓶?以前不是有很多很多吗?” 这下换顾娇不解了,口服液是按盒算的,一盒十瓶,两瓶从何说起? “就是……就是……”小净空抓了抓自己的小揪揪,还是把在床底下捡到蓝色小瓶瓶的事与顾娇说了。 顾娇无比确定这段日子小药箱里没出现过任何补钙的口服液,可非说什么蓝色的药剂……那就只有迷幻壹号! 顾娇问了小净空具体是哪天捡到的,小净空说是把小宝宝送走的那一天。 顾娇顿了顿:“是送走去信阳公主那里,还是送回他爹娘的手上?” 小净空道:“他爹娘啊,他爹娘上门找孩子啦!” 那正是迷幻壹号出现的日子! 难道她把药剂放回去时不小心掉了两瓶在地上? 顾娇合上小药箱:“你把药放哪儿了?” 肯定是没喝,不然小净空不会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小净空说道:“那天公主好难过,我想安慰她,就送给她了。” 顾娇只觉自己的心口都中了一箭! 等等,信阳公主应该也还没喝,不然早出事了。 小净空吸溜了一下口水:“娇娇,还有吗?我好想喝呀。” 顾娇揉了揉他小脑袋:“没有了,要是以后有了我会给你留着的。” “嗯,好的!”小净空是听话的小孩子,顾娇说了暂时没有,那他就可以等以后再有。 “对了,公主呢?” “她走了。” “走了……”顾娇看了看桌上越来越不正经的小药箱,忍住一拳头将它捶扁的冲动,对小净空说,“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小净空萌萌哒地应下:“好的,娇娇!” 虽说过去好几日了都平安无事,可那种药剂终归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情倒还罢了,知道了还不得立马取回来? 顾娇马车都不坐了,直接骑马去了朱雀大街。 玉瑾在前院浇花,见顾娇在门口翻身下马,眸子一亮说道:“娇娇来了?” “玉瑾姑姑。”顾娇将缰绳递给了门口的丫鬟,走进院子道,“公主在吗?” “公主去布庄了。”玉瑾原是要跟去的,奈何她进门时摔了一跤,信阳公主便叮嘱她在家里歇息。 顾娇问道:“玉瑾姑姑,你知道公主拿回来过两瓶蓝色的药剂吗?” 玉瑾古怪地看着顾娇:“知道,怎么了?” 顾娇顿了顿,没说那是媚药,只道:“那些药剂有问题,可不可以先拿给我?” “公主把药剂给我了……”玉瑾神色复杂道,“但是我又给侯爷了。” 顾娇张了张嘴:“宣平侯?” 玉瑾难担忧地说道:“嗯,公主说那两瓶药治腿抽筋的,我舍不得喝就一直留着,上次去碧水胡同听到侯爷嚷嚷自己腿疼,我今日便给他拿过去了……我是不是闯祸了?” 顾娇定了定神:“没事,没事。” 被宣平侯喝了总比被公主喝了好。 那药虽说药效强大,可宣平侯的定力也十分强大。 何况他还打了石膏,应该、应该不会出大事。 就是辛苦他饱受一下药效的煎熬。 顾娇道:“我先回去看看。” 玉瑾愣了愣:“啊,好。” 事出紧急,玉瑾也没来得及问顾娇那些药究竟是有什么问题。 顾娇马不停蹄地回了碧水胡同,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在后院晒太阳的宣平侯。 顾娇走过去,气喘吁吁地问道:“侯爷,玉瑾给你的药你喝了吗?” 宣平侯睨了她一眼,道:“没喝。” 顾娇伸出手:“那快给我。” 宣平侯淡道:“没有了。” 顾娇微微一愕:“什么意思?” 宣平侯的眼珠子往廊下瞅了瞅:“诺,被她喝掉了。” 顾娇转过身一瞧,就看见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信阳公主。 ------------ 614 夫妻之实(为催更圈催更邀请函活动加更) 顾娇的满脑子都飘着一句话——完了,彻底完了。 顾娇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药怎么会被信阳公主给喝掉的!玉瑾不是送给你了吗?” 还不是某人嘴贱,嘚瑟又炫耀,惹怒了信阳公主,信阳公主一气之下不给他药止疼了,直接自己喝掉了。 信阳公主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见顾娇在院子里,迈步朝顾娇走来,看也没看顾娇身旁的宣平侯一眼:“刚刚去哪儿了?找你没找到。”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刚刚去哪儿了?不是说去布庄了吗?怎么来了这里? 似是看出了顾娇的疑惑,信阳公主道:“我回了朱雀大街才想起来给你们的衣裳做好了,便去布庄取了过来,你的放在你屋里,赶紧去试试,要是不合适我再拿去换。” 信阳公主给家里的孩子都做了,皇甫贤也有,她来老祭酒这边就是给皇甫贤试衣裳大小的。 只是没料到与宣平侯发生了一点儿不快。 算了,这个男人哪天让人痛快才是怪了。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信阳公主察觉到了顾娇一言难尽的目光。 我说你吃错药了你信吗? “看你美行了吧?”宣平侯吊儿郎当地说道。 信阳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对顾娇道:“杵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哦。” 顾娇默默跟上。 二人来到顾娇的屋子。 信阳公主拿出叠放在床上的裙衫,展开后先在顾娇身上比了比:“看着倒是挺合适,原本也是按你的尺寸做的,就怕有些绣娘针黹功夫不够。” 信阳公主给顾娇买的衣裳够多了,但一个有钱的婆婆是永远不嫌给儿媳的衣裳多的。 顾娇这会儿没心思琢磨衣裳合不合身,她一直在暗暗观察信阳公主的脸色与呼吸。 “公主。”她开口。 “怎么了?胳膊抬起来。”信阳公主说。 顾娇将胳膊抬了起来,信阳公主又展开袖子比了比。 顾娇一边任由她比衣裳,一边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信阳公主道:“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顾娇的指尖动了动“就是你刚刚吃的那个……” 顾娇话未说完,萧珩从翰林院回来了,他来到顾娇的门口,看见二人,忙打了声招呼:“娘,娇娇。” “回来了。”信阳公主看了他一眼,“赶紧去试试你的衣裳。” 又有衣裳。 萧珩嘴角一抽:“好。” 果然,又和小时候一样,一个月恨不得三十套衣裳,天天不重样。 他对穿新衣裳没意见,可他不喜欢试来试去的。 但母上大人发话了,他也没办法。 “好了,你自己试。”信阳公主将衣裳递给顾娇。 “你要去哪里?”顾娇问。 信阳公主嗤笑了一声:“我不走。去问问刘全前几日给他换的马可还好用?” 你可不能去找刘全! 顾娇忙道:“好用好用!千里马!特别快!我都试过了!要不……公主你上书房坐坐?” 信阳公主古怪地看了顾娇一眼,觉得顾娇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并未太放在心上:“知道了。” 她去了书房。 顾娇放下衣裳去了萧珩的屋子。 萧珩正在解裤腰带,她猝不及防地进来,把他吓了一跳! 顾娇看了看他松松垮垮的裤腰带,平静地说道:“相公,出事了。” 萧珩捏紧了裤腰带,你这反应我怎么不大满意呢?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你先转过去。” “哦。”顾娇转过身,嘀咕道,“像是谁没看过似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坚决不能承认自己喝醉把他看光了! 萧珩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将换下的衣衫放到一旁的架子上,问道:“出了什么事?可以了。” 顾娇转过身来,将药剂的事说了。 一般人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要么是“天啦,幸亏净空没有喝”,要么是“信阳公主太倒霉了吧,怎么被她给喝了?” 然而萧珩却是分外一脸不解地看了顾娇一眼:“你手里为什么会有这种药?” 顾娇:“我说是小药箱自己给的你信吗?” 萧珩:“……” 我信你才怪了。 萧珩看向顾娇,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口口声声说等她长大,结果她自己先耐不住打算给他下药了吗? 顾娇:“……” 你的重点还能再偏一点吗? “那现在怎么办?”萧珩问,下药的事以后再谈,眼下先解决这个难题,“有解药吗?” 信阳公主与宣平侯又不是真正的夫妻,他俩不能同房的,否则信阳公主醒来只怕是要杀人。 顾娇遗憾地说道:“没有解药。” 萧珩的脸色微微一变:“难道就只能——” 顾娇眨眨眼:“公主她……真的没有面首吗?” 萧珩:“……” 顾娇能问出这话,就说明这种药效是轻易扛过去的,但信阳公主真没面首啊。 她压根儿不能与男人靠近,所谓面首之说不过是以讹传讹。 顾娇叹气:“那……只能多给她喝水,然后我再给输一些补液,看能不能加速代谢。” “也只能如此了。”萧珩道,“我去熬一点清凉茶。” 小俩口分头行动。 顾娇回东屋打开小药箱取了补液出来,只是当她推开书房的门时却发现书房里早已没了信阳公主的身影! “相公!” 顾娇来到灶屋。 萧珩刚把柴火放进灶台,闻言一脸懵圈地看着她。 顾娇小声道:“公主不见了。” 萧珩的手一抖,柴火都从灶膛里掉出来了。 他唰的站起身:“赶紧去找!” 万一他娘在大街上随便薅个男人回来就不妙了! 萧珩刚出灶屋,顾娇便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着隔壁的后院道:“好像,不用找了。” 后院,宣平侯正瘫在轮椅上大喇喇地晒太阳。 他快闲得发霉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他一声一声地叹着气。 忽然,一道仿佛带着杀气的身影来到了他的轮椅上,身影的主人探出一只精致如玉的手,缓缓地揪住了他的领子。 宣平侯只觉喉咙一紧,下一秒,他被一股大力带得朝后倒去,连带着轮椅也被压倒翻在了地上。 宣平侯无法回头,只得看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蹙眉道:“秦风晚?秦风晚你干什么!” 信阳公主没说话,只是拽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往他屋里拖,像拖着一个麻袋。 宣平侯都迷了。 啥情况这是? 秦风晚疯了吗?他下午不就是嘴欠了几句,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话说回来,秦风晚的力气几时变得这么大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一个大男人被个女人这么在地上拖着很丢脸的好么? “秦风晚!你放开本侯!” 他冷声说道。 信阳公主非但没放开,反倒把他Duang——Duang——Duang地拖上了台阶。 裤子都被磨了个大窟窿的宣平侯:“……” 杀伐决断的天下第一武侯,毫无反馈之力地被魔怔的信阳公主拖进了屋。 宣平侯蹙眉,为什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嘭! 信阳公主将房门合上。 宣平侯眯了眯眼,这是要谋杀亲夫? 信阳公主背靠着门,屋内光线昏暗,她的容颜笼罩在暗影之中。 宣平侯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她的眼睛格外发亮,但却又透着某股诡异。 宣平侯的眸光动了动,似嘲似讥地说道:“秦风晚,你是不怕男人了还是不怕本侯了?居然敢与本侯共处一室了。你该不会是杀了本侯吧?本侯告诉你,本侯就算瘫得只剩一根手指头,你也不是本侯的对手!” 话音刚落,信阳公主直接两手一抓,将他扔到了床铺上。 被摔得一脸懵逼的宣平侯:“……!!” 宣平侯邪魅地勾了勾右唇角:“秦风晚,你是不是又吃错药了?” …… 宣平侯闭上眼,淡淡说道:“秦风晚,本侯受着伤,无法人道。” …… 宣平侯炸毛:“秦风晚……你禽兽——” ------------ 615 清算总账(一更) 后院,目睹了宣平侯被拖麻袋全过程的顾娇与萧珩简直都说不出话来。 萧珩半晌才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我娘……这么厉害的吗?” 信阳公主当然没这么生猛了,可那不是中了药吗? “我猜,是药效。”顾娇小声说。 前世在组织里他们有一项专门的药物训练,她什么药都试过了,也都成功扛过去了,独独迷幻壹号不曾涉猎过。 据说是因为药效太强大了,是组织里的三大禁药之一。 萧珩捏了把冷汗:“那这个……”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顾娇听懂了,顾娇说道:“一滴见效。” 萧珩的冷汗再次一冒:“那我娘喝了多少?” 顾娇默默地伸出手指头:“两瓶。” 萧珩听到了天塌下来的声音,他怔怔地问道:“那、那我现在究竟是该担心我娘,还是该担心我爹啊?”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傍晚时分天色骤变,雷电交加,狂风大作,一夜暴雨滂沱。 …… 信阳公主是在一阵酸痛中醒来的,她头也痛,腿也痛,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痛。 她一时间没回过意来,还当是在朱雀大街的宅子,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玉瑾。” 刚一开口她便感觉自己的喉咙火辣辣地痛,嗓音也沙哑得不像话。 “玉瑾。” 她又唤了一声。 这次她确定不是错觉,自己真是又累又哑。 “我这是病了吗?” 她缓缓地抬起酸痛的胳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她打算揉一揉自己额头,却碰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 她睁大眼一瞧。 自己身下是—— 她脸色一变,唰的自那具惨不忍睹的身躯上滚了下来! 她猛地抓过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并本能地拿脚狠狠地踹了对方两下! “唔……” 宣平侯被踹醒了,喉间发出了一声富有磁性的低喃,男人的嗓音也有些沙哑,但与女人的沙哑不同,格外有几分成熟的魅惑。 信阳公主恨不得自己的耳朵立马聋掉! 她适才跌的不是地方,竟然没跌在床外,而是跌在了床内侧。 这张床并不大,当然也可能是他人太高了,一躺下去从头占到尾,她想下床就得从他身上爬过去。 他身上连件完整的衣裳都……无。 信阳公主看一眼顿觉窒息,忙拿棉被捂住了眼! 她这会儿也恨不得自己的眼睛瞎掉! 她在任何事上都能四平八稳、从容淡定,独独与男子相处起来十分困难。 宣平侯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脸皮厚的男人,短暂的晕乎后他便醒过了神来。 他望着用被子将自己死死罩住的信阳公主,眸子危险地眯了眯:“秦风晚,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你、你让开!”信阳公主坐在床角,用被子蒙住头说。 宣平侯脸色微沉看向她:“秦风晚,你这是什么嫌弃的语气?要不要本侯提醒你,你昨日、不对,是昨日加上昨晚一共都对本侯做了些什么?” 信阳公主的脑子里开始有画面了。 她的身子逐渐僵住。 她的棉被只盖了一半,主要是盖住头,腿脚还露在外头。 宣平侯看了看她,冷笑:“这是记起来了?秦风晚,多年不见,你手段见长啊,故意让玉瑾给本侯下药,本侯不吃,你就抢来吃,还说不是对本侯居心叵测!” 俩人都不是傻子,事到如今还看不出来是那两瓶药有问题都说不过去了。 可信阳公主不是故意的! 那明明是小净空给她的药,是治腿抽筋的,怎么会……会是这种药效? 现在她要说她不知道,她是无辜的,只怕这个男人也不会信。 毕竟,平日里她什么也没干,他就已经以为她对他有所企图,如今真干了什么……她根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宣平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说不出话了吧?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到底是吃错了多少药,本侯半条命都差点没了。” 信阳公主的脸唰的涨红了! 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给自己留点面子? 信阳公主放弃在药的事上与他攀扯,她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她要夺回主动权。 她定了定神,努力镇定地说道:“你、你既然知道我是吃错药了,为何不推开我?” 宣平侯冷冷一笑:“秦风晚,你要不要看看你对本侯做了什么?” 信阳公主缓缓地将蒙在头上的棉被拉下一点,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杏眼,忐忑地朝宣平侯的上半身望去。 结果就见宣平侯的两只手都被死死地绑在床头。 信阳公主:“……!!” 她的眼底闪过难以置信的慌乱,宣平侯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晃了晃手中的绳子,嘲讽地勾起唇角:“看不出来啊秦风晚,你还有这癖好。” 信阳公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哪里是好这口?她、她是怕他逃走—— 但那个不是她! 她吃错药了,理智全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你身上不是……不是有……”信阳公主只想岔开话题,想到什么借口便赶紧给自己用上,可她才问到一半便看见了满地的石膏块以及躺在石膏块上的一把锤子。 很好,说他用内力震开石膏与她同房的可能性也夭折了。 信阳公主红着脸,余光扫了扫他,道:“你、你要是不那个,我也不能……” 宣平侯蹙眉道:“秦风晚,我不是太监。” 一句话直接将这条路也捶死了! 信阳公主紧紧地咬住了唇瓣。 她仍不死心,仍觉得这件事一定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忽然间她脑子里某些画面闪过,她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好,就算刚开始是我的错,可……可后面……不都是你……你自己……你有本事不自己……” 那个“动”字她实在难以启齿。 宣平侯给她气笑了,挑了挑眉,呵呵道,“那还不是你技术不好,差点儿把本侯……” 言及此处,他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说道,“坐断。” 信阳公主整个人都炸了! 天啊地呀,来个人把他嘴巴缝上吧! …… 顾娇与萧珩被信阳公主叫去朱雀大街是第二天傍晚的事了。 信阳公主已经回到了自己屋子,洗漱了一番,穿戴整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但是她的气场很冷。 顾娇与萧珩都感觉自己的小脖子凉飕飕的。 萧珩不着痕迹地将往前走了一步,将顾娇挡在自己身后,独自承受母上大人的怒火。 信阳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你出去!我有话对她说!” 萧珩当然不会把顾娇留在信阳公主的怒火下,他说道:“不关娇娇的事,是我。” 信阳公主怒道:“是不是你你也给我出去!” 她是真想找两个小东西算账的,但不是现在。 她有更重要的事。 “去吧。”顾娇对萧珩小声说,“她打不过我。” 信阳公主:“……” 萧珩哦了一声,出去了。 信阳公主更气了,她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总之自从发生了昨晚的事,她看谁都不顺眼! “把门带上!”信阳公主对着门口呵斥。 萧珩嘴角一抽合上门,我娘好凶。 信阳公主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滚的火气,缓缓说道:“你有没有避子药?” 顾娇一愣。 事后药么? 这么……令人震惊的么? 不是挺喜欢孩子? 信阳公主喜欢孩子,可她没有信心再做一次母亲。 “我看看。”顾娇将小药箱放在桌上,打开之后开始翻找。 却哪里有什么事后药? 满满当当的全是坐胎丸、保胎灵、孕酮口服片、铁质叶酸片…… 瓶身上还印着十分可爱的宝宝头像。 顾娇一言难尽地看着小药箱,你是在逗我吗? 信阳公主虽不认识上头的文字,却也从图案上判断出功效了,她银牙一咬! 顾娇无辜地眨眨眼:“我要说这些不是我准备的,你信吗?” ------------ 616 护国郡主(二更) 信阳公主信她才有鬼了! 信阳公主不想看见这两个小惹祸精,让人把他俩送回去了。 她让玉瑾找来宋大夫,开了一碗避子汤。 却说另一边,常璟回来了,他不知宣平侯出了事,他先回了一趟侯府,从刘管事口中得知了宣平侯的下落。 他施展轻功来到碧水胡同,萧珩与顾娇这边住满了,宣平侯、皇甫贤以及曾经的庄玉恒都是住在老祭酒这边。 常璟一下子就找准了宣平侯的气息。 他跃窗而入。 里头的景象却让令他瞬间拔出了剑来,他唰的闪到床边,将宣平侯挡在身后,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宣平侯晃了晃被绑在床头的手腕,说道:“没人,先过来把这个解开。” “哦。”常璟长剑一挑,将绳索割断,他剑法精准,未伤及宣平侯分毫。 他拾起断裂的绳索看了看,古怪道,“就是普通的绳子,你为什么连这个都挣不开?” 宣平侯挑眉一叹:“你不懂。” 身体被掏空。 常璟皱了皱眉,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落在宣平侯满是“伤痕”的身上:“你被人揍了?谁干的?我去杀了他!” 这也太惨了! 常璟跟了宣平侯这么久从未见他伤得这么惨不忍睹过! 宣平侯睨了常璟一眼,想到常璟还小,他摆摆手:“算了,没事儿,不用追究。对了,你不是去追南宫厉了吗?他人呢?” 常璟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没追到,让他跑了。” 宣平侯诧异地看向他:“还有你追不到的人?” 倒不是说常璟的武功就天下无敌了,而是南宫厉那家伙明显不是常璟的对手,何况还断了一条胳膊,受着伤的情况下怎么还能跑了呢? “有人救他。”常璟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是暗夜门的护法。” 宣平侯蹙眉:“就是你之前待过的那个暗夜门?” “嗯。” 常璟点头。 宣平侯道:“既然是护法,你打不过也正常。” 我打得过,只是没打。 常璟在心里暗暗嘀咕。 宣平侯对暗夜门了解不多,只听说过那是一个六国之中最强大神秘的杀手组织,他碰到常璟时,常璟正在被暗夜门的人追赶,无意中上了他的马车,在他马车里睡着了。 宣平侯还以为他是得罪暗夜门才会被暗夜门的人“追杀”,常璟说他就是暗夜门的人,只是他不想回暗夜门了。 他见常璟有几分本事便提出让常璟跟着他,但常璟起先并不答应,他又发现常璟喜欢玩弹珠,于是苦练多日,终于成功将常璟赢回了家。 直到现在,宣平侯都以为常璟只是暗夜门的一个小叛徒。 他哪里知道自己拐走的其实是暗夜门的少门主? “不过他活不了多久了,我砍了他好几剑。”常璟说。 仿佛是想从那个打不过暗夜门护法的小误会找回一点场子。 “行。”宣平侯笑了笑,看向他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常璟摇头。 宣平侯颔首:“没事就再替我去办件事。” 常璟俊脸一黑,现在装有事还来不来得及? …… 经历了数月的审核与争议,有关有功人士的封赏圣旨终于拟定了。 边塞一役天下兵马大元帅唐岳山统帅有功,封唐恩伯,赏银千两。 定安侯世子顾长卿披坚执锐,身先士卒,率领顾家军歼灭前朝余孽,击退陈国大军,封正三品定北将军,赏银千两。 另外,定安侯府二公子顾承风守城有功,获封正六品越骑都尉,赏银八百两。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在战役中表现突出的将领也一一得到了封赏。 童医官以及宋大夫协助平定瘟疫有功,御赐昭国名医匾额,赏银五百两。 其余的随行大夫也得到了各自的封赏。 顾娇自然也不例外,她不仅是平定瘟疫的首要功臣,也是守住了月古城的重要猛将,更不提她还以一己之力灭掉了前朝五千大军。 皇帝封她为护国郡主。 宣平侯与信阳公主亦是守卫昭国的功臣,皇帝的意思是要么册封宣平侯为宣平王,要么擢升信阳公主为定国长公主。 但不可二者兼得。 具体就看夫妻二人的选择了。 另外,袁首辅向皇帝递交了折子,要求在内阁立一位少辅。 “哦?”御书房内,皇帝惊讶地看向袁首辅,“袁爱卿在内阁待了这么多年都没动过立少辅的念头,如今为何突发奇想?” 袁首辅拱了拱手,说道:“老臣年纪大了,许多事力不从心了,加上庄太傅的事对内阁影响颇深,内阁动荡,力量与威信都大大削弱,老臣希望有人能够重振内阁,更好地为陛下、为昭国朝廷效力。” 这话算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庄太傅那个老匹夫祸祸了半个内阁,两位次辅都是他的人,虽说没干太出阁的坏事,可皇帝也不大放心将内阁交到这二人的手上。 皇帝道:“袁爱卿心目中的少辅人选是——” 袁首辅笑了笑:“翰林院侍读、刑部书令……萧六郎。” 关键他是萧珩啊,朕怎么给他把这身份扳回来呢? 总不能一辈子顶着萧六郎的身份。 皇帝沉吟片刻:“你先容朕考虑一二。” “是。”袁首辅应下,事关重大,仔细考虑也是对的。 “对了。”就在袁首辅打算退下时,皇帝叫住他,“朕听说袁家要与定安侯府结亲了?可有此事?” 袁首辅说道:“确有此事,顾长卿与老臣的孙女袁宝琳。” 皇帝颇感意外,但细想也觉着合适:“长卿和宝琳……倒是一桩天作之合。” 提到这个,袁首辅无奈地笑了:“其实是两个孩子自己同意的。” 袁宝琳没怀孕的误会早就解除了,老实说,袁首辅觉着他俩没戏,彼此都没什么太大的热情,他寻思着他俩若是有一方不乐意,袁首辅都没打算强迫二人成亲,谁料他俩突然有一天齐齐答应了。 像商量好似的,这倒叫袁首辅不好拒绝了。 …… 钦天监的吉日测算出来了,就在三月初九。 顾侯爷接到消息,庄太后会亲自来验收府邸,他天不亮便起了,好生收拾了一番,衣冠整齐地等在了新府邸的门口。 他很激动。 因为要见到庄太后了。 要知道,以他的官职上朝都不多,更别提见权倾朝野的太后了。 他哪里知道自己不仅见过,还冷嘲热讽过。 他激动的第二个原因便是终于要见到这座府邸的神秘主人。 这座府邸是以公主府的规格建造的,起先他以为是为庄月兮所建,后面又以为是为从边塞归来的宁安公主所建。 可庄家人被流放了,宁安公主是假的,所以到底这座府邸的主人是谁呢? 总不会是那个小小余孽皇甫贤吧? 不对,建造初期可没听说皇甫贤回京的动静。 “到底是谁呢?” 顾侯爷好奇得心里如同有只猫爪在挠。 “侯爷侯爷!”黄忠奔过来,“太后的仪仗过来了!” “准备迎驾!”顾侯爷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又掸了掸宽袖,与诸位官员以及在场侍从一道虔诚地拱手福下身去。 太后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停在了大气辉煌的府邸前。 顾侯爷大声道:“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人跟着行礼:“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公公先下了马车,为庄太后挑开帘子。 庄太后携着一名身着青衣的少女下了马车。 顾侯爷的目光落在少女的青色裙裾上与白色绣花鞋上,心道这就是府邸的主人吗? 果然气度不凡,走起路来都比寻常女子英气尊贵。 “过来看看你的郡主府。”庄太后说。 “好。”少女应下。 顾侯爷眉心一蹙。 为毛这声音有点儿耳熟? 顾侯爷壮胆抬起头,看了那少女一眼,惊得当场愣在原地! 怎么是这个臭丫头! 他再看向太后—— 下一秒,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不是吓的,是惊的。 这不是那丫头家里的老太太么? 在乡下他见过,那会儿他便觉着眼熟,只是他与太后没正儿八经地见过几次,没太敢认。 这搁谁也不能认吧! 太后怎么会……是一个乡下的吃货老太太呢? 他有没有对老太太……呃不,太后,说什么大不敬的话? 完了完了,太紧张了,完全记不起来了! 顾侯爷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丫头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把太后藏自己家里?还不给他吱个声? 告诉他一声会死吗! 一天天的就知道坑爹! 顾侯爷捂住心口,他感觉自己要得心疾了。 “这丫头是来克我……她是来要我命的……” 顾侯爷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死定了,他咬牙,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谁料,庄太后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带着顾娇进府了。 顾侯爷:“……” “喜欢吗?” 凉亭中,庄太后问顾娇。 “喜欢。”顾娇认真说道。 确实喜欢,有按照碧水胡同一比一建造的宅子,也有按照医馆一步一复刻的院子,除此外,亭台楼阁,水榭回廊,还有藏书阁、练功房以及骑马射箭的草场。 庄太后说道:“碧水胡同就快住不下了,找个日子搬过来。” “我……”顾娇张了张嘴。 庄太后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问道:“怎么了?舍不得?” 顾娇捂了捂心口。 这个就是舍不得? 当初离开村子时,顾娇都没有这种感觉。 她好像……有一点点能感知到曾经无法感知的复杂情绪了。 庄太后将房契交到她的手上:“不着急,什么时候想搬了再搬。” “好。”顾娇应下。 二人在府上转悠了一圈便乘坐马车回去。 车上,顾娇的心口忽然抽了一下。 她捂住心口,眉心一蹙。 庄太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顾娇指了指心口:“疼。” 庄太后古怪地问道:“你又没心疾,怎么会疼?” 顾娇沉思片刻,眸光一凝:“不是我,是阿琰。” 顾琰的心疾发作了。 发作得毫无预兆,夫子正在讲课,忽然底下的学生大叫,夫子抬眸一瞧,就见顾琰倒在了地上。 顾小顺立马冲上去,拿出他荷包里的药喂他服下。 顾琰的心疾已有半年不曾严重发作了,偶尔难受,吃下一颗立马见效。 但这次……似乎不怎么奏效了。 顾娇飞快地奔回碧水胡同。 姚氏已经哭晕了。 顾小顺从堂屋里奔出来:“姐!姐你可回来了!顾琰他——” 顾娇凝眸道:“他在哪儿?” 顾小顺忙道:“在你屋里!” 顾娇进了东屋。 顾琰的情况非常糟糕,他又出现了心脏骤停。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二人第一次在温泉山庄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随时可能救不过来。 顾娇从小药箱取出肾上腺素与生理盐水。 一针下去,两针下去,三针下去…… 足足注射了四次,顾琰才重新恢复心跳。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顾娇,他空洞暗淡的眼睛里瞬间好似有了光亮:“姐姐。” 他早被小净空带歪叫娇娇了,也只有虚弱到一定的程度才会发生回退行为。 顾娇摘下手套,摸了摸他额头:“我在。” “你抱抱我。”他说。 顾娇将他轻轻地抱入怀中。 顾琰呼吸着她的气息,安心地闭上眼,虚弱地说:“你在,我就不怕了。我要走了,我走的时候,你陪着我,我想你送我走。” ------------ 617 龙凤胎(一更) 顾娇的心在隐隐作痛,她分辨不出这是自己的感受,还是顾琰的疼痛。她是个缺乏情绪感知的人,她对这个世界的许多体验都是来自顾琰。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龙凤胎都这样。 如果将她与顾琰比作一棵树,那么她这一截枝丫已经铁化,是顾琰将他的感受传递给她,让她深切地体会到自己还活着,和顾琰一起活在阳光下。 这个比方或许不太贴切,但她知道,她与顾琰是不可分割的,他们有着世上最深的羁绊。 顾娇抱紧顾琰,单手覆上他滚烫的额头:“你不会走,我要把你留下。” 顾琰在顾娇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与在温泉山庄将他抢救回来的那一次不同,他这一次的情况确实糟糕到了一定程度。 顾琰必须手术了。 然而这不是普通的外科手术,麻醉、切开创口、解决病灶、缝合便能完事,顾琰的手术过程需要进行体外循环。 她没有体外循环的设备,也没有手术所需的其他药物与器材。 小药箱虽能源源不断地提供研究所的药物与医疗耗材,但都是很小的东西,不会超过它的箱体大小。 何况照顾琰目前的情况,所需的并不仅仅是一套体外循环设备,更是一个完整的手术室。 顾娇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顾琰,他太虚弱了,就连头顶那撮小呆毛都翘不起来了,蔫哒哒地耷拉在那里。 顾娇握住了顾琰虚弱无力的手,再一次笃定地说道:“你不会走,我不让你走。” 做你姐姐,我还没做够。 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阎王也不能够。 …… 给顾琰手术在目前看来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她缺设备,缺手术室,但她并不想就此放弃。 顾娇抱了顾琰一会儿,确定顾琰暂时不会醒过来,她将顾琰轻轻地放回了床铺上,拉过棉被给他盖上。 她走出东屋,对在堂屋焦急等待的顾小顺道:“小顺,你过来。” “姐!”顾小顺转过身朝顾娇走了过来,“顾琰他怎么样了?” “暂时救下来了。”顾娇说。 顾娇的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可顾小顺还是感受到了笼罩在她身上的冰寒。 顾小顺是心疼顾娇的,他是一个连爹娘都不疼不顾的孩子,只有他姐对他好。 “姐。”想到顾娇会因为顾琰而难过,他的喉头一下子哽咽了。 顾娇看着他,问道:“我有些事要问你。” 一听是有正事,顾小顺忙抹了泪,振作起来道:“姐,你说!” 顾娇问道:“顾琰心疾发作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顾小顺挠挠头:“奇怪的举动?” 顾娇想了想,说道:“譬如接触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 顾琰一直在服药,心疾控制得很好,与正常人还是有差距,但不至于突然这么发作。 顾小顺知道顾琰有心疾,在书院都会十分照顾他,也会很留意他。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和他一起进的书院,然后一起上课,一起念书……下课的时候他去了趟茅房,回来……好像说有点儿累。他平常也总喊累,其实不是真的累,是不想上课了,想趴在桌上打瞌睡。我就以为他今日也是如此,谁曾想……他趴着趴着突然就倒下来了。” 顾娇皱了皱眉。 “啊!” 顾小顺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我记起来了!顾琰从茅房回来说了一句,‘碰上个不长眼的,真晦气!’我问他怎么了,他又说没什么,然后他还拍了拍衣裳,好像是摔过跤了。但我见他没事,就没再往下问。” “不长眼的?”顾娇又叫来暗卫甲与暗卫乙,“你们今日有跟着顾琰吗?知不知道他在茅房里摔跤了?” 二人摇头。 他们是跟着顾琰没错,但不会连上茅房都跟着。 暗卫甲道:“我们在茅房的院子外守着,如果有人要对付小主子,我们是能感受到杀气的。” 顾娇若有所思道:“言外之意……顾琰是意外被人撞倒?那人并不是存了心去伤害杀顾琰?可是被人撞倒为什么会发病呢?他的身子没这么羸弱了才是……” 顾娇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又这回屋,拿开棉被,揭开顾琰的衣衫。 适才她为顾琰抢救时还不大明显,这会儿淤痕出来了,顾娇就看见顾琰的胸口多了一个掌印。 他被人打了一掌! “我们没感觉到杀气啊。”暗卫甲诧异地看着顾琰身上的掌印。 暗卫乙点头。 老实说顾琰如今在书院几乎是个小霸王一般的存在,连顾承林都不敢招惹他了,顾琰随便叫一嗓子,他俩立马就能现身。 若遇上顾琰叫不出来的情况,那必定是来了高手,可高手动起手来杀气太强,不会逃过他们的感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人的确不是来杀顾琰的,他只是无意中撞到顾琰,然后顺手打了顾琰一掌。 “姐,南师娘来了!” 东屋外,顾小顺打断了顾娇的思绪。 今日是顾小顺与顾琰去鲁师父家学艺的日子,往常他俩不去,暗卫也会去给报个信,可今日一个人也没来,南师娘担心是不是谁出了什么事,于是赶来碧水胡同看看。 鲁师父也来了。 “鲁师父,南师娘。”顾娇去堂屋与二人打了招呼。 南师娘从进院子便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她看了眼偷偷抹泪的顾小顺,问顾娇道:“出什么事了吗?小顺这孩子怎么还哭过了?琰儿呢?” “出了点事,他的心疾发作了。” “严重吗?” “有些严重。” “快让我看看!” 顾娇将南师娘与鲁师父领进了东屋。 顾琰身患心疾的事他们是知道的,只是相处这么久以来顾琰几乎没怎么发过病,他们已经快要将顾琰当作一个正常孩子来看待了。 如今顾琰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地躺在床铺上,随时可能咽气的样子令二人心痛不已。 鲁师父惊讶道:“怎么突然这样了?昨儿还好好的。” “他被人打了一掌。”顾娇说。 “谁!”南师娘眼底杀气一振。 顾娇摇头,来到床边:“不知道,没人看见是谁,只是留了个掌印,要不然连他被打了一掌都不知道。” “掌印?”南师娘快步走过来,解开顾琰的衣衫,定睛一看,眸光沉了下来,“九云掌?” “九云掌是什么?”顾娇问。 南师娘沉声道:“燕国南宫家的绝学。这种掌法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中掌时没事,过后却会筋脉逐步断裂,他这一掌是控制了力道的,没打算把人杀死,只是想泄愤给琰儿一点教训。” 顾娇眉心一蹙:“南、宫、家?” 难道是南宫厉? 南宫厉被常璟断了一臂,这段日子一直东躲西藏的,难道说他今日偷摸着混入了清和书院? 南宫厉并不认识顾琰,他应该只是无意中撞到顾琰,嫌顾琰挡道于是一怒之下打了顾琰一掌。 他看似是无意,实际却是罪大恶极。 顾琰一没招他,二没惹他,仅仅是不小心撞到……还不知是谁撞谁,他就能对一个文弱书生泄愤动手。 他还是人吗! 顾娇的眸光冰冷了下来。 南宫厉,最好不是你,否则、、、 南师娘也气坏了,顾琰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南宫家的哪个禽兽竟然对他下得去手! “南宫家的人怎么会来昭国?”鲁师父小声问南师娘。 “我怎么知道!”南师娘没好气地说道。 鲁师父噎了噎没说话。 他明白南湘不是针对他,南湘是太生气了。 老实说他也生气,不论究竟是南宫家的谁干的,这种行为都比有目的的报复寻仇更可恨。 这简直就是罔顾人命,没有人性的! 南师娘看着虚弱的顾琰,揪心地闭上眼。 让她解毒还行,治病她就无能为力了。 “娇娇,你能治好琰儿吗?”她期盼地看着顾娇。 其实她也明白这个希望是很渺茫的,如果能治愈,顾娇就不是这个神色了。 “我先想想。”顾娇去了书房。 南师娘没敢走,她留在东屋守着顾琰。 入夜后,家人陆陆续续地回了碧水胡同,紧接着所有人都知道了顾琰病情恶化的事。 姚氏哭得肝肠寸断。 连从不哭闹的顾小宝都委屈地瘪着一张小嘴儿,大大的眸子里里噙着晶莹的泪珠。 庄太后从皇宫赶了过来。 她对顾琰只有一个要求,活着就好,但眼下这个要求似乎都成了奢望。 她坐在顾琰床头,整个人忽然就苍老了许多。 皇甫贤与小净空也来到了东屋。 皇甫贤住进碧水胡同没多久,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外人,可看着顾琰昏迷不醒,他的心里竟然也很难过。 一贯叭叭叭的小净空这一次叭不动了,他站在床前,睁大眸子看着顾琰。 顾琰被唐明欺负的那一次也曾狠狠发作过,可那时的气氛并不如此时凝重,就好像所有人都感觉到顾琰真的凶多吉少了。 老祭酒没敢吭声,默默去灶屋做饭,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默默垂泪。 “老太爷,您怎么了?”玉芽儿关切地问。 老祭酒拿袖子抹了把眼眶,道:“烟、烟太大了。” 萧珩是最后一个到家的,刘全去接他的路上已经把顾琰的情况与他说了,他即刻放下手头的公务赶了回来。 全家都在心疼顾琰,可他知道眼下最难受的一定是顾娇。 她既是姐姐,也是大夫,她不允许自己治愈不了顾琰。 萧珩在书房找到了顾娇。 顾娇正抓着炭笔,在一张白纸上唰唰唰地写着什么。 “娇娇。”萧珩迈步进屋。 顾娇书写的动作的一顿,抬眸看向他,声音里有着不曾对外人流露的委屈:“相公。” 萧珩的心狠狠地抽疼了一下。 他绕过书桌,来到她身边,俯身定定地看着她:“没事的,阿琰会没事的。” 顾娇神色平静,拿起桌上的纸递给他:“这些是我罗列的器材与药品,用朱砂圈住的是已经有的,其余的我还没弄到。” 萧珩接过纸张看了看,满满一张纸,朱砂只圈了不到十分之一的样子。 她很坚强。 坚强到令人心疼。 萧珩安抚地抚了抚她的发顶:“有了这上面的东西,阿琰就能得救了吗?” “全部都有的话,我就能给他手术,我一个人可以完成手术。”她强调。 萧珩看着上面奇奇怪怪的名称:“这些都是什么?” 顾娇定定地说道:“是手术需要的设备,我的药箱拿不出来。” “这个……是你画的图吗?”萧珩看着反面的图案。 顾娇点头。 萧珩沉思片刻,忽然道:“你等等。”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他转身来到书架前,拿下来一个盒子,从里头取出一张泛黄的图纸:“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顾娇接过来一瞧,神色顿住了。 这不是手术室的图纸吗? “哪里来的?”顾娇问。 萧珩道:“是净空的那本燕国算术书里夹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丢了似乎不大好,我便拿出来放在一边了。” 燕国有手术室?还是说燕国打算建造一个手术室? 那本数学书加上这张手术室的图,燕国有一位穿越前辈的事情基本实锤了。 顾娇抓着手中的图纸,心底忽然就升腾起了一丝希望:“燕国有我需要的东西!” 萧珩的眸光暗了一下。 燕国,那是他永远都不该踏足的地方。 ------------ 618 特大土豪(二更) 从书房出来,萧珩去了隔壁宣平侯的屋子。 宣平侯虽不用重新打石膏,但依旧得坐轮椅。 他早已知悉了顾琰的情况,他虽不懂什么手术室,却也明白若是连顾娇都束手无策,那么天底下唯一能治愈顾琰的希望在燕国。 “你想都别想,不知道,没有,有也不给。” 不等萧珩说明来意,宣平侯直接一连三拒绝。 萧珩蹙眉看着他:“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宣平侯靠在椅背上,淡淡看着他,眉梢一挑:“当年生下你的燕国女奴究竟是谁?有没有留下什么信物?有的话能不能给你?” 萧珩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暴击。 不愧是亲爹,这心思琢磨得妥妥的。 “怎么?想去燕国啊?”宣平侯漫不经心地问。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何况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他如实道:“只有燕国才有娇娇需要的东西,有了那些东西,才能治愈顾琰。” 原来那丫头是能治,只是缺少必要的物品。 “你这媳妇儿本事挺大。”宣平侯与有荣焉地说。 “当年……”萧珩似乎不知如何称呼她,斟酌了一下,问道,“那个人当真什么也没留下?” “没有,她为了斩断和你的联系连根头发丝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宣平侯说罢,意识到这话可能有歧义,又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是怕拖累你。” 不是不想要你。 萧珩沉默。 他没怀疑那个女人对他的感情,否则也不会宁可杀了萧庆也得把解药留给他了。 他有时也会好奇,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连个新生婴孩也下得去杀手? 她会和伤害了顾琰的南宫族人一样是个枉顾人命的恶人吗? 可就算她是,他也没资格去指责她,他的命是她用全部的恶来成全的。 萧珩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去燕国的途径,顾娇却想到了说去燕国为她寻医的顾长卿。 顾长卿这段日子几乎住进了地下武场,每日都在刷新自己的名次,按照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恐怕离挤进前三不远了。 一旦进了前三便会被地下武场送往燕国进行下一步的比斗,美其名曰比斗,实则是燕国用来笼络各国武学奇才的一种途径。 顾娇叫来暗卫甲,让他即刻去找顾长卿。 谁料暗卫甲晚了一步。 暗卫甲回来禀报顾娇:“世子已经走了!” 顾娇问道:“走去哪里了?” 暗卫甲道:“听侯府的人说世子是请旨下江南,为袁家千金寻找神鸟做聘礼去了。” 在昭国有男子捕捉大雁为未婚妻下聘的习俗,大雁的品种越好,诚意就越高。 神鸟并非大雁,而是传闻中的凤鸟。 顾娇曾见过凤鸟的图册,感觉它们长得就像前世的火烈鸟。 这种鸟在昭国根本没人见过,只是一种传说。 顾长卿压根儿就不想成亲,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张旗鼓地出京寻鸟,只怕是为了掩盖潜入燕国的事实。 “走多久了?”顾娇问。 “三天。”暗卫甲说。 顾长卿是早早与顾娇道过别的,因此严格说来这不算不辞而别。 只是顾娇还是有些郁闷啊。 都三天了,追怕是追不上了。 萧珩也在为去燕国想法设法,宣平侯这边没有线索,他便去了信阳公主的住处。 听说萧珩要去燕国,信阳公主的反应与宣平侯一致,那就是不赞同。 不过萧珩毕竟大了,他们只能给出意见,却不能代替萧珩做决定。 他坚持要去,他们做爹娘的也唯有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 信阳公主想到了地下武场的燕国药师:“玉瑾,你去把药师请来,他若是不来,让龙一抓也把他抓来!” 玉瑾带着龙一去了,然而令人失望的是,燕国药师竟然与顾长卿一行人一起回往燕国了。 由此推断,应当就是燕国药师将顾长卿这个武学奇才亲自带回燕国的。 小俩口轮番碰壁,回到堂屋时二人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南师娘从东屋出来,适才顾娇给顾琰开了点药,南师娘喂他喝下了。 南师娘看着脸色不大对劲的二人,隐约猜到了什么,道:“不太顺利吗?” “南师娘,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去燕国吗?偷渡可以吗?” “偷渡?”南师娘一愣,“这是什么?” “大概就是偷偷潜入的意思。” 南师娘想也不想地摇头:“这不行的,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偷渡都困难,更别说带着重病的顾琰。”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南师娘张了张嘴。 鲁师父及时走过来捏住她的手,皱着眉头冲她摇头。 南师娘道:“我想救琰儿。” 顾娇与萧珩古怪地看向二人,不明白这句话与顾娇的上句话有什么联系。 鲁师父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可是他们没有路引,你想带他们去燕国就只有一个法子,给他们打上奴隶的印记。” 燕国的奴隶不算人,只能算一件物品。 “南师娘……是燕国人吗?”顾娇问。 她早知南师娘不简单,但也没料到她如此不简单。 南师娘道:“我不是燕国人,但我可以去燕国。” 那就要么是上国人,要么是来自六国之外的某个强大势力。 南师娘既然不点明,顾娇与萧珩也都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说白了,谁还没点秘密? 南师娘叹了口气:“我夫君说的没错,没有路引的人是无法进入燕国的,如果我强行带你们去,就只有……把你们变成奴隶。” 奴隶在燕国是十分低贱的,一旦被位高权重的人看上,随时都能强取豪夺。 所以鲁师父阻止她是有道理的。 方才是她冲动了,一心想到顾琰去燕国,却忘了如果顾琰成了一个奴隶,他根本就没资格进入医馆医治。 “娇娇,我害怕。” 小净空抱着小枕头,从西屋迷迷糊糊地走出来。 他睡着了,又被噩梦吓醒了。 顾娇牵着他的小手将他带过来:“别怕。” 小净空打了个呵欠,趴在顾娇的怀里:“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说路引的事。”顾娇说。 萧珩递过一件衣裳,顾娇接过来裹在小净空的身上。 “什么是路引?”他含糊不清地问。 “就是一种能让你去别的地方的通行文书,我们当初来京城的时候就有过路引的,你忘了?” “哦。”小净空坐到了顾娇腿上,小脑袋靠进顾娇怀中。 鉴于顾琰的事给小家伙的打击挺大,萧珩忍住了把他从顾娇怀里扒拉下来的冲动。 想到什么,萧珩忽然道:“净空,你有去燕国的路引吗?” 此话一出,南师娘与鲁师父都愣住了。 这问的什么话?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有燕国路引? 顾娇却眨了眨眼。 是的了,差点忘了这小家伙是个小土豪来着。 他连梁国的房契都有! 小净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想了想,摇头:“没有。” 萧珩正色道:“真没有还是假没有?你再想想?” 小净空在顾娇怀中快要睡着了,呢喃说:“没有啦……我没有去燕国的路引……师父没有给过我。” 萧珩与顾娇不约而同叹气。 “只有那个那个东西。”小净空梦呓。 顾娇眸光一动:“什么东西?” “那个……那个……”小净空流着小口水,努力睁开眼保持清醒,但是在娇娇怀里想不睡着真的好难啊,“盒……盒……” “他说什么?”萧珩问。 顾娇附耳倾听,半晌后对萧珩道:“好像说的是盒子……上次顾长卿回京,曾给小净空带过一个盒子!这么大,上头有刻着一朵莲花。” 萧珩进了西屋,从小净空的一堆小破烂里翻出了一个莲花小匣子。 “是这个吗?”顾娇拿过匣子问小净空。 小净空真的快不行了,他的眼皮子打架打到痛了。 “嗯……”他迷糊点头。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顾娇问。 “送、送给娇娇。”人已经半梦半醒了,不过还记得只要是娇娇看上的,那就全都是娇娇的,他也是娇娇的。 顾娇将匣子递给萧珩,示意他打开。 萧珩打开后,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南师娘更是娇躯一抖,严重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到底是从什么山领养回来的小和尚啊? 为毛会有燕国皇家学院的入学文书啊! 天穹书院,燕国四大百年书院之一,因出过三任皇后、两任国君,被称为当之无愧的皇家书院。 家里四个男子汉,一共四封入学文书。 南师娘都迷了,天穹书院你家开的吗? 顾娇被惊的次数多了,倒是很快淡定下来,她问怀中的小家伙:“净空,你有这个,为什么不早说?” 净空已经差不多睡着了,他梦呓道:“我……我不想上学……不要不要……” 看来那一次的礼物不是主持方丈送的,是小净空的师父送的。 顾娇对那位白胡子老僧人越发好奇了,有机会真想去拜会一下他老人家呢。 天穹书院的文书就是最好的路引,有了它,他们去燕国的计划算是成功大半。 顾娇在东屋收拾东西,萧珩推门而入,他手里拿着他的那一份入学文书,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我找了一下,没有找到你的。” 顾娇是女子,又不曾念过书,想来净空的师父知道这一情况,所以没准备她的。 顾娇停下收拾的东西,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喝口茶吧。” 萧珩接过喝了两口,肚子里暖融融的:“但我问过南师娘了,南师娘说,可以带妻子同去。” 顾娇继续叠衣服,闻言却忽然说:“不用。” 萧珩一怔,喝茶的动作都顿住了:“你不是要去吗?” 顾娇转过身来,神色平静地看向他:“我去,但是,不用你带我去。” 萧珩不解地皱了皱眉:“那你打算怎么——” 话未说完,萧珩的脑袋猛地传来一阵眩晕,他手中的杯子跌落,人也朝下摔落。 顾娇一手牢牢地接住杯子,另一手稳稳地抱住了他。 萧珩迷离地看了她一眼:“你……” “你去燕国太危险,所以我决定——”顾娇放下茶杯,拿过他手中的文书,“自己去。” 萧珩虚弱咬牙,顾、娇! 萧珩彻底在顾娇怀中晕了过去。 …… 顾娇的药下得猛,萧珩醒来已是三天之后,他一睁眼就看见一个穿着国子监监服的小团子蹲在床边的地上画圈圈。 “呃……”萧珩挣扎着坐起来。 小团子听闻动静抬起头,丢下手中的树枝,一脸幽怨地看着他:“你终于醒啦?” 萧珩看看小净空,又看看门口:“娇娇呢?” 小净空跺脚哼道:“走啦!都怪你!没把娇娇留下!我因为要照顾你,也被娇娇留下啦!” 娇娇那是根本不想带上你好吗? 你一个小孩子碍手碍脚的,顾娇还得照顾病号,哪儿有功夫兼顾你? 萧珩良心大发没把残酷的真相说出来。 “她一个人带顾琰去的吗?”萧珩其实想问南师娘有没有一并跟去。 小净空没领回他的意思,只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酸溜溜地说道:“小顺哥哥也去啦!” 什么! 带顾小顺都不带他! 萧珩很生气! “你、你想不想去找娇娇?”小净空撇嘴儿问。 萧珩闻言,神色一顿:“什么意思?哦,你也有入学文书,可是除了夫妻便只有血亲能去。” “只要你答应带上我,我就有办法让你去。” 萧珩一脸不信地看着他。 小净空挺起小胸脯:“你答不答应嘛?” 萧珩想了想,点头:“好,我答应。” 小净空可不好糊弄:“你得发誓,你要是骗我,就让娇娇在昭国给我找个新姐夫!” 小东西,太毒了啊! 可去找顾娇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萧珩还是先依了他。 小净空这才哒哒哒地跑到柜子前,将自己的一堆小破烂里嗖嗖嗖地刨出来,最后他拿出一个镶金小盒子,递给萧珩:“咯。” 萧珩打开小盒子一瞧,里头竟然又是一封燕国的入学文书。 他倒霉这么久终于也有转运的时候! 萧珩的眸子都亮了,可读到后面他的脸色唰一下的沉了。 只见文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沧澜女子书院。 萧珩:“……” ------------ 619 顾琰苏醒(一更) 这封入学文书用脚趾头也猜出是给顾娇的了。 “你有娇娇的入学文书为何不早拿出来?” 要不是小和尚才五岁,他简直都要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了! 小净空冤枉:“你们也没问呀!” “那还不是……”你睡着了?萧珩越想越来气,“你干嘛不把娇娇的文书和我们的放在一起?” 小净空理直气壮地说道:“娇娇的东西当然不能和你们这些臭男人的放在一起!” 萧珩讥讽道:“呵,说的好像你自己不是。” 小净空一脸懵圈。 呃……好像把自己中伤了…… 萧珩看着那张字迹娟秀的入学文书,末尾处还有一朵用绢纱堆织的娇羞可人的小粉莲花,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 燕国在昭国的西面,中间隔着一条燕水江。 顾娇拿着几人的入学文书以及姑婆给的通关路引租来船只出了昭国边境。 他们此行一共五人,除去她与顾琰、顾小顺之外,南师娘与鲁师父亦在随行的行列。 有关二人的身份来历,顾娇依旧不曾多问,但有一点顾娇十分明白,二人是为了顾琰才不远千里走这一趟的。 “好了,吃点东西吧,再有半个时辰就该上岸了。”南师娘说。 他们租的是一条大乌篷船,篷里摆了床板与桌椅,放下帘子如同一间小厢房,此时除了鲁师父在外头观测情况,其余四人都在乌篷内。 值得一提的是,自打出了昭国的京城,南师娘与鲁师父便不再说昭国话了,都是用燕国话彼此交流以及与顾娇三人交流。 顾娇姐弟从最初的三脸懵逼,到如今简单的交流已基本不成问题。 “好的。”顾娇用燕国话回答,“肉干吃完了,还剩一些点心,先将就着填填肚子吧。小顺!” “诶,姐!”顾小顺应道。 “说燕国话。”南师娘提醒。 顾小顺讪讪挠头:“哦,知道了。” 顾娇打开食盒,让顾小顺拿了一包点心给鲁师父送过去。 随即她将剩下的装进一个大盘子里,搁在桌上。 她看向靠在她背上的顾琰,问道:“感觉怎么样?晕船吗?” 顾琰微微摇头,苍白的嘴唇微动:“不晕。” 顾娇抬手摸了摸他额头。 顾琰自从上次抢救过来后,第二日的夜里便在马车上醒过来了,可到底身体大不如前,总是没力气,虚弱至极。 顾娇每每看到这样的顾琰就会想起在他身上泄愤打了他一掌的南宫厉。 没错,从顾琰的口中了解到对方的容貌身形后,顾娇已经能确定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就是南宫厉了。 顾琰不过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便泄愤将顾琰打成重伤。 他不知道这一掌下去,就算顾琰没心疾也会在家里躺上半个月吗? 何况是他自己突然潜入书院,才害顾琰撞上他。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也是,讲理的话就不会做出来昭国秘密行刺的事了。 顾娇喂顾琰吃了一块点心,再拿第二块时顾琰就撇过脸拒绝了。 “喝点水吧。”顾娇没强迫他进食。 顾琰喝了两口温水后便靠在顾娇背上睡着了。 上岸后还有一段路必须徒步行走。 顾娇背着顾琰下了船。 南师娘在前带路,鲁师父与顾小顺拿了行李与兵器跟上。 顾琰趴在姐姐的背上,虚弱地说道:“我自己走。” 顾娇步很坚毅:“不用,我背你。” 我不累。 只要是背着你,多远都不累。 烈日当空,顾娇一袭少年青衣,背着顾琰走得汗流浃背,路上南师娘几次要替她都被她拒绝了。 入境的关卡处人数众多,但天穹书院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一见到那一沓墨蓝色的入学文书,官差的态度都变了,直接单独给他们办了手续,发了燕国境内通行的路引。 一行人顺利地踏上了燕国的疆土。 燕国的风土人情与昭国大不相同,只不过一路上几人都忙着照顾顾琰,无暇欣赏沿途的风景。 又历经一月的舟车劳顿,终于在一个日薄西山的傍晚抵达了盛都附近的最后一处驿站。 盛都,燕国的京城。 顾娇一行人用了两辆马车,平日里顾娇、顾小顺与鲁师父轮流赶车。 抵达驿站后,顾娇从马车上跳了下马。 南师娘挑开帘子,在鲁师父的搀扶下走了马车。 他们赶了足足两个月的路,此时已是农历五月,天气炎热,几人的身上都湿透了,就连虚弱不已的顾琰都在马车里闷出了不少汗来。 南师娘一边擦着汗,一边对顾娇道:“你坐会儿,我去定客房。” “我不累。”顾娇说。 “你这孩子。”南师娘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她擦了额头与脖子上的汗水。 顾小顺叫来驿站的伙计,将马儿交给他们去喂,又去了大堂要了三间客房。 燕国的驿站普遍比昭国的驿站大,客房更讲究,诚然,价钱也更贵就是了。 燕国的货币也主要以银子与刀币与主,刀币其实就是铜钱,只是做成了小刀的形状,刻着燕国的徽记。 一刀币的价值约莫等于三个铜板。 在昭国,一个馒头是一铜板,在燕国,一个馒头是一刀币。 由此可见,燕国的物价是比昭国高的。 六国之内并没有任何跨国的钱庄,所幸金银在哪儿都能流通,进入燕国后他们便将携带的几箱金子换成银票存进了燕国最大的钱庄,银子也兑换成了燕国的官银。 一笔不菲的手续费自是不提。 顾娇将顾琰背上二楼的厢房,顾琰与顾小顺一间屋子,南师娘与鲁师父一间屋子,顾娇独自一屋。 顾琰与顾小顺的屋子在中间。 晚饭摆在顾琰与顾小顺的屋子。 燕国的菜式与昭国的口味有所不同,不辣。 还好几人都不挑食,顾琰是挑食的,只是他如今病成这样,有辣也不敢给他吃。 饭桌上,南师娘说道:“明日就能去盛都了,你们先去书院报道,我和小顺他义父去附近找个合适的住处。” 顾娇没意见。 南师娘又道:“今晚都早点歇息。” 几人吃过饭后便回了各自的屋子。 顾娇每晚亥时都会给顾琰检查一次,这会儿时辰还没到,她索性下去检查车马。 不查不知道,一查尽然发现他们的其中一辆马车因劳损过度,轮子与车厢的底部都隐隐开裂了,这要是继续上路,保不齐半路就得坏掉。 她去了大堂,问驿丞买一辆新的马车。 驿丞说道:“萧公子运气真好,我们驿站正巧还有最后一辆马车!” 顾娇是少年打扮,说话则是用上了从顾承风那儿学来的一点青涩的少年音。 但她的容貌是不曾更改的,左脸上依旧顶着一块红红的胎记。 驿丞之所以并不以貌取人还得多亏了她天穹书院的学子身份。 “有劳了。”顾娇说。 “一共是二两银子。”驿丞说。 顾娇从钱袋里掏出了二两碎银。 驿丞正要收下,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辆气派的马车停在了驿站的门口。 车帘被掀开,一名戴着面纱的粉衣少女轻盈地跃下车来。 驿丞一见那些侍卫的行头便浑身一顿,露出了激动万分的神色。 那名粉衣少女拿着一个鞭子,步伐轻快地走了进来,看也没看旁人一眼,对驿丞道:“给我一辆马车!配两匹上等的好马!” “这……”驿丞尴尬地看了看顾娇,默默收回伸出去接银子的手。 “你在磨蹭什么?”粉衣少女问。 驿丞讪讪地指了指顾娇,道:“最后……一辆马车……这位小公子……也想要。” 粉衣少女这才转头看向顾娇,见对方是个容颜有残的少年,不免多了几分轻蔑:“你让给我!我补偿你!” 顾琰的生命每天都在倒计时,顾娇要的不是银子,是尽快进入盛都寻找医治顾琰的手术室。 顾娇淡道:“不让。” 说罢,她强势地将银子放在了驿丞的桌上。 粉衣少女叉腰哼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驿丞小声劝顾娇:“萧、萧公子啊,他们是苏家人……这位想必是苏家的千金……你……你要不……就让给她……” 天穹书院的学生身份固然尊贵,可苏家却是燕国排行第九的簪缨世家,在盛都的地位举足轻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惹得起的。 “我说了,不让。” “你!”粉衣少女哼道,“信不信我打你!” 顾娇毫无惧色地说道:“你敢打我,我就揍你。” 粉衣少女噼啪一鞭子甩了过来,驿丞吓得勃然变色,赶忙抱头蹲下! 然而那鞭子却根本连顾娇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便被顾娇轻轻松松地抓住了。 粉衣少女一怔,俨然没料到这个其貌不扬……不对,应该说容颜有残的少年竟然身后这么厉害,还接住了她的鞭子! 她试图将鞭子拽回来,可怎么也拽不动。 她咬牙:“你……你松手!” 顾娇淡淡松手。 她更没料到顾娇真的这么快松手,她正在往后拽呢,突然就啊的一声,一屁股跌在了地上,疼得她花容失色,鞭子都飞了出去。 她气坏了,抓起鞭子爬起来,又一次朝顾娇打来。 “住手!” 马车上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低呵。 粉衣少女的动手一滞。 “回来。”马车上的男子说,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拒绝。 粉衣少女不甘地瞪了顾娇一眼:“你给我等着,我记住你了!日后别叫我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顾娇才不理会她的威胁,让驿丞带着她去取了最后一辆马车。 办完事,顾娇打算上楼,突然大堂的另一边,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冲她招手。 “兄台!对!就是这边!”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叫我?” 年轻人点头如捣蒜,见顾娇没有过来的意思,他索性自个儿站起身朝顾娇走来了。 二人就站在楼梯口,此时正有客人下来,二人不约而同地往旁侧让了让。 年轻人冲顾娇拱了拱手,有点儿小兴奋地说道:“在下姓钟,名鼎,字和鸣,兄台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钟和鸣就好。” 钟鸣鼎食之家,这名字取得可真有意思。 顾娇道:“找我有事?” 钟鼎说道:“啊,我在你后面来的,我看见你拿出天穹书院的文书了,你也是天穹书院的学生啊。” 顾娇看着他:“你也是?” “我是啊!”钟鼎激动地说,随后仿佛生怕顾娇不信,忙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入学文书,“我是赵国人,你是……” 顾娇淡道:“昭国人。” 钟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错愕,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笑了笑,问道:“也是初到燕国吗?能否请教兄台大名?” “萧六郎。”顾娇说。 钟鼎笑笑:“六郎,这名字好,朗朗上口。” 天被聊死了。 顾娇上楼。 “哎——”钟鼎见她又要走,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道出了心底的惊诧,“你又不是上国人,方才怎敢招惹那位姑娘啊?你没看出她是苏家人吗?要不是马车里的那一位及时出言制止,你这会儿都惨了。” “说完了吗?” “嗯?嗯。” 然后顾娇就上楼了。 钟鼎:“……” ------------ 620 天穹书院(二更) 顾娇上楼后回了自己的客房。 这一小插曲并没影响顾娇什么,她等待亥时为顾琰把了脉量了血压,数值没有太大的恶化。 之后,她便歇下了。 只是不料半夜驿站发生了一点突发状况——竟然来了一伙窃贼。 他们这一路可没少遇上窃贼,便是马匪山匪也不知碰到多少,顾娇见怪不怪,只要不犯到她头上,她懒得去管。 驿丞的守卫倒是有两把刷子,窃贼已经极力隐匿气息依旧被他们察觉到了,双方激烈地打斗起来。 窃贼在人数上虽占了上风,可驿站中并不仅仅有官府的守卫,一些客人也带了自己的随行护卫,他们发现自己被盗了,赶忙出手抓贼。 一来二去的,窃贼被彻底激怒,竟然开始放火、抓捕人质。 他们专往安静的厢房里冲,因为一般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没出来的,不是睡死了,就是吓得不敢出来,不论哪一种都是人质的不二人选。 一名窃贼手持大刀往顾琰与顾小顺的屋子冲去,可还没挨到房门,便被突然闪过来的顾娇一脚踹飞了出去! “啊——” 窃贼惨叫着撞上身后的柱子,当场晕了过去。 南师娘也是感受到有人要偷袭顾琰与顾小顺,拉开房门出来。 见人已被顾娇解决,倒是并不意外。 顾娇对她道:“南师娘回去睡吧,我守着。” 一伙小贼,以顾娇的实力确实足以对付,南师娘回了屋。 院子里激战不休,这伙窃贼竟然还有同党埋伏在驿站之外,约莫是听到了动静,几十号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驿站这边落了下风。 他们见偷了钱财,竟然开始盗马! 顾娇可不能让他们得逞,不然明日拿什么上盛都? 顾娇一手撑住栏杆,自二楼一跃而下,一脚踢飞了一个盗马贼! 她也不去加入院子的战斗,只安心守住马棚,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到最后是院子里的窃贼没被一群人打服,倒是分到马棚这儿的窃贼个个杵成了虾米。 一伙人提着刀与顾娇对质之际,楼上的一名少女自自己房中跑了出来。 “四哥!” 她朝另一间厢房奔去。 而她并未察觉的是,她身后恰巧就站着一名窃贼,那名窃贼都打算无功而返了,可突然之间来了这么个衣着华贵的千金小姐,放过就可惜了。 这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大堂与顾娇抢马车的苏家千金。 果然是纸老虎一个,人家都摸到她身后了,她却毫无察觉。 窃贼的魔掌抓向了少女的脖子。 顾娇往地上一扫,足尖一挑,挑起一把某位窃贼掉落的短刀,随即一个旋身,抬脚踹上短刀的刀柄,将匕首猛地朝二楼踹了过去! 只见短刀猛地刺中窃贼的肩膀,巨大的力道将窃贼撞到墙壁上,又被力道反弹出来,摔出二楼,重重地跌下了一楼的大堂。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苏家千金毫无察觉,而与顾娇对质的窃贼们却全都看傻了眼。 这特么什么身手啊! “四哥!” 苏家千金来到一间厢房前,顾娇看了看,竟然是自己旁边的厢房。 厢房的门打开了,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探了出来,及时接住了在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的苏家千金。 夜很黑,那只手却好看得如同一块精雕过的美玉。 一个男人的手长得好看,过分了啊。 “啧。”顾娇挑了挑眉,一时间竟难以收回目光。 一名窃贼趁机朝她挥刀。 顾娇一直盯着那只手,反手一刀插进了窃贼的胸口。 窃贼难以置信地看着被捅穿的自己:“……” 这特么也行?! 院子里的窃贼最终全被擒获。 “糟糕!忘了马棚!”一名驿站的守卫说。 驿丞忙领着手下赶往马棚,结果就看见一堆鼻青脸肿的马贼自己把自己五花大绑,含着帕子跪在地上,一副赶紧把我们带走的模样。 所有人:“……” 翌日,天气晴好。 顾娇背着顾琰上了马车。 顾小顺赶车,鲁师父赶另外一辆车。 顾娇没太关注苏家兄妹的动静,放下帘子便让顾小顺出发了。 这一路走得顺畅,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便进入了燕国的盛都。 饶是顾娇这种对人文景观不大感冒的人也能明显感觉到一股强国都城的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道路中央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顾小顺的嘴巴都惊得合不上了:“哇,姐,盛都的街道也太宽了吧!这能并着走多少辆马车啊!” 南师娘的马车与他们的并行,听到顾小顺的话,南师娘掀开了帘子,笑着说道:“这还只是外城,进入内城,街道会更宽。” “什么是内城?什么是外城啊?”顾小顺不解地问。 南师娘耐心地解说道:“燕国盛都有内外城之分,外城中居住的大多是商贾与普通百姓,内城里居住的则多是达官贵人。” 顾小顺又道:“那我们要去的书院是在内城还是外城啊?” “外城。”南师娘说道。 顾小顺又不理解了:“可是来书院上学的不是有许多世家公子吗?怎么不把书院建在内城?” “外城地皮便宜。”顾娇说。 南师娘笑了笑:“没错。” 顾小顺目瞪口呆:“啊。那有机会进内城瞧瞧。” 南师娘没说的是,内城不是那么好进的,即使有天穹书院的文书也不行。 燕国盛都共有三道固若金汤的墙,第一道是外城墙,第二道是内城墙,第三道就是皇宫的宫墙。 燕国绝对是一个比昭国更阶级森严的地方,内城的人出来容易,外城的人进去却十分艰难。 南师娘在燕国住了多年一次内城都没进过。 天穹书院虽地处外城,却距离内城不远,属于外城的黄金地段。 又行驶了半个多时辰,几人终于抵达了天穹书院的……后门。 南师娘抱歉地说道:“这么多年没来了,差点不记得路。” 她想带路去前门的,可是带错了。 顾娇跳下马车:“无妨,我们从后门穿过去。” 南师娘道:“我们先带琰儿去找宅子,一会儿来这里接你们。” 顾娇点头:“好。” 天穹书院有专程看管马车的下人,顾娇走过去,先出示了自己与顾小顺的入学文书,又拿出萧六郎和顾小顺的昭国户籍,验明身份后,下人递给顾娇一块对牌。 “一会儿凭着这个来取马车。”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眼。 主要是打量她脸上的胎记。 顾娇浑不在意,问了报道的地方在哪儿。 下人道:“在清正堂,你进去直走,岔路口往东拐就能看到了。” 顾娇带着顾小顺去清正堂报道。 今日来报道的人居然还不少,各国都有,所以这什么天穹书院还是一所国际学府。 排了一会儿队轮到顾娇,顾娇将自己和顾小顺的文书、户籍递过去。 他们来燕国求学的需要懂燕国文字,在燕国授课的夫子又不用懂昭国的文字。 因此户籍是两份,夫子一看是昭国人,眼底就多了几分轻慢,再看顾娇那张脸,就更不耐了。 他适才刚接待完几个晋国学生与梁国学生,热情得不得了,顾小顺还以为他人特别好,眼下见他光速变脸,瞬间失望地撇了撇嘴儿。 但夫子在看见户籍上的名字时,眸光微微顿了下:“哪个是萧六郎?” “我是。”顾娇说。 “你、你多大?” “十九。” “你看着只有十五六。” 确实只有十六的顾娇:“……我面嫩。” 夫子:“……” 夫子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嘴唇动了动,不知嗫嚅了什么。 他拿起印章在户籍与文书上唰唰唰地一顿盖戳,随即他收下了文书,将户籍退还给顾娇二人,又拿出另一份文书,让顾娇与顾小顺填写签字画押。 这流程莫名让顾娇有了一种前世大学报道的错觉。 填完了就是交束脩银子。 “一人一月二十两。”夫子漫不经心地说。 顾小顺眸子一瞪,抢钱呢!二十两! “住宿十两。”夫子又道,“一个月。” 顾小顺原地石化。 在昭国念书一年也交不了三十两! 另外,顾琰的文书与户籍她也带过来了,只是顾琰生病了,她给请了病假。 夫子淡道:“三十两。” 请病假也得交钱! 顾娇道:“不住宿呢?” 夫子道:“那也得交。” 顾娇查看了书院的规章制度,确定夫子没有讹诈他们,掏腰包交了钱。 “俩人一间。”夫子说着,扔给二人两块写着他们名字的木牌,木牌上挂着一把钥匙。 顾小顺还以为是说他与顾娇俩人一间,结果定睛一看,他是十七房,顾娇是二十七房,这、这都隔了多少间去了! 顾小顺都迷了:“不能安排在一间屋子吗?” 夫子淡淡睨了顾小顺一眼:“不能。” 顾娇道:“算了,反正也不住。” “好贵啊姐,我想住,把它住回来。”顾小顺是吃过苦的,一个月十两住宿银子,真是肉痛死他了,他恨不能把寝舍给住穿得了! 他俩不仅不在一间屋子,去了才发现根本不在一座院子。 顾娇在南院,顾小顺在东院。 顾小顺的心在滴血,他捂住心口说道:“姐,咱们去看看吧,看那十两银子的寝舍到底是个啥样。” 顾娇陪着顾小顺去了东院。 “环境还不错,挺清幽的。”顾娇说。 顾小顺在昭国的县城时在天香书院住过一段日子,当时他就觉着比村里的屋子强多了,天穹书院的寝舍自然比天香书院是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不说对得起五两银子的住宿费,也得对得起燕国皇家书院的名声。 “十七号在那边。”顾娇指了指走廊上的一间屋子。 二人朝顾小顺的屋子走去,门是开的。 “你的舍友在。”顾娇说。 她伸手推门,门却被从里头拉开了。 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顾娇的视线,对方看见了顾娇,先是一怔,随后眸子一亮:“萧兄!是你呀!” 兄是敬称,其实真论年龄萧六郎铁定比他小。 “姐……夫,你们认识啊?”顾小顺差点儿喊漏嘴。 “在驿站见过。”顾娇说。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驿站大堂对她语重心长了一番的钟鼎。 “我是钟鼎。”钟鼎说着,看向了顾小顺。 顾小顺看了看顾娇,道:“我是顾小顺,她是我姐夫。” “啊,那你们俩……”钟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屋子。 顾娇会意道:“我妻弟是你舍友。” 钟鼎又啊了一声,讪笑道:“我还以为萧兄才是呢。对了,驿站昨晚遭了贼,萧兄你们没事吧?” 顾小顺惊讶:“昨晚遭贼了吗?” 钟鼎比他更惊讶,你睡得这么死的吗? 几人聊了几句,主要是钟鼎此人特别能说,天几度被聊死,他却每次都顽强地将其盘活。 从他口中顾娇了解到寝舍一般是上下国来分配的,下国人与下国人住一起,上国人与上国人住一起。 既如此,她的那位舍友想必也是一位下国人。 “东院住的全是下国人,我们赵国人最多。”钟鼎说,“对了萧兄,你住哪一间啊?” 顾娇道:“我不住东院。” 钟鼎不假思索道:“那想必是西院了。” 南北两院都是给上国人住的。 ------题外话------ 某书院。 夫子:你多大? 萧美人:我十六。 夫子:你看着像是十八九。 萧美人:我长得着急。 夫子:…… * 月票大家啥时候投都没关系,留得住的等28号双倍,留不住的现在投了也行,最重要的是——投给娇娇。 新的征途开始了,娇娇需要大家的关爱。 ------------ 621 亲密(一更) 顾娇没说他猜错了之类的话,她不是善于与人争辩的性子,何况这也不是她在意的事。 除了寝舍的分配一事,钟鼎还向二人说了他们上课的时间与地点,并且叮嘱他们明早一定记得来上课,不能迟到。 “迟到会记过的,天穹书院规矩森严,记过三次以上会被退学。” 听他叨叨这么久,总算是等到重要信息了。 不能记过,不能被退学,毕竟天穹书院是顾娇留在燕国的唯一途径。 从东院出来,顾小顺还想去看南院,顾娇却不大想去了:“都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顾小顺想了想,似乎也对,他和他姐都是昭国人,分配到的寝舍难道还能有天差地别? “那我们赶紧去与师娘他们会合。” 顾小顺当着别人的面是叫师娘师父,只有与南湘二人独处时才叫爹娘。 二人原路回了天穹书院的后门。 老实说,撇开为顾琰手术的目的,顾娇确实对燕国的盛都十分有兴趣,只在解决顾琰的事情之前,她没心思去游山玩水罢了。 南师娘与鲁师父的马车已经停在附近了。 顾小顺拿着对牌将他们的马车取了过来,肉痛地说道:“姐,就停了一下,他们收了我一刀币,燕国太贵了,真是哪儿哪儿都要钱!” 顾娇抬手摸了摸将他肩上的一片叶子拿掉:“没事,一刀币而已。” 顾小顺道:“还是得省着点花的,银子要留着给顾琰治病。” 他们出发前也不知道燕国的物价这么高,尤其盛都的物价,一个馒头两刀币,大肉包子三刀币,羊肉包子四刀币…… 南师娘十多年前倒是在盛都住过,可那会儿不是一刀币仨包子么,怎么涨了这么多? “没事,我在钱庄也有一些存银。”南师娘对顾娇与顾小顺说。 顾娇倒是没与南师娘见外,只是就算加上南师娘的只怕也不够他们长长久久花的,看来得想个法子挣点钱。 这是后话,先解决眼前的事。 自从进入燕国境内,顾娇便一直在沿途打听手术室的消息,并没有任何一家医馆拥有顾娇所需的手术室。 要么,是手术室并没有建造出来,要么,是手术室的那些东西太惊世骇俗,不能为外界所知晓。 顾娇希望是后者。 这样至少顾琰还有希望。 南师娘道:“宅子我已经找好了,离书院不远,从后门出去,往前走一里便到了。” 那是一间勉强算是两进的宅子,带了前后院,后院连着灶屋与柴房,面积不算大,但他们几人住也够了。 三间厢房,一间小书房,南师娘与鲁师父一间,顾小顺与顾琰一间,剩下那间是顾娇的。 “师娘,这间宅子一月租金多少啊?”顾小顺问。 南师娘笑了笑:“不多,一月一百两。” “什么?一百两!”顾小顺直接傻眼! 南师娘被他呆呆的样子逗笑了:“书院附近的宅子都是论间租的,一间屋子一个月少说二十两,咱们一共四间屋子,还有灶屋、柴房、前后两个院子,一百两不算贵了。” 顾小顺咋舌:“碧水胡同比这儿大那么多,净空才收三十两呢,而且国子监附近地段也好。” 才一日的功夫,顾小顺也开始懂得比较地段了。 如果说昭国也有内外城之分的话,那么他们所住的碧水胡同绝对隶属内城,而信阳公主住的朱雀大街则无比接近皇宫,是内城中的内城。 顾娇道:“没事,银子可以再挣,先去收拾东西吧。” “好嘞!”顾小顺麻溜儿应下。 “我们来收拾就好,你们是不是明天就要上课了,先去准备上课用的东西吧。” “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书是明日去了课室再领。” “那你们歇会儿。”一路上两个孩子累得够呛,南师娘心疼,说什么也不让他俩再动手。 顾娇只得作罢,顿了顿,说道:“那我再去打听一下附近的医馆。。” “姐,我和你一起。” “好。” 姐弟二人上街转悠了一整天,向本地人打听了盛都外城最大的几间医馆,结果到了那里并没有所谓的手术室,也没哪间医馆的大夫见过或者听过图纸上的那些设备。 傍晚时分,二人满头大汗地回了院子。 饭菜已经做好了,是几个孩子爱吃的口味,除了顾琰是单独开的小灶。 顾琰看着自己面前恨不能淡出鸟儿来的水蒸肉,嘴角一抽。 南师娘给顾娇与顾小顺也盛了汤,问道:“今天去打听到什么了吗?” “多谢南师娘。”顾娇接过汤碗,道,“老样子,没打听到什么。” 南师娘倒也不算太意外:“你确定你要的东西在燕国有吗?” “我见到过它的图纸,可以肯定燕国这边有知晓那些东西的人,至于说有没有建造出来我也无法确定。” 南师娘想了想:“不然……上内城看看?外城毕竟是给普通人住的,最好的医馆,医术最精湛的大夫统统都在内城。” “内城难进啊。”鲁师父给南师娘夹了一片红烧肉。 “这倒也是。”南师娘蹙眉。 顾娇喝了口汤,说道:“我一会儿去内城墙附近转转,看有没有机会混进去。” 南师娘觉得这么做很冒险,可想到顾琰的病情又明白他们并没有时间一直一直等下去。 她点点头,道:“我和你一起去。” 顾娇摇头:“不了,一个人比较容易隐藏,师娘还在是家里帮我照顾阿琰。” 南师娘能陪他们来燕国已是天大的人情了,她怎么还能让南师娘与她一道进内城涉险? 南师娘张了张嘴。 鲁师父劝道:“你就听娇娇的吧,娇娇聪明又机敏,做事有分寸,不会冒失莽撞的,反倒是你,还不如娇娇沉得住气。” 南师娘脸色一沉:“你皮痒了是不是?” 鲁师父讪讪地清了清嗓子:“吃饭,吃饭!” 晚饭吃得早,吃完了天还大亮着,只是顾琰已经体力不济了,顾娇送他回房歇息。 顾琰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娇为他不要命地四处奔走。 他突然就很难受。 顾娇给他量了体温与血压,收拾好小药箱,道:“别多想,我去去就回。” 顾娇将夜行衣与面具装在小包袱里系在身上,出门坐上马车。 顾小顺将她送到内城墙附近。 顾娇跳下马车:“好了,就送到这里,你赶紧回去。” 顾小顺道:“姐,你当心!” 顾娇嗯了一声:“我知道。” 顾小顺离开后,顾娇在内城墙附近观察了许久,终于发现了一辆停在路边却即将进内城的马车。 顾娇来到马车后,趁人不备钻进了车底,双手抓住车底的杠子,两脚勾住车毂,整个人严丝合缝一般地贴了上去。 这个法子实则是相当冒险的,但顾娇的运气似乎不错,入内城时这辆马车并没有受到上上下下的盘查。 就在顾娇寻思着找个人少的街道落下来,可谁料这辆马车走得全是大街道,两旁全是行人,她莫名从马车底部掉出来,当场就能惊动半条街。 顾娇咬牙。 她等。 她继续等。 这个姿势有点儿费体力,她浑身都被汗水浸透。 马车又走了几条街,终于不再是人声鼎沸的大道了。 可还不等顾娇下车,马车便驶入了路边的一座大宅子。 顾娇:“……” 为什么说是大宅子,因为进去后又颠了许久,顾娇的脑浆都差点颠散了马车才终于停下。 马车上的人走下来,吩咐几位下人道:“东西都搬到库房去。” “是,管爷。” 下人应道。 顾娇耐着性子等下人们将马车上的东西搬空,只剩下车夫一人在原地给马卸挽具。 顾娇忍住浑身的酸痛,无声自彻底落下来。 她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手指与腹部几乎失去知觉了。 现在她要赶紧离开这里。 车夫卸完挽具,牵着马儿朝一旁的水缸走去,他要开始刷马了。 顾娇趁其不备出了马棚。 她想找一条最近的路出去,然而放眼一望她直接就愣住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一眼望不到墙! “那边!” 突然,一道带着肃杀之气的男子声音响起,顾娇感觉到了一股熟悉而又令人忌惮的气息。 龙影卫! 或者确切地说是燕国死士。 昭国龙影卫由燕国死士驯化而来,但两者还是有显著的区别,昭国龙影卫口不能言,无法交流,只是先帝用来执行任务的工具。 燕国死士却并不全都如此。 难道是自己被发现了? 身后是马棚,前方与右面都有燕国死士赶来,顾娇只能往左面逃去。 墙! 她眸子一亮,足尖一点,一跃而起,单手城主墙头跃了过去。 然而—— 她并未出府,而是进了大院中的一座小院。 这运气! 是萧珩附体了么? 难道说她用了他的名字,所以连他的霉运都一并共享了? “我让你们备的东西都别忘了,一会儿夫人若是知道你们偷懒,我可保不住你们。” “连翘姐姐请放心,我们不会偷懒的!” 几个小丫鬟眼看着就要绕过回廊朝顾娇所在的方向走来,顾娇闭了闭眼,别无选择随手推门进了一个房间。 一股暖暖的熏香与药香扑鼻而来,顾娇是大夫,对这种气味不可谓不敏感。 有病人。 “你们几个,随我进去看看!” “站住!你们做什么?” “夫人,府上适才似乎有外人闯入,我们正在搜查。” “怎么搜查到这里来了?这里是你们能随便进去的地方吗?” “夫人恕罪。” “我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着。” “是。” 谈话声落下没多久,顾娇便清楚地听到女人的脚步声朝她所在的这间屋子走来了。 顾娇一巴掌拍上额头。 点儿这么背的吗! 柜子太慢,床底太窄,桌布太短,房梁…… 她不会轻功,上不了梁! 顾娇来到床前,掀开帐幔,望向床铺上昏睡的中年男子,道:“得罪了!” 她爬上床,想了想,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她只得尽量靠近他、贴着他。 男人身形清瘦,散发着淡淡的冷香与药香。 女人进屋了。 “连翘!” 女人的语气不大愉悦。 被唤作连翘的丫鬟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夫人!” “你干什么去了?为何没在房中守着?”女人质问。 连翘忙道:“奴婢去端药了,才去的。” 顾娇仔细听着二人的谈话,静静地屏住自己的呼吸。 女人轻轻挑开帐幔。 顾娇能感觉到女人的视线朝这边投了过来。 女人不满道:“怎么盖这么厚的被子?” 顾娇:不是吧,你不会要掀开他被子吧? “是大夫吩咐的。”连翘说。 女人来到床边,将手伸进被子,摸了摸男人的手。 顾娇也不着痕迹地拿指尖碰了碰男人的另一只手。 很冰凉,盖得不厚。 女人叹息一声,将男人的手放回被褥中。 “院子里没发生奇怪的事吧?”女人问道。 “没有的,夫人。”连翘说道。 这之后,女人又问了几句男人的饮食起居,连翘的回答大抵是老样子,与昨天一样,没什么大的气色。 之后女人便离开了。 “呼,吓死我了。”连翘松一口气,像极了翘班被抓包但凭借机智蒙混过关的小可怜。 女人吩咐连翘好生守着男子,可这个叫连翘的姑娘守了不到半刻钟便又偷偷溜走了。 顾娇掀开被子坐起身,大大地呼吸了几口气,下了床,给男人盖好被子。 随即她转身出去了。 暮色中,男人的指尖忽然动了一下。 ------------ 622 夜半美人(二更) 折腾了这么半日,顾娇从府邸出来天都黑了。 按理说即便天黑了也没什么,盛都如此繁华,半夜都有生意做,可还真不凑巧了,她竟然遇上了宵禁。 街道上的行人急剧减少,两旁的商铺接二连三地关闭。 顾娇就迷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是出门忘记翻黄历了吗? 她打听过了,盛都内城门戌时二刻才关闭,此时戌时刚过,她还有半个时辰。 看来今日是来不及打听医馆的消息了。 得尽快出城,并且不能步行,否则一样赶不及。 顾娇很快锁定了一辆停放在巷子里的马车。 许久没干过这种打家劫舍的事,今日一整天全干完了。 车夫不在。 不知是不是干什么别的事去了,但马车内有人,烛灯上映出了一道男子的身影。 顾娇打算摸出面具戴上,一摸就发现面具没了。 看样子是掉在哪里了。 算了,没面具就没面具,顾娇在墙上薅了一把墙灰抹在脸上,随即握紧手中的匕首走过去窜上马车,将匕首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别动。” 她用低沉而青涩的少年音威胁。 这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袭素白长衫,外罩一间墨蓝纱衣,腰束玉带,侧脸儒雅精致,睫羽纤长。 饶是见过了萧珩这样的人间绝色,也依旧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美男子。 年纪看上去与萧珩不相上下的样子,气质矜贵,从容不迫,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也不见他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顾娇道:“你送我出内城,我不伤你,南城门。” 年轻男子没说答应不答应。 就在此时,车夫回来了:“公子,我问过了,老板说还没做好,让咱们过两日再来。咱们现在是回去吗?” 顾娇坐在男子身侧,将匕首往男子的脖颈上贴了贴,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年轻男子道:“我要出南内城门。” 隔着一道帘子,顾娇也能感觉到到车夫狠狠地愣了愣:“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啊?今晚城中突然宵禁,咱们出去了就进不来了。” 年轻男子没再说话。 车夫许是习惯了将男子的默认当作一种威慑,嗫嚅了几句,道:“好吧好吧,拗不过您。” 车夫坐上外车座,驾驶马车去了难内城门。 可俗话说得好,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 明明没到戌时二刻,城门便已受宵禁的影响提前关闭了。 “出不去了,公子。”车夫说。 年轻男子依旧没说话,顾娇明白,他是在等她的回答。 顾娇一手拿匕首抵住他,另一手将帘子挑开一条缝隙,看沿途是否有可以住宿的客栈。 年轻男子突然开口:“我劝你不要轻易住客栈,没有符节会被抓起来。” “符节是什么?”顾娇问。 年轻男子不疾不徐地说道:“外城人进入内城的凭证。” 顾娇正想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外城人,话到唇边又觉得此话多余,若她是内城人,宵禁了就该回去,而不是劫持马车赶快出城。 顾娇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有符节吗?” 年轻男子道:“内城人有鱼符,不需要符节。” 顾娇知道燕国的鱼符,一种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顾娇看向他:“你的鱼符呢?” 男子没动。 顾娇往他腰间瞟了瞟,单手撤下他的钱袋,从里头掏出一块青铜鱼符来。 “公子?”车夫在外问道,“你和谁说话呢?马车上有人吗?” 顾娇的匕首动了动,用眼神示意他。 年轻男子淡淡地说道:“附近哪里有客栈?没关门的。” 车夫觉得自己听见声音了,可是自家公子不肯说他也不能逮着问,他道:“往回走二里,好像有一间客栈。” “去那里。”年轻男子说。 “是。”车夫将马车驶去了那间客栈。 年轻男子又道:“马车就停在这里,你再去附近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客栈。” “是。” 车夫依言去了。 还懂得用这种法子将车夫支开,顾娇当然不会认为他是在为她着想,多半是担心她会将车夫打晕。 倒是个有脑子的。 想到什么,顾娇又问道:“你会不会报官?” 年轻男子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以为官府一夜之间就能查遍整座内城的客栈吗?” “也是。”顾娇点头。 看来他猜到她不会住进他给她找的这间客栈了。 真是个聪明人。 长得还美。 顾娇没忍住,又往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经意地看见了宽袖处微微露出了一点美玉指尖。 顾娇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手控,但这手也长得太想让人抓过来那什么了—— 顾娇不由地想到了在驿站见到了的那只手。 燕国男人的手都这么好看的吗? 顾娇下了马车。 她不确定男子会不会报官,但她还是没去客栈。 她去了青楼。 对方应该不会猜到她会去青楼过夜的吧? …… 顾娇在内城滞留一夜,天亮城门一开,她便用同样的法子潜在一辆马车下出了内城。 南师娘一宿未眠,在院子里等了一夜,终于见到顾娇回来,她神色一松握住顾娇的胳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昨晚去哪里了?” 顾娇不愿让南师娘担心,便只轻描淡写地说道:“昨晚遇上宵禁,我被滞留在了内城,后面偷了一个人的鱼符在内城住了一夜。” “内城宵禁了?”南师娘很是惊讶,“盛都极少会宵禁,内城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顾娇心道,难道是因为我偷偷进了那个人的府邸被发现,所以惊动了整个内城? 那得是个什么大人物?都弄得全程宵禁了? 算了,反正也没人知道是她。 南师娘道:“我没和小顺说,我让小顺先睡了,他刚起来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你去买菜了。但琰儿知道。” 顾娇是家里最不好糊弄的孩子,他除了身子不好,脑子却比谁都精明。 顾娇一夜未归的事瞒不住他。 顾娇去了顾琰的屋子,在床边坐下,看着顾琰湿润发红的眼眶,弯了弯唇角,说:“我没事。” 顾琰缓缓将头枕在了顾娇的腿上。 …… 顾娇陪了顾琰一会儿,去堂屋吃过早饭后与顾小顺一道去了天穹书院。 天穹书院一共十二堂,顾娇被分在了明心堂,顾小顺被分在明月堂。 他们先一起去书院指定的小值房领了书籍,之后便去了各自的课室。 院服是根据二人的尺寸定做的,过几日才能拿到。 顾娇进了课室。 燕国的课室与昭国的不大一样,他们用的是矮案,坐的是小凳,一张桌子两个学生。 每一排四张桌子,一共有八排。 大多数桌子都坐了人。 众人或是低头念书,或是三五成群地聊天,一时间倒真没人留意到课室里来了个新学生。 钟鼎也在明心堂 他坐在第三排靠近内侧墙的的位子,他身边没人,他忙激动地朝顾娇招手。 顾娇真是怕了他的聒噪,假装没看见,抱着书籍默默地去了倒数第一排靠进后门的那张空桌。 钟鼎挺失望:“是没看见我么?萧兄!” 他站起身,猛地朝顾娇嚎了一嗓子! 这下好了,全明心堂的人都唰的朝顾娇的方向望了过来。 顾娇一袭青衣,用青色发带扎了个简单的少年发髻,干干净净的气质,眼神清冷,偏那张年轻的面庞上长着一块惹眼的胎记。 明心堂一下子静了。 钟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用手挡住嘴,继续隔空与顾娇对话:“萧兄……我声音是不是有点儿大?” 顾娇真想一棍子闷晕他。 你说呢! 不过这种集体目光的凌迟并未持续多久,明心堂外突然奔进来一名年轻书生,大声叫道:“轻尘公子来上课了!” 鸦雀无声的明心堂转瞬之间炸了锅。 “什么?轻尘公子?” “你确定没看错?” “轻尘公子怎么会突然来书院了?” “对呀,他不是从不来上课吗?” “走走走!去看看!” 却不等众人一涌而出,书院的撞钟声响起了。 众人只得不甘地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顾娇对见那位轻尘公子没兴趣,她只是觉着这名字莫名有点儿熟悉。 她正琢磨着,忽然感觉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齐刷刷地回到了她这里。 不是,你们看你们的轻尘公子,又来看我做什么? 下一秒,一名身着天蓝色院服的年轻男子径自朝后排走来,二话不说坐在了顾娇的身边。 顾娇:“……”干嘛坐我身边?前面那么多空位看不见吗? 顾娇没理他,甚至都没拿正眼瞧他,只是淡淡地拿出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翻了起来。 很快,授课的夫子进入明心堂。 所有学生起身,拱手作揖以行师礼:“江夫子安!” 在一片问安声的掩盖下,顾娇清晰地听见自己身旁的这位轻尘公子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我的鱼符还好用吗?” 顾娇呛到了! ------------ 623 逆天同窗(三更) 劫持个人竟然劫持到了同窗的身上,还被同窗给认出来了,这简直就是大型的社死现场! 顾娇都不明白他是怎么认出她的? 虽说没戴面具,可她往脸上抹了一斤墙灰,这都没遮住她的脸吗? 更重要的是,在马车里自始至终他似乎都没有抬头去看她。 “坐。” 江夫子说。 所有学生坐下。 顾娇与自己的同桌也坐下了。 顾娇这会儿总算明白轻尘公子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昨夜的鱼符上可不就写着沐轻尘吗? “我的鱼符呢?”沐轻尘拿出一本书问。 “扔了。”顾娇说。 这可是证物,她出内城前便扔掉了,否则万一出城那会儿让官兵拦住搜身,她是抵赖呢还是不抵赖呢? “我就知道。”沐轻尘说道。 顾娇往他腰间一瞟,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块新的鱼符。 顾娇并不认为这是她扔掉的那一块,因为她仍进青楼的茅厕了,他这样的身份大抵是不会要茅厕里捡回来的东西的。 他目不斜视地望向讲座上的夫子:“怎么?还想抢?” 顾娇乖乖坐正,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顾娇感觉到他用余光睨了自己两下,不过她秉承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强大信念,愣是理直气壮一整堂课都没开(搭)小(理)差(他)。 但是,真是拜这位轻尘公子所赐,他们这张桌子成了整个明心堂的焦点,就连江夫子都时不时地朝这边投来惊讶欣喜欣慰等复杂的视线。 所以这位仁兄大概真的极少来上课,才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 可做人能有一点基本的准则吗?不来就一直不来好了,怎么她一来他就来? 总不能他昨日在马车上就认出了她是明心堂的新生,今日是特地来找她报仇的。 顾娇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这种可能性为零。 昨日马车上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记住了她,并且在今日认出她尚且说得过去,可要说他昨夜便猜出了她就太离谱了。 他又不是妖孽。 一上午都是江夫子的课。 顾娇无比确定她与她身边的轻尘公子一句也没听。 但二人都做出了一副学霸吊炸天的样子。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沐轻尘在一片羡慕与巴结声中离开了。 顾娇也打算收拾东西去找顾小顺,可就在她即将起身的一霎,六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同窗朝她不怀好意地围过来了。 几人十分嚣张地挡在她的面前,其中一个国字脸更是抬起脚来,想要一脚踩在她的书桌上。 可大概是记起这张书桌也是属于沐轻尘的,他的脚尴尬地在半空僵了半晌,又悻悻地落了回来。 国字脸不可一世地说道:“我姓吴,燕国人,听说你小子是昭国人,如今这世道,连一个低贱的下国人都有资格坐在轻尘公子的身边了吗?还不快给大爷我让开!” “就是!凭你也配与轻尘公子同桌!” “不自量力!” 不断有人附和,好似顾娇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可仔细一想又不是顾娇要与沐轻尘同桌的,是沐轻尘放着那么多空位不坐,非得与她挤一张桌子的。 沐轻尘是见她形单影只所以过来扶扶贫么? 显然不是。 他是兵不血刃,为顾娇拉的一手好仇恨值。 “钟鼎。”顾娇开口。 不远处想撞瞎的钟鼎一怔,顶着巨大的压力朝顾娇这边走了过来。 “干、干干干啥?”他小声问。 “打架记过吗?”顾娇问。 钟鼎颤声道:“记、记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娇惋惜:“真遗憾。” 她不能被记过。 顾娇的一只手肘撑在桌上,单手托腮望向几人,说道:“好,我这就给你们腾地方。” 几人齐齐一怔。 这、这就妥协了? 都不挣扎一下的? 太特么没有欺负人的成就感了叭! “不过——”顾娇的目光扫过六人的脸,“位子只有一个,我该腾给你们谁呢?” 一对长着三角眼的书生挺身而出:“当然是我!” 国字脸怒道:“怎么就是你了!我先来的!” 三角眼:“我先提议的!” 国字脸:“那我还先看上的呢!” 另一人说道:“你们都别争了!” 二人异口同声道:“不争你来坐啊!” 那人说道:“我坐就我坐!” …… 几人激烈地争执了起来,顾娇慢悠悠地收好书籍,云淡风轻地站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钟鼎看着快要打起来的六人,再看看潇洒离去的顾娇,一脸懵逼。 这也行? 顾小顺的明月堂与明心堂之间隔了一条开满鲜花的小道,顾娇迈步走在小道上,忽然间一队身着盔甲的侍卫威风八面地朝这边走来。 他们身边跟着一名书院的夫子,并不是江夫子,具体是谁顾娇也不认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老鸨。 “几位官差大哥!就是他!” 顾娇很快反应过来老鸨指的是自己。 这位老鸨她并不陌生,昨夜她去过她的青楼。 什么情况? 她都那样了,一个两个还能认出来?重要的是都能追到书院来? “你没认错?确定是他?”为首的官差问。 一旁的夫子也道:“是啊,这可是我们天穹书院的学生,你别乱咬人啊!” 老鸨扬着帕子道:“我绝不会认错的!他脸上那块胎记,多厚的墙灰都遮不住!” 哦,是胎记。 所以沐轻尘也是通过她的胎记在明心堂里认出她的? 可青楼的老鸨又是怎么追到这儿的? 老鸨指着顾娇道:“官差大哥,昨夜就是此人拿着轻尘公子的鱼符上我们青楼!轻尘公子是何等俊美似仙的人物,我没见过也听过!一见此人便知他不是真正的轻尘公子!” 顾娇问道:“那你为何不报官?” 老鸨捏着帕子道:“我……我那不是以为你是轻尘公子的朋友吗?” 顾娇又道:“那你后来为何又报官了?” 老鸨哼道:“你把轻尘公子的鱼符扔进茅坑了!真是朋友谁会这么干呀!奴家当机立断,此人定是窃取了轻尘公子的鱼符!” 顾娇:我扔茅坑的东西你也刨出来,你什么癖好! 顾娇道:“那你又怎知是我天穹书院的人?” 老鸨眼神一闪:“是、是他自己说漏嘴的!” 顾娇才没说漏嘴,并且为了掩饰身份,她身上没带任何与天穹书院有关的物件。 老鸨前面的话或许都是真的,但这一句一定是假的。 既不是她说的,也不是老鸨自己发现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昨夜有个知晓她天穹书院学生身份的人也在青楼。 顾娇唰的看向了与老鸨一并过来的夫子。 啊,认出来了。 这不是昨日在清正堂为她与顾小顺办理入学手续的夫子吗? 与老鸨一个装作互不相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原来早就把她的身份告诉老鸨了。 那位夫子感受到了顾娇的目光,神色一慌。 “学生逛青楼违法吗?”顾娇看向对面的官差首领。 他说道:“逛青楼不违法,可你涉嫌行刺太子殿下,罪大恶极!还侮辱了太子殿下的侍女,令整个太子府蒙羞!” 昨夜突然宵禁是因为这个啊? 顾娇不惊不慌地说道:“说我是刺客,有证据吗?” 官差首领道:“有!太子府的侍女曾无意中瞥见刺客的脸上有一块红斑!并且就在左脸上!” 摔! 要不要这么倒霉! 脸上的红斑也能撞上吗? 严重怀疑萧六郎的身份是和天道犯冲啊! “侍女可还活着?”让侍女见见,总该明白自己不是昨晚的刺客了。 “她已悬梁自尽。”官差首领说。 顾娇:“……” 这是连给她证实清白的证人也木有了? 萧六郎啊萧六郎,你这身份有毒! 顾娇问道:“刺客刚从太子府逃走,你们便全城宵禁了吗?” 官差首领道:“那当然!以烟花为信号,全城宵禁。” 还有烟花,不愧是上国。 她没看见烟花,是因为她那会儿极有可能正躲在那个中年男子的被子里。 凶手有两个关键点——左脸有红斑,是个男人。 顾娇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凶手的办法有两种——第一,直接亮明自己的女子身份,只是这样一来,她会被逐出书院,无法继续待在燕国。 第二,让沐轻尘给她做一下不在场证明。 她虽不知太子府在哪里,可想来不会离她当时所在的街道太近,毕竟那是闹市区。 宵禁刚开始她便上了沐轻尘的马车,她是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的。 只不过,她都把沐轻尘给打劫了,沐轻尘还会愿意给她做不在场证明吗? ------------ 624 娇娇出手(一更) 老实说,顾娇觉得他们办案的手段太过草率了,证据都不齐全,不过大概是事关太子,所以他们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顾娇真被抓去了最终也是没法儿定罪的,毕竟她是女人,一旦发现了这一点一切便可不攻自破。 然而还是那句话,她不能暴露自己,所以她绝不可以被这群官差抓回去。 顾娇淡淡说道:“我没去刺杀太子,在太子出事的时候我一直和天穹书院的人在一起。” 为首的官差冷声问道:“那你是和谁在一起?” 顾娇的目光唰的落在了那位夫子的身上。 夫子姓胡,并不授课,只负责书院的招生与庶务。 胡夫子一下子对上了顾娇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没错,顾娇打算把让胡夫子做自己的证人,不然她就把胡夫子逛青楼的事说出去。 胡夫子又不傻,哪里能没猜出顾娇的小九九?他吓得脸都白了。 虽说逛青楼并不违背昭国律令,却违反了书院的院规啊,传出去他名声别想要了! 这这这臭小子最好别这么做!否则他、否则他…… “他和我在一起。” 一道仿若高山流水的声音自顾娇身后的走廊传了过来,低润平静,又带着这个年纪独特的年轻与磁性。 是沐轻尘。 他如清风朗月一般,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了过来,在顾娇的身侧停下脚步。 官差们见到他,脸上都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客气之色。 为首的官差打了招呼:“原来是轻尘公子。” 老鸨与胡夫子仿若见了鬼似的看向沐轻尘,不明白他那句话究竟是几个意思。 顾娇也有些惊愕。 按理说以他们目前的关系,彼此捅刀与袖手旁观才是二人的常规操作。 为首的官差古怪地问道:“轻尘公子,你说他昨晚一直与你在一起?” 沐轻尘道:“没错。” 为首的官差又道:“可有证据?” 沐轻尘风轻云淡地说道:“你们不就是要找认证,本公子就是人证,若实在不信,也可去问问本公子的车夫,当然,若你们觉着是本公子故意在撒谎,那也可以不信本公子的话。” 为首的官差蹙了蹙眉,放缓语气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还请轻尘公子莫要见怪。” 哦,这位轻尘公子在盛都的身份与口碑似乎都不低,连负责太子府案件的官差都对他如此客气。 为首的官差又道:“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 沐轻尘道:“请讲。” 为首的官差看了看顾娇:“他是下国人,轻尘公子为何私自带他进入内城?轻尘公子熟知昭都律法,应该明白就算是轻尘公子您也无权随意带人进入内城。” 连沐轻尘都不能随便带人进城,那么胡夫子一定更不能了。 她方才还打算对官差说是胡夫子带他入城的,幸亏被沐轻尘打断了,不然她当场就得被拆穿。 沐轻尘说道:“事出紧急,等不及替他办好内城符杰。” 为首的官差的眼底掠过一丝探究:“哦?什么事能令轻尘公子枉顾盛都律令带一个下国人进入内城?” 内城重地便说是一个卑微的下国人,便是土生土长的燕国人都必须遵守入城条令。 “为国公爷治病。” 沐轻尘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为首的官差更是目瞪口呆,半晌吭不出一个字来。 顾娇约莫有些明白了,那位国公爷应该是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若是为他治病,则可破例通行。 这倒不是说任何大夫都有资格为国公爷治病,得有个举足轻重的人介绍过去,譬如沐轻尘。 为首的官差看看顾娇,又看向沐轻尘:“他?” 沐轻尘面不改色地说道:“没错,他是我为国公爷请来的大夫。” 为首的官差方才就已经将萧六郎的底细摸透了,他狐疑地说道:“他才入学一日,你就知他是大夫?” 沐轻尘单手负在身后,淡淡地说道:“我沐轻尘要打听一个人,很难吗?” 为首的官差再次噎住。 当然……不难。 沐轻尘可是盛都三大公子之首,家世显赫,才貌双全,调查一个书院的新生不在话下。 “一天之内,我要这个人的全部信息!” 沐轻尘只需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自有无数下人与死士为他头破血流。 为首的官差能接手太子妃的案子,自然并非泛泛之辈,他将信将疑地问道:“可是为何他又去了青楼?” 沐轻尘再次面不改色地说道:“价钱没谈拢,他走了。” 顾娇:“……”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地睁眼说瞎话的?不去做编剧和影帝可惜了。 为首的官差眯了眯眼,问道:“那你的鱼符又是怎么回事?” 沐轻尘道:“是我给他鱼符,让他出城的,谁料他色心大起,竟去逛起了青楼。” 顾娇嘴角一抽,我谢谢你啊! …… 因为沐轻尘的介入,顾娇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官差们最终还是离开了。 胡夫子走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顾娇一眼,对沐轻尘道:“难怪沐公子要——” 沐轻尘一记冰冷的目光扫过去,胡夫子闭了嘴:“我还有事,先走了。” 胡夫子走后,顾娇古怪地问沐轻尘:“他说什么?” “没什么。”沐轻尘面无表情地说。 顾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要帮我?” 沐轻尘目光冷淡:“我不帮你,你就不会把我供出来吗?是被你打劫的名声好听,还是我主动送你鱼符的名声好听?” 顾娇挑眉嘀咕:“也是,你们男人好面子。”堂堂轻尘公子要是被一个下国来的新生打劫了,传出去就太丢人了。 沐轻尘淡道:“你嘀咕什么?” 顾娇心情不错:“没什么,再见!” 她去找顾小顺,沐轻尘也打算离开,可二人没几步,方才那队官差竟然又折回来了,并且他们之中还多了一个一看便有些地位与身份的男子。 这人居然是骑着马过来的。 他约莫三十出头,未穿盔甲,却通身都散发着一股杀伐决断之气。 他骑着战马,拦住了顾娇与沐轻尘的去路。 “轻尘公子。”他冷笑着打了招呼。 他的态度比起那些官差傲慢了不少。 沐轻尘的神色没有多大变化,依旧是如月公子,风华无双:“邵大人。” 顾娇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暗涌,似乎这个邵大人与沐轻尘不大对付。 被唤作邵大人的青年男子冷笑一声,道:“轻尘公子说这个昭国人是轻尘公子为国公爷请来的大夫,并非我不信任轻尘公子,只是事关重大,轻尘公子还年轻,邵某也是担心轻尘公子会被有心人给利用了。” 沐轻尘眸光微冷:“邵大人想要如何?” 青年男子笑道:“他不是要去为国公爷治病的吗?那就让他去治好了。” 沐轻尘淡道:“治不好,邵大人就会以欺瞒之罪惩治我和他吗?” 青年男子笑容温和地说道:“轻尘公子言重了,邵某怎敢对轻尘公子不敬?是这个下国人有心欺瞒轻尘公子,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与轻尘公子无关。” 顾娇:很好,神仙打架,她这个昭国来的小鬼遭殃。 一刻钟后,顾娇坐上了沐轻尘的马车。 其实顾娇可以拒绝,这摆明就是姓邵的与沐轻尘有旧怨,想要借题发挥。 她不去的话,锅就让沐轻尘一个人背了。 是他识人不清,他带人入城,那人还不治而走,怎么看都是沐轻尘眼光太差,没有半点儿办事能力。 不过她这人向来恩怨分明,沐轻尘方才帮她做了不在场证明,去看一看权当还他人情。 沐轻尘随手扔给顾娇一个方子,声音不大地说道:“把这个背熟,一会儿你去了国公府,做做样子就出来。把脉会吗?不会也没关系,记住搭手腕外侧,靠近桡骨的地方,三根手指。” 他说着,见顾娇没说话,他眉心一蹙,“桡骨你总该知道吧?” “嗯,知道。”顾娇点头,继续看手里的方子,牛黄、麝香、珍珠、朱砂、雄黄、黄连…… 沐轻尘再次低声道:“治不好也没关系,不会要你的命的,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确定你是不是真正的大夫,再就是……羞辱我。你装得像一点,不露馅就可以了。” 顾娇含糊嗯了一声。 沐轻尘以为顾娇在认真背方子,没再打扰她。 马车在青年男子与官差们的“护送”下抵达了国公府。 “轻尘公子,到了。”青年男子策马过来说。 沐轻尘看向顾娇:“都背熟了?” “嗯。”顾娇将方子还给他。 沐轻尘与顾娇下了马车。 青年男子进书院都是没下过马,来了国公府却立马翻身下来,将马儿交给了一旁的官差。 他向守门的小厮道明来历,小厮入府禀报了一番,对几人道:“轻尘公子,邵大人,里边请。” 顾娇进了国公府。 她越走越迷惑。 为什么好熟悉的感觉?仿佛是自己来过。 很快,他们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 顾娇眨了眨眼。 等等,这不是正是她昨天来过的院子吗? “轻尘公子!邵大人!” 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一名身着紫衣华服的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顾娇听出她的声音了。 这不就是昨天的那位夫人吗? 她这是……故地重游了? “二夫人。”邵大人抱拳行了一礼。 轻尘公子也微微颔首致意。 二夫人颇有些惊讶:“两位怎么一起过来了?” 青年男子笑了笑,冠冕堂皇地说道:“轻尘公子为国公爷寻了一位昭国来的大夫,我特地将他们护送到府上为国公府医治。” 二夫人张了张嘴:“啊……原来如此啊。” 很显然,这位二夫人都不信他会这么好心护送沐轻尘过来的这种鬼话。 不过面子上的窗户纸是没人会去捅破的。 “唉。”二夫人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就在方才洛神医的弟子来为国公爷医治过,刚施了阵,人还没走呢,去给国公爷熬药了。” 青年男子问道:“可是陈国第一神医洛飞扬的弟子?” “是的!”二夫人说道。 青年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沐轻尘一眼:“陈国以医术闻名遐迩,洛神医更是百医之首。” 沐轻尘不理会他的挑衅,问二夫人道:“国公爷可醒了?” 二夫人摇头。 沐轻尘对顾娇道:“你去试试吧,不必有太大压力。” 青年男子讥讽道:“是啊,毕竟连洛神医的弟子都束手无策,一个昭国名不经传的大夫又怎么能够治好国公爷呢?轻尘公子从一开始怕是就异想天开了。” 顾娇烦躁地看向他:“这么聒噪,你属鸟的吗?” 青年男子一噎:“你!” 顾娇进了屋。 沐轻尘看着顾娇的背影,似是有些惊诧她的反应,却也没说什么,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 625 打脸(二更) 顾娇进去后轻车熟路地打了帘子进入里屋,并绕过屏风来到床前。 那压根儿不必人带路的样子活像自己来过似的。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今日的帐幔是挑开的,顾娇一眼便看见了床铺上昏睡不醒的中年男子,与昨日不同的是,他的脑袋与手臂各处的穴道上都扎着银针。 方才那位二夫人提过,陈国洛神医的弟子刚为国公爷施过针,这会儿去给国公爷熬药了。 昨日事出紧急,顾娇只匆匆与国公爷打了个照面,没给他诊脉,也没仔细看他长什么样。 眼下倒是瞧见了。 说这是一张瘦到脱相的脸都不为过,但他骨相极佳,气质绝伦,不难想象他昏迷前曾是个温润儒雅的男子。 顾娇的心底忽然涌上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在为他诊脉之前顾娇先询问了患者的情况:“国公爷是因为什么事变成这样的?多久了?” 在马车上,沐轻尘没告诉顾娇国公爷的情况,因为沐轻尘根本就只打算走个过场。 沐轻尘错愕地看了顾娇一眼,仿佛觉得顾娇演得还挺像。 只不过,这个问题有点儿难以回答。 沐轻尘与二夫人齐齐沉默了片刻。 “中毒。” “摔伤。” 沐轻尘与二夫人同时开口。 二人愣了愣。 “摔伤。” “中毒。” 沐轻尘与二夫人再度同时开口。 “到底是摔伤还是中毒?还是都有?”顾娇问,“你们最好不要有所隐瞒,不然可能会影响我的判断。” 沐轻尘用一种“你入戏这么深”的复杂眼神看了顾娇两眼。 最后,还是二夫人叹了口气,道:“算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再者你是轻尘公子带过来的人,让你知道了也无妨。国公爷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才晕倒的,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的,但是御医在为国公爷治伤的时候发现国公爷还中了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药,叫什么……七星散。中毒的人早期与中期都不会有什么症状,等毒发时便已深入脏腑,无力回天。索性国公爷中毒的日子尚浅,御医们想法子国公爷体内的毒素肃清了。” 青年男子嘲讽道:“轻尘公子,你请来的这位小大夫医术不行啊,连病因都得别人来告诉他,那要他何用?” 沐轻尘冷冷地睨了青年男子。 顾娇丝毫没受影响,继续问道:“解毒后国公爷也一直没醒过来吗?” 二夫人摇头:“没有。” 顾娇又道:“这种情况多久了?” 二夫人说道:“三年多了。” 已经超过一年了,基本上可以判定为植物人了。 顾娇问道:“他摔下马之前的身体状况如何?从小到大可有过生过什么大病,出事前可有中过风?” 二夫人再次摇头:“没有,国公爷早先的身子一直康健,从小到大没听闻他得过什么大病,也没中过风,毕竟他还这么年轻。” 在二夫人来看,中风是老人才会有的病,国公爷今年也刚过四十,怎么可能中风? 那基本上可以排除脑畸形、变性及代谢性疾病。 顾娇觉得他急性损伤的可能性比较大,顾娇又问了国公爷可曾溺水、窒息等情况,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曾。 看来主要的起因就是那场坠马事故。 沐轻尘蹙眉,给顾娇使了个“差不多该背方子”了的眼色,戏不用做得这么逼真。 顾娇无视沐轻尘的目光。 她在观察患者的情况,她其实无意动患者手臂上的银针,打算等那位洛神医过来将针的取走之后再为他诊治,可就在此时,她察觉到国公爷的五官出现了轻微抽搐。 先是眼皮抽动,再是眼珠无规律地摆动,之后连嘴角也似乎不受控制地抽了起来。 一般来说,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规矩,不论顾娇自己多厉害,她都不会轻易去干涉别人的医治,除非是万不得已。 顾娇目光一扫,发现了问题所在。 她伸出手,唰的将患者手腕上的一枚银针拔了下来。 国公爷的面部停止了轻微抽动。 只有顾娇站在床前,没人看见国公爷发生了什么,只见到顾娇将国公爷的银针拔了下来。 屋内的人齐齐一怔。 沐轻尘蹙眉。 “你在做什么!” 伴随着一道带着怒气的娇喝,一名身着淡绿色束腰罗裙的少女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她将汤药搁在桌上,快步来到床前,愠怒地看向顾娇。 这世上之人大抵都爱以貌取人,原本少女只是有几分怒气,可见了顾娇的脸后又多了几分鄙夷。 她冷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动我的银针!” 顾娇拿着那根银针,对她不咸不淡地说道:“你的内关穴扎偏了。” 少女柳眉一蹙道:“不可能!你是哪儿来的下人!竟敢污蔑我的医术!二夫人!你们国公府的人都是这般目中无人的吗!” 二夫人尴尬。 少女是下国人不假,可她不是普通的下国人,她是赫赫有名的洛神医的弟子,国公爷的病还指望她来治愈呢。 青年男子似笑非笑地开了口:“这位……是轻尘公子特地为国公爷请来的昭国大夫。” 他咬中了昭国二字。 谁不知昭国与陈国水火不容,去年才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陈国败北,又给昭国赔了不少银子。 少女看顾娇的眼神越发不善了,这哪里是同行之怨,这是国仇家恨! “二夫人,你也认为我的针扎错地方了吗?”少女问。 二夫人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少女是洛神医的弟子,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失误呢? 其实少女下针的地方是对的,只是角度稍稍偏了,顾娇不清楚她是在什么情况下下的针,是着急慌乱,还是骄傲大意? 少女倨傲地说道:“二夫人,你们既然不信任我的医术,不如另请高明吧。国公爷,我不治了!” “万万不可!”二夫人赶忙出声挽留,“慕姑娘医术高明,是洛神医的关门弟子,除了慕姑娘,还有谁能救治国公爷?” 这话有些夸张了,燕国不是没有经验更丰富的大夫,可要么请不到,要么是大夫的法子不奏效。 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别的大夫身上。 他们原本是要请洛神医的,可洛神医伤了腿来不了,便举荐了自己的弟子慕如心。 目前为止,慕如心是国公府能在外头请到的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二夫人不能得罪她。 至于说这位小公子,他是沐轻尘带来的,按理说二夫人也得给她几分颜面,可慕如心与她翻了脸,二夫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得罪沐轻尘一二了。 二夫人一脸抱歉地说道:“轻尘公子,多谢你为国公爷请来大夫,既然慕姑娘有信心医治国公爷,那么就不劳烦这位小兄弟了。” 此话正合沐轻尘的心意。 原本他俩过来就是走个过场,被二夫人拒绝倒也省了他们露馅儿的风险。 沐轻尘说道:“没能帮上什么忙,真是遗憾,希望国公爷早日醒来。萧——” 六郎二字未出,顾娇已经将那枚银针放在了床头柜上,转身去给患者号脉了。 慕如心见状,眸光一凉:“你做什么!” 她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拽顾娇,顾娇的手就在几枚银针旁,她这么一拽非得把银针碰移位不可。 顾娇反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慕如心被打懵了! 不止她懵了,二夫人与青年男子也懵了! 这么嚣张的吗? 慕如心勃然大怒:“你!” “他让我打的。”顾娇一秒甩锅沐轻尘。 沐轻尘:“……!!” 顾娇有恃无恐地说道:“承蒙轻尘公子信任,让我来为国公爷医治,谁阻拦我为国公爷诊病,谁就是和轻尘公子过不去!” 沐轻尘忍不住嘴角一顿狂抽。 顾娇淡淡地说道道:“轻尘公子请放心,就算不是为了你答应我的一千两诊金,我也会尽心尽力为国公爷医治的。” 沐轻尘的嘴角再次一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嘴唇没动,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道:“戏过了啊……” 顾娇转身为国公爷诊脉。 她没带小药箱,一是她不大信任这群人,不想过早在这群人面前暴露小药箱的秘密。 二是这群人也不大信任她,若她真带了,还不知那个叫邵大人的青年男子会怎么盘查。 若实在需要用到小药箱里的仪器她就明日再来,她不信这个邵大人天天都会在国公府盯着她。 顾娇的三根手指准确无误地搭在了国公爷的手腕上。 慕如心讨厌这个人触碰自己的病人,可慕如心看着一言不发的沐轻尘,咬牙忍住了心底的怒火。 她冷冷一哼道:“我好不容易才将国公爷的病情稳住,过不了几日国公爷便要醒来了,可如今你们竟找了个半吊子来插手我的治疗。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十分影响我治疗效果的,国公爷若是醒不来,还请你们不要把帽子扣在我的头上!” 二夫人动摇了:“这位小兄弟……” 顾娇没理会,把完脉后,直接上手将那些银针拔了下来。 慕如心的脸色沉到了极点。 顾娇又撑开国公爷的眼皮:“都让一让,挡光了。” 沐轻尘蹙了蹙眉,但还是配合地让开了。 二夫人真不想让的,可她得罪不起沐轻尘。 青年男子微微眯了眯眼,让至一旁,随即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的,笑着对慕如心道:“慕姑娘,你让一下,别耽误这位昭国神医的医治啊。” 慕如心不屑道:“我从未听说昭国有什么神医!” 话音刚落,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顿了一下。 但很快她便摇了摇头。 不可能,那个在边塞治愈了瘟疫的大夫是一名女子。 顾娇为国公爷检查的过程中发现他的后脑勺有一处十分明显的疤痕增生,顾娇怀疑他颅底骨折过,导致了某种程度的神经损伤或脑损伤。 顾娇问道:“二夫人可还记得国公爷受伤昏迷后,鼻子或双耳出现过漏液状况?” 二夫人一愣:“漏、漏什么?” 顾娇解释道:“就是看上去像流鼻涕了。” 若是脑脊液外漏,就基本可以判定开放性脑损伤。 但是已经过去三年了,就算真的颅底骨折也痊愈了。 顾娇放弃了这个话题,说道:“以国公爷如今的情况,针灸与药物治疗的意义并不大。” 慕如心的脸更黑了:“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顾娇就道:“暂时没有太好的办法,多让他的亲人多和他说说话吧。” 在医学生这叫亲情疗法。 其实还有高压氧疗法与物理疗法,但那些都需要一定的设备与器材。 植物人醒来的概率是很低的,所以就算三种疗法都用上也不一定能够成功。 慕如心嗤了一声笑了:“你那么声势浩大,我还当你果真有什么好办法,却不过是糊弄人的把戏罢了!” 她说着,转头看向沐轻尘,“轻尘公子,我无意冒犯你,只不过,你可能被某些无赖给欺骗了,不是每个下国人都懂真正的医术的。” 二夫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说说话就能让国公爷醒来,那他们这几年白四处求医了? “你方才在马车上不是说你有个祖传秘方吗?专治昏迷不醒的。”沐轻尘冲顾娇使眼色。 那确实是个治疗昏迷的方子,只是治不了国公爷,但也不会坏事。 “没有。”顾娇不接招。 沐轻尘:“……” 二夫人再给沐轻尘面子此时也不禁冷下脸来:“轻尘公子,今日劳烦你跑一趟了,你对国公爷的心意国公府心领了,只不过日后还望你擦亮眼睛,不要随便什么人都轻易相信!来人!送客!” 沐轻尘闭了闭眼,压下被顾娇气得翻涌的火气。 青年公子笑得不行:“轻尘公子对国公爷的一番心意,我会好生禀报太子殿下的。” 沐轻尘气血翻涌,面上却平静地说道:“萧六郎,我们走。” “哦。” 顾娇与沐轻尘走了。 二夫人闹心得不行,拿着帕子的手狠狠地顺了顺自己心口,转头对慕如心笑道:“慕姑娘,方才多有得罪,国公爷的病还是拜托你——” “啊!夫人!” 屋子里的丫鬟忽然叫了起来。 二夫人脸一黑:“叫什么叫!没规矩!” 丫鬟瞠目结舌地指向床铺:“国公爷他、他……他的手动了!” 慕如心狠狠一愣:“怎么会……” 二夫人忙凑近国公爷,仔细看向他放在床侧的右手。 确实动了。 整只右手都在颤动。 ------------ 626 秘辛(一更) 此时顾娇与沐轻尘早已坐上了离开的马车,并不知国公爷的动静。 那位被称作邵大人的青年男子也与他们一道出了国公府,临走前嘲讽了沐轻尘两句,可到底没能抓住沐轻尘的把柄,最终还是策马离开了。 “你们有仇啊?”顾娇问。 “家族矛盾。”沐轻尘轻描淡写地说。 具体什么矛盾他就没展开解释了。 顾娇也懒得刨根问题,她又不是真的对他的事多感兴趣。 “一千两?”沐轻尘淡淡地看向顾娇。 顾娇摆了摆手:“不想给就算了,大家同窗一场,只当帮了你一个忙。” “呵。”沐轻尘都气笑了,“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是和谁的?” “那你又是和谁学的?”顾娇反问。 论睁眼说瞎话的道行,你也不差好么。 沐轻尘果然移开视线,不再深入此话题。 顾娇开口道:“我能去一趟医馆吗?” 沐轻尘睨了她一眼,道:“已经结束了,不用再假扮大夫了。” 顾娇:我说我是真大夫你信吗? “话说回来,你方才还装得挺像。”要不是她那个神奇的说话疗法,沐轻尘差点就信以为真了,“下次别这样了,露馅儿我保不了你。” 顾娇:“哦。那能去一趟医馆吗?我想买点药。” 沐轻尘看向她:“你病了?” “我弟弟。”顾娇说。 顾琰请病假的事不是秘密,虽然也没公开,不过沐轻尘要查的话还是不难查到。 沐轻尘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说话,让车夫将马车驶去了一间医馆。 “我在马车上等你。”沐轻尘说。 “嗯。”顾娇没有拒绝。 沐轻尘为顾娇找的自然不会是太差的医馆,病人多,大夫也多,各种珍稀药材应有尽有,如果她真是来买草药的,大抵不会空手而归。 只可惜她是来问手术室的。 “你们这里有这些东西吗?”顾娇递出那张手术室的图纸。 医馆的大夫连连摇头:“见都没见过。” 顾娇收好图纸上了马车。 “没有你要的药材吗?”沐轻尘看着空手而归的顾娇问。 “嗯。”顾娇淡淡应了一声。 “前面还有两间医馆。”沐轻尘说。 “有劳。”顾娇道。 这句话是迄今为止沐轻尘听到的最有诚意的一句话,尽管只有两个字。 沐轻尘吩咐车夫去了那两间医馆,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他们也没见过图纸上的手术室。 所以手术室究竟是没建造出来还是没在民间普及开来? 沐轻尘说道:“你究竟要买什么药?把药名告诉我,回头我帮你问问。” “不用。”顾娇道,这种事她要自己打听,她不习惯让自己的秘密掌控在一个陌生同窗的手里。 沐轻尘见顾娇不肯说倒也没强迫她。 很快,二人出了内城。 “你住哪里?”沐轻尘问。 “送我回书院就好。”顾娇说。 沐轻尘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似是不难感受到她的谨慎与警惕,他依旧没说什么,把顾娇送回书院后便离开了。 此时书院早已结束了一整日的课程,顾小顺却抱着书袋执着地在明心堂的门口等顾娇。 “小顺。”顾娇走过去。 “姐!”顾小顺眼睛一亮,抱着书袋跑过来,“他们刚刚说你被官差带走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进内城给一个人治病。” 听到这里,顾小顺悬了一下午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小声道,“是给人治病啊,我还担心是你偷偷去……那什么的事被发现了呢。” 顾娇弯了弯唇角。 “给什么人治病啊?”顾小顺问。 “给一个国公爷。”顾娇进课室收拾了书袋。 “我来拿!”顾小顺二话不说将顾娇的书袋抱了过来,“他是什么病?治好了吗?” 姐弟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出了天穹书院朝自家住处走去。 回到家后,南师娘也问起了二人晚归的原因。 顾小顺与有荣焉地道:“姐进内城给人治病去了!还是个国公爷!” 他满脸都写着“我姐咋这么厉害,我姐就是牛”的自豪感。 南师娘与鲁师父则是一脸惊讶地看着顾娇。 他们了解燕国,自然明白一个新来的学生是不可能有资格去为国公爷治病的。 似是看出了他俩的疑惑,顾娇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同桌好像是世家子弟,与国公府关系匪浅,我听他无意中提到国公爷的病情,便提出去为国公爷看看。我同桌人好,就带我去了。” 天穹书院被誉为皇家书院,自然有不少世家公子前来求学,比起这位世家子弟的身份,南师娘更好奇的是那位国公爷。 “哪位国公爷啊?”南师娘问。 “安国公。”顾娇记得牌匾上就写着安国公府。 “是他?”南师娘惊讶。 “南师娘认识他吗?”顾娇问。 南师娘笑了笑:“认识谈不上,只是听说过他的事,这位国公爷年轻时可是一位风云人物,俊美不凡,才华横溢,不知折了多少盛都女儿家的芳心。” 鲁师父忽然有点儿黑脸。 媳妇儿当着他的面夸另外一个男人可还行? “他出了什么事?”南师娘离开燕国太久,并不清楚盛都近几年的状况。 顾娇道:“他三年前中毒坠马,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南师娘一头雾水。 “就是昏迷不醒。”顾娇解释。 南师娘啊了一声:“你是说活死人?” 原来这边是把植物人叫活死人,顾娇唔了一声:“算是吧。” 南师娘惋惜地叹了口气:“怎么发生了这种事呢?安国公真是命运多舛呐。” 顾小顺不解道:“他是燕国的国公爷,还命运多舛呐?” 南师娘再次一叹:“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安国公啊幼年丧母,青年丧妻,后又丧女……活脱脱孤家寡人一个。” 顾小顺咋舌:“这么惨。” 人在家里难免就会说一些八卦的事,聊天聊到这儿了,南师娘便索性将这位国公爷的事迹与几个孩子说了。 如今这位安国公是老国公爷的嫡长子,老国公夫人去得早,也没给他留下个弟弟妹妹什么的,还是老国公爷续娶后,继夫人生下了一儿一女。 国公爷为人宽厚,待庶出的弟弟妹妹十分和善,彼此的相处倒也融洽。 老国公爷去世后,身为嫡长子的他世袭了安国公之位。 顾娇哦了一声:“所以我在府上见到的那位二夫人是他的弟媳?” 南师娘点头:“没错,他一生只娶一妻,不曾纳妾。” 顾娇摸了摸下巴,在古代这么专一的男人很少了:“那他妻子……” “唉。”提到这个,南师娘都不知是今晚第几次叹气了。 鲁师父的脸黑透了。 怎么? 为个男人长吁短叹的? 我不要面子的啊! 南师娘日常忽略自家相公,惋惜地说道:“这也就是咱们关上门才能说,外头都不敢提起他妻子。” “为何?”顾娇问。 南师娘犹豫了一下,说道:“他妻子是轩辕家的人。” 顾娇看了看挂在自己屋子的红缨枪:“轩辕厉的那个轩辕家吗?” 南师娘道:“没错,轩辕家当年贵为燕国第一武将世家,号称拥兵百万,功高盖主,风头无两。轩辕家的孩子不论男女个个骁勇善战,只可惜轩辕家走上了一条谋反之路。自古以来,谋反都没什么好下场,强大如轩辕家也不例外。朝廷大军与轩辕大军决一死战,轩辕家的将军尽数战死,安国公的妻子为救父兄,身怀六甲仍披甲上阵,最终也战死了,腹中胎儿亦没能保住,只留下一个两岁大的女儿。” “这件事险些让国公府遭到牵连,燕国国君逼国公爷交出轩辕家的余孽,也就是那个两岁的女儿。国公爷费了极大的力气,甚至不惜辞去官职才保下了女儿的命。轩辕家本家的孩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但凡姓轩辕的男丁皆被杀死,最小的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孩;女眷皆充入教坊司,自此沦为乐女。” 顾娇道:“燕国皇帝是个暴君啊。” 南师娘苦涩一笑:“不是谁都像昭国陛下那样立志做一个仁君的。” 顾娇皱了皱眉,问道:“南师娘方才说国公爷丧女,可是那孩子不是被保下了吗?” 南师娘笑着摇摇头:“国君对轩辕厉恨之入骨,怎么会当真放过他的外孙?安国公辞去官职后,将国公府交由二房打理,自己则带着女儿离开京城,找了一处世外桃源隐居。然而没几年,那孩子还是去了。去得十分突然,就像是暴毙,当时有不少人猜测她是被国君暗杀了,只不过,所有这么说的人都被国君抓走了,之后再无人敢议论此事。” 顾娇顿悟:“原来如此。” 南师娘道:“这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如今燕国谁还记得轩辕家?或许也有记得的吧,只是都不再敢提及了。国君厌恶轩辕厉,连轩辕厉的神兵都国君被当作一堆破铜烂铁扔给了陈国人。” …… 吃过饭,鲁师父去收拾碗筷,南师娘想到白日里的事仍有些不放心:“娇娇,安国公府耳目众多,你还是少去为妙,以免暴露了身份。” “好。”顾娇应下。 想到什么,南师娘继续叮嘱:“还有你那位同桌,他既然能与安国公府有所来往,想必不是泛泛之辈,适当的结交就好,不要太深入。” 盛都水深,南师娘主要是担心顾娇这样的好苗子会一不小心被人看中,卷入了盛都的是是非非。 顾娇明白南师娘是为了她好,她点头:“放心吧,南师娘,我明天就换个位子,不和他坐了。” 她和沐轻尘不会有更多的交集了。 翌日一大早,顾娇便去了课室,她来得早,课室的人不多。 她一眼看见钟鼎,在沐轻尘与钟鼎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自己的书袋走了过去。 钟鼎一愣:“你干什么?” 顾娇道:“今天和你坐。” 钟鼎想了想:“你是不是怕那些人揍你啊?其实这样也好,轻尘公子那样的人物不是咱们结交得上的,会让人眼红的。” 顾娇没说话:“作业借我抄一下。” 她昨天忘记做作业了,还是看见钟鼎在复习作业才想起来。 钟鼎很大方地把自己的作业给了顾娇。 沐轻尘今日又来了上课,这简直刷新了沐轻尘来书院的记录。 他是属于半年也不来一次,一辈子都不会连着来两次。 他一进课室便看见了坐在钟鼎身旁的顾娇。 他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坐到了昨天最后一排的位子上。 昨儿找顾娇茬儿的国字脸是六人中第一个进入课室的,他一见沐轻尘身旁的位子空着,抓起书袋嗖嗖嗖地奔了过去! “轻、轻、轻尘公子!” 啪! 沐轻尘将自己的书袋往旁边的矮凳上一放。 国字脸没地方坐了。 顾娇昨晚练红缨枪练到半夜,妥妥的没睡好,一上午都在打瞌睡。 “这个句子哪位学生可以讲解一下?”讲座上,夫子望向莘莘学子地问。 “夫子。”沐轻尘起身道,“萧六郎会。” 一个小鸡啄米差点啄到桌上的顾娇:“……!!” ------------ 627 再遇国公爷(二更) 顾娇在打瞌睡,哪里知道夫子在讲什么? 她给钟鼎使眼色,钟鼎默默放开自己的书册,手指不着痕迹地点了点上自己写的注解。 顾娇的眼皮子都抽了,钟鼎做的注解是赵国字…… 顾娇最终也没能答上来,被夫子罚抄课文五十遍。 顾娇咬牙坐下。 很好。 水逆了。 然而更水逆的是顾娇下课后被叫到了明心堂的夫子值房,收到了一次来自书院的记过处分。 顾娇娇躯一震:“为什么记过?” 明心堂的江夫子道:“书院所有学生不得出入风月场所,否则记过一次!” 顾娇:“……” 天穹书院有自己的饭堂,中午顾娇与顾小顺在书院吃。 伙食费是含在束脩银子的,不用再额外交钱。 “姐!”顾小顺乐颠颠地来到明心堂的门口。 顾娇敛起被记过的不快,看向顾小顺:“你今天课上得怎么样?” 顾小顺道:“还行。” 顾娇问:“有打瞌睡吗?” “咳,有。”打瞌睡不是上课的标配吗? 顾娇顿了顿:“没被夫子点名了吧?” 顾小顺连忙摇头:“这倒没有。” 所以同样是打瞌睡,为什么只有她被夫子抓了? 都是因为沐轻尘。 她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放过她——那晚被她劫持是他作为轻尘公子一辈子的耻辱,他非得好生把场子找回来。 顾娇淡淡地看着沐轻尘远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姐,你怎么老盯着人家看啊?”顾小顺察觉到了顾娇的视线。 顾娇收回目光:“没什么,他好看。走了,去吃饭。” “哦。”提到吃饭顾小顺就来劲儿了,想到了什么,他凑近顾娇小声道,“可是姐,你怎么能觉得别的男人好看?姐夫会吃醋的。” 我那不是顺嘴一说吗?都是让你给问的。 所幸顾小顺对吃的更感兴趣,马上就不在意这个了:“咱们交了那么多银子,不知道饭堂的菜好不好吃。” 二人来到饭堂,沐轻尘也在,整个饭堂的人都在看他,却他通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乃至于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招惹他。 “轻尘!” 二楼,一位年轻的书生冲沐轻尘招了招手。 沐轻尘抬眸望了对方一眼,迈步上了楼梯。 午饭是馒头与三样荤素搭配的小菜,管饱,吃多少都可以,不够再去添。 一楼人多嘈杂,二楼看上去比较清静,顾娇打算带着顾小顺上二楼,刚到楼梯口便被国字脸一行人拦住了。 国字脸在沐轻尘那里吃了瘪,却不敢生沐轻尘的气,只得将气撒在顾娇的身上:“萧六郎,你上哪儿啊?” “他这是想上去找轻尘公子呢!”三角眼笑着说。 国字脸双手抱怀,大拇指指了指楼上,傲慢地说道:“那可不是你们这些下国人上得去的地方。” 钟鼎远远地瞧见顾娇被堵在楼梯口的一幕,忙放下番外走了过来,拉着顾娇转过身,小声道:“上面不是给咱们这些普通学生吃的。” 只有沐轻尘那样的世家公子才有资格上去。 顾小顺嘀咕道:“什么书院啊,规矩这么多。” 顾娇只是图清净,并不是馋上面的饭菜,不能去就算了。 “小顺,走。”顾娇说。 “诶!” 顾小顺麻利儿地跟上。 国字脸一行人又懵了。 三角眼指着顾娇的背影:“不是,他……他就这么走了?” 不该和他们才吵吵几句,下国人怎么了?你们这个书院还分三六九等吗?你们能上去吗?不能的话嘚瑟啥呢? 这都吵不起来吗? 三角眼疑惑道:“他是不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啊?” 顾娇找了个清净的角落与顾小顺吃饭。 顾小顺爱吃肉,顾娇将碗里的红烧肉都给了他。 说是管饱,不过红烧肉这种硬菜是不能重复取的,一人只有一勺。 顾小顺:“姐,你自己吃。” 顾娇道:“你吃,我吃不完。” 二楼一间厢房内,一名戴着白色抹额的俊逸少年看向对面的沐轻尘,笑着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从前我叫你来上课,你都不来,这次却一连来了两日,还跑来饭堂吃饭,我不是眼花了吧?” 沐轻尘没说话,目光扫过一楼角落里将红烧肉全给了自己弟弟的某人,又看向自己面前的一桌美酒佳肴,问道:“两个人吃饭,用得着这么多菜吗?” “这还多?就八个菜。”抹额少年说。 须臾,抹额少年察觉到了沐轻尘不经意朝某处望去的目光,他笑了笑,看向角落里的顾娇:“怎么?那小子碍你的眼了?也是,长得那么丑,有碍观瞻。你放心,不出三日,我就让他在天穹书院待不下去!” 沐轻尘睨了他一眼:“不怕死你就去。” “听表哥这意思,我还斗不过一个下国人?”抹额少年方才都听见了,这个脸上有胎记的少年是下国人。 他说完,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沐轻尘,“莫非你要护着他?” “你想多了。”沐轻尘把饭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吃你的饭,少给你爹娘惹祸。” 提到爹娘,抹额少年不吭声了。 下午是算术课,顾娇依旧坐在钟鼎身旁。 为他们授课的是一位姓高的夫子,顾娇依旧单手支头打瞌睡。 钟鼎敢确定她一个字也没听,好心地为她也做了一份笔记,当然这次他学乖了,没用赵国文字,而是用的燕国文字。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下课后,钟鼎问顾娇。 “没干什么。”顾娇说。 “给你。”钟鼎将笔记递给顾娇,“你下次别这样了,听书高夫子是书院最严厉的夫子之一,每月都出题考试,考不过的话会很惨的。” “知道了。”顾娇打了个呵欠,接过笔记,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钟鼎还在埋头做题。 “第三题错了。”顾娇站起身云淡风轻地说。 钟鼎一愣,看看顾娇,又看看四周:“你、你在和我说话吗?” “得数是十九。”顾娇看也没看,抓着书袋走了。 “怎么会是十九?不是十七吗?你看题了吗?就在那里瞎讲。”钟鼎才不信呢,一个上课全程打瞌睡的人,知道这题怎么做吗? …… 晚饭后,顾娇决定再进内城一趟。 南师娘道:“内城宵禁,你不如等风头过去。” 顾娇道:“这波风头还不知何时才能过去,阿琰的病情等不得。” 其实南师娘觉得,问了那么多医馆都没有顾娇所需的手术室,只怕手术室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可顾娇身上的那股不认命的韧劲儿让南师娘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 有人认命,有人不认命,顾娇是属于不仅不认命,还要和老天爷抢命的。 “你自己当心。”南师娘叮嘱。 “我会的。”顾娇换了一身行头,让顾小顺将自己送去了内城门口。 “这孩子啊。”鲁师父叹气。 南师娘:“倒是叫我记起一个人来。” 鲁师父:“谁?” 南师娘:“国公爷。” “你是说安国公?”鲁师父脸一黑,“你最近怎么老提他?再这样我生气了啊!” 南师娘嗔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娇娇身上的这股韧劲儿与安国公年轻那会儿如出一辙,还记得当年安国公与轩辕小姐的亲事吗?” 鲁师父没好气地说道:“我又不是燕国人,也不像你在燕国住了那么多年,我怎么会记得?” 南师娘好气又好笑地瞪了瞪他:“轩辕小姐曾对安国公说,‘你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在我手里一招都走不过,我爹爹说了,我们轩辕家的女儿要嫁就嫁世上最骁勇善战的男人。’” 鲁师父疑惑道:“那她怎么还嫁了国公爷?” 南师娘笑了笑:“是啊,还是嫁了。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国公爷没有放弃。娇娇也是这样。” 鲁师父沉吟片刻:“但我觉得……给阿琰治病这事,比国公爷当年求娶轩辕家的千金更难。” 说是难于登天也不为过,安国公好歹只是从轩辕厉的手里抢女儿,娇娇却是要从阎王爷手中抢人啊。 南师娘叹气:“谁说不是呢?况且娇娇在昭国举目无亲的,真是难为她了。” 进内城查得更严了,顾娇这次没再选择挂在马车的底部,而是找了一个装货的箱子藏进去,上面盖着绫罗布匹。 “停下!” 到内城门口时,马车被守城的侍卫拦住,侍卫不仅上上下下地检查,连车底都没放过,还打开了每个箱子,确定里头确实装的是布匹才放行。 马车停下后,车夫去叫人来卸货。 顾娇趁机从箱子里出来,她四下一看,突然就迷了。 怎么又来国公府了? “好了,你们几个,把最上面的两箱绫罗搬去二夫人的院子!” “是!” “余下的那些绫罗与珠宝首饰给慕姑娘送去,她医治国公爷有功,这些全是二夫人买来赏她的。” “小的们知道了!” 谈话声逼近,顾娇从另一边走了出去。 忽然,一道黑影自不远处的草丛里掠过,速度极快,若不是顾娇恰巧在附近,只怕根本察觉不到。 她眉心一蹙,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那道黑影直往东南角而去。 那里是国公爷的院子。 有人要杀国公爷! 南师娘提醒过顾娇,不要与国公府扯上关系,国公爷只是一介陌生人,与顾娇没有任何关系。 “算了,不管了,国公府有自己的护院,不必我多此一举。” 那人身法诡异,躲过了所有巡逻侍卫,成功潜入了国公爷的院子。 那个叫连翘的丫鬟又偷偷溜去玩了,屋子里只剩国公爷一人。 灰衣刺客抓着明晃晃的匕首来到床前。 匕首反射的冷光落在了国公爷紧闭的双眸上,不知是不是有所警觉,国公爷的手开始簌簌颤抖。 灰衣刺客却毫无犹豫地朝国公爷的心口刺了下去! 嘭! 一道小身影飞速闪来,一脚将刺客踹飞! 刺客撞上身后的柱子,重重地跌在地上,顾娇不给他爬起来的机会,又是一脚飞过去,将他踹得朝后翻倒在地上,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刺客冷冷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蒙面少年,心知今日行刺计划已失败,不再恋战,自窗口跃了出去。 顾娇拾起他来不及带走的匕首,揣进了自己怀中。 她来到床前,方才刺客虽未真正得手,不过刀尖还是划伤了国公爷的手背。 “你受伤了,我给你包扎一下。”反正这里也没人,顾娇用的是自己的声音。 国公爷的指尖动了动。 顾娇唔了一声,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国公爷的指尖又动了一下。 看来是真能听见,病人已经对外界的刺激有所反应了,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顾娇从怀中取出急救包:“那我给你处理伤口,你别乱动,不疼的。” ------------ 628 手术希望(一更) 国公爷很安静。 顾娇并不确定他的意识复苏到了何种程度,是只能对外界的刺激有模糊反应还是能够清晰地辨认外界的声音。 说白了,就是不知他听不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 但顾娇依旧将他当作一个有完整自我意识的病人,她捋起他的袖子,将小臂上的伤口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伤口不长,也不深,不用缝针,我先给你清理一下,再涂抹一点金疮药就好。” 顾娇说着用一次性的碘伏棒擦去伤口处的血迹,又打开自制的金疮药,蘸了一点给他均匀地涂抹上去。 暮光四合,屋外斜阳夕照。 国公爷的呼吸很均匀,整个上药的过程丁点儿也没乱动。 “好了。”顾娇收回药瓶与棉签,棉签用油皮纸包裹中,她所有用过的医疗耗材都不会随意丢弃,而是尽量小心处理。 人也救下了,伤口也处理了,顾娇打算离开了。 她最后看了眼床铺上的男人,他的情况似乎确实比第一次见面有所好转,至少身子没那么冰凉了。 顾娇伸出手指,碰了碰他额头,有轻微的薄汗。 顾娇将他的棉被稍稍拉低了些,又打开窗子通风,随后才转身离开。 床铺上的国公爷颤抖着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 从国公府出来,顾娇又去了几家医馆,这一次她改变了策略,不问手术室的事,只问她家人患了严重的心疾,可有根治之法,她还将自己写好的中药递给医馆的大夫看。 大夫通过方子大抵能够判断患者的心疾程度,有经验的大夫都知道药物是无法根治的。 “我这儿有个祖传的方子,或可一试。” “我行医数十载,没有医不好的病,你改天把患者带过来让我瞧瞧!” “我这颗祖传金丹,包治百病,包解百毒,一颗八十两,我看小兄弟你是心地善良,是个实诚人,这样,五十两卖给你!” …… 顾娇从第五间医馆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这些人都不知道要动手术,不会燕国真的没有手术室吧……所以那个穿越前辈和我一样,只是在寻找手术室,所以画了一张手术室的草图?” “让开让开!” 顾娇不解嘀咕间,前方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赫然是一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自屋顶跌落倒在了地上。 顾娇隔得老远都听见了擦咔一声脆响,不用猜也知道他的腿摔断了。 不仅如此,他身上似乎还有别的伤势,腹部正汩汩冒着鲜血。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巷子里冲出来几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子,几人将刀架在重伤男子的脖子上,其中一名灰袍男子却蹲下身,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正色道:“他伤得很重!必须尽快手术!不然他会死!” 手术? 顾娇眸光一凝。 几名灰袍男子又奔进了适才的那条巷子,从里头抬了一副简易的担架出来,小心将重伤男子挪到担架上。 “上车!” 那名为他检查了伤势的灰袍男子说。 几人将伤者抬上了巷子的马车。 顾娇迈步跟上。 却刚穿过巷子便被一张有力的大掌抓住了胳膊。 顾娇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匕首。 “是我!” 对方说。 顾娇放下匕首来,扭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沐轻尘:“你怎么在这里?” 沐轻尘反问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这里是内城,你怎么又混进来了?” 顾娇收好匕首,没接话。 沐轻尘约莫是明白顾娇的性子,想说的不必问,不想说的问了也白问:“还有,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人都敢跟?” 顾娇道:“那个人伤得很重,我只是好奇他们会怎么治疗他。” 这也算是大实话。 沐轻尘一脸冰冷道:“你的好奇心都用在这种地方了吗?” 顾娇道:“我乐意。” 沐轻尘:“……” “可以撒手了?”顾娇看着他一直握住自己胳膊的手。 沐轻尘淡淡放下手来,睨了顾娇一眼,转身朝前走:“我正巧要出城一趟。” “哦。”顾娇眉梢一挑,不请自来地跟着沐轻尘上了他的马车。 “出城。”沐轻尘说。 车夫就迷了,不是刚回来了?怎么又要出去? 车夫将马车调转方向,徐徐朝城外走去。 “太子府的刺客抓住了吗?”顾娇问。 “抓住了,不过刺客畏罪自尽了。”沐轻尘说。 皇室之争哪国都不罕见,顾娇没什么可意外的。 反倒是在国公府碰见的那名刺客令顾娇心生了不少一点。 她第一次进国公府时,国公府的侍卫就发现了可疑之人的踪迹,她一度以为是自己暴露了,结合今日的情况来看,只怕那日就有刺客意图对安国公不轨。 只不过被国公府的刺客及时发现,没得手就逃了。 今日的刺客多了个心眼,竟然避开了国公府的守卫。 顾娇想了想,将怀中的匕首取出来抛给他。 沐轻尘反手一抓,狐疑道:“什么?” “有人刺杀国公爷,这是刺客掉落的凶器。”顾娇还是决定将真相告诉沐轻尘。 一是,那日去为国公爷治病时,顾娇并没在沐轻尘的身上感受到对国公爷的敌意;二则是沐轻尘给她的那纸方子分明是治疗昏厥之症的,这说明沐轻尘暗中有为国公爷寻以问药。 他不是安国公的敌人。 沐轻尘听完顾娇的话,第一反应却是:“你又去国公府了?” 顾娇:“我说是凑巧的你信吗?” 沐轻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顾娇将自己两次误入国公府的事与沐轻尘说了。 沐轻尘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难怪他带她去国公府时觉得她像故地重游似的,还真是这样! 顾娇本以为接下来沐轻尘就该问她是为何能打过一个刺客的,谁料沐轻尘压根儿没提任何质疑她身手的事,就仿佛他见过似的。 可顾娇思前想后也不记得自己在沐轻尘面前展露过身手,最后只得归咎于沐轻尘对她的本事不感兴趣。 沐轻尘看着手中的匕首,道:“我知道了,我会通知国公府,让他们加强戒备。” 顾娇朝沐轻尘伸出手。 沐轻尘:“干嘛?” 顾娇理直气壮道:“还给我啊,我凭本事抢来的匕首。” 只是给你看看证据,又不是要送给你。 沐轻尘再次:“……” 匕首上没有任何能证明凶手身份的东西,给萧六郎用了也无妨。 沐轻尘将匕首还给了顾娇。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照顾国公爷。” “嗯?” 怎么突然聊起这个了? “你和我说话?”顾娇问沐轻尘。 他俩的关系还没铁到可以谈心的地步吧。 沐轻尘愣了愣,似是自知失言,解释道:“就是忽然想起那个人了。” 顾娇想让天被聊死,可看了沐轻尘一眼,还是配合地问道:“很重要的人?” 沐轻尘回忆道:“是一个小丫头。临走前对我说,‘沐轻尘,你要照顾好我爹,要是让我知道你没照顾好他,我会揍你的。’” “安国公的女儿?”顾娇道,“唔,这么嚣张的吗?” 沐轻尘道:“比我小,可我打不过她,狼都打不过她。” 顾娇心道,狼也打不过我。 话说回来,这个桥段有点狗血啊。 顾娇不擅于应对这种场面,她觉得再这么聊下去,她的小脚趾头能在车厢里抠出三室两厅。 万幸是沐轻尘转移了话题:“方才那几个是国师殿的人。” “哪几个?”顾娇问。 “就是你要跟踪的那几个。”沐轻尘说。 顾娇瞬间来了精神:“国师殿是个什么地方?” 沐轻尘说道:“国师殿的前身是钦天监,被国师接管之后,重新打造了一座国师殿,国师殿是盛都最大的一股势力。国师大人神通广大,深受国君器重,入宫可佩剑,无需通传。” 传言燕国数十年前只是一个下国,只因突然有一日来了一位厉害的国师,向国君献上六大典籍,就是靠着典籍里的秘密,燕国才如雨后春笋般崛起。 顾娇不知这些传言有无夸张的成分,但既然连沐轻尘都称颂对方神通广大,那他会不会就是建造了手术室的那位穿越者前辈? ------题外话------ 月票活动开始了,翻翻口袋,还有月票吗? ------------ 629 他的女儿(二更) 找到他,顾琰就能手术了。 顾娇:“那什么……” 沐轻尘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想都别想,我是不会带你去国师殿的。” 顾娇顿了顿:“你是根本进不去吧?” 沐轻尘:“……” 顾娇基本了解了。 顾琰手术的希望就在国师殿,只不过国师殿乃盛都重地,连沐轻尘这样的名门公子都不能随意进入。 知道在国师殿就好,她总会有办法去的。 沐轻尘依旧是将顾娇送到天穹书院的门口,随后沐轻尘离开,顾娇步行回到自己的住处。 南师娘与鲁师父在堂屋等她,见她回来,二人不免长松一口气。 今日倒是没叫他俩担心。 “娇娇还没吃饭吧?”南师娘问道。 “还没。”顾娇说。 “我去给你盛来。”南师娘去灶屋将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了过来,“热了有一会儿了,可能没那么好吃了。” 顾娇道:“没事,师娘做的都好吃。” 真实情况是南师娘的厨艺当真有些不敢恭维。 但所有被萧六郎的黑暗料理荼毒过的人都不会觉得南师娘做的饭菜很难吃。 五月的盛都已进入夏日,但早晚并不炎热,南师娘是因为等顾娇等得心急才发了一身汗,这会儿顾娇回来了,她心静自然凉,手里的扇子都不要了。 她把扇子扔给鲁师父,问顾娇道:“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有。”顾娇点头,“国师殿可能有我想要的东西。” “国师殿?”南师娘倒抽一口凉气。 南师娘的这个反应基本上能够说明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了。 顾娇问道:“南师娘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国师殿吗?” 南师娘鉴于顾娇以往的表现,赶忙提醒道:“偷偷潜入肯定是行不通,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国师殿高手如云,你可知燕国的死士最初是怎么来的?” 顾娇道:“与国师殿有关?” 南师娘点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位国师大人训出来的。昭国的先帝不是也买了一批燕国死士吗?那些都不算最顶级的死士,最顶级的都在国师殿。” 要是顾娇恢复了全部的实力,或许还能闯一闯,但如今嘛……还是尽量智取。 顾娇问道:“那怎么才能进?” “这个……”南师娘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了一圈,“要么是假扮成国师殿的弟子混进去,要么……是让国师殿的人心甘情愿地带你进去。但这两种办法都不大可行。” 第一种容易被人发现,第二种又几乎不大可能—— 南师娘叹了口气:“你先去歇息,我今晚好生想想,想到了就告诉你。” 顾娇说道:“劳烦师娘了。” 南师娘温声道:“别说见外的话,能让琰儿赶紧康复也是我的心愿。” 夜深人静,几个孩子都歇下后,南师娘换上一身夜行衣,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 盛都的国公府,夜色阑珊,琉璃灯烛在廊下烨烨生辉。 沐轻尘回内城后即刻去了一趟国公府,找到二爷,告诉他他适才路过国公府时意外发现几名可疑之人在府外徘徊,希望他能加强国公府的戒备,尤其是安国公的院子。 国公府的景二爷并没有怀疑沐轻尘的话,沐轻尘的家族虽与国公府对立,可沐轻尘本人少时曾得到过安国公的照料,他对安国公没有坏心。 “你放心,我今晚亲自去守着大哥的院子!” 景二爷与安国公虽不是一母同胞,可自幼感情极好,在他心里,长兄如父,他不论如何也不会让人加害自己大哥的。 沐轻尘离开后,景二爷挑了府上最厉害的死士围住大哥的院子,他自己则抱了一床铺盖往大哥床前的地上一躺。 半梦半醒时分,他隐隐听见大哥的床铺上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他会过意来后一下子睁开眼:“大哥!你是不是叫我!” 他一个鲤鱼打挺来到床前,挑开帐幔,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向大哥削瘦的脸。 安国公依旧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并没有在叫他。 但大哥的嘴里的确在喃喃梦呓。 这可是大进展呐! 他大哥昏迷了这么久,从未说过梦话! 景二爷弯下身,想听听大哥在说什么。 结果他大哥梦里反反复复念叨的只有一个名字:“音音……音音……” 他早夭的小侄女,景音音。 …… 天蒙蒙亮,顾娇自睡梦中醒来,她坐在床头懵圈了一会儿。 “好奇怪,我昨晚好像做梦了,可是又想不起来自己梦见了什么。” 她极少做梦,梦到的都是可能会发生的,她一般都记得。 如果不记得,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 嗯,一定是这样! 顾娇穿戴整齐,后院练了会儿红缨枪与鞭子才去堂屋吃早饭。 顾琰没起来,他素来爱睡早床,并不奇怪,只是南师娘竟然不在。 “鲁师父,南师娘出去了吗?”顾娇问。 鲁师父清了清嗓子,道:“她去办点事,你们先吃吧,我在集市买了粥和葱油饼,不知合不合你们胃口。” “鲁师父也吃。”顾娇给他也盛了一碗粥。 “这孩子。”鲁师父笑着接过。 吃过早饭后,鲁师父留在家中照顾顾琰,顾娇与顾小顺去书院上课。 “姐,你作业做了吗?”顾小顺问。 顾娇猛地遭受了灵魂一击! 又忘记做作业了! 不当学生好多年,业务都不熟练了! 顾娇进入课室,闷头朝钟鼎的座位走去,当她正要坐下时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是你?” 钟鼎呢? 他位子上的人怎么变成了沐轻尘? 沐轻尘不咸不淡地拿出一本作业扔在桌上:“诺,拿去。” 仿佛在说,给你抄,比钟鼎的好,不用谢。 顾娇嘴角一抽,转头往课室里望了望,所有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也不知情的样子。 顾娇在最后一排的原本属于沐轻尘的位子上发现了钟鼎,她二话不说走过去,在钟鼎身旁坐下:“作业给我抄一下。” 钟鼎简直懵了。 他看看面无表情的沐轻尘,又看看炸毛童子鸡一般的顾娇:“你……你放着轻尘公子的作业不抄,来抄我的?” 顾娇:“拿出来!” 钟鼎顶着来自沐轻尘的可怕气场,悻悻地将作业拿了出来。 顾娇三两下抄完。 钟鼎小声道:“上午不是江夫子与童夫子的课,不交作业。” 顾娇一秒黑脸,你不早说! 上午是骑射课,天穹书院有自己的草场与马棚,驯养了几十匹膘肥体壮的烈马,他们的骑射夫子姓武,据说曾是燕国的武状元。 原本他在朝中任了官职,但他既没背景,又不喜擅官场之争,于是辞去官职来天穹书院做了武夫子。 明心堂的学生们先去马棚选马,原则上是俩人一匹马轮流着用,只不过明心堂的不少学生都有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好马,因此马棚的马完全够用。 “我我、我不太懂马,你帮我挑一个?”钟鼎讪讪地对顾娇说。 “就那匹吧。”顾娇指了指马棚最里侧的一匹高头骏马,“温顺,不会把你摔下来。” 钟鼎还是有点儿不敢进马棚。 顾娇进去将那匹马儿牵了出来:“给。” 钟鼎心有余悸:“真、真的很温顺啊?” 顾娇把缰绳扔给他:“这里最温顺的就是它了。” 钟鼎下意识地双手抱住:“你怎么知道?” 顾娇烦躁地皱了皱眉:“不信就给我?” 钟鼎赶忙抱着缰绳背过身:“我信我信我信!” 其实从靠近马儿的那一刻起,钟鼎便已经感受到它的温顺了,他骑术不好,曾从马背上摔下来过,因此不敢驾驭性子太烈的马。 这时,其余学生也挑选得差不多了。 顾娇她不爱和人挤,只等大家挑完了她再去牵一匹出来。 忽然,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萧六郎!” ------题外话------ 今天有三更 ------------ 630 王者归来!(三更) 顾娇转过身来,神色淡淡地看向明心堂六贱客:“有事?” 国字脸笑着朝她走过来,语气和善地说道:“你刚来书院有所不知,这个马棚里的马都是让人挑剩的,隔壁马棚里的马才是上等的好马,你要不要去试一下?” “不要。”顾娇说。 国字脸一怔,随即讥讽一笑:“你该不是怕吧?” 顾娇没理他。 不是,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然而不知是不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们,顾小顺那个班的夫子临时调课,也来上武夫子的骑射课了,如此一来,马棚里的马便不够用了。 当最后一匹马儿被牵走时,顾娇与另外几名明月堂的学生只能前往隔壁马棚选马。 国字脸给同伴疯狂使眼色。 几人会意,暗戳戳地将某个护栏拉开,并用钩子将里头的缰绳勾了出来。 当栅栏里一眼看去只剩下最后两匹马时,国字脸一把抓住其中一根缰绳:“我要这匹马!” 他牵走了那匹棕色的马。 顾娇看了看最后一匹温顺的白马,没说什么,牵了缰绳往外走。 可她走了几步,觉着不对劲。 马蹄声不对劲! 出来的根本不是那匹白马,而是一匹从暗处走出来的黑马。 黑马那里原本应该有个护栏的,却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白马吓得瑟瑟发抖,黑马带着野性的杀气,如同一匹万马之王朝着顾娇缓缓走来。 “哈哈哈哈!你们猜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被那匹马踹死了!” 草场上,国字脸笑得前俯后仰。 那根本就不是一匹可以用来上课的马,而是一匹尚未驯服的野马王。 武夫子特地把它关起来,让它不吃不喝,就是为了要挫它的锐气。 不然很难驯服的。 “不过,那匹马王那么厉害,会不会闹出人命啊?”一个同伴说。 “上回武夫子想驯服它,是不是还被它摔伤了呢?”另一个同伴说。 “连武夫子都受伤,那个弱不禁风的萧六郎会死得很惨的吧?要是他死了,会不会怪到我们几个头上啊?”第三个同伴说。 国字脸闻言心虚了一把,但很快,他便摆了摆手:“怎么会怪到我们头上?是他自己去牵绳子的!也是他自己把栅栏打开的!你们都给记好了!再说了,就算闹出人命又怎样?谁让他目中无人的?一个卑贱的下国人给他炒炒他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轻尘公子主动去和他同坐,他居然调头就走了!他连轻尘公子都不放在这里,他是不是欠教训!” 三角眼:“没错!他就该被狠狠地教训!让他知道下国人就要有下国人的自知之明,别给脸不要脸!” “你们在说什么!谁要出人命了?” 沐轻尘的声音蓦地响在几人身后。 几人吓得一个哆嗦,险些把手里的缰绳扔了过去。 六人牵着马转过身来,望向骑在汗血宝马之上的沐轻尘,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冻住。 “说!”沐轻尘厉喝。 几人腿一软。 其中一个叫孙鹏的学生指着国字脸道:“都都都……都是李宏义的注意!是他要萧六郎去挑那个马王的!” 沐轻尘的眼底杀气乍现! 国字脸颤声道:“我……我这也是见他对轻尘公子大不敬,想要给他一点儿小小的教训……” 沐轻尘冷冷地瞪了几人一眼,拽紧缰绳,调转方向,猛地朝马棚奔去。 他快要接近马棚时看见顾娇骑着那匹无法被驯服的马王奔了出来。 他策马奔向顾娇,打算将顾娇的缰绳抓过来,谁料此时,身旁突然传来一声玲珑娇唤:“四哥!” 是苏雪! 苏雪戴着面纱,提着粉色裙裾雀跃地朝沐轻尘小跑过来。 她对凶险一无所知。 顾娇的马就要从马棚的夹道里冲出来了,而他根本赶不及救下苏雪。 夹道里有视线盲区,顾娇没看见苏雪,但她看见了苏雪投射在草地上的影子。 她试图勒紧缰绳,只听得啪的一声,缰绳断了,马儿却依旧野性又凶残地往前奔跑。 马儿扬起了前蹄。 眼看着就要将苏雪踩踏成泥,千钧一发之际,顾娇猛地抱住马王的头,竟是生生用力将马儿扳倒在了草地上! 要知道,这可是马王! 顾娇自己也摔了下去。 她打了几个滚稳住身形,单膝跪地,冷冷地看向那匹被摔了依旧未曾驯服的马王。 马王站了起来,朝着顾娇与苏雪猛踏而来! 顾娇却揪住它的马鬃,再次翻身而上,再次将它摔倒在了草地上! 她自己也再次摔下去! 马儿站起来,她也爬起来。 她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邪气地勾了勾唇角:“你,我要定了。” 苏雪脸一红。 这个登徒子,他、他乱说什么呀? 要定谁了? 顾娇记不清自己究竟抱马摔下去多少次,马王眼底的凶狠与桀骜渐渐退去,但让它臣服并没有这么容易。 它似乎在等待顾娇用完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毕竟每一个曾想要驯服它的人都最终比它先力竭,不然武夫子也不会想要先饿上它几天。 它才饿了半天,体力充盈。 可诡异的是,这个少年明明已经精疲力尽了,却总是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少年的骨子里仿佛有一股永不服输的意志! 四周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武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狼一般的少年,心底被深深震撼。 上一次被如此震撼还是十多年前。 轩辕家的儿郎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狼性。 最终,幼狼击败了野马王,野马王喘着气,乖顺地臣服在顾娇面前。 顾娇其实也快不行了,但她知道这是马王的试探,她如果上不了马,她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驯服它! 她抓紧了马鬃。 苏雪看着她颤抖的身子,心口一紧,望向沐轻尘:“四哥……” 沐轻尘示意她冷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知道遍体鳞伤的顾娇究竟还能不能骑在马王的身上。 顾娇的舌尖舔了舔唇角的血迹,邪气一笑,一个利落的翻身上了马! 马王发出了一声彻底臣服的长嘶。 少年驯服了马王,草场沸腾了,一片欢腾喝彩中,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体内血脉的喷张,就连见武夫子都激动得两眼放光! 轩辕男儿尽,再无狼少年。 武夫子却想说,他看见了新的狼!一头要成为狼王的幼狼! …… 驯服马王的代价是惨烈的。 顾娇不能再上课了,武夫子让顾娇先回寝舍:“你们谁送他一下。” “我送他。”沐轻尘说。 沐轻尘带着一瘸一拐的顾娇回往南院。 苏雪也迈步跟上。 “你来做什么?”南院门口,沐轻尘道,“这是男子寝舍。” “反正又没人!”苏雪说。 “是不是走错了?”顾娇望了望院子里的景观说。 苏雪道:“没走错,这里就是南院!” 顾娇表示怀疑:“这是给下国人住的吗?”怎么这么奢华?亭子的牌匾是真金吗? 苏雪就道:“怎么会是给下国人住的啊?南院是只给上国人住的院子!” 顾娇古怪道:“那我怎么住进来了?” “哦,忘了你是下国人了。”苏雪说。 苏雪是个傲慢无礼的人,但却并不是不识好歹,她骨子里的确有点儿瞧不起下国人,可萧六郎今日的表现太出她的意料了。 救了她不说,还驯服了连武状元都没能驯服的马王,这个少年用自己的实力赢得了她的尊重。 她决定从今往后允许他与自己平起平坐! 她说道:“其实我的寝舍也住进了一个下国人,也是刚来的新学生,长得挺好看的,就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好吧,比她美多了!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来的第一天就把她们书院第一院花古程程比下去了! 第三天便上六国美人榜了! 苏雪越想越吃味儿,开始鸡蛋里挑骨头:“不过吧,她个子高了点儿,女人太高了不好找婆家,然后她还是个小哑巴,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小黑娃!” 沧澜女子书院某寝舍,一大一小齐齐打了个喷嚏! 顾娇不怎么爱聊天,奈何苏雪与钟鼎都是易聊体质。 苏雪继续对顾娇道:“忘了介绍了,我叫苏雪。鉴于你今天救了我,上次在驿站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沐轻尘淡道:“上次好像是你先打人家,又技不如人自己摔倒的吧?到底谁不和谁计较?” 苏雪一噎。 顾娇看看沐轻尘,又看看苏雪:“你叫他四哥,你们是……什么兄妹?” 苏雪说道:“亲兄妹啊!” 顾娇疑惑道:“那为什么你姓苏,他姓沐?” “我随母姓。”沐轻尘轻描淡写地说。 顾娇:“哦。” 顾娇到了寝舍门口才记起来自己没带钥匙。 “我有。” 沐轻尘自锦囊里拿出一把钥匙,云淡风轻地开了门。 顾娇蹙眉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你会有我寝舍的钥匙?” 沐轻尘淡淡说道:“因为这也是我的寝舍。” 顾娇:“……!!” 顾娇没来住过,沐轻尘看样子也没住过,本以为里头空空如也,不曾想被褥细软应有尽有,还全是上等质地。 顾娇挑了挑眉:“两张床都铺好了,挺照顾舍友啊,轻尘公子。” 事情发展到这里,顾娇要是再猜不出来都说不过去了。 一定是那晚她用银针救下苏雪的事被沐轻尘看到了,于是沐轻尘给她开了一系列的后门。 还好只是报恩,差点以为这家伙有龙阳之好,看上她了呢。 顾娇从荷包里取出一瓶金疮药。 苏雪道:“我帮你上药吧!” “他是男子。”沐轻尘蹙眉提醒。 苏雪抓了抓鬓角的发,垂眸道:“哦。” 沐轻尘对苏雪道:“你先出去,我来给他上药。” 顾娇道:“你们两个都出去!我自己上药就行!” 开玩笑。 我不能给苏雪看,难道就能给你看? 沐轻尘自己也不习惯有外人近身,倒是并未起疑,他想了想,说道:“或者,我把你弟弟叫过来。” 顾娇正色道:“不用!让他上课!我自己来!本也没多严重!” 苏雪到底脸皮薄,已经出去了,沐轻尘不打算强迫顾娇,也起身离开。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霎,忽然望着顾娇床铺上的一滩血迹道:“还说你伤得不重!你都流血了!” 顾娇身上有不少擦伤,血迹是有的,可要说流的程度…… 顾娇顺着他的目光定睛一看。 那不是受伤。 是她来葵水了! 顾娇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这个,不是受伤。” 沐轻尘深深地看着了她一眼,似乎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半晌后,他明白了什么,眸光一动:“你……” 顾娇扶额,得,女儿身就这么掉马了。 沐轻尘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我去给你拿点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沐轻尘大概是拿出了跑死马的速度,不一会儿便折了回来。 他轻咳一声,尴尬地将手中的药瓶递给顾娇:“你、你自己来。” 痛经药吗? 看不出来啊,这个欠欠的沐轻尘还是个大暖男。 “多——” 谢字未说完,顾娇便瞧见瓶身上贴着的三个醒目大字——痔疮膏。 ------题外话------ 三更来啦,月票不要浪费,没投的赶紧投掉。 ------------ 631 霸气马王!(一更) 顾娇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真想掰开沐轻尘的脑子看看他里头是怎么长的! 怎么就怀疑她是得了这个! “沐轻尘你——” “怎么了?药不对吗?” 顾娇深呼吸,深呼吸:“……对,我谢谢你啊!” 沐轻尘一脸莫名其妙,谢谢就谢谢,怎么谢得那么咬牙切齿?又不是他让他痔疮发作的。 沐轻尘心知这种病被人发现了十分难为情,故而很是贴心地背过了身去:“话说回来,你年纪轻轻的怎得了这种病?” 顾娇黑脸,对啊,我为什么年纪轻轻得了这种病,还不得问你! …… 顾娇没打算住寝舍,因此寝舍里并未备用任何衣裳,她这身行头自是不便出去的。 沐轻尘同情舍友的遭遇,大方地让人去马车上取了他的披风来递给顾娇。 下午是江夫子与高夫子的课,武夫子主动去为顾娇请了假。 事实上顾娇比武夫子想象的能扛,歇半个时辰,起来又是一条好汉,不过有免费的假,不请白不请。 顾娇没在饭堂吃午饭,直接回了租住的宅子。 她人虽走了,关于她的议论才刚刚开始。 饭堂中。 “哎,听说了没?上午明心堂来了个新生,把武夫子的马王给驯服了!” “什么马王?” “就是武夫子与人比武赢来的那匹野马啊!” “就那匹把武夫子门牙都摔瘸了一颗的黑马?” “应当就是它!” “武夫子不是训了它许久都没辙吗?你方才说被谁驯服了?” “一个新来的学生!叫什么……萧……六郎?” “没听过,咱们盛都的世家公子有姓萧的吗?” “不是盛都人,别国过来的。” “晋国?” “晋国。” “不是。” “梁国?” “是赵国!” “昭国!” “一个下国人?怎么可能?是不是那匹马出了什么问题?被武夫子打伤了的吧?” 没有亲眼所见的人确实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只有明心堂与明月堂的学生全程目睹了顾娇训马的经历,他们务必确定那匹马不仅没被武夫子打伤,反而被武夫子关出了好几分报复的戾气。 但凡在场的就没一个人认为顾娇是侥幸取胜的,顾娇倒也没揍它,就是一次次将它撂倒,撂到它没脾气为止。 这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亚于他们这些文弱书生考上武状元的难度。 那个叫萧六郎的小子是要多狠有多狠,对马狠,对自己更狠。 这日后谁敢惹他?总之明心堂与明月堂的人是不敢了。 事情进展到这里并没有草草结束,沐轻尘将李宏义六人交给了武夫子。 他们六个先是沐轻尘恐吓了一番,又被顾娇训马的全过程狠狠震慑了一把,哪里还敢撒谎?乖乖地把将顾娇骗去骑马王的事与武夫子交代了。 “糊涂!” 武夫子气坏了。 这亏得是萧六郎能耐!若换成书院其它任何一个人,只怕早已死在马蹄之下! 武夫子又想到了差点丧命的苏家千金,后背冒了好大一层冷汗。 此事决不能姑息,武夫子上报了院长。 院长了解情况后对事件的主使李宏义进行了停课处罚,对其余六人记大过,全院批评,并集体罚去扫茅厕。 “还有悔过书,明早都给我交上来!”院长严厉地说道。 六人灰溜溜地出了院长的值房。 顾娇对此事的后续一无所知,她正优哉游哉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和顾琰一起纳凉。 盛都的气候比昭国潮湿,热起来空气里黏黏的。 顾娇给顾琰打着扇:“怎么样?凉不凉快?” “两块。”顾琰虚弱地说。 顾娇摸了摸他的脖子,没什么汗了,她将蒲扇放下来。 忽然,门口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 “谁呀?”鲁师父提着砍柴的斧子从后院出来。 “我去开门!”顾娇说。 门是虚掩着的,对方约莫是出于礼节才会先敲门。 顾娇走过去,将木门拉开,一个黑黝黝的马头钻了进来。 紧接着,顾娇看见了站在马旁鼻青脸肿、右手臂用纱布挂在脖子上的武夫子。 顾娇古怪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武夫子讪讪一笑:“你驯服了这匹马,我与书院商议了一下,决定把它作为奖励送给你。” 真相是,顾娇走后,武夫子以为这匹马被驯服了,也跑过去骑它,结果被它摔得好惨! 院子大人那会儿也在,差点被它的马蹄子踢飞,要不是武夫子以身作盾,这会儿断了一只胳膊的就是院长了。 院长说他再也不想看见这匹马了! 武夫子……武夫子也不敢再看见它了。 顾娇顿了顿,说道:“可是我家里穷,怕是养不起这匹马。” 他们带的银子本就不够,什么都得省着花。 “养马的银子我出!”武夫子说道。 求你收了这匹马吧,它被打败后颜面尽失,气得不行,回了马棚就疯狂欺负别的马,书院已经容不下它了! 最后,顾娇从武夫子那里白得了一匹马,外加每月十两银子的饲料钱。 临近傍晚,南师娘回来了。 南师娘穿着夜行衣,鲁师父早上说南师娘出去办点事,可瞧这身行头只怕不是办的什么小事。 南师娘进屋先喝了几杯水,才喘息着对顾娇道:“娇娇,我找了点从前的关系,联系了一个国师殿的后厨管事,一会儿他会来家里一趟,与你商议去国师殿的事。” 原来是为了这个。 顾娇看着南师娘道:“师娘先去换身衣裳吧,我去给师娘打水。” 南师娘奔走了一天一夜,浑身湿透,确实不大舒服。 顾娇去灶屋给南师娘打了水来。 南师娘洗完澡,换完衣裳出来时那位国师殿的管事也登门了。 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模样算是周正,穿着与那日顾娇所见的国师殿弟子们差不多的灰色长袍,腰带与衣襟袖口上刺绣有所差别。 “这位是廖管事。”南师娘介绍。 顾娇打了招呼:“廖管事。” 南师娘笑着对廖管事道:“这位是我义子,小六。” 为了好办事,南师娘尽量把顾娇与自己的关系往近处说。 廖管事淡淡地看了顾娇一眼,道:“就是他想进国师殿?他去国师殿做什么?别是做些不干净的事连累到我!” “怎么会?”南师娘和颜悦色地说道,“他只是好奇,想进去长长见识,廖管事放心,就冲我们是一个师门出来的,你都该信任我才是。” 原来和南师娘是同门啊。 说是同门并不假,可事实上,廖管事只是外门弟子,根本巴结不上南师娘。 但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俩都离开了师门,他进了国师殿混得风生水起,这个曾经的内门嫡传弟子却还要哀求到自己名下。 就为了这一时的优越感,廖管事都决定自己可以帮她一回。 廖管事拿腔拿调地说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只带你进去转转,你不能在里头行窃或者作出任何不利国师殿的事。” 南师娘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有廖管事这样的高手看着,我这义子还能干出什么事?” 高帽子谁不爱戴? 廖管事恣意地笑了一声。 南师娘从屋子里取出两条金条递给他。 廖管事挑了挑眉,丝毫没客气,将金条揣进了袖子。 若他只拿金条倒也罢了,偏偏他不经意地一瞥,瞥见了正在后院吃草的马王。 他伸手一指:“那匹马,我要了。” 南师娘方才没去后院,还是眼下定睛一看才发现家里多了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 它在马棚里乱欺负马,在书院乱欺负人,在这儿却乖得很,顾琰都能给它刷毛。 顾娇于是没给它栓绳。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有人要它,它不吃草了,迈着野性而优雅的步伐穿过堂屋,朝廖管事走来。 廖管事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心里一阵欢喜:“这马有灵性!” 马王的确有灵性。 且灵性极了。 它踱步来到廖管事面前,缓缓地转过身去。 廖管事贪婪地欣赏着它健硕的身躯,这是上等的马王啊! “就……就它了!就它——” 话未说完,马王撅蹄子,毫不留情地将廖管事踢飞了出去! 顾娇:“……” 南师娘:“……” 顾娇看着倒在门外、口吐舌头、两眼翻白的廖管事,懵懵地问道:“南师娘,你说我还去得成国师殿吗?” 南师娘比她更懵:“……做梦去得了。” 马王不知自己闯下弥天大祸,还在院子里乱蹦,似乎还挺得意。 顾娇转过身,黑下脸来看向它:“你就不能假装跟他走,然后偷偷溜回来吗?” 要做一匹有心机的马! 顾娇双手抱怀,凶巴巴地瞪着它。 瞪着瞪着就开始有点儿不对劲了。 马王的眼神里竟然开始流露出一丝委屈,然后它竟然好像要开始……哭了?! 顾娇娇躯一震,满脸拒绝! 你不能这样! 你是马王,不是小公举! 马王:嘤嘤嘤! 顾娇:“……” …… 却说廖管事被马王踹了一脚后颜面尽失,浑身疼痛,不论南师娘如何沟通,他都拒绝再帮南师娘这个忙。 南师娘无奈,只得眼睁睁地看廖管事离开。 “金条。”顾娇叫住他。 “什么?”廖管事蹙眉看向这小子。 顾娇道:“你又没带我国师殿,金条还回来。” 廖管事:“……” 廖管事气呼呼地坐上马车,想到今天遇到的事,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车夫问道:“廖管事,咱们回国师殿吗?” 廖管事没好气地说道:“不回国师殿你想去哪儿!” 车夫忙道:“小的多嘴了。” 车夫将马车一路赶回国师殿。 “这么快你想颠死我吗!” 车夫放缓了速度。 “这么慢你想走到明天去吗!” 车夫又加快了速度。 “你会不会驾马车了?会不会了?” 在廖管事骂骂咧咧的挑剔声中,马车总算抵达了国师殿。 以廖管事的身份是不够资格走正门的,甚至都不能坐着马车从正门路过,他老远便下了马车步行。 到正门口,一辆朴素却不失大气的马车朝国师殿正门驶来。 廖管事一改脸上的嚣张与气闷,客客气气地冲着马车行了一礼。 马车没有停下,畅通无阻地进了国师殿。 车夫是新来的,他不大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连国师殿的内殿弟子都必须下车步行,究竟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直接坐马车从正门进去了? “廖管事,那是谁呀?”车夫问。 廖管事望着逐渐驶远的马车,不无艳羡道:“还能是谁?六国棋圣,孟老先生。国师大人爱与人切磋棋艺,只要孟老先生在盛都,每月都会被国师大人请到殿中对弈。以后见了孟老先生记得尊重些,这可是国师殿的贵客。” ------------ 632 小净空来啦!(二更) 廖管事这条路子没走通,顾娇决定另想它法。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沐轻尘,从沐轻尘那日对她说的话,她能揣测沐轻尘本人是不能进入国师殿的,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进入国师殿的办法。 顾娇躺在床上,单手枕在脑后,望了望帐顶:“行,就你了。” 翌日,顾娇起了个大早,先去看了顾琰,随后便与顾小顺一道去了天穹书院。 顾娇昨日在草场一战成名,今日一进书院便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明月堂与明心堂的人是见过她的,至于其余十学堂的学生虽说并未亲眼所见,可她脸上那块胎记也太容易辨认了。 “就左脸上有块红色的胎记!” 这话在一日之内传遍了整个书院。 于是乎,全院师生都认识她了。 这群人里有心怀忌惮的,有单纯好奇的,当然也有不信她这么有本事只当她是走了狗屎运嗤之以鼻的。 顾娇全都没在意,与顾小顺去了各自的课室。 课室的座位基本上是固定的,但若私自调换夫子也不会说什么。 沐轻尘还没来。 顾娇不知他会坐哪儿,钟鼎在他最开始的座位上冲她招手,拍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他给她留了位子。 顾娇却没去与钟鼎坐,而是自己挑了最后一排的位子坐下。 旁边空着,沐轻尘应该会坐过来的吧。 顾娇把书袋放好,取出笔墨纸砚,指尖点了点前排的同窗。 同窗扭过头来,紧张地看着顾娇:“萧、萧兄,有什么事吗?” 顾娇道:“作业借我抄一下。” 同窗:“……” 同窗把自己的作业拿给了顾娇。 昨天下午顾娇请假了,不知道高夫子与江夫子上了什么,但作业还是补的,她是一个遵守纪律的好学生。 顾娇抄完将作业还给了前排同窗:“谢了。” “不、不用谢!”同窗结结巴巴地说。 顾娇看了一眼:“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吃了你。” “哦,我不紧张!不紧张!”同窗将顾娇还回来的作业收好,蘸了墨水毛笔直接夹进了作业里。 顾娇:“……” 班上原先无视与瞧不起她的人更多,但似乎见了她驯服马王的场面后,大家开始有点儿怕她了。 钟鼎倒是还好,许是因为他与顾娇认识得早,又与顾娇的妻弟同住一间寝舍,尽管顾小顺压根儿不住,不过不论怎么说他们几个的关系都比普通同窗亲近。 钟鼎走过来,趴在顾娇桌上,小声对顾娇道:“萧六郎,你怎么算出来昨天那题的答案是十九的?” 他原先不信的,高夫子课上对了答案,他才知萧六郎算对了。 不对,萧六郎就没算。 钟鼎低声问道:“你……你是不是偷看高夫子的答案了?” 顾娇淡淡睨了他一眼:“是,我看答案了。” 钟鼎如释重负:“我就说嘛,那么难的题,全班没一个作对,怎么就让你蒙对了?好了,没什么事了,我过去坐了。” “等等。”顾娇叫住他。 “怎么了?”钟鼎回头问。 “沐轻尘怎么还没来?” “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他今天可能不来了,孟老先生在仙鸾阁与院长大人对弈,轻尘公子前去观摩了。” “哪个孟老先生?” “就是六国棋圣啊!别告诉我你连他老人家的名号都没听过!他是我们赵国人!因为下棋下得好,破例被燕国国君请入盛都定居的。” 哦,这个孟老先生啊。 顾娇听过。 “孟老先生很少出内城的,就算出来了也几乎没什么人有资格与孟老先生对弈,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难怪轻尘公子会去观摩学习了。我也想去,可我不敢逃课,逃课会被记过的。” 要记过,那算了。 她本打算去仙鸾阁找沐轻尘来着。 “各位同窗,江夫子去仙鸾阁了!上午又是武夫子的课!” 明心堂一阵欢呼。 顾娇大致明白了,武夫子的课约莫就相当于她前世的体育课,大家都爱武夫子的课。 武夫子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夫子,摔断了一只胳膊也依旧替不能上课的夫子顶班。 “武夫子,我们能请个假吗?”一名学生说,“我们吃坏肚子了。” 武夫子摆手:“去吧。” 不多时,又几名学生走了过来:“武夫子,我们也吃坏肚子了。” 武夫子点头:“嗯,准了。” 武夫子是难得的明白人,狗屁吃坏肚子,都是想去看六国棋圣下棋。 钟鼎拉了拉顾娇的衣袖:“萧兄,他们都去了,咱们也去吧?” “会记过吗?”顾娇问。 钟鼎忙道:“不会不会!武夫子都同意请假了,就不会记过了!” 顾娇挑眉:“可行。” 钟鼎与顾娇走过去,钟鼎尚未开口,武夫子就道:“也吃坏肚子了?知道了,去吧!” 钟鼎嘿嘿一笑,与顾娇一道从书院的后门去了仙鸾阁。 仙鸾阁不远,出后门后左拐一路往东步行一里,过街道穿过一条巷子,便能看见仙鸾阁的招牌。 孟老先生与院长大人对弈的事只有天穹书院知情,因此来观摩的全是书院的师生,老师们大多上楼了,学生们在下面乌泱泱地挤了一大片。 忽然间,巷子里传来一声嚣张的厉喝:“没长眼睛啊?往小爷我身上撞!” “对、对、对不住!” “对对对你大爷!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你是结巴呀!” “我我我……” “哈哈哈,他还真是个结巴!” 钟鼎停下脚步,对顾娇道:“是周桐他们!那几个是五岳书院的学生!” 顾娇不认识五岳书院的学生,但那个叫周桐的她认识,是她前排的同窗,今早刚借了作业给她抄。 被五岳书院的学生指着脑门儿骂小结巴的就是他。 周桐当然不是结巴,他只是紧张时才会这样。 钟鼎着急地说道:“五岳书院的前身是武馆,他们主攻武举,学生个个儿都是刺头,嚣张跋扈,咱们书院的人都怕对上他们!” 为首的五岳书院学生单手揪住了周桐的头发,将他整个人往上提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鞋面道:“给小爷我舔干净!”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周桐的同伴说道。 五岳书院的一名学生抬脚便朝说话的同伴踹过去! 只听得啊的一声痛呼,这名五岳书院的学生被一道不知何时闪来的身影一脚踹飞了! 天穹书院的四名学生狠狠一惊:“萧六郎!” 顾娇冷冷地看向那个抓住周桐的五岳书院学生:“放开他,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对方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眼,目光落在顾娇的左脸上:“哪儿来的丑小子?你让小爷放小爷就放啊?放了谁来舔,你吗?” “你要舔?好,成全你。”顾娇冷漠地说完,抬手一记手刀砍下去,当场击中了对方手臂上的麻筋。 对方手臂一麻,周桐跌了下去,顾娇一把将周桐拽到自己身后,抬脚朝着对方的胸口狠狠地踹了下去! 余下几名五岳书院的同伴见状,凶神恶煞地朝着顾娇攻击而来,顾娇一招放倒一个,不过眨眼功夫,七人便生不如死地倒在地上痛呼。 自称小爷的五岳书院学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忌惮。 他一边捂住胸口爬起来,一边恶狠狠地瞪向顾娇,身形不自觉地往后退:“你是谁!” “你大爷!”顾娇揪住他的头发,一膝盖顶上他的腹部,他痛得浑身弯折起来,像极了一只蒸锅里的虾。 他的鞋子掉在了地上,顾娇反手一扔,将他扔到了鞋子旁:“要舔,自己舔!” 说罢,她对身后的周桐几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来?” 周桐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五岳书院学生,目光落在顾娇冰冷的背影上,点头:“啊!好!这就来了!”他对同伴道,“快快快!快跟上!” 几人跨过五岳书院学生们的躯体,麻溜儿地跟上顾娇。 钟鼎也跟了上去。 几人看顾娇的眼神都与先前不一样了,特别崇拜,还隐隐带着那么一点儿亲近。 周桐不停地偷瞄顾娇。 “有事?”顾娇被他看得不耐烦了。 她一个小眼神扫过来,周桐的心都差点儿跳出嗓子眼。 但想到巷子里发生的事,周桐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害怕:“多、多谢你!还有,对不起!” 顾娇道:“你怎么老和人说对不起?” 周桐讪讪道:“我……我和他们说对不起是被逼的,其实不是我踩的,是他故意把脚伸过来绊我——他们五岳书院的学生就爱欺负我们。”约莫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儿歪楼,他赶忙言归正传,“我和你说对不起是因为……我误会你了……” 他以为他和这群五岳书院的武举生一样,都是暴戾跋扈之人,事实证明他不是。 他的武功不是用来欺负人的。 “你、你其实不喜欢打架对不对?你昨天对付马王是为了救苏小姐,你今天揍他们是为了保护我们?萧兄,你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突然被发了好人卡的顾娇:“……” 巷子里耽搁了一会儿,等顾娇一行人抵达仙鸾阁时对弈已结束,孟老先生也已乘坐马车离开。 钟鼎想到与孟老先生失之交臂,忍不住泪流满面:“没能看见孟老先生,我太惨了!这是我距离孟老先生最近的一次!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呜呜呜!” 顾娇不关心孟老先生,她是来找沐轻尘的。 谁料沐轻尘也回内城了。 顾娇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们旷课会被记过,为什么沐轻尘不会?” 这家伙是不是有特殊的旷课技能啊? 钟鼎羡慕道:“他虽然总不来上课,可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就这样,就敢给他记过?记过三次就得逐出书院,这么好的苗子你说逐出去呢还是不逐出呢?所以院长大人特批他在家中学习。” 顾娇问道:“别的学生没意见吗?” 钟鼎叹道:“有意见就去找沐轻尘考试,目前为止没人考过他。” 顾娇摸了摸下巴:“这么厉害的吗?” 钟鼎抹了抹眼泪,道:“不过听说他这次不是回去学习,是家族有什么事,他得暂时离开盛都一趟。” 顾娇惊愕:“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要好一阵子见不到他的人了?” 那她要怎么进国师殿! 月黑风高。 内城某女子书院的一角,一座低调而不失奢华的院落中,一个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小黑娃抱着怀中的小小包袱鬼鬼祟祟地跑了出来。 坏姐夫去洗澡了。 他要趁机溜掉! 他要去找娇娇! 小黑娃钻狗洞,爬树,翻墙,跳树,爬下来,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终于,他出了书院! 他来到了广阔的天空下,他站在了静谧的街道上! 娇娇,你最心爱的小男子汉来了! 吧唧! 小黑娃摔倒了,面朝下摔了个大马趴。 “吁——”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要不是看见那个包袱,车夫就差点碾了上去。 他赶忙勒紧缰绳,将马儿停下。 “怎么了?”车内之人问。 “老爷,有、有个孩子。”车夫也是看了半晌才看出那个包袱下居然压着一个孩子,主要是太黑了。 “去看看。”车内之人说。 “是。” 车夫跳下马车,朝那孩子走去。 他寻思着这孩子究竟是晕了还是死了,刚蹲下身子打算探探孩子的鼻息,那孩子便唰的一下抬起头来! “娘呃!” 车夫吓得跑了三丈远! 车内之人听闻动静,抬手挑开了帘子:“怎么了?” 小黑娃从地上爬起来,将小包袱捡了起来抱进怀中,萌萌哒地看向车上的孟老先生:“老爷爷,你可以带我去找娇娇吗?” ------------ 633 重逢(一更) 孟老先生看着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娃娃,他看上去不到五岁,眼睛乌溜溜的,又大又亮,像盛满了世间所有的单纯与美好。 孟老先生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当然也绝不是对一个无助的孩子不管不问的冷血之人。 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事,以他的性子报官是最妥当的。 孟老先生想了想,问他道:“你一个人出来的吗?你家人呢?” 小黑娃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不能说出坏姐夫,不然老爷爷把我送回坏姐夫身边了怎么办? 小黑娃抱紧怀中的小包袱,认真地说:“我、我就是要去找我家人的!” “你家人在哪里?”孟老先生问。 “在天穹书院!”小黑娃说。 他知道娇娇去坏姐夫的书院了,坏姐夫以为他不知道那家书院叫什么,哼,文书是他收起来的,他会不知道! 也是巧了,孟老先生今日刚去过一趟天穹书院附近,与天穹书院的夫子对弈了一局。 孟老先生忍不住笑了一声,问这小家伙道:“天穹书院在外城,你家人既然在外城,你又是怎么进内城来的?” 小黑娃的眼珠子再次滴溜溜地转了转:“人伢子带我来的!” 人伢子是坏姐夫! 原来是个被拐的孩子,难怪这么晚了还会在大街上乱跑,怕是刚从人伢子那里逃出来。 孟老先生对小黑娃道:“你先上车来。” 小黑娃抱着小包袱哒哒哒地跑过去,先将包袱扔上去,随后才迈着小短腿儿吭哧吭哧地爬上去。 孟老先生被他憨态可掬的小样子逗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黑娃拍拍身上的尘土,捡起外车板上的小包袱钻进车厢,对孟老先生道:“我叫净空!” 孟老先生道:“净空,这名字真特别。” 怎么听着像个法号呢? 小净空爬上孟老先生手边的长凳上坐好,特别乖。 孟老先生看着他对自己毫不设防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了一句:“你就不怕我也是个人伢子?” 小净空拨浪鼓似的摇头,无比认真地说道:“您这么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一身浩然正气,怎么会是人伢子呢?” 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你缺什么我给你拍什么! 老实说,孟老先生一点也不仙风道骨,也没有慈眉善目,他的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老头儿。 但老爷爷的马车一看就很贵,人伢子坐不起这么贵的马车! 孟老先生再次让小净空逗乐了,别说男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就有多自知之明,他们就算一百岁了也是同一个尿性——那就是,虽然如此普通,却又如此自信。 “这小家伙眼光不错。” 他就是仙风道骨,一身浩然正气! 车夫简直没眼看了,小子你人黑心也黑啊,我家老爷能这么夸吗?还有老爷你也是,长啥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孟老先生道:“你说你家人在天穹书院,他是书院的学生还是——” 小净空道:“学生!” 孟老先生疑惑:“有……叫娇娇的学生?” 这不是个女娃娃的名字吗?天穹书院都是男学生! “咳。”小净空后悔自己方才一激动说漏嘴,赶忙补救道,“她叫六郎,娇娇是她的小名!” 孟老先生嘴角一抽。 一个大男人为毛会叫这么奇怪的小名? 孟老先生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把小家伙送去衙门,由衙门的人来受理此事,只不过,由于天穹书院在外城,内城衙门一般不接管外城纠纷。 孟老先生挑开帘子,对已经坐回外车座上的车夫吩咐道:“去外城,三花街。” 天穹书院就在三花街上。 车夫小声道:“老爷,这个时辰……内城门关了吧?” 孟老先生就道:“无妨,与他们说一声,用一下国师大人的通道。” 国师殿势力超凡,在各大城门都有一条专属的通道,孟老先生作为国师殿的座上宾,若真有急事,自然也是有可以急用国师殿的通道出入的。 车夫将马车赶去了南内城门,亮出孟老先生的令牌借用了国师殿的通道,顺利出了城。 马车一路往三花街狂奔而去。 小孩子觉多,小净空一上马车便开始小鸡啄米,啄了一段路后小脑袋一歪,靠在孟老先生的手臂上睡着了。 孟老先生轻轻地敲了敲门板,对车夫道:“走慢点,他睡着了。” “是。”车夫应下,又走了一段路后,车夫对孟老先生道,“老爷,三花街快到了,咱们是要去三花街的哪里?” “三花街衙门。”孟老先生说。 这孩子是被人伢子拐来的,他家人一定十分担忧,或许早去衙门报了案,他这会儿将人送去衙门是最正确的选择。 何况,这孩子古灵精怪的,总感觉他没说全部的实话。 还是交给衙门去处理吧。 孟老先生的主意打得不错,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的是,向来治安严谨的盛都竟然出现了一伙劫匪,而马车华贵又没带随行侍卫的孟老先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劫匪们的不二目标。 劫匪一共十人,个个蒙着面,拿着大刀,一看便来者不善。 孟老先生见状不妙,忙对车夫道:“调头!往回走!” 埋伏在后方的劫匪一下子窜了出来,共有无人,将他们的退路也拦住了。 “再不停车放箭了!” 为首的劫匪威胁。 孟老先生借着帘幕的缝隙回头望了一眼,这不是普通的劫匪,是一伙亡命之徒,落在他们手里不仅要被打劫钱财,还会被他们灭口。 孟老先生当机立断:“不要停,冲过去!” 只有那十人中有一人拿着弓箭,现在他们调头了,箭从后方射来,车厢的后板应当能抵挡一阵。 他的马都是上等的好马,只要冲过去了就能甩开他们。 车夫咬牙:“驾!” 马车飞快地奔跑了起来。 “老大!他们跑了!”一名劫匪道。 “呵。”为首的劫匪从身旁的小弟手中抓过弓箭,对准马车的方向嗖的射了过去! 他射的可不是车板,而是车轱辘。 只听得咔咔两声巨响,右侧的车轱辘断裂了,马车毫无预兆地侧翻了过来。 孟老先生赶忙护住怀中的孩子。 马车翻了,三人都自车厢内跌了出去。 孟老先生对车夫道:“你赶紧走!去报官!” “老爷!” “走!” “是!” 车夫牵了一匹马,往侧面的林子里去了。 为首的劫匪派了一个人去追他,其余几人则是策马上前,将孟老先生团团围住。 孟老先生摔得十分狼狈,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怯弱,他冷冷地看向众人:“你们不就是要银子吗?我给你们。” “倒是爽快。”为首的劫匪将大刀扛在自己肩上,吊儿郎当地看向他,“爷今日不想杀人,算你命大,银子拿来。” 孟老先生解下钱袋抛给他。 为首的劫匪打开一瞧,顿时嫌弃道:“才这么点!” “老大。”他身旁的劫匪小弟指了指孟老先生怀中的小净空,“有个孩子。” 为首的劫匪忙看向小净空。 孟老先生用袖子将小净空挡住。 劫匪小弟道:“是个男娃,还记得那个人吗?他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咱把这小子卖给他!” 为首的劫匪皱眉道:“这么黑,卖得出去吗?” 劫匪小弟嘿嘿道:“洗洗就白了!” “也成,有总比没有的好。”为首的姐夫拿长刀指着孟老先生道,“把他抱过来。” 孟老先生护住小净空道:“你们想要银子,我家里有,你们随我去取!” 为首的劫匪嗤笑道:“老子长得像这么容易糊弄的吗?跟你去取?等着被官府发现呢?你。”他指了指身旁的劫匪小弟,“把那孩子抱来!” “是!” 劫匪小弟翻身下马,去孟老先生怀中抢小净空。 孟老先生拿手挡住他。 为首的劫匪道:“别扯坏了胳膊,卖不出去了!” “是!老大!”劫匪小弟拔出腰间的长刀,朝着孟老先生的手狠狠地砍了下去! 既然不能拽小的,那就砍老的! 反正老的又卖不了钱! 就在长刀落下的一霎,天空忽然传来一声肃杀的鹰啸,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鹰啸声从何而来,便见一道黑影自夜空俯冲而下,如一道黑色的电光,嗖的朝持刀之人撞了过去。 下一秒,他的刀柄跌落,他捂住双眼倒在了地上:“我的眼睛——” 这只海东青啄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为首的劫匪见状,眸光一凛,拉开弓箭,对准了那只海东青。 恰在此时,小净空醒了,他睁眼便看见有人要射小九。 他跳起来:“不许射小九!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谁会听一个孩子的话呢? 为首的劫匪将弓拉满。 小净空掏出自坏姐夫那里偷来的黑火珠,唰的扔了出去! 嘭的一声炸响,空气里弥漫起了浓郁的硫磺味。 “咦?”小净空看着完好无损的劫匪头头。 “你扔……扔反了。”被炸成老黑炭的孟老先生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黑烟。 “哎呀,失误失误!”小净空抓抓小脑袋,又摸出另一颗黑火珠来。 然后他就把小九炸了。 小九鸟毛一糊:“叽呀!” 小净空又抓出第三颗黑火珠,然后他把自己炸了。 口吐黑烟的小净空:“……” “哈哈哈哈哈哈!” 劫匪们从没见这么蠢的熊孩子,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咚的一声,一名劫匪从马上笑掉在了地上。 咚! 又一名劫匪笑着摔了下去。 咚咚咚! 终于,劫匪们意识到不对劲了。 一名劫匪忙用手臂挡住鼻子:“不好!有迷烟!” 顾娇为萧珩定做的黑火珠爆破威力并不大,不会把人炸死,但其中掺杂了迷药,能迅速令对方失去行动能力。 这种迷药是无差别攻击,对己方也有效。 萧珩手中有解药。 只可惜小净空不知道,他只偷了黑火珠。 劫匪们无一例外全被放倒,孟老先生也倒了。 这种迷药只对人有效,小九没倒。 小净空……小净空也没倒。 小净空抓抓小脑袋:“怎么都倒了呀?”他一蹦一跳地来到孟老先生面前,蹲下身道,“老爷爷,老爷爷!” 劫匪都扛不住它的药性,孟老先生更是不会有丝毫回应了。 小净空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去找娇娇吧。” 老爷爷是好人,他不会把老爷爷丢下的,娇娇医术高明,他带老爷爷一起去找娇娇。 他抓起孟老爷子的衣领,像抓着一个麻袋,默默地朝前方走去。 “小九,我们走吧。” 如果顾娇在这里一定会很诧异,小净空的力气比从前大了许多,拖着孟老爷子毫不费力。 小净空并不清楚天穹书院的具体位置,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走过寂静的长街,穿过黑暗的胡同,心里的光明指引着他一点一点、坚毅地走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又累又饿还犯困。 他抓着老爷爷,打了个小呵欠:“娇娇,你在哪里呀?” 呜呜,他真的走不动啦。 小腿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小手手也酸了。 想娇娇。 突然,后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净空?” ------------ 634 腹黑萧美人(二更) 小净空的小身子一顿,睁大眸子转过身来,愣愣地看向对方。 “娇娇?” 找了一路的小净空心底突然就涌上一股极大的委屈,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娇娇!” “真的是你。”顾娇走过去,蹲下身来将小家伙抱进怀里。 顾娇方才不敢认,因为这孩子的步子与身形像,可模样就太黑了,她的净空是个白白嫩嫩的小萌娃,怎么一下子成了小黑娃? 一个人的时候小净空不委屈,有人疼了才委屈,小净空哇哇大哭,成功把自己哭成了一个小雨水精。 顾娇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小净空,或者确切地说她怎么也没料到小净空会来燕国。 小净空的样子十分狼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硫磺味。 同时顾娇还注意到适才小净空的手里还拽着一个……人。 现在她确定是人了,刚刚还以为是个大麻袋呢。 顾娇心里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决定把小净空带回去,而在那之前她需要先确定这个人是否也有必要被带回去。 “他是谁?”顾娇问。 孟老先生的脸早被炸成了包公,连亲妈都认识了。 小净空还没止住哭泣,一抽一抽地说道:“他是一个好心的老爷爷……他带我……带我来找娇娇……然后他不小心被炸晕了……” “好,我知道了。” 顾娇将两个人都带了回去。 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穿过胡同就到了。 顾小顺与顾琰已经歇下了,鲁师父在院子里打拳,南师娘在一旁炼制毒药。 嘎吱—— 院门被推开。 南师娘忙放下手中的药材:“是娇娇回来了。” 话音刚落,却看见一颗黑不溜秋的小脑袋伸了进来。 南师娘一怔。 紧接着,她看见一个小黑娃牵着顾娇的手走了进来,顾娇的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南师娘一脸懵圈地愣在原地。 什么情况? 娇娇出去一趟怎么往家里捡回来两个人? 南师娘张了张嘴:“娇娇……” “叫人。”顾娇对小净空说。 小净空乖乖地叫道:“南师娘!”随即又转了个方向,“鲁师父!” “哎呀!”鲁师父一拳头呼在了自个儿的脸上,把自己鼻血都揍来了。 哪里来的小黑娃? 为毛小净空说话一毛一样! 小净空不是在昭国吗?他这是大晚上的见了鬼了! 南师娘感受的震撼不比自家相公少,万幸她是把手里的毒药放下了,不然这会儿一准都喂进嘴里了。 她看着面前那个恨不能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小黑娃:“这是……净空?”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歪着头:“南师娘!” 这熟悉的小姿势,这熟悉的小语气,是净空没错了。 “你怎么、怎么这么黑了?”南师娘终于没忍住,发出了灵魂一问。 顾娇也好奇。 小净空委屈道:“那还不是晒的。” 被坏姐夫晒的。 这一路跟着坏姐夫,别提多辛苦。 南师娘又道:“谁带你来燕国的?”一个五岁的孩子总不至于是自己跑来的。 小九扑哧着翅膀落在了院子里的围墙上。 小净空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抬手一指:“小九带我来的!” 所有人:“……” 这问题顾娇在路上就问过了,小净空连遇到劫匪的事都交代了,就是不交代自己是和谁一起来燕国的。 南师娘也只能暂时作罢,回头慢慢再问,她又看向被顾娇扛进来的人,问道:“这个人是——” 顾娇道:“一个好心的老人,是他把净空从内城带出来的,我先带他去医治。” 鲁师父处理完鼻血走过来:“我来。” 鲁师父把人扛进堂屋,放在椅子上。 顾娇去拿了小药箱来,小净空像一条小尾巴长在她身后,顾娇去哪儿他去哪儿。 “肚子饿不饿?”南师娘笑着进屋,“我去煮碗面。” 小净空对了对手指,道:“想吃娇娇做的蛋羹。” 顾娇回头看向身后的小尾巴,弯了弯唇角:“一会儿给你做。” 南师娘笑着道:“我先去把柴火烧上。” 她去了灶屋,顾娇继续为老爷爷诊治。 他并无大碍,除了被小净空拖回来的路上弄了点擦伤,再就是他吸入了黑火珠里的迷药。 等迷药的药效过了,他就会醒了。 顾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小净空也被黑火珠炸了,也该中了迷药才是,为何小净空没事? 再还有,他一路把人拖回来,哪儿来的力气? 和顾长卿学了几天拳法就这么厉害了吗?你是觉醒什么隐藏天赋了吗? 顾娇道出了心底的疑惑,小净空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可以诚实回答:“小鸡猴也教我武功啦!” “小、鸡、猴?”顾娇懵了。 …… 顾娇给孟老先生处理完伤势,将孟老先生安置在了小书房。 随后她去灶屋给小净空煮了一碗素鹅肝什锦蒸蛋,又给他下了一碗青菜面,小净空吃得大快朵颐。 “娇娇做的饭就是好吃!” 不像坏姐夫,难吃是他啦! 他跟着坏姐夫能活下来可真是不容易,呜呜。 我真是个小可怜! 小净空吃饱喝足,鲁师父带他去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 他抱着小枕头,一脸餍足地躺在骨科的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滚到第三圈时小腿一蹬,睡着了。 他这一晚累坏了,小呼噜打得不要不要的。 如今并不是盛都最热的时候,夜里还是有一丝凉意,顾娇进屋给小净空的肚子上搭了一层薄薄的被子。 “究竟谁带你来的?”顾娇嘀咕。 “娇娇。”南师娘在门口小声叫了顾娇一声。 顾娇放下帐幔,轻轻地走过去,问道:“南师娘,怎么了?” 南师娘将手里的一个湿漉漉的小锦囊递给顾娇:“我方才洗小净空的衣裳时发现了这个,缝在夹层里的,乍一看还看不出来,但一放进盆里,锦囊里的染料便晕染开了。” 顾娇接过被染得五颜六色的锦囊,捏了捏,道:“有东西。” 她拆了锦囊,里头掉出一张折叠的牛皮纸。 牛皮纸再拆开是一张字条,上面用燕国文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吾家书童,年幼走失,寻到者请将其之送至沧澜女子书院玲珑阁,重金酬谢。 ------题外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23333 你姐夫还是你姐夫! ------------ 635 娇娇之怒(三更) 书童? 沧澜女子书院? 把小净空带来燕国的是个女人? 南师娘与顾娇一样,也捕捉到了这两条重要信息,她蹙眉道:“净空不会是被人拐来的吧?” 能住进沧澜书院的人不是女学生就是女夫子,而且玲珑阁……听着就特别像是女学生的寝舍,所以是女学生的可能性更大。 顾娇与南师娘认识的女子中没有一个是符合这一条件的。 “会不会……是莫千雪?”南师娘问,她去碧水胡同的次数太多,自然也听说过花夕瑶与莫千雪。 莫千雪是来过燕国的。 这一猜测很快便被顾娇否定了:“她当时去燕国应该是与驸马皇甫峥同行,从陈国境内混入燕国的,并不属于正规手段。她应该进不了盛都的书院。” “她都不能,那花夕瑶就更不能了。”南师娘蹙了蹙眉,“总不会是信阳公主……信阳公主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会去书院念书?” 念不念书是其次,信阳公主是昭国的皇朝公主,她来燕国的性质都变了,明着来属于政治来访,盛都势必有风声传出来。 若是暗中来访则需要隐藏身份,她去内城的书院是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快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顾娇道:“是信阳公主的话,净空不会跑。” 小家伙连行李与黑火珠都带上了,一看就是半夜偷跑出来的。 黑火珠…… 顾娇喃喃。 黑火珠是她做给萧珩的防身暗器,小净空的身上怎么会有? 难道萧珩也来了? 不对,他来不了,他的入学文书在被她拿走了。 所以……小净空是在昭国便偷偷拿走了萧珩的黑火珠,小净空胆大包天,这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情。 顾娇再次看向了那张写着“吾家书童”的纸条,小净空能从她身边逃走,说明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 不然呢,是个好人的话小净空会逃吗? 小净空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连带他出城的老爷爷受伤了,他都知道要把老爷爷带过来给她医治。 若那个人是救净空于水火的人,净空不会扔下她不管。 思绪转过,顾娇已经在脑海里脑补出了一系列人伢子拍花子千里迢迢贩卖幼童、雇佣童工、不给吃喝、死命压榨、动辄打骂的可恶行径! “沧澜女子书院是吧?很好!” 顾娇掌心一握,纸团化作灰烬! 女人,你会付出代价! …… 翌日一大早,顾琰与顾小顺都知道小净空被人“拐”来燕国的事了,是南师娘说的,南师娘让他俩别问。 “他绝口不提,我想,可能是被吓到了,不愿意去回忆。” 南师娘竟然还为小净空的闪烁其词找到了合理化的解释,不得不说,南师娘在想象力这方面确实存在一定天赋。 “哦。”顾小顺乖乖答应。 只有顾琰一脸狐疑,那个小和尚?被吓到? 不过顾琰毕竟很虚弱,心里嘀咕了几句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净空也起了,正在后院呼呼哈哈地打拳,打完拳又坐下来打了会儿坐。 顾娇已经知道他口中的小鸡猴是宣平侯了。 顾娇挺纳闷,宣平侯在碧水胡同养伤的那段日子打石膏打成那样了还能把小净空拐去练功,他是怎么办到的? 顾娇看看虎虎生威的小净空,再看看一晚上了仍未从迷药中醒来的老爷爷。 就……教得还挺好。 吃过早饭,小净空留在家里,顾娇与顾小顺去书院上课。 从前都是顾娇送小净空去上学,如今换成了小净空目送顾娇上学,他还怪新鲜的。 不过顾娇一走,他就寂寞了。 忽然,他脚步一转,看见了后院的大黑马! 正在吃草的马王马躯一震!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又有刁民想害朕! 顾娇去了明心堂,照例往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位子走去。 最后一排基本上没什么人坐,如果有,就是她与沐轻尘。 沐轻尘今日没来,然而后排却被坐满了。 哦,不对,留了一个位子。 后排所有人齐刷刷地朝顾娇看来,齐刷刷地朝顾娇挥手,又齐刷刷地露出热情的微笑,连露几颗牙齿都神同步。 原本已经认出了周桐的顾娇一下午脸盲了! 顾娇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后排,便只有第一排空着。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把这群从第一排跑过来和她抢最后一排座位的家伙扔出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 顾娇抬手,正要问谁借个作业,周桐便转过身,笑眯眯地将一沓作业放到了她桌上:“都给你做好了!” 顾娇:“……” 中午,顾娇去吃饭。 “萧兄,给你打好了!” 下午,顾娇去射箭。 “萧兄,箭给你取来了!” “萧兄,注解做好了!” “萧兄,厕纸给你拿来了!” 厕纸,为毛还有厕纸?! 只是想回寝舍把披风放回沐轻尘柜子里的顾娇黑着脸出来了! 顾娇在书院度过了难以言说的一天,应付这群粘人的家伙比上课还累。 终于挨到放学的时候,顾娇头顶都冒烟了。 顾娇抓了书袋闷头往走,顾小顺都不等了。 刚出书院大门,一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顾娇没在意。 谁料马车上蹦下来一名粉衣少女,娇蛮地叫住她:“萧六郎!” 是沐轻尘的妹妹苏雪。 顾娇睨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你哥不在。” 苏雪跟上顾娇:“我知道他不在,他出盛都办事去了,我不找他,我是来找你的。” “有事?”顾娇问。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苏雪撇嘴儿。 这台词怎么莫名有点儿熟悉? 顾娇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认真说道:“不能。” 苏雪一噎,步子都滞了一下。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了了?会不会了? 顾娇走到前面去了,顾娇的个子在女子中算高挑的,步子也快,苏雪跟得有些吃力。 苏雪气喘吁吁道:“你、你能不能走慢一点?我那么大老远来找你,你就不能等等我吗?你怎么和我那个舍友一样不近人情啊?” 顾娇停下了。 “你舍友?” 顾娇终于想起来了,她看向苏雪,“你上次说你新来的舍友是个哑巴,还带了个小黑娃?” 苏雪点头道:“对啊!” 顾娇顿了顿,问道:“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小黑?”苏雪眨了眨眼,无奈地叹道,“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顾娇瞥了瞥她:“你不是和他们一间寝舍?” 苏雪嘀咕道:“可是我又不住书院的寝舍。” 这是实话,她家就在内城,放着奢华的府邸不住,跑去住寝舍,她疯了吗? 不愧是兄妹,这不住寝舍的习惯倒是一模一样。 顾娇又道:“那个女人叫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苏雪瞬间炸毛了:“萧六郎!你太过分了!你居然在我这里打听别的女人的名字!你是不是也看上她了?” “想什么呢?我都不认识她。”顾娇简直莫名其妙,苏雪的思维这么跳跃的吗?是怎么想到这上头去的?她怎么会看上一个陌生人?还是个女人? 苏雪哼道:“那你还打听她!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听闻她的美貌,所以和那些登徒子一样想要去她面前献殷勤?”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娇淡道:“我找她,有仇。” “真的?”苏雪眼睛一亮,一秒变脸,“什么仇?” 想到饱受凌虐的小净空,顾娇的眸光透出杀气,冷冷地说道:“不共戴天之仇!” 沧澜女子书院玲珑阁某寝舍,某人狠狠地打了三个喷嚏! 苏雪开开心心地说道:“那我带你去找她!” ------------ 636 娇娇来了 顾娇坐上了苏雪的马车。 苏雪的车夫见自家小姐带了个陌生男子上车,忍不住小声提醒了一句:“小姐,这样不合适吧?男女授受不亲,让大爷与大夫人知道了会责罚你的。” 苏雪冷冷一哼:“你不说我不说,我爹娘怎么会知道?还是你打算背叛我,偷偷去我爹娘告我的状?我警告你!你要是背地里阴我,我让你在苏府待不下去!” 车夫赶忙应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姐放心,小的一定守口如瓶。” “这还差不多。”苏雪还算满意地挑了挑眉,看着紧闭的车帘,会心一笑,提着裙裾上了马车。 她在顾娇手边的长凳上坐下,她穿着粉白相间的束腰罗裙,身姿轻盈,纤腰盈盈一握,虽戴了面纱,但那双秋波盈盈的眼眸却顾盼生辉,生得极美。 其实看沐轻尘的长相就能猜出苏雪的也不差了。 不过顾娇毕竟不是真正的男子,不会垂涎于苏雪的美色。 她眼神清澈,无半分亵渎之意,苏雪的脸更红了。 真是难得一见的君子,与她同处一室也没生出半分不该有的冒犯心思。 马车行驶在宽敞的长街之上,身旁的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交错迭起,盛都一片繁华的景象。 “苏小姐,能稍稍走快点吗?”顾娇问。 走太慢一会儿天都害了,她怕赶不及出城。 苏雪却恨不能走得再慢点,可萧六郎这么要求了,她也只能照做:“哦,阿福,走快点。” “是,小姐!” 被唤作阿福的车夫一鞭子下去,马儿瞬间疾驰起来。 苏雪脸都黑了,让你快点,不是让你快这么多!回去扣你月钱! 沧澜女子书院位于盛都内城的东南方,属于内城四大黄金地段之一,是盛都唯一的女子书院。 倒不是说别的地方就没有女学,只不过多是小型私塾中单独开设一个女子的班级。 前几次来不是藏在车底就是藏在车里,要不就是被人监视着,没能好生欣赏一下内城的风土人情,今日托苏雪的福,她挑开帘子看了个够。 外城已然繁华,内城更甚。 苏雪见她总是看外面,以为她在着急赶时间,说道:“快了,我们走近路,从国公府的后门绕过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了。话说回来,你和我那个舍友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顾娇当然不能说你舍友虐待了我的净空,只道:“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 “好嘛,不说就不说。”苏雪没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她看出了顾娇是真的想收拾那个新来的大美人,不像外头那些浪荡子嘴上打着各式各样的名义,实则都是奔着看美人去的。 “我相信你!”她笑着说。 顾娇被这突如其来的相信弄得莫名其妙。 苏雪相信她什么? 马车又走了一段后忽然停下。 苏雪黛眉一蹙,隔着帘子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了?谁让你停了?” “小、小姐……”车夫的声音不大对。 苏雪掀开帘子一瞧,惊道:“父亲!” 迎面驶来的是一辆苏府的马车,几乎与苏雪的马车一同停下,车内之人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端正严厉的中年面容来。 正是苏雪与沐轻尘的父亲苏渊,字容川。 他犀利的目光扫过心虚的车夫与苏雪,苏雪的心咯噔一下,忙从车厢内走出来,将帘子严丝合缝地放下,站在外车板上对苏渊道:“父亲,这么巧!您不是带四哥出城办事了吗?这么快就回啦?四哥呢?他在不在您马车上?” 苏渊没回答苏雪的话,其实也不必回答,沐轻尘若是在马车上,早出来帮苏雪化解尴尬了。 苏渊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雪身后的车帘。 苏雪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试图用身子将车帘挡住。 这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什么人?”苏渊沉声问。 “没、没什么人。”苏雪忙摆手。 苏渊是习武之人,焉能感受不到车内的气息?何况就苏雪与车夫的反应早已出卖了一切。 顾娇挑开帘子,坦坦荡荡地走了出来。 苏渊一见是一名青衣少年,眸光刹那间凉了几分,他并不以貌取人,然而少年那双眸子里透出来的桀骜令他微微蹙眉。 “你是谁?”苏渊冷冷地问。 “萧六郎。”顾娇不卑不亢地说。 苏渊眯了眯眼:“你就是萧六郎?” 苏雪忙解释道:“是啊!父亲!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把我从马蹄下救回来的萧六郎!父亲你当时是不在,不知情况有多危急!四哥都没能救下我!要不是他……女儿就……” 她话未说完,苏渊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来,苏雪立刻闭了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苏渊很生气。 只不过苏雪再不懂规矩,那也得回家了关上门好生教训,苏渊不至于当众给她难堪。 但苏渊在面对一个下国人时的傲慢并不需要遮掩:“你是轻尘的同窗,是轻尘同你说过,让你多来府上坐坐的吧?只是不巧,轻尘今日并不在家中,让你白跑一趟了。” 他言词间,丝毫不提及顾娇对苏雪的救命之恩,只承认顾娇与沐轻尘的同窗之谊。 甚至连顾娇与苏雪同坐一车也被他定义成了前去寻找沐轻尘。 说罢,看向顾娇身旁的苏雪,威严地说道,“还不快过来?” 苏雪咬了咬唇,慢吞吞地跳下马车,一步三回头地朝父亲的马车走过去。 下人为苏雪摆好木阶。 苏雪拾阶而上。 “进去。”苏渊对她说。 苏雪委屈地进了车厢。 苏渊继续望着顾娇道:“轻尘不在府上,让萧公子白跑一趟委实抱歉,阿福,送萧公子回书院,改日轻尘回来了,我再让他将萧公子请到府上一叙。” 苏雪脸色一变:“父亲!” 苏渊不怒自威道:“阿福。” “是!”阿福不敢违抗苏渊的命令,将马车调转方向,朝南内城门的方向驶了过去。 望着渐渐走远的马车,苏雪气得直跺脚:“父亲!你刚刚为什么这么做!” 苏渊唰的放下帘子,在苏雪的对面坐下:“我还要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一个女儿家竟然与一个下国男子同乘一车,万一让人撞见,你名节不要了吗!” 苏雪哼道:“除了父亲,没有万一!” 京城比她厉害的不屑拦她的马车,没她厉害的不敢拦她的马车,怎么可能被人发现嘛! 苏渊严肃地说道:“你还狡辩!还有,以后不要动不动把救命之恩挂在嘴边,他不是救你,他只是在训马而已,和一个下国人扯上关系你羞不羞?” 原本苏渊连那小子与沐轻尘的同窗之谊都不愿承认的,可为了同乘一车的行为合情合理,只得将女儿带他入京变成了沐轻尘邀请他入京。 苏雪据理力争道:“可他就是救了我!父亲不承认,是觉得女儿的命不值钱吗?” 苏渊正色道:“我是担心他赖上苏家!若他以救命之恩为由与苏家盘扯不清,你后半辈子还想不想嫁人了!” 苏雪赌气地说道:“本来也不想嫁!” 苏渊沉了沉脸:“他救你的事我心里有数,稍后我会让人备上谢礼给他送去书院,能得苏家的酬谢他该知足了!以后这种错你最好不要再犯!他没有内城符杰,你私自带他进城,若是被官府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苏雪委屈道:“官府不是咱们家开的吗?” “你!”苏渊让她气坏了,什么叫官府是他们苏家开的?这丫头还真是不怕被满门抄斩是吧? 苏雪气呼呼地说道:“祖父是京兆府尹!查符杰的事儿不就是京兆府的公务吗?那京兆府谁敢查我!不要命了吗!” 这……这是个大实话。 可你不能说呀! 让陛下听见了是要苏家步轩辕家的后尘吗! 苏渊咬牙:“这种话你也敢说!” “我只是和父亲说,我又不在外面瞎说!”谁心里还没点数了? 苏渊让她给噎得不要不要的,半晌他才记起正事:“你带他来内城做什么?” 苏雪又不是真傻,自然不会说出萧六郎与人结仇的事,她说道:“他没来过内城,我带他转转。谁料就遇上父亲了?” “哼!”苏雪说着,为避免露馅儿,连忙将矛盾转移,她背过身子,“父亲不讲理!我不想理父亲了!我要回去告诉祖父,说父亲欺负我和四哥的朋友!” 苏渊冷声道:“什么叫你和你四哥的朋友?他配吗?苏雪,你给我记住了,你是苏家千金,不可以为了一个下国人自降身份。” 苏雪直接让苏渊给气哭了。 苏渊看着女儿都哭了,蹙了蹙眉,无奈一叹:“好了,不说她了,把你的眼泪擦擦,父亲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去!”苏雪不假思索地拒绝。 苏渊道:“你都不知道是去哪里就说不去?” 苏雪哽咽地哭道:“我生气了……我哪儿也不想去!” 苏渊就道:“是孟老先生的棋庄。” 苏雪的哭声顿住。 苏渊知道她是来了兴趣,继续与她说道:“昨日孟老先生去外城遭遇了一伙劫匪,如今下落不明,他的车夫报了案,可惜衙门的人只抓到了那伙昏迷不醒的劫匪,没寻回孟老先生。有人推测,孟老先生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苏雪愣了愣:“那……我们是去给他上香的吗?” 苏渊:“……” 苏渊道:“我们去见孟老先生的大弟子,那位大弟子深得孟老先生真传,棋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往我们也是见不着他的,如今孟老先生出事,我们对棋庄施以援手,正是拉拢他的好时机。你一会儿好好表现,争取得到他的青睐,让他收你和你姐姐为弟子。你姐姐已经到那边了,她我是不担心的,我只担心你。” 全家上下,就苏雪最不让人省心。 …… 另一边,阿福驾着马车缓缓朝城门口驶去。 他并不担心守城的人会拦下他的马车盘查里头的人是否有内城符杰,毕竟这是苏家的马车,就算盘查了也是移交京兆府,回头就能让苏家老爷子给放出来。 他只是有点儿为车上的人唏嘘。 今儿这事儿闹的吧,就挺让人难堪的。 他推心置腹地说道:“唉,萧公子,你别往心里去。大爷嘴上不饶人,背地里肯定不会亏待你,等你回了书院啊,保不齐就能收到我家大爷的谢礼了。不过我也奉劝萧公子一句,苏家千金不是你能结交得上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你做个明白人,苏家才能罩着你,你说呢?” 萧公子没理他。 车夫接着道:“萧公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萧公子。” “萧公子?” 阿福觉着古怪,回头挑开帘子,只见马车里空荡荡的,本该坐在里头的人竟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 ------题外话------ 五一快乐 ------------ 637 夫妻相见(二更) 顾娇下马车后,原路返回,按照苏雪所说的路线来到了沧澜女子书院。 沧澜女子书院虽位于内城,占地面积却极大,至少比顾娇想象中的大,这就给顾娇寻人带来了困扰。 “玲珑阁究竟在哪里?”她四下看了看,“又不能随便逮个人问。” 沧澜女子书院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她一身男装,乍然出现在这里很容易引起误会。 所幸天色还早,她挨个院子找过去便是了。 不知是不是那位美人名气太大,顾娇暗暗溜达时一路上听到的八卦全是她! 从这些人嘴里的信息来看,那位美人也刚来盛都不久。 与顾娇短短数日之内凭实力成为明心堂的人气王有所不同的是,这位新来的美人愣是凭实力成为了全沧澜女子书院所有千金小姐的公敌。 “从不打赏下人,一个铜板都要和人算得清清楚楚,从没见过这么抠门的人!” “喊她帮忙她不帮,问她借东西她也不借,小气!” “还不准人进她寝舍,不准人碰她东西!脾气大得很!” “目中无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给谁看!” “不就是仗着那些男人喜欢?一天到晚就知道勾搭男人!小狐狸精!” “可是……她的作业好像又被夫子表扬了。” “对对对,昨天的考试她又拿第一了!她那副得意的样子我真想撕了她!” “她要身份没身份,要靠山没靠山,不得通过这个抬高一下自己身价,日后也好在盛都找个好婆家?” 沧澜女子书院入学门槛极高,一般多为世家千金亦或是极为有才华的女子,她们嫁的也大多都是燕国家世优渥的男子。 因此沧澜女子书院又被誉为六国新娘书院。 不少世家公子慕名而来,只为从书院觅得佳人。 顾娇听了这么多,心里忍不住对那位美人暗生佩服,这是把全院学生的仇恨值都拉满了啊,她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看,又有人往玲珑阁送东西了,一定又是送给她的!” 其中一名女学生指着东南方的一座小院落酸溜溜地说。 顾娇顺势望去,哦,那就是玲珑阁吗? 几人骂骂咧咧地走了,顾娇望着玲珑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天色不早不晚,斜阳西沉,暖黄的光落在玲珑阁的斗拱飞檐上。 顾娇翻墙进入院子。 玲珑阁并不止一间寝舍,顾娇尾随那几个来送东西的仆妇去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仆妇们离开后,顾娇闪身而入。 女子寝舍到底是比男子寝舍讲究,一间屋子,中间用黄梨木纱橱隔开,其中一张床铺的帐幔放了下来,里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而另一边的小屋里什么也没有,符合苏雪说的她并未入住的情况。 很好,看来就是她了。 顾娇摸出面具戴上,解下腰间的鞭子,啪的一声在地上打开! 顾娇冷冷地说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揪出来?” “不出来是吧?” “好。” 顾娇直接一鞭子打过去,将人从帐幔里卷了出来,可这哪里是书院学生?分明是个假人! 顾娇皱了皱小眉头:“难道他知道我要来找他?” 沧澜书院第一美人当然知道顾娇要来找她,或者确切地说,是来找他。 第一美人不是旁人,正是不远千里带着小净空来燕国的萧珩。 小九昨日半夜里便衔回了一根顾娇的发带,萧珩便知道小家伙是找到顾娇了。 以小家伙的尿性,未必会说出他来,可他为了防止小家伙走失,在小家伙的衣服里放了玲珑阁的地址,因此不管小家伙招不招,顾娇都能找上门来。 顾娇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小家伙怕是没少在顾娇面前抹黑他! 萧珩的牙槽都疼了。 当然了,他躲着顾娇并不是怕顾娇兴师问罪,而是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新来的书院美人,太夫纲不振了! 幸好他早有准备! 顾娇在屋子里扑了个空,正寻思着对方究竟是几个意思之际,走廊上有人过来了。 顾娇闪到了黄梨木纱橱后,门被推开,一道身着粉白色院服的少女迈步走了进来。 她进屋后,先合上房门,插上门闩,紧接着便朝先前那个放了假人的床铺走去。 顾娇冷笑一声,自纱橱后走出来:“你就是这间寝舍的学生?” 少女仿佛被吓了一大跳,花容失色地转过身来,满眼惊恐地看着顾娇。 顾娇看着她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心道倒也确实是个美人,但是不是有点儿夸大其词了?不过转念一想,一路上过来确实也没见到比她更好看的。 少女用手比划,大概是在问你是谁? 见顾娇不回答,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顾娇,又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桌上有笔墨纸砚。 顾娇会意,走过去坐下。 少女来到桌边,顾娇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似乎是受伤了,用白色的纱布包扎着。 少女眉心微微一蹙,铺开白纸,用左手提笔,十分费力地写道:“我是这间寝舍的学生,请问你是谁?为何来我房中?” 顾娇记得苏雪说过她是个小哑巴,对于她用写字来回答并不感觉意外。 “你能听见我说话?”顾娇问她。 少女点头,写道:“我不聋。” 顾娇看着纸上的笔迹,与净空身上写着地址的笔迹并不相同,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一般人左右手的字迹都不会一样。 顾娇从荷包里拿出一张被染料晕染过的字条递给她:“这个是你留的?” 少女接过来看了看,眸子一亮,提笔写道:“这位公子,净空是被你找到了吗?” 顾娇看着她激动的样子,不大像是个会虐待孩子的狠心少女,顾娇有点儿迷:“你还知道他叫净空?” 少女忙写道:“他告诉我的。我当初是在燕国的一个码头遇见他的,当时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怪可怜的,我便把他带在身边了。” “哪个码头?”顾娇问。 “通城码头。”少女写道。 燕国确实有这么一个码头,但并不在前往盛都的必经之路上,净空为何会去了哪里? 谁把他带来燕国的? “我问他从前的事,他不说。”少女继续写,“他只说他要来盛都找娇娇,我问他娇娇是谁,他也不说。” 难道净空是被人拐来燕国,然后自己出逃,逃走后遇上了这位好心的姑娘? 她误会人家了,人家没虐待净空,人家对净空好着呢。 至于净空为何会逃走,是因为净空太想来找她了。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说净空为何不让女子带他来找她,是因为她拿的是萧六郎的入学文书,她的身份不能暴露。 净空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么说,是我误会你了。”顾娇看着少女道。 少女笑了笑,写道:“你以为我欺负他了,所以来找我麻烦的吗?你这么关心他,是他的什么人?” 顾娇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误会一场,多有得罪。这段日子多谢姑娘对净空的照顾,有机会我会报答姑娘。我先走了,姑娘保重。” 隔壁是一间库房,萧珩将耳朵贴在隔壁的墙壁上,一直到顾娇说完这句话离开,他才长松一口气。 人是他找的,台词是他事先交代清楚的,他连自己与对方的笔迹有所不同都考虑进去了,总算是瞒天过海了。 可心里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或者确切地说,有点儿失落。 想见她的。 很想很想。 想当面找她算账,也想亲口问问她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从来没有这样牵挂过一个人,牵挂到心都在疼。 明明那么生她的气,却又还是担心她有没有很好地照顾自己。 萧珩揉了揉心口,深吸一口气,迈步出了库房。 他来到寝舍门口,想到方才她就在这里,他突然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放她走了。 他垂眸推开房门,眸光扫到地上的人影,唰的抬起头来! 只见已经离开的顾娇就站在他的面前,定定看着他,唇角微弯:“萧大人,好久不见。” ------题外话------ 萧美人:“!!!” 娇娇还小,不能生宝宝,先让月票生个宝宝吧。 求一波双倍月票~ ------------ 638 小别胜新婚(一更) 萧珩宛若被雷劈中,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足足过了好半晌才猛地意识到眼下的状况。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花枝招展院服,拔腿就跑! 顾娇探出一只轻盈的小手,唰的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拽进了屋,嘭的合上门,将他壁咚在门上,并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腰背后反手一推,插上了门闩!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顾娇看着萧珩,萧珩连呼吸都滞住了。 该说她动作太帅,还是她眼神太杀,萧珩的脑子都空白了一下。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萧珩简直不明白她是怎么留下的,明明她说了告辞,明明他听见了她离开。 事实却是走的是那个自己从戏楼请回来的名角儿。 顾娇冷冰冰地看着萧珩,指尖掠过他俊美的脸,危险地眯了眯眼:“相公这副模样真是惹人垂怜呢,从今往后,我是该叫相公萧大人,还是该叫相公萧美人?” 萧珩噎了噎,涨红了脸,一脸愤懑地看着她:“你还生上气了?当初是谁把我药倒,丢下我走人的?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 顾娇眼珠子动了动:“哦。” 忘了有这回事了。 顾娇放下揪住他衣襟的手,开始为他整理被自己揪乱的衣襟,眼神一秒乖下来。 看吧,又来了。 这丫头每次只要一理亏便会装乖。 不能这么快原谅她,否则她不长记性,日后再遇到这种事,她还是会撇下自己! 萧珩拿开她的手,冷冷地来到桌边坐下。 顾娇眨眨眼,跟着他在他身边坐下。 顾娇去拿茶壶给他倒茶。 “烫!”他忙挡住顾娇的手,抓起桌上的厚布,将茶壶从炉子上拿了下来。 拿完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做,好像自己已经原谅她了似的,他忙又冷下脸来。 除了要与顾娇算账,另外一个原因是转移视线,不让顾娇注意到他的女装。 顾娇双手托腮看着他:“相公,原来书院来的第一美人是你啊。” 这就说得过去了,难怪连苏雪都嫉妒呢,她相公最美,不接受反驳! 萧珩呛了下。 万幸这会儿天色暗了,屋子里没有掌灯,看不清他涨红的脸色。 “那还不是因为你?”他语气严肃地说。 “哦。”顾娇弯了弯唇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萧珩:“我和你说正事!” 顾娇:“嗯。” 依旧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萧珩被看得恨不能拿手捂住她的眼。 顾娇唇角微弯道:“相公这样也别有风情呢。” 这丫头能别再说了吗! 要不是她拿走了他的入学文书,他用得着拿她的! “你方才是怎么识破的?”萧珩拼了命地把话题岔出去。 “哦,这个啊。”顾娇道,“她自己说的。” 萧珩微微一愕,就见顾娇用小眼神瞟了瞟桌上的字条。 桌上有两种笔迹的字条,一种明显是用非惯用手写的,歪歪扭扭,另一种则笔墨顺畅,字迹娟秀。 顾娇接着道:“我要走的时候在她面前掉了一把匕首,她用右手接住了。” 匕首是故意掉的,为的就是试探她的右手究竟有没有受伤。 萧珩蹙眉:“你从一开始就怀疑她的话是假的?” 这倒是没有,萧珩设计的一切是没什么破绽的,只不过顾娇有自己的检验标准与逻辑,不受客观事实的影响。 就算已经相信了真相,也必须要亲自检验,这是教父对她说过的话。 顾娇指了指床上的假人:“不过,你为什么要放个用枕头做的假人啊?” 萧珩挑了挑眉,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就,皮一下。” 顾娇:“……” 顾娇从萧珩口中总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原来她也有入学文书,她对那位白胡子老僧人越来越好奇了呢,真是个体贴心善的好出家人。 另外,小净空绝口不提萧珩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单纯地不想去上学。 小净空念的是神童班,而燕国最好的神童班在内城,与沧澜女子书院仅一墙之隔。 顾娇嘴角一抽,这么小就会逃学了吗? 萧珩见顾娇一副被真相震惊的样子,冷冷一笑:“呵,他也就是当着你的面乖。” 私底下不知道是个什么混世小魔王! “顾琰的情况怎么样了?”萧珩问。 顾娇道:“人是醒过来了,目前靠药物维持,我在书院给他请了假,书院批准了,南师娘在附近找了一座宅子,我和小顺都没住书院,每晚回去。” 听到这里,萧珩暗暗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在庆幸顾琰暂时没事,还是在庆幸她没住进男子寝舍。 萧珩道:“好了,既然你来了,我们的身份也该换回来了。” 顾娇古怪地问道:“为什么要换回来?” 萧珩淡道:“怎么?你还想一直扮做男子?成天与一群大老爷们儿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顾娇看了看他,说道:“但是你这个身份比较安全啊。那些想杀你的人一定猜不到你会这样的身份进入燕国。” 萧珩一时间竟无法反驳,因为事实确实如顾娇所说的那样,他进入燕国这么久没遭遇过任何追杀,甚至有一次他与南宫家的住进了一间客栈,可南宫家的人愣是从他面前走过去也没能认出他来。 如今的身份的确是他最有力的保护伞。 可是—— 顾娇明白他在顾忌什么:“我这边你也不用担心,南宫厉见过你,知道你不是长我这样,了不起会认为我是个同名同姓之人,或者是来冒名顶替你的。我们只要明面上不联系,不产生任何交集,就不会让人认为我们是互换了身份。” 这个时代并不是信息时代,消息散播得没有想象中的快。 “我们谨慎些,不会露馅的。”顾娇说着,拍拍小胸脯,“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你相信我!” 萧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地说道:“你其实就是想打架吧?”天穹书院的人比较扛揍。 顾娇一脸沉痛地看着他:“怎么会?” 猜得这么准。 在顾娇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外加拉手……主要是拉手的作用下,萧珩最终接受了暂时不换回身份的提议。 夜幕彻底降临,二人说着话,都忘了在屋子里掌灯,屋内一片昏暗,只有细碎的月光自窗棂子的缝隙透射而入。 不知不觉天都这么黑了,原来两个人在一起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顾娇说。 “我送你。”萧珩道。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出去。”顾娇记得路。 萧珩顿了顿,说道:“想送你。” 顾娇没再拒绝。 二人从萧珩的寝舍出来,顾娇还以为玲珑阁都像他的寝舍那样静悄悄的,走出来才发现玲珑阁别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他的那一方小天地寂静到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 顾娇说道:“我明天,把净空送回来。” 萧珩鼻子一哼:“哼,你还是让他留在外城吧,回来烦死了。” 嘴上嫌弃,语气却不硬。 顾娇弯了弯唇角:“我知道了。” 二人一路上避开书院的人,来到了一处最容易翻过去的地方。 “就送到这里吧。”顾娇道,“你这样,出去了也不安全。” 萧珩黑了黑脸,,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好了,我走啦。”顾娇上前一步,唰的翻上了墙头。 萧珩完全没反应过来:“就、就这么走了?” 就没什么要叮嘱的? 好好吃饭,多喝水,别与那些千金小姐勾三搭四? “哦。”顾娇一条已经迈过去的腿又收了回来,跳下地,来到萧珩面前,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 萧珩微微一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娇想了想:“那,是这个?” 她再次踮起脚尖,揪住他的衣襟,吻上了他的唇。 萧珩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顾娇只是轻轻地压了压便放开了他,哪知不等她脚跟落回地面,忽然被萧珩搂住腰肢带入怀中。 萧珩将她抵在冰冷的墙壁上,一手扣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肢,另一手护住她的背,不让墙壁硌着她。 相思被夜色催浓,他呼吸渐重,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低头,霸道而温柔地覆了上去。 ------------ 639 一家三口(二更) 这一吻就是许久,夜色都好似缠绵了。 四周静到只能听到亲吻的声音,羞得圆月都隐入了云层。 萧珩的手臂一点一点收紧,二人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盛都夜风微凉,他的心一片滚烫。 他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堪堪放开她,他的右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她的唇一片水色娇艳。 他与她额头相抵,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空落了多日的心这一刻终于一点安慰。 他又忍不住寻到她的唇瓣亲了亲。 然后顾娇也亲了亲他。 要回应的嘛,她懂。 萧珩低低地笑了,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搂着她,在她头顶哑声道:“娇娇,再这样你今晚走不了了。” 顾娇不动了。 可没一会儿,她就特别胆肥地问他:“城门什么时候关?” 萧珩道:“今日是亥正。” 顾娇算了算,道:“还有一刻钟。”她的意思是还能再待一刻钟。 萧珩定定地看着她,失笑道:“一刻钟可不行。” “嗯?”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萧珩猛地呛咳了一下:“我……我是说一刻钟……你……你赶不过去。” “哦。”顾娇挑眉看了他一眼,目光自他身上逡巡而过,就在萧六郎以为她什么也没听懂时,她忽然带着学术精神质疑道,“是不是哦?” 初哥都是秒的哦。 萧珩:“……!!” …… 顾娇回到宅子时家里的三个小男子汉已经睡了,南师娘与鲁师父照例一边等她,一边在院子里做各自的事。 南师娘熬制毒药,鲁师父虎虎生威地耍了两套拳,然后去修家里坏掉的桌子凳子。 顾娇将遇见萧珩的事与二人说了,二人简直都惊呆了。 那个人是六郎?是他把小净空带来盛都的? 想到小净空一副被人伢子拐来好委屈好难过的小模样,二人嘴角都抽了。 小家伙是有多不待见自家姐夫?不带这么抹黑的。 可转念想到六郎竟然顶替顾娇的身份进了沧澜女子书院,二人又都不免有点儿啼笑皆非。 顾娇拿了萧六郎的入学文书,萧六郎拿了顾娇的入学文书,这都什么超级大乌龙? “我倒是觉着是好事。”鲁师父道,“燕国不是有追杀六郎的人吗?他们应该死也想不到六郎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吧。” “确是这个理。”南师娘赞同地点点头,“这么一看,亏得是闹了一场乌龙。” 对六郎是好事,对顾琰亦是。 如果进内城的是顾娇,那么顾琰就要与顾娇分开了,如今最离不开顾娇的人就是顾琰,他危在旦夕,随时都需要顾娇的医治。 想到了什么,南师娘问道:“诶?那你怎么没认出六郎的字?” 顾娇道:“他变换了笔迹。” 昭国字与燕国字本就不同,顾娇只见过萧珩的昭国字,没见过他的燕国字,可就算是燕国字,他从前在昭国写的与如今来燕国后写亦大不相同。 萧珩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小净空怎么办?”南师娘问。 顾娇道:“把他送回内城上学。” 南师娘叹道:“那他该伤心了。” 好不容易从坏姐夫的魔掌里逃出来的,转眼又被送回去,小家伙要哭鼻子了呢。 顾娇别的事可以纵容小净空,上学一事没得商量。 翌日一大早,小净空得知了自己要被送回内城的噩耗,他捧着碗,感觉碗里的饭饭都不香了! 他泪汪汪地问道:“娇娇,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小男子汉了?” 顾娇揉了揉他小脑袋:“那你也要上学啊。” 小净空哭卿卿:“呜呜,小十一会舍不得我的!” “小十一是谁?” 不等顾娇问清楚答案,扎着小辫辫与小花花的马王直接从后院走了过来,叼起小净空的小包袱往门外一放。 ——朕准了!!! 今天天穹书院放假,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不用请假。 吃过早饭后,顾娇带着小净空坐上了进城的马车。 顾小顺依旧是把二人送到内城门附近,顾娇拿着萧珩昨夜给她的内城符节,牵着小净空的手去了城门口。 符节是沧澜女子书院入学时根据个人文书发放的,上面分别写的是顾娇与净空的名字,顾娇进城是女装打扮,戴上了面纱,守城侍卫没看出什么破绽。 进城后,顾娇雇了一辆马车:“上来吧。” 小净空委屈巴巴。 顾娇道:“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小净空抱着小包袱,瘪着小嘴儿说:“要两个亲亲才可以上车。” 顾娇亲了他两下。 小净空这才抱着小包袱上了马车。 顾娇将小净空送到约定的地点——沧澜女子书院附近的一间茶楼。 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碰面,小净空是自己进去的。 萧珩早已在二楼临街的厢房中等候。 小净空去了厢房,推开窗子,趴在窗台上向顾娇报了平安。 萧珩单臂搂住他,目光早已落进了那辆马车内。 顾娇也看着他。 二人遥遥相望。 上一次这般相望还是他状元游街的那一日。 不会等太久的,等她治好顾琰,解决掉南宫家,他们就都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长街上。 “姑娘,接下来去哪儿?”车夫问。 “去南城门。”顾娇说。 “姑娘赶时间吗?”车夫问。 “赶。”顾娇说。 “那我走近路了。”车夫挥动马鞭,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顾娇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行驶到一半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娇睁开眸子问。 车夫犹豫了一下,说道:“姑娘,咱们怕是要换一条路了。” 顾娇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她挑开帘子往外一瞧,就见前方的长街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百姓纷纷围了过去,人群中央似乎有殴打与叫骂声传出来。 “换吧。”顾娇说。 这里不是昭国,她的身份不能暴露,这种事还是少掺和为妙。 “哎呀,要打死人了!” 就在顾娇刚要放下帘子时,路边传来一位大婶的声音。 她不远处的一位大爷道:“谁打人了?” 大婶儿道:“还有谁?南宫家的那位公子啊!” 南宫? 顾娇的手顿住了,她将帘子稍稍挑开一条缝隙,看向路边的那位大婶儿,问道:“请问前面是出了什么事?” 车夫一听这话,把马鞭放下了。 大婶儿叹道:“唉,几个马奴喝多了酒,说了几句对南宫将军大不敬的话,被南宫小公子给听去了,南宫小公子就让人把他揍了。说是要……往死里打!” 顾娇问道:“打死了不怕被问责吗?” 大婶儿唏嘘道:“几个马奴罢了,死了也没人过问的。” 顾娇又道:“大婶儿,您方才说的南宫将军是哪个将军?” 大婶儿就道:“南宫厉大人呀!前阵子他回乡祭祖,途中遭遭人暗算受了重伤,回到盛都时人都快不行了。那几个马奴就是说了他治不了之类的话,才会惹得南宫小公子大动干戈的。” 就是南宫厉将顾琰打伤的,他居然还没死。 一名中年男子道:“南宫小公子打死人也不是头一回了,上次骆侍郎家的书童都惨遭了他毒手,那还是个良籍百姓呢。” 顾娇放下了帘子,问车夫道:“南宫家在哪儿?” 车夫道:“姑娘要去南宫家吗?南宫家迁了新府邸,就在皇宫附近,咱们这种马车去了会被抓起来的。” 顾娇顿了顿,问道:“南宫家很厉害?” “厉害。”车夫道,“这些年得了兵权,越发如日中天了。要是——咳。” 后面的话车夫及时打住了。 要是什么? 要是轩辕元帅健在,轮得到南宫家飞扬跋扈? 当年轩辕家雄兵百万,何等威风? 南宫家不过是一只跪舔轩辕家的狗罢了。 轩辕家谋反兵败之后,兵权一分为四,分别由南宫家、韩家、王家以及沐家瓜分。 其中南宫家在对战轩辕家时功劳最大,得到的兵权也最多。 ------------ 640 唯一骨血(一更) “没人报官吗?”顾娇问。 车夫愣了愣:“姑娘,那可是南宫家的人,告了也没用的。” “是吗?”顾娇望着长街的方向,淡淡呢喃。 车夫忍不住回头看了顾娇一眼。 顾娇戴着面纱,容貌被遮掩,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这么说有些冒犯,可车夫确实没见过这么美又这么冷的一双眼睛。 她看着南宫家的人,眼底没有一丝畏惧。 车夫隐隐有种错觉,自己载着的这位姑娘一不留神似乎就要提刀朝南宫家的人砍过去。 车夫被自己的臆测吓了一跳! 不可能不可能!南宫家虽未跻身盛都十大世家,可那也不过是底蕴不够深厚,并不代表他们如今没有实力。 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哪儿来的能耐与他们抗衡? “国公府的人来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说道。 南宫小公子殴打马奴的事件以国公府景二爷的到来结束,国公府就在附近,景二爷应该是外出归来恰巧碰上了这种事。 双方交涉一阵后,南宫小公子离开了。 车夫道:“景二爷是盛都出了名的纨绔,也就他能制止南宫家的人,换旁人还真没这胆子。” 既然事情这么早结束,那么这个南宫家的小公子——顾娇决定先去会会。 顾娇在马车里留下车钱,悄无声息地下了马车,随后她找了一家成衣铺子,换了一套便于出行的男装。 她尾随上南宫小公子。 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是,她都要找到合适的伏击地点了,却突然被一辆马车给拦住了。 马车就停在巷子口,顾娇打算绕过去,谁料马车上的人掀开了车帘,惊讶地冲顾娇叫了一声:“是你?” 顾娇淡淡睨了她一眼,认出了对方是她在国公府见过一面的慕如心。 顾娇没打算理会慕如心,转身就要从马车后方绕过去,车上却跳下来一个丫鬟,挡住顾娇道:“站住!我家小姐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顾娇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来,丫鬟吓得一个哆嗦,后退几步,扶住了马车。 这时,又一辆马车缓缓地驶了过来,慕如心的马车旁停下。 车内之人推开车窗,轻声问道:“慕神医,出什么事了?” 慕如心看了看顾娇,对她说道:“碰到了沐公子从昭国请来的大夫。” “我四哥请来的大夫?” 少女惊愕地从车窗探出半截身子,看向了一旁的顾娇。 在她身边,另一颗脑袋也挤了出来:“什么大夫我看看!咦?萧六郎!” 顾娇扶额,怎么连苏雪也来了? 少女看向苏雪:“你认识他?” 苏雪激动地说道:“二姐!他就是我和你提过四哥的同窗!他是四哥的朋友!” 慕如心望向顾娇:“原来是轻尘公子的朋友,那上次真是多有得罪。” 顾娇可是甩了她一耳光的,她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心里未必真是这么想的。 不过顾娇也不在意就是了。 苏家二小姐问慕如心道:“慕神医,你们见过吗?” 慕如心笑了笑,说道:“在国公府有过一面之缘,轻尘公子带上这位萧公子去为国公爷医治……轻尘公子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会被有心人给利用了。” 有心人利用?这是在说眼前的少年是借着四哥去巴结或为祸国公府吗? 苏家二小姐的脸色瞬间不大好看了。 苏雪怒斥道:“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利用我四哥了!我四哥是那种会被人利用的人吗?” 慕如心一噎。 苏家二小姐道:“三妹,不得无礼!” 慕如心是陈国洛神医的弟子,如今又被国公府奉为上宾,她的地位不是普通下国人可以比的,更何况她们还要请她去为孟老先生的大弟子治疗咳疾呢。 “哼!有什么了不起!”苏雪不理二姐了,提着裙裾自马车上噔噔噔地跑下来,在顾娇面前停住,笑盈盈地问道,“你还懂医术啊?怎么没听你提过?” 慕如心见苏雪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对一个容颜有残的半吊子庸医却客气有加,她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 陈、昭积怨已久,慕如心痛恨所有昭国人,更别说这个昭国人还打过她的脸。 慕如心眯了眯眼,问道:“萧公子,你既然是轻尘公子的同窗,想必也在天穹书院念书了,不知你来内城所为何事?可有入城符节?” 苏雪眼神一闪,这才想起萧六郎是没有内城符节的,她转头狠狠地瞪了慕如心一眼:“干、干你什么事!那么多管闲事,你不要当大夫了!你去抓耗子得了!” 俗话说得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是在骂她是狗吗! 慕如心气了个倒仰! 苏三小姐早先对她爱理不理,可到底不曾这般无礼,都是这个萧六郎,处处与她作对,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慕如心冷冷地看向顾娇。 顾娇压根儿没将慕如心放在心上,慕如心的敌意她也毫不在意,她对苏雪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苏雪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看,一边是她姐姐一边是慕如心,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雪轻咳一声,道:“等四哥回来了,我去书院看四哥。” 也去找你。 “上车吧。”顾娇道。 苏雪笑着冲顾娇挥了挥手,打算转身离开。 慕如心却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指尖,捏起一枚桌上的蚕豆,指尖一弹,蚕豆冲苏雪的膝盖窝射了出去。 这若是射中了,苏雪非得直直扑进顾娇坏里。 顾娇若是救了,就是轻薄苏雪;若是不救,那就是见死不救。 苏雪会寒心,苏家二小姐会生气。 不论顾娇救与不救,都是一个死局。 慕如心等着看顾娇的下场,只是她没料到的是,她快,顾娇比她更快,就在蚕豆射出来的一霎,顾娇指尖的银针也动了。 银针击中蚕豆,猛地朝慕如心反射而去! 慕如心右肩猛地一痛,重重地跌在了车厢的地板上。 苏家二小姐并非习武之人,自然没看出个中暗涌,她只是见到慕如心忽然捂住肩膀摔倒,忙担忧地问道:“慕神医!你怎么了?” “小姐!” 慕如心的丫鬟走上马车,将慕如心自地板上扶了起来。 慕如心捂住疼痛的肩膀,冷汗直冒地看向顾娇:“萧公子,一言不合就暗算我,这就是你们昭国人的礼仪之道吗!” “你暗算慕神医?” “不会的!二姐!萧六郎不会暗算她的!” 顾娇自地上拾起那枚撞到慕如心后又飞射跌落在地的蚕豆,蚕豆正中心扎着一枚银针。 顾娇捏的是银针:“慕如心,下次暗算别人之前记得先洗手。” 苏雪用帕子将银针与蚕豆包了过来,慕如心的马车上放着好几样点心,顾娇是没碰过慕如心马车里的点心的,但这枚蚕豆上明显沾有凤梨酥与栗子糕的粉末。 当时连丫鬟也下了马策。 能碰这枚蚕豆的只有慕如心自己。 苏雪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你先暗算萧六郎的!” 苏雪当然想不到慕如心其实瞄准的其实是自己。 不过她这话也没说错,慕如心要算计的的确是萧六郎,苏雪只是被她利用的工具而已。 顾娇来到慕如心的马车前,淡淡地看着她:“方才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慕如心本能地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想躲避却已来不及,咔擦一声,她的胳膊被顾娇卸了。 “这个,才是暗算。” 顾娇不咸不淡地抽回手,转身离开了原地。 …… 慕如心本是苏家二小姐请去为孟老先生的大弟子医治咳疾的,可是出了这样的事,她不想再为任何人医治了。 “我身体不适,先告辞了!緑药,我们走!” “是!小姐!” 慕如心的马车绝尘而去。 苏雪坐回自家姐姐身边,鼻子哼了哼:“活该!” 苏家二小姐眉心微蹙。 …… 自打安国公的情况有所好转后,慕如心在国公府的待遇提高了不止一个等级,她不仅穿上了最时兴昂贵的绸缎,吃上了最美味丰盛的珍馐,还住进了最宽敞明亮的院子。 国公府的千金都没她这样的待遇。 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早已不将自己看作是上国人,又岂会容忍自己被一个下国人三番五次弄得颜面尽失? 緑药进了屋,低声道:“小姐,二夫人那边差人来问,国公爷的药什么时候能够熬好?” 慕如心冷冷地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忍痛接上去的胳膊,咬牙说道:“去告诉二夫人,就说我受伤了,这几日怕是不能为国公爷治疗了!” 緑药如实去禀了二夫人,二夫人即刻放下手头的事,带上一支千年人参前来探望慕如心。 慕如心坐在床上,胳膊上绑着纱布,拿腔拿调地说道:“二夫人有心了,不过二夫人也看到了,我这胳膊怕是得修养一阵子,施不了针也熬不了药了。” 你伤的左胳膊,又不是右胳膊,怎么就得施不了针,熬不了药? 二夫人耐着性子,温声说道:“这样,你把方子交给我,我让人去熬。” 慕如心就道:“那可是我师父的独门秘方,怎可轻易传授给外人?” 二夫人又不傻,慕如心分明是能为国公爷医治的,她故意拿乔只怕是要与他们谈什么条件。 二夫人笑道:“慕神医,咱们名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怎样才肯继续为国公爷治疗?” …… “她说什么?搬去听音阁?” “是啊,她说听音阁适合养伤。” 书房,景二爷啪的将手中的笔拍在了桌上,“听音阁是音音的院子!虽说音音不在了,可音音用过的东西都在,别说搬进去,她就是进去看一眼也不行!” 二夫人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我回绝了。” 音音是大哥唯一的骨血,她的遗物是大哥的命。 景二爷皱眉:“那她怎么说?” 二夫人道:“她说,不搬去听音阁也行,但她不能白白受人欺负,她让咱们去把那个伤了她的小子抓过来,任由她处置。” 景二爷问道:“哪个小子?” 二夫人就道:“沐轻尘的同窗,是个昭国人,上次还来国公府为大哥治国病,但好像……只是个庸医,没什么真本事。” 景二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那行,我去把人抓来。” 只要能治大哥,别说是抓个下国人了,就是上国人他也照样给她抓来! 为表达对慕如心的重视,他决定亲自出马。 景二爷办事雷厉风行,一个时辰后便现身在了天穹书院。 以国公府的权势要打听一个学生的住址并不难,很快,景二爷便来到了顾娇暂住的宅子外。 ------------ 641 轩辕少年(二更) “就是这里了是吗?” 景二爷看了看有些掉漆的木门,心道不愧是下国来的穷小子,连住的地方都这么破破烂烂的。 “二爷我不屑欺负下国人,可谁让你不自量力与慕神医为敌?为了大哥能早日转危为安,只好委屈你一趟。” 景二爷冷冷说完,抬起手来打算叩门。 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涵养。 可动作刚做了一半他意识到自己是来抓人的,不是来请人的。 “抓人得有抓人的气势!” 景二爷收回手,扬起下巴,气势磅礴地推开了院子的木门! 院子里的景象是这样的—— 顾琰病怏怏地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刚从迷药中醒来的孟老先生也躺了一把藤椅晒太阳,一个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一个呆呆愣愣,还在消化药性。 南师娘又在炼制毒药了,可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 她一个喷嚏打下去,毒药粉末喷了她一脸,她成功中了毒,这会儿正扶着墙口吐黑血。 鲁师父刚和马王打了一架,右腿都抽筋了,一拐一拐地来到前院。 景二爷望着一院子老弱病残,直接傻眼了! 这、这、这也太惨了! 弄得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下手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呢? 景二爷虽未见过顾娇,可他听二夫人描述过,十几岁的少年郎,左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这一院子老弱病残显然都不是他。 念头刚一闪过,景二爷听到了一阵令人为之一振的破空之响。 有人在练武,并且练的是长枪! 声音来自后院。 景二爷不由地朝后院的方向望了过去,他是站在前院外,隔了整个堂屋,并不能看清后院的全貌,只有当顾娇的身形出现在堂屋后门口时他才能够看见。 然而这并不影响少年带给他的震撼。 他听也听得出来的,少年的枪法并不花哨,每一枪刺出去却都宛若游龙,带着力透山河之势! 景二爷的步子突然就挪不动了。 少年的身影只是偶尔闪过门口,但莫名地,景二爷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激动,他完全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来抓人的,就那么默默欣赏着少年的枪法。 顾娇练的老侯爷教给她的枪法,练着练着,她忽然灵机一动,使出了从未用过的一招。 这一招威力无比,竟硬生生破开后院的箭靶,朝着前院的方向飞了过去! 景二爷瞳仁一缩! 顾娇这才发现门口有个人,挽弓来不及了,她抬脚踢上箭筒,震出一支箭矢,随即她飞脚一踹,箭矢撞上射出去的红缨枪,嘭的改变了红缨枪的方向。 红缨枪嗖的射在了景二爷身边的门板上! 景二爷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只差一寸,他就被钉在门板上了! 院子里的老弱病残自顾不暇,看了他一眼,又晒太阳的晒太阳,老年痴呆的老年痴呆,中毒的中毒,修腿的修腿去了。 景二爷:“……” 顾娇迈步走了过来。 刚练了那么久的枪,她满头大汗,脸颊红扑扑的,通身都散发着少年的英气与朝气。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年,景二爷不由地恍惚了一下。 他脑子里没来由地闪过了许多年前大舅子朝他走来的画面,那时他还只是盛都的一个欠缺毒打的纨绔小少年,一次当街闹事被轩辕家的嫡长子抓了个现行。 他那会儿哪里知道那家伙会成为自己的大舅子啊,大放厥词要与对方血战一百招—— 结果大舅子真的揍了他一百招,他毫无还手之力。 那日,大舅子朝他走来时就是这个眼神,让他想起了桀骜的狼。 被大舅子支配的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乃至于当顾娇来到他面前时,他浑身都绷直了! “你找谁?”顾娇定定地看着他问。 我找你! 抓你回去给慕神医泄愤解气! “我……路过。”景二爷清了清嗓子说。 见顾娇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他心里咯噔一下,“讨口水喝。” 顾娇拔出门板上的红缨枪,门咔的一声裂了,这也不知是这个月的第几回,家里有俩木匠,倒也是不怕的。 顾娇拿着红缨枪进屋去给他倒水。 景二爷弱弱地看了身旁的木门一眼,又是咔的一声,木门彻底裂成两半掉了下来。 景二爷拍拍自己的小胸口,妈呀,那眼神太小像他大舅子了!吓死个人! 景二爷对大舅子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天知道他被大舅子收拾了多少顿,大舅子战死后,他去给大舅子收尸手都在抖。 总觉得大舅子要诈尸,把他收拾一顿再死。 顾娇倒了一碗凉水过来递给他。 景二爷看着那个瘸了一块的破碗,嫌弃地撇撇嘴儿,一点也不想喝。 可景二爷一对上那与大舅子如出一辙的眼神,便双手抢过来,咕噜咕噜地灌进了肚子! 顾娇见他喝得这么急,问道:“还要吗?” 当然不要了!我又不是来喝水的! “有劳。”景二爷说。 说完自己都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景晟啊景晟你可有点儿出息吧,你大舅子都死了多少年了,碰上一个眼神像他的你就怂成这样,你还是不是盛都第一纨绔了! 抓了他! 告诉他,敢得罪我国公府的神医,你死定了! 顾娇倒了第二碗水过来。 “我是安国公府的人!”他严肃地着一张俊脸说。 顾娇双手抱怀,淡淡清冽地看着他:“所以?” 景二爷心一虚:“听说你为我大哥治过病……” 大哥? 这么说,这个人是今早在大街上制止了南宫小公子施暴行凶的景二爷? 顾娇想了想:“你是来付诊金的吗?” 景二爷一噎。 “五百两。”顾娇道,“不二价。” 景二爷:“……” …… 走出巷子坐上马车的景二爷有点儿懵。 “咝——是不是弄错了?我是来抓人的,怎么人没抓到,还折了五百两银子?” 车夫跑过来,往景二爷身后看了看,问道:“二爷,你亲自去抓的人呢?” 景二爷一脚踹上他屁股! 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说回来,我怎么看见他就想起大舅子?是要给大舅子烧点纸钱了吗?” …… 顾娇并不知景二爷心底的复杂困惑,她拿上五百两银票进了院子。 顾小顺买菜回来了,南师娘与鲁师父中毒的中毒,瘸腿的瘸腿,晚饭由她来做。 她打算炖一锅排骨,正在砍骨头呢,孟老爷子进屋了。 顾娇睨了他一眼:“清醒了?” 她说的是昭国话。 孟老先生古怪地看着她,半晌才张了张嘴,也用昭国话说道:“丫头?真的是你呀!” 他刚睁眼时人不大清醒,看着顾娇长得像是曾经在昭国与他下过棋的小丫头,但却并不十分确定。 晒了一下午太阳,发了一身汗,药效又散了不少。 这会儿是真确定了。 “嗯,是我。”顾娇点了点头。 就在第二天给他洗干净脸之后,顾娇也认出他了,正是那个在棋社附近摆棋局的老乞丐。 顾娇从边塞归来后曾去找过他,还以为他是去世了。 顾娇与他说话用的是自己的声音。 孟老先生一脸不解地看着顾娇:“你怎么来燕国了?” “念书?”顾娇问道,“你又是怎么来燕国了?” “讨饭?”孟老先生道。 顾娇:“……” 孟老先生:“……” 就、都挺无语。 南师娘等人并不知孟老先生与顾娇在昭国是旧识,只当孟老先生是个普普通通的盛都小老头儿。 吃过饭,孟老先生叫顾娇来前院下棋。 “一局十两。”顾娇道。 孟老先生一愣:“不是,怎么还是一局十两?” 顾娇犹豫了一下:“那……一局二十两?”可能燕国的乞丐比较挣钱? 孟老先生噎得不要不要的,他是这个意思吗?他们如今这交情,还用得着谈钱吗? 孟老先生咬牙:“先、先欠着!” 他的钱袋都在那晚弄丢了,身上没银子。 顾娇道:“小本经营,概不赊账。” 孟老先生:“……” 你这是小本经营吗?你是无本经营吧?还有,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多少人一掷千金找我下棋我都没答应的吗? 顾娇又道:“没银子用别的东西抵也行,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 你这语气为毛那么像打劫的? 孟老先生的衣裳早换过了,他穿的是顾小顺的旧衣裳,但他的东西鲁师父没他扔掉,他在一堆清洗好的衣物里翻了翻,翻出一个锦囊。 他从锦囊里拿了一个令牌顾娇:“给。” 顾娇拿过来一看:“一块铁牌子值几个钱?” 孟老先生道:“这不是普通的铁牌,能当内城符节用的!你不是老偷偷进内城吗?” 他在顾娇这里晕乎了两天,多少还是听了一些事的,知道丫头的弟弟得了重病,丫头一直在为他四处寻医。 “哦。”顾娇勉为其难地收下,“那就陪你下一局好了。” 孟老先生差点吐血。 六国棋圣的令牌就只值一局! ------------ 642 痛揍(三更) 却说景二爷从顾娇这儿回到国公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二夫人给他准备纸钱,他要烧纸。 二夫人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是给谁烧纸呀?” 景二爷道:“给我大舅子!” 二夫人一噎:“你咒谁呢!”顿了顿,想到什么,说道,“不对,你只有小舅子,几时有大舅子了!” 她是家中长女,没有哥哥,只有弟弟。 景二爷挺直腰杆儿道:“我大哥的大舅子就是我的大舅子!” 二夫人:“……” 是的了,二夫人想起来了,二爷年轻时是个混不吝的,不知被轩辕家的嫡长子撵着揍了多少回,后面知道轩辕浩是自家大哥的大舅子,为了少挨几顿揍,也跟着一口一个大舅子。 其实轩辕家那么多嫡子,别看轩辕浩揍二爷揍得最多,护二爷护得也最多,所以二爷对轩辕浩是又畏又敬。 “怎么突然想起给他烧纸了?”二夫人问。 景二爷蹙了蹙眉,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昭国来的小子……眼神很像大舅子啊?” 二夫人古怪道:“你说沐轻尘的同窗?那个坑蒙拐骗的庸医?” 景二爷点头点头,可不是坑蒙拐骗吗?今天就坑了他五百两。 “没觉得。”二夫人摇头,“一个下国人,怎么可能长得像轩辕家的嫡子?” “不是长得像,是眼神,那种充满杀气的小眼神!”景二爷努力解释,可二夫人依旧一脸不解,显然也没领会到他所说的相似小眼神。 景二爷摆了摆手,“算了,你没被大舅子揍过,你不懂。” 二夫人当然不懂,她是女眷,见轩辕浩的次数总共也没几回,怎么会去留意轩辕浩的眼神? 二夫人瞪了自家相公一眼:“我看你是中邪了吧?是不是那小子有什么妖术?要不就是你让那小子下了蛊?” 居然说那小子的眼神像轩辕浩? 这怎么可能? 轩辕浩可是轩辕厉最优秀的儿子,七岁便被轩辕厉带在身边,出入军营,熟读兵法,十二岁随父征战,从无败绩! 这么说似乎也不对,他人生最后一场仗就败了,被万箭穿心而死。 二夫人的思绪不知觉地跑远了。 明明方才是自己说中邪的事,这会儿就想到了轩辕厉的死。 景二爷认真思考了一下二夫人的话,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当时他在门口,那小子在后院,离得那么远,那小子怎么给他下蛊? “不管了,你先去拿点纸钱过来。” 二夫人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行行行,我一会儿去准备,不过你没把人抓回来,慕神医那边怎么交代?” 想到慕如心,景二爷头疼。 另一边,顾娇与孟老先生坐在前院的石桌旁下完了一盘棋。 孟老先生开始讲解适才的棋局:“你看啊,你这一步如果不这么走的话,兴许就能赢了。” 顾娇认真地听老头儿复盘棋局,老头儿记忆力好,棋艺也是真的好。 从前在昭国他是藏了拙的。 孟老先生捏着黑子落下:“走这里,走这里,或者这里都不能活,所以你走的这一步是对的。” 顾娇道:“对的不用讲了,直接讲错的。” 孟老先生赞赏地看了顾娇一眼,心态可以呀。 想到这一局棋是自己用六国棋圣的令牌换来的,孟老先生就讲得格外仔细……就是好像有什么东西颠倒了。 “方才说的都记住了吧?行,那就再来一局,看你是不是真的融会贯通了!” “不要了。”顾娇道,“说了只下一局的。” 孟老先生:“……!!” 我堂堂六国棋圣教你下棋你还嫌弃! 我对自己的徒弟都没这么耐心! 你不要不懂珍惜! 等我走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顾娇想到什么,问他道:“你什么时候走?” 孟老先生一口老血卡在喉咙,他深吸一口气,炸毛道:“你那小黑弟弟把我炸成这样,伤都不让我养好就赶我走啊!” 顾娇:“哦。” 孟老先生暗松一口气,还好他见识广,及时稳住了,真走了还怎么找这丫头下棋啊? 顾娇道:“每天遛马,包吃住。” 孟老先生再次:“……!!” …… 顾娇拿着孟老先生靠下棋挣来的令牌回了府,老头儿说它可以当符节用,她手里有萧珩给她的符节,两个东西完全不一样。 “特殊的符节吗?” 顾娇喃喃。 如果老头儿给她的令牌真能当内城符节用,那可比用“顾娇”的符节安全多了。 顾娇决定明天放学了去内城门口试试。 翌日天不亮,顾娇起床,先去后院练了会儿红缨枪,练完顾小顺才醒。 姐弟二人吃过早饭后便动身前往天穹书院。 二人的衣裳都做出来了,昨天顾小顺去书院领了回来,今日二人都换上了天穹书院的院服。 “姐,你穿咱们院服真好看!”顾小顺在前面,一边倒走一边看着顾娇说。 顾娇深以为然:“我也觉得我好看!” 话音刚落,她眸光一沉,“小顺!” 晚了,顾小顺已经撞上去了。 他是倒着走的,以往这条路都没什么人,谁能料到一转弯巷子里竟然堵了十几号人。 “秦哥!就是这小子!”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男子指着顾娇说。 顾娇认出他了,是上回被她折成虾米的五岳书院学生,她事后曾听周桐提过,此人叫吴峰,盛都人,在五岳书院算个不大不小的刺儿头,手底下有一帮兄弟。 这个叫秦哥的顾娇没听周桐提过。 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善茬。 秦哥揪住顾小顺的领子,冷冷地勾起唇角,看向顾娇道:“就是你欺负了我兄弟?” 顾娇淡淡地睨了睨他,眼底没有丝毫惧怕:“还想要手的话,就放开他。” 秦哥讥讽地笑了,抬手就是一拳朝顾小顺的肚子砸了过去! 他是习武之人,又用了将近七成的力道,这一拳头足以让顾小顺脾脏破裂! 斗殴而已,便是上回顾娇教训吴峰等人也没下这样的狠手。 顾娇的眸光凉了下来,指尖一动,一枚银针飞射而出,嗖的刺中了他的手腕。 他手臂一麻,顾小顺挣脱开来。 “给我抓住他!” 秦哥咬牙厉喝。 巷子里的十几号人一拥而上,顾娇几步上前,将顾小顺拉到自己身后,抬脚便朝冲在最前面的人踹了过去,他整个人被踹飞,一下子压倒了四五个。 顾娇直接踩上去,所有人被压得肋骨都仿佛断掉,踩踏借力后顾娇又飞起一脚,直接将缓过劲来的秦哥怼脸踹飞在了墙上,又重重地跌在地上! 顾娇走过去,一脚踩上他胸口,将打算爬起来的他直接压回了地上! 秦哥没料到这小子这么猛,他带了十几号人,还没开始呢就被要结束了。 余下还有七八个五岳书院的学生,见状都不敢上前了。 他们不是新生,是在书院读了好些年的老生,向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从未被哪个新生如此收拾过! 更别说还是天穹书院的新生! 天穹书院是文举书院,里头都是一群书呆子好吗!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要手还是要命?” 秦哥被踩得面色涨红,他恶狠狠地望向顾娇:“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南宫家的人……啊——” 咔! 顾娇踩断了他的肋骨! “你再说,你爹是什么人?” “我爹是南宫家——啊——” 顾娇又踩断了他的一根肋骨! 顾娇的眼底忽然迸发出了凛冽的杀气,她邪气地勾了勾唇角:“再说一遍,你爹是谁?” 秦哥不敢吭声了,他直接让顾娇给吓傻了。 一个看上去不到十七岁的少年,为何拥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顾娇望了望噤若寒蝉的众人,冷声道:“你们五岳书院的人以后不要再在天穹书院的周围出现,我不高兴,就会打人,像这样。” 她说罢,又是一脚下去,咔咔踩断了秦哥的又两根肋骨,他当场痛晕了过去! ------题外话------ 悄咪咪的三更来啦,有悄咪咪的月票吗? ------------ 643 团宠娇娇(两更) 这帮人简直被顾娇的操作惊呆了,谁说天穹书院的学生都是书呆子好欺负的? 睁大眼看看,这还是书呆子吗? 有哪个书呆子下起手来这么狠的吗? 五岳书院是武举书院,里头个个儿都是习武之人,结果打不赢一个天穹书院的新生! 上哪儿说理去? 顾小顺没管这帮人惊吓成了什么样,确定他们听懂自己的话了, 这顾娇收拾完这帮来找茬的学生后便带着顾小顺离开了。 “姐,他们会不会告状?”顾小顺问。 按理说是不会。 主要是这帮人要脸,被一个文举生踩着吊打,传出去名声都不要了。 顾娇猜的没错,这群人的确没一个有脸将被揍一事宣扬出去的,奈何好巧不巧他们被痛揍的人让一个路过的五岳书院学生家长瞧见了。 家长立马告知了五岳书院。 不到中午,五岳书院的院长与两位夫子便带着几名受伤的学生杀进了天穹书院。 天穹书院的岑院长正在值房给心爱的盆栽小牡丹浇花,听到下人禀报说五岳书院的人来了,他第一反应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又被他们欺负了?” 五岳书院这群不要脸,成天横行霸道,附近书院没几个没惨遭他们荼毒的。 倒不是说谁都能被他们欺负,像沐轻尘这样的贵公子自然无人敢招惹,可书院上千号学生,谁能保证个个儿都是沐轻尘? 下人讪讪地说道:“好像……是咱们书院的学生……把他们的学生给揍了……” 岑院长:“……” 五岳书院的伍院长也是头一回遭遇这样的情况,素来只有别人上他们书院告状,今日风水轮流,他们竟跑去告别人的状了。 岑院长的值房内,伍院长让岑院子以及天穹书院的诸位上午没课的夫子看了他带来的八名学生。 这八名学生全是上午参与了打斗的,无一例外鼻青脸肿,还有一个重伤送去了医馆,根本下不了床因此没来现场。 “看看!这就是你们天穹书院干的好事!”伍院长冷冷地说道。 岑院长眼睛一亮:“真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干的?” 武夫子清了清嗓子:“咳!” 岑院长冷下脸来,严肃地说道:“你说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干的?有何证据?” 伍院长指着那群鼻青脸肿的学生,怒道:“他们就是证据!” “谁干的?”岑院长小声问武夫子。 武夫子嘴唇没动,从牙缝里挤出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他们说是脸上有胎记的新生,应该是明心堂的萧六郎。” 来了书院便都是书院的学生,武夫子在区别他们时并不说是哪国来的学生,而是会说是某堂的学生。 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岑院长蹙眉想了想,问道:“就是那个来的第一天便去逛青楼被记过的新生?” 武夫子:“……是,就是他。”顿了顿,补充道,“驯服马王的也是他。” 提到马王,岑院长记起了差点被马王踩死的经历,他的脸黑了黑。 伍院长冷声道:“你们天穹书院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岑院长呵呵一笑:“你们想要什么说法?” 伍院长道:“养不教师之惰!你们书院教出这样的学生来,责无旁贷!必须赔偿我们书院学生的全部药费与损失!另外,还要向我们书院道歉!那个学生也必须向被他打伤的学生赔礼致歉!最后,这种目无法纪之人不配做盛都的学生,还是开除了好!” 天穹书院的一名姓杨的夫子听不下去了:“你们五岳书院的手伸得未免有点儿太长了吧?怎么处置学生是我们书院的事,轮不到你们来干涉!再说了,你们书院的学生就没在外惹过事吗?你们那会儿又是怎么说的?不过是学生一时冲动,意气用事,何必大动干戈?闹大了,这孩子的前程就毁了,这会儿你们倒是不怕毁人前程了!” 武夫子暗暗为同僚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教策论的夫子,这辩论的本事妥妥的。 五岳书院的夫子们被噎得够呛。 他们书院向来霸道,欺负了别人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耍无赖打太极都是常规操作了。 伍院长突然想到了个中关键:“但没你们下手这么狠的呀!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书院有个学生半条命都没了!” 天穹书院的杨夫子道:“你们说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干的就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干的呀?你们十几号武举生难道会打不过我们书院的一名文举新生?传出去没人信吧?” 五岳书院的人集体涨红了脸。 伍院长适才是气糊涂了,这会儿才猛地会过意来,是啊,十几个武举生被一个文举新生干翻了,丢人丢到家了! 岑院长道:“行了,去把那个什么……萧六郎叫来,听听他怎么说。” 顾娇是与顾小顺一起过来的。 毕竟据五岳书院的人交代,萧六郎还有个没怎么出手的小同伙。 岑院长看着顾娇问:“他们说,你动手打了他们,你有什么想说的?” 顾娇一个凉凉的眼神扫过去,那帮五岳书院的学生瞬间像是老鼠见了猫,浑身抖了三抖。 伍院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瞪自己书院的学生,怂什么怂!还能更丢人吗! 顾小顺正想说“岑院长,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中间有个叫秦哥的人,他抓了我,要揍我,我……萧六郎才出手的”,结果就听得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不认识他们,没见过,没揍过。” 五岳书院的学生都懵了! 这么无耻的吗? 揍都揍了,还不承认? 你那会儿捏死我们的胆量呢?踩着秦哥的胸口让他要命还是要手的气魄呢?有本事你继续刚啊! 顾娇:我又不傻,刚你们随便刚,刚院长不划算,会被记过。 她是三好学生萧六郎。 这种招式其实伍院长见怪不怪了,不同的是从前是他们这么糊弄别人,还是头一回被别人拿这种手段糊弄他们。 伍院长怒道:“你撒谎!” 顾娇淡淡睨了睨他:“你怎么知道我撒谎?这么了解,你是干过吗?老手了?” 伍院长被怼到吐血。 他姐说啥都是对的,顾小顺瞬间把话头一转,正色道:“没错!我们今天根本就没见过你们!谁知道你们是被是揍了,非得赖到我们的头上!” 伍院长给气得一佛出色佛升天:“你们很了不起吗?非得赖到你们头上!你们掂掂自己的斤两!两个下国人罢了,有什么值得我们大费周章去污蔑算计的!”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哪知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毫不心虚地说道:“那就得问你们自己了,谁知道你们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伍院长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你!你们两个简直颠倒是非曲直!强词夺理,满口胡言!” 五岳书院的一名夫子走上前,看向顾娇道:“你说人不是你揍的,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有!”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斩钉截铁的年轻男子声音。 是周桐。 周桐冲值房内的岑院长以及天穹书院夫子们拱手行了一礼,道,“岑院长,诸位夫子,萧六郎昨夜歇在寝舍,根本没有出过书院,我可以作证。” 他话音一落,他身后另一名明心堂的学生也走了过来,道:“我也可以作证!” “还有我!” 第三名明心堂的学生。 紧接着,第四名、第五名…… 几乎整个明心堂的学生都过来了。 “昨日书院休沐,我们与萧六郎约了晚上去草场打马球,打得有些晚了,夜里又小酌了几杯。” “然后我们还去钓了鱼。” “回来的路上在三花街东头的铺子买了梅干菜饼。” “半夜我睡不着,去恭房时发现萧六郎寝舍的灯还亮着,我进去和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他不大舒服,我给他买了一碗粥送到寝舍,他还把粥弄撒了。” 一群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反复萧六郎昨晚真的与所有人在一起过。 破绽……是不可能的,要是编个故事都不会,他们这些文举生还写什么策论、作什么八股文? 打架打不赢你,编故事还编不赢你? 五岳书院的学生集体懵逼。 伍院长恼羞成怒道:“你们这是串通好的!自己书院的人当然包庇自己书院的学生了!” 周桐单手负在身后,从容不迫地说道:“我们证词一致就是相互包庇,那你们一起往我们书院破脏水又怎么说?合着你们的证词是证词,我们的证词就不是?” “那不如这样,直接报官吧,让官府来定夺,也让天下人看看,我们天穹书院的新生是怎么以一己之力将你们五岳书院那么多武举生打得落花流水的?” “岑院长,我们开个武举班吧,这是我们天穹书院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毕竟,堂堂武举书院教了好几年的学生,还不如我们武夫子教了三天的新生!” 这些文举生的嘴皮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句句切中要害。 伍院长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说白了,不能闹大,丢不起这个人。 他这会儿已经后悔为何脑门儿一热过来讨说法了,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五岳书院的人最终什么说法也没讨到,还憋了一肚子火,咬着牙,黑着脸,七窍生烟地走掉了。 不过临走前,五岳书院的伍院长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看了顾娇一眼,不知是在对顾娇说,还是在对所有天穹书院的人说:“真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了吗?你们怕是不知道骆秦是的父亲是南宫家的副将!我们书院可以不追究,南宫家——” “南宫家的事就不牢伍院长费心了。” 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自门外响起。 所有人循声望去,就见身着蓝白相间院服的沐轻尘从容淡定地走了过来。 “沐轻尘?”伍院长眉头一皱。 沐轻尘冲岑院长拱了拱手,迈步进入值房,在顾娇的身边站定:“萧六郎是天穹书院的学生,劳烦伍院长转告骆秦,区区一个南宫家的副将,我沐轻尘还没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所有人心口俱是一震! 沐轻尘,盛都四大公子之首,父亲出自排行第九的苏家,母亲出自排行第五的沐家,外祖母则是排行前三的王家老太君。 轩辕家的兵权一分为四,南宫家、韩家、王家、沐家。 由此可见沐轻尘的身份有多尊贵了。 伍院长没再多说一个字,脸色沉沉地走了。 “院长,我们也先告退了。”沐轻尘对岑院子说。 “慢着!”岑院子叫住除了沐轻尘之外的所有明心堂学生,“回去给我罚抄《论语》,一个字也不许少!” 小崽子们撒谎撒得到天上去了,当他看不出来? 岑夫子看向顾娇道:“还有你,萧六郎,记过一次!” 不记过,下次他还敢打! …… 从值房出来,上午的课也上完了。 “吃饭吗?”沐轻尘说。 想到自己又被记过,顾娇有点小郁闷,但饭还是要吃的。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 “你不是外出办事了吗?这么快回来了?” “事情办完了。” 顾娇注意到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 “你的东西要掉出来了。”顾娇指了指他的包袱说。 话音刚落,沐轻尘包袱里的小布偶就因承受不住力道掉了出来。 沐轻尘眼疾手快地接住,也不给顾娇看,直接塞回了包袱里。 顾娇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一个儿时的玩伴送的。” 顾娇:“哦。” 小布偶嘛,她看见了,好像还挺丑的。 “对了,你认识这个吗?”顾娇拿出一个一块令牌递给他。 原本她打算亲自去试试,不过既然有沐轻尘这个世家公子,问问他也无妨。 沐轻尘看着那块青铜令牌,眸光一下子变了:“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娇的眼珠子转了转:“我就是有,我拿着它可以进内城吗?” 沐轻尘淡淡说道:“原先是可以,别说进内城了,就是想进国师殿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如今这块令牌的主人下落不明,你最好不要轻易用它。” 顾娇唔了一声:“还能进国师殿呀?” 沐轻尘:……我的重点是这个吗? 沐轻尘语重心长道:“不论你是怎么来的,你都最好不要轻易把它拿出来,否则你会被当作刺客抓起来。” 顾娇问道:“那,这块令牌的主人是谁?” 沐轻尘顿了顿,正色道:“六国棋圣,孟老先生。” “是个老先生啊……”顾娇摸了摸下巴,“他……去过昭国吗?当过乞丐吗?花银子找人下过棋吗?” 沐轻尘像看傻子似的看向顾娇:“你说的是孟老先生吗?你可知孟老先生的身份有多尊贵?我想找他下一盘棋,使银子都不行!还当乞丐?你怎么想的?” 顾娇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不可能。对了,认识孟老先生的人多吗?” 沐轻尘摇头:“孟老先生不喜与人打交道,见过他的人不多,他上次来书院附近下棋,我也只是隔了一层帘子观摩,不曾得见老先生的真容。” 顾娇又道:“国师殿的人也没见过他?” 沐轻尘仔细想了想,说道:“国师大抵是见过的,其余弟子……应当只认识他的马车与令牌。” 顾娇摸了摸下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沐轻尘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你明白什么了?” 顾娇拍了怕他肩膀:“下午帮我请假!” 沐轻尘蹙眉看着她的手:“你去哪儿!” “国师殿!” “你拿这块令牌去国师殿会被抓的!” 顾娇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宅子,将马王牵出来,套上缰绳与车辕,唰的将躺在院子里与顾琰并排晒太阳的小老头儿抓上马车。 孟老先生一脸懵逼:“你干嘛?” 顾娇认真道:“替我假扮一个人,带我去国师殿!” ------------ 644 棋圣之威(加更) 顾娇雄心壮志道:“我打听过了,认识六国棋圣的人不多,我要去的地方包括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人里只有国师见过他,一会儿我进了国师殿后你就立马出来,不用与国师打照面。” 孟老先生面无表情道:“你考虑得还挺周到。” “那是!”顾娇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声音换成了少年音,“有几句台词我写给你。” 孟老先生嘴角一抽,也不知是在无语她的声音还是在无语她竟然还自带了剧情。 “我要是不同意呢?” “陪你下一局棋。” 孟老先生:“……” 我真身上阵就只值一局棋? “慢着!”顾娇忽然想到了什么,跳下马车,去屋子里换了一身便于出行的少年衣裳。 天穹书院的院服太招摇了,让人堵在了内城门口就不妙了。 马王不需要人赶车,顾娇拽拽缰绳告诉它左拐还是右拐就够了,该避让就避让,该超车就超车,简直是实现了马车半自动驾驶。 顾娇在车厢内掏出炭笔与小本本,唰唰唰地写了两大页纸,将一路上可能遭遇的突发状况都罗列在了纸上。 然后,给孟老先生看。 孟老先生看着一满张令人羞耻的台词,差点没忍住告诉她,不用演了,我就是。 顾娇忽然道:“出来得着急,忘了车夫的事。” 主要是马王太厉害了,自己会走,让人感觉车夫可有可无。 不像从前家里的马,不甩上两鞭子它们都不走的。 顾娇正色道:“你是六国棋圣,必须得配个车夫才符合你的身份。” “我看你可以做车夫。”孟老先生说。 顾娇叹道:“我做车夫不是不行,可待会儿我不是要进国师殿吗?进去我就不出来了,马车外面是空的不惹人起疑吗?” 孟老先生的嘴角再次一抽,这种逻辑你倒是掰扯明白了,你就没想过六国棋圣是没办法随便找人冒充的吗? 沐轻尘是不清楚顾娇打了冒充的主意,否则一定会全力制止她。 曾经有人冒充过六国棋圣,被发现后直接当众问斩了,自那之后,再也没人敢这种歪主意了。 再者,沐轻尘对于孟老先生的了解并不全都是对的,孟老先生下棋时不喜人怼脸观摩,总是拉上一扇屏风或者帘子,那只是为了专心下棋而已,不是他要保持任何诡异的神秘感。 他时常出城、进城,认识他的城门守卫还真不少。 至于说只有国师一人见过他,也是沐轻尘个人的猜测,并不代表现实情况。 沐轻尘不知道他去过昭国,当过乞丐,花银子找人下棋,可见沐轻尘对孟老先生的了解有多不可靠。 “话说你是怎么捡到这块令牌的?”顾娇问。 孟老先生睨了她一眼:“就那么捡到的。” 顾娇:“哦,那你还挺会捡。” 过内城关卡时,顾娇坐到外面充当了下车夫,她让老爷子把六国棋圣的令牌递给守城的侍卫,随即扭头,冲车内的孟老先在眨眨眼。 到了该说台词的时刻了! 孟老先生掐住大腿,忍住内心巨大的羞耻,对守城侍卫道:“我是六国棋圣孟老。” 守城侍卫愣了愣,心道,我们知道啊! 六国棋圣也好,孟老也罢,都是旁人对他的敬称,没人这么自称的好吗?这丫头都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孟老先生深吸一口气,用顾娇特别粗体加黑强调的不可一世的老祖宗语气说道:“还不快放行?” 守城侍卫一脸懵逼,是要放行的啊,您哪次来我们拦过您吗?不是您自个儿递令牌给我们看的吗? 孟老先生啪的放下了帘子! 顾娇冲孟老先生竖起大拇指。 摔帘子的临场发挥不错,点睛之笔,高光了人设! 孟老先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那是气的、羞的、臊的! 顺利进入内城后,顾娇就近找了家车行,雇佣了一个车夫。 车夫对内城的地形很了解,很快便将马车赶到了国师殿。 他不知车内之人是谁,但也听闻普通人只能进角门,他于是将马车停在了角门外。 孟老先生淡道:“往前走,走大门。” 顾娇这会儿已经坐回车厢内了,她闻言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以孟老的身份就该走大门。” 她赞赏地看了老头儿一眼,老头儿不错啊,对角色的理解很透彻,已经学会自己给自己加戏了! 孟老先生黑着脸,我不想理你。 不论大门角门都是有守卫的,顾娇坐在马车上,举起小本本为孟老先生提词。 孟老先生捏紧了拳头,不说可以吗? 顾娇果断摇头。 孟老先生掀开帘子:“停下。” 马车停下了。 孟老先生将令牌递给值守的国师殿弟子,扫了眼顾娇冲他举起来的小本本,无比羞耻地说道:“我是你们国师殿尊贵的上宾,国师大人最真挚的朋友,六国棋圣,孟老。” 国师殿弟子:“……” 马车长驱直入。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自己进去逛逛。”顾娇对孟老先生说。 她坑人是有底线的,太危险的事一般都自己做。 孟老先生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该坑的时候不坑,不用坑的时候使劲儿坑。 他叫住她:“你来国师殿究竟是想做什么的?” 顾娇倒是没瞒着他:“顾琰需要手术,我想看看国师殿有没有合适他手术的地方。” 国师殿医术高明,孟老先生是知情的,只不过他没在国师殿治过病,他顿了顿,说道:“你等下,我找个人带你去。” 说罢,孟老先生挑开车帘,冲不远处的一名国师殿弟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那名弟子快步走了过来。 孟老先生道:“我是孟老。” 那名弟子心道,我知道啊。 孟老先生轻咳一声,道:“你们国师在吗?” 弟子说道:“国师大人出游了。” 孟老先生又道:“那你们大师兄在吗?” 弟子忙道:“在的,您是要见我们大师兄吗?我这就去把他叫来。” 孟老先生看了看顾娇,道:“不用,我这位小友有些事想要请教他,你带他过去找你们大师兄即可。” 孟老先生不疾不徐地说罢,对顾娇道,“我在外面等你。” 顾娇只差给他拍巴掌了,这演技,太炉火纯青了! 孟老先生在国师殿外等候顾娇,顾娇没了后顾之忧,跟着这名弟子去寻他口中的大师兄。 由于有人领路,顾娇没能在国师殿四处溜达,无法领略国师殿的全貌,可沿途风景极好,琼楼玉宇,亭台水榭,古朴清雅又不失大气贵华。 越往里建筑的颜色越深,顾娇隐隐感受到了一股古朴而神秘的气息。 且莫名有一丝熟悉。 “是死士吗?”顾娇问。 弟子望了望四周,讶异地看向顾娇:“这位公子,你能察觉到附近的死士?” “嗯。”顾娇点头。 她似乎对天生对死士的气息敏感,或许是因为他们在厮杀上有共通之处。 国师殿的死士都很强大,这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她已经感受到至少十道不弱于天狼的气息了。 顾娇突然有点儿庆幸老头儿来了这么一手,若自己果真是暗中搜寻,怕是很难在这么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 “到了。” 弟子指着一处藏书阁说,“大师兄就在里头,请容我禀报一声。” “有劳。”顾娇说。 弟子前去禀报,不多时便从藏书阁内出来,对顾娇道,“这位公子,我家大师兄有请。” 顾娇颔了颔首,走上台阶,看了眼留在上门的鞋子,也褪去了自己的鞋子,只白色足衣踏上了纤尘不染的地板。 藏书阁中,一排排书架被摆得极满,浓郁的书香气扑面而来,阁楼内幽静,有约莫十多名国师殿的弟子在整理书架上的书籍,但谁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穿过书架,是一个约莫一尺高的木台,台上宛若一个小型的敞开式书房。 一名身着墨蓝色长袍的男子跽坐在木台的矮案后,面对着书架的方向,正埋头书写着什么。 约莫是看见了顾娇投射在地上的身影,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隽出众的年轻面庞,微微一笑:“是孟老先生的小友吗?” 顾娇点了点头:“是,我姓萧。” “请坐。”他指了指自己对面刚刚摆好的团垫,“萧公子可唤我叶青。” 顾娇在大弟子叶青的对面坐下。 叶青的长袍与国师殿弟子的长袍不大一样,看得出他在国师殿身份卓然。 他身上有一股出尘脱俗的气质,笑起来令人心生亲近,但又不会想要靠得太近。 是一种恰如其分的距离感。 叶青放下手中的纸笔,有弟子端上水盆让他净了手。 他的手其实很干净,但洗了手再为客人斟茶是礼数。 弟子退下。 他亲自为顾娇斟了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着问道:“不知萧公子来国师殿所为何事?” 顾娇看着他道:“我弟弟身患心疾,需要手术。” “心疾手术?”叶青沉吟片刻,“我们国师殿的确精通医术,但这么大的手术寻常大夫怕是做不了。” 顾娇的眸光微微一动,她感觉自己看到了顾琰的希望:“所以你们国师殿可以动这么复杂的手术?” 叶青笑着道:“我师父可以,我师父他医术高明,曾经为也一位患者做过心疾手术。” 顾娇问道:“手术成功了吗?” 叶青与说道:“成功了,只是很遗憾的是,那位患者的心疾虽是治愈了,却没熬过意外,真是世事无常。” 顾娇道:“意外是意外,手术是手术。” “小公子所言极是。”叶青笑着点点头,“不过,小公子是如何得知你弟弟需要手术的?” 一般人想不到这上头去。 顾娇道:“我略懂医术。” “原来如此。”叶青遗憾地说道,“可惜萧公子来的不巧,我师父出去了,萧公子若早来几日兴许就碰上我师父了。” 这倒不打紧,她自己能手术。 顾娇直言道:“我自己可以手术,能借用一下你们的手术室吗?” 许是孟老先生的缘故,叶青待顾娇很是大方客气,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普通的手术室你都能借用,我师父的手术室我没钥匙,得等他老人家回来。” 连手术室都能听懂,国师殿果然有穿越文化。 顾娇寻思着,冷不丁冒了一句:“奇变偶不变?” 叶青一愣。 “算了,没什么。”顾娇摆摆手,岔开话题,“国师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啊。”叶青回过神来,道,“师父临走前曾吩咐说,他最快二十天,最慢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不算太久,以顾琰如今的状况等得起。 这一趟比顾娇想象中的顺利太多了,不仅进了国师殿,确定了手术室的存在,还得到了使用许可。 …… 顾娇向叶青道了谢,在弟子的护送下出了国师殿。 她坐上马车,掂了掂手中的令牌,感慨道:“没想到这个六国棋圣的身份这么好用。” 孟老先生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老腰杆儿:“哼!” ------------ 645 身世(一更) 顾娇将车夫送回了车行,之后便与孟老先生一道出了内城。 “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顾娇说。 一个能扮演六国棋圣的灵魂影帝值得一个姓氏! “孟。”孟老先生淡淡地说。 顾娇古怪地朝他看来:“你也姓孟。” 孟老先生:呵,是不是很耳熟?没错,我就是六国棋圣孟老! 顾娇哦了一声:“那还挺巧。” 然后,没有然后了。 孟老先生:“……” 俗话说得好,老马识途,出城之后后顾娇连拉缰绳拐弯都不必了,马王实现了马车全自动,一路马不停蹄地将马车驶回了他们居住的小胡同。 今日的宅子很热闹,萧珩与小净空来了。 顾娇老远便听见小净空叭叭叭的小声音,寂静的院子好似一下子有了生气。 孟老先生的神色僵了一下。 很显然,被小黑孩子炸成煤炭的阴影依旧在他心里挥之不去,眼下一听见小净空的声音,孟老先生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孟老先生迟疑着没跨进院子。 马王也不进院子。 一人一马十分有默契地转过身,马王主动叼起自己的缰绳,递到孟老先生面前。 孟老先生抓过缰绳,麻溜地去遛马。 “娇娇!咦?老爷爷!” 小净空激动的小声音蓦地响在孟老先生身后。 孟老先生的身子再次一僵。 马王毫不客气地叼回缰绳,撇下孟老先生一个人跑了!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过来,扬起小脑袋,打量着孟老先生道:“老爷爷!你痊愈啦!” “我没有,我好晕。”孟老先生捂住脑袋,发挥出自己的灵魂演技,踉踉跄跄地进了书房。 小净空扑进顾娇怀里:“娇娇!” 他方才在院子里和顾小顺玩弹珠,玩得满头大汗。 顾娇牵着他的手走进院子。 萧珩正在后院干活,他是换回男装出城的,一袭白衣,欣长如玉,明明做着劈柴担水的事,却愣是举手投足都令人赏心悦目。 顾娇先进屋给小净空换了套干爽衣裳,小净空愉快地去玩耍了,顾娇方来到后院。 “来啦?”她上前打了招呼。 “嗯。”萧珩淡定地应了一声,将手中最后一块木柴劈开。 其实他早看见她回来了,但男人嘛有时候有点要面子,非得等她过来哄。 可把他给傲娇的。 他劈完柴,又去担水。 “我来。”顾娇说。 萧珩道:“不用,你去坐着。”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弯了弯唇角,没有拒绝,搬了个小板凳在他身边坐下。 他将木桶放进井里,打了水后转动摇杆一点一点拉上来。 顾娇托腮看着他,问道:“今天怎么想到过来了?” “书院休沐。”萧珩说,“净空想见你,就过来了。” “那你呢?”顾娇问。 萧珩的耳根子红了一下,没敢看她,只盯着被自己拉上来的一桶水,水面上涟漪阵阵。 “我。”他睫羽微颤,小声道,“也想见你。” 顾娇的唇角翘了起来。 想到什么,她问道:“可是你的内城符节不是在我这里吗?你怎么出城?” 萧珩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书院第一美人,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区区一个内城符节根本不在话下。 萧珩望了望书房的方向,问道:“被净空叫老爷爷的那一位是……” 顾娇说道:“是个半路上偶遇了净空的好心人,净空用黑火珠把人炸伤了,他如今在这里养伤。他姓孟。” 世上姓孟的人不少,只凭一个姓氏很难让人将他六国棋圣联系在一起。 萧珩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道:“他、住书房吗?” 顾娇道:“是啊,家里没多余的屋子了。” 这座宅子一共只有三间正房,鲁师父与南师娘一间,顾小顺、顾琰一间,剩下那间是她的,孟老爷子就只能在书房歇息了。 书房不大,不过家里一贯只有萧珩与小净空需要用到书房,其余人自己的屋子便够用了,书房里只有一张书桌,将其挪出来后放了一张鲁师父做的竹床。 萧珩低声嘀咕:“早知道,就和夫子说明早再回去了。” “什么?”顾娇没听清。 “没什么!”萧珩正色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他们之间是极少干涉彼此的私事的,但也不知是不是随着关系的深入,他很难再像从前那样对她“不管不问”了。 顾娇倒是没瞒着他,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国师殿。” “国师殿?”萧珩微愕,他将水打上来后放在井口上,转头看向顾娇,“你是去国师殿门口,还是进国师殿了?” “进去了。”顾娇说。 萧珩更惊讶了。 他来盛都这么久,自然是听说过国师殿的,那是整个盛都除皇宫之外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或者别说一般人了,权贵也少有能出入国师殿的。 而顾娇不仅进出了,还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你怎么进去的?”萧珩问。 顾娇将自己让孟老爷子假扮六国棋圣混入国师殿的事与萧珩说了。 萧珩听完半晌没吭声。 “你确定,他是假的吗?”他问道。 “嗯,哪儿有六国棋圣去昭国当乞丐的?我在昭国就见过他。”顾娇说着,将自己的小本本拿了出来,向相公炫耀了一下自己独家撰写的剧情与台词。 萧珩看着那尴破天际的台词,突然有点无法直视书房里的孟老爷子了。 吃过晚饭,萧珩与小净空回了内城。 临走时顾娇将“顾娇”的内城符节还给了萧珩,她如今有六国棋圣的令牌,这个符节就用不着了,萧珩可以拿别人的,可终归自己的更方便。 一大一小离开后,顾娇也打算回屋歇息了。 她刚一转身,便瞧见孟老爷子神色复杂地望着大门外。 顾娇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了望,问他道:“在看什么?” “那个人……是谁?”孟老爷子问。 从家里出去的只有两个人,净空与萧珩,孟老爷子问的自然不是净空。 顾娇挑眉道:“我相公,六郎,你不是听见他的名字了吗?” 顾娇起先对孟老爷子隐瞒过自己的身份,不过萧六郎来了家里一趟,南师娘与鲁师父一口一个六郎的,也就很难不露馅了。 孟老爷子已经知道他俩谁是顾娇,谁是萧六郎了。 孟老爷子蹙了蹙眉:“你这么小怎么就有个相公了?” 顾娇凶巴巴地说道:“就是有!” 孟老爷子:“……” 孟老爷子问道:“他是昭国人?” “是啊。”顾娇道。 “昭国人……”孟老先生蹙眉呢喃。 顾娇在某些事上神经大条,可大部分时候却心细如发,她捕捉到了孟老先生眼底的异样,问道:“你觉得他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孟老先生斟酌了一下措辞,“算了,可能是我看错了。” 顾娇沉思片刻,忽然道:“不不不,你可能没看错,你是不是还在别的地方见过他?” 孟老先生回忆道:“倒是的确见过一个与他容貌相似之人,不过我并不认识,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为何会记住,大概是有人天生便有令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顾娇想到了莫千雪曾经见过的那个人,问道:“你在哪里见到的?” 孟老先生道:“国师殿的门口。” 顾娇问道:“他是国师殿的弟子吗?” 孟老先生摇头:“不是,他没穿国师殿的长袍,也没有半点国师殿弟子的做派。他当时的样子……更像是去国师殿治病的。” 孟老先生没说的是,能去国师殿治病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而那个少年是从正门进去的,国师殿大弟子叶青亲自到门口恭迎,这已经不是世家公子能够享有的待遇了。 那少年极有可能……是大燕皇族! ------题外话------ 双倍活动最后一天,大家有月票的赶紧投。 ------------ 646 大燕皇族(二更) 顾娇回屋给顾琰检查了身体,并且告诉了他找到手术室的好消息,顾琰的头枕在顾娇的腿上,安心地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 苏府大宅的一处院落中,沐轻尘沐浴更衣过后,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来到床边坐下,拉开床头柜的柜门,自里头取出一个锦盒。 锦盒里放着的是一个破旧的小布偶,张着血盆大口,有尖牙,有瞎掉的眼睛,还有秃掉的发。 翌日一大早,顾娇洗漱过后照例去给顾琰把脉。 家里多了老爷子,还多了马,偶尔小九也从内城飞过来蹦跶,家里热闹了,顾琰也没那么闷了。 顾娇放心与顾小顺去上学。 今天沐轻尘坐在最后一排,顾娇原本不想和他坐,可顾娇悲催地发现除了沐轻尘凭借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将后排清空之外,班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清净的地方了。 顾娇往左看,钟鼎在冲她招手。 顾娇往右看,周桐在冲她招手。 顾娇想了想,抱着书袋闷头在沐轻尘身边坐下。 周桐坐在顾娇前面,他弱弱地拿出作业,啪! 沐轻尘将自己的作业扔在了顾娇面前的桌上。 周桐怂哒哒地将转了一半的身子转了回去。 顾娇唰唰唰地抄完作业,高夫子来了。 上午是高夫子与江夫子的课。 高夫子主讲算术,比较凶,也比较严格,江夫子主授四书五经、策论等,为人温和,略有些古板,但也算不上迂腐。 两位夫子都是十分令人敬重的老师,饶是如此,班上的学生也依旧最爱武夫子的课。 看来从古到今,体育课都是学生的最爱啊。 下午有一个时辰的自习,之后是武夫子的骑射课。 原本骑射课在前面,但天气逐渐变热,下午第一个时辰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武夫子于是将课程调换了一下。 骑射课开始后,众人却发现草场上并未竖立箭靶,倒是武夫子手中多了一根球杆以及一个拳头大小的木球。 “今天击鞠。”武夫子说。 众人都惊讶了一把,显然击鞠课并不常有。 周桐问道:“武夫子,怎么突然要击鞠了?” 国君好击鞠,盛都的击鞠十分盛行,只不过击鞠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他们这种文举书院并未将击鞠纳入正式课程之内。 武夫子笑了笑,说道:“我今早与岑院长商议了一番,决定参加今年的击鞠大赛!” 周桐都惊了:“什么?击鞠大赛?我们书院吗?” 他们书院这些只会舞文弄墨的书呆子,去参加什么击鞠大赛啊? 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其余人的想法与周桐差不多,他们书院出过不少科举状元,但要说击鞠还是算了。 大约是好几年前,岑院长与武夫子也像今天这样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然报名去参加了击鞠大赛,结果一个球也没进,被吊打得无比凄惨。 前车之鉴在前,岑院长与武夫子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咳咳!”武夫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书院有了与别的书院一较高下的实力,院长和我对你们有信心!”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投向顾娇,只差没直接点名让顾娇上场。 “好了,大家先去选马!”武夫子说。 诸位学生往马场而去。 “萧六郎,你过来一下。”武夫子叫住顾娇。 钟鼎冲顾娇挤挤眼:“肯定是让你参加。” 周桐比了个手势:“加油!” 顾娇来到武夫子身边,武夫子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从前在昭国玩过击鞠没有?” “没有。”顾娇直言。 “啊。”武夫子愣了愣,笑道,“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每天放学后你来草场找我,我们训练一个时辰。” 上学不够,还要加课? 顾娇不干。 坚决抵制课后辅导! “这不仅是你个人的荣誉,也是书院的荣誉。” “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够为书院争光。” 顾娇还是不干。 “这对你个人也是有好处的,你若是一战成名,将来兴许有机会能够留在盛都。” 顾娇油盐不进。 武夫子头疼。 你不是挺好斗的么? 咋滴了?击鞠它不配呀? 顾娇一本正经地说道:“武夫子,我学习不好,要多花心思在学习上,比赛什么的就暂时不考虑了,一切以学业为主。” 不是,你每天抄作业的时候咋不这么说啊?上课打瞌睡打成那样当我路过看不见呐? 武夫子都迷了! 顾娇拱了拱手,转身朝马棚走去。 马棚内的学生正在议论此次击鞠大赛。 “哎,你们听说了没?击鞠大赛又是在凌波书院举行,这是第三次在他们书院了。” “凌波书院?就是那个有神童班的书院吗?” “没错!就是它!” “哎?沧澜女子书院是不是就在凌波书院的旁边啊?你们说……沧澜女子书院的学生会不会去观赛?” “往年都去了,今年也会去的吧?” 顾娇折了回去:“武夫子,比赛规则是什么样的?” 武夫子:“……” 你不是不参加的吗? 另一边,院长值房内,岑院长单独与沐轻尘进行了一次友好谈话。 “事情是这样的,我知道你素来不大参与书院的事,不过这次击鞠赛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参加。” 沐轻尘是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学生,他的击鞠水平极高,放眼盛都也能排上前几名。 岑院长笑道:“你的同窗萧六郎也会参加,他是新手,据说之前并没有击鞠的经验,我希望你能够带带他。” …… 从院长的值房出来后,沐轻尘迈步前往草场。 “四哥!” 他走到一半,忽然被一名侧面冲出来的年轻学生叫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曾与他一道在二楼吃饭的明枫堂学生——沐川。 沐川的父亲与沐轻尘的母亲是嫡亲兄妹,从血缘上来讲,二人是表兄弟,可沐轻尘又随了母性,沐川一直拿沐轻尘视为是沐家本家人。 也是巧,沐轻尘在沐家这一辈的男儿中也排行第四。 “你不用上课吗?”沐轻尘看向沐川问。 “我溜出来的!”沐川说。 “有事?”沐轻尘淡淡地问。 沐川好奇地问道:“方才我同窗从院长值房路过,听到你答应了参加击鞠赛,真的假的?” 沐轻尘睨了他一眼:“你逃课出来就为了说这个?” 沐川嘿嘿笑道:“我想知道嘛!” 沐轻尘迈步往前走:“回去上你的课。” 沐川追上他:“你参加我也参加!” 沐轻尘走了。 击鞠赛为两队对抗,每队上场的人数为四人,其中两名击鞠手,一主一副,一名传鞠手,一名后卫。 传鞠手主要负责干扰对方行动以及给两名击鞠手喂球,后卫主要是守住自己这一队的球门,不让对方进球。 沐轻尘抵达草场时,顾娇刚从武夫子那儿了解完击鞠的规则,正在一旁挑选球杆。 “这个好!”周桐拿起一个球杆对顾娇说。 “你那个有点儿破了,还是用这个吧。”钟鼎挑了另一个递给顾娇。 一堆人围在草场边上给顾娇选球杆。 沐轻尘正要走过去,忽然,草场的另一面来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说浩浩荡荡有点儿夸张了,人数通过不过二十,可他们的气场尤为强大,让人想到千军万马。 那些人里,走过来一个气质阴柔的年轻男子,冲沐轻尘拱了拱手,不知说了什么,沐轻尘略一颔首,与他一道过去了。 钟鼎的目光不由地吸引了过去,那些气场强大的男子中间,似乎簇拥着一名贵气天成的锦衣少年。 他喃喃地问道:“那些人是谁呀?” 周桐伸长脖子望了望,诧异道:“天啦,是太子府的人!” “你怎么知道?”钟鼎问。 周桐不敢拿手去指,只得用眼神示意道:“他们是太子府的锦衣卫,我在内城见过。” 钟鼎不可思议道:“太子府的人来咱们书院了?” 天啦! 他没做梦吧? 有生之年居然能远远地见到太子府的人! 周桐继续说道:“那个少年……应该就是太子府的明郡王。” “太子的儿子?”顾娇问。 “嗯。”周桐点头,“太子的嫡子。” 顾娇朝那边望去,距离很远,不过顾娇目力极好,还是看清了锦衣少年的侧脸。 那是一张洋溢着自信与上位者尊严的容颜,他与沐轻尘说着话,态度温和,不时露出朋友间的笑容。 周桐羡慕地说道:“也只有轻尘公子才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劳驾太子府的明郡王屈尊降贵来看他。不像我们,连去明郡王跟前行礼问安的资格都没有。” 太子府的明郡王是微服出行,没让众人接驾,与沐轻尘打过招呼后便与沐轻尘一道去了岑院长的值房。 “明郡王原先也是天穹书院的学生呢。”周桐等人被叫走后,钟鼎对顾娇说。 顾娇还在挑选球杆。 闻言没说话。 太子府的人与她何干? 钟鼎四下看了看,忍不住内心熊熊的八卦之火,小声对顾娇道:“方才燕国人在这里,我没敢说,你知道太子府的事儿吗?” “不知道。”顾娇淡道,又换了一个球杆。 钟鼎是易聊体质,他不管顾娇爱不爱听,只管自己要不要说,不然他憋在心里难受。 他压低音量道:“太子原先不是储君,明郡王也还没被封为郡王。” 这把球杆也不行,太轻了,顾娇蹙眉,又唤了一个。 钟鼎绕到她面前:“太子府是燕国国君的次子,生母是韩贵妃,韩家你知道吗?” “不知道。”顾娇说。 钟鼎道:“我也不太知道,总之是挺厉害的一个世家。原来的储君是元后所出的三公主。” 听到这里顾娇总算有了一丝反应,她握住球杆的手一顿,朝钟鼎看过来:“公主?公主也能做储君?” 这倒是很让顾娇意外。 钟鼎忙道:“从前也没有这样的先例,燕国的太女是头一个。你可知元后的哥哥是谁?” 他问这个问题也不是为了等顾娇回答,问完他便自顾自地说道,“是燕国战神轩辕厉!轩辕厉的妹妹入主中宫,母仪天下,为燕国国君诞下一女。满月宴上,国君下旨册封其为大燕太女。那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呐!亲爹是国君,亲娘是元后,亲舅舅又是手握百万兵权的轩辕家主……啧啧,天底下再没比她尊贵的人了。” “那后来呢?”顾娇问。她极少对不相干的事产生兴趣,或许是因为她手里用着轩辕厉的神兵,所以对与轩辕家有关的事就多了一丝好奇。 钟鼎摊手叹道:“后来啊,没有后来了,轩辕家谋反,太女被废,元后被打入冷宫,一代战神自此陨落。” 顾娇顿了顿,问道:“太女……多大?” 钟鼎想了想:“与太子差不多大吧?她儿子只比明郡王大一岁,明郡王今年十八。” ------------ 647 父女 沐轻尘过来了,钟鼎立马闭了嘴,牵着马、拿着球杆去找周桐他们了。 沐轻尘望着钟鼎的背影,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怎么他一见我就走了?” “没什么。”顾娇道。 她不爱说八卦,更不爱传八卦。 她顿了顿,许是觉得还是得回答一下沐轻尘的话,补了一句,“没说你。” 沐轻尘不再追问。 他差不多能猜到是明郡王的到来引起了一点轰动,明郡王虽未标明身份,可这里的学生大多是盛都人,其中不乏有身份的世家公子,有见过明郡王的也不一定。 “你在挑球杆?”沐轻尘看向顾娇不停更换球杆的动作,问。 “嗯。”顾娇淡淡应了一声。 每一个球杆趁手。 沐轻尘一言不发地走了,顾娇也没在意,继续挑选球杆。 哪知不多时沐轻尘又回来了,手里牵着一匹马,手里还多了一根球杆:“给。” 顾娇看了他一眼,接过他递过来的球杆,掂了掂,比划了一下,比那些球杆沉,对用惯了红缨枪的她来说重量却是正好。 “多谢。”顾娇道了谢,又看向他道,“你用什么?” “这个。”沐轻尘在篓子里随意抓了一根球杆,翻身上马:“我带你熟悉一下。” 顾娇也上了自己的马:“好。” 沐轻尘先向顾娇介绍了击鞠的要求与规则,击鞠最早是从晋国皇室传过来的,一进入燕国便受到了皇亲国戚的喜爱,后面权贵圈中也开始逐渐盛行,时至今日,不少贵族书院都将击鞠纳入了教授的课程。 天穹书院没有击鞠课,但武夫子也时常会带着学生击鞠。 击鞠对马的要求很高,所有击鞠的赛马都必须经过十分严格的训练,其训练难度远超战马。 击鞠对击鞠手的要求也不低,骑术、身手、体力、意志力、临场应变力,缺一不可。 “将球打进对方的球洞算赢。” 沐轻尘接着交代,“但切记,不可正面冲撞拦截,不可用球杆击打对手或干扰对手的马,不能用身体触碰鞠球。主要禁忌就是这些,比赛时难免会有一些意外冲突,所以也要保护好自己。” 他说着,指了指被书院的小厮抬过来的护具,道,“护具到了,穿上,正式打一局。” 顾娇穿上护肘与护膝,戴上护掌,与沐轻尘一起上了场。 她四个位子都轮番试了一次,都不赖,但最惊艳的是她击鞠时打出的那一杆。 球是沐轻尘传给她的,在武夫子的干扰下其实有些传偏了,谁料她准确无误地自头顶将球勾了过来,再一个起杆打了出去,隔着根本不可能看清的距离,她愣是将球打进了球洞里。 所有人都被这一杆惊艳到了。 这气势,这准头,简直就是天生的击鞠手! 沐轻尘策马来到顾娇身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是第一次击鞠吗?” 顾娇点头。 沐轻尘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说道:“方才那一杆,很熟练。” 顾娇认真想了想,说道:“唔,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赋?” 沐轻尘:“……” 一下午的训练很快结束,顾娇初次上场,与自幼击鞠的沐轻尘相比,球技自然有些青涩,但基本符合武夫子的预期,就是有一点,顾娇太猛了,一不留神就犯规。 这样容易被罚下场。 武夫子道:“比赛在七天之后,这几日,大家都抓紧训练。” 武夫子一共挑选了二十人,真正上场的只有四人,另外再有几名替补。 接下来的几日,顾娇放学后都会留在书院与沐轻尘等人一起训练,顾小顺就在草场边上坐着等她。 转眼到了比赛的前一日。 武夫子将众人叫到草场上,公布了根据这几日的训练表现筛选出来的选手,不出意外,第一位是沐轻尘。 其余三位分别是顾娇、明枫堂的袁啸以及明月堂的赵巍。 沐川是替补。 顾小顺由于时常在草场等顾娇,混了个后勤小队长,也与他们一道去参加比赛。 武夫子笑道:“今天就不训练了,大家回去早点歇息,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前往凌波书院。” …… 顾娇回宅子后将明早去内城比赛的事与家里人说了。 顾琰忽然开口:“我也想去看你比赛。” 顾娇看了看顾琰,点头:“好。” 临睡前,顾娇再一次检查了顾琰的身体,早晚两次已经成了顾娇的习惯。 顾琰躺在床上,乖乖地掀开上衣,让顾娇将听诊器放上去。 他的病情暂时没有出现太大恶化,只是去看一场比赛问题不大。 顾娇回到屋子后,将听诊器放回小药箱,躺在床铺上,闭上眼,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顾娇没料到的是,她晚上竟然又做梦了。 为何说又,是因为她来盛都后不是第一次做梦了,只是每次醒来都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 梦里的天是灰色,辨不清时辰。 她置身一处幽静的庭院外,面前是一扇朱红色的院门,门上不知是哪个小鬼调皮,用刀尖刮出了几道刻痕。 很奇怪,为什么她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有个小家伙调皮所致?万一是下人搬东西时磕到碰到呢? 她推开院门,迈步跨进院中。 左手边的角落里种了一簇绿竹,两边靠院墙的地方则种了一排又一排的响铃花,微风拂过,响铃花沙沙作响。 这是一座陌生而又熟悉的院子。 陌生是因为顾娇从未来过,熟悉是她虽未来过,却又隐隐知道哪间屋子是干什么用的。 廊下从东头起,第一间是厢房,第二间是上房,第三间是书房,拐个弯过去是库房。 顾娇古怪地看着面前的一整排屋子。 有声音自虚掩的书房门后传出来。 “音音,该练字了,快过来。” “不许偷懒。哎呀你又藏起来了是不是?”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每天要练完一百字。” 这声音的主人是—— 就在顾娇捉摸不透时,书房的门开了,一名身着蓝色长衫的男子迈步走了出来。 顾娇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是国公爷。 这时的国公爷还很年轻,丰神俊朗,与躺在病床上形同枯槁的中年男子判若两人。 所以她究竟是为何一眼认出他来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总之这个男人一出来,她的脑海里便有了他的身份。 “音音。” 男人开始在每间屋子寻找。 “音音,不要躲了,该练字了。” “好,不逼你练字了,我们出去玩,你出来吧。” “音音。” “音音!” “音音你去了哪里!” 年轻的国公爷声音变得紧张起来。 “音音,你不要吓我,你快出来!” “你去哪里了,音音?” “爹很想你啊,音音,你快出来!” 他的眼睛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颤抖与哽咽:“音音……音音……爹想你啊音音……” 他踉跄着跌在了台阶上。 顾娇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似乎想扶他一把。 顾娇在门口,他在台阶上,二人之间隔了一整个庭院。 她又将手放了下来。 就在此时,他忽然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望了过来:“音音!” 顾娇心口一震,唰的睁开眼,自睡梦中醒了过来。 脑海里的梦境如同潮汐一般褪去,她很快便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张惊慌失措的俊脸。 “有点像国公爷。” 顾娇挑了挑眉。 她是见国公爷的次数太多,所以做梦都梦见他了? 天亮后,顾娇与顾小顺、顾琰整装待发。 顾琰身体衰弱,不便于行,所幸鲁师父为他做了轮椅。 鲁师父赶车将三人送到天穹书院。 武夫子带着众人从书院出发,沐轻尘与沐川昨夜便回了内城,他们自己去凌波书院。 顾娇要带上顾琰,岑院长与武夫子没什么意见。 一行人乘坐马车进了内城。 另一边,景二爷也用轮椅推着自家大哥出了院子。 “哎!你要干什么?”二夫人拦住他问。 景二爷看了看轮椅上的大哥,对二夫人说道:“今天有击鞠赛,我带大哥去看看。” 二夫人忙道:“大哥都这样了你还要带大哥出门啊?” 景二爷正色道:“大哥好多了,昨晚我都看见大哥睁眼了!” 二夫人瞪了瞪他:“那是睁眼吗?” 睁开之后呆呆的,不知道合上,与他说话也没反应,那根本是眼皮子抽了吧? 二夫人呵呵道:“我看你是自己想去看击鞠!拿大哥扯什么幌子!” 景二爷清了清嗓子:“咳咳!我这不是不放心把大哥一个人留在府上吗?刺客总来行刺大哥,我得亲自看着大哥才放心。再说了,御医也让咱们多推大哥出去晒晒太阳!” 二夫人冷声道:“你到底是去看击鞠,还是去看沧澜书院的那些小美人!” 景二爷霸气地说道:“我当然是去看击鞠!” 顺便看看小美人……们。 二夫人蹙眉嘀咕:“可今天府上有事我走不开啊。” 你走不开就对了。 你去了我还怎么看小美人? 景二爷笑道:“你忙你的,忙完了再过来,我给你留个位子!” 二夫人冷冷地瞪了景二爷一眼。 景二爷大摇大摆地推着自家大哥走了。 二夫人叫来一个小厮:“你去伺候二爷,记住把二爷盯紧了,别叫他在外头……胡来!” 小厮应道:“是,夫人!” …… 凌波书院作为比赛场地,今日给学生们放了假,沧澜女子书院虽未明着放假,不过也基本上安排了自习,学生们大多去凌波书院观看比赛了。 凌波书院拥有内城最大的击鞠场,两旁视野最开阔的位子搭了看台。 “我要去看击鞠!” 玲珑阁寝舍,小净空向逼着他学习的坏姐夫抗议。 “不去。”萧珩说。 小净空原地炸毛:“你真是坏姐夫!连击鞠都不带我看!” 萧珩淡道:“人多,你这么小,被人踩了都不知道。” “我长高了!我不小了!我我我……我这么高了!”小净空踮起脚尖,努力自己头顶往上比划。 萧珩睨了他一眼,继续翻看手中的书籍。 小净空真是气坏了。 他要离家出走第二次了! 咚咚咚! 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谁呀?”小净空问。 坏姐夫因为不会说女声,所以都是装哑巴。 屋外的少女笑着说道:“是净空啊,你姐姐在吗?我们是来邀请她一起去隔壁看击鞠赛的。” 小净空见了鬼似的看向萧珩:“居然会有人请你去看比赛?” 坏姐夫明明坏到没朋友! 萧珩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去。 小净空抓狂啦! 小净空鼻子一哼:“你不去我去!” 萧珩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呵。” 小净空果断抛弃坏姐夫,哒哒哒地来到门口,一脸卖萌地看着屋外的三位千金说:“我姐姐不和你们去,我和你们去!” 三人一愣。 方才说话的那名少女道:“啊,这,还是不了……没有你姐姐的同意,我们怎么敢带你出去呢?” 她们又不是真心拿这个下国人当朋友才来邀请她的,是只有邀请了她,她们才能蹭到好位子。 那些世家公子早就将最好的场地包了,争先要留给她们书院第一美人! 三人不死心,想到了什么,其中一人望着屋内的书香美人道:“听说天穹书院也参加了,轻尘公子会上场,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萧珩看书的动作一顿。 …… 一刻钟后,沧澜女子书院第一美人戴着面纱、牵着一个小黑娃出现在了凌波书院的击鞠场。 一大波名门侍卫蜂拥而上! “顾小姐!我家公子已经布置好了看台,请顾小姐移步!” “顾小姐!我家公子也布置了看台!请顾小姐随我来!” “顾小姐!” “顾小姐!” 萧珩亮出一张纸:“天穹书院的看台在哪里?” 一个衣着不凡的侍卫举起手来:“在这里!在这里!我家公子定的看台就在天穹书院旁边!” ------题外话------ 国公爷:我旁边这家伙是谁?我看着有点不顺眼。 ------------ 648 击鞠大赛(二更) 凌波书院的击鞠场建得颇为讲究,两面的看台地势稍高,视野相对开阔,前后两头是普通看台,只有凳子没有棚子,越往中间位置越好,看台也妆点得越奢华。 而侍卫带着所去的看台毫不夸张地说,是全场的最佳位置,又大又明亮,四面都垂下碎玉珠帘,宛若一个典雅奢华的凉亭。 “哇。” 跟着萧珩一道过来的三位女学生都惊呆了。 这、这也太手笔了吧! 亭子里早有侍女恭候,见萧珩牵着小净空过来,两名侍女忙从里打开前面的帘子:“顾小姐,请。” 萧珩一行人入内。 外头看着已经够奢华了,进去了才知什么叫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别人办不到。 几张矮案早已摆放妥当,角落的熏炉里燃着淡淡的香,这是怕天气热了,击鞠场汗味儿太大,所以连熏香都点上了。 三名女学生再一次感慨对方的讲究与体贴。 “你们家公子是谁啊?”一名女学生问侍女。 侍女端着新鲜的瓜果上前,一边摆盘,一边笑着回答:“我家公子说了,几位小姐开心就好,不必在意他是谁。” 几位? 这是把她们也算进了,三名女学生心花怒放。 原话里只提到顾小姐一人,但架不住侍女会做人。 瓜果是冰镇过的,一口下去,通身的暑气也消了。 萧珩与小净空坐一起,其余三名女学生坐一起,还空着一张矮案,小净空索性跑去将它据为己有,这样他就有一张半的桌子啦! 亭子前面的珠帘被挂起来了,其余三面的珠帘既有遮挡的作用,又不至于挡风。 “好凉快啊。”一名女学生说。 “嗯。”其余二人笑着点头。 看来去找顾娇是找对了,不然她们哪里能坐到这么好的位子? 萧珩却并不关注看台的位子,他从进场后便开始寻找顾娇。 他并不确定顾娇是否会参加,毕竟从未听说她会击鞠,只是心里记挂着,便还是过来过来碰碰那微乎其微的运气。 他没看见顾娇,倒是一眼看见了斜对面的顾小顺与顾琰。 他们坐在岑院长身边,这是得了岑院长的特殊关注,其余学生都坐在露天看台上。 萧珩看到顾琰,心里差不多明白顾娇是来了,否则以顾琰的身体与性子是绝不会为了别人来看这一趟热闹的。 顾琰与顾小顺坐在岑院长的看台上,顶上也有棚子,但与萧珩的亭子没法儿比,也没冰镇的瓜果可以吃。 很快,小净空也看到了他俩。 “呀呀呀!” 琰哥哥!小顺哥哥! 小净空兴奋得原地蹦起来,“我我我、我要去……玩!” “小公子,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一名侍女温柔地笑着说。 “我自己去!”小净空哒哒哒地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抱起桌上的冰镇瓜果,对坏姐夫道,“我走啦!” 给琰哥哥和小顺哥哥带过去! 萧珩没拦着他。 他与顾娇明面上不能有交集,但小净空去哪儿都是自来熟,并不会惹人起疑。 何况,确实挺热的。 萧珩看了看桌上的瓜果,手太小了,都不能多抱一点。 他的目光一直追过去,一直到社交达人小净空将岑院长逗得哈哈大笑,成功打入对方内部,他才将目光收回来,继续关注击鞠场上的动静。 击鞠赛很快就要开始了,不知天穹书院是第几个出场。 击鞠场外的阁楼中,武夫子刚去抽完签,回到天穹书院的厢房。 顾娇与沐轻尘等人早已戴上护具,正在擦拭手中的球杆。 “是第三场。”武夫子说。 “咱们这次对上的是谁?是五岳书院吗?”袁啸问。 袁啸是明枫堂的学生,燕国盛都人,与明月堂的赵巍都是后卫,赵巍是燕国齐都人士。 武夫子说道:“五岳书院是第七场,咱们这次对上的是清越书院。” 一听清越书院,除了顾娇与沐轻尘,其余人全都不淡定了。 袁啸一筹莫展:“怎么是清越书院的人啊?这、这还不如对上五岳书院呢!” 顾娇不解地看向沐轻尘。 沐轻尘顿了顿,解释道:“清越书院的学生有来自皇族击鞠队的。” 顾娇:“哦。” 沐轻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怕?” 顾娇挑眉道:“怕他们又不让我。” 沐轻尘:“……” 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赵巍,你怎么了?”武夫子察觉到了赵巍的不对劲。 赵巍捂住肚子,面色苍白地说道:“我、我好像吃坏肚子了。” 顾娇走过去,捏住赵巍的手腕为他把脉:“早上吃什么了?” 赵巍忍住腹痛回忆道:“吃了两个包子……” 顾娇按了按他的腹部:“这里疼吗?” “不疼。” “这里呢?” “也不疼。” “确实是吃坏肚子了。”顾娇抽回手,从急救包里拿了一瓶药粉给他,“用水吞服。” 赵巍把药吃了。 另一边,第一场比赛也开始了。 凌波书院对战芒山书院,凌波书院胜。 第二场红枫书院对战梧桐书院,梧桐书院胜。 “到我们了。”沐轻尘对顾娇说。 顾娇略一颔首,翻身上马,与天穹书院的同窗一道上了击鞠场。 一共有两个入口,清越书院先上场。 当皇族击鞠手意气风发地策马出来时,整个击鞠场都沸腾了。 紧接着是三名其余队员,他们亦是人中龙凤,呼声不小。 每出场一个,沐轻尘便为顾娇介绍一个。 “皇族击鞠手许平,擅远攻,战术极高,没人能从他杆下抢球。” “佟鹏,击鞠十年。” “南宫霖,击鞠八年。” “南宫家的人?”顾娇微微眯了眯眼。 “南宫家的小公子。”沐轻尘说。 顾娇的目光落在那个自信桀骜、不时冲看台观众挥手的少年身上:“南、宫、霖。” 第四个人出场时,沐轻尘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顾娇一直在观察南宫霖,没留意到沐轻尘的异样。 “苏皓。”沐轻尘说。 顾娇哦了一声。 很快,轮到他们上场了。 沐轻尘走在最前面,轻尘公子名动盛都,他出场的一霎,风头瞬间将清越书院所有人都了盖过去,在场的千金小姐们都尖叫了。 “轻尘公子!真的是轻尘公子!” “有生之年我居然能见到轻尘公子!” “轻尘公子!” “轻尘公子!” 萧珩的耳膜都要炸了,他亭子里的三个同窗快把屋顶给掀翻了。 袁啸与沐川依次跟在沐轻尘身后出场。 他二人亦是丰神俊朗的男子,奈何有沐轻尘珠玉在前,他俩再英俊威武也只能给沐轻尘做陪衬。 好在他俩习惯了。 顾娇最后一个出场。 她初来乍到,没什么知名度,只有她左脸上的那块胎记让人多看了两眼。 双方选手在场地中央碰面。 皇家击鞠手许平看向沐轻尘道:“终于能领教轻尘公子的身手了,真是三生有幸。” 沐轻尘淡道:“客气。” 苏皓笑着看了几人一眼,目光落在沐轻尘的脸上,笑容满面地说道:“四弟!原来你也来参赛了呀?你不早说!爹要是知道,一定会放下公务赶来看四弟比赛的!” 顾娇听到这声四弟才记起沐轻尘说他叫苏浩。 他也是苏家人。 一旁的沐轻尘小声为顾娇解释道:“苏家三公子,我四哥的庶兄。我姑姑就是恼怒我姑父居然弄出个庶子来,才一怒之下让我四哥随了她姓。这个叫苏浩的可讨厌了,总是嫉妒我四哥!可他再怎么嫉妒也没用,我四哥是嫡子,改姓了又怎样,那也是还是嫡子,我姑父就疼我四哥!” 听得出来。 苏浩话里话外都难掩对沐轻尘羡慕与嫉妒。 南宫霖与沐轻尘没什么私人恩怨,只不过,他也有些嫉妒沐轻尘就是了。 他冷笑着说道:“我听说天穹书院最近挺嚣张,都欺负到五岳书院头上了。” 啊,是有那么一回事,南宫家的副将之子被顾娇揍成重伤。 听南宫霖的口气,似乎是要为自己人找回场子。 “是你吧,小子?”南宫霖不屑地看向了顾娇。 顾娇脸上的胎记太好认了。 南宫霖威胁地笑了笑:“马蹄无眼,当心别摔下来。” ------------ 649 大快人心 另一边,景二爷终于抵达了凌波书院。 他出门不算晚,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次的击鞠赛竟然这么多人来观看,导致几条来凌波书院的路都堵了。 等他进入书院时前两场已经比完了。 “怎么这么多人?”他满头大汗地嘀咕。 这会儿他已经来到了自己预定的看台后方,再走个十几步的台阶就能上看台了。 他是习武之人,力气比寻常人强悍,他将自家大哥连人带轮椅抓了起来,一步步走上台阶。 二夫人吩咐的小厮快步跟上。 景二爷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他可不会傻呆呆地坐在那里看比赛,然后让天上的日头将自己烤成一条小人干。 他让下人带了冰块、冰镇瓜果以及各式清甜爽口的茶点。 他挑选的看台自然是视野极佳的,能纵观整个击鞠场,顶上搭建了屋顶,宛若一个小小的凉亭,还四面通风。 不对,是三面。 他左手边与隔壁相连的地方垂下了一道碎玉珠帘。 他可没让人准备帘子,想来是隔壁之人所为。 “隔壁是谁呀?用这么高档的帘子?” 这些碎玉旁人不懂辨认,他还认不出来吗?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边角碎玉,是整玉切割打磨成各式形状,窜上上等的东珠,简直是价值连城好么? 景二爷好奇地朝左侧望去,珠帘虽是有缝隙的,可到底也阻隔了一点视线,景二爷只能隐隐约约从服饰上辨认出隔壁坐着的是四名沧澜女子书院的学生。 其中一名学生脊背挺直,仪态气质绝佳,高贵不凡,通身散发着一股高岭之花的气场。 “这个萧美人有点儿……” 景二爷说不上来。 这时,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景二爷的打量,小美人竟然转头朝景二爷看了过来。 二人的目光隔着珠帘遥遥对上。 那是仿佛来自雪山之巅的一瞥,景二爷只觉自己的心都被人激灵了一下。 太冷了! 这种美人沾不得、沾不得! 不过,隔壁还有另外三个小美人,看身姿也是极为娉婷婀娜的呢。 尤其她们三个还有说有笑的,帘子能阻隔视线,又阻隔不了声音,少女年轻的笑声咯咯传来,景二爷听得通身都舒畅了。 这才是人生嘛! 景二爷在亭子中间的垫子上跽坐而下,国公爷的轮椅被他放在自己身旁。 萧珩并没太在意隔壁来了哪个府上的爷们,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击鞠场上。 天穹书院的击鞠手们出场了,萧珩一眼看见了排在第四的顾娇。 他也看见了与顾娇说着悄悄话的少年。 托三位女同窗的福,他知道了对方叫沐川,是沐家嫡子,家族排行第五。 那个引起了全场轰动的轻尘公子叫是他姑姑的儿子,亦是苏家嫡子,为何不随父姓要随母性,萧珩不得而知。 之后就是两方人马打招呼。 清越书院的人态度十分嚣张,那个皇族击鞠队的许平目中无人,他身边叫南宫霖的少年同样不遑多让。 南宫霖不知与顾娇说了什么,他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南宫家的人为何会找上顾娇? 难道说……“萧六郎”这个身份已经暴露了? 随着锣鼓声敲响,双方的对决开始了。 沐轻尘与许平抽签,许平抽得了第一杆的机会,他将马球猛地击打出去。 每一场击鞠都分为八小节,每一节为半刻钟,中途若是有人犯规、受伤,比赛会暂停,解决后继续,双方各有三次更换人马的机会。 许平不愧是擅长远攻的击鞠手,他这一球开得极远,一下子打过了中线,所有人马不停蹄地朝天穹书院的球洞附近狂奔而去。 苏浩一竿子勾住了地上的马球,传给不远处的佟鹏。 这球看着是接不住的,然而佟鹏不仅接住了,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球传给了南宫霖。 南宫霖是副攻手,他可以传球给许平,也可以自己进球。 从目前场上的情况来看,他自己进球的几率很大。 可就在此时,沐轻尘追上来了。 南宫霖见状不妙,赶忙将球击打出去,传给了许平。 许平没选择用杆带球,直接抛出球杆,反手一抓,一杆子挥出去,马球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进了球洞! “漂亮!” 景二爷拍手! 不愧是皇族击鞠队的。 方才那一手打得太妙了! 顾娇歪头看了看许平,唔,可以这么打的。 清越书院获得第一枚彩旗。 第一小节的时间还没到,比赛继续,这一次,由天穹书院开球。 “袁啸,你来。”沐轻尘说。 “我我、我紧张。”袁啸被对手的战术与气场压制了。 沐轻尘道:“无妨,你打出去就好。” 袁啸咽了咽口水,忍住手抖,挥出了第一杆。 沐川快马跟上。 沐轻尘看了顾娇一眼,他什么也没说,但所有的信任都写在了他的眼底。 随后,他根本不看自己的队员接住球了没有,一骑绝尘朝对方的球洞奔去。 景二爷目瞪口呆:“不是吧?这也太大胆了吧?万一球被截胡了,你跑那么远,怎么救场?” 南宫霖与苏浩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两面夹击,朝着沐川狂奔而去。 他们要干扰沐川,在不犯规的情况下让沐川接不住那个球。 沐川被夹击得嗷嗷直叫:“啊啊啊!你们两个瘪犊子!怎么都冲我来啊!” 南宫霖唇角一勾,去抢沐川的球。 他动作很快。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 他压根儿没看清怎么一回事,便有一根球杆唰的将沐川的球带了过去。 南宫霖微微一怔。 他扭头,看见了神色淡漠的顾娇。 顾娇淡淡睨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抛出球杆,反手将手中的马球狠狠击打出去。 所有人都迷了。 等等,这不是方才许平用的那一招的吗? 连抛球杆与反手抓球杆的动作都一毛一样! 许平这是被现场偷师了? 许平自己都惊了一下,这是他苦练了多年的绝技,又帅又飒,不仅用来赢球,还能用来出风头,一直没人学会过。 这小子怎么学会了? 学得还……挺好。 萧珩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娇。 阳光下,他的姑娘夺目极了,他的血液都跟着一起沸腾了。 顾娇这一球也打得极远,像极了许平打出来的弧线,沐轻尘成功拿到了球,一杆进洞。 天穹书院获得一旗。 第一小节结束时,双方各获得一棋。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人的意料,虽说沐轻尘是盛都第一公子,但从未听说过他在击鞠上有什么过人的天赋,谁也没料到他会发挥得这么好。 但要说印象最令人深刻的只怕是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小子。 明目张胆地偷师可还行?这么不要脸的吗?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顾娇已经很不要脸的时候,她又做出了更不要脸的举动。 接下来的比赛,只要南宫霖进宫,她就拦下,一个球也不让给南宫霖,但只要许平进攻,她就乖乖地看着,不仅自己不去抢,还不许同伴去抢。 特别凶! 许平像是被她静心呵护的宝宝,每进一个球,都能看见她眼底放绿光。 然后一转头,她就把许平方才的招式一比一地用上。 许平的脸都绿了! “裁判!”他厉害。 “不让学吗?”顾娇无辜地问。 裁判噎了噎。 倒、倒是没这规矩。 “你也可以学我。”顾娇看向许平,大言不惭地说。 许平差点没吐血。 我学你?你有毛好学的? 你个小菜鸡! 然而就是脸皮忒厚的小菜鸡,把许平的看家本领全学了去。 裁判都没眼看了。 天穹书院的岑院长遭到了来自各个院长的强烈鄙视,他抬手,弱弱地挡住脑袋:“咳,凭、凭本事偷师的,有本事你、你、你们也偷一个。” 我们特么的偷得了吗! 这小子是什么变态啊?怎么一学一个准! 轮到许平开球时,他突然鼻子过敏打了个喷嚏。 随后,顾娇也拿着球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才开球。 所有人:“……” 第六小节结束时,双方十七比十七,打平了。 顾娇进球不多,她一般都是把球传给沐轻尘,但她愣是凭实力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他怎么这样啊?” 萧珩的亭子里,一名女学生嘀咕。 另一名女学生道:“可是看着轻尘公子赢球,我好开心啊。” 第三名女学生笑嘻嘻地道:“也是,他们配合得真好!真般配!” 萧珩黑了脸。 隔壁的景二爷也是被顾娇的骚操作惊得不要不要的,看击鞠这么多年,能明目张胆偷师成这样的真是头一个。 “大哥你瞧见没,这小子……哎呀我的妈呀!” 景二爷话说到一半,一转头,看见自家大哥竟然睁着眼,眼神贼亮,洞若观火,他吓得整个人翻在地上! 他只是单方面与大哥吐槽吐槽,没想过大哥真能睁眼,这很吓人的好么? “不是。” 他定了定神,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坐回垫子上,“大哥你啥时候睁眼的?你好歹吱个声……好像你也不会吱声……算了。” 他大哥成了活死人,基本上听不见他说话的。 偶尔睁眼,但也只是无意中的动作,其实根本看不见。 这些,他都明白。 “大哥,你热吗?我给你扇扇风?”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折扇,伸到大哥面前扇了起来。 国公爷的视线完全被扇子阻挡了。 景二爷扇着扇着忽然感觉脖子凉飕飕的,怎么好像有人想弄死我? 场上第七节比赛开始了。 许平不知是没有看家本领让顾娇学了,还是不敢再拿出看家本领学,总之这一节他打得相对保守。 他以为顾娇会着他一样保守。 可惜他错了。 顾娇只学好的,坏的她是不学的! 天穹书院发动了攻势,接连拿下两棋。 清越书院叫停了比赛:“换人。” 南宫霖一行人回到了候场区域,清越书院的夫子道:“你们怎么打的?为何都不进攻了?” 许平有口难言。 夫子道:“许平你先歇一会儿,最后一小节再上场。” 许平叹道:“是。” 清越书院换上场的也是一个不错的击鞠手,只不过他更擅长后卫,于是南宫霖接替许平的位子成为了主击鞠手。 他冷冷地望了望赛场上的顾娇。 他不会让这小子得逞的,他一定会进球,一定会赢了这一场比赛。 “我去一趟茅厕。”他对夫子说。 “去吧,快一点,要上场了。”夫子提醒。 “是。” 南宫霖出了候场区域,天穹书院的人在另一边候场。 他打了个响指,一名随行的暗卫闪身来到他面前,拱手道:“公子!” 南宫霖看了看顾娇,冷声道:“我要他坠马!” 暗卫迟疑:“这……” 南宫霖冷声道:“怎么?做不到吗?” 暗卫拱手道:“做得到!” 南宫得意一笑:“那就好!记住了,要做成是他自己不慎坠马的样子,别让人看出破绽。” 暗卫应下:“属下遵命!” 休息结束,几人再次上场。 南宫霖站在了主攻手的位置,沐轻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顾娇道:“你当心一点。” 顾娇平静地应了一声:“嗯。” 比赛开始,清越书院开球,南宫霖拿到了球,顾娇策马自他后方追上去。 南宫霖并不着急将手中的球打出去,而是一边带着球,一边引着顾娇往暗卫所在的方向奔去。 草场边缘站着订不到看台的观众,那名暗卫就隐在这群人之中。 所有人都看得投入,谁也没注意到他手中捏住了一颗小石子。 景二爷这会儿已经来到了趴在了栏杆上,他将大哥也推了出来。 那名暗卫就在他们的斜下方,若他低头必能看到,可场上的比赛如此精彩,谁会去留意一群观众? 国公爷的手开始轻轻抽动。 “快快快!快追上去啊!你小子揍人的时候挺厉害,这会儿怎么菜了!” 景二爷对着顾娇狂吼,完全没留意到自家大哥的异样。 国公爷的身子也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二爷!国公爷他……”小厮察觉到了国公爷的异样。 景二爷忙看向自家大哥,见自家大哥抖成这样,他吓坏了,蹲下身扶住大哥的轮椅道:“大哥,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国公爷嘴角抽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景二爷挠挠头:“是不是比赛太激烈了,你不喜欢看啊?我们再多看一会儿好吗?就一会会儿了。” 南宫霖跑到内圈,将顾娇挤到了外面。 暗卫就要动手了。 国公爷抖若筛糠,目光如冰。 大哥这是生气了吗? 景二爷云里雾里的,也不知自己猜得对不对,但转念一想除了这个难道还能有别的? 景二爷站起身,推上大哥的轮椅,叹道:“行行行,不看就不看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国公爷抖得更厉害了。 景二爷恍惚间涌上一股错觉,怎么好像大哥想弄死他的样子? 南宫璃稍稍放慢了速度,便于暗卫能够顺利击中。 顾娇出现在了完美的攻击范围之内,暗卫猛地射出了手中的小石子。 小石子直奔顾娇的腰间大穴,并不会留下伤痕,也不致命,只会让顾娇的半边身子瞬间麻痹。 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顾娇竟然突然弯腰去抢球。 暗卫脸色一变,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小石子自顾娇的背上一闪而过,直直击中了一旁的南宫璃。 南宫璃连叫都来不及,身子一瞬麻痹,仓皇坠马! 而因为他适才放慢了速度的缘故,指使后面的击鞠手追赶了上来。 是沐川与清越书院的学生。 沐川跑马跑得不如清越书院的学生快,但就因为清越书院的学生太快了,所以想勒紧缰绳也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马从南宫霖的身上踏了过去! 就听得一声惊天惨叫,是南宫霖的胸腔与腿骨当场被踏断了! ------------ 650 胜出(加更) 南宫霖给马蹄踩踏后,沐川赶忙勒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的速度并未跑到极致,用力勒紧的情况下倒是堪堪将方向偏移了,从南宫霖的身边飞驰了过去。 驰骋了十几步后他的马儿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与清越书院学生的状况是这样的,顾娇去抢南宫霖的球,他紧追不舍,想与顾娇两面夹击南宫霖。 就是为了防着他这么干,清越书院的那名学生才猛然加速,试图用自己的马拦住他的去路。 谁料会出了这档子事? 在南宫霖那声凄厉的惨叫过后,全场都安静了。 赛场的裁判夫子赶忙奔了过来,他蹲下身,看着因疼痛而面容扭曲的南宫霖,一时间勃然震惊:“南宫霖,你怎么样了!” 南宫霖还能怎么样? 他疼得死去活来了好么? 他是习武之人,从小到大倒也没少受皮肉之苦,但没这么狠的啊,他的整个胸腔都好似凹陷了,大腿的腿骨也断了……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刀子往他的肺脏里捅。 南宫霖的暗卫也惊呆了。 他对天发誓,他瞄准的是天穹书院那小子,他绝没想过要伤害自家小公子! 顾娇的马儿也停下了,她骑在马上慢慢悠悠地踱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重伤的南宫霖:“唔,受伤了啊,比赛还能打吗?” 听听听听,这都是什么幸灾乐祸的小语气? 南宫霖一边饱受剧痛的折磨,一边猩红着双眼恶狠狠地瞪向顾娇,对裁判夫子道:“是他!是他害我!” 裁判夫子唰的朝顾娇看了过来。 现场的观众听了这话,也纷纷朝这个天穹书院的新生看了过来。 沐川驳斥道:“喂!南宫霖!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们天穹书院的人怎么害你了?明明是你自己摔下来的?也是你们自己书院的人踩踏到你的?干我们什么事?” 踩踏了南宫霖的那名学生茫然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 南宫霖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这个叫萧六郎的一定是! 南宫霖咬牙道:“你为什么突然弯身去抢球?” 早不抢晚不抢,跟了他一路,他一算计他他就抢,谁敢说没猫腻? 顾娇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减速了我当然要抢球。” 众人一顿,是啊,南宫霖方才的确是突然减速了,减速的时候不抢,难道等到南宫霖加速了再抢?脑子有坑吧? 天穹书院的操作完全没问题啊! “你……你……”南宫霖呕出了一口血来,也不知是伤的还是气的。 南宫霖为何减速,那还不是为了方便暗卫偷袭顾娇? 他这会儿再想不明白都说不过去了,他就说这小子怎么这么容易上钩,他往哪儿引,他就往哪儿走,一路都不抢球,明明前面这小子抢球抢得挺快。 他还以为是自己技术高超,让这小子抢不了…… 现在一看,这小子是故意的。 他看出他要算计他了,假装入坑,假装露出破绽,关键时刻却让他挨了算计。 但这些他统统不能说。 他想证明这小子在算计他,就得先承认自己计划算计这小子。 作弊会让他永远失去上赛场的资格,也会让他成为全盛都的笑柄,他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他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南宫霖又吐出了一口血后,意识便开始模糊了,呼吸也变得艰难急促。 顾娇能治他吗? 答案是肯定的,但她为什么要治。 治好了等他过来杀她吗? 刚刚要不是她躲开了,现在浑身骨折气胸发作的人就是她。 沐轻尘策马来到顾娇身边,低声道:“你没事吧?” “没事。”顾娇说。 沐轻尘看了眼被人抬下去的南宫霖,对顾娇道:“专心比赛,别多想。” “嗯。”顾娇点头。 南宫霖被抬下场后,那名踩踏了他的同伴心态也崩了,不能再继续比赛,被清越书院的夫子换下了场。 出了这么大的事,按理说天穹书院的学生们心态多少也要受一点影响。 然而并没有。 就……脸皮都挺厚。 第七小节以天穹书院又拿下一旗结束,场上比分二十比十七,清越书院十七。 最后一小节,许平上场了。 他要打进三球才能将比分扳平,如果只有一个萧六郎,或者只有一个沐轻尘,他都可以试试,可两个加在一起,老实说有点儿难度。 那个叫萧六郎的小子,太特么膈应人了! 他使绝招吧,怕那小子偷师去了;不使绝招吧,又怕把比赛输掉了。 许平从没打过这么艰难的比赛。 最终许平还是决定全力以赴。 然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天穹书院的四名选手不仅不抢球,还给许平喂球。 “你那一杆不行啊,许平差点没接着。”给许平喂了一球后的沐川对一旁的清越书院学生说。 清越书院的学生都迷了。 不是,你这都什么操作? 天穹书院的学生看顾娇的眼神是这样的,反正领先三旗,不着急,你慢慢学,让分了也没关系。 许平差点气到心梗! 对手集体不要脸是一种什么体验! 能打败许平的果然只有许平,顾娇超强发挥,利用许式打法与沐轻尘强强联合,最终以二十三比二十的成绩拿下了本场比赛的胜利。 这或许不是战术最完美的一场比赛,也不是难度级别最高的一场,但绝对是话题度最多的一场。 轻尘公子颜值杀,燃爆全场。 天穹书院新生偷师对手碾压对手,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南宫小公子坠马重伤,生死未卜,前途渺茫。 之后的比赛中尽管出了不少优秀的名场面,然而众人心里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天穹书院是有毒吧? 看了他们那种全员不要脸的打法后,再看别人的打法都觉得有点儿……太正经了。 不对劲,他们不对劲! “四弟,恭喜你们啊,进入下一轮比赛了。” 供击鞠手们休息的阁楼中,苏皓来到了天穹书院的屋子,笑着向沐轻尘道贺。 沐川挑眉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等我们拿了第一再来恭喜吧!” “原来四弟的目标是拿第一。”苏皓笑了笑,对沐轻尘道,“那我提前祝贺四弟拿下第一,父亲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为四弟高兴的。四弟曾说再也不击鞠了,父亲为此难过许久呢。” “为什么再也不击鞠了?”顾娇问。 苏浩转头看向顾娇,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四弟曾败给过一个人,然后发誓再不击鞠了。” “我没问你。”顾娇对苏浩说。 苏浩一愣。 沐川不耐地说道:“你们书院的南宫霖都伤成那样了,你怎么还有工夫在我们这儿转悠?不用给同窗送关怀的吗?” 袁啸没怼苏浩,他只是十分礼貌地拉开了房门。 苏浩:“……” 第一天比赛结束后,到了公布晋级名单的时刻,每一个晋级的书院的击鞠手们都要骑马绕场一圈。 当念到天穹书院时,沐轻尘、袁啸、沐川与顾娇骑在马上,缓缓地从通道上了赛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诚然,沐轻尘的关注度依然最高,但顾娇一跃排在了袁啸与沐家嫡子之上,获得了仅次于沐轻尘的关注度。 萧珩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顾娇也朝萧珩望了过来。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只一瞬便轻轻错开。 在外人看来,萧珩是在看天穹书院的人,而顾娇是在看看台上的观众。 顾娇很快就看向了别处,萧珩则垂眸端起了桌上的茶淡淡地喝了一口。 “那个天穹书院的新生方才好像朝这边看来了?是在看我们吗?” 亭子里的一名女学生问。 “有吗?”另一名女学生望向顾娇,“没看啊。” “有的,看了一眼。” “好奇,随意看看的吧?” “这么说,他也没看上咱们书院第一美人了?” “终于有男人看不上她了!” 三人小声嬉笑起来。 萧珩默默喝茶,你们哪里知道,她那一眼,有多少克制与想念? …… 另一边,小净空向天穹书院的岑院长道别,顺便与自己新结识的“朋友”顾小顺与顾琰道别。 小净空大可等顾娇过来与她也“认识”一番,但就连他明白他与顾娇明面上是不能产生交集的。 与顾琰和顾小顺说说话已经是明面上能做到的极限了。 “院长伯伯,我走了,下次比赛的时候我再来找你玩!” 岑院长笑着摸了摸这孩子的小脑袋:“好啊,下次一定来。” 小净空抱着装过瓜果的大空碗,忍住对顾娇的强大思念,十分坚强地走了。 岑院长带着顾小顺与顾琰离开看台,去凌波书院的门口与顾娇等人会和。 “你们不会一直这么幸运的。” 是五岳书院的一名击鞠手。 他正在与顾娇、沐轻尘几人叫嚣。 沐川抱怀嗤笑:“我们幸不幸运不知道,不过你们五岳书院似乎不大走运啊,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袁啸神补刀:“五月书院不是靠运气啊,是靠实力。” 靠实力输掉的。 这特么都是什么扎心窝子的大实话? 五月书院的人气了个倒仰,七窍生烟地走掉了。 “慢走不送啊!”沐川笑着挥挥手,“哎,可算扬眉吐气了,从前让这帮鳖孙子欺负得够呛,只可惜今天没对上他们,否则一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沐轻尘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对顾娇道:“坐马车还是骑马?” “骑马。” 马车里闷得很。 几人翻身上马,等顾琰与岑院长等人坐上马车后,一道出了凌波书院。 “还好吗?”顾娇问顾琰。 顾琰趴在车窗上,冲骑马陪在一旁的顾娇点点头:“嗯,好看,下次我还来。” 顾娇绕了绕手中的缰绳:“好。” 另一头,景二爷也坐上马车出来了。 他今日大饱眼福,看比赛过瘾,有小美女陪在隔壁一起看比赛更过瘾。 听三个女学生言笑晏晏的,他感觉自己也跟着年轻了十几岁。 这才是人生啊! “好热。”景二爷将车窗推开,将前面的帘子也掀开挂了起来。 他与大哥都是男人,不必忌讳被人看去。 太热了,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车厢的门口,摇着折扇一个劲儿地扇。 恰巧此时,岑院长一行人迎面而来。 岑院长与沐轻尘认出了国公府的马车,岑院长让车队停下,冲马车上的二人拱手行了一礼:“国公爷,景二爷。” 沐轻尘也打了招呼。 景二爷热得慌,敷衍地摆了摆手,与二人寒暄了两句。 他身后,国公爷的手再次抖了起来,可惜他又没看见。 “那,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岑院长说。 “再会。”景二爷笑道。 岑院长看了看一旁的顾娇:“走吧。” 一行人与国公府的马车擦肩而过。 谁也没料到的是,轮椅上的国公爷突然额角青筋暴跳,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咚的一声朝景二爷砸了过去。 “啊!” 景二爷猝不及防从马车里扑了出去,呱啦啦地滚在地上,好巧不巧地滚在了顾娇的马前。 只差一点点,他就和南宫霖一样被马蹄踩踏了。 大哥,你要不要这么坑自己弟弟? 顾娇古怪地看了看地上的景二爷,又看向从轮椅上摔倒的国公爷。 只见倒在马车内无法动弹的国公爷突然嘴一歪、眼一斜。 仿佛在说,我摔啦,好惨呀! ------题外话------ 关于文中击鞠的规则,参考现代马球赛制,但并不完全一样,有部分改动,考据党勿深究。 ------------ 651 虐渣(一更) 所有人被国公爷的惨状弄得一愣。 摔不摔、惨不惨的,他们暂时没领会,他们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国公爷不是昏迷不醒么?这是有好转了? 国公爷摔成活死人的事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些年为了让国公爷苏醒,国公府没少遍访名医,听说前不久还从陈国请了洛神医的弟子前来为国公爷治病。 难道说那位洛神医的弟子当真是华佗再世? 顾小顺对国公府的事一无所知,只当国公爷是个普通人,他将脑袋探出车窗望了望,咋舌道:“六郎,他摔得好惨啊,要不要给他看看?” 自从得知萧珩与顾娇彼此都互换了身份后,为最大程度减少与原先身份的交集,顾小顺已经不叫顾娇姐夫了,直接以姓名相称。 顾琰也将脑袋伸了出来,两个人脑袋挨在一起,怪挤的。 顾琰看向国公爷看顾娇的眼神,小眉头困惑地皱了皱。 顾娇翻身下马。 其余人并不知顾娇懂医术的事,见她朝国公爷走去全都十分惊讶。 这是干啥? 景二爷从摔懵的状态中回过了神来,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赶在顾娇之前唰的上了马车。 “大哥!你怎么摔倒了?我扶你起来!” 景二爷向大哥展示了自己威猛无比的麒麟臂之力,随后他就接收到了来自自己大哥的死亡凝视。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国公爷被景二爷扶回了轮椅上。 顾娇打算上马车。 景二爷伸手拦住她,严厉地问道:“你上来坐什么?” 这个动不动就对人动手的臭小子,一看就是个危险人物,坚决不能让他接近大哥! 顾娇淡道:“国公爷摔倒了,我给他看看。” 景二爷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个庸医!我才不会让你给我大哥诊病!” 景二爷接收到了来自自家大哥的第二波死亡凝视。 景二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对大哥道:“大哥别害怕,我不让他上马车。” 景二爷收到了来自自家大哥的第三波死亡凝视。 顾娇没着急说话,只是淡淡睨了景二爷一眼。 就是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眼,让景二爷的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股被大舅子支配的恐惧,他一秒怂了下去:“看在轻尘公子的面子上,就勉为其难让你为我大哥看看。” 顾娇上了马车。 “让让。”顾娇对景二爷说,“挡光了。” “我自己的马车凭什么让我……让就让!不和你计较!”景二爷英勇就义地跳了马车。 “你也下来!” 他将车夫也拽了下来。 给自己垫底。 “小顺,急救包给我。”顾娇说。 “诶!”顾小顺从包袱里拿出急救包,利落地跳下马车,给顾娇送了过去。 顾娇出门没带小药箱,以备不时之需带了一个急救包,里头有应急的药物、手电以及银针。 顾娇先给国公爷把了脉,随后打开小手电照了照国公爷的瞳孔。 她用身子挡住了,其余人没看见她在用什么东西为国公爷诊病,但瞧她的架势倒真有几分大夫的样子。 沐轻尘眉心微微一蹙,转头看向身旁马车中的顾琰:“萧六郎当真会医术?” 顾娇趴在车窗上,哼哼道:“可厉害了呢。” “那她上次——”沐轻尘想到了顾娇去国公府为国公爷治病的情形,她说慕如心的银针扎歪了,莫非没有说错? 慕如心若是连银针都能扎歪,医术又会高明到哪里去? 既然医术不高明,又怎会让国公爷的病有所起色? 一瞬间的功夫,沐轻尘的脑海里已经想了许多。 沐川几人也很惊讶。 沐川睁大了眸子:“看不出来呀,小六居然还懂医术?” 小六? 顾小顺一脸懵圈,他姐几时多了这么个称呼了? 国公爷的双侧瞳孔等大,对光源有反应,角膜反射也正常,这说明他方才并不是无意识的面部抽搐,不说他完全清醒了,至少已经脱离深度昏迷状态了。 上次她为他包扎时,他似乎也能通过手指对外界做出一点点反应,但没今天的进步这么大。 顾娇可以确定,国公爷是在好转。 尽管她不清楚他好转的原因是慕如心的治疗还是其它。 但他的身体机能与神经反射依旧很差,这是脑损伤造成的后遗症,能不能开口说话以及能不能彻底痊愈顾娇暂时无法下定论。 顾娇将用过的棉签与银针用单独的荷包装好,收拾完急救包,便打算下车了。 她刚一动身,感觉到了一股轻微的拉扯。 她回头一看,竟是国公爷颤抖的手指不知何时拽住了她的衣角。 说来也怪,她推个门都能将门闩推掉的人,居然会被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道拉住。 她古怪地皱了皱眉。 随后她看向国公爷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国公爷口不能言,只是拽住不撒手。 顾娇又给他检查了一遍,他的力气快用完了,手指都在颤抖,可依旧用最后的力气不撒手。 顾娇并不太理解这个现象,难道只是肌肉的不规则反射? 顾娇想了想,从急救包里拿出一颗糖,摊开国公爷的手心,让他握住了那颗糖。 …… 击鞠大赛结束后,选手们陆陆续续地离开,观赛的人也相继离开。 萧珩不爱与人挤,当三名女同窗提出回书院时,他让她们先走。 “奇怪,来的时候你这么积极,怎么走的时候一点儿不着急?你该不会……是背着我们偷偷去见什么人吧?” 一名女学生八卦地问道。 萧珩看也没看她一眼,端起茶杯兀自喝起了茶来。 女学生撇了撇嘴儿:“哼,还不理人,算了,我们走!” “还以为和她坐了一天关系就不一般了呢。” “人家哪里瞧得上我们?” 三人嘀嘀咕咕翻着白眼走下了看台。 小净空两手抓着看台的凭栏,小脑袋怼在栏杆的空隙里,一声一声叹着气。 “娇娇。” 他都没和娇娇说上话,他太想娇娇了。 可是还有十天才放假。 上学对小孩子来说真是太残忍了。 人走得差不多了,萧珩才站起身,牵着小净空的手往下走。 “顾小姐,请留步。” 一名侍女迈着步子追了上来。 这是方才一直在亭子里陪侍的侍女,她早不叫住萧珩,晚不叫住萧珩,却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叫住萧珩。 要说她没什么目的萧珩都不信了。 萧珩看向她,用眼神询问,有事? 侍女笑了笑,恭谨有礼地说道:“我家公子今日其实也来了,只是并未在看台现身,这会儿正是晚饭的时辰,我家公子想请顾小姐到湖上一聚,欣赏一番盛都的湖景。” 萧珩用眼神示意小净空。 小净空苦大仇深地从自己的小兜兜里掏出一支炭笔与一个小本本递给萧珩。 都是顾娇的同款。 萧珩写道:“你家公子是谁?” 侍女笑着答道:“等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游湖好玩吗?”小净空问。 侍女笑容满面地说道:“好玩,可以钓鱼,可以赏花灯,还可以自己在湖上放莲灯。” 小净空两只小胳膊飞在身后扑棱起来:“我要去!我要去!” 萧珩给了小家伙一个小眼神,呵,不许去。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写道。 侍女愣了愣,俨然是没料到他家公子都展露出如此不俗的实力了,这位顾小姐竟然依旧爱答不理的。 她到底是训练有素的侍女,很快便回过神来,说道:“天色的确不早了,不如这样,我安排人送顾小姐回书院吧。” 回书院就两步路。 小净空挂在了他的大腿上:“我走不动了,你看你是不是抱我?” 萧珩最终同意坐上侍女的马车。 那位公子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能预定好全场最佳的看台,又能不现身观看完全场比赛,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辆看似不起眼、内里却极尽奢华的马车驶入在凌波书院的击鞠场。 萧珩下了看台,一步路都没走,便被接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通身都是用金丝楠木做的,金丝楠木又称龙木,传言其能千年不朽,信阳公主就爱收集这种木头。 马车的四周有四名侍卫护送。 萧珩看不出对方武功的深浅,但从气场上觉得他们与昭国的龙影卫颇有些相像。 所以是燕国的死士,还是十分厉害的那一种。 小净空关于走不动的话倒是没撒谎,他今日撒欢了一整天,没睡午觉,一上马车便摇摇欲坠地往萧珩身上一倒,睡着了。 马车出了书院。 刚走没几步便听得外车座上的侍女夸张地叫了一声:“公子?” 呵。 这剧本,拙劣。 萧珩皱眉戳了戳小净空的脸,睡得这么香。 “公子你怎么来了?”侍女继续演。 萧珩坐在马车里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更别说掀开帘子去与那位公子打招呼了。 “咳。”那位公子清了清嗓子。 不知是不是他与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转过身,微微挑开帘子,对萧珩说道:“顾小姐,我家公子恳请一见。” 帘子挑开的缝隙不大不小,恰巧够萧珩看见那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也够那位公子看见轻纱罗裳的“第一美人”。 萧珩戴了面纱,略遮了一点容貌,依稀可见轮廓,再配上那对举世无双的眼睛,尽可见倾国倾城之美。 萧珩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啪的落下了帘子! 侍女吓得跪在了外车板上。 锦衣公子却并未动怒,他拱了拱手,笑道:“是在下唐突了,请顾小姐见谅。” 说罢,他侧身相让,对车夫使了个眼色,让马车从他面前驶了过去。 车轱辘转动了起来。 一名锦衣侍卫道:“郡王!她也太不识抬举了!您都为她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敢这么给您甩脸子!属下听说她只是一个下国人!” 明郡王笑了笑,望着离开的马车,志在必得地说道:“美人嘛,性子难免孤傲骄纵些,无妨,本郡王有的是耐性。” 他们的声音并不大,若是寻常女子定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但萧珩自幼耳力过人。 萧珩的眉心蹙了蹙。 这个人是个郡王? 若顾娇在这里,一定能认出他便是曾在天穹书院现身过的太子府明郡王。 “郡王!” 又一名侍卫走了过来。 “你回来了。”明郡王问,“南宫霖情况如何?” 侍卫低声禀报道:“南宫霖情况不大好,他回去后一直说天穹书院的那小子算计他,他请郡王为他做主。” 明郡王若有所思道:“做主干掉那小子吗?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他是轻尘的同窗,你手脚记得干净些,别叫轻尘发现了。” 侍卫抱拳:“属下遵命!” 萧珩突然叩响了门板。 侍女问道:“顾小姐,有何吩咐?” 萧珩拿出纸笔,写道:“我有话和你家公子说。” 侍女眼睛一亮,忙让车夫将马车调转回去。 明郡王见美人的马车回来了,颇觉意外。 萧珩将车窗的帘子微微挑开一截,清冷地看向明郡王。 被没人凝视,哪怕只是如此清冷的眼神也令人心驰神遥。 明郡王笑道:“顾小姐是找我有事吗?” 萧珩一脸犹豫。 明郡王看着美人眉间浮上的清愁,心都不自觉地揪了一下:“顾小姐……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萧珩犹豫了一下,写道:“确实有点麻烦,但不知当不当讲。” 明郡王道:“顾小姐但说无妨。” 萧珩一脸纠结与复杂,写道:“南宫家的小公子总缠着我。” 明郡王脸色一沉。 南宫霖! 萧珩叹了口气,眉心似蹙非蹙,写道:“算了,这件事当我没说,南宫家权势滔天,我不该让公子左右为难。左不过,是我命苦罢了。” ------------ 652 音音(二更) 有些话不能说多,要点到为止,俗称留白,这样才能给对方想象与不断发散的空间。 萧珩写完最后一句便乘坐马车离了,只留下明郡王神色冰冷地顿在原地。 “郡王。”一旁的侍卫唤道,“您没事吧?” “本郡王能有什么事?”明郡王冷冷地说道。 侍卫一听这话便明白他是动怒了,侍卫踌躇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郡王,那位顾小姐说的话未必是真的,不可尽信。” 侍卫并不敢去垂涎沧澜女子书院第一美人,因此比较能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一问题。 明郡王则不然,他冷冷地睨了侍卫一眼:“你的意思是她在撒谎骗本郡王?” 侍卫道:“属下只是觉得还是谨慎些的好。” 明郡王冷哼道:“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来自下国,在盛都无依无靠,她敢无中生有地诋毁南宫家的人吗?再者,她是姑娘家,会为了诋毁一个男人而信口开河到这种程度,连名节都不顾了吗?” 女子名节大于天。 明郡王危险地眯了眯眼:“南宫霖明知本郡王对她有意,却还敢撬本郡王的墙角,很好,真的很好!” 侍卫张了张嘴,说道:“郡王,要不属下还是去查一下吧?” 明郡王拂袖一哼:“南宫霖能让你查到吗?背着本郡王觊觎本郡王想要的女人,他有几个胆子留下蛛丝马迹?若非顾小姐今日告知于我,我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明郡王会相信萧珩的话是有缘由的,撇开他说的两点不谈,美人与南宫霖无冤无仇,怎么会去诬陷南宫霖?这对她毫无益处。 相较之下,南宫霖去缠着她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连他堂堂太子府郡王都为美人倾倒,南宫霖是比自己定力好还是比自己眼界高,能够不对美人动念? 这样的心理让明郡王最终选择了相信萧珩。 侍卫追随明郡王这么久,自然明白明郡王的性子,有些事上是真聪明,而有些事上却自作聪明。 他当即也不再浪费口舌往下劝:“那……属下还要不要……” 他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明郡王眸光一凉,一脸厌恶地说道:“要什么要?他自己的仇,他自己去报!干本郡王何事!” 侍卫拱手:“是。” 马车停在了沧澜女子书院的大门外,侍女轻轻为萧珩挑开帘子:“顾小姐到了。” 萧珩抱着熟睡的小净空下了马车,眸光里透出一丝淡淡的玩味,拿出写好的字条递给她:“替我转告你家公子,多谢。” …… 顾娇一行人出了内城。 顾娇古怪地看了看沐川与沐轻尘,问道:“你俩为什么也回书院?” 沐川耸了耸肩:“不知道啊,我跟着四哥来的。” 沐轻尘顿了顿,说道:“我搬去书院住。” “哦。”沐川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反应过来后猛地睁大了眸子看向自家四哥,“四哥你说啥?你要住书院?” 沐轻尘正色道:“要比赛了,每日浪费在路上的时间太多,不如用来训练。五岳书院的人说的对,我们不是每一场都能赢得这么轻松的。今天之所以能赢,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对手的水平参差不齐,许平的水准被大大降低,但凡一个队伍中有两个皇族击鞠手,我们的胜算就会降低一半。” “嗯,沐轻尘说的没错。”武夫子也策马走在一群人的身边,他无比赞同地说道,“有实力的书院还是很多的,就算没有皇族击鞠手,但彼此配合打得好,威力也不容小觑。接下来我们要加紧训练。” “下一场击鞠赛还是在凌波书院吗?”顾娇问。 “是的,除了国师殿与皇宫,只有凌波书院的击鞠场是完善的。” 单从看台的布置就可见一斑了。 “还有几天?”顾娇又问。 “七天。”武夫子说,“明后两天还有其余书院的比赛,你们若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但不许耽误锻炼。” “那是可以耽误学习吗?” 武夫子一噎。 话不能这么说的。 你悄悄干就行了! 马车上的岑院长装聋。 日暮时分,一行人抵达了书院,武夫子要与大家分析一下今天的比赛,顾娇让顾小顺先带顾琰回去。 击鞠队的人在草场集合。 书院已经放学了,但依旧有不少学生围在了草场上,大家早已听说了天穹书院打进下一轮比赛的事,都颇感意外。 天穹书院从没赢过任何一场击鞠赛,说失落到无以复加是假的,可要说毫不在意也不尽然。 当顾娇一行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踱进草场时,迎接到的是来自所有人的注目礼。 大家以震惊为主,没有什么太严谨的仪式,但那一瞬的注视让击鞠手们感觉到一股久违的荣耀。 沐川的腰杆儿都挺直了! “咳咳!好了好了,你们都去那边等我!”武夫子老脸一阵发烫,武状元在文举书院一直都没用武之地,这也是他头一次满载荣耀而归。 太激动了! 只是赢了第一场就这样,后面几场不敢想! 深呼吸。 淡定。 武夫子骑着马雄赳赳地走了过去。 “咱们书院真的赢了吗?” “赢了!赢了皇族的击鞠手呢!早知道咱们会赢,我就该去看比赛的!” “我也是。” 草场外,学生们七嘴八舌,都为错过今日的比赛后悔不已。 他们哪里料到自己书院会赢?还以为和前几次一样一上场就被人干趴下。 “听说五岳书院去了不少人,是不是就咱们书院最砢碜?连个呐喊助威的人都没有?” “好、好像真是。” 众人汗颜。 武夫子分析完所有人今日的表现,让大家回去好生歇息,明早过来训练。 “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娇将马牵回马棚时,沐轻尘叫住了她。 顾娇回头,错愕地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南宫霖。”沐轻尘直言不讳地说。 顾娇哦了一声,倒也没刻意隐瞒:“他被人击中了腰腹,半身麻痹,自己摔下马了。” 沐轻尘眉心一蹙,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道:“是冲你来的?” 当时那个位子,顾娇是比较接近人群的,南宫霖在顾娇的另一面,南宫霖当场质问顾娇为何弯身去抢球。 当时太混乱了,所有人都没听出这句话的古怪。 眼下一想,顾娇弯身抢球与南宫霖坠马有什么直接关系吗?他总不能是被顾娇抢球给吓到坠马的吧? 但倘若对方本就是想让顾娇落马的,一切便都说得过去了。 “你又是怎么回事?”顾娇问。 “嗯?”沐轻尘愣了一下。 “击鞠。”顾娇说。 沐轻尘会过意来:“不是苏皓说的那样。” 他不是因为输给过任何人才发誓从此不击鞠的,苏浩的确看见他输给了一个人,但他愿赌服输,况且输给那个人,他乐意。 顾娇见他没有往下说的打算,并不勉强。 她将马儿牵回马棚,交给打理马棚的下人,转身往外走。 沐轻尘与她一道走出去,就在该彼此诀别的时候,沐轻尘忽然再度开口:“我小时候曾去庄子里住过一段日子。” 那是他娘发现苏浩的存在之后,一气之下带着他离开了苏家。 苏浩其实是外室子,他娘一直不知道他爹在外养了一名外室。 等发现时苏浩已经能走路了,是堕胎药都拯救不了的局面。 苏浩大他一天。 他娘是难产,生了三天才把他生下来,生命垂危的前两天里,他爹在陪着另外一个女人生孩子。 他娘为了不见他爹,总是不停地搬家。 他是九岁时去的云雪山庄。 “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六岁。”沐轻尘回忆着说。 “那个儿时的玩伴?”顾娇想到了沐轻尘包袱里掉出来的丑布偶,她没看太清楚,但也能看出挺丑。 沐轻尘点头:“我在庄子里住了两年,她住隔壁的山庄,她喜欢击鞠,总是骑着她那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去山下找人击鞠。” “后来她走了,我就再也不击鞠了。” 顾娇是第二次听到他用走来描述那个儿时的玩伴。 “是不在人世了吗?”顾娇问。 沐轻尘顿了顿,眸中闪过失落:“嗯,她八岁那年去的。临走前,她对我说,让我好好照顾她爹,还说有朝一日她会回来。” 言及此处,沐轻尘苦涩一笑,“我当时还真信了,我真傻。” “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我后来懂了,可九年过去了我还是忍不住在等,就等着哪一天她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 ------------ 653 娇娇出手(两更) 天色说变就变,顾娇人还没出书院,大雨倾盆而下。 沐轻尘陪着她在门房躲了会儿雨,谁也没说话。 顾娇是一贯话少,沐轻尘的话其实也不多,只是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在顾娇面前还算愿意开口。 但许是忆起了伤心往事,他说完儿时玩伴后,一直到顾娇离开他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顾娇回到家中时夜幕已彻底降临,灶屋里飘出令人大快朵颐的饭菜香气。 南师娘做了葱油饼,满院子都是酥香。 顾小顺早已绘声绘色地将击鞠赛的精彩过程与南师娘、鲁师父以及孟老先生说了,与平日里观看训练不同,场上的气氛是言语难以描绘的。 “总之,总之就是很厉害!我姐特别厉害!” 家里人都挺高兴,南师娘做了一大桌好菜,谁也没先吃,都在等顾娇回来。 顾娇一进屋便瞧见家里人坐在堂屋等她,她看看众人,又看看桌上的饭菜,没说以后不必等我之类的话,而是道:“下次我早点回来。” 南师娘笑了笑:“没事,方才下好大的雨,没淋着吧?” 顾娇摇头:“没有,我在书院躲了会儿雨。” 南师娘温声道:“快去洗手吃饭。” “水来了水来了!”顾小顺端着一盆水一路小跑进屋。 顾娇洗了手:“我先去看看阿琰。” 南师娘笑了笑:“好。” 顾琰看了一天比赛累坏了,回家后倒头就睡,顾娇摸了摸他额头,又给他把了脉,确定没什么大的恶化才给他起身走了出去。 堂屋,南师娘对顾娇道:“我腌了一点萝卜,下次你再进内城就给六郎和净空带过去,放的是素油,净空也能吃的。” 顾娇道:“多谢南师娘。” 吃过饭,顾娇洗漱了一番后便回屋歇息了。 这一天下来别说顾琰累坏了,她也有些乏,不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又入梦了。 不过既不是深宅大院,也不是喧闹大街,而是在一处山峦的背面。 她又看见了年轻的国公爷。 其实只有一个背影,可她就是认出了他来。 他并不是独自一人,他的手上牵着一个穿着素衣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手里则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在二人面前是十几座迭起的坟头,每一座坟上都立着一块无字碑。 天空是灰的,四周冷风呼啸。 年轻的国公爷开口:“音音,来给你外公和舅舅们磕头。你出生时,他们都抱过你,你的名字还是你大舅舅取的,他们都很疼你。” “为什么碑上没有名字?”小姑娘指着坟头上的无字碑开口。 年轻的国公爷说:“因为不能写名字。” 小姑娘问:“为什么?是他们的名字弄丢了吗?” 年轻的国公爷怔怔道:“是啊,他们的名字丢了,音音长大后把外公和舅舅们的名字找回来好不好?” 小姑娘道:“好呀,等我找回来,就把外公和舅舅们的名字刻在碑上!” 年轻的国公爷望向远方:“对,刻在碑上,总有一日要让世人知道这地底下埋葬的是守护了大燕河山的轩辕儿郎。” …… 顾娇半夜醒来梦境又褪去了,不过她这次记得的东西要比上次多一点,除了国公爷,还有十几座立着无字碑的坟头。 顾娇挺纳闷。 这坟头出现得怪,国公爷出现得也奇怪,白日里刚见了他,夜里便梦见他。 总不会是她见到一个长得好看的就把人家给惦记上了? 顾娇挠了挠眉毛:“我这算是……给相公戴绿帽子了吗?” …… 国公府,灯火通明,下人们忙作一团。 二夫人里里外外,操持得满头大汗。 “慕姑娘让熬的药都熬好了吗?” “给二爷炖的粥炖上了吗?” “纸钱给我,我亲自去烧!” 国公爷病了,高热不退,整个国公府人仰马翻,尽管有慕如心为国公爷医治,二夫人也还是偷偷地给列祖列宗们烧了点纸钱,让他们保佑大哥平安无事。 景二爷像个受了惊的鹌鹑杵在大哥的门口,进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说起来,大哥会生病还得怨他。 回府的路上碰见花魁游街,他就那什么……多看了几眼,耽搁了回府的时辰,结果赶上一场暴雨。 马车被淋透了,他与大哥都成了落汤鸡。 他这习武的身子熬得住,大哥可就遭殃了。 二夫人烧完纸钱回来,狠狠瞪了自家相公一眼:“都怪你!” 景二爷讪讪道:“怪我怪我,这事儿确实怪我。” 他真没料到会下雨,若早知道,别说花魁游街了,就是花魁洗澡他也不看的! 二夫人恼他,却也不能不心疼他,幽怨地说道:“粥好了,你去吃点再过来。” 景二爷叹道:“我吃不下,我在这儿守着,大哥没事了我再走。” 二夫人道:“你守着也没用,又帮不上慕姑娘什么忙。” 景二爷想了想:“那……我去给祖宗们磕个头。” 他转身去了。 二夫人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屋内,慕如心正在为国公爷医治。 她为病人医治时也不大喜欢有外人旁观,屋子里除了她便只有一个她从陈国带来的贴身丫鬟。 丫鬟略懂药理,平日里给她打打下手,充当一下药童。 “三棱针。”慕如心坐在床边,冲丫鬟伸出手来。 丫鬟将一枚崭新的三棱针递过去。 国公爷高热不退,慕如心用三棱针刺中国公爷的大椎穴放了几滴血。 放完后她为国公爷处理完伤口,将国公爷翻身平躺。 “你去催一下药。” “我方才催过了,他们说快了。” 慕如心没再说什么。 大半夜的把她叫起来,困死她了。 就在她打算让丫鬟给她倒一杯浓茶提神时,她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她柳眉一蹙,看向昏迷中仿佛在梦呓的国公爷。 她俯下身去,仔细倾听国公爷说了什么。 “小姐,国公爷在说话吗?” “嘘。” 慕如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听了一会儿,坐直身子,对丫鬟道:“他好像在叫一个名字,音音。” 慕如心犹豫了一下,再次为国公爷把脉,顺便探了探他手心的温度。 她的手指刚放过去便被国公爷条件反射地抓住。 “小姐!”丫鬟大吃一惊。 国公爷叫着那个名字:“音音……音音……” “药好了……”二夫人亲自端着药走过来,刚推门进屋便瞧见自家大哥抓着慕如心的这一幕,她步子一顿。 “二夫人。”慕如心从容地打了招呼,随即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其实若是准确一点来说,更像是国公爷主动松开了她的手。 他好像知道自己抓错。 但这些细微的动作,二夫人是看不出来的。 二夫人愣了好一会儿才端着药碗上前:“国公爷的病情……怎么样了?” “我已为国公爷施针,再等等看吧。”慕如心道。 “啊。”二夫人抿了抿唇,目光不由地朝国公爷的手望去。 慕如心解释道:“我方才是在为国公爷把脉。” 丫鬟忙为慕如心解释道:“是国公爷抓的我家小姐!国公爷一直拉着我家小姐的手喊……音音!音音是谁呀?别是将我家小姐错认成了什么……” “住口!”慕如心冷声道。 丫鬟闭了嘴。 二夫人看看国公爷,又看看慕如心,难以置信道:“国公爷方才真的……叫你音音了?” 慕如心蹙眉,点了点头。 在她看来确实如此,屋子里只有她与丫鬟,国公爷只抓住了她叫音音。 “药、药先放在这里,我出去一下。” 二夫人说罢,提着裙裾飞快地去了国公府的小祠堂。 景二爷正跪在地上虔诚地给老祖宗们磕头。 “别磕了别磕了!我找你有事!”二夫人将景二爷拽了出来。 “什么事啊?”景二爷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二夫人眼睛亮亮地说道:“大哥说话了。” 景二爷很淡定:“我早先不就告诉过你,大哥会叫音音了吗?” 二夫人就道:“不是这个。大哥方才抓着慕姑娘的手叫音音,他把慕姑娘当成音音了!” 景二爷摆摆手:“怎么可能?音音都去了多少年了?” “我当然知道音音不在了,可大哥不是摔坏了这里?”二夫人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兴许他根本就不记得了。” 景二爷果断摇头:“不会,大哥不会不记得。” 二夫人道:“好好好,就当大哥记得。我问你,是不是慕姑娘来了咱们府上后大哥才好转的?是不是慕姑娘当日见了大哥,夜里大哥才喊音音的?” 景二爷不断回想:“好……像……是啊。” “适才大哥又抓着她喊音音了!”二夫人又强调了一遍这件事。 “你想说什么?”景二爷问。 二夫人神秘一笑:“我想说,大哥他想要个女儿,穆姑娘与音音年纪相仿,若是大哥真喜欢,认她做女儿也无不可。” “这……”景二爷迟疑。 二夫人道:“让慕姑娘叫爹,兴许就能把大哥叫醒了。” 景二爷眉头一皱:“等等,和大哥说话这法子你不是不信么?沐轻尘的那位同窗提出来,还被你当成庸医给轰出去了。” 二夫人嗔道:“我现在信了不行吗?” 景二爷挑眉:“哦。” 那他的五百两诊金就算是没白给。 二夫人敬重国公爷的心是好的,她嫁到国公府来,没受过任何气,没遭过半点罪,她娘家遇上什么事,不必她亲自开口,大哥便会主动让二爷拿银子贴补她娘家。 她是真心希望大哥醒过来。 “可是人家姑娘未必乐意啊。”景二爷说道。 二夫人笑道:“我先去探探她口风。” 很快,二夫人便去了国公爷房中,将慕如心叫到院子,小声向她解释了音音的身份:“是我大哥的女儿。” 慕如心点头:“原来如此。” 二夫人笑着说道:“你与我大哥的女儿年纪相仿,这些日子你陪在我大哥身边,一定是让我大哥想到了他的女儿。” “国公府千金身份贵重,如心不敢与之相提并论。”慕如心再傲慢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份比作上国世家的千金。 “还没问过慕姑娘的令堂?”二夫人说。 慕如心情绪低落地说道:“我爹娘去得早,是师父将我养大的。” “还真是命苦。”二夫人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音音若是活着,也和你一般年纪了。” …… 二夫人离开后,丫鬟问慕如心道:“小姐,二夫人什么意思啊?怎么突然和你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 慕如心看了看方才被国公爷抓过的手,淡淡道:“谁知道呢?” 翌日,一则小道消息在国公府不胫而走。 几个小丫鬟凑在花园做洒扫。 丫鬟甲道:“听说了没?国公爷要认慕姑娘做义女了!” 丫鬟乙道:“你听谁说的?” 丫鬟甲:“你别管我听说的,就说你信不信!” 丫鬟乙:“我不信!” 丫鬟丙凑过来:“千真万确!我都听见了!国公爷拉着慕姑娘的手叫他女儿的名字!” 丫鬟丁也凑了过来:“国公爷醒了?” 丫鬟甲:“只有慕姑娘陪着的时候才会醒。” 丫鬟乙:“这么看来,慕姑娘要做咱们国公府的千金了?她为人有点傲,我不大喜欢。” 丫鬟甲:“用得着你喜欢?国公爷喜欢就够了!” …… 顾娇对国公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这几日早晚训练,白天上学,忙得不可开交。 日月如梭,眨眼便到了第六日。 隔天便是第二轮击鞠赛。 上一回是没经费,他们只能住书院,比赛当天早起从书院赶过去。 这次书院下拨了一笔奖金,武夫子在内城定了一间客栈,他们今晚住过去。 如此明早便不用天不亮就起来,还在路上浪费体力。 选手要提前入场,观众不需要,因此顾琰与顾小顺依旧明早再过去,岑院长有宽敞而舒适的马车,保证将他俩照顾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内城。 武夫子定的客栈叫新月客栈,距离凌波书院二里地的样子。 下马车后,沐川见是这间客栈,瞬间幽怨地说道:“这里离凌波书院很远啊!” 武夫子轻咳一声道:“才二里地,不远了!走走就到了!” 主要是书院给的银子只够定这间客栈的,最近因为击鞠赛的缘故,附近的客栈全涨价了。 “这间客栈好破。”沐川嫌弃地说。 锦衣玉食的沐家公子表示他娘罚他在外体验民间疾苦时都没住过这么破的客栈。 “咳咳!外面看着简陋而已,里面还是不错的。”武夫子说着,迈步跨过门槛,哐啷一声,大堂内的匾额掉下来了。 武夫子:“……” “四哥,我们回家住吧。”沐川小声对沐轻尘道。 沐轻尘看了眼已经拿着包袱上楼的顾娇,淡道:“要回你自己回。” 说罢,他也迈步上了楼。 “哎!四哥——” 武夫子给他们定的是上房,一人一间,在二楼,武夫子自己住的都没他们好。 顾娇的房间在沐轻尘与沐川的中间,沐川抱着包袱走过来:“萧六郎,我和你换一间。” 他想挨着他四哥。 顾娇没意见。 沐川如愿以偿地住到了沐轻尘隔壁。 当沐轻尘过来找顾娇时,看到的却是沐轻尘那张欠抽的脸。 沐川笑靥如花地张开双臂:“四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沐轻尘:“……” 晚饭是在大堂吃的,为了保证诸位击鞠手的人身安全,每样菜武夫子都先试吃一遍,确定无毒无害才让小二端出去。 明天要很早入场,晚饭过后众人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武夫子在走廊上守着,不许任何人出来遛弯。 屋子里有些闷热,顾娇推开窗子吹风。 她的厢房临街,站在窗边能看见半条街的夜景。 盛都夜景之繁华,非昭国京城能比。 她静静地眺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忽然,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夜很黑,距离很远,但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无数次盯着他的画像,在脑海中描绘出他的神态。 就是他。 断了一臂的南宫厉! 南宫厉刚从一间铺子里出来,迈步上了南宫家的马车。 顾娇危险地眯了眯眼,纵身一跃,自二楼跳了下去! ------------ 654 小拽娇!(两更) 这会儿正是夜市繁华之际,街道上车马行人太多,导致南宫厉的马车行驶速度并不快,这就方便了顾娇跟踪。 南宫厉断了一臂,身受重伤,据说是要死了,可看样子分明活得好好的,那他快死的传言又是怎么流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顾娇揣测是南宫厉刺杀萧珩的任务失败,为了减轻罪责故意装作重伤不治的样子。 但给他这个任务的人是谁呢?是南宫家的家主还是另有其人? 不过不论怎样,南宫厉此人都并不无辜。 南宫厉的马车先是在长街上走了一阵,随后右拐进入了一条小胡同。 从胡同穿过去后是另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 这条街上卖的多是古玩字画,不如有青楼有花灯的长街热闹。 但也正因为人烟少了,增加了顾娇暴露的机会,顾娇不得不越发放轻步子。 南宫厉的马车在一家古董铺子前停下。 车夫放下脚凳,将南宫厉搀扶了下来。 顾娇就隐在斜对面的一根柱子后。 适才在二楼隔得远,看不太清,这会儿近了些,灯笼的光线又全打在了南宫厉的脸上,顾娇才发现南宫厉的伤势确实不容乐观。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步伐也不如在昭国见到的那般稳健。 看来常璟那一剑不仅是断了他一臂,还伤了他的根基,他想恢复如初基本不可能了。 南宫厉进入店铺后,顾娇也来到了店铺附近,她犹豫着是直接进去还是偷偷地爬上屋顶。 她是见过南宫厉的,见过真人也见过画像,但她不确定南宫厉是否见过她,又是否在调查萧六郎的时候顺带着调查了她。 如果没有,那自己堂而皇之地进去也无妨。 可万一有—— 顾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方才出来得急,没换衫,她穿的是天穹书院的院服。 “罢了,爬墙。” 顾娇走进巷子,蹬着墙壁攀上屋顶。 夜色恰如其分地掩盖了她的身形,她循着南宫厉的声音,轻轻地揭开一块瓦片。 南宫厉坐在主位上,在他对面站着一个五十上下的商贾打扮的男子,看上去像是这间铺子的掌柜。 顾娇如今燕国话十级,自然不存在听不懂二人谈话的情况。 她听见南宫厉问:“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掌柜叹了口气:“殿下很生气,说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南宫厉就道:“这可不是小事!本将军的一条胳膊都没了!” 掌柜忙道:“将军劳苦功高,殿下也说了,让将军好生养伤。” “哼,只怕若不是本将军伤得这么重,殿下就要处罚我了吧?” “殿下也是在气头上,将军对殿下的忠心殿下又会不明白?” 顾娇听到这里差不多听出个大概了,南宫厉口中的小事应该就是刺杀萧珩的事,但这件事似乎不止是南宫家的主意,背后还有一个殿下。 能被称作的殿下的只能是大燕皇族。 大燕皇族为何想要萧珩的命? 难道萧珩与大燕皇族有什么关系? 南宫厉不耐地说道:“行了,不提这个了,我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目前看来这个掌柜有三重身份,第一重就是铺子里的掌柜,第二重是那位殿下的线人,第三重则是南宫厉的心腹。 掌柜道:“暗夜门的少门主几年前与老门主赌气离家出走,之后一直杳无音信。那几个去昭国的暗夜门长老应当就是去寻少门主的,谁曾想少门主没遇到,倒是碰巧将将军给救回来了。” 南宫厉蹙眉道:“我那会儿昏迷不醒,无法告知他们伤了我的就是暗夜门少门主。等我在南宫家醒来,他们已经离开。” 等等,伤了你的不是常璟吗? 怎么又成暗夜门门主了? 话说暗夜门是什么? 顾娇一头雾水。 掌柜迟疑道:“那……将军要把少门主的消息告诉暗夜门吗?” 南宫厉冷冷一哼:“告诉了又能怎样?他们是能杀了他们少门主为本将军报仇吗?少门主伤了本将军,但他们的护法同样地救了本将军,以老门主护犊子的尿性,一定会说功过相抵,才不会大义灭亲。” 掌柜叹道:“老门主老来得子,不知多宝贝这个儿子,自是不忍责罚他的。” 南宫厉冷声道:“但本将军咽不下这口气!” 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将军是打算——” 南宫厉却不往下说了:“这件事我自有安排。殿下那边你多替我留意一下,我虽伤了身体,可到底兵权在手,对殿下还算有用。” 掌柜笑道:“南宫家如今是兵权第一世家,殿下器重将军都来不及。待将军康复了,再派人去将那小子杀了便是了。” “我知道了。”南宫厉淡淡站起身来,不小心扯到断臂的伤口,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去扶,却不小心撞掉了一副多宝格上的字画。 字画啪的一声在地上摊开了。 顾娇定睛一看。 是萧珩的画像。 确切地说是沧澜书院第一美人的画像。 画像上的美人素衣绫罗,戴着半透明的面纱,美得不可方物。 南宫厉曾劫持过萧珩,认得萧珩的脸—— 顾娇眉心微蹙,捏紧了手中的银针。 掌柜躬身将画像拾起来卷好,讪讪地说道,“是六国美人榜上的画像,沧澜书院新来的美人。” 南宫厉没兴趣,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娇收回了银针。 通过方才的谈话,顾娇确定了两件事,一,是大燕皇室中人想要萧珩的命;二,常璟小乖乖是暗夜门的少门主。 宣平侯知道自己拐回来的是暗夜门门主的宝贝儿子吗? 暗夜门门主知道了,怕是要提刀过来砍他。 南宫厉走后,顾娇缓缓将瓦片放回去,翻身跃了下来。 南宫厉的身边原本只带了一名会武功的车夫,顾娇跟踪起来并不太费劲,可就在出了铺子后,忽然就来了一队人马,全是来接南宫厉的。 顾娇犹豫了一下,决定今日到此为止。 既然知道了这间当铺是南宫厉的据点,只要盯着它,日后总有能再遇见南宫厉的时候。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是,萧珩竟然与小净空一道出现在了附近。 小净空难得长一点个子,原先的衣裳短了,萧珩带他过来定制衣裳。 好巧不巧,那间绣楼就在当铺的对面。 南宫厉与萧珩的马车各自停在路边。 小净空将小脑袋伸出窗外,好奇地一阵乱看。 顾娇看见他,基本就确定萧珩也在马车上了。 这时,南宫厉也来到了街上,只要萧珩一下马车,南宫厉就能看见他。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 一只如玉修长的手自马车内探了出来。 而像是有冥冥之中有某种的吸引似的,南宫厉下意识地朝对面的马车看了过去。 小净空先蹦下来。 他晒成小黑蛋了,与夜色融为一体,倒是不显容貌。 可萧珩太惹眼了。 就在萧珩躬身走出马车的一霎,顾娇忽然拾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猛地朝南宫厉的马车砸了过去! 咚的一声,南宫厉扭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四周的侍卫纷纷将南宫厉与马车合围起来。 “保护将军!” 一名侍卫说。 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萧珩顺利进了绣楼。 南宫厉朝马车望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但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那辆令他心生不妙的马车上了。 他的行踪暴露了! 他厉喝:“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八名侍卫一拥而上,朝着石子投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顾娇身上还穿着天穹书院的衣裳,真不是打架的好时机。 她快速撤离。 对方穷追不舍,兵分三路,将她包抄。 就在她路过一条小巷子时,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捂住她的嘴,将她拽了过来。 力道太大的缘故,她撞入了对方怀中,她单臂一抖,一枚银针落入手中。 “是我。” 熟悉的声音及时在她耳畔响起。 顾娇收了手,扭头看向他。 沐轻尘四下看了看,确定顾娇认出自己了,带着顾娇施展轻功,上了巷子另一头的一辆马车。 南宫厉的八名侍卫从不同的方向合围过来,最终锁定了这辆马车。 车夫不在。 侍卫们彼此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其中一名侍卫问道:“马车里是谁?出来!” 沐轻尘看了看身旁的顾娇,用眼神示意她拉开车座下的暗格。 顾娇照做了,发现里头是一套崭新的女子衣衫,从风格上来像是苏雪的。 “再不出来我们动手了!”那名侍卫冷声道。 顾娇将苏雪的衣裳套在外面。 老实说有点儿小,但把天穹书院的院服团巴团巴还是能勉强能遮住。 沐轻尘的本意是让顾娇直接换上,他并不知身边之人是女子,自然不认为有什么不方便换衫的,但见顾娇这么硬套他也没起疑,只以为顾娇领会错了自己的意思。 他将帘子微微挑开一点,恰如其分地遮住顾娇,只露出自己来。 并不是谁都见过轻尘公子的,但他衣着不凡,自带贵族气场,侍卫们齐齐愣了愣。 沐轻尘亮出自己身份:“我是沐轻尘,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是轻尘公子。”先前叫嚣的侍卫拱手行了一礼,“失敬。” 轻尘公子名动盛都,可以有人没见过,但不会有谁没听说过。 沐轻尘反客为主:“回答我的话,你们是什么人?” “我……我们……” 侍卫犹豫,南宫厉是暗中出行,侍卫们全都没穿南宫家的衣裳,他自然不敢擅作主张泄露南宫厉的身份。 “他们是我的人。” 南宫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另一端的巷口。 他的马车缓缓驶来,侍卫们唰的让道两旁。 马车在十步之距的地方停下,车夫为南宫厉打开帘子。 南宫厉坐在马车上,不怒自威地与沐轻尘两两相望。 “沐公子,好久不见。” 沐轻尘客气而不失疏离地打了招呼:“原来是南宫将军,我听闻南宫将军身受重伤,看样子恢复得不错。” 恢复得不错是假的,他脸色一片惨白,可见时时刻刻都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南宫厉不与他打太极,直言道:“我正在追查一名刺客,追到这里就不见了刺客的踪影,不知轻尘公子可有看见?” “没有。”沐轻尘面不改色地说。 南宫厉深深地看了沐轻尘一眼:“沐公子的马车上似乎还有一人?” 南宫厉毕竟是高手,听出马车上有另一道呼吸并非难事。 沐轻尘说道:“是我三妹妹,她染了风寒还跑去客栈看我,我正要送她回府。” “哦?”南宫厉将信将疑。 沐轻尘将帘子挑开了些,让顾娇也露了出来。 顾娇散开了头发,挑了一指用发带轻轻地束在脑后,她还戴上了面纱,遮了自己脸上的胎记,只露出一双冷静从容的眼睛。 沐轻尘对顾娇道:“是南宫将军。” 言外之意是让顾娇给南宫厉行个礼。 可顾娇怎么会给这种人行礼? 顾娇看向南宫厉,用自己的女声问道:“南宫将军有事吗?” 语气有点儿拽。 沐轻尘险些呛到! 南宫厉一直在观察顾娇,倒是没在意沐轻尘的惊诧,他没看出任何破绽,对沐轻尘说了句打扰了,便带着侍卫离开了。 人走远后,沐轻尘才像见了鬼似的对顾娇说道:“你、你方才……” “哦。”顾娇换回了少年音,半点儿也不心虚地说道,“爱听戏,学过一点点。” 听到熟悉的少年音,沐轻尘长松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他差点以为自己同窗是女子! 沐轻尘看着她的一双明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心跳有点快,他定了定神,道:“你、你以后不要再这样打扮……会让人误会,也不要再用那样的声音。” 顾娇:“是你让我换上的。” 沐轻尘噎住。 顾娇戴着面纱,披散着长发,那双清冷的美眸在他眼底无限放大。 沐轻尘一眼都不敢多看了,他赶忙岔开话题,问道:“南宫将军为什么说你是刺客?你真去行刺他了?” 顾娇道:“没有,我只是朝他扔了一块石头。” 沐轻尘疑惑道:“为何?” 顾娇挑眉道:“谁让他儿子欺负我?我生气!” 沐轻尘:“……” ------------ 655 财迷娇!(两更) 这理由,竟让沐轻尘无法反驳。 砸出大包这种事,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沐轻尘问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南宫将军,还敢朝他扔石头。” 顾娇道:“将军很了不起吗?” “你……” 沐轻尘叹了口气。 真是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当初轩辕家的兵权一分为四,南宫家可占了大头,别看眼下南宫家并未跻身盛都十大世家,但那也不过是底蕴的缘故,真论兵权实力,南宫家早已一骑绝尘。 想到了什么,沐轻尘又问:“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他是南宫将军的?” 顾娇道:“原本不知道的,但我听见他与人谈话了,他说他儿子击鞠赛的时候坠马受了伤,我就猜出来了。” 沐轻尘不再怀疑什么。 顾娇挺遗憾的,出来比赛,一没带兵器,二没带暗器,要是有黑火珠,她就把南宫厉炸成猪头了。 沐轻尘扭头,看见顾娇皱着眉头,一副没发挥好的样子,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被沐轻尘支走的车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 “公子,这附近没什么好吃的点心,就只买到了糖葫芦。”车夫将糖葫芦递给沐轻尘。 沐轻尘又不是真想吃糖葫芦,在他看来,糖葫芦是姑娘和孩子才爱吃的东西。 他打算让车夫拿走,忽然想到什么,把糖葫芦往顾娇面前一递:“给。” “哦,多谢。”顾娇没拒绝。 回客栈的路上,顾娇毫不客气地将那串糖葫芦吃掉了,谨防南宫厉反扑,她没脱下女装,只是将面纱摘了下来。 沐轻尘望向另一边的窗外,偶尔不经意地回头望她一眼。 吭哧吭哧啃糖葫芦的样子倒是与苏雪有几分相像。 沐轻尘皱了皱眉。 他在想什么? 萧六郎是男子。 …… 顾娇与沐轻尘都是翻窗出逃,那会儿楼下的小摊贩还没过来,此时摆了一条长龙,他俩只得走正门回客栈。 武夫子看着从楼梯口过来的二人,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 你俩几时出去的? 我特么是在这儿守了个寂寞吗! 武夫子炸毛:“干什么去了!” 顾娇:“就,逛了逛。” 武夫子捏紧了拳头,冷冷地看向沐轻尘:“你呢!” 沐轻尘瞥了顾娇一眼:“就,陪他逛了逛。” 武夫子气了个倒仰,不愧是十天之内记过两次的新生,一来就乱跑,还把沐轻尘这种优秀生给带坏了! 比赛在即,罚是不可能的,武夫子暗暗记下这笔账:“要是明天赢不了,回书院我双倍处罚!” 二人各自回了房。 沐轻尘打算歇下,想到方才的事又有些难以入眠,他总感觉萧六郎还有事瞒着自己,这种感觉很奇怪,好似陷入了一团迷雾,真相就在迷雾后,但就是挥不走。 沐轻尘决定再找这个同窗问问。 武夫子就守在门口。 光明正大地串门,武夫子并不会阻止,然而不知为何,沐轻尘选择了翻窗,他自己说不上来。 他单手勾住窗棂子,一个利落的翻身上了屋顶,走过沐川的屋子,从顾娇的窗户跳了进来。 可屋子里哪里还有顾娇的身影? 没错,顾娇又出去了。 让她老老实实待在房中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只是这一次,顾娇走得比第一次小心,连警惕性如此之高的沐轻尘都没有惊动。 沐轻尘的眉头皱了皱。 突然有种不大高兴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也是用了同样的法子,从窗户爬上屋顶,飞檐走壁跳下巷子。 她回到了那间当铺的附近。 南宫厉的侍卫早已离开了,当铺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只偶尔有三两个行人路过,进去问询的并不多。 不过顾娇的关注点并不是这间当铺,而是对面的绣楼。 马车不在了。 顾娇微微偏了偏头,依旧迈步朝对面走了过去。 她脱下了天穹书院的院服,穿的是一身便于隐匿的夜行衣。 就在她来到绣楼门口时,一辆马车忽然驶了过来,在她身旁停住。 马车内的人没说话,只是帘子被夜风吹起一角,熟悉的气息幽幽冉冉地飘过来,顾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跳上了马车。 车内坐着一大一小,并未掌灯,小家伙已经困到趴在某人怀里睡了过去,大人却神采奕奕,一丝倦意都无。 顾娇在他身边坐下:“怎么还没走?” 萧珩淡淡地勾了勾唇角:“那你呢?怎么又回来了?” 等你。 找你。 一个不知她会回来,一个不知他没离开,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奔赴而来。 “南宫厉没看见你吧?”顾娇问。 “没。”在顾娇用石头砸南宫厉的时候萧珩便察觉出不对劲了,他没有回头,牵着小净空的手快步进了店铺。 他其实并没有看见顾娇,只看见了南宫厉,但想也知道除了顾娇没人会将南宫厉的视线引开。 “可有受伤?”萧珩问。 “没有。”顾娇说,“他们没抓到我。” 萧珩借着稀薄的月光以及街道上投射而来的烛光,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番,又摊开她的手心,指尖轻轻地滑过,看她是否有隐匿的伤口。 确定无碍,他才嗯了一声。 然后,他的手没抽回来,就难握住顾娇的小手,指尖一下一下,安抚地摩挲着她的手心。 女儿家的手总是柔软的,又小又纤细,他一只大掌便可以完全罩住。 顾娇看着被他握住的手,感受着他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亲昵。 她的事她自己清楚,这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刨过尸山骸骨,取过人的头颅。 他的手是干净的,干净到连顾娇连一粒尘埃都不愿让它沾上去。 此时,这只干净的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就好像……要把她从尸身血海中拽出来。 “娇娇。” 小净空的梦呓声打断了马车内短暂的宁静。 顾娇抽出被萧珩握住的手,摸了摸小净空的背,发现有汗,一边拿出帕子给他擦,一边对萧珩道:“两件事。” 萧珩看着她那只抽回去的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顾娇道:“背后想要你性命的人是大燕皇室。” “大燕皇室?”萧珩呢喃。 “还有。”顾娇接着道,“常璟是暗夜门少门主。” “居然是暗夜门的少门主。”这个消息也够震撼的,萧珩一直以为常璟只是一个普通的暗卫来着。 “暗夜门是个什么地方?”顾娇早就想问了。 “一个不属于任何一国的杀手组织。”萧珩了解得也不多,他对朝堂之事比较关注,江湖上的只是偶尔听人提起。 须臾,马车停在了顾娇几人居住的客栈门口。 其实顾娇上车后并没说自己住哪里,但一个人如果真的有心,千方百计也能打听到了天穹书院的消息。 所以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力不从心,不过是走心不走心。 以往都是顾娇送萧珩,在乡下时走十几里地送他去镇上念书,入京后又总是送他去国子监、去翰林院。 突然被萧珩送回来,顾娇怪不习惯的。 她扒拉了一下小耳朵:“那,我走了。” 萧珩却轻轻地拽了拽她袖子:“就这么走了?” 一榔头能捶死一头牛的顾娇被某人的两根修长如玉的指尖拽住,不明所以地看过来:“嗯?” 萧珩仰起头,月光落在他俊美如玉的容颜上,他微微勾起唇角:“不是有两件事吗?另外一件呢?” 顾娇认真道:“幕后黑手大燕皇族,常璟身份暗夜门门主,是两件事啊。” 萧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这些都是消息,告知消息,只能算一件事。” “呃……”还能这么咬文嚼字? 萧珩的指尖顺着她的衣袖滑落,捏住了她微凉的手指,轻轻一勾,站起身来。 车厢没那么高,他只能弯着身子,他一手拉住顾娇的手,另一手撑在顾娇身侧,虚虚地压着顾娇。 独属于他的气息一下子将顾娇笼罩。 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道白月光,斜斜地打在他的眉眼上。 从前只觉得净空是个睫毛精,这么细看,原来萧珩也是啊。 顾娇又给看呆了。 萧珩好气又好笑,他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在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举动,她却只顾着欣赏他的脸。 顾娇坐在车座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萧珩抬起那只把玩她指尖的手,轻轻地捏住她下巴,沙哑着嗓音问:“想起另外一件事了吗?” 变声期彻底过了之后,萧珩的声音一日比一日好听,年轻,干净,又带着令人着迷的成年男子的磁性。 顾娇的小魂魂都被勾走了。 萧珩低低地笑出声来,身子往下降了降:“顾娇娇,记住了,这才是第二件事。” 说罢,他微微偏头,在马车里吻上了她的唇瓣。 …… 翌日,天穹书院的人在客栈吃过早饭后便骑着各自的马去了凌波书院。 击鞠场四周早已围满了前来观看比赛的人,看台上的位置也基本被预定。 不同的是,顾娇竟然在一大堆五花八门的院服里找到了一小片蓝白相间的区域。 这是……天穹书院的学生追过来看他们比赛了? 来的人不多,十几二十个,在动辄百人的书院团体中显得特别弱小。 武夫子却激动坏了:“是我们书院的学生!我们书院的学生也过来了!” 打了那么多场比赛,第一次有自己人观赛,武夫子的泪眼都差点儿出来了。 钟鼎与周桐冲这边挥手。 顾娇与沐轻尘已经策马往阁楼的方向去了,沐川冲他们挥手示意,特别热情。 赵巍上次闹肚子没上场,这次他格外小心了些。 他的击鞠术是在沐川之上的,他上场,沐川就只能做替补,好在沐川对此没什么意见。 武夫子抽签过来后说道:“咱们又是第三场。” 沐川忙道:“第三场好啊,第一场没睡醒,后面的场次又太热!” 武夫子深以为然:“没错,第三场是上午最好的场次了,咱们接连两次运气都不错。” 沐川又道:“那……和我们对战的是哪个书院啊?” 武夫子说道:“平阳书院。” 上次的比赛一共是两天,平阳书院在第二天,他们没看到平阳书院的表现,但能跻身第二轮多少也是有点实力的。 顾娇见沐轻尘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问道:“怎么了?这个书院很难打吗?” 沐轻尘想了想,说道:“平阳书院是少有的文武双举书院,他们的击鞠老师曾是皇族最厉害的击鞠手,许平就是他教出来的。他受伤后无法再击鞠,这才去书院做了夫子。” 说着,他顿了下,补充道,“他们的整体水平很高,配合打得极好。” 平阳书院没有哪个击鞠手能做到许平这般拔尖,但一个队伍的基础实力往往不是由最厉害的人决定的,而是由最差的那个人决定。 许平厉害归厉害,奈何南宫霖三人跟不上他的节奏,他一拖三,当然带不动。 沐川苦大仇深道:“四哥,我从没听人夸过谁,你刚刚连着夸了他们两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输了吗!” 袁啸道:“别还没上场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赵巍道:“我赞同。” 沐川嘀咕道:“这是赞同不赞同的问题吗?是会输得很惨的问题。” 顾娇一边用绷带缠绕手腕,一边淡淡地问道:“话说,击鞠赛要是赢了会有什么奖励吗?” “你不知道?”沐轻尘古怪地看向她。 “我不知道啊。”顾娇摇头,没人和她说过。 沐轻尘蹙眉移开视线:“我还以为你是冲着奖励去的。若是拿到第三,就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内城符节;第二名是一千两黄金。” 顾娇缠绷带的手顿住了,顾长卿在边关拼死厮杀,昭国皇帝给的赏银也只有一千两。 燕国国君这么豪横的吗? “第一名的奖励是什么?”顾娇问。 沐轻尘带着几分敬畏说道:“第一名则有机会入宫面见国君。” 顾娇忽然道:“我们还有多少场打到最后一局?” 沐轻尘道:“算上今日,如果一局都不输的话,就还剩三场。” 干! 顾娇抓起球杆,雄赳赳地走了出去! ------------ 656 神助攻(两更) 天穹书院在上一轮成功祭拜拥有皇族击鞠手的清越书院,老实说的确有些令人刮目相看,他们很期待天穹书院与平阳书院的对决。 不知道这次那个新生又会耍什么幺蛾子。 沐轻尘是领队,上次出场时是沐川、袁啸跟在他身后,顾娇是小尾巴。 今日沐川替补,换了赵巍上场,赵巍与袁啸却不约而同地将第二的位置让给了顾娇。 顾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第二还是第四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分别。 沐轻尘一上场,看台上的姑娘们全都激动了起来,这是在礼教森严的古代,若放现代,顾娇估摸着能听到一大片喊老公的声音。 “轻尘公子!轻尘公子!” 倒还真有胆大的冲沐轻尘大声叫了起来。 反正戴了面纱,谁也不认识谁。 这一叫便如同拉开了一条口子,她身边的人也纷纷挥着手帕叫了起来。 顾娇挑眉:“你迷妹这么多啊。” 上次其实便已经够多了,只是赢了一场击鞠赛后,沐轻尘再次人气大涨,不少不是属于的女子也纷纷走后门前来观看他击鞠。 而在这大一片轻尘公子的欢呼声中,顾娇竟然听见了一声“萧公子”。 很显然,沐轻尘也听见了。 被人叫“轻尘公子”时沐轻尘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当顾娇被叫了“萧公子”时,他却不由自主地扭头朝那边望了过去。 人山人海的,哪里看得出谁在叫? 而被他的目光扫过之处,千金们纷纷捂住胸口,她们要晕厥了! 轻尘公子居然朝这边看来了? 他听见她们叫他了吗? 他哪儿也没看就看了她们这边。 “轻尘公子是不是……在看我……” “我觉得他是在看我……” “明明是我……” 沐轻尘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等他意识到时微微蹙了蹙眉,很快便将视线移开了。 倒是顾娇朝人群里多望了好几眼。 唔,她的迷妹呢? 叫了一声就没了,战斗力不行啊。 萧珩上午有点事,并未过来,但上一次用过的看台还为他保留着,三名沧澜女子书院的同窗笑盈盈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最靠前的那一席位是为第一美人留着的。 托第一美人的福,她们又能在阴凉蔽日的亭子里舒舒服服看击鞠了! 隔壁依旧是国公府的人。 景二爷端端正正地跽坐在垫子上,二夫人端庄淑丽地跽坐在他身旁。 二夫人笑着为景二爷倒了一杯果子酒,温柔地说道:“夫君不是想来看击鞠吗?怎么又不说话了?” 景二爷不动如钟。 我为什么不说话你心里没点数吗? “美人都看不成了。”他小声幽怨地嘀咕。 “夫君说什么?”二夫人没听清。 景二爷生无可恋地耷拉下眼皮子:“没什么,我是担心大哥。” 二夫人扭头往身边的国公爷看去:“有慕姑娘在,大哥不会有事的。” 国公爷坐在轮椅上,慕如心守在他身旁。 原本二夫人是没打算带国公爷来看击鞠赛的,毕竟他风寒刚痊愈不久,还需静养,可慕如心说,出来活动活动对国公爷的病情有好处。 国公爷一瞬不瞬地看着击鞠场。 慕如心不确定他有没有意识,但还是笑着问道:“国公爷,你喜欢看击鞠吗?” 国公爷无法回答。 慕如心又道:“我听说景夫人擅击鞠。” 景夫人,景音音生母,轩辕家嫡长女。 轩辕家的孩子个个武艺高强,骑射击鞠不在话下。 国公爷的面颊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 慕如心再朝国公爷看去时又没了。 “小姐,您要的山泉水!” 丫鬟神采飞扬地将一个装着山泉水的瓷瓶递给慕如心,“都说凌波书院有一汪天然的泉水,是用水车从山上引下来的,小姐快尝尝,甜不甜?” 慕如心看了她一眼,接过瓷瓶:“知道了,我一会儿再喝。” 丫鬟笑了笑,垂下眸子退到慕如心的身边。 “哎呀!轻尘公子来了!”隔壁的一名沧澜书院的女学生忍不住激动出声。 慕如心在国公府近距离地见过沐轻尘,没她们这么激动,她不经意地朝国公爷看了一眼,发现国公爷好像很激动!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空洞的眼神也好似一下子恢复了神采。 这是第三场比赛了。 前两场国公爷可没这样。 若在以往,她不会过问治病之外的事,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在国公爷的地位越来越高了,甚至日后可能还要更高。 她的底气自然也就比原先足了。 她转头,看向另一张席位上的景二爷夫妇,问道:“景二爷,二夫人,轻尘公子与国公爷是旧识吗?” 当然是旧识了,不然沐轻尘不会带大夫过来为国公爷治病。 慕如心之所以这么问,言外之意是想知道更多二人的事情。 这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景二爷道:“音音小时候,我大哥带她去云雪山庄住过一段日子,沐轻尘恰巧住隔壁的庄子,沐轻尘的字就是我大哥教的。” “原来如此。”慕如心点点头。 那就怪不得国公爷见了沐轻尘会有所反应,大概是将沐轻尘视作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慕如心不由地再次朝沐轻尘看了过去,恰巧此时,顾娇从后面策马过来,慕如心一下子看清了她的脸! “怎么是他?” 慕如心难以置信地看向景二爷,“景二爷,你不是与我说,你把他打成重伤,下不来床,还赔了五百两银子吗!你看他如今的样子!像是受过伤的吗!” 景二爷瞬间呛到。 操,忘了这一茬了。 上次慕如心被顾娇卸了胳膊,慕如心以给国公爷治病相逼,让他把那小子抓来。 谁料他人没抓到不说,还折了五百两银子。 他脸面无光,自然不会承认,只得说自己原本要抓的,那小子死活不就范,他下手没个轻重,把人打残了。 二夫人也看向景二爷:“是啊,你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景二爷轻咳一声,望向击鞠场上挥杆试手感的顾娇,正色道:“我我我、我是揍了!谁让他好这么快啊!”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唰的起身来到大哥的轮椅后:“大哥最喜欢看沐轻尘击鞠了对不对?来来来,我们过去看!” 说罢,他果断将轮椅推出来,推到了栏杆旁。 天穹书院的击鞠手们就位之后,平阳书院的击鞠手们才从另一边的赛道上场。 四人皆一袭黑衣、手持球杆,眼神凛冽地骑在高头骏马上,四人四马的气场太强,仿佛一瞬间便有一股强大的杀气笼罩了整座击鞠场! 赵巍忽然摸了摸胳膊:“有点儿怎么回事?” 袁啸:别说,他也冷。 顾娇还在玩自己的球杆,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才淡淡地抬起头来,此时平阳书院的四名学生已经策马来到了他们面前。 她明显感觉到除了沐轻尘的坐骑外,自己和赵巍袁啸的马都往后瑟缩了一下,退了几步。 这还没打呢,马就怯场了。 顾娇皱了皱眉头。 为首的平阳书院学生看了几人一眼,目光在顾娇脸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但最终还是望向了沐轻尘,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说:“你们上次的比赛我看了,确实有几分投机取巧的本事,不过这次,你们恐怕没那么幸运了。” 沐轻尘不咸不淡地说道:“能逼得韩家将黑风骑拿出来比赛,足见你们平阳书院有多忌惮天穹书院了。” 顾娇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词,韩家,黑风骑。 那人嘴角抽了一下,勒紧缰绳,掉转马头:“击鞠见分晓!” “韩家?”顾娇扭头看向沐轻尘。 “能跻身盛都四大世家之一的名门世家,族中弟子个个文武双全,当初……”沐轻尘顿了顿,有些话不知当讲不讲,但对上顾娇那求知若渴的小眼神,他叹了口气,还是说了。 “轩辕家谋反兵败后,兵权一分为四,南宫家占了最多,其次是韩家、王家以及沐家瓜分。值得一提的是,轩辕一脉的铁骑被分到了韩家手上,就是黑风骑。为了保证血统的强悍与纯正,黑风骑的繁育十分严格。当然,训练更严格。” 顾娇唔了一声,看了看他的坐骑,问道:“你的马为什么不怕?” 沐轻尘安抚地摸了摸马头:“我的马不是不怕,是我用内力稳住了。” 顾娇看看沐轻尘的坐骑,再看看连同自己的坐骑在内的明显都在四肢发抖的三匹马:“所以待会儿我们一上场……” 沐轻尘深吸一口气,道:“听天由命吧。” 这世上没有比黑风骑更骁勇善战的马,一如高手与高手之间会有气势上的碾压,马群也一样。 黑风骑出现的地方,万马退让! 看台上,不少见过黑风骑的人都纷纷为天穹书院扼腕。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景二爷望着场上那道气场酷似大舅子的小身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怎么……完了?”慕如心走过来,不解地问。 她是陈国人,不懂燕国的政事。 景二爷指着平阳书院的坐骑道:“看见那些马了吗?那不是普通的马,是黑风骑!” 一听黑风骑,慕如心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传言轩辕骑兵骁勇善战,一万可破城,十万可破国,靠的就是轩辕家所向披靡的黑风骑。 听闻这种马比寻常战马凶残霸道,有马中死士之称。 “打一场比赛有必要吗?”景二爷嘀咕。 有没有必要他心里清楚,韩家与沐家互不对付,韩家的那位公子应该是存了将沐轻尘狠狠踩在脚下的念头,才会连黑风骑都出动。 “唉。” 景二爷不耐地抓了抓衣襟。 烦。 不想看了。 等等。 他烦什么? 那小子的书院输了不是正合他意吗? 景二爷坏坏一笑,两只眼炯炯有神地瞪向了击鞠场。 铜锣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球是由天穹书院开球,作为领队,也为了稳定士气,沐轻尘亲自开球。 他是朝着袁啸所在的方向打过去的。 袁啸早已领会他的意思,做好了接球的准备,哪知他的球杆都还没挥起来,身下的马儿一个惊吓的起跃,差点没把他从马背上摔下来! 等他稳住身形时,球已经被平阳书院的学生抢走了。 天穹书院的马是跑不过黑风骑的。 一旦让平阳书院的人拿到球,基本上就没了回旋的余地。 这种感觉有点儿像她骑着小电驴去人家追兰博基尼,这追得上吗! 第一小节结束时,平阳书院得了三旗,天穹书院没有得棋。 第二小节结束时,平阳书院再得三棋,天穹书院一棋,沐轻尘远攻进洞。 第三小及结束时,平阳书院得四棋,天穹书院一棋,顾娇远攻进洞。 “再这么下去……咱们输定了吧?” 天穹书院的看台上,钟鼎小声地问。 周桐神色紧绷:“我相信萧六郎!” 另一名学生弱弱地说道:“主要是平阳书院的马太快太凶了。” 四小节打完,上半场结束,得旗的情况是十二比二,天穹书院二。 完了,彻底没戏了。 好不容易重拾信心来看一场击鞠,结果马上就要输得一败涂地。 天穹书院的学生一个个如同霜打过的茄子,蔫哒哒地挂在了栏杆上。 候场的阁楼中,武夫子气得原地炸毛:“怎么连黑风骑都用上了!太过分了吧!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他们上一场用的都是普通的马!” 世家公子的击鞠马绝不普通,只是也要看与谁比。 黑风骑的面前,万马可跪。 武夫子咽不下这口气,他捋起袖子:“不行,我找他们院长说理去!” “准你们现场偷师,不准我们用黑风骑?” 一道戏谑的声音在门口徐徐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是平阳书院的击鞠手,那位韩家公子,韩彻。 他双手抱怀靠在门框上,勾唇笑了笑:“我们书院违背规则了吗?” 一句话,将武夫子彻底堵死。 没错,没有规定说不许用黑风骑,可那是因为制定规则的人没料到有一天会有人骑着黑风骑去击鞠啊! 你、你杀鸡用牛刀呢! 黑风骑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韩彻轻蔑地笑了笑:“赛场见。” 武夫子捏紧拳头,咬了咬牙,压下火气,转过身对顾娇道:“萧六郎,你的马不能用了,你得换一匹马,书院的马都在马棚里,你去挑还是我去挑?” 顾娇在阻挡平阳书院时攻击最猛,她的马也吓得最哆嗦——一边是来自黑风骑的威压,一边是来自主人的威胁。 顾娇道:“我去。” “也是,都一样。”马棚里就没有不怕黑风骑的马。 各个书院的马棚是隔开的,门外有侍卫把守,每个书院的人只能进入自家马棚。 天穹书院的马棚在最里侧。 顾娇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一道小黑影一闪而过。 她偏头,眉心微微一蹙。 下一秒,那道小黑影再次一闪而过! 顾娇眯眼往前走了几步,在小黑影第三次一闪而过时,她果断伸出手,将对方抓了个正着! 小黑影被提溜着,挂在半空。 顾娇凝眸一看,瞬间怔住:“净空?” 她在外说话时都用的是少年音,但这少年音小净空也熟悉。 小净空唰的抬起头:“娇娇!” 小净空扑进了顾娇的怀里。 顾娇顺势兜住他:“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上课吗?” 萧珩说了,他会把小家伙送去凌波书院了再去办事。 小净空一秒睁大眼:“我没有逃课!” 顾娇:“……” 很好,逃课实锤了。 顾娇将小家伙放在地上,让他乖乖站好,随即她微微俯下身与他平视,严肃地问道:“为什么逃课?” “我我……”小净空低下头,抓住了自己的小兜兜。 顾娇指了指他小手捂住的位置:“兜兜里有什么?拿出来。” 小净空心虚地拿了出来:“是、是小花花和小绳子,我想给小十一扎辫子。” 顾娇微愕。 小净空鼓足勇气抬起头:“但是,但是我的功课都做完了!夫子讲的课我也会背了!我真的真的都会了才出来的!” “小十一来了?”顾娇问。 小家伙点头,委屈巴巴地说:“嗯,我太想小十一了,上次就和小顺哥哥说,如果他和琰哥哥再来,就偷偷把小十一带过来给我玩一玩。” ------------ 657 实力碾压!(两更) 休息时间即将结束,所有击鞠手们翻身上马,缓缓地回到了击鞠场上。 平阳书院打得太拉风了,他们一出现,四周全是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韩彻策马走在最前面,他高大英俊,丰神俊朗,眉宇间尽是稳操胜券的洒脱与自信。 在盛都,他的名声不如沐轻尘大,但让一个人扬名立万的最好机会就是踩着那个名声最大的人上位。 他今日击败了沐轻尘,日后谁提起他不说一句“他就是那个打败了轻尘公子的韩彻”! 韩彻率领自己的队员与沐轻尘三人碰了面。 平阳书院气焰嚣张,双方只是这么面对面骑在马上,都让人感觉这里即将沦为一处可怕的战场。 沐川回头望了望,小声嘀咕:“怎么还没来?” 武夫子让赵巍歇一场,换沐川打一小节,主要是上一场沐川与顾娇三人配合得不错。 袁啸低声道:“不知道,大概还在选马。” 沐川一筹莫展:“快开始了,再不来要犯规了。” 二人说话的声音极小,但耳力强大如沐轻尘与韩彻几乎一个字也没漏掉。 韩彻嗤的一声笑了:“不会是你们书院的人被我们打怕了,所以临阵脱逃了吧?” “哈哈!”其余三人哄然大笑! 沐川冷哼道:“谁临阵脱逃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们韩家人似的,敌军一来便弃城而逃了!” “你!”韩彻顿时冷下脸来。 韩家人弃城而逃是有典故的,当年突厥来犯,韩家人率军攻打燕国边境,使了个障眼法,让韩家人误以为突厥有一万大军,于是韩家人连夜带着百姓们逃了。 但那也不是城池,是一个小村子! 何况也不是逃,是疏散百姓! 沐川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冷一哼:“就是没种。” 韩彻目呲欲裂,额角青筋暴跳。 一旁的同伴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轻易动怒。 带着怒火上场要不得,容易乱了阵脚,造成犯规罚球。 韩彻深呼吸,定下神来,好笑地看了沐川一眼:“你休想激怒我,今天你们天穹书院输定了!下半场,我会让你们一个球都拿不到!” 沐川气得差点拿球杆呼他一个大嘴巴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有黑风骑吗!有本事你换别的马和我们打!” 韩彻不怒反笑:“有黑风骑就是我本事,有本事你们沐家也去弄几匹黑风骑来。” 沐川哪里弄得到? 真是的! 当初沐家瓜分轩辕家兵权的时候怎么没分到黑风骑呢? 韩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地拉了拉缰绳,他身下的黑风骑忽然冲天穹书院窜了两步,直把沐川与袁啸的马吓得嘶嘶直叫,后退想逃。 “裁判!他犯规!”沐川对一旁的裁判夫子道。 裁判夫子朝这边看来。 韩彻勾了勾唇,笑道:“我的马可没碰到它们,是它们自己不经吓。” 沐川咬牙道:“你简直无耻!” “沐川。”沐轻尘淡淡叫住他。 沐川心不甘情不愿地压下了心头火气。 他好憋气! 想揍死他丫的! 韩家与沐家的矛盾不是一日两日了,韩家是新贵,沐家是百年旺族,韩家总想挑衅沐家,想将沐家取而代之。 韩彻笑了笑:“比赛开始了,你们要是没有替补的话,那就——”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诡异的倒抽凉气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转头望入场的方向望去,他一眼便看到了天穹书院的学生骑一匹通体黝黑的马过来了。 学生暂且不提,那匹马是怎么回事啊? 通体黝黑,黝光发亮,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花,马鬃上绑着一水的红头绳小辫辫,还迈着倨傲而优雅的步伐,直接就给韩彻看愣住了。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这么妖娆的吗!你咋不给配个烈焰红唇呢? 事实上小净空还真偷了坏姐夫的胭脂,只是被顾娇抓包太快,来不及给小十一画上。 韩彻认出了马上的学生,然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小子貌似是叫什么来着?萧六郎是吧?你特么是来击鞠的还是来给人做媒婆的?! “卧槽!”看台上的景二爷一口茶水都给喷出来了。 这么会有这么辣眼睛的马? 天穹书院这是改变战术了,跑不过你我就来闪瞎你眼睛? 慕如心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掩了掩嘴,显然也觉得顾娇在胡闹,骑这种马来击鞠是要丢谁的脸呢? 弄得像个跳梁小丑一般。 轮椅上的国公爷忽然不对劲起来,他的手死死地抓住扶手,用了力的缘故,连手臂都微微颤抖起来。 慕如心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忙问道:“国公爷,你怎么了?是不想看了吗?” 景二爷看了看那匹马,又看了看自家大哥,说道:“这个我大哥还真看不了,那朵红花戴偏了,小辫子一边有,一边没有,我大哥看着难受。” 慕如心咋舌,国公爷还有这个毛病吗? 所有人就位,比赛开始,由天穹书院开球。 天穹书院的击鞠手们策马往边上走。 平阳书院的一名击鞠赛笑了笑,对韩彻道:“你们看,他们的马比上半场抖得更厉害了。” 另一名击鞠赛看了看,发现果真如此,嗤道:“那还不是被我们打怕了,现在见到我们便开始闻风丧胆了。” “咱们的马好像也有点儿抖。” “这是激动兴奋的颤抖!” 天穹书院的人集体沉默,尽管它面目皆非,比起马王,它更像一个马妃,但好歹是他们书院的坐骑,他们还是认出来了。 沐川小声嘀咕道:“你怎么把它骑来了?没见我们自己的马都走不动了吗?” 顾娇有点儿迷,唔,都武装成这样了还能认出来吗?这些马是有特殊的认马技巧么? 顾娇道:“可是没有比它更凶的马了。” 沐川不敢放大声音,唯恐让平阳书院的人偷听到,他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那待会儿怎么打呀?” 顾娇想了想:“待会儿你们离我远一点。” 袁啸开球。 顾娇与沐川换了位置,沐川去做副攻手。 袁啸这一球开得极好,在半空划出了一道优美而利落的弧线。 他是直接朝着沐轻尘的方向挥杆打过去的,平阳书院的人似乎早看出了他的举动,有两名击鞠手朝沐轻尘追了过去。 论速度,他们的黑风骑绝不会输给天穹书院的马。 可跑着跑着就有点不对劲了。 嗖! 一道黑影从他身边窜过去了! 速度快到难以想象,只能用窜来形容,二人愣了一下。 等等,是那匹丑马? 这么能跑的吗? 呵呵,我们也没用全速好么? “驾!” 二人十分有默契地将马速提了上去,然而不论他们如何提速,都与那匹又黑又丑的马拉开了越来越大的距离。 韩彻皱眉。 好快的马! 马王一骑绝尘。 这时,沐轻尘抢到了球,马王就追在沐轻尘的坐骑后,沐轻尘的坐骑被吓得投胎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四哥!” 沐川一边策马,一边冲沐轻尘招手。 沐轻尘看准沐川的速度,一竿子将马球朝沐川的前方打了过去。 那个地方距离平阳书院的球洞已经很近了,只要沐川接住球,这一旗就是他们的。 韩彻与另一名同伴朝沐川两面夹击而去。 沐川回头看了一眼,大叫:“不是吧!你们怎么都冲我来呀!” 他的马不是黑风骑的对手,跑不过他们的! 果不其然,韩彻超跃了沐轻尘,望着半空中落下来的马球,伸出球杆,一杆子将马球—— ……他没碰到马球。 他的马突然就跑偏了! 他身子一晃,险些没被自己的坐骑甩下来! 什么情况!谁让你乱跑了! 击鞠用的马都是受过长期严格训练的,它们熟悉主人的每一个指令,不会轻易违背主人的命令。 然而这并不是最令人目瞪口呆的,另一边,尽管解决了一个韩彻,沐川依旧没接到马球。 马球被另一个平阳书院的击鞠手抢到了手。 这名击鞠手勒紧缰绳,打算调头就走,他要把马球打进天穹书院的球洞。 可他还没动呢,他的马便浑身一抖,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他猝不及防地也跟着一抖,球溜了。 沐川果断将球勾过来,一杆进洞! 裁判夫子道:“天穹书院,得一旗!” 看台上,一名凌波书院的学生拍巴掌:“哇!开局就得旗,这也太快了吧。” 他身边的同伴道:“方才平阳书院都没这么顺利地进球吧?” 钟鼎扬起下巴,与有荣焉地说道:“我们书院的!” 后面传来一道不屑的声音:“那又怎样?还不是落后平阳书院十一旗?追得上么你们?” 钟鼎与周桐回头一看。 五岳书院的学生,难怪了。 周桐挺直腰杆儿道:“我们才不会输呢!你等着瞧!” 他们已经不是从前那些任人欺负的文弱书生了! 五岳书院的学生讥讽道:“要是你们输了呢?” 周桐捋起袖子:“输了给你们磕头叫爹!赢了你们给我们磕头叫爹!” “呵,你们别后悔!” 比赛继续。 黑风骑严格说来也是野马王的后代,只是圈养繁育之后野性大为减少,不像马王是带着野性长大的,它浑身都散发着野马的王者气息。 天穹书院的马不敢靠近它,黑风骑虽说勇敢些,却也好不了多少。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顾娇骑着马王简直犹如进了羊群的大灰狼,所到之处,羊群四散! 顾娇索性不抢球了,她就只做一件事——追着平阳书院的黑风骑跑! 追一个不够,就追俩,俩不够,追仨。 马王精力充沛,一点也不嫌累! 主要是这个比拉磨好玩多啦! 还不用被扎小辫辫! 想到自己平凡而枯燥的拉磨生涯,马王决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短暂欢乐时光。 最后,众人就看见顾娇一马追四马,追得黑风骑都要哭了! 对战清越书院时,顾娇有多认真地击鞠,这一场顾娇就有多认真在捣蛋,平阳书院简直让她追得人仰马翻! “裁判夫子!他犯规!”平阳书院的一名学生控诉。 裁判夫子走过来。 顾娇淡淡地问:“我从前方拦截你们了吗?” 她一直是在后面追的。 “我的马有碰到你们的马吗?” 隔了至少半个马身的距离呢。 “我的球杆有干扰到你们和你们的马吗?” 球杆……你特么上场后就没挥过球杆! 顾娇邪气地勾了勾唇角:“自己的马胆子小,怪我咯。” 这不是方才韩彻对天穹书院说过的话吗? “我的马可没碰到它们,是它们自己不经吓。” 他们万万没料到韩彻的话这么快就变成巴掌扇回了他们脸上。 疼,真疼! “这小子可以啊。” 看台上,景二爷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对顾娇的赞赏。 “是那匹马厉害。”慕如心说,“换谁骑那匹马都会赢。” 景二爷皱眉,这话他听着不大赞同:“你觉得那样的烈马谁都骑得上去?” 他是习武之人,早些年轩辕家没落败时,他曾有机会挑选一匹属于自己的黑风骑。 他大舅子问他,你是想要一匹好骑的马,还是想要一匹好马? 他当时不大明白,后来才渐渐懂了。 可惜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告诉大舅子他心里真正的答案了。 在顾娇与马王的全力捣蛋下,整整三节下来,平阳书院一个球也没进。 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球,已经让韩彻带到了天穹书院的球洞口。 顾娇骑着马王往那儿一杵,韩彻地马调头就跑! 韩彻:“……!!” “你们三个要来抢球吗?”顾娇问虎视眈眈的三位平阳书院击鞠赛。 三人嘴角猛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想过去,坐骑它不过去! “哦。”顾娇摊手,叹了口气,“那就承让啦。” 一人一马同款姿势扬起下巴,雄赳赳地将球带走了! 比赛临近尾声时,双方的旗数发生了惊人逆转,从十二比二,变成了十二比二十,天穹书院二十。 而众人的关注点也从到底谁进了球,变成了下一个被追到跪的会追谁。 平阳书院几人的脸都绿了。 本以为有了黑风骑就能万无一失,谁料全让那小子的马给搅和了! 那马到底是个什么妖娆疯批啊! ------------ 658 完胜(两更) 什么叫活久见? 那绝对是看天穹书院击鞠。 他们从不知道击鞠赛居然可以打成这样! 第一场偷师许平,用“许平”打败“许平”已经够让人大开眼界了,不料今日又来了更猛的。 他们之中不少是冲着目睹盛都第一公子沐轻尘的风采来观赛的,结果全被那个新生带歪了。 上一场也是被他带歪的,所以验证了那句话——什么样的击鞠手养什么样的马吗? 击鞠手不正常,这马特么的也不正常! 打到最后平阳书院的人彻底没脾气了,他们的马被吓跑算什么,被那小子的马拐跑才可怕好么? 韩彻勒紧缰绳:“不是!停下!停下!吁——” 吁也不管用了,黑风骑全跟着马王跑了。 马王咧着大嘴巴子呼呼往前跑。 来呀!朕带你们飞呀! 天穹书院的击鞠手都没眼看了,这货不是我们队友。 看台上的人笑得肚子都疼了。 不懂马的人会觉着这匹马实在太厉害了,真正懂的人就会明白马固然厉害,但能完全驾驭这匹马的人更令人瞩目。 看台东头的一间挂了珠帘的亭子里,一名身着玄色宽袍的男子端身跽坐饮茶,他右侧稍后的地方跽坐着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 “马跑成这样都没掉下来,那小子是谁?”问话的是玄衣宽袍男子。 官服男子恭敬地说道:“启禀殿下,此人我见过,是沐轻尘的同窗,据说是个下国人,油嘴滑舌的,还曾冒充过大夫去国公府行骗。” 玄衣男子道:“就是你上回说的沐轻尘带去国公府的庸医?” 官服男子道:“正是他。” 若是顾娇在这里,一定能认出对方便是当初那位负责捉拿太子府刺客的邵大人。 与沐轻尘有所过节,所以得知她拿了沐轻尘的令牌去内城青楼后,果断踩着她给沐轻尘扣帽子。 也是他的缘故,顾娇光明正大地去了一趟国公府。 玄衣男子若有所思道:“我看此人倒也有几分本事,你不要因为与沐轻尘有过节就乱打一气。” 邵大人垂眸:“殿下所言极是,这小子的骑术确实了得。” 言外之意顾娇的医术的确是假的,去国公府招摇撞骗的事也不是自己在污蔑顾娇与沐轻尘的。 玄衣男子似乎的确对那小子有几分兴趣,邵大人很担心他会问那小子的名讳,他不希望沐轻尘身边有人挤到殿下身边。 但玄衣男子只是端起桌上的杯子,轻轻品了一口茶,没再过问其它。 这场比赛最终以十二比二十七落下帷幕,天穹书院二十七,刷新了击鞠赛的旗数记录。 韩彻的那句“下半场,我会让你们一个球也拿不到”算是应验了,只不过应验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平阳书院的院长就坐在岑院长隔壁,他这会儿脸色也不大好看,他冷笑着说道:“天穹书院好本事,为了本场比赛特地弄了这么一匹疯马?” 岑院长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诶?此言差矣,论寻马的本事天穹书院不及平阳书院一半,你们找了四匹黑风骑,我们这不是被逼得没辙了,才把一匹没受过训的备用马用上了吗?” 平阳书院的院长差点吐血了。 没受过训的就已经这么猛了,再训一下是想上天吗? 不带这么显摆的! 韩家在京城的簪缨世家中能排上前四,顾娇的马将韩家的黑风骑碾压到没脾气,一场下来,名声大噪。 韩彻想踩着沐轻尘上位,结果被顾娇踩着上了位,不用看也知道韩彻回去后要吐多少血了。 接下来还有五几场,第四场打完后会休息一个时辰,下午继续。 “你们换一下衣裳,一会儿去看看接下来的比赛,他们之中说不定就有咱们下一次的对手。”阁楼,武夫子对众人说。 众人点头,拿了带来的包袱去换衫。 只有一间厢房,顾娇照例让别人先换,大家只觉着他害羞不好意思,倒也没多疑。 毕竟,沐轻尘也从不与人一间屋子换衫。 “你先换。”只剩二人时,沐轻尘对顾娇说。 “哦。”顾娇进了屋。 咔。 是插上门闩的声音。 沐轻尘:“……” 一行人换完衫去了天穹书院的看台,顾琰与顾小顺坐在岑院长身边,二人的脸颊都被晒得红扑扑的,顾娇觉得很可爱。 自己的弟弟,怎么看、多大了都可爱。 顾娇一来,顾小顺自动把身边的位子让给她。 他一贯懂事,不会和谁去抢顾娇,何况坐在顾娇的另一边也挺好,独占什么的他压根儿没根筋。 顾琰是坐在轮椅上,顾娇是跽坐在垫子上,比他略矮一点。 天穹书院的人都知道“萧六郎”是顾琰与顾小顺的未婚姐夫,为何是未婚,主要是为了与萧珩撇清关系,不让有心人将他们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至于为何不直接撇干净,也是由于他们起先不知“顾娇”也来了,顾小顺叫姐夫都叫了姐夫许多次了。 如今在座所有人都知道顾娇在昭国还有一个未婚妻。 这种情况倒也正常,袁啸与赵巍都是有未婚妻的,一个是指腹为婚,一个是三年前定的婚。 “四哥!” 忽然,一袭粉色院服的苏雪戴着面纱出现了。 苏雪明眸善睐,身姿窈窕,面纱也遮不住她盈盈美貌,饶是有了未婚妻的赵巍与袁啸都忍不住惊艳了一把。 随后就被她身后跟着的小黑娃萌到了。 小家伙黑是黑了点,但小脸真是可爱极了,五官也精致得不像话,尤其那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只是那么看着就仿佛会说话。 睫毛也长,像个小睫毛精。 岑院长认出了小家伙,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净空来了啊?” “院长伯伯好。”小净空礼貌地打了招呼。 岑院长对沐轻尘几人介绍道:“你们上一场比赛是在阁楼看的,没过来,不认识,他是凌波书院的小神童,叫净空。” “哥哥们好。”小净空拱手鞠了一躬。 岑院长老喜欢这个小家伙了,指了指身旁的顾琰与顾小顺:“来来来,这是顾琰哥哥,这是小顺哥哥,你们上次见过的。” “嗯,见过,琰哥哥好,小顺哥哥好。”小净空一路上与坏姐夫跋山涉水,演技深得坏姐夫真传,滴水不漏。 岑院长又要介绍顾娇,小净空萌萌哒地说道:“我认识他,院长伯伯上次指给我看过,六郎哥哥好!” 顾娇高冷脸:“嗯,你们书院不上课吗?” 小净空道:“我们的课上完啦!” 神童班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小净空这种神童有的是法子让夫子放他出来。 恰巧苏雪打他们课室门前路过,他便跟着苏雪一起过来了。 “这是……”沐轻尘古怪地看着小净空。 苏雪道:“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舍友的弟弟。” 她虽不住寝舍,但小净空有时会去她们课室找萧珩,因此她与净空也算认识。 小净空哒哒哒地来到顾娇面前:“六郎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吗?” 苏雪柳眉一蹙:“小家伙,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坐的吗?” 小净空摊手,叹气地说道:“可是你已经有哥哥啦,我还没有。” 苏雪:“……” 小净空坐在顾小顺与顾娇的中间,他人小,随便塞一塞就能坐下,倒也不挤。 沐轻尘看向苏雪,他的眼神很严肃,俨然是在告诉苏雪这里不是她一个女子该来的地方。 苏雪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送净空过来的!我一会儿还得带他回去!” 她上次有事没来,这次怎么也不会错过的! “无妨。”岑院长笑了笑,“牧童,给苏小姐看座。” “是。”牧童在沐轻尘的身侧为苏雪摆了一张席垫。 苏雪笑眯眯地坐在沐轻尘身边:“四哥!” 亲哥哥在这儿呢,谁又能说什么? 何况隔壁平阳书院的女夫子也来了,这种情况下倒也不必太过在意男女之防。 第四场比赛开始了,对战双方是嵩山书院与紫林书院。 这是两个击鞠实力十分强悍的书院,双方旗鼓相当,打得非常有技术含量。 没出现让人惊掉下巴的画面,中规中矩的,双方各自都犯了一点规,罚了几次球。 众人表情有点儿迷。 精彩是精彩,总有哪里不得劲是怎么一回事? 对面看台之上,国公爷仿佛经历完一场可怕的折磨,如释重负。 慕如心觉得很奇怪,那匹马让他看着难受就不看了呗,又一直一直盯着看。 虽然那匹马是很惹眼就是了。 眼下国公爷仍然在看,眼珠子却不是望向下方的击鞠场,而是……对面的看台? 对面是平阳书院与天穹书院的师生。 国公爷在看谁? 沐轻尘吗? 第四场比赛进行到第七小节时出了一点小岔子,嵩山书院的一名击鞠手声称被对方的球杆打到了手背,对方矢口否认,裁判最终判定紫竹书院的击鞠手违规。 嵩山书院罚球得旗,双方的旗数追平,十三比十三。 最后一次歇息。 “你们说谁会赢?”沐川问。 袁啸道:“紫竹书院吧,攻势比较猛。” 赵巍道:“但他们老是犯规,这都罚了第三个球了。” 顾琰开口道:“嵩山书院撒谎。” 袁啸与赵巍齐齐一怔:“有吗?” 话音刚落,去阁楼打水过来的牧童便着急忙慌地上来了:“不好了!嵩山书院与紫竹书院打起来了!” 赛场冲突这种事还真是古往今来都不罕见,一行人坐着也是坐着,索性去阁楼看看。 牧童是恰巧在那里,才及时把消息带过来了,看台这边的其余人暂时还不知情。 平阳书院的夫子很奇怪,怎么都走了? 岑院长、小净空、顾琰以及苏雪、沐川被留在了这里。 沐川负责看住苏雪与小净空。 一行人抵达阁楼时,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侍卫都没法儿插手。 击鞠是一项高门子弟才玩得起的项目,寒门子弟连击鞠用的马都买不起,而这些高门子弟几乎个个自幼习武,师承高人,又哪里是普通侍卫能够比拟的? 顾娇与沐轻尘走过去,一人一个,将扭打在一起的击鞠手们分开。 袁啸与赵巍则帮着侍卫一起制住他俩扔过来的人。 现场混乱至极,等全被分开后,还有人想要暴动,沐轻尘一声厉喝:“都给我住手!谁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双方这才偃旗息鼓。 本以为一切到此结束,谁料双方适才打斗时多次用内力撞到后堂的一面墙,那面墙终于承受不住压迫,轰的一声塌了! 墙塌下去的那一面后是为阁楼与整个看台准备茶水的下人,足足二三十之众。 沐轻尘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都是你们做的好事!” 嵩山书院与紫竹书院的击鞠手们惭愧地愣在了原地。 他们打个架而已,没想过伤害无辜的人的! 顾娇淡淡地往了双方击鞠手一眼:“过来救人。” 众人开始施救。 击鞠手们迟迟不上场,自然惹来了赛场的注意,随后整个书院都知道了阁楼的事故。 凌波书院是有大夫的,但也只有一名大夫而已,大夫及时赶来了,可明显人手不够。 顾娇对袁啸说道:“去找顾小顺,让他把我的急救包拿来,你再去找人弄几个担架过来!” 这么多人,也不知急救包里的药够不够用,要是—— “好!” 袁啸应下,立马去了。 顾娇又对沐轻尘道:“大堂内的位置不够,我需要一片空地。” “好。”沐轻尘带上赵巍,叫上凌波书院的几名侍卫用绳子将大堂外围了一大片空地出来。 顾小顺来得很快。 顾娇的急救包是提前一日收好的,放在顾琰的篓子里,里头除了急救包还有一些顾琰所需的药品。 “六郎!东西来了!”顾小顺跨过绳子,来到顾娇身边。 此时空地上已经躺了两名从废墟下刨出来的伤患,二人都伤到了腿,不算太严重,但需要及时严重。 顾娇伸手去拿急救包,却发现是小药箱:“咦?你把药箱带来了?” 顾小顺问道:“不是你昨天晚上装的吗?” 顾娇摇头道:“我装的是急救包。” “哦,急救包我也拿来了!”顾小顺将另一只手里的的急救包递过去。 随后他想了想,说道:“可能是顾琰装的吧?” ------题外话------ 暂时换了个封面 ------------ 659 娇爹威武!(两更) 陆陆续续有患者被抬出来,顾娇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顾娇和凌波书院的大夫针对患者的分诊做了一下简单的沟通,毕竟各忙各的,很难达到一加一大二的效果。 凌波书院赞同地点点头:“小兄弟所言甚有道理。” 一般人都会先抢救身份贵重的患者,身份若是等同,便先救治伤势最严重的患者,其实对一个大夫而言,这些都不是最优选。 但能明白这个道理并且真正敢放手去做的人太少了。 做完分诊后,顾娇又让沐轻尘将现场的闲杂人等清理干净,除了大夫与几个她点名留下的人之外,全都不要靠近。 一是影响救治,二也是容易造成踩踏推搡。 至于小药箱暴露不暴露的,人命关天的情况下,倒是顾不上了。 不过打听了这么久,除了国师本人其余人都不认识这些现代器械,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姐,我在里头找了间屋子,光线很好。”顾小顺对顾娇说。 顾娇点头:“好,我分诊完毕,就把有需要手术的患者送进去。” 目前抬出来的五位患者里三位是皮外伤,一位重伤,一位右臂脱臼。 重伤的患者是内脏出血,情况十分危急,凌波书院的大夫摇摇头:“治不了了。” 若是国师殿的人在此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民间的大夫恐怕—— “担架来了!”袁啸说道。 沐川与武夫子也过来了,书院没有担架,是武夫子带着他们临时做的。 一共六副担架。 顾娇指了指那名重症患者:“把他抬进去。” 大夫一愣:“小兄弟,你要做什么?” 顾娇道:“手术,急救包里我留给你,药物怎么用的你方才都看到了。” “我看是看到了,但是……”大夫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被人抬进去的患者,心道这人真的能救吗?这个学生是个击鞠手吧?懂一点简单的包扎不意外,但如此严重的伤势,他当真有把握吗? “小兄弟。”大夫是好心,他不希望这个年轻人一时冲动把人治死了,最后要为此担责。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顾小顺来了,对抬着担架的武夫子与赵巍道:“这间屋!” 武夫子二人将伤患抬了进去。 老实说,二人也看出那人的伤势不对劲了,萧六郎只是一个来帮忙的外人,完全可以不这么卖命的。 说白了他们也担心萧六郎把人治死了。 “其它的担架拿到那边。”顾娇指了指坍塌的方向。 坍塌的地方在阁楼的右侧,从前方的空地绕过去并不远。 “我做什么?”沐轻尘问。 顾娇道:“我需要固定手臂与腿的木板。” 沐轻尘道:“好,我知道了。” 沐川忙道:“四哥,我也去!” 沐轻尘道:“我过去就好,你守在这里,不准任何人闯进来。” 沐川感受到了四哥话里的信任与分量,他正色道:“是!四哥!” 凌波书院的院长也赶到了现场,本以为十分混乱,谁料一切有条不紊。 治伤的治伤,抬人的抬人,所有人分工明确,就连原本在干架的嵩山书院与紫竹书院都摒弃前嫌,合力去了坍塌的地方刨坑救人。 至于他最担心的会有人围观躁动的情况也并未发生,沐轻尘带着书院以及沐家人自己的侍卫将现场围得固若金汤,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看见了顾娇。 顾娇刚给一名伤患接上脱臼的胳膊,沐轻尘带着各种大小的木板过来了,顾娇将一块木板缠在他的胳膊上,用纱布缠好了挂在了脖子上为他进行制动。 凌波书院的院长都迷了。 等等,这不是那个以一己之力带歪了全场的天穹书院击鞠手吗? 从上一场偷师许平到这一场玩坏黑风骑,浑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写着不正经! 他突然正经起来的样子自己有点儿不敢认呐! 顾娇给患者制动完毕后交给凌波书院的大夫:“脱臼处理了,他腿上还有伤。” 凌波书院的大夫点头:“我知道了,我来弄,你进去手术吧。” 凌波书院的院长睁大眼,这这这小子还能给人手术? …… 大夫实在不够,在得知国公府带了一名神医过来后,凌波书院的院长立马求助了景二爷。 景二爷看向慕如心。 慕如心说道:“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乃我分内之事,院长带路吧。” “多谢慕神医!”凌波书院的院长欣喜若狂,赶忙将慕如心带去了现场。 慕如心没让人去马车上拿自己的药箱,那里头都是珍惜药物,她舍不得用在一群下人的身上。 正巧其余人也不知道她带了。 顾娇的手术进行到一半,患者内脏出血的情况很严重,一道鲜血飞溅到了她的护目镜上,她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两只手都忙着,根本没办法擦血。 “小顺!” 她叫道。 沐轻尘正与武夫子一道帮骨折的患者固定甲板,闻言赶忙起身走过去,正想问顾娇有什么需要,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先他一步进了屋。 身影的主人探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捏着帕子擦去了顾娇护目镜上的血迹。 “止血钳。”她说道。 那人娴熟地拿过止血钳递给她。 她接过来夹住了血管。 “持针钳。”她又道。 那人又准确无误地把持针钳递给了她。 她缝合到一半忽然意识到顾小顺是不懂这些东西的,顾琰才懂,因为只有顾琰好奇地问过她。 她蓦地朝身旁的人看去,微微一愣。 萧珩没说话,外面有人看着,他不能说话。 顾娇的余光瞥见了门口的沐轻尘,装作不察的样子,继续缝合手术:“多谢这位姑娘了,劳烦将右手边的第三把剪子递给我。人命关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萧珩穿着沧澜书院的院服,戴着面纱,侧颜的眉眼精致得如仙如玉。 “轻尘!过来帮忙!” 外面响起了武夫子的叫声。 沐轻尘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最终还是没进屋,转身去和武夫子帮忙救治伤员了。 顾娇早已将伤员分类,并给凌波书院的大夫留了足够的药品,现场的救治忙而不慌,多而不乱。 这就是慕如心看到的状况。 她是带着救世主的姿态过来的,但这里……似乎没她太多用武之地。 她曾随师父去过事故现场,事故还没这么大,都乱得不像话,这里却—— “这位是慕姑娘,洛神医的弟子。”凌波书院的院长对自家大夫道。 大夫听到洛神医三字,却并没多大反应,他指了指一名大腿受伤的患者:“劳烦姑娘帮忙处理一下他的伤势。” 慕如心期待中的万众瞩目的场面没有出现,她蹙了蹙眉,看向另一名昏迷不醒倒在血泊中的患者,说道:“我先医治他吧,他的伤势比较严重。” 重与急是两码事,他伤得更重,但已经止了血,伤势暂时不会恶化,而那名大腿受伤的患者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就可能会因失血过多而成为第二位危重患者。 所幸大夫手头的患者马上便要医治完毕,因此也没说什么。 慕如心为昏迷患者医治,大夫去给那位大腿受伤的患者止血。 顾娇做完第一台手术了,之后顾小顺又领进来几位患者,都不算太严重。 沐轻尘路过门口时,顿住步子,仿佛不经意地往里望了一眼,恰巧看到萧珩在为顾娇擦拭额角的汗水。 “纱布。”顾娇说。 萧珩顺手拿起一块纱布递给她。 而此时门外,慕如心与凌波书院的大夫也共同为一位患者处理伤势,二人也无男女之防,该递东西递东西,该搭把手的搭把手。 然而不知为何,沐轻尘就是感觉顾娇这边的气氛与慕如心那头的不一样。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消息封锁严密,并没影响下午的四场比赛。 等比赛结束时,这边所有的救治工作也顺利完成。 嵩山书院与字数书院因违背规则被双双取消了接下来的比赛资格。 伤患多是凌波书院的人,另外也有几个在打架以及救人过程中受了伤的书院弟子。 三位院长向顾娇、慕如心表达了感谢,尤其顾娇,她的表现着实令人惊艳。 慕如心感觉自己的风头被抢了,一个坑蒙拐骗的庸医而已,等过几日病人的伤情恶化,这几人就该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神医后人了。 她说道:“院长客气了,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顾娇则是将三张清单递给三位院长:“诊金,现结,概不赊账。” 三位院长:“……” 凌波书院的院长轻咳一声,拿过最长的那份清单:“应该的、应该的!” 慕如心嘲讽道:“呵,萧公子,医者仁心,不过是救治区区几名患者而已,你也好意思收诊金吗?不用这么小气吧?” 顾娇直接将剩下的两张清单递给她:“你大方你来给?” 慕如心噎住。 顾娇只收了她该收的部分,至于慕如心与那位大夫要不要找人结算诊金是他俩的事。 关于萧珩出现在现场的事倒是没惹人起疑,因为后来苏雪也来了。 只是现场太忙乱,苏雪被留在了外头,看见顾娇与萧珩一前一后出来才后知后觉俩人适才同在一屋。 可想到大家都是为了救治患者,便也没怀疑什么了。 阁楼里里外外都是人,顾娇与萧珩自始至终保持着陌生人的样子,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院长们也向萧珩、苏雪以及沐轻尘等人表达了感谢。 沐轻尘对顾娇道:“走吧。”又对苏雪道,“你也该回去了。” 苏雪撇嘴儿:“哦。” 顾娇顿了顿,忽然转过身来,冲萧珩拱手行了一礼:“方才多谢了。” 萧珩也冲顾娇微微欠身回礼。 袁啸摸着下巴嘀咕了一句:“你俩相互道个谢,怎么整得像拜堂似的?” 沐轻尘与苏雪齐齐瞪了他一眼。 袁啸转身摸后脑勺:“哎呀,走啦走啦!” 双方各自别过,萧珩去看台接小净空,顾娇一行人去了马棚。 顾娇走到最里面的马棚打算将马王牵出来时,发现马棚外站着一个人,是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不算太高,却身板结实,五官硬朗。 对方原本在观察马棚里的马王,见到顾娇时立刻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萧小兄弟。”他转身打了招呼。 “你是谁?”顾娇问。 他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姓褚,萧小兄弟可唤我一声褚南。” “有事?”顾娇又问。 他扭头,笑着看了看马棚里的马王,转而对顾娇说道:“我很喜欢这匹马。” “不卖。”顾娇说。 他忍俊不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小兄弟别误会。” 顾娇打开栅栏的门,进去将马王牵了出来。 马王在顾娇面前有多温和,路过褚南身边时就有多凶悍。 褚南往后退了一步,笑着道:“你的马真有意思,能让看看吗?我看它多大了。” 顾娇本打算拒绝,听到后面一句,步子顿了下:“你会看马?” 褚南笑道:“你果然不知道它多大?” 顾娇古怪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褚南看了看马王,道:“你知道它多大的话就不会这么早骑它。击鞠时我看得不太清楚,但我猜它还不到三岁。” “我是训马师。”他补充道。 顾娇对他道:“那你看看。” “荣幸至极。”褚南来到马王面前。 不知是不是得到了顾娇允许的缘故,马王这次没有凶褚南。 褚南引导马王张开嘴,大概是担心顾娇或顾娇家人会模仿,他提醒道:“这是很危险的行为,一般人不要这么做。” “你看你的。”顾娇说。 褚南检查完马王的牙齿,惊叹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小,只有两岁半。” 顾娇惊到了,力气这么大,怎么才这么小? 楚楠欣赏不已:“它是马王吧?不过,两岁半的马王也是挺罕见就是了。并且,它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马王。” 顾娇道:“所以它还没长大,不能骑乘?” 褚南说道:“骑是可以的,注意适量。” 这还是由于顾娇的马王足够健壮,换别的马至少三岁之后才可以骑乘。 褚南接着问道:“像今天这种强度的骑乘不宜太频繁,平日里没天天这么训练它吧?” “没有。”顾娇很少骑它,家里人也不骑。 想到了什么,顾娇又问:“能干活吗?拉马车、拉磨的那种?” 褚南笑着点点头:“劳役是完全没问题的,它很强壮。” 说完,褚南觉得不对劲。 一个马王为什么要去拉磨呀? 顾娇唔了一声,看向马王说道:“原来你还是个宝宝,我一直以为你很老了。” 马王老气横秋地垮下脸来。 褚南笑出了声。 两岁半的马王倒也不小了,与成年马的体型差不了多少,相当于人的十几岁,正是最闹腾叛逆的年纪。 所以不怪它在击鞠场上撒欢撒成那样。 褚南没说的是,这是一匹百年难遇的好马,唯一能与之相提并论只有战神轩辕厉当年的坐骑,只可惜,轩辕厉与他的坐骑一同战死了。 顾娇牵着马王离开后,褚南也出了马棚,往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韩彻早已等候多时。 “公子。”褚南拱手行了一礼。 韩彻严肃地问道:“那匹马怎么样?” 褚南如实相告。 韩彻眉头一皱:“那我们韩家的黑风王比它如何?” 褚南微微一愕,拍了拍脑袋道:“我倒是忘了黑风王了,自然是黑风王厉害,黑风王可是千年不遇的宝马。” “可是黑风骑是大哥的。”韩彻望着被顾娇牵在手里雄赳赳远去的马王,“要是它是我的就好了!” 顾娇牵着马王出去时小净空已被萧珩接走,顾琰与岑院长也不在了。 她迈步朝书院门口走去。 路过另一面的看台时发现大部分观赛的学生都走了,只剩下天穹书院与五岳书院的学生,双方剑拔弩张,一副快要打起来的架势。 沐轻尘制止了他们。 “什么事?”顾娇走过去问。 不待沐轻尘开口,周桐宛若见了救星一般拉过顾娇的袖子,指着五岳书院的学生道:“他们和我们打赌,要是我们书院赢了,他们就叫管我们叫爹!结果他们不认账,还想揍我们!” 顾娇问周桐:“揍到了吗?” 周桐撇嘴儿:“差一点,轻尘公子赶到了。” 五岳书院的一名学生道:“呵,别以为你们书院赢了两场比赛就很了不起,不过是仗着一匹马作弊而已!” 周桐怒道:“谁作弊了!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顾娇叹了口气道:“算了,别吵了,这件事是我的错。” 众人一愣。 沐轻尘蹙眉。 五岳书院的学生虽不知顾娇为何承认错误,但猜测是顾娇怂了,顿时感觉自己的底气上来了。 为首的学生冷笑道:“你也知道自己错了啊?” “当然。”顾娇认真地点点头,看向五岳书院一行人,“子不教,父之过,你们无耻,我的错!” ------题外话------ ! 娇爹还是你娇爹。 ------------ 660 药箱的秘密(一更) 回去的路上顾娇骑着书院的马,马王撒欢地在前面带路。 顾娇策马来到马车旁,问车内的顾琰道:“是你把小药箱带上的吗?” 顾琰一脸迷茫地看向顾娇:“我没带啊,我带那个做什么?” 顾娇嘀咕道:“唔,那它怎么会在篓子里?” 顾琰就道:“小顺装的?” “不是我。”另一边的顾小顺说,“我今早直接拎着篓子出发的,没动过里头的东西。” 顾琰想了想,望向顾娇道:“是你自己装的,自己忘了吧?” 顾娇迟疑:“那……可能是的吧。” 总不能是小药箱自己跑进去的。 刚刚发现急救包的药不够用时,她的确想过要是小药箱在就好了,如今真的在了,她又在这儿疑神疑鬼的。 算了。 不想了。 “六郎。” 沐川策马过来。 沐轻尘在顾娇的另一侧,沐川过来时,他并未避让。 沐川有点儿着急,四个你有没有点眼力劲?没见我有话与六郎说吗? 四哥不让开,沐川也没办法,谁让他打不过四哥呢? 沐川只得隔着沐轻尘与顾娇说话:“六郎,你真会医术啊?” 上次他们比完赛,在书院附近碰见摔倒的国公爷,那时顾小顺说,萧六郎懂医术,问萧六郎要不要帮国公爷看看。 他们只当萧六郎是一般的水平,可今日萧六郎治了好几名重伤患者,他们都惊讶极了。 沐轻尘也等着顾娇的回答。 顾娇哦了一声,道:“学过一点。” “那不是一点吧。”沐川挑眉。 沐轻尘似是看出了顾娇不愿提及这个话题,他对沐川道:“挤在旁边热不热?你不是不回书院吗?” 沐川道:“我回啊!你回我就回!” 沐轻尘没再说什么。 沐川又隔着他与顾娇叨叨了几句,后面出城门路面变窄,沐川才不得不与他们错开。 沐轻尘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疑惑,但又不知当讲不当讲,等到了书院即将分道扬镳时,他终于叫住了顾娇:“你……认识苏雪的舍友?” “不认识。”顾娇一口否认,“他只是去接净空的时候从净空与岑院长嘴里得知了阁楼的事故,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的。” “你平日里话没这么多。”沐轻尘神色复杂地说。 顾娇眨了眨眼,坦坦荡荡地说道:“那还不是他美色误人,我有点儿心动?” 这话直接把沐轻尘给噎住了。 每次以为这位同窗的脸皮已经够厚了,他都能再厚一寸给你看看。 沐轻尘蹙了蹙眉,说道:“你是有未婚妻的人。” 顾娇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有未婚妻也不耽误我看美人啊。” “我看你真是……”沐轻尘无法在这种话题上与顾娇达成共识,策马走到前面去了。 顾娇望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心道古代的男人第六感这么强的吗?她与萧珩什么也没干都差点被发现。 看来以后得更小心谨慎才是。 抵达书院后,顾娇将马还去马棚,随后与顾小顺、顾琰一道乘坐岑院长的马车带着马王回到了家中。 “就猜到你们会赢,饭菜做好了。”南师娘笑着将饭菜端上来。 是鲁师父下的厨,烧了几个孩子爱吃的冰糖肘子、红烧鲫鱼、醋溜烟笋干,炖了南师娘爱喝的莲子羹,当然也有孟老先生叨叨了许久的臭鳜鱼。 一家子都被臭翻了,马王在后院被熏得直翻白眼、狂吐舌头,发誓以后再也不溜这个臭老头儿了! 顾琰今日被允许吃一块亮晶晶的肘子皮,特别满足。 “腌萝卜带给六郎和净空了吗?”南师娘问。 “我给净空了。”顾小顺说。 南师娘点点头:“怪想净空的,还有六郎。” 顾琰难得没反驳。 净空在时,他总嫌净空吵,净空不在了,他又觉得家里不够热闹。 “哼,小臭和尚。” …… 夜幕低垂。 沧澜女子书院玲珑阁的一间寝舍中,小净空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前摆着小顺哥哥今天带给他的菜肴。 他挑剔得紧,再简单的菜式也必须用十分精致的摆盘。 就是给他摆盘耽搁了时辰,他们晚饭才吃得这么晚。 “可以吃了?”萧珩淡淡地问。 “嗯!”小净空晃了晃小脑袋,满意地拿起自己的小小筷子,夹了一块南师娘亲手腌制的酱萝卜。 酱萝卜被做成了一朵朵小花的形状,看上去十分可口。 他迫不及待地喂进了嘴里。 刚嚼了一口便难吃得朝后一倒,自椅子上呱啦啦地滚了下来! 哎呀! 怎么和坏姐夫做的一样难吃呀! 咸死宝宝啦! 因为吃了过咸的菜肴,小净空咕噜噜地喝了两大杯水,导致上床睡觉的时候小肚子都是圆滚滚的。 他无比艰难地爬上床,往褥子上一躺,瘫成了一条毫无灵魂的小咸鱼。 不多时,小咸鱼便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 天热了,蚊子也多了,萧珩走过去用夹子夹好帐幔。 他有些睡不着。 小九立在窗外的树枝上放哨。 他想了想,将小九叫了过来。 …… 宅子里,一家人吃过晚饭,各自洗漱完后回了房。 顾娇照例去给顾琰检查了脉象,听了心肺。 顾琰已经睡着了,顾娇动作很轻,没吵醒他。 回到房中后,顾娇打算歇息了,忽然,一道小黑影落在了外面的窗台上。 “咕~” 小九叫了。 顾娇走过去,轻轻推起窗棂子。 小九扑哧着翅膀飞起来,等窗棂子开了之后才嗖的飞了进来,落在窗边的书桌上。 小九的右脚上绑着一个小荷包。 顾娇将小荷包拿了下来,打开后发现里头是一叠银票、一张字条以及一根崭新的发带。 发带是蓝冰丝的,摸着柔软极了,成色很正,与天穹书院的蓝白院服相得益彰。 银票一共一千两。 字条上只简简单单地写着两个字——家用。 顾娇单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把玩着那根冰蓝色的发带,反反复复看着“家用”两个字。 四舍五入,这就是一封情书了! 顾娇弯了弯唇角,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来。 情诗嘛,她也会! 萧珩坐在房中静候,他其实并不确定她有没有歇下。 但在面对顾娇时,他不会犹豫那么多就是了。 所幸没等多久,小九便飞回来了。 小九的嘴里叼着那个荷包。 他拆开荷包,从里头取出一只千纸鹤。 千纸鹤是用他送给她的水纹纸折的。 他至今记得她收到那叠纸时一言难尽的表情,没料到她竟然把那些纸带来了燕国盛都。 荷包里还有东西。 他拿出来一瞧,赫然是一张张水纹纸写的字条。 第一张,“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萧珩看得俊脸都红了一下,这丫头是在向他表白心迹吗?要不要这么露骨? 第二张,“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萧珩的脸颊更烫了,原来她这般思念自己。 第三张,“相思树底说不尽,恨郎思郎郎不知。” 萧珩的心口都仿佛被什么给填满了,涨涨的,滚烫一片。 从前没看出来,这丫头竟有如此文采。 还有,她对自己的感情竟然深到了这般地步。 顾娇写了十几张字条,每一张都看得萧珩面红耳赤,心口犹如小鹿乱撞。 只是不止从哪一张起,字条上的情诗便渐渐有了一丝不对劲。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萧珩嘴角一抽。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萧珩脸色一僵。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末尾,还画了半个捶胸顿足的小人儿。 萧珩:“……!!” ------------ 661 女儿(二更) 顾娇有个毛病,一背诗就犯困。 前面还能咬牙坚持,到后面困得小鸡啄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就连荷包都是小九自己叼走的,她早趴在桌上睡着了。 萧珩看到后面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亏得他还以为那些诗是她自己肺腑之言的文采,现在看来,不知打哪儿抄来的。 再看最后几张字条上歪歪斜斜的字,怕是抄困了,都不知自己究竟抄到哪儿了。 萧珩气得牙痒痒:“白瞎我这么激动,以后再不上你当了,小骗子!” 她必定已经睡了,萧珩没再回信。 小九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又飞回了树枝上。 萧珩依旧有些睡不着。 不是为情诗的事,他不至于心眼小到连这个都计较。 是白日里查到的一些消息,让他需要静下来仔细梳理梳理。 顾娇告诉他,南宫厉的背后之人是皇族之后,他便去盛都最热闹的茶楼找了几位说书先生,大致了解了一下皇族的背景。 没打听到太多,但有关南宫家的还是略知了一二。 南宫家与太子府走得近,这在盛都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昭国太子是入住东宫,而燕国太子则是出宫建府。 燕国太子是国君的第二子,生母为韩贵妃。 那日为他准备了看台的公子便是太子的嫡长子明郡王。 明郡王与今日平阳书院的击鞠手韩彻是表兄弟。 尽管目前没有证据表明是太子府指使了南宫家,但太子府的嫌疑仍然最大。 那么问题来了,太子府中是何人在对付他?又为什么要对付他? …… 今晚的盛都格外闷热,入夜了也不见半分凉意。 忙碌了一整日的国公府渐渐安静下来。 慕如心有些烦闷地坐在屋子里。 “再拿点冰块过来。”她蹙眉说。 “小姐,你怎么了?”丫鬟不解地问,屋子里已经放了两盆冰了,再放就得着凉了。 “我心里不痛快!”慕如心郁闷地说。 想到在书院发生的事,她越来越觉得那个萧六郎处处碍她的事。 她没好气地说道:“他就是看准了这是结交三个院长的大好机会,故意把重伤都抢去,只留给我几个无关痛痒的轻伤下人。” 这话丫鬟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算了,睡吧。”慕如心放下扇子,起身去了床上。 丫鬟跟过来为她放帐幔,宽慰道:“小姐,他只是一个下国来的学生,你很快就要成为国公爷的义女了,届时看他怎么争得过你?” 提到这个,慕如心叹了口气:“你说,咱们都放出消息这么久了,全府都知道了,二爷与二夫人怎么还没个动静?难道我会错二夫人的意了?” 丫鬟道:“怎么会?二夫人那么问小姐,就是在探小姐的口风!我猜一定快了!” 慕如心躺下来,憧憬地说道:“我没有爹娘,是师父将我养大的,若我真成了国公爷的义女,一定好生孝敬他!弥补……他痛失女儿的遗憾!” 国公爷的院子。 国公爷原本已经歇下了,奈何连翘毛手毛脚的,不小心把一碗茶全泼在了床上。 连翘不得不将国公爷扶上轮椅,找了褥子来更换。 国公爷睁着眼,两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 右手边便是床头柜。 柜子上放着连翘刚刚从外面买来打算带回房中的胭脂。 她方才就是在玩胭脂,才心不在焉地把要给国公爷擦手的水盆打翻了。 她吓坏了,胭脂盖子都没来得及合上。 国公爷的右手距离胭脂只有约莫两寸的距离,稍稍动一下便能碰到。 然而对于连眨眼都无法自如控制的国公爷来说,精准地挪动手指是十分困难的事。 国公爷死死地盯着那盒胭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颤抖着摸到了胭脂。 他的手指蘸了一坨胭脂,又再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无比颤抖地写下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字。 …… 翌日,顾娇与顾小顺去天穹书院上课。 一进书院,顾娇便感觉到了几道莫名朝她投来的视线。 “六郎!” 一个学生笑着与她打了招呼。 她不认识。 “六郎!” 又一个学生满脸笑容与她打了招呼。 她又不认识。 什么情况? 一夜不见,大家都这么热情了吗? “六郎!” 不知被多少陌生学生打了招呼后总算来了一个认识的。 周桐。 “小顺。”周桐在顾娇二人面前停下脚步,也笑容可掬地与顾小顺打了招呼。 顾娇:“今天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为什么大家那样子?” 周桐:“哪样子啊?” “六郎!”第大概十七个陌生学生与估计大了招呼。 顾娇用眼神示意:“就刚刚那样。” 周桐望着那名学生远去的背影,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你说大家都认识你的事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不记得昨天你们赢了比赛了?” 顾娇道:“那也不该都认识我。” 又不是都去看比赛了。 周桐嘿嘿一笑,隔着袖子抓住她的手腕:“你跟我过来就知道了!” 顾小顺呲牙,哎,你放开我姐! 周桐带着顾娇来到了书院的公告栏前,那里早已围满了书院的学生。 “六郎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句,原本围在公告栏前的众人忽然唰的一下散开,为顾娇让出一条道来。 这待遇……叫顾娇有点儿措手不及。 周桐倒是没与他们客气,乐呵呵地拉着顾娇来到最前面,指着公告栏上道:“你看!” 顾娇凝眸看去。 公告栏的左面贴着昨日的赛况以及对他们几人的大力表彰,右面则挂着他们几人的独立画像,但只有顾娇是骑在马上。 她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握着球杆。 是大半个背影,她扭头露出半张侧脸。 露的恰巧是没有胎记的右脸,衣袂翩飞,发带自她脸庞飞过,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即使在俊美出尘的沐轻尘身边也毫不逊色。 顾娇看着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差点没认出是自己。 这就是旁人眼中的她吗? 周桐道:“是我们合力画的,画了一整夜呢。” 顾娇这才留意到周桐的眼底一片鸦青,再看正在张贴画像的钟鼎等人,果真个个都顶着厚重的黑眼圈。 这是顾娇前世不曾有过的经历。 明明前世她总考第一,比赛拿奖拿到手软,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可以靠近。 或者说她也并不想靠近。 她的身份注定她不能有任何朋友。 “我们画得怎么样?”周桐期盼地问。 顾娇的目光扫过周桐、钟鼎以及昨日去了比赛现场的所有人,众人也看向她,眸中隐隐透出期盼与忐忑。 “还凑合。”顾娇说。 众人如释重负地一笑。 他们是文举科的学生,琴棋书画都不差,可不知为何,一定要等到顾娇亲口承认他们的画,他们才好似大功告成了。 “都不上课的吗?”顾娇淡淡地问。 周桐笑了笑:“上、上课!” 顾娇转身,酷酷地走了。 走了几步,状似无意地说道:“再多画几幅,家里的墙壁有点空。” …… 天穹书院许久没这么风光过了,别看他们素有皇家书院之称,事实上那都是许多年前的风光了。 上一次他们书院出状元还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那之后别说状元,连榜眼与探花都没再出过。 文不成武不就的,没少让人笑话。 如今接连赢下两场击鞠赛,击败了两个强大的书院,扬眉吐气极了。 岑院长也挺高兴,将顾娇与沐轻尘几人叫到他的值房中一顿夸赞:“……这两场比赛的确打得不错,打出了我们天穹书院的水平,但也不要骄傲,好好训练,争取下一场再为书院争光!” 沐轻尘四人拱了拱手。 顾娇挑眉道:“这就完了?” 岑院长一愣。 顾娇说道:“不来点儿实际的吗?譬如……奖金?” 岑院长:“……” “咳!”岑院长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正色道,“书院最近经费紧张,下次你们赢了,一起给!” 顾娇抓到重点:“那要是输了就不给了?” 岑院长:“咳咳!你这小子,能不三句话不离钱吗?读圣贤书的人,怎可满身铜臭?” 顾娇问道:“那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岑院长:“……” 他说不给还来得及吗? 回明心堂的路上,沐轻尘问顾娇:“你缺银子?” 顾娇挑了挑眉:“算是吧,你有挣钱的法子?” 沐轻尘道:“可以借给你,你要多少。” “借就不必了。”顾娇摆手,她如今又不是捉襟见肘,她只是未雨绸缪。 下个月顾琰便要手术了,可能会花不少银子。 顾娇认真道:“你要是有挣钱的门道就叫上我,不亏待你,让你做中间商赚点差价!” 沐轻尘:“……” ------------ 662 小郡主(三更) 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完,顾娇去找顾小顺吃饭。 沐轻尘想了想,叫住她:“你真的很缺银子?” 顾娇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说道:“倒是的确有一份差事,有些辛苦,你若是想要的话,放学后我带你去。” “好。”顾娇应下。 沐轻尘蹙眉看向她:“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差事?” 顾娇不假思索地说道:“你这种大少爷能接触到什么惨无人道的差事?” 沐轻尘无言以对。 放学后,顾娇与顾小顺说了一声,让他先回家,自己出去办点事。 “姐,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顾小顺小声问。 “不用了。”顾娇说。 她一个人打工就可以了。 顾小顺一贯听她的话,闻言挠了挠头:“哦,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来。” 送走顾小顺后,顾娇右拐十几步上了沐轻尘的马车,在侧座上坐下。 沐轻尘约莫是早交代过去哪里,车夫二话不说便将马车驶了起来。 这会让天色尚早,马车内闷热,顾娇将车窗微微推开了些。 明亮的天光照进来,车内一切清晰可见。 沐轻尘目光一转,瞥见了她头顶的冰蓝色发带。 这种冰蓝丝料子十分珍贵,外城根本买不到,当然了,可以入内城购买,但顾娇平日里没有奢华讲究的衣着习惯。 “看我做什么?”顾娇察觉到了他的打量。 “发带不错。”沐轻尘收回目光。 顾娇抬手摸了摸萧珩送给她的发带:“嗯,我也觉得不错!” 沐轻尘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眼底有藏不住的高兴,是为这根明显不是她自己买的发带,还是为接下来要去挣钱的事,不得而知。 “你如今也算一战成名,陆陆续续会有不少人想要结识你,你不要随便什么人都走太近。” “哦。”顾娇应了一声。 顾娇本以为他会带自己进内城做事,谁料马车一拐,往外城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往东走了十里的样子马车来到一座大气恢宏的府邸,府邸的门口有几名侍卫把守,车夫亮出令牌,侍卫走过来。 沐轻尘挑开帘子,对侍卫道:“是我。” 侍卫忙拱了拱手,为马车放行。 马车驶入府邸后沿着小道走了一阵,最终在一处草场外停下。 “公子,到了。”车夫说。 沐轻尘下了马车。 随即顾娇也跟着跳了下来。 “哇。” 看到眼前的景象后顾娇忍不住发不出了一声惊叹。 这真的是在府邸里面吗? 好大的草场! 草场的东面连着一个果园,南面连着一片树林,西面是他们来的这一面,小道深深,曲径悠长,至于东面则是一个荷塘。 荷塘里的荷叶碧如翡翠,一朵朵白色、粉色的小荷露出尖角。 景色太美了。 “这是哪里?”顾娇问。 “燕山君的府邸。”沐轻尘说。 “燕山君?”顾娇没听过。 沐轻尘却并未解释太多,这时,一名眉清目秀的丫鬟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笑着与沐轻尘打了招呼:“轻尘公子!” 沐轻尘微微颔首:“你家小主子在吗?” “在的。”丫鬟笑着说道,“我带轻尘公子过去,这位是——” 她目光落在了顾娇的身上。 顾娇与沐轻尘一样穿着天穹书院的院服。 只是看上去年纪有些小,且左脸上那块胎记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沐轻尘从容介绍道:“我的同窗,姓萧。” “萧公子。”丫鬟客气地打了招呼。 顾娇颔首。 “二位这边请。”丫鬟没再询问沐轻尘带同窗过来做什么,带着二人往草场另一边的果园走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下人,全都认识沐轻尘。 进入果园后,顾娇听见了几道焦急的少女声音。 “郡主!不可爬树!” “郡主你快下来呀!” “郡主!你这样我们会没法儿向主子交代的!” 顾娇正寻思着几人口中的郡主是谁,是不是一个与苏雪差不多大的姑娘,结果就在一棵桃树上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小女娃爬到了高高的枝丫上,下人们不敢爬是因为枝丫很细,她们上去就得把枝丫压断。 “小郡主。” 沐轻尘轻声开口。 小女娃唰的朝这边看来,大大的眸子一亮:“沐轻尘!” 唔,她居然是直呼姓名的。 沐轻尘走过去,小女娃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丫鬟们吓得尖叫。 沐轻尘轻轻松松地接住她,将她放在地上。 小郡主扬起小脑袋,十分严肃地问道:“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你是不是想偷懒不教我?” 声音奶唧唧的。 沐轻尘轻轻地笑了笑,说道:“这段日子太忙了,刚忙完就过来了。” 小郡主点头:“嗯,我听说了,你去参加击鞠赛了,你打赢了吗?” 沐轻尘很认真地回答道:“托郡主的福,打赢了两场。” “那你还不错。”小郡主说着,小脑袋一转,瞧见了朝这边走来的顾娇,“咦?你是谁?” 沐轻尘介绍道:“他是我为郡主挑选的夫子,他的骑术很好。” 小郡主歪头看了看顾娇,又转头问沐轻尘:“比你的还要好吗?” 沐轻尘笑着点头:“嗯,比我的还要好,我们书院的野马王都被他驯服了,这次击鞠赛他也在。” 沐轻尘是不苟言笑的君子,笑起来温润如玉的样子格外令人心头发暖。 丫鬟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轻尘公子只有对着小郡主才会露出如此温柔的一面,真是太迷人了! 小郡主双手抱怀,鬼精鬼精地说道:“其实是你不想教我,所以才找了个人过来的吧?” 沐轻尘面不改色地将她头上的一片叶子摘掉:“小郡主不妨试试。” 小郡主再一次朝顾娇看来,上下打量着顾娇,大概也是有些好奇她脸上的东西:“你脸上为什么会有花?” 她明明比小净空还小,却不说叠字。 “画的?”顾娇说。 小郡主特别威严地说道:“回头给我也画一个。” 丫鬟们抿唇偷笑。 沐轻尘为顾娇介绍的差事是教小郡主骑马,沐轻尘自己不大会教小孩子,是昨日在看台上见顾娇与苏雪舍友的弟弟相处得不错,觉得顾娇有与孩子沟通的天分。 “就这个?”顾娇道。 沐轻尘道:“小郡主有哮喘,你懂医术,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 “哦。”顾娇明白了,“每天都来还是——” 沐轻尘摇头:“不用,三五日来一次就好,每次练多久你根据小郡主的身体状况自行决定,一月五十两。” 这个工作强度与报酬顾娇很是满意。 因为是第一日,沐轻尘也担心顾娇究竟能否胜任这份差事,于是留下来与顾娇一起。 二人先去马棚陪小郡主选马。 小郡主有自己专用的马棚。 马棚里都是性情温顺的小马驹,小郡主让顾娇挑,顾娇挑了一匹白色的:“你今天穿的是白色仙女裙,正好很相配。” 不知是不是仙女二字取悦了小郡主,小郡主扬起下巴:“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马棚的下人拿来小郡主的专用马鞍,顾娇将马鞍固定好,把小郡主抱了上去。 小郡主屁股还没坐稳,便一个劲儿往顾娇身上扑:“等等等等等!我怕!” 顾娇唔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它很温顺,你只要抓住缰绳,不会摔下来。” 小郡主挂在顾娇的身上,两只小胳膊死死抱住她脖子,不敢回头:“我我我我就是怕!” 她死活不上马。 沐轻尘毫不意外,他教了小郡主几次,每次都以上不了马收场。 顾娇顿了顿,问向在她怀里抖成筛子的小郡主道:“你既然怕,为什么还要学?小孩子也可以不骑马。” 小郡主色厉内荏道:“我就是要学!” 顾娇看向沐轻尘,沐轻尘无奈挑眉,表示他也毫无办法。 顾娇思忖片刻,说道:“那你先看我骑?” “可以。”小郡主从顾娇的身上下来。 顾娇问马棚的下人要了一匹成年骏马,她骑着马在草场上跑了一圈,不快不慢,不会吓到小孩子。 果不其然,她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模样让小郡主蠢蠢欲动。 沐轻尘给下人使了个眼色。 下人将那匹白色小马驹牵了过来。 沐轻尘将小郡主抱了起来:“小郡主试试。” “不要不要不要!”小郡主一头扎进了沐轻尘怀里。 顾娇策马过来,直接上手一抓,将小东西抓上了马。 “哎呀——” 小郡主趴在马鞍上一阵扑腾! 大风呼呼的,吹得她小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家里的孩子都扛造,包括几个月大的顾小宝,顾娇欠缺与娇滴滴的小女娃相处的经验,最后,她成功把小郡主弄哭了。 …… 从草场出来,顾娇便坐上了沐轻尘的马车。 小郡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沐轻尘去哄她了。 约莫一刻钟后,沐轻尘回到了马车上。 顾娇寻思着自己这算不算面试失败,确实也没料到小女娃这么容易哭。 “浪费你一片好意了,下次……” “小郡主问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顾娇一愣。 沐轻尘睨了她一眼:“不想来?” 顾娇道:“没有,就是很奇怪,她都哭成那样了,怎么还要我来?” 沐轻尘淡淡地牵了牵唇角:“小郡主说,只有你敢抓她上马,别人都不敢,跟着别人她一辈子都学不会骑马,跟着你,或许指日可待。” 唔,还是个倔强的小哭包。 顾娇偏头看着沐轻尘。 沐轻尘被顾娇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顾娇问道:“小郡主是你什么人?” 沐轻尘说道:“她父亲燕山君与安国公是挚友,早些年曾在安国公的庄子里住过,教过我下棋,他也教过音音下棋。” “音音?”顾娇的神色顿了下,“你的那位儿时玩伴?” “嗯。”沐轻尘点头。 这是沐轻尘第一次提到那位儿时玩伴的名字。 顾娇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燕山君近日不在府上,他出远门了。”沐轻尘说,仿佛是在解释为何没带她去拜见燕山君。 顾娇哦了一声。 她倒不在意这个。 她在想那个名字。 音音。 听了就有点儿从脑海里挥之不去。 马车出了府邸。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回书院吗?”车夫问道。 沐轻尘看向顾娇。 顾娇说道:“回书院吧。” 这是仍旧不肯将住址告诉他了。 沐轻尘没说什么。 马车一路回往天穹书院而去,来时他们是打南内城门口过来的,回去自然也得经过那里。 天热,顾娇一直开着窗。 临近城门口时,忽然自官道上走来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为首的是几名骑着骏马的官差,而在他们身后则跟着一群用绳索拉着的绑住了双手的衣衫褴褛的壮丁。 顾娇素来不好奇官府的事,她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谁料竟让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唰的将半开的窗子推到最大! ------------ 663 奶凶小包子!(四更) 顾娇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怎么会在这里看见顾承风呢? 闭目养神的沐轻尘睁开眼,不解地看向顾娇。 然而那群人已经拐了个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沐轻尘问道:“你在看什么?” 顾娇坐回了位子上:“我好像看见一个认识的人。” 沐轻尘将脑袋探出窗子望了望,深深地看向顾娇道:“你是认识韩家人还是认识那些奴籍徭役?” 顾娇微愕:“奴籍徭役?” 沐轻尘就道:“你认错了吧?”不论从哪方面来看,她都不可能认识以上任何一种人。 顾娇放下窗子:“可能真是我看错了。” 顾承风不可能来燕国,更不可能成为一名奴隶。 …… 盛都外城的东山岭脚下有一处矿脉,由韩家负责开采。 前段日子,矿山出了一点事故,死了一批徭役,韩家马不停蹄地购买了一批新徭役过来。 这些徭役大多是打了奴隶印记的下人,有燕国的穷苦百姓,有触了重刑的囚犯,也有黑市贩来的壮丁。 队伍在矿山的关卡处停住,看守的侍卫看了眼被绳子栓着的徭役,嫌弃地啧了一声:“这批徭役看着不大中用啊,强壮的没几个。” 一名骑在马上的官差道:“如今行情不佳,有就不错了,凑活着用用吧。” 侍卫道:“行,去上工吧,等着呢!” 官差笑了笑:“这么晚了还上工,不怕又出事啊?” 侍卫无奈一笑:“上头这么吩咐的,我有什么办法?” 嘴上说着无可奈何的话,表情却分明是漠不关心的。 也是,一群低贱的徭役罢了,谁会在乎他们的生死? 一行人进入矿场,几名官差找了一块空地,让他们原地歇息。 倒不是多体恤他们,而是一路长途跋涉,他们已经很累了,必须休息吃点东西才能恢复体力干活。 众人直接在地上坐下。 顾承风坐在最后面,看上去毫不起眼。 他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早已不是在昭国时世家公子的模样。 不多时有人抬了粥与馒头过来,徭役们一涌而起。 “都站好!站好!别动!” 分发食物的官差一鞭子打过来,所有人都老实了。 一人一碗粥,两个馒头。 轮到顾承风时只剩下半个馒头了。 顾承风没说话,接过粥碗与硬邦邦的馒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饿了几次后,他已经很明白若是吃得不够快就只能饿到下一顿。 果不其然,刚狼吞虎咽地啃完手里的半个馒头,官差便催促他们进矿洞了。 “官爷,再给口吃的吧?吃不饱……没力气干活啊……” 一个年过五旬的徭役拱手冲官差哀求。 官差一鞭子打在他身上,打得他滚在地上:“现在有力气了!” 他就倒在顾承风的面前。 若在以往,顾承风一定会扶起他来,然而眼下,顾承风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绕过他跟着队伍往前走去。 一行人进入矿洞。 有些矿石在地表,可以直接开采,而有些矿石在地下,需要开凿盲井。 他们眼下就是被派来挖井的,已经有几个老徭役在挖掘了。 “自己去拿铁锹!”官差厉喝。 众人赶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拿起地上的铁锹,学着老徭役们的样子开始挖井。 顾承风也拿了一把铁锹,有模有样地挖了起来。 他们足足挖到半夜,挖得所有人筋疲力尽,再无一丝力气才被带回一间大通铺歇息。 几十人挤在一屋,气味难闻到令人窒息。 顾承风躺在最角落的木板上,一边是一名徭役,另一面是灰扑扑的土墙。 许是累了,所有人几乎躺下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官差查完房后在外头上了锁,随后就转身走了。 黑暗中,顾承风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可不是来当徭役的,既然盛都已经到了,他也没必要继续混在一群奴籍的下人中了。 他得想个法子离开。 他一边寻思着,一边翻了个身,却不经意地压倒了右腿外侧的伤口,他倒抽一口凉气。 “操!” 烙奴隶印记可真疼。 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 顾娇回到宅子后将自己给小郡主做骑术夫子的事说了,毕竟以后要常去的,还是和家里人说清楚比较妥当。 南师娘给顾娇盛了一碗玉米排骨汤:“哪位小郡主啊?咱们外城有郡主吗?” 郡主一听便是有身份的人,一般都住在内城。 “燕山君的女儿。”顾娇说。 “燕山君……”南师娘觉得这个称号熟悉,只是她离开燕国太多年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 “国君的弟弟。”孟老先生漫不经心地开口。 南师娘如被醍醐灌顶,笑了笑说:“啊,对,对,就是国君的弟弟,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呢。” 顾娇咦了一声:“国君的弟弟有个这么小的孩子吗?” 她记得明郡王是太子的嫡子,也就是国君的皇孙,明郡王看上去与萧珩差不多大,那国君少说也与老侯爷差不多年纪了。 南师娘若有所思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她当初并未刻意打听皇室的消息,对皇室的了解十分有限。 孟老先生喝了一口汤,不咸不淡地说道:“燕山君是太后的遗腹子,比国君小了将近三十岁。” 这么说顾娇就明白了,燕山君是国君最小的弟弟,他的女儿与太子同辈,那岂不是连明郡王见了小郡主都得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小姑姑? 顾娇忽然就笑了:“小家伙辈分挺高呀。” 众人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讲了这么多,你的关注点竟然只是辈分吗? 那可是燕山君的女儿,皇族小郡主! 都说伴君如伴虎,何况是波云诡异的燕国皇室,南师娘的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孟老先生似乎见多识广,她于是问孟老先生道:“这位燕山君好相处吗?” 要是脾气太差,就宁可不要这份差事了。 “燕山君倒是没什么。”孟老先生说着,看了顾娇一眼,“你没把小郡主弄哭吧?” 顾娇一本正经道:“没有啊,我怎么会把她弄哭?” 孟老先生点点头:“那就好。国君很是宠爱这位小郡主,从前把她弄哭的人,都被国君杀了!” 顾娇:“……” 翌日一大早,顾娇照例练了会儿红缨枪,不知是不是错觉见到了顾承风的缘故,顾娇想到了被自己冷落多日的鞭子,也拿出来练了一会儿。 之后顾娇便与顾小顺去了书院。 刚到书院门口,顾娇便被一辆奢华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锦衣华服少年,竟然是韩彻。 韩彻似笑非笑地看了顾娇一眼,转身打开帘子,让另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下了马车。 顾娇见过他。 正是曾经来书院找过沐轻尘的明郡王。 这个明郡王很活跃啊,与世家公子都走得很近,也不管这些世家公子彼此之间有无龃龉。 顾娇只当他又是来找沐轻尘的,转了个身,打算绕开马车进入书院。 谁料韩彻叫住了她:“喂,萧六郎!你站住!” 顾娇不站住。 韩彻倒抽一口凉气。 明郡王身边的锦衣卫快步上前,拦住了顾娇的去路。 顾娇不耐地皱了皱眉。 “你先进去。”她对顾小顺说。 顾小顺本想留下,想到什么,眼神一闪:“好,我先去了!” 锦衣卫没拦顾小顺。 顾娇转过身来看向二人:“有事?” 她不羁而张狂的态度令明郡王微微蹙眉。 韩彻却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要的就是萧六郎触怒明郡王。 明郡王似乎并不打算暴露自己身份,他很快便敛起心中不悦,对顾娇和颜悦色地说道:“我是沐轻尘朋友,上次来过你们书院。” “所以?”顾娇淡淡看着他,只差没明说干她什么事? 明郡王身为皇族嫡孙,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还没被谁如此轻慢过。 不过想到对方并不知自己身份,明郡王又释然了。 他是不给韩彻面子,不是不给自己面子。 一念至此,明郡王再次露出温和的笑来:“没别的意思,你是轻尘的同窗,我又是轻尘的朋友,想结识一下而已。” 韩彻闻言撇了撇嘴儿,不是告诉明郡王萧六郎只是一个下国人了吗?何必对他如此客气? 明郡王客气的不是萧六郎,是沐轻尘。 盛都十大家族,沐轻尘占了三个,若是拉拢了沐轻尘,便相当于同时拉拢了苏家、木家以及王家。 “没兴趣。”顾娇说。 韩彻冷声道:“喂!你知道和你说话的人是谁吗?你不要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 “哎,韩公子,切勿动怒,有话好好说。”韩彻唱了红脸,那他不妨唱白脸。 他笑了笑,对顾娇说道,“上次击鞠赛我临时有事,没能亲眼所见,深感遗憾,听说你有一匹很厉害的马,不知能否让我见识一下?” “不能。”顾娇一口回绝。 明郡王险些给噎出一口血! 不亮身份是不好使了是吧? 韩彻火上添油地嘲讽道:“萧六郎,别说我身边这位公子只是想看看你的马,便是想要你的马,你得拱手送上明白吗?” 顾娇淡淡地看向二人:“所以,你们是来抢我的马的?” 明郡王皱眉。 他只是来看看,但眼下他的确想抢。 因为从小到大,没人敢忤逆他。 这个下国人也太没眼力劲了,就算他没自报身份,难道他一身皇族贵气不够震慑他的吗! 书内大门内,瞥见了这一幕的书院学生直呼完蛋了。 那个人是太子的嫡子,自从太女被废黜后,他就成了皇长孙。 他想抢六郎的马,就算顾小顺把轻尘公子叫来也是没辙的! “出什么事了?你们全挤在这里做什么?不用上课吗?” 岑院长走过来问。 学生们转过身,其中一人小声道:“院长,明郡王来了,他要抢六郎的马王!” “什么?”岑院长脸色一变。 他朝门外望了过去,一眼看见了顾娇对面的明郡王与韩彻。 明郡王昨日根本就没有来看比赛,怎么会知道六郎的马? 多半是韩彻这小子想要六郎的马,却又不好自己出手,毕竟他出手了也干不过沐轻尘,于是将明郡王引来。 明郡王想要什么,还没有得不到的。 完了,六郎的马保不住了。 “怎么是抢呢?”明郡王淡淡一笑。 然而他嘴上说着不抢的话,身边的锦衣卫却已经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就在明郡王要下令拔剑时,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停在了顾娇一行人的身侧。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蹦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她奶唧唧地问。 明郡王大吃一惊。 不到五岁的小郡王蹦下马车,来到明郡王面前,扬起稚嫩的小脸,威严地问道:“怎么不叫人?” 这里这么多人呢…… 明郡王蹙了蹙眉,拱手,硬着头皮行了一礼:“小姑姑。” 小郡王看看他,又看看顾娇:“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想到小家伙特别爱在国君面前告状,明郡王冲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不着痕迹地放下拔剑的手。 明郡王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过来结识一个朋友。” “是吗?”小郡王问顾娇。 顾娇双手抱怀:“不是,他想抢我的马。” 明郡王:“……” 小郡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抱我起来。” 贴身丫鬟立马将面无表情的小郡主抱了起来。 小郡主探出肉呼呼的小手,一巴掌呼在明郡王的脑门儿,奶凶地说道:“臭小子!你敢欺负姑姑的老师!” ------------ 664 超级小大佬(一更) 这一小巴掌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那么多人看着,明郡王的里子面子全都没了。 别说他没自爆身份,除了萧六郎那个没眼力劲的下国人,谁认不出他身边的太子府锦衣卫? 他就纳闷了。 这小子怎么就成了他这小家伙的老师? 什么情况! “等等!” 恼羞成怒的明郡王忽然想到了一个重点,他愤怒地看向被抱在自己面前的小郡主,指着顾娇,咬牙切齿地说道,“为什么我说我是来交朋友的,你不信我,她说我是来抢马的,你就信她!你这这么做不公平!” 小郡主一噎。 她突然有点儿心虚。 自己方才似乎的确有失公允。 但小郡主也是要面子的,承认错误什么的,不存在的!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严肃地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撒谎!你有不良的记录,你的话可信度太低!不足取信!” “你!” 明郡王简直差点让她活活气死! 被她当众打头也就算了,居然还揭短! 小郡主找到了支撑自己的合理证据,顿时真的理直气壮了起来:“你还不承认吗?去年你偷偷去斗鸡被太子堂兄捉住!今年你作弊让人给你写文章!上个月你还对陛下撒谎!哼!你当我是小孩子不记得吗!” 完了,彻底完了。 被小家伙揭了个底儿掉。 其实都是小事,斗鸡是随便玩玩,作弊是懒得写作业,不是他不会写,至于撒谎,那怎么能叫撒谎呢? 他说自己日夜思念国君,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气人的小孩子! 明郡王是不能与小郡主计较的,不仅不能计较,还得好生哄着她,处处让着她。 不然她又得跑去国君面前告他一妆,毕竟她最喜欢告状了! 他能去告状吗?当然也是能的,但羞不羞呢? 小郡主几岁他几岁? 小郡主丝毫不知明郡王让着自己是因为自己年纪小,她总觉得是因为自己辈分高,他不能不孝。 因为小郡主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明郡王不得不灰溜溜地走了。 临走前还被小郡主摁头行了一礼。 岑院长以及所有偷摸着围观的学生们齐齐松一口气。 小郡主来得可太及时了。 不然谁对付得了明郡王那尊大佛啊? 话说回来,小郡主方才说不让明郡王欺负她的老师,她哪个老师?萧六郎吗? 这时,沐轻尘被顾小顺神色匆匆地叫过来了,却发现明郡王与韩彻已经离开,自己一路的计策都白想了。 “郡主,你怎么来了?”沐轻尘上前与小郡主打了招呼。 “放我下来。”小郡主说。 丫鬟将小郡主放了下来。 小郡主其实并不经常被人抱,那样会显得她很小,她时刻记得自己是一个长辈。 小郡主指了指顾娇,对沐轻尘说:“我来找她。” 顾娇古怪地问道:“找我做什么?” “骑马呀。”小郡主说,“我昨天问你什么时候过来你也没个准话。” 哦,原来还要回话的呀,她以为放学直接过去就行了。 顾娇认真检讨:“是我的问题,我下次注意。” 她在小孩子面前没什么大人包袱。 这态度令小郡主很满意,小郡主最讨厌别人扯东扯西,各种借口,把她当成小孩子糊弄,譬如那个不孝侄儿明郡王! 小郡主看向顾娇道:“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顾娇道:我今天放了学就过去找你,酉时放学,到你那里小半个时辰。” 小郡主点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她就告别顾娇与沐轻尘,乘坐马车回去了。 顾娇有点儿迷,大老远地折腾过来竟然就只为了问一个上课时间,皇族小奶包的世界她不懂。 …… 另一边,群山环绕的矿场之中,顾承风一行人凿了一整天的井,天气炎热,有徭役当场中暑瘫在地上。 顾承风也略有些中暑,恶心乏力,但没到瘫下去的地步。 他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肌肤,每一次用力地凿动,都能看到臂膀上紧实却并不过分夸张的肌理。 好不容易到了日暮时分,苦役结束,徭役们几乎累瘫了,顾承风也累得坐在石头上,汗流浃背地喘着气。 这样的日子从他进入燕国便开始了,不是在矿场就是在别的地方,总之没一天安生享受。 打仗时他经历过生死的苦,却没经历过眼下这种践踏尊严的苦。 他的双手早已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今日连茧子都被磨破,长出了疼痛的血泡。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从腰间解下一个破旧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掺着沙子的水。 “吃饭了!” 有官差厉喝。 累归累,饭还是要吃的,众人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踉踉跄跄地来到领饭的棚子。 顾承风这次没排在最后一个,他抢了第一,打了一碗还算浓稠的粥,拿到了两个大玉米面馒头。 随后他找了个没人的空地坐下,囫囵吞枣地吃了。 看天气,夜里要下雨。 正是这一缘故,今晚他们不必继续凿井,恐被掩埋在里头了。 吃过饭,所有人被押回大通铺,不得擅自出入。 天气闷热得厉害,大通铺满满当当地睡了二三十号人,犹如蒸笼一般,难闻的气味不断在房中发酵。 顾承风躺在最里头的木板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仿佛这样的气味他早习以为常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乌云黑压压地笼罩而来,天色一下子暗了。 不多时,天空开始电闪雷鸣。 顾承风明白,逃走的机会来了。 大通铺里最后一个人也睡着后,顾承风下了床,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 门从外头锁上了,撬开是不能的,他没有工具,只能用内力震开。 但又不能惊动巡逻的侍卫,他只能等,等下一次雷声的到来。 一道白炽的闪电晃过,地面上的蚂蚁都被照得清晰可见。 就是现在! 轰隆一声巨响,顾承风咔咔震断了铜锁。 他拉开房门走出去,将断裂的锁头用发丝缠绕了一下,装模作样地锁回去。 雷声渐止,大雨倾盆而下。 顾承风义无反顾地奔入大雨中,大雨能遮掩他的踪迹,也能隐蔽侍卫的气息,他需得比平日里更小心翼翼,以免撞上了还不自知,当场被抓了现行。 “哎呀,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了?衣裳都淋湿了!” “明日也不知能不能开工。” “官它呢,反正又不要咱们凿井。” 顾承风躲在大树后,任由两名巡逻的侍卫打不远处匆忙而过。 二人走远了,他才继续往关卡处奔去。 关卡那里也有侍卫把守,他观察过了,这里是唯一的出入口,其余地方都有毒草与陷阱。 他在雨中等了一会儿,侍卫似有些困乏了,站着打起盹来。 顾承风悄无声息地自他面前一闪而过! 说不紧张是假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万幸并没被发现,他顺利地出了矿场。 随后,他顺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大雨漂泊,他衣衫湿透。 他一刻也不敢停下,唯恐那群人追上来。 不知跑了多久,跑得一双腿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他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官道上,他扶住路边的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这里只有一条官道,他一定是往这边去了!” 是矿场的官差! 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他逃了! 顾承风咬咬牙,抬眸望了望头顶的枝丫,足尖一点跃上了枝头。 亏得这会让不打雷了,不然他没被他们抓回去打死,也得被雷活活劈死。 “驾!” 一行人自大树底下奔腾而过。 听着越来越远的马蹄声,顾承风靠在树干上微微喘气。 也只有在坐下来之后他才感受到了腿上的疼痛。 被用烙铁打了奴隶印记的地方本就没有长好,如今又淋了雨,简直钻心一般地疼。 ------------ 665 兄妹相遇(二更) 天穹书院,临近放学时天气就不大妙了,课室里闷热粘稠,所有人都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 门窗大开,依旧难有凉风吹进来。 来这里念书的都不是家境太贫寒的,大家都还算讲究,并没太难闻的气味。 顾娇坐在最后一排,左手边是沐轻尘,右手边是后门。 她这个位置还算能呼吸到足够的新鲜空气。 前排的周桐昏昏欲睡。 一是被和天气闷的,二是他又熬夜作画了。 讲座上,高夫子正在讲解商高定理,也就是顾娇前世所学的勾股定理。 “周桐!” 高夫子忽然点名。 周桐身子一颤,一脸懵逼地站了起来。 高夫子淡淡说道:“这题你来说,得数是多少?” 周桐咽了咽口水。 什么题啊,什么得数啊? “八十。”顾娇面无表情地小声说。 沐轻尘古怪地朝顾娇看来。 周桐挺直腰杆儿,大声道:“八十!” 高夫子狐疑地看了周桐一眼,又看看周桐身后。 周桐身后只有两个人,沐轻尘与萧六郎,沐轻尘是不会报答案的,萧六郎是上课从不听讲的,作业全考抄。 “嗯。”高夫子应了声,让周桐坐下。 周桐暗送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下课后,沐轻尘拿起近日夫子留的题目,指了一题问顾娇:“答案是多少?” “不知道。”顾娇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这题呢?”沐轻尘换了一道题目。 “也不知道。”顾娇说道。 沐轻尘蹙眉看着她:“怎么周桐问你你就知道?” 周桐是不会做,你也不会做? 顾娇随口道:“不会做,蒙的。” 不多时,顾小顺跑来找顾娇了:“六郎,回去了!” “嗯。”顾娇开始收拾书袋,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天生对学习不感兴趣。 沐轻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有没有想过下场科举?” “我又不是燕国人。”顾娇说。 沐轻尘说道:“只要是书院的学生都能参与科举。” 燕国是一个十分注重人才的上国,从在各国开辟地下武场选拔武学奇才就可见一斑了。 虽说科举时大多以本国考生为重,但倘若实在突出,也会破格录取。 历年来就不乏这样的先例。 若是考上了,区区内城符节算什么,燕国的永久户籍都不是没可能的。 “你不想留在燕国吗?”沐轻尘问。 “一千个考生里,有一个能留下的吗?”顾娇反问。 ……难。 燕国科举是六国之中难度最高的,不仅考试范围广,考试科目多,考试的人数也是最多的。 本国考生占了八成,其余两成是来自五国的优秀学子,本国考生有加分,梁国与晋国考生也有少量加分,只有下国考生的筛选机制最为残酷。 因此顾娇要想从云云考生中脱颖而出,其难度可想而知。 沐轻尘道:“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顾娇摆摆手:“算了。”单是写八股文她就得跪了,让萧珩来考还差不多。 “武举呢?”沐轻尘见她对文举没兴趣,又换了套路。 顾娇就迷了:“你怎么突然对我的考试这么上心了?” 沐轻尘再次强调:“你要是考中了,就能留在燕国。” 顾娇挑眉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留在燕国?还是说你想我留在燕国?沐轻尘,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你——”沐轻尘被她噎得够呛,冷冷地转过脸,“你是男人,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你!” “知道就好。”顾娇将最后一本书装进来,拎起书袋,“走了!” “要下雨了!”沐轻尘望着她的背影提醒。 顾娇没回头,只是扬了扬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姐,好像真的要下雨了,天都暗了。”出书院的小道上,顾小顺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乌云说,“你还去给那什么小郡主上课吗?” “去。”顾娇说。 小家伙太认真了,问一句话就能跑到书院来,她怕自己不去,小家伙会冒雨杀到她家里。 虽然去了其实也上不了课,但总得现身,这样才能不叫小孩子失望。 “那我赶车送你。”顾小顺说。 自打得知马王只有两岁半后,家里人便很少让马王拉车了,一般只让它拉磨。 所幸家里还有一匹马。 顾小顺将马儿牵了出来,套上车辕。 随后他进屋拿了斗篷与蓑衣,出来时拉车的马就变成了马王,那匹马远远地站在胡同里。 顾小顺目瞪口呆地挠挠头:“咋回事啊?谁换的,怎么是你了?” 他将车辕从马王身上拿下来,将马王拉进去,又把那匹马牵过来套上。 “小顺,吃点东西再走!” 南师娘在屋里叫他。 “我带俩馒头就行!”顾小顺匆匆进了屋。 等他揣着馒头出来时,拉车的马又成了马王! “不是,这……” 顾小顺就迷了:“姐!” 顾娇走出来,看看马王,又看看被马王吓到边上的马儿,说道:“出来。” 马王不动。 这是一定要出去的意思了。 顾小顺:“姐。” 顾娇道:“算了,你进屋吧,我自己去。” “哦。”顾小顺挠挠头,转身进了屋,“……其实我也不重。” 顾娇坐上马车,马王嗖的一声,马车绝尘而去! 马王速度快,顾娇在路上并未淋到雨,一直到进了府邸大雨才落下。 大雨下个不停,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顾承风在大树上躲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他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发现的,明明自己没露出任何破绽。 一共四名官差,个个武功都不弱,若是以往顾承风对付起他们倒也不难,可腿上的伤口是在太疼了,他以受了轻伤的代价从四人手中逃脱。 那四人重伤倒地,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怕就怕还有第二波官差追来。 一个奴隶而已,在顾承风看来完全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但同时他也明白,他们抓的不是奴隶,是规矩。 若人人都学他一走了之,那谁还死心塌地地留在矿场干活? 他们要把他抓回去,杀了他以儆效尤。 顾承风顺着官道往来时的路上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盛都的繁华非昭都可比,饶是下着大雨,街道两旁也依然有不少摆摊的小贩,路上行人匆匆,商铺客满盈门。 顾承风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他的头很疼,身上有些发冷。 忽然,他被迎面走来的一名男子撞了一下。 男子破口大骂:“走路不长眼啊!” 顾承风没理他。 反正他也听不懂。 来盛都的路上,他是与一群下国的奴隶关在一起的,学习燕国话的机会并不多。 又走了一段,他头痛欲裂,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据他以往生病的经验,他应该是高热了。 他找了一块有屋檐下的空地,靠着冷冰冰的墙壁坐下。 “哎!走开!”一旁的乞丐大骂,“这是老子的地盘!” 顾承风瞥了他一眼,懒得动弹。 乞丐却用棍子指了指他右小腿外侧的烙印:“原来是个奴隶啊,那你也敢和老子抢地盘!” 在燕国,奴隶的地位比乞丐还低,他们不是人,是货物,是阿猫阿狗。 顾承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太累了,只想稍稍靠一会儿。 他也不想惹事。 可这人实在太聒噪了,还用杆子打他。 顾承风动动手指就能将他捏死,但他也不过是个瘸了腿的老乞丐而已。 何必与这种人计较? 从前的顾承风会计较。 如今却不会了。 在经历了更多的不公与凌虐后,这种不友善根本不值一提。 顾承风被吵得不行了,拖着疲倦的身子离开。 他倒在了一个满是积水的巷子里。 巷口来来去去,没人留意这里晕倒了一个人。 终于,一辆马车停在附近,一个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小丫鬟风情万种地进了一旁的胭脂铺子。 当二人从胭脂铺子出来时,小丫鬟不经意地一瞥,瞧见了地上的人影:“妈妈,那边有人!” 在燕国,被唤作妈妈的也只有青楼老鸨了。 中年妇人瞪她道:“说多少遍了,咱们不是青楼了!改成戏园子了!叫夫人!夫人!” “是,夫人!”丫鬟慌忙改口,心道戏园子和青楼不也差不多。 “活的死的?”中年妇人朝巷子里的人望去,顾承风趴在地上,身形颀长,露出的一截手骨精致而修长。 “哟,有几分姿色。” 中年妇人与丫鬟撑着伞走过去。 丫鬟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脖子:“还有气。咦?他好像在说话。” 丫鬟将耳朵贴过去。 “他说什么了?”中年妇人问。 “他好像不是盛都人,说的燕国话好奇怪……”丫鬟仔细听了半晌,总算听懂了几个字,“他说,天穹书院。夫人,他不会是天穹书院的学生吧?” 中年妇人扫了衣衫褴褛的顾承风一眼:“你见过天穹书院的学生穿成这样的?” 丫鬟道:“也是哦。” 中年妇人她到底是个有经验的,直接用脚撩起顾承风的裤腿,看见了上面的烙印,冷冷一笑:“原来是个奴隶,行了,带回去吧。” 顾承风被丫鬟与车夫抬上了马车,扔在冰冷的地板上。 丫鬟挑开帘子,望向迎面驶来的一辆马车,好奇地说道:“夫人你看,那辆马车没有车夫!” 中年妇人拿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水珠:“人家的马听话,有什么奇怪的?” ------------ 666 相认 小丫鬟长这么大头一次见马自己拉着车跑的,那马还怪有意思,蹦跶得可欢了。 她忍不住掀开帘子一直一直看。 马王是个人来疯,越是有人看,它越蹦跶。 顾娇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结果马车一晃一晃的,都把她给晃晕了。 她掀开帘子,对马王说道:“好好拉你的车!” 马王一下子蔫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走了几步,像是在试探顾娇的底线似的,又蹦跶了一下! 顾娇:“……” 小丫鬟噗嗤一声笑了。 顾娇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眼,小丫鬟约莫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冲顾娇欠了欠身聊表歉意,随后便放下了帘子。 顾娇收回目光。 两辆马车擦肩而过。 不知怎的,顾娇心里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蹙了蹙眉,挑开帘子往旁侧望去,那辆马车却已经走到了前面,而她的马车也拐进了那条巷子。 没错,这条顾承风曾经晕倒的巷子是他们来时走过的路,回去自然也要打这儿经过。 若不是中年妇人将顾承风带走,这会儿顾娇已经遇见顾承风了。 可惜顾娇并不知情。 只不过,在路过那条巷子时,心底的那股古怪被无限放大。 巷子里的水洼比街道上的多。 马王忍不住要踩水坑了,它又开始蹦跶,在顾娇揍死它的边缘反复试探,然而这次它并未蹦跶多久,它忽然就停了下来。 让马王自动驾驶的弊端就是它有时跑着跑着就去玩自己的了,但它玩够了总会把马车拉回来,只要时间不长顾娇一般不说它。 顾娇静静等着。 可这次的情况似乎不一样,马王很安静。 马王似乎嗅了嗅,咬住了什么东西,随后它把套在身上的车辕抖落了,转过身来,将马头伸进马车。 “怎么了?”顾娇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马王,结果就看见它嘴里叼着一张面具。 面具被水泡过,沾染了一点淤泥,但并不影响顾娇认出它来。 这是顾娇的面具。 或者准确地说是顾承风的面具,顾娇从顾承风那里打劫过来,后面顾承风有了新的,她又把新的打劫了,这个旧的还给了顾承风用。 马王之所以将面具叼起来,大概是在上面闻到了属于顾娇的气息,以为这是顾娇掉落的。 顾娇将面具拿了过来。 她翻来覆去地看,确定与自己从顾承风那里打劫来的第一个面具。 其实若单单只是一个面具,顾娇不一定会认,可陌生的东西马王不会捡。 再想到自己那日在内城门附近看见的身影,难道……真的是顾承风来了? 那么他的人呢? 去哪儿了? …… 大雨如注,马车在逐渐冷清下来的街道上艰难行驶,马儿累坏了,索性地方儿也到了。 马车在一座雕梁画栋的戏楼前停下。 “夫人,到了!”车夫大声说。 中年夫人的鼾声戛然而止,她坐起身,拿袖子擦了把口水,轻咳一声,皱眉道:“到了就到了,嚷什么!” 她下了马车,找了两个小厮将马车里的人抬下来。 小厮们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麻溜儿地把人抬进戏楼,按理说,这种新来的都是要放柴房的,但中年夫人挑开顾承风脸上的头发看了看他的脸后,立马让人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妈妈……夫人!”丫鬟又叫错了,慌忙改口,说道,“干嘛还给他弄间屋子啊?” 中年夫人哼了哼,说道:“这种姿色的男人可不多了,自从春风阁来了几个狐媚子,整条街的声音都被它抢光了!你妈妈我……咳!你家夫人我……得好生养着他,让他替我多揽些生意回来!” 丫鬟撇了撇嘴儿:“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中年夫人讥讽道:“呵,由得了他?” 小厮将顾承风放进房中后,中年夫人又叫人给他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顾承风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衣襟半敞,露出半片结实的胸膛。 他被人鞭打过,胸口有深浅不一的鞭痕。 “啧啧啧,谁下的狠手?”中年夫人在床边坐下,喜滋滋地解开顾承风的衣裳,满意地上下打量,“哎呀,瞧瞧这身材,妈妈我今日是捡到宝了!银杏!” “夫人。”丫鬟走过来。 中年夫人笑道:“去把我屋里最好的那瓶金疮药拿来,还有玉雪膏,我要他身上干干净净的,别留下半点鞭痕。” 丫鬟迟疑了一下,说道:“可是他好像生病了,一路上都没醒过,他会不会快死了啊?” 中年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才快死了呢!有你这么咒我的吗?” 丫鬟小声道:“我、我又没说你。” 中年夫人哼道:“他是我捡回来的摇钱树,你咒他死,不就是咒我没钱赚!” 丫鬟无言以对。 中年夫人为顾承风合拢衣衫:“别在这儿杵着了,快去把刘大夫请来,你真想看着他死?” 刘大夫是附近的郎中,这会儿恰巧在家,丫鬟很快便将他请了过来。 刘大夫给开了方子,中年夫人让丫鬟去抓药。 煎药的途中顾承风醒了,他脑袋昏昏沉沉的,意识不如以往,只是也认得出这并非自己倒下去的小巷。 屋子里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为何说奇怪,一是她们的衣着过于风尘华丽,二是她们此时手头正在做的事情。 “还没好吗?”中年夫人问。 “快了快了!”丫鬟一边拿着药杵在碗里捣腾,一边从一旁的篮子里拿了两片叶子扔进去。 她将碗中倒成药泥,拿出一个小罐子,将药泥倒了进去。 不多时,小罐子里似有一道黑光闪出,丫鬟用瓷瓶眼疾手快地接住。 “出来了夫人!”她说道。 “给他用上啊。”中年夫人说。 “哦。”丫鬟转身朝顾承风走来。 直觉告诉顾承风,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定了定神,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掀开被子。 “呀!你醒了?”丫鬟惊叫。 顾承风猛地站起身来,不知是站得太快还是本身就太过虚弱,他只觉一阵眩晕,又跌坐了回去。 “赶紧给他用上!”中年夫人说道。 丫鬟伸手去抓顾承风,被顾承风抬手推开,丫鬟哎哟一声,撞上了身后的柱子。 中年夫人见状,眉心一蹙,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把人推开,力气这么大的吗? 她冷声道:“来人!给我把他摁住!” 门外两名小厮推门入内,快步朝顾承风走去。 顾承风烧得稀里糊涂的,浑身乏力,早已施展不出自己平日里的功力,挣扎了几下便被会武功的小厮摁在了床铺上。 中年夫人徐徐一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亏待你。” “放开我……”顾承风虚弱地说。 中年夫人听不懂昭国话,她笑了笑,说道:“我又不是要毒死你,你逃什么?你说你一个低贱的奴儿,能被我看上是你的造化,你反抗什么呀?” 丫鬟忽然捧着手中的碗开口道:“夫人,蛊虫快不行了,得赶紧给他喂下去!” “拿过来。”中年夫人伸出手。 丫鬟将碗交到中年夫人的手中。 这种虫子是他们青楼……不对,如今该说戏园子了,惯用的控制人的手段,没人能够抵抗它的药性。 每月若是不服解药,便如同万蚁噬咬,生不如死。 “掰开他的嘴。” 中年夫人冷声说。 小厮撬开了顾承风的嘴。 中年夫人拿着蛊虫朝顾承风的嘴里灌过去。 顾承风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脚将她踹开,挣脱两名小厮的魔爪,起身奔到门口,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中年夫人捂住疼痛的肚子咬牙道:“这里是老娘的地盘,你以为你跑得出去吗!赵四!” 她一声令下,一名黑衣高手从天而降,一掌将顾承风打飞在了地上! 顾承风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来。 赵四揪住顾承风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抓起来,抬起另一只手,朝着顾承风的脸狠狠地砸过去! 这一拳头下去,顾承风不死也残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楼大堂的门猛地被人踹倒了! 巨大的动静震得所有人为之一惊! 赵四的拳头顿住了,他冷冷地朝一楼望去,就见一名身着穿着某书院院服的少年神色冰冷地出现在了门口。 雷电闪在他身后,他满身的杀气,宛若炼狱走来的修罗。 “放开他。” 少年冷声说。 赵四眉头一皱,他承认有那么一霎他被少年的气场震慑住,然而对方一开口,他便确定这是活生生的人,哪儿有什么炼狱的修罗? 他再次朝顾承风咋去。 少年掌心朝下,单臂一抖,一把匕首滑落,自少年掌心一转,被少年猛地挥了出去。 赵四根本没看清匕首的轨迹,只觉一道银光闪过。 下一秒,他的右手被狠狠刺中,匕首带着可怕的力道将他整个手掌都钉在了墙上! 他的身子也朝墙壁撞去,他不可避免地松开了另一只手。 顾承风跌在地上。 赵四忍住剧痛去拔匕首。 他竟然拔不出来! 也正是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少年的力道有多强!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匕首拔出来,转身便要朝少年发动攻击,可他根本还没站起身来,便被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少年一脚踢上下颚骨。 这是一个回旋踢,直接将他整个人从二楼踢飞了出去。 他重重地砸在一楼大堂的桌子上,桌子砸成碎片,他也彻底摔晕了过去。 中年夫人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个小子是谁啊? 怎么把赵四打成了那样? 要知道,赵四是她花重金买来的死士,从来没在哪个高手的手里吃过亏的呀! “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在我的青楼闹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她话音未落,少年已经走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上,将她毫不客气地怼在了墙壁上! 她后背狠狠一痛,恨不能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少年仰头,冷冷地凝视着她:“谁让你动他的?” 他? 哪个他? 那个奴儿吗? “夫人,这蛊虫你还给不给……啊!”丫鬟捧着碗,吓得呆在了原地。 “拿过来。”少年对她说。 丫鬟抖抖索索地端着碗走了过来。 少年看了无法呼吸、面色发紫的中年夫人一眼:“给她喂下去。” 丫鬟吓得要哭了。 喂还是不喂啊?不喂会不会死啊? 少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喂你就自己吃。” 丫鬟把心一横,伸出手来,将碗对准了自家夫人的嘴。 中年夫人忙撇过脸:“少侠饶命啊——少侠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是你的奴儿——早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把他捡回来——” “夫人!官差来了!正在隔壁的酒馆搜查!好像是韩家的矿场逃走了一个奴籍徭役!” 中年夫人唰的看向了地上的顾承风! 顾承风的身子就是一僵。 中年夫人恍然大悟:“他、他、他是韩家的逃奴?” 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灭口的杀气。 中年夫人脑门儿一凉! 没错,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的确想过,要是官差过来将他们抓了就好了,自己就能得救了。 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中年夫人惊慌失措道:“别杀我……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 少年俨然并不信她。 少年足尖一点,挑起地上的匕首,反手一抓,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中年夫人勃然变色:“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有法子帮你们躲避官兵!你杀了我你们自己也暴露了!得不偿失!你留我的命!我保证没人能发现他!” …… 半刻钟后,官差搜查完隔壁过来了。 大堂内简单清理了一下,赵四被人带走了,只是被少年踹倒的大门还来不及装上去。 官差一共六人。 并非与顾承风交手的那一波,而是另外的。 且因发现了顾承风会武功的事实,韩家矿场派了几个厉害的龙影卫过来,六人中有三个都是龙影卫。 中年夫人姓徐,名凤仙。 她风情万种地走下楼,笑盈盈地说道:“哟,什么风把几位官爷给吹来了?咱们天香阁今夜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为首的官差拿出一幅画像,问中年夫人道:“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徐凤仙扫了眼画像,不动声色地笑道:“哟,这么俊的小生,可惜了,没见过。” 为首的官差冷声道:“你当真没见过?” 徐凤仙笑道:“我天香阁可找不出这般模样的伶人,若我见过,一定会记得。” 为首的官差下令道:“给我搜!” 徐凤仙花容失色道:“哎!你们做什么?你们知不知道南宫三公子是我们天香阁的贵客!” “哼!”为首的官差不屑一哼。 南宫家的人也配与韩家相提并论? 几人进去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亏得是天香阁生意不好,没几个客人,否则今晚损失大了。 “头儿,没找到!” 官差们回到大堂复命。 为首的官差亮出画像,对徐凤仙道:“日后若是见到了这个人,记得去韩家禀报一声。” “有银子吗?”徐凤仙问。 为首的官差一记冰冷的目光打来,徐凤仙脖子一缩,低声道:“是,奴家记下了。” 一行人转身离开。 徐凤仙望着他们进了隔壁的赌坊,这才去了后院的柴房,搬开柴火,拉开地上的暗门,对地窖中的二人道:“他们走了!” 顾娇将顾承风背了上去。 方才徐凤仙其实是有机会告密的,她之所以没有,是因为顾娇对她说:“你出卖我,我就逃走,然后回来杀掉你,你可以赌一下我逃不逃得掉。” 少年说这话时嗜血的眼神不像活人,徐凤仙不敢拿自己的命去堵那一丝侥幸。 徐凤仙将顾承风安置在自己的屋子,这绝不是她要占顾承风便宜,而是她的屋子里有一条逃生的通道,是天香阁最安全的屋子。 顾娇将顾承风放在床铺上,打算去马车上拿急救包来给他治伤。 刚一转身,一只滚烫的大掌抓住了她的手。 有些事他平日里不会做,有些话他平日里不会说。 但他高热得太厉害了,脑子都浆糊了,哪里还分得清自己的颜面与体面? 他紧紧地抓着她,努力睁开眼,视线模糊地看着她,沙哑而虚弱地说:“我找到你了吗?” 顾娇看着他,点头:“嗯,找到了。” ------------ 667 娇娇之怒 顾娇用的是自己的声音。 他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了,但至少让他听见。 正在一旁给顾娇倒茶的徐凤仙听到这一嗓子少女声音,惊得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朝少年看去! “准备热水。”顾娇说,又恢复了青涩的少年音。 徐凤仙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自己是给吓傻了吗?居然连声音都能听错,这明明就是个小子,怎么可能变成丫头? 丫头才没这么可怕。 顾承风的伤势很严重,有跌倒的轻微擦伤,也有与人交手留下的刀伤,伤口泡了水,里面全是泥沙。 清洗的过程里,皮肉都得翻出来。 顾娇冷静地做着一切。 一旁的徐凤仙却看得嗓子眼都差点儿跳出来了。 我滴个乖乖,这洗得也太残忍了吧! 她折磨那些不听话的小倌都没这么可怕,这小子是哪儿来的呀?这真的是在救人吗?这是在死手吧! “别清理了。”顾承风虚弱地说,“难看。” 顾娇平静地说:“比这更难看的伤口我也见过。” 顾承风的身上除了今日弄的新伤之外,还有不少旧伤,大大小小,几乎遍布全身,不难看出他路上吃过的苦头。 “韩家人干的?”顾娇问。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丝毫波澜,然而屋子里就是莫名地笼罩了一股极寒的杀气。 端着热水进屋的徐凤仙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她干这一行许多年了,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小杀气便这么重的少年。 她将热水放在床边的凳子上,问道:“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去熬点青菜粥。”顾娇说。 “诶,好!”徐凤仙应下,赶忙吩咐银杏去办。 心底的巨石落下之后,人松懈下来,便很容易入睡。 顾承风都快要睡着了,忽然感觉有人在扒自己裤子,他迷迷糊糊地一愣,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裤腰带:“你做什么?” 顾娇看了看他裤子上渗出来的血迹,说道:“你的腿上有伤。” 顾承风用最后一丝意识顽强抵抗:“不……不许看……” 顾娇说道:“又不笑你小。” 顾承风:“……!!” 他不小! 他是顾大大! 还有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这是一个姑娘家能说的话吗! 顾承风脑袋一歪,不省人事了。 徐凤仙:“呃……” 这是睡着的,还是被气晕的啊? 顾娇得亏是检查了,顾承风大腿上靠近胯部的地方中了一刀,深可见骨,足足缝了七针。 伤势全部处理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厨房的青菜粥熬好了,不过顾承风已经睡着了,顾娇没叫他,自己吃了一点。 她不饿。 只是不喜欢浪费。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晚,徐凤仙觉得自己也得吃点粥压压惊。 “那个……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她讪讪地说。 顾娇坐在桌边,放下手中的碗,说道:“慢着,有话问你。” 徐凤仙忙折回来,谄媚地笑道:“诶!小公子请说!” 顾娇问道:“今天的官差是韩家的,是韩彻的那个韩家吗?” 韩彻? 徐凤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韩家的二公子的确是叫韩彻。 她点头:“是,就是那个韩家!” 顾娇又道:“韩家为什么会对一个奴籍下人穷追不舍?”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不是普通的奴……”徐凤仙说到一半意识到二人的关系,忙轻咳一声改了口,“方才那些官差的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来自韩家的矿场,矿场对徭役的管制极严,逃走的统统都得抓回去处以极刑。这是矿场的规矩,也是韩家用来震慑人的手段。” “小公子的朋友能逃出来真是万幸,韩家的矿场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只有死囚才会被发配过去,要不就是买来的奴人,那里的人都不是人,起早贪黑的干活,病了伤了没人治,只往山里一扔,因为治病的钱已经足够去买一个新的奴人了。” 顾娇的眼底迸发出极强的杀气。 徐凤仙劝道:“我劝小公子不要轻举妄动,韩家人可不是好惹的。” “有多不好惹?”顾娇问道。 徐凤仙道:“韩家是太子的母族,权势滔天,别看他们的世家排名不是第一,但有时啊,排名是虚的,手里的兵权才是实打实的。韩家得到了轩辕家的黑风骑,拥有燕国最强大的骑兵。公子你还小,可能不懂打仗,不知骑兵的力量有多强悍。韩世子的黑风王是传闻中千年不遇的魔马,能驱狼战虎,六国仅此一匹,从无劲敌!” “啊——” 后院传来丫鬟银杏的惊叫声。 赫然是马王在后院的空地上踩水蹦跶,水花溅了路过的银杏一脸。 说到奴人,顾娇的目光落在了顾承风右腿外侧的烙印上,这是用烧红的铁烙生生烙上去的,皮肉都被烧烂,自尊也被碾碎。 这个印记很刺眼,比他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势加起来都要刺眼。 顾娇问道:“官差多久找不到他会放弃?” 这话拗口死了,徐凤仙差点没听明白,她说道:“不会放弃的,从韩家矿场逃出去的人就没有一个没被找回来的,不然为何如今都没人敢逃了呢?你这位朋友怕是今年第一个逃走的。你一会儿带他走的时候要小心一些。” 顾娇睨了她一眼:“谁说我要带他走了?” 徐凤仙一愣:“什么?” 顾娇看向徐凤仙,威胁地说道:“他能藏多久,你就活多久。” 徐凤仙:“……?!” 不是,这小子是讹上她了吗? 她难不成以后要一直帮他应付韩家的官兵? 徐凤仙结巴道:“我我我、我警告你……” 顾娇淡淡地说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你猜我是哪一个?” 徐凤仙一口老血卡在喉咙。 …… 顾承风高热反反复复了一整晚,顾娇就在床前守了一整晚。 翌日天不亮,顾娇乘坐马车去了天穹书院。 书院门口,她碰见顾小顺。 顾小顺抱着书袋走过来:“姐!你昨晚是不是歇在小郡主的府邸了?” “没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顾娇看了看,道,“待会儿再和你说。” 顾小顺应下:“哦。” 顾娇打算先将马王安置在书院,晚上再带回去,刚走了没几步,有人自身后叫住他:“是萧六郎吗?我家公子有请!” “不去。”顾娇想也不想地说。 那人一字一顿道:“我家公子姓韩。” 顾娇的步子顿住,将马车交给顾小顺:“你先进去,我的书袋在马车上,一会儿别忘了给我拿去明心堂。” “好。”顾小顺听话地接过缰绳。 “带路。”顾娇转过身,对那个年轻侍卫说。 侍卫将顾娇带去了附近的巷子。 韩彻早已在巷子里等候多时,他身边站着不少韩家的侍卫。 这架势摆明就是来者不善。 其实事情说简单倒也简单,就是为了一匹马而已。 本以为明郡王出马,一定能抢走萧六郎的马,谁料半路杀出一个小郡主来?明郡王吃了瘪,面子上过不去,只有拿他撒气,怪罪他没弄清楚形势,欺负人欺负到了小郡主的头上。 这是他的错吗? 难道不是你明郡王干不过小郡主吗? 这话他就不敢说了。 他心里窝了火,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不论如何也得把那匹马弄到手,不能白白受这个气。 当然了,他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之人。 他会先礼后兵。 “萧六郎,实话和你说,我看上你的马了,你开个价!” 顾娇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我做什么?我看得上你的马是你的福气,要不是这个,你以为就凭你,有资格与韩家嫡子说话吗?” 顾娇依旧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韩彻莫名感觉自己被一头凶残的狼给盯上了,他的脑门儿凉了凉,恼羞成怒地说道:“萧六郎!你别以为真有人给你撑腰!小郡主只是个孩子,若是让燕山君与国君知道你利用她,你的下场比死更凄惨!你若是现在将马卖给我,再好生求我,我说不定能看在你跪舔的份儿上,让韩家保下——” 他的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顾娇飞起一脚,将他重重地踹到了地上! 少年如修罗,一脚踏上他胸口:“韩家人,了不起吗?” ------------ 668 暴揍(一更) 韩彻一共从韩家带了六名侍卫,他们虽不如死士那般厉害,却也是个顶个的高手,然而从顾娇出手到现在竟没一个人反应过来。 不知该说是顾娇的动作太快,还是顾娇的气场太强。 韩彻的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几人这才意识回笼,面面相觑了一番,咬牙冲顾娇冲过去。 若是六个龙影卫,顾娇还犹豫一下,但这群侍卫想在顾娇的手中讨到便宜是不可能的。 顾娇一手一个,以人为锤砸过去,数招之内便将几人砸到吐血。 韩彻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带来的侍卫如此不经打地倒在地上,不由地瞳孔猛缩! 可仔细想想,这个结果似乎也不算太意外。 他自幼习武,在世家公子里不说排上前几却也绝对不差,然而萧六郎朝他攻击过来的时候他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何一个下国来的书生拥有如此高强的武艺? 平心而论,顾娇能打不假,可更多的是韩彻以及他的侍卫缺乏对敌经验。 韩彻毕竟只是一个世家公子,不会出入太危险的场合,他爹给他的侍卫自然不是什么凶残之辈。 若换做是韩世子与他的手下在这里,顾娇对付起来并不会如此容易。 顾娇又给了韩彻一脚,韩彻痛得几欲昏死过去。 他就不明白了,这小子年纪轻轻的,下起手来怎会如此狠辣? “你不要——啊——” 不要什么? 顾娇讨厌别人聒噪。 韩彻被揍得怀疑人生。 他这下是打心眼儿里感受到顾娇没有撒谎,她是当真没将韩家放在眼里,他实在不明白一个下国人是哪儿来的底气与上国世家作对的? 旁人跪舔都来不及! …… 天穹书院的明心堂内,沐轻尘在座位上等了有一会儿了。 他一贯来得晚,每次都是班上最后一个,属于踩点类的学生。 顾娇截然相反,除了不好好学习,其余方面给足夫子面子,从不迟到,从不无故缺课,也从不拖欠作业。 她总比沐轻尘来得早,今日却不见她踪影。 她的书袋倒是让顾小顺拿过来了,此刻正孤零零地摆在她的书桌上。 沐轻尘蹙了蹙眉,往后门望去。 这时,江夫子抱着《论语》过来了。 “今天我们上……” 江夫子话音未落,一道潇洒的小身影自后门闪身二入,坐在了沐轻尘的身侧。 她顺手拿过沐轻尘翻开的书。 江夫子抬头朝这边望来,一眼就看见沐轻尘桌上空空,江夫子眉头一皱:“沐轻尘,你书呢?” 沐轻尘嘴角一抽。 顾娇装模作样地把书还给他:“借给你,还好我带了两本。” 说罢,面不改色地从自己的书袋里抽出一本《论语》。 沐轻尘:“……” 江夫子给了沐轻尘一记警告的眼神,开始上课。 沐轻尘虽早已领教过同桌的无耻,却也没料到这么无耻,他一时间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课室里响起所有人的跟读声,江夫子念一句,大家念一句。 念完之后江夫子开始逐一讲解。 沐轻尘压下心头暗涌,低声问顾娇:“干什么去了?” 顾娇翻开书本,小声淡淡说道:“碰到一个熟人,友好问候了一下。” 沐轻尘眉心一蹙,问候就问候,还友好?这话从萧六郎嘴里说出来怎么透着一股子古怪? “你没惹事吧?” “没。” 是事惹她。 …… 另一边,被顾娇“友好问候”了一番的韩彻在下人的护送下回到了韩家的府邸。 韩彻遍体鳞伤、鼻青脸肿,进府时险些没让人认出他来。 下人即刻去请了大夫,同时去主院禀报韩家老爷。 韩家老爷正带着长子在花厅会客,客人在场,他不便离开,便让长子先行过来。 韩彻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小厮刚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愣是让他疼得几乎是又死了一次。 韩世子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弟弟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一屋子下人守在一旁束手无策。 “世子!”有小厮看见了他,赶忙躬身行礼,其余下人也纷纷行礼。 韩世子不苟言笑地走到床边:“发生了什么事?” 韩彻看到自家大哥,忽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他探出被踩成猪蹄的手,抓住大哥的袖子:“大哥——有人欺负我——” 韩世子道:“你好好说。” 韩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自己被揍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我不过是见明郡王不开心,就想着再去说服他一下,顺便也劝他不要与明郡王作对,哪知他就把气撒在了我身上……还说,韩家人了不起吗?大哥!他这是没将韩家人放在眼里啊!一个下国人不敢这么做,一定是沐轻尘指使的!” 韩家与沐家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了,韩彻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沐轻尘在背后捣鬼。 韩世子严肃地看了弟弟一眼,说道:“你不要什么扣在沐轻尘头上,他对付你不用这么麻烦。” 韩彻气呼呼地说道:“他对付的是我吗?是韩家!他打的是韩家的脸!” 韩世子瞥了他一眼,道:“我看你还挺有力气,打得不怎么重嘛。” “哪里不重?我都快死了!我这不是气吗?” 韩彻委屈坏了,他真的真的快被揍死了,萧六郎那小子不像是不想卖马,更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别的事得罪他。 “他在拿我出气!”韩彻哽咽道。 韩世子双手负在身后,看着韩彻道:“我说过,你少与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往,少在外惹是生非,你总当耳旁风。这回权当给你个教训,看你日后还敢胡来。” 韩彻不可置信:“大哥你什么意思啊!你难道不为我报仇吗?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唯一的同胞弟弟被人羞辱至此吗?” 韩家的儿子并不少,嫡出的只有两个——韩世子与韩彻。 兄弟俩自幼都被寄予厚望,严格培养,只不过韩世子各方面都更为出众,性格也更沉稳冰冷。 韩世子听了弟弟的话,眸光微微一凉:“你自己出去欺负一个下国人,欺负不成反被人家给欺负了,你还有脸让我去替你报仇?” 韩彻噎住。 韩世子接着冷冷地说道:“连个下国人都打不赢,我要是你,就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彻彻底不敢吭声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人家的哥哥都替弟弟出头,只有他大哥总是让他自己打回去。 要不是二人长着实在太过相似的脸,他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自己亲哥哥! 韩彻低头,捏紧拳头。 韩世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世子。” 出了院子后,韩世子的心腹手下迈步走了过来。 韩世子问道:“查清楚了?” 心腹手下拱手:“属下问过二公子的侍卫了,确实是天穹书院的那个学生先动手的。起因是二公子在击鞠赛上看上了那个学生的马,想要据为己有,但又担心有沐轻尘护着,自己抢不到手,于是在明郡王面前提了一嘴。明郡王好马,差点儿连您的黑风王都抢去了,听说有一匹不逊于黑风王的烈马,明郡王自然动了心,前去天穹书院要马,哪知却被突然出现的小郡主搅黄了。小郡主貌似还当众训斥了明郡王,明郡王深感颜面扫地,之后迁怒于二公子,二公子今日……恐怕除了要马……” “还有去找回场子。”韩世子说完了心腹下人没敢说出口的话,“他是去找人家撒气的,怪得了人家揍他?” 心腹下人不敢妄议韩彻。 韩世子又道:“不过那个学生也委实太嚣张了,怎么说彻儿都是韩家嫡子,他这么做置韩家的颜面于何地?况且他下手也太重了。” 想到韩彻身上的伤势,韩世子的眉头皱了一下。 ------------ 669 二更 大雨过后草场得几日才能晒干,顾娇与小郡主约定三日后再去教她,放学后顾娇让顾小顺先带马王回去,她去了一趟天香阁。 天香阁的前身是青楼,但因姑娘们赎身的赎身,出走的出走,剩下的只是一些半老徐娘,弄得生意做不下去,于是才改了戏园子。 可这戏园子也不好做,请不到合适的角儿,就靠一帮老乐人吹拉弹唱,着实没多少有钱公子愿意花钱捧场。 大门已经修好了,可惜门内冷冷清清的。 徐凤仙坐在大堂内直叹气,再这么下去,她的天香阁得关门大吉了。 “夫人,那个小公子来了!”银杏在徐凤仙耳畔轻声说。 “哪个小公子啊?有钱吗?”徐凤仙漫不经心地问。 银杏就道:“昨天的小公子,拆门的那个。” 一听拆门,徐凤仙一个激灵坐直了身板儿,朝门口望去,顾娇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徐凤仙忙站起身来,心有余悸地看向顾娇:“是、是来找那位小兄弟的吧?他在楼上,他醒了。” 顾承风扛揍是真的,那么严重的伤势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竟然就清醒过来了,也退烧了。 顾娇进屋时他正坐在床头抗拒喝药。 药方是顾娇开的,天香阁的人去抓了药给他煎服,中药治根,又能调理体质,顾娇叮嘱必须得盯着他喝下去。 “怎么,怕苦啊?” 顾娇的声音自门口不疾不徐地传来,顾承风微微一愣,抓过碗来就把药咕噜咕噜地喝了。 丫鬟目瞪口呆,她在这儿劝半天了,一口也不喝,还是那位小公子有办法呀。 想想也是,小公子那么凶,他不乖乖喝药,当心小公子揍他! 顾承风才不是担心顾娇揍他。 顾承风苦得想吐舌头,生生忍住了,靠在身后的垫子上不咸不淡地说:“你怎么来了,不用上课吗?” 他去过碧水胡同,当然知道顾娇是以什么身份来的燕国。 “放学了。”顾娇来到床边,打开急救包,“换药。” “我自己换。”顾承风目不斜视地说。 顾娇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放下急救包,将他摁在床头,里里外外换了一遍药。 完全无法挣扎的顾承风:“……” 换完药,顾承风成了一只面色涨红的炸毛童子鸡。 顾娇开始收拾桌上的医疗耗材,她没问顾承风来燕国做什么,有些事非得做,但有些话不必非得说。 然而她不问,不代表顾承风以为她不会问。 似是为了抢占先机,顾承风坐在床头,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我大哥的!我大哥也来燕国了,我担心他会有危险。” 顾娇:“哦。” 顾承风压根儿不记得自己烧糊涂的时候拉着顾娇的手说了什么,还当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你又不是我妹妹。” 顾娇再次:“哦。” 顾承风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过,作为昭都第一大盗飞霜,成熟练就了一身别人不尴尬我也不尴尬的本事。 “顾琰怎么样了?”他状似无意地问。 顾娇道:“暂时脱离危险,不出意外,下月安排手术。” 顾承风眉头一皱:“什么叫不出意外?” 顾娇将最后一个用过的棉签用瓷瓶装好:“手术室在国师殿,必须要国师回来才能进去,国师预计下个月回。” “这样啊。”顾承风点了点头。 随后,顾承风又问了萧珩以及小净空几人的情况,顾娇一一答了。 某些人嘴上说着不关心,个中细节一个也没放过。 “这个,给你。”顾承风忽然拿出一个用蜡密封过的油皮纸包递给顾娇。 “什么?”顾娇接过来。 “信阳公主让我带给你的。”顾承风说。 顾娇打开一瞧,竟然是一个崭新的平安符。 “为什么又给我一个?”她不解地问。 顾承风哼道:“这是药做的,戴久了药效就没了,得定期换新的。” 顾娇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平安符,“我没感觉啊。” 顾承风说道:“等你感觉它失效了再换不就晚了吗?” “说的也是。”顾娇从善如流地将新平安符换上,不对比时没感觉,可戴上之后一股清凉之意直达肺腑,看样子旧的平安符的确是需要更换了。 “话说……”顾承风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要不是信阳公主与他说起这件事,他还不知这丫头身上有这样的秘密。 他终于明白大哥为何要潜入燕国了,那时顾琰还没发病,大哥不是为了顾琰求医,是为了她。 大哥想治好她,让她不再暴走失控。 但平时……真看不出来呀。 可能是自己没见过,所以难以想象吧。 “对了,大哥也来了燕国,你们有没有见过?” “没有。”顾娇摇头。 顾承风沉思道:“大哥是跟着地下武场的人来的,也不知他们会把大哥带去哪里。大哥是不知道你和顾琰来了,若是知道,一定会想法设法联络你们。” 顾娇想了想,说:“他不一定是来了盛都。” 顾承风赞同:“这倒是。” 他大哥是为了给这丫头治病才进入燕国的,燕国那么大,能人异士不少,但最厉害的还属国师殿。 他大哥一定会来国师殿。 只不过,一个下国的地下武场甄选出来的高手未必有资格进入盛都,他大哥要一路打上来,打赢所有挡在前面的高手,才能进入盛都的武场。 这是他的猜测,如果盛都有武场的话。 天香阁的确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顾承风继续留下休养。 顾娇从天香阁出来。 走了没几步感觉到有人在盯梢她,这是一种长期训练出来的直觉,对方其实并没露馅。 她不动声色地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铺子生意极好,老板娘与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 顾娇拿了一套女子成衣,在柜台放下一粒碎银,又摘了个罩纱斗笠。 顾娇从铺子里出来已成了一个戴着罩纱的亭亭玉立的少女。 视线还在,但却不是盯着她了。 她面无表情地朝盯着她的两个人走去,状似不经意地撞了一下其中一人的肩膀。 “你……”那人大怒,见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又脸色一红,拱手说道,“姑娘,抱歉。” “无妨。”顾娇勾了勾唇角,语气轻缓地说,“可否让个道?” 少女的声音清冷干净,自带属于这个年纪的娇软,听得两个大男人的脸都红了一下。 二人忙侧身让开。 其实道路很宽阔,但谁会拒绝一个少女如此客气的请求呢? 顾娇走远后,两名高手继续盯着铺子,盯了许久许久。 “怎么还不出来?”方才被撞的那名高手嘀咕。 同伴也纳闷:“难道他走了?” 高手说道:“不可能,这间铺子没有后门!咱们连窗户都盯上了!没见他出来呀!” 同伴问道:“他会不会换了一身打扮?” 高手说道:“方才一共进去十三人,出来五人,一个是孕妇,两个是孩子,另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还有一个是方才那个小姑娘,你觉得哪一个是他假扮的!” 孕妇、孩子、老嬷嬷是一家,特征太明显了,假扮不了。 至于那个姑娘,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好听,他们世子让他们盯梢的是一个小子! 同伴皱了皱眉:“不管了,进去找!” 二人进了成衣铺子,每个角落都搜查了一遍,却哪里有那小子的身影? 同伴一脸懵逼:“他是长翅膀飞了吗?” 高手突然摸上腰间:“哎呀!我的荷包!” 寂静的长街上,顾娇右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巷,一边走,一边摘掉罩纱与外裳。 她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打开后,葱白的指尖夹出一枚令牌。 “韩家人?” 她淡淡地勾了勾唇,走出巷子,将令牌随手扔进身旁的池塘。 又倒出里头的金元宝与碎银,随后将荷包也扔了。 ------------ 670 夫妻相见 韩家后山的武场上,韩世子一杆红缨枪凌空劈斩而下,将对手打得后退好几步。 对手稳住身形后,冲韩世子拱手行了一礼:“世子,我输了!” 韩世子大汗淋漓,微微喘着气,他将手中的红缨枪扔给一旁的侍卫,说道:“退下,记得疗伤。” “是!” 与韩世子对决的韩家死士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离开了武场。 一名长随捧着干净的巾子走上前。 韩世子拿过巾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转头对一直在观战的中年男子道:“二叔,如何?” 被韩世子称作二叔的男子正是韩家的二爷韩咏。 韩咏双手负在身后走过来:“较之上月有进步。” 韩世子很快便平顺了呼吸,他对这个结果显然并不十分满意,继续问道:“比轩辕晟当年如何?” 轩辕晟,轩辕家嫡长子,闻名六国的武学奇才,深得轩辕厉真传,被誉为是唯一可能追赶轩辕战神的人。 韩咏曾在轩辕晟的麾下待过。 韩咏沉吟片刻,说道:“你还年轻,再勤加习武,未必不能达到轩辕晟的高度。” “所以还是没能超越他。”韩世子拿着红缨枪的侍卫伸出手来。 侍卫会意,将红缨枪双手递给他。 韩世子又练了一轮枪法,一招一式都杀气毕现。 练完,他自己也有些不满意,皱了皱眉,说:“到底不如轩辕厉的神兵。” 韩咏笑了笑,说道:“你不必着急,轩辕晟在你这个年岁,不一定有你的功力高深。他是上战场上得早,在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你所欠缺的也不过是一些历练的机会罢了。” 韩世子再次将红缨枪抛给自己的侍卫。 红缨枪太重了,侍卫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没接住。 韩世子说道:“最近盛都有没有什么新的高手?” 韩咏道:“你说的是地下武场吗?暂时还没有,等有了我会通知你,让你去比武。其实韩家的死士也不错,只可惜路数不同,并不是最合适的对手。” 死士的武功不论高低都不是最合适的陪练对手,与他们对打激发的只是杀人的本能,不是武学上的进益。 韩咏接着道:“在盛都你已经难逢对手了,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啊,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 韩世子道:“二叔请说。” 韩咏道:“国君的寿辰要到了,贵妃娘娘让人从宫里带了口信,让你们两兄弟也入宫赴宴。” 韩世子顿了顿,说道:“彻儿伤成那样,怕是去不了。” 韩咏笑道:“你去也行。” 韩世子没说去不去的话,反而问道:“国君不是早不过寿了吗?怎么突然有办寿宴了?” 国君与太女的生辰在同一日,自从太女勾结轩辕家谋反后,国君的生辰便再也没大肆操办过。 韩咏笑叹着摇摇头:“谁知道呢?咱们的这位陛下最是喜怒无常,心思诡异,谁也猜不透他究竟想了什么。” “世子!” 二人说话间,派去盯梢的两个高手回来了,二人皆是韩世子的近身侍卫,一个叫孙丰,一个叫郑海。 被盗了荷包的是孙丰。 二人齐齐向韩世子行了礼。 韩世子看着二人灰头土脸的样子,淡淡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让你们跟的人呢?” 二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孙丰硬着头皮拱手回禀:“跟、跟丢了。” “跟丢了?”韩世子微微诧异,“你们两个还能把人跟丢?” 二人汗颜。 他们是韩世子的心腹侍卫,本事并不小,前前后后帮韩世子极少有失手的时候,今日是他们大意了。 “孙丰荷包也被偷了。”郑海说。 孙丰瞪了郑海一眼:“不是让你别提这事儿吗?” 堂堂韩家侍卫竟让个小贼顺了荷包?说出去丢不丢人啊? 孙丰已经明白荷包是被那个小姑娘顺走的了。 不过饶是如此,他与郑海也没将她与要跟踪的小子联系在一起,毕竟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 韩世子冷冷看了二人一眼:“自己下去领罚。” “是!” 二人行了一礼退下。 韩咏问:“谁这么厉害,竟然把你的人都甩掉了?” 韩世子淡道:“一个下国来的学生,有几分本事,把彻儿都打败了,我想看看他背后有没有什么人指使。” “哦?原来彻儿是被一个下国人打伤的。”韩咏好气又好笑,“欺负韩家嫡子,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在盛都有胆子这么做的没几个,不是沐家就是南宫家。” 沐家是老恩怨了,南宫家是为争夺兵权。 韩世子望向园子里的花丛,凝眸说道:“他倒的确是沐轻尘的同窗,但沐轻尘不会这么做,沐轻尘有事只会冲我来,不会对彻儿下手。” 韩咏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那就只剩南宫家了。” 韩世子眉头微皱:“南宫家?” 韩咏点头,直言不讳地说道:“是啊,南宫家一直想要我们的黑风骑,我们也一直眼馋南宫家的兵权,对上是迟早的事。” 韩世子沉吟片刻,说道:“为什么我觉得也不是南宫家呢?” 韩咏道:“除了南宫家还有谁会来来对付韩家?王家吗?王家可没这个心思。” 他说着,见自家侄儿仍是一副沉思不已的样子,淡笑一声道,“你该不会认为他是自己有这个胆子挑衅韩家吧?别说他只是一个下国人,就是上国世家公子也断没能以一己之力与整个韩家抗衡的,他只要不是疯了就不会这么做。” “况且,你不觉得昭国突然来了几个学生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咱们燕国的书院素来就没有昭国的学生。” 韩世子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他们本就是南宫家找来的?” 韩咏又道:“你记不记得南宫将军被匪徒断掉一臂的事?” 韩世子道:“记得。” 韩咏冷笑:“南宫将军根本不是回乡祭祖,而是秘密去了昭国。他的胳膊也根本不是被匪徒所伤,具体出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不过,他回盛都不久,这几个昭国人就来了,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 顾娇回到宅子后,与家人说了顾承风来盛都的事。 家里人都很惊讶。 “他又没有路引,是怎么来的啊?”南师娘问,“不会是……” 顾娇嗯了一声:“打了奴隶印记。” 南师娘倒抽一口凉气。 顾家小二也太狠了,为了来盛都竟然不惜将打上奴隶印记,这印记可是会伴随一辈子的。 “那他没事吧?”南师娘问。 顾娇道:“找到了合适的藏身之处,暂时没什么事。” “这孩子……”南师娘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顾家的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固执,认定了的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办到,譬如要医治顾娇的顾长卿,又譬如要医治顾琰的顾娇。 如今又多了个顾承风。 不过这对顾娇与顾琰来说不是坏事,二人在盛都举目无亲,能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两日后,顾娇去了一趟燕山君的府邸,小郡主依旧畏惧上马,依旧被顾娇毫不客气地抓上马,于一阵嚎啕大哭中上完了本次的骑术课。 “接下来的几天……呃!你不用……呃!” 小郡主哭得直打嗝,乃至于下马后不哭了,打嗝还是没止住。 “你慢慢说。”顾娇道。 “我是在慢慢……呃!”小郡主又打了个嗝,觉得以自己的状态还是长话短说的好,“我不能上课……呃!我国君伯伯要……呃!做寿……呃!我父王不在……呃!我要……呃!替他去赴宴……呃!” 其实离陛下伯伯的寿宴还有一段日子,但她要提前住进宫里,所以暂时不能上课了。 这倒是正合顾娇心意,因为顾娇马上要准备接下来的击鞠赛了,大概率也是没空过来教她的。 “那等小郡王忙完了,我们再学骑马。” “拉兜。” 小郡主立马捂住嘴。 她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却偏偏还太小,有个别字说得不太好。 顾娇弯了弯唇角,伸出手指,不提她发音的事。 小郡主也伸出了自己的小小手指,与顾娇拉了钩。 击鞠赛的前一夜,武夫子照例带顾娇一行人住进了上次的客栈。 沐川进客栈时忍不住幽怨地嘀咕:“咱们上次不是赢了吗?怎么还住这么破的客栈?” 这还不是因为经费紧张? 老实说书院确实多拨了一点银子,奈何今年击鞠赛格外火热,导致客栈的价钱一涨再涨。 武夫子拍着胸脯道:“我答应你们,只要这一场你们赢了,决赛的时候我自掏腰包也给你们换间好点的客栈!” 沐川撇嘴儿,显然不太信。 武夫子又看向其余学生,其余学生也一脸怀疑。 武夫子挽尊道:“这间客栈有什么不好?今晚有花灯会!就在这附近!我是特地挑的客栈!允许你们今晚……去逛会儿花灯!亥时之前回来!” 这是武夫子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沐川一下子来了兴趣,凑到顾娇身边,与顾娇一道上楼:“哎,六郎,你还没逛过盛都的花灯会吧?” “嗯。”顾娇迈步上楼。 沐川笑道:“一会儿去看看?” “好。”顾娇应下。 沐川回头望向身后的沐轻尘:“四哥你去不去?算了,你肯定不会去。”他四哥对花灯没兴趣。 几人来到了二楼,沐轻尘推开自己的房门,望向顾娇的方向:“门口见。” 沐川一愣,四哥这是要去的意思? 活久见呐,他四哥也有去逛花灯会的一天? 赵巍与袁啸也闲来无事,一道在门口集合。 武夫子竟然也来了。 沐川的笑容一僵:“武夫子,你来做什么啊?” 武夫子正色道:“我想了想,还是和你们一起,不然我不放心。” 沐川:“……” 关于花灯的事武夫子倒是没诓骗他们,的确就在客栈附近,往前走百步拐个弯便是了。 一整条长街,灯市如虹,流光溢彩,两旁是挂着花灯的摊位,小贩一边做着花灯一边卖力吆喝,行人早已涌来,人潮攒动,摩肩接踵。 但街道上忙而不乱,喧而不嚣,行人多而不拥,秩序井然。 这里的花灯并不全都是用银子买的,也有猜灯谜或吟诗作赋赠花灯。 顾娇喜欢热闹。 看着有种很新奇的感觉,就像小孩子见了玩具。 虽然她本质上是一个很安静的人。 “公子,买个花灯吧!” 边上,一个老大娘对路过的顾娇慈祥地说。 顾娇停住脚步,看着老大娘递过来的花灯,好奇地眨了眨眼。 好看。 老大娘见她喜欢,又拿起另外一个:“这是我老伴儿新做的莲花灯,一起买,便宜十文钱!” 莲花灯也好看。 顾娇眸光一扫。 唔,还有桃花灯,桃花灯也好好看! 沐轻尘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会是要买灯吧?” 一个大男人买什么花灯?逛逛就够了。 买也是才子送佳人,哪儿有男人自己盯着不放的? “唉。”顾娇叹息着摸了摸面前的桃花灯,人设不能崩,花灯不能买,尤其粉粉嫩嫩的花灯更不能买。 她忍痛将花灯放回去。 忽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探了过来,玉雕般的指尖夹住一个银裸子放在摊位上,随即,一道干净而低润的声音在顾娇身侧徐徐响起:“这个桃花灯,我要了。” 顾娇唰的扭过头来。 对方戴着一张银质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柔软的嘴唇与精致的下巴,以及那双深邃如泊的眼眸。 夜风习习,自他的那侧吹来,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朝着顾娇幽幽笼罩而来。 顾娇一下子看呆了。 沐轻尘将顾娇的反应尽收眼底,眉心不自觉地蹙起,他警惕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正要喊顾娇离开,恰在此刻,卖灯的老大爷将新做好的几个花灯挂上去,却没站稳整个人朝摊子上一扑,手里的花灯飞了出去。 眼看着就要砸到顾娇,沐轻尘忙伸手将花灯挡开。 而几乎是他出手的同一霎,那个年轻的男子也抬起手去挡花灯,不同的是,他的另一只手将顾娇搂过来护在了怀中。 而顾娇竟然没有反抗,就那么顺势扑进了他怀里。 是错觉还是其它,她的小脑袋还在对方的胸膛上蹭了一下。 “没事吧?” 沐轻尘听见对方轻声问。 “没事。” 他听见顾娇轻声回答。 不是平日里清冷或不羁的语气,而是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感觉。 只是一下,二人便分开了。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顾娇客气地说。 萧珩拿起手中的桃花灯,温文尔雅地说道:“举手之劳,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这个花灯就送给小兄弟了。” “恭敬不如从命。”顾娇接过花灯,“我也给你送一个!” 萧珩含笑点头:“好。” 顾娇买了一个粉嫩嫩的莲花灯,这个也是她喜欢的:“给!” 这种女人才会喜欢的花灯,沐轻尘是不会要的,他觉得对方也不会。 哪知萧珩毫不犹豫地收下,并诚恳地道了谢:“多谢小兄弟的花灯,你我既一见如故,还交换了礼物,不如一起同行。” 沐轻尘:不行。 “好!”顾娇爽快地说道。 前面有玩杂耍的,沐川几人早跑去看热闹了。 沐轻尘三人不紧不慢地走在长街上。 顾娇与萧珩一人提着一盏花灯,看上去竟有一种十分登对的感觉。 可明明都是男人啊,沐轻尘心道。 “净空呢?”顾娇用眼神询问萧珩。 萧珩小声道:“被夫子叫去补课了。” 沐轻尘开口道:“阁下是盛都人?” 萧珩的语言天赋满级,盛都口音说得比本地人还溜。 “是。”萧珩说。 沐轻尘又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萧珩道:“龙一。” 沐轻尘:这是个什么名字? 萧珩没理会沐轻尘的古怪,转头问顾娇:“肚子饿不饿?那边的饺子很不错。” “饿!”顾娇说。 三人去了卖豆花的摊子,找了一张空桌坐下,沐轻尘与萧珩面对面。 “我不饿,你们吃。”沐轻尘说,沐家嫡子吃不来路边摊的东西。 顾娇与萧珩各自要了一碗白菜肉馅的饺子。 然后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 顾娇与萧珩同时伸出手去拿桌上的调料,顾娇拿了醋,萧珩拿了辣油,但顾娇将醋放在了萧珩面前,萧珩将辣油放在了顾娇手边。 沐轻尘:“……” ------------ 671 恩爱(一更) 你俩什么操作?一个给对方醋,一个给对方辣油,互赠花灯不够,还互赠上调料了? 沐轻尘总觉得这一幕十分碍眼,并且同时他感觉自己都有点饱,明明他没吃晚饭来着。 “他不能吃辣。”沐轻尘将顾娇手边的辣油拿了过来。 萧珩微眯着眸子看向顾娇。 顾娇正要说什么,沐轻尘的眼神扫了过来,又想痔疮发作吗? 顾娇:“……”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吗? “就,吃一勺。”顾娇飞快地倒了一半在碗里,沐轻尘想阻止都来不及。 饺子的味道是真好,尤其淋上辣油之后简直就是妙不可言,顾娇吃得很满足。 俩人都在吃,只有沐轻尘干坐着。 沐轻尘不想盯着他俩看,可目光就是会不自觉地落在二人身上。 顾娇吃东西吭哧吭哧的,腮帮子鼓鼓,莫名有点可爱。 沐轻尘皱眉。 他怎么会觉得一个大男人可爱? 他是疯了吧! 他又看了眼那个不速之客龙一,龙一的吃相倒是不用能可爱来形容,斯文优雅,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矜贵之气。 要说这不是自幼培养出来的礼仪,沐轻尘都不信。 可沐轻尘绞尽脑汁,也很难将眼前之人与盛都的哪位世家公子联系在一起。 莫非不是盛都的? 也不对,他口音是盛都人,并且他自己也承认了。 沐轻尘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沐川三人过来了。 “四哥!六郎!” 这声六郎叫的,顾娇没抬头,反倒是萧珩朝沐川看了一眼。 沐轻尘眉头一皱,又没叫你。 “六郎,我叫你你怎么不理我?”沐川来到桌边,一脸幽怨地说。 顾娇吸溜了一个饺子,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忙。” 绝不承认自己是没反应过来。 “吃饱了吗?”萧珩问顾娇。 顾娇道:“还可以再吃一点。” 盛都什么都好,就是菜肴的分量总是很精致。 萧珩轻轻一笑,说:“留点肚子去吃瘪的。” “嗯,好!”顾娇从善如流地应下。 沐轻尘眉头皱得更紧,实在是与顾娇认识这么久,没见顾娇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沐川古怪地看了萧珩一眼,问道:“六郎,这是谁呀?” 顾娇介绍道:“我刚刚认识的朋友,龙一。” “原来你叫六郎。”萧珩堵上二人见面时没有介绍完彼此身份的漏洞。 顾娇一本正经道:“是啊,我姓萧,名六郎。他们是我的同窗。” “我叫沐川。” “袁啸。” “赵巍。” 三人依次自报家门。 沐轻尘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要与这个龙一结识的打算,也就没介绍自己。 不过他不说,不代表沐川不言。 沐川笑着道:“我们三个都是六郎的同窗,我四哥也是,他还是六郎的舍友!” 此话一出,萧珩的脸色唰的沉了下来。 正在喝饺子汤的顾娇莫名脊背一凉。 一股后院又要起火的错觉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忙放下汤碗道:“我还没在寝舍住过!” 萧珩面色和缓。 沐轻尘狐疑地看了看顾娇。 顾娇轻咳一声,站起身道:“好了,我吃饱了!我们走了吧!对了,武夫子呢?” 转移话题的能力妥妥的! 沐川说道:“他去看杂耍了,我们偷偷过来的!” 和夫子一起逛花灯算怎么回事?当然要溜之大吉了。 “那边有诗会,我们去看看吧!”赵巍提议。 他们是文举书院的学生,对诗会的兴致还是挺高的,顾娇这会儿只想赶紧灭了后院的大火,自然不会不同意。 一行人欣然前往。 萧珩走在顾娇的左侧,沐轻尘走在顾娇的右侧。 她左右都被占了,沐川三人只能跟在他们身后。 赵巍突然小声道:“哎,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三个怪怪的?” “哪里怪了?”沐川问。 “对啊,哪里怪了?”袁啸也问。 赵巍望着三个人的背影,蹙眉道:“我说不上来,就是……就是他们三个……感觉挺挤的。” 袁啸看了看自己这三人,说道:“我们三个也挺挤呀,街道就这么宽,人又这么多,不挤才不对吧?” 赵巍就道:“我们的挤和他们的挤不一样!” 袁啸傻乎乎地问道:“哪里不一样?” 赵巍抓抓头:“就……哎,我说得上来我还问你们吗?” “算了。”赵巍叹气。 赵巍是属于心思比较细腻的,可架不住沐川与袁啸神经大条。 比起观察三个大男人挤不挤,俩人更想看街道上的花灯。 燕国的民风在六国之中相对开放,街上不乏逛灯的女子,男人是很少提花灯的,总感觉有点不搭调,萧珩与顾娇却是例外。 二人提灯相映的样子,美如壁画。 一行人来到了诗会现场,这应该是整条街上最大的诗会了,是由一家酒楼举办的,不仅有诗,还有灯谜,对子,八股文。 灯谜是最简单的,奖励的花灯也最普通。 第一名的花灯是一个金箔所制的葫芦,葫芦须是用真金丝做的,价值昂贵,精美绝伦。 这个灯是不卖的,只有作出一篇最优秀的八股文才有资格将它领走。 顾娇看着葫芦灯,眼睛都亮了。 金灿灿的,净空一定喜欢。 “想要?”萧珩在她耳边轻声问。 温热的气息弄得她耳垂微微痒,她扒拉了一下小耳朵,点头:“嗯。” 萧珩径自走过去,一楼大堂内全是在作八股文的书生,萧珩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 “哎?龙一怎么进去了?”沐川问。 猜灯谜与作诗、对对子在外面便可以完成,沐川反正只想猜几个灯谜。 很快,沐轻尘也走了进去。 “四哥?”沐川目瞪口呆,他看了看那个悬挂在门口的金葫芦灯,心道不是吧,这灯有那么好看吗?四哥也想要了? 沐轻尘没与萧珩坐一起,他特地挑了个与萧珩间隔三四席的桌子。 二人从容落笔。 不多时便引来了众人的视线。 一个正在窗边的位子上写八股文的书生拍了拍前桌的同伴问道:“你们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轻尘公子啊?” 此话一出,不仅前桌的两个同伴停下笔来,就连其余人也纷纷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另一个认出了沐轻尘,小声道:“好像还真是他!” “不会吧?怎么连轻尘公子也来了?他是差花灯的人吗?” “他是来砸场子的吧?” “就是,他可是四大公子之首,他来作八股文,还有咱们什么事儿?” 原本还在奋笔疾书的众人,至少有一半放下了笔来。 单单轻尘公子这个名号,就足够把他们的斗志掐灭好么? 顾娇几人在外面等待的功夫顺带着猜了不少灯谜,赢了不少花灯,都送给了路过的姑娘。 沐轻尘在此的消息渐渐传了出去,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在一声锣声敲响之后,酒楼的掌柜笑吟吟地走了出来,亲自将那个金葫芦花灯取下。 “有人得了第一!谁呀谁呀!” “不知道啊!” “是轻尘公子吧!” 掌柜自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提着花灯朝顾娇走来,客气地说道:“阁下可是萧六郎萧公子?” “我是。”顾娇说。 掌柜将花灯双手奉上:“恭喜萧公子获得花灯。” 人群中有人不满道:“他又没进去作文章!” 掌柜笑着看向顾娇:“这位萧公子的朋友所作的文章得到了杨阁老的赞赏,是今晚当之无愧的第一,萧公子的朋友叮嘱将此花灯赠予萧公子,请萧公子笑纳。” 顾娇接过花灯。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掌柜方才说了一句杨阁老。 “天啦!杨阁老竟然来了!” “早知道杨阁老在这里,我也进去作文章了!若是能他老人家一句指点,我这辈子都值了!” 杨阁老是燕国的文坛泰斗,所有来盛都求学的人都渴望能够成为杨阁老的门生,可惜杨阁老私下几乎不收门生。 很快,萧珩与沐轻尘出来了。 二人走向顾娇。 见顾娇与沐轻尘相识,且都穿着天穹书院的院服,众人一副好不吃惊的样子。 一个书生道:“我就说是轻尘公子吧?也只有他作的文章能入杨阁老的眼。” 二楼厢房中,杨阁老跽坐在垫子上,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好几份刚从大堂内搜集上来的八股文。 在杨阁老对面坐着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阁老,您都看了好几遍了。”中年男子笑着说,“当真有这么惊艳吗?” 杨阁老摸了摸胡子,道:“自从景世子后,我再也没见过如此惊才艳艳的文采了。” “如今是安国公了。”景世子都是好多年前的称呼了,中年男子笑道,“与安国公相提并论,这评价会不会太高了?究竟是谁啊?” 杨阁老看着文下的署名,颇有些古怪地说道:“龙一。” …… 顾娇一行人走在繁华络绎的街道上,她如今有两个花灯了,一个粉嫩嫩的桃花灯,一个金灿灿的葫芦灯,吸引了不少行人的视线。 “六郎,你这灯真好看!”袁啸指着顾娇右手上提着的葫芦灯说。 那当然,相公送的。 沐轻尘狐疑的目光落在萧珩的身上,这个人究竟是谁? “肉脯!新鲜好吃的肉脯!” 不远处传来小贩的吆喝。 萧珩对顾娇道:“你先逛,我去买点肉脯。” 他走后,沐轻尘脱口而出:“你喜欢吃肉脯?” 这话问得很奇怪,就连沐轻尘自己的眉头都意外了一下,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认为那个叫龙一的人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萧六郎? 顾娇莫名觉得这道题她要谨慎回答。 就在此时,沐川发现了一个新的猜灯谜的摊子,冲几人招手:“四哥,六郎,你们快过来!” “六郎,走走走,去看看!”袁啸催促。 顾娇成功被二人带走,沐轻尘问了个寂寞。 卖肉脯的地方并不远,就在斜对面的一家成衣铺子门口,肉脯的生意不错,排了不少人,萧珩站在队伍的末尾。 萧珩耐心地等着。 他还不大习惯戴面具,用手推了推,却一不小心将面具推掉了下来。 他弯身,伸出修长的指尖拾起跌落在地的面具,轻轻拍了拍面具上的灰尘。 与此同时,成衣铺子里走出来一个挎着绣篮的妇人。 妇人的衣着不算太华贵,但一身的仪态与气度非寻常妇人可比。 她从卖肉铺的摊子旁走过去,上了路边的马车。 许是肉脯的香气实在太勾人了,妇人没忍住朝摊子望了一眼。 只一眼,她浑身都僵住了。 马车驶了起来。 妇人一个没坐稳,朝后倒去,手中的帘子啪的一声落下。 “停车!停车!” 她大叫。 车夫将马车停下。 车内的小丫头问道:“姑姑您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落在铺子里了吗?我去取?” 妇人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提起裙裾神色匆匆地下了马车。 她来到卖肉脯的摊子前,将排队的男子一个一个地扒开。 “干什么?” “你有病啊!” 众人大骂。 妇人怔怔呢喃:“人呢?人呢?” 小丫头走过来:“姑姑,你在找谁呀?” 妇人怅然若失道:“长孙殿下……我看见长孙殿下了……” 小丫头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姑姑您眼花了吧?长孙殿下早不在盛都了,他跟着太女去守皇陵了。” ------------ 672 少林高手(二更) 萧珩买了两种口味的肉脯,一种是香辣味的,一种是蜂蜜芝麻味的,另外,他还买了一袋豆腐做的素肉脯,是给小净空带的。 他在猜灯谜的摊子前找到顾娇,将两盒肉脯递给她。 顾娇先尝了一块辣的,甜辣中带一点微微的麻,口感十分丰富。 “你也尝一块。”顾娇将盒子递给萧珩。 为了方便顾娇吃东西,萧珩将顾娇手中的花灯全部提了过来。 萧珩抬了抬手中的花灯,示意顾娇自己没有手了。 结果顾娇就拿了一片肉脯直接喂进他嘴里。 萧珩含笑吃下。 “好吃吗?”顾娇问。 “好吃。”他深深地看着他说。 沐轻尘简直眼疼,内心烦躁无比。 二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就好似没有任何人能够插进去。 萧珩买了多的,沐川几人也尝到了肉脯。 他们三个对萧珩的感官还不错,会作文章,有才华,举止大方,进退有度,谈吐不凡,是个可以结交的对象。 沐川抱着一盒肉脯,一边吃一边问道:“龙公子,你在哪个书院念书啊?你们书院有参加击鞠赛吗?” 萧珩虽带了面具,但眼神与声音都十分年轻,加上又才华横溢,沐川才判断他是个在念书的学生。 萧珩道:“我没在书院念书。” 沐川叹气:“可惜了,还想邀请你去观看击鞠赛呢。” 袁啸道:“不是书院的学生也能看啊,龙公子,你明天有空的话就过来吧。” 萧珩含笑点头:“好。” 沐轻尘冷冷地扫了几人一眼,道:“还知道有击鞠赛呢,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沐川哀求道:“别啊四哥,再玩会儿,我花灯还没赢够呢。” 沐轻尘冷声道:“你赢的花灯都送人了,再赢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沐川撇嘴儿,还想在挣扎一二,武夫子找过来了。 这下几人是彻底没戏了,只能乖乖被武夫子带回客栈。 武夫子一双火眼金睛盯着,顾娇与萧珩没能来个深情别离,各自若无其事地分开。 回到客栈后,顾娇推开自己的房门,沐轻尘忽然问:“你们两个真是头一天认识吗?”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是啊。” 沐轻尘欲言又止,转念一想,就算二人是旧识似乎也不干自己的事。 “回去睡吧。”他淡淡地说着,迈步进了屋。 顾娇将两个灯笼放在床头,洗漱一番后歇下。 翌日,一行人吃过早饭,在武夫子的带领下前往凌波书院。 武夫子照例在阁楼抽了签。 他一脸凝重地来到天穹书院的厢房。 沐川问道:“武夫子,与咱们对战的是哪个书院啊?凌波书院还是迦南书院?” 打到这一场,只剩下他们三所书院了。 哪知武夫子摇了摇头,说:“都不是。” 众人惊讶。 沐川目瞪口呆道:“都、都不是?怎么会?” 武夫子神色凝重地说道:“是少林书院。” 顾娇明白了,少林书院并没有参与前面的比赛,属于空降,究其缘故就是嵩山书院与紫竹书院斗殴闹事,被双双罚出比赛,因此多出了一个晋级名额。 至于说为何没从淘汰的队伍里挑选,而是直接空降,就得问主办方了。 顾娇问道:“其它书院没意见吗?” 武夫子说道:“被淘汰的书院都没意见,大概是他们都曾是少林书院的手下败将吧。” 少林书院是去年的魁首,今年得知他们没参加时武夫子还松一口气来着,哪知怕什么就来什么。 “怎么就被咱们对上了呢?还是第一场。”武夫子士气大跌。 “少林书院的学生都是和尚吗?”袁啸好奇地问。 武夫子摇头:“非也,有僧人,有俗家弟子,也有普通百姓。” 袁啸又道:“那来击鞠的人里也有普通百姓吗?” 武夫子再次摇头:“没有,全是一等武僧。” 袁啸:“……” 所有人:“……” 天穹书院是第一场,抽到签后便开始着手准备上场。 另一边,观赛的人也陆陆续续入了场。 萧珩坐在自己的专属看台上,身边依旧是那三位同窗,明郡王的侍女悉心地招待着几人。 明郡王今日也来了,只不过,他与第一次一样,没现身看台,而是在阁楼最高层的厢房。 这里视野开阔,能纵观整个击鞠场,但击鞠场的人却几乎看不到他们。 明郡王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表哥,用茶。”明郡王客气地说。 韩世子端起茶杯,淡淡喝了一口。 韩世子是韩家最出众的后辈,明郡王可不敢像对韩彻那样对待他。 明郡王客气极了,甚至隐隐有一丝崇敬:“表哥,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看击鞠赛?” “随便看看。”韩世子说。 话虽如此,他却从一开始便在搜寻天穹书院的身影,他不知阁楼大堂抽签的情况,因此无从判断天穹书院是在第几场。 他倒是看见了看台上的岑院长以及几名天穹书院的学生,有一个还坐着轮椅。 说到轮椅,他目光一扫,瞥见了正在入场的国公府一行人。 他看向自人群后方走出来的华服男子:“那是景二爷。” 明郡王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瞧,说道:“正是。” 景二爷往前走了几步,方才有人挡着,韩世子没看清,待到远离了人群,他才发现景二爷推着一把轮椅。 他狐疑问道:“轮椅上坐的是安国公?” “没错,是他。”明郡王回答。 “他真的醒了。”韩世子听到了一些传闻,只是在亲眼所见之前并未真信。 明郡王冷笑道:“醒了有几日了,听说是陈国洛神医的弟子将他治醒的,只是他仍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在我看来与活死人也无甚区别。” 韩世子的目标不是安国公,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击鞠场上,天穹书院的人出场了。 沐轻尘仍旧是万众瞩目,所到之处呼声阵阵,尖叫连连。 然而韩世子也没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沐轻尘身后的少年身上。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按理说他是看不清那个标志性的胎记的,然而不知为何,对方一出来,他便笃定了韩彻口中的嚣张的下国小子就是他。 少年骑在马上,英姿飒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桀骜与不羁。 明郡王开口道:“表哥,你说为什么国君陛下突然大办寿宴了?他不是很忌讳这个日子的吗?” 这个日子不仅是国君的生辰,也是太女的生辰,同时,还是太女被废为庶人的日子。 想想都晦气。 韩世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娇,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是不再忌讳了。” 不再忌讳可能是原谅,但也可能是遗忘。 明郡王思索着韩世子的话,少林书院的人上场了,现场爆发出了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他们也十分讶异,并对天穹书院的遭遇表示了深深的同情。 “天穹书院竟然对上了少林书院,这不是没戏了吗?” “少林书院是去年的第一,连皇族的击鞠队都打败过,天穹书院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不希望天穹书院输的,我还想多看几场呢,可眼下不输也不可能了。” “真倒霉,三个书院,怎么偏偏天穹书院对上了少林书院啊?” …… 天穹书院这边上场的是沐轻尘、顾娇、沐川以及赵巍,袁啸第二小节再上。 他们一路策马走来,那些议论自然是听见了。 沐川小声对顾娇道:“你别听他们胡说,我们一定会赢的!” 少林书院的武僧骑马走了过来,在天穹书院的面前一字排开。 他们穿着僧衣,身材魁梧,神色威严,面目凶恶,不禁让人想起寺庙里的金刚力士佛像。 一看就不好对付。 沐轻尘以往任何一场都从未露出过半分凝重之色,然而这一次,就连他都不乐观了。 少林书院,从无败绩,没人能战胜他们。 ------------ 673 变态实力 “哟,他们居然对上了少林武僧。”阁楼上,明郡王饶有兴致地望向了击鞠场上的一行人,“这可有好戏看了。” 原本明郡王并不多关注任何一所书院,可谁让他在天穹书院的门口丢了颜面,没什么比让那小子吃瘪更让他痛快的事了。 明郡王暂时也不去谈论国君的心思了,冲下人招招手,让下人将瓜果点心端上来,他要看少林武僧揍那小子! 上场的四名少林武僧一个比一个金刚怒目,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戒疤,从右到左,依次是一个戒疤,两个戒疤,三个戒疤,看上去最强大的武僧拥有六个戒疤。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武僧有点吓人?”沐川在顾娇身边小声说。 “你不是不怕吗?”顾娇问。 沐川立马挺直腰杆儿,嘴硬地说道:“我……我是不怕啊!谁说我怕了!” 顾娇睨了他一眼:“你腿先不抖了再说话。” 沐川:“……” 少林的武僧们没有与他们说话,只是眼神交流了一番,其实与其说交流,不如说是示威与挑衅。 老实说沐川的心里还真有点儿发怵,比对上韩家的黑风骑的那一场还要发怵。 赵巍与他差不多,心里毛毛的,只是他的击鞠经验要比沐川丰富一点,暂时没太露怯。 第一小节的开球是抽签决定的,之后每进一球,都会由对方开球,眼下开球的是天穹书院。 一般来说,沐轻尘作为击鞠队的主攻手,极少参与开球,但因对手太过强大的缘故,与武夫子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由他来开球。 从他们上场到等待锣声的响起不过短短几瞬息的功夫,所有人却都感觉像是过了许久。 看台上的人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啊,怎么会这样啊?”景二爷坐在栏杆前,两眼死死地盯着场上的少林武僧,“要不要这么倒霉?” 二夫人今日有事走不开,没能过来,在他左手边是坐着轮椅的安国公,安国公身后则站着一袭绿纱白裙的慕如心。 慕如心闻言,不解地看向景二爷:“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景二爷深深叹气:“那群少林武僧很厉害的,天穹书院不是他们的对手。” 慕如心的眸光动了动,问道:“二爷很希望天穹书院赢?” 景二爷嗫嚅道:“我没有,就是那群少林武僧下手没个轻重,几个学生也不容易。” 他此话一出,国公爷放在扶手上的手缓缓拽成拳头,轻轻颤抖了起来。 锣声敲响了。 沐轻尘迎着骄阳,神色一凛,稳稳地挥杆开出一球。 “二姐二姐快点!” 击鞠场外,苏雪拉着自家二姐挤进人群,拿出令牌让看守的侍卫放了行。 “你慢点。”苏二小姐被她拽得手疼。 苏雪道:“方才敲锣了,击鞠赛开始了!” 苏二小姐柳眉微蹙道:“开始就开始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要看萧……看四哥啊。”苏雪一本正经地说,“四哥住进书院后,我许久没见到他了。” 苏二小姐叹道:“让父亲知道我们放着傅大师的棋艺课不去,却跑来看什么击鞠赛,一定会责罚我们的。” 苏雪拉住她手腕,朝天穹书院的看台走去:“不会的!走吧!” 沐轻尘那一球开得极好,不论速度准度都没有任何问题。 接球的人是赵巍。 赵巍自幼学习击鞠,技术上没得说,他成功接住了沐轻尘挥过来的马球,他冲前方的沐川望去。 沐川冲他点了点头。 赵巍将球传给沐川,沐川又传给顾娇,而这时沐轻尘早已一骑绝尘来到了对方的球洞附近。 顾娇将马球传给他,沐轻尘接过来一竿子朝球洞打去。 四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行云流水,观赛的人终于见到天穹书院正儿八经地打了一次马球。 然而就在马球即将进洞的一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名少林武僧纵马一跃,竟然生生来到了球洞前,一竿子将沐轻尘打过来的马球击了出去。 这一竿子打得极远,几乎跨了半个击鞠场。 赵巍与沐川是早已杀回去了,他俩赶忙去抢球,奈何他们连球影都没见着,便听到裁判台上响起一道锣声。 进球了? 二人愕然。 少林书院拔得头筹,得了开局的第一旗。 “不是,怎么进的呀?什么情况?”沐川一头雾水。 他和赵巍正追着马球呢,这球是自个儿遁地逃进洞了么? 当然不是马球会遁地,而是少林武僧的动作快到他俩都没看见。 赵巍皱眉望着满脸嚣张的少林武僧,回忆道:“不全是快,他们有战术!方才那个三戒疤的和尚用马身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他挥杆去抢球,我们以为马球在他那边,但其实马球在更前面,早已到了那个六戒疤和尚的手里。” 沐川听完赵巍的分析,感觉信仰都被颠覆了:“这么阴的吗?” 由于对方进了球,接下来依旧是他们开球。 这次开球的是赵巍。 赵巍把马球开给沐川,可沐川的球杆都还没挥起来,一名少林武僧嗖的自他身旁窜过去了。 少林武僧把马球带走了。 沐轻尘被两面夹击,无法突围。 顾娇凭着从许平那里学来的技巧截胡了一个球。 她将球传给沐轻尘,沐轻尘又传给赵巍。 然后球又丢了。 锣声再次敲响,少林书院又进球了。 少林书院进球的速度快到令人发指,简直比马王撒欢那一场创下的进球记录还要快。 沐川与赵巍累得气喘吁吁,沐轻尘与顾娇的脸上也有些微薄汗。 几人骑在马上,等待裁判将马球拿过来。 沐川喘气道:“这都是一群什么和尚?太猛了吧?六郎,要不把你的马王骑过来。” 顾娇道:“它还小,不能骑。” 沐川嘀咕道:“上次不也骑了吗?” 沐轻尘淡道:“你少说两句。” 沐川闭了嘴。 这一场不是马的问题,是人。 这几个武僧太厉害了,他们个个内力高强,力大无比,他们打出去的球,别人根本接不住。 “你的手臂还好吗?”沐轻尘问顾娇。 方才顾娇拦截得最多。 顾娇摸了摸几乎麻痹的右手臂:“没事。”缓一下就好。 比赛再次开始。 沐轻尘开球。 击鞠赛禁止使用内力,否则视为犯规,这群少年武僧常年淬炼身体,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的本事,他们挥出去的每一杆都仿佛带了内力一般。 沐轻尘的球不出意外又被抢走了。 沐川离得最近,他挥杆去抢回来,赵巍从旁助攻,二人阻断了少林武僧的阵型。 这个球他们抢定了! 少林武僧金刚怒目,一竿子挥出去。 “我来!”沐川挺身而出,一竿子接住。 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武僧显然早料到这一球会被拦截,是以用上了极其可怕的力道。 沐川整个人都被撞飞了出去。 赵巍勃然变色:“沐川!” 沐川自马背上摔了下来,重重地跌在地上。 草场四周唰的一下静了。 又有人坠马了,众人不由地想到了坠马被踏的南宫霖,不会又出事吧? 裁判夫子叫停了比赛。 赵巍翻身下马:“沐川!你没事吧?” 沐川捂住右边的胳膊,疼得整张脸扭曲成一团:“我胳膊是不是断了?” 顾娇跳下马,蹲下身,扶住他的胳膊:“脱臼了,忍着点。” 话音刚落,她素手一抬,咔的一声将沐川的胳膊接了上去。 沐川痛得叫出了声。 武夫子过来将沐川带了下去,换袁啸上场。 经过裁判夫子的仔细斟酌,最终判定为意外,少林书院未违规。 “这都不算犯规吗?”袁啸不满道,“他们分明是故意的!” 他刚刚一直在看,那个头上有三个戒疤的武僧就是瞄准了沐川挥杆的,他就是想借马球的力道将沐川打伤。 “他们从前也这样吗?”顾娇突然开口。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沐轻尘,毕竟,除了他没人见过少林书院的比赛。 沐轻尘蹙眉道:“从前也很霸道强势,但……没今日这么凶残。” 要不是他武功比沐川好,也早被打下马了。 他适才为何会问顾娇的手臂还好吗,就是因为他的手臂也受伤了。 这群少林武僧就像是故意针对他们似的,是有人暗中操控了什么吗? 阁楼上,明郡王拍手叫好:“漂亮!就该这么打!谁把少林书院带过来的,真是太得本郡王的心了!” 韩世子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 比赛再次开始。 顾娇牵着马儿自裁判夫子的面前走过去,忽然她停下脚步,偏头看向裁判夫子:“确定刚刚那样的行为不算犯规么?” 裁判夫子道:“自然不算。” “哦。”顾娇挑眉,“所以,只要是被球打下来的,都不算犯规。” 裁判夫子皱了皱眉,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对,纠正道:“不能故意用球攻击对方。” 沐川是抢球时被震飞的,对方并没有瞄准他这个人。 “哦。”顾娇说道,“不是故意的就不算犯规,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儿不对劲。 裁判夫子古怪地看了顾娇一眼,到底是没说上来哪里不对劲,点了点头:“开始吧。” 顾娇翻身上马。 袁啸开球。 赵巍刚抢到手,还没捂热便被少林武僧抢了去。 顾娇疾驰追上,少林武僧正要挥杆,顾娇忽然开口:“阿弥陀佛。” 少林武僧一愣,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收回球杆,伸手行了个佛礼:“阿弥陀——” 嘭! 顾娇一竿子将马球击了出去! 少林武僧:“……” 袁啸得了球,传给赵巍,赵巍又传给了顾娇。 此时,他们距离对方的球洞很近了,沐轻尘早已就位。 少林武僧追了上来,顾娇被两面夹击。 “六郎!”不远处,袁啸大呼。 把球给他,他再给沐轻尘。 顾娇却并没这么做,她十分冒险地将球传给沐轻尘。 果不其然被拦截了。 袁啸扼腕:“哎呀!” 拦下球的是那个六戒疤的武僧,他要把球传给另一名武僧,顾娇死盯着后者不放。 六戒疤的武僧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他一竿子将球打出去。 他这一竿子几乎用尽了全力。 沐轻尘暗叫不妙,这根本不是他真正想要传给同伴的球,他是打算将用在沐川身上那一招对顾娇也用一次。 不能硬接! 沐轻尘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顾娇伸出了球杆。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顾娇右后方的武僧被马球击中,自马背上呱啦啦地坠了下来! 原来,顾娇方才的确伸球杆了,却不是为了接球,而是轻轻地碰了碰,改变了球的运行方向。 那名武僧摔得不轻,他的同伴厉喝道:“你犯规!” 顾娇摊手:“我怎么犯规了?球是你们打的,力气那么大,害人抢不到,怪我咯?” 武僧们被噎得不轻。 裁判夫子判定为意外,无犯规行为,比赛继续。 六戒疤武僧的威力不容小觑,这名武僧摔得不轻,暂时下场,换了另一个武僧上来。 这个替补的武僧实力上稍逊一筹,为天穹书院拉开了一道口子,第二小节结束前,天穹书院进了一球。 少林武僧似是被惹怒了,第三节一开场,袁啸的手臂便被震伤了。 “你没事吧?”沐轻尘问。 袁啸咬牙握住球杆:“我没事……我还能继续……” 不继续也不行了,他们只有五个人,沐川已经不能上场了,若是连他也下场,人数就不够比赛了,他们只能宣布弃权。 顾娇看着袁啸疼痛颤抖的右手,眸光彻底凉了下来。 她将球杆换到左手来,右手绕了绕缰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球抢了过来。 被抢球的武僧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的速度突然变得如此之快! 顾娇抢到球后,没有传给任何人,而是独自将球带到对方的球洞。 那个六戒疤的武僧早已等候多时。 顾娇浑身杀气乍现,一竿子将球朝球洞打去。 六戒疤武僧的眼底掠过一丝轻蔑,抬手挥杆拦截。 就在这一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球杆碰到马球的一霎,他竟然整个人都被震飞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道! 他直接被震出了场外,撞在了看台下方的柱子上,又狼狈地跌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不少看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少林武僧被击飞了么? 怎么会这样? “六师兄!” 武僧们策马奔到击鞠场的边缘,下马朝他扑了过去。 “刚刚……刚刚是六郎吗?”袁啸简直目瞪口呆。 就算知道萧六郎能耐,却也没料到这么能耐,方才那一击的力量连沐轻尘都使不出吧? “他是用内力了吗?”赵巍问。 沐轻尘神色复杂地说:“没有。” 他没感受到任何内力,萧六郎用的是自身的力气。 赵巍的眸子一亮:“那、这群武僧岂不是踢到铁板了?” 沐轻尘道:“是啊,踢到铁板了。” 少林武僧为何厉害,并非他们的击鞠本事有多逆天,比起许平,他们还有一定的差距,他们是胜在速度与力量,在不动用内力的情况下,没人是淬体武僧的对手。 他们打出去的球没人接得住,别人打出去的球他们没有拦不住。 袁啸挠头:“六郎之前就这么厉害的吗?” 沐轻尘顿了顿,说道:“没有。” 在驯服马王时萧六郎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都没有如此强悍,更像是方才击鞠时被这几个少林武僧激发了潜能。 顾娇这一招太漂亮,阁楼上的明郡王连嘴巴都合上了:“这小子是什么变态啊?那可是少林武僧啊!” 韩世子看着马背上桀骜不羁的少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幼年时见过的身影。 那是轩辕家的嫡长子。 一个不用内力也能一拳打死猛虎的少年。 顾娇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唔,这几个和尚有点用啊,实力好像又恢复一点了。 明明几个月没动静了呢。 顾娇弯了弯唇角,唰的看向正要回到赛场的少林武僧们,眼底闪过绿光。 少林武僧的心里集体咯噔了一下! 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是怎么一回事? ------------ 674 霸王娇娇 淬体武僧的体质有多强悍寻常人是难以想象的,被那样的力道击飞出去,撞柱落地,竟然没受半点内伤,还能继续返回击鞠场上。 锣声敲响,和尚还是那几个和尚,但也不知为何,全场观赛的人都觉得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 一个梧桐书院的学生抬起头,不解地抓了抓脑袋:“我怎么感觉要变天啦?” “没有吧,日头挺大啊。”同伴望了望天,又摸了摸有点汗毛直竖的胳膊,“好像是有点怪怪的。” 天穹书院的看台上,苏雪扬起下巴,与有荣焉地对自家二姐道:“我就说六郎很厉害吧!” 苏二小姐斜睨了妹妹一眼:“你到底是来看四哥的还是来看那个萧六郎的?就听见你六郎前六郎后,没听一句四哥。” “我、我都看呀!”苏雪红着脸看向击鞠场上英姿飒爽的少年,“这不是他把少林武僧打下马了吗?” 苏二小姐道:“四哥进球怎么不见你说?” 苏雪撇嘴儿:“我说了!你没听见!” 苏二小姐:是啊,我聋哦。 苏二小姐是被硬拽过来的,她对击鞠赛本身没多大兴趣,不过看了一会儿倒也觉得不赖,那个叫萧六郎的家伙长得其貌不扬,却无端有一股令人热血沸腾的英气。 倒是不怪妹妹总盯着他看。 在天穹书院看台对面,景二爷哈哈哈笑出了声:“对对对,就这么打!” 国公爷的指尖在扶手上不太规则地点着,也十分高兴的样子。 只有慕如心一脸不悦,她不喜欢萧六郎,所以希望他输:“不是说少林武僧很厉害吗?是不是他作弊了?” 这话景二爷不爱听。 萧六郎有没有作弊他会感受不到吗?再说了,裁判夫子本身也是内力高手,萧六郎真敢违规,早被裁判夫子判下场了。 这个慕如心怎么回事? 大哥怎么会想收这个丫头为义女? 想到上次大哥在床头柜上写下的字,景二爷头一次觉得大哥的脑子真是坏掉了。 惦记谁不好,怎么惦记慕如心呢? 景二爷完全不知道自己会错了大哥的意,所以说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还真是没半点儿默契。 击鞠场上,顾娇再一次抢到了球,少林武僧策马过来抢球,顾娇唇角一勾,再次大力将球打出去。 少林武僧轻蔑一哼,似是早料到她会如此,居然唰的收回了球杆。 在场外观赛的沐川握住胳膊大叫一声:“卧槽!” 这是什么鸡贼臭和尚! 居然骗六郎朝他们攻击,完了,他们躲开了,六郎的马球要出界了,一会儿就直接换他们开球了! 眼看着马球要出界,沐轻尘猛地加快速度,伸出球杆,轻轻地撞了一下马球,马球飞回了击鞠场内。 沐轻尘小臂微麻,这小子的力气也太大了,方才他是没硬接,接的话怕是也和那个六戒疤武僧一样被震飞出去了。 顾娇眯了眯眼,唔,心机和尚啊。 她眼底的绿光越发亮了。 抢到马球的少林武僧带球朝天穹书院的球洞奔去。 他将速度提到了极致。 然而奔着奔着,忽觉一道暗影压了过来。 他扭头一瞧,顾娇微笑。 他眉心一跳,暗道没事没事,马球在他右手边,这丫头在他左边,她抢不到! 下一秒,顾娇不见了! 少林武僧:“???” 顾娇一只脚勾住马鞍,整个身子倒挂金钩,自少林武僧的马下一竿子打过去,将他的马球击飞了! 少林武僧都懵了! 这么快的吗? 你是鬼吗! 球被赵巍接到,赵巍传给袁啸,袁啸又传给了沐轻尘。 天穹书院的主攻手是沐轻尘,一般由他来进球,但顾娇睁大一边骑马,一边一双眼睛看着他,沐轻尘愣了一下,将球传给了顾娇。 顾娇带着球一路杀到对方的球洞门口。 这是双方唯一能正面相对的时候,少林武僧防备地挡在顾娇面前。 顾娇柔韧的腰肢充满力量,她扬起手中的球杆,猛地将马球朝球洞击去! 这竟然是一个旋转球,旋转的过程里发出了呜呜之响,少林武僧大喝一声,挥杆去挡! 嘭! 少林武僧被震飞了! “咝——”沐川倒抽一口凉气。 顾娇看着面前的一排少林武僧:“下一个谁上?” 几人齐刷刷地看向对方。 顾娇唇角一勾,又是一球打了出去。 嘭! 又一个少林武僧被震飞了。 这可不像中途抢球的时候他们能想法设法地吸引顾娇犯规,在这里,他们只要敢躲,顾娇就会进球。 每一次有武僧坠马,裁判夫子都会叫一次暂停,等武僧回到马上了再继续。 值得一提的是,只要击鞠手没犯规,那么比赛从哪里暂停,便会从哪里继续。 换言之,顾娇连地方都不用挪,就能轮番地玩沙包……呃不对,击鞠。 整整一小节,少林武僧们轮番被震飞,沐川解气得哈哈大笑。 让你们阴我,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吧! 少林武僧们被“揍”得不行了,终于想了个法子,他们被震飞的时候用球杆把马球也勾出去,这样就能判定为出界。 虽说他们导致的出界会由对方开球,可至少不必被摁在球洞口挨揍。 哪知每次球快飞出去时,沐轻尘都能把球勾回来,然后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说——给我继续挨揍。 少林武僧:“……” “不打了不打了……”一名少林武僧又一次被震飞后,直接坐在地上哭了。 六戒疤武僧狂怒不已,周身爆发出强悍的杀气。 他双臂一阵,凶神恶煞地说道:“小子!你找死!” 看台上的景二爷手一抖,茶水泼了自家大哥一满头:“糟了,是少林绝学,以气入体,刀枪不入!” 顾娇将马球击上半空,一掌拍上马鞍,凌空而起,一个翻转,用球杆将落下来的马球狠狠地击打出去! 六戒疤武僧:“金、刚、不、坏、之、身!” 嘭! “啊——”六戒疤和尚鼻歪嘴邪、吐着舌头被震飞了。 顾娇将球杆往肩上一扛:“管你金刚不金刚。” “喂。”沐轻尘叫住顾娇,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裁判台附近的旗数,“玩够了没有?” 最后一小节了,还差九旗呢。 顾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没玩够也不行了,和尚们支撑不住了。 顾娇以一己之力耗空了少林武僧的气焰与体力,接下来天穹书院开始全面发力,少林武僧集体两手发抖,连球杆都差点儿挥不动,最终比赛结束时天穹书院以十三比十拿下本场的胜利。 阁楼的厢房内,顾娇为沐轻尘几人处理伤势,打了这么多场下来,只有这一场伤势最严重,几乎个个手臂发麻、手心擦伤破裂。 沐川的胳膊有纱布吊在脖子上,不时给顾娇打个下手,帮忙递一下金疮药:“这群少林武僧下手也太狠了。” 刚被人架着路过门口的少林武僧步子都踉跄了一下。 到底谁下手狠呐? 你们下场了还活蹦乱跳的,我们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好么? 少林武僧实惨,被侍卫们拖进了厢房。 他们一共来了五名武僧,没一个不是鼻青脸肿、被摔成猪头。 他们郁闷地瘫坐在椅子上歇息,连手指头都已无法动弹。 忽然间,大门哐啷一声被人从踹开了,魔神一般的少年神色冰冷地出现在了门口。 几人虎躯一震!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球杆走来了! 顾娇用球杆轻轻地拍了拍手心,睥睨了几人一眼,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几人齐齐一惊,面面相觑。 顾娇唔了一声:“怎么?不肯说?” “轻尘公子。” 门外传来了凌波书院侍卫的声音,“大夫过来了。” 沐轻尘云淡风轻地说道:“不用了,我请了大夫,已经进去为少林书院的高僧们医治了,你们回去吧,大夫……会好生照顾他们的。” 武僧们集体睁大眸子。 别走!别走! “那就有劳了。” 侍卫带着大夫走了。 武僧们绝望地看向顾娇,顾娇歪了歪头,微笑。 …… 顾娇从厢房出来,用球杆挠了挠小脊背:“呼~” 沐轻尘最近总被他的各种小动作吸引,莫名觉得他可爱。 这个想法不对劲。 沐轻尘果断将杂念摒除脑海,正色道:“问完了?” “嗯。”顾娇点头,“他们不是真正的少林武僧,只是一群潜伏在少林的高手而已,偷学少林的功法,私底下却为世家所用。” 沐轻尘对这样的结果有些意外:“哪个世家?” 顾娇道:“韩家。” 沐轻尘眉心一蹙:“居然是韩家……看来这次他们是冲着沐家来的,难怪一开始就把沐川伤成那样。” 顾娇眨眨眼,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沐轻尘道:“韩家与沐家积怨已久,但我委实没料到他们敢借击鞠赛对我和沐川下手。” 顾娇摸了摸小鼻梁。 此情此景,似乎该问一句你们什么仇什么怨? 好叭,看在你背锅的份儿上,问吧。 “韩沐两家到底什么恩怨?” “最早是因为军功。”事关轩辕家,沐轻尘比较谨慎,但犹豫了一番后还是决定告诉顾娇,“当年轩辕家谋反,兵败之后兵权一分为四,韩、沐两家都看中了轩辕家的黑风骑,黑风骑最终被韩家夺去。太子府为了拉拢沐家,借韩贵妃的名义为韩沐两家联姻,谁料大婚前一日,韩家嫡子竟然与自己的表妹私奔了,沐家一怒之下退了亲。” 居然还有过这么狗血的事。 “不过据说……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韩世子的爹……与我大伯……都曾想做太女的王夫。” “王夫?”顾娇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太女的后宫吗?” 沐轻尘一愣:“啊,算、算是吧。” 太子有太子妃,太女当然也有王夫。 在轩辕家出事之前,太女是身份尊贵的储君,又生得貌美,谁不想做她王夫? 当然了,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他大伯没亲口承认过。 顾娇问道:“那最后是谁做了太女王夫?” 沐轻尘摇头:“太女没有王夫。” 顾娇下意识地问道:“那她也没有孩子?” 沐轻尘道:“孩子倒是有一个。太女曾失踪过几年,回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儿子,那孩子比明郡王大一个月,没人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但只要是太女所出,便是皇族血脉。” “明郡王多大?”问完顾娇自己都奇怪,她干嘛关心明郡王多大。 “比我小几个月,也是十九。”沐轻尘说。 十九……萧珩也十九。 “后来呢?”顾娇问。 沐轻尘望向院子里的盆景,缓缓说道:“后来,轩辕家出事,太女似乎也参与其中,被废为了庶人,发配去关山守皇陵,皇长孙亦一同前往。皇长孙的身体一直不好,据说是娘胎里被人下了毒,国师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保住他的命,但到底伤了根基,前两年就曾传出过皇长孙命不久矣的消息。” “你见过皇长孙吗?”顾娇问。 沐轻尘再次摇头:“皇长孙很小便随太女去守皇陵了,除了每隔两年会回国师殿治病之外,几乎不在盛都停留,我没机会见到他。” 顾娇若有所思。 沐轻尘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说道:“有关皇长孙,数年前曾有过一则流言。” 顾娇问道:“什么流言?” 沐轻尘蹙了蹙眉,道:“说皇长孙并非太女的亲骨肉。” “四哥!六郎!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比赛要开始了!” 沐川吊着胳膊走了过来。 轩辕家也好,太女也罢,其实都是盛都的禁忌,不能随意提起,沐轻尘显然没有让沐川加入谈话的打算,看了顾娇一眼,说道:“走吧,去看比赛。” 顾娇:“好。” 接下来是凌波书院与迦南书院的对决,两个书院的击鞠手都十分优秀,比起顾娇的各种骚操作,第二场击鞠赛的画风显然正常许多。 顾娇几人坐在岑院长身边,苏雪与苏二小姐也在。 “嘻嘻嘻。”苏雪偷瞄着四哥身旁的少年,低头傻笑。 苏二小姐无语地看着自己身边的憨憨,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她要坐远一点,免得被妹妹传染了。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天穹书院出场气氛总是高的,但凌波书院与迦南书院绝对是贡献了比赛以来的最佳技术。 沐轻尘担当起了顾娇的解说:“凌波书院是盛都的百年书院,迦南书院是国师殿办的书院,听说这名字还是国师给取的。” 顾娇摸了摸下巴:“难怪会取这么个名字。” 沐轻尘不解:“这名字怎么了?” “啊,没怎么。”顾娇无法和他解释穿越人士的默契。 沐轻尘的注意力继续回到击鞠场上:“他们之前都有所保留,今日算是豁出去了,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实力。” 双方都打得很干净,没有任何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天穹书院的击鞠技术与他们相差甚远,绝不是临时抱佛脚能够弥补的。 事实上,他们能一路过关斩将地打进最后一场已经是奇迹了,当然,多亏某人的各种骚操作。 沐轻尘神色凝重地说道:“下一场,我们胜算不大,这几日得加紧训练了。” 顾娇风轻云淡道:“本来也没想赢。” 沐轻尘古怪地看向她。 顾娇清了清小嗓子,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们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课业已经这么繁重了,就不要再制造焦虑了,第二名也不错!” 开什么玩笑,第二名的奖励是一千两黄金,谁稀罕得第一见国君! 她让他们躺赢! 沐轻尘:“……” 这是何等不思进取之人! 比赛结束时,凌波书院以两旗之差惜败。 凌波书院是小净空所在的书院,顾娇为对方惋惜了一下。 两秒,不能再多了。 散场时,天穹书院的人与迦南书院的碰上了。 不愧是国师殿选出来的学生,个个气宇轩昂,英气逼人。 迦南书院的人自带国师殿的清高傲气,并不打算与天穹书院的人结识,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擦肩而过。 顾娇却忽然对他们说道:“我看好你们,下一场好好打,不要手下留情!第一是你们的!” 迦南书院所有人:“……” 天穹书院所有人:“……” …… “四哥!” 苏雪提着裙裾迈步奔了过来,她飞快地看了顾娇一眼,装模作样地对沐轻尘道,“四哥,你们这么快就要回去吗?” 沐轻尘看着她。 苏雪眼神一闪,说道:“我的意思是……你难得回内城一趟,我都好些天没见你了,眼下快午饭的时辰了,不如一起吃个饭?附近新开了一家酒楼,我和二姐还没去吃过呢,是吧二姐?” 苏二小姐刚过来便被苏雪灵魂发问,她愣了愣:“什么?” 沐轻尘微微一叹,转头望向身旁的同伴:“你们先回去吧。” 苏雪杏眼一瞪:“不是,四哥!” 沐轻尘是不可能带两个妹妹与几个大男人同桌吃饭的,但他也不好拂了妹妹的央求,只能自己留下了。 于是苏雪眼睁睁看着顾娇与沐川他们翻身上马,委屈得小嘴都瘪了。 沐轻尘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妹妹,问道:“不是你要吃饭吗?” 人家哪里是想你吃饭啊! 苏雪跺脚,气呼呼地走了! 却说顾娇出了凌波书院后,其实也并未离开:“我……去买点东西,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儿追上你们。” 沐川问道:“要不要等你啊?” 顾娇道:“不用,我追得上。” 沐川答应道:“行,那我们先走了。” “怎么了?”岑院长问。 沐川骑马走在马车旁,说道:“六郎说他要去买东西,让我们先走,他一会儿追上来。” 岑院长说道:“他没内城符节。” 要是追不上来就出不了城,算了,大不了在城门口等等他。 顾娇骑着马往沧澜女子书院的方向走,路过一条小巷子时看见一辆停在里头的马车,顾娇走过去翻身下马,将马儿的缰绳的哥车夫。 车夫会意,牵着马走开了。 顾娇上了马车。 “还挺快。”萧珩微微勾唇说。 顾娇说道:“赴相公的约,不能不快。” 萧珩抬起修长如玉的指尖,拨了拨她鬓角的发:“我以为你没看懂。” 顾娇挑眉说道:“美人的眼神,我还是懂的!” 萧珩轻轻一笑,指尖滑落,托起她的手来:“有没有受伤?” 他再不懂击鞠也看出今天的情况不对劲了。 顾娇摇头摇头:“我没受伤。” “到底怎么回事?”萧珩担忧地问道。 顾娇将韩彻前来找她要马,结果被她揍了一顿的事说了:“……那几个武僧是韩家的人。” 萧珩若有所思:“难怪今日韩家的世子也来了。” 顾娇问道:“韩家世子来了?” “嗯,与明郡王一起来的。”萧珩说道,“我问过明郡王的侍女,那个人是韩世子,也就是韩彻的嫡亲哥哥。” 顾娇摸了摸下巴:“哦,他居然敢来。” “时辰不早了,净空该下课了,我得去接他。”萧珩说着,见顾娇微眯着眸子,一副要搞事情的样子,说道,“你不会想去找他麻烦吧?” “当然不会了。”顾娇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特别乖。 萧珩看着她嗖的抓到身后的麻袋:“……” ------------ 675 套麻袋(一更) 萧珩无奈扶额。 这丫头…… 不让她去是不行的,她当面答应得很好,转头就能开溜。 别看顾娇在家里是最好说话的人,那是因为她对家人的包容度极高,她对外人就是另一个标准了。 韩世子弄来的少林武僧把天穹书院的击鞠手全打伤了,她咽得下这口气她就不是顾娇了。 她是一头幼狼,面对一头成年的猛虎,就算无法战胜也要咬下一块肉来。 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血性。 也不要说别和韩家对上以免遭到韩家报复,从韩彻垂涎马王的那一刻起,双方的梁子就已经正式结下了。 下国人在上国是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的,韩家人看上什么,剥夺就够了。 但顾娇绝对不是一只可以任人宰割的羔羊。 没人能剥夺她。 她不允许,萧珩也不允许。 …… “上午的课就上到这里。” 凌波书院神童班内,吕夫子讲完最后一首诗后便下了课。 因为都是孩子,大多有大人来接。 小净空是班上最小的,却也是最像个小大人的,别的孩子都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只有他还坐在座位上,老神在在地收拾书袋。 其实他所谓的收拾就是把课本毫无章法地塞进去,回去后萧珩都得给他重新整理一遍。 可就算是这样,小净空也还是收得很慢,比乌龟还慢的那种慢。 而书院神童班有规矩,学生走完夫子才能走。 毕竟都是小孩子,怕出事。 吕夫子坐在讲座上,看着小家伙慢吞吞地收拾书袋,堂堂儒家文人急到抖脚。 他倒不是饿,也不是有急事,完全是那孩子的慢动作看得他抓心挠肺。 就、就不能快一点儿吗? 又等了一会儿,吕夫子严重怀疑半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这孩子还没收到一半。 吕夫子实在绷不住了,对小净空道:“净空啊,夫子帮你收吧。” 小净空认真地说道:“不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吕夫子要抓狂了,你不是小孩子谁是啊?班上就属你最小了好么?我做夫子二十年,头一回收这么小的学生! 吕夫子伸长双腿,换了个坐姿。 小净空继续慢吞吞地收拾。 吕夫子又换个坐姿。 小净空还在收拾。 吕夫子血压都要上来了。 终于,小净空收拾完了。 吕夫子长松一口气,谢天谢地—— 哗啦—— 小净空又把书袋里的书倒出来了:“我有个东西找不到了。” 看着桌面上堆积如小山的书,吕夫子终于两眼一翻,朝后倒了下去! 小净空是被程夫子带走的。 程夫子牵着小净空走出课室,对小净空和颜悦色地说道:“今天中午我带你去吃饭。” 程夫子是凌波书院的老师,书法造诣极深,萧珩请了他教导小净空练字。 小净空门门功课拿第一,唯独一手毛笔字写得宛若残兵败将,这一点倒是深得顾娇真传。 “哦。”小净空的反应很平静。 程夫子:“……” 怎么感觉这孩子今天有点毫无灵魂? 击鞠赛结束了,他还没看到娇娇就已经走了,他的小小灵魂也跟着娇娇一道离开了,他现在是一个毫无灵魂的小净空。 …… 韩世子与明郡王自阁楼出来后便去了书院门口,明郡王的马车与韩世子的马都已在外等候。 “我先送你回府。”韩世子说。 “那,多谢表哥了。”明郡王笑着说道。 韩世子翻身上马,护送明郡王回往太子府。 明郡王挑开车窗的帘子,对韩世子道:“表哥。” 韩世子看了眼前方的路况,再扭头看他:“什么事?” 明郡王道:“方才看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说陛下不再忌讳自己的生辰了是什么意思啊?” 韩世子望向前方,眸光深邃,说道:“要么是原谅太女了,要么是彻底与太女父女情断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明郡王嘀咕道:“那皇祖父为何还不废了皇长孙?” 当初国君将太女废为庶人,发配皇陵,并未殃及皇长孙,可谁料皇长孙执意要追随自己母亲。 国君于是说了一句“你要是敢走,朕就当没你这个孙子!” 皇长孙走了。 按理说这是默认与国君断绝关系了,国君自那日之后也再没提起过皇长孙,因此不少人都认为国君不认这个孙子了。 但国君又没颁布废皇长孙为庶人的圣旨,所以他到底还是不是皇长孙呢? 没人敢质问国君,也没人敢揣测国君的心思,终归皇长孙是个晦气的称呼,太子索性勒紧底下的人三缄其口,不让他们称呼明郡王为长孙殿下。 明郡王哼道:“明明我生来是皇长孙,偏偏太女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孩子,说是比我大半月,生生抢了我皇长孙的身份!” 他做梦都想被人光明正大地称呼一声长孙殿下。 韩世子正色道:“你不用再想他的事,口谕也是君令,陛下说了不认他,那就不会再认他。你才是大燕的皇长孙,整个韩家都是你的后盾。” 没错,整个韩家都是他的后盾,就凭一个生父不详的野种也配和他争? 想到了什么,明郡王神秘兮兮地问:“表哥,你说那则传言是不是真的呀?” 韩世子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传言?” 明郡王冲随行的锦衣卫比了个手势,锦衣卫将马车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明郡王这才小声道:“他是太女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根本不是太女的骨肉。” 如果这是真的,那家伙就彻底与长孙之位无缘了。 韩世子剑眉微蹙,严肃地说道:“这些话郡王最好还是不要乱说,事关皇室清誉,国君若怪罪下来,郡王担当不起。” 想到喜怒无常、手段凶残的国君,明郡王的头皮麻了麻。 韩世子薄唇紧抿,这个表弟什么都好,学习上的天赋也高,就是被养得宠溺了些,性子上不够沉稳。 “郡王最近功课如何了?”他问道。 明郡王说道:“挺好,太傅刚夸过我,说我文章作得好。可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一身才华,父王却不允许我在皇祖父面前施展?” 这就是国君的怪癖了,他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韩世子只得道:“太子殿下既然这吩咐,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郡王遵从就好。” 其实太子的儿子并不只有明郡王一个,但嫡子是他,加上太子妃也是韩式一族的人,所以韩家人是很器重明郡王的,不希望明郡王有任何行差踏错的时候。 明郡王叹了口气,韩世子说话永远都这么滴水不漏,他想套点消息都不行。 明郡王不想再说话了,打算把帘子放下来,却忽然,街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 他一眼认出对方是他派去看台伺候顾小姐的侍女,侍女看着他似乎有事要禀。 他追求沧澜书院女学生的事可不能让表哥知晓,表哥一定会禀明父王,那样他就惨了。 他轻咳一声,对韩世子道:“表哥,我……想去一下恭房。” 韩世子点头。 明郡王让人将马车停下,迈步去了侍女刚走进去的一家茶肆。 确定韩世子看不见他后,他才将侍女叫到跟前:“突然来找本郡王,可是顾小姐有什么事?” 侍女恭敬地说道:“顾小姐说她想见你。” 明郡王眸子一亮:“此话当真?” 侍女笑道:“千真万确,原本已经散场了,顾小姐也离开了,可是突然她又回来了,说,感谢郡王为她订的擂台,她作了一幅画,想要亲手送给郡王。” 明郡王激动地笑了:“她终于肯见本郡王了!还要给本郡王送谢礼!看来本王亮出身份是对的!” 侍女说道:“您可是太子嫡子,大燕皇长孙,她不过是一个下国人,又怎敢拒绝您的追求?” 明郡王眸光一沉:“不许这般轻慢她!” 侍女忙低下头:“奴婢失言。” 明郡王双手负在身后,望了望川流不息的人群,恣意笑道:“只要她从了本郡王,本郡王给她一个上国的身份又有何难?月宾楼是吧?” 侍女犹豫了一下,劝诫道:“郡王,韩世子在外面,您就这么去见顾小姐会不会不大好?” 表哥那儿确实有些麻烦,可明郡王追求美人许久,美人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他担心错过今日,下一次美人便又不搭理他了。 一番纠结之下,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向韩世子撒了谎。 “表哥,我在茶肆里遇到一位朋友,表哥就不用送我了,一会儿我自己回府。” 说罢,他按耐住心底的紧张,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坦荡又平静。 韩世子似乎并未看出任何破绽,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当心。” 明郡王展颜一笑:“我会的,有那么多锦衣卫呢!” 韩世子离开后,明郡王迫不及待地去了附近的月宾楼。 萧珩在二楼靠近街道这边的一间厢房中等候。 明郡王神采飞扬地进了屋,六名锦衣卫警惕地守在门口。 别小看这六人,他们全是太子府一等一的高手。 不然,萧珩也不会想法子把他们从韩世子身边引开了。 不过,就算韩世子落单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的武功太高了,高到龙影卫都远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还要通过一些辅助手段来削弱他的实力。 韩世子骑着马拐进了巷子。 他骑的并不是黑风王,黑风王太强大了,走在大街上会吓得别的马四处逃窜,引起不必要的事故与恐慌。 他走了几步,忽然勒紧缰绳,微微侧头,用余光瞥向身后:“什么人,出来!” 屋顶上,顾娇指尖一动,三枚棠花针飞射而出! 韩世子自马上一跃而起,凌空翻转,三枚棠花针嗖嗖嗖地钉在了他身侧的墙壁上! 好厉害的轻功,好敏捷的速度。 顾娇淡淡地看着他,避过棠花针的韩世子没落回马上,而是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上。 他警惕地望向棠花针射来的方向,顾娇并不给他看清自己的机会,再次射出棠花针。 这次是十枚。 韩世子拔出腰间宝剑,催动内力,挽起道道剑光,将棠花针一枚不剩地挡飞出去。 顾娇不射棠花针了,改为射飞镖。 飞镖也是南师娘做的,比棠花针威力更猛。 然而也全都被韩世子不费吹灰之力地挡下了。 南师娘有多宠,看看暗器就知道,顾娇一连射了十多种,有无毒的也有带毒的,不过并没有一件暗器成功伤到了韩世子。 韩世子差不多摸清了对方的实力,不屑一哼,足尖一点,抡剑朝屋顶掠来。 顾娇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两手同时出动,又一轮暗器射了出去。 韩世子毫无畏惧,挥剑一斩! 嘭! 六枚黑火珠毫不留情地炸了! 韩世子被炸得整个人一懵,身形于半空一滞! 他其实已经飞上屋顶的高度了,并且看到了偷袭自己的面具少年。 少年与他不过咫尺之距。 就是现在! 顾娇冷冷地抬起腿来,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他如同小山一般重重地砸回了地上! 坚硬的青石板地面被砸到地裂,宝剑脱手而出,撞在街角,咔擦插进了墙体的缝隙! 韩世子浑身剧痛,他捂住胸口,目光凶狠地站起身来。 顾娇微微眯了眯眼。 这么多黑火珠外加双倍蒙汗药的药效,居然还能起来吗? 那就再送你六枚黑火珠好了。 “真是个费黑火珠的家伙。” 顾娇又冲他扔了六枚黑火珠,扔完又用上了小半支神经毒素,这才勉强让他倒下。 然而他的一撮头发还顽强地翘着,仿佛是他不屈服的意志! “呵呵。” 顾娇一巴掌拍平他头发,唰的将他套了麻袋! ------------ 676 胖揍!(二更) 一间茶肆的厢房中,三个书生正在品茶吟诗作赋。 其中一人忽然放下手中的毛笔,一脸古怪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听到很奇怪的声音?” 他对面的同伴道:“没有啊。” 他身侧的同伴仔细听了听,皱眉道:“好像有。” 他忙道:“是吧,你也听到了?” 方才没听到的那位书生也睁大眸子:“我、我也听到了!” 很快,三人不止是听到了,简直是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 三人跽坐在垫子上,地板一抖一抖的,桌子上的文房四宝都被震得一晃一晃。 “这、这是有人拿锤子在往地上砸吗?” “还是说地龙翻身了呀?” Duang的一声巨响,桌子上的墨宝都震掉在了地上! 三人吓得抱成一团! 这一拳是为沐川的胳膊! 这一拳是为沐轻尘的内伤。 还有这一拳是为赵巍与袁啸的手伤。 顾娇抓着大麻袋,Duang——Duang——Duang,从巷子东头揍到巷子西头,又从巷子西头揍到巷子东头。 韩世子的意识其实是清醒的,这就不得不说他的体质与功力着实太强悍,若非耍了手段,还真是拿不下他。 顾娇可真想一刀宰了他,不过,不等拔刀,韩家的高手便找过来了。 顾娇感受到了死士的气息,不止一道,并且全都比天狼要强大。 唔,打不过。 君子打架,十年不晚。 顾娇果断收了麻袋,啾啾啾地跑掉了! …… 萧珩从月宾楼出来。 他的马车停在斜对面的巷子里。 车夫是他来盛都后买来的下人,对他忠心耿耿,可以信任。 他刚坐上马车,顾娇便嗖的闪了进来,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呼~” 可见方才跑得多快。 “怎么了?”萧珩问,“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说让人发现了?” 顾娇想了想,摇头:“嗯,没发现。” “是韩家来高手了?”萧珩揣测道。 顾娇对了对手指,一本正经地说:“高手不高手的无所谓,主要是麻袋不够套了。” 萧珩:“……” “我送你去南城门。”萧珩道。 “不了,我自己去。”顾娇不确定韩世子会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不想连累萧珩曝光。 萧珩明白她的想法,说道:“放心吧,怀疑不到你头上的。” 别看顾娇与韩彻有过节,可真让韩世子去猜今日是顾娇所为,他还真猜不到。 顾娇胆大,但韩世子绝不会料到她的胆子如此之大。 顾娇身手不错,韩世子也绝不会料到如此不错。 再还有十分重要的两点,黑火珠与下国人的身份。 黑火珠是燕国皇族以及顶级世家才有的东西,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它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下国人的手里。 下国人的身份是一柄双刃剑,有着太多的不公平,但也有着天然的障眼法。 “明郡王那边怎么样了?”顾娇问。 “醉了,在酒楼歇着。”萧珩说。 明郡王还当能自己能占趁机占到美人什么便宜,萧珩一杯烈酒下去,直接将人灌倒。 这是他自己喝醉的,锦衣卫怪不得萧珩头上。 萧珩随便留下一副小净空画废了的涂鸦,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顾娇摘了脸上的面具,又脱下身上的黑衣,换回天穹书院的院服。 萧珩十分君子的撇过脸,望向他处。 顾娇换完,盯着他看了两秒,说道:“为什么你的脸又红了?我只是换个外衫而已。” 萧珩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天热。” …… 萧珩一直将顾娇送到南内城门的附近。 顾娇没有内城符节,萧珩本打算再将自己的给她,谁料就看见了天穹书院的人。 他们竟然都在等她。 看来她在书院倒是交了几个真心朋友。 萧珩摸了摸她的发顶:“去吧。” “嗯。” 顾娇下了马车,骑上自己的马快步去了城门口附近的茶棚,岑院长等人都在那儿。 见顾娇过来,岑院长一颗心落回实处。 方才他的眼皮子一直突突直跳,唯恐这小子又出去闯什么祸了。 不怪他如此担忧,实在是天穹书院开了那么多年,这小子是唯一一个开学十天就记过两次的人。 “事情都办完了?”岑院长倒是没问顾娇是去办什么事,学生可以有自己的隐私,只要不违法乱纪。 刚违法乱纪回来的顾娇无比淡定地说道:“办完了。” “吃点东西再回去。”岑院长原本打算回了书院再吃,食堂比外面便宜嘛,也算是节约经费。 不过这会儿大家似乎都饿坏了,算了,先吃吧。 一行人在附近找了间面馆,吃了一顿午饭。 其间一直没人过来封城,看来韩家人果真没猜到自己头上。 顾娇开心地上了马。 袁啸看了她一眼,说道:“六郎,我觉得你特别神清气爽,你刚刚是不是那个那个了?” 顾娇不解道:“哪个哪个?” 袁啸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道:“就,那个。” “哪个?”顾娇依旧不明白。 赵巍直言道:“逛青楼,找姑娘!男人快活之后就你这样!” 顾娇想了想:“唔,是挺快活。” 袁啸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哪料到顾娇竟承认了。 他虎躯一震。 所以你真的去逛青楼了吗?你怎么能这样?找姑娘也不带上我们!太不讲义气啦!大家还是不是好兄弟啦! 袁啸咬牙,小声道:“下次带上我!” 赵巍轻咳一声:“也……带上我。” …… 顾琰与顾小顺今日没去看比赛,并非二人不想去,也并非顾琰的身体不允许,而是南师娘做毒药又把自己毒倒了,鲁师父去找马王打架也再次成功把自己打瘸了。 还是有点儿严重的那种,俩兄弟留下来照顾他俩,主要是顾小顺照顾,顾琰负责晒晒太阳,和孟老喝喝茶。 当然,也偶尔与孟老下一盘棋。 顾琰喜欢下棋。 只不过他的棋艺比起顾娇差远了,孟老先生下得焦头烂额。 但顾娇说了,孟老先生陪顾琰下一盘棋,顾娇回来就陪孟老先生一盘棋。 为了和顾娇下棋,孟老先生也是拼了。 顾琰的棋艺从头烂到尾。 孟老先生终于忍无可忍,崩溃地说道:“你怎么又下在这里了?不是教过你好几次了,这种情况应该下在七之十六吗?你的棋艺这么臭,简直和那个轩辕晟有的一拼!” 顾琰听这个名字听了许多次了,每次老头儿嫌弃他棋艺臭时都会把此人拉出来语言凌迟一番。 “轩辕晟是谁呀?”他问道。 孟老先生摆摆手:“一个不该被提起的人。” 顾琰挑眉:“那你还老提。” 孟老先生一噎:“我这不是……让你气糊涂了吗?” 顾琰正是叛逆的年纪,越不让提他越好奇。 他问道:“那个轩辕什么的也和我一样会下棋吗?” 小子,你对会下棋这三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唉。”孟老先生心里其实也憋了许多话,在盛都他无法与旁人提,可笑的是这个萍水相逢的住处竟然成了他唯一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方。 他说道:“我教过那小子几天棋艺,差点儿没给气死,比你还笨。” 顾琰黑下脸来:“我告诉我姐,你说我笨。” 孟老先生:不许告状! 那丫头会扣棋的! 孟老先生忍辱负重地说道:“他他他……他笨!你聪明!” 顾琰这才满意,又问道:“他是哪个剩啊?剩下的剩还是盛开的盛。” “都不是。”孟老先生用指尖蘸了水,在石桌上写道,“是这个晟。” 顾琰:“哦。” 孟老先生道:“早年不是这名字,是轩辕浩,幼年落了几次水,找国师殿占卜,国师殿说他与水犯冲,让改个火气旺的名字,于是就叫轩辕晟了。” 回忆起当年的事,孟老先生的眼底多了几分惆怅。 不过并未惆怅多久,马王便叼着缰绳走过来了。 马王嫌弃地把缰绳往孟老先生身上一扔。 又到溜老头儿的时辰了! ------------ 677 太女(一更) 月宾楼的厢房中,明郡王陡然自醉梦中醒来,他睁开眼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竟然是趴在桌面上。 他就这样……睡过去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的美人也不见了。 他腾的站起身来,却因双腿发麻咚的一声栽倒下去。 外头的锦衣卫听到屋内的动静,忙闪身而入。 “郡王!” 几人齐齐行礼。 为首之人走上前将明郡王扶了起来。 明郡王摔得惨痛,头也炸裂一般的痛。 “我这是怎么了?”他扶住额头,目眦欲裂地问。 锦衣卫扶着他坐回凳子上。 “不行不行,我屁股疼。”在木凳上坐了一下午,铁屁股也挨不住,何况他还不是铁屁股。 这里又没有床让他躺着,为首的锦衣卫只得叫来一名同伴一边一个将他驾着。 这样虽也不好受,可起码屁股不用遭罪了。 “顾、顾小姐呢?”明郡王扶住几乎要裂开的脑袋问。 为首的锦衣卫回禀道:“郡王喝醉之后,顾小姐便离开了。” “什么?你们就这么让她走了?” “郡王……您没吩咐要把她留下。” 这不是因为我以为她会走吗?你们的脑袋都是木头做的? 明郡王噎住。 真是的,大好时机自己竟然喝醉了。 明郡王倒是想怪罪美人,可想到美人一贯高冷的性子,又觉得是自己喝醉把人家晾在那里,才导致人家生气离开。 “说好的送我画呢?” “郡王,是这个吗?”一名锦衣卫拿起了桌上的一张……呃……纸? 一般来说,送给明郡王这等身份的画作,怎么也得用卷轴裱一下才是,然而这确实只是一张纸,还有点儿皱巴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郡王让人将画过来。 他定睛一看,嘴巴都合不上。 这、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呀? 美人的画作就是这种水平吗? 这是怎么拿得出手的? 也太…… 算了,他又不是因为她会画画才看上她。 她的美貌才是真正打动自己的地方。 不会画就不会画吧,大不了自己日后教教她。 对,没错,他可以借教美人作画的机会再次对美人相邀,相信她不会拒绝的。 念头闪过,明郡王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瞬间变得神清气爽。 就在明郡王喜滋滋地收好美人的亲笔画作时,车夫忽然上来,在门口禀报道:“郡王,韩世子出事了!” …… 韩家的一座清净院落中,丫鬟们端着一盆盆血水从正房出来。 韩世子伤得很惨不忍睹,大夫仅仅是为他清理伤口便花了小半个时辰。 万幸他内功深厚,并未伤及根基,但却也十分屈辱就是了。 他神色冰冷地坐在椅子上,韩咏唉声叹气地守在一旁。 “让你去床上躺会儿。”韩咏说。 “不用。”韩世子赤膊,捂住胸口咬牙切齿地说。 韩咏叹道:“你倔什么呢?受伤了就得躺着。” 韩世子目光冰冷道:“我说了不用。” 韩家二叔不再就此话题与他争辩,而是问道:“究竟是何人所为?竟把你伤成这样?” 韩世子的武功在盛都的同辈中绝对敌手,而比他辈分的那些老家伙根本不会轻易对一个小辈出手。 韩世子回想起自己在屋顶上看到的那个戴面具的少年,他也觉得很陌生。 盛都若是有如此年轻的高手,他不可能没听说过。 不过,对方战胜他靠的不是武功。 是计谋与黑火药。 他先是冲他使了无数暗器,让他以为他身上的全都是暗器,导致对方扔出黑火药时他没有选择躲避。 韩世子回忆道:“他用了黑火药。” 韩咏恍然大悟:“原来是黑火药,难怪能伤到你……等等,黑火药?黑火药不是国师殿才有的东西吗?” 韩世子摇头:“黑火药是国师殿发明的不假,但已投入军用,世家也能弄到。” 韩咏沉吟片刻,说道:“黑火药管制得很严吧,轻易弄不到。” 这一点,韩世子倒是并未否认:“那些黑火药里加入了蒙汗药,还有,他最后对我用了什么东西,不是蒙汗药,但却让我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韩咏沉思道:“黑火药……不知名的毒药……难道真是国师殿所为?” 韩世子则道:“我与国师殿无冤无仇,国师殿为什么对付我?” 韩咏点头:“这倒也是。”国师殿不与任何势力勾结,也不与任何势力冲突,确切地说,是没有哪个世家敢与国师殿起冲突,国师殿自然也不屑去为难任何一个世家。 韩世子问门口的下人:“郡王呢?还没到吗?” 话音刚落,明郡王就到了。 韩咏冲明郡王拱手行了一礼,韩咏是韩家的庶子,地位上与嫡系是没法儿比的。 明郡王略一颔首,他对韩咏的态度与对韩世子的自然有所不同。 “你们都下去吧,二叔你留下。” 下人们依次退下,将房门合上,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人。 明郡王看着遍体鳞伤的韩世子,尽管来的路上早已听说他受了伤,可真正见到依旧震惊不已:“表哥,是谁把你伤成了这样?” 韩世子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我且问你,你今日是去见谁了?” “啊?”明郡王一愣。 韩世子严肃道:“你是自己老老实实交代,还是我把你的侍女抓来。” 明郡王瞳仁一缩! 表哥、表哥竟然看见那个侍女了? 韩世子冷冷一哼:“又或者,我去禀报太子殿下,让他来亲自问问你。” 明郡王哀求道:“表哥!你千万别告诉我父王!父王若是知道……会打死我的。” 太子对明郡王管教极严,不允许他做出任何有辱名声的事,不然他也不会藏着掖着迟迟不肯向美人表明自己的身份。 韩世子道:“不想让我去找太子,你就老实交代,今天,去见谁了?做了什么?” 明郡王无奈将自己去见美人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表哥,你答应我的,千万不可以让我父王知道!” 韩世子淡道:“来人,送明郡王回府!” “是!” 明郡王离开后,韩世子气闷地闭了闭眼:“二叔怎么看?” 韩咏说道:“那位沧澜女子书院的学生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她是故意将明郡王以及他身边的六名锦衣卫引开的。” 韩世子眸光深邃地说道:“既然二叔也觉得,那就有必要查查这个人了。” …… 月黑风高,沧澜女子书院玲珑阁的某间寝舍中,小净空已经趴在柔软的床铺上呼呼睡着了。 他张着小嘴儿,均匀地打着小呼噜。 萧珩叫来小九,让它守着小净空。 之后他又去门房打了招呼,给了守门的婆子一两银子,让她去他屋子坐着。 小净空一般不会醒,但万一中途醒了,有个人总是好的。 他出不出事是一回事,害不害怕又是另外一回事。 做完这些,萧珩穿着斗篷,戴上斗篷的帽子与面纱,鬼鬼祟祟地出了书院。 一棵大树上,一名黑衣人冲同伴使了个眼色:“走!跟上!” 萧珩的马车停在了花阳街的一间当铺前。 萧珩下了马车。 当铺的伙计正在关门,道:“我们要打烊了,你明日再来吧!” 萧珩拿出一张写好的纸递给他。 ——我要见你们掌柜。 伙计看到这句话微微愣了下,再仔仔细细地看向对方。 萧珩戴了面纱,但并不影响他得天独厚的美貌,有些人,仅凭一双眉眼也能颠倒众生。 伙计咽了咽口水,又看到萧珩黑色的斗篷下依稀露出一点沧澜女子书院的院服群裾,他怔怔道:“你、你稍等。” 伙计奔了进去。 里头传来他与掌柜的谈话声。 “谁呀这么晚了?” “一、一个姑娘,指明要见您,她身份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气场很强。” 伙计笑嘻嘻地小跑出来,对萧珩:“您请!” …… 韩世子有自己的情报网,他派出去的人自然不会差,除了跟踪顾娇那次出了岔子,别的时候全都能够圆满完成任务。 “世子,孙丰与郑海回来了。” 门外的侍卫禀报。 “让他们进来。”韩世子说。 韩咏喝了一口茶。 二人入内。 孙丰禀报道:“世子,属下打听过了,那个姓顾的学生是昭国人。” 韩咏意外,笑了一声,道:“又是昭国人,那个萧六郎也是昭国人吧?他俩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很难说。”韩世子继续问孙丰二人,“还有呢?” 孙丰答道:“还有,我们跟踪她,发现她去了花阳的一间当铺。” 韩世子问道:“花阳街有好几家当铺。她去的是哪一家?” 孙丰忙道:“贵仁堂。” 韩咏弱弱地吸了口凉气,摸着下巴问道:“就是前身是药房,后面才改成当铺的那家?” 韩世子凝了凝眸:“没错。” 韩咏不解地说道:“等等,咱们从前查过那间铺子,那儿的掌柜叫什么来着……王富贵!对,是这个名字!他不是太子殿下的眼线吗?” 韩世子道:“也是南宫家的眼线,贵仁堂就是南宫家的一个收集消息的联络点。” 韩咏讥讽地笑了:“这王富贵两头通吃啊。既做太子的人,又做南宫家的人,他就不怕翻船了?” 虽说南宫家是太子阵营的,可想必太子不会喜欢南宫家收买自己的人做眼线。 “你既知道,为何没告诉太子?”韩咏问自家侄儿。 韩世子道:“告诉了又怎样?与其让南宫家换个新的人收买,不如就这个王富贵,至少让我盯上了。” 韩咏笑了笑:“说的有道理。” 韩世子看向孙丰:“她去当铺是找王富贵吗?” 孙丰恭敬回答道:“是的,她是等到当铺快打烊了才去,直接就见了王富贵。他们谈了什么属下没听清,她是个哑巴!她都是用写的!” 他们跟踪了那么多人,头一次遇上听不到的情况。 至于说王富贵,他也是用写的。 韩咏说道:“她选在打烊没有客人的时候去,本身就很可疑,看来这件事与南宫家脱不了干系。” 南宫家与韩家虽同隶属太子阵营,可世家之间从来不是和谐一片,谁都想做太子手下的第一功臣。 韩家拥有血缘上的优势,南宫家则拥有兵权上的优势,双方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韩咏道:“他们不仅羞辱了世子你,还将主意打到了明郡王头上,若是明郡王真被那个下国女子所迷惑,他们就有机会越过韩家了呢。” 韩世子蹙眉道:“二叔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韩咏说道:“别多想了,你相信二叔,除了南宫家,不会有别人!” …… 萧珩从当铺出来时天空下起了小雨。 车夫递上一把伞,萧珩没立即上马车,而是去斜对面的一家铺子买糖葫芦。 他撑着油纸伞走在静谧的雨中,身旁不时有行人匆匆而过。 他的面纱被夜风轻轻吹起,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街边的一间茶楼中,靠近窗户的位置坐着两个人,一个白衣折扇公子,一个灰衣佩剑侍卫。 若是顾娇在这里,一定能认出他们就是当初买了小净空金算盘的人。 小净空就是卖掉了自己最心爱的小金,才有银子给顾娇买了一件嫁衣。 灰衣侍卫诧异道:“公子,他不就是昭国的那个状元郎吗?你看他的脸!” 明月公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灰衣侍卫想了想,说道:“他方才是故意让那两个人跟踪的,他想干什么?” 明月公子笑道:“他想干什么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盯紧他身边的那个小和尚就好了。” 灰衣侍卫纳闷道:“话说我们都盯了大半年了,也没见那个人出现啊,他是不是不要自己徒弟了?” “不要自己徒弟?”明月公子看了眼在雨中撑伞如画的萧珩,冷笑一声道,“那你觉得他们几个的入学文书是谁给的?” 灰衣侍卫抓抓头:“谁啊?啊,公子的意思是……是那个人给的?” 明月公子笑道:“我如今当真好奇,他把这一堆人弄来燕国到底是想做什么?” …… 炎热数日总算下了雨。 明郡王冒着淅淅沥沥的雨回到府中,照例去给父王请安。 眼下虽说时辰不早了,不过他是从韩家过来的,只要他说自己一直与世子表哥在一起,想必父王不会怪罪他。 他刚来到太子的书房门口,就被看守的侍卫拦住。 “郡王,太子在与人商议要事,请您明日再来。” “那你记得和父王说一声,我来给他请过安了。” “属下会的。” 明郡王不敢自此偷听父王墙角,撑着伞离开了。 书房中,太子端坐于书桌后的官帽椅上。 在他面前,是一名级别极高的锦衣卫。 锦衣卫刚刚禀报完自己探听回来的消息。 太子放在扶手上的手倏然一握,沉声道:“你说什么?太女要回来了?” 锦衣卫道:“是,国君的口谕已经送到皇陵了。” 太子若有所思道:“是终于决定处死她还是打算赦免她?” 锦衣卫道:“属下不知,口谕里没有提及这件事。” 太子松开拳头,摩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不能让太女回来。” 锦衣卫迟疑地看向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冷声道:“杀了太女!” …… 萧珩买走了铺子里的最后一串糖葫芦。 运气还不错。 似乎从用了顾娇的身份后,他的霉运都少多了。 走在路上能捡钱,遇上坏事能避开。 但为什么……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怪怪的? 萧珩撑着伞,仰头望了望漫天飞雨。 是下雨的缘故吗? 他的心里忽然有点惆怅。 ------------ 678 撞破(二更) 顾娇下午回到外城后去了一趟天香阁,给顾承风换了药,天色很晚才到家。 刚走到与自家巷子相交汇的街道上便瞧见马王与孟老先生。 马王与家里的另一匹马不一样,它每天都要出来溜一下,不然它就在后院发脾气欺负另一匹马。 马王看见了顾娇,果断不溜老头儿。 它把缰绳一咬,哒哒哒地奔到顾娇面前,再把缰绳往顾娇面前一递。 它要溜顾娇。 …… 外城的雨比内城来得早也来得大,是一场滂沱大雨,顾娇与孟老先生找了一间有马棚的酒楼避雨。 这一避就是一个多时辰,天都黑了。 “雨停了。”顾娇望着窗外说。 孟老先生站起身来:“那赶紧回去吧,别一会儿又下了。” 顾娇嗯了一声:“我去牵马。” 马棚在酒楼的后院旁,顾娇将马王牵出来。 街道上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马蹄声,顾娇并没在意,道路很宽,不必给谁让行。 可就在顾娇牵着马王来到酒楼门口时,里头忽然跑出来一个孩子。 眼看着他就要跑到马蹄下,顾娇纵身一扑,抱着那孩子滚到了街道的另一边。 马蹄重重地落下,就在顾娇抢到孩子的地方,水花四溅! 那人显然也看到冲出来的孩子了,他用了最大的力道勒紧缰绳,只是跑得太快,若不是顾娇扑了那么一下,那孩子已经死在他马蹄之下了。 他冷冷地望向浑身湿透的少年与孩子,凶狠地说道:“下次别找死!” 他的几名同伴追了上来,其中一人道:“行了,赶紧走吧,别耽误事。” “哼!”他抓住缰绳,一鞭子打在马上,烈马绝尘而去。 “儿子!儿子!” 酒楼内的一个妇人跌跌撞撞地奔过来。 顾娇将孩子交给她。 在水中滚过去的时候顾娇用身体护住了他,他除了衣衫被打湿一点,并无任何大碍。 “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妇人抱着孩子连连道谢。 顾娇没说话,神色淡淡地穿过街道,来到孟老先生面前:“走了。” 孟老先生古怪地望了望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几道身影:“奇怪,这么晚了,太子府的人是要做什么?那个方向不是外城的南城门吗?他们要出盛都?” 顾娇道:“刚刚那几个是太子府的人?” 孟老先生点头:“是太子府的锦衣卫。” 虽然没穿锦衣卫的衣裳,但其中一人他曾在太子府见过。 顾娇顿了顿,说道:“他们的眼底有杀气,是去杀人的。” 她前世是杀手,对这种状态很熟悉。 “杀人?”孟老先生皱了皱眉头,再次朝几人离去的方向望去,他们速度极快,街上早已没了他们的身影。 “那个方向似乎是……” 皇陵。 翌日,天空放晴。 顾娇与顾小顺去书院上课。 又赢了一场比赛,顾娇深深感受到了书院学子们的热情,她从进书院的大门开始,就感觉是在走花路一样。 “六郎!” “六郎!” “六郎六郎!帅翻全场!” 顾娇看了眼夹道欢迎的众人。 ……倒也不必。 武夫子体恤众人比赛辛苦,今天就没让他们留下来训练,顾娇与顾小顺早早地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一个小糯米团子嗖的扑了过来。 “娇娇!” 顾娇单手将他接住:“净空。咦,速度又快了。” 小净空抬起头,萌萌哒地说道:“那是因为,我每天都有好好练功呀!” 随后,他与顾小顺打了招呼:“小顺哥哥!” 顾小顺捏了捏他的脸。 顾娇牵着他的小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朝堂屋张望。 “别看了,萧珩没来。” 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顾承风大摇大摆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被顾娇牵着一蹦一跳的小净空,说道:“是我去内城把他接出来的。” 小净空立马郑重地说道:“娇娇我今天没课!我不是逃学!” “嗯。”顾娇相信地点点头。 有萧珩在,也不会让你逃学。 “你伤好了?”顾娇问顾承风。 “娇娇,我去找小十一!”小净空歪头说。 顾娇摸摸他小脑袋:“去吧。” 小净空挥舞着小手哒哒哒地跑过去:“小十一!我来啦!” 正在后院吃草的马王鬃毛一炸,马躯一震! 立马来到磨盘前套上套子。 它要拉磨! 二人的谈话继续。 顾承风挑眉道:“我的伤早没大碍了,你昨天不也看见了?” 的确,顾娇昨日去给顾承风换药时就发现他康复得差不多了。 顾娇道:“你来了正好,一会儿把伤口的线拆了。” 顾承风:“……” 顾承风被摁进屋,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顾娇拆了线。 这一年他的武功其实也是大有进益的,但与这丫头进步的速度相比就有些不够看。 这丫头怎么搞的?身手一天一个样。 顾娇放下剪刀,开始收拾东西。 顾承风挽尊地说道:“你就不问问我怎么进内城的?” 快夸我能干呐,快夸呀! 顾娇道:“哦,京城第一大盗飞霜,偷个孩子出来不是事。” 顾承风:什么叫偷个孩子出来!他是这种人吗! 不过有一说一,进入燕国是最难的,几乎没有偷偷潜入的可能,盛都外城的关卡也严格,但似乎只要进来了,就不会时时刻刻被盘查了。 毕竟,该挡的都挡在外头了。 顾承风觉得对顾娇使用话术完全没有成就感,因为顾娇绝对不会接人抛出去的梗,她就是个冷场王,聊天终结者。 “徐凤仙给我弄了个新身份外加一个内城符节。”顾承风说道。 顾娇一脸迷茫,居然连顾承风都有内城符节了? “我也想要。”她说道。 “那你会唱戏吗?” 不会。 “你会说书吗?” 也不会。 “还是说你会弹曲?” 这个她会。 “对着一群色眯眯的臭男人,不许开揍。” 顾娇:“……” 她要揍。 顾承风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摆摆手,说道:“行了,我今天是有正事和你说。” “说。”顾娇将用过的棉签放进专门的篓子里。 顾承风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在天香阁这几日,无意中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说无意就谦虚了,分明是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用生命在打探消息。 “我听着。”顾娇又将用过的纱布也放进相同的篓子,这些东西一会儿都要焚毁。 顾承风道:“上次去昭国刺杀萧珩的是南宫家的人吧?” “嗯,你不是知道的吗?”这件事的经过顾娇并没瞒着他。 顾承风接着道:“但你又知不知道,南宫家与太子府走得很近,南宫厉是太子的心腹?” 顾娇的脑海里闪过那日在当铺听到的南宫厉与掌柜之间的谈话—— “殿下很生气,说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这可不是小事!本将军的一条胳膊都没了!” 所以,掌柜口中的殿下是燕国太子? 是燕国太子想要萧珩的命? 燕国太子为什么这么做? 萧珩与燕国皇室是什么关系? 顾承风道:“南宫家与韩家都是太子阵营的世家,但两家的关系似乎不太融洽。” 他在韩家人手里吃尽苦头,打听消息时难免将韩家一并打听了。 他继续说道:“我听说,韩家的两个嫡子接连被人揍了,会不会是南宫家干的?” 顾娇道:“不是。” 顾承风古怪地问道:“你怎么肯定不是南宫家?” 顾娇沉吟片刻,诚实说道:“因为,是我干的。” 顾承风嘴角一抽,果然,这丫头的胆子还是这么肥呀…… “还有别的消息吗?”顾娇问。 顾承风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暂时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他在天香阁打听到的消息并不少,只不过大多是世家八卦,当茶前饭后的谈资尚可,价值就没什么了。 “哦,等等。”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说道:“还有件大事,太女要回来了,据说是国君允许她回来的。” “国君,太女。”顾娇整理小药箱的手顿住。 顾承风见她顿住了,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顾娇道:“太女,可能没这么容易回来。” 顾承风问道:“为何?” 顾娇看着小药箱里的药品,说道:“我昨晚碰见太子府的杀手了,如果太女要回来,那,应该就是去杀她的。” ------------ 679 娇娇出手(一更) 顾承风炸毛道:“不是吧?这个太子什么人啊?怎么连自己亲妹妹都杀!” “妹妹?”顾娇只是单纯疑惑。 顾承风思忖片刻:“哦,不对,好像是姐姐。太女是国君的三公主,头上有两位庶出的公主,在她出生前,没有皇子出生。” 他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这是顾娇一贯的小动作,但人相处久了,潜移默化中就会染上彼此的习惯。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狐疑地说道:“太子要杀萧珩,又要杀太女,他们三个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知。”顾娇说。 顾承风好奇道:“他们派去的杀手多吗?” 顾娇道:“六个。” 且不论太女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太子要杀萧珩,所以平心而论,顾承风并不希望太子得手。 “能报个官什么的……让把人追回来吗?”此话一出,顾承风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是和这丫头在一起久了所以被传染得胆大包天了吧? 燕国是上国,一个上国皇族的内斗哪里轮得着他们这种小人物来插手? 一个弄不好万劫不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况太女与他们非亲非故的,单单是因为看太子不爽就豁出命救太女,是不是代价太大了? 顾娇吧嗒一声合上了小药箱。 顾承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跳。 顾娇拿起小背篓,开始收拾暗器:“一会儿你送净空回去。” “我当然会送他回去。”顾承风不假思索道,“是我带过来的,我不送他回去谁送他回去?” 他说着,蓦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等等,你干嘛特地叮嘱我?你想做什么?” 顾娇的手放在腰带上。 “喂!”顾承风一把捂住眼睛背过身子,“就算我是你亲哥你也不能这样啊!你有点儿男女之防啊!” “哦。”顾娇说道,“忘了你是男的。” 顾承风:“……!!” 这是何等诛心之妹! 顾承风逃一般地出了屋子。 顾娇换了一身夜行衣,揣上面具,背上红缨枪去后院牵马。 孟老先生与顾琰正在后院下棋。 见到她这身打扮,孟老先生一脸不解:“你干嘛穿成这样?” 南师娘的身子已无大碍,刚去灶屋烧了火,打算给小净空做点吃的,刚出来挑水便瞧见了顾娇。 她微微一愕:“你要出去?” 顾娇点头:“嗯,出去一趟,阿琰暂时拜托南师娘照顾了。” 照顾顾琰是应该的,本来也是她相公的徒弟吗?不过这是要出去多久,还拜托上了? 顾琰垂下眸子,捏了捏手中的棋子。 顾小顺陪着小净空去溜小十一了,顾娇让顾琰一会儿告诉顾小顺,给她请几天的假。 “嗯。”顾琰低声应下。 顾娇牵着马来到门口。 顾承风追出来:“喂!你怕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燕国皇室的内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顾娇将马鞍扶正,系上盘扣:“太子,要杀萧珩。” 顾承风问道:“所以?” 顾娇沉吟道:“有件事,我要亲自去求证。” 顾承风急了:“什么事啊?” 顾娇翻身上马:“回来了再告诉你。” 顾承风望着绝尘而去没有丝毫拖沓的背影,气得拽紧拳头,银牙直咬:“喂!你这丫头!你站住!你给我回来!他们走了一天一夜了!你追不上的!” 顾娇走远了。 顾承风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丫头到底是怎么长大的,确定没吃熊心豹子胆么? 那是太子府的人,太子府啊! “打不过你就跑!不许摘下平安符你知道吗!” …… 昭国的皇陵就建在京城附近,燕国则不然,它的皇陵远在百里之外的关山,据说是太祖皇帝让人看过风水,关山的山脉形如蛟龙,山清水秀,堪称另一条龙脉。 将皇陵修于此处,可保大燕皇气传承,国运昌隆。 若仅是百里,马不停蹄的情况下,一天一夜其实足够到达了。 只不过昨日夜里盛都下了雨,也难保一路上其余地方没遭逢大雨,这会延缓行进的速度。 至于延缓多少,就得看当时的具体情况了。 何况他们也不能完全不歇息,容易影响战力。 顾娇觉得自己还是有追上去的希望,尽管希望十分渺茫。 但就算再渺茫也要试一试。 她要知道答案。 日薄西山。 临近关山的一处驿站中,六名穿着斗篷的男子将马儿牵进来,交给驿站的伙计,让他们将马儿喂饱。 而他们自己也点了一桌子菜肴。 “马上就进关山了。”为首之人说道,“这次的行动不要出任何纰漏。” 他身边的男子道:“放心吧大哥,我们几个的实力你还不清楚?太女武功已废,就凭皇陵里的那些侍卫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为首之人道:“要做得干净一点,别让人查到殿下的头上。” “这是自然。” “另外,我们要杀的只是太女,皇陵的侍卫能避开就避开,不嫩避开再杀,以免节外生枝。” “知道了大哥!” 几人将桌上的饭菜吃完。 为首之人在桌上留下一个银裸子,带上几人去马棚牵马出了驿站。 天空阴沉沉的,山内闷热。 一名黑衣人道:“大哥,又要下雨了。” 为首之人望着不远处的皇陵,眸光冰冷地说道:“大雨会掩盖气息,正是杀人好时机。” 他说着,将脖子上的黑布蒙在了脸上。 其余几人也纷纷以布蒙面。 他下令道:“出发!” 几人握紧缰绳,拔出腰间佩剑,杀气腾腾地朝夜色中的皇陵驰骋而去! 要抵达皇陵,需得跨过一座索桥。 就在几人纵马踏上索桥之际,一支箭矢忽的自身后飞射而来,带着凛冽的杀气与极为犀利的破空之响,仿佛自暗夜中撕裂了一道口子。 为首之人瞬间警觉,一剑将箭矢斩断! “什么人!” 他勒紧缰绳,停在了索桥的入口处。 他停下了,身后的五名黑衣人也跟着纷纷停下。 众人一字排开,为首之人策马调头走了过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双目如炬地望着暗夜中策马朝他们走来的少年。 月光追在少年身后,他一手挽弓,一手握住缰绳,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炼狱修罗的强大气场! 众人齐齐惊了一下。 为首之人深深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微微眯了眯眼们,再次问道:“你是什么人?” 顾娇自身后抽出三支箭矢搭在弓弦上,瞄准对方:“要你们的命的人!” 说罢,她嗖的松开手,箭矢离弦而去! 明明是三箭齐发,却依旧游刃有余,三支箭并未瞄准任何人,却射在了他们的马蹄之下。 马儿受到惊吓,扬起前蹄,几乎直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吼。 几人赶忙翻身下马,几个利落的翻滚,在索桥前方的空地上稳住了身形。 为首之人冷声道:“小子,好箭法!你是哪个弓箭营的?” 弓箭营? 其余五人听到这话,不由地全都愣了下。 会箭法的人不少,但军营的弓箭手与民间的高手还是有所区别的。 这小子居然是个军营的弓箭手,难怪一下就将他们六人逼下了马。 顾娇仍是不与几人废话。 她再次拉开搭弓拉弦。 为首之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子,你真以为这样就能伤到我们不成?你们几个先过桥,我来对付他!” 被逼上马并不是他们武功不好,是马不够好。 事实上,下了马的他们才是真正的高手! 顾娇再一次三箭齐发! 只有一支对准了为首之人的心脏,其余两支箭都射偏了。 为首之人差点就笑了:“还当你小子有什么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举剑,不费吹灰之力地劈开了朝他射来的箭矢! “大哥!” 他身后,一名黑衣人大叫! 他扭头一瞧,就见那两支本以为射偏的箭竟然准确无误地钉在了索桥另一端的绳索上,力道之大,瞄心之准,竟生生将绳索射断了! 这么远的距离! 这么细的绳子! 他是怎么办到的! 盛都几时出了这样年轻有为的弓箭手? 为首之人厉喝道:“小子!你的箭术哪里学的!” 可惜,顾娇还是没打算搭理他。 桥嘭的一声砸了下来! “大哥!桥断了!” 为首之人的眸光彻底冷了下来:“小子!你找死——” ------------ 680 师父来了(二更) 区区一个弓箭手,也敢与他们太子府的锦衣卫叫板! 真是不自量力! 为首之人一跃而起,抡起手中长剑,在顾娇的头顶朝着顾娇狠狠地劈斩而下! “这么近的距离我看你还怎么放箭!” 顾娇没选择躲开,让马儿来承受这一击。 但他若是以为顾娇只会放箭,那就大错而成了。 顾娇冷静地看着他。 都要将他劈成两半了,这小子为何还如此冷静? 顾娇的冷静并不是因为轻敌,事实上这几人的武功还真不弱,个个都接近天狼的实力。 她从来没有尝试过一次性对付六个“天狼”。 但她也不会让自己慌。 该打就打,该杀就杀,厉害的对手认真点打,不厉害的对手敷衍点打,反正,没有退路。 剑气袭来,她的长发与衣角朝后翻飞了起来。 她抽出身后红缨枪,一招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剑气震碎了红缨枪外裹着的白布,露出了枪头的小辫子以及遍布枪身的大红花。 为首之人的眼睛差点儿被闪瞎了,他气息都滞了一下! 尼玛呀,这是个啥! 顾娇一枪抡过去,敲中了他的腰身! “卧槽!” 他直接被打飞了! 这绝不是他躲不开,也不是他接不住,实在是那杆红缨枪太丑了,长这么大,习武这么多年,那么丑的兵器生平仅见! 他摔在地上之前以长剑点地,一个翻转稳住了身形! “大哥!” 余下几人围过来。 为首之人冷冷地看向顾娇,说道:“你们想办法过去,就算是游也给我游过去!一个小子我还对付得了!” “是,大哥!” 几人齐声应下。 他们其实也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身体本身的力量与韧劲,并无半分内力,这种人招式再强,在他们任何一个人手中都绝对走不过十招。 大哥对付她,绰绰有余了! 几人迈步往前走去。 顾娇却策马奔到几人面前,红缨枪撑在地上,借力一个反转腾跃,落在了几人身前! 她手持红缨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今天,谁也别想过去!” 一名锦衣卫道:“口气不小,看招!” 他持剑朝顾娇斩来。 方才他们几个确实被顾娇的红缨枪丑到了,不过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他发动了五成的功力。 这算是给这小子面子了。 一个没有内力的人,一成功力都嫌多。 其余四成更多的是在泄愤,他要将这小子砍成肉泥! 可谁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明明这小子就在他眼前,剑落下的一霎,对方却突然闪开了! 好快的身法! 顾娇闪开后,一枪朝他袭来。 不过,天狼就是天狼,怎么可能轻易被顾娇伤到? 他也轻松躲开了。 他在六人中排行第五。 他冷冷一笑:“你的确有几分本事,但也到此为止了!受死吧!” 他气沉丹田,一下子使出了七成功力。 顾娇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原来,也是死士。 但却不是一般的死士,他们似乎练了某种可以隐藏气息的功法,乍一看,就像是普通的高手。 顾娇与他过了几招,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实力很强悍。 她没时间制作雷管,手里的黑火药也在对付韩世子时用光了。 “刘东,你行不行啊?”另一名锦衣卫说道。 被唤作刘东的锦衣卫神色凝重,这小子,有点难对付啊。 他不得不用全力了。 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堂堂太子府锦衣卫,居然被一个没有内力的少年逼到用上全力的份儿上。 他朝顾娇发动了致命一击。 同伴没上前帮他,是觉着没必要,一个小少年而已,还劳动他们集体出动吗? 扑哧—— 利刃入体,所有人都惊呆了。 为首之人瞳孔一缩:“怎么会……” 顾娇的红缨枪刺穿了这名锦衣卫的心脏! 她一脚踢飞对方,红缨枪离体的一霎,鲜血飞溅到了她的面具上。 多亏了那几个少林武僧,她的实力恢复到前世的四成了,所以就算是没有任何辅助手段,也能杀死一个准天狼了。 但…… 接下来还有五个。 顾娇微微喘着气:“下一个,谁?” 她倒是没说你们一起上的话,装十三也得分场合。 “我来会会你!”又一名锦衣卫走了出来。 还好遇上的这些人都不是和宣平侯一样的德行,不然他们一起群殴她,她分分钟得挂。 顾娇在这人手中坚持了三十招,最终一枪刺中了他的死穴。 这时,顾娇也已经受了伤。 她的气息渐渐有些紊乱了。 “妈的!一起上!”一名国字脸的锦衣卫说道。 顾娇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喂,你们要不要脸?这么多人打我一个,不怕人笑话?” 为首之人冷声道:“杀了你就没人笑话了!”他对同伴说道,“杀了他!踹下水去!他的那杆红缨枪留下!” 看着丑,却很中用。 顾娇握紧了手中的红缨枪,果然,每个死士都逃不过红缨枪的真香。 可惜了,这杆红缨枪是她兄弟的,不能拱手相让! 四人合力击杀顾娇,顾娇与四人过了上百招,身上早已血迹斑斑,对方武功与人数都占优势,伤势不如顾娇严重。 看起来,似乎是四人占了上风。 实则四人心里全都十分诧异。 这小子到底哪里来的?怎么还能打? 说他像是军营的弓箭手,可红缨枪也耍得这么好,他们可不记得盛都的哪个军营里有如此厉害的少年。 更重要的是,每一次他们以为他快不行的时候,他都能重新站起来。 “大哥,他怎么还有力气?”一名锦衣卫小声问。 另一名锦衣卫道:“是啊大哥,他挨了我们这么多剑气,早该气绝身亡了吧?” 为首之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衣衫早已被血染透的少年,少年的面具在打斗中掉落了,不过也看不清少年的脸,因为全是血水一片。 为首之人突然有些舍不得杀他了。 “小子,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那个人都绝没安好心,你根本不是我们几个的对手,他却让你独自前来,分明就是要你送死。你若是肯投靠我们主子,我可以饶你一命,并且日后都努力栽培你!” “大哥!”余下三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他杀了刘东和张强!”一名锦衣卫痛斥道。 为首之人没有接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已经耗光体力却仍如血狼一般不肯屈服的少年:“要么死,要么降服,你自己选。” “我选……”顾娇透过被血水模糊的视线,冷冷地望向他们,“杀了你们!” 为首之人咬牙道:“看来也不必手下留情了,杀了他!” 三人朝顾娇掠过去。 顾娇抬手握住了脖子上的平安符。 “打不过你就跑!不许摘下平安符你知道吗!” 顾娇缓缓放下手来,目光如炬地望着朝自己奔袭而来的三人,抡起手中的红缨枪,以几近自杀的方式毫无闪避地迎上了对方。 三人眸子都睁大了。 这小子! 顾娇一枪刺穿了右侧的锦衣卫,左侧的锦衣卫隔了一个人,没对她造成伤害,可中间那个却一剑划伤了她的腿。 她一脚踢中对方,借力拔出红缨枪,一个后空翻退到了七尺之外的地方。 这一幕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明明已经是苟延残喘的状态,却又杀了一个。 为首之人浑身的杀气涌动起来:“年轻人里,我见过的武功最高的人是韩家世子,你目前的武功或许还不如他,但你的天赋绝对在他之上。要杀掉你,真是可惜了!” 他话音一落,手持长剑,朝顾娇狠狠地斩了过来! 这一剑,她拦不住了。 平安符也摘不了。 她浑身都麻痹了。 萧珩,还是没问出你的身世呢。 她面朝下,睁着眼,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受死吧——”为首之人的长剑砍向了顾娇的脖子。 铿! 长剑忽然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竟然脱手飞出去了,钉在不远处的树身上,剑柄一阵打晃,可见方才那一击的力道之强。 “谁!”他侧身厉喝。 “啧啧啧,一群高手联起手来欺负一个丫头,太子府的锦衣卫如今都这么不要脸了吗?” 月夜下,一名身着灰色僧衣的和尚单手挂着佛珠串,朝着他们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来。 这和尚生得好生俊俏,明明是个出家人,却有着一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 右眼下还长了一颗令人见之不忘的泪痣。 ------------ 681 师父出手(一更) 和尚的容貌太有冲击性了,乃至于两个锦衣卫看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随后二人大惊失色。 他说什么? 和他打了半天,杀了他们四个锦衣卫的少年……其实是个丫头? 还有,他怎么知道他们是太子府的锦衣卫? 他是哪里来的?是一路跟踪他们还是只是恰巧路过? “你究竟是谁!”为首之人握紧了手中长剑。 对方的气息完全感受不到,要么是没有武功,要么是武功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他看了眼被打飞钉在树上的剑。 剑身瘸了一道口子。 他又看向四周的空地,居然发现了一片插进土中的绿叶。 为首之人的瞳孔剧震! 难道、难道方才这个和尚是用一片叶子打飞了他的剑吗? 还硬生生给打瘸了? 这得多可怕的内力? 和尚笑了笑,说道:“出家人,名讳不足挂齿。” 月色下,他的笑容莫名透出一丝阴森诡异的感觉,两名锦衣卫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狗屁出家人! 没见过这么妖邪的和尚! 为首之人的心底不自觉地涌上一股忌惮,他握了握剑柄,稳住心神,冷声恫吓道:“和尚!这不干你的事!识相的就赶紧滚开!” “唉。”和尚薄唇轻启,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两位施主何必打打杀杀?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另一名锦衣卫长剑一指,怒吼道:“谁踏马要跟你好好说!要么滚开!要么连你这秃驴一块儿杀!” “哦?”和尚淡淡地笑了,随即他抬起挂着佛珠串的那只手,修长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精致的下巴,仿佛陷入了思考,“要杀呀?” 为首之人闻言,不知怎的,心底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这个和尚的实力,他完全看不透! 锦衣卫不屑道:“大哥,别和他废话!这种家伙交给我就好了!反正他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也必须要灭口了!” 他说着,望向月夜下美得不似凡人的和尚,凶狠地说道,“下辈子记得别多管闲事!去死吧——” 他飞快朝和尚奔去,距离和尚十步之距时他猛地一跃而起,自半空双手握住剑柄,狠狠地朝和尚凌空斩下! 这是要将和尚生生劈成两半的节奏! “住手——”为首之人伸出手来,想要阻止他,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剑劈下去了。 和尚抬眸望着凌空攻来的锦衣卫,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抬起没有拿佛珠的左手,指尖轻轻一拨。 “什么情况?我的剑……”锦衣卫只觉一股磅礴如瀚海的力道打上了自己的剑,他半边身子瞬间麻痹,被那股可怕的力道狠狠地震飞出去! 他重重地跌在了地上,足足滑行出一个深有一尺、长有一丈的大长坑,一直到为首之人的脚边才堪堪停下。 半寸也不多,半寸也不少。 一切都掌控都刚刚好。 “大、大哥……”他吐出一口鲜血,当场没了气息。 为首之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招就被击杀的锦衣卫,惊恐地睁大了眸子。 锦衣卫并不全是死士,但他们六个都是。 死士比寻常人更勇敢无畏,战斗起来从不退缩,然而生平头一次他萌生了退意。 可恶! 到底是哪里来的和尚? 先来一个打不死的小子就算了,怎么又来了个如此变态的高手? 他眸光攒动,忍住仿佛来自灵魂的颤抖:“我不打了!你放我走!” 和尚微笑:“好。” 为首之人转过身,拔腿就跑! 和尚轻轻一笑,朝着他远去的背影,指尖点去,一道强劲的内力有如实质一般唰的穿透了他的心口! 胸腔内传来一阵剧痛,一道鲜血飞溅到他眼前,他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朝前狠狠地扑倒下去。 他磨平了一大块草地才堪堪停下,随后他整个身子觳觫颤抖,丹田内的气息急剧散去。 “为、为什么……不是答应了……放我……走……” 和尚漫不经心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是答应了放你走,但没说,让你活着走。” “你……踏马……”为首之人咽了气。 和尚挑挑眉,又来到顾娇的身边。 顾娇晕过去了,脸整个儿埋在草丛里,趴在地上的姿势像只悲伤的小蛙。 和尚感慨地说道:“能杀死四个,还真是不赖呢。 …… 顾娇是被一阵噼啪的木柴炸裂声吵醒的,她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庙,佛像与房梁上都挂着蜘蛛网,也不知多久没人来过了。 她鼻尖闻到令人大快朵颐的阵阵肉香。 有人在烤肉,方才的响声就是从柴火堆里传出来的。 “醒了?” 一道慵懒的男子声音在柴火堆后方响起。 这声音有点儿熟悉,仿佛在哪儿听过。 顾娇第一反应是坐起身来,恢复自己的戒备状态。 随后她就看见了火堆之后的和尚。 “是你?” 这不是当初在乡下见过的美和尚吗? 她上山去找住持方丈,半路上碰到一个掉进陷阱的和尚,她印象最深的是这个和尚长得真好看,印象第二深的是这个和尚真奇葩。 和尚被毒蛇咬伤了,然后他就把毒蛇咬死了。 顾娇眨眨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来燕国?” 和尚一边烤着肉一边说道:“你怎么确定这里是燕国?” “啊?”顾娇一愣,“我回昭国了?” “哈哈哈!”和尚忽然大笑起来。 顾娇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她站起身来检查一下自身的情况,她身上的伤势被涂了金疮药,愈合良好,已无大碍。 她又看了看四周,她适才是睡在一堆干草上,脚头躺着她的小背篓与她的红缨枪。 她明明记得红缨枪上的小辫子是八个,现在变成了十个。 不会是这和尚干的吧? 你们和尚都有编辫子的癖好吗? “那两个人,死了?”顾娇记得晕过去之前还剩两个锦衣卫来着。 “死了。”和尚说。 “哦,好。”顾娇没问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和尚也没主动说。 顾娇又道:“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了?” 和尚说道:“你晕倒的地方附近,你睡了五天了。” 顾娇古怪地说道:“我怎么睡那么久?” 她这伤势不至于睡那么多天吧? 和尚摊手:“我怎么知道?” 顾娇从小药箱里翻出急救包,清点了一下药品,嘴角一抽,道:“你把一整瓶镇定剂全给我吃下去了?” 和尚恍然大悟道:“那个是镇定的药物吗?啊,你瓶子上没贴药名。你高热得厉害,我给你涂了你的金疮药,可你还是烫得像个小火炉子,我只得给你找了点药吃,看来的确是药,我还担心自己弄错了呢。” 顾娇唰的黑了脸。 你连瓶子里装的是不是药都不清楚,就给我灌了几十颗,你真的还能再不靠谱点儿吗? 和尚将架子上的兔子转了个面儿,从宽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拔掉盖子,在兔肉上撒了点盐:“你看,这次我没忘记放盐。” 不说这事顾娇都差点忘了,和尚当初就是为了一只兔子掉进她设的陷阱的,她还当他这个出家人是要救兔子,哪知他二话不说将兔子杀掉烤来吃了。 她一度怀疑他是个假和尚,至今依旧如此怀疑。 顾娇四下张望,她有点儿渴了:“有水吗?” 和尚抛给她一个水囊。 顾娇接在手里,是空的。 和尚道:“庙堂后门外有条小溪,拿这个去打水。” 顾娇道:“那我不用水囊也喝得着。” 和尚看了顾娇一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让你给我打一点。” 顾娇:“……” 这是何等欠抽的和尚? 顾娇带着水囊去后院打水。 和尚看着她健步如飞的样子,微微眯了眯一双魅惑的桃花眼:“恢复得还真快。” 顾娇喝完水回来,将打了水的水囊抛给他。 他抬手接过,笑了笑:“多谢。” 他本就生得美,再这么灿灿一笑,众生都恨不能为之倾倒。 和尚要是这副样子去普度众生,众生皆得入魔。 顾娇在和尚对面蹲下来,抓了截小枯枝在地上画圈圈,顺便等烤兔子。 她问了和尚好几个问题,除了他是怎么来燕国的问题,其余几个他都回答了。 来燕国只有两个法子,一是有官方路引,二是被打上奴隶印记。 也不知和尚是属于哪一种。 “你是昭国人还是燕国人?”顾娇问。 “有什么关系吗?”和尚笑着反问。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哦,没有。” 她继续画圈圈。 和尚继续烤肉。 肉真香。 顾娇真饿。 ------------ 682 完虐!(二更) 和尚烤兔子的技术还算不错,表面的兔油全被烤出来了,嘶嘶地冒着小泡泡,他将盐巴碾碎,不时撒上几粒,庙堂内瞬间有了一股椒盐的酥香气。 顾娇吸溜了一下口水。 她从一开始的画圈圈渐渐变成了画兔子,烤兔子,红烧兔子,麻辣兔头,冷吃兔肉…… 其实架子上除了烤兔子,还有几串烤蘑菇。 但顾娇只想吃兔子。 终于,兔肉烤好了。 和尚自宽袖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小刀,正要割下一个兔腿来,庙堂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肃杀之气。 顾娇眸光一凛,站起身来。 这会儿天色不算晚,然而天际灰蒙蒙的,看上去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肃杀之气快速逼近,林子里传来物体扫过枝叶的声音。 是轻功。 比顾承风的轻功还要快! 要知道,顾承风的轻功可是连龙影卫都能甩开的。 动静在庙堂之外的空地上后便停了下来。 顾娇感知到了三道气息,全都是真正的天狼!并且其中一道气息还隐隐在天狼之上! “里头的人,给我滚出来!” 三人中,有人冷冷地开了口。 顾娇已经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见了,对方三人虽也乔装打扮过,但腰间的佩剑与那日的六名锦衣卫一致。 他们是太子府的人。 和尚盘腿坐在地上,老神在在地烤着肉,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别躲了!有胆子杀人,没胆子承认么?” 顾娇唰的抓起地上的红缨枪,气场全开地走了出去。 她手中的红缨枪重重地站在地上,强大的力道将地面震得仿佛都抖了一下。 三人的眸子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惊诧,俨然没料到他们要找的人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 实力最强的男子穿着紫色斗篷,其余二人皆是黑色斗篷。 紫色斗篷男子冷声道:“就是你杀了太子府的锦衣卫?” 顾娇挑眉道:“是我又怎样?不过,你们这是连藏都不打算藏了吗?” 紫色斗篷男子不屑道:“哼,对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藏的?” 顾娇看着他道:“还真是嚣张呢。” 左侧的锦衣卫道:“嚣张的是你小子才对!居然连太子府的人都敢杀,小子,你是谁派来的?” 右侧的锦衣卫也开了口:“许二,咱们怕不是弄错了吧?这小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杀了六个锦衣卫的人。” 眼前的少年太年轻了,也太稚嫩了,尽管他身上的气场很强,但绝不至于能一口气杀死六个锦衣卫。 紫色斗篷男子危险地眯着眼:“小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同伙?” 顾娇:“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干你们什么事?” 紫色斗篷男子:“我们花了五天时间才追踪到这里,不得不说,你的确有几分本事。但也到此为止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我的死期我不知道,你们的我却算准了。”顾娇毫无畏惧地睨了三人一眼,嚣张霸气地说道,“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三个一起上?” 仇恨值一下子被拉到了顶峰! 紫色斗篷男子杀气乍现道:“小子,你想早点儿死,我们成全你!一起上!” 顾娇抬起另一只没拿红缨枪的手,比了个停止的手势:“等等,我又没说要和你们打。” 三人一愣。 顾娇唰的闪回破庙之内,闪到和尚的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拿手指了指和尚:“你们,和他打!” 和尚:“……” 三人:“……” 庙堂里又是烤肉又是烤蘑菇,和尚不想破坏自己辛苦了一个时辰的成果,起身走了出去。 紫色斗篷男子冷哼道:“居然是个出家人!你和那小子什么关系?” 和尚不耐地叹了口气:“想打就打,不打就滚,贫僧不喜欢废话。” 右侧的锦衣卫嗤道:“真是一个比一个嚣张,看招!” 他率先冲和尚冲了过去。 顾娇一边啃着香喷喷的兔肉,一边现场观摩几人打斗。 天狼她杀过两个,一个是借助了辅助手段,一个是摘下了平安符,每一次她都受了重伤。 这是她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天狼。 速度好快! 不是那六个锦衣卫可比的。 他的拳头眨眼睛到了和尚的面前。 和尚是来不及躲了吗,怎么不动? 这一拳下去,和尚要被揍成脑震荡吧? 拳头的劲风将和尚的僧衣朝后吹起,和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直到拳头几乎要挨断他的鼻梁,他忽然抬起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几位,不该来打搅贫僧吃饭的。” 他没用任何花哨的招式,直接将对方扔了出去。 堂堂天狼在和尚手中竟毫无还手之力。 对方跌落在地上的一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之后便再也没爬起来。 顾娇:“好强大。” 紫色斗篷男子见状,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强的惊诧,紧接着便是一阵暗涌无比的杀气:“很好,没想到我第一次用出全力,居然是对付一个和尚。” 他将内力提升到了极致,一股远远超越天狼的可怕肆掠了整片天地。 他犹如一头睡醒的雄狮,终于张开了凶狠的獠牙。 “看招——” 他带着山崩海啸之势猛地朝和尚撞了过来! 啪! 和尚一只手扣住了他的额头。 紫色斗篷男子:“……” 顾娇数了数招式。 对付两个天狼分别用了一招与三招,对于超天狼用了七招。 顾娇回忆了一下自己与两个天狼战斗时用了多少招。 唔,忘记数了。 绝不承认是过招太多数不清了! 顾娇眼下基本上排除了他通过被打奴隶印记的方式进入燕国的可能性。 所以他是有正儿八经的燕国路引。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通过什么方式得到的燕国路引,还是说他就是燕国人,原本就有本国路引? 她与他说的是昭国话,可他与那三个锦衣卫说的又是燕国话。 他两国语言都说得很标准。 其实除了这些,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关山,还恰巧碰上了她被太子府的人追杀? 是巧合吗? 还是说—— 思绪翻飞间,和尚从容潇洒地走了进来。 他的衣衫不见丝毫狼狈,也未染一丝血迹,干净到一眼看去就是一个出尘脱俗的高僧。 谁能料到这个高僧杀起人比死士还快? 他掸了掸宽袖,在火堆前坐下。 顾娇走过来,问道:“你刚刚用的什么功夫?” 起先她看不出招式,可后面慢慢就瞧出了一点,是有章法的,似乎是专程用来对付厉害死士的。 和尚笑了笑:“怎么?你想学?” 顾娇点头点头:“嗯。” 和尚:“不教。” 顾娇:“……” 那你倒是别问呐。 和尚撕了一条兔腿,自腰间解下一个酒囊,拔掉瓶塞,一口酒一口肉地吃了起来。 顾娇没学到功夫,撇撇嘴儿,打算坐下继续吃东西。 谁料她还没动,正在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和尚突然一跃而去,嗖的窜到了顾娇的背上! 没错,就是背上。 不是背后。 顾娇:什么情况? “你怎么了?”顾娇一脸懵逼地问。 趴在她背上举着兔腿与酒囊的和尚结巴道:“蛇蛇蛇蛇蛇蛇!” “哦。”顾娇案桌下发现了他口中的蛇,她背着他走过去,弯身捏着蛇尾巴将它提了起来,平静地说道,“一条小菜花蛇而已,没有毒的。” 前一秒还击杀了三个天狼的和尚,这一秒怂得不行。 他几近咆哮地说道:“拿走拿走!赶紧拿走!” 顾娇歪了歪头:“你怕蛇?” 和尚:“我不怕!” 顾娇哦了一声,将小蛇往后一晃。 “啊啊啊!”和尚浑身的汗毛都炸了! 他身躯一软,没了攀附在顾娇身上的力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顾娇突然想到他被蛇咬的事。 她就说呢,明明那么高的武功,连天狼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死,当初怎么会被一条银环蛇给咬伤? 原来是见到蛇就会浑身发软,使不上力气。 顾娇坏坏一笑,拎着小菜花蛇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桀桀。”她阴森地笑出诡异的声音。 就,特夸张。 和尚:“……” 和尚叫道:“丫头!你你你……你要干嘛?” 顾娇弯身,将小菜花蛇递到他面前,无奈地摊手道:“小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无非就是想咬咬你呀,谁让你不肯教世上最聪明的娇娇大人一点功夫呢。” 小菜花蛇:“……” 和尚:“……” ------------ 683 太女归来!(两更) 暮色四合,天边一抹火烧云迤逦山河。 破庙中,一僧人、一少年以及一条小蛇成掎角之势对坐着。 小蛇跑了几次,都被少年抓了回来,少年将小蛇甩得晕头转向,小蛇再也不跑了,乖乖地盘在那里。 “唉。”和尚叹气,“并非我不想教你,而是那几招你根本学不会,学也只学个花架子,使不出它的威力。” “你教都没教都知道我学不会?” “你有内力吗?” “没有。” “你会轻功吗?” “不会。” “这不就得了?那套拳法只有内力深厚之人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顾娇抓起小蛇。 和尚脸色一变,伸出手:“慢着!我话还没说完!” 顾娇的动作一顿,小蛇倒挂在半空,配合地吐了吐毫无杀伤力的蛇信子。 和尚定了定神,瞥一眼草席旁的红缨枪,说道:“你的兵器是枪,我教你一套枪法。” 唔,和尚还会枪法。 顾娇目前的枪法是老侯爷教的,统共没几招,作为杀招的更是只有一招。 那是老侯爷根据她当时的情况为她选择的,事实上伴随着她实力的恢复,那招枪法确实不大够用了。 和尚站起身,走过去拿起靠在墙边的红缨枪,走到庙堂外的空地上:“看好了。” 他长枪点地,眼神一凛,气息刹那间流转,如有看不见的风刃在这片天地中肆意席卷。 顾娇明显感觉到和尚的气场变了,其实仔细想想,这个和尚一直很多变。 从他身上,她感受不到一丝他会武功的气息,所以第一次他掉进陷阱,她才没觉得有多奇怪。 但他在击杀天狼时所爆发出来的可怕功力让他看上去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真让顾娇形容,顾娇又形容不出来。 或许……像是佛,堕入魔道的佛。 而眼下,佛气魔气都没了,他长枪舞动,立于乾坤天地之中,一身浩然正气,连那一双桃花眼都变得格外正经。 “这是什么枪法?”顾娇呢喃。 和尚打完最后一招,将长枪抛给顾娇:“好了,到你了。” 这杆长枪很重的,他就这么抛过来,也不怕她接不住吗? 长枪上不知有意无意,带了一丝和尚自己自身的劲道,顾娇当真差点儿接不住,她稳住下盘,将长枪重重地插在地上,这才没被掀倒在地上。 和尚微一挑眉:“哟,接住了。” “所以你是故意的?” “试试你恢复得怎么样,你要是体力不够,那么接下来的几式我还不能教你。” 他说的是“试试你恢复得怎么样”,而不是“试试你原本的力气怎么样”,几字之差,涵义天差地别。 他知道她受伤前是什么样。 那她可不可以认为,五天前她在对战六名太子府锦衣卫时,他早就在了。 他一直暗中观察,直到她不行了才出手。 “怎么还不动手?是没记住?那我再打一遍给你看。” “不用。” 老侯爷教给顾娇的枪法为顾娇打下了非常坚持的基础,一些复杂的招式她基本都能看懂。 唯一就是她的伤势并未痊愈,体力上的确欠缺一点,但又不用去杀人,只是练枪的话足够了。 和尚站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第一式。” 第一式是最简单的,与老侯爷教给顾娇的最重要的招式并无太大不同,但枪头挑高了两寸,刺出去所需的力道大了两成不止。 顾娇收回红缨枪,调整呼吸,自言自语道:“看着简单,没想到如此耗费体力。” 和尚解下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娇,说道:“第二式。” 第二式的难道增加了,顾娇一个跃起,长枪自上而下,狠狠刺去。 她的角度与和尚当时刺出去的角度分毫不差。 只看了一遍便能模仿到这个份儿上,着实有些令人惊讶。 这两个招式打完,顾娇的体力耗了一半,伤口开始痛了。 和尚却并没有让顾娇停下来的打算。 “第三式。”他正色说。 好像自从和尚耍红缨枪开始,一直到现在看着她练枪,和尚的气场都与她曾经见过的不大一样。 第三式是式中式,有个迷惑人的虚招,对速度以及身体柔韧度的要求极高。 也就是顾娇自从穿越来此后从未停止过锻炼,否则非得把自己的腰给折了。 这一式打完,顾娇气息微喘。 和尚颇为意外地看了顾娇一眼:“居然还有力气。” 顾娇一口气打完全部的招式,说是全部,其实只有五式,但每往后一式,其难度都是成倍叠加的。 和尚喃喃道:“这丫头,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分三次练完的……” 顾娇双腿发软,随时都要倒下,但她用红缨枪撑住了。 她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道:“还有吗?” 和尚愣了愣:“还有。” 他顿了顿,似在犹豫,仿佛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三式。” 顾娇累成狗,两眼冒金星,没察觉到他神色里的纠结,她将红缨枪递给他:“我喘两口气,你再开始。” 不然她看不清。 和尚拿着红缨枪站在暮色之下的空地上,夜风拂来,将他的僧衣吹起,衣袍鼓动,他凝望苍穹。 “我可以了。”顾娇说。 和尚没动。 顾娇歪了歪头:“和尚?” 和尚握着红缨枪的手紧了紧:“既然你要学,我就教给你,不过你记住了,你不能用这套枪法为恶,不得用它伤及无辜,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顾娇坐在门槛上,托腮看着他:“你突然这么郑重,我有点不习惯了。” 后面三式的难度不是前六式可以比的,顾娇看是看会了,只是真正全部施展出来还有些力不从心。 “今天先练到这里。”和尚说。 “哦。”顾娇收了红缨枪。 俩人练了一晚上都没顾得上吃东西,和尚去破庙后的小溪里抓了两条鱼烤上。 他又去附近摘了点野果。 等他抱着一堆野果回来时,两条烤鱼已经只剩骨头了,顾娇的腮帮子鼓鼓的,小嘴动得飞快,正在努力消灭罪证。 和尚原地炸毛:“你怎么又吃完了!就不能给我留一点啊!” 顾娇鼓着腮帮子,像极了一只进食的小胖松鼠,含糊不清地说道:“消耗太大,饿坏了,没忍住。” 和尚:“……” 和尚又去抓了两条鱼,这回他可一步也不离开了,坚决谨防某人偷吃。 小蛇被顾娇放走了,毕竟也没它什么事了。 和尚专心烤鱼。 顾娇坐在干草上,从小背篓里取了棉布细细地擦拭红缨枪,像擦拭一件珍宝。 和尚看着她擦拭红缨枪的样子,薄唇紧抿。 顾娇察觉到他的打量,朝他看去时他已经移开视线,继续去烤鱼了。 话说,和尚从没问过他为何出现在昭国,为何作男儿身打扮,又为何遭遇太子府的锦衣卫? 是他对她的事一点儿也不好奇,还是他早就—— 和尚冷冷一哼:“别看了,看也没用,不给你吃!” 顾娇的思绪被打断,顿了顿,还是决定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和尚是没有名字的,她问的自然是法号,譬如净空就是一个法号,只是净空喜欢这个名字,还俗了也还是叫净空。 顾娇问完暗暗寻思了一下,和尚会叫个什么样的法号,结果就听得他轻声说了一个字。 顾娇一愣:“蒸?蒸什么?是蒸兔子还是蒸排骨?” 和尚咆哮:“你脑子里除了吃的还能不能有点别的?!” 顾娇:不能,这几天饿坏了。 和尚叹了口气,拿起一截枯枝,用燕国文在地上写了一个字:“峥。” 这个字啊,看来不是法号了,是他的俗家名字。 和尚结束了这一场谈话:“时辰不早了,你赶紧睡吧。” 顾娇:“我想吃鱼。” 和尚:“……” 又吃了一条肥美多汁的烤鱼后,顾娇摸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心满意足地睡了。 …… 夜里,顾娇做了一个梦。 来盛都后她做的梦明显比以前多了,但有意思的是,她醒来后基本上都会忘记,而在梦里,一切的记忆又仿佛是串起来的。 譬如,来到梦里后,她就记起了那个开满响铃花的院子,以及那块没有墓碑的坟地。 今晚却既不是院子,也不是坟地,而是一望无际的战场,金戈铁马,血染黄沙,无休无止的厮杀,不断有将士倒下,血雾将天空都弥漫成了血色。 万千枯骨之上,一个身着银甲的男子骑在同样披着银甲的黑风骑上,一手拽紧缰绳,一手握住红缨枪。 他的银甲上早已布满血迹,然而他眼底没有一丝退意。 他望向眼前的千军万马,一字一顿道:“我轩辕家的儿郎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屈服!” 下一秒,梦境里的画面转了。 还是这个男人。 他身着银甲,站在营地总,看着对面的官员冷声道:“反?我轩辕家就是反了又如何?天道对不起我轩辕家,我轩辕家就逆了这天道!” “音音……音音……”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画面又变了。 他的声音在这个画面里格外温柔与宠溺。 只不过他的样子就实在惨不忍睹了一些。 他的肩膀中了箭,大腿也中了两箭,他躺在地上,血流成河。 他努力用双手撑住让自己能够坐起来。 在他身边,蹲着一个只有两岁大小的小女娃。 “大舅舅,你流血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他若无其事地一笑,不着痕迹地在盔甲上擦去手心的血,随即抬起那只手,摸了摸小女娃的脑袋:“大舅舅没有流血,大舅舅是和音音闹着玩儿的。” 小女娃歪了歪头,似在辨别他话里的真假。 随后她问道:“大舅舅,疼吗?” 他笑了笑,说道:“不疼,一点儿也不疼。音音,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玩什么?”小女娃问。 他艰难地抬起头,忍住浑身撕裂的剧痛,指着前方的小破屋道:“你看见前面那个小房子没有?” 小女娃点头,奶声奶气地说:“音音看见了。” 他虚弱一笑:“我数一二三,你跑过去,要跑得很快很快,不要停下来,也不要回头。你在屋子里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你能让大舅舅找不到你,大舅舅就给你买糖吃。” …… 小女娃在黑暗中躲了许久,久到睡了一觉醒来,天黑了又亮了。 她很费劲地从箱子里爬出来,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往回走。 昔日山脉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她孤单的小身影爬过一具又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大舅舅,你在哪里?” “音音不和你玩了。” “音音不要糖了,音音要大舅舅。” 小女娃抬头,朝城墙望去。 顾娇:“不要——” 顾娇身子一抖,睁开了眼。 和尚盘腿坐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地地看了她一眼:“做噩梦了?” 好像是做噩梦了,但她一醒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个画面——一个身着银甲的男子被一杆红缨枪钉在城墙之上。 顾娇揉了揉心口。 和尚看了看,从宽袖中摸出一个东西,抛到她怀里:“给。” “什么?”顾娇问。 “糖。”和尚说。 “我不爱吃糖。”顾娇把糖还给了他。 “哦?”和尚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会有人不爱吃糖的?我那小徒儿可是爱吃得紧,每次只要不开心了,拿糖哄他,一准能把他哄好。” 顾娇古怪地问他道:“你还有徒弟?” 什么徒弟能在你手里活过三天? 那得有多顽强的生命力! …… 后半夜顾娇没再做梦,一直睡到天亮。 她的身体没大碍了,就算太子府的人再来追杀她,她不说打得过至少也跑得掉了。 是时候回去了。 “咦?和尚呢?” 说曹操曹操到。 和尚抱着一堆新鲜的野果走进破庙:“随便对付着吃一点吧,一会儿该上路了。” 顾娇道:“你要走了?” 和尚道:“你不走?” 顾娇道:“我走啊。” 和尚就道:“那还说什么?赶紧吃了上路!” “哦。” 顾娇吃了几个野果,好酸。 填饱肚子后,顾娇收拾了一下东西,急救包里的药基本不剩什么了,弓也丢了,不过可以再做一把,有鲁师父与小顺在,做一把弓并不难。 顾娇背上红缨枪与小背篓。 和尚将剩下几个酸掉牙的果子也塞进了她的小背篓:“路上充饥!” 顾娇斜睨了他一眼:“你是自己懒得拿才塞给我的吧?” 和尚单手执佛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都是一番好意。” 顾娇:我信你才有鬼了。 二人出了破庙。 其实顾娇想去皇陵看看太女的状况,但距离太子府出动第一波锦衣卫已过去六天,该发生的应该全都发生了。 要么是太女动作够快,发觉断桥后的锦衣卫尸体,并在第二波锦衣卫到来之前赶回了盛都。 要么……太女已经遇害了。 “我要回盛都,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顾娇问和尚。 “我……” 和尚刚一开口,身后陡然传来一阵杀气! 和尚猛地转过身来,将顾娇挡在身后,打出一掌,迎上了对方的攻击! 这一招的碰撞震得路面都裂开了一道口子。 和尚望着空荡荡的小道,冷笑一声,道:“呵,这么远就敢偷袭我,本事见长啊。丫头,你先走。” 顾娇自他身后伸出一颗小脑袋,问道:“你打得过吗?打不过我可以留下助你一臂之力。” 若是个一招就能捏死的家伙,不会一下就逼得和尚出掌,那一掌的内力比对付三个天狼时强悍多了。 和尚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微眯:“是个有些棘手的家伙,但还不至于打不过。让你先走是不想那个牛鼻子看见你的脸,以为你和我是一伙儿的,打不过我日后就去找你的麻烦。当然,若是你质疑留下来……” 他话未说完,扭头一看,就见前一秒还要助他一臂之力的顾娇,这一瞬已经啾啾啾地跑没影了! 和尚:“……” …… 顾娇花了两天的功夫从关山赶回盛都。 太子府的人其实并不知道是谁杀了第一波锦衣卫,他们是顺着现场的蛛丝马迹找寻到破庙的。 她与和尚离开前将破庙的一切蛛丝马迹都抹除干净了。 只要她不露馅,就不会被太子府的人发现。 顾娇是傍晚时分回到宅子的。 南师娘听见门外的马蹄声,想也不想地走过去,拉开院门:“娇娇!” 这几日,但凡巷子里有马蹄声,南师娘都会出来看一看。 “你可算是回来了!”南师娘往巷子里左右望了望,将顾娇拉进来,关上院门,插上门闩,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没事。”顾娇说道,“家里可都还好?” 南师娘叹道:“我们没什么,就是琰儿他……心疾发作了一次,在你离开的第二天晚上,幸好有你留下的药,他烧了一晚上,第二天没大碍了。” 她离开的第二个晚上,正是与锦衣卫缠斗的时候。 她受了伤,所以顾琰也难受了。 “我去看看顾琰。”顾娇说道。 “他刚刚睡下了。”南师娘与顾娇一道进了顾琰的屋。 床铺上,顾琰呼吸清浅而均匀,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 南师娘小声道:“你真的没事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娇看了眼床铺上的顾琰,对南师娘道:“与太子府的人交了手,遇上一点麻烦,在破庙耽搁了几日,麻烦已经解决了,南师娘不用担心。” “你身上受伤了吗?” “我没有。” “六郎来了几次了,今天下午刚走。” “小顺和鲁师父呢?” “他们去买柴了。你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南师娘出了屋子。 顾娇来到床前,弯身,探出手摸了摸顾琰的额头。 顾琰缓缓睁开眼。 顾娇轻轻一笑:“就知道你醒了。” 顾琰的眼底有水光闪过,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撒谎。” 顾娇张了张嘴:“我……” 顾琰说道:“你受伤了。” 顾娇知道自己就算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顾琰。 顾琰指了指床沿:“你坐下。” 顾娇就道:“我身上脏。” 顾琰也不说话,就那么倔强地看着她。 顾娇叹一口气,在顾琰的床边坐下,顾琰将头枕在她腿上,抱住她的腰肢:“姐姐。” “嗯?” “不要再出去那么久。” “好。” …… 顾娇从顾琰的屋子出来,南师娘也将面条煮好了。 南师娘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腊肉干笋面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问顾娇道:“琰儿睡了?” 顾娇点头:“嗯,睡着了,这次他可真生气了,哄了好久。” 南师娘忍俊不禁道:“能哄都不错了,也不看你走了几天。” 顾娇拿起筷子,问道:“我走的这几天,盛都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南师娘想了想,说道:“大事……倒的确有一件。” 顾娇吸溜面条的动作一顿。 南师娘道:“太女回来了。” ------------ 684 师娘的秘密(一更) 入夜时分,鲁师父与顾小顺拉着一车柴火回到了宅子。 “怎么去了那么久?”南师娘走到门口,帮着二人搬柴。 鲁师父忙阻止她道:“你放着,我来就行!” “几捆柴罢了。”南师娘不以为意。 “那也不能让你搬,对吧,小顺?”鲁师父知道自己拗不过南师娘,于是拉了顾小顺做救兵。 “没错,师娘。”顾小顺跳下马车,从南师娘手中接过柴火。 南师娘瞪了鲁师父一眼。 顾小顺搬着柴火,一眼瞥见了堂屋里的红缨枪与小背篓,眸子一亮:“诶?我姐回来了吗?” 南师娘笑道:“回来了,在后院与孟老爷子下棋呢。” 家里人都知道孟老的姓氏了,但也没谁将他与六国棋圣联系在一起,毕竟,六国棋圣那样的人物连国师殿都奉为上宾,怎么可能会沦落寄人篱下的地步? 顾小顺兴奋得恨不能立马在自己脑袋上插两根鸡毛,他抱着一捆柴风风火火地跑去后院:“姐!” 顾娇已经洗漱了一番,换上了干爽的衣裳,头发半干半湿地披散而下。 听到顾小顺的声音,她抬手将不听话的头发拨到耳后,扭头看向顾小顺:“小顺。” 顾小顺将柴火放下,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姐,你怎么出去那么久?我们担心死你了!” 顾娇弯了弯唇角:“有点事耽搁了,书院那边请了这么多天假,你没出什么事吧?” 顾小顺摇摇头:“哦,没事,我说你生病了,他们要来看你,被我拦下了。” “他们?”顾娇一头雾水。 “武夫子,沐轻尘,沐川……”顾小顺一口气说了二十多个名字,这是由于他只认得这些人,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 顾娇:“唔。” 她人气这么旺的么? “好了好了,娃娃,你先等会儿,我和你姐下完这盘棋。”孟老先生等不及了,他手里可是有账本的,他都陪顾琰下了二十多局了,小娃娃得全陪他下回来。 正好还有柴没搬完,顾小顺挠挠头,说道:“姐,我待会儿来找你。” 顾娇:“好。” …… 顾娇平安回来了,一家人心里的石头全都落了地,南师娘决定明早做点好吃的。 但八角和茴香用完了,南师娘决定去铺子里买一些回来。 胡同里就有一家卖香料的,走几步便到了。 不过今天他们家关门了,南师娘只得去街上买。 鲁师父在家里修马车,修到一半,他眉头一皱:“南湘怎么还不回来?小顺,你来修吧,我去看看。” “好嘞!”顾小顺接过鲁师父手中的工具,鲁师父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的南师娘的确遭遇了一点麻烦,她被人在另一条巷子里堵住了,还给打伤了,面纱上全是血迹。 她捂住疼痛的胸口,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嗖的射出三枚棠花针。 那人冷冷一笑,抬手间便接住了她的暗器。 南师娘脸色一变。 那人看了看手中的棠花针,冷笑一声,道:“居然是淬了毒的,你比从前心狠手辣了不少呢,只可惜,如今的你跟你爸不是我的对手!” 说到最后,他笑容一凛,弹指间将三枚棠花针朝南师娘射了回去。 南师娘瞳孔一震! 速度太快了! 根本躲不开! 忽然间,南师娘身后一道小身影飞奔而来,唰的抓过南师娘,将南师娘拉到了一旁。 三枚棠花针铿铿铿地钉在了地上!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顾娇长枪点地,借力一跃而起,一枪朝对方的心口刺了过去! 对方反手去抓红缨枪的枪身,却不料这根本是一记虚招,枪口突然调转方向,横扫他的下盘! 对方眸光一颤,足尖一点,凌空而起,飞到了屋顶之上。 他稳住身形后看向巷子里墨发舞动的少年。 少年握着红缨枪,抬头冷冷地凝望着自己,眼底一片冰冷与桀骜。 “刚刚那枪法……”他蹙眉,低声呢喃了一句,随后他淡淡地笑了笑,“南湘,这就是你请来的高手么?不得不说,这小子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并不是我的对手!看招!” “师兄!” 南师娘忙走上前,伸出胳膊,将顾娇挡在身后,“你别伤她!” 师兄? 顾娇再次朝屋顶上的男人看去,天色太暗,他的身形笼罩在夜色之中,顾娇看不清他的肤色,但五官的轮廓还是依稀可辨。 这人有一双十分阴鸷的眼。 相貌原本也算上乘,可配上这双眼就莫名有了几分阴邪的感觉。 “南师娘,你退后。”顾娇按下南师娘的胳膊,无畏地走上前,长枪指向他,“下来和我打。” 对方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料到少年竟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很快,他又哈哈哈哈地笑了。 “小师妹,我真是许久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既然他叫你一声师娘,那也勉强能算我半个师侄。罢罢罢,我只是听说你来了盛都,所以过来和你打个招呼而已,我又没想把你怎么样。是你自己太紧张,对我先动了手。” 南师娘咬牙:“无耻!” “好了,招呼打完了,我也该走了,再会了小师妹!” 说罢,他阴冷一笑,施展轻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顾娇转过身,伸出手来扶住她小臂:“南师娘,你受伤了。” 南师娘摆摆手:“一点小伤,养几日就没事了,你怎么来了?” 顾娇道:“你一直不回来,我们就出来找你了,鲁师父也去找你了,估计去了另一个方向。” 南师娘微微喘气道:“走吧,我们回去。” 顾娇一手拿着红缨枪,一手扶住南师娘往回走。 二人走出了巷子,南师娘苦涩一笑:“我从前没和你们仔细说过我的事情,你可怪我?” 顾娇摇头:“我也没和南师娘说我的事。” 南师娘笑了笑,不和她比谁有更多的秘密了:“刚刚那个人叫齐煊,唐门大掌门的嫡传弟子。唐门是六国之外的一股江湖势力,我原先也是唐门的人,后面我因不满唐门为我指派的婚事,自废武功离开了唐门。若我武功还在,齐煊今日根本伤不到我。” 顾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师娘的毒药与暗器都很厉害。” 南师娘再次微微摇头:“这两样其实都是我最不拿手的,不然,我就不是自废武功,而是要自废双手。真说暗器与毒药,齐煊远在我之上。” 顾娇疑惑地问道:“那师娘……” 南师娘道:“我是武功比较厉害,当年唐门有一门禁术,原本是不允许本门弟子修炼的,但后来掌门不知怎么想的,决定让我们嫡传弟子试试,结果只有我一个人学会了。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被迫要嫁给掌门的儿子……” 言及此处,她顿了顿,笑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武功没了,但能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也不错。” “那他刚刚为什么想要杀你?”顾娇才不信他只是过来打个招呼的屁话,杀气那么重,她都感觉到了。 南师娘道:“他想逼问我当初学习禁术的方法,唉,我哪儿知道什么方法?学着学着就会了,谁知道他们怎么那么笨?” 顾娇:“……” 想到了什么,顾娇道:“他方才说的是听说南师娘来了盛都。” 南师娘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国师殿那个姓廖的管事吗?就是咱们拜托他走后门,带你进一趟国师殿的那个人?” 顾娇有点儿印象:“被马王踹出去的那个?” 南师娘道:“就是他。他曾经是唐门的外门弟子,与我们几人相识。我想,应该就是他把我的行踪泄露给了齐煊。但我真没料到齐煊会来盛都,这不合唐门的规矩,唐门从上一任掌门开始,就不再轻易入世。” 忽然,南师娘想到了一种可能。 ------------ 685 相遇太女(二更) 顾娇与南师娘回去的半路,鲁师父找过来了。 他看见南师娘被顾娇搀扶着,面纱上一片血迹,不由地心头一跳:“阿湘,你怎么了!” 南湘嗔了他一眼:“别大呼小叫的,没事也让吓出毛病了。” 鲁师父惊慌道:“不是啊,你都吐血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不说就让娇娇说!” 顾娇看向南师娘。 南师娘叹气:“行了行了,别为难孩子,我碰到齐煊了。” 鲁师父一愣:“哪个齐煊?你原先的那个师兄?” 南师娘道:“就是他。” 鲁师父很是惊愕:“他来盛都了?唐门的弟子不是不得随意离开唐家堡吗?” 南师娘说道:“他的出现的确不合唐门规矩,不过那是他与唐门的事,与我无关。” 鲁师父问道:“他不是来抓你回去的?” 南师娘微微摇头:“不是,他是为了逼问禁术,他刚刚其实可以与娇娇继续交手,但他没这么做,我猜是他手头有更重要的事,不能留下来与我们一直一直耗。短期内,他应该不会过来了。” 鲁师父一脸怀疑:“你就这么了解他?” 南师娘苦笑:“好歹是相处多年的师兄,我对他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别担心了,回去吧。” 三人回到宅子。 南师娘吃了一点调理内伤的药丸后便回屋歇下了。 顾娇也回了自己屋。 她躺在床铺上,回想一下方才与齐煊交手的情况。 她能感觉到齐煊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且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那一类。 先是美和尚,再是那个敢偷袭美和尚的棘手牛鼻子,如今又来了一个齐煊,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燕国之行,还真是不简单呢。” “姐,你睡了吗?” 顾小顺的声音响在门外。 顾娇坐起身,拨开帐幔:“进来。” 顾小顺推门而入,来到顾娇床边,递给她一个东西。 顾娇接过来一看,竟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木球:“这个是……” “机关球,给你防身用。”顾小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说,“师父教我做的机关,我自己改良了一下,和你黑火珠的用法差不多,扔出去就行,球体经过弹射会触动机关,里头的毒针会从每个孔内射出来。” 顾娇看着球说道:“这个球全身都是孔,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攻击呀。” 顾小顺:虽然听不懂他姐说什么,不过好像是在夸他的样子。 顾小顺又摊开另一只手,拿出一个小小的球罩:“以防万一,不小心弄掉了射伤自己,罩上它就不会有事了。” 顾娇弯了弯唇角,由衷地说道:“小顺真厉害。” 顾小顺被夸得脸都红了:“这个只是初级机关球,姐你先凑活着用,要是我做出更好的再拿来给你。” 顾娇:“好。” …… 翌日,“请假”多日的顾娇总算去书院上课了。 她一走进课室便有一堆人围了上来。 周桐与钟鼎挤在最前面。 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六郎你没事了吧?” 顾娇还是不大习惯被人围成这样,但看着那一双双关切的小眼睛,她到底也没把人抡开。 她说道:“没事了,痊愈了。” 钟鼎道:“顾小顺说你病了很严重,几天下了不床,我们都吓坏了,想去看你的,可他说你得的是痘疹,会传染,我们还是别去了。” 顾小顺自己得过痘疹,他倒是没忘记合理运用自己的经历帮她撒谎。 周桐心有余悸道:“痘疹很危险的,你能扛过来真是万幸。” 顾娇道:“还行。” 沐轻尘今日没有过来,沐川与袁啸、赵巍却是听说顾娇来上课的消息后,麻溜儿地从自己课室赶了过来。 这会儿还没上课。 三人从课室的后门闪了进来。 “借个座,兄弟。”袁啸对顾娇前面的周桐说。 “哦哦。”周桐不敢惹击鞠队的人,赶忙给挪了个位子。 赵巍盯着他旁边的学生:“还差个座儿呢,兄弟。” 那人也赶忙抱着书袋走了。 俩人坐在顾娇前排,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顾娇,沐川则在顾娇左侧原本属于沐轻尘的位子上坐下。 三个人,六只眼,齐齐盯着顾娇。 顾娇合上翻到一半的书本:“怎么了?像看猴子似的。” “你瘦了。”沐川说。 “嗯。”顾娇淡淡地嗯了一声。 沐川小声道:“你真的得了痘疹吗?” 顾娇认真道:“真的。” 沐川突然伸出手,摸了摸顾娇额头,摸完又摸上自己的:“不烫了。你好得还挺快,我四哥小时候得过痘疹,病了十几天呢。”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好得快。”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赵巍看向袁啸:“你说。” 袁啸看向赵巍:“你说。” 沐川抬起手:“算了,别吵了,我来说。” 顾娇古怪地看着三人。 沐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们三个来找你,除了来看你之外还有两个消息带给你,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顾娇不假思索道:“坏的?” 三人不约而同地尴尬了一下。 沐川硬着头皮道:“那什么……就你生病的这段日子……我们和迦南书院比赛了。” 袁啸急性子道:“什么生病的这段日子,就是昨天!” 顾娇看了看三人,道:“你们要说的坏消息是——” 沐川惭愧道:“我们输了,辜负你的期望了。” 不辜负不辜负,一点儿也不辜负! 你们是功臣呐! 我为你们骄傲! 顾娇眼睛亮亮地说道:“好消息是什么?” 一万两到手,居然别的好消息,难道是加奖了一千两黄金? 沐川挺直了腰杆儿道:“好消息就是,虽然我们输了,但是在我的努力游说下,迦南书院的人最终同意与我们交换奖励,我们马上就可以去见国君了!呜哈哈!我是不是很厉害呀!” 顾娇一拳砸下去,将沐川的脑袋砸趴在了桌上! 厉害个锤子啊! 谁特么要见国君! 还我金子—— 一整日,后排的杀气都格外强大。 顾娇黑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整个课室都成了她的小小修罗场。 明心堂的学生集体手捧书本,瑟瑟发抖。 另一边,萧珩刚将小净空送去凌波书院。 他在沧澜书院那边请了假。 他成绩好,门门功课拿第一,是夫子最有出息的学生,他哪怕连日请假,也没一个夫子拒绝他。 他想去外城看看顾娇回来了没有。 坐上自己的马车后,他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出城。” 车夫是他买来的下人,知晓他的男儿身,也知道他说的出城一定是出南内城门。 车夫驾着马车往南而行。 路过一间老字号的铺子时,萧珩对车夫道:“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是。”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路边,车夫想说,契税他可以去买,不过据他观察,给身边的人买东西,自家公子总是会亲自挑选。 萧珩是去给顾娇买肉脯的,这家铺子的肉脯很对顾娇的口味。 这个时辰排队的人不多,萧珩两种口味各要了一点。 香辣味的卖完了,老板去后面拿新的:“公子您稍等,很快的!” 萧珩耐心地等着,身边陆陆续续也来了几个等肉脯的。 一个年轻的书生道:“哎,听说了没有?太女回来了?” 一旁的同伴道:“回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一个中年男子凑过来,笑了笑,说:“人家又没摆太女仪仗,你当然不知道。话说……她不是太女了吧?国君不是早将她废了吗?当初还下了圣旨的。” 年轻书生稍稍压低了音量:“可是我听说,国君口谕的原话是把太女接回来。” “嘴……咳。”中年男子捂住了嘴。 他想说的是,国君八成是嘴瓢了吧?太女已被废为庶人,如今燕国没有太女,只有太子。 几人说话间,一辆马车突然自几人身后的长街上缓缓驶来。 马车的车身宽大,由六马所拉,两旁各有四名侍卫护送。 真论侍卫的数量并不算多,可六匹马,这是皇室的规格。 萧珩听到身边的中年男子倒抽一口凉气:“是太女!” 许是没料到他们说曹操曹操到,乃至于他太惊诧了,这一声太女叫得周围的人全都听到了。 所有人都朝马车涌了过来。 人太多了,萧珩没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凑热闹,他拿到了老板递过来的肉脯,转身就走。 却不料想看太女的人太激动,竟然一把将他撞了出去! 他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跌倒在了马车前。 ------------ 686 她的儿子(两更) 萧珩万万没料到自己会从人群里跌出来,这都多久没遇上过这种事儿了? 明明遇到劫匪,劫匪能被牌匾砸死,遇到窃贼,窃贼能被路过的马车撞飞…… 难道说一换回男装,就又倒霉了吗? 这要被马蹄踏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万幸由于众人全蜂拥而上看太女,导致街道可行驶的路面便狭窄,马车的速度也被迫稍稍慢了下来。 自己还有时间爬起来离开。 萧珩用手撑着地面,忍住膝盖的疼痛站起身来。 可刚走一步,又不知猜到什么东西,脚底一滑,啪叽摔倒了! 摔了个大马趴,这下可真是—— “啊!不好!” 车夫也着实没料到这人都爬起来了,居然特么的又给摔了! 我这减速也减不下来了啊…… 况且我刹车太快把太女摔出去算谁的责任啊? 侍卫们列队骑马护行在马车两侧,也根本来不及勒马。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色身影自前方一跃而起,自众人头顶凌空飞过。 明明距离极远,却眨眼间来到了马车前。 他并未停下,速度极快的情况下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抓起地上的萧珩,嗖的朝前掠去。 他因为救人的速度太快,所以也停不下来。 “啊!他要撞上太女的马车了!” “哎呀!” 众人简直不敢看了。 然而担忧的事并未发生,他陡然拔身而起,抓着萧珩自太的车顶飞了过去。 二人落在了车队后方的街道上。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惊呼道:“是清风道长!” “真的是清风道长!清风道长下山了!” “清风道长有五年没下山了吧?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呢。” “清风道长真是英俊潇洒!”阁楼上,一位姑娘抓着帕子花痴地说。 她身旁的另一位姑娘不以为然地哼道:“一个牛鼻子有什么英俊潇洒的!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女人!我觉得,被他救下来的那位公子更俊美无双!” “才不是呢!清风道长最英俊!” “那位公子最英俊!” 萧珩稳住了身影,对方松开抓住他的手。 随即萧珩看向对方。 听到有人唤他道长,他还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道士,却不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对方一袭蓝色道袍,仙风道骨,容颜似玉,眼神清冽,浑身上下仿佛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道意,所有喧嚣凡尘在他周身瞬间宁静。 其实并不是环境静了,而是在他身边,心态就平和了。 萧珩冲对方拱手致谢:“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对方看似仙风道骨、高不可攀,实则又并没有什么架子,他拱手,冲萧珩还了一礼:“不客气。” 是不入尘世、不食人间烟火的声音。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仿佛自己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他是朝着与太女的马车相反的方向去的,也是,适才他就是东头过来的,如今往西头去也正常。 萧珩望了望他的背影,又转身望向长街西头,太女的马车与侍卫已决然而去,逐渐消失在了长街中。 与清风道长的见义勇为截然不同,太女的冷漠激起了百姓的一阵民愤。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从前一样跋扈!” 说话的是方才在肉脯铺子前排队的中年男子,他年长,对于当年的事情听说的要比在场的诸位小辈多一些。 于是便有年轻的小伙子问他:“太女从前很跋扈吗?” 中年男子啧了一声道:“早年马车撞死人,当街打死人都不是什么稀罕事,要不是她一出生便是太女,有皇后与轩辕家给她撑腰,她早不知被国君废黜多少回了!” “对,我就亲眼见过!她当街把一个孩子打死了!那孩子才五六岁呀!个头才这么高!到我这儿!” “哎呀,造孽呀!” “你们说她怎么就回来了?” 众人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萧珩深知谣言的强大,却也难辨个中真假。 人群散得没那么快,只是也不如先前那般热闹了,周围的人接着行色匆匆起来,各自去忙碌自己的事。 萧珩伫立在长街之上,遥望着太女的马车离去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他跌在马车前的一霎,马车之中似乎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 刚刚买的肉脯已经摔脏了,萧珩去买了新的肉脯。 他觉得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了,可偏偏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竟然在拿着肉脯转身的一霎,碰到了从街对面的铁铺里出来的南宫厉。 南宫厉一眼看见了萧珩。 马车就在萧珩的数步之外,然而萧珩没上马车,他踅步而回,进了卖肉脯的铺子。 南宫厉眉头一皱。 “将军,您怎么了?马车备好了。”一旁的侍卫说。 南宫厉深深地看了铺子一眼:“我看见一个人,你让他们在这边等我,你绕过去堵住那间卖肉脯铺子里后门,不许放任何人出去!” “是!” 侍卫迅速过街,从巷子里绕去店铺后门。 南宫厉则迈步进了铺子。 南宫厉右臂的袖子空荡荡的,走在路上难免惹人注意。 卖肉脯的老板走过来,客客气气问道:“这位爷,请问您是来买肉脯的?” 其实这间铺子不是他开的,他只是租了门口的那点位置,铺子里头是一间饭馆。 南宫厉没理他,迈步朝大堂走去。 南宫厉长相凶,气场又冷,卖肉脯的老板不敢缠着他不放,继续回到摊位前卖肉脯。 南宫厉在大堂内转悠了一番,没发现萧珩,他来到后门口,问侍卫道:“可有人出去?” 侍卫摇头:“回将军的话,从我守在这里之后没有任何人出去。” 南宫厉将饭馆找遍了,连灶屋与茅厕都没放过,可就是不见萧珩的身影。 南宫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方才那人就是萧珩! 你来燕国了吗,萧珩? 真是天庭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你若是躲在昭国,我还拿你没有办法,可你到了我的地盘上,就别怪我新仇旧恨与你一起清算了! “将军!”侍卫不解地看向神色诡异的南宫厉。 南宫厉得意地说道道:“给本将军去查,近日都有哪些昭国人来了盛都!” 侍卫行礼道:“是!将军!” 南宫厉顿了顿,想到什么,冷冷一笑:“尤其给我重点查这两个名字,萧六郎,顾娇!” …… 天穹书院,明心堂所有学生度过了难以描述的一天,放学后众人一刻也不敢停留,一窝蜂地离开了课室。 顾小顺来找他姐时就发现课室里竟然空无一人。 他挠头:“咦?今天大家吃饭这么积极?” 顾娇把书袋递给顾小顺:“我出去一趟,不回去吃饭了。” “又要出去啊?顾琰问起来我怎么说?”顾小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顾琰逮着问他。 顾娇道:“就说我去天香阁了,晚上回来。” 一听只是去天香阁,顾小顺放下心来,天香阁是顾承风暂住的地方,那里很安全。 他应下:“那行,姐你早去早回。” 顾娇点头:“好。” 顾娇从天穹书院出来,雇了一辆马车坐到天香阁附近,余下的路程靠步行。 一路上她十分警惕,确定没被人跟踪才从后门进了天香阁。 徐凤仙正坐在后院数落顾承风:“哼!一天天的脾气真大!一会儿这个爷来了他不见,一会儿那个主儿来了他也不见!他当自己是谁呀!天王老子么!” 银杏弱弱地拽了拽徐凤仙的袖子。 徐凤仙不耐地甩开她的手,继续吐槽:“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老娘开着这么大戏楼不花银子的呀?他今晚要再敢撂客人脸子,我把他从这儿撵出去——” 最后一个去字才说了一半,徐凤仙便感觉一道黑影笼罩在了自己头顶。 她抬头一瞧:“妈呀!” 她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跌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银杏硬着头皮将她扶起来。 她小声咬牙道:“他来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银杏委屈道:“我提醒了呀,您不听。” 徐凤仙暗骂见了鬼,笑着挤出一副谄媚的笑:“哟,小公子来了啊,快请坐!快请坐!银杏!给小公子奉茶!” “是!”银杏忙去备查。 徐凤仙又叫住她:“等等你留在这里,我去煮茶!” 她宁愿干活儿也不要留下来承受这个小少年的怒火。 顾娇却似乎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打算,道了句“我来找他”,便上了楼。 徐凤仙浑身一软,瘫坐在了凳子上,她抬手擦拭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刚刚看门口还没人影儿呢……咋个长出来的……” 顾娇上了楼。 顾承风如今在戏楼混得风生水起,不仅拥有了自己的奢华大厢房,还有好几个可供差遣的下人。 徐凤仙吐槽归吐槽,真让她把顾承风这棵摇钱树撵走她是舍不得的。 顾承风正在背台本,这些都是老祭酒话本里写的戏词儿,故事也是话本里的,俗称戏中戏。 不得不承认,老祭酒写的戏就是精彩,曲折离奇、扣人心弦,最重要的是,每一出戏的落幕都卡在所有人的嗓子眼儿上,令人抓心挠肺、思之不眠,迫不及待想要看下一出。 天香阁的生意就这么好了起来。 来的客人多了,顾承风打听消息自然更得心应手了。 不过今晚他不打算去打探消息,他要去看看那丫头回来了没有。 哪知他刚放下手里的册子,顾娇迈步进了屋。 “你……”顾承风半晌才回过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赶忙走过去将房门合上,与顾娇在八仙桌旁坐下,沉声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去了那么久?” 顾娇道:“昨天回的,遇上一点事,耽搁了。” “一点事?”顾承风抓过她的手,捋起她袖子,看着她手臂上一块又一块的青紫,没好气地说道,“这是一点事?” 过去那么多天了还有淤青,可见受伤时肿成了什么样。 顾娇将手抽了回来:“你想法子联络一下萧珩,和他说一声我平安回来了。” 顾承风哼道:“你来我这里只是为了给那小子报平安吗?” “也不是。”顾娇说。 顾承风眼睛一亮,快说,也给你报平安! “还有问问你最近都打听到了哪些事。”顾娇接着说。 顾承风黑了脸。 …… 盛都戏楼盛行,开戏楼比开青楼更容易存活,这也是为何徐凤仙会改青楼为戏楼的缘故。 去逛青楼的都是男人,然而来听戏的却男女不忌,甚至若是戏文好,就连宫里的公公们也会前来捧场。 内城管得严,又容易碰上熟人,久而久之,外城成了客人们的不二之选。 这几日,顾承风还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最近盛都热闹了不少,太女回来了,一些在外游历修行的世家弟子和幕僚也回来了。单我知道的就有凤家的清风道长,韩家韩世子的师父齐煊。” 顾娇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齐煊?唐门的那个齐煊吗?” 这下,换顾承风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顾娇哦了一声,道:“和他交过手。” 顾承风一惊:“你、你和他交手?你是被他打伤的?你没残吧?那家伙可不是好惹的!据说武艺极高,是个连国师殿都要礼让三分的家伙!韩世子为何能成为盛都这一辈的第一高手,全是齐煊的功劳!” 顾娇摇头:“没有,他没伤到我,只过了两招就走了。” 顾承风困惑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是齐煊?” 顾娇道:“南师娘说的,南师娘认识他。” 顾承风与南师娘接触这么多次,大概也明白对方是个有来头的,他好奇道:“南师娘到底什么人啊?” “齐煊从前的师妹。”顾娇如实说。 顾承风的嘴巴一下子张大了。 齐煊从前的师妹,那岂不是也是唐门出来的? 丫头,你到底给顾琰找了一对什么样的师父师娘啊? 顾娇暂时没接触到凤家人,对那位清风道长自然没太多兴趣,相比之下,她更在意齐煊:“齐煊竟然是韩家的幕僚。” 也好。 一丘之貉,日后打起来才不会不好下手。 想到顾娇离开盛都的原因,顾承风问道:“你上次说要去确认一件事,确认了吗?” “没有。” 她没见到太女。 顾承风:“与萧珩有关?” 顾娇:“嗯。” 哼,他就知道,这丫头为了萧珩不要命的。 顾承风正色道:“我不管你这次有没有平安回来,下次都不要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太女不可能对付得了太子的。你知道太女为什么突然回盛都了吗?” 顾娇摇摇头。 顾承风道:“其实民间有不少传闻,有说大燕国君是想处死太女的,也说说大燕国君是想赦免太女的,更有甚至传出了国君亲口叫她太女的消息,都是假的!是太女自己要回来的!” “她自己想回就能回吗?”如果顾娇记得没错,太女似乎是被圈禁在关山守皇陵了。 “当然不是。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查出来的内幕消息!”顾承风神色凝重地说道,“太女……失忆了!” …… 大燕皇宫,西南角一处僻静而杂乱的小道上,一个挎着一篮野果的小宫女踩着落日余晖,气喘吁吁地走向一个衰败破旧的寝殿。 这里曾是大燕皇宫最门庭若市的地方,如今却连门可罗雀都算不上了。 小宫女来到门口:“太……” 刚说了一个字,意识到这称呼不对,改口道:“三公……” 还是不对。 在皇宫,稍有不慎便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小宫女想了想,只得叫道:“主子,晚膳我领回来了!”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她。 小宫女壮着胆子跨过门槛,来到杂草丛生的前院中,杂草不知多久没修剪过,已经半人高了,草丛里不时飞快地窜过一个什么,不知是野猫还是老鼠。 小宫女脸都吓白了。 她是今年新入宫的宫女,就因为没给掌事姑姑孝敬,结果被分来了这种地方,伺候一个早已被废黜的前太女。 外头都说是国君将太女召回来的,这么说倒也不错,但召回来的原因不是国君终于想起这个太女了。 而是太女前几日在皇陵遇袭了。 听说那伙刺客把桥都给砍断了,就是为了不给太女逃走的机会。 太女坠入湖中才逃过一劫,只是没想到被救起之后的太女竟然失忆了。 不仅如此,那伙人穷凶极恶,竟把皇陵都给破坏了。 若单单是一个废太女遇刺,国君兴许还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可毁坏皇陵如撼动大燕龙脉,国君雷霆震怒,为了调查事件的真相才把太女召回了盛都。 太女身边的下人都去接受盘查了,没人伺候才把她这个新入宫的小宫女派遣到这里来。 这里是三公主被册封为太女之前住过的寝殿,太女勾结轩辕家谋反的罪名被坐实之后,太女身边所有人都被处死了。 小宫女住进来后半夜都不敢起床,生怕一不小心碰上哪个亡魂。 “主子……主子你去哪儿了?主子……” 小宫女没找到太女的人,急得都冒汗了。 “不会出事了吧?虽说是个废太女,可要是真出事了,我也得跟着陪葬啊……” 小宫女着急上火寻找的太女此刻正坐在附近的一处凉亭中。 凉亭建在一座矮小的山坡上,东西南三面被凭栏围住,北面是十多步台阶。 亭子有些高,因此视野开阔,风也极好。 亭子里坐着一男一女,女子穿着陈旧朴素的民间衣裳,一头青丝以一支木簪斜斜地挽在脑后。 只看衣着打扮,她与民间女子无异,可偏偏,她是这大燕皇室的前太女。 “听说皇姐回来了,孤本该早些过来探望皇姐,只是这几日公务缠身,还请皇姐见谅。” 说话的是她对面的男子,不到四十的年纪,嘴上叫着她皇姐,不过看上去却并不如她年轻。 “听说你是太子了。”她说。 太子笑了笑:“是,皇姐被废之后,父皇册立了孤为太子。” “哦。”她微微扭头,望向侧面的一座座宫殿以及一个茂盛的果园,“哪里什么时候有个果园了?我记得是个荷塘来着,还是我让人挖的。” 太子和颜悦色地说道:“父皇下旨让人填平了。” “哦。”她又哦了一声,垂眸道,“我很喜欢那里的荷花呢。” 太子说道:“皇姐,你看,从前的事你还是记得的。” 她微微摇头,语气轻柔地说:“我只记得十七岁之前的。” “是吗?”太子端起桌上的茶盏,淡淡喝了一口,“那皇姐还记得什么?” 她的视线望向更远处:“记得母后和舅舅,还有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大表姐、表弟还有表妹他们。” 太子深深地看着她,说道:“母后薨逝了。” 她轻轻点头,像是麻木,又像是认命:“嗯,新来的小宫女和我说了。还有轩辕家也不在了,我是孤家寡人了,父皇也不宠我了,我在宫里要小心一点,不然随时可能没命。” 太子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皇姐快别这么说,你还有父皇,还有孤。” 她轻声道:“韩母妃对我很好,二弟你也对我很好。” 太子笑了笑:“都是应该的。” 她不接话了,继续欣赏宫里的景色,好像离开太久突然回来,就有些看不够似的。 挽风拂过她绝美的脸庞,让人嫉妒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雕刻的痕迹。 太子屏退了在台阶上守着的太监与宫女:“你们都退下。” “是!” 宫人们退避三舍。 落日的余晖照进她的眼底,她一双美眸仿佛有一片遗失的星海银河。 就是这双眼睛,这双与轩辕家的血脉一模一样的眼睛,即便不动怒,也让人无形中感受到一股宛若来自灵魂的压力。 “皇姐。”太子叫她。 她却并未朝太子看来,仍旧是欣赏着自己想要欣赏的景色:“你今天的话有点多,我想看风景。” 太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笑容一收,淡声道:“皇姐你真的失忆了吗?” 她叹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太子忽然一笑:“并非孤不信,实在是皇姐遭遇的事太过匪夷所思。皇姐,这里没有旁人,你大可不必与孤遮遮掩掩。” 她说道:“我没遮掩。” 太子冷笑:“是吗?那适才孤问皇姐还记得什么时,皇姐说了自己的母亲,说了自己的母族,却独独没说对自己唯一的骨血。皇姐,你难道连自己儿子都忘了吗?” 她摇头:“我说过,十七岁之后的事,我都忘了。” 太子站起身来,隔着石桌朝她倾过身子:“皇姐忘了,那不如孤这个做弟弟的来帮皇姐回忆回忆。皇姐,你十七岁那年突然从燕国消失,之后你与人有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叫……” “我想起来了,叫皇甫庆。”她微笑着说。 “不。”太子在她耳畔一字一顿道,“他叫萧珩。” 她没动。 “看来皇姐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太子笑了笑,直起身子,“天色晚了,孤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走出凉亭,就要迈下台阶时,他突然顿住步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漫不经意地笑道,“见面礼忘了送给皇姐了。” 他踅步回来,从怀中逃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了放在桌上。 是几块从地上捡起来的肉脯,正是萧珩掉落的那些。 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份见面礼,皇姐可还满意?” “等等。” 在太子即将离开凉亭时,她出声叫住了他。 太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皇姐是突然想起什么了吗?譬如哪些事该与父皇说,哪些事不该与父皇说?” 她含笑摇头:“都不是,我只是想起来,我也给你带了一份见面礼。” 言罢,她缓步来到太子面前,冲太子莞尔一笑。 下一秒,她伸出手,一把将太子推下了陡峭的台阶! ------------ 687 为母则刚(加更)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残了。 太子身边是有暗卫的,当然不可能让太子受伤,潜藏在附近的暗卫嗖的施展轻功飞过来,接住了太子,并冲着一切对太子有威胁的人发动了本能攻击。 他朝太女打出一掌。 太子勃然变色:“住手!” 奈何晚了,掌风已经打出去了,太女被暗卫的掌风打中,先是撞在石桌上后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连嘴角都溢出一丝血迹来。 “主子!” 不远处传来小宫女的一声惊呼。 却原来是小宫女在寝殿找不着太女,担心太女乱走惹祸,赶忙出来找。 她还通知了在几个附近巡逻的太监,因此过来的一共有五人。 五人没看见太子是怎么跌下来的,倒是瞧见前太女被太子身边的暗卫一掌打吐血了。 众人全都惊呆了,太子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对让暗卫打伤前太女?还把四周的宫人全都遣散了,这是想要秘密处置前太女么? 要不是他们找来,前太女是否已惨遭太子毒手? 他们想到了太女在皇陵遇袭的事,该不会—— “你……”太子冷冷地看着她,“上官燕,你狠!” …… “事情就是这样。”顾承风对顾娇说,“太女失忆了,连自己儿子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了,一会儿张庆,一会儿李庆,谁问她都换个名。就不知她傍晚那会儿怎么刺激到太子了,竟让太子在皇宫对她出了手。原本太女遇袭的事情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换句话说,太子的人做得太干净了,一丝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太子的嫌疑一下子就加大了!” “太子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吗?”国君在宫里坐着呢,太子真敢明目张胆地来,当初还安排什么暗杀?太子是嫌自己暴露得不够看? 顾娇觉得事情有蹊跷。 “什么人!”顾娇眸光一凛。 “是我!” 徐凤仙的声音传来。 “进来。”顾娇收回手中的棠花针。 徐凤仙讪讪地推开房门,端着一盘新鲜的冰镇瓜果进了屋,笑盈盈地说道:“刚切的。” 她将果盘放在桌上,“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顾娇叫住她。 徐凤仙转过身来,谄媚地笑道:“小公子有何吩咐?” 顾娇问道:“方才的事你怎么看?” 顾承风讶异地看了顾娇一眼。 徐凤仙赶忙摆手:“什么方才的事,我一个字也没听见!” 顾娇抽出小刀。 徐凤仙吓得双腿一软,用手撑住桌面:“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顾娇切了一片瓜果,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嗯?” 徐凤仙看看她的小刀,又看看被她切成薄片的瓜果,瞬间目瞪口呆。 你、你只是想瓜么?老娘还以为你要切了老娘! 既然都露馅儿了,也不好瞒着了。 徐凤仙用帕子擦了擦额头被吓出来的冷汗,干笑着说道:“我没听到太多,就听见你们在说太女和太子的事情。你们要问我怎么看,我觉得,是太子动的手。” “太子会这么蠢吗?”顾娇问道。 “太子当然没这么蠢,但宫人不都看见了吗?的确是太子的侍卫把太女打伤的。”虽然徐凤仙也觉得与太子一贯沉稳的性子不符,可事实胜于雄辩,亲眼看见的还有假? 顾承风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太女的苦肉计,比如,故意对太子出手,引太子的暗卫对她进行防卫?” 看老祭酒的话本看多了,三十六计简直都要烂熟于心了。 徐凤仙摇了摇帕子:“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我宁可相信是太子沉不住气,也不相信是太女用了苦肉计。因为——” 言及此处,她神色忽然变得郑重起来,“那是全大燕最骄傲的女人啊。” 是被当众行刑也没求饶一句的太女。 无数的鞭子落在她身上,她在金銮殿上被打得皮开肉绽,接受文武百官的注视与精神上的凌迟。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摧残下,她愣是没掉一滴泪,没喊一声冤枉,没说一句父皇我好委屈。 她若是肯弯折自己的傲骨,跪下来哀求国君宽恕她,她又怎么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不能做太女了,至少做个公主吧,但她宁可被废为庶人,永世圈禁,也不要低头示弱半句。 这就是太女。 徐凤仙叹道:“这样的太女怎么会去用苦肉计呢?这是她根本不屑去用的手段。让她折断自己的一身傲骨,比杀了她还难受。可能我这么说你们理解不了,唉,我也词穷了。总之,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她……一定是有非常非常想要守护的东西,比她的命与尊严更重要。” …… 皇宫,西南角的凉亭。 上官燕没走,就那么一直一直坐在石凳上,小宫女焦灼地随侍一旁,苦口婆心地劝道:“主子,咱们回去吧,你受了伤,至少回去躺着啊,一会儿还有人来找你调查情况呢。” 上官燕没说话。 小宫女急坏了:“那、那回去把饭吃了再来好不好?” 上官燕依旧没说话。 小宫女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办了:“行行行,我去把饭菜拿过来,主子在这儿等会儿了!” 小宫女回寝殿拿饭菜。 上官燕静静地坐在凉亭之中,眺望凤栖宫的方向,也眺望轩辕家的方向。 夜风带了一丝凉意,吹上她发梢。 忽然,一道粉雕玉琢的小身影四角并用地爬上台阶,来到了凉亭之上。 她从柱子后探出一颗可可爱爱的小脑袋:“咦?你是谁?” 上官燕听到孩童稚嫩的小声音,意识回笼,朝对方扭头看过来。 见是个穿着宫装、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小姑娘,她微微一笑:“我是上官燕,你是谁?” “哦。”小孩子对恶意是有本能分辨的,小郡主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善意,这才从柱子后走出来,“我是上官雪,他们都叫我小郡主。” “小郡主。”上官燕于是也这么叫了一声。 小郡主去爬凳子。 不过凳子太高了,她爬不上去。 上官燕帮忙把她抱了上去。 她坐好后,小大人似的正色道:“多谢!对了,你也姓上官,你是公主吗?还是说和我一样,是郡主?” 如果在外面,她兴许不这么问,可在宫里的上官氏女子一般都是皇族了。 上官燕说道:“都不是。” “嗯?”小郡主抓了抓小衣角,显然想不明白宫里怎么会有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的上官氏女子。 但小孩子的逻辑和大人不一样。 不是就不是。 小郡主哦了一声,又说道:“我爹是燕山君,你爹是谁?” 上官燕一脸顿悟地看着小郡主:“原来是九叔的女儿。” 小郡主是聪明的孩子,她一听这句话便迅速反应过来:“你叫我爹九叔,这么说,我是你的小堂妹!可是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你是我哪位伯伯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 她有几位伯伯因为年纪太大已经去世了。 小郡主严肃地皱了皱眉,爬到石桌上,探出小手手,安抚地拍了拍上官燕的肩膀:“别难过。” “我不难过,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了。”就算是此番回宫,他没召见她,她也没主动去请安,俩人都这么僵持着。 小郡主秒懂,不再提及此伤心话题。 “小郡主!” “小郡主!” “你去哪儿了小郡主!” “哎呀,她们找来啦!我今天不能陪你玩啦。”小郡主从凳子上跐溜跐溜地滑下来,冲上官燕挥了挥手,“堂姐,再见!” …… 小郡主被宫人带回了国君的寝殿。 燕山君是太后为先帝生下的遗腹子,比国君小二十多岁,是被国君当儿子抚养长大的。 国君对燕山君有子嗣一般的感情,却没有子嗣所该承受的望子成龙的期望,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如此倒是让燕山君成了国君身边十分受宠的弟弟。 小郡主也因此格外受宠。 小郡主直接去了国君的书房。 书房重地,连皇子公主都不能随意出入,可对小郡主来说就是个小菜园子。 她想进就进。 大燕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此刻正一脸冰冷地看着手中的奏折,见到小家伙进来,他神色稍缓,但其实也很吓人。 只是小郡主感受不到这种可怕罢了。 “今天去哪里玩了?”国君问小郡主。 “陛下伯伯。”小郡主先是端庄地行了一礼,随后才抬起小脑袋,认真地说,“去亭子里玩了,我今天见到一个堂姐。” 国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小郡主伤感地叹道:“她叫上官燕,她好可怜,她爹都死了十几年了!” 国君一口茶水喷出来—— ------题外话------ 小郡主温馨提示:月底清票了,各位仙女小姐姐,有票票的赶紧投哦。 ------------ 688 清算总账(一更) “这混……”国君看着面前的小豆丁,将账话二字咽了下去,目光沉沉地说道,“谁和你说的?” 御书房外,听到这句话的太监宫女早已跪了一地,就连正端着点心入内的大内总管也扑通跪在门口,将手中的托盘高高地举过头顶,浑身抖个不停。 小郡主是个专注的小孩子,她暂时没察觉到门口以及门外的动静。 她奶声奶气地说道:“上官燕堂姐和我说的!” 国君的眼底流转起可怕的暗涌风暴:“她说朕死了?” 小郡主的小脑袋歪得可认真了:“她没直接说,可是我这么聪明我当然可以猜到啦!我问她爹是谁的时候,她好像有点难过,她说她十几年没见过她爹了!所以我想,她爹一定是死啦,不然怎么可能十几年不去见她?” 国君一口老血梗在胸口,差点原地梗中风! 御书房外的宫人们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 古往今来这么咒国君的,小郡主您是头一个啊。 一会儿您小脑袋保不住,别怪奴才们没给您求情啊。 国君捂住几近心梗的心口,问了一遍二人谈话的内容,最终确定上官燕确实什么也没说,也没任何这方面的暗示,全都是小豆丁一个人胡乱解读的。 换别人这么说,早不知被砍头几百次了。 国君压下翻滚的怒火,语气沉沉地说道:“明日你去御学堂,跟着太傅念书。” “啊?为什么?”小郡主不要念书! 国君沉声道:“你四岁了,该开蒙了。”他说着,小声嘀咕了一句,“至少要听得懂人话!” 小郡主耳朵尖,听到了他的嘀咕,一脸不满地说道:“我听得懂人话!陛下伯伯我就听得懂!呜呜呜——” 后面她还想说,被进来的大内总管及时捂住了小嘴巴。 我的天爷,小祖宗,您已经咒国君死了,就别再咒国君不是人了! 大内总管笑道:“奴才带小郡主回房!” “呜呜呜!” 不许捂我的嘴,我还要说!我还要说! 小郡主被大内总管抱了下去。 大内总管将小郡主安顿后,整个人如同脱了一层皮,小郡主看着很乖,但其实并不是个容易搞定的小孩子。 “陛下。”大内总管张德全顶着满头大汗回了御书房。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四周天光敛去,黑暗逐渐笼罩整座皇宫。 御书房虽是掌了灯,但夜风不时吹来,吹得油灯忽明忽灭,国君本就暴戾冷肃的容颜越发显得阴晴不定起来。 国君沉声问道:“查清楚了?小郡主是怎么去了那里的?” 张德全回禀道:“奴才仔细问过小郡主身边的宫人了,是小郡主自己跑去的。” 言外之意,没人把她引过去。 国君拿起一份奏折,说道:“那件事,去办了吧。” 张德全会意,恭敬地欠了欠身:“是,奴才领旨。” 夜里,太子身边的那名打伤了前太女的暗卫被处死,太子手下百余名锦衣卫被连夜带走,关押进地牢,严刑拷打。 拷问的内容有三,一,太子是否与刺杀废太女有关;二,太子是否与毁坏皇陵有关;三,太子是否与太女失忆有关? 太子府的书房中,太子的脸色很冰冷:“孤真没料到,她一来就给了孤这么大一个下马威。” 南宫厉赞同地说道:“这的确不像废太女的行事做派。” 废太女出身太高,所有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浮云,她是不屑与人耍手段的。 沉思片刻,南宫厉又道:“不过人都是会变的,加上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在皇陵韬光养晦多年,也许早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废太女了。” 太子眸光深沉地冷哼了一声:“多年不见,真是让孤刮目相看。” 南宫厉说道:“臣以为,陛下此举倒并非是为了废太女出头。” 太子无奈一叹:“孤明白,父皇只是多疑。” 国君生性多疑,与其说他是在担心太子欺负废太女,不如说他是敲打太子不要生出反心。 太子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望着天际的弯月道:“孤对父皇一片忠诚,又怎会生出凡心?” 南宫厉走到太子身边:“不仅是做给太子看的,也是做给所有皇子以及文武百官看的。毕竟,陛下再也不希望出现第二个轩辕家了。” 想到当年的事,太子沉默了片刻。 南宫厉担忧地问道:“张德全那边不会拷问出什么来吧?” 太子冷冷一笑:“孤倒真希望他能问出点什么,孤也很疑惑,桥是怎么断的,皇陵是怎么毁的,太女又是怎么失忆的?呵,失忆!” 南宫厉听到这里,差不多明白太子这边该收拾的都收拾干净了,被带走的锦衣卫应该是与刺杀太女无关的,因此无论如何拷问都不会出现对太子不利的证词。 太子眸光冰冷地看向南宫厉:“你不是说她身边没有可以用的人吗?为何孤派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南宫厉忙躬身行了一礼,道:“臣暗中调查过太女,这些年太女身边确实没有任何厉害的高手,会不会……是轩辕家的什么余孽?” 太子道:“轩辕家早被灭族了,哪儿还有余孽?” 轩辕家男丁不是战死就是被处死,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放过,女眷虽是被发配教司坊,却也不堪受辱,全都自尽了。 太子接着道:“余孽就是废太女与皇长孙而已!” 提到皇长孙,太子的脸色又冰冷了三分:“还没查到那个孩子的下落吗?” 南宫厉赶忙道:“臣已经吩咐下去了,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太子冷声道:“斩草要除根。” 南宫厉道:“臣遵命!” “父王!父王!” 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小声音。 太子一改脸上的冰冷,冲南宫厉使了个眼色,南宫厉会意,闪身隐入了书架后。 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太子笑容满面地走过去,将自己的小女儿抱了起来:“玲儿怎么来了?” 小女儿说道:“睡不着,想父王。” 太子笑道:“父王陪你睡,好不好?” “好。还要父王讲故事。” “好好好,讲,玲儿想听什么故事?” 太子抱着小女儿出了书房,一路上都是他愉悦宠溺的笑声。 南宫厉从书房出来,摸了摸自己右臂的伤口,眸光一凉,道:“萧六郎,父债子偿,这一次,你逃不掉了!” …… 顾娇在天香阁吃了晚饭准备回去了,忽然,一只海东青扑哧着翅膀飞到了顾承风的窗台上。 顾娇惊讶:“小九?” 小九也惊讶地看着顾娇,翅膀都扑棱棱地顿在了半空。 唯一不惊讶的就是顾承风了。 看来,小九来这里不是一次两次了。 小九的右脚上用红绳绑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顾娇看向顾承风,顾承风说道:“拿下来看呗,多半是萧珩写的。” 顾娇从南师娘口中得知她不在的这几日,萧珩与顾承风由于频繁去租住的宅子等她,所以就给碰上了。 只是顾娇没料到这俩人暗中竟然还会鸿雁传书。 顾承风解释道:“他在内城多有不便,要是哪天他不能出城,就都会让小九递个信来问我你回来了没有。” 顾娇解下小九右脚上的纸条。 纸条上是萧珩的字迹,字不多,先是问了顾娇的行踪,之后说了一件事。 “怎么了?”顾承风见顾娇神色冰冷,不由地问道,“是萧珩出事了吗?” 顾娇将纸条递给他:“他碰到南宫厉了。” 就是因为碰到了南宫厉,萧珩才放弃了出城,以免一不小心把南宫厉的人带到了顾娇这里来。 以南宫厉的手段接下来一定会调查进入盛都的昭国人,尤其是调查“顾娇”与“萧六郎”这两个身份,萧珩在字条上提醒顾承风留意天穹书院的动静。 看到这个名字,顾承风的眸光一下子暗了:“就是南宫厉把顾琰打伤的吧?” 害顾琰心疾发作,半死不活,不得不远赴燕国手术。 “就是他。”顾娇透过窗子望向内城的方向,眼底杀气四溢,“和南宫厉的账,也该清算了!” ------------ 689 死期到了!(二更) 南宫厉回到府上,立刻将心腹侍卫叫了过来,询问他调查的进度。 心腹侍卫一脸为难道:“将军,要查的地方太多了,这才过去一天……就算咱们去光明正大地户部查户籍,那也得好几日不是吗?” 这倒是大实话,调查一个人的资料不是那么简单的。 虽说本国的户籍与外来户籍分开收录,问题是外来的它也不少呀,加上户部又不会真把外来的户籍拿给他们调查。 其实若是去看过击鞠赛的人都不会萧六郎这个名字陌生,只是隔圈如隔山,南宫厉又不关注击鞠,他根本无从听说那个以一己之力带歪了三场击鞠赛画风的昭国新生萧六郎。 南宫厉并非不体恤下属的难处,可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刺杀萧六郎的事,太子连韩家都没告诉,对他委以重任,结果他在昭国办砸了,还让人跑到了国君的眼皮子底下。 这要是让国君知道了,他们全得完狗蛋! 南宫厉蹙眉道:“形势不饶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在三日之内把萧六郎给我找出来!” 心腹侍卫心里苦,这别说是三日了,就算三十日也未必能成啊。 盛都那么多人,找一个萧六郎无异于大海捞针。 心腹侍卫叹道:“要是户部有咱们的人就好了。” 户部尚书是王家人,与南宫家的交集向来不多,王家是真正的百年旺族,世家实力更在韩家之上,排得上第一。 要不是王贤妃生不出儿子来,这储君之位当初还指不定是谁坐。 要说潜入户部偷查户籍也难,南宫家有高手,王家也有,较量起来打草惊蛇反倒得不偿失。 南宫厉蹙了蹙眉:“有时间废话,还不赶紧去找人!” “是!” 心腹侍卫赶忙退下。 南宫厉闭了闭眼。 他必须尽快找到萧六郎,并且把他杀了! 太子已经对他失望了一次,不能再失望第二次! 南宫厉回屋歇息前莫名地想到了摔伤的小儿子,他有两日没过去看他了。 他想了想,转身去了南宫霖的院子。 南宫霖不知父亲要来,正毫无形象地侧躺在床上,一边抖腿,一边优哉游哉地听小厮说击鞠赛的事:“你确定?天穹书院输了?” 小厮笑着道:“确定确定!小公子,小的亲自去看了,哎呀,输得那叫一个惨呐!” 南宫霖幸灾乐祸地拍了拍大腿:“一群不自量力的东西,也不看看迦南书院是谁开的!那可是国师殿的书院啊!” 小厮谄媚道:“小公子所言极是!” 南宫霖从跪在床边的侍女双手捧着的托盘中摘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道:“话说,那个叫萧六郎被气成什么样了?” 小厮说道:“他没去。” 南宫霖眉头一皱:“什么意思啊?” 小厮解释道:“就是没去的意思,那一天,连伤势刚痊愈的沐川都上场了,可萧六郎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小的后来打听了一下,好像是说……萧六郎病了,病得很严重,不能来比赛。” 南宫霖畅快一笑:“活该!萧六郎也有今天!” “可不是……老爷!”小厮话说到一半,猛地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南宫厉,吓得脸一白,福下身去。 “爹!”南宫霖赶忙收起不良仪态,规规矩矩地坐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冲一旁的侍女摆了摆手。 侍女将果盘收起,站起身,冲南宫厉行了一礼:“老爷。” 南宫厉想到儿子适才玩世不恭的样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但到底在下人面前给他留了颜面:“你们都退下。” “是。”小厮与侍女忙不迭地走了出去,小厮还不忘给二人合上房门。 南宫霖问道:“爹,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南宫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在家里养伤,所以才不去书院,这就是你养伤的样子?” “我……”南宫霖心虚地搓了搓袖子,“我舒展一下……筋骨。” 抓包孩子犯错不是最可气的,抓包了他还抵死不认才是。 南宫厉真想抽他,他抬起巴掌,南宫霖吓得忙手挡住头。 南宫厉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疤,压下怒火放下手来:“你明日就给我滚回书院去!” “哦。”南宫霖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南宫厉厉喝道:“你什么态度!” 南宫霖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说道:“去!我去!我一定去!” 南宫厉问道:“我方才听到你说起一个名字,萧六郎,这是个什么人?” “哦,他呀,一个下国人。”南宫霖自始至终没向家里交代自己受伤的真相,一是他爹不允许他击鞠作弊,二是作弊就算了,还把自己摔了,丢死人了。 因此家里人全都以为只是一场意外,没去刻意打听场上的任何一个击鞠手。 南宫厉的眸光微微一凛:“哪个下国?” 南宫霖想了想:“好像是……昭国还是赵国来着?我不记得了。” 南宫厉缓缓捏紧了拳头:“新来的?” 南宫霖点头:“是的。” “哪个书院?”南宫厉问。 南宫霖道:“天穹书院啊,就是他们打进了最后一场,结果被迦南书院给惨虐了嘛。” 天穹书院,萧六郎,下国人。 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萧六郎,你的死期到了! …… 顾娇回了宅子。 天色很晚了,南师娘在堂屋做刺绣等她,南师娘不止厨艺差,针黹也是笨得可以,不过她如今是做娘的人了,虽然只是义母与师娘,她还是决定尽快把这些东西都学起来。 “娇娇回了啊。”她放下手中的刺绣,“还没吃饭吧?” 顾娇道:“我吃过了,南师娘你早些歇息吧。” “绣完这个我就去睡了,你看我绣得怎么样?”南师娘将自己绣了一晚上的成果展示给顾娇。 老实说,顾娇许久没见过能与姑婆一较低下的针黹手艺人了。 “……有进步。”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南师娘喜滋滋地笑道:“是吧?我也觉得。” 南师娘得了夸奖,越发干劲十足,精神抖擞地绣了起来。 顾娇欲言又止,算了,师娘开心就好。 顾娇去了顾琰的屋。 顾小顺已经呼呼睡着了,顾琰睡得浅,或者说他一直就没睡。 顾娇摸了摸他额头:“我说了我会回来的。” “嗯。”顾琰发出一点轻轻的小鼻音。 “睡吧。”顾娇轻声说。 …… 翌日天不亮,南宫厉便起了,要不是昨夜太晚了,内城门已经关了,他兴许半夜就杀到天穹书院了。 南内城门大开的一霎,南宫厉便乘坐马车驶了出去。 别看萧六郎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可他和宣平侯一样狡猾多段,交给手下他不放心,他要亲手杀了他! 南宫厉的马车抵达书院附近。 车夫是他的心腹侍卫,乔庄了一下,没人认得出他本来面貌。 “去问问。”南宫厉说。 “是!” 心腹侍卫跳下马车,来到天穹书院门口,递给守门的小厮一串刀币,笑道:“这位小哥儿,我是五岳书院的,我家公子很敬仰萧公子的为人,想结识一下他,我就来打听一下,萧六郎萧公子来了吗?” 小厮收下刀币,说道:“萧公子今日不会来书院,你跑是白跑一趟了。” 心腹侍卫微微一愣,随即笑着问道:“我能问问他去哪儿了吗?” 小厮道:“他入宫去见国君了!” 心腹侍卫大惊失色:“什、什么?见国君?” “此话当真?”马车上,听了心腹侍卫禀报的南宫厉眉头紧蹙,“他怎么会去见国君?国君也不会随随便便见一个下国人啊。” 心腹侍卫说道:“那个小厮说,好像是击鞠赛的缘故,他们输了,但是迦南书院与他们交换了奖励,迦南书院拿走一万两黄金,他们得到入宫面圣的资格。” 如果萧六郎去别的地方,南宫厉还能等他回来。 可萧六郎去的是皇宫,见的是国君。 南宫厉咬牙:“不能让他见到国君!回内城!” …… 前往内城的一辆奢华大马车上,除了沐轻尘,天穹书院的四名击鞠赛都在。 沐川摸着依旧有些疼痛的大脑门子,古怪地问道:“六郎,你不是说你不想入宫的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顾娇邪气一笑:“我想了想,入宫一趟也不错。” 南宫厉,要杀我,就来皇宫里杀吧! ------------ 690 击杀南宫厉!(两更) 马车上,心腹侍卫劝阻南宫厉:“将军!那可是皇宫!咱们不能贸然行动!还是改天吧?又或者,等他一会儿出来!” 南宫厉冷冷一哼:“等他出来?你不知道他今天要去见谁?” 心腹侍卫道:“知、知道,国君陛下。” 南宫厉没好气地说道:“萧六郎若是向国君抖出我们这些年追杀他的事情,你我都活不到明天早上!” 心腹侍卫道:“国君也未必会信他呀!” 南宫厉冷声道:“万一信了呢?这天底下,谁的心思都能揣摩,唯独咱们大燕的国君,你永远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行事诡异,完全没有任何章法说他暴虐,他又可以不计较一个乡下的野孩子在他鞋子上撒尿。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却是我亲眼所见。” 心腹侍卫瞠目结舌。 南宫厉接着道:“你若是因此便认为国君是对孩子有所仁慈,他又亲自下令赐死过一个放牛娃。” 心腹侍卫彻底哑巴了。 有关国君的传闻有很多,但毕竟都是道听途说,不敢尽信,没想到自家将军竟然亲眼见到过国君的疯狂之举。 难怪坊间对国君还有一个称呼——疯君。 南宫厉说道:“现在你明白我不能冒这个险了吧?就算萧六郎只有万一的机会让国君相信他,本将军也不能拿身家性命去赌这个万一。” 心腹侍卫抱拳:“属下明白了,将军,此行危险,就让小的去刺杀他吧!” “危险?”南宫厉意味深长地笑了,“萧六郎为了见国君还真是费尽心思,不过他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吗?他很快就会知道,本将军在皇宫里杀了他会比在外面杀了他容易一百倍!” …… 马车晃悠晃悠地进入了内城。 顾娇在内城走得最远的地方是沧澜女子书院,再往前就没走过了,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样。 一路上,她没遮掩自己的好奇,将帘子挑开,大大方方地打量。 其实除了沐川入过宫,其余几人都是头一次进宫,他们也挺新奇。 沐川十分乐意给几人做向导,他指着路边的商铺一一介绍,哪家铺子的果脯好吃,哪家铺子的肘子很腻。 “到长阳街了。”马车往东拐了个弯后,沐川兴奋了一下下,“一会儿再拐个弯就到大燕门了!” 虽说他有过入宫的经验,可与家人和与同窗去感觉很不一样。 武夫子在前面的那辆马车上,看似淡定,实则也竖起了耳朵偷听,毕竟,他也是头一次进宫嘛! “大燕门是什么?”顾娇问。 沐川与有荣焉地介绍道:“你是昭国人,你有所不知,我们大燕的皇宫共有五道大门,第一门便是皋门,之后是依次是奉天门、端门、午门以及太和门。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午门后的三大殿之一的金銮殿,原先叫太和殿,后面改名了。” 不愧是上国,门都比昭国皇宫多了几道。 临近皇宫的路段马车不能行使太快,他们走了约莫一刻钟才抵达皋门。 今日入宫面圣是早就定下的行程,是以早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太监在皋门外等候。 他见到马车停下,上前笑眯眯地问道:“是天穹书院的夫子与学生吗?” 武夫子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与他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我是天穹书院的武成。” 太监和颜悦色地说道:“啊,您就是武夫子,久仰久仰,奴才姓李,武夫子叫我一声李三德即可。” 武夫子可不会拿别人的客气当了自己的底气,他笑着拱手:“原来是李公公。” 李三德笑意更甚:“那就请武夫子与诸位公子下车吧,奴才带几位进宫。” 顾娇一行人下了马车。 几人中,李三德唯独认识沐川,他笑吟吟地与沐川打了招呼:“沐公子,许久不见了。” “我……”沐川显然并不认识李三德。 李三德笑道:“奴才原先在保和殿当差,年前才被调到御前,奴才曾在上元节的宴会上远远地见过沐公子。” “原来如此。”沐川颔首打了招呼,唤了声李公公。 别小看金銮殿的太监,可他们日日出入御前,是最接近天子的人,不说拉拢他们,但至少不要明面上轻慢他们。 沐川平日里看着咋咋呼呼傻白甜,实则有着世家公子敏锐的人际嗅觉。 李三德笑得看不见眼睛了。 顾娇与袁啸三人没特地与李三德套近乎,李三德也不是谁都搭理的,给武夫子面子是因为他是击鞠队的夫子,给沐川面子是因为他是沐家嫡子。 余下三人的身份就有些—— 李三德目光一扫,看见了左脸上有块胎记的顾娇,微微顿了一下。 这幅长相委实不多见。 对方身上的气度更是罕见。 按理说,容颜有残之人莫不都心生自卑,这名少年却器宇轩昂、英姿飒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羁的桀骜。 不是吧? 长这样还这么拽? “李公公?”沐川恰如其分地挡住了李公公的视线,他不希望有人过多关注萧六郎的容貌,从而轻视萧六郎。 李三德回神,讪讪一笑:“马上就到了,话说苏公子这次为何没来?” 沐川道:“我四哥他临时有事,已经拜托贤妃娘娘向陛下告罪了。” 王贤妃,王家嫡女,她的大嫂王老太君是沐家老爷子的亲妹妹。 李三德叹了口气:“唉,你们胆子也是真大,居然敢与迦南书院的人换奖励,就不怕陛下怪罪。” 顾娇点头点头,就是! 快点还她金子! 沐川笑道:“迦南书院是国师殿开的,陛下都不知让他们进宫打了多少次球了?哪里还会想见他们嘛?” 他问过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说可以他才这么做的。 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宫道,奉天门与端门都各自有一道关卡,过了端门便是外朝的所在地。 沐川为顾娇介绍:“咯,东面是宗人府、六部与鸿胪寺,早年钦天监也在这边,后面建立国师殿后,钦天监就迁走了。西面是大理寺与前、后、左、右四座都尉府。”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午门。 午门的关卡明显比前面三道门严格,要不是李三德拦着,顾娇一行人还险些被搜了身。 “是防止我们带兵器。”沐川小声解释。 这一趟走得可真够久的,好在总算是进入午门了。 恢弘巍峨的金銮殿映入眼帘,如同一头苍穹下的雄狮王者,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沐川本以为他们是要去金銮殿,谁料却被李三德带去了后面的中和殿。 李三德笑着说道:“陛下还在早朝,我先带你们去偏殿等候。” 一行人来到中和殿的偏殿,李三德又让下人奉上新鲜的荔枝与点心。 约莫是明白自己在场会让他们感到不自在,李三德十分体贴地去了偏殿门口守着。 除了顾娇,屋内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激动或紧张起来。 “要要要、要那啥、面圣了啊。”武夫子端起茶杯,手都在抖。 赵巍与袁啸手不抖,抖腿。 沐川则是兴奋与激动,终于要见国君了! 他虽入过宫,但只拜见过宫里的娘娘,要不就是宫宴上远远地见国君一眼,可没面对面地被国君召见。 他感觉自己可以吹一辈子! 顾娇有些心不在焉的。 南宫厉是傻了吗?还是说他没胆子追到皇宫里来? 再不动手,一会儿他们见完国君就该回去了。 顾娇站起身来。 沐川问道:“你干嘛?” 顾娇哦了一声:“去恭房。” “要不要我陪你啊?”沐川贴心地问道。 顾娇睨了他一眼:“不必。” 沐川道:“哎呀还我陪你去吧!你头一次宫……” 顾娇道:“你是要帮我扶着还是怎么着?” 沐川猛地呛到了! 顾娇迈出门槛,问了廊下的宫女恭房在哪儿,宫女给指了路。 顾娇走出偏殿,一路往恭房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个小花园时,迎面走来一个神色匆匆的小宫女,小宫女没看路,直愣愣地撞在了顾娇的身上。 顾娇下盘稳如石,丝毫未动,反倒是她自己撞得跌在了地上。 她怀中有几个金元宝跌了出来,她慌忙将金元宝抓进手里,起先飞快地看了顾娇一眼,心虚地低下头,将金元宝藏到身后:“对、对不起!” “无妨。”顾娇说。 她冲顾娇欠了欠身,随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皇宫行窃么? 以顾娇的性子,自然不会去管这种闲事。 顾娇继续往前走。 快到恭房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前面、前面是萧公子吗?” 顾娇顿住脚步,淡淡地看向他:“我是,你是谁?” 小太监弯着腰,两手撑在大腿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小的是小邓子,陛下……陛下召见……李公公带着其他人去了……小的……小的来带……萧公子过去……萧公子赶紧……随奴才去吧……别让陛下久等……否则陛下怪罪下来……萧公子可就遭殃了……” “哦。”顾娇从善如流地转过身,“那有劳你带路了。” 小太监抬袖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这、这边请!” 顾娇跟着他迈步往前走。 “这不是我来的那条路。”顾娇说。 小太监说道:“那条路来不及了,回廊都得绕半天,咱们从这儿过去,一下子就到金銮殿了!” 顾娇:“哦。” 小太监继续在前带路,他脸上的谄媚与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屑与算计。 顾娇随着走出了中和殿,来到一块郁郁葱葱的草地上,草地东面是个小花房,西面是一间置放工具的小柴房。 “很快就到了。”小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到也没关系。”顾娇说。 小太监就是一愣。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小柴房。 顾娇唔了一声:“不带我去柴房里坐坐吗?” 小太监再度一愣。 顾娇淡道:“那我可真走了哦。” 说罢,她径自越过小太监,从小柴房的门口走了过去。 小太监眸光一颤,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抓住顾娇,却又终究没那胆子。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柴房的门哐啷一声被人从里头拉开了。 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凶神恶煞地走了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绳子,一个人手里拿着麻袋。 顾娇看着麻袋,挑了挑眉:“哟。” 自己人呐。 拿麻袋的太监对小太监冷声道:“和他废话做什么?还不快抓了他?” “呃……是……是!”小太监得了令,把心一横,鼓足勇气朝顾娇扑了过去。 小太监是没有武功的,那两个大太监倒是有,但不算太高。 如果今日入宫的是真正的书生萧六郎,这个阵容实则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南宫厉也不算低估了萧六郎的实力。 只是南宫厉万万没料到,入宫的人是顾娇。 顾娇没功夫与他们耗,眨眼睛将三人放倒。 三倒在地上,疼得五官都扭曲成三团。 “不是说没有武功的吗?” “谁知道啊?哎哟喂,我的老腰……”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南宫厉在哪儿?” 三人眼神一闪,不吭声。 顾娇偏了偏头,一脚踩上其中一人的胸口,当场踩断他一根肋骨:“别让我问第三遍。” 那人疼得青筋暴跳,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呼吸也仿佛被扼住,他用最后的意志力强压住来自身体的剧痛说:“你……你说什么……我们听不明白……这里是皇宫……南宫将军……怎么可能……会来……” 顾娇淡道:“他不亲眼看着我死,怎么放得下心?” 南宫厉已经失败了一次,她就不信他还敢赌第二次。 “你们的命,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关心。”顾娇冷冷地说完,一脚踩下去,就听得擦咔一声,脚下的太监瞬间头一歪,不省人事。 余下俩人简直都吓傻了。 什么情况啊? 这小子是把老曹给杀了吗? 说好的文弱书生呢? 顾娇看向小太监与另一个大太监:“三个人里只能活一个,你们俩到底谁说?” “我说!我说!” “我说!” 二人异口同声。 “我先说!”小太监仗着自己年纪小,反应快,张口就道,“南宫将军在……” 咻! 一枚暗器凌空飞来,声音极其,速度奇快,直取顾娇的脖颈。 顾娇双耳一动,指尖一翻,射出一枚棠花针来! 棠花针击中那枚暗器,将暗器打在了不远处的树枝上。 “原来是一颗石头。” 顾娇淡淡地挪开脚,转过身,目光冰冷地望向了暗器射来的方向。 并不意外的,她看见了施展轻功飞掠而来的南宫厉。 南宫厉断了一臂,右边的袖子空荡荡的,然而即便是用左手,适才那一击若是叫顾娇挨上了,也绝不会好受。 顾娇对上大燕国赫赫有名的将军,气场上竟不弱分毫。 二人之间相距一丈,她毫不畏惧地朝前走了几步,似笑非笑地说道:“好久不见啊,南宫将军。” 南宫厉的眸子微紧:“你不是萧六郎!你是谁!” 顾娇见过南宫厉两次,两次都在暗处,不曾现身。 顾娇负手又朝他走了一步:“南宫将军不是在调查我么?难道还猜不出我是谁?” 她用了自己的声音。 是女子! 南宫厉的瞳仁猛地一缩:“你……你是顾娇!” 南宫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追踪了那么久的萧六郎,到头来却是这个乡下来的丫头! 南宫厉调查过萧珩,知道他假死离开京城,以萧六郎的身份隐姓埋名,又一路科举扶摇直上回到京城,当时他身边就有一个从乡下带过来的女子,叫顾娇。 据说还是个流落民间的侯府千金。 南宫厉并没在意。 他这个上国将军,连昭国的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侯府千金? 是以他从未深入调查过顾娇。 入宫的是顾娇,不是萧六郎,那他还来追杀个狗蛋啊!风险很大的好么! 南宫厉转身就走! “想走?”顾娇一枚棠花针射出去。 南宫厉只觉后背一凉,忙飞身而起,足尖踩中树干,一个翻转避过一击。 “你疯了!”南宫厉落地稳住身形后,怒不可遏地看向顾娇,“你是想与我同归于尽吗?一会儿陛下发现我私自闯入皇宫,我也会咬出你冒名顶替的事实!你不会以为你的下场比我好多少吧!” 顾娇抬手,咔的自头顶折了一支长长的树枝,以枝为长枪,冷冷地指向他:“谁要和你同归于尽了?杀了你,不就没人知道我冒名顶替了?” 南宫厉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丫头说什么? 杀了他? 在皇宫吗? 她是哪儿来的自信认为她可以杀了他? 他就算断了一臂,可捏死她仍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只不过,到底是有被发现的风险。 为萧六郎冒这个险值得,为一个冒名顶替的丫头就实在没必要了。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南宫厉冷笑道:“丫头,偏殿已经有人找过来了,你不要逼我杀你。” “我知道,所以,劳烦你去死!” 顾娇说罢,足尖一点,飞身而起,手中“长枪”如尖啸的游龙猛地朝南宫厉攀咬而去! 南宫厉看着那熟悉的枪法,几乎是瞬间便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这是……轩辕家的枪法! ------题外话------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求一波保底月票 ------------ 691 轩辕的复仇!(加更) “阿晟,你方才练的是什么?” “是轩辕家的枪法,我父亲自创的,一共七式,你要学吗?” “这……不妥吧?毕竟是你们轩辕家的枪法,我一个南宫家的人怎可私自学去?” “有何不妥?上阵杀敌,多一个武艺高强的将领,我大燕也多一分胜算。” 轩辕晟曾毫无保留地教授了他这套枪法,他视为珍宝,激动得几天几夜睡不着,他至今还记得当时被轩辕晟指点的样子,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 这丫头使的就是轩辕家的枪法! 但这也太诡异了。 一个下国来的丫头,怎么会轩辕家的枪法啊? 要说是萧六郎会,他虽震惊,可好歹有迹可循,毕竟萧六郎与轩辕家的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轩辕一出,百鬼臣服。 这是在说连炼狱的厉鬼都惧怕轩辕家的人,活人又怎可是其敌手? 南宫厉清楚地明白这就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她就算用了轩辕家的枪法又如何,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轩辕氏! 可南宫厉的心里还是本能地涌上了一股忌惮,他分了神。 而这一分神的功夫,“长枪”刺中了他的右侧大腿! 毕竟不是真正的长枪,所以未曾刺穿他,然而饶是如此,他的大腿也狠狠麻痹了一下。 少年目光如刀,杀气如狼。 刹那间,南宫厉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战意,那是属于轩辕家儿郎的血性! 南宫厉几乎是忘记了出招还手,一直到知觉恢复,大腿上的剧痛感传来,一剑将顾娇的“长枪”挑开! 若说方才他尚且存了一丝侥幸,认为这丫头用的不是真正的轩辕枪法,那么眼下他便是完完全全确定了。 但这就更奇怪了不是吗? 轩辕家的人早死绝了,这丫头是从谁的手里偷学来的枪法? 总不会是这丫头潜入了南宫府邸,潜伏在他身边,偷看他练武了吧? 不对,他已经十几年没练过轩辕家的枪法了。 并非他不想练,也并非轩辕家的枪法不大,正是因为太强大了,所以除了轩辕家的人,很少有外人能够学会。 这套枪法对速度与力量的要求极高,对内力的要求反而不高,内力强大的人在出招时往往会不自觉地使用内力,可轩辕厉创下的这套枪法是要求习武者将全部的内力收入丹田。 收永远比放难。 一不留神丹田会受损。 那种内力冲涨丹田的痛苦除了轩辕家的那群变态之外,没一个正常人能够忍受。 这也是为何他当初会放弃这套枪法的缘故。 他曾感慨过,轩辕晟就是故意的,之所以大大方方把枪法教给他是因为左右他也学不会。 可为什么一个小丫头学会了? 南宫厉整个脑子都乱了,今日的事一出接一出,统统超乎他的预料。 “第二招!”顾娇一个旋身,长枪如刀,带着瀚海山峦的霸道狠狠地朝南宫厉劈斩而来! 这若是一把真正的长枪,南宫厉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让这丫头劈成两半了! “好狠的丫头!” 南宫厉一剑斩断了顾娇的“枪头!” 反正不是真正的红缨枪,你砍了一截,我还有一大截。 没有枪头,就截截都是枪头。 并且,南宫厉砍完就发现自己上当了。 这丫头适才不是来要自己命的,她故意将树枝偏了一寸,导致他尽管将她的树枝削去了一部分,却削得并不平整。 他给她削出了一个枪头! 顾娇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兵器”,唇角一勾,道:“这下不是圆钝钝的了。” 南宫厉狠狠一噎:“你!” 轩辕家的枪法是你这么用的吗! 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的严肃枪法怎么被你用出了一股不正经的味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 看来得尽快结束战斗。 这丫头带给他的冲击到此结束,接下来他要全力应战了。 南宫厉冷冷一哼:“上一回我全力应战,还是与轩辕晟交手的时候,丫头……” 顾娇打断他的话:“你胡说,你被常璟追着四处逃窜的时候,那一次没用全力?没用全力你跑得掉吗?” 南宫厉一个趔趄差点栽了! 丫头! 士可杀不可辱! 我不要面子的啊! 不对,全力逃跑和全力击杀是两码事,常璟断他一臂是他大意轻敌,真正站在擂台上,他才不会输给常璟! 之后他受了伤,就更不能与常璟正面交锋了。 “受死吧,丫头!我不管你是谁,又为何得到了这套枪法,今日你都要死在本将军的剑下!” 南宫厉的周身爆发出可怕的杀气,又不是只有这丫头会轩辕家的武功,他也会! 他学的是轩辕家的内力与剑法,现在,就让这丫头见识一下什么真正的强大! 南宫厉的内力仿佛一个看不见的巨大漩涡,地上的尘土与落叶全被席卷而起,他运内力于左手,剑指苍穹,剑气如虹,猛地朝顾娇凌空劈下。 扑哧—— 是利刃入体的声音。 南宫厉的嘴角得意地勾起。 可才勾到一半他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剑的确穿透了顾娇,却只是穿透她的衣衫而已,方才那声音是她的“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 南宫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刚刚发生了什么,这丫头是怎么办到的? 顾娇一脚踹上他胸口,他的身体从“长枪”上拔了出来,重重地飞了出去。 顾娇揉了揉手腕,有些不大满意地说道:“第一次用这个枪法杀人,有点儿不太熟练,刺了这么多下才把你刺中。” 南宫厉倒在地上,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不是伤的,是气的。 三招……他在这丫头的枪法下,竟然只坚持了三招。 而这丫头竟然还不满意! 鲜血急剧流逝,他身下血泊一片,不知怎的,这场景让顾娇有些眼熟。 好似在哪个梦境中,也有人这样倒在血泊中。 顾娇古怪地歪了歪头,试图去寻找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熟悉。 她一步步走向南宫厉。 南宫厉的生命急剧流逝,意识开始模糊,恍恍惚惚间,他仿佛看着轩辕晟手持红缨枪神色冰冷地朝他走来。 “南宫厉,我如此信任你,你却在背后朝我放冷箭,你也有今天?” “唉,南宫厉,我不喜欢景世子,不想他做我妹夫,要不你把我妹妹娶了吧?” “哎,你怎么又输了?你一个大男人打不过我妹妹!” “南宫厉你撑住!马上就到医馆了!谁让你方才扑上来的!我自己能躲开!” “浩儿,你过来,以后他就是你的玩伴,他叫南宫厉。” “他扛揍吗?不扛揍我不要。” 南宫厉缓缓地闭了闭满是血水的眼。 听说人临死前会看见生前最在意的人、想起生前最在意的事。 他三岁认识轩辕晟,竟然临了都没能摆脱他。 轩辕晟……你果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顾娇蹲下身来,一脸懵逼地看着南宫厉在哪儿自言自语。 南宫厉面色苍白地看向眼前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影子与脑海中的身影渐渐重叠,重叠成了少年轩辕晟的样子。 他一边吐血,一边浑身发抖地笑出了声来:“轩辕浩。” 他却用了轩辕晟幼年的名字。 “我的确该死,我背叛了你,背叛了轩辕家,我死不足惜……你来找我复仇……我不意外……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但你……真以为当年那些事全是南宫家干的?你错了……哈哈哈……你大错特错了……南宫家……连帮凶都算不上!只是一头也想来咬一块肥肉的猎犬罢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弓起身子,染血的手死死地抓住顾娇的衣襟:“真正害了你们轩辕家的人……是……是……” ------------ 692 彻查真相(一更) “六郎!六郎你去哪儿了?六郎!” 是沐川的声音。 顾娇去了太久,沐川迟迟等不到人,于是与赵巍、袁啸等人一起出来寻他,与他们一道过来的还有中和殿的一位小宫女。 这是中和殿的小杂院,一般没有人过来,除了一个放置洒扫工具的小木屋外,便是一面高墙与几棵大树。 而此时,顾娇蹲在高墙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她面前是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她身后的那个小木屋附近还躺着三个不省人事的太监。 “这、这是什么情况?”袁啸目瞪口呆地问。 “六郎!”沐川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袁啸与赵巍也快步跟上。 他们路过小木屋时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横七竖八的三名太监。 袁啸冲二人摇摇头。 他能感受到,这三人已经没气了。 赵巍担忧地看向那个蹲在地上不知是在画圈圈还是在干啥的小背影:“六郎不会有事吧?是受伤了还是吓傻了?” 这一看就是个可怕的凶杀现场! 什么正常人能蹲那儿呢?不吓跑也赶紧躲得远远的好撇清关系不是么? 三人快步来到萧六郎身侧,沐川在左侧,袁啸与赵巍在右侧,赵巍嫌自己离萧六郎远,索性绕过地上的男子来到了顾娇对面。 而与他们一道过来的那位小宫女已经飞快地去叫人了。 “六郎,你没事吧?” 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一起击鞠久了,几人之间的默契也日渐增加。 顾娇哦了一声,说道:“没事。” 三人中只有沐川见过南宫厉,只可惜南宫厉一脸血污,容颜难辨,加上沐川一门心思担心萧六郎,也就没认出对方。 沐川蹙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顾娇诚实地说道:“他被杀了。” 沐川不解地看向顾娇:“那你干嘛蹲在这里?等着被当成凶手抓起来吗?” 我就是凶手呀。 顾娇道:“脚麻了。” 是真麻了,起不来的那种。 沐川:“……” 袁啸:“……” 赵巍:“……” 沐川与袁啸一人伸出一只手,将顾娇给架了起来。 另一边,小宫女带着中和殿的掌事太监过来了,正是李三德,李三德的身后还跟着几名皇宫的侍卫。 不是御林军,御林军只有皇帝有资格调遣,这会儿皇帝在金銮殿上朝,李三德暂时还没上报。 李三德一眼看见了天穹书院的几名学生,他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衣襟上。 沐川三人顺着他的目光一瞧,脑子里当即嗡嗡一响。 天啦! 六郎的衣服上怎么有个血手印呐! 方才顾娇蹲在那里,抱着膝盖,衣襟被挡住,乃至于他们并未第一时间发觉这个血手印。 这是南宫厉临死前揪住她衣襟留遗言时弄上去的。 按照顾娇原本的计划,南宫厉一咽气她便逃之天天,衣裳脏了没关系,她里头多穿了一件。 可谁让她脚麻了。 计划A宣布阵亡,还好她急中生智想出了普兰B。 接下来执行普兰B。 小宫女已经向李三德汇报了刚刚的情况,李三德知道沐川与其余二人是后来的,当时的案发现场只有萧六郎一人。 李三德确认了三个太监的身份,年轻的小太监姓胡,大家叫他小胡子,另外两个太监一个叫童厷,一个叫魏西。 二人都不是在中和殿当差的太监,而是来自十二监中的尚膳监,尚膳监掌管御膳、宫内食用与筵席等事宜。 十二监因其职能特殊的缘故,拥有出入三大殿的资格,二人今日就是来问询国君的午饭事宜的。 可他俩不是已经问完走了吗?为什么会被人杀死在这里? 更诡异的是地上还有不知作何用途的麻袋与绳索,这是要干嘛? “确定是被杀害的吗?”李三德问几名皇宫侍卫。 三人点头,他们无比确定。 顾娇看着李三德一行人,这三个太监的死可和她没关系,他们是被南宫厉的内力误伤而死的。 李三德又去了看了树下的那个男人,相较于三个太监,此人的死状就太惨了些,是被人以削尖的树枝贯穿了胸口,凶器对方都没带走,就那么嚣张地扔在现场。 李三德预感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是中和殿的掌事太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了谋杀,怎么看都是他失职了。 他就不明白了,皇宫守卫森严,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皇宫作乱? “你们就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吗?”他问随行的侍卫。 侍卫摇头。 顾娇对此也不意外,皇宫守备森严不假,可对南宫厉这样的高手来说,避开视线还不算太难。 加上南宫厉可能对皇宫侍卫的交班与巡逻情况了如指掌,这才能钻了守备的空子。 这个击杀地点应当也是南宫厉细心挑选的,完全是中和殿的死角。 李三德最后才来到南宫厉的面前,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南宫厉的脸,越看越觉着不对劲。 他掏出帕子,擦掉了南宫厉脸上的血污,随后就听得他一声惊呼,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李公公!” 侍卫们还当是这人诈尸了,忙冲过来保护李三德。 可当他们看见那张被擦去了血污的脸后,也露出了与李三德一样震惊的表情。 事关重大,李三德当场询问了顾娇具体情况。 凶手是谁? 发生了什么事? 衣襟上的血手印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清楚。” “没看见。” “我来的时候那三个已经咽气了,这一个,还有一口气在,我略懂岐黄之术,就想着抢救他一下。他抓住了我的衣襟,好像是想告诉我凶手是谁,可惜,还没说完就咽气了。” 顾娇从容不迫地说,神情坦荡得不得了,一丝心虚都无。 沐川赶忙道:“我可以作证!萧六郎真的是懂医术!” 赵巍附和道:“对!我们都可以作证!我们与平阳书院对决的那一日,紫竹书院与嵩山书院的学生大打出手,结果把阁楼的墙弄塌了。萧六郎就在现场施救!几位院长也在!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问!” 袁啸补充道:“还有安国公!萧六郎给安国公治过病!” 其实顾娇懂医术与顾娇会给南宫厉抢救的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只要证明她的医术是真的,她留下来抢救伤患的举动就是成立的。 如果要推翻这个事实,就必须找出足够有力的证据。 从她身上的血手印来看,她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救人,要么杀人。 救人的动机已经有了,她是大夫,她妙手仁心,不会见死不救。 杀人的动机就很难说了。 沐川道:“萧六郎不是燕国人,他来盛都才一个月,他既不认识南宫将军,也不认识那三位公公,他为什么要杀他们?” “或许是受人指使?”一个侍卫揣测道。 沐川呵呵道:“指使南宫将军偷偷潜入国君陛下的中和殿?还是指使那三个太监乖乖来到这里排队等他杀?” 没错,四人齐齐在这里出现的确是案件一大疑点,怎么看萧六郎都没这个本事把他们四人一起弄来。 沐川接着道:“最重要的是,南宫将军武艺高强,萧六郎也没离开多久。你们是觉得一个天穹书院的学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用一截树枝杀掉我大燕国赫赫有名的南宫将军吗?” 沐川这番话算是说到了几人的心坎儿上。 是啊,撇开动机不谈,也撇开作案的时机不谈,单单是一个下国来的学生能杀死上国名将这种事就太荒谬了。 只不过,李三德信了不够,事关南宫将军,还得让国君也信了才行。 李三德亲自去金銮殿外守候,国君一下朝他便向国君禀报了中和殿的事。 国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李三德跪在地上,吓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这件事疑点颇多,首当其冲的便是南宫厉为何私自潜入皇宫。 其实单这一条罪名就够国君处死他,可被国君处死是一回事,被人杀死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张德全。” “奴才在。” “去把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叫来。” “是。” 这是要彻查此案了。 国君接着道:“另外,那个学生,押去天牢,严刑拷问。” 天牢七七四十九种酷刑,还没问不出东西来的。 如果那个学生撒谎了,天牢会问出真话。 如果他挨过了全部刑罚,不论真相如何,国君都不会再追究。 因为国君曾放话,只要挨过了天牢的全部酷刑,哪怕他是有罪的也当场释放。 只可惜至今没人成功过,严刑拷打到半路死掉的倒是挺多。 张德全先是派人去了刑部与大理寺,之后他亲自去押送顾娇。 没一会儿他便折返回到中和殿的正殿,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国君坐在书桌后,淡淡睨了他一眼:“怎么了?” 张德全左右为难地说道:“人……人没押去天牢。” 国君闭目养神:“他自尽了?” 张德全道:“不是。” 国君淡淡说道:“那就是他招了?” “也不是。”张德全讪讪道,“人被小郡主拉走了,小郡主说……那个学生是她老师!” ------------ 693 无敌小郡主!(二更) 国君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了要小郡主开蒙,果真立马将她送去了御学堂。 从午门进入之后,首先见到的便是金銮殿,之后依次是中和殿与保和殿,而御学堂就在保和殿。 御学堂的学生都是皇族子弟,每个人的年龄都比小郡主大许多,虽说授课夫子是分批次讲解的,但让四岁的小郡主乖乖地坐一上午听天书还真是难为她了。 是以一放学她便迫不及待地来找陛下伯伯,她不要上学了,说什么也不上了! 国君下朝后都会在中和殿歇息或者批阅一会儿奏折,那会儿时辰不早了,小郡主便以为国君已经下朝了,忙来中和殿找国君。 谁料没看见国君,反而瞧见了被张德全带走的顾娇。 小郡主眼睛一亮:“老师!你怎么来宫里了?你是来给我上课的吗?快快快带我走!我不要再上太傅的课!” 随后小郡主就果断把人截走了。 张德全可不敢在小郡主面前暴力执法,毕竟,若是吓哭了小郡主,国君可是会砍头的。 张德全说完全部事情经过,噤若寒蝉地站在那里。 书房很静,静到仿若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上了张德全的头顶。 张德全忽然感觉自己要命不久矣了。 “陛下伯伯!” 一颗可可爱爱的小脑袋自门外探了进来。 国君缓缓睁开眼。 小郡主艰难地迈过比她小腿腿还高的门槛,她辈分高,平日里一直以长辈自居,仪态端庄,举止优雅,一蹦一跳这种事她两岁之后就不做了。 然而今天她像一只按耐不住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国君身边,两只小手手抓住国君的袖子,奶唧唧地说:“陛下伯伯,我可不可以和老师去骑马?玲玉她们说,要陛下伯伯同意了我才可以去骑马。” 玲玉几人是照顾小郡主的宫女。 国君就道:“你不是不敢骑马吗?” 小郡主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我学会了我就敢了呀!” 国君看着小家伙说道:“朕找韩世子教你骑马怎么样?让韩世子给你一匹小黑风骑。” 黑风骑是人人都羡慕的宝马,小黑风骑更是难能可贵。 谁料小郡主对黑风骑提不起半丝兴趣,她注意力清奇,惊讶地问道:“你要换掉我的老师?” 不等国君说是,她无比受伤地看着国君,发出灵魂质问,“为什么!” 很好,敢如此质问国君的,你是第二个,第一个是轩辕厉,他已经死了。 张德全为小郡主捏了把冷汗。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天真了,他该国君捏冷汗才对。 小郡主见国君不回答,小嘴儿一瘪,两眼变得委屈巴巴。 下一秒,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两只小胳膊扑棱在身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张德全就瞧见国君的龙躯都抖了一下! 小郡主哭起来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山崩地裂,堪称以一人之力哭出千军万马之势! 若非说大燕疯君有什么招架不住,其中一件事一定是小郡主哭。 所有就不难理解为何惹哭小郡主的人都被国君赐死了。 “不换你老师,不换行了吧!”国君黑着脸妥协。 小郡主一秒收声,端庄地行了一礼,正色道:“多谢陛下伯伯,那我去找老师骑马啦!” 她提着小小裙裾,小兔子似的蹦出去了。 …… 因皇宫出现了不明刺客,担心会威胁到国君的安全,皇宫加强了戒备,见国君的事也只能暂时取消。 不过取消归取消,国君从金銮殿过来时,除了被小郡主带走的顾娇之外,武夫子几人全都有幸目睹了国君的龙颜。 对他们来说,有生之年能如今近距离地见国君一面,已是祖坟冒青烟了,回去了还是可以吹个几两银子的。 只不过,想到南宫厉的事,几人又不免有些后怕。 他们居然遇上了凶手案,六郎也被牵扯其中,还险些被当成凶手抓走。 多亏小郡主及时出现。 武夫子揉了揉这会儿还在拼命忐忑的心口,无奈地看着顾娇道:“我怎么觉得自从认识你,人生就变得好刺激!” 驯服马王刺激,击鞠赛刺激,就连入一回宫也这么刺激! 武夫子苦大仇深道:“我刚刚差点儿被你吓死了你知道吗?” 顾娇:“哦。” 武夫子:“……” “你们说……到底是谁进宫杀了南宫将军啊?”袁啸问。 “嘘,小点儿声。”沐川压低音量道,“六郎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尽管他啥也没看见,可万一凶手认为他看见了怎么办?或者,认为南宫厉临死前把凶手的名字告诉六郎了怎么办?” 袁啸大惊失色,捂住嘴道:“哎呀!我还没想过这个!照这么说的话,凶手落网前,六郎岂不是很危险?” 武夫子深以为然,严肃地点了点头:“我赞同沐川说的,宫里的消息传出去后,凶手可能会对六郎不利。六郎,这几日我去你家里接你上学。” 顾娇:“……” 我就是凶手,谢谢。 赵巍叹道:“大理寺与刑部都在着手调查案子,希望能尽快查出点什么吧,不然凶手总是逍遥法外,六郎也不得安生。” 沐川与袁啸齐齐点头。 武夫子没吭声。 顾娇看了几人一眼,问道:“南宫将军死了,你们都很惋惜吗?” 赵巍说道:“南宫将军是南宫家的继承人,是我们大燕国赫赫有名的将军,就这么横死在皇宫,想想真是令人扼腕。” 好一个令人扼腕。 顾娇想到南宫厉临死前出现幻觉时说过的那些话,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当年轩辕家谋反的事就另有隐情。 而且轩辕家本不该兵败,是南宫厉在背后放了轩辕晟冷箭,南宫厉背叛了儿时的伙伴,也背叛了一手提拔南宫家的轩辕家。 而绝大多数人对此一无所知,舆论早已偏向胜利的一方,要不怎么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轩辕家逼宫谋反,人人得而诛之,而背叛了轩辕家的南宫一族反倒成了世人称颂的英雄。 …… 他们几人在皇宫时都接受了刑部与大理寺的盘问,因此回城的时间晚了点,抵达书院时天已经黑了。 武夫子让沐川等人先回寝舍:“六郎,我送你。” “不用了,我家很近,我自己回去。” “那不行,我不放心。”武夫子坚持。 顾娇叹道:“行叭。” 武夫子用马车将顾娇送回了租住的胡同。 顾娇跳下马车:“我到家了,武夫子安心回去吧。” 武夫子掀开帘子,顿了顿,说:“这几日你自己一定多加小心,我看实在不行你还是搬到书院里来住吧,书院有侍卫,我也在。” 顾娇道:“我会考虑。” 不这么说顾娇担心武夫子能在这儿和她磨到天亮去。 武夫子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坐上马车回去了。 就在顾娇转身,即将推开院门的一霎,一柄长剑自她身后抵上了她的脖子。 冰冷的剑刃在暗夜中反射出凛冽寒光,映入顾娇清冷从容的眉眼。 顾娇用余光睨了睨那柄剑。 “你究竟是什么人?” 沐轻尘冷肃的声音自顾娇身后响起。 顾娇淡淡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回京了?” “刚回。”沐轻尘神色复杂地看向顾娇,“就听说了宫里的事。” “是不是你杀了南宫厉?上次我在大街上,见到你被南宫厉追踪,我将你藏在马车里,你对我说,你朝南宫厉扔了石头,所以他才追你。而你冲他撒气是由于他的儿子南宫霖在击鞠场上打球不干净,存心想要陷害你。我问你怎么认出他是南宫霖的父亲?你说你听见下人叫他南宫将军。这些……我全都信了!但今日在皇宫的事你又怎么解释!” “你对他们说你不认识南宫厉,你在撒谎!” “你一直都在撒谎!” “说,是不是你杀了南宫厉!” ------------ 694 国师归来 “不是。” 顾娇否认。 沐轻尘冷冷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眼底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与心虚,然而令沐轻尘失望了。 若是让顾娇去演什么爱恨情仇,那估计能闪瞎人的眼睛,可让她不心虚,这是本色出演。 破绽? 不可能的。 只不过,顾娇心不心虚与沐轻尘相不相信是两码事,沐轻尘可没李三德那么好糊弄,他的思维并不存在可以随意引导的逻辑盲区。 他有自己的推断,不会受顾娇的影响。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目光如冰:“你不会救南宫厉,你在现场只有一个可能,是你杀了他!” 沐轻尘与自己的这位同窗相处这么久,不说对对方了如指掌,却也能看出他绝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 他既与南宫厉早有过节,怎么可能冒着被当成杀手的风险去抢救他? 不给南宫厉补上一刀都是这位同窗仁慈了。 顾娇摊手:“你说是就是吧。” 沐轻尘不断握紧手中的剑柄,他的怒气俨然到了一定的峰值,其实他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是单纯气他在盛都为非作歹,刺杀燕国名将,还是气他一直以来对自己诸多隐瞒,从不坦诚相待。 “你究竟是谁?你来燕国有何目的?” 顾娇没说话。 沐轻尘更气了,比起与自己大吵一架,质问自己为何不相信他,对方这种什么也不想说的态度才最令人抓狂。 沐轻尘咬牙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承认了吗?” 顾娇看了看他,平静地说道:“没别的事我先进去了,要打架改天,我不想在家门口动手。” 说罢,顾娇看也不看那柄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转过身抬手去推院门。 沐轻尘冷声道:“你给我站住!你今日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怪我对你动手!” 顾娇没理他,院门已经被顾娇推开了。 眼看着顾娇对自己的威胁与怒火置若罔闻,沐轻尘心底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他唰的扬起手中长剑,朝顾娇的后背刺了过去。 顾娇不想和沐轻尘打,只是稍稍侧身避了一下。 沐轻尘却铁定了心要逼顾娇动手,他很快出了第二招。 恰在此刻,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小脚步声,哒哒哒地来到门口。 “娇娇,是你回来了吗?” 嘎吱—— 院门被打开,小净空的小脑袋伸了出来! 沐轻尘眸光一颤,猛地收剑! 但仍有一丝剑气未能及时收住。 院门只开了一条缝,把人抓出来,人会受伤;把人推进去,又会摔倒。 说时迟那时快,顾娇一个闪身走上前,弯身护住小净空,挡住了那道剑气。 沐轻尘本也没下杀手,何况已收了大半,这只是一丝残存的剑气而已,可饶是如此,顾娇后背依旧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衣衫裂帛,露出了一小片冰肌玉骨以及一圈紧裹着她前襟的束胸。 沐轻尘微微一愣,他只觉那一小片肌肤亮得晃眼,竟没顾得上去细想裹在顾娇身上的那一圈布条是什么。 他转过身去,脑子里嗡了一下。 小净空没看见门外的沐轻尘,他以为只有顾娇回来了,还想叫娇娇,被顾娇抬起一根食指,轻轻压在了他的小嘴巴上。 沐轻尘想回过身,又莫名忍住,他捏了捏手中长剑,低声说道:“我一定会查出真相,找到证据,如果真的是你,那我绝不姑息!” 说完,他握着剑,目光沉沉地迈入了夜色。 顾娇关上院门,不让小净空看见自己的后背,不然小家伙又该担心了。 小净空歪头道:“娇娇,刚刚外面是谁呀?他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没什么,一个送我回来的同窗。”顾娇摸摸他小脑袋,“你怎么过来了?” 小净空道:“书院放假,姐夫送我过来的!” 顾娇问道:“你姐夫也在?” 小净空摇摇头,摊手道:“他中午在,现在出去啦,他说明天来接我,或者承风哥哥来接我!” 萧珩特地将小净空送来这里,应该是有重要事情去办。 顾娇猜的没错,萧珩的确是去办事了。 顾承风也在。 萧珩是先将小净空送来了顾娇这边,交到南师娘与鲁师父手中,随后便去了天香阁,与顾承风一道回了内城。 顾娇其实并没将自己在皇宫行刺的计划告诉任何人,但萧珩能猜到。 这世上最了解顾娇的两个人,一个是顾琰,另一个就是萧珩。 从南宫厉出城找顾娇的那一刻起,二人就已经盯上了他。 顾承风一路尾随他的马车,萧珩则先将小净空送去了南师娘与鲁师父手中。 南宫厉从天穹书院离开后,一路直奔皇宫。 顾承风与萧珩不敢追得太近,所幸南宫厉为了不被人发现也没敢将马车停得离皇宫太近。 南宫厉联络了一个皇宫的太监,藏在采买食材的箱子里偷偷进了皇宫。 南宫厉的心腹侍卫则留在马车上等候。 南宫厉的死讯没那么快传出来,一直到了傍晚,心腹侍卫才从路人的嘴里听说南宫将军在皇宫被人杀害了。 别人不知道内情,心腹侍卫还能不知? 南宫厉是去杀天穹书院的那个学生的,若说南宫厉出了事,那一定是被那个学生害死的! 心腹侍卫赶忙驾着马车,要去给南宫家的人报信。 大街上不好动手。 萧珩铺开内城舆图,对顾承风说:“往东走。” 顾承风赶着马车,说道:“你可别弄错了!” 萧珩道:“错不了。” 他们往东穿过一条巷子,恰巧与心腹侍卫的马车迎面碰上,心腹侍卫似是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转头从另一条巷子穿了过去。 萧珩望了望巷子的方向,说道:“调头,去南玉街。” 终于,二人在南玉街的街角将心腹侍卫堵住了。 解决掉他,就再也没人知道南宫厉今日为何入宫了。 …… 南宫厉的死在盛都掀起了轩然大波,此事有三大疑点,一,南宫厉为何出现在皇宫?明明宫门口没有他的入宫记录,换言之,他是偷偷入宫的。 南宫家的下人说他是与一个叫刘冬的侍卫一道出府的。 刑部立刻派人搜寻这个叫刘冬的侍卫,结果发现刘冬横死在了街头。 是被人用暗器刺中命门,一击毙命。 凶手显然具备很强大的反侦察能力,现场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附近也没找到任何目击证人。 案件刚有突破便陷入了僵局。 而第二大疑点莫过于那三个死在案发现场的太监。 这三人有两个来自御膳监,另一个来自中和殿,这三人私底下是没有交集的,明面上也不亲近,就不知怎的会一起出现在了那里。 他们身边有麻袋、有绳子,看上去像是要去抓什么东西。 并且经仵作验尸后,揣测他们是被南宫厉的内力震死的。 “为什么不能是凶手的内力?”停尸房内,大理寺卿问仵作。 刑部尚书也在,他对此亦颇感好奇。 仵作说道:“小的给南宫将军也验过尸,南宫将军没受内伤,小的斗胆揣测,凶手是没有内力的。” 大理寺卿蹙眉道:“没有内力,却能用一根树枝杀了赫赫有名的南宫将军,孙老头儿,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不会是你验错了吧?” 仵作不卑不亢地说道:“小的验尸数十载,不敢说从没错过。若是大人不信,也可找别的仵作来为南宫将军验尸。” 大理寺卿自然是找了。 结果与孙老头儿验尸的结果一致。 “如果他杀南宫将军都不需用内力,那么杀三个太监就更不必了。”基于此道理,仵作才推断震死三人的内力是来自南宫厉。 于是,案件的第三大疑点出现了——究竟是什么人能在没有内力或者说完全不使用内力的情况下,轻易地杀死了南宫厉? 大理寺卿杨昌与刑部尚书董卫查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 大理寺卿杨昌道:“明明那个刘东是最好的突破口,只要从他嘴里问出来南宫厉是进宫做什么的,案件的真相就能迎刃而解了。” 刑部尚书董卫道:“人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没用了。” 大理寺与刑部都在端门的外朝,只不过大理寺在西面,刑部在东面。 眼看着天要亮了,回府歇息是不可能的,只能去衙署换身衣裳,一会儿准备上朝向国君禀明案件的情况。 即将分道扬镳时,杨昌见董尚书一脸沉思,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董尚书道:“我在想,究竟是什么人杀了南宫厉?还是在皇宫里杀死他的,这种感觉就像是……” “像什么?”杨昌问。 董尚书摇头:“我并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但当我站在案发现场看着南宫厉的尸体以及那根被丢在现场的树枝时,我似乎能感觉到一股复仇的杀意。” 这就是董尚书的能耐之一,他是一个对案件有着敏锐直觉的判官,他的直觉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准的。 他们曾经抓捕过一个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也是毫无头绪,然而有一次凶手与董尚书在大街上偶遇了,只一眼,董尚书便指着那人说:“他就是凶手。” 所以,当董尚书说对方是在复仇时,杨昌并没有立刻否认这个说法。 杨昌若有所思道:“南宫厉得罪过什么人吗?” 董尚书道:“你应该问,南宫厉得罪过的人里有谁能够轻易地杀死他?那根树枝的形状你仔细观察过没有?觉不觉得它像一杆长枪?” 杨昌回忆了一下,点头说道:“没错,前端被削尖了,长度也接近长枪。” 董尚书说道:“据我所知,不用内力就拥有如此威力的只有轩辕家的枪法。” 杨昌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南宫厉是被轩辕家的人杀害的?轩辕家的人全都死光了,仅剩一个前太女也是被废了武功的,你这个推断根本不成立。” 董尚书沉吟片刻,说道:“万一……有侥幸活下来的人呢?” 杨昌笃定地说道:“没有万一,你别忘了,轩辕家所有人的尸体都被一一查验过,是钉死了棺材才让当时的景世子俩兄弟抬走的。” 董尚书神色凝重道:“轩辕晟,我白日里看到凶器时就莫名想到了他。” 杨昌好笑地说道:“他就更不可能是凶手了,轩辕家所有儿郎里,他是死得最惨的一个,被自己的红缨枪钉在了城楼之上,万箭穿心而亡,尸体在城楼悬挂了整整一个月。景世子几乎散尽家财才换回轩辕家儿郎的尸体,但凡有一个活口,景世子都不必做到那一步。” 景世子,如今的安国公。 杨昌顿住步子,拍了拍董尚书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老董啊,我理解你早年受过轩辕家的提拔,心里一直为当年没替轩辕家求情的事耿耿于怀,不过你也该明白,案子是你亲自接手的,轩辕家的确谋反了。你我作为朝廷命官,不可与大逆反贼为伍,不可以小仁而亡大义。今日你在我面前提及轩辕家,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等到了陛下面前你千万得三缄其口,别触了陛下霉头。” “老杨。”董尚书叫住了转身往大理寺方向而去的他。 杨昌回头看向他:“何事?” 董尚书神色复杂:“当年那件事……真的没做错吗?” 杨昌问道:“你是指哪件事?” 董尚书道:“你知道的。” 杨昌的眸光沉了沉,正色道:“老董,你只用记住,十大世家做的事……是大义!” …… 南宫厉的死在世家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南宫厉虽不是南宫家主的长子,却比上头的哥哥更出色,南宫家主一直是拿他当继承人培养的。 谁料他竟然在皇宫被人杀害了。 南宫家主雷霆震怒,给刑部与大理寺施压,让他们三天之内找出凶手!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别说如今他们毫无头绪,便是有头绪,也没法儿大张旗鼓地彻查这桩凶杀案。 因为,国君的寿辰要到了。 盛都上下忙着为国君庆生,这个节骨眼儿上将南宫厉的凶杀案闹得沸沸扬扬,是在给国君找晦气呢? 何况南宫厉私自潜入皇宫,多少惹了国君一点不痛快。 等国君寿宴过完了,他们再高调彻查。 …… 顾娇对外朝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如同往常那般去了书院。 沐轻尘也来上课了。 他依旧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右侧后门的第二个位置。 第一个是顾娇的位置。 众人早已习惯了沐轻尘与顾娇同桌,见他坐那儿倒也没人觉着不妥。 只有顾娇明显感觉到沐轻尘的气场变了,他用一种十分戒备的眼神看着顾娇。 顾娇面不改色地坐下。 她前排的周桐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二人道:“果然,还是六郎你的面子大,你一回来上课,轻尘公子也来了。” 是啊,面子够大,大到盛都第一公子亲自来监视她。 沐轻尘没有说话,气场冷到可怕。 周桐的脖子缩了缩,用书挡住脸,对顾娇小声道:“轻尘公子怎么啦?不高兴了吗?” 顾娇心道,就你这声音,半个课室都能听到了,你还用书挡什么? “你自己问他。”顾娇说。 周桐撇了撇嘴儿,他可不敢问。 周桐话锋一转道:“哎,六郎,你们昨天入宫见到国君了吗?一万两花得值不值?” “什么一万两?”顾娇的关注点永远都在金子上。 周桐道:“外面都在传,第二名的奖金是一万两,连咱们书院的小厮都这么说。” 顾娇将书袋里的书拿出来:“一千两。” 如果是一万两,沐川早已经被她活埋了。 不对,她现在也挺想活埋沐川的。 算了,看在借此机会杀了南宫厉的份儿上,以后再埋他。 国君的寿宴定在六月初十,朝堂上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盛都的簪缨世家都收到了宴会帖。 而就在宴会开始的前一日,顾娇听到了一则她等候已久的消息——国师回盛都了! ------------ 695 嚣张(一更) 天穹书院今日放假,顾娇是在去集市买菜的时候听到路过的商客说的,国师大人是半夜回的盛都,一大早国师殿外便排起了求见国师的长龙。 “这么多人想见过国师吗?” 卖菜的小贩问坐在隔壁摊位上喝豆浆的商客,对顾娇道,“十个刀币。” 顾娇将十个刀币递给卖菜的小贩,将两个新鲜的大瓠子装进了身后的小背篓。 商客大口大口地喝了半碗,才满头大汗地说道:“那可不?排了三里地呢!马车都差点儿过不过去!我要不是赶着出城做生意,我也去那儿排排!” 上一次顾娇去国师殿询问国师的下落时,大弟子叶青便告诉她,国师早的话会在月初赶回来,最晚月底。 不用等到月底自然是最好的,毕竟顾琰的病情越往后拖延就越严重。 顾娇带着买好的菜回到了宅子。 “回来了。”南师娘看着她额头的汗珠,忙将她的小背篓拿了过来,说道,“没想到盛都今年这么热,你闷坏了吧?” 说的是顾娇缠束胸的事。 顾娇这两年长得太好了,为了遮住女人的身体,不得不紧紧地裹了一圈又一圈,南师娘都替她热。 顾娇道:“还好。” 能忍受。 南师娘心疼道:“真是难为你了,我煮了薄荷水,一会儿就好。” “南师娘,我不喝了,我要进内城一趟。”顾娇说道,“国师回来了。” 南师娘眸子一亮:“当真?” 顾娇点头:“嗯,我方才在集市听到的消息,所以我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国师。” 南师娘看了看在廊下无精打采晒太阳的顾琰,明白顾琰的病情不能再拖延了:“是不是越早手术,治愈的机会越大?” “是的。”顾娇说道,如果拖太久,可能手术也没用了。 南师娘没再挽留,让鲁师父给顾娇准备马车。 顾娇将屋子里拿六国棋圣的令牌,她在桌上翻找着:“咦?令牌呢?我明明放在这儿了的。” “这里。” 孟老先生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锦囊,令牌在里面。 “哦。”顾娇走过去,将锦囊接了过来,“哦,你拿去了呀。” 孟老先生状似随意地说道:“就,拿了一下。你打算一个人进城啊?” “对啊。”顾娇说。 孟老先生清了清嗓子:“不带我了?” 顾娇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带你做什么?” 孟老先生就道:“去国师殿?” 顾娇正色道:“国师认识六国棋圣,你去了会穿帮的。” 真·六国棋圣·孟老先生:“……” 想到什么,顾娇道:“不对,你还是得去,不然一会儿进不了城。” 不过孟老先生今日还真是需要进城一趟,他要去见一个人,就在国师殿附近,与顾娇顺路。 鲁师父将马车备好了,鲁师父本打算用另一匹马,结果马王把鲁师父和自己同伴一起揍了,然后它雄赳赳地出来拉车了! 它还不忘把顾娇的小药箱与小背篓叼上马车,可以说是服务非常周到了! 顾娇坐上马车后,孟老先生也坐了上来。 顾娇放下帘子,对马王道:“可以了,走吧。” 马王咧开大嘴巴子,扬起前蹄,嗖的一声奔了出去! 孟老先生猝不及防,朝后一仰,咚的撞到了车壁上! 马王跑得嗖嗖的! 迎面的风鼓鼓而来,将车帘吹得高高飞起,在车壁上四处乱撞,劈啪作响。 孟老先生被吹得生无可恋,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地摊开双臂贴在身后的车壁上,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就连脸上的褶子都要被吹平了。 这到底是一匹什么小疯子马呀! 马车在街道上飞快驰骋,见车就超,呼呼往前跑! 等到停下来过内城门的关卡时,孟老先生已经被吹成了一头炸毛狮。 这一次,孟老先生没被顾娇摁头说羞耻的台词,原因是守城的侍卫看到六国棋圣的令牌便给直接放行了。 孟老先生长松一口气。 马王没去过国师殿,还是得指指路的。 进入内城后,顾娇便坐到了马车的外座。 今日的盛都格外拥堵,马车跑了没多久便给堵在了半路。 街边一间茶楼之上,二楼临街的厢房中,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衫男子坐在窗前,望向被堵得寸步难行的车流。 其中一辆马车吸引了他的注意。 马车本身并没什么新奇的,主要是那匹马。 别的马都老老实实地在原地待着,只有它静不下来,东张西望捉蝴蝶。 “这什么傻马?”男子嘀咕,须臾,他的目光顺着这匹马来到了车夫的身上。 车夫是个青衣少年,左脸上长着一块红色的胎记。 “是他?”男子唇角微微一勾,“他居然进内城了。” 韩世子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望,很快便发现了马车上的顾娇,他眉头一皱:“萧六郎?师父,你认识他?” 被韩世子唤作师父的男子正是南师娘曾经的师兄齐煊。 齐煊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马车上、被堵车堵得苦大仇深的青衣少年,淡淡笑了一声:“我和你说过,我上次碰见我从前在唐门的小师妹了。还有一件事我没说,我小师妹身边出现了有有趣的人。” “就是萧六郎?”韩世子惊讶。 齐煊笑道:“我想,我猜到南宫厉是被谁杀害的了。” 韩世子蹙眉道:“你该不会是想说凶手是萧六郎吧?” 齐煊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茶杯:“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 韩世子摇头:“以他的武功怎么可能杀得了南宫厉?南宫厉是断了一臂,可就算这样,萧六郎也绝不是南宫厉的对手。” 齐煊说道:“他上次击败过几个炼体的少林武僧,我记得你们击鞠赛是禁止使用内力的。” 韩世子说道:“没错。” 齐煊笑道:“能在不动用内力的情况击败少林炼体武僧,你觉得当今盛都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步?还有,验尸的结果不是出来了吗?南宫厉没受内伤,他是被人以树枝为长枪洞穿心口而亡。据我所知,只有轩辕家的枪法能够做到这一点。” 韩世子骇然。 齐煊望向马车上的少年:“我去见我那位小师妹时,曾和这个叫萧六郎的交过手,尽管他只出了一招,但我可以确定,他当时用的就是轩辕家的枪法!” 韩世子眉头紧皱:“两个疑点,一,他为什么要杀南宫厉?二,他怎么会轩辕家的枪法?” 齐煊喝了一口茶:“不知道,这个少年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秘密。你不说,韩家查到南宫厉不久前曾秘密去过一趟昭国吗?他回来不久,盛都便来了几个昭国人,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韩世子说道:“我二叔猜测,那几个昭国人是南宫厉从昭国带来的高手,目的是要对付我们韩家。不过,若果真如师父所说,南宫厉是死于萧六郎之手,那萧六郎与南宫家就不是一伙儿的了。” 齐煊笑道:“人与人的关系不仅限于朋友,还可以是对立,兴许南宫厉在昭国得罪了什么人也不一定。” 韩世子沉吟片刻,正色道:“如果萧六郎真的这么厉害,那韩家或许可以摒弃前嫌,考虑一下将他收为己用。” 齐煊淡淡放下茶杯,拿起了一块盘子里的蟹黄酥,看着精致可口的蟹黄酥道:“你恐怕收买不了他。” 韩世子不解道:“师父何出此言?” 齐煊用眼神示意道:“你还记得你在街上被人套麻袋的事吗?喏,就是那小子干的。” 韩世子狠狠一惊:“怎么会是……他?” 齐煊说道:“我在你出事的找到了半枚断入墙缝的棠花针,那是我小师妹最爱用的暗器,总不会是我小师妹偷袭了你。我小师妹三十多了,身形与少年人还是不一样的。” 韩世子回忆了一番:“那日偷袭我的……的确是个少年。” 齐煊感慨道:“这小子真不简单呐,又会轩辕家的枪法,又学了我们唐门的暗器。” 韩世子神色复杂:“敢一下子得罪两大世家,的确不简单。” 齐煊望向开始疏通的街道,笑容渐渐淡去,严肃地说道:“得罪?不,他是根本没将世家放在眼里。” ------------ 696 打脸(二更) 天气闷热,在拥堵了一刻钟后马车总算缓慢地行驶了起来。 前半段堵得厉害,临近国师殿反而畅通无阻了,原来,是那些排队想见国师的人基本被国师殿的弟子劝走了,只留下十几个不死心的。 顾娇的马车停在了国师殿对面。 她跳下马车,拿上六国棋圣的令牌朝大门口走去。 国师殿的一位弟子正在劝那十几个不肯走的百姓:“国师大人今天只见三位客人,已经见了两位,诸位若是有拜帖的就赶紧拿出来,若是没有,便请回吧,等日后有了拜帖再来国师殿也不迟。” 唔,还要拜帖。 顾娇摸了摸下巴。 国师殿的这位弟子不曾见过顾娇,但还是客气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有拜帖吗?” “我没有拜帖,只有这个。”顾娇将六国棋圣的令牌交给了国师殿的弟子。 国师殿的弟子拿过来一瞧,惊愕地说道:“这位公子,里边请。” 一旁有人不乐意了:“哎!凭什么他能进?” “是啊?他不是也没拜帖吗?我们等了这么久,要进也该先我们进呐!” 国师殿的弟子解释道:“这位小公子拿的是六国棋圣孟老先生的令牌,孟老先生是国师殿贵客,他引荐的人是能直接进入国师殿的。好了,今天的三个名额已满,大家请回吧。” “真是!白等这么久!” “就是说啊!早知道不来了!” “看着穷穷酸酸的,谁知道他令牌是不是假的?” 国师殿的弟子无奈摇头,似是担心顾娇多谢,他说道:“小公子别往心里去,他们没有国师殿的拜帖,原也是进不去的,与你没关系。” 顾娇道:“哦,我没事。” 小哥哥还挺贴心。 “小公子请随我来。”国师殿的弟子领着顾娇入内。 二人刚转身往里走,身后忽然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刚停下,一名白衫少女自提着裙裾跳了下来。 看得出她有些急切。 “请稍等。” 她叫住国师殿的弟子。 顾娇听着熟悉的声音,与国师殿弟子一道扭过头来。 “是你?” 对方看见了顾娇,不由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娇看着匆匆出现的慕如心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慕如心看了看头顶那块巍峨肃穆的牌匾,柳眉微蹙道:“这是国师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国师殿弟子说道:“请问这位姑娘何事?” 慕如心对国师殿的弟子态度就好上了许多,她客气地说道:“我是来求见国师的,我有拜帖。” 说罢,她从宽袖中拿出一张金色的拜帖。 国师殿弟子当即认出这是一张真正的国师殿拜帖,但他还是婉拒道:“抱歉,姑娘,你来晚了一步,我们国师今日只见三位客人,这位小公子是最后一位。” “他……他只是一个下国人!他怎么会有见国师大人的资格!”慕如心举起手中的拜帖,不仅对这位引路的国师殿弟子,也对值守在门口的另外两名弟子说道,“你们看清楚了,这可是棋庄的拜帖,国师大人亲自赠与棋庄的!应该是最高级别的拜帖了!我不管这个人是从哪里弄来的拜帖,他都没资格排在我前面!” 拜帖也有等级之分的,一等为金帖,二等为银贴,三等则为蓝贴。 其中只有金帖是国师大人亲自盖印,而有资格得到金帖的往往都是皇族,棋庄侥幸得了一枚,一直被视作珍宝。 慕如心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治愈了棋庄继承人的咳疾,才换来这张金帖的。 就算今天是十大世家的继承人来了,也不能越过她去! 国师殿弟子微微蹙了蹙眉:“敢问姑娘是哪国人?” 慕如心一噎。 国师殿的弟子语气淡了几分:“姑娘是陈国人吧?姑娘的燕国话里带着很浓的陈国口音,反倒是这位小公子,我没听出其余几国的口音来。” 慕如心嘴角抽搐了一下。 国师殿的弟子都这么变态的吗?连口音都听得出来。 慕如心当众被人揭穿了下国人的身份,心里一阵羞恼。 她狠狠地瞪了顾娇一眼。 为什么遇上这个昭国人就没好事?打她耳光与卸她胳膊的账她还没与他算,他倒好,又来抢他见国师大人的资格了! 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你让她把拜帖拿出来看!如果她和我一样是金帖……” 慕如心话才说到一半,国师殿弟子出示了没来得及还给顾娇的令牌,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位公子拿的是孟老先生的令牌,孟老先生是国师殿的贵客,他的信物远比你手中的金帖有资格!” 慕如心的瞳仁狠狠一缩:“不可能!他怎么会有孟老先生的令牌!这一定是假的!” 慕如心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的马车后还停着另外一辆马车。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儒雅的男子,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清瘦,留着一点山羊胡。 他双手负在身后,一脸清高地朝这边走来:“今日得亏是我来了,不然我竟不知有人打着棋庄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 慕如心忙转身与对方打了招呼,语气轻柔:“风大师。” 国师殿的弟子蹙眉看着对方:“阁下是谁?” 慕如心淡淡地笑了:“口口声声孟老先生是你们国师殿的贵客,你难道认不出这一位就是孟老先生的亲传大弟子风月华大师吗?” 孟老是棋圣,他的大弟子被世人尊称一声大师。 国师殿的弟子拱了拱手:“原来是风大师,久仰。” 风月华睨了顾娇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拿的令牌……” 是真的! 风月华看清了递过来的令牌,露出了比慕如心更惊讶的神色。 慕如心问道:“风大师,怎么了?” “你……你……”风月华将令牌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确认,“是老师的令牌没错,老师的令牌怎么会在你的手上!你是哪里偷来的!” “我没偷。”顾娇说。 慕如心讥讽道:“你没偷,那这块令牌是哪里来的?众所周知,孟老先生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他的令牌怎么这么巧出现在了你这里?” 原本已经走掉的那些百姓听到慕如心的声音又给折了回来,一个个排队看好戏。 慕如心见人多,越发想要顾娇颜面扫地:“用不用我提醒所有人,你是惯犯了,你曾经就冒充大夫去安国公府招摇撞骗,幸而被我及时发现!不然,安国公都被你治出好歹来了!” 围观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哎呀,年纪轻轻的,这么不要脸的吗?” “连安国公那样的大好人都骗,他是有多没良心!” “还偷了棋圣的令牌!国师殿也不管管!竟然要带这种人进去见国师大人!” “就是!” 慕如心得意地扬起唇角:“萧六郎,承认吧,令牌就是你偷的!” 风月华也冷冷地说道:“我没见过你!棋圣绝不可能把令牌给你!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 “否则怎样?” 一道不咸不淡的苍老声音自出人群后方传来。 风月华的身子一顿,唰的朝对方望去。 人群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孟老先生面色沉沉地走了过来。 慕如心与诸位百姓并未见过孟老,从衣着与容貌上来看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头儿。 慕如心傲慢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人?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身边这位是棋圣的大弟子,棋庄如今的主人……” 孟老先生在顾娇身边站定,嘲讽地看了风月华一眼:“主人?” 风月华脸一白:“住口!” 慕如心心头一惊。 风大师……在呵斥她? 她治愈了他多年顽固的咳疾,他奉她为上宾,今日还特地亲自将她送来国师殿。 他怎么突然—— 风月华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拿袖子擦了擦,对着孟老拱手作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方才多嚣张,眼下多彷徨。 孟老先生严厉道:“跪下!” 风月华扑通跪下! ------题外话------ 看了下书城的月票,差5票破千,咱们破个千吧,我去写三更。 ------------ 697 大燕国师(三更) 这一幕直把所有人都给看呆了。 棋庄的风大师竟然给一个老头儿跪下了? 顾娇歪头看向孟老。 诶? 慕如心的脸色大变,她心底渐渐涌上了一层不妙。 风大师是既孟老之后棋庄第一人,能让他下跪的,难道是—— “老、老师!”风大师颤声行跪礼。 这句老师宛若一记棒槌,敲碎了慕如心因风大师而建立起来的所有底气与嚣张。 她看着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的风大师,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原来,这就是六国棋圣的强大吗? 堂堂风家嫡子,竟然跪在一个下国人面前,恭恭敬敬,虔诚谦逊,不敢有丝毫不敬。 那可风家啊,排行第九的世家! 孟老先生原是赵国人,得了国君特赦才入落户盛都,成为一个上国人。 慕如心感觉自己的心底升起了一簇灼热的火苗,烧心灼肺,令她疼痛又激动。 等她成了上国人,她也不必再看任何人脸色! 孟老先生气场全开,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不小徒儿,讥讽地说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棋庄的主人。” 风月华身子一抖,赶忙解释:“老师,那是她胡乱说的,棋庄是老师的,大堂至今挂着国君陛下御赐的匾额——第一棋庄,赠孟老。学生怎敢以棋庄主人自居?” 他这会儿真是怨死慕如心了。 有些话心里想想就好,怎可当众宣之于口? 这不是落人口实吗? 孟老先生接着质问道:“你方才说谁偷令牌了?” “学生……学生……”风月华再傻也看出那小子的令牌是棋圣亲手赠予的了,他就不明白了,那块令牌他垂涎了那么多年,看一眼棋圣都不让,如今怎的竟还大大方方给了人? 孟老先生心道,我自己都舍不得欺负的娃娃,轮得到你们一个二个来泼脏水? 孟老先生从风月华手里夺过令牌,拿袖子仔细擦了擦,才递给顾娇:“娃娃,拿好了。” 顾娇:“哦。” 风月华整个人都不好,您老把令牌拿回去就拿回去,还擦? 孟老先生对风月华:“你,给你小师妹……咳,弟……小师弟道歉!” 风月月狠狠一惊。 顾娇一脸懵逼看着孟老,我什么时候成你徒弟了? 孟老先生轻咳一声,小声哄道:“给点面子,给点面子。” 顾娇:“……” 风月华万万没料到棋圣出去一趟,回来他就多了个小师弟! 上哪儿说理去? 孟老先生点点头:“好,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看来为师已经使唤不动你了。” 哎呀不行啊,这个老头儿赶走过五十八个弟子!自己是唯一坚持下来的那个!熬了十几年,眼看着就要熬出头,这个节骨眼儿被逐出师门就太不划算了! 他唰的站起身,冲顾娇拱手作揖:“小师弟,师兄错了!师兄向你赔罪!” 突然就被多了个师兄的顾娇:“……” “行了,你先进去吧,不是找国师有急事吗?”孟老先生是绝不会给顾娇机会反悔的!收个徒弟容易吗!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 我不管你承不承认,反正我认了你就是! 顾娇皱着小眉头,总觉得老头儿在算计她。 但她也确实没时间在这里耗。 她与国师殿弟子进去了。 慕如心看着顾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为什么同为下国人,这小子的运气就那么好! 先是结识了轻尘公子,后又结交了苏家三小姐,如今就连六国棋圣竟然也收他为徒! 明明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 “孟老先生,我能不能问您……” “不能。”孟老先生毫不客气地打断慕如心的话,他又不聋,适才这个陈国人诋毁顾娇的话他可是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 他冷声道,“你不是棋庄的人,我没资格去管教你。” 这话表面上是自己没资格,实际却是彻底与慕如心撇清关系。 不论慕如心与他的大弟子有何交情,到他这儿都统统不作数,休要越级碰瓷。 孟老先生指了指慕如心,叫来值守的两名国师殿弟子,正色道:“你们国师曾允诺我三件事,说我可以对你们国师殿提出任意三个要求,现在,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这个陈国人,永远不得踏进国师殿半步!” 慕如心花容失色! 进不了国师殿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全盛都都会知道她得罪国师殿了。 国师殿是什么? 是连十大世家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被国师殿厌恶了,她还有机会成为上国人吗? 慕如心咬牙道:“孟老先生,我治好了你的大弟子,你不能恩将仇报!” 话音刚落,便见风月华掐住喉咙,倒在地上,白眼翻白,猛烈咳嗽。 慕如心:“……!!” …… 顾娇并不知孟老头儿还留下来收拾慕如心替她出气了,她被国师殿的那位弟子带往了国师大人的别院。 顾娇问道:“所以你们国师殿的人都认识孟老先生?” 弟子笑了笑:“是的,除了几位最近新来的弟子。” “我是你们国师殿尊贵的上宾,国师大人最真挚的朋友,伟大的六国棋圣,孟老。” 想到自己给老头儿写的羞耻台词,顾娇默默地拽了拽拳头。 没事。 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 国师大人居住的地方在一片竹林之中,要走过一座小拱桥,景致宜人,曲径深幽。 这里与国师殿的整体风格似乎有些出入,别有一种意境深远之感。 “国师大人就住在那边。”弟子指了指不远处的紫竹林。 “原来是紫竹林。”顾娇下意识地以为是翠竹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禾。”弟子说。 谈话间,二人进入了紫竹林。 林子里清风阵阵,紫竹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想到顾琰很快就能手术,顾娇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到了。”弟子说,“我们在这里等里头的人出来。” 二人站在一片木栅栏外。 木栅栏里是一个光秃秃的大院子,往里是三间小竹屋。 最中间的竹屋大门敞着,但垂下了竹帘,因此也很难看清里边。 顾娇无意偷听国师大人与那位客人的谈话,奈何她耳力太好了,还是听到里面有人说:“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是一道年轻的男子声音。 顾娇没听见国师大人的回话,倒是又听见那位年轻的男子便说:“我知道了,不论怎样,多谢您的接见。” 须臾,竹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玉手挑开,一个身穿深蓝色道袍的年轻道长迈步走了出来。 他在台阶上穿好鞋子,神色清冷地出了院子。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心道这个道长的颜值也太高了,这年头,不仅和尚长得好看,道士也这么俊吗? “清风道长。”于禾拱手,与对方打了招呼。 清风道长微微回了一礼。 顾娇眨眨眼,近看颜值更高啊。 美和尚不像和尚,这个道长倒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清风道长也与顾娇见了一礼,随后也不管顾娇究竟有没有回礼,便转身离开了。 于禾为顾娇介绍道:“他是清风道长,出家前曾是迦南书院的学生,迦南书院是国师大人当初一手创立的书院。” “于禾,是最后一位客人到了吗?” 竹屋里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这茫然天地间,听得人心头一震,仿若灵魂都受到了敲击。 于禾对着竹屋作揖行礼:“是的,国师大人,是孟老先生的小徒弟。” “哦?”屋内之人俨然感到一丝讶异。 “进来吧。”他说道。 于禾将顾娇带进院子,他是不能进去的,只得目送走上台阶,脱下鞋履,穿着白色的足衣进了帘子。 光线微暗的陋室,唯一小桌,两垫子并个香炉而已。 小桌是侧对着门口的。 桌后之人身着玄色长袍,袖口上绣着金光闪耀的麒麟,头戴一顶乌帽,容颜笼在暗处。 他脊背挺直,身形如松如竹。 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已不是要散发什么气场,一切皆内沉内敛,返璞归真,九九归一。 这就是被奉为神祗的大燕国师吗? 顾娇来到他对面坐下。 光影变化,顾娇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顾娇一下子愣住了。 ------题外话------ 三更奉上,谢谢大家的月票 ------------ 698 相认(一更) 这是一张化成灰顾娇也不会认不出来的脸。 是不论年轻、苍老、健康、疾病都篡改不了的轮廓。 顾娇已经冒到嘴边的那句“奇变偶不变”瞬间就卡在了嗓子眼。 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似是询问地叫了一声:“教父?” 国师大人自光影中抬起了一双神华内蕴的双眸,微微困惑地看向顾娇。 顾娇绷直的双肩微微垂下,眼神不同。 但真的……太像了啊。 如果有一日教父老去,应当就是这般模样。 国师大人泰然自若地问道:“公子贵姓,所求为何?” 教父不会叫他公子,也不会用这么平和的语气。 所以真的只是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顾娇的目光落在国师大人的茶盏上,他的茶盏是放在自己的左手边,砚台与笔架也是。 他是个左撇子。 好巧,教父也是。 她八岁被教父带回组织,一身的本事都是教父教给她的。 教父虽然很严厉,看上去不近人情,不过如果不是教父,她已经在八岁第一次彻底失控时把自己杀死了。 顾娇敛起思绪,看向面前的长者,没着急说话,而是眼神询问国师,可否借他纸笔一用。 国师抬手示意,请顾娇随意。 顾娇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一道前世的高数题,将纸调转方向推到国师面前。 这位国师创造了燕国六书,其中一本在萧珩手中,上面记载的就是前世的数学知识,被翻译成了燕国本土的文字。 仅凭那些证据还不够,顾娇要亲自确认,她写的简体字。 如果国师真的是穿越前辈,那他不会不认识。 国师看到那道题时,神色明显出现一丝变化。 顾娇感觉他的身躯都似乎抖了一下,顾娇的眼神亮了:“是看出什么了吗?” 国师叹息一声,如实说道:“多年不见如此丑的毛笔字了,着实辣了一下本座的眼睛。” 顾娇:“……” 因为字太丑,国师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勉强认出那是一道题。 他盯着那道题,提起笔来,写下了完成的解题过程与答案。 而用的是与顾娇一样的简体字。 顾娇拿过来一瞧,撇了撇小嘴儿道:“你写的也不好看嘛,还说我!” “我那是几十年没写了。” “所以你真的是——” “你——” “我也是!” 聪明人说话并不需要太多弯弯道道,也不必遮遮掩掩,畏手畏脚。 顾娇很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穿越者的身份迟早要暴露,除非国师不是来自她的时空。 但如果他不是,那么他就不可能造出顾琰所需的手术室。 所以顾娇宁愿他是,宁愿自己暴露。 国师震惊地看着顾娇,瞳孔中微光熹动:“真是没料到啊……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顾娇理解国师的心情,从她了解的情况来看,国师三十年前就来燕国了,一个人在异世漂泊了三十年,终于碰到一个与自己来自同一时空的人,一定很激动。 顾娇看上去并没那么激动,是因为她没有与正常人一样的浓烈情绪与情感。 但是如果非要让她形容一下自己的心情,那就是她……有点开心。 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同类,所以严格说来,这份开心绝大部分是源自于治疗顾琰的希望。 到国师这个年纪,历经太多大起大落,生死也看破,他很快便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他问道:“你,能不能说你的情况?” 顾娇想了是,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来自二十二世纪,如今是昭国人。” 国师若有所思地说道:“比我晚了一个世纪,你是怎么来的?” 顾娇斟酌着说道:“飞机失事,国师大人呢?” 国师带着一丝回忆的神采说道:“我是找人,找着找着就来了这里。” 这话听着挺具体,实则有些空洞,还是没交代清楚自己离开那个时空的原因,不过无所谓了,顾娇本也不是来打听国师的隐私与过往的。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国师问。 顾娇总不能说你们燕国失窃的国书在我们几个的手里,这话听上去有点儿刺激,虽是老乡,但也不能过分揭底。 顾娇说道:“我听闻了一些你的事迹,感觉你可能与我一样,只是我也不太确定,因此适才先试探了一下。” 国师颔首:“原来如此。” 炉子上的茶水烧开了。 一名弟子从后院走过来,跽坐而下,为顾娇泡了茶,之后又默默地退下。 “那你今日来找我……”国师看向顾娇。 顾娇说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位朋友患了很严重的心疾,需要立刻手术,我想借用一下国师殿的手术室。” “上次叶青接待的来国师殿打听手术室的人就是你?你是孟老带过来的人?” 叶青,国师殿大弟子,顾娇第一次来国师殿时,国师不在,是叶青接待了她。 顾娇点头:“是我。” 国师意味深长地看向顾娇:“孟老说他在昭国遇到一个棋艺不错的小丫头。” 顾娇:“……” 所以还是掉马了吗? 国师宽容地笑了一声:“无妨,你是小子还是丫头,本座都不会说出去。” 他说罢,站起身来,看了顾娇一眼,道,“下次把喉结贴正一点,都歪了。” 顾娇摸了摸自己的假喉结:“哦。” 国师说道:“你随我来吧。” 顾娇跟着国师出了竹屋。 于禾已经离开了,只有一名方才给顾娇奉过茶的弟子默默地跟上来。 国师看看身后的弟子,又看看顾娇背上的篓子,问道:“背篓重不重?” 顾娇摇头:“不重,我可以自己背。” 国师不再坚持。 二人走出了竹林,一路往国师殿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你从前是学医的?”国师问。 “算是。”顾娇说,“外科大夫,中医也学了一点。国师大人呢?你也是学医的吗?” 国师摇摇头:“我不是。” 顾娇错愕:“那手术室……” 国师指了指前方:“你去了就知道了。” 顾娇的心底涌上一层古怪,好像会有变数的样子。 二人路过藏书阁,来到一座恢弘大气的偏殿,汉白玉为地砖,金丝楠木为房梁,雕梁画栋,奢华贵重,与小竹屋的陋室简直是两方不同的天地。 很难让人相信拥有如此奢华之所的国师竟然还愿意待在那样的陋室。 殿内忙碌的弟子们见到国师纷纷躬身行礼。 国师带着顾娇从右边的走廊拐了进去,一直来到尽头,那里有一间锁着铁门的屋子被两名死士把手。 顾娇能感觉到这两名死士的功力不在天狼之下。 天狼是顾娇来异世后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高手,于是竟无形中成为了她判定死士的标杆。 “打开。”国师说。 其中一名死士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上的铜锁。 另一名死士将厚重的铁门推开。 只听那沉闷的声响都不难让人感受到铁门的重量。 国师先进了屋,随即侧身对顾娇道:“进来吧。” 顾娇跨过门槛。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顾娇张了张嘴:“这是……” 国师示意门外的死士关上铁门,铁门合上后,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他对顾娇说道:“手术室。” 顾娇睁大眸子道:“可这里明明连个凳子都没有。” 国师来到正对着铁门的那一面墙边,抬手轻轻一扣,目光越过顾娇的肩膀,说道:“把你篓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进去。” 顾娇下意识地反手摸上了自己的小背篓。 国师云淡风轻地说道:“别担心,我不会要你的东西,而且我要了也没用,不是吗?” 顾娇更惊愕了,这家伙好厉害,什么都能看穿的样子,连小药箱只有她才能打开的事都知道。 国师看了看顾娇,没强迫她,只是淡笑一声问道:“真的不拿过来吗?手术室在另外一个空间维度,没有那个东西,我们谁也进不去。” 小药箱是来自高级文明的产物,它的确有撕裂时空的能力,并且它还连接着前世的研究所,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所需的药物。 但这些都是她的秘密,他是怎么知道的? 似是察觉到了顾娇心底的疑惑,国师耐心地等待顾娇自己做选择,却并没有向顾娇解释的打算。 也是,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看出来是他的本事,他不解释是他的自由。 顾娇走过去,将小背篓放下来,取出用棉布盖住的小药箱,放入了墙体之中。 顾娇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下一秒,一个手术室出现在了她眼前。 ------------ 699 神奇马王(二更) 巳时那会儿,盛都下了点小雨。 孟老先生带着逆徒去国师殿内的一处凉亭避雨,就在大门口附近,顾娇若是出来,一眼就能看见他们。 国师殿的弟子奉上茶点。 孟老先生静静地坐下品茶。 风月华就没这份荣幸了,他刚闯下大祸,这会儿正老老实实地站在孟老身边,像个做错事的大号鹌鹑。 也就是顾娇没将老爷子当棋圣看待,其余人尤其是棋庄上下全都触这位老爷子的霉头。 老爷子脾气差,易怒,挑剔不讲理,动辄把徒弟扫地出门,风月华其实不是第一个拜孟老为师的,但却是唯一留下来的。 所以才成了大弟子。 孟老之所以这么有底气,一是他是国师殿的上宾,二是他颇受国君赏识,第三就是他此人淡泊名利,不在乎身外之物,亦不贪生怕死。 活一日赚一日,不活也没事。 没软肋,没野心,自然无所畏惧。 孟老先生刚喝完一杯茶,风月华忙给他满上,讪讪地笑道:“老师,您这段日子去哪儿?我四处找您,都没打听到您的消息。您的车夫也回了乡下,我都找不见他。” 车夫是孟老先生给放了假,为的就是不要棋庄的那群家伙问出住处后去打搅他。 孟老先生哼了一声。 他这会儿还不想搭理这个逆徒。 什么眼光?居然和那种心术不正的人搅和在一起? 别说什么他年纪大了,不该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这是计较不计较的事儿吗?欺负到他徒弟头上了,他没一竿子打出去都是他仁慈了。 没错,从今天起,娃娃就是他徒弟了。 他不许她赖。 风月华讪讪地问道:“老师,那个小师弟是怎么回事啊?您是在哪儿碰上小师弟的?您这段日子一直在小师弟身边吗?慕如心说他是个下国人,他是哪国的呀?是不是赵国的?” 孟老先生来自赵国,风月华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若是收徒,会尽量照顾赵国人。 孟老先生冷哼道:“有功夫打听这个,没功夫去擦擦你的眼睛?” 风月华低声道:“老师,我知错了,我不该把咱们棋社的帖子送给慕如心。” 孟老先生一脸恨不能劈死他的表情。 风月华脖子一缩:“我也不该亲自把她送来国师殿。” 孟老先生还是恨不能劈死他。 风月华冷汗直冒,到底哪儿还没说对呀? 您倒是吱个声呀! 风月华抹了把冷汗,说道:“我、我、我就不该与她有交情!” 孟老先生继续喝茶。 风月华长松一口气。 娘呃,总算给蒙对了。 风月华望了望国师殿里头,好奇地问道:“小师弟找国师大人什么事啊,怎么还不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 顾娇在于禾的陪同下从道路另一头走来了。 孟老先生起身出了凉亭,风月华赶忙跟上,下台阶时伸手去扶他:“老师您慢点儿!” 四人在国师殿大门的正道上相遇。 于禾拱手行了一礼:“孟老。” 孟老先生微微颔首,看向于禾身边的顾娇道:“怎么样?” 顾娇说道:“很顺利。” 孟老先生眉头一动,眼神矍铄无比:“那多久能——” 顾娇说道:“只要阿琰身体状况允许,随时可以。” 风月华一头雾水,老师和小师弟在打什么哑谜?他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孟老先生捋了捋胡子:“好,很好。不虚此行,回去吧。” “老师,您是回棋庄还是——嗷呜——”风月华说到一半,右脚背上传来一阵裂骨剧痛,他嗷呜地咬住了手指。 孟老先生若无其事地抽回脚,挥舞着老胳膊,迈着老碎步,毫无形象地往前跑:“哎呀,答应了琰儿今天要陪他下棋的!赶紧回!赶紧回!” 风月华:“……” 顾娇:“……” 孟老先生拿出了宝刀未老的架势,迅速来到国师殿右侧的巷子,马车停在那边。 可当孟老先生来到那里时却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马王不见了! 马王的缰绳原本是拴在柱子上上的,这会儿却只见绳子了。 孟老先生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这可是国师殿的地盘,谁那么大胆子把拴在这儿的马给偷了!你们有人看见了吗?” 附近的弟子听到孟老先生的声音,走过来说道:“没有看见。” 若是有可疑之人出没,一定会被巡逻的死士察觉。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马王自己跑了。 马王平日里出来拉车就喜欢乱跑,但不论跑去哪里,只要玩够了它都会把马车拉回去,所以顾娇只要不赶时间一般都由着它。 不过马车若是停在哪里,顾娇是不许它乱跑的。 它得看着马车呀! 顾娇一脸迷茫地摸了摸下巴:“它是看见什么了?” 孟老先生想到马王素日里那副不着调的样子,突然脸色一变:“那傻马不会是被人诱拐了吧?” 一条幽静空旷的街道上,马王咧开大嘴巴,奋力地追着前方的一人一马。 它原本在巷子里无聊地待着,都快睡着了,忽然间一道黑影自它眼前一闪而过,唰的将它的鬃毛都吹起来了! 马王从未见过如此迅猛的马,当即兴奋得瞌睡全无,忙抖落车辕、咬掉缰绳,呼呼地追了出去。 马王尽管只有两岁半,却比绝大多数成年马的速度都要快,它奋力往前追,却并没能轻松地追上。 它不放弃,追了好几条街。 那匹高大强悍的骏马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侍卫上前行礼:“世子!” 韩世子拽了拽缰绳,沉沉地应了一声:“开门。” 侍卫将韩府大门打开,韩世子策马而入,随后大门便嘭的一声合上了。 马王在不远处徘徊了一阵。 它是一匹聪明的马,大门进不去,它绕府邸一圈,找到了一片围着栅栏的草场。 草场尽头依稀可见一排马棚。 马王后退了数十步,调整速度,一路助跑,一鼓作气,一跃而起跨了过去! 它的旦旦贴着栅栏的尖角一晃而过! 马王鬃毛一炸! 差点就成了骟马! 马王落地后,马不停蹄朝马棚奔去。 韩世子刚把坐骑交给韩家的驯马师褚南。 褚南拍了拍马儿的脖子,惊艳地说道:“它十七岁了,还是这么健壮。” 一般来说,马的十七岁约莫是人的五十多岁,精力与状态都开始走下坡路了,这匹马却似乎依旧处在巅峰状态。 韩世子不无自豪地说道:“它可是黑风王。” 褚南笑了笑:“说的也是,这世上也只有黑风王能做到这样了。” 韩世子摸了摸它的鬃毛,问道:“它还能上战场吗?” 褚南笑道:“没问题。” 韩世子点头:“好好照顾它,让它多战几年。” 褚南应下:“我知道。” 韩世子离开后,褚南将黑风王带去了它独有的大马棚,它不能与别的黑风骑关在一起,否则会吓坏马群。 褚南给它拿了一点精饲料过来,撒上盐粒。 黑风王的体力消耗极大,纯吃草或者粗饲料不大够,精饲料与盐粒都是不可缺少的部分。 “褚南!这匹马好像受伤了,你快过来看看!” “来了!” 褚南来不及收走饲料桶,往一旁的水槽里倒上水,去了另一个马棚。 马王就是褚南离开之后凑过来的。 它原本是来找黑风王打架的,可那饲料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它果断挤到黑风王身边,开始和黑风王抢食了。 马生第一次遭遇抢食的黑风王:“???” 黑风王怒了,强大的气场四溢而出,抬起前蹄一个大嘴巴子朝马王呼去! 马王可不是好惹的,马身直立而起,扬蹄还击。 然后它被呼得很惨。 两岁半的马王宝宝不是老黑风王的对手! 马王打不过,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凑到黑风王身边,拿自己的头蹭它、碰它、讨好它! 毕竟不是成年马,黑风王对马王的戒心并不大。 加上马王又这么卖乖,被蹭了一会儿之后,马王再去吃东西时黑风王倒是没揍它了。 可它不揍马王,不代表马王不揍它。 马王先一步吃饱后,趁着黑风王吃东西的功夫,一个尥蹶子朝它踹过去! 踹完黑风王,马王拔腿就跑! ------------ 700 黑风王(三更) 黑风王从未如此耻辱过,它恼羞成怒,带着强大的杀气朝马王追了过来! 以马王如今的实力其实是跑不赢黑风王的,但架不住马王是拿了投胎的劲儿在跑,潜力大大激发,一时间竟还没让黑风王撵上。 黑风王越追越气,就越恨不能踩死马王。 马王没往人多的地方跑,约莫也是明白不能真给顾娇惹祸,它尽量往空旷人烟稀少的巷子里窜。 两匹马追赶着跑过一条空荡荡的陈年老街时,一辆同方向的马车内,一名蓝衣男子挑开帘子忽然惊讶开口:“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被唤作大哥的褐衣青年朝前望去:“那是……韩家的黑风骑?” 蓝衣男子道:“是黑风王啊大哥!” 褐衣青年惊讶:“黑风王怎么会……这样跑到大街上来?” 黑风王是韩世子的坐骑,全盛都价值最高的马,谁不知韩世子宝贝它?怎么会放任它独自跑出来? 蓝衣男子道:“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可是大哥不是一直都很想要一匹黑风王这样的宝马吗?韩世子既然不在,那不如……” 褐衣青年眉头一皱:“抢韩烨的马,你疯了不成?” 蓝衣男子的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笑着对自家大哥道:“大哥,这条街上都没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抢了他的马?他自己不拴好自己的马,放任它跑到大街上来,就算咱们不抓它,大哥能保证别人也不抓?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咱们把它收了。” 褐衣青年望了望前方:“方才过去的是不是有两匹马?” 两匹马跑在一条直线上,马王的身形被高大健硕的黑风王挡住了。 蓝衣男子笑道:“是的,大哥。” 褐衣男子沉思道:“黑风王都没追上的马,可见也是一匹好马。” 蓝衣男子将手中折扇一收:“那就两匹马都要了!” 二人出了马车,施展轻功,飞檐走壁,抄近路绕到了两匹马的上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哥!给!” 蓝衣男子抛出一瓶药粉,褐衣青年接过,屏住呼吸,拿出帕子倒上药粉,飞身而下,骑在了黑风王的马背上。 褐衣青年道:“另一匹马交给你了!” “大哥放心!我来了!”蓝衣男子如法炮制,也弄了一方有药粉的帕子凌空掠下。 他们帕子上洒的是蒙汗药,对付黑风王那样的烈马,不用点手段是拿不下来的。 至于说另外一匹马,应当也是韩家的黑风骑,虽不如黑风王厉害,可蒙汗药有备无患嘛。 二人各自骑在马上,用帕子捂住身下之马的嘴,让它们尽快吸入药粉。 就算马儿挣扎,可多少都会中点药,这种药的药效极为强烈,指甲盖儿大小便足以药倒一头牛。 然而令二人没料到的是,两匹马比想象中的凶悍太多,他俩连坐都没坐稳,便接连被黑风王与马王甩了下来。 二人差点儿摔出个好歹。 稳住身形后,蓝衣男子掏出一个瓷瓶。 褐衣青年抓住他手腕:“你做什么?” 蓝衣男子道:“大哥,蒙汗药不行,就只能用黑火药了!” 褐衣青年冷声道:“你在这里用黑火药,是担心别人查不到我们头上吗?” 蓝衣男子道:“可是……” 褐衣青年深深地看了前方的黑风王一眼,说道:“跟上,换个地方动手!” 蓝衣男子一笑:“还是大哥聪明!” 二人一路追着马王与黑风王,追着追着就有点不对劲了。 “大哥!它们……它们跑进猎场了!” 猎场四周都有栅栏围着,可两匹马真不是省油的灯,那么高的栅栏竟然也给跨了过去。 “怎么办啊大哥?”蓝衣男子着急地问道。 褐衣青年惋惜地蹙眉道:“能怎么办?那是皇族猎场,擅闯者死罪。” 蓝衣男子颓废地说道:“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马王并不知自己闯进去的地方是皇家猎场,它是野马王,野外才是它的主场,因此它见林子就钻。 进入林子后它果真有了野外生存的优势,再复杂难走的地形对它来说都不叫事儿。 在本能地察觉到前面的黑色土泥不大对劲后,他高高跃起,十分巧妙与精准地落在足够安全的地方。 黑风王在战场所向披靡,但对于丛林中的危险不如野马王的嗅觉敏锐。 它一不留神陷进了一片满是沼泽的泥潭。 它一下子跑不动了,马蹄再也使不上力来。 在沼泽地,力量越大,挣扎越多,反而陷得越快,眨眼睛,沼泽没过了它的膝盖。 马王跑着跑着身后的黑风王,它好奇地回头望了望,它看见黑风王陷入了沼泽,那种地方,它骨子里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它知道不能靠近。 它犹豫了一下,继续欢快地往前跑,不理黑风王了。 可是跑了一会儿它停了下来。 它回头瞅瞅在沼泽中越陷越深的黑风王,黑风王的眼底透出悲愤与绝望。 黑风王不怕死,但黑风王的归宿是战死沙场,不是淹没在一滩烂泥之中。 马王纠结得原地打转咬自己的尾巴。 最终,它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它克服着本能带给它对沼泽地的惧怕,慢慢地来到了黑风王身边三尺之距的地方,这是它能靠近的极限。 往前一寸就是沼泽。 它冲黑风王叫了一声。 黑风王没动,它缓缓塌陷,一点点被沼泽吞没。 马王嗅了嗅它,伸长自己的头去够它,可是够不着。 物竞天择,野马群的存活从来都不容易,它们的天敌除了猛兽还有丛林的危险。 马王只得放弃,绕过它,离开了这个地方。 顾娇与孟老先生坐在马车上等,顾娇坐在外面。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王一路狂奔回来了。 顾娇挑眉:“喏,回了。” 孟老先生掀开帘子一瞧,长松一口气:“还真回了,吓死个人了。” 马王来到马车前,却没像以往那样乖乖套上马套,而是咬住顾娇的衣摆,拉着她往外走。 顾娇下了马车后,它又横在顾娇的面前,示意它要驮顾娇。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顾娇问。 马王原地转了一下。 这是要去的意思了。 但顾娇是不可能骑它的,顾娇去了国师殿的大门口:“能借我一匹马吗?” 顾娇从国师殿借了一匹骏马,跟着马王一路去了皇家猎场。 顾娇也不认识这是皇家猎场,马王跨过去后,她也—— 栅栏太高了,国师殿的马跨不过去。 顾娇只得将马儿暂时拴在了栅栏外,自己徒手翻了过去。 沼泽地并不远,顾娇没跑几步便瞧见了陷入沼泽的大黑马。 黑风王在明白挣扎只会让自己越陷越快后便放弃了动弹,饶是如此,它也几乎快被沼泽地吞没了,只有长长的马脖子以及一个马鞍还露在外头。 巨大的压迫令黑风王的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马王冲黑风王叫。 顾娇不懂马语,不知它在叫啥。 顾娇从小背篓里取出一捆绳索,一端打好结套在马王的身上,随后她迅速砍了两截长长的树枝,横在沼泽地上,确定树枝的两端都压实在了坚实的土地上,她踩着树枝走过去。 这是很危险的,只要黑风王攻击她一下,她就会失去平衡,而一旦失去平衡,她便会跌进沼泽地。 所幸黑风王并没有攻击。 她来到了黑风王的身边,将绳子从马鞍下穿过去,紧紧地打了个死结。 随后她对马王道:“拉!” 两岁半的马王要拉动一匹几乎全部陷入沼泽的成年黑风王是十分困难的事。 马王拉得马蹄子都打滑了,在地上摔了好几次。 每一次摔下去,它都重新站起来。 它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重量,终于在力竭之际将黑风王从沼泽地里拉了上来。 它倒在地上直喘气。 黑风王也倒在了地上。 它吸入了沼泽中的毒气,出现了中毒的症状。 另外,沼泽地里有一些尖锐的东西,在它挣扎的途中划伤了它的马腹。 顾娇观察了一下这匹马。 看着也像马王。 它的脚上被钉了马蹄铁,所以应该不是野马王。 顾娇打开小药箱,开始为它清理伤口。 ------题外话------ 悄咪咪的三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701 手术 却说韩世子从马棚出来后便直接回了自己院子,韩彻在他屋子里等候多时了。 “大哥!” 韩彻见到他,上前一步打了招呼。 韩世子睨了他一眼:“伤势痊愈了?” “早痊愈了。”韩世子说,“大哥都痊愈了,我有什么不能痊愈的?” 不提这个还罢,一提韩世子的心底便窜上一股怒火。 谁能想到他们兄弟两个都被一个下国来的学生给揍了? 当然了,他被人套麻袋的事除了二叔韩咏,他没让家里其他人知晓,韩彻只以为他是练功时受的伤。 韩世子进了屋。 韩彻迈步跟上:“大哥,你累坏了吧?来,喝水。” 他殷勤地给韩世子端茶倒水。 这是自己亲弟弟,说得难听一点儿,他撅撅屁股韩世子就知道他要的是放什么屁。 “你又有什么事?”韩世子沉声问。 韩彻笑了笑:“也……没别的事,就是……就是我听说大哥的铁骑里有驯了一批新的黑风骑,能不能给我一匹厉害的?” 黑风骑都很厉害,他特地这么说就说明他想要的不是普通黑风骑。 韩世子没说话。 韩彻心道,完了,大哥一定又要说“上次你把黑风骑借走惹的祸还不够”,哪知韩世子破天荒的没有责备他。 韩世子端起茶杯,忽然说道:“你不是看上那小子的马了吗?” “嗯?”韩彻一怔,“什么小子……啊!” 他终于反应过来大哥口中的那小子是天穹书院的萧六郎。 他愣愣地看向韩世子:“大哥你……” 韩世子喝了一口茶,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暗光,说道:“如果他死了,他的马,归你。” 韩彻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眸子:“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那匹马王真的归我?我真的可以有自己的马王?” 那可不是普通的马王啊,是能将黑风骑远远甩在身后的野马王! 楚楠说了,它才两岁半,根本还没成年,然而已有了如此力量,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黑风王之下的第一马! 尽管得不到大哥的黑风王,但能得到它他也满足了! 他沉浸在即将得到马王的喜悦中,却浑然没去在意大哥口中的那句“如果他死了”。 只不过,他并未高兴多久,一道噩耗便从天而降。 “世子!世子!” 门外传来小厮着急的声音。 韩世子眉头一皱,放下茶杯问道:“何事?” 小厮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说道:“方才褚南大人过来说,黑风王……黑风王不见了!” …… 被烈日炙烤的巷子里,孟老先生汗如雨下,几乎要给烤成一条老咸鱼。 他觉得顾娇和马王要是再不回来,他可能就得当场中暑了。 万幸的是在他还剩最后一口气时,顾娇终于带着马王回来了。 不对,好像不止马王。 马王与国师殿的那匹马一起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的前面坐着顾娇,后面则……躺着另一匹马! 风月华已经被孟老先生轰走了,这里只他一人。 他满头大汗地走过去:“怎么回事啊?” “哦。”顾娇跳下来,拍了拍板车,说道,“半路找人借的,一会儿还得还回去。” 孟老先生:“……” 我问的是车吗? 是马呀! 这马是咋回事儿? 你该不会是想吃马肉,所以从集市拉了一匹马回家吧? 孟老先生对顾娇小声道:“娃娃,这匹马这么不精神,一看就是得了马瘟,它的肉不能吃。” 顾娇:“……” 黑风王:“……” 黑风王的情况比顾娇预料的严重,处理了腹部的主要伤势之后,它仍难以独立行走。 顾娇决定先将它带回去医治。 黑风王满身泥浆,马鞍早坏掉被马王一脚踹飞了,因此谁也没认出这是赫赫有名的黑风王。 国师殿的弟子十分热心地为顾娇备了新的马车,帮她将黑风王送回去,至于那辆顾家半路借来的板车,弟子们表示他们会帮顾娇还回去。 顾娇谢过,与孟老先生坐上马车。 马王适才拉黑风王时受了点伤,顾娇没让它拉车,用的是国师殿的马。 马王撒欢地在前蹦跶。 两辆马车抵达他们暂住的宅子时,天色已经暗了。 南师娘正寻思着顾娇与孟老怎么去了那么久,随后便听见了外头的马蹄声。 她忙放下手中摘了一半的绿豆芽,起身去给顾娇开门。 结果她就看见了被国师殿的几名弟子合理用担架抬下来的黑风王。 她一愣,喃喃道:“今天晚上是要吃马肉吗?” 黑风王:“……” 顾娇:“……” 国师殿的弟子将黑风王抬进前院后便告辞了。 “是林子里捡到的马,小十一发现的。”顾娇将把黑风王从沼泽地里救马的经过与南师娘说了一遍。 孟老先生在国师殿门口已经听过一遍了,当时没回过味儿来,这回再听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盛都内城哪里有那么大的林子? 这娃娃该不会是跑到皇室猎场去了吧! 这搞不好是皇室的马—— 算了,是国师殿的人把马送回来的,天塌了让国师殿顶着。 韩世子把内城找了个人仰马翻,却又哪里知道他的黑风王早已被一辆宽敞的大棚子马车送出了城? 家里来了新的马,顾琰与顾小顺都过来看热闹。 顾娇拦住两个弟弟:“得先洗一洗,它身上全是有毒的沼泽。” 顾小顺去打水,顾娇与南师娘、鲁师父前前后后捯饬了半个时辰才把它身上的沼泽清理干净。 顾娇这才发现它身上除了腹部的那处大伤口外,还有许多小伤。 顾琰将小药箱抱了过来:“给。” 顾娇接过小药箱,放在凳子上,拿了消毒水与镊子、棉签,蹲下来开始为它仔细清理全身的伤口。 “中毒那么严重,一会儿它还得吃药,要是吃不下去,就得打吊瓶。” 顾娇说。 “它让打吗?”顾琰问。 “不让就绑着。”顾娇说。 人在虚弱的时候会变得格外温顺,马也一样。 黑风王静静地躺在那里,任顾娇在它身上弄来弄来,扎针也没尥蹶子。 或许是中毒太深,确实没有一丝力气,又或许是这里没人知道它是黑风王,所以不用太逞强。 顾娇见黑风王有一点力气了,尝试着给它喂药,奈何黑风王吃不下去,顾娇只得拿出吊瓶来给它扎针。 顾琰在顾娇边上蹲下,看着乖乖让顾娇扎针的黑风王,说道:“它真漂亮。” 黑风王与马王一样,都是黑马,但马王还是个宝宝,毛发没发育完整,不如黑风王黑亮。 它通体黝黑,身形健壮,却并不夸张,每一寸肌理都内敛而充满力量,无形中散发着一股贵族之气。 “咦?它是个姑娘?”顾琰看见顾娇给它用了粉色的创可贴。 “嗯。”顾娇点头,戏谑地看了顾琰一眼,说道,“不过它应该比你大,来,叫一声马姨。” 顾琰:“……” 顾琰指了指黑风王,说道:“我比它大!” 他不承认,它就没他大! 轩辕家所有的黑风王都是雄马,唯独一匹小雌马自幼便展现出了不俗的力量与速度,它奔跑起来比所有哥哥们都快,三岁便超越了自己的父亲,六岁击败上一任黑风王成为新的黑风骑之首。 它太过强大,强大到没人敢笑话它是一匹雌马。 顾娇与顾琰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以为它是一匹因陷入沼泽地而被主人抛弃不要的可怜病马。 顾娇对顾琰说道:“你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手术。” 顾琰从善如流地应下:“好,你也早点睡。” 顾娇点头:“我给它打完吊瓶就睡。” 顾琰起身往自己屋里去。 “阿琰,别怕。”顾娇对他说。 顾琰回头,莞尔笑了笑:“你在,我不怕。” …… 翌日天不亮,全家人都起了。 手术室有着落了,顾琰终于能动手术了,所有人都很期待。 “今天的早饭你来做。”南师娘对鲁师父说,“我厨艺不好,别吃坏了娇娇和阿琰的肚子。” 鲁师父心道,你还知道你厨艺不好的么?那成天让顾承风与娇娇往六郎和净空那儿带酱菜、干菜各种菜是怎么一回事? 鲁师父熬了小米粥,蒸了一笼酱肉包子,又煎了几个葱油饼,酥香溢满了整个院子。 顾琰迷迷糊糊地坐下,还有点儿没醒过神来,他舀了一勺小米粥,刚要往嘴里喂,被顾娇拦下。 “你要空腹。”顾娇说。 顾琰的肚子咕咕一叫,他委屈巴巴道:“可是今天的早饭做得好好吃的样子。” 南师娘讪讪。 早知道,还是她来做了,瞧把孩子给馋的。 吃过早饭,顾娇与顾琰坐上了前往国师殿的马车。 顾娇坚决没让马王拉车,用的是家里的另一匹马,孟老先生也坐上了马车。 南师娘的心提到嗓子眼,她很紧张,尽管知道顾娇医术高明,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地担心。 鲁师父宽慰道:“琰儿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宽心吧,何况娇娇在呢,娇娇不会让琰儿有事的。” “我我……我知道,我就是……”南师娘难以形容这种感觉。 其实鲁师父就是嘴上王者,他心里也怵得不行。 最淡定的反而是顾琰。 好像去手术的人不是他似的。 顾小顺站在车窗外,对他说道:“你别怕啊,姐医术很厉害的,当初姐夫是瘸子的时候,大夫都说治不好,姐也给治好了,你一定也能治好的。” 顾琰捂住小心口:“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怕呢。” 顾小顺勃然变色:“啊?” 顾琰笑了:“逗你的。” 顾娇道:“小顺,别忘了和书院请假。” 顾小顺应下:“知道了,姐!” 顾小顺冲马车挥手,目送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一切顺利啊,顾琰。”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国师殿。 于禾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 他老远便瞧见顾娇与孟老先生的马车朝国师殿驶来,二人下了马车后,他忙上前迎接,拱手行礼:“孟老先生,萧公子。” 顾娇问他道:“咦?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等你们。”于禾说。 顾娇讶异:“你知道我们今日会过来?” 于禾笑了笑,说道:“国师大人说了,你们一定会在巳时之前赶到。” 那家伙是神么?连这也能猜到? 昨日明明说的是如果顾琰的身体情况允许,随时过来手术。 他怎么就笃定顾琰的身体情况一定没问题? 顾娇一脸狐疑地问道:“你们国师派人监视我?” 于禾忍俊不禁地说道:“萧公子说笑了,国师大人是不会监视小公子的,他只是能卜卦,能通晓天下事罢了。” 好一个能卜卦、能通晓天下事。 算了,眼下不是求证这个的时候,赶紧为顾琰手术是正紧。 顾琰下了马车。 顾娇介绍道:“这是我朋友顾琰,阿琰,这位是国师殿的弟子于禾。” 二人相互招呼行礼。 顾娇说道:“有劳于禾小兄弟带路。” 于禾笑笑:“客气。” 碍于昨日的前车之鉴,今天于禾直接安排了两名弟子守住顾娇的马车。 顾娇:其实不必,毕竟马王也不在。 于禾将三人带去了国师大人的偏殿,通过于禾的介绍,顾娇才知那是国师大人的办公殿,他的所有公务都在殿中处理,而昨日的小竹屋是他会友之地。 “昨日来的三位客人都很特殊,所有才带去那里,以往每月国师大人会见客人,都是在麒麟殿。”于禾说。 言外之意,顾娇也是一位特殊的客人。 顾娇想到了那位清风道长,看来也是特殊客人了,就不知昨天的三个都分别是特殊在哪里。 “昨天第一个客人是谁,方便告诉我吗?不方便没关系的。” “是安国公。”于禾坦率地说。 “安国公?”孟老先是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了?”顾娇问。 孟老先生解释道:“安国公府与国师殿是死对头,当年安国公府伤成那样,做了几年活死人,也不来国师殿求医。” 顾娇看向孟老先生:“他们有仇?” “算……是吧。”孟老先生看了于禾一眼,不确定自己在人家弟子面前编排国师算不算失礼。 于禾识趣地走到了前面去。 孟老先生方道:“安国公府与轩辕家是姻亲,据说当年轩辕家谋反与国师殿有关,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是太清楚,民间说法不一,总之,有人看见当年的景世子与国师大吵一架,之后双方撕破了脸。” 顾娇想到南宫厉临死前对她说的那个名字,顿了顿,看向孟老先生,问道:“传言你总与国师下棋,被国师奉为上宾,竟也不知其中缘由?” 孟老先生无奈道:“他从不提轩辕家的事。” “孟老先生,萧公子,顾公子,到了。”于禾在前方和颜悦色地说。 三人进入麒麟殿。 于禾将孟老先生带到一间厢房,说道:“孟老先生,国师让您在这里等。” 孟老先生看看顾娇,又看向于禾:“好,我在这里等他们。” 于禾这才对顾娇与顾琰道:“二位请随我来。” 三人去了走廊尽头。 那里依旧有两名死士把守。 于禾笑道:“我就将二位送到这里了,国师大人在里面,二位请。” 两名死士将铁门推开。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是顾娇昨日留下的,今天国师就已经在一个打扫手术室了。 “我们要用的又不是这间屋子。”顾娇看着亲力亲为的国师说。 国师转过身,眼底有温和与期待之色,说道:“试试手感而已。” 顾娇将小背篓取下来,对顾琰道:“这位是大燕国师。” 顾琰拱手打了个招呼,“国师。” 国师哦了一声,定定地看着顾琰:“他就是那位患者,看上去还很年轻,但应该没少受疾病的折磨。我会帮你。” 他说着,神色突然变得郑重起来,“但你确定,你真的能够信任我?” 顾娇将小药箱从小背篓里拿了出来:“你是指人品还是医术,如果是前者,我不关心;如果是后者,我靠我自己。” 说罢,她将小药箱放进了墙内。 下一秒,一道白光一闪,顾琰晕倒了在国师怀中。 国师将顾琰缓缓地放到手术台上,解了顾琰的衣裳:“有些事,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顾娇没反驳,她取出两套手术服,一套给了国师,一套自己换上。 咔! 手术灯开了。 …… 顾娇举起手术刀,冷静地凝视着灯下的少年:“麻醉完毕,手术,开始。” ------------ 702 成功 如果顾琰不受南宫厉那一掌,兴许还有一丝丝做介入封堵的机会——只需一根非常细的鞘管,从腿部穿刺到心脏,将封堵器送入缺损的部位,就能轻易堵住缺损。 但如今他缺损面积过大,小小的封堵伞已经不够堵缺了,并且还伴有一点并发症,只能进行有创的心外科手术。 国师看着顾娇消毒的位置,说道:“你不做正开胸术?” 正开胸术是从心脏上方切开胸骨,操作简单,暴露面积大,对大夫的技术要求不是特别高。 然而顾娇却选择了从顾琰的右侧腋下进行小切口,这样操作难度就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正开胸手术伤口太长了,术后心包积液等并发症概率也高。” 她不希望在顾琰的胸膛之上留下一道那么难看的疤痕,也不希望给他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 右侧切口创伤小,不伤及骨头与肌肉,对她来说操作上是难了不少,但术后的恢复以及各类并发症都会相应减少,而且这样的小切口,用研究所的疤痕膏可以修复。 顾琰还要臭美的呢。 顾娇从切口插入导管,建立起体外循环,之后真正的手术才开始了。 …… 厢房内,孟老先生坐在椅子上抖腿。 于禾看着一贯老成淡定的六国棋圣竟然都开始抖腿了,忍不住劝慰道:“孟老先生,您不用太紧张,有国师大人在,手术一定能顺利完成的。” 于禾并不清楚真正的主刀大夫其实是顾娇,国师殿所有弟子将国师大人奉为神祗,他们对国师深信不疑,不论医术也好,占卜术也罢,国师大人都是所有人心目中永远都能缔造神话的存在。 “我不紧张。”孟老先生说。 “那您的腿……”于禾看向孟老先生抖到飞起的右腿。 孟老先生不着痕迹地摁住右腿,沉声问道:“我的腿怎么了?” 于禾看着被他压下去的右腿,又看向他不自觉抖起来的左腿。 于禾:“……” …… 天穹书院,顾小顺去明心堂向今日上课的夫子请了假。 前两天江夫子调课了,今天全是高夫子的算术课。 “萧六郎怎么又不能来?”高夫子问。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学生,不仅被总被记过,还总请假。 “他这次又是得什么病了?” 顾小顺道:“不是萧六郎病了,是顾琰,萧六郎送顾琰去国师殿手术了。” 高夫子没再说什么。 一个上课从来不听讲,作业全部只靠抄的学生他是不会在乎的! “上课。”高夫子坐在讲座之上,淡淡说道,“把昨日布置的功课都拿出来,我们先看看第一道手术怎么解。” 学生:“……” 高夫子:“……” …… 宅子里,南师娘一边喂黑风王与马王,一边一筹莫展地说道:“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黑风王吃惯了好东西,乍一看他们喂的青草菜叶子,简直无从下嘴。 马王吃得吭哧吭哧的。 鲁师父说道:“你想多了,那可是国师殿,还没听说去了国师殿有人治不好的。” 南师娘嗔了他一眼:“你对国师殿又有多了解?” “我……”鲁师父一噎,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安慰你么?” “唉。”南师娘重重叹了口气,望向门口。 黑风王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吃一口菜叶子,刚伸长脖子,南师娘失魂落魄地把簸箕端走了。 黑风王:“……” …… 手术进行到一半时小药箱提供的血浆不够了,顾琰的血压急剧降低,再这么下去,他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在手术台上。 “抽我的。”顾娇说。 “手术还没完成。”国师提醒。 “我知道。”顾娇捋起袖子,“滤白器。” 国师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事很疯狂也很危险?我从没见过哪个大夫在手术台上把自己的血抽给患者。” 顾娇伸出胳膊:“抽快点。” 国师取出滤白器接在了输液管上:“抽多少?” 顾娇道:“他要多少就抽多少。”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顾娇体内抽了出来,经由滤白器一一流入顾琰的体内。 顾琰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感觉,患有心疾的他连睡觉都不如寻常人安稳,他每时每刻都忍受着心疾带来的折磨,可就在他方才,他沉沉地睡了过去,感受不到丝毫的痛苦。 只是睡着睡着身体就冰冷了起来,好似来到了一座冰川之上,又好似跌入了一片冰窖之中。 他觉得自己快熬不过去了。 但突然,一股暖流徐徐注入体内,他感到了久违的温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重新奔涌了起来。 他虚弱地睁开眼:“姐姐……” 顾娇站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 “顾琰,要挺住。”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空,如果我身肩负着某些使命,其中一个一定是治好你。 “不能再抽了。”国师说,“六百毫升了,正常最多抽四百。” 顾娇不假思索道:“继续。” 顾琰抵着她的额头,颤抖着闭上眼,滚烫的泪珠滑落:“姐姐……不要……” …… “怎么还不出来呀?天都黑了!” 孟老先生不知不知第几百次转悠到门口了。 于禾耐心说道:“您先别着急,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患者真有个三长两短,手术失败,国师大人早就出来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一直不出来也让人担心啊,如果手术真的成功了,也早该出来了不是吗? 难道是手术中途出了什么危险,一直一直在抢救? …… 顾娇的眼皮子有点沉,她动了好几下才终于将它们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光线,但她很快就适应了。 她发现自己躺在另一张手术台上。 国师走过来,看了她一眼,说:“感觉怎么样?你方才失血过多晕倒了,差一点就抢救不回来。” 顾娇回忆了一下,从空白的脑海里调出一段记忆:“我完成手术了。” 国师点头,神华内蕴的眼神看着她:“是,你做到了。” 明明已经失血过多,却凭着一股可怕的执念强撑着完成整台手术才倒在地上。 顾娇问道:“顾琰呢?” 国师抬手指了指:“在你旁边。” 体外循环已经停止了,顾琰静静地躺在另一张手术台上,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手术完美结束,但能不能度过危险期还得看他是否可以顺利清醒。 顾娇下了手术台,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他额头。 “阿琰。” 她轻声叫他。 顾琰没反应。 她又叫了一声:“阿琰。” 顾琰的眼皮子动了动。 这是听见顾娇的声音了。 顾娇继续唤他:“阿琰,阿琰。” 顾琰缓缓地睁开眼眸,看向头顶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虚弱地说:“我听到有人叫我,是你吗?” 顾娇点点头,定定地看着他:“是我。” 顾琰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迷茫与疑惑:“你……是谁?为什么叫我?” 顾娇就是一愣。 是手术后遗症吗?中途哪个环节出岔子造成颅内高压,并发脑损伤了吗? 没见过这种情况啊,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失忆只是一种外在体现,他内里可能存在更严重的脑损病症。 顾娇道:“我等着,我给你检查一下。” 顾琰用残存的力气抓住了她的手,特别认真地看着她:“你长得……这么好看,缺不缺弟弟呀?” 顾娇又是一愣,头顶的小呆毛翘了起来,像极了一只小小懵逼兔。 顾琰虚弱地笑了笑,说道:“缺的话,把我带回家呀。” 余生很长,请多指教,姐姐。 ------------ 703 姐控 顾琰的手术虽是结束了,身上的管子也拔掉了,但却不能立刻舟车劳顿,国师让他留在麒麟殿休养几日。 顾娇没有拒绝。 于禾为他们安排了一间舒适宽敞的屋子,有两张床,方便顾娇陪护,还给安排了两个丫鬟在门外值守,随时听候二人吩咐。 顾琰为醒来后皮的那一下付出了代价,顾娇叫了孟老先生过来照顾他。 顾琰一脸委屈巴巴,他不要老头儿,他要姐姐。 顾娇去给顾琰熬小米粥了。 距离手术已经过去六个时辰,顾琰体内的麻醉药代谢得差不多了,不担心消化道会出现大量消极反应,可以稍稍吃一点流质食物。 麒麟殿有国师专用的小厨房,一般不许外人进入,顾娇是特例,这是国师离开前特地叮嘱过的。 两个丫鬟原本要代劳,顾娇说不必。 于禾来到这边时看到的就是顾娇在灶台前忙活的身影,于禾不知怎的,忽然就顿了一下。 这样的少年无意是令他感到陌生的,虽说二人也没见上几面,可于禾从少年身上看到的是十分冷漠的一面。 看似好相处,实际骨子里散发着一股桀骜的不羁。 他很难将印象中的桀骜少年与眼前之人联系在一起,少年身上似乎多了一层温柔的气息,很淡,但却真实存在。 “萧……公子?”于是试探地叫了一声,他简直怀疑自己是认错人了。 顾娇眉间的淡淡温柔刹那间消弭无踪,她又恢复了于禾印象中的样子。 于禾愣了愣,笑道:“萧公子,国师大人让我来看看你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 “没有,一切都好。”顾娇说,“你们还不睡?” 这可都大半夜了。 是啊,大半夜了,国师大人还惦记你们两个的事情,孟老先生的面子是真大啊。 “国师大人睡得晚。”于禾说。 “哦。”顾娇继续熬粥。 于禾说道:“萧公子,这些事你可以交给下人去做,要是他们做不了,也可以使唤他们出去买。” “不用了。”顾娇客气拒绝。 某人刚动完手术,正委屈着呢,别人做的东西他吃着不和胃口。 顾娇说道:“你去歇息吧,我快好了。” 于是应下:“好,萧公子有事随时叫我。” 顾娇点头。 于禾转身离开。 他跨过门槛时,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回头望了顾娇一眼。 他早已从慕如心的口中得知对方是一个下国人,然而不知为何,于禾就是能被少年温柔以待是一件幸运且幸福的事。 顾娇熬好小米粥后来到顾琰休养的厢房,这间厢房就在孟老先生白日里歇息的那间厢房对面,孟老先生照顾起来也方便。 顾琰虽说白日里睡了一整天,可到底经历了一场大手术,虚弱之极,还是有些困的,可等不到顾娇,他睡不着。 顾娇将熬好的小米粥端进来,让孟老先生回屋歇息。 顾娇来到床边坐下,看着平躺在床铺上的顾琰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点疼。”顾琰说。 “哪里疼?”顾娇问。 “伤口。”顾琰说着,抬起左手去摸自己的胸口,一模,他愣住了。 咦? 他的伤口呢? 顾娇弯了弯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身上找伤口。 顾琰一脸懵逼:“我伤口呢?我做了个假手术吗?” 顾娇好笑地点了点他的右腋窝:“这里。” 顾琰恍然大悟:“难怪我说这里怎么有点痛。” 可是,不是要给他开胸吗?怎么开到右边来了?心脏也不长在右边呀。 他这会儿正虚弱着,说不了太多的话。 不过龙凤胎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顾娇没因他不懂医术便简单糊弄过去,她很详细地为他讲解了心室的结构,左心室是不能随意破坏的,切开了会影响心脏功能,右心室相当于一个储血囊,没有太大的收缩功能,从它进入比较安全。 而且,手术过程中顾琰的心脏会停止跳动,这时就需要对他插管进行体外循环,插管的地方分别是主动脉、上腔动脉以及下腔静脉。 这几处位置从右侧胸腔打开暴露得更清楚。 “哦。” 顾琰听睡着了。 顾娇:“……” 顾琰拉着顾娇的手,孟老先生在这儿守了半宿,顾琰始终不肯也无法入睡,可只要顾娇来了,他就好似没什么不能睡的了。 她在他身边,就是最大的安心。 顾娇不爱浪费粮食,她自己将那碗小米粥吃了。 顾琰始终抓着她的手,她也抓住顾琰的。 她趴在床头睡了过去。 月光倾洒而入,照了一地清辉。 国师来到门口,从微微敞开的门缝望进去,只看见顾琰躺在床上,顾娇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上半个身子趴在顾琰身旁。 二人的握住彼此的手,额头相对。 凉薄的月光下,宛若一双为彼此折翼的天使。 …… 顾琰在国师殿休养了三日,前两日出现了一点低烧的状况,顾娇警惕是不是出现了术后并发症,到第三日时低烧奇迹般地退了。 并且顾琰能够下床了。 顾娇先是扶着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他像个按耐不住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浪一浪。 顾娇于是扶着他来到了走廊上。 “我我我……我可以走。” 他是真的可以走。 顾娇放开他后,他自己一步步,缓慢而平稳地从走廊东头走到走廊西头,又从走廊西头走到走廊东头。 尽管胸腔内依旧有疼痛,但这是一种带着希望的疼痛,疼着疼着就能好起来。 “今天就走到这里。”顾娇对顾琰说。 “我还想,再走一下。”顾琰说。 他过去的十六年里一直过着被心疾折磨的日子,每一天不难受,后面有了顾娇给的药,虽是好了不少,但其实也还是与正常人有察觉。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正常人的呼吸与心跳是什么感觉。 他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手:“做正常人,真好。” 顾娇道:“你现在还不算正常人,等你的伤口彻底痊愈,痛感完全消失,会比现在的感觉更好。” 顾琰的眸子亮亮的。 他真的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顾娇与顾琰三人一共在国师殿住了五日,确定顾琰能够坐马车了才向国师告辞。 国师只在顾琰手术那日出现过,之后一直都是于禾前来接待他们,国师殿的大弟子叶青也来探望过他们几次。 不过既然都要走了,国师自己不来,顾娇也还是得去和他打声招呼的。 国师在竹林的小竹屋里与孟老先生下棋。 国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一手棋艺亦是出神入化。 二人下了一个时辰了,竟然仍未分出胜负。 “那日,安国公来找你做什么?” 孟老先生问。 国师落下一枚黑子:“你从前从不过问世家的事,那丫头让你问的?” 孟老先生道:“这倒没有。” 国师认真地下着棋道:“那就是那丫头问你了。” 孟老先生噎了噎:“你就给个话,你说不说吧。” 不待国师大人开口,门外响起了弟子的禀报声:“国师大人,萧公子来了。” 国师无奈地放下棋子:“唉,非我不说也。” 孟老先生:“……” 顾娇来到竹屋,向国师辞行。 “我先去看顾琰。”孟老先生放下手中的白子,起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顾娇与国师。 顾娇其实也是这几日问了于禾才知国师才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可他的白头发比孟老爷子还多,可见操心多了,真的会华发早生。 “这次的事多谢国师。”顾娇说道,“诊金我会……” 国师抬抬手,制止她的话,说道:“诊金就不必了,我国师殿不缺这点银子,日后你若是还要借用手术室,尽管过来便是。” 顾娇:“哦,那,告辞?” 国师叫住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小丫头,你对这次的手术就没什么感悟?” “感悟?”顾娇摸下巴,认真地想了想,“我真的很牛掰?” 国师:“……” ------题外话------ 有点卡文了,大家下午来看二更 ------------ 704 轩辕之魂!(二更) 国师问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国师殿会有一个不同维度的手术室?”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你的国师殿,为什么要我想?我发现你这个人好懒!” 国师再次:“……” 国师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拉开帘子:“再见。” …… 顾娇与顾琰、孟老先生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顾琰虽经历了一场大手术,但手术非常成功,他的预后情况也十分良好,倒是不存在不能乘坐马车的情况。 当然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盛都的官道真的很平坦。 顾娇想到前世时常听到的一句话——要致富,先修路,可见交通路线对于一个城市甚至一个国家的发展都是至关重要的。 不知道昭国的路修得怎么样了。 他们如今居住的巷子叫杨柳巷,位于天穹书院东面,比昭国的碧水胡同要大,巷子里居住了二十户人家,其中有三户有租客,一户是顾娇一行人,租下了整座宅子,另外两户则都只租下一间屋子。 由于孟老先生长期遛马,反倒混成了巷子里的熟脸,路上碰到的人全都和他打招呼。 顾琰极少出门,巷子里基本没人见过他,顾娇早出晚归,见到的次数也有限。 “你还挺红啊。”再孟老先生与第七个人打过招呼后,顾娇对孟老先生说。 孟老先生没听懂:“我脸红了吗?” “没有,是说你人缘好。”顾娇说道。 “这个啊,你们昭国的语言真奇怪。”孟老先生对顾娇道,“刚刚那孩子,教过他两回棋。” 溜达时碰到那书生被棋局困住,好心指点了一二。 那书生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指点自己的是竟然是六国棋圣。 马车在家门口停下。 “姐!” 顾小顺飞快地窜了出来。 顾娇跳下马车:“小顺。” “姐你们终于回来了!”顾小顺开心坏了,见顾娇要去扶顾琰,他忙道,“我来我来!” “不用你来,我自己可以来。”顾琰无比神气地说,说罢,给顾小顺当场表演一个下马车。 特别像是一岁的宝宝和自己的小伙伴展示自己会九(走)了。 “可以啊顾琰!”顾小顺竖起大拇指,“都能自己走了!” 还真是一个敢炫耀,一个敢捧场。 南师娘与鲁师父都放下手头的活儿迎了出来,看见两个孩子好好儿的,二人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其实手术的第二天孟老先生便让国师殿的弟子前来给他们报了平安,可不亲眼见到心里总是不安的。 南师娘扶住顾琰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满意地说道:“不错,气色都好多了,印堂也不发黑了。” 顾琰:师娘,你确定印堂发黑不是中毒吗? “疼不疼?”南师娘看向顾琰的胸口说。 “不疼。”顾琰说。 疼是疼的,但没想象中的那么疼,属于可以忍受的范围,他整个人沉浸在即将成为正常人的喜悦中,这点疼都不叫事儿。 “还有,伤口不在这里。”顾琰向南师娘炫耀了一遍顾娇的医术,口子开在右侧,不到半寸,以后能够恢复得几乎看不见。 南师娘感叹顾娇医术的高明。 “娇娇也累坏了吧?”她看向顾娇说。 顾娇失血过多,不过这几日在国师殿进补得不错,已经恢复如初了。 “不累。”顾娇道。 南师娘又看向孟老先生,深深地福了福:“多谢老先生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老先生没说话,捋了捋胡子。 鲁师父忙道:“好了好了,大热天的,瞧把几个孩子晒的,进屋说话。” 南师娘笑道:“正好,我炖了绿豆汤!” 顾琰馋得不行,眼睛都放绿光了。 顾娇:“你不能喝。” 顾琰:“……” 心脏手术后为减轻心脏负担,要严格控制水分的摄入,尽量在头几天让身体处于一个缺水的状态,每天打的吊瓶已经不少了,喝绿豆汤,想都别想。 顾琰一脸委屈。 南师娘:“……” 她这是又把孩子馋到了? 顾琰进院子便开始找黑风王。 “能走了,去后院了。”南师娘笑着说。 顾娇离开前留下了足够的药物,南师娘与顾小顺每天都给黑风王换药,黑风王的情况大为好转,从前院挪去了后院。 顾琰喜欢黑风王。 一是黑风王太漂亮了,二是黑风王很安静,不像马王那么闹腾。 黑风王身上自有一股高贵的贵族之气,但又不失霸气与凌厉,很符合顾琰的审美。 顾琰拿了刷子给它刷鬃毛。 黑风王没踢开顾琰,温顺地任由它刷。 顾小顺与南师娘偶尔也给他刷,家里唯一不能给它刷毛的是鲁师父。 顾娇、顾琰与顾小顺在黑风王眼中是幼崽,黑风王对他们的包容度最高,南师娘是女子,黑风王对她的包容度也不低,孟老先生是老人,黑风王不欺负老家伙。 只有鲁师父与幼崽、女人、老人挨不着边儿,每次靠近黑风王都被黑风王尥蹶子痛揍。 “家里遭了一次贼。”南师娘一边洗菜,一边与顾娇说着家里的事。 “哦?”顾娇问道,“然后呢?” 南师娘说道:“那天正巧我们都出去了,小十一也出去赶车了,家里只有那匹黑马。一共来了三个小贼,都会点儿功夫的样子,进来翻箱倒柜,倒还让他们把银票翻出来了,可是你猜怎么着?他们全被马蹄子踩晕了,一个都没逃走。” “它干的?”顾娇看着乖乖任顾琰刷毛的黑风王,“唔,这么厉害的吗?” 顾琰喘气道:“你太高了,我站着刷好累呀。” 顾小顺:你就没刷两下好么? 黑风王缓缓地趴在了地上,顾琰搬了个凳子过来,继续给它刷鬃毛。 另一边,韩家。 韩世子失去黑风王整整六天了,他无时无刻不想找回黑风王,然而始终没有黑风王的消息。 “难道是已经遇害了吗?” 不怪韩世子如此揣测,实在是黑风王的战绩太可怕了,全京城没人不想得到黑风王,也没人不忌惮黑风王,保不齐就哪个死对头暗中对黑风王下了杀手。 “世子!找到黑风王的下落了!” 一名侍卫匆忙前来禀报。 韩世子忙让他进来,问他道:“黑风王在哪儿?” 侍卫拱手道:“外城,天穹书院附近的一个巷子里,好像叫……杨柳巷!有人看见一匹马,很像黑风王!” 午饭过后,家里人都去午睡了。 顾娇睡不着。 这几日在国师殿她专心照顾顾琰,没怎么训练,回到家里自然要将这几天的全都练回来。 后院比较宽大,马王已经躺在地上呼啦呼啦地睡着了,黑风王警惕地站在那里。 它偶尔也小憩一下,但都是站着。 顾娇先从简单的入手,练了会儿鞭子。 随后她拿出红缨枪,练起了美和尚教给她的枪法。 顾娇练鞭子时黑风王没什么反应,但当顾娇把红缨枪开始练红缨枪时,它停止了小憩。 它就那么看着顾娇,一直到顾娇练完也还在看。 顾娇香汗淋漓,拿着红缨枪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 黑风王凑过来,在红缨枪上嗅了嗅。 顾娇好奇地问道:“你喜欢这杆红缨枪?” 黑风王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继续嗅,好像在确认什么曾经见过的东西。 这是顾娇第一次见到黑风王对家里的某样东西产生兴趣,顾娇于是没将红缨枪拿走,就那么插在了空地上 黑风王继续嗅红缨枪,眼底似乎是闪过了一丝迷茫。 等顾娇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出来时黑风王已经躺在红缨枪的边上睡着了。 马一般都是站着小憩,只有在感到极度舒适与安全的状态下才会躺下睡觉。 穿堂风习习吹来,枪头的红色小辫子在夏风中猎猎飞舞。 一枪守疆土,镇四面妖邪,驱八方敌寇。 枪在,轩辕之魂不灭,大燕山河不破! ------题外话------ 凑整强迫症它又来了,还差几票就破2000了。 ------------ 705 轩辕父子(两更) 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 家里的人和马都歇下了,处处透着一股宁安定与祥和。 顾娇没动那杆红缨枪,去井水旁将衣裳洗了。 燕国的夏天比昭国湿热,空气里一片粘腻的气息,尤其裹了束胸的缘故,热得人直想中暑。 顾娇将洗好的衣裳一件件晾晒在绳子上,晾到一半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顾娇起先并未在意,哪知马蹄声却停在了自家大门外。 顾娇第一反应是顾承风来了。 天香阁的徐凤仙看不住他,顾承风的行动一贯比较自由,为何不猜测萧珩,是因为萧珩最近的行动很谨慎。 他嘴上没说什么,可顾娇大概也猜到了,那日为了让她能把韩世子套麻袋,萧珩将明郡王引开,事后韩世子定然反应过来萧珩是故意的。 只是韩世子并无证据,不能因为一点猜测与明郡王离心,所以只能暗中先派人盯着。 但很快,顾娇便听到了一连串的马蹄声。 不止有马车,还有一队人马。 这必定不是顾承风了。 南师娘恰巧醒了,她听到门外的动静,戴上面纱,走过去拉开大门看了看,问道:“谁呀?” 她话音刚落,被眼前的景象惊到顿住。 只见一队侍卫随行的奢华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帘子被挑开,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二十出头、衣着华贵、器宇轩昂的青年。 对方的神色很冰冷,带着某种上位者的倨傲与杀气,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南师娘的眸光沉了沉,不卑不亢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韩世子看了眼这个戴着面纱的女人,一开始没太在意她,可她的语气令他稍稍侧目了一下。 他问一旁的侍卫:“你们确定是这里?” 一名侍卫拱手:“是的,世子,那天小的们去衙门询问您坐骑的下落,碰到几个被收押的小贼,他们说就是在这间宅子发现了一匹十分厉害的黑马!” 黑马? 难道是—— 南师娘眸光一顿,这个年轻人是家里那匹黑马的主人? 韩世子看向南师娘,沉声问道:“你家里,可有他说的那匹马?” 南师娘微微一怔。 韩世子不理她,直接进了院子去找自己的马。 南师娘出手拦住他:“谁许进来了?” 一名侍卫厉喝着冲上前:“大胆!我家世子也是你的脏手可以碰的!” 他伸手去掌掴南师娘,南师娘早年是被废了武功的,她所擅长的只有毒药与暗器。 可暗器在贴面打斗时不占优势,毒药她这会儿身上又没带。 眼看着那一耳光即将打在南师娘的脸上,堂屋里忽然咻的一声,一支冰冷的箭矢疾驰而来,直直射中了那人的肩膀,那人一声惨叫,被射飞出去,倒在了地上! 韩世子没料到屋子里竟然会有人放冷箭,他眉心紧蹙。 好快的箭! 其余侍卫纷纷拔出剑来。 韩世子顿住脚步,一脸不虞地望着堂屋的方向。 顾娇一身少年打扮,手挽长弓,桀骜不羁地走了出来。 韩世子一眼认出了顾娇:“是你?” 顾娇眉梢微挑,显然,她也认出了韩世子。 二人明面上并不相识,但韩世子暗中看过顾娇击鞠,而顾娇暗戳戳套过韩世子麻袋,所以双方都认得这张脸。 二人之间的仇可太多了,韩家人凌虐顾承风,韩硕上门抢马,韩世子用少林武僧伤了顾娇的队友,而顾娇则是将兄弟俩一顿痛揍。 简直不共戴天。 二人的眼神都冷了下来。 韩世子冷声道:“萧六郎,你不要本世子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 顾娇摸了摸下巴。 唔,知道套麻袋的人是她了?还有,知道南宫厉是她杀的了? 韩世子一瞧顾娇的神色便明白她是猜出自己表达的意思了,他以为顾娇至少会心虚害怕一下,哪知顾娇只是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 韩世子差点懵了。 哦? 这什么反应! “你来我家做什么?”顾娇淡淡地问。 她与外人说话一贯是用少年音,用多了,竟然越发炉火纯青,听不出破绽。 韩世子蹙了蹙眉,这小七太让人生气,差点忘了正事。 韩世子冷声道:“我说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偷我们韩家的马,是你我倒不意外了,把我的马交出来!” “你的马?”顾娇将长弓反手扛在肩上,“这里没有你的马!” 韩世子冷哼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顾娇:“是啊。” 韩世子:“……” 韩世子:“那你敢不敢让我搜?” 顾娇:“我凭什么让你搜?你有官府的搜查令吗?” 韩家人行事,用得着搜查令? 顾娇道:“没有搜查令就不许搜。” 韩世子危险地眯了眯眸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那我今日便在这里与把新账旧账一起算个干净!” “干什么呀!”鲁师父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他提着砍刀大步流星地冲过来。 顾娇挡住鲁师父,目光冰冷地看着韩世子:“我来。小顺,把我的枪拿来。” 刚揉着眼睛走到堂屋的顾小顺:“哦,好!” 他麻溜儿地跑回后院,拔出了黑风王身边的红缨枪,红缨枪太沉了,要不是他每天练习抓一抓,根本抱不动。 他一鼓作气将红缨枪抱给顾娇:“六郎,给!” 红缨枪上又是大辫子,又是大红花的,韩世子竟然没有当场认出这是轩辕厉曾用过的神兵。 这么丑的兵器,着实把辣了一下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有侍卫当场嘲笑出了声:“什么玩意儿!” 鲁师父将南师娘拉过来护在身后:“你没事吧?” “我没事。”南师娘摇头。 韩世子淡道:“对付你,我不需要兵器,出招吧!” 说话间,他内力四散而出,在整个院子里如有实质一般朝着顾娇压了过来。 南师娘脸色一变:“这是……唐门心法!糟了,娇娇不是他的对手!” 娇娇的这套枪法才学了没几天,根本就不熟练…… 顾娇一枪朝韩世子劈来。 那枪法极快,几乎只剩一道残影,难怪能击杀了南宫厉。 不过,就这样,还不不足够成为他的对手! 韩世子身形一闪。 顾娇眸光一动,竟然躲开了! “也不过如此——” 韩世子话音未落,那一枪早已避过的攻击竟然只是个虚招,枪头一转,朝他腰腹之处刺来。 躲是躲不开了,他抽出腰间匕首,猛地挡住了红缨枪。 但红缨枪上的力道是他始料未及的,虽不至于让他手臂发麻,但也着实让他手臂上的青筋都鼓涨了起来! “你的枪法不错,只可惜,你还不够熟练!” 韩世子心中其实是诧异的,轩辕家的枪法他也尝试着学过,可惜没能学会,他收不住全部的内力,而且他也不觉得一套没有内力的枪法究竟有什么用。 兴许只是世人夸大其词的说法罢了。 轩辕家的武功有许多,未必是用这套枪法战胜了敌人。 可眼下,他相信传言不假了。 这枪法果然厉害。 自己是仗着年龄与武学上的优势才能胜过他,可若是让萧六郎再练个三五年,究竟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了! 所以,要趁现在,在他还不够强大的时候杀了他! 韩世子一手握住红缨枪,另一手拔出一名侍卫腰间的长剑,猛地朝顾娇的心口刺去! 南师娘花容失色:“娇娇——” 伴随着一道马啸,一道黑影自屋内冲了出来。 韩世子动作一顿:“黑风王?” 顾娇趁他分神的一霎,抬起一脚踹过去,韩世子赶忙横剑,左手托住剑尖,以剑为盾,挡住了顾娇的飞踹。 二人因这股力道各自后退数步,分了开来。 黑风王朝韩世子走了过来。 韩世子眼睛一亮,阴霾数日的心情总算有了一丝好转,他欣慰地摸了摸黑风王的马头:“终于找到你了。” 说罢,他笑容一收,极为冷厉地看向顾娇,“还说你没偷本世子的马!” 顾娇见黑风王与韩世子十分熟稔的样子,心里大概有数了。 南师娘讥讽道:“我家六郎可没偷你的马!是你的马自己掉进沼泽地里,是我家的马发现了,喊了六郎将它从沼泽地里救上来!我家的马为了救它都受伤了!你的马又是中毒又是重伤的,要不是我家六郎,它早没了!你不感激还倒打一耙说六郎偷你的马!不要脸!” 韩世子蹙眉。 一旁的侍卫提起长剑,朝南师娘砍去。 这回不等顾娇动手,黑风王先一步扬起前蹄,将那名侍卫踹飞了出去! 韩世子的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他看看被踹飞的侍卫,又看看挡在这家人面前的黑风王,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好,我姑且相信你们,念在你们救了黑风王一场的份儿上,今日的事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了,但萧六郎你与我之间的账,我迟早会和你算的!” “我们走!” 他让下人拿来马鞍,套在了黑风王的身上。 他与黑风王自幼一块儿长大,他还是孩子时就认定了这匹马,他才是黑风王真正的主人! 韩世子翻身上马,骑着黑风骑离开了杨柳巷。 马王一觉醒来,身边的大黑马不见了,它原地懵圈了三秒,站起来四处寻找。 马儿有十分敏锐的嗅觉,它在空气里嗅到了大黑马的气息,它追了出去。 南师娘望着它窜出去的身影,叫道:“哎,小十一!” 黑风王速度极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韩世子满意极了:“不愧是最强大的黑风王。” 十七岁的年纪了,还能跑出如此力量与速度,受过伤中过毒也不影响。 成年黑风王一骑绝尘,将两岁半的马王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人一马很快抵达韩家,褚南听说世子与黑风王回来了,忙出门相迎。 “恭迎世子。”褚南行礼。 韩世子拍了拍矫健的黑风王,对褚南说:“它好像比从前更快了。” 褚南笑道:“真的吗?那可真是个奇迹。” 韩世子夹紧马腹,对黑风王说道:“好了,该进去了。” 黑风王没动。 韩世子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黑风王依旧不动。 “是不是伤口疼了?”韩世子跳下马来,仔细在黑风王的身上寻找伤口。 “黑风王受伤了吗?”褚南也过来一块儿找。 不料黑风王却忽然后退了几步。 二人一脸不解地看着它,黑风王却只是转过身去,朝着街道的方向奔走离开了。 韩世子一头雾水:“怎么会这样?黑风王它怎么走了?” 褚南是盛都最有经验的驯马师,他深深地望着黑风王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它往轩辕家的方向去了,它……去找它真正的主人了。” 韩世子怒道:“他的主人是我!” 褚南没说话。 让你骑你就是主人了吗? 你只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罢了。 韩世子捏紧了拳头道:“这都多少年了?不是说它早不记得了吗?轩辕家出事时它才多大?两岁!” 楚楠道:“可能它又想起来了,又可能它不是真的忘了,它只是一直在等主人回来。它以为它的主人至今都在战场,究竟是什么让它不这么认为了?”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盛都闷热到了极点。 黑风王驰骋在大片大片的阴云下。 天际有电光闪过,紧接着是一阵雷鸣。 街上的车马不敢再随意行驶,纷纷找了地方避让。 黑风王无所畏惧地驰骋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雷电追在它身后,它没有丝毫停留。 不知奔了多久,乌云压得天都变了色,下午的光景仿佛已有了夜里的灰暗。 它来到一处被打了封条与铁链的府邸前。 封条已经裂开,粘不住的部分被狂风刮得如同火舌一般窜动。 铁链上锈迹斑斑,脏兮兮的大门也早已长满青苔。 整座尘封破旧府邸静到可怕,如今一片亡魂飘荡的墓地。 它迈上台阶,来到大门外,试图用头去撞开。 嘭! 嘭! 嘭! 一下,一下,又一下。 它撞得头破血流。 最后一道雷霆将天幕撕开了一道裂口,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在狂风的肆掠下狠狠地砸在它的身上。 鲜血顺流而下,一滴滴砸在地上,它仿佛不知疼痛,不遗余力地用伤得深可见骨的头用力地撞击着大门。 但这扇大门,再也不会打开了。 “父亲!有匹黑风骑快不行了!” 二十多岁的青年快步奔入府邸的后院,对正在练红缨枪的父亲说。 父亲问道:“怎么不行了?” 青年说道:“难产,快死了!” 父子俩来到马棚中,那匹马已经生了两天两夜,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光了,这个小马崽它生不下来了。 但父子俩并没有放弃。 他们守着它,整整一夜寸步不离地陪在它身边,终于在黎明第一道曙光来临之际,迎来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 但它在娘胎里憋太久,已经没了太多气息。 “父亲,他好像快不行了。” “轩辕家的黑风骑,没有不行!” 母马已经难产去世,这是它用生命换来的孩子。 红缨枪的主人将它抱回了自己屋,亲自喂养它,它从一个连呼吸都费劲的小崽崽逐渐长成了一只健硕的小马驹。 小马驹每日都会站在后院,一边蹦跶,一边看父子俩练枪。 “父亲,你看,它又高了!它长得真快!真不敢相信它当初差点没活下来!” “阿晟啊,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也不要小瞧任何一匹马,指不定它长大了,还会成为黑风王呢。” “那我到时候就带它上阵杀敌!” “哼,小三小五都排着呢,你抢得过?” 它做到了,它成为黑风王了,它可以上阵杀敌了,但是主人没有回来。 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 706 当年真相(两更) 大雨滂沱,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挤满了推着摊子的小贩以及避雨的行人,偶尔有行人撑伞而过,但也很快收伞躲雨了一旁的商铺中。 一辆马车踩着雨水自街道的东头缓缓驶来。 雨势太大,路面湿滑,加上视线也受阻,是以车夫不敢行驶太多。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车,一匹十万火急的骏马飞快地追上了马车,又嗖了一下自身旁窜了过去! 马车上的景二爷刚掀开车窗,想看看谁家的马跑这么快,就被那匹马的马蹄带起的雨水溅了一脸。 景二爷:“……” 景二爷可给气坏了,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合上车窗,挑开前面的帘子朝那匹疾驰而过的马望去,只一眼他就给认出来了。 “诶?大哥,你看,那是不是天穹书院的马?就特疯的那个!” 马王大战黑风奇的事早在击鞠圈成为传奇,但凡去关注击鞠赛的人都知道天穹书院出了一匹吊打黑风骑的悍马。 国公爷坐在景二爷身旁,目光深深地望着骏马离去的方向,马儿跑得太快,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不过他仍是艰难地抬起清瘦的指尖,在轮椅的扶手上敲了一下。 这代表是。 若是两下,则代表不是。 “奇怪,那匹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景二爷再次推开车窗,冒雨将脑袋伸出去,往后望了望,不见有天穹书院的马车,他更感到古怪了。 安国公抬起手,沾了沾扶手上的朱砂,用颤抖的指尖艰难地写下一个字:“追。” …… 雨势越来越大,饶是安国公府的马也是一等一的良驹,可要追上马王的速度还是十分不容易。 万幸马王跑跑停停,似乎在寻找什么,速度并不是一直飞快。 他们跟着马王越走越偏僻,渐渐来到了一条萧条冷清的街道。 “这是……”景二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昔日盛都最繁华的地方,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每日上门求见之人如过江之鲫,若是每个拜帖兴许十天半个月也进不去。 可眼下,这条街早已物是人非。 咚! 咚! 咚! 前方大雨后传来沉重的撞击声,每一声都好似撞在了人的心上。 景二爷掀开帘子一望:“那个方向是……” 黑风王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马王远远地看见它,马不停蹄地朝它奔过来。 马王一脸迷茫地看着它,似是不明白它为何会要撞这扇门。 马王见它撞,自己跟着撞。 不过,马王并不知这座破旧的府邸对黑风王而言意味着什么,它直接扬起来自己充满力量的前蹄,就要朝着被铁链锁住的大门踩踏过去。 谁料黑风王竟然生生将马王撞开了。 马王歪头,一脸懵逼地看着它。 黑风王继续用自己的头、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门。 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景二爷挑开帘子,雨水迎面打来,全浇在了他与安国公的身上。 安国公目不转睛地看着,搁在扶手上的手一点一点拽紧。 景二爷的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他看向黑风王,蹙眉说道:“那匹马怎么回事啊?是疯了吗?再这么撞下去会死的!” 黑风王受伤太严重,马王不让它撞了,两匹马打了一架。 就在二马打得不可开交时,车夫忽然叫了一声:“国公爷,二爷!那边有人过来了!” 那是一个骑着高头骏马的少年,他一手拽紧缰绳,一手握住一杆红缨枪,自大雨中奔赴而来,他浑身被雨水湿透,发丝凌乱地粘在脸上,一双冷静的眼眸却透出不羁的从容。 他朝着轩辕家的府邸策马而来。 景二爷不由自主地恍惚了。 是雨水太大,还是脑海中幻想太真。 他竟仿佛看见昔日的大舅子从军营归来,也是这般从容不羁的神态。 就在这条街上,就在这座府邸前。 大舅子翻身下马,走上台阶,像往常那样推开府邸的大门—— 景二爷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睁大眸子,那一瞬,他感觉一切惨剧都没有发生,大门打开,里头的人就会笑吟吟地走出来。 然而大舅子并没有这么做,他来到两匹马的面前,制止分开了它们。 景二爷如梦初醒。 不是大舅子。 不是。 大舅子已经死了,是他亲自给大舅子收的尸。 他亲自将大舅子从城墙上放下来的,他拔下贯穿了大舅子身体的红缨枪时一双手都在颤抖。 景二爷转过头,不让大哥瞧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安国公没有哭。 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在轩辕家覆灭之后,在痛失了身怀六甲的爱妻之后,在音音也在怀中永远地闭上双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眼泪了。 景二爷抬手胡乱抹了把眼睛,压下喉头哽咽,语气如常地说道:“是萧六郎那小子。” 安国公当然也看见了。 他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 顾娇一手拿着红缨枪,另一手抬起来摸上了黑风王的脑袋,冷静的眉眼看着它。 黑风王渐渐被安抚。 不知是不是终于意识到它等了大半生的主人再也回不来了,它仰头,望向不见天日的苍穹,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顾娇静静地陪着它。 顾娇很少能与人或外界产生共情。 但这一刻,她垂眸抬手,捂了捂自己心口。 “什么人!” 大雨中冲来几名城防侍卫,他们是接到附近的百姓举报,说有可疑之人往轩辕家的旧址去了。 轩辕家虽已抄家灭门,这条昔日繁华络绎的街道也成了一条死街,可轩辕家给所有人造成的震慑是经久不衰的。 城防侍卫不敢大意,于是赶来一瞧究竟。 景二爷忙撑伞下马,拦住了几名要朝顾娇走过去的城防侍卫。 他亮出了国公府的令牌,还算客气地说道:“我和我大哥的马受惊了,跑来了这里,那边是我的侍卫。” 他一边说,一边自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抛给了为首的城防侍卫。 侍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原来是景二爷,失敬失敬。”安国公府与轩辕家是姻亲,他才不信安国公府的马是无意中跑来这里的。 他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满意地笑了笑,拱手说道:“雨这么大,确实容易惊马,既然景二爷已经将马找到了,那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景二爷微笑颔首:“慢走。” 侍卫们走出老远后,一名同伴道:“咱们要不要告诉上头啊?” 为首的侍卫道:“告诉上头什么?安国公兄弟来缅怀轩辕家的人了?你当盛都有谁不知安国公与轩辕家的交情?当初轩辕家谋反兵败,所有与他们有交往的人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只有还是景世子的安国公冒着砍头的风险跑去战场为轩辕家的人收尸,景二爷也跟去了,也是个不怕死的。他们这些年是少缅怀轩辕家的亡人了吗?有什么可往上报的?” 同伴道:“但是刚刚那小子穿的不像安国公府的侍卫啊,他手里还拿着一杆红缨枪,我第一眼看见,还当是轩辕家的鬼又回来了。” “青天白日的,瞎说什么!”为首的侍卫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毛了毛。 那小子的确有几分古怪,拿着红缨枪的样子像极了轩辕家的人。 可轩辕家的人早已死绝,总不会真是前来复仇的厉鬼。 他果断摇了摇头,拿出景二爷给的一钱袋银子,笑道:“别想了,走,哥带你们几个喝酒去!” 侍卫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大雨中。 景二爷绕过两匹马,来到顾娇身边,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顾娇正仰头望着府邸的牌匾,牌匾日晒雨淋,又遭人恶意破坏,早已破损不堪,厚厚的蜘蛛网下连轩辕二字都已模糊不清了。 “萧六郎,萧六郎!”景二爷拿手在顾娇眼前晃了晃。 顾娇回神,说:“我来找我的马。” 景二爷哼道:“原来你听见了啊,那你还故意不回答。” “不是故意。”顾娇说,“我听见了,但在想事。先想的事,你后问的。” 言外之意,等事想完了才能回答你。 从未见过如此之人的景二爷:“……” “你的马怎么回事啊?”景二爷指着黑风王问。 顾娇说她是来找马的,没说只找一匹马,景二爷理所当然地认为另一匹马也是顾娇的。 顾娇没解释黑风王不是自己的马,只微微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安国公坐在马车上,看景二爷傻子似的与顾娇在雨里说话,气得身子都在抖。 景二爷有伞,顾娇却无。 所幸景二爷与自家大哥总算心有灵犀了一回,他对顾娇道:“你在外城住吧,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如到马车上避避雨吧。” 顾娇扭头望向大雨后的马车。 安国公坐在马车上,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眼底透出殷切的期望。 顾娇道:“好。” 顾娇上了马车。 马王咬住黑风王的缰绳,也不管黑风王乐不乐意,反正拖着它一起。 马车驶出了死寂的长街,右拐穿过一条巷子,来到另一条大街上,又走了一段之后拐进了一个胡同,停在了一座小别院前。 这是一座与顾娇一行人租住的差不多大的小宅子,进去是一个前院,走过堂屋是后院,后院连接着一排后罩房。 顾娇没走那么深入,她只是停在了第一排房舍的廊下。 她看着满院子的铃兰,莫名觉得这个地方有一丝丝熟悉,仿佛在梦里见过。 景二爷将自家大哥连人带轮椅搬到走道上,兄弟俩的衣裳也有些湿了。 景二爷叫来下人,让他把顾娇带去厢房换一身干爽的衣裳。 “穿我大哥的吧,这里除了我大哥的衣裳就……”只有他嫂嫂的遗物了。 他可不敢动嫂嫂的遗物,大哥会杀了他的,更何况萧六郎是男子,也穿不了嫂嫂的衣裳。 下人给顾娇找了一套安国公没穿过的新衣裳。 顾娇的身形在女子中算高挑的,可与安国公的身高相比还是略显娇小,格外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有几分娇憨的可爱。 景二爷换完衣裳从大哥房中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暗道自己见了鬼,居然会觉着这小子可爱。 明明就很可气好么? 景二爷气势汹汹地说道:“你的马在马棚里,放心,有人喂,不会饿着它们!” “多谢。”顾娇道了谢。 这么客气景二爷倒不习惯了,他的态度立马凶不起来了,他轻咳一声,道:“我大哥喊你过去喝茶。” 顾娇去了隔壁。 国公爷最近的情况又有了些许好转,原先写一个字都费劲,还不一定能成功,如今一天下来能写三五个,状态如果非常好能写七八个。 ……大多是骂景二爷的。 论有个欠抽的弟弟是怎样的体验。 轮椅拿去擦拭晾干了,安国公坐在一张官帽椅上,他身侧与对面都有椅子,景二爷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了大哥对面。 这样大哥就能看到他啦,他可真聪明! 安国公眼神里透出杀气。 景二爷缩了缩脖子,为毛又觉得脖子凉凉的? 安国公不能转头,这意味着他将看不见坐在自己身侧的顾娇。 但股价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先来到他身前,单膝蹲下为他把了脉。 “脉象确实比从前平顺不少。”顾娇说道,“国公爷恢复得不错。” 安国公再次抬起指尖,这次他没有轻点,而是蘸了杯子里的茶水,颤颤巍巍地写下三个字:“你,可好?” 顾娇说道:“我一切都好。” 安国公又颤抖着写道:“黑,风。” 这是他力气的极限了,风字的最后一笔都只写了一半,额头的汗水渗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滑入衣襟之中。 “咦?我大哥写什么了?”景二爷凑过来,“黑风?什么黑风?” 顾娇却明白安国公八成是认出黑风王了,她说道:“的确是韩世子的黑风王,不过我也不清楚它为什么会去了那里。” 她是来找马王的,碰见黑风王是预料之外的事,谁能想到已经跟韩世子走了的黑风王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那匹马是黑风王啊,还真是……”景二爷神色复杂地呢喃。 “真是什么?”顾娇问。 景二爷叹了口气:“这让我怎么说呢?韩家的黑风骑你见过的,可你知不知道黑风骑原本不属于韩家,是轩辕家一手驯养的?” “我听人提过。”顾娇说。“轩辕家落败后,兵权一分为四,骑兵归了韩家,其中就有大量的黑风骑。” “你对燕国的事了解得倒是清楚。” 顾娇没反驳。 景二爷只是单纯揶揄顾娇,并没觉着顾娇会有什么居心,他接着说道:“三万黑风骑里只能出一个黑风王,历代黑风王都是雄马,只有这个黑风王是雌马。它是难产出生的,在娘胎里闷太久,出来后都快没气了。顺便说一下,是我大舅子和轩辕大帅给它接生的,生完之后轩辕大帅就把它抱回去了。所以那匹马,其实是轩辕大帅亲自养大的马。” 顾娇问道:“你大舅子是……” 景二爷讪讪:“咳咳,我大哥的大舅子就是我大舅子!轩辕浩!” 顾娇唔了一声,道:“不是改名叫轩辕晟了吗?” 景二爷一怔:“你连这都知道?” 顾娇道:“听说过。” 不是,你身边都什么人呐?这么能聊轩辕家的事的吗?不怕被砍头吗? 景二爷翻了个小白眼,想到什么,又道:“说起来,黑风王与音音同岁呢。” “音音?”顾娇喃喃,这名字莫名有些耳熟,好像也在梦里听到过。 景二爷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是单纯发问,解释道:“音音是我大哥和大嫂的女儿,与黑风王同一年出生,他们两岁那年,轩辕家出了事,韩家在大战中立了功,国君将黑风骑赏给了韩家,还是小马驹的黑风王自然也归了韩家。唉,一晃,都十五年了。” 所以黑风王今天是回去找它的主人的? 这么多年了,它还在等它的主人回来么? 顾娇沉默了片刻,又道:“轩辕家真的谋反了吗?” 屋子里陡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景二爷绷紧了身子没敢回答。 安国公的指尖沾了茶水,用刚恢复的一丝力气歪歪斜斜地写下一个字。 看着那个国公爷几乎用尽全力写下的“是”字,奇怪的是,顾娇心底竟然没有太多意外。 安国公还想写,可是他没力气了。 景二爷看着自家大哥抖个不停的手,心疼地说道:“大哥你别写了,我来说我来说!” 他们与这个少年没见过几次面,按理说不该讲得这么深入,他就不明白了,大哥怎么对这小子毫不设防? 景二爷定了定神,郑重地说道:“没错,轩辕家是谋反了,不过轩辕家是被逼的,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国师殿!” “国师殿做什么了?”顾娇问。 景二爷冷哼一声,说道:“那个狗屁国师给轩辕家算了一卦,说轩辕家的人里有紫微星命格,紫微星又称帝星,只有一国之君才有资格拥有此命格,这是摆明了在说轩辕家有帝王之气,试问哪个国君心里能舒坦?轩辕家为了证明自己绝无反心,毅然提出交出兵权。” “可兵权刚交出去没多久,边关便起了战事,晋、梁两国联手攻打大燕边境,大燕腹背受敌,国君起先没动用轩辕家,结果接连吃了好几场败仗,士气大跌,军心不稳,山河破碎,城池沦陷。不得已,国君又重新重用了轩辕家。” “轩辕厉携长子打头阵,先攻晋国大军,一鼓作气夺回三座城池,轩辕厉的二弟与轩辕厉的三子、五子率兵围剿梁国大军,所到之处,皆无败绩。久攻不下的两国联盟,被轩辕家打得落花流水,边关百姓感激涕零,轩辕家撤兵时,全城百姓沿街相送。” “这件事,让国君彻底意识到了轩辕家的实力,也看清了轩辕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分量。紫微星降世于轩辕,并非轩辕家交出兵权就能阻挡的,除非——” 顾娇替他说道:“除非他们全都死了。” 景二爷点点头:“就是这样。从轩辕家凯旋回京的那一日起,国君便对轩辕家动了斩草除根之心,但轩辕厉乃两朝元老,六国神将,大燕能从下国发展成为上国,国师殿的各种举措固然功不可没,但那些曾经欺压在燕国头上的人又怎么甘心燕国崛起?轩辕家的军队打了多少仗,流了多少血,才挡住各国的狼子野心。不是轩辕家守卫疆土,大燕早国破人亡了,还谈什么上国?” “轩辕家功高盖主,国君心生忌惮,但又不能随随便便杀死他们,于是国君想了一招,先麻痹轩辕家。轩辕皇后诞下皇女,国君立刻册封其为太女,整整十多年,国君对太女宠爱有加,无微不至,对轩辕家更是有求必应。国君原本是想要养成轩辕家恃宠而骄的性子,奈何轩辕家家规森严,愣是没干出一件出格的事。” 顾娇道:“普通出格的事也判不了轩辕家吧?” 景二爷一噎:“咳咳,这倒是。” 顾娇唔了一声,道:“所以国君并不是想让轩辕家主动犯错,而是让全天下百姓看见他是如何善待轩辕,有朝一日,一旦轩辕家背叛他,百姓都会替他叫冤。” 景二爷挠挠头:“啊,是这样吗?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顾娇问道:“那,轩辕家究竟是怎么被逼得谋反的?” 景二爷沉默了一会儿,握紧拳头,神色复杂地说道:“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与太女有关。我大哥倒是知晓一二,可惜你也瞧见了,我大哥口不能言。” 顾娇思忖片刻,问道:“想要轩辕家出事的人不少吧?” 景二爷怅然地点点头:“轩辕的权势地位,兵权武功都令人眼红。轩辕家不曾负天下,天下却负了轩辕家。” …… 雨势没有减弱的趋势,雨水叮叮咚咚地敲打在屋檐上。 景二爷说到肚子饿,去厨房找吃的。 屋子里只剩顾娇与安国公。 顾娇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安国公身边,为安国公按着手臂与手掌,有助于他复健。 “把轩辕家的事告诉我,就不怕我说出去吗?”顾娇问。 安国公的指尖在扶手上点了两下。 不怕。 顾娇意外地看懂了。 她一边揉按着他的另一只手,一边道:“为什么不怕?我们也没见过几次面,我很坏的。” 安国公的指尖在扶手上点了三下。 你不会。 顾娇挑眉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安国公点点点点点。 你,就,是,不,会。 从顾娇第一次躲进他被窝,他就感觉很亲切。 说不上来为什么。 但就像最重要的人,又回到了他身边。 ------------ 707 黑风王(一更) 景二爷去厨房找了一堆吃的,瓜果、卤鸡、肉脯,他装了几大碗给自家大哥带过去。 他一进屋便瞧见自家大哥与那小子相谈甚欢。 其实他大哥压根儿不会说话,他也很奇怪自己怎么就想到了相谈甚欢这个词。 安国公的手已经按完了,但顾娇依旧坐在安国公身边的小板凳上。 画面诡异的和谐,仿佛自己才是一个多余的人。 景二爷原地懵圈了三秒,走过去对顾娇说道:“你别坐这里,我大哥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 安国公:“……” 现在捶死自己的亲弟弟还来不来得及? 当初老夫人去世后,老安国公娶了续弦,继母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将小世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在小世子开口说了自己想要弟弟妹妹后,继母才有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景二爷。 安国公后悔了,他不该要弟弟的。 雨停了,顾娇该回去了。 安国公的眼底流露出一股浓浓的不舍,这也是很奇怪的感觉,他想把她留在这边。 安国公垂眸,指尖在扶手上点了几下。 顾娇看着他的指尖,说道:“不了,天色太晚了,吃了饭再走内城门就关了。” 景二爷闻言就是一愣:“我大哥和你说话了?”他怎么没听见? 顾娇指了指安国公的手:“说了。” 景二爷:“……” 小子,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景二爷觉得顾娇纯粹是在瞎扯,他和他大哥是心有灵犀的亲兄弟,他都看不懂他大哥敲那几下是在说什么,一个萍水相逢的臭小子能? 顾娇要走,景二爷不便多留,但在自家大哥的眼神威慑下,还是拿出了自己辛辛苦苦从厨房拿过来的吃食:“你带在路上吧。” “不用。”顾娇说。 “好歹带一点儿。”景二爷说。 顾娇顿了顿,伸手去拿了一片肉脯。 景二爷惊讶:“咦?你也喜欢吃这个?” “你喜欢?”顾娇问他。 景二爷摇头:“我不喜欢,我大哥喜欢。” 顾娇:“哦。” 景二爷是嘴上王者,嘴上嫌弃得不要不要的,真到了给顾娇东西又怪大方,他把整盘肉脯都用纸包了起来,递给顾娇,“拿着,路上吃。” 顾娇掰了一半递给安国公。 景二爷想说厨房还有,他一会儿去给大哥拿就是了。 结果就见自家大哥的指尖按住了那半包肉脯。 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他大哥方才是笑了一下吗? 怎么像是自家孩子居然懂得孝敬自己所以老父亲开心到飞起? 景二爷捂住心口:“见了鬼了,真是见了鬼了。” 这小子一会儿让他想起大舅子,一会儿让他想起早夭的音音,他严重怀疑自己近日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头得让夫人去庙里上个香、求个平安符回来给他辟辟邪。 顾娇去了马棚。 黑风王的伤势已被景二爷叫来的大夫处理过,上了药,只是精神状态不大好。 顾娇决定先将它带回去。 景二爷走过来道:“你考虑清楚了,这可是韩烨的马。” “韩烨是谁?”顾娇问。 景二爷就道:“韩世子啊,他叫韩烨,不是夜晚的夜,是光辉烨烁的烨。” 顾娇:“哦。” 景二爷弱弱地抽了口凉气:“你当真不怕?这可是他的马!让他知道你把他的马带回去,他一定会来找你麻烦的!而且——这匹马好像还记得从前的主人,它一生只认一主,你就算把它带回去,它也不会认你为主的。” 顾娇:“哦。” 景二爷:“……” 你的反应能别这么平静吗? 韩世子与她的梁子早就结下了,有没有黑风王他们都不共戴天,至于说认主之事,顾娇从来就没想过。 哪儿那么多主啊仆啊,麻不麻烦。 顾娇骑着马,将马王与黑风王带了回去。 家里人看见黑风王都很惊讶,顾娇将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一家人坐在堂屋,只有顾琰跑到后院给黑风王刷毛去了。 南师娘不解道:“怎么就突然去找自己的前主人了?受什么刺激了?” 鲁师父忽然一拍脑袋:“它是不是看见你的红缨枪才知道它的主人已经不在战场了呀?” 枪在人在。 战神轩辕厉的红缨枪是不会轻易离手的,所以,红缨枪回来了,轩辕家的人应该也回来了。 无法想象它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去迎接自己的主人,又是用怎样的一颗心去承受主人再也回不来的打击。 顾娇愣了愣:“我的红缨枪……” 鲁师父看着她一脸懵圈的样子,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不会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用的什么枪吧?” 顾娇:“呃……” 南师娘也一脸惊诧:“你当真不知道?” 顾娇看看二人:“你们都知道?” 夫妇二人异口同声:“知道啊!我们以为你早知道!” 顾娇说道:“我结拜兄弟把它送给我时,没有说它的来历。” 鲁师父问道:“那你觉得这杆枪怎么样?” 顾娇认真想了想,说道:“好用,喜欢。” 鲁师父理所当然地说道:“轩辕厉的神兵能不好用吗?” 顾娇微微一愕:“它是轩辕厉的枪?” 老实说,红缨枪被小净空祸祸成这样,鲁师父要不是天天见也着实认不出来,不怪顾娇适才与韩世子交了一回手,韩世子也没看出这是轩辕厉的神兵。 顾娇恍然大悟:“难怪了。” 南师娘疑惑:“难怪什么?” 顾娇说道:“我练枪的时候,发现黑风王对这杆红缨枪很感兴趣。” 说起来,顾娇能得到这杆枪纯属意外。 轩辕家兵败之后,轩辕厉的红缨枪被国君‘赏’给了陈国使者,后面陈国败给昭国宣平侯,宣平侯把这杆红缨枪抢了过来。 宣平侯自己不练枪,就是抢着好玩儿,抢回去后就扔进了军营的兵器库,估计他自己都忘记有红缨枪这回事了。 是顾娇无意中进了兵器库,一眼看中了它,还因看得太久被路过的老侯爷发现了。 老侯爷那会儿并不知顾娇就是自己的结拜“小兄弟”,但他也发现了那杆红缨枪,觉得它很适合自己的小兄弟,就拿过去送给了顾娇。 …… 韩家。 黑风王离开后,韩世子恼羞成怒,他想去将黑风王追回来,却被褚南制止了。 褚南说道:“它不会回来了。” 韩世子冷声道:“那我就算抓也把它抓回来!” 褚南摇摇头:“抓回来也没用了,等它发现自己的主人已死,它也不会独活。” 韩世子眉心一蹙:“你的意思是它会殉主?” 褚南叹息道:“就算不殉主,它也不再是黑风王了,除非世子愿意养着一匹废马,那当我没说。” 韩世子望着黑风王远去的方向,一点点拽紧了拳头。 …… 黑风王的情况被褚南料中了。 它回到杨柳巷后,先是拒绝治疗,之后开始拒绝进食,不论谁喂都不吃。 顾琰一开始以为是家里的伙食不太好,特地与顾小顺一起去了一趟书院,找武夫子要了一点养战马的精饲料。 可黑风王依旧分毫未动。 最后那些精饲料全进了马王的肚子。 南师娘突发奇想,给切了胡萝卜,还去城外十里的马场买了上等的牧草。 然而就算这样,黑风王也依然拒绝进食。 它甚至连水都不喝了。 马王看着它,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去大树后刨出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果子,叼过来放在黑风王的面前。 黑风王还是不吃。 南师娘等人看着绝食的黑风王,全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娇回到屋里,打开小药箱,取了两支营养素注射到它体内。 “这样它就不会饿死了吗?”顾琰问。 “原则上是这样。”研究所的营养素十分全面均衡,半支下去,能一整天不用吃东西,考虑到它的体重,顾娇给它注射了两支。 “但。”顾娇顿了顿,“它的斗志就不是营养素能补回来的了。” 简言之,它再也不会是黑风王了。 “哦。”顾琰很平静,他摸了摸它的鬃毛,说道,“不做黑风王也挺好。” 原本他们收留它就不是因为它是黑风王,他们一直以为它是一匹没人要的病马。 所以,它做不做黑风王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琰看着它道:“你看,我就胸无大志,我不也过得挺好吗?” 顾娇:“……” 全家人都接受了黑风王失去生存意志与斗志的事实,准备好好给它养老。 韩世子也接受了。 他开始培育新的黑风王。 黑风王的最佳年龄是六岁到十五岁,十六岁过后它们的体力便会开始走下坡路,一个十七岁的黑风王就算不丧失斗志又怎样?也没几年最佳状态了。 属于它的传奇结束了。 ------------ 708 两个小奶包(二更) 夜里,顾承风来了一趟。 他没事儿便往这儿跑,顾娇与顾琰住国师殿的那五日他就来了三次,只是全都扑了空。 今晚总算没有。 家里人都歇下了,门栓也插上了,他是翻墙进来的,差点被顾娇一枪给戳死。 顾承风看着横在自己心口半寸的红缨枪,咽了咽口水,说:“不是吧?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啊?” 顾娇收了枪,走回堂屋,淡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你当我想过来?”顾承风哼了哼,揉着差点被吓爆的心脏,若无其事地走进屋。 他看了看几间房门半掩的屋子,压得音量道:“都睡啦?怎么那么早?戏楼的生意才开始呢。” 顾娇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那你还过来?” “我又不是天天上台。”天天上台,戏文进展太快,他会没东西唱的。 唉,真后悔当初没多看几本老祭酒写的话本。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个道理,他终于明白了。 “顾琰的手术顺利吗?”顾承风说着,在顾娇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本正经地问道,“先声明不是我关心,我是帮萧珩问的。” “顺利。”顾娇说。 “真的?”顾承风眼睛一亮。 顾娇:说好的自己不关心呢? “嗯。”顾娇点头,“你可以自己去看看,不过他这会儿可能睡着了。” 顾承风眼神一闪,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起来喝道:“这、这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如此,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顾琰与顾小顺的屋子瞟。 “我相公那边有什么消息?” “能有什么消息?被韩家人盯着呗,他很谨慎,最近几乎没有出门。” 也亏得有只鹰能给他俩传信。 “那顾琰以后都不会再复发了吧?是真的治愈了吧?” “应该是不会复发了。” “什么叫应该啊?” “我作为一个大夫,说话要严谨。” 顾承风:“……” “上次顾小顺说想吃我们戏楼的点心,我带来了,我给他拿进去啊!” 他说罢,起身,步伐从容地进了顾琰与顾小顺的屋。 天气闷热,窗户与门都敞着,家里原本做了蚊香,不过顾琰闻着会睡不着,所以他们只能罩蚊帐。 顾承风一进屋气场就变了,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床前,一手拿着点心盒子,一手悄咪咪地拿掉蚊帐上的夹子,将自己的脑袋从蚊帐的缝隙里挤进去。 随后他就看见了一张脸,与他面对面,头顶的小呆毛翘到飞起,一双眼睛却冷静又严厉。 顾承风啊的一声,一屁股跌在地上。 真的很吓人吗? 推开蚊帐看见一颗头,简直像是见了鬼! “你不是睡了吗!”顾承风爬起来,拍着裤子上的灰尘说道。 这下换顾琰将脑袋从蚊帐的缝隙里伸出来,他的手将蚊帐抓得很紧,不然蚊子会飞进去。 这么一看更恐怖了。 活像蚊帐上长了一颗脑袋,月光那么白,照得人阴森森的。 要不是顾琰长得太可爱,顾承风都要遵循求生的本能一脚踹过去了。 顾琰无辜地说道:“我是睡了,但我没睡着。” 顾承风:“……” 顾琰注意到了他手上的盒子,他方才摔下去都没让盒子落地,一直小心翼翼地拿着,顾琰不由地问:“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点心!给顾小顺买的!”顾承风漫不经心地说完,将盒子递了过去。 顾琰没接,而是说道:“蚊子太多了,你打开我看看。” 顾承风将盒子打开,露出满满一层精致诱人的蟹黄酥来。 “顾小顺不爱吃这个。”顾琰说。 顾承风清了清嗓子,淡道:“他不吃的话,你拿去吃好了。” 顾琰道:“但我也不爱吃这个。” 顾承风瞬间炸毛:“上回不是你说你爱吃蟹黄酥的吗!你知不知道戏楼已经八百年没做过这个了!我跑了老远才把人家师傅请回来的!” “哦。”顾琰歪歪头,说道,“所以是给我带的啊。” 他强调了一个是字。 顾承风差点噎死。 臭小子……有这么试探自己亲哥哥的吗? 说好的胸无点墨、不学无术呢? 你这么狡猾是要上天啊! “那你给我尝一下。” “你自己没有手吗?” “蚊子会飞进来。” “我才不会喂你!要吃自己吃!我走了!” …… “哎,说好的只尝一下的,你吃第三口了!” “嘘,别叫,我姐听到就不让我吃了。” 顾承风:“……” …… 韩世子夜里接到了太子府的秘密传召。 韩家是太子的母族,韩世子去太子府大可不必遮遮掩掩。 除非是有要事。 或者更直白一点,是见不得人的事。 韩世子在太子的书房见到了太子,太子坐在书桌后,门窗微闭,屋子里燃着能够驱蚊的熏香,是国师殿的人制作出来的。 这种熏香一共分为三等,只有皇族才有资格用上最顶级的熏香。 不熏人,只熏蚊。 韩世子拱手行了一礼:“韩烨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沉沉地抬了抬手。 韩烨这才看清太子一脸倦容:“殿下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不是天大的烦心事也不至于半夜把他叫入太子府了。 太子叹息道:“孤这么晚叫你过来是想和你说一下南宫厉的事。你坐吧。” “韩烨不敢。”韩烨拱手。 “罢。”太子没勉强韩烨,他神色复杂地说道,“孤,知道南宫厉是怎么死的。” 韩烨惊诧:“殿下知道?那殿下为何——” 太子道:“为何不告诉大理寺与刑部是吗?”太子说道,“孤有口不能言的苦衷。” 韩烨郑重道:“韩烨愿为太子分忧!” 太子长长一叹:“南宫厉前几月去过昭国的事,想必你已经有所耳闻了。” 韩烨没说话。 太子道:“没错,是孤让他去的。这件事太危险,孤不想牵扯到韩家,所有找上了南宫家。” 这话是在解释他不是更信任南宫家,只是任务太过危险罢了。 至于韩烨信不信就看韩烨自己了。 太子接着道:“南宫厉去刺杀一个人了,只可惜任务失败,还被砍了一条胳膊。” 去下国刺杀一个人竟然还刺杀失败了? 韩烨疑惑:“他去刺杀的人是——” “萧六郎。” 韩烨狠狠一怔。 俄顷,他问道:“殿下为何要杀萧六郎?” “因为他是——”太子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韩烨只觉心底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怎么会……他怎么会……” 太子说道:“所以你明白,孤为何一定要杀了他了。” 韩烨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这比得知自己失去黑风王更令他震荡。 他又想到一件事,南宫厉遇害那日,天穹书院的击鞠手正巧入宫面圣。 他问道:“南宫厉就是为了阻止萧六郎见国君才潜入皇宫的?” 太子道:“应该是。孤也是后来才听说天穹书院的人进宫了,其中就有萧六郎。” 南宫厉是出事前一晚向太子说他在大街上看见了萧六郎,太子让他去把人找出来,南宫厉第二天果真找出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向太子禀报,便入宫去刺杀萧六郎。 结果就死在了宫里。 韩烨又道:“那他也是被萧六郎杀死的?” 太子摇头:“萧六郎不会武功,孤揣测,是潜藏在太女身边的一位高手杀了南宫厉。” 太子之所以如此揣测,是因为他派去刺杀太女的锦衣卫全都死了,要说太女身边没有一个厉害的高手,他是不信的。 韩烨正色道:“萧六郎会武功,我今日刚与他交过手。” 太子若有所思道:“不对呀,南宫厉和我说,萧六郎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当初他轻松就抓到了萧六郎。” 韩烨蹙眉:“南宫厉是不是弄错了?萧六郎的武功并不弱,我师父齐煊也与他交过手,称赞他若是再过几年,武功可能会住上我。” 太子毕竟不笨,他很快便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他问道:“与你交手的萧六郎长什么样?” 韩烨道:“殿下,可否借纸笔一用?” 太子示意他随便用。 韩烨的画功还不错,须臾便画出了萧六郎的肖像。 萧六郎左脸上的胎记太有特征了,太子几乎一眼便认了出来:“是他?” 韩烨就道:“是他呀,他就是萧六郎。” 太子道:“孤的意思是,他是那个击鞠手,孤见过他。哪个书院的孤没太往心里去,孤只记得他们当时对战的是彻儿的书院与韩家的黑风骑。” 韩烨道:“那就是天穹书院!” 太子脸色一变:“什么?” 太子当时并未对一个击鞠手产生太浓厚的兴趣,是以没问对方的名字。 若是问了,南宫厉兴许就不用死了。 南宫厉以为天穹书院的是真正的萧六郎,所以才去阻止他见国君,可既然是个假冒的,就算国君见到他也没事。 太子一拳头砸在了桌上:“可恶!” 萧六郎的身份被人顶替了,那真正的萧六郎上哪儿了? 韩烨也不是傻子,他想到了个中关键,忙问道:“殿下,天穹书院的萧六郎是假的吗?那您要刺杀的人究竟是谁?” 太子自书架上取出一幅画像,指着画像上玉树临风的男子:“就是他。” 韩烨是男子,自然不会太在意一个男人长得好不好看,但他依旧被惊艳了一番。 这等气度容貌,比沐清尘也毫不逊色了。 太子冷声道:“本以为已经查到了他在哪里了,如今事件又绕回了原点,他在暗处,根本不知以什么身份躲在内城。” 韩烨仔细记住画像上的男子:“韩烨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子目光冰冷道:“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一定不要让他见到国君!” 韩烨拱手行了一礼:“韩烨领命!” …… 出了太子府,韩烨的眉宇间浮现起一丝不屑。 “南宫厉,你居然会败在两个毛头小子的手里,现在看来你死得不冤,你就是蠢死的。我们韩家做事,可没你这么蠢!你没为太子做到的,就由我来完成,你在地底下好好看看,你们南宫家与韩家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 天蒙蒙亮,小净空被萧珩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小净空昨夜又尝试逃跑去找顾娇,结果被萧珩逮了回来,他赌气不睡觉,虽然没赌过三秒。 不过不能见娇娇的他,就是毫无灵魂的他。 他面无表情地刷小牙,又面无表情地洗完小脸,再面无表情地换上小小院服,吃了点东西,被坏姐夫牵着送去了凌波书院。 他是班上最小的学生,一个人坐在中间第一排。 可当他进课室时却发现身边的座位上多了一个小孩子。 看上去比他还小哦。 穿着凌波书院神童班的小院服,扎着一个漂亮的小揪揪。 毫无灵魂的小净空被惊到了,眸子都睁大了。 上了那么久的学,第一次见比他小的学生哩! 粉嘟嘟的,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想抓坏他的小揪揪! “你是谁?”小净空问。 “嗯,我是,我是……”她对了对手指,奶声奶气地说,“我是小雪。” 小净空道:“小雪?这是姑娘家的名字。” 小郡主说道:“我、我就是姑娘家。” 习惯了做长辈的小郡主拥有无比丰富的与成人打交道的经验,但却几乎没与同龄的孩子玩过,她有些无所适从的小紧张。 有顾娇的先例,小净空对女扮男装上课这种事情的接受度极高,他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道:“我叫净空,你是第一天上学吗?” 小郡主奶唧唧地摇头:“不是,家里的老师教得不好,我伯伯就让我来这里学了。” 小净空把书袋放在桌上,在她身边的位子上坐下,说道:“你伯伯还挺有眼光。” “还行。”小郡主说,“但他往家里挑的老师就不怎么样,讲得我都听不明白。我伯伯等下会来接我。” 小净空说道:“我姐夫等下会来接我。” ------------ 709 国君的宠溺 反正都不是爹妈来接,谁也没赢过谁。 很快,神童班的邓夫子来给学生们上课了。 约莫是国君交代过,邓夫子没刻意对小郡主过多关注,只是向半晌的孩子介绍了这是新来的学生,叫燕雪。 自然是个化名。 小雪与燕雪,一字之差,但后者从夫子口中严肃而淡定地说出来,就没那么让人笃定一定是个姑娘家的名字了。 原因有三。 一,班上有个叫莫寒雪的,人家就是男孩子。 二,女扮男装这种事,除了净空,其他人根本想不到。 三,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小郡主在像小净空介绍自己时太奶唧唧了,一看就是个很好欺负的女孩子。 小净空觉得,真正的小男子汉就该像他这样,挺起胸膛,挺直脊背,眼神坚毅,散发出两米八的阳刚之气! 吕夫子:“净空,你怎么又被书挡住了?” 两米八瞬间跌回两厘米八。 小净空默默挪开面前的三本书,人太小就是这点不好,桌子比人还高。 其实小郡主人也小,可人家是郡主,人家不是来学习的,是来体验生活的,吕夫子当然不会十分严苛地去要求她。 ……主要也是不敢。 小郡主头一次这么多小孩子在一起,与从前的体验都不大一样。 学习的氛围也很不一样。 御学堂里的学生多是皇亲国戚,真正学习的也有,但只去混日子也大有人在。 神童班的学生却基本没有来混日子的,至少在今天之前没有。 他们都是经过严格选拔,必须智力超群才得以进入此班。 小郡主是唯二个走后门进来的。 第一个是小郡主的父亲燕山君。 就连小净空当初拿了入学文书都没立即进入神童班,他是后面考进来的。 小郡主觉得这个班很有意思,比御学堂有意思,她决定刻苦学习,做全盛都最冰雪聪明的小姑娘。 她拿出了自己的书籍,以及国君伯伯送给自己的专用小毛笔,认真地做起了笔迹。 一上午过去了。 她画了八个小王八。 小净空倒是认真学了一上午,不是他爱学习,而是这就是他的任务。 谁让家里的坏姐夫不争气,两个哥哥也不爱学习?只能由他来做家里的小顶梁柱啦。 他要早日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养娇娇,养坏姐夫,养家里的两个哥哥还有小一到小十一。 班上突然来个小豆丁还是引起了学生们的主意,一是小郡主年龄太小,比小净空还小,二是小郡主太可爱,坐在那里粉嘟嘟的、糯叽叽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捏脸。 下课后,几个胆大的小同窗围了过来,或是站在桌子前,或是趴在桌子上,睁大眼睛宛若围观小郡主。 别人是与大人相处局促,到小郡主这儿反过来了。 毕竟在宫里,没哪个孩子敢和她走得这么近。 “哎,小豆丁,你哪里来的?” “我……家里来的。” 陛下伯伯说了,皇宫也是她的家。 “你几岁了?” 小郡主掰了掰手指,伸出三个手指头:“四岁!” 众人哈哈大笑。 小豆丁连数都不会数,太蠢萌啦! 众人一致认定,这个小豆丁比另一个小豆丁好糊弄,那个小豆丁太凶残啦,门门考试都拿第一,小拳头还特别硬。 “你今天上课听懂了吗?” “听懂啦!” “那吕夫子都讲了什么?” “讲了、讲了……”小郡主答不上来了。 她画了一上午的王八,哪里听进去夫子讲了什么? 小同窗们的恶趣味上来了,胆子最大的那个伸出手来,想要捏捏小郡主的脸。 小郡主拥有丰富的应付大人的经验,小孩子们却十分让她懵圈,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做,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那只手朝自己的小小脸捏过来。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并不)的肉呼呼的小手抓住了那个同窗的手腕。 “干什么?” 小手的主人霸气侧漏地问。 被抓住的九岁小同窗一下子怂了,他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神童班班霸,小净空严肃地说道:“不许欺负新同窗,不然我放小九咬你们!” 小净空能当上班霸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小拳拳硬吗? 必须不是。 谁的后头跟着一只凶残的海东青,拳头都很硬好么? 众人赶忙散了。 小净空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小郡主从被捏脸的恐慌中解救出来,崇拜的小眼神看着小净空:“哇,你好威风呀!” 曾跻身国子监三贱客的小净空,摆了摆大佬的小手,豪情万丈地说:“一般般啦,以后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罩你!” 小郡主奶唧唧地点头:“你说的小九是谁?” 小净空道:“我养的鸟。” 小郡主兴奋地说道:“我家里也有鸟!” 小净空想了想,揣测着她亢奋的小语气,问道:“你要和我比鸟吗?” 小郡主睁大眸子:“可以吗?” “当然。”小净空严肃地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把鸟带过来。” “嗯!” 小净空作为过来人,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给她提个醒:“不过你要偷偷地带,不能被夫子发现,不然,夫子可能会没收你的鸟。” 小郡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因为她够怪,小净空决定今天还是不抓坏她的小揪揪了,小净空继续提醒:“还有,要是我不在,那些臭男孩子再来欺负你,你可以凶一点。” 小郡主果断摇头:“我不能凶他们,我不可以欺负小辈。” 欺负明郡王不算,那只隔了一辈,加上明郡王也不是幼崽,这些小同窗的年龄与她的那些小侄孙们差不多大。 她作为奶奶辈的人,要有大长辈的风度,要懂得爱幼。 四岁的小郡主奶奶如是想。 …… 凌波书院的神童班每十日休沐一次,休沐前一天往往只上半天,今天小郡主赶了巧。 国君下朝后便微服出行来凌波书院等小郡主了,这是小郡主要求的,不然她不来上课。 国君坐的是两匹马的马车,下人也只带了两个,一个是大内总管张德全,另一个是车夫。 马车挺的位置也很低调,在凌波书院斜对面的一条拥堵的小巷子里,前后都停着不少马车,只不过这会儿天气闷热,其余马车上的人都出去找位置乘凉了。 四周倒还算安静。 国君来得早了些,已等了一个时辰。 折子都批了不少。 张德全见四周没人,小心翼翼地将帘子挂了起来,拿起小蒲扇轻轻地为国君打扇。 饶是如此,国君依旧汗流浃背,领子都湿透了。 张德全也热得够呛,明明隔壁就是茶馆,奈何国君他不去。 张德全不由地回忆起往事来。 国君上一次这么不畏寒暑地接送一个孩子是何时?貌似是太女小时候。 说起来,太女也曾是神童班的学生,只不过,太女是凭本事考进去的。 太女的体内虽流着轩辕家的战神血脉,但同时也继承了国君的睿智,她是所有皇子公主中最聪颖的一个。 撇开她的嫡出身份与强大母族不谈,张德全确实认为她有治国之才,是最适合储君的人选。 可惜了。 “你在想什么?”国君批阅着奏折,仿佛漫不经心地一问。 “啊。”张德全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出神,打扇的速度慢下来了。 在国君面前撒谎是没好果子吃的,只有傻子才会拿别人当傻子。 张德全如是道:“奴才一时恍惚,记起太女也曾在凌波书院上过学。” 话音刚落,张德全就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怎么说话的? 太女早已被废,不可再这么称呼她了。 但国君似乎没意识到张德全称呼上的忌讳,他将批阅完的奏折放到右手边的一摞圣旨上,又从左手边拿了个新的打开,问道:“外头都是怎么说的?” 张德全问道:“陛下是指何事?” 国君淡道:“上官燕回来的事。” 太女被废为庶人,的确该直呼其名,但为什么我听着怪怪的? 张德全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议论颇多。” 国君:“说。” 一般这种情况下就不要有所遮掩了,毕竟国君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耍小聪明。 张德全道:“有说上官燕是回来接受调查的,皇陵的案子一日不水落石出,她便一日不得离开盛都;也有说陛下是借此机会将上官燕接回宫来保护的,等刺客伏法了才会将她遣返皇陵。” 国君批着折子,道:“还有?” 张德全道:“还有说……您这么多年都不杀上官燕,是因为您心里舍不下她……” 国君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 您怎么知道我还没说完的? 所以,真的不要试图在国君面前耍心思,试过的人都死了。 张德全能活到现在绝对是因为他是最老实的那个。 张德全道:“轩辕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您竟然也没废后,只是将皇后打入冷宫。另外,皇后去世多年,您一直没再立后,有人揣测,您对轩辕皇后余情未了,指不定哪日就看在她的份儿上……将废太女赦免了。” 如果赦免了,以国君未曾立新后的情况来看,上官燕就算不是太女也依旧是国君唯一的嫡出血脉。 这身份要说不尊贵是假的。 国君的表情很平静,仿佛他听到的只是别人家的事:“都是哪些人说的?” 张德全如是道:“多了,各大王爷府上,六部官员,后宫嫔妃,都在说。” 国君似乎并不意外:“太子府的人没说?” 张德全说道:“太子身边的人一贯谨慎,未曾听到任何不利上官燕的言论。” 国君淡淡地哼了哼:“他就是太谨慎了些,明明最想要上官燕出事的人就是他。” 张德全脸色一变:“陛下!” 国君道:“朕没说太子一定就是凶手,但太子的暗卫又的确在宫里打伤了上官燕,你怎么看?” 张德全诚惶诚恐地说道:“奴才不敢妄议。” 国君冷笑,继续埋头批阅奏折。 张德全捏了把冷汗。 不怕国君不告诉你,就怕他什么都告诉你,知道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就在他以为国君会接着问他“你觉得上官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时,国君忽然话锋一转:“还没上官庆的消息吗?” 上官庆,上官燕的骨肉,只比明郡王大了半月,成功抢走皇长孙的位置。 张德全道:“没呢,听皇陵过来的小宫女说,长孙殿下游山玩水,没个半年是不回来的。” 国君没再说话。 国君是很疼那个孩子的,虽然那孩子体内也流着轩辕家的血,可那孩子身体羸弱,国师大人说他活不过二十岁。 这样一个注定会早逝的皇孙是无法成为轩辕家的傀儡的,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国君待上官庆反倒比待其余孩子真心。 当初幼年上官庆要跟着太女去皇陵,国君发了好大的火。 国君是真喜欢那孩子,比喜欢小郡主还多。 ------题外话------ 今天去了趟医院,做完了延期一个月的手术,医生让多休息,我码一下就得躺一下,速度太慢了。 二更明天再起来写,大家下午来看。 并不是很严重的手术,大家不用担心,也不用心疼我码字什么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很多人都在为生活努力。 但的确也是对身体有创伤,所以心理和生理的状态都需要调整,然后每天得输液,几个小时不能码字,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固定。 感谢大家的理解。 ------------ 710 祖孙相见(二更)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孩子们陆陆续续出来了。 张德全站在院门口的东侧,仔细地看着每一个出来的孩子。 奇怪了,出来这么多了孩子了怎么就是不见自家小郡主呀?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不能啊,自己与神童班的吕夫子打过招呼,说是国君口谕,让他无比照看好小郡主。 一个小小的书院夫子,不至于不将国君的口谕放在眼里。 张德全左等右等,而课室里的小郡主正在慢吞吞地收着书。 她从没干过这种事,她去上课都是不带书的,太傅会发,走的时候也有宫女给她整理。 可是到了这里她什么都得自己来。 她手忙脚乱,完全不知该从哪一本书开始收拾。 万幸是自己的小同桌也还在收拾,不然课室里只剩她一个学生,她会很有压力。 吕夫子坐在讲台上,单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儿就给睡着了。 小净空收拾东西太慢,磨叽到吕夫子怀疑人生,如今吕夫子也算是找到了应对之策,你收你的,我睡我的。 小净空磨磨蹭蹭地收拾完最后一本书,距离放学已过去一刻钟,他看了眼被小郡主弄得如同大型车祸现场的书桌,问道:“你怎么还不收拾?” 小郡主手足无措:“我不会。” 吕夫子一个小鸡啄米险些从讲台上啄下来,他成功晃醒,看到小净空已经收拾完了,只剩下小郡主了,他立马精神抖擞起来,打算起身过去帮小郡主收拾书袋。 结果就听见小净空说:“我教你。” 吕夫子的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来不及阻止,小净空便已把好不容易收拾完毕的书哗啦啦地倒了出来。 吕夫子内心崩溃! 你放开!让我来—— 小净空将自己的书摆成与小郡主桌上一模一样的车祸现场,连《论语》压在《三字经》上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由于小郡主的桌子实在太乱了,单是还愿现场就花了小净空半刻钟。 小净空将书袋平放在了左手边,袋子的开口朝书这边,一板一眼地教道:“现在,像我这样打开书袋,我装一本,你装一本。” “嗯。”小郡主学着小净空的样子把书袋打开。 她打得不够漂亮,四个角不齐整,小净空为她调整了一下。 吕夫子嘴角一抽,你自个儿的书包乱成啥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怎么还好意思去教人家小郡主的? 吕夫子笑了笑:“小雪啊,夫子帮你收拾吧?” 小净空淡淡说道:“夫子怎么不帮她吃饭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夫子您亲口教导我们的。” 吕夫子:“……” 这是何等逆徒! “先装《千字文》,再装《论语》……” 小净空的收纳能力为负,装得乱七八糟,但他的样子又很正经严肃、很经验老到。 小郡主看着二人那鼓鼓囊囊的、被横七竖八的书籍支棱出各种棱角的书袋,隐约觉得这和宫女收拾得不一样。 但小净空迷之自信的气场,又让小郡主觉得或许这才是正确的收书方式。 吕夫子又打完一个盹儿,抬袖擦了把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道:“收完了吧,该走了吧?” 随后他听见小净空对小郡主说:“好了,刚刚是手把手教你,现在你自己收一遍。” 说罢,小郡主在小净空的帮助下哗啦啦地把书全部倒了出来…… 吕夫子咚的一声倒在讲台上! 他生无可恋地望向顶上房梁,来个人杀了我吧! …… 沧澜女子书院也放学了,萧珩过来凌波书院接净空。 从凌波书院过来有数百步的距离,他以正常的速度走过来,小净空还没出来。 习惯了。 小净空并不是天天这么磨蹭,只有在抗议自己不能去找顾娇的时候才会报复性地磨蹭一下。 萧珩从不催他,事后也不会凶他。 小孩子就是这样,你越是在乎,他就越是知道这一套能影响到你。 萧珩在书院大门口耐心地等着。 张德全在东侧,他在西侧,二人之间只隔了一条大门的通道。 凌波书院的学生足有上千人,一到吃饭或放学的时辰,大门口便如同泄洪一般,人潮涌动。 然而就算是被如此多的人遮挡,也就算张德全要分心去留意小郡主,张德全依然在一个不经意的扫视下看见了对面的萧珩。 萧珩穿着沧澜书院的院服,戴着面纱,遮了大半面容。 张德全是太监,他看女人与看一朵御花园的花无甚区别,再美也就那样,他不稀罕多看第二眼。 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他看了那个学生好几眼! 是学生吧? 穿的是沧澜女子书院的院服。 个子高了些,不过当年的轩辕皇后也是个子十分高挑的美人。 怪了,该打嘴。 怎么拿一个沧澜书院的学生与已故的轩辕皇后相提并论? 不看了不看了,不能再看了。 一会儿把小郡主看丢了。 张德全强迫自己从萧珩的身上收回视线,踮起脚尖,继续从大门涌出来的人群里张望。 小郡主小小个,在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学生潮里太不起眼了,一不下心就被淹了。 “可是这个人真的……” 张德全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被萧珩吸引了过去。 怎么就老想着看她呢? 我一太监也不能是对一个姑娘家见色起意了啊。 张德全又看了几眼后将自己的好奇归咎于萧珩的那双瑞凤眼。 眼眸细长,眼尾微微上翘,眼有眼光,流而不动。 太女与轩辕皇后都长着这样一双瑞凤眼,比无辜的杏眼多了几分沉静迷人的气质。 任谁看到这样一双眼睛都会挪不开视线。 张德全看得太出神,浑然没留意到小郡主已经从书院里出来了。 她和小净空一起出来的,小净空又不认识她的家人,他一眼看到了坏姐夫,带着小郡主一起走过去。 于是萧珩就看到一个小豆丁领着另一个小小豆丁从人群里挤出来。 小净空背上背着一个书袋,怀里还抱着一个书袋。 小孩子看小孩子,看不出男女,萧珩这样的大人还是能分辨的。 萧珩挑眉看着小净空,什么情况? 小净空正色道:“我同桌。”他又转过头,对小郡主介绍,“我姐……姐。” 小郡主礼貌地说道:“姐姐你好,我叫小雪。” 萧珩嘴角一抽,臭小子,让你去上学,没让你拐回一个小姑娘。 小净空对小郡主解释道:“我姐姐不能说话。” “哦。”小郡主长辈心理爆棚,立马用一种关爱残障晚辈的眼神关爱起了萧珩。 萧珩:“……” 另一边,太子府中,一名侍卫神色匆匆地前来到书房门口:“启禀殿下,韩世子那边有消息了!” 太子放下手中的公文:“快进来!” “是!” 侍卫入内,对太子拱手行了一礼,正色道:“韩世子的心腹刚刚来过,留了两则消息,一则坏消息,一则好消息。” 太子蹙眉道:“什么时候了还好啊坏的?是萧六郎的消息吗?” 侍卫道:“是!” 太子问道:“好消息是什么?” 侍卫如实禀报:“是韩世子根据南宫将军留下的线索,推敲一番后查到了萧六郎的下落,原来萧六郎一直就在盛都的内城,而南宫将军之所以没能查到他头上,是因为他换了身份,乔装进入了沧澜女子书院!姓顾,正是来的第三日便跻身美人榜前十的昭国千金!” 太子不关心美人榜,但能差出萧珩的身份就是天大的喜讯,接下来只要直接去沧澜书院抓人就是了! 太子难掩激动:“还不赶紧让韩世子把他给我抓起来!” 侍卫满脸愁容:“韩世子不能动手抓他。” “为什么?”太子问。 侍卫硬着头皮道:“这就是韩世子让人带回来的坏消息……国君在书院!” 太子倒抽一口凉气! 张德全去了许久了,国君的折子也批完了,车内没人打扇着实闷热。 国君让车夫将马车听到了凌波书院的大门口。 张德全已经见到小郡主了,正在等小郡主与新结识的小伙伴道别。 他也没料到神童班有小郡主的同龄人,还正巧是这位女学生的弟弟。 小郡主一眼看到国君的马车,她呼哧呼哧地跑过去,站在比自己还高的车轮子旁边,仰起头望向车窗道:“伯伯!我交新朋友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是吗?”国君挑开帘子。 “就在那里!” 小郡主遥手一指。 国君朝萧珩与小净空的方向望了过去。 而萧珩似有所感,也抬眸,朝国君的马车看了过来。 ------------ 711 国君之怒 大街上人来人往,但并未阻挡二人的视线。 四目相对,二人的神色似都微微顿了一下。 一般来说,陌生人对视时心底都会不由地涌上一层尴尬,有种偷看被抓包的错觉,哪怕其实只是个巧合,却也会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可眼下,二人谁也没避开,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看着对方。 国君有这样的底气并不奇怪,毕竟他是天子,他要看谁就大大方方地看,反倒是与他对视的人该立刻伏低身子,感受到他九五之尊的气场,果断将视线移开。 萧珩将视线移开了,却并不是心虚或尴尬,他的神色很平静,宛若一汪不起波澜的冰湖。 国君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珩。 张德全将国君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道坏事儿了,他忘了当初国君与轩辕皇后就是在凌波书院的大门口邂逅的。 轩辕皇后喜爱击鞠,凌波书院又拥有盛都最大的击鞠场,轩辕皇后几乎隔三差五过来。 国君在凌波书院上学,有一次路过击鞠场时被轩辕皇后击出去的马球打晕了。 他倒在地上,睁眼便瞧见来查探他伤势的轩辕皇后。 事后国君对张德全的干爹——上一任大内总管说,他看见仙女了。 张德全揣测不了国君的心思,独独有一点他能确定,国君对轩辕皇后是有过极深的感情的。 轩辕皇后被打入冷宫的那几年,国君没一日不让人回报冷宫的消息。 轩辕皇后曾有无数的机会从冷宫走出来,只是她自己不愿意而已。 与其说是国君将轩辕皇后囚禁于冷宫,不如说是轩辕皇后到底都不愿意再见国君。 “这双眼睛确实有几分像当年的轩辕皇后?国君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要把人家收入后宫吧?”张德全小声嘀咕完,自己都被这猜测吓到了。 “伯伯!伯伯!” 小郡主不满国君的出神,蹦起来要拽国君垂下车窗的袖子。 可惜拽了个寂寞。 国君收回目光,看向她道:“第一天就交了朋友,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嗯,喜欢的!”小郡主奶唧唧地点头。 这是小郡主第一次对上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国君挺满意,果然把人送来这里是送对了:“那明天还来上学吗?” 小郡主忙道:“来的来的!” 我不仅自己要来,我还要带鸟过来,和小伙伴比鸟! 国君就道:“明天朕可没时间送你。” 小郡主鼻子一哼:“我自己也可以去!” 这是真喜欢上这里了? 今早也不知是谁抱着他的大腿一个劲地哭不要虐待她,不要罚她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 国君道:“上车,回宫。” “我和他们说一声!”小郡主呼哧呼哧地奔过去,对小净空与萧珩礼貌地说道,“净空再见,净空姐姐再见!” 小净空挥挥手:“再见。” 小郡主与抱着书袋的张德全回到了马车上。 小郡主第一次交到同龄的朋友,特别新奇,车轮子都转动起来了,她又忍不住趴在车窗上,将小脑袋伸出来,冲小净空挥手:“明天见呀,净空!” 小净空也冲自己的小玩伴挥手示意:“明天见,小雪!” 马车从后方驶来,渐渐地逼近了小净空与萧珩二人,与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两个小豆丁纯洁的小友谊在道别中得到了极大的升华。 国君也得以近距离地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却是没再看国君了。 马车走远了,小郡主还趴在车窗上冲自己的小伙伴挥手。 而国君的目光也始终望向凌波书院的方向。 张德全的心里毛毛的,国君不会真看上了吧?要点脸啊,陛下,那是你侄女儿的同窗的姐姐。 张德全硬着头皮问道:“陛、陛下,礼部前几日好似来问过,今年还是不安排选秀吗?” “嗯。”国君沉沉地应了一声。 张德全暗松一口气。 回应得这么干脆,应该是没动心思的。 话说不过是个沧澜书院的学生罢了,与他劳什子关系,他操的哪门子的心? 国君与小郡主离开后,萧珩也牵着小净空的手回了隔壁的沧澜书院。 韩世子从凌波书院附近的一间茶肆二楼的厢房中走出来,正要去沧澜书院抓人,忽然一名韩家的侍卫策马奔来,在他面前停下,翻身下马禀报道:“世子,老太爷叫您回去!有要事相商!” 老太爷,韩家现任家主,韩烨的亲祖父。 韩烨望着萧珩远去的背影,皱了皱眉:“算你走运!” 韩烨马不停蹄地回了韩家。 韩家召开了一场郑重的家族会议,韩老太爷、韩家五位族老以及他的父亲与二叔都在,众人商议的是如何将南宫家的兵权瓜分到手之事。 南宫厉作为南宫家的继承人,他的去世给南宫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打击,虽说南宫老爷子也健在,可到底上了年纪,南宫厉的大哥又不堪大用,子侄中能挑出几个优秀的,却又在韩家的推波助澜之下起了一点内讧。 总之,南宫家如今乱成了一锅粥。 不趁此机会将兵权瓜分到手,等南宫家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全族一心时,再想撼动他们就难了。 韩烨作为小辈,在祖父与几位族老面前并没太多发言权,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参与不是为了献计,而是作为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他有权利也有义务知晓家族的任何变动。 韩老太爷与族老们的意见发生了分歧,一方主张现在动手,直接向陛下申请调任韩家子弟接任南宫厉在军中的职位;另一方则主张静观其变,先让南宫家举荐自家子弟,他们暗中使绊子,让他们出岔子,坐实南宫家后继无人的事实,再由太子为韩家请命。 韩世子心道,如今内斗这些又什么用?要是太子地位不保,别说南宫家的兵权,韩家的也得让出去。 韩烨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没有因为觉得他们争错了就忍不住把萧六郎的事抖出来。 足足两时辰,老家伙们吵得唾沫横飞,最终也没吵出个结果,决定明日继续吵。 所有长辈离开后,韩烨才动身回了自己院子。 心腹侍卫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低声禀报道:“世子,太子身边的邵大人来过,让你今晚务必去一趟太子府。” 韩烨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去了太子府。 夜半三更了,太子竟然还没歇息。 “殿下。” 书房内,韩烨放下黑色斗篷的帽子,冲站在窗前遥望明月的太子拱手行了一礼。 太子摆摆手,转过身来:“不必多礼。今天的情况如何了?陛下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韩烨说。 太子面色一变,上前一步:“那……” 韩烨说道:“他也见到陛下了,但从二人的反应来看,陛下应该没有认出他来。” 萧六郎穿的是沧澜女子书院的院服,又用面纱遮了脸,这换谁都不可能认出来的。 太子问道:“萧六郎那边呢?他见到陛下是何反应?” 韩烨道:“没反应。” 太子眉头一皱:“没反应?” 韩烨回忆自己所看到的一幕,感慨道:“是个冷静的人,这一点倒是令人侧目。” 国君的气场何其强大?能与国师对视而不发怵的人屈指可数。 太子又道:“他没与陛下说什么?” 韩烨摇头:“没有,他们没说话,陛下当时坐在马车上,他站在凌波书院的门口。” 太子若有所思道:“既然见到了,又为何不说话?” 韩烨分析道:“我猜,要么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身世;要么,就算他清楚了但也没认出国君陛下。” 太子握紧了拳头,搁在窗台之上,目光深远道:“不能让他见到国君,要是他向国君说出南宫厉刺杀他的事,并将孤给咬出来,孤这太子之位怕也做到头了。” 国君可以不宠太女,甚至可以杀了太女,或者更多皇室骨血,但并不代表别人也可以,生杀大权永远都只能掌握在国君自己的手中! 韩烨惊讶:“怎么会?殿下是太子!” 太子冷笑:“上官燕还曾经是太女呢!你看见国君对她留情了吗?废黜她的时候可丝毫不心软,孤的这位父皇啊,最是心狠无情。何况你别忘了,凌王,胥王,璃王,都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孤的这些兄弟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孤若是让他们抓出一点儿错处,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韩烨陷入了沉默。 太子望向天上的明月:“烨儿。” 韩烨拱手:“殿下。” 太子冷漠地说道:“我要他,见不到明早的日出。” …… 皇宫,闹腾了一整日的小郡主终于歇下了。 皇帝的寝宫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小郡主受宠,后宫不少娘娘都曾想要把小郡主接到她们的寝宫照顾,都被小郡主婉拒了。 小郡主看着笨笨的,但自幼没有娘亲的她其实比大多数孩子都要敏感。 她能感觉到在这个深宫只有国君伯伯是真心喜欢她,不带任何目的的那种。 所以她只愿意留在国君的寝宫。 她的小床就在国君的龙床边上,罩着她喜爱的粉色帐幔。 国君坐在书桌后批阅奏折,听着她均匀的小呼吸声,神色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张德全小心地将灯芯调亮了一点。 这是国君第八次恍惚了,从凌波书院回来就如此。 张德全不敢戳破,更不敢问,只得小声提醒道:“陛下,夜深了,歇息吧。” 国君问道:“什么时辰了?” 张德全答道:“快子时了。” 国君放下奏折:“朕出去走走。” “这……”张德全没胆子阻止,只得提上灯笼,与国君一道出了寝宫。 国君盯着被夜蚊子抬走的风险,一路来到冷宫。 他站在早已破旧不堪的冷宫大门前,伫立许久没有说话。 张德全暗道,还是今日那个女学生坏事了,那双瑞凤眼,真是越想越像轩辕皇后的眼睛。 张德全被咬得满脸包,他一手打着灯笼,一手给国君打扇。 冷宫这儿杂草丛生,蚊子毒得很,被咬一口不得了。 国君却好似并未注意到自己也被咬了好几个包,他就那么盯着冷宫的大门,仿佛在期待轩辕皇后还能从里头走出来。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从你杀了她全家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会出来见你了。 张德全也就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面上是不敢多言的。 “陛下,这儿蚊子太多了,您要保重龙体……” “谁!” 张德全话说到一半,冷宫里突然传来踩断树枝的声音,国君厉喝出声。 张德全一愣。 国君快步上前,一把推开冷宫大门,却只看见一道身影从围墙里翻了出去。 “护驾!”张德全忙摊开双手挡在了国君的面前。 国君淡道:“已经走了。” 张德全不解喃喃道:“那个人的背影有点儿眼熟啊……” 国君道:“上官燕。” 是太女? 是太女就不奇怪了。 她白日里被人看着,也只有晚上能溜出来缅怀轩辕皇后。 “她往那边去了,派人去看看。” “是。” 张德全叫来附近的皇宫侍卫,让他们追上去瞧瞧,但别打草惊蛇。 片刻后,几人前来回禀,为首之人嗫嚅道:“废太女……钻狗洞出宫了。” 国君的脸色变得很精彩,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钻狗洞?上官燕,你可真给朕长脸!” 张德全捏了把冷汗,太女啊,您这失忆后遗症是不是来得太猛了啊? 张德全讪讪地看向国君:“陛下……” 国君冷哼道:“备车!朕倒要看看,她这么晚了是想出宫给朕闹什么幺蛾子!” ------------ 712 实力坑爹!(二更) 亥时,沧澜女子书院,玲珑阁。 小净空坐在小浴桶里洗澡,一边洗,一边纵情高歌,小手还不时挑起激昂的小水花。 “来踢狗~来踢狗~看后弟白爱你么~” “来踢狗~来踢狗~藤麦白~俺撕烂耳朵~” 坐在书桌后看书的萧珩听了这魔性的小歌声直摇头,娇娇是这么唱的么? “来踢狗~啦啦啦~” “油狗~” “来踢狗~来踢狗~唔呼~来踢狗!” 摆着忘情的pose唱完最后一句,小净空原地保持了三秒,随后一秒结束表演,严肃着小脸说:“我洗完了。” 你是唱完了吧? 萧珩放下书本走过来。 小净空从几天前便开始自己尝试洗澡了,只不过他到底太小,洗得不太干净,一般萧珩都会再给他洗一遍。 “怎么还是那么黑?”萧珩擦着他的小身子说。 小净空叉腰:“哼!我那么黑还不是因为在来的路上,出太阳了你拿我当伞遮阳,下雨了你拿我当伞挡雨!天天把我举在头顶!” 萧珩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哪儿有?” 小净空撇过脸:“哼!” 其实小净空没那么黑了,白了不少,不过书院的日子这么无聊,逗娃炸毛也是一种日常啊。 小净空擦干小身子后,萧珩又换了巾子给他擦头发。 萧珩叹道:“你还是小光头的时候可爱。” 小净空一针见血地说道:“你就懒得给我擦头发吧!”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嘛。 这是凭一己之力逼疯整个寺庙的小和尚,萧珩能一个人把他带在身边,养得白白……呃不,黑黑胖胖,忍受他所有的作天作地,还没想着把他退回去。 老实说,太不容易了。 连他的亲亲师父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小净空的精力旺盛得不行,洗澡时已经嗨过一轮,上床后又嗨了一轮。 前一秒萧珩还听到他仰天长笑“哈哈哈”,下一秒,蚊帐里没声儿了。 萧珩走过去,挑开蚊帐一瞧,某小家伙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亏得他们住的是玲珑阁最尽头的屋子,前面两间屋子都没住人,否则这小家伙夜夜这么闹腾,他们早被投诉撵出去了。 萧珩把小净空抱好放正,让他的小脑袋枕在他的专用小枕头上,但小净空往往睡着睡着就睡到别处去了。 萧珩扎好蚊帐,回到书桌后继续埋头研读那本有关术理的燕国国书。 这本书籍的确惊艳,难怪会被奉为六大国书之一,他可以想象若是自己彻底参透它后,将它的术理运用于昭国,那会给昭国带来怎样的发展。 六书之一的术理已然如此惊艳,真不知其余五本是怎样。 萧珩看得废寝忘食。 浑然不知夜色中,一道黑影悄然地潜入了凌波书院。 此次的暗杀行动由韩烨亲自完成,韩烨穿着夜行衣,蒙了面,只露出一双鹰一般的眼睛。 他背上背着出鞘必饮血的寒光宝剑。 对付一个文弱书生,自己这阵仗有点大了。 毕竟他又不是那个假的“萧六郎”。 但对方的身份配得上这份体面,他会用自己的宝剑送他离开。 一队巡逻的侍卫路过,韩烨足尖一点掠上屋顶。 待到侍卫走远了,他才飞身而下,自夜色中穿行来到了玲珑阁外。 他早派人盯着这位书院新来的第一美人了,只是他没料到他竟是男扮女装,还有个如此惊人的身份。 这么看来,明郡王真是瞎了眼,看上谁不好,看上一个永远不可能的。 韩烨跃上玲珑阁的墙头。 两个守门的婆子正聚在一块儿吃酒,学生们送的果酒,并不醉人的那种。 韩烨自墙头走过,来到了一棵大树上。 这棵树的视野极佳,正巧能看见萧珩的屋子。 萧珩屋子里亮着灯,他的身影被烛光照在窗纸之上。 “只有他和一个小家伙,从呼吸上判断,那个小家伙已经睡了,只有他一人。” 韩烨缓缓地抬起手,握住了背后的剑柄。 “咕~” 一只大鸟飞了过来,落在他栖息的同一根树枝上。 韩烨定睛一看。 竟是一只海东青。 好漂亮的海东青! 海东青似有灵性,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脚边。 韩烨:“……” 怎么突然觉得它像一只鸡? 那只鸡……不对,海东青,在他脚边停下,拿鸟头蹭了蹭他的裤腿。 韩烨微微一愣。 这只海东青这么亲近人的吗? 海东青曾经捕获过几只海东青,打算将他们驯养成自己的宠物,奈何它们生性凶残,比黑风骑还难驯养,最后皆以失败告终。 但眼前这只海东青或许可以。 韩烨微微伸出手,但到底十分谨慎,没有立刻摸上它的头。 海东青歪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它,没有半点攻击性。 韩烨的胆子终于大了起来,他摸上了它的头。 海东青乖乖让他摸。 他满足地笑了一声。 看来自己与这只海东青有缘,也罢,日后你就是我的了。 韩烨挼鸟挼得尽兴。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那只乖顺的海东青忽然之间张开鹰嘴,朝着他的手腕狠狠地啄了过来! 要不是韩烨抽手够快,已经被它咬断手筋了! 可饶是如此,它也还是得逞了,生生从他的手腕上撕下一块肉来! 韩烨都懵了! 什么情况?如今连一只鸟都这么狡猾了吗? 韩烨真是万万没料到作为盛都这一辈第一高手的自己会有一天伤在一只鸟的嘴里。 说出去谁信? 韩烨一掌打过去。 奈何晚了,小九已经扑哧着飞走了,一边飞还一边大叫:“咯咯哒——咯咯哒——” 韩烨差点儿从树上栽了下去。 你是鸡养大的鹰吗? “那边有动静!” 不远处巡逻的侍卫听到小九的叫声。 小九这只鹰在书院的巡逻队里还是有些名气的,书院进过几次贼,每次都让它发现了,它一叫,侍卫们便猜是不是又有窃贼潜入书院了。 韩烨气坏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被一只鹰给搅黄了计划。 他只得暂时离开。 不过今晚还很漫长,他总会逮住机会。 韩烨这一等,就等到了子时。 另一边,国君乘坐马车出了宫。 他依旧只带了一名车夫与张德全。 马车走得不快,毕竟上官燕没有马,她是靠一双腿走的,为了不打草惊蛇,马车远远地跟着。 皇宫一共有五道门,那是指从正门进来,从冷宫附近翻出去,不过是一堵宫墙的距离。 国君的脸色很是难看。 张德全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亏得他先前还认为废太女是在冷宫缅怀轩辕皇后,却原来只是为了钻狗洞出宫。 上官燕穿着从皇陵带来的民间衣裳,她这些年一直被囚禁于皇陵,吃穿用度都与庶人无异,甚至更寒酸。 从衣着上看,这就是个普通的民间妇人,她头上连一支像样的珠钗都没有。 她的鞋子也是坏的,张德全都看见她后脚跟的窟窿了。 张德全看得心酸,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太女一朝自云端跌落,其承受的苦楚与折磨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张德全偷偷瞄了一眼国君。 都说帝王家最是无情,他也不确定国君心里究竟有没有所谓的父女之情,他只是看着国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越来越冰冷。 盛都内城没有宵禁的时候,夜里的盛景是很繁华的,有几条街的商铺会整夜不打烊。 上官燕就来到了一条还算喧闹的街道上。 “好像去车行了。”张德全说。 “跟上。”国君沉声说。 车夫将马车驶过去,停在了车行的正对面 这辆马车毫不起眼,任谁都看不出里头坐的是一国之君。 上官燕进去一会儿便出来了,手里牵着一匹骏马。 国君蹙眉道:“她还知道买马?她哪儿来的银子?” 太女当初被关进皇陵,一样值钱的东西也没让带走,就连鞋面上的珍珠都被扣下了。 张德去铺子里问了问。 回来时神色一言难尽。 “怎么了?”国君沉声问。 张德全将赎回来的一颗宝石颤颤巍巍地递给国君。 国君觉得那颗宝石十分眼熟:“这是……” 张德全讪讪道:“应、应该是从您寝宫门口的盘龙柱上抠下来的……龙目。” 国君气了个倒仰! 抠瞎天子龙目,上官燕你找死! 张德全瑟瑟发抖:“要、要把上官燕抓回来吗?” 国君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一巴掌将上官燕拍死的冲动,他咬牙道:“给朕继续跟着,朕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张德全能怎么办? 继续跟呗。 张德全默默地将国师殿的速效救心丹捏在了手里。 一行人继续跟踪,不多时,上官燕又进了一家拍卖行。 这是盛都名气最大的拍卖行之一,任何东西都可以在这里做交易,没有他们不敢买卖的,只有客人拿不出的。 这一次上官燕进去的时间久了些,出来时身边多了一名黑衣死士。 国君脸色一沉:“她还买了死士?!” 燕国是不禁止死士交易的,燕国的优秀死士出口五国,但最强的还是留在本国。 “她买死士做什么?想谋杀朕吗?” 话说回来,死士可比一匹马贵重多了。 国君冷哼道:“去看看她这次又是用什么买的?” 再让他发现她又是抠了一颗龙目,他杀了她! “是。”张德全硬着头皮进了拍卖行。 他这次也在里头待的时间比在车行的时间长,出来时他的神色更加一言难尽。 国君冷冷地看着他:“说!” 张德全深吸一口气,冒着被杀头的风险,闭着眼从身后拿出一大片明黄色的布料,视死如归地说道:“您的……裤衩!” 国君:“……!!” 夜深的长街上传来一声龙吟般的雷霆咆哮—— “朕要杀了这孽障——” …… 韩烨在凌波书院外潜伏许久,确定危机已解除,才再次潜入玲珑阁。 萧珩早已歇下。 半梦半醒间,门闩被人从外头撬开了。 萧珩陡然惊醒,一把坐起身来。 一道黑影闪入,手中的长剑泛着寒光,冷冷地反射到帐幔之上。 萧珩摸出了床边的黑火珠。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陡然转过身,抡剑一挡,挡住了韩烨突如其来的攻击。 韩烨一惊。 什么人? 黑衣人全力逼退韩烨,将帐幔中的萧珩拽了出来,揽住萧珩的腰肢,施展轻功破窗而出。 韩烨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死士?哼,以为这样就能逃跑了吗?今晚,就是你们的死期!” 韩烨追上去。 韩烨适才是对萧珩发动的攻击,连三成力道都没用上,被死士挡回来并不奇怪。 此时他将内力提升到七成,很轻松便追上了二人。 韩烨从天而降,挡住了二人的去路,转过身来,不屑地看着萧珩:“萧六郎,你逃不掉了!你最好乖乖地束手就擒!” 萧珩古怪地看着两个莫名出现的黑衣人,一个是要来杀他的,一个是要来救他的。 但很明显,要杀他的黑衣人武功更胜一筹。 死士并未放弃,一边护着萧珩,一边与韩烨缠斗,不多时死士便负了伤。 死士不再恋战,带了萧珩就逃! 韩烨讥讽道:“呵,逃得掉吗!” 韩烨飞身而起,一剑朝萧珩刺去! 眼看着就要刺中了,死士忽然凌空一转,一把将萧珩扔进了侧面驶来的马车。 韩烨一剑落空,又斩出一剑! 这一剑直接将马车的华盖劈飞,劈飞了华盖还不够,他又凌空一斩,生生将车厢从中劈成了两半。 嘭的一声,车厢向两旁倒了下去。 马车变得光秃秃的,露出了一脸懵逼的张德全,以及被凌厉剑气削成秃顶的国君。 ------------ 713 他的孙子(一更) 看到这一幕的韩烨直接就给傻了眼。 先是莫名其妙出现的黑衣人,再是突然到来的马车,加上黑衣人毫不犹豫地把萧六郎往马车里扔,任谁都会认为马车里是坐的是萧六郎的另一个帮手吧? 但为何……会是国君陛下? 难道国君陛下已经知晓萧六郎的身世了? 不对,太子说过,国君不知! 况且如果国君真是为萧六郎而来,绝不会微服私行! 国君是碰巧路过! 国君一行一共三人,国君自己、张德全以及大内高手兼车夫。 车夫的武功是极好的,可惜还是比不上第一高手韩烨,他努力抵挡了一下却依然被剑气震飞了。 这才有了车厢被劈开的后续。 至于说被死士扔进车厢的萧六郎—— 好吧,这个是车夫失职。 头一次见到宛若天人的男子,他失神了一下。 萧珩这会儿正趴在车厢的地板上,死士扔得蛮横,实则用了巧劲儿,他摔得并不痛,只是难免狼狈。 他是被从床铺上直接捞出来的,来不及扮上女装,穿的是薄薄的素白寝衣,一头乌发如墨,恰如黑亮光泽的绸缎披散在他的肩头与身上,遮了他大半脸庞。 他很懵。 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跌进了谁的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两双做工讲究的步履,其中一双格外高端大气,他下意识地抬头朝步履的主人们望了一眼。 ……他只认出了张德全。 没认出秃瓢国君。 ——论发型的重要性。 他认不认出其实都不重要了,国君看见他了。 他抬起头的一霎,长发就从脸庞滑落,他的五官彻底展露在了国君的眼前。 国君甚至忘了去追究自个儿差点被杀死的事,就那么死死地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萧珩却是记得自己是在逃命。 他回头望了那个僵在原地的蒙面黑衣人一眼,看来黑衣人很忌惮这二人,是机会逃走了! 萧珩爬起来,扒开国君与张德全,自二人中间穿过去,从马车的另一边跳下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德全一时心急,回过头,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大声喊了一句。 萧珩走了,国君的注意力也成功回到了韩烨的身上。 两个高手,一个是太女方才买的死士,另一个不知是谁。 但死士是护着萧六郎的,另一个则是来追杀萧六郎的,不然萧六郎不会逃。 国君望着浑身僵硬的韩烨,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寒的光:“拿下!” 大内高手兼车夫一跃而起,拔出藏在腰间的软剑朝韩世子凌空劈了过去。 太女买来的死士也加入了战局,二人联起手来朝韩世子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老实说,一个大内高手,一个拍卖行的死士,武功都不弱。 奈何韩世子太强大了,双方较量了几十个回合,除了消耗了韩世子不少元气之外,并未对韩世子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韩烨其实是有机会杀死他们的,可国君在场,无形中给了他一股巨大的压力。 不能再战了…… 韩烨又一招击退二人之后,使了个虚招,趁机转身飞入夜色。 车夫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没把他的人拽下来,只是将他的袖子与伤口上的布条撕开了,露出了一道仿佛被剜过的伤口。 韩烨走了。 死士随后也施展轻功走掉了。 车夫单膝跪地,拱手冲国君告罪:“奴才无能!没能抓住刺客!请陛下责罚!” 国君没提责罚不责罚的话,而是先问向一旁的张德全:“你方才都看见了?” 张德全愣了愣,反应过来国君问的是摔进他们马车的人,他回忆着说道:“奴才看见了,好像是……皇长孙殿下。” 皇长孙上官庆自幼随废太女前往皇陵,但因他身患恶疾,每两年都需返回国师殿求医问药,而每次他来,国君都会在国师殿的阁楼上远远地看他几眼。 张德全因陪伴在国君身侧,也见过皇长孙好几次。 只是他俩都不曾露过面。 皇长孙认不出他俩并不奇怪,毕竟他离开皇宫时还小。 这就是张德全对于方才皇长孙殿下一系列懵圈反应的具体分析。 那么接下来问题来了。 一,皇长孙何时回盛都的? 二,距离他下一次问药还有一年的功夫,他为何提早回来?难道是因为太女回来了? 三,他现在住在哪里? 四,这一点是有关太女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要是国君还看不出来太女今晚偷溜出宫是为了救自己儿子,那他就枉为一国之君了。 这就衍生了第五个问题,太女身处后宫,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儿子回来了?又怎么知道他今晚会出事的? 张德全弱弱地瞟了国君一眼,以我对国君的了解,他接下来可能会怀疑太女是故意引他出来坑他的。 但讲真,你不在乎太女也上不了那么大的当。 张德全,有种你就大声说出来。 不,我是太监,我没种,我不说。 国君闭了闭眼,似在压抑周身滔天的怒气,没人知道这怒气究竟是来自太女更多一些,还是来自刺客更多一些。 “回去再慢慢收拾她!”国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张德全追随国君多年,对于国君的怒气值有一套自己的判定标准,国君还能等回去再收拾太女,说明国君虽是属于濒临爆发的边缘,但还没暴走。 这大概……是因为国君不知道自己秃瓢了吧? 张德全默默收回视线,决定等国君自己发现,他不要做那个戳穿国君最后一层脸皮的人。 张德全看向车夫。 车夫虎躯一震,卧槽,你不说我也不说! 国君冷声道:“看出刺客的武功路数没有?” 车夫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刺客前面用的两剑似乎是唐门的剑法,后面再与他交手时,他用的就是江湖上十分普通的剑法了,基本上每个剑客都会。” 这么说国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起先刺客不知马车里坐的是谁,用了最狠辣的剑法,后面大概是认出了他,想要隐藏身份于是换了一种江湖上人人都会的剑法。 只可惜,那两招就足够他露馅了。 车夫接着道:“陛下,据奴才所知,在盛都只有韩家请了唐门弟子为客卿。” 国君的眼底掠过一丝危险的波光。 车夫道:“另外,属下与他交手时发现了他左小臂上的伤口,像是被生生撕下了一片肉,不知是何人所为。” 国君冷冷地望向夜色深处:“韩、家!” …… 韩家大宅。 韩烨施展轻功回了自己院子。 他一进屋,便疼得倒在了地上! “烨儿!” 齐煊夺门而入! 韩烨这两日神神秘秘的,干什么也不与齐煊这个师父说,今晚开完家族回忆后,韩烨更是消失许久,齐煊放心不下,想过来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不曾经竟是撞见这一幕。 他将倒地的韩烨扶到椅子上坐下。 韩烨左小臂僵硬,脸色苍白,汗如雨下,整个人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与两个高手交手他没受伤,可被那只海东青咬伤的地方却越来越痛。 他是习武之人,受伤乃是常事,起先没在意,只是胡乱包扎了一下。 可当凝固了血迹的布条从伤口生生扯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势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的手臂怎么了?”齐煊托住他的左小臂问。 韩烨苍白着脸说道:“被一只鹰给咬了。” 齐煊蹙眉:“什么鹰咬得这么深?” 都深可见骨了! 意识到了什么,齐煊又道:“不对,你怎么会被一只鹰给咬伤?” 他可是盛都这一辈的第一高手! “是我大意了。”韩烨冷汗直冒地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师父,你可能要出去躲一躲了。” “何事?”齐煊一边说着,一边拉开抽屉,娶出药酒与金疮药,“你忍着,我先给你处理伤势。” “我的伤势一会儿再说……我今晚……可能暴露了唐门的剑法……他们很快就会查过来……我担心师父你会遭到牵连……” 齐煊看了看一袭夜行衣的韩烨,正色道:“烨儿,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信任我么?你若是不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不会走的。” 韩烨的心底天人交战,太子的叮嘱历历在目,可师父于他而言亦是十分重要的人。 他最终还是将这一趟的任务说了。 齐煊冷笑:“所以,这就是南宫厉当初入宫的原因。太子嘴上说的好听,不想牵扯韩家,到头来还不是将韩家的继承人给搭进去了。” 韩烨道:“师父,你赶紧出去躲一阵。” 齐煊叹息道:“躲不了了,你今日杀皇长孙被国君抓了个正着,国君没认出来倒也罢了,可国君与张公公不是都认出来了么?从这一刻起,盛都内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韩烨懊恼地握紧了拳头。 齐煊道问道:“外人并不知我教你剑法的事吧?” 韩烨摇头:“师父偷偷教我习武,让我连我父亲都别告诉,我没对任何人提过。他们都以为我只是在和你学习暗器。” 齐煊说道:“虽然还是可能会怀疑到你头上,不过我尽量。” 韩烨:“师父!” 齐煊笑了笑:“我今日就离开韩家,之后你不要联络我,不要试图找我。” “没用的。” 韩二叔韩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韩烨神色一变:“二叔!” 韩咏说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你们要不要听听我说的?” 齐煊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韩咏正色道:“就在方才,我父亲、烨儿祖父被召进宫了。” 二人的神色俱是一变。 猜到国君可能会有所动作,却也没料到动作如此之快。 韩咏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已经不是一个唐门的客卿能够扛下的事情了,刺杀皇长孙,虽是未遂,但不死韩家人,不足以平君愤?别说这件事根本就是韩家人干的,就算不是,国君也会把账算在韩家人的头上!” 他说着,看向韩烨,“你用的是哪两招?” 韩烨的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二叔……” 韩咏抓住韩烨的左手,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忽然抽出匕首,在自己的左小臂上剜下了一块与他伤口完全契合的肉! 韩烨勃然变色:“二叔!” 韩咏撕下下摆缠住伤口,隐忍道:“教我,哪两招?” 韩烨喉头胀痛,眼眶发红,哽咽地摇头:“我不教……我不教……” 韩咏不再与侄儿磨蹭,转头看向齐煊,眼神坚毅而果决:“有劳齐大侠。” 韩烨红着眼眶咆哮:“师父!不可以!” 他父亲忙于公务,他自幼被二叔带大,在他心里,二叔是比父亲更亲近的人。 他不要二叔为他顶罪,不要眼睁睁看着二叔去送死! 这比让他去死更难受! 齐煊一瞬不瞬地看着韩咏:“就算你去顶罪,也未必能救下整个韩家。” 韩咏点头:“我知道。” “好,我教你。”齐煊话音一落,反手点了韩烨的大穴,拔剑来到庭院,“看好了!” ------------ 714 下场(二更) 临近天亮时,东方天际泛起一小抹淡淡的鱼肚白,熹微的晨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渐起光束朝盛都的每一个檐角打来。 韩烨在椅子上坐了半宿。 齐煊点他的穴是为了防止他去阻止二叔韩咏送死。 尽管穴道早在半个时辰前便自动解开了,可他也明白一切都晚了。 他怔怔地呆坐在那里,晨光透过窗棂子,打在他刚毅俊美的侧脸上,有七彩的光晕在在尘土中飞扬。 嘎吱—— 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齐煊。 齐煊凝眸看了他一眼,明白穴道已解,合上房门,沉重地说道:“你二叔去了。” “尸体呢?”韩烨问。 他如同被抽空了灵魂,听到此剧痛消息,已经无法再震惊,亦无法再流出泪来。 该难过的,早在过去的两个时辰里就难过完了。 他如今满腔只剩仇恨,绵延无尽的仇恨! 齐煊来到他面前:“韩家人会处理,你就不要再挂心了。” 韩烨两眼空洞,讥笑一声:“我祖父当真绝到这一步,连亲儿子的尸体都不好好安葬吗?” 齐煊叹气:“国君很生气。” 韩烨捏紧了拳头:“那是他亲儿子!”说的是韩家祖父。 齐煊补充:“庶子。” 韩烨难过地闭上眼,撇过了脸。 庶子。 没错,他二叔是庶子,可他二叔是比嫡子更优秀的庶子,若非韩家的资源从不曾向二叔倾斜,二叔的武功与成就将远在他之上! 二叔一句怨言也没有,让去轩辕家做细作,就去轩辕家做细作,让给轩辕厉的小儿子下毒,就给轩辕厉的小儿子下毒。 二叔为自己做过什么? 没有,大胜归来,功劳全是他父亲的。 他二叔只是默默无闻地守护在家族的背后,守护在每一个人的身后。 韩烨苦笑:“你发现了吧?我二叔是武学奇才。” 齐煊点头:“一晚上,他学会了全部的唐门剑法,你当初用了半个月。” 韩烨冷冷地笑出声来:“我祖父与父亲永远都不清楚他们错失了什么。失去二叔,才是韩家最大的损失!” 关于这一点,齐煊没发表意见。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人与人之间从来就没有可比性,哪怕韩二叔真的是比韩烨资质出众的奇才,但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只能沦为垫脚石。 韩烨是嫡长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韩氏一族的信仰与力量,只要他在,韩家人的信念就会在。 齐煊拍了拍韩烨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整个韩家,你千万不要因为这次的事与你祖父生了嫌隙。废太女一脉不好对付,大敌当前,你一定要振作。” 韩烨问道:“用的什么理由?” 齐煊道:“与太女有私怨,无意中在盛都撞见皇长孙,于是起了歹心。他挨过了七七四十九道酷刑,证实自己没撒谎。” 韩烨道:“不是说挨过酷刑,就能不追究了吗?” 这是陛下当初定下的规矩,酷刑是为了逼供,没人能挨过一半,真挨过了国君敬他是条汉子,予以释放。 齐煊沉默。 韩烨明白了:“是我祖父,对吗?” 一个刺杀皇长孙的庶子会害死整个韩家,他没挨过刑罚死在半路倒也算了,至少能让国君消消气,偏他挨过来了,国君的怒火无处发泄,势必会为难韩家。 所以,他祖父就杀了自己的庶子!向国君表明韩家的忠心! 韩烨一拳打在身侧的柱子! 齐煊劝道:“韩家主也是为大局考虑。” 韩烨死死地捏紧拳头:“我不信国君的出现是偶然,我的计划没有走漏风声。” 齐煊分析道:“那就是太子那边走漏风声了,有人知道你会去刺杀萧六郎,故意引了国君过去。不过,萧六郎多少也有点运气的成分,国君出现得晚,你要不是被一只鹰耽搁了时辰,早就得手了。” 韩烨冷冷地说道:“那只鹰,我迟早会逮住并杀了它!” 齐煊在他身边坐下:“一只鹰不足为惧,当务之急是想想太子那边为何会走漏风声,太子不会希望你失败,一定不是他本人干的。要么是他手底下的人不小心,要么是成心,如果是后者你和太子就要警惕了。” 韩烨握拳道:“太子身边出现了背叛者!” 齐煊说道:“这种可能性很大,你最好让太子排查一下身边的人。” 韩烨低沉地说道:“我知道了,多谢师父,二叔走了,以后要多辛苦师父了。” 齐煊说道:“我没什么辛苦的,辛苦的是你们韩家,这次的事不会因为韩咏认罪伏诛就结束,你三叔的官职被罢免了,你堂伯刚接手的新铁矿也被迫上交出去了。听说南宫家、沐家都在打黑风骑的主意,你最好当心。” 韩烨自嘲地笑了:“可笑,昨日韩家还在争论如何瓜分南宫家的兵权,今日韩家的黑风骑就沦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齐煊看了他一眼,说道:“暂时还没糟到那一步,不过若是你再犯错,可就难说了。” …… 皇宫。 国君终于知道自己秃顶的事了,在痛骂了韩家家主以及处置了韩家二子之后。 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无人一人敢出声。 毕竟除了车夫与张德全,他们也不知道国君的头是怎么秃顶的,这不是个疯君吗?疯起来自己的头发都刮,有什么奇怪的? 是小郡主要去上学了,过来找伯伯送她,然后就发现伯伯变成和尚了。 她睁大一双无辜的杏眼,小嘴儿半天合不上:“伯伯,你要出家吗?” 国君一愣,说了句没有啊,小郡主:“那怎么你的头发——” 国君抬手一模,整个人裂开了! 国君的头发倒也不能是真秃成了和尚,还是有几根的。 三根,不能更多了。 国君简直暴跳如雷! 想到今晚一波又一波的遭遇,说上官燕不是故意引他出去的他都不信了。 韩家人该死,上官燕这个坑爹的孽障也决不能姑息! 国君让人抱走小郡主,拔出了架子上的宝剑,金刚怒目道:“上官燕人呢?朕要杀了她!” 张德全讪讪道:“上官燕出宫后……就一直没回呀……” 能回吗? 事情败露了,您正在气头上,她能不出去避避吗? 其实小时候太女就挺能闹腾,只不过那会儿轩辕家的儿郎全都健在,太女不逮住国君一人祸祸,由所有人分担了太女的火力,就显得她似乎不是那么调皮。 当然了,这次的确不是调皮不调皮的问题了,太女是真踩到狮子尾巴了。 国君这怒火一时半会儿消不掉,就看太女在外头能不能躲得掉了。 国君浑身发抖地怒喝道:“给朕找!掘地三尺也把她给朕找出来!” …… 顾娇有几日没去上学了。 今早,顾娇给顾琰拆了线,她缝合得极好,拆掉后只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缝。 为了防止出现疤痕增生,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一款最昂贵的疤痕膏。 说来也怪,从前都没这种疤痕膏的。 “再过五天就可以擦了。”顾娇将疤痕膏递给顾琰,“这几天若是有不舒服及时告诉我,不要抓挠伤口。” “知道啦。”顾琰应下,“你快去上学吧,要迟到了。” “好。”顾娇叫上顾小顺,二人一道去了天穹书院。 顾琰开心地去后院给黑风王刷毛毛。 顾娇与顾小顺分别去了明心堂与明月堂。 明心堂的人都知道顾娇请假是去陪顾琰去国师殿做手术了,他们不知是顾娇主刀,还当是国师为顾琰治疗的,对此,他们都感觉顾琰很幸运。 沐轻尘没来。 顾娇一个人坐在后排。 众人纷纷围过来。 “手术怎么样?成不成功?”前排周桐问。 “是啊,六郎,顾琰手术怎么样了?”钟鼎也焦急地问。 顾琰虽没来上过课,不过他去过击鞠场,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见过他的。 加上他是萧六郎的朋友,是以大家都很关心他的状况。 “很成功。”顾娇点头。 众人相视一笑,发自内心地替顾琰感到高兴。 周桐问道:“那,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来上课了吧?” “嗯。”顾娇点头,“快的话下旬,慢的话下个月。” “哎,六郎。”钟鼎忽然压低了音量,往门外望了望,小声说道,“咱们放学后……去嗯嗯一下吧!” “嗯嗯是什么?”顾娇没听明白。 学生们俨然早已商议过,一个个同意得不得了,钟鼎只是作为一个发言人。 众人都挺矜持,周桐的耳朵都红了。 顾娇想了想:“去青楼?” 众人呛到! 钟鼎慌忙摆手:“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青楼……咱们是读书人……怎可轻易去烟花之地?那都得考取功名之后嘛。” 哦,所以不是不去,是没到时机去。 “我都说了不要去了!”周桐打了退堂堂。 人进我退,人退我进,人之常情。 钟鼎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气正色道:“都说好了,怎可不去?再者,也不是烟花之地,咱们又不去寻花问柳,只是单纯地听听戏,有何不可?” 众人摸鼻子的摸鼻子,抓耳朵的抓耳朵,心虚又兴奋地看向顾娇。 这要真是纯听戏,顾娇把沐川的脑袋拧下来。 “就、就天香阁你知道吧?最近出了一台戏文,很是精彩,我们就想约你去听戏。” 哦,天香阁。 周桐忙道:“你们别带坏六郎。” 顾娇道:“好,一起,你们请客。” 二人异口同声,周桐惊呆了。 钟鼎嘿嘿笑道:“没问题没问题!我们请你!那就这么说定了,放学后谁都别走,一起去听戏!” 天香阁的生意越来越好,名气越来越大,每日不仅晚上有课,白日也座无虚席。 徐凤仙笑得看不见眼睛,坐在二楼的厢房中嗑瓜子儿,听着楼下喧闹不已的声音,心道我徐凤仙也有今天! 就在徐凤仙乐得合不拢嘴儿时,一道踉踉跄跄的女子身影来到了天香阁门口。 她倒也不是特地来天香阁,只是路过而已。 可她走在烈日的炙烤下,体力一点点耗尽,最终她两眼一黑,朝前栽倒下去。 “啊——” 门口正在揽客的姑娘们花容失色。 “夫人!夫人!不好了!有个民妇晕倒在门口了!” 听到丫鬟的叫声,徐凤仙放下手中的瓜子儿,提着华美的裙衫下了楼。 她来到门口,姑娘们与丫鬟们已将女子围得水泄不通。 “都让开!让开!” 徐凤仙拨开人群,来到女子身边蹲下。 姑娘们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她是不是死了啊?” “哎呀,她身上的衣裳这么破,是被打死的吗?” “怎么办啊?死在我们大门口,会不会影响我们生意啊?” 徐凤仙厉喝:“都给我闭嘴!安静!” 众人唰的静了。 就在此刻,一道均匀的小呼噜声响起:“呼~呼~呼~” 女子趴在地上,睡得老香了。 徐凤仙:“……” 所有人:“……” ------------ 715 婆媳相见 女子是面朝下趴在地上的,也亏得天香阁的门口搭了棚子,地上又铺了毯子,不烫也不硬,否则非得摔坏烤糊不可。 徐凤仙走上前,蹲下身拨开她脸颊上的发丝。 当看清女子的半张侧颜后,徐凤仙倒抽一口凉气。 额滴个乖乖,这是哪儿的落难神仙? 她开青楼多年,再加上几年的戏楼经验,当真没见过如此人间绝色。 衣着寒酸了些…… 又是妇人打扮。 不是处子的话,价钱上会吃亏点儿。 但架不住她生得好看,有的客人就好成熟又有风韵的女人。 “带进去!”徐凤仙对丫鬟说。 “是。” 贴身丫鬟银杏叫了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将女子抬进了大堂。 二楼如今满了,只得先放在后院的厢房。 顾承风刚从外面回来,马车停在后院旁的马棚,他从后门走进来,一眼看到天香阁的丫鬟仆妇抬着一名民妇打扮的女子。 他皱眉:“站住。” 他如今是天香阁的红人,加上又有个厉害的“兄弟”撑腰,连徐凤仙都不敢与他硬钢。 银杏一行人讪笑着停下了。 银杏笑着打了招呼:“常公子。” 萧珩借了龙一的名字,顾承风借了常璟的名字,都不是东西。 顾承风看了眼被仆妇们抬着的女子,他就说徐凤仙怎么这么好心,随随便便收留一个农妇,原来是个美人。 银杏干笑着解释道:“这位夫人晕倒在咱们天香阁的门口,徐夫人一片好心,让咱们先将她抬进来,等她醒了再说。” 顾承风冷哼道:“哼,徐凤仙怕是要逼良为娼吧?” 银杏无力反驳。 毕竟她家夫人就是这个尿性啊。 “这个人,我要了。” 让徐凤仙把人放了,徐凤仙铁定不干,可他把人要到自己的戏班子来,徐凤仙应该没太大意见。 本来嘛,如今的天香阁就是靠他的戏撑着。 “这……”银杏纠结了一会儿,说道,“好吧,我先去和夫人说一声。但也说不定,这人不会唱戏呢。” 顾承风不容拒绝地说道:“会不会唱我说了算,在我试她唱戏之前,不许动她。”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届时让徐夫人也过来一同听她唱戏,她若是唱不出来,再把她弄去接客也不迟。 银杏吩咐仆妇一行人将女子抬进了厢房。 顾承风今晚有一出戏,他这会儿就得去准备了。 他一走,银杏便立刻吩咐屋子里的四名仆妇:“你们几个,把她看好了,她醒了记得来禀报我,不许让她逃了!” 逃了夫人会揭了她们几个的皮的! 其中一个仆妇拍着胸脯道:“银杏姑娘,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把她看住!决不让她踏出屋子半步!” …… 酉时,天穹书院放了学。 钟鼎与周桐一行八人,与顾娇、顾小顺在院门口会合。 他们连马车都备好了,一共三辆。 其余六人,三人一辆,钟鼎、周桐与顾娇、顾小顺一辆。 就在周桐站在马车旁,示意顾娇与顾小顺先上马车时,袁啸与赵巍拎着书袋出来了。 袁啸是明枫堂的,赵巍与顾小顺同班,都是明月堂的。 他俩见到顾娇等人一副要出行的样子,不约而同地朝顾娇走了过去。 袁啸问道:“六郎,你们要去哪儿啊?” 顾娇坦荡地说道:“去天香阁。” 袁啸一怔:“天、天香阁?你怎么会去哪种地方啊?” 不对,这小子去哪种地方又什么可奇怪的? 他来盛都第一天就去逛青楼了好么? 袁啸幽怨地说道:“上回不是说好的,你、你再去快活就得带上我们吗?” 顾娇:我这也不是去快活呀。 钟鼎清了清嗓子:“咳,那是戏楼,不是青楼!” 袁啸哼道:“一个意思。” 盛都也有纯听戏的戏楼,但绝不是天香阁。 天香阁的前身就是青楼,只是换个招牌、揽个戏班子继续做生意而已。 “你、你去不去啊?”袁啸拽了拽赵巍的袖子,试图给自己拉个盟友。 赵巍道貌岸然地说道:“这不大好吧,咱们都是读书人,不该流连烟花之地。”他说着,话锋一转,“但六郎还小,又人生地不熟的,他一定要去,咱们也该尽尽地主之谊。” 顾娇:“……” 姓赵的,你好像也不是盛都人吧?你是燕国齐都的。 赵巍对袁啸嗫嚅道:“你、你是盛都人,你招待。” 袁啸挺起胸脯:“招待就招待!” 因为他俩的加入,周桐与钟鼎争不过,只得分别去了另外两辆马车上。 坐上马车后,赵巍古怪地看了顾小顺一眼,问道:“你也去啊?” 顾小顺点头道:“是啊,六郎说带我去见识一下。” 袁啸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肩膀:“六郎的同乡就是我的同乡,一切包在我身上,包君满意!” 顾小顺一脸茫然,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马车行驶了一段,赵巍忽然低声开口:“哎,你们听说了没有?韩家出事了。” 袁啸问道:“韩家?韩彻的那个韩家吗?” 韩家的代表人物不少,韩贵妃,韩老太爷,韩将军,韩侍郎等等等等,但他们只与韩彻在击鞠赛中打过照面,因此难免提到了他。 赵巍点头:“对,就是韩彻家。我下午帮夫子把考卷抱回值房,路过院长的值房时,听到他与武夫子和另外几名夫子说起了韩家的事。” “到底什么事啊?”袁啸是个急性子,最受不了赵巍慢吞吞的这一套。 赵巍小心翼翼地说道:“韩家二爷死了。” 袁啸是盛都人,对韩家的关系略有耳闻,他在脑海里梳理了一下:“韩彻的……二叔?” 赵巍道:“好像是。” 袁啸抓心挠肝道:“他怎么了,你赶紧说,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急死我了都!” 赵巍还是温吞吞的:“是昨日夜里的事。我听到岑院长说,皇长孙回盛都了,韩家二爷夜半三更刺杀皇长孙,结果被国君撞见,国君龙颜大怒,就把他给处死了。” 其实不是国君处死的,是韩老太爷大义灭亲、清理门户。 只不过,消息在传播的过程中难免会有所失实。 顾娇认真地听着。 那位传闻中的皇长孙回盛都了? 然后韩家人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去刺杀他? 疯了吗? 她总觉得事情充满了疑点,可能真相并不像是赵巍所了解的那样。 袁啸的好奇心全被勾了起来:“刺杀皇长孙可是重罪,国君没降罪韩家吗?” 赵巍道:“降罪了,韩家失去了一座矿山,韩侍郎的官位也被罢免了。” 矿山可是韩家的根基,失去一矿,宛若断去一臂。 他们并不了解韩咏的能耐,更不知韩咏撑过了四十九道酷刑,韩咏才是韩家真正的左膀右臂。 “你们见过皇长孙吗?他长什么样?”顾娇突然开口。 赵巍摇头:“我是齐都人,问袁啸吧。” 袁啸道:“我也没见过皇长孙,他很小就离开盛都,与废太女一道去关山守皇陵了。他每两年才回来一次,但也只是去国师殿,外人根本没机会与他打照面。” “他叫什么名字?”顾娇问道。 “上官庆。”袁啸说道。 “庆。” 顾娇陷入了沉思。 …… 谈话间,马车抵达了天香阁。 周桐与钟鼎一行人的马车在前面,他们先停了下来。 周桐忙跳下马车,过来找顾娇。 “六郎!” 他为顾娇打开帘子。 袁啸拿开他的手,不满地哼道“用得着你打帘子?” 周桐冷声道:“我是六郎同窗!我坐他前排!” 袁啸呵呵道:“我和六郎一起打过比赛!赛场如战场,我们就是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周桐辩论失败,瞬间黑下脸来。 顾娇下马车后却谁也没理,她让顾小顺先跟着他们过去,她去了一趟二楼找顾承风。 顾承风却并不在房中,他去一楼的后台准备即将登场的大戏了。 顾娇摸了摸下巴,犹豫着是直接去找顾承风还是—— 不找了。 顾娇走了。 不过她也并没有立刻回到大堂,她去了一趟后院的小柴房。 小柴房在后院的角落里,是最僻静的屋子,旁边是一间临时落脚的厢房,一般被徐凤仙用来关押各种来历不明的戏子或女子。 徐凤仙此人做事虽不择手段了些,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几分能耐。 徐凤仙有个小金罐子,全是盘剥戏子与姑娘们们得来的,顾娇上次看见她埋在了柴房外的榕树下。 顾娇眼馋徐凤仙的金子许久了。 这会儿客人太多,徐凤仙顾不上后院,顾娇就想把她的金子挖出来。 徐凤仙是个做事谨慎的人,挖过之后的土表颜色会与没挖过的地方不一样,所以徐凤仙在这里栽种了一个小小花圃,隔三差五翻一下地。 弄得根本看不出来到底哪里才被新挖过。 顾娇不管了,从头挖到尾,她就不信挖不着。 顾娇抽出匕首,开始嗖嗖嗖地挖土,将自己化身成为一个小小挖掘机。 挖了一个坑,没有。 又挖了一个坑,也没有。 顾娇不信邪,快要麻掉的脚往边上挪了挪,继续挖。 挖着挖着,她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 她古怪地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个民妇打扮却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 女子蹲在地上,左手抱着半边冰镇过的西瓜,右手抓着一个铜勺,一口一口地吃着。 她一边鼓着腮帮子吸溜,一边观摩顾娇挖土。 顾娇:“……” …… 沧澜女子书院。 萧珩从玲珑阁出来,去了一趟凌波书院。 他是去接小净空放学的,同时也要将小净空送去程夫子那里补习。 今日补习的小孩子除了小净空外,还有他的新同桌小郡主。 萧珩在纸上写道:“麻烦程夫子了,我可能要晚些再来接他。” 程夫子笑了笑:“无妨,我会带他吃晚饭的。” 告别程夫子后,萧珩坐上了出行的马车。 车夫四下看了看,小声问道:“公子,咱们去哪儿?” “出城。”萧珩说。 车夫一愣,低声问道:“公子,最近没人盯着咱们了吗?” 萧珩一直被韩家人盯得紧,所以哪儿也不敢去,唯恐让韩家人从他身上查到了与顾娇的联系。 可韩家今日出了大事。 韩世子派来盯梢的人全被撤走了。 而韩家出事的理由是韩二叔行刺皇长孙。 皇长孙…… “长孙殿下——” 这是昨夜张德全对着夜色大叫出声的话。 张德全在叫谁? 皇长孙当时就在附近吗? 他也遭遇了刺杀吗? 还是说—— 萧珩不敢再往下想。 他急需要查清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需要一个答案。 车夫小声问:“公子,咱们去哪儿?” 萧珩正色道:“天香阁。” ------------ 716 母子相见 大堂内的一扇小隔间内,天穹书院的学生们围坐一桌。 戏台上的表演快开始了,丫鬟们正在布置场地,听说今日来唱戏的主角儿是一个叫常璟的戏子,来自大燕丰城,自幼学戏,师从大燕第一戏曲大师沈珑,原先是为皇族唱戏的,是天香阁的老板娘徐夫人于他有恩,他才来天香阁为徐夫人撑两年场子。 等两年期满,这位常公子就要离开盛都了。 因此,所有客人都万分珍惜这短暂而来之不易的表演。 听完钟鼎的描述,顾小顺有点儿迷。 不就是顾承风么?几时整了这么多噱头? 还有,你随便就拿了常璟的名字在外头唱戏,常璟知道吗? 也不怕常璟把你揍成沙包。 “天香阁的姑娘真美。”袁啸望着大堂中穿梭而过的姑娘们,心驰神遥地说道。 赵巍不知从哪儿摸了一把折扇,一边扇,一边风度翩翩地说道:“担得起貌若天仙二字。” 顾小顺:貌若天仙是二字? 你俩是魔怔了吧? “一般般吧。”顾小顺说。 二人齐齐朝顾小顺瞪来:“尔岂敢侮辱天香阁的仙子姑娘!” 顾小顺冤枉:“我没啊,我就是觉得她们……” 一般般呐。 哪儿有他姐长得好看? 他姐暂且不提,就他姐夫,信阳公主,哪个不比这些姑娘们好看? 袁啸哼道:“你这小子就是没开窍!” 赵巍深以为然! 他们是不信这世上有比天香阁的姑娘们更美的女人,若非说有,那也是活在传闻中,让人吹嘘出来的而已。 譬如那位沧澜女子书院的第一美人,成天戴着一张面纱,谁知道她究竟长啥样? 眼睛美就整个人都美吗? 谁能保证面纱下不是满脸麻子大龅牙? 二人心里闪过几乎同样的想法,可就在此刻,一道谪仙般的身影自大堂后方的人群中一晃而过。 赵巍先看见的。 他整个身子立马绷直了! 他赶忙去拉身边的袁啸。 袁啸正在看一位冲自己招手微笑的姑娘,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别!干嘛!”袁啸看也不看地拍开他的手。 “美人!美人!”赵巍激动地说。 若是袁啸这会儿没被天香阁的姑娘迷乱心智,一定能反应过来,以赵巍这温吞吞的性子,能急吼吼成这样,那必定是遇上九宫仙人了。 赵巍叫不动袁啸,等他再回头望去时,那道谪仙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你方才叫我干啥?”姑娘走了,袁啸也回过神了,他问赵巍。 赵巍翻了个白眼:“没啥!” 活该你没眼福,傻子! …… 后院。 “她没把金子藏这儿。” 女子挖了一勺冰凉可口的西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看见她换地方儿了。” 顾娇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那间特殊厢房,厢房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粗使仆妇,看样子都是让她打晕了。 就不知她这西瓜是打哪儿顺来的。 看着特别解暑好吃的样子。 女子又道:“我告诉你金子藏在哪里,你挖出来分我一半。” 顾娇说道:“我自己挖也挖能到。” 女子道:“她每半个时辰过来看一下自己的金子,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顾娇看着被自己挖得千疮百孔的小花圃,认真思索了不被徐凤仙看出来的可能性。 结果显示为零。 “好,成交。”顾娇说。 女子吃着西瓜,给顾娇指了个地儿:“诺,就那里。” 顾娇顺着她指的方向开挖,果然没挖多久匕首便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顾娇大喜过望,又接连挖了几下,总算将徐凤仙的藏金罐子挖出来了。 女子把勺子放进西瓜里,腾出一只手来:“我的那一份。” 顾娇从罐子里掏出一个金元宝,掰了一瓣递给她:“给,你的一瓣。” 女子:“……” …… 却说萧珩抵达天香阁后,并未直奔顾承风二楼的厢房。 他用小九与顾承风保持着联络,知道他哪日会登台唱戏,今日正是他登台的日子。 他打算直接从大堂后侧绕去后台。 走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心里想这事儿,连面具都忘了戴。 他赶忙将面具从宽袖里拿出来戴上。 刚一戴上,便瞧见了从另一侧走廊上过来的明郡王。 明郡王也是过来听戏的。 这是萧珩的第一反应。 很快,他又觉得不大对劲。 韩家刚出了事,他就来听戏,他不像这么没脑子的事。 所以……他是有的目的。 打听消息还是其他? 明郡王去后台,如此一来,萧珩便去不了了。 虽说他今日是男装,可明郡王若在,他也不方便与顾承风说话。 至于说去监视明郡王,也没必要。 顾承风在后台,他会监视到。 萧珩决定还是去顾承风的厢房等他。 他上楼后,在厢房里坐了一会儿,屋子里闷热得很,他不能开临街的窗子,以免有人从对面的商铺中看进来。 他只得去开后窗。 顾承风这儿的后窗正对着后院的小花圃。 萧珩刚一推开,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小身影。 萧珩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走下楼去。 徐凤仙埋了不止一罐,顾娇继续开挖。 反正都是不义之财,顾娇挖得毫无心理压力。 她换了挖掘工具小铲子,挖得越发顺手了,没注意到萧珩过来了。 这从另一方面其实反应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心里对萧珩是极度信任的,若此时靠近的是任何一道能让顾娇感受到危险的气息,顾娇的身体会遵循杀手的本能,做出比脑子更迅猛的击杀反应。 萧珩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她了。 上一回见她还是在对战少林武僧的击鞠赛那天,少林武僧伤了不少顾娇的同伴,顾娇查出幕后主使为韩世子。 于是二人里应外合将韩世子套了麻袋。 之后,他送顾娇去了南内城门。 自那一别,便是现在。 这段日子发生了许多事。 她先去了关山,追杀太子府的锦衣卫,整整七日才归,其间生死未卜。 回盛都后她又去了皇宫,诱杀南宫厉。 再之后是顾琰的手术。 一桩桩,一件件,顾承风在字条上说得云淡风轻,但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安心? 眼下见她没心没肺地挖金子,他好气又好笑。 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吗?知道自己得罪了哪些人吗?又知道自己把盛都的格局搅乱成什么样了吗? 南宫与韩家快乱成一锅粥了,她居然还有空在这儿挖金子。 顾娇挖得认真极了。 直到一道高大的暗影笼罩过来。 顾娇眉头一皱:“你挡我光了。” “呵,是吗?” 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自顾娇头顶响起。 顾娇手一抖,手里的铲铲掉在了地上。 萧珩危险地看着她,他今日非得找她好生算算账,让她长点记性,不然她日后还这么无法无天的,太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了! 顾娇蹲在地上,两只手抓着自己的鞋,不回头,不抬头,不乱动。 我不动,你就看不见我。 萧珩:“……” “起来。”萧珩说。 我不。 我要在这里长蘑菇。 顾娇不起来。 萧珩直接弯下腰身,把人抱了起来,顾娇仍维持着长蘑菇的姿势,萧珩怀中宛若抱了一个超大号的蘑菇。 他把她的一双修长美腿放下,让她站在地上,随后他把人壁咚到了大树上。 相公会壁咚了耶,顾娇睁大了眼。 她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带着轻微的幽香与他微热的呼吸,十分令人着迷。 男人在耍帅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的。 萧珩一手撑在顾娇柔软的腰侧,另一手捏起她精致的下巴,危险地说道:“刺杀太子府的锦衣卫,嗯?诱杀南宫厉,嗯?” 这两声嗯,听得顾娇耳朵都酥了。 萧珩朝她靠近了一分,嘴唇几乎贴上她的唇:“怎么不说话?” 顾娇咽了咽口水,眨眨眼,伸出纤细的食指,戳戳他胸口,指向一旁。 萧珩扭头一看,就见小花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抱着半边西瓜的女子。 女子站在一株牡丹花旁,将国色天香的牡丹衬得黯然失色。 她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俩。 仿佛在说—— 你俩咋还不亲?我等着呢。 ------------ 717 团聚(一更) 萧珩万万没料到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人,想到自己从头到尾的各种耍帅壁咚高冷霸道可能都眼前被这个吃西瓜的女人围观了去。 他的俊脸唰的一下红了! 犹如一只被扎破的纸老虎,嗖嗖嗖地瘪了下去,再也装逼不起来。 一般这种情况,抓包的人与被抓包的人同样尴尬,可偏偏,女子不尴尬。 顾娇……也没那么尴尬。 她一贯秉承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 于是乎最后,萧珩独自一人承受了所有。 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就连修长的脖颈也泛上一层薄薄的胭脂色。 萧珩经历了一次大型社死现场,恨不能当场失忆! 不过,比起自己的尴尬,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去担心。 他方才与顾娇说的话——又刺杀太子府的锦衣卫,又是诱杀南宫厉,也不知有没有被此人听到? 这些可不是什么小秘密,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我觉得我们现场处境不妙。”萧珩对顾娇小声说。 “的确!”顾娇神色一肃,“徐凤仙要过来了!” 萧珩:“……” 你确定重点是这个吗? 一共三罐金子,顾娇左手一罐,右手一罐,头上还顶着一罐。 就在她要带着赃物离开犯罪现场时,袁啸出来找她了。 他人未到,声先至。 “六郎!六郎你在哪儿啊?” 顾娇发誓她走得特别稳,然而就在被喊到此名字的一霎,她脚底一滑,面朝下摔了个大马趴。 三罐金子咕溜溜地滚了出去,不偏不倚滚到了徐凤仙的脚底。 徐凤仙黑着一张脸看向顾娇,咬牙切齿道:“萧、公、子!” 顾娇:六郎的名字有毒—— 顾娇的偷金计划以失败告终。 没有金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顾娇毫无灵魂地上了楼。 徐凤仙气得恨不能咬顾娇一口,只可惜她打不过。 顾娇虽是打得过徐凤仙,但也不能明抢,毕竟,二人如今好歹也算半个合作伙伴了。 萧珩也打算上楼了。 萧珩是来过天香阁的,依旧是龙一的身份,与顾承风是朋友,徐凤仙待他也算有几分客气。 他要去哪儿,徐凤仙不拦着。 可那个抱着西瓜的女子竟然也默默地跟在了萧珩的身后。 “你给老娘站住!”徐凤仙厉喝。 那俩小祖宗她得罪不起,一个路边捡来的妇人她还拿捏不住了? 她捋起袖子,怒气冲冲地说道:“醒了是吧?醒了就给老娘干活!” 女子抱着西瓜往萧珩身边躲了躲。 萧珩眉心微蹙地看了她一眼,想起方才的话不知有没有被她听去,还是决定先把她带走,弄明白了再放她离开。 “她跟我走。”萧珩对徐凤仙说。 女子咬住勺子,吃瓜的动作一顿,看向萧珩的眼底一瞬间闪过星辰。 徐凤仙一手叉腰,一手捏着帕子指向萧珩以及早已上楼的顾娇:“你们一个两个不要太过分了啊!偷金子就算了,怎么?还要抢人!” 萧珩淡道:“她不是你们天香阁的人。” 没有天香阁的人会穿成这样。 徐凤仙噎了噎:“那、那是……” 萧珩不疾不徐地说道:“今日天香阁可来了不少贵客,听闻太子府的人也来了,太子最会主持公道,让他知道你逼良为娼,你的天香阁还开得下去吗?” 他话音一落,女子便配合地扬起下巴:“哼!” 徐凤仙:“……” 女子被萧珩带去了楼上。 徐凤仙恼火。 金子是保住了,到手的美人儿飞了。 这美人的姿色,晕厥时已是人间绝色,醒来更胜九宫仙娥。 “可惜了,可惜了!” …… 顾娇见萧珩将女子带过来也不奇怪,毕竟适才的机密被她听去,总得先确认她不会将消息泄露才能放她离开。 女子进屋后并没表现出任何心虚与局促,大堂内的戏开场了。 顾承风厢房的位置特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露台,坐在露台上能俯瞰整个戏台,角度甚至还不错。 女子抱着西瓜走到露台上的凳子上坐下。 顾娇发现她手里的西瓜已经不是方才那半个了,是一个全新的半个,红嚷嚷的,好像还能看见冰碴子,特别清甜可口的样子。 顾娇看向萧珩,她什么时候又拿了半个西瓜? 萧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 没发现她离开呀。 不过—— 适才倒是有两个丫鬟各自端着两个用布罩着的大托盘与他们擦肩而过。 该不会就是那时她给顺来的吧? 而且她不仅顺了,还把自己吃完的半个西瓜瓢放进绸布下了。 真不知哪个倒霉蛋一会儿会吃到那半个空瓜瓢。 ——倒霉蛋是明郡王。 …… 她坐在露台上,吭哧吭哧地挖西瓜。 她是背对着萧珩与顾娇的,二人看不清她神色。 但她什么也不干,专注吃瓜的样子莫名令人放心,总感觉她不会将方才的听到的话说出去。 “也许她根本没听到。”萧珩坐在八仙桌旁,对顾娇说。 顾娇坐在萧珩旁侧,她单手托腮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常人听到这么大的秘密,确实不会如此镇定,至少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被灭口。 又不是谁都知道南宫厉是个大混球,盛都人都觉得南宫厉是好人,那么杀了好人的他们自然而然就成了恶人。 恶人要杀人灭口都属于常规操作了。 她居然敢跟来,就说明她心里是不害怕的。 她没认为他们是恶人。 顾娇道:“或许吧。” 她听没听到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顾娇也感觉她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这是一股直觉。 戏台上,二胡响,唱腔起,整座天香阁说话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顾娇与萧珩距离露台还有些距离,加上戏腔的声音,她是听不见他们谈话的。 萧珩摘下面具,问起了顾娇失踪数日的情况,顾承风说她一切安好,他不信。 她是冒着暴风雪也要翻越千山万岭回家的人,她不出事,不可能在外滞留七日。 “已经没事了。”顾娇说。 “伤哪儿了?让我看看。”萧珩说。 顾娇给他看了看手臂上早已愈合的划伤。 萧珩明白她身上受的伤绝非这么一点,他将她的手合握在手中,哑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去追杀太子府的人?” “我心里有个问题,想要向太女求证。”所以不能让太女被他们杀死,她说道,“可我还是没有见到太女。” 萧珩不用问也能猜到那个问题与自己有关。 他心里很不爽滋味:“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你心里是不是也有那个疑惑?” 二人都没说破具体是哪个疑惑。 萧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我今日过来,也是想要去寻找那个答案。” 二人说着话,没注意到女子挖西瓜的动作停下来了。 忽然间,楼下冲进来一队侍卫,叫停了戏台上的表演。 萧珩来到露台上,往下一瞧,蹙眉道:“是京兆府的人。” 他言罢,转过身去拿桌上的面具。 女子伸出手来,仿佛不经意地想要去抓住他的衣袖。 却最终没有用力,宽大清凉的衣料自她指尖滑了过去。 萧珩将面具戴回了脸上:“奇怪,京兆府的人怎么来了?” 顾娇望了望,说道:“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在找人,京城又有什么重要的人失踪了吗?” 能劳动京兆府亲自出来寻的,不是一般重要的人。 顾娇说道:“我下去瞧瞧,你在这里等我。” 她的身份比较光明正大,萧珩的“龙一”是黑户,最好不要正面对上官府。 顾娇下了楼。 萧珩再次来到露台上,放下了头上的卷帘,透过卷帘的缝隙打量大堂内的动静。 他身侧,女子依旧坐在凳子上,气场却变得有些不一样。 似乎……不大高兴。 萧珩看了她一眼,将视线移开,继续看向顾娇以及那些官差。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她:“何事?” 女子将挖好的西瓜捧给他。 他这才注意到女子坐在露台上挖了半晌,却半口也没吃。 她用的是一柄新的小金勺,应当也是方才顺来的。 她挖出来的小西瓜球,一个个圆溜溜,很是规则漂亮。 “给我的?”他问。 女子点点头,看向他的眼神无辜而厚重,偏又带着一丝无措,像个害怕被拒绝的孩子。 萧珩的心底涌上一层难以言说的感觉。 就好像心脏被什么给生生扯了一下。 ------------ 718 坑人的太女(二更) 京兆府的到来打断了原本正唱到高潮的大戏,客人们一个个怨声载道,奈何京兆府持公文上门,理由光明正大,便是明郡王这样的身份也不敢公然跳出去让他们离开。 明郡王坐在一楼的某间厢房中,一脸不悦:“怎么回事啊?京兆府的人怎么来了?难道他们察觉到本郡王的动静了?” 心腹侍卫道:“应该不会,咱们一直很小心,况且咱们也没犯什么事,还不轮到京兆府来插手。” “没错,本郡王不过是在此等一个人而已……” 只是时机不大对。 韩家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便出来戏楼办事,说办事谁信?只怕都以为他是来寻花问柳的。 明郡王苦恼不已:“父王说的那个人真的会出现吗?可是为什么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消息?” 心腹侍卫道:“不如……小的先护送郡王离开,等京兆府的人走了再过来。” 明郡王皱眉道:“万一那个人来了呢?” 心腹侍卫道:“来了也不怕,京兆府在天香阁查人,他进不来。小的会去对面盯着,若真看见疑似之人,便去与他交接。” 明郡王有些心动,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这件事父王一再叮嘱,让我务必亲自把人接回太子府,罢了。我不走远,他若来了,你去通知我。” “是!” 心腹侍卫打开房门,警惕着外头的动静,这会儿京兆府的人正在查验每一位客人,应该是在确定他们有没有易容装扮的痕迹。 男女都查了。 奇怪。 明郡王反侦察经验少,不知道要给自己武装一下面具与斗笠,也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后门离开。 可他刚走到后院儿,后门便也冲进来一队官兵。 明郡王脸色一变,忙闪回了大堂内的一间茶水室! “搞什么?怎么连都尉府的人也过来了?” 明郡王暗暗拽紧了拳头。 都尉府是直接听命于国君的军机衙署,拥有大燕国的统兵权,其官职调任无须经由内阁,而是国君直接任命。 前朝是没有都尉府的,这是大燕现任国君为了增强在朝堂上的绝对地位而设立的衙署。 总都尉是王贤妃的亲弟弟王仁,今日过来的是王仁的嫡子王绪,他在都尉府任关都尉一职,主要掌管人员出入盛都之事。 王绪骑在马上,指挥身边的两拨官兵道:“你们几个,把门守住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你们几个,随我进去找!” 又是找? 到底是在找谁? 京兆府过来时,明郡王还有点儿不大确定究竟是谁的意思,可都尉府都出动了,必定是他的祖父在寻人。 明郡王还想起一件事来,这个王绪几年前他曾奉旨监守皇陵,据说还在皇陵教过皇长孙武功,只不过皇长孙是个废人,根本教不会就是了。 “郡王,这里有个地窖!”心腹侍卫发现茶水室的秘密地窖。 明郡王眸子一亮,赶忙与心腹侍卫躲去了地窖之中。 …… 顾娇下楼后去了天穹书院的隔间。 袁啸忙道:“六郎!你去哪儿了!去了这么久!我找了你一圈儿都没找到!” 顾娇面不改色道:“哦,去了趟茅厕。” 赵巍问道:“那你是掉茅厕了吗?” 戏都唱了一半儿了! “六郎。”顾小顺拉开椅子,示意顾娇坐。 他知道顾娇是去找顾承风了,就是不知为啥顾承风在台上唱戏呢,他姐还去了那么久。 顾娇挨着顾小顺坐下,自怀中取出一个骚里骚气的孔雀面具戴上。 众人险些被她这波操作闪瞎眼睛。 “你干嘛?”袁啸宛若看智障似的看着她。 顾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担心他们被我们的美貌闪瞎。” 袁啸:“……” 所有人:“……” 顾小顺凑到顾娇耳边,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他们在找谁啊,姐?不会是来找顾承风的吧?” 顾娇看了看前面进来的一拨官差,又看看打后门涌入的另一波官差,她对燕国的官服不大了解,不知第二波官差是来自都尉府。 但从气场与做派上看,地位是不输给京兆府的。 “应该不是。”她小声说。 顾承风只是一个韩家矿场的逃奴,要抓也是矿场的私兵来抓,不至于劳动两拨这么大的势力。 很快,京兆府的官差搜到了天穹书院的隔间了。 顾小顺是第一个接受检查的,这一波人里居然有个女官差。 看样子不像真正的官差,倒像是寻常女子穿上了官差的衣裳而已。 女官差捏了捏顾小顺的脸,似乎在检查他有没有戴人皮面具,随后她又按了按顾小顺的胸,直把顾小顺弄傻了:“你干啥!” 女官差冲其余京兆府的人摇摇头。 顾娇明白了。 他们要找的是个女人。 顾娇戴面具是为了做个萧珩看而已,让萧珩知道这群人搜查的强度,只是她也万万没料到他们会检查到凶部。 看来有暴露风险的不是萧珩,是自己啊。 京兆府的人搜大堂,都尉府的人上了二楼。 王绪是见过皇长孙的。 其实萧珩与顾娇都有暴露的风险。 天穹书院的人一个一个接受检查,大家不约而同地将顾娇放在最后,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们并不知顾娇是女子,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应该排在前面。 排在倒数第二的是周桐。 “他们的检查有点粗鲁,不过没什么恶意的,你不用担心,别生气。”周桐回头对顾娇说。 这是怕顾娇又为同伴出头,把官差们给揍了。 顾娇寻思着,究竟是被发现了抓走的好,还是揍了官差跑路的好。 另一边,王绪来到了顾承风隔壁的厢房。 他检查完房中的客人,客气地说了声打搅了,转身出了屋子。 “大人,这是最后一间了。”随行的侍卫说。 房门虚掩着。 武艺高强之人是能听息辨人的。 里头有人,还是两位。 王绪抬手,缓缓推开了房门。 而与此同时,天穹书院其余人也全都接受了检查,只剩下顾娇。 女官差摘了顾娇的面具,捏了捏顾娇的脸皮。 老实说,没有人皮面具的痕迹就够明显了,可以防万一,他们还要检查一下身体。 把官府逼成这样,得是个多狡猾的女人? 顾娇捏紧了手中的银针。 暴露,还是不暴露? 嘎吱—— 顾承风的房门被推开了。 王绪抬脚进屋。 忽然一只脚朝他踢中,正中他胸口,将他整个人踢飞出去。 他飞出了二楼的护栏,重重地跌下一楼大堂。 亏得他武功不错,半空翻转,落地时稳住了身形。 但也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众人齐齐抬起头,就连那个要去检查顾娇的女官差都顿住了动作。 女子来到护栏前,居高临下地望了众人一眼,随后她拔腿就跑! 女官差忙道:“太……快追!就是她!” 众人去抓她了。 顾娇:好险,差一点就暴露了。 女子一口气跑下楼,前后门都堵住了,她注定是插翅也难飞了。 明郡王静静地坐在地窖的地板上,等待搜查过去。 心腹侍卫道:“郡王,你听!他们好像找到了,在喊,‘就是他,快追’!” 明郡王如释重负:“太好了,这样他们就该离开了,果然不是来找本郡王的……等他们走了就没事了,本郡王的清誉保下了……父王交代本郡王的事,本郡王总算没有办砸——” 他话音未落,地窖的门被人拉开了。 一道小身影窜了下来,嗖嗖的,明郡王根本来不及把人踢出去,小身影便已经蹲到了他面前。 随后,二人大眼瞪小眼。 上官燕抬手打了个招呼,莞尔道:“侄儿,好久不见。” 一起回家呀,姑姑带你飞。 明郡王:“……!!” ------题外话------ 明郡王:你特么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要坑我! ------------ 719 母子连心(两更) 上官燕被都尉府的人带走了,一并被带走的还有明郡王。 京兆府的人气得直抽抽。 明明是他们先来的,到头来功劳全被都尉府的人占了。 回宫的马车上,明郡王内心万分苦逼。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堂堂正正地坐在厢房里头呢,那样至多落个游手好闲的名声,可躲在地窖是怎么一回事? 一看就有鬼。 “劳烦郡王与我们回宫一趟,面见陛下。”马车外策马护送的王绪说道。 都尉府是干嘛的,那就是国君的耳目,发现明郡王鬼鬼祟祟蹲地窖,能不明郡王抓去面圣? 别人不敢抓他,都尉府却不怕。 明郡王深深感觉自己被上官燕给坑坏了。 她一定是故意的,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拉了他当垫背。 这个姑姑,上回坑了他父亲,如今又来坑他。 明郡王与上官燕多年未见了,明郡王早已不认识上官燕,就不知上官燕是怎么认出他的? 说好的失忆呢? 不行,他得去向祖父告状! 说上官燕假装失忆,上官燕欺君! 都尉府与京兆府的人离开后,徐凤仙笑盈盈地招呼客人:“我们继续!继续!姑娘们!唱起来!” 天香阁又恢复了先前的盛况。 顾娇也寻了个借口离开隔间去了楼上。 “没发现你吧?”顾娇问萧珩。 萧珩站在临街的窗户边,望着王绪一行人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地说道:“那些是都尉府的人。” 顾娇喃喃:“都尉府?” 昭国没有都尉府。 这是燕国特有的兵权衙署,她是入宫当日听沐川介绍过,在皇宫的外朝,右侧是大理寺与六部,左侧是宗人府与四大都尉府。 不过都尉府具体是做什么的,顾娇就不大清楚了。 “马车右侧的朝廷命官是关都尉王绪,他是国君的人。”萧珩调查过大燕的各大官员的信息,其中恰巧就有王绪,王绪是王家嫡子,王贤妃的亲侄儿。 王贤妃膝下无皇子,只得了两位公主,王家并不参与夺嫡之争,一心效忠国君。 顾娇若有所思道:“所以是国君在抓人,方才那名女子与国君有关?” 那怎么穿得那么破? 不过仔细回想她的容貌,的确担得起仙姿佚貌之词。 还有她的那双眼睛。 似乎是一双标准的瑞凤眼,只是被凌乱的发丝遮了些,因此顾娇并不能完全确定。 “你……”顾娇发现萧珩正望着那辆越行越远的马车出神,“在想什么?” 萧珩把手里抱着的西瓜递给她:“她挖的,说是给我吃。” 说这话时,他心里有些闷闷的,他想到她那个害怕被拒绝的眼神,也想到他没伸手去接,她垂下眸时一闪而过的受伤。 最后是都尉府的人来了,她直接将西瓜塞进了她怀里。 西瓜是冰凉的,然而他拿在手里却感到一片滚烫。 “还有这个。”萧珩说着,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递给顾娇,正是顾娇掰下来与上官燕分赃的那一瓣金子,“她给我的,让我好好追媳妇儿。” 顾娇:“……” 她看出我是女扮男装了? 我和她说话时明明用的是少年音,即便进了屋,我与萧珩谈话也没换回自己的声音。 她就算怀疑我与萧珩有不正经关系,也应该是往断袖上面想。 当然了,也可能是指追男媳妇儿了。 唔,自己就这么像下面那个吗? 呃,跑偏了! 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好像认识萧珩的样子? …… 皇宫。 国君已经知道那个孽障被都尉府逮住的事儿了,这会儿正在回宫受罚的路上。 他蓄足了全部的火力,准备冲上官燕发动攻击,可谁料都尉府还带回来一个明郡王。 明郡王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上官燕躲藏的地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的行为太令人起疑了。 明郡王会去天香阁实则与上官燕没有半点儿关系。 但真相如何有时并不重要,国君怎么想的才重要。 偏偏明郡王又不能将自己替太子去接某位高手的事情说出去—— 国君看明郡王的眼神,只差没明着问“你是不是去刺杀你姑姑的”。 明郡王简直要哭了:“您又没对外宣布姑姑失踪了!我哪儿能知道——” 国君点点头:“没错,朕的确没对外宣布,所以你是在朕的身边安插了眼线!” 明郡王:“我没有!” 上官燕火上添油:“你有,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你看见了! 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吗! 明郡王咬牙一指:“姑姑她记得我!她喊我侄儿!她的失忆是装的!” 国君呵了一声道:“上官燕会喊你侄儿?那她还真是失忆了,她从来都不搭理你的。” 明郡王:“……” 这样也能踩坑?! 国君让明郡王滚回太子府,禁足三月,顺便让张德强将太子叫进宫里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子不教父之过,不论明郡王究竟是去戏楼干什么,都是他这个做父王没管教好。 太子心道,那我这样,岂不是父皇你的错? 这话过国脑瘾就好,真说出来国君会杀了他的。 有明郡王分担国君的火力,上官燕的惩罚没那么重,至少,国君没真的一剑杀了她。 不过她也被禁足了。 毕竟,把国君坑秃顶这笔账,国君是怎么也不可能轻易算了的。 “庆儿在哪儿?你说出来,朕对你从轻发落。” 上官燕不说。 国君冷声道:“上官燕,朕留你在皇宫不是为了保护你,只是损毁皇陵一事尚未查出真相,一旦水落石出,你立刻给朕滚回皇陵去!” 外朝突然有人来报:“陛下!皇陵的事有眉目了!” 国君:“……” 国君一口气差点噎了。 上官燕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如今还不能回皇陵。 国君等着她求饶。 她死撑着不求饶。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还是张德全默默退出去,与外朝的刑部官员交涉了两句,回来后笑着禀报道:“弄错了,不是皇陵的案子。” “呵。” “哼!” 国君与上官燕同时朝不同的方向撇过脸去。 上官燕回了昭阳殿禁足,国君叫来都尉府的王绪,让他去查上官庆的下落。 “是。” 王绪领命。 国君疲倦地靠上椅背,天气闷热,有汗水不断从他头顶流下。 张德全让宫女太监们退下,随即看向国君头顶说道:“陛下,把这个摘了吧。” 国君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德全走过去,将他的假发摘了。 国君已经能够确定上官燕引他出去是为了救上官庆,她当然不会料到对方会一剑将他劈成秃顶,可要说不生气是假的。 国君冷声道:“她就不能直接和朕说,有人要对庆儿不利吗?朕难道会不管庆儿的死活不成?” 张德全心道,您把她外祖家灭光了,把她也逐出皇室贬为庶人了,还指望她能对您有什么父女之间亦或是君民之间的信任? 道理谁都懂,就是不接受。 张德全给国君倒了一杯凉茶:“您消消气。” 消气是不可能的。 国君喝了一口茶,想到了小郡主,问道:“小郡主还没回来?” 张德全忙道:“您担心她去了神童班会跟不上,让小的给找了个书院的夫子补课。” “是有这么一回事。”国君记起来了,不再催促。 可让他批折子,他又批不进去。 他顿了顿,对张德全道:“把朕的那只画眉鸟拿过来。” 国君生平两大嗜好,一是击鞠,二是养鸟。 他前些日子刚让人从晋国买来一只五彩画面鸟,他喜爱得紧,每日都会去看看。 张德全去门口吩咐小太监,不多时,小太监神色匆匆地赶来,害怕地说道:“画眉鸟……不见了!” “都有谁去过鸟房?” “除了驯鸟师,就只有……小郡主。” …… 小郡主昨日答应了与小净空比鸟,她是一个信守承诺的长辈,于是她就把陛下伯伯的鸟揣进兜里带出宫了。 “我、我只是借一下,我和陛下伯伯说了,陛下伯伯没反对!” ——某小郡主是半夜爬上龙床和熟睡的国君说的。 小郡主将小鸟带出来后便装进了书袋,一直到去补课才拿出来。 小净空用手指吹了声口哨(并没有声音),叫来了小九(全靠吼)。 两个孩子在比鸟的规则上并未达成共识,小净空认为比鸟是比大小,小郡主认为比鸟是比美丑。 俩人都对自己的鸟充满了自信! 然后两只鸟一见面,二人傻眼了。 只见小九一声不吭,扑而来,一口将小郡主手心里的五彩画眉吞掉了,毛儿都没剩下。 小净空:“……” 小郡主:“……” …… 天香阁。 顾承风结束了今晚的戏,去后台脱下戏服卸了戏妆,换回自己的淡蓝色长衫上了二楼。 萧珩与顾娇在房中。 萧珩依旧站在露台上,眺望着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 顾娇没打搅他,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吃着上官燕挖好的西瓜。 冰冰凉凉的,清甜又爽口。 萧珩此时需要的不是开导或谈心,是陪伴。 “对不起,冷落你了。”萧珩回过神,愧疚地对顾娇说。 顾娇鼓着腮帮子摇摇头。 那个女子不仅把西瓜挖成漂亮的小球球,还把籽都去了。 她吃得很开心。 在相公身边,她就会开心。 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要有多少言语,无声的陪伴也是一种默契。 还剩两个了。 顾娇想了想,舀了一个喂到他嘴边。 萧珩吃下。 “是不是很甜?”顾娇问。 “嗯。”他点头,“很甜。” 顾娇把最后一个也喂给了他,然后她捧着西瓜,仰起头,咕噜咕噜地把西瓜汁喝掉了。 她喝得满脸都是,像长了一圈小红胡子。 萧珩被她逗乐,心底涌上的那股淡淡的惆怅情绪一瞬间散了不少,他拿出干净的帕子,为她细细擦拭。 动作轻柔,眼神温柔。 顾娇不动,扬起脸让他擦,乖得不得了。 顾承风来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撇嘴儿一哼,酸溜溜地嘀咕道:“臭丫头,和这小子在一起就这么乖,和我在一起就是个混世小魔王!” 咚咚咚! 他毫不客气地叩响了房门。 萧珩正巧擦完了,听到声音将手里的帕子收了回来。 顾娇幽怨地瞪了顾承风一眼,你又皮痒! 顾承风接收到了来自顾娇的死亡凝视,他银牙一咬,臭丫头! 他迈步进了屋,在八仙桌旁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咸不淡地哼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再有小半个时辰,内城门就要关了。” 萧珩轻轻地捏了捏顾娇的手。 顾娇也捏了捏他的。 顾承风猝不及防又被灌了一碗狗粮,撑得想摔桌! 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啊! 这是我的屋子! 要卿卿我我…… 不对,你俩不许卿卿我我! “说正事。”顾承风正色道,“今天那个明郡王,我查到他是来干什么的了。” 萧珩与顾娇离开露台走了过来。 二人在他对面坐下,齐齐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顾承风倒是没卖关子,将偷听到的消息说了:“……是太子让他来这里等人的,据说是个十分厉害的高手,不过你们也看见了,他人都走了,我也没见有任何高手出没,可能是他的信息有误。” 这一点,顾娇与萧珩都没证据,不好妄下定论。 “没了?”顾娇问。 “没了啊。”顾承风说。 顾娇道:“今日被带走的那个女子是谁?” 顾承风叹道:“来的那些官差口风都紧得很,暂时没查出来。” 顾娇看向萧珩。 萧珩沉默。 …… 萧珩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内城,顾娇则带着顾小顺回了杨柳巷。 钟鼎、周桐等人留宿天香阁,他们银子都付了,姑娘也叫了,并不知顾娇与顾小顺居然走了。 萧珩从天香阁出来后,心里就怪怪的,总感觉无形中有着某种看不见的牵扯。 “公子,公子,公子!” 车夫唤了他了三声。 萧珩意识回笼,问道:“怎么了?” 车夫小声道:“要到凌波书院了。” 言外之意,你该换衫了。 萧珩换回了沧澜书院的院服,戴上面纱,去凌波书院程夫子处将小净空接了回来。 小净空今天闯祸了。 他搓着小手不敢说。 若在以往,萧珩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小久久,然而今日他有些心神不宁的,没察觉到小净空的异样。 小净空已经吃过饭了,回到玲珑阁后,萧珩直接给他打水洗澡,整个过程并无多余的话。 尽管他一贯话少,可小净空也还是感觉到了坏姐夫的不一样。 他不解地看着坏姐夫:“你今天是不是又考倒数第一啦?” 不论萧珩考多少整数第一,倒数的梗都永远在小净空心里挥之不去。 “没有。”萧珩说。 他拿来干爽衣裳,给小净空穿上:“去睡吧。” “哦。”小净空难得没作妖,咕溜溜地爬上床,翻了几个身,睡着了。 月黑风高,天气燥热,树上的知鸟叫个不停,荷塘里也传来阵阵蛙鸣。 整个书院都陷入了沉睡。 萧珩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 他脑海里不断闪过昨夜的刺杀、张德全的呼喊以及……今日遇见的那名女子。 女子捧着西瓜害怕他拒绝的样子,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起来。 而他心脏里那股被拉扯的感觉也越来越浓烈。 他捂住心口,呼吸微微急促。 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他才在一阵胡思乱想中陷入沉睡。 夜半。 天光一闪,天际传来轰隆一声雷鸣。 萧珩心口一悸,唰的睁开眼坐起身来! 窗棂子被狂风吹开,素色窗帘在电闪雷鸣中猎猎摇摆。 他下了床,走过去将窗棂子重新合上,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茶杯。 茶杯摔得粉碎,他后退一步,本是要避开,却还是踩中了一块碎片。 鲜血自他白皙清瘦的脚掌蜿蜒流出,一直流到墙角。 …… 翌日,萧珩送小净空去凌波书院上学,刚走到书院门口便听见两个凌波书院的学生说—— “听说了没?废太女出事了!” “她能出什么事?” “她昨夜好像想逃出宫,结果突然打雷,吓得她失足从后山坡摔下来,摔得很严重,腰都摔断了!就快不行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家隔壁就住着一个御医,他连夜被召进宫抢救废太女,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如今坊间都在传,是废太女德行有亏,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降下天雷惩处她呢!” …… 萧珩忽然有些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等马车停下时,他已经在天香阁的门口了。 车夫担忧地看着他:“公子,天香阁到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净空呢?”萧珩问。 车夫一愣,答道:“你把他送去书院了啊,亲自交到了吕夫子的手中,还请吕夫子给程夫子带话,中午若是你不能过来,劳烦程夫子帮忙照顾他。” “那就好。”萧珩下了马车。 车夫一头雾水。 公子是受什么打击了吗?整个人变得有些失魂落魄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公子也还是把净空安排妥当了。 萧珩从不会穿着沧澜女子书院的院服来天香阁,今天是头一次。 顾娇也在。 她也听说太女的事了,是从沐川口中听说的。 她过来天香阁,是想找顾承风打探虚实。 其实以沐川的地位,说出这种话来就不大可能是假的。 顾承风合上房门,二人坐下,他自己也来到桌边坐下,郑重地说道:“我这里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废太女身受重伤,生死未卜是真的。国师殿的人也被惊动了,国师大人连夜入宫,到今早仍在抢救。” “怎么受伤的?”顾娇问。 “据说是失足从山坡上摔下来的。”顾承风说。 “第二件事。” 顾承风言及此处,顿了下,才说道,“昨天被都尉府带走的女子就是废太女。” 萧珩的手指捏紧了。 …… 皇宫,昭阳殿。 这座早已废弃多年的寝宫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潋滟,变得门可罗雀。 可就从昨日夜半开始,它再一次门庭若市了起来,十多名御医与二十多医童医女先后被召来昭阳殿,御林军包围了昭阳殿,都尉府的王绪也带着得力的兵士守在了昭阳殿外。 国君站在走廊下,看着一盆盆血水从里头端出来,他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张德全将国师大人请了过来。 国师大人进屋为上官燕检查了伤势,出来后微微摇了摇头。 国君青筋暴跳地说道:“她是不是又是装的!朕就知道!她除了装,还会什么!” 国师没说话。 国君冷声道:“爱卿为何不言?” 国师迎上国君凌厉的视线:“恐怕不能如陛下所愿。她真的受伤了,伤势严重。” 能让国师说一句严重,那就不是严重不严重的问题,是救都救不出来的事。 国君拽紧了拳头:“朕命你,医好她。” 国师说道:“我做不到。” 国君厉喝:“你是国师!是大燕国医术最高明的人!” 国师冷静地说道:“我没有她所需的药,就算有,治愈她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国君沉声道:“哪里有药?” “不是哪里,是一个人。”国师说道,“天穹书院,萧六郎。” ------------ 720 兵不厌诈(加更) 国君听到这名字微微沉默了片刻。 “萧六郎?”他喃喃。 张德全会意,忙上前解释道:“与迦南书院换了奖励,入宫来觐见您的其中一个天穹书院的击鞠手。” 国君蹙眉道:“是不是南宫厉临死前的目击证人?” 张德全道:“就是他。” 国君记起那小子了,那小子声称南宫厉是被别人杀死的,他只是想要去抢救南宫厉,结果没来得及。 以国君的脾气,不论这小子的话可信不可信,都要送去天牢严刑拷打一番,结果被半路杀出来的上官雪拉走了。 上官雪说那是她的马术老师。 “那小子是怎么成了小郡主的马术老师的,查了没?”国君记得自己吩咐过张德全。 张德全恭敬答道:“奴才打听了,他是沐轻尘的同桌,二人又同在一个击鞠队,他曾经驯服过一匹厉害的马王,沐轻尘对他的马术赞赏有加,加上他又懂岐黄之术,而小郡主有哮喘,沐轻尘综合考虑了小郡主的情况,才向小郡主推荐了他。但真正把他留下是小郡主的主意,您也知道的,小郡主很挑剔老师的。” 国君淡道:“所以他的确是懂医术。” 张德全说道:“沐轻尘是不会加害小郡主的。” 一旁的国师大人听着二人的谈话,神色始终平静如水。 到了他这样的大境界,尘世间已少有能让他情绪波动的事了。 国君朝他看来:“你确定他手中有药?” 国师大人说道:“确定。” 国君正色道:“那就让人去取药!” 国师大人又道:“恐怕他还得亲自来一趟,他要见了病人,才会知道给什么药。另外,我建议将太女送去国师殿医治。” 国君往屋里一指,凌厉地说道:“太女都这样了还能挪动吗?” 国师大人想了想,说道:“那就等萧六郎来了再说。” …… 天香阁中,顾承风的厢房陷入沉默。 昨日的吃瓜女子竟然就是前太女,这个消息令三人都很震惊。 徐凤仙也震惊,她早已在自己的房中晕倒了七八次,她逼良为娼逼到前太女头上,真是天要亡她。 前太女似乎认识你,太子要杀你……顾娇看了一眼身边的萧珩。 她觉得自己心里要求证的那个答案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不过眼下不是求证答案的时候,前太女为何会出事,这一点十分可疑。 她不信前太女是自己摔成重伤的。 前太女能把四个孔武有力的仆妇撂倒,就说明她是有一点身手的。 她不可能摔成那样,除非有人加大了她摔下去的力道。 譬如——将她高高举起,重重地摔下去。 想到这个残忍的场景,顾娇的眼神冷了下来。 当然,这只是顾娇的猜测,事件真相如何,得去现场仔细查证。 但如果她的伤势确实是人为,那么凶手很可能已经将现场收拾干净了,查起来难度很大。 不过也得看究竟是谁去查。 如果是萧珩,他一定能寻出蛛丝马迹。 顾承风看看萧珩,又看看顾娇,问道:“我是不是有什么事不知道的?” 是,前太女给萧珩挖西瓜,还给金子让他追媳妇儿。 “六郎!六郎!” 楼下传来了顾小顺焦急的声音。 顾娇上午是请了假的,这个时辰顾小顺应该在上课才对。 顾小顺直奔楼上,气喘吁吁地撞门而入,两手扶着大腿,弓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姐……国师殿的人……找去书院了……说……让你……入宫一趟……医……医治前太女……” 正愁没机会入宫。 “小、小药箱我给你带来了……”顾小顺将背上的小背篓取下,“你……你要是去的话……就……就去城门口……我让国师殿的人……在那儿等着……要是不去……我就去和他们……说一声……” 顾小顺考虑得很周到,既没泄露顾娇的行踪,也将顾娇将去与不去两种情况都兼顾到了。 也是这一刻,众人惊觉发现,顾小顺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成天拉着一帮狐朋狗友欺负坏姐夫的小村霸了。 顾小顺将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一头雾水地喘气道:“你们……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我……我做错了吗?我是不是该……直接拒绝他们……” 顾娇走过去,轻轻地扶住顾小顺的肩膀:“没有,你做得很好。” 顾娇拿过小背篓。 萧珩站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顾承风睁大眸子道:“喂!你疯啦!你俩一同出现,就不怕被人认出来啊!” 顾娇却点了点头:“也好,你做我的药童。” 顾承风:“……” 你俩真是谁干坏事另一个都递刀啊,从来不会阻止一下的。 顾承风是拦不住的。 萧珩让人去成衣铺子买了一身民间的男子衣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药童。 药童入宫是不能戴面具的,那就只能易容。 顾承风就道:“这么热的天,人皮面具贴不住的,会掉。” 顾娇:“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换头术。” 片刻之后,当萧珩再次出现在顾承风面前时,顾承风果然认不出了。 萧珩的美貌被藏住了大半,看上去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就连那双最具标志性的瑞凤眼都被顾娇给遮成了丹凤眼。 “你还有这本事?”顾承风惊呆了,他要学! 顾娇与萧珩出了天香阁,萧珩的马车与天香阁的马车都不能用,他俩去附近车行雇了一辆马车。 别看天香阁所在的这条街十分热闹,实则地势偏僻,毕竟是做特殊生意的,离中心区那些府衙越远越好。 他们需要穿过一片田埂,走过一条林间小道才能来到外城区的官道上。 马车上,顾娇一直握着萧珩冰凉的手,无声地安抚着他。 马车在林间小道上驶过一半的距离时,顾娇的双耳蓦地一动,她唰的起身,探出一只手,将车行的车夫抓了进来! 咻的一声,一支箭矢自车夫适才坐着的地方疾驰而过,重重地钉在了一棵老槐树上,箭尾打着晃儿,箭羽都晃出了残影,可见其力道之大。 顾娇打算冲过去,可前方忽然平地升起一排长矛陷阱,马儿受到惊吓,奈何减速也来不及了。 顾娇一把抓起缰绳,强行将马儿的方向调转了一个方向,突如其来的急转弯导致车厢出现了偏移,马儿停下了,马车也侧翻在了地上。 倒地的一霎,萧珩用手护住了顾娇的腰腹与头。 而顾娇也伸手托住了他的头。 二人都没去管自己,却又都护住了对方。 车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车厢就倒在一株大树后,顾娇拉着萧珩的手从车厢内出来,用大树挡住了二人的身形。 萧珩看着不远处的长矛陷阱,又仰头望了望还没用上的大网,当下明白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有人不希望他们去医治太女! “出来吧,萧六郎,你躲不掉的。” 小道的另一头传来一道淡淡的男子声音。 这声音萧六郎或许不认识,顾娇却并不陌生。 顾娇用眼神示意萧珩站在这里别动,她自大树后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看向骑着高头骏马、手持一杆红缨枪的韩世子,淡淡说道:“原来是你。” 韩烨居高临下地看了看顾娇,说道:“很意外吗萧六郎?不对,你不是真正的萧六郎,沧澜女子书院的那位美人才是。你究竟是谁?” 顾娇道:“我是谁,不如你到阴藏地府去问南宫厉!” 萧珩暗中观察着韩烨,他在拖延时间,太女快不行了…… 韩烨讥讽道:“好大的口气,你不会真以为杀了一个残掉的南宫厉便真有多大本事了吧?你根本不是本世子的对手!本世子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若肯投靠韩家,你与韩家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若是冥顽不灵,那本世子唯有在这里解决韩家的心腹大——” 顾娇不假思索地说道:“好,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韩家的幕僚了!” 她说着,坦坦荡荡地来到骏马前,朝韩烨伸出手,“韩世子,合作愉快!” 一下子噎住的韩烨:“……!!” 这特么。 韩烨简直给整懵了,情绪不连贯了! 他怔怔地抬起胳膊,与顾娇握了握手。 顾娇莞尔一笑。 韩烨心底警铃大作。 他要躲,顾娇却已经抓住他了的手,一把将他自马上拽了下来! 他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顾娇抬脚便朝他的胸口狠狠踏去! ------------ 721 大哥来了(一更) 顾娇没有轻敌,她这一脚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道。 韩烨是在军营长大的,大大小小的战场也去过不少,可他从未见过如此果决狠辣之人,那股杀气令他这样的韩家嫡子都不寒而栗! 然而韩烨到底不是普通的高手,他迅速做出来反应,他抓起手中的长枪,双手紧紧地握住,挡住了顾娇的脚。 咔的一声,他的左胳膊脱臼了! 居然…… 如此大的力道! 就算他适才来不及调用足够的内力,但能将他当场踩脱臼的,这个少年绝对是第一个! 韩烨用右臂的力量猛推长枪,将顾娇震退数步,他自己则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 他将长枪插在地上,抬手将自己脱臼的胳膊接上! 这种伤对人来说或许需要静养,可他能够忘却疼痛迅速进入接下来的战斗。 顾娇微微眯了眯眼,不愧是盛都第一青年高手。 第一次套他麻袋是他大意轻敌,加上她使诈用了不少辅助手段,这才侥幸成功,并不代表他本身的实力很弱。 而第二次交手是在杨柳巷的家中,那次他连五成的功力都没用上,又半路杀出个黑风王,双方停止了较量。 今日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单打独斗。 韩烨比她在燕国遇到的任何一个死士与锦衣卫都要强上许多。 但眼下,她所面临的危险不止韩烨一个。 就在韩烨策马本来的方向,另外两名高手也及时赶到了。 韩烨用长枪指了指萧珩所在的树后,命令道:“把那个人也杀了!” 那个人。 这意味着韩烨根本就不清楚大树后的是萧珩,他只是单纯需要灭口。 其实顾娇的心底有个疑惑,韩家刚出了事,韩二爷尸骨未寒,韩烨就在这个风口浪尖行刺国君为前太女找来的大夫。 韩烨是当真不怕死吗? 还是说韩烨有绝对的信心能够灭口,并且不留任何痕迹? 韩烨不是韩彻,他不会不计后果,他心思缜密,实力超群,顾娇相信他有自信能够杀了自己。 但更多的是,顾娇猜测韩烨是没有退路了。 或者说太子那边没有退路了。 前太女的伤势有蹊跷,他们不能让太女醒过来,是不是因为一旦太女醒了,就能指认凶手了? 若果真如此的话,韩烨今日的行为就说得过去了。 两名高手朝萧珩冲了过去。 顾娇扔出两枚黑火珠。 “避开!” 韩烨大叫! 高手完美避开。 看来韩烨是有备而来,对她的手段十分清楚。 一个韩烨已经很难对付了,又来两个,她有些分身乏术。 两名高手继续冲向萧珩,顾娇上前阻挡,韩烨一枪刺来! 顾娇足尖一点,在树身上蹬走几步,凌空一转,翻了一个跟头,单膝跪地落在了韩烨的另一面。 她指尖射出两枚棠花针,两个高手以为又是黑火珠,再次匆忙避开。 顾娇来到了萧珩的身前,她将小背篓取下来递给萧珩,双目如炬地看了看四周:“你先走,把药箱带给国师。” “他能打开吗?”萧珩问。 关于小药箱的秘密,萧珩多少知道了一点,譬如除了顾娇,一般人是打不开它的。 顾娇道:“不行你就试试,你不是有一次把它撞开了吗?” 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还在昭国乡下的时候,顾娇被顾侯爷打了一鞭子,他去给顾娇上药,无意中撞倒了小药箱。 正是那一回他发现小药箱特别能装。 他一直没对顾娇提起,前不久才说了一嘴。 “不是你没盖好盖子?”萧珩问。 “我盖好了。”顾娇说,“打不开你就拿脚踹。” 萧珩:“……” 小药箱:“……” 萧珩易了容,韩烨自然没认出他来,可他怎么会留下活口? 韩烨冷笑:“他走不了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顾娇按住了腰间的匕首。 出门没想过会打架,所以没带兵器,只能暂时用这个了。 短刀对长枪,还真是不占优势呢。 念头刚一闪过,身后的林子里便传来一道破空之响。 “接着!” 顾娇反手一抓。 一杆长枪落在了她的手上! 顾承风施展轻功从天而降。 不待他落下,顾娇及时对他道:“带他走!” 顾承风郑重地点了点头,身形一转,抓住萧珩的胳膊,带着萧珩自两个高手的头顶一跃而过。 一名高手飞身而起,要将顾承风抓下来,却被顾娇一枪打了下来! 顾承风想做留下来的那一个,可他心知肚明,这是最合适的安排。 “追!”韩烨对两名高手说。 那名受伤的高手捂住胸口,与同伴一道朝着顾承风以及萧珩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韩烨望了望四人,看向顾娇,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身边究竟聚集了多少高手,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林子!” “是吗?”顾娇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眸光一凛,起式。 “很好,就让我来领教一下你的枪法。”韩烨冷冷一笑,“或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的枪法是谁教的?” 美和尚,但这干你屁事! 你不配知道! 你们韩家的人,都不配! 顾娇一枪刺出,韩烨感受到了无比凛冽的杀气,这明明不是一杆正规的长枪,但为何在这小子的手里仍散发出一股无穷的枪意? 没错,这是顾承风唱戏用的银枪。 比正常的长枪都要轻上一些,比顾娇的红缨枪就更不知轻了多少。 可饶是如此,韩烨在挡住这一枪时,仍被震得手臂微微发麻。 这小子……好可怕的力量! 今日必须杀死他,否则日后定成我韩家心腹大患! 韩烨不再拖延时间,也不再有任何的手下留情:“我带长枪过来只是为了领教你的枪法,可我大概没告诉你,我最擅长的……是剑法!” 说罢,他将手中长枪插在了地上,拔出了马鞍上的宝剑。 剑光闪过顾娇的眉眼。 电光石火间,顾娇的脑子里闪过萧珩被刺杀的事,当时对方用的兵器就是长剑! 一个猜测涌上心头。 “那天晚上的人是你!” 韩二爷只是个替罪羊,真正的凶手是韩烨! 韩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娇指的恐怕就是前日半夜刺杀萧六郎的事。 韩烨没否认,只是说道:“你和萧六郎果然有关系!那就更要杀了你了!” 决不能让太女一脉得到如此厉害的高手。 双方再次较量起来。 传言都喜欢夸大其词,一个人只有一分实力,往往能被夸成九分。 韩烨却不然,他是有十分,世人却只道出了他的三分。 顾娇如今只恢复了前世四成的实力,并不是韩烨的对手。 顾娇的身上渐渐挂了彩。 她用红缨枪支撑着渐渐脱力的身体,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 盛都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名不虚传。 韩烨骄傲地看着顾娇:“你还有什么本事,全部使出来吧。” “我的本事多着呢,就怕你没命试到最后!” “大言不惭!受死!” 韩烨抡剑朝顾娇刺来。 顾娇长枪点地,一跃而起,脚尖勾上头顶的树枝,借力腾飞到韩烨的头顶。 随即她如同腾云入海的蛟龙一般,一枪斩下! 韩烨一招砍断了她的长枪! 她的身形继续坠落,韩烨的长剑直直刺向她的心口。 她没有闪躲。 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她唯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适才的攻击全是虚招,她实则是来用身体接住韩烨的长剑的。 长剑入体,距离拉近,她藏在左手的匕首就能割开他的喉咙。 韩烨意识到了顾娇要做什么,他眉心一跳。 疯子! 这昭国少年就是个疯子! 为了杀他,他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顾娇只有这一击的机会,韩烨却不然,他的境界在顾娇之上,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他打算收手。 顾娇却伸出手来,竟是要去徒手握住他的剑刃! 这小子是想废了自己的手吗! 韩烨的心底闪过一层寒意,这小子的心性之坚韧着实令人惊叹,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 他这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他敢保证,他的四根手指头全都会被割下来! 就在顾娇几乎是要与韩烨“同归于尽”时,一道强大的剑气自林间斩杀而来,将韩烨的宝剑自顾娇的手边狠狠震开。 顾娇抓了个空。 她凌空跌下,然而她并未跌在韩烨的身上,也并未摔在狼藉不堪的草地上。 她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唔?” 她抬眸,愣愣地看着突然浮现在眼前的年轻俊脸,头顶的小呆毛唰的一下翘了起来。 他公主抱抱着她翩然落地,将她轻柔地放在一棵大树上,扯下身上的披风垫在地上,让她坐在自己的披风上。 他的披风干净而又带着清冽的香气,反观她,其实早已在打斗中落了满身灰砾。 她的小脸脏兮兮,像极了一只流浪的小花猫。 她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嗯……你怎么来了?” 他没着急回答,而是抬手摘了她鬓角的草屑与落叶,眼神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揉了揉她发顶,说,“在这里等我。” 说罢,又像是担心自家孩子坐不住的大家长似的,将腰间的锦囊解下来递给顾娇,“里面有吃的。” 顾娇:“……” 韩烨被方才那一道剑气震得不轻,半条胳膊都麻了,运了一下功才恢复知觉。 他警惕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年轻男子,眸光一凉道:“你是什么人?何门何派?” 男子起身,转过身来看向韩烨。 眼底的温柔与宠溺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他执剑而立,用燕国话一字一顿地说道:“地下武场,顾长卿!” ------------ 722 兄妹相见(二更) 地下武场,那个专门在各国收集高手的秘密组织吗? 那里的高手韩烨见过,他有不少陪练都是来自那里,但那些高手大多只是虚有其名,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人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 韩烨不信同龄人中还有人能在武学上胜过自己! 韩烨思忖片刻,冷声说道:“你也是废太女请来的救兵?呵,我真是小瞧她了,在皇陵幽禁这些年,她还真是没少暗中谋划!上次刺杀太子府锦衣卫的人是不是也是你?” 刺杀太子府的锦衣卫? 顾长卿余光瞥向身后,眸子里掠过一丝危险。 顾娇眨眨眼,对了对手指。 我不承认,就不是我! 顾长卿来燕国这么久,燕国话已能对答如流,只是他不具语言天赋,口音上还是能听出些微差别。 “你是哪国人?”韩烨问。 韩烨是遇到高手就想收为己用,他并不知顾长卿是顾娇的大哥,只以为他们俩是同时为废太女卖命的同盟关系。 这种关系往往是最轻易瓦解的。 顾长卿才懒得与他废话,把他妹妹伤成这样,他要一剑一剑,一刀一刀地割回去! 顾长卿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 顾娇哪里受了伤,顾长卿就让韩烨受三倍的伤。 几十招下来,他招招见血。 韩烨被压制得很惨,几乎是在被顾长卿吊打。 顾娇打开顾长卿的锦囊,里头是一包肉脯(顾娇爱吃的),一小包蟹黄酥(顾娇爱吃的),一小盒梅干(顾娇爱吃的)。 顾娇将肉脯拿了出来,一边吃,一边看他俩决斗。 她明显看出顾长卿的武功比在昭国时有了极大提升,看来他这段日子没少在地下武场决斗。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所有回报都必定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千难万阻。 “欺负我妹妹,你还不够资格!” 顾长卿冷声说完,一脚踹上韩烨的胸口,将他整个人踹飞了出去。 方才那句话是用昭国话说的,韩烨没听明白,他只觉得这个人的武功强大得有些不可思议。 从小到大,他在同龄人都未逢敌手。 眼前的年轻人是第一个。 似是看出了韩烨心底的想法,顾长卿冷声道:“你错了,你是第二个。” 要不是我妹妹被平安符压制了实力,你小子,早已是一坨烂泥! 韩烨萌生退意,顾长卿不给他撤退的机会,一剑砍伤了他的后背! 他整个人朝前扑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一直到撞上树桩才稳住了身形。 地上,他的鲜血流了一地。 顾娇啃了一块肉脯。 唔,下饭。 顾长卿与韩烨实力上的差距老实说并没有大到能让韩烨溃败的地步,之所以出现韩烨被吊打的局面,主要是韩烨伤到顾娇,触了顾长卿的逆鳞。 人在盛怒之下总是能激发出更强大的潜力与战力。 韩烨重伤地趴在地上,他试图去抓摔出去的剑,却被顾长卿一剑将长剑挑开。 顾长卿抡起长剑,朝韩烨的头颅狠狠斩下! 韩烨闭上眼。 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三枚暗器嗖的自侧方射来。 顾娇眉心一动,挥手射出棠花针。 暗器被挡下了两枚,另一枚被顾长卿的长剑挡开。 仅仅是顾长卿挡暗器的一霎,一个身着银杉的男子施展轻功将地上的韩烨抓起来带走了。 顾长卿看了看大树下的顾娇,忍住没去追他们,但让他就这么放过韩烨是不可能的。 他凌空斩出一道剑气。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还有这招,一时没来得及带着韩烨躲开。 “啊——” 就听得一声惨叫,韩烨的脚筋被剑气齐根挑断! “是齐煊。”顾娇说。 “唐门齐煊?”顾长卿剑眉一蹙。 “是他。”顾娇点头。 顾长卿说道:“我在地下武场听说过此人。” 齐煊也是通过地下武场来燕国盛都的,他在燕国地下武场的高手榜排名第七。 顾长卿如今的排名是十一。 但齐煊打到第七用了两年,顾长卿如今才只来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顾长卿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打,就是为了能早一点来盛都。 顾长卿将长剑收好,来到顾娇面前单膝蹲下,问她道:“疼吗?” “什么?哦,伤啊,不疼。”顾娇云淡风轻地摇头。 顾娇的伤势主要集中在胳膊与前肩,可见她贴面与韩烨硬刚得多厉害。 顾长卿的身上没有带金疮药。 “我送你去医馆。”顾长卿说。 他将顾娇背到背上。 顾娇说道:“我可以走。” 顾长卿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你的脚崴了。” “有吗?”顾娇趴在顾长卿的背上,默默转了转自己的右脚。 “另一只。”顾长卿头也不回地说。 顾娇又转了转左脚。 好像的确崴了,她都转不动了,脚踝应当已经肿了。 她自己都没发现呢。 顾长卿就知道是这样,她对自己的安危永远都不上心,仿佛受伤只是家常便饭。 可若是她在意的人少了一根头发,她都会让凶手脱去一层皮。 马车早已摔坏,马儿也受惊逃走,地上只躺着一个晕厥的车夫。 顾长卿朝他走过去时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谁的车夫?”顾长卿问顾娇。 “我的。”顾娇说,她切换回了少年音。 顾长卿杀气褪去,对车夫道:“跟上。” 车夫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现场一片打斗过的惨状,他脖子一缩,麻溜儿地跟上了顾长卿。 车夫是燕国人,兄妹二人说昭国话,倒是不必避讳他。 顾长卿身形颀长高大,顾娇趴在他背上,小小一只。 她头顶的小呆毛在微风里晃呀晃。 顾长卿看着地上的影子,有些忍俊不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顾娇问。 有车夫在,她说话都是少年音,明显比起在边关打仗时逼真了不少。 顾长卿轻声道:“我不知道,是路过,看见两匹马冲出来,就过来看看。” 这话一半一半,在昭国,他是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惩奸除恶是他的义务。 可这里不是昭国。 他来燕国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能治疗顾娇失控之症的办法,其余的都与他无关。 然而不知为何,他还是过来了,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一股无形的牵扯。 “你是不是……受了很多伤?”顾娇看到了顾长卿后颈上寸长的伤疤。 一看就是新愈合的。 身上一定还有更多。 “没有,没受伤。”顾长卿不知她看到了,矢口否认。 顾娇没再问。 “不过,你怎么会来了燕国?”顾长卿问。 顾长卿离开昭国时,顾琰尚未出事,顾娇没表露过任何要前往燕国的计划。 顾娇将顾琰被南宫厉打伤的事说了:“……阿琰必须在半年内手术,我听说燕国可能有我想要的手术室。本打算和你一起走的,不过你已经上路了。” 以顾琰当时的情况并不适合赶路,也好在有小净空的师父送来的入学文书。 顾长卿没料到他走后京城竟然发生这么多事。 他不是一个会去后悔的人,但此刻也忍不住地想,如果自己晚走几日,是不是就能和他们一起来燕国? 可转念再想,没一起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自己在地下武场的那段黑暗日子还是不要被弟弟妹妹看见的好。 “阿琰的情况怎么样了?”他问道。 “手术很成功。”顾娇说。 顾长卿微微一愕:“已经手术了?” 顾娇点头:“嗯,我亲自手术的。” 顾长卿放下心来,须臾又不由地问:“以后都不会复发了吧?” 顾娇严谨地说道:“好好康复,复发的几率不大。” 顾长卿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娇娇真厉害。” 顾娇严肃认同:“嗯,我也觉得我厉害。” 顾长卿笑出声来。 他背着顾娇来到一处野生的荷塘边,弯腰摘了一片大大的荷叶,递给一旁的车夫,用燕国话说道:“给我……弟弟打好。” 差点儿说成妹妹。 车夫恍然大悟。 原来是兄弟啊。 不是,一个弟弟你娇惯成这样,至于吗? 放他下来走! 让他自己打伞! 不能惯! 车夫老老实实地为顾娇打好荷叶伞。 头顶一下子阴凉了,顾娇舒舒服服地呼了口气。 ------------ 723 大哥出手(一更) 以顾承风的轻功甩开韩烨的两个高手是不成问题的,这会儿顾承风与萧珩应该已经带着小药箱与国师殿的人会合了。 顾长卿继续背着顾娇往前走。 “我的马车就在前面,穿过这片林子就到了,随行的还有几个武场的人。” 他把情况提前向顾娇介绍清楚,不要等到了那里才发现有陌生人存在。 若是顾娇不喜欢与武场的人同行,他就让他们先走,把马车留下。 “好的。”顾娇并不介意。 想到什么,顾长卿问道:“对了,刚刚那两个人,一个是齐煊,另一个是谁?” 顾娇道:“韩家世子,韩烨。” 顾长卿沉吟道:“太子的母族?” 顾娇唔了一声,抱住他脖子,好奇地看向他:“你还知道这个?” 顾长卿朝她微微偏了偏头,带着几分亲昵,语气也更轻了几分:“在武场打听了一些盛都的消息。” 顿了顿,他接着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顾娇说道:“前太女受伤了,国君让我去救前太女,他不希望我去。另外,我和韩家之间也有一点别的恩怨。” 顾长卿剑眉一蹙:“别的恩怨?” “说来话长。”顾娇是个能动手绝不动嘴的,所以她说话十分言简意赅,句句直击要害。 顾长卿听完后沉默了。 他是万万没料到顾承风居然也来了,还是用了那样的方式。 即使在边关打仗时他已然发觉了二弟的成长,却也不曾想是如此大的成长。 他其实并不需要顾承风有多顽强,不止他,其实祖父也未曾对顾承风给予太大压力,老二嘛,做个一辈子逍遥快活的世家公子就够了。 在没有任何外力逼迫的情况下,他愣是自己将担子扛在肩上了。 他们都在不断成长着,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要震惊的事情太多,除去顾承风在韩家为奴的遭遇,也有顾娇与韩彻、韩世子之间的恩怨,更有萧珩与大燕皇室的纠葛。 看来这趟大燕之行注定不会太平静。 兄妹二人谈话的功夫,马车已近在眼前。 一共三辆马车,最后那辆最普通的是运输行李的,中间那辆最宽敞的是顾长卿的,为首那辆中规中矩的马车则属于一名地下武场的总管事,叫庞海。 他是此番引荐顾长卿入盛都的人。 顾长卿能带着顾娇去见他,就证明此人信得过。 庞海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奈何长得比较着急,看上去像有四十了。 他老远看见顾长卿背着一个人,身边还带着一个人,步伐稳健地朝这边走来。 庞海怀疑自己眼花了。 这位阎王爷进林子里一趟居然带了俩人回来了?还将其中一个人背在了背上?! 谁若是敢靠近阎王爷三尺之内,都得被揍成狗好么? 要不阎王爷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 并且因为车夫要给顾娇打荷叶伞的缘故,时不时就会撞顾长卿一下,而顾长卿眼底毫无怒意。 庞海的眼珠子差点儿没给瞪掉。 庞海下了马车,朝顾长卿走过来,问道:“长卿啊,这是一回事?” 顾长卿面色从容地介绍道:“林子里有人遭遇了劫匪,一问之下才知是昭国的同乡,她受了伤。” 车夫:呃,这会儿又不是弟弟了? 车夫是个小人物,他自然不会去管这些贵人的私事。 在盛都干活儿,就是要少管闲事。 顾长卿是在仔细权衡了从顾娇那里得到的信息之后,才决定暂时瞒下他与顾娇几人的关系。 庞海:我信你个鬼,你气场都不一样了好伐! 顾长卿才不管庞海信不信,反正不信庞海也没证据。 他与庞海一同来到盛都,庞海是他的保证人,一旦他出了岔子,庞海也会连坐。 所以其实可以这么说,他与庞海是一条船上。 庞海笑了笑,对顾娇说道:“我姓庞,单名一个海字,我瞅小兄弟年纪不大,可以叫我一声海哥,或者大海也行。” 顾娇想了想:“胖大海?” 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庞海:“……” “劳烦借下金疮药。”顾长卿对庞海说,顿了顿,又道,“我要送我同乡回去,劳烦你把这个车夫送回去,稍后我去客栈与你会和。” “你知道哪家客栈吗?”庞海问。 “浮云楼。”顾长卿说。 庞海见他没记错,转身去自己的马车上取金疮药。 他取了药效最好的那一瓶。 等他过来给顾长卿送药时,顾长卿已经将顾娇抱上了马车。 顾娇左边的脚踝肿得厉害,连带着脚背都高高肿起,鞋子都快撑开了。 顾长卿在顾娇身旁坐下,将她的脚拿起来,轻轻地搁在自己的腿上:“我看看,你忍着点。” 庞海过来给顾长卿送药时,从车窗缝隙里瞥见的就是顾长卿脱了人家的鞋子,用宽厚的掌心托住人家白白嫩嫩的小胖脚的一幕。 庞海直接就懵了! 这么劲爆的吗? 你你你你你……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难怪你不近女色,原来你特么是好男色! 还是好、好这种比自个儿小那么多的! 要不要点脸了,要不要了! 不怪庞海这么误会,实在是顾长卿此人太难相处,一次当地最有名的花魁对他主动投怀送抱,他竟把人当刺客撂倒了! 那花魁摔断了三根肋骨,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庞海将金疮药从车窗里递进去放桌上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皇宫,昭阳殿。 上官燕的气息逐渐微弱,国师大人给她用上了续命的丹药仍不见多大功效。 国君没去早朝。 他在屋子里徘徊,不时望望门口。 他的眼神冰冷而暴戾,他本就是暴君、疯君,谁也不知他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所有宫人噤若寒蝉。 他不耐地厉喝道:“还不来?国师殿的弟子是死了吗!” 国师殿地位卓然,大燕国君极少会用这么重的字眼痛斥国师殿。 张德全忙小跑着走出去,对门口的太监道:“再去瞧瞧,看国师殿的弟子回来了没有?” 国君看向国师大人,没好气地说道:“朕都说了直接让王绪带人把他绑来!你非说让国师殿的弟子去把他请来!” 国师大人说道:“那小子,王绪怕是绑不来。” “哼!”国君冷冷甩袖。 “来了来了!来了!”张德全突然奔进屋,激动地说道,“国师殿的弟子把人带来了!” 国君蹙眉道:“还不快让他们进来!” “是!”张德全对外头叫道,“赶紧的,你们都赶紧!” 已经很赶紧了,国师殿的弟子与萧珩几乎是全速奔进昭阳殿的。 顾娇虽入过宫,却并未得到国君的觐见,是以国君并不认识“萧六郎”。 他的目光落在这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身上:“你就是萧六郎?” 萧珩看了眼挡在床前的屏风,说道:“我是萧六郎的药童,我们路上遭遇追杀,她被刺客拦住了,这是她的药箱。” 他说着,将背上的小背篓取下来,递给了一旁的张德全。 倒是知道递给掌事太监,这就不是普通药童能懂得的规矩。 只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人会去在意这一小小细节。 国君要为前太女请大夫,结果来的路上大夫便遭遇了刺杀,要说这是巧合,只怕没人会信! 国君盛怒:“把王绪叫来!” 张德全忙道:“是!” 国师大人深深地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的余光也瞥向了国师。 此人与顾娇所描述的国师的特征十分相似,又出现在国君的身侧,毫无谄媚惧怕之色。 应该就是国师了。 国师是知道顾娇身边是没有药童的,否则上次去给顾琰手术时就该带上。 当然,他也可以说自己是新来的。 就不知国师会不会信。 “药箱给我。”国师大人对张德全说。 张德全将小药箱抱出来递给国师。 国师拎起小药箱,往屏风后走去。 萧珩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屏风,短短数步之距,他却没办法跨过去。 “那个药童,过来帮忙。” 国师大人淡淡开口。 萧珩眸光一动,也不管国君答应没答应,迈步走了过去。 国师大人将小药箱放在床边的凳子上,对萧珩道:“打开它。” 你自己试都没试便直接让我打开,你是懒得自己动手,还是你知道这间屋子里只有我能打开? 萧珩的心底闪过疑惑。 但老实说,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打开。 若是打不开,难道真要当真国师的面用脚踹? 万幸的是,萧珩轻松便将小药箱打开了。 国师大人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从药箱里取了止血药以及几样萧珩从前并未见过的药。 随后他开始为上官燕处置伤势。 上官燕遍体鳞伤,轻伤已被国师大人处理过,接下来要处理的是腰部的重伤。 上官燕的情况不大好,饶是有了抢救的药也只能暂时稳住。 国师大人说道:“她需要手术。” 国君在屏风后说道:“那就给她手术!” 国师大人道:“我做不了这个手术,只有萧六郎才可以。而且,她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为她进行手术,她将失去最后的救治时机。” 半个时辰…… 萧珩捏紧了手指。 国君派王绪与国师殿的弟子前去接人,要是不把萧六郎带回来,他们便提头来见。 萧六郎遭遇了追杀,谁也不能保证他还活着。 纵然侥幸活下来了,可从皇宫到出事的地点,单单过去就不止半个时辰了,就算是用上韩家的黑风骑,跑断它们的腿也是没可能及时把人带回来的。 窒息的气氛充斥了整座昭阳殿。 上官燕的生命在流逝。 萧珩的心口隐隐作痛,他忽然有些喘不上来。 是在担心娇娇吗? 还是—— 国师大人捏着上官燕的手腕:“不好,她的脉搏没了!” 萧珩眸光一颤。 “陛下!陛下!来了!来了!” 门外响起了张德全激动的声音。 是王绪把人领进宫了。 他刚到宫门口,便碰上了从马车下来的顾娇。 “都出去。”顾娇大步流星地走进屋。 国君:“朕……” 顾娇:“你也出去。” 国君:“……” ——国君被轰了出去。 屋子里除了萧珩与国师,全被顾娇清了出去。 萧珩在屏风外等候。 场面有些血腥,顾娇不希望他看见。 顾娇打开小药箱,用消毒液给双手消了毒。 国师描述了一下上官燕的情况。 顾娇迅速得出结论:“腰二腰四两处骨折,伴有多处软组织挫伤,以及更多潜在的伤势……这里不具备手术条件,让人准备担架。” 国师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她已经没脉搏了。” 顾娇举着一双戴上了手套的手来到床前,看着毫无血色的上官燕,冷静而语速极快地说道:“我知道,先抢救,肾上腺素一毫克,准备注射。” ------------ 724 婆媳(二更) 肾上腺素足足用了四支,上官燕才恢复了血压与脉搏。 “血压正常,脉搏正常。”国师大人说。 “担架。”顾娇说。 她将血压计收好。 国师大人去门口吩咐国师殿弟子,让他带着师弟们去抬担架来。 国君蹙眉道:“要把人抬去哪里?” 国师大人说道:“国师殿,这里救治不了。” 国君没问为何救治不了,他只是皱了皱眉,对张德全道:“你也去。” “是。”张德全与国师殿的弟子一道将担架抬了过来,主要是国师殿的弟子抬。 萧珩眸光深邃地看着满身是血的上官燕被担架抬出来,他的心没来由地跟着一紧。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顾娇已经摘了手套,与他擦肩而过时悄悄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带着无声的安抚。 随后她便出了大门,说道:“药童,跟上。” 国君的目光落在顾娇那张年轻而稚嫩的脸庞上,眼底闪过狐疑。 显然,顾娇太年轻了,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的医术有什么说服力。 可上官燕抢救的过程国君又全程听见了,的确是顾娇为主导,她的音色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可语调又透着与年轻不符中的从容与冷静。 国君对顾娇沉声道:“治不好,你提头来见!” 顾娇瞥了国君一眼:“治好了,你是不是提头来谢?” 国君怒目:“你!” 张德全忙貌似拦住国君,讪讪道:“陛下!陛下!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小子,你也是真是胆大包天啊,连国君都敢怼! 还怼得这么让人无言以对…… 国师大人冲国君微微颔首:“我们先走了,手术结束,我会立刻派人入宫将结果告知陛下。” 国君的眸子里风暴四起。 张德全轻咳一声:“赶赶赶、赶紧吧,有劳国师大人与萧公子了!” 国师与顾娇、萧珩带着上官燕坐上了国师殿的马车。 昭国的路修得极好,一路上没有什么颠簸,加上有国师殿的弟子在前开路,行人纷纷避让,他们几乎是畅通无阻。 顾娇感慨:“这是古代的救护车呀。” 马车停在麒麟殿外。 国师殿的两名弟子迅速而稳妥地将担架抬下来。 一行人直奔右侧走廊尽头的那间由两名死士把守的空屋子。 萧珩在顾琰曾经住过的病房中等候,上官燕的手术若是成功,也将被送来这间病房休养。 “都是信得过的人。”国师大人对顾娇说。 顾娇会意,她迈步进了屋,将小药箱放进墙壁的凹槽中,带着国师大人以及两名抬担架的国师殿弟子进入手术室。 二人见到如此场景,一句不该的话也没说,默默将人抬上手术台后便在国师大人的示意下离开了。 顾娇四下看了看,说道:“设备与上次不一样了,我们每次进的是不同的手术室吗?” 国师大人来到洗手台前,仔细洗了手,拉开柜门,取出两套手术服:“这个维度的空间的确有好几个手术室,根据病人需要来的。” “怎么和小药箱一样?”顾娇嘀咕。 国师大人淡道:“现在开始好奇了?上次就让你想。” 顾娇也清洁了一番,换上手术服,环顾着仪器先进的手术室道:“我是第一次见这些设备,但我好像知道怎么用。” 国师大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所以?”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我果然是个天才。” 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见顾娇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盒粉剂,他问道:“你不会是要骨水泥吧?” 顾娇道:“不是,她还年轻,不能随便用骨水泥,我在找椎弓根螺钉。” 骨水泥是将一种能够固化成型的液体通过穿刺术注入修复部位,自行硬化后成为人体骨骼的一部分。 但它毕竟是异物,虽短期疗效好,却可能存在远期并发症,并且时间久了或需二次灌注。 国师大人问道:“没考虑过保守治疗?” 顾娇又拉开了另一个柜子:“让她躺三个月?以她的性子我怕她躺不住。啊,找到了。” 国师大人看了看上官燕,又看看顾娇,没问顾娇是怎么知道上官燕的性子的。 不过说实话,综合上官燕全部的伤势来看,她也的确不适合保守治疗。 一切准备就绪。 顾娇与国师大人各自来到手术台的两侧。 顾娇:“病人情况。” 国师大人:“麻醉完毕,心率正常,血压正常。” 顾娇:“手术开始。” …… 萧珩静静地站在厢房中等候。 张德全也过来了,不知是自告奋勇来的,还是国君让他来的。 这里厢房多,然而他没待在厢房中,而是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他又担心弄出太大动静影响上官燕的救治,因此走得很轻。 蹑手蹑脚,像做贼。 萧珩看似比他平静,内心却波澜四起。 经历过了生死,世上早已很难有令他不安的事。 顾娇已经成功脱离险境,他此时此刻的不安是来自另外一个女人。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担忧并没有任何用处,他眼下需要做的是弄清楚事情的全部原委,揪出事件的始作俑者以及那些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张公公。” 他叫住了走廊的张德全,他记得昭阳殿的小太监是这么称呼对方的。 张德全停住脚步,朝萧珩看了过来。 萧珩易了容,此时正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连瑞凤眼也成了丹凤眼。 张德全还真没认出什么。 “你是……萧六郎的药童?”张德全问。 “是。”萧珩说。 “啊。”张德全见萧珩一副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看了看被死士把守的手术室,迈着无声的小碎步来到萧珩的屋子,“有事儿吗?” 萧珩正要开口,一名宫里的小太监迈步走来:“张公公,都尉府的人过来了,想带萧六郎的药童去都尉府审问。” 这是要调查刺杀的事了。 萧珩是易容,进了都尉府怕是要露馅儿,大概率还得受一点严刑拷打,如果他指证韩家世子是凶手的话。 张德全是不干涉都尉府拿人的,毕竟都尉府也是陛下的心腹衙署。 就在此时,一名国师殿的弟子走了过来,正是国师殿的大弟子叶青。 叶青对小太监淡淡说道:“这里是国师殿,有什么事等国师大人出来再说。” 小太监张了张嘴:“可是都尉府……” 叶青长袖一甩,气场全开:“都尉府没资格在国师殿拿人!”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是!小的这就去转告!” 小太监快步离开后,叶青与张德全打了声招呼,随后看向萧珩,语气与神色都比方才客气许多:“你是萧公子的药童吧,我叫叶青,是国师殿的大弟子。国师大人为萧公子备了一些药材,你随我过来拿。” 萧珩颔首,与叶青一道出了麒麟殿。 叶青说道:“小师弟们将药草放在藏书阁了,就在前面。” 萧珩道:“有劳。” 二人一道朝藏书阁走去。 叶青忽然叹息一声,说道:“前太女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皇宫都轰动了,虽说前太女已被废为庶人,可到底是几位娘娘看着长大的。天不亮,几位娘娘便请了旨意去太庙祭祀先祖,为前太女祈福。韩世子作为御林军副统领,亦在随行的行列。” 萧珩眸光一动,朝叶青看了过来:“韩世子一直都在太庙?” 叶青点头说道:“是的,太庙在外朝,也就是民间所说的前宫。娘娘们要出后宫,自然得有御林军护送,娘娘们一直祈福到午时,韩世子的御林军将娘娘护送回后宫之后才离开。” 他们明明是巳时遭遇的刺杀。 子时,他已经入宫了。 如果其间韩烨一直都在太庙,那韩烨就是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方才自己被都尉府的人带走了,当着所有官员的面指证韩烨,那势必会被判定为诬陷。 顾娇与韩烨交了手,林子里的韩烨才是真的。 太庙的韩烨是替身,与他一样使用了易容术。 难怪韩烨敢去亲自刺杀国君请来的大夫。 如果得手,最好。 如果不能得手,他们去指证韩烨,就跳进了这个挖好的大坑。 结果会是扳不倒韩家不说,还可能让太女的伤势成为一出构陷韩家与太子的苦肉计。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可叶青为何告诉他这些? 是无意还是有意? “到了。”叶青对萧珩说,“我们进去吧。” 萧珩与叶青一道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很安静,与叶青身上的平和气质相得益彰。 叶青看上去是个容易相处的年轻人,但又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不至于让人走得太近。 弟子们一一向他行礼:“大师兄。” 叶青客气颔首。 叶青带着萧珩穿过一排排书架,来到自己的案桌前,看着桌上的一个药篓子,说道:“啊,在这里。” “我来。”萧珩说。 萧珩走上前,拎起那个沉甸甸的药篓子,却不知是不是自己力气太大,不小心碰掉了边上的一个画轴。 萧珩躬身将画轴拾起:“抱歉。” 叶青接过,铺开一看,笑道:“无妨,这是皇长孙的画像,三年前画的。” 皇长孙。 萧珩的心底掠过一丝微妙,他下意识地朝画像看去。 当看清画像中的那个少年,以及少年右眼下那颗熟悉的泪痣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 725 揭晓身世 中和殿的书房中,国君正在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 国君是暴君,也是疯君,但在勤勉治国这条路上并不算太懈怠。 张德全不在,他去国师殿了,在他身边伺候的是张德全的干儿子,也姓张,古灵精怪的,宫里的人都叫他小张子。 小张子有模有样地学着干爹平日里伺候国君的做法,该打扇时打扇,该添茶时添茶,绝不多嘴多舌。 可就在小张子打扇打到一半时,国君忽然沉声开口:“退下!” 小张子吓得一哆嗦! 陛下这是怎么了? 自己伺候得不周到吗? 国君冷声道:“把张德全叫来!” “是!” “慢着!” “陛下。” “算了。” 算了是哪个算了? 算了不说了,你去吧,还是算了不用去了? 伺候陛下果真不是一般人干得来的活儿啊,若是他干爹在这儿,定能明白陛下的意思,可他不明白呀! 国君都不知杖毙多少个烦人的小太监了,自己会不会也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啊? 哎哟喂,早知道不巴结干爹了,不求这份儿差事了! “陛下,关都尉求见。”门外,一名小太监禀报。 “进来。”国君说着,蹙眉睨了小张子一眼,“打扇。” 小张子如释重负,抓了扇子继续为国君打扇。 关都尉王绪是来进宫向国君禀报调查情况的。 王绪拱手道:“启禀陛下,小的去了他们遭遇刺客的林子,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都尉府的人本是要去抓那个药童来问话,却被国师殿的人拦住了。” 国君冷哼道:“去国师殿拿人,你胆子很大。” 王绪低下头:“属下知错。” 都尉府虽是陛下心腹,可论起朝廷地位还是不如国师殿的。 抓药童来拷问并没有任何错,错就错在他想从国师殿里头抓。 这让国师殿的脸往哪儿搁? 其实要不是前太女等着手术,那个叫萧六郎的小子也该一道被叫去都尉府配合调查。 “继续查。”国君说。 “是!”王绪拱手,“臣告退。” 他眼下过来就是要试试陛下的口风,能不能允许自己从国师殿拿人。 看来国师殿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啊。 王绪离开后,国君继续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批折子。 忽然,一个小豆丁在扒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似乎想进来,又有点儿犹豫。 国君一看过来,她便将小脑袋缩了回去。 国君淡道:“都看见你了,进来。” “好嘛。”小郡主爬上高高的门槛,蹦了进来。 她没像往常那样绕过书桌到国君身边撒欢,她礼(心)貌(虚)地站在书桌对面恨不得十万八千里、国君绝对打不着她小屁股的距离。 “今天不用上课?”国君问。 “已经放学了。”小郡主说。 “有事?”国君问。 “我……”小郡主对了对小手指,眼珠子滴溜溜的,“我想去宫外走走。” 小郡主并不知上官燕的事,没人会和一个小孩子说这种事,也没人敢在她面前嚼任何舌根子。 她因此并不清楚国君有心事。 国君的脸色一如既往臭,不过他没心事也没这么臭,小郡主都习惯了。 国君:“你想去哪里?” 小郡主:“国师殿。” 国君:“去国师殿做什么?” 小郡主心虚地说道:“就、玩一下。” 她把陛下伯伯的画眉鸟弄没了,听说国师大人无所不能,她就想请他帮忙变一只一模一样的画眉鸟出来,这样她就不用再撒谎说自己把画眉鸟借给同学了。 小郡主奶唧唧地说道:“陛下伯伯,你带我去嘛。” 国君拿起一个折子:“朕很忙。” 小郡主机智地说道:“让张公公带我去。” 小张子一愣。 国君道:“张德全不在。” 小郡主张嘴。 国君一秒封死她的退路:“别人不行。” 小郡主闭上了小嘴。 国君以为小豆丁会发挥她的无敌哭声攻击,谁料并没有。 小郡主耷拉着小脑袋,垂着小胳膊,无比伤心地走了。 国君:“……” 你就不挣扎下? …… 国师殿。 张德全在走廊上不知徘徊了多少趟,他感觉自己的鞋底儿都走穿了。 他望着被两名死士把手的铁门,着急道:“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呢?难道是救治不顺利吗?” 他的手背拍着手心,“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手术室内,手术进行到尾声了,椎弓根螺钉已打入脊柱,接下来是要用金属连接棒固定这些螺钉。 传统手术采用大切口,完全暴露创面,连接棒可以直接放进椎弓根螺钉的槽孔中。 但顾娇做的是经皮微创,所以得用特殊的置棒器从套住椎弓根螺钉的尾杆中置入,再横穿每个钉子的槽孔。 这是皮下穿刺,槽孔就那么大,顾娇的手一点儿也不能抖,否则就会穿不进去。 国师大人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 万幸的是顾娇的手极稳。 “封帽。”顾娇说。 国师大人将螺帽递给顾娇。 顾娇上紧一侧的封帽,取出置棒器,又将另一侧的封帽也拎了上去。 最后就是拆卸尾杆,缝合伤口。 顾娇取出蛋白线,给上官燕做了皮内缝合,这样既不用拆线,恢复后也更美观,唯一就是比皮外缝合的难度大。 “你对她很上心。”国师大人说。 “还行。”顾娇说。 国师大人一边收拾与顾娇一道医疗耗材,一边问道:“你弟弟恢复得怎么样?” 顾娇挑眉道:“不错。” 顾娇对国师大人介绍时是说是自己朋友,不过手术中顾琰已经叫了姐姐,顾娇索性不隐瞒了。 反正他知道的太多,也不差这点信息了。 手术完成后,国师大人将叫了有经验的弟子过来,用国师殿专用的担架车将人送去了厢房。 顾娇:“唔,还会做担架车。” 国师不赖嘛。 张德全见上官燕被推出来了,忙冲上去问道:“前太女没事了吧?” 国师大人看了顾娇一眼,说道:“多亏萧大夫,手术很成功。” “啊。”张德全愕然地看向顾娇,他是真没料到这个年轻人的医术如此高明,手术难度他是不懂的,可能被国师称一声“大夫”的,萧六郎是第一个。 “有劳萧大夫。”张德全也改了口,“我会向国君禀明你的功劳。” 顾娇直接递给他一张单子。 张德全一愣:“这是——” 顾娇:“诊金,药钱,让你们国君给,不许赊账。” 张德全:“……” 国师大人还有殿内的庶务要处理,他先离开了,临走前让人去叫于禾过来。 顾娇拎着小药箱进了屋。 另外两名弟子将上官燕安置在床铺上后便退下了。 顾娇这个手术直接从中午做到了下午,天气有些热,但好在屋子够通风,微风习习,吹来院子里的阵阵竹子香气,倒是让人没那么燥了。 上官燕手术用的是全麻,这会儿麻药药效未散,她睡得很香甜。 桌子上有她的小背篓,萧珩却并不在。 “咦?相公呢?”顾娇将小药箱也放在了桌上。 话音刚落,萧珩拎着一个药篓子走了进来。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看到顾娇,他先是愣了下,随即望了望床铺上的上官燕:“你们……怎么样?” 不是上官燕怎么样,而是你们怎么样。 不是只关心受伤更重的那一个。 顾娇云淡风轻道:“我没事,她也很好,手术很成功。” “是不是几天后拆线就没事了?”萧珩的印象中,手术都是要拆线的,一般拆完也就痊愈了。 “不用拆线。”顾娇摇摇头,“但是半年到一年后要取钉子,具体得看她恢复得情况。” “钉子?”萧珩瞳孔一缩。 顾娇说道:“她的脊柱上打了八颗螺钉。” 萧珩眸光一凉,大掌紧紧拽成了拳头。 他的脑海里闪过她认真挖西瓜的背影,也闪过捧着西瓜递给他害怕被他拒绝的样子,以及他没伸手去接时她眼底闪过的受伤与落寞。 他不知道她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 顾娇轻轻地拉住了萧珩冰凉的手指:“她会好起来的。” 萧珩抓住了顾娇的手,像是黑暗中抓住了最后一丝光明与理智。 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嗯,她会好。” 他将药篓子放在桌上。 二人的手没有分开,看向彼此,同时开口道:“你的脚——” 一个崴了,一个划伤了,早先没表现得太明显,然而经过了长时间的站立后,两个人的脚都高高地肿胀起来,几乎要将鞋子撑开。 “我看看。” “我看看。” 二人再次异口同声。 顾娇弯了弯唇角,说:“没事了,我擦过药了。” “我也擦过了。”萧珩说。 话虽如此,二人仍旧坚持看了彼此的患处。 顾娇的脚虽肿得吓人,实则并不严重,萧珩的伤口较深,顾娇给他重新上了药,重新包扎了一下。 顾娇将纱布与剪刀放好。 萧珩看着她忙碌的小身影,问道:“你是怎么摆脱韩烨的?” 顾娇将顾长卿现身的事说了:“……可惜的是,齐煊突然出现,把韩烨救走了。” 不然他一定会死在顾长卿的剑下。 当然,韩烨也不别高兴太早,顾长卿一剑斩断了他的两根脚筋,他就算不死也是半个废人了。 “对了,这个是什么?”顾娇在萧珩身侧的凳子上坐下,指了指桌上的药篓子问。 萧珩道:“国师殿的大弟子叶青方才过来了一趟,说是国师大人为你准备的药。” “嗯?我没找他要过草药啊。”顾娇将药篓子抱到腿上,随手翻了翻,“不是很需要的药材,用不上。” 看来叶青送药是假,给他传递消息是真。 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国师大人的授意? 如果是国师的授意,国师又为何这么做? 还特地让他看见了皇长孙的画像。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药童,国师不会这么做。 可自己明明易了容,国师是怎么认出来的? 难道真如民间传闻所言,这位大燕国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卜卦,能算天命? 咚咚咚。 门外传来叩门声。 “我是国师殿的弟子于禾,萧公子在吗?我让厨房做了点吃的,给你们送来。” 顾娇打了个呵欠:“进来。” 于禾迈步入内,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我就在隔壁,萧公子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好。”顾娇说。 于禾看着紧紧拉着手的两个大男人,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虽是男人,但……怪相配的。 萧珩没有胃口。 可想到顾娇也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他问道:“肚子饿不饿?” 顾娇又打了个小呵欠:“嗯……还行。” 萧珩轻声问道:“是不是累了?” 顾娇坐直身子,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我不累!” 萧珩道:“那吃点东西再睡。” 顾娇:“好。” 下一秒,萧珩肩膀一沉,赫然是顾娇的小脑袋靠下来,呼呼地睡着了。 萧珩感到一阵心疼与心酸。 他放下食盒的盖子,用手托住顾娇的头,缓缓站起身来,双臂绕过她的后背与膝弯,将她轻轻地抱到了陪护的小床上。 她的精力和小净空一样旺盛,她极少会累成这样,她嘴上云淡风轻地带过,可与韩烨的打斗势必没有那么简单。 萧珩轻轻地捋起她袖子,果真看见了狰狞的伤口。 一道、两道、三道。 她就是用肿胀的脚站立在手术台上,用伤痕累累的双臂举起了手术刀。 萧珩眼眶微热,胸腔内一阵鼓胀。 大概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的眼底才敢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情绪。 他不要再站在背后,看着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受到伤害。 既然不能置身漩涡之外,那就让韩家、太子……所有人……一起卷进来! “皇长孙多大?” “十九。” “具体生辰知道吗?” “好像是腊月。” “这么巧,我的生辰也是腊月,是除夕。” 萧珩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从藏书阁带来的那幅画像。 随后,他研了墨,默默地拿起了手边的毛笔,蘸了一滴墨汁。 …… “陛下!” 一辆马车停在了国师殿门口,国师殿弟子忙上前行礼。 国君牵着四岁的小郡主走下马车。 张德全随侍一旁。 国君指了指前方巍峨耸立的大门,说道:“这就是你要来的国师殿。” 小郡主:“哇!” 国君哼道:“哇什么,又没有皇宫大。” “那还是要哇的!” 她是一个有仪式感的小朋友。 国君下马车后便松开了小郡主的手,让小豆丁自己走。 他步子比平日里跨得大,小豆丁追得有些吃力。 国君直奔麒麟殿。 刚到门口,便碰到了太子一行人。 一行人的意思是有太子、太子府侍卫以及几个抱着锦盒的下人。 明郡王没有过来,因为他被国君禁了足。 太子见到国君,忙恭敬地行了一礼:“父皇!” 小郡主礼貌地打了招呼:“太子堂兄。” 太子和颜悦色地笑道:“小雪也在呢。” 小郡主点头:“嗯,我过来玩!” “你来做什么?”国君问太子。 太子道:“回父皇的话,我来探望三姐。” 国君脸色一沉,对太子道:“谁和你说她还是你姐姐?” 太子忙躬身行礼:“父皇息怒!儿臣一时失言,望父皇恕罪。” “哼。”国君冷冷地进了麒麟殿的大堂,往右侧的走廊走去。 太子恭谨地跟在国君身侧,略落后国君半步,一边走,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儿臣方才接到消息,韩烨他……出事了。” 国君淡道:“他能出什么事?上午都还在宫里。” 太子不动声色地说道:“是离宫后出的事,回府的路上他遭人暗算,双脚受了重伤,刺客至今下落不——” 话音未落,国君推开了上官燕静养的厢房。 几人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一道清隽颀长的身影。 穿着素白长衫,青丝如墨,挑了一指以白色发带固定在脑后。 微风拂过,吹起他的发带与青丝,徐徐散发出一股水墨画般的书香气质,但又隐隐透出一丝皇室的矜贵。 “你是谁?”太子蹙眉问。 对方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转过身。 太子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能让他转身!不能! 不—— 可惜,晚了。 他不仅转过了身来,还露出了那张与画像上的少年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来。 瑞凤眼,滴泪痣。 十九岁的俊美面庞有着一丝干净的少年气。 太子勃然变色! 国君怔怔地看着萧珩,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 726 相认(一更) 萧珩的衣着并不是十分昂贵的面料,但一袭素衫穿在他身上,仍是玉树临风、风华万丈。 屋子很静。 不知是看他看痴了,还是国君的反应让所有人都不敢喘气。 亦或是都有。 太子鼓足勇气叫了一声:“父、父皇?” 国君没听到,又或者听到了也没理他。 从门口到床边,短短十多步的距离,国君却走了许久。 他已经过了会因为某件事而激动亢奋的年纪,他万千情绪都藏在那一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 他来到这个孩子的面前。 上一次二人如此面对面,皇长孙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他不到两岁与上官艳回到盛都。 三岁,轩辕家谋反。 四岁,轩辕家覆灭。 五岁,随太女一道被囚禁于皇陵。 自此,国君几乎每隔两年才能在国师殿远远地见他一面。 但每一次国君都会让国师大人将他的画像画下来,所以他认得这孩子,不论远近都认得。 国君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萧珩:“……庆儿。” 萧珩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陛下?” 众人一愣。 国君愕然道:“你还记得朕?” 萧珩:等等,难道“我”不该记得你吗?“我”每两年回盛都一次,难道你们这对祖孙没见面? 这种小状况自然难不倒萧珩。 萧珩瞥了眼门口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太子,面不改色地说:“那个人叫你父皇,我想,除了陛下,在燕国没人担得起这声称呼。” 国君回神:“原来是才认出的,难怪上次在马车上,你走得那么干脆。” 萧珩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什么马车,什么上次。 不是吧。 那个秃瓢老头儿是你吗? 这是他被韩烨追杀当晚的事了,前来救他的死士将他扔进了一辆马车,马车被劈开,他只认出了张德全来。 国君问道:“你既然来盛都了,为何一直不现身?为何不回宫找朕?” 萧珩垂眸,一脸难过地说道:“因为有人追杀我,母亲让我躲着不要出来,可我听说了母亲受伤的消息,实在是没办法再继续东躲西藏了。” 国君的脸色唰的沉了下来。 太子有点儿状况外。 首先,他没认出萧珩,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他真以为是上官庆回来了。 一直到听到这句追杀,他才如梦初醒。 他可没派人去追杀过上官庆,他自始至终对付的都只是萧六郎而已。 那小子原名叫萧珩,父亲是昭国宣平侯萧戟,十四岁他派人去刺杀萧珩,哪知萧珩假死逃走,以萧六郎的身份幸存了下来。 太子有时会习惯性称呼他为萧六郎。 可是也不对呀,萧珩右眼下的泪痣不是已经去掉了吗? 所以这到底是上官庆还是萧珩? 他觉得萧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萧珩就在盛都,反倒是上官庆已许久没有消息。 可萧珩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吗? 他怎么可能跑来冒充上官庆呢? 太子的脑子里一团乱,根本没有办法在这种场合下理清自己的思绪。 倒是一旁的小郡主一蹦一跳地走了进去。 国君介绍道:“小雪,他是上官庆……按辈分,得叫一声小姑姑。” 去凌波书院上学上多了,总与同龄的小净空相处,小郡主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小长辈了。 她忙挺直小脊背,严肃着小脸,仰头看向萧珩道:“我是上官雪……” 呀呀呀! 这个人长得好好看! 好想抓着小脸脸尖叫! 小郡主第一日去凌波书院上课时其实便与萧珩见过,只不过那时萧珩穿着沧澜女子书院的院服,脸上戴着面纱,让人看不出容貌。 萧珩装作是第一次见小郡主的样子,单膝蹲下身,与小豆丁平视,微微一笑说:“小雪姑姑好。” 小郡主的头顶冒了无数的粉红泡泡。 这个侄儿好可爱! 不像明郡主那个小讨厌鬼! 从今天起,她要罩着他! 小郡主的眼睛亮得可以闪星星了,面上却努力矜持、努力淡定地说:“嗯,小侄儿你好。” 上官庆随母姓,有些类似于女子招婿所出的孩子,所以他不是国君的外孙,不叫国君外祖父,而是该叫皇祖父。 只不过萧珩眼下不会轻易将这声“皇祖父”叫出来。 基于国君对自己的态度,萧珩对皇长孙在国君心目中的地位有了初步判断——国君是在意这个长孙的,甚至比自己想象中的程度还要高一点。 萧珩的这个决定其实很冒险,万一国君根本不待见上官庆,那么自己就是白白暴露了。 屋子里的两张床铺上分别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刚动完手术还处于昏睡状态的上官燕,另一个是累得睡过去的顾娇。 国君的目光扫过二人,最终落在了上官燕的身上,问道:“大夫可有说你母亲的情况如何了?” 萧珩看了眼熟睡的顾娇,捏紧了手指说道:“听这位姓萧的大夫说了,母亲摔断了两处脊骨,为了能救母亲的命,母亲的脊背上被打入了八颗钉子。” 铁钉入骨! 国君的气场瞬间一凉,杀气刹那间充斥了整间屋子。 小郡主这么不怕他的人都下意识地往萧珩脚边蹦了蹦,一边扭头看国君,一边抱住萧珩的大腿,做了小侄儿的腿部挂件。 萧珩没动,就让她挂着。 国君对于太女伤势如此严重的事情感到非常生气,这是出于残存的父女之情,还是出于一国之君的威信受到了挑衅,不得而知。 萧珩在心中暗暗计划着,接下来该说什么。 “我听说母亲是自己失足从山坡上摔下来的。” 国君朝他看了过来。 “母亲当年去皇陵之前被废去武功。”这件事人尽皆知,不算秘密,萧珩早就听说了,但后面几句就得靠萧珩根据上官燕在天香阁的表现胡掐了,“但这些年母亲为了锻炼我的体魄,会陪我一道习武,我不才,没学有所成,母亲稍稍练出了一点身手。” 直接说上官燕重新习武,会显得她居心不轨,但若说她为了教导上官庆这个体弱多病,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国君回想了一下上官燕从冷宫翻墙的样子,确实有点儿三脚猫的功夫。 应该没有太厉害,不然也不至于钻狗洞出宫。 南师娘也是被废过武功的人,萧珩知道重新习武最高能达到什么程度,故而他没鼓吹上官燕究竟多武艺高强。 他接着说道:“母亲很机灵,又有一点武功傍身,我不相信她会自己摔成这样。” “那可是皇宫啊,难道有人敢在宫里对你母亲下手吗?”太子心里想要这么说,可倘若真这么说了,就会显得自己十分有嫌疑。 太子大步走上前,先亲自搬了个凳子让国君在床边坐下。 呵,孝顺还是他孝顺。 竟让国君站了这么久。 “父皇。”太子一边扶着国君坐下,一边面色沉痛地说道,“儿臣亦觉得此事有蹊跷,您既然已经禁了三……上官燕的足,儿臣相信她不会擅自跑出昭阳殿,兴许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人,所以才会追出去。” 好家伙,明面上在说上官燕受伤可疑,实际却是在暗暗强调上官燕违抗了国君的禁足令。 谁让你大半夜跑出昭阳殿的? 乖乖听国君的话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吗? 这不是自找的又是什么? 小郡主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一动不动地挂在小侄儿的腿上,当一个懵圈小果果。 萧珩的眸光凉了凉,带着少年人的意气与脾气说道:“太子殿下怎知我母亲是让人引诱出去,而不是被人劫持出去的?” 太子一噎:“这……” 萧珩冷声道:“我听说我母亲回宫不久,太子殿下便让底下侍卫打伤了我母亲。” 太子辩驳道:“我没有!是侍卫自己出手的!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起因是你母亲推我!她把我从凉亭的台阶上推了下来!你知道那个凉亭有多高吗?” 萧珩反问道:“所以殿下便怀恨在心,让人把我母亲送高高的山坡上狠狠地摔了下来?” 太子眸光一颤,陡然拔高音量:孤没有!” “够了,都别吵了!”国君严厉开口。 小郡主拿手指堵住了小耳朵。 国君对张德全道:“把小郡主带出去。” “是。”张德全走过来,将小郡主抱了出去。 “究竟是什么情况,等你母亲醒来就能知道了。你的身子如何了?”国君问萧珩。 萧珩正要说自己没事,话到唇边记起上官庆是个病秧子,他一改少年朝气蓬勃的气场,恹恹地说道:“老样子。” 国君说道:“既然来了,回头让国师给你瞧瞧。” 萧珩没说话。 国君蹙眉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萧珩垂下眸子,低声道:“反正也是治不好的,不必在我身上浪费药材了。” 国君看着体弱多病的长孙,又看看重伤昏迷的上官燕,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太子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国君年纪大了,他虽依旧喜怒无常,暴虐成性,可他的心底到底是有了一寸不那么刚硬的地方。 这一点,从他对待小郡主的态度便能窥见一斑。 他对幼年上官燕都没这么包容过。 是他更喜欢小郡主吗? 非也,是他不像年轻时那么狠心了。 上官燕的伤,皇长孙的病,都击中了他心头的那一寸血肉。 轩辕家灭得恰是时候,若是换做现在,轩辕皇后一哀求,谁能保证国君还能朝轩辕满门举起屠刀,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 太子拱手行礼道:“父皇,这件事交给儿臣去查吧,儿臣一定将让昨晚的事水落石出,还三姐一个公道。” 这一次,国君没纠正他口中的“三姐”。 太子暗暗捏紧了指尖。 “这件事朕自有主张。”国君拒绝了。 对于自家父皇的决断,太子倒是并不意外。 他又不是真的想把事情揽过来,只是在父皇面前表个态而已。 国君神色复杂地看了上官燕一眼,对萧珩道:“好生照顾你母亲……你的寝殿没有动。” 最后一句话无疑是在接皇长孙回宫。 萧珩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不了,我想留在国师殿陪母亲养伤。” 国君没多言,站起身朝门外走了出去。 太子让下人留下补品,转身迈步跟上。 跨过门槛时,国君的步子微微顿了下,似在等待什么。 然而他最终也没等到。 萧珩是故意的,他知道国君在等那声皇祖父,其实眼下只是演戏,让他叫一百句都可以,但他不想让国君太早如愿。 毕竟,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珍惜。 萧珩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的表现,确定自己没出大的纰漏。 国君对上官庆的祖孙之情是意外之喜,国君对上官庆的偏爱其中一个原因应当是上官庆命不久矣。 国君忌惮一切与轩辕家有关的人,但一个活不久的长孙对他的皇权构不成丝毫威胁。 太子今日的表现十分平庸,冲动易怒,一点就炸,沉不住气。 但结合太子暗地里的所作所为,他揣测这只是太子的伪装。 目的是让人觉得他心里藏不住事,玩儿不了阴的。 萧珩摸了摸右眼下用墨汁点上去的泪痣,淡淡说道:“那就看看,到底谁更能装。” ------------ 727 皇长孙殿下(二更) 从麒麟殿出来后,国君去找小郡主,太子则向国君告辞,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走出国师殿老远,他才一改面上冲动易怒的神色,整个人严肃内敛了起来。 马车在宽敞的街道上行走。 他沉声开口:“你知道我方才在国师殿看见谁了吗?” 他身侧的长凳上赫然坐着一名身着都尉府官服的男子,姓邵,名学义,任奉车都尉一职,掌管大燕皇宫的所有车马仪仗。 各大都尉间的职权并非一成不变,偶尔也会彼此渗透。 邵学义就曾负责调查太子府遇刺一案。 谁都以为他是王家的心腹,却不知他早已为太子所用,他还曾陪着太子微服私行去天穹书院看过击鞠赛。 “殿下看见谁了?”邵学义问。 太子道:“孤看见皇长孙了。” “皇长孙回盛都了?”邵学义惊道。 太子淡淡一笑:“很惊讶是不是?孤竟然没有收到半点儿消息。孤怀疑他并不是真正的上官庆,他是萧珩。” 邵学义问道:“那个……萧六郎?” 太子点头:“是他。” 邵学义作为太子心腹,自然知道萧珩已来到盛都的事,他问道:“他是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在假扮上官庆?” “假扮上官庆。”太子说着,蹙了蹙眉,“孤也不确定。” 邵学义不解地看向太子:“殿下不确定什么?” 太子叹道:“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萧珩还是上官庆,他们两个的容貌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孤无从分辨。” 太子与上官庆十多年未见了,他只是趁着上官庆回盛都的时候偷偷在国师殿附近看上一眼,要不就是看画像,他对长大后的上官庆并不了解,无法从二人的行为举止以及声音上去辨别。 太子道:“父皇都辨认不出,更别说孤了。” 邵学义道:“这就是废太女的高明之处,她让上官庆远离盛都,不与任何人来往,就最大程度上减少了容貌之外的辨认特征。一旦上官庆病逝,她便能把萧珩接回身边,根本没人会知道换了个人。” 太子顿了顿,说道:“虽说民间都在传闻,父皇疼爱上官庆只是因为他命不久矣,可万一皇长孙的‘病’好了,父皇还是那么疼爱他呢?孤不能去赌那个万一。” 邵学义说道:“没错,国君年纪大了,越发没有年轻那会儿狠辣无情了,他杀了轩辕皇后满门,很难保证他不会在迟暮之年将愧疚弥补在轩辕皇后的子孙上。” 太子眸光一厉:“所以,萧珩必须死!” 一旦萧珩死了,上官燕势必也活不下去。 邵学义沉吟片刻,说道:“其实要辨认对方是不是萧珩也不难,有两个人是一定与上官庆打过交道的。” 太子想了想:“你是说国师?他可未必会帮我。那家伙油盐不进,不被任何势力拉拢。” 邵学义心道,那是因为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凌家在国师殿之上啊,说白了,没人有资格拉拢他。 太子摇摇头:“何况,他与上官庆也只是两年才见一面而已,谈不上有多了解,至于声音上的细微差别,大可说是变了声。” 萧珩是男子,他少年期的声音能和现在一样吗? 邵学义另有所指道:“殿下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 太子:“谁?” 邵学义:“王绪。” 太子微愕:“他?” “他曾驻守皇陵数年,亲自教导过上官庆武功,若说有谁能辨认上官庆的真假,他算一个!”邵学义说道,“陛下最厌恶有人欺骗他,今日殿下见到的人若果真是萧珩,那萧珩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你说的没错。”太子深表赞同,“只是有一点孤想不通,萧珩为何不直接与国君相认,而是要借用上官庆的身份?” 邵学义道:“因为用上官庆的身份会简单很多。” 若是用萧珩自己的身份,那就涉及到上官庆是谁,太女有何居心,国君这些年究竟遭受了多少欺瞒云云。 太女当然可以说她这么做是因为有人要对萧珩不利,问题是她根本拿不出证据,空口无凭,国君会信她? 以国君多疑的性子,只会认为这对母子在背地里谋划什么。 所以保险起见,萧珩还是直接化身上官庆最稳妥。 不仅不用节外生枝,还能接受来自国君的全部宠爱。 另外还有一点,邵学义隐隐觉得或许萧珩并不想成为大燕皇族,倘若用上官庆的身份,大功告成后他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 但很快,邵学义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可是最强上国的皇长孙之尊,谁会不想要这样的身份? 自己还是别高估萧珩的心性,他没这么淡泊名利,一切不过是权衡利弊。 太子一筹莫展:“你说的都没错,只不过,万一他真的是上官庆呢?” 邵学义冷笑:“那就更好办了,拆穿上官庆比拆穿萧珩容易多了,从前我们不拆穿,是因为没必要,反正上官庆活不久,并且他也没在盛都作妖,他只要安安分分待在皇陵,我们可以当做没他这个人。我们要除掉的自始至终都是萧珩。可如果……上官庆不怕死地跑来盛都搅局,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太子赞赏地笑了笑:“孤的身边果然不能没有你。” 邵学义拱手:“殿下谬赞了。” 这些道理太子能不懂吗?只是借他的嘴说出来而已。 太子看似没心机,实则城府比谁都深。 太子道:“还有一个难题,王家只效忠孤的父皇,孤要请王绪替顾孤效力,王绪只怕不会答应。” 邵学义笑了笑:“殿下投其所好即可,属下听闻王绪看中了一件古董,那古董如今就在韩家老爷子的手中。” 太子笑道:“在孤的舅舅手里,那就好办多了。” …… 国师殿,麒麟殿的病房中,萧珩又拿出了上官庆的画像仔细端详。 顾承风施展轻功来到院子里,将轩窗拉到最大,从窗台翻了进来。 “事情进展得怎么样?没露馅儿吧?” “没有。”萧珩说。 顾承风来到萧珩身边坐下,看了看昏睡的上官艳,又看看熟睡的顾娇,冲萧珩伸出手。 萧珩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顾承风抬抬手:“二两银子,你身上的衣裳我白给买的呀?一两银子是衣裳,一两银子是路费。你也不想想你能成功,这身衣裳占了多大的功劳?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今儿就是唱戏的,没这戏服你的戏台子搭不起来!要找一身和画像上相似的衣裳有多难你知道吗?” 萧珩说道:“我没带银子在身上,一会儿娇娇醒了,我让她给你。” 顾承风一噎:“那、那还是算了。” 让那丫头掏银子,这不是要那丫头的命吗?他不被反掏空荷包就不错了。 顾承风的目光落在画像上:“这幅画像上的人真的是皇长孙吗?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和你一个样?你们不会是双生胎吧?” “不是。”萧珩说。 “你怎么知道不是?”顾承风问。 “生辰不一样,他的生辰比我早十来天。”他在藏书阁问过叶青。 顾承风就道:“生辰可以造假,明郡王不是和上官庆同岁吗?我猜,是不是大十几天,就刚好能压过明郡王做皇长孙了?” 萧珩一脸迷茫:“是这样吗?” “嗯!”顾承风说得自己都信了。 “先别管这个了。”等上官燕醒了,一切自会真相大白,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们去办。 萧珩道:“有一个人可能会识破我不是上官庆。” 顾承风倒茶的动作一顿:“谁?” 萧珩望向窗外树枝上的一片绿叶,眸光一凉道:“关都尉,王绪。” ------------ 728 母子相认 关都尉王绪在皇陵教导上官庆武功的事不是什么秘密,萧珩很早就听说过了。 只是他没料到有一日自己会去假扮上官庆。 王绪这个隐患必须解决,倒不是说要杀了他,让他不能出来搅乱他们的计划就好。 顾承风撇撇嘴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这么重要的事,除了他还有谁能办? “银子你记得给我!你……你先拿在手里!回头找你要!” 顾承风强调完他的二两银子,打哪儿翻进来的,又从哪儿翻了出去。 武功不咋滴,轻功还真是一绝,没惊动国师殿的死士。 “记得接一下净空。”萧珩望着他的背影说。 萧珩就看着顾承风的背影在半空滞了一下,似乎在咬牙吐槽他,随后便带着幽怨消失在了国师殿。 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别看发生了这么多事,时间实则并未过去多久。 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完成了从萧珩到上官庆的身份转变,见到了国君,交锋了太子。 一切已没有退路,今日一过,他便等于将自己放进了盛都权势的漩涡之中,所有人都将知道他回来了。 暗中窥伺他们的势力不止一个。 但盛都的漩涡注定会越卷越大,直到将所有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吞得骨头都不剩下! …… 都尉府就位于大燕皇宫的外朝,从外面进入得依次过皋门、奉天门与端门三道关卡。 顾承风在皋门外徘徊,暗暗琢磨自己究竟是潜进去,还是在这儿守株待兔。 “方才忘了打听王绪究竟在不在朝中了,他要是已经走了,那我不论是潜进去还是在外头等他,都没结果啊。” “不对,他应该在。国君与萧珩见了面,以我对萧珩的了解,前太女受伤的事儿没蹊跷萧珩也会给整出个蹊跷!国君既然这么信任王绪,必定会派王绪去查案。” “而案发现场就在后宫!” 顾承风为自己的机智深深惊艳:“我怎么变得这么聪明了?不愧是我!” 王绪的确是在后宫查案,不够查来查去也没任何线索,现场很干净,除了上官燕摔落的痕迹,便是她的贴身小宫女前来寻找时留下的脚印。 另外还有几种脚印都属于前来搬动上官燕的洒扫太监。 他们的嫌疑均已被排除。 “看来是个高手,会轻功。” 王绪站到了山坡上,看了看上官燕曾经倒下的地方,纵身一跃。 这是一个陡坡,可坡壁上长满藤蔓,哪怕是胡乱一抓都能抓住一两根。 王绪在现场仔细查探了小半个时辰,最终沉着脸走了。 他是外男,虽说奉旨入后宫查案,但也不能私自在后宫行走,他身边跟着中和殿的李三德。 李三德没多话,只是默默地跟着。 二人即将出后宫时,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太监。 “哟,这不是王大人与李公公吗?这么巧。”他笑着打了招呼。 李三德微微欠了欠身,十分客气地说道:“许公公。” 此人姓许,名高,是韩贵妃身边的红人。 许高笑着看了王绪一眼,闲聊着说道:“王大人是来查案的吧?不知王大人可有眉目了?” “暂时没有。”王绪说。 许高的眼底掠过一丝失落:“这样啊。” 王绪道:“也未必是人为,兴许只是一场意外。” 许高叹道:“也是,后宫重地,想来寻常刺客没胆子也没这个能耐进来,不论如何,还是希望王大人尽快查明真相,不让前太女白白受伤一场。”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王大人慢走。” 王绪出了后宫。 李三德将他送出午门。 走在前朝的青石板小道上,王绪缓缓地摊开掌心。 是一条勾丝的丝线。 在山坡之上的荆棘丛里找到的。 如果这条丝线不是来自上官燕的衣料,那一定就是属于凶手的衣料! …… 顾娇这一觉睡得比较久,反倒是上官燕先苏醒了过来。 麻醉药的药效大幅褪去,她的神智恢复了清醒。 她睁开眼,有些恍惚地看着陌生的帐顶,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 萧珩走过来,看着她说。 今日的萧珩没戴面具,原原本本地露出了自己的容貌。 上官燕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巴张得合不上。 半晌,她闭上眼:“我在做梦。” 他是她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人。 萧珩在她床边坐下,定定地看着她:“伤口疼吗?” “疼?”上官燕怔了怔,“疼。” 她浑身都在疼,这不是在做梦。 她唰的睁开眼,两眼放光地看向萧珩。 萧珩轻轻一笑。 上官燕忽然就难为情了起来,她不能动弹,只有眼珠子在眼眶里一转乱转。 随后,她的耳根子以看得见的速度变红了。 诶? 萧珩微微一愕。 你在天香阁的时候不是这样啊,你吃瓜看我和娇娇这样那样都半点儿没害臊的。 我当你和我那个爹道行一样深呢。 上官燕的伤不止一处,她被缠得像个粽子,她动了动手指。 萧珩看到了,问她道:“你是要拿什么吗?” “帕子。”她说。 萧珩古怪地问道:“拿帕子做什么?” 上官燕正色道:“盖住脸,我害羞。” 萧珩:“……” “娇娇和国师给你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萧珩问。 “没有。”上官燕说着,看了眼小床上的顾娇。 萧珩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她睡着了。” 上官燕放轻了声音:“那我们说话小声点。” 萧珩笑了笑:“好。” 上官燕看着他一闪而过的笑容,眼底也掠过一丝明媚。 然而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这里是国师殿?你……你怎么能来国师殿?” 萧珩平静地说道:“我见过国君了,还有太子,我对他们说,我是上官庆。” 上官燕张大了嘴。 萧珩继续道:“我见到了上官庆的画像。” 一瞬间的功夫,上官燕的眼底闪过无数复杂情绪,她怔怔地看着萧珩,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你……都知道了?” 萧珩点头:“嗯。” 上官燕愣了愣:“知道——什么?” 萧珩道:“身世。” 上官燕的眼底再次闪过冲击,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猜到的。”萧珩如实说。 那天她在天香阁的举动就很能说明一切了,再加上他一直以来的各种遭遇、叶青透露的种种消息,甚至张德全那晚喊出来的那声“长孙殿下”,都在让他离自己的身世越来越近。 而当他看见上官庆的画像时,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他就是上官燕的孩子。 只是他还并不能完全确定自己与上官庆的关系。 “上官庆是谁?我哥哥吗?” “嗯。” “双生哥哥?” “嗯嗯!”否定的语气。 萧珩张了张嘴:“那他是——” 上官燕咬唇,半晌才小声说:“萧庆。” 萧珩对这个答案竟然并不多么意外,原因无他,上官庆的生辰正是萧庆的生辰。 当年襁褓中的萧珩与萧庆同时中毒,解药只有一颗,为了让萧珩得到解药,上官燕便将上官庆藏了起来,对宣平侯说是她把人杀了。 让宣平侯相信的过程并不容易,上官燕不愿多提。 甚至后面上官燕自己的诈死,也差点儿真的送了命。 上官燕用一种紧张又忐忑的眼神看向萧珩:“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心?” 为了让自己儿子得到解药,就剥夺了萧庆活下去的机会。 当年的事已很难去说究竟谁对谁错,他不是她,不知她心里经受了怎样的挣扎。 她也只是想要自己的儿子活下去,这些年她背负着对萧庆与信阳的亏欠,也背负着对亲生骨肉的思念,或许这世上谁都可以指责她狠心,唯独靠着她的狠心活下来的萧珩不可以。 “不会。”萧珩说,“你是怎么想到带走萧庆的?” 上官燕低声道:“我想带他回国师殿,看国师殿能不能治好他。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不带走你,看国师殿能不能治好你。其实……就算知道了如今的局面,让我重头再来一次,我也还是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 国师殿是退路,不是最好的路。 她宁可为千夫所指,宁可背上一世骂名,也还是要去做这个自私的母亲。 所有罪名与煎熬让她来承担就好,她的阿珩只用好好地活着。 “你不怕信阳公主会杀了我为她儿子报仇?”信阳公主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她也很杀伐决断的,当然了,他并不是指责她天真,只是想更了解她曾经都经历了什么。 好的,坏的,危险的,狠狠挣扎过的,以及他这些年错过的。 上官燕说道:“宣平侯不会让她知道她儿子是被我杀的。” 你还真是了解我爹啊。 他的确对信阳公主撒了谎,说萧庆是死在了刺客手上。 只后来信阳公主还是在有心人的挑唆下知道了。 不过她并没有成功地杀了我,最后关头她从大火里把我背了出来。 上官燕很自责:“都是我引来了那些刺客,不然也不会害你们两个中毒。” 萧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告诉她:“那些刺客不是你引来的,是先帝的人留下的。当年给我和萧庆下毒的人是昭国先帝留给我娘的龙影卫,他们真正想毒杀的人是萧庆,我中毒是他们不小心。” 这个惨剧与上官燕没有丝毫关系,要怪也只能怪先帝。 并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幸好上官燕带走了萧庆,不然他们会继续对萧庆下毒手。 那时龙一又不在,宣平侯与信阳公主都没怀疑到龙影卫的头上,当真是防不胜防。 上官燕这些年一直活在对萧庆的愧疚中,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有些难以置信:“你是不是故意编故事安慰我?” 萧珩摇头:“我没有,这个故事我编不出来。” 先帝的脑回路与大燕国君有的一拼,都是又疯又狠。 信阳公主当年嫁给宣平侯,本就是为了防止他造反。 一旦他生出反心,信阳公主便会立刻让龙影卫杀死他。 先帝知道信阳公主不能与男子相处,并不担心信阳公主会对宣平侯产生爱慕,可二人毕竟是夫妻,万一宣平侯用了强的,让信阳公主生下他的骨肉。 谁能保证信阳公主不会因为孩子而心软? 所以先帝对龙影卫下达了一道连信阳公主都不知情的命令——信阳公主与宣平侯的孩子不能留。 就萧珩多年的观察来看,信阳公主对宣平侯是半点儿不心软,让她现在拿刀去捅了宣平侯,她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先帝真是想多了。 自古帝王多疑,害人害己。 并且还有一点先帝也料错了,那就是他们俩的确有人用强了,但被强的是宣平侯。 往事不堪回首。 萧珩果然不去想信阳公主与宣平侯的纠葛了,他道出了心底的另一个疑惑:“可是,我与萧庆既然不是双生胎,为何长得一模一样?” 他说着,点了点右眼下画上去的泪痣,“就连这颗痣都一样?” 上官燕讪讪地说道:“这是因为……我给他易了容。” 萧珩与萧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长相上的确有一定的相似度,譬如二人的脸型与鼻子就像极了宣平侯。 眉眼却是不像的。 萧庆是杏眼平眉,看上去温和柔弱,萧珩是瑞凤眼与微微上挑的剑眉,带着一丝英气,然而笑起来又格外暖心治愈。 这也是为何所有见过昭都小侯爷的人,都称他是一个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的少年。 只是后来萧珩出了事流落民间,脸上的笑容少了,眼底的温润也消失不见了。 他披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凌厉铠甲。 “早年我也没太在意长相这个问题,直到有一次听见一个下人悄悄说,这孩子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小时候看不大出来,越大越不像。我就急了,国师殿愿意给萧庆治病是因为他是皇长孙,如果让人看出来他不是,他就没办法继续接受治疗了。于是我找人去了一趟昭国,弄来了你的画像,把他不像你的地方都画得和你一样。” 言及此处,上官燕顿了顿,“就是那一次暴露了你的身份,让太子知晓了你的存在。” 萧珩顿悟:“原来如此。”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萧珩摸了摸脸上的泪痣,上官庆是照着他画的,现如今他的泪痣没了,他这算是在模仿上官庆,还是在模仿他自己? 真是哭笑不得。 “怎么了?”上官燕看着他问。 萧珩说道:“我这颗痣其实已经没有了。” 当初信阳公主为了不让那伙人轻易找到他,大火之后把他脸上的泪痣灼掉了。 他改头换面,声音体型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加上又少了这颗泪痣,就连他亲爹宣平侯都费了极大的功夫、几经周旋才确认是他。 上官燕轻轻地说道:“她对你,真好。” 语气是欣慰,也是心酸与落寞。 她终究还是错过了。 他长达十九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她的印记。 “我……能叫你阿珩吗?” 生而为尊的太女,就算在金銮殿被当众行刑,也不曾低下高贵的头颅,不曾有过一声哀求。 但此时,仅仅是问一句可不可以这样称呼你,就用尽了骨子里全部的卑微。 萧珩道:“想叫什么都可以。” 那你能不能叫叫我—— 这话,上官燕没说。 她垂下眸子,忍住心底的难过与酸涩。 不能哭。 轩辕家的后人流血不流泪,她生孩子都没哭,她骨头被打断了也没哭。 她不哭。 萧珩其实还有许多事想问她,譬如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十多年前又发生过什么事,她为何沦为女奴—— 萧珩看着她虚弱的身体,说道:“你先歇会儿,我去拿点吃的过来。” “嗯。” 她的声音里带了哽咽。 她努力压制。 萧珩站起身,步子一顿。 上官燕的心陡然一提。 是要叫她了么? 是么是么? 萧珩道:“忘了问你想吃什么,你刚动完手术,小米粥与薏仁粥都不错。” “哦。”上官燕失落,低低地说,“都可以。” 萧珩:“那就小米粥?” 上官燕:“行。” 她没胃口。 她是个坏女人。 她不配做他的母亲。 萧珩迈步来到门口,快跨过门槛时,他的步子再次顿住。 “现在才说这个可能有些晚,但是……” 他转过身来,真挚地看着她:“谢谢你生下我。” “谢谢你将我带到这个世上,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母亲。” 一声等了十九年的母亲,温柔了岁月,也安抚了分离的七千多个日日夜夜。 上官燕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也谢谢你,我的儿子。 ------------ 729 妹控(二更) 顾承风在皇宫外等了半晌,等得他暴脾气都上来了。 “王绪你能不能行了?我一会儿还得去接孩子的!” 耽误人干正事儿! 我数到三,你若还不出来我就入宫找你了! 王绪出来了。 王绪昨日才刚带人去搜查了天香阁,顾承风见过他,他身上的关都尉官服标志明显,让人想不认出来都难。 王绪出了皋门之后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顾承风悄然跟上。 王绪不赶时间,马车走得不算太快,加上逐渐远离皇宫后街道上的人商铺与行人多了起来,这也致使王绪的马车越发慢了下来。 顾承风不近不远地跟着。 王绪的马车路过一家酒楼时,被另一辆马车拦了下来。 那辆马车里走下来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他笑着冲王绪的马车拱了拱手,不知与王绪说了什么,王绪便下了马车,与对方一起进了身边的酒楼。 顾承风没直接进去,而是到斜对面的成衣铺子买了套女装,首饰他舍不得买,只用了一根发带,戴上面纱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民间小女子。 他进了酒楼,说是来寻人,小二见她衣着朴素不像有钱人家千金小姐的样子,懒得招呼她,让她自个儿去找。 顾承风很快便在二楼走廊东头的一间厢房发现了方才的那名中年男子。 他守在门口,与他一道守着的还有两名死士。 这么大阵仗吗?搞什么? 有死士把守,顾承风想去走廊上偷听是不可能了。 他进了一间空厢房,推开窗户,翻出去上了屋顶。 他施展轻功来到王绪所在的厢房之上,趴下身子,挑了一块瓦片微微揭开一半,从缝隙中朝下望去。 嗯? 一个老头儿? 穿得十分富贵,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两手搁在一根黄花梨手杖的手柄傻姑娘。 顾承风恰巧在他头顶,看不清他容貌。 倒是王绪坐在他对面,角度关系,顾承风能看到王绪的小半张脸。 “韩老太爷这是做什么?” 王绪开口。 韩老太爷?韩烨的爷爷,韩家家主? 顾承风竖起了耳朵。 韩老太爷冲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双手捧着一个锦盒朝王绪走了过来。 王绪看了锦盒一眼,正色道:“这是何意?” 韩老太爷抬抬手,小厮将锦盒打开。 顾承风想要看看锦盒里的东西,奈何被小厮的大脑勺子挡住了。 顾承风咬牙。 不过,他却看见王绪的身子紧绷了一下,说不上来是激动还是惊诧。 这老东西难道是想收买王绪吗? 韩家是韩贵妃的母族,属太子一党。 提到这个顾承风就不得不感慨大燕皇室的复杂,在昭国,皇子之间是不许结党营私的,大燕国君似乎并不在乎,十大世家公然拥趸自己家族所出的皇子,也没见大燕国君有多生气。 国君唯一打压过的世家是轩辕家。 全族尽灭。 韩老太爷笑道:“我知道你小子垂涎我这宝贝已久,今日便赠与你了。” 王绪收回了落在盒子里的目光,正色道:“无功不受禄,韩老太爷这么做,令小辈惶恐。” 韩老爷子哈哈一笑:“不必这么紧张,一件古董罢了,我还给得起,你若是喜欢,我府上还有许多。” 王绪问道:“韩老太爷有何指教?” 韩老太爷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有件事不甚明白,想请王都尉替我解惑。” 王绪说道:“只要不官朝堂之事,小辈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家与韩家是盛都数一数二的世家,甚至论底蕴,王家比韩家更为深厚,只不过王贤妃没生出儿子来,只得了两个公主。 因此在百姓眼中,拥有太子的韩家更深一筹。 但事实上,据顾承风多方的打听,王家更得国君器重。 韩老太爷幽幽开口:“我听说皇长孙回来了。” 王绪蹙眉:“哦?此事我尚未听说,还是您消息灵通。” 韩老太爷笑了笑:“你不用含沙射影,老爷子我毕竟是太子的舅舅,太子方才去了国师殿探望废太女,陛下也在,皇长孙也在。” 言外之意,不是他有多关注废太女的动静,而是就是这么巧,皇长孙让太子给碰上了。 太子是韩老太爷的外甥,能不把这么重要的事与韩老太爷说吗? 王绪深深地看了韩老太爷一眼:“那您此时来找我与这件事有何关系?” 韩老太爷道:“实不相瞒,我怀疑这个皇长孙是假的。” 王绪脸色一变:“何出此言?” 韩老太爷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府上的人运送矿石前往齐都,昨日还飞鸽传书回来,说见到了皇长孙。齐都距离这里少说也有七八日路程,我并不觉得以皇长孙能够长了一双翅膀飞回来。” 王绪皱了皱眉:“您府上的人认识皇长孙?” 韩老太爷似是早料到他有此一问,笑着说道:“你不会觉得以我们韩家的本事,区区一个皇长孙的画像还弄不到手吧?” 画像是有的,不过飞鸽传书遇见皇长孙的事就是杜撰了。 可不这么说怎么能引起王绪的怀疑呢? 不论王绪信不信自己的话,他都会去国师殿查验一番。 顾承风拽紧了拳头,这个老东西,手段了得啊。 王绪神色严肃地看向韩老太爷:“所以韩老太爷是希望我去拆穿皇长孙?” 韩老太爷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拆穿他对我们韩家有利,没错,老朽就是这个目的。” 光明正大坦白自己的意图,我就是要为太子扫清一切障碍,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装无辜伪善? 王绪正色道:“若他真是假的,那么拆穿他便是我分内之事,韩老爷子的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王绪这么做,不是为了韩家,而是为了陛下! 韩老太爷再三相送,王绪坚决不收,最后,在韩老太爷无奈的叹息中,王绪告辞离开了。 顾承风缓缓地将瓦片放回去,也打算走了。 这时,他听得屋子里的谈话声传来。 “家主,他怎么没收啊?他不会是拒绝咱们了吧?” 是那位中年管事,他适才一直守在门外的走廊上,没听见里头的对话。 韩老太爷笑了笑,抚摸着锦盒里的古董道:“太子还是太年轻了些,投其所好求人办事乃为下策,攻其软肋反客为主才是上上之策。这宝贝,老夫怎么舍得让出去?” 顾承风:好家伙,合着是在空手套白狼啊。 中年管事担忧道:“那他会不会将咱们企图贿赂他的事告知陛下?” 韩老太爷讥讽道:“他若是诚心收下,大概是不会告知的,太子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觉得应该对其行贿。可老夫觉得,他告诉陛下了也无妨,废太女与皇长孙本就是太子的巨大威胁,我们韩家真什么也不做才是会令人起疑吧?有时,露出一点破绽反而会让陛下觉得我们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们韩家好拿捏,不是大威胁。” 中年管事激动地拱手道:“家主英明!” 顾承风嘴角一抽,太子这么狡诈都是遗传了你们韩家吧? 你们韩家都是这种战术吗? 还真是一脉相承! 顾承风看着这东西不大顺眼,特别想揍他,但以他目前的实力怕是对付起门外的两个死士有一丢丢吃力。 ——绝不承认是毫无还手之力。 改天把那丫头叫来,套你麻袋! 顾承风去追王绪。 王绪原本是要打道回府的,然而与韩老太爷一番谈话后,王绪决定去一趟国师殿。 王绪曾在皇陵待过几年,教过皇长孙武功,虽然皇长孙一招也没学会。 可他们之间毕竟相处过许久,有着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事,对方是不是真的皇长孙,他一试便知。 马车走了一段路,他眉心一蹙,对车夫道:“停一下。” “是。”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王绪下了马车,去一家点心铺子买了皇长孙爱吃的桃酥。 “请问,有恭房吗?”他问店家。 “有,在后院。”店家说。 “那,我的桃酥先放这儿。” “好嘞!” 顾承风在铺子外等着,等了半天不见王绪出来。 “什么情况?掉茅坑里了?” 顾承风决定去找。 他将后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根本不见王绪的踪影。 顾承风一巴掌拍上脑袋:“不好,被他发现,他遁走了!” “等等等等,我不能着急。” “他会去哪里?” “他……他……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去国师殿了!他去找皇长孙了!” 顾承风日夜与萧珩联络,总听萧珩分析盛都的世家与时局,耳濡目染之下,他的逻辑推理也比从前有了一定的提升。 然后他的性子也更沉得住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 我不着急。 我不着急…… 去你大爷的不着急! 他见到萧珩就完了! 顾承风拔腿就跑! 萧珩你撑住!千万要避开王绪!避不开你装死都行! 王绪穿着关都尉的官服,若是萧珩见到也能辨认出来。 奈何王绪并不傻。 他以求见国君为由进入国师殿后,趁人不备弄脏了衣裳,找国师殿的弟子借了一身国师殿的衣裳。 无人的角落,王绪将头发在头顶束成高髻,一眼看去,妥妥就是国师殿的大龄弟子。 “陛下与皇长孙在麒麟殿吗?”他叫住一名路过的弟子。 他气场强大,弟子还以为是哪个不认识的师兄。 弟子恭敬地说道:“陛下与小郡主去找国师了,皇长孙在麒麟殿。” “多谢。”王绪道了谢,迈步往麒麟殿走去。 此时酉时已至。 夏季日长,日照充足,天光依旧大亮。 他来到了麒麟殿的走廊上。 走廊上空荡荡,看似无人,暗处却有几道目光。 王绪明白,这些目光是来自国师殿的死士。 他不是来杀人的,他身上没有杀气,死士不会对他发动攻击。 他一间间屋子找过去,终于在临近尽头看到了一间大门半敞的厢房。 他来到厢房的门口,依稀可见一名年轻男子背对着门口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放着面粉、碗、肉馅儿等物。 男子似乎在擀面,动作有些笨拙,一看就是头一回干这个。 一旁的床铺上躺着受伤的太女,另一张小床上睡着的不知是谁。 王绪想,这个年轻的男子想必就是韩老太爷口中的皇长孙了。 是真是假,马上就能见分晓了。 他与皇长孙之间是有暗号的,他只需一句话便能试出皇长孙的真假。 他动作要快,声音要大,这样才能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念头闪过,王绪猛地推开房门,蹦进房中,中气十足地说:“天王盖地虎——” 嘭! 年轻男子抄起手中的擀面杖,一棒子将他打晕了! 带着内力的擀面杖打完王绪后又飞回了男子手中。 顾长卿没有回头,顶着一张满是面粉的大花脸,继续认真笨拙地擀面:“妹妹要睡觉,不许吵。” ------题外话------ 为妹妹下厨,get! ------------ 730 团宠(一更) 却说顾承风发现自己追丢了王绪后,拿出了投胎的劲儿往国师殿赶。 他将自己的轻功施展到极致,风鼓鼓地吹来,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然而他仍没追上王绪,原因无他,这里是盛都内城,是王绪的地盘。 顾承风平日里待在外城地势偏僻的天香阁,就算进城也只是来看看萧珩与小净空,对内城不够熟悉,抵不上王绪抄近路。 加上先前为了掩人耳目偷听王绪墙角,顾承风换上了一身女子裙衫,这可把他拖累的。 他两手直接将裙裾抓起来,叉开大脚丫子,八字腿嗖嗖嗖地往前跑! 路上的行人全都看傻子似的看向他,下巴都快惊掉了。 顾承风终于抵达了国师殿,他是没法儿光明正大进入国师殿的,只能翻墙而入。 可狂奔了这一路,他早已喘成狗。 “我就……我就……喘……喘……两口……” 娘呃。 这都什么事儿? 累死了! 顾承风喘得差不多了,绕到国师殿的侧墙,一跃而起—— 还在原地。 再跃而起。 仍在原地。 ——实在是脱力了。 顾承风只得用了最原始的法子——爬墙。 他嘿咻嘿咻地爬上墙头,呱啦啦地自高高的围墙上摔了下来。 这真的是出任务最狼狈的一次。 当顾承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松垮垮的衣衫毫无形象地来到麒麟殿那间病房外的院子里时,活像是刚被人狠狠糟蹋过似的。 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他来到窗前,正要提起裙子翻过去,却一眼看见了屋子里的顾长卿。 顾长卿坐在八仙桌旁,大半张脸对着窗户,一张俊美如玉的脸上蒙了不少面粉,桌上摆着面团、面粉等食材,他正在用擀面杖专心致志地擀面。 顾承风看了好几眼才认出这是自家大哥。 他一下子怔住了。 什么情况? 他大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说他知道大哥来了燕国,可又不是来盛都—— 再者,他大哥怎么会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擀面呀? 还擀得……丑死了,面条粗细不均,长短不一,这擀的不是面条,是面疙瘩吧? 比起大哥的出现,大哥擀面更令顾承风惊讶。 这是大哥十辈子都不可能会做的事,比他真的投胎变成女人更不可能。 顾承风嘴角抽到飞起,一度怀疑是不是做梦了,他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痛得差点儿原地去了。 得,不是做梦。 这真的是大哥。 大哥来找他了,大哥还给他擀面。 顾承风感动得泪流满面,他深情地望向正在笨拙擀面的大哥,激动地开口:“大——” 嘭! 擀面杖飞过来了—— 顾承风迎面遭遇当头一棒,笔挺挺地呈大字倒在了地上。 擀面杖已经飞回去了。 “说了不许吵。”顾承风抓住飞回来的擀面杖,继续擀面。 顾承风望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生无可恋地说:“大哥,我系(是)你的弟弟小轰(风)轰(风)啊……” 萧珩方才被国君叫去了一趟,他知道顾长卿来了,正是因为顾长卿守在这里,他才放心出去。 他回到病房,先是发现门口有个晕倒的国师殿弟子,关窗子时又发现院子里有个不省人事的民间小女子…… “好像是顾承风。” 萧珩认出来了。 顾长卿擀面的动作一顿。 萧珩疑惑道:“诶?他怎么晕了?” 身子突然有点僵硬的顾长卿:“……” …… 顾承风被顾长卿捞进屋。 顾长卿掐了掐他的人中。 妹妹睡着了,谁都不许吵。 弟弟睡着了,残忍掐醒。 顾承风在椅子上幽幽转醒,此时的他并不知自己的全脸都竖着一条棍印,左右脸泾渭分明。 他一眼看见如高山一般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大哥,鼻子忽然就酸了。 好委屈,刚见面大哥就打他。 顾长卿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这段日子是不是疏于习武?为何一招也接不住?” 顾承风愣了愣,抬起头定定看着大哥严肃的脸。 原来大哥不是没有认出他,也不不是在打他,是在试探他的武功,大哥一直将他的武功记在心上。 他误会大哥了! “大哥!” 顾长卿严厉地说道:“以后每日早起半个时辰习武。” “是!大哥!” 顾长卿转过身去,暗松一口气。 …… 顾娇是在暮色四合时分醒来的,这一觉睡得极好,她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她坐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就发现了三件事。 一,顾长卿来了。 二,屋子里好浓的面香。 三—— 顾娇古怪地看向坐在顾长卿身边的顾承风:“咦?你怎么成了猪头?” 顾承风摇手一指:“那个才是猪头!我不是!” 顾娇顺着顾承风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墙边的地上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男人。 从鼻青脸肿的程度来看,此人的确更胜一筹。 这是由于王绪叫的声音更大,顾长卿下手更狠。 “他是谁?”顾娇问。 “王绪。”萧珩说。 “你先吃面,慢慢和你说。”顾长卿对顾娇说。 顾娇哦了一声,起身来到顾长卿身边坐下。 用面条让妹妹坐在自己身边,可以说是非常心机了。 顾娇看了看身边的顾长卿,又看看对面的萧珩与顾承风:“你们都在这里,净空呢?” 这个时辰,净空该放学了。 萧珩道:“接过来了,到花园找小郡主玩去了。” 原计划是顾承风去接,接了便送去杨柳巷住几日,有南师娘与鲁师父照看,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谁料顾承风被一棒子敲成小猪头,萧珩不得已更改了计划,带上小郡主去把她的小玩伴接来了。 “趁热吃。”顾长卿说,“不然一会儿面要坨了。” 顾娇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面,没问这究竟是面条还是面皮,只是感慨了一句:“刚醒就有吃的,正好。” 顾承风与萧珩齐齐打了个饱嗝。 是,你是真好。 我们以及厨房的几个国师殿弟子全都快撑死了。 顾长卿为了提升厨艺,擀了一波又一波,下了一碗又一碗,这一碗是刚出锅的。 万幸的是顾长卿的厨艺比萧六郎还是要强上那么一点,除了卖相难看,味道算不上是黑暗料理。 顾娇中午就没吃东西,下了手术台倒头便睡,这会儿还真饿了。 顾娇道:“面片还挺有嚼劲的。” 顾长卿:……我做的是阳春面,面条。 顾长卿是守着顾娇时听到她梦呓了一句阳春面,而国师殿的厨子又做不出地道的昭国阳春面,他才决定亲自给妹妹下厨。 顾娇吃面的功夫,顾承风将韩老爷子见王绪的事与顾娇再说了一遍:“……总之就是这样,王绪是目前唯一能够辨认皇长孙的人,除了前太女。” 顾娇吸溜了一口面条:“唔,这样啊。” 话音刚落,王绪醒了。 他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被绑了,他一脸懵逼地看着屋子里的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还只有皇长孙,这会儿怎么……全是人? 他的目光在萧珩与顾长卿的身上来回打量,终于意识到那个擀面的男子不是“皇长孙”,而是眼前之人。 他就说呢,皇长孙的背几时这么宽阔了? “你们是谁?”他警惕地问。 顾娇端着面条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一边吸溜一边说:“你就是那个倒霉蛋?” 王绪:“……” 萧珩看着顾娇抱着碗蹲在地上吸溜吸溜的小背影,为什么觉得这个小姿势有点儿眼熟? 他看了看熟睡的上官艳,嘴角一抽。 咱能学点儿好的吗? “问你话呢?”顾娇说。 咕噜~ 王绪的肚子叫了。 王绪撇过脸,尽量不去闻葱花阳春面的香气。 可不闻就没事儿了吗? 顾娇吸溜面条的声音简直让人口水横流! 顾娇先扣了一顶帽子下去:“你装扮成国师殿的弟子,是不是想来刺杀皇长孙?” 王绪转过脸来,厉声驳斥:“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刺杀长孙殿下!” 顾娇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王绪看着她碗里的葱花面,咽了咽口水,说:“我……我得了消息,有人冒充长孙殿下,所以我来辨认真假。” 顾娇问道:“那你辨认出来了吗?” 王绪尴尬地说道:“没有,我暗号还没对完,就被你们的人打晕了。” 顾娇好奇道:“什么暗号?说来听听?” 屋子里的三个大男人齐刷刷地看向王绪,其中就有面不改色的萧珩。 王绪是在上官庆十三岁那年驻守皇陵的,前半个年头他与上官庆并无交集,是偶然一次他受伤回到营地,路上碰到了上官庆,上官庆夜里便让人送了一瓶金疮药来。 他那时便觉得这孩子不错,他要教他武功。 可这孩子就是不肯好好学,反倒时常把他带偏。 譬如两年下来,他没教会上官庆一招一式,上官庆倒是教会了他不少奇奇怪怪的暗号。 王绪深深地看了萧珩一眼,正色道:“天王盖地虎!” 顾娇不假思索:“你是二百五。” 王绪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顾娇。 顾娇吸溜了一口面条,呼哧呼哧地吃完,说道:“我答对了?” 王绪惊讶:“你……” 这不可能,这明明是他与皇长孙之间才懂的暗号! 顾娇:赌一包辣条,国师全知道。 顾娇指了指萧珩:“他教我的。暗号对完了,他就是皇长孙。” 王绪眉头紧皱,为什么我心里那么不敢信呢?你们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可疑! 念头闪过,王绪蹙了蹙眉,道:“我还有暗号,我不信你们全都答得上来!” 顾娇吸溜完一口面条:“你说。” 王绪:“红橙黄绿青蓝紫!” 顾娇:“东西南北中发白。” 王绪狠狠一惊。 “百因必有果!” “你的报应就是我。” 王绪身子一抖! 他再度咬牙,使了一计狠的:“药、药。” 顾娇吸溜小面条:“切克闹,切克闹。” 王绪三度震惊! 顾承风拍了拍身边的萧珩,小声道:“他们在说啥?你听明白了吗?” 萧珩心道,听明白才是有鬼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萧庆教的?怎么听上去都不大正经的样子? 一个不正经的爹已经够了,不会他还有个不正经的哥哥吧? 王绪又陆陆续续抛了几个暗号,顾娇全都对上了,无一出错。 王绪深吸一口气,看看顾娇,又看看不远处的萧珩,握了握拳道:“事到如今,我只能使出杀手锏了,如果你们连这个也能答上来,我就相信他是真正的皇长孙!” “嗯。”顾娇淡淡地喝面条,示意他往下说。 王绪眯了眯眼,扬起下巴,气场全开地说道:“这一次不是暗号,而是一个称号!是长孙殿下为我量身定制的!长孙殿下说,这是全天下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想要去成为的身份——” 顾娇歪了歪头:“隔壁老王?” 王绪:“……!!” 你为毛连这个都知道! ------------ 731 一家齐心(二更) 王绪彻底绝倒。 呆愣愣地躺在清凉的地板上,直勾勾望着屋顶的房梁,宛若受到十万次雷劈。 顾娇端着面碗站起身,冲顾承风努努嘴儿,云淡风轻地说道:“松绑,自己人了。” 顾承风一脸懵逼,这就行了? 不对,这里这么多人,你就使唤我一个啊? 哼,算你知道我最靠得住! 顾承风顶着一个大大的擀面杖印子昂首阔步地走过去,把王绪身上的绳子解了。 王绪哪还会认不出这就是在大街上追踪了自己一路的“民间女子”? 长着喉结……是个男的。 王绪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一屋子出现在皇长孙身边的人都是谁? 一个仅凭一根擀面杖就能放倒他的可怕高手,一个善于乔装并且将他逼得金蝉脱壳的轻功高手,另一个萧六郎他倒是认识,是国君为废太女请来的大夫。 就是他将萧六郎从皇宫门口带进去的。 “不是,你方才为什么跟踪我?”王绪问顾承风。 既然那丫头说是自己人了,顾承风便没打算再扮女子了。 他眼神一闪,用自己的男子声音说道:“我才没跟踪你呢,我是跟踪太子,太子又见了韩家老爷子,我跟踪他想看看他又耍什么花招,谁料你就来了。你秘密私会韩家老爷子,不可疑吗?” 果然是男人,王绪心道。 王绪仔细思考了一下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太子与废太女的矛盾的确不是一日两日了,起因可以追溯到太女被废,太子成为储君,任谁都会认为是太子抢走了属于太女的东西。 再近一点便是前些日子,太子与废太女在后宫发生争执,太子的侍卫还将废太女给打伤了。 如今废太女再度遭受迫害,皇长孙会第一个怀疑太子并派人盯着他也是情理之中。 顾承风给他松完绑后站起身,冲他伸出一只手。 王绪抓着顾承风的手站了起来。 “咝——” 好痛。 那个大个子是谁?下手也太重了! 他一瘸一拐地来到萧珩面前,拱手行了一礼:“微臣王绪,见过长孙殿下。” 通过顾承风对王绪的观察,此人虽是轴了点,却并未被韩老爷子收买,可见是个忠义之辈。 萧珩颔了颔首,说道:“今日的事是个误会,还请关都尉不要放在心上。” “是微臣莽撞,长孙殿下不计较微臣的过失,微臣感激还来不及。” “陛下在观星楼,你去向他复命吧。” “是。”王绪再次拱手作揖,随后便退下,转过身的一霎,他忽然扭头看向萧珩,“长孙殿下就不问问微臣是否查到了什么线索吗?” 连韩贵妃都派人来他面前打听了。 萧珩眼神厚重地看着他:“我相信,关都尉会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长孙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王绪的心口滚过热浪,一股被信任的冲动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郑重地说道:“微臣……定竭尽全力!” 他出了屋子。 顾承风将脑袋伸出去望了望,进屋拍着手说:“行了,走远了。” 萧珩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纱布,打开后露出里头的一小缕丝线。 这是方才从王绪身上搜出来的,王绪用帕子包好了,它与王绪关都尉的身份格格不入,还隐隐散发着一点青草香气与血腥气。 萧珩揣测它便是王绪今日从案发现场找到的证物。 萧珩用剪子剪了一小缕下来。 上官燕受伤时穿在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顾娇换下来,作为证物放在病房的箱子里。 萧珩仔细过后发现这缕丝线并不是来自上官燕。 四人围坐在八仙桌上。 顾娇的面条已经吃完了,正捧着比自己脸盘子还大的碗喝面条。 萧珩坐在她身旁,说道:“应该是凶手的衣料,残留在了现场的草丛或者荆棘里。” 顾承风与顾长卿坐在二人对面。 “是不是那个……韩烨的料子啊?”顾承风问。 韩烨的嫌疑很大,他不仅刺杀过萧珩,也去行刺过顾娇,他似乎是太子手中最趁手的一把刀。 萧珩摇了摇头:“这是葛丝,冬日麛裘,夏日葛衣,葛的保暖性不强,透气性却极佳,因此一般都被拿来制作夏衫。” 他说着,看了顾承风一眼,“你的上衣就是葛布,质地没有我手中的葛丝好,但这种葛丝也不是最好的。今日在林子里,娇娇与韩烨交手时,他穿的是丝绸。那晚他假扮黑衣人去书院行刺我穿时穿的是最上等的葛布。” 这其实不难理解,韩烨是韩家继承人,是真正的王公贵族,他自然不可能去穿市面上一两银子七八套的廉价夜行衣。 都是专人定制的,贴身、轻便、舒展性好。 顾承风看着萧珩手中的葛丝,若有所思:“也就说是这个料子既不是最廉价的,也不是最贵的。” 萧珩道:“中等偏上,老百姓穿不起,王公贵族看不上。” 顾承风蹙眉:“那会是什么人的?韩家的高手?太子府的高手?会不会是那个齐煊?” 几人早已将交流过所有各自知晓的信息,萧珩的身世、上官燕就是当年那个燕国女奴的事以及与韩烨有关的齐煊等人物线索。 顾承风问顾长卿:“大哥,你和齐煊交过手,你看出他穿什么衣裳了吗?” 顾长卿道:“没和他交上手。” 齐煊抓住韩烨便走了,一招也没与顾长卿对打。 “我。”顾娇从大碗后举起一只手,“我和齐煊交过手。” 顾承风看向她:“那他穿过这种料子的衣裳吗?” 顾娇:“不记得了。” 顾承风:“……” 萧珩说道:“盯着王绪,看他有没有头绪。” 顾承风嘴角一抽,呵呵,说好的信任呢?还不是暗戳戳地盯着? “知道了,我一会儿去盯着他。”顾承风撇撇嘴儿,想到什么,又问,“我还是不明白,杀你吧,是因为你毕竟是皇长孙,你没被废为庶人,可你母亲都已经不是皇室中人了,怎么还有人不放过她?” 萧珩说道:“能废就能立,国君曾说过,太女上官燕废为庶人,囚禁皇陵,永不回都。可眼下她不仅回了,还住进了皇宫,试问,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哪个还坐得住?太子第一个坐不住。” 一天两天兴许没什么,时日久了,便会有人担心国君对上官燕的父女之情是不是又回来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不是所有事都必须等它发生了再去解决,要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就算只是一个臆测的苗头,也必须立刻扼杀它。 顾承风想了想,对萧珩道:“也不用这么麻烦吧,兴许你母亲看见凶手了呢。” “倒也不排除这个可能。”萧珩道,“若真看见了,届时就能知道是不是又有一个人出来顶包。” 那晚行刺他的人明明是韩烨,结果被处置的却是韩家二爷。 顾娇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得干干净净,她刚放下大空碗,两只修长的手同时朝她伸了过来。 一只是顾长卿的,一只是萧珩的。 二人手中都拿着一方干净的帕子。 顾娇眨眨眼,怎么感觉又是一道送命题? 她微微抬起左手,顾长卿脸色一沉。 她微微抬起右手,萧珩脸一黑。 她的眼珠子动了动,唰的伸出双手,将二人的帕子同时抓了过来。 不分先后,公平对待。 她一边拿着两方帕子擦嘴,一边一溜儿地跑了出去。 人都不见了,走廊里才传回她的声音:“我去找国师——” 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足足三秒,忽然齐齐起身对着门口嚷道:“你的脚——” 这丫头,脚崴了还跑! …… 顾娇的脚没大碍了。 这副身板儿已经被她锻炼出来了,恢复能力极好。 她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共有三层,一楼最大,放置着最普通的书籍,二楼第二大,是一些较为专业与难寻的书籍,第三层最小,涉及到燕国以及国师殿的秘密。 譬如曾经的燕国六书就一度被陈列在第三层。 顾娇只去过一楼。 叶青正在一排书架前整理书籍,见到顾娇进来,他客气地打了招呼:“萧公子。” 顾娇颔首:“叶青。” 叶青将手中的书籍递给一旁打下手的弟子:“你把这两本拿出去晒晒,有些潮了,其余的等我一会儿再过来整理。” “是,大师兄。”弟子双手接过书籍,躬身走了出去。 叶青将顾娇带到小憩的茶台处,走上一层高的台阶,在书桌对面跽坐而下。 顾娇以同款姿势在他对面坐下。 他从装着冰块的小木桶上拎起一壶茶,微微一笑,说道:“是蜂蜜花茶。” 他先给顾娇倒了一杯,随后才给自己倒上。 顾娇刚吃了满满一大碗面,老实说肚子有点儿小撑,她只是稍稍尝了一口。 茶里应该还放了薄荷,很是清香怡人。 “萧公子是来找我师父的吗?师父他老人家与陛下在三楼,王都尉方才也上去了。我估摸着他们一时半会儿谈不完。萧公子若是有急事,我可以去替萧公子通传一声。” 正在为二人奉上茶点的国师殿弟子听了叶青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国师大人与人交谈时从不允许任何人打搅,更没有急事就能去通传一说。 这位萧公子究竟有何特殊? 顾娇并不知国师的架子这么大,她以为去禀报国师是一种常规操作,不过她倒也不是非见国师不可。 顾娇喝了一口茶,问道:“那些暗号是不是你师父教的?” 叶青一脸茫然:“什么暗号?” 顾娇看着叶青,正色道:“红橙黄绿青蓝紫。” 叶青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东西南北中发白!” 顾娇挑眉道:“果然是你们。” 上官庆每来年来国师殿一趟,每回都会住上几天,据说与国师殿的弟子们关系不错。 这些暗号想也知道是国师教的了。 叶青讪讪一笑:“是皇长孙告诉萧公子的吧……只是几句玩笑话罢了,萧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顾娇哼道:“老不正经。” 叶青干笑。 说起来也不是他师父不正经,是皇长孙不正经,谁知道他小小年纪肚子里就全是鬼主意? 念书他能念睡着,学这些旁门左道他倒是比谁都记性好。 “我能上你们二楼看看吗?”顾娇问。 叶青说道:“萧公子的话,可以。” 旁人就不大行,得有国师的同意。 但他师父对这位萧公子似乎格外照顾,除了几个极为特别之处外,几乎能够任由萧公子走动。 顾娇与叶青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两位弟子值守。 二人见到叶青,恭敬地行了一礼:“大师兄。” 叶青点头,对二人说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带萧公子转转。” “是。”二人让开道来。 叶青对顾娇道:“萧公子请。” 顾娇随意转了转,有农耕的书籍,有律法的书籍,也有一些算术、天文地理等比较专业的书籍,比市面上的同类书籍更有深度、知识更全面。 “那边是什么?”顾娇将手中的一本农耕书籍放回书架,望向右侧的一排书架说。 那一排书架上放的不是书,而是一个个卷轴。 叶青看了看,说道:“那些是画像,各大世家的都有。” 哦? 这倒是个搜集情报的好机会。 “我可以看看吗?”顾娇客气地问。 “当然。”叶青笑了笑,说。 他礼遇顾娇是一回事,但顾娇回以尊重又是另一回事。 这比那些面上带笑、言行却透着不屑的贵人相处起来舒服多了。 顾娇来到了书架前。 书架上原是有各大世家的木牌标识的,今日天气好,洒扫的弟子将木牌拿下去清洗了。 顾娇随手拿起一个卷轴。 叶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觉得也无妨。 顾娇打开了卷轴。 画像上是一个手持红缨枪、身披黄金甲的男子。 他五官刚毅,眉目冷峻,右眼下有着一颗滴泪痣。 看着画像上的这张脸,顾娇愣了一下。 她的目光往下移。 轩辕—— 她的手指正巧摁住了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她缓缓将手指挪开。 ------------ 732 龙一(一更) 厉。 这是轩辕厉? 轩辕厉与国君同辈,他若是活着,应该也和国君差不多年纪了。 这应当是他年轻时的画像。 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那颗泪痣吗?萧珩也有。 还是他手中的红缨枪? “这个是轩辕厉,曾经的轩辕家家主。”叶青见她看得出神,贴心地为她介绍了一下。 轩辕家在燕国是讳莫如深的禁忌,叶青是国师殿的大弟子,才有这样的底气提起。 顾娇看了一会儿,细心地将画像收好放回去,又打开另一幅。 这一次她先看了名字,轩辕晟。 也是一副年轻时的画像,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身披银甲,拿着一杆红缨枪,容貌酷似轩辕厉,十分英武,眉间一粒朱砂痣。 若是卸去一身战甲,当是一位仙姿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叶青看着画像说道:“轩辕晟小时候体弱多病,加上眉间的这颗朱砂痣,总被同龄的小公子笑作小姑娘。随后他就跟着父亲拼命习武,努力变强,终于成了能够续写轩辕厉战神传奇的一代名将。” 顾娇感慨:“竟然还有这样的轶事。” 画像上的男人身材高大、眼神凌厉,气场杀伐,谁能猜到他小时候有过那样一段经历? 顾娇打开的第三幅画像是轩辕皇后出阁前的样子,下方的名字是轩辕晗烟。 是她骑在马上击鞠的画像,颇有几分将门虎女的风范。 容貌是极美的。 上官燕像极了她,尤其那双瑞凤眼。 这么看来,萧珩也挺像她。 顾娇打开的第四幅画像也是一名轩辕家的千金,名字是轩辕紫。 “她是谁?”顾娇问叶青。 叶青和颜悦色地说道:“轩辕紫,轩辕厉家的嫡长女,轩辕晟的亲妹妹,也是后来的景世子妃。” 顾娇疑惑:“世子……妃?” 叶青想了想,说道:“啊,安国公夫人。她去世时景世子尚未继承国公府,是以世子妃的规格下葬的。” 顾娇下意识地说道:“景音音的娘?” 这下换叶青疑惑了:“咦?萧公子你知道?” 顾娇哦了一声:“突然就冒出脑海了。” 叶青表示理解:“你来京城这么久,想必是听说过安国公府的事。” “嗯,是听说过一些。”顾娇继续端详画像上的女人。 这是一张出尘脱俗的脸,五官拆开来看,每一样都不算太精致,可拼在一起就是好看。 是顾娇喜欢的长相。 顾娇盯着轩辕紫的画像看了许久,久到最后一抹天光也暗了下去。 就在这时,从三楼下来的楼梯上传来磕磕碰碰的动静,是一个弟子将手中的书籍画轴打翻了,呱啦啦地滚了一地。 叶青忙去帮他捡。 二楼值守的两名弟子没动。 在藏书阁,不仅书籍与资料分了等级,弟子亦然。 一楼的弟子不能上二楼,不能窥视二楼的东西,二楼的弟子不能上三楼以及接触与三楼有关的东西。 因此只能叶青去帮忙。 顾娇见那两个弟子没动,大概就明白自己也不适合过去,她留在原地。 只是那弟子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捡起来的画像又给掉了下去,他忙着去抢画像,险些一脚跌下去。 叶青也被他弄得狼狈极了。 一个画轴滚到了顾娇脚边,顾娇躬身将画轴拾起,并未打开,走过去递给他们:“给。” 叶青接过:“多谢。” 地上有几卷画轴散开了,顾娇没特地去看,转身就走。 可她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了一张画像。 她第一反应是继续离开,第二反应却是蓦地停了下来。 这一次,她大大方方地看像那幅画像,弟子极快地将画像卷好收了起来。 他连连道歉:“对不起,大师兄。” 叶青宽容地说道:“没事,下次当心些。” 他感激地说道:“是,那,大师兄我走了。” 叶青点点头:“去吧。” 弟子抱着一堆书册与画像下了二楼。 画像上的少年在顾娇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为别的,只因少年的那张脸长得太像龙一的了。 如果龙一回到十三四岁,可能就是那个样子。 普常人是不能在脑海里完全勾勒出一个人的面貌的,就算是最亲近的爹娘,只要闭上眼,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可顾娇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她能具现所有她记住的脸。 她在脑海中不停比对龙一与画像上的少年。 那个少年会是多年前的龙一吗?还是只是一个与龙一容貌相似的人? 如果是后者倒也罢,如果是龙一的话—— 从一二楼的分布来看,越往上走越机密。 刚刚的画像是从三楼抱下来的,连轩辕家与十大世家的画像都只在二楼,难道龙一的机密程度比他们更高吗? …… 三楼的书房中,国君与国师大人在团垫上跽坐对弈。 王绪在二人身边候了半个多时辰了。 直到国师最后一子落下,国君才叹了口气:“你又赢了。” 国师大人道:“赢了半目而已。” 国君哼道:“半目也是赢,别以为朕没看出来你一直在让棋。” 国师大人看向国君道:“陛下以往的棋艺没这么糟糕,陛下心不在焉的,是在担心太女?” “朕才没有担心她!”国君说完,顿了顿,“还有,她不是太女了。” 国师大人也不拆穿明明是你自己昨夜先叫太女的。 国君迟疑了一下,问道:“她的伤……真的能够痊愈吗?” “能。”国师不假思索地说。 国君狐疑地看向他:“你说得太笃定了。” 国师大人说道:“因为是她做的手术,所以我很有信心。” 国君眉头皱得更紧:“国师,朕与你认识三十余载,你从未在朕的面前夸过任何人。难道这个萧六郎真有那么优秀?” 国师大人道:“有。” 国君不大习惯国师大人如此抬举一个人,他连当年的轩辕厉都没这般夸赞过。 “可是朕不大喜欢他。”国君说。 国师大人给国君倒了一杯茶:“因为她的眼中没有对皇权的敬畏吗?就像……曾经的轩辕家一样。” 提到轩辕家,国君的脸色沉了下来。 国师大人风轻云淡地说道:“陛下不必介怀,他只是一个昭国来的学生而已,除了精通医术,会击鞠,还有点身手,也没什么了。” 国君蹙眉:“能被你承认到这个地步,还叫没什么?” 国师大人似是心情不错,笑了一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国君没再继续此话题。 国师大人抬了抬手。 一名恭敬候在身侧的弟子走上前来,打算重新整理棋盘,国君摆了摆手:“罢了,不下了,时辰不早了,朕该回宫了。” “陛下。”国师大人看了看一旁的王绪。 国君这才想起王绪方才过来了,只是自己下棋太投入,便一直让王绪等到了现在。 “何事——”国君话未说完,声音在嗓子眼儿里卡了一下,他眉头一皱,“你怎么成了这样?” 王绪已经换回了自己的关都尉官服,只不过这张猪头脸一时半会儿是换不了的。 他无意抹黑皇长孙,只是讪讪地说道:“摔了一跤。” 国师大人喝了一口茶,戏谑道:“习武之人力气大,这摔跤的力气也非常人能及。” 一般人可摔不成猪头……王绪心里尴尬,自己摔比被人揍的还是好听一些。 王绪言归正传,拱手禀报道:“微臣调查太女受伤一案,有了些许眉目。” “哦?”国君刚端起茶杯正要喝,闻言将杯子放了下来,“说。” 王绪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打开后露出一缕细细的葛丝:“这是微臣在案发现场的荆棘丛中找到的,应该是来自凶手身上的衣料。” 张德全将帕子拿了过来,递到国君与国师大人的面前。 国师大人看了一眼,说道:“是葛布,淮阳县产的,质地中等,我们国师殿也用这种葛布给弟子做夏季的衣衫。” 国师殿弟子穿得起的料子可不是普通料子。 国君继续看向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拿起来闻了闻:“没有我们国师殿的香料气息,不是国师殿的人。” 国君:谁怀疑你们国师殿了? 国师大人看向张德全:“皇宫有谁穿这种葛丝?” “这……”张德全仅凭一缕葛丝,推断不出这个。 国师大人对一旁的弟子说道:“去拿一匹一模一样的葛布来。” “是。”弟子转身去了。 不多时,他便捧了一块长长的葛布过来。 张德全走上前摸了摸,惊愕道:“奴才身上穿的就是这种料子!” 国师大人说道:“看来是你们皇宫的公公,还是和张公公一样有品级在身的公公。” 王绪补充道:“对方并未在现场留下脚印,微臣猜测对方轻功极高。” 有轻功、又有品级的太监并不多,但不排除对方一直隐藏了自己的功力。 国君沉声道:“给你一个晚上,明早朕若是见不到凶手,你这关都尉就做到头了!” 才一晚上功夫吗,这也太—— 可国君说到做到,自己若果真查不出来,明日就只能被剥夺官职了。 他拱手应下:“微臣领命!” …… 天色晚了,国君该回去了。 “小郡主呢?”他问张德全。 张德全道:“好像和他的小同窗在花园玩耍,小郑子跟着呢。” 小郑子是皇宫的大内高手。 这里是国师殿,国君倒是并不担心小郡主的安危,他只是担心自己冷落她这么久,她会委屈难过。 她一难过就哭,一哭就惊天动地。 “点心呢?”国君问。 “在这儿呢。”张德全提了提一早备好的食盒。 “嗯。”国君带上张德全与点心去花园找小郡主。 好巧不巧顾娇也在找小净空,她也是听说两个孩子下午在花园里玩,从藏书阁出来后便直接来了这里。 谁料没找到小净空,反而遇上了国君。 国君看到顾娇,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顾娇的那句“治好了,你是不是提头来谢?” 他心火蹭蹭直冒。 上官燕受伤了,安分了,本以为没人能来气他了,这下可好,又不知打哪儿窜出个萧六郎。 国师大人说的没错,这小子的眼里没有对皇权的敬畏,自然也没有对他这个国君的畏惧。 他顶天立地地站在那里,恍惚间,国君仿佛看到了轩辕晟当年的身影。 为何不是轩辕厉,因为国君认识轩辕厉时,轩辕厉已不是少年。 他只见过少年轩辕晟鲜衣怒马的样子。 “见了朕为何不跪?” “为何要跪?” “朕是国君。” “你又不是我的国君,我是昭国人。” 国君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国君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恰在此刻,一个小太监匆匆走来,对张德全小声说了几句,张德全如临大赦,对国君道:“陛下!小郡主在麒麟殿!咱们赶紧去找她吧!不然见不到您,她又该哭了!天一黑她就找您,您忘了?” 国君想到哭鼻子的上官雪,决定暂时先放过这小子。 他沉着脸往麒麟殿走去。 顾娇也要回麒麟殿。 小郡主在,小净空一定也在。 国君只当她是要去照顾太女,皱着眉头,没说什么。 这会儿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平日里这个时辰,若是小郡主见不到他,会哭得整个后宫都不安宁。 这么想着,国君加快了步子。 他在脑海里闪过了一百种安慰小郡主的方式,结果当他来到麒麟殿的门口,直接被眼前的一幕弄傻了眼。 小郡主与小净空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小身子笔挺挺的,小胳膊扑棱在身后,宛若两个小小吉祥物。 两颗小脑袋同节奏地晃呀晃,萌萌哒地唱。 “你爱我呀我爱你~哒哒哒哒甜蜜蜜~你爱我呀我爱你~哒哒哒哒甜蜜蜜~” 唱了小半个时辰了,全国师殿都学会了—— 国君:“……” 顾娇:“……” ------------ 733 兄妹虐渣(二更) 两个孩子唱得停不下来,四周全是围观的国师殿弟子。 国君的心情突然有点儿复杂。 说好的嚎啕大哭呢?说好的天黑了就得找陛下伯伯呢? 小丫头压根儿是把自己还有个伯伯的事儿给忘了吧! 不打断她,她能摇头晃脑、嘚瑟吧唧地唱到明天去吧! 国君冷冷一哼:“哼,就没见她这么贪玩过!” 天都黑了,还乐不思蜀! 张德全笑道:“小郡主难得碰上这么一个小玩伴。” 国君呵呵道:“从前的玩伴少了?” 张德全笑了笑:“那不是不一样嘛?” 从前的玩伴都是世家选送过来的小公子千金,专挑脾气好、性情温和的,还在家里被教了规矩,知道上官雪是皇族郡主,不能惹上官雪不高兴,否则国君怪罪下来,爹娘都得跟着遭殃。 那谁还放得开? 他们小心翼翼的,小郡主也玩得不起劲。 小净空不知小郡主的身份,只当她是寻常孩子,与她玩耍时没有顾忌。 其实就算小净空知道了也不会有顾忌,在昭国时,他与皇子秦楚煜是好朋友,昭国皇帝从没拿身份要求过小净空,小净空都习惯了。 加上顾娇在家里对他的教育,他只知要真心待人,不知要拿有色的眼光去看人。 国君站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小家伙看见自己应该就会扑过来了。 然而并没有。 小郡主喜滋滋地唱呀唱,就压根儿没往国君这边看。 国君头一次遭到了小家伙深深的无视。 还是小净空看见了顾娇,一秒止住了洗脑神曲。 适才萧珩接小净空时与小净空叮嘱过他们如今的新局面,小净空知道坏姐夫又换了个身份。 他见怪不怪了,接受度高极了。 就是当着外人的面他要克制对娇娇的亲近。 “净空,你怎么不唱啦?”小郡主也停了下来。 小净空哦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头上的天:“你看,月亮都出来啦,我们该回家啦。” 小郡主举头望了望,奶唧唧地点点头:“那我们明天再唱!” 话落,小郡主蹦下台阶,朝着国君的方向乳燕一般地扑了过来。 国君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微微张开胳膊,等着接住小家伙。 哪知小家伙直接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老师!” 小郡主来到了顾娇面前,特别有礼貌地作揖行礼。 气得皱纹都在抽搐的国君:“……” …… 小净空是被小郡主接来国师殿的,小郡主要走了,自然也得将他一并送回去。 小净空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姐姐一会儿会来国师殿接我。” “好叭,还想着我们能一起回去呢,那我先走啦!再见!” “再见!” 两个小豆丁彼此道别。 小郡主度过了愉快而充实的一天,回去的路上神清气爽。 她完全是忘了自己是来国师殿干嘛的。 当国君黑着脸,打算提醒一下她时,她朝后一躺,四仰八叉地倒在软塌上睡着了。 玩了一整天,没睡午觉,做小孩子可真太累了。 国君:“……” 另一边,小净空在厢房中做了一会儿顾娇的小尾巴,也该回去了。 小净空双手抱怀,鼻子一哼斜睨着萧珩:“可是现在你还能回书院吗?要不你给我请个假,让我也来这里算啦?” 这样他就能天天和娇娇在一起啦,呜哈哈! 他真是太机智啦! 小家伙嘚瑟到抖脚。 萧珩既做了上官庆,的确是不能再回书院,否则他大白天的消失一整天太容易令人起疑。 萧珩当然可以选择给他和小净空都请几天假,可萧珩没这么做。 “小孩子学习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萧珩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套沧澜女子书院的衣裳,这是他方才去接小净空时顺道回玲珑阁取的。 他捧着衣裳来到顾承风面前。 顾承风的心咯噔一下:“干嘛?” 萧珩指了指小净空:“你来做他姐姐。” 顾承风如遭雷劈,为毛是我! 顾承风拒绝:“我、我和你身形不一样,我没你高。” 萧珩嗯了一声,淡定地转过身,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双古代版恨天高。 顾承风:“……” ——顾承风开始了白天上学,晚上勤工俭学(唱戏)的苦逼日子。 …… 王绪出了国师殿后,马不停蹄地去了皇宫,他是奉旨查案,有权利调动皇宫的太监。 他先是从十二监中查起,所有穿过那种衣料的太监都必须接受都尉府的盘查。 他坐在左都尉府的大堂之上,十二监的掌事太监一一列在大堂中央。 明面上,这十二个掌事太监都是不会武功的,但真正会不会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王绪要自己检验的。 一个人要拥有强大的轻功,势必也有不俗的内力,探一个人究竟有没有内力,一是看他出招,二是直接将自己的内力注入对方的筋脉之中。 后者,会让被试探的人感受到一定程度的痛苦,武功越弱越痛苦。 眼下为了查案,也顾不上这些了。 他定定地看向众人:“诸位掌事大人,得罪了。” 他先从司礼监掌事开始,他捏住司礼监掌事的手腕,内力一入体,对方的额角便渗出了些许薄汗。 手心有茧子,略练了一点武功,内力不够深厚,不是行刺了上官燕的凶手。 紧接着,他又试了内官监、尚宝监等七位掌事太监,他们是完全没有内力的。 令人惊讶的是,神宫监、直殿监、都知监以及司设监的四位掌事太监竟然都是高手。 这倒也不奇怪,能在皇宫混到如今的地位,谁还没藏点本事? 王绪深知权势之道,倒是不指责几人的隐瞒,只不过,国君要查出凶手,这四人都有很大的嫌疑。 可他查了四人的行踪后,发现四人昨夜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而四人的衣裳行头也没看出太大破绽。 衣裳坏了是可以缝补的,手艺好的绣娘能补得天衣无缝。 王绪吩咐手下道:“把蝎盒拿来。” “是。”手下去了库房,双手捧来一个铁盒子。 王绪对几位掌事道:“这是蓝尾蝎,剧毒无比,一口足以令一名死士毙命,没有解药、” 他说罢,打开帕子,露出那一缕葛丝,“这是凶手留在现场的证物,现在我把它放进蝎盒,里头的毒蝎子会记住它的气味。一会儿劳烦四位将手伸出去。四位请放心,它们都是受过训练的毒蝎,不会咬与证物气味不同的东西。” 四人都有些犹豫。 王绪淡淡地笑了笑,将葛丝扔进去后,先以身试法将自己的手伸入铁盒之中。 片刻后他将手拿出来,果真没有半点被咬伤的痕迹。 几人松了口气。 “我先来吧。”神宫监掌事说。 王绪冲手下使了个眼色。 手下捧着铁盒来到他面前。 神宫监掌事将手从盒盖上的洞口伸了进去。 “可以了。”王绪说。 神宫监掌事如释重负。 接下来,司设监与都知监的掌事也一一将手伸进了蝎盒。 二人全都安然无恙。 轮到直殿监掌事时,他的眼底浮现了一丝挣扎,他僵硬着手臂,迟迟不肯将手放进去。 王绪一声厉喝:“就是他!给我拿下!” 蝎盒里的确有毒蝎子,却并不是毒性最强的突厥蓝尾蝎,只是几只普通毒性的蝎子罢了,并且上面还盖了一层铁丝网。 就算凶手真的把手伸进去也根本不会被咬伤。 这就是一场心理上的攻势,很显然,对方输了。 都尉府的侍卫一拥而上,其余三名掌事也迅速反应过来,要去抓身边的直殿监掌事。 然而此人轻功太高,身形一纵便冲了出去。 王绪冷声道:“都给我追!” 都尉府的侍卫奋力追击。 可他们根本追不上他。 不过眨眼功夫,他便逃出了皇宫。 王绪气得咬牙:“兵分三路!你们两队人马,从前后两街包抄,其余人跟我追!” 王绪凭借着熟知地形的绝对优势于一刻钟后,成功将对方堵进了一个死胡同。 王绪冷冷地说道:“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做无畏的挣扎,国君的手段你很清楚,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让你生不如死!” 直殿监监正的眼底掠过凶手,他飞扑过去,打伤了一名都尉府的侍卫,夺了对方的长剑,与王绪众人厮杀起来。 王绪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方的武功,他们这十来号人在对方手中毫无还手之力。 王绪亲自迎战,只可惜十招便落败了。 好强的对手! 直殿监何时混入了这样的高手? 王绪一剑挡住对方的攻击,咬牙道:“你究竟是谁?谁派你来刺杀废太女的!” 对方不与王绪废话,一剑砍伤了王绪的胳膊。 王绪倒在地上,鲜血四溅。 对方扬起手中的长剑,狠狠地朝王绪的心口刺去! 这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了。 王绪知道自己逃不开了,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然而那一剑并未落下,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带着磅礴之势,疾如闪电,猛地将对方震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王绪睁开眼,扭头一瞧,就见胡同口,月光下,一名墨衣男子持剑走来。 这不是正是皇长孙身边那位一棒子便将他打晕的高手吗? 他怎么来了?还一招便将那个难缠的家伙打飞了? 直殿监监正捂住胸口爬起来,凶狠地擦掉嘴角的血迹,他的剑掉在了地上,他没去捡。 他明显是打不过顾长卿,所以他决定逃走。 他足尖一点,飞上屋顶,飞檐走壁,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王绪惊愕道:“他就是凶手,你赶紧去追呀!” 顾长卿淡淡地说:“这家伙是个不错的对手,就这么抓了可惜。” 王绪一头雾水,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直殿监掌事逃了一会儿发现那个高手没追上来,他讥讽一笑:“呵,武功再高又有何用?还不是被我甩掉了?” 话音刚落,一根棍子迎面敲过来,生生将他从屋顶上抡了下来! “你大爷的——” 他痛骂,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顾娇足尖一点,落在了他的面前,用擀面杖敲着手心,好整以暇地朝他走过去:“打个架吗,兄弟?” 直殿监掌事:“……” …… 一刻钟后,当王绪捂着受伤的胳膊赶到现场时,直殿监掌事已经被揍得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了。 他看着王绪,眼神之激动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 顾娇神清气爽地站在一旁。 顾长卿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样?” 顾娇说道:“还行,经脉废得多了些,不太经打。” 顾长卿认真反思:“那我下次注意点。” 王绪一脸懵逼,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重点不是案情吗?什么你下次注意点?你们下次还想干什么! 顾娇是给他留了几口气,完全可以审讯。 只不过这人骨头硬,轻易不松口。 “我……什么也没干……没人……指使我……你们……死了这条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自急救包里拿出一支致幻剂,一针扎了下去! ------------ 734 幕后真凶(一更) 王绪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娇:“你给他扎针做什么?” “逼供。”顾娇说。 “扎一针就能逼供?”王绪表示不信。 顾娇没和他说这是致幻剂,以免他脑补过度,认为是顾娇在操控凶手的口供。 顾娇看着凶手趴在地上,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明白他已产生幻觉。 不能让他进入得太深,否则他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会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顾娇用擀面杖敲了敲了他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想吃更多的苦头就赶紧说,凶手究竟是谁?” 顾娇早将人打晕了,一直到等到王绪过来才闻讯就是为了让王绪亲耳听到凶手的名字。 凶手没做过多挣扎,老老实实地招了供。 然而他交代出来的名字却并不是顾娇与顾长卿心目中那个人。 “李萍是谁?”顾娇问王绪。 王绪想了想:“他说的应该不是李萍,是李嫔,宫里的娘娘。”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王绪又问了他几个李嫔指使他的细节。 他这会儿是混沌状态,但凡脑子里记得住的都会毫不保留地说出来。 从交代的证词来看,的确是后宫的李嫔指使他暗杀上官燕的。 为何要杀上官燕李嫔没对他说,李嫔与他本无交集,是偶然一次撞破了他与一位宫女的私情。 在大燕皇宫是禁止太监宫女对食的,被发现就是死罪。 李嫔以此为要挟,让他帮自己除掉上官燕。 “李嫔与上官燕有过节吗?”顾娇问。 王绪沉默了。 李嫔才入宫数年而已,上官燕十几年前便被囚禁在了皇陵,二人之间半点交集都无。 要说过节是不可能的。 但王绪沉默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李嫔在后宫与一位皇妃走得极近。 顾娇看向王绪:“谁?” 王绪神色凝重地说道:“婉妃。” 婉妃,本家姓沐,沐老爷子的嫡亲闺女,与沐轻尘的娘亲是姐妹。 李嫔在后宫无依无靠,起初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是傍上婉妃这棵大树之后,才从一个小小的更衣成为了如今的李嫔。 “婉妃与上官燕有过节?” “过节是有的。”王绪叹道,“那是上官燕刚带一岁多的皇长孙回盛都事的事了。婉妃私底下与下人嘀咕,说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外面捡回来的野种,让当时还是太女的上官燕听到了。上官燕打了婉妃一巴掌之后仍不解气,将婉妃罚跪在御花园,以儆效尤。那会儿婉妃还不是妃,是婉嫔,但也很丢脸就是了。” “太女的权利这么大。” “有轩辕皇后与轩辕家撑腰,她的权利当然大,再说了她是唯一的嫡出,帝后之下,唯她最尊贵。” 像是轩辕家的做派。 这么看来,上官燕是很袒护萧庆的。 “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用,李嫔究竟是不是婉妃指使的,还得去问李嫔。” 王绪深以为然:“我这就入宫。” “等等。”顾娇叫住他。 “嗯?”王绪一愣。 顾娇指了指他的胳膊:“你的伤。” “啊,这个。”王绪都忘记自己还受着伤了,他突然有些不大自在,轻咳一声道,“也不是什么重伤。” 话虽如此,当顾娇拿着急救包朝他走过来时,他半推半就地就把胳膊递过去了。 顾娇从急救包里拿出自带碘伏的棉签,给他处理了一下,缝了三针。 用了麻药的缘故,一点都不疼。 王绪神色复杂地看了顾娇一眼,心底涌上感动:“多、多谢。” 顾娇伸出手:“一两银子。” 王绪:“……” …… 王绪给完银子,黑着脸将凶手带回了都尉府。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顾长卿问道:“凶手是他吧?” 顾娇说道:“是他,我看过他的右手背了,有上官燕说的月牙儿型疤痕。” 适才上官燕醒过来了一小会儿,顾娇趁机问了她有关凶手的事,上官燕并未看清凶手的样子,但她抓住了凶手的手,摸到了他手背上的疤痕。 顾长卿眸光深邃:“居然不是韩贵妃。” 是啊,他们都以为这次的幕后主使一定是太子母妃。 …… 王绪带着凶手回了都尉府,将凶手关押大牢,又赶忙去禀报国君。 国君让张德全将李嫔带过来,哪知张德全只带回了李嫔的消息:“陛下,李嫔悬梁自尽了。” 在得到国君的允许后,王绪从刑部借来一名十分有经验的仵作,仔细查验了李嫔的尸体,确定李嫔是自尽,而不是被人勒死或杀死了再挂上去。 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一下子就断了。 人没了,便只能从李嫔的遗物以及与她身边的人入手。 经过一整夜的严刑逼供,终于有个小太监熬不住,交代了李嫔曾让他去钱庄存过一笔银票,一共三千两。 李嫔一年的俸禄不过三百两,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够这笔钱,问题是她来了也没有十年,平日里打点下人,孝敬位份高的娘娘已经花去不少。 自己都过得捉襟见肘的,哪儿还有余钱? 与李嫔亲近的婉妃成了第一个怀疑对象。 婉妃大呼冤枉,表示她没给过李嫔这笔银子,可当国君严刑拷打了婉妃身边的宫女太监后,一个小宫女交代了实情。 银子确实是婉妃给的,不多不少,正巧三千两。 “陛下——”婉妃跪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光可鉴人的汉白玉映出她泫然欲泣的模样。 国君坐在椅子上,王绪与张德全分别立在两侧。 国君厉声道:“你是自己承认,还是朕让人彻查你与沐家往来的账本!” 婉妃的俸禄不低,但她使银子的地方多,没有沐家的孝敬,她哪儿能一口气拿出三千两白银? 婉妃这才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臣妾……的确给了李嫔三千两银票……那是因为她与臣妾说她的父亲病了……急需一笔银子治病……” 国君冷声道“什么病要三千两?” 婉妃一脸委屈:“一碗燕窝就一百两了,三千两很多吗?” 婉妃是沐家千金,自幼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吃的都是金燕窝,外头一两银子能买一锅。 她是不懂民间疾苦的,三千两别说是在一个小小的江洋县治病,在盛都都绰绰有余了! 国君狐疑地问道:“那你方才为何否认?” 婉妃哽咽道:“这不是李嫔出事了吗?臣妾平日里与她走得近,担心会受牵连,这才赶紧与她撇清关系。” 国君深深地看着她,眼底凶光闪过:“婉妃,朕不信。” …… 翌日天不亮,全后宫都知道婉妃指使李嫔谋害上官燕的事了。 婉妃被打入冷宫,国君原本还要褫夺她的妃位,将她降为贵人,是王贤妃出面求情,才暂时保住了她的位份。 上官燕已经不是太女了,只是一介庶人,又是行凶未遂,这样的惩罚对一个皇妃而言已经算是极重。 婉妃哭天喊地。 王贤妃让她先在冷宫委屈一段日子,日后等国君消气了她再想办法救她出来。 “连皇后进去了都没出来,我还能出来吗?”寝宫门口,婉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贤妃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陛下在气头上,你给我一点时间。” 婉妃死死抓住王贤妃的手:“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贤妃姐姐你相信我……” 王贤妃无奈叹气:“我信你没用,得陛下相信啊。” 张德全催促道:“婉妃,请吧。” 婉妃狠狠地瞪了张德全一眼:“狗东西!” 平日里都是婉妃娘娘,她要进冷宫了,连娘娘都不叫了! 一辆四人抬着的奢华步撵缓缓走过婉妃的寝宫门口,步撵之上,雍容华贵的韩贵妃淡淡朝随行太监抬了抬手。 步撵停了下来。 韩贵妃与王贤妃都是最早服侍在国君身边的一批人,孙子都有了,但因保养得当的缘故,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婉妃一眼:“哟,婉妃这是要走了?” 王贤妃色衰爱弛之际,将沐家嫡女接进宫来成为自己的助力,失去婉妃,王贤妃如断一臂。 婉妃气呼呼地瞪着她,上前一步,指向韩贵妃道:“一定是你干的!你陷害我!你杀了李嫔!是你!统统是你!” 韩贵妃扬起下巴,似嘲似讥地笑了笑:“这话不如婉妃去陛下跟前说,若陛下也认为是本宫干的,本宫不必陛下吩咐,自己就会带上行李搬去冷宫陪你。” “你!” 王贤妃冲婉妃摇头,示意她冷静。 韩贵妃掸了掸手中的帕子,望向前方,不咸不淡地说:“多带几床被子,听说,冷宫里冷着呢。” 婉妃简直要气炸了,但如今生气也没用了,她被这个韩贱人害入冷宫了! 张德全又催促了一次。 “劳烦张公公稍等。”王贤妃客气地说,让宫女给了张德全一袋金子。 张德全收下,小声说道:“一刻钟,不能再晚了,奴才还得去给陛下复命呢。” 王贤妃点头,又好生安抚了婉妃一阵。 婉妃拿帕子抹了泪,红着眼眶道:“贤妃姐姐,你帮我照顾六皇子,那个贱人心狠手辣,她敢这般害我,我担心她会对六皇子不利。” 六皇子,后宫唯一没成年的皇子,国君的幼子。 王贤妃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将他接到贤福宫,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害他。听我的话,你去了冷宫千万不要闹脾气。” 婉妃被张德全带走了。 王贤妃派身边的太监去御学堂接六皇子放学。 她在回自己寝殿时,碰到了在御花园赏花的韩贵妃。 王贤妃冷眼看着韩贵妃道:“你这次真的过分了。” 韩贵妃深深看了她一眼,讥笑:“呵。” …… 天蒙蒙亮时,国师殿这边也得到了婉妃被处置的消息。 上官燕还没醒。 屋子里,三人对坐,萧珩,顾娇,顾长卿。 “没想到会是婉妃背了锅。”顾娇说道,“还真是韩家人的行事作风。” 都那么喜欢让人背锅。 “对手很强大。”顾长卿说,不是武力上的强大,而是城府与心机。 一个家族里出一个这样的人并不可怕,如果人人的脑子都这么灵光,就难怪能稳坐第一世家的地位了。 “这样很好。”萧珩说。 他心底没有丝毫惧怕,反倒是血脉中隐隐透着一种诡异的对权势的较量与渴望。 这大概就是顾娇见到高手时的心情。 只不过,顾娇是单纯较量,他比较黑,他想黑吃黑,骨头都不吐的那种。 韩家与王家是两条最大的鱼,韩家想吃掉所有的鱼,那就让它吃好了。 十大世家一个也不无辜,当年轩辕家惨遭灭门、太女惨遭迫害,每个世家都捅了刀子。 他不同情婉妃。 一如当年,也没人同情被打入冷宫的轩辕晗嫣。 “韩家是把好刀。”萧珩垂眸,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刀片,“接下来,就让这把刀变得更锋利一点吧。” ------------ 735 龙傲天!(二更) 沐家,沐老爷子也得到了婉妃被打入冷宫的消息。 国君下旨处置婉妃时,宫里的小太监便赶紧托了关系将消息送来沐家了。 沐老爷子雷霆震怒,一拳头捶在桌上:“岂有此理!” 管家劝慰道:“老太爷,您先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咳咳咳!”沐老爷子气血翻涌,引起了一阵猛烈咳嗽。 沐老爷子的身子骨这两年不大强健了,不如韩家的那个老狐狸。 管家忙给倒了水:“您先喝口水,消消气。” 沐老爷子咬牙道:“我女儿蒙受不白之冤进了冷宫,你让我如何消气!沐韬呢?” 管家忙道:“去叫了。” 沐老爷子沉思片刻,吩咐道:“你去苏家递信,苏老爷子这两日不在盛都,让苏渊过来一趟!” “是!” 管家匆匆忙忙地去了,没留意到窗外偷偷听了一耳朵的沐川。 沐川原地犹豫了片刻,也迅速消失在了苍茫的天色中。 苏渊是与沐轻尘同时抵达沐家的。 苏渊的身份跟着苏浩,而沐轻尘是被沐川从天穹书院书院叫来的。 这会儿天还没亮,为了能开城门,沐川连他亲爹的令牌都用上了。 “四弟也来了。”苏浩笑着打了招呼。 沐轻尘神色淡淡。 沐川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做什么?” 一个庶子罢了,竟然也敢带到沐家来,当初要不是这个庶子,他姑姑才不会被气成那样! 苏浩愧疚地说道:“四弟不在家里所以不知道,父亲昨日在家中习武受了伤,我不大放心,提出一定要跟来,都是我的错,还请四弟与表弟不要错怪父亲。” 二人看向苏渊,苏渊腰部的确绑了厚厚的绷带。 “进去吧。”苏渊说。 花厅中,沐老爷子面色铁青地坐在主位上,长子沐韬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苏渊冲沐老爷子拱手行了一礼:“岳父。” 沐老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沐老爷子对这个女婿心里是有怨言的。 沐老爷子一共就两个女儿,一个嫁进了皇宫,一个嫁进了苏家。 沐、苏两家联姻,苏家能娶沐家千金属于高攀,可这个苏渊不知好歹,竟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还让外室比嫡妻早一天生下嫡子。 苏家一共三房,大公子、二公子都是二房的,苏浩与沐轻尘才是大房的。 苏渊是苏家继承人,按理,沐轻尘作为嫡子,将来也会继承苏家家业,偏生蹦出来一个苏浩。 不过苏渊事后的认错态度十分诚恳,这些年沐轻尘一直跟着他娘姓沐,苏渊也都忍了,待沐轻尘并无半点不好。 苏渊也曾明确表示过,只有沐轻尘能够继承苏家家主之位,前提是到了那一日,沐轻尘得把姓氏改回来。 沐老爷子的目光落在苏渊腰腹的绷带上,问道:“受伤了?” 苏渊道:“习武时不小心扭了一下,一点小伤,不碍事。” “坐吧。”沐老爷子说完,对沐韬也压了压手。 苏渊与沐韬二人分别在沐老爷子的两侧下首处坐下。 沐老爷子看向沐轻尘,目光和蔼了不少:“轻尘最近清瘦了,是书院的日子太清苦了么?” 沐轻尘说道:“没有,天气热而已。” 沐老爷子一贯疼爱沐轻尘,只是这个节骨眼儿他没心情含饴弄孙,他疲倦地抬抬手:“都坐。” 他没与苏浩说话,直接望向门口:“行了你也进来吧。” 沐川摸着鼻梁,悻悻地走了进来。 沐轻尘不论私底下与苏渊关系如何,明面上该有的修养还是有,他在苏渊身边坐下。 苏浩打算在沐轻尘的另一边坐下,哪知沐川走了过来:“我要和我四哥坐!” “给我滚过来!”沐韬厉喝。 被自家老爹吼了一嗓子,沐川幽怨地撇了撇嘴儿,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自家老爹身边坐下了。 沐老爷子没太多弯弯道道,直言道:“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天没亮便叫你们过来是为了宫里的事,婉妃的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苏渊点头:“刘管事在路上与我说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李嫔犯错,与婉妃何干?” 沐轻尘是听沐川说的,说的比管家还透彻一点,管家与苏渊讲话得斟酌措辞,有没有哪些话是不能说的,沐川那是倒豆子。 直接就说是韩家人陷害的,还有姑姑也有点儿得意忘形,沐家每年给她送那么多银子不是为了让她不带脑子挥霍的。 一个李嫔的爹生病了就给三千两,她知不知道三千两多难挣? 他有两个姑姑,但是说真的,小姑姑太没脑子了,当初进宫的若是大姑姑,指不定太子之位都到手了。 大姑姑是沐轻尘的娘。 “我就知道她迟早会出事,其实这些年若不是贤妃娘娘照应着,她早不知出事多少回了。” 这是沐川的原话。 沐川对这个小姑姑也挺无奈。 沐老爷子让沐韬将事件的原委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大致可以推断是韩贵妃干的。 李嫔是被韩贵妃收买的,父亲重病根本只是借口,找婉妃要一大笔银子就是为了出事那日让婉妃摘不干净。 直殿监掌事与小宫女的私情被李嫔撞破也是韩贵妃的计划。 韩贵妃执掌后宫多年,能不知道直殿监掌事与宫女私下对食?可她放任不说,就是为了让它成为一个随时能够被自己利用的把柄。 苏渊沉声道:“太过分了,想铲除废太女就去铲除好了,还非得把婉妃拉下水,这是想借机让陛下对沐家心生不忿吗?” 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盘根错节,无法彻底割裂。 婉妃出事,沐家能有好果子吃? 沐老爷子冷声道:“哼,韩家人的胃口岂是我沐家?依我看,王家、苏家,都迟早会被他们盯上!” 沐老爷子的亲妹妹嫁入了王家,如今是王老太君。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气氛诡异而凝固。 沐老爷子再度开口:“韩家的野心没什么可说的,这件事里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苏渊忙问:“谁?” 沐老爷子道:“萧六郎。” 苏渊隐隐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他是——” 沐老爷子道:“天穹书院的新生,昭国人,废太女被直殿监掌事打成重伤,连国师都回天乏术,这个叫萧六郎的愣是把人从阎王殿抢回来了。如果不是他,韩家暗杀废太女的计策就得逞了。并且我还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直殿监掌事武艺高强,逃出皇宫,也是萧六郎助王绪擒住真凶,并问出口供的。” “倘若不是这个叫萧六郎的,凶手已经跑了。” “听说国师亲口夸赞他,自古英雄出少年。国师来盛都三十多年了,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家在何处,但他的智慧天下皆知、六国闻名,他可曾正儿八经地夸赞过任何人?” 苏渊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苏雪的口中。 “岳父的意思是——”他看向沐老爷子。 沐老爷子若有所思道:“这个萧六郎……决不能落在韩家人的手里,他要为我们所用!不过,他既医治了废太女,我猜皇长孙也可能与我想到了一处。” 苏渊眉头一皱:“皇长孙也会拼命拉拢他?” 沐老爷子哼道:“皇长孙与废太女的处境如履薄冰,能多拉拢一个人就多一张底牌,虽然也并没有什么用。” 苏渊摇摇头:“废太女已无东山再起的可能,皇长孙也行将就木,只有韩家人疑心重,多此一举。” 沐老爷子道:“废太女死了对我们并无坏处,别忘了,我们十大世家当年都参与了剿灭轩辕家的事。” 苏渊道:“但韩家也不该拿我们垫脚石。” 沐老爷子的眸光凉了凉:“这件事,韩家的确做得过分了,沐家不会坐以待毙的!” “岳父有什么打算?”苏渊问。 沐老爷子老谋深算地说道:“第一,收服那个萧六郎;第二,我要韩家的黑风骑!我要让韩家知道,沐家不是从前的沐家了,拉婉妃下马,他们会付出代价!” “沐家主。” 苏浩忽然小声开口。 沐老爷子沉着脸朝他看来。 苏渊也皱了皱眉,这是长辈之间的谈话,显然还轮不到一个小辈插嘴,更别说苏浩还是庶子。 苏浩谨慎地说道:“我有话想说,与萧六郎有关的。” 听到这话,沐老爷子才算是来了几分兴趣:“你说。” 苏浩看向一旁的沐轻尘,语气轻柔地问:“四哥,我记得你们击鞠队也有个叫萧六郎的新生,是不是就是沐家主口中的那个人啊?” 沐老爷子、沐韬与苏渊齐齐朝沐轻尘看了过来。 沐老爷子道:“轻尘,竟有此事?” 沐川暗暗瞪了苏浩一眼。 苏浩好似没察觉到沐川的警告,起身冲沐老爷子拱手行了一礼,极尽晚辈的礼貌:“我听说,萧六郎不仅是四哥的队友,也是四哥的同窗,四哥还与他同桌。既然四哥与萧六郎是好友,那我想,只要四哥出面,一定能将萧六郎请来我们阵营的。” 沐川唰的站起身来:“苏浩你瞎说什么?我四哥几时和他是好友了?不过是打了几场击鞠赛而已!还同桌呢,我四哥都是一个人坐的你不知道吗!是你和我四哥一个书院,还是我和我四哥一个书院?啊?说的像是你比我更清楚似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我……”苏浩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 沐韬呵斥儿子:“给我坐下!” 沐川气炸。 我四哥若是不去为沐家招揽萧六郎,便是吃里扒外,若是去招揽了却没招揽回来,就是我四哥失败没能耐。 你大爷的,苏浩! 苏渊看向沐轻尘:“我听苏雪提过,说萧六郎救过她,是轻尘你的朋友。” 这话算是变相验证苏浩之言。 沐老爷子展颜一笑,这是他自听到婉妃的噩耗之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既如此就太好了,轻尘的朋友就是我们沐、苏两家的朋友,我们沐家定以贵宾之礼相待,轻尘,这件事交给你了。” 沐川心疼地看向沐轻尘。 沐轻尘面无表情地应下:“是,轻尘知道了。” …… 国师殿,几人忙活了大半夜,天亮时,顾娇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萧珩将顾长卿送出国师殿。 萧珩递给他一张纸条:“给。” 顾长卿问:“这是什么?” 萧珩道:“台词。” 顾长卿拒绝:“我就要说妹妹写给我的。” 萧珩嘴角一抽,将纸团捏回来。 行,你随意。 …… 太子府。 太子准备去早朝了,下人向他禀报了宫里的事。 他沉默片刻,抬了抬手:“孤知道了,你退下。” 就在他即将出发时,一名小厮神色恭敬地走了过来:“殿下,外头来了个人,说是要见您。” 太子狐疑道:“这个时辰?谁?” 小厮道:“他说他叫庞海,是地下武场的。” 太子的神色微微一顿:“把人带进来!” “是。” 小厮去将庞海带入了太子府。 庞海并非孤身入府,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孤独的剑客。 庞海在花厅中冲太子行了一礼:“草民庞海,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太子说。 孤独的剑客没有行礼,他只是宛若不可撼动的冰山一般冷冷地站在那里。 好强大的气场,一看就绝非池中物。 太子古怪地看向孤独的剑客:“他是——” 庞海道:“他是我这次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手,上一次与明郡王约在天香阁见面,但是突然出现了官府的人,我们不便露面,只得先行离开,今日才到府上叨扰。” 太子愕然:“他就是那个阎罗?” 整个地下武场都是阎罗的传奇,六国高手齐聚昭国,从昭国京城出发,动身的第一日便开始了比武,一百名高手,只有五人能够真正进入燕国。 而燕国的地下武场全是通过这种几近变态的方式筛选而出的高高手。 这五人要在所有的高高手中进行更为猛烈残酷的比斗。 阎罗是战绩最优秀的一个。 庞海道:“正是他。” 太子来到孤独的剑客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顾长卿霸气侧漏,一字一顿地说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龙——傲——天!” 太子:“……” ------------ 736 神勇小净空(一更) 还在昭国地下武场的时候,顾娇就想用龙傲天这个名字了。 奈何昭国管得严,不让普通人用“龙”字,她只能遗憾选了雄霸天的名字。 燕国似乎没这方面的禁忌,顾娇便大方将龙傲天一名赠予了顾长卿。 因为是妹妹给的名字,顾长卿很满意。 因为这个蛇精病一样的名字,太子很无语。 只不过如今韩世子受伤,太子身边正缺一个厉害的高手。 龙傲天来得正是时候。 庞海小声问顾长卿:“你怎么改名字了?” 顾长卿面不改色地说道:“哦,以前的名字用腻了。” 地下武场全用化名,他直接说顾长卿,弄得庞海还以为这就是化名。 换就换,庞海懒得管。 高手不高手的,不是庞海说了太子就信的,太子叫来府上的锦衣卫与顾长卿过了几招。 十名锦衣卫,被顾长卿几下放倒。 太子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艳,他问一旁的心腹侍卫:“他的本事比起韩烨如何?” 心腹侍卫眸光复杂地看着收了剑的顾长卿,小声道:“属下觉得,他的武功或许在韩世子之上。” 太子笑了笑:“是吗?这么说,孤算是捡到宝了。” 心腹侍卫踌躇片刻,说道:“就不知此人可不可靠?是不是诚心投靠殿下?” 太子自信满满地说道:“孤是太子,是大燕未来的国君,良禽择木而栖,他只要不傻,便会死心塌地地跟着孤。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地下武场鱼龙混杂,孤的确不可轻信任何人。去把东西拿来。” “是。” 心腹侍卫去了。 太子走过去,叫停了他们:“好了,比斗到此结束。” 锦衣卫们长松一口气。 心腹侍卫拿了一个小瓷瓶过来。 太子笑着对顾长卿道:“把这个喝下去,从今往后,你便是孤的心腹。” 庞海看了那个瓷瓶一眼,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来之前没与顾长卿说这个。 太子府不是那么好进的,有代价。 顾长卿问也没问那是什么,仰头便将瓷瓶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几人看得有点傻眼。 太子哈哈一笑:“好!爽快!孤十分欣赏你的性子!你喝下的是毒药,每需月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会毒发身亡而死。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对孤忠心耿耿,孤会让你活得比谁都久。” 太子对龙傲天很满意,原本这种高手没资格拥有自己的独立院落的。 可太子决定为龙傲天破例。 他让下人收拾了一处清雅别致的院落,还给龙傲天安排了好几个下人。 甚至当对方提出不喜欢被限制自由时,太子也欣然同意了。 …… 从太子府出来,庞海问顾长卿:“你跟着我干嘛?” 顾长卿道:“我要去外城一趟,你捎我一程。” “不是,我又不去外……”庞海感受到了来自顾长卿的龙傲天威压,改了个名字了不起了是吧?怎么感觉你那么嘚瑟呢? 这名字比阎罗牛吗? 庞海摆摆手:“行,行,送你去,送你去!” 顾长卿坐上了庞海的马车。 晨光熹微。 沐老爷子结束了与苏渊的谈话,大致方向没变,还是那两件事——招揽萧六郎,以及得到黑风骑。 前者交给沐轻尘去办,后者沐老爷子有自己的计划。 沐老爷子说道:“苏渊,你和沐韬来一趟我书房。” 这是有话单独与他俩说了。 沐轻尘道:“外公,我和沐川先回书院了。” “去吧。”沐老爷子和蔼地点点头。 苏浩对苏渊道:“父亲,我去马车上等您。” 苏渊颔首。 另一边,沐轻尘已经与沐川转身出去了,沐川有说有笑的,与沐轻尘亲如手足。 再看苏浩神情落寞地跟在二人身后。 苏渊不免觉得苏浩有些可怜。 出了花厅后。 苏浩叫住沐轻尘:“四弟,方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好像不大高兴?” 沐轻尘眉心蹙了蹙。 沐川也停下步子,冲苏浩嗤了一声:“现在知道说错话了?方才一口一个我四哥与萧六郎是好友,我当你脑子被驴给踢了呢!” 苏浩一脸不解地说道:“可是,轻尘与萧六郎不就是好友吗?三妹妹总是这么说……” 这是不是好友的问题吗?是你他妈的把我四哥往火坑里推! 沐川深吸一口气:“苏浩,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小爷不想和你计较,你适可而止!” 苏浩看向沐轻尘,辩解道:“我没有恶意的,我也是着急想要为父亲排忧解难,我要是真的说错了什么,我现在就去和父亲解释。” 沐川实在受不了一个大老爷们儿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憋了一肚子的火一下子被苏浩点着了,他整个人都炸了。 他抬起拳头,一拳朝苏浩的脸砸过去,将苏浩砸倒在了地上! “浩儿!” 是苏渊的声音。 沐老爷子方才叫苏渊与沐韬去书房不是为了继续高谈阔论,只是一点不能让孩子们听到的细节要交代。 三人出来得很快。 没想到就看见了这一幕。 沐家的地位是在苏家之上不假,苏浩也是一个庶子不假,可这些都不是沐川能够肆意欺负苏浩的理由。 苏渊叫出那声浩儿时,沐川已经打出了第二拳,来不及收回来了。 苏渊带着磅礴的内力,隔空一掌朝沐川打去。 沐轻尘身形一闪,挡在沐川身前,伸手接住了苏渊的一掌。 苏渊神色冰冷。 沐轻尘没有避让。 父子俩就那么对峙着,气氛一度诡异到了极点。 “沐川!”沐韬也出来了,他看看躲在沐轻尘身后的沐川,再看看倒在地上鼻血横流的苏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沐韬气坏了,走过去揪他耳朵。 沐川拔腿就跑:“爷爷救我!” 沐川扑过去躲在了沐老爷子身后。 沐韬气得直跺脚:“不许躲你爷爷身后,你给老子滚出来!胆儿肥了是吧?谁许你动手伤人的!” 沐川被自家亲爹追得上蹿下跳。 沐韬脱了鞋,用鞋底板抽他,可任谁也看得出来抽得很凶,实则力道不重。 沐老爷子说道:“川儿,给苏四公子赔罪。” 沐川撇了撇嘴儿,看了苏浩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对不起,刚刚手滑,打到你了。你说你也真是的,一个爹生的,我四哥武功这么好,你武功怎么这么烂?一拳就能把你干趴下!” 苏渊将苏浩扶起来。 苏浩惭愧地低下头:“儿子给父亲丢人了……” 沐川捂住胸口。 呕—— …… 苏渊与苏浩、沐轻尘出了府邸。 他让苏浩先上马车。 现在只剩父子二人,苏渊质问道:“方才为何不拦着沐川?” 沐轻尘反问:“为何要拦?” “你——”苏渊咬牙,“他是你亲哥哥!” “我没承认过。” 沐轻尘说罢,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沐川也在马车上,他见沐轻尘上来,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四哥,坐!” 他推开车窗,看见对面苏家的马车上,苏浩正挑着帘子往这边打量,他厌恶地吐了吐舌头:“略!” “走了。”沐轻尘吩咐车夫。 车夫挥动鞭子,让马儿跑了起来。 沐川问道:“四哥,你真要去和招揽六郎吗?以他的性子,怕是对世家没兴趣吧?都怪那个苏浩多嘴!” 沐轻尘说道:“反正总得有人去找他。”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也是。”沐川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做沐家的幕僚其实也不错,沐家是很爱惜人才的。只要不是那种滥竽充数的食客,沐家全都以礼相待、奉为上宾,关于这一点啊,爷爷没说错。如果可以的话,四哥就好好和六郎说吧。你们关系这么好,我相信他会听四哥的话的。” 关系好? 他们两个……早就疏远了。 …… 国师殿。 上官燕睡醒了,她身上缠满了纱布暂时不便动弹。 顾娇给她挂上吊瓶。 顾娇昨日在她手腕上埋的是留置针,再输液时一点也不疼。 上官燕好奇地看着挂在顶上的吊瓶,问道:“这是水吗?你是在给我注水吗?我在县城的时候,看见他们就是这么给猪注水,然后把猪拿去卖掉。” 顾娇:“……” 顾娇想了想,纠正道:“给猪注水不是这么注的。” 正在屋子里洒扫的国师殿弟子:“……” 上官燕的手术很成功,要不是她身上还有其余大大小小的伤,顾娇都能让她戴上护甲下地。 张德全过来了一趟,主要是探望上官燕,顺带说了真凶落网以及婉妃被打入冷宫的事情。 这也算是给上官燕一个交代。 萧珩去国师殿的藏书阁了。 他是皇长孙,除了三楼,其余两个楼层的书籍与资料可任由他翻阅。 他大致走了一圈,问门口值守的国师殿弟子:“对了,我能问问我们燕国的国书在哪里吗?” 弟子道:“回长孙殿下的话,国书在三楼。” 萧珩又道:“三楼除了国师与陛下,还有谁能上去?” 弟子道:“还有两位值守的师兄。” 萧珩:“除了他们呢?” “没了。”弟子想了想,觉得这话不严谨,更正道,“国师同意了也能上去,但不能私自上去。” 萧珩:“私自上去会怎样?” 弟子:“藏书阁附近有八名死士,一旦有人擅闯,不论是谁,都将被就地处决。” 萧珩:“有人闯过吗?” 弟子:“有的,还不少,但没一个人活着离开。” 看来不是普通的死士。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防守如此严密,小净空那堆破烂里的燕国国书是怎么来的? 总不会是国师大人拱手送的。 …… 沧澜女子书院,顾承风将小净空送去了凌波书院:“乖乖上课,我中午来接你。” 小净空严肃地问道:“接我去国师殿和娇娇一起吃饭吗?” 这个问题,小净空已经问了百八十遍了,从昨天晚上回玲珑阁就开始问,半夜尿尿也问,早上吃饭也问,走在路上也问。 顾承风没萧珩那种定力,他扛不住了。 他崩溃投降:“好好好,带你去,带你去行了吧!” 小孩子什么的真是太难带了! 小净空得意地挺起小胸脯,果然嘛,除了坏姐夫,他谁都搞得定! 小净空心满意足地抱着书袋进了书院! 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班上贴出了昨日的考试成绩,第一没有任何悬念——净空。 倒数第一发生了变化——燕雪。 人家考试是答题,小郡主是画王八,还画得老认真了。 小净空在座位上坐了一小会儿,没等来自己的小同桌。 他想了想,哒哒哒地跑出了课室。 他来到了书院的后门。 小郡主每次都要经过这里,从胡同里穿过去到前门下车。 其实小净空觉得这样很麻烦,为什么要执着走正门?后门它不香么? 国君要上朝,自然不可能日日接送小郡主,一般都是由御林军护送。 今日也不例外。 “糖葫芦——好的糖葫芦喂——” 小郡主听到了糖葫芦的吆喝声,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我想吃糖葫芦。”她对身旁的宫女说,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萌萌的,不是颐指气使的口吻,而是奶唧唧的令人心头发软。 宫女笑了笑:“小郡主稍等。” 她让马车停下,对前方的小贩吆喝:“卖糖葫芦的。” 小贩笑呵呵地走过来:“这位夫人,您要几串?什么口味的?我这儿糖葫芦、糖山药、糖橘子、糖西瓜都有!” 宫女笑道:“我不是夫人,是我家小主子想吃。” 她说着,问小郡主道:“您自己挑一串吧。” 小郡主趴在车窗上,将小脑袋伸出手,对着一大堆糖葫芦、糖这个、糖那个口水横流。 这时,小净空看见她了,冲她一个劲儿地招手。 她没看见。 小净空跐溜跑了出去。 守门的小厮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我我我我……”小郡主全都想要。 就在小郡主犹豫不决之际,卖糖葫芦的小贩的眸光忽然变得阴鸷。 他一把抓住小郡主的领子,将她自车窗里捞了出来! 宫女花容失色:“郡主!有刺客!” 御林军拔刀而上。 小贩将手中的糖葫芦棒子扔到御林军的身上,抱着小郡主施展轻功一跃而起! “呔!” 小净空纵身一扑,一口小钢牙,咬住了他的大腿! ------------ 737 她的怒火!(二更) 小贩直接被咬懵了! 差点儿一屁股从半空跌下来! 他试图将那小崽子甩开,然而不论他如何使劲儿,都撸不开那小崽子! 哼! 我没有铁头功,但我有小钢牙! ——感谢坏姐夫不给吃糖之恩。 小净空十分懂得运用自己的优势,他倘若是有小手抱,早被抡开了。 可他用牙齿咬,死死地咬住。 人牙子想甩掉他就得让他咬下一块肉来。 小贩大腿的肌肉尽数绷紧。 ——他怕不够紧,肉一松就让这小崽子咬走了。 四周的御林军也围上来了,小贩没功夫与他们缠斗,只能抱着一个,腿上还挂着一个,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现场。 “你们几个,跟我追!你,回宫禀报陛下!” “是!” 一队御林军朝着小贩消失的方向追去,奈何还是追丢了。 小贩带着两个孩子飞檐走壁,起起落落,腿上的小挂件就是不松口。 等他抵达一处僻静的小庭院时,他的整条右腿都肿成火腿了。 一个黑衣人走出来,一脸古怪地看着落在院子里的同伴:“什么情况?不是只让你抓一个?你怎么多抓了一个回来了?” 小贩痛得直抽抽:“你当是我想抓的吗?你没看这小子咬得有多紧!” 黑衣人定睛一看,呃,还真是。 小净空也穿着凌波书院的院服,一看就是书院的学生。 黑衣人就迷了,心道咋都这么小小个儿? 会自己提裤子了吗?就敢往书院收,凌波书院究竟是有多缺银子! 小贩忍无可忍道:“别看了别看了!赶紧给我把他弄开!” “知道啦。”黑衣人摆摆手,走上前去拽小净空。 这一次倒是很容易便把人拽了下来。 原因无他,小净空其实早坚持不住了。 他是凭着一股执念咬到现在的。 他虽然有一口厉害的小钢牙,可他忘了他晕肉呀! 小净空呱啦啦地倒在地上,四仰八叉,两眼翻白,狂吐舌头。 小郡主早被吓懵了,一动不动的,也不哭不叫。 黑衣人与小贩都挺满意。 小贩将小郡主递给黑衣人,道:“你先把他们带下去,我去处理一下伤口。” “那这个……”黑衣人接过小郡主,指了指地上吐舌晕厥的小净空。 小贩不耐地说道:“随便,扔出去吧。” “不要。”小郡主忽然开口,两只手揪住黑衣人的衣襟,小身子抖个不停,用最怂的表情,说着最凶的话,“不许扔他!” 黑衣人愣了下,转头对小贩道:“早不扔,现在扔出去,是嫌暴露得不够快吗?万一让人瞧见——” “都说了随你!”小贩打断他的话,“我疼得不行了,我要去上药了。” 说罢,一瘸一拐地去了另一间屋子。 黑衣人皱了皱眉,一手抱着小郡主,另一手抓起小净空,把二人关进了柴房。 金銮殿,国君正在上朝。 最近燕国各地暴雨频发,已在江流中下游一带造成了不少洪涝灾害,各地衙门纷纷请求朝廷赈灾。 由于灾区多且灾情险重,赈灾一事变得刻不容缓起来。 只是,赈灾从来都不仅仅是银子的事,还要派兵抗洪抢险、增修堤坝、安置流离失所的灾民。 今年的洪涝是二十五年来最严重的一次。 国君很头疼。 他按了按眉心,淡淡说道:“二十五年前的洪灾是怎么弄的?” 金銮殿上鸦雀无声。 所有大臣们捧着笏板,眼观鼻鼻观心。 国君一下子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二十五年前,半个南地都遭了灾,是轩辕厉火速带兵去赈灾。 他不仅补修了堤坝,抢救了灾民,保住了万顷良田,还一连斩杀了十八个中饱私囊、吞没灾银、鱼肉百姓的地方官。 全是先斩后奏。 那些地方官的背后牵扯着省城甚至盛都的各大势力,一时间盛都动荡。 有人试图拉轩辕厉下水,也有人试图威胁轩辕厉,可惜没有一个人成功。 各大势力或是被连根拔起,或是断尾求生。 总之,自那之后好几年没人再敢打赈灾银子的主意,劫后余生的各大势力也全都夹紧了尾巴,老老实实地做了一段日子的清官。 就在国君为洪灾一事头疼不已时,门外去护送小郡主的御林军和宫女回来了。 宫女跪在金銮殿外的长阶上,失声痛哭:“陛下!陛下!小郡主被人抓走了——” 国君眸光一沉,刹那间杀气四溢:“你说什么?小郡主她怎么了?” 宫女战战兢兢地哭道:“我们的马车走到凌波书院的后门时……突然来了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他把小郡主抓走了……” 国君一巴掌拍在龙椅的扶手上,怒目起身:“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就能从御林军手中抓人,御林军是干什么吃的!” 韩烨的父亲韩磊捧着笏板一个哆嗦。 御林军中有一半是韩家的势力,韩烨任御林军副统领。 希望这一次护送小郡主的几个御林军侍卫不是自己儿子一手提拔上来的。 否则,他们韩家一定会被治一个渎职之罪的! 国君将那名回来报信的御林军叫到殿上。 令韩磊失望了,这个人叫张封,正是韩烨的手下! 韩磊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国君问了具体经过,找文臣根据张封的描述画出了小贩的画像。 没人见过此人。 要找出小郡主,无异于大海捞针。 国君雷嗔电怒,整个金銮殿都笼罩起了一层肃杀之气。 “给朕找,掘地三尺也必须把小郡主找回来!朕要活的!” 张封禀报道:“还有个孩子也被抓走了,和小郡主差不多大,穿着一样的院服。” 这个特征太明显了,全凌波书院和小郡主同龄的孩子只有一个——小净空。 国师殿。 萧珩刚从藏书阁下来,走到门口便瞧见大弟子叶青带着二十名弟子与死士神色匆匆地路过。 萧珩问了一句:“叶青,你们去哪里?” 叶青顿住步子,冲萧珩拱手行了一礼:“长孙殿下,小郡主和她的同窗被人抓走了,我们国师殿也打算出去寻人。” 萧珩的眸光微微一顿:“小郡主的哪个同窗?” 叶青道:“就是昨天来的那个,在麒麟殿唱了老半天歌的小男孩儿,好像叫……净空。” …… “净空被人抓走了?”厢房中,顾娇看向萧珩问。 萧珩点头:“小贩原本是要抓小郡主,净空冲过去咬住了他,小贩甩不掉,就把他一起带走了。” 上官艳已经睡着了。 屋子里很安静。 顾娇很平静。 “我知道了。” 她说。 她来到床边,看着打完的吊瓶,伸出手拔掉输液管,冷静地往留置针里注入肝素钠。 做完这些,她又认真地处理了医疗耗材。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萧珩却看得心疼:“护送小郡主的御林军是韩烨的手下,韩烨不会劫持小郡主,这对他没好处,要么是有人想报复国君,要么是有人想对付韩家。” 小郡主是国君的心肝宝贝,他们不敢拿她怎么样。 净空就不好说了。 他只是一个下国来的孩子,必要时刻为了避免麻烦,他们可能会杀了他。 其实小郡主的处境也未必就是万无一失的,一起事故中往往充满了变数,而任何一个变数都可能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顾娇给手臂戴上护甲。 随后顾娇来到麒麟殿的兵器房,指了指架在壁上的银枪,神色平静地说:“借我一用。” 正在擦拭兵器的弟子愣愣地看着她。 她很平静,如一汪不起波澜的湖面。 然而不知为何,弟子的心里涌上一股寒意,仿佛这平静的湖面下正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等弟子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时,顾娇已经拿着银枪出去了。 顾娇还从国师殿借了一匹马。 她骑在马上,头顶是烈日骄阳。 她仰头,食指与拇指放入口中,对着浩瀚苍穹吹响了一声口哨。 不远处穿来一声天空霸主的鹰啸! 一只凶猛的海东青振翅高飞而来,凌厉地盘旋在顾娇的头顶。 顾娇一手抓着红缨枪,一手握紧缰绳,眼神犀利:“出发!” ------------ 738 十大世家(两更) 小郡主失踪一事非同小可,国师殿都出动了,更别说各大世家。 世家们纷纷出动家族的精锐力量,争取能够寻回小郡主立下大功。 韩家寻找的意愿尤为强烈。 花厅中,韩老爷子神色凝重地说道:“这次张封等人失职,若是我们不戴罪立功寻回小郡主,国君怪罪下来,韩家就麻烦了。” 韩家因为刺杀皇长孙一事已经失去了一座矿山,他们不能再被国君责罚第二次了。 韩磊刚从皇宫回来,屋子里除了他与韩老爷子,还有他的嫡出弟弟韩三爷。 韩三爷是个混子,昨夜又在小妾房中厮混一整晚,这会儿没精打采的,韩磊看了就冒火。 论起能干,十个老三加起来也不如老二,照他当初的意思,合该让老三去给韩烨顶包。 起码韩家损失的只是一个草包! 可就因是老夫人嫡子,所以哪怕不用努力、不必为家族付出,他也能坐享其成! 韩磊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一巴掌呼死他的冲动。 “父亲。”韩磊压下火气,对韩老太爷说,“这件事有蹊跷。” 韩老太爷双手交叠搁在手杖的手柄上,目光如鹰隼:“你先别管蹊跷不蹊跷,把小郡主找回来,韩家才有救!” 韩磊拱手:“知道了,父亲,我这就带人去找。” 韩老太爷意味深长地说道:“记住,必须是韩家人将小郡主寻回来!” 韩磊会意:“儿子明白。” “还有你!”韩老太爷沉沉地看向韩二爷。 韩三爷被自己老爹呵斥得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我我我……我也去!” 韩老太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去什么去!给我老实在家待着!这几日不许踏出院子半步!” 韩三爷快哭了。 为什么又要禁他的足? 韩磊叫来褚南,让他去军营挑选一批最优质的黑风骑,他要带着韩家的骑兵亲自去找人。 “父亲。” 韩磊即将出门时,韩烨策马走了过来。 韩磊看着韩烨苍白的脸,又看看他紧紧缠着纱布的双脚,眉头一皱:“你伤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韩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脸色苍白,眼神却无比坚毅:“父亲,让我也去找吧。” “胡闹!你这样怎么去找?大夫不是说了让你悉心养伤吗?万一被人发现你脚筋断了,双脚尽废,你觉得你还能保住今时今日的地位吗?” 韩磊的话犹如一把尖刀戳进了韩烨的心窝子。 顾长卿那一剑下了死手,几乎断了他的习武生涯。 国君不会重用一个废人。 为了不被国君发现这个秘密,他甚至不能去找国师殿医治! 他不接受自己成为废人的事实! 他还可以上马! 可以拿枪!可以握剑! 韩磊明白一贯心高气傲的儿子接受不了这个沉重的打击,他语气缓和些,说道:“烨儿,你安心待在府上,为父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是吗?”韩烨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韩磊着急让儿子相信,正色道:“传言轩辕厉手筋曾被晋国人挑断过,可他还不是被一位神医治好了?” 韩烨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动容:“是国师吗?” 韩磊摇头:“不是,那会儿国师殿还没建呢,我也不清楚那位神医是谁,但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么为父一定为你寻到他!不惜代价让他医治你!哪怕是让我韩家永远供着他,为父也认了!” 这是第一次韩烨从父亲的眼底感受到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关心。 从前只有二叔会这样。 韩烨低声道:“几十年了,谁知道那人还在不在?” 韩磊扶住他双肩:“烨儿,别说丧气话,你是韩家的继承人,你不能自暴自弃。” 韩烨道:“我知错了,父亲。” 韩磊欣慰地笑了笑:“你赶紧回去养伤,外头的事为父会办妥的。” 韩烨被下人抬回了自己院子。 他躺在门口的藤椅上,遥遥地望向院中景象。 齐煊拍了拍身上的小蚊子,对韩烨道:“行了,别忧心忡忡的,我去帮你找。” 韩烨道:“多谢师父。” 齐煊双手负在身后,叹道:“师徒一场,我也不希望看着你的家族出事。” 韩烨沉吟片刻,忽然叫住他:“师父。” 齐煊问:“何事?” 韩烨怔怔地说道:“我听说,萧六郎是小郡主的老师,你觉得他会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齐煊挑眉:“你是希望我赶在他之前找到小郡主?” 韩烨垂下眸子,捏死了一只掉在他腿上的小蚊虫:“我是希望,师父若是遇到他,就替我杀了他。” 齐煊笑了笑,风轻云淡地说道:“好。” 国师殿的紫竹林中,于禾拎着冰镇的食盒去了林子里的小竹屋。 堂屋内静静跽坐在门口的弟子道:“国师大人,于禾送解暑的甜汤来了。” 国师疲倦地说道:“让他进来。” “是。” 弟子挑开堂屋的竹帘,冲于禾点了点头。 于禾迈步入内,在台阶上留下鞋子,着干净的白色足衣踩着木地板缓步入内。 “师父。”于禾行礼。 在国师殿,只有国师的亲传弟子才有资格叫一声师父,其余弟子都是尊称国师大人。 于禾看着桌上的龟壳,小心问道:“师父,您在占卜吗?为什么卦象会是这样?” 于禾作为亲传弟子,多少学了一点知识,桌上的卦象一看就是占卜失败了。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这世上竟有师父卜不了的卦吗? 国师遗憾地说道:“她的卦象,我算不了,无论试多少次都始终算不了。” 她? 师父说的莫非小郡主? 没错,只有小郡主出事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小郡主,也没别人值得师父反复算卦了。 于禾笑容可掬地说道:“一定是天气太热了,师父要不要歇会儿再算?” 国师叹道:“与天气无关,我算了许多年了。” 师父啊,您这就夸张了,小郡主才四岁啊。 于禾在国师大人的对面跽坐而下,打开食盒盖子,舀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双手呈上:“师父,给。” 国师大人接过来喝了一口,不再多言。 …… 某院落的一间厢房中,黑衣人与处理完伤势的小贩恭恭敬敬地站在屋子中央,二人面前是一名穿着灰色斗篷的男子。 天气闷热,男子将斗篷的帽子放了下来,将脸上的面具也摘了下来。 他看了二人一眼,问道:“都办妥了?” 小贩说道:“人抓来了。” 黑衣人补充道:“就是多抓了一个。” 小贩无语,不说话你会死是吧? “多抓了一个是什么意思?”男子蹙眉问。 小贩忙指着自己受伤的大腿道:“是小郡主的同窗,自个儿跟来的,咬我腿上甩不掉!不过大人请放心,小的们已经从小郡主那儿套了消息。那就是个穷孩子,家里连个爹娘都没有,只有一个在隔壁书院念书的姐姐。他就算死在外头,也没人能管的!” 男子冷哼道:“最好是这样!” 黑衣人迟疑了片刻,斟酌着说道:“主子,小郡主那边……真的不给点儿吃的吗?这会儿都下午了,饿了她半天了。” 男子淡淡地说道:“让她吃点苦头,这样国君才会更心疼,更龙颜大怒。” 黑衣人嘀咕道:“不会饿出个好歹吧?” 男子冷漠地说道:“饿一两天饿不死,晚上记得给点水喝。” 黑衣人:“……是。” 柴房,两个小豆丁蹲在墙角。 “净空,我饿。”小郡主泪汪汪地说。 小净空醒了有一会儿了,他认真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小声问她道:“还饿吗?” “嗯。”小郡主委屈巴巴地点头,“糖不顶饿。” 小净空深得姑婆真传,有藏小食的习惯,他的荷包里就藏了几块桂花糖与一小包蜜饯。 方才小郡主喊饿,他已经给她吃了一大半,只剩下三块糖与两颗蜜饯。 小净空又拿了一块糖和一颗蜜饯给她:“不能再多了。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剩下的要留给你晚上吃。” “嗯。”小郡主乖乖点头,一只小手抓过蜜饯,一只小手抓过桂花糖。 “你怎么不吃?”她问。 小净空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我肉多,一顿不吃也没事。” 小郡主想了想,还是把看起来更大一点的桂花糖递到他面前:“这个,你吃。” 她不能自己一直一直吃,小净空什么都不吃。 这点糖还不够给我塞牙缝。 ——曾经每顿饭都要靠抢食小和尚们才能吃饱的小净空如是想。 “你吃吧。”小净空把糖塞进了她的嘴里。 “唔……”小郡主被塞了满嘴。 呜呜,桂花糖真好吃。 小净空耳力过人,他能听出院子里这会儿没人。 他看向小郡主:“小雪,我们逃出去吧?” 刚把蜜饯塞嘴里的小郡主,鼓着腮帮子,小胖松鼠一般呆呆地看着她:“怎么逃?” 小净空来到门边,柴房的门是对开的,外头上了铜锁,有一条狭窄的门缝。 小净空是小孩子,他的骨架很小,肉肉可以挤挤,跐溜一下他的小手便抓着什么东西从门缝里滑了出去。 随后就听见门锁咔咔响了两下,铜锁被撬开了。 小郡主星星眼:“哇!净空你好厉害!” 净空也觉得自己厉害。 “和承风哥哥学的。”他说。 “承风哥哥是谁?”小郡主问。 我如今的“姐姐”—— 小净空说道:“一个哥哥,改天带你见他。” “好呀好呀!” 小郡主被小净空的神技所震撼,一下子忘了他们在做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小净空推开柴房的门,带着小郡主来到院子里,找了一个适合翻墙的位置。 他对小郡主道:“这里有一棵树,一会儿我们先爬上树,就能翻过墙头。” 小郡主低下头,对了对小手指,特别小声地说道:“可是我不会爬树。” 小净空想了想,嗖嗖嗖地跑回柴房,抱了一根绳子出来。 “你抓住绳子,我把你拉上去。” 小郡主:“我抓不住。” 小净空:“……” “好叭,那就只能先将你绑起来了。” 小净空将绳子的一端系在小郡主的腰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 随后他便唰唰唰地上了树,跳上墙头,将小郡主了拉上去。 寻常五岁孩子没他这样的力气。 他每天练基本功打下了十分扎实的基础,又练了小鸡猴教给他的拳法,身体素质大幅提升。 “我现在把你放下去。”小净空拽紧缰绳,一点一点把小郡主放到墙的另一边。 黑衣人与小贩从主屋出来后都抬手揪了揪衣襟。 太热了。 汗流浃背的。 小贩道:“赶紧去看看小郡主怎么样了,柴房那么闷,别给热晕过去了。” 二人一道去了柴房。 结果惊讶地发现锁被撬开了,屋子里的两个小豆丁不见了! 黑衣人勃然变色:“谁把他们放走了!” 小贩蹙眉道:“放?这院子里全是咱们的人!你该问谁把他们救走了!” “该死!”黑衣人咬牙,忽然他双耳一动,猛地朝墙头望去,“什么人!” 小贩足尖一点跃上墙头,他放眼望了望,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发现了一条绳子。 是他们柴房的绳子。 黑衣人越过墙头来到小贩身边:“有发现了?” 小贩望了望前方的一大片比人还高的高粱地,最终在一个十分隐蔽的淤泥水洼里发现了一个小孩子的脚印。 从脚尖的方向来看,是往高粱地去的。 小贩冷声道:“追!” 小贩与黑衣人追去了高粱地。 “净空,你刚刚为什么要往高粱地那边跑?还要拿我的鞋子在水坑里踩一脚?” “这就障眼法,也叫惑敌之术,让他们以为我们去了那边,其实我们走的是这边!” 两个小豆丁跐溜跐溜地钻进了林子。 娇娇一定会来找他的。 在那之前,他只用找个地方将自己藏好就行了。 …… 黑衣人与小贩搜遍了整个高粱地才意识到他们被耍了。 高粱地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影,甚至没有被人匆忙穿行过的痕迹! 另外,小贩还意识到了一个更令人恼火的问题:“没有人来救他们,是他们自己跑掉的!” 黑衣人问道:“何出此言?” 小贩冷哼道:“若果真有人发现了那个庭院,你觉得这么久过去了,会没有官府的人前来搜查吗?” 黑衣人恍然大悟。 小贩满眼凶光:“一定是那个臭小子!等我逮住他,我非得宰了他!” 二人追去了林子。 林子里遍布参天大树,枝叶遮阴蔽日,连温度都比外头凉爽不少。 黑衣人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我们不一定要找到小郡主,让别的世家找到也可以,反正我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要在这件事上立功。” 小贩说道:“我们是可以不要这个功劳,但我们必须保证韩家也拿不到!若是他们寻回小郡主将功赎罪,那我们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黑衣人若有所思:“说的也是。” 小贩呵呵道:“最次不能便宜韩家,最好是我们自己把功劳拿了。” 说话间,二人越走越远。 一棵百年梧桐树上,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名侍卫凌空掠了下来。 中年男子望向对面的一棵大树:“杨家主,树上不热么?还藏着?” 树枝上安静了一瞬,一个身着藏青色锦衣的五旬男子被两名侍卫带回了地面。 他冲中年男子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董家主。” 被唤作董家庄的中年男子笑了笑,又望向四周各个方向:“诸位都出来吧,这林子里蚊虫多,躲在树后被咬了可不划算。” 他话音一落,陆陆续续又有三名男子带着自家侍卫或是从树上、或是从树后走了过来。 董家主笑了笑,目光一一扫过三人:“陈大人,杜大人,凤老弟,风小子。” 前面三位的年纪与董家主不相上下,都正值壮年,独独风家家主今年才二十三岁,是十大世家里最年轻的家主。 并不是他多能干,而是风家的长辈都没了,只剩他与嫡亲的哥哥相依为命,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族。 董家主和颜悦色地笑道:“看来大家都是从他们进林子的时候盯上他们的,那么方才他们说的话想必大家都听见了。我也不妨给大家透个底,那个小贩打扮的男人是沐家几年前从地下武场请来的高手,轻功了得。” 陈大人说道:“所以这件事是沐家干的,沐家想对付韩家?” 董家主笑道:“目前看来是这样。” 杜大人问道:“沐家为何这么做?” 董家主笑了笑:“婉妃刚出了事,沐家便对韩家下了手,大家就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凤大人暴脾气上来了:“你直说婉妃是被韩贵妃陷害的得了!” 董家主笑容不变:“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没说。” “你——”凤大人噎住。 十大家主中,董家主是出了名的笑面狐狸。 与他说话最容易踩坑。 董家主笑道:“除了沐家、王家、苏家与韩家,其余世家都到了,我有个提议,不知诸位想不想听。” 凤大人最烦他这一套,一句话能憋好几个屁:“有话就说!” 有屁就放! 董家主的目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沐家与王家、苏家是姻亲,沐家若是出事,这两家想来也很难摘干净,就算不被国君迁怒,但也一定分不到任何好处。” 凤大人烦死他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董家主双手负在身后,笑容满面地说道:“沐家抓走小郡主可谓是犯了死罪,韩家保护不力亦有渎职之罪,但仅凭这些还不足以干翻两个家族。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小郡主出了意外呢?这两家……还能活吗?” 杜大人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董家主的笑容渐渐染上一分阴鸷:“我的意思是,与其我们六家去争夺寻回小郡主的功劳,争得头破血流,不如干倒沐、韩两家,直接瓜分了他们的势力!这样既不伤和气,也能让每个人都占到便宜。” 现场年纪最大的杨家主笑了:“笑面狐狸啊,你果然心狠手辣。” 董家主看了他一眼,说道:“韩、沐两家可是大肥肉,难道你不想啃一口?黑风骑、辎重营……当年我们也出了力,可凭什么我们几大世家分不到轩辕家的兵权?” 林子里陡然陷入沉默。 没错,当年为斗倒轩辕家,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到头来却半点兵权也没分到。 南宫家得大头就算了,本就是武将出身的,可凭什么连世代从文的沐家都分到了辎重营?! 他们不服气! 林子里的人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了。 “走了。”最年轻的家主风无修毫无兴趣地转身离去。 董家主眯了眯眼,望着他玉树临风的背影,冷笑着问道:“风小子,你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风无修摆摆手:“没答应。” 董家主威胁道:“那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风无修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拦得住我,尽管试试。” 董家主的侍卫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却忽然间,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道长从天而降,如一尊不可撼动的神祗,将风无修挡在了自己身后。 所有人俱是一惊。 杨家主不可置信道:“清风道长!” 风无修年纪小,气场却丝毫不弱:“你们要做什么我不管,我也不会去告发你们,但这个功劳,我风家要定了!” 现场所有高手联起手来都不是清风道长一个人的对手……董家主笑了笑。 他说道:“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当真?好了,接下来我们就各凭本事,看谁先救回小郡主吧!” 只差一点了,可恶的风无修,一下子把局面全搅乱了! “哥,我们走。”风无修对清风道长说。 ------------ 739 娇娇来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两个小豆丁躲在一处阴凉的山洞中。 洞口并不深,恰巧能够两个小豆丁藏身。 小郡主已经吃掉了最后一颗蜜饯以及倒数第二块桂花糖。 两个小豆丁的衣裳被划破了,脸上也脏兮兮的,哪里还看得出半分贵族学生的模样? 往大街上一走,怕是要被人当作是哪里来的小流民。 两个小豆丁背靠墙壁坐着。 小净空坐外面,小郡主被他的身子挡在里面。 “还饿吗?”小净空问她。 小郡主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咽了咽口水说:“不饿。” 话音刚落,她肚子便咕咕咕咕地叫了。 她捂住自己的小肚皮,小声说:“我没让它叫,它自己叫的。” 小郡主一日之内经历了被劫持、被关小黑屋子、与小伙伴逃亡、躲进这个阴暗潮湿的山洞,她已经不是早上的小郡主了。 她是能挨饿的小郡主! 小净空拿出最后一块糖,掰了半块给她,另外半块他小心收好揣回兜里。 “那边树上有果子,我去摘点过来。”小净空说着,看了看小郡主手中的糖块,“你把这块糖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嗯。”小郡主乖乖点头,拉住他的小手,“你一定要回来。” “我会的。” 小净空溜出去摘果子。 他凭借着高潮的爬树技巧嗖嗖嗖地上了树,果子比他远看时更饱满鲜亮。 一个个摘太慢了,他抱住树枝一阵猛晃,果子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 他爬下来,用衣摆兜着,装了沉甸甸的一满兜。 他呼哧呼哧往回跑。 然而等他跑回山洞时却发现里头的小郡主不见了。 他小眉头一皱。 恰在此刻,东面不远处传来小郡主的尖叫:“你们放开我!” “在那边!” 小净空果断丢弃揣了一路的果子,拔腿往声音的方向奔去! 一片树荫蔽日的空地上,两名侍卫激烈地交上了手。 第一个发现小郡主并将她从山洞里抱出来的是陈家侍卫。 可陈家侍卫没走多远便在这里碰上了董家的侍卫。 董家侍卫动手去抢小郡主,陈家侍卫自然不会轻易让他得逞。 可由于他抱着小郡主,身手受到限制,十几招下来,他渐渐感到吃力。 只是他又不甘心将小郡主交出去。 董家侍卫一记扫堂腿过来,陈家侍卫没能及时躲开,被狠狠地绊倒在地上! 他怀中的小郡主摔了出去。 “啊——” 小郡主大叫! 董家侍卫飞身去抢。 谁也没料到的是,他的手明明都要抓到小郡主了,杜家的侍卫又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长出来了! 杜家侍卫也是听到了小郡主的叫声才施展轻功赶来的,不料他运气这么好,董、陈两家象征,他渔翁得利。 他早暗中瞅准了时机,比董家侍卫更早一步扑出去,接住了小郡主。 董家侍卫扑了空,掌心自地上一拍,借力一跃而起稳住了身形。 董家侍卫怒斥道:“你这也太阴损了!” 杜家侍卫冷哼道:“都是抢,别把自己说得太高尚!” 小郡主被他们抛来抛去,早吓得脸都白了,大大的眸子里溢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是小长辈。 她不能哭。 杜家侍卫轻哄道:“郡主别怕,小的这就护送您回宫。” 董家侍卫趁机和稀泥:“小郡主,你别听他的!他是坏人!” 杜家侍卫不屑地看向他道:“你又是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被扫倒在地上的陈家侍卫爬起来了。 董家侍卫见他朝杜家侍卫冲过去,也不甘示弱。 原先的二人搏斗变成了三方混斗。 其实若仅仅是三个人的战局倒也不算太难打,难就难在小郡主声音那么大,被吸引过来的可不仅仅是董、杜两家。 不多时,凤家与杨家的侍卫也赶到现场,加入了争夺小郡主的行列。 小郡主被几人抢来抢去,终于场面太混乱了,不知是谁脱了手,小郡主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小郡主!” 董家侍卫去接她。 他刚凌空而起,便被杜家与杨家的侍卫各自抓住了一只脚。 “我要摔死啦!我要摔死啦!” 小郡主闭着眼嗷嗷儿大叫,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咦? 不疼。 软夫(呼)夫(呼)的。 她睁开眼一瞧,就见到了被自己砸得直翻白眼、狂吐舌头的小净空。 小郡主:嘤嘤嘤~ 小净空用了三秒回血,随后他一咕溜儿爬起来,抓住小郡主的手和她一起跑掉了! 那五人打着打着,忽然陈家侍卫大叫:“都别打了!人不见了!” 四人齐刷刷地扭头一瞧,果不其然,没有小郡主的踪影了! 他们适才打得太投入了,根本没留意到小郡主是从哪个方向逃走了。 “小郡主怎么一个人跑了?她胆子这么大的吗?”陈家侍卫诧异。 他找到小郡主时,小郡主分明就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董家侍卫问道:“是不是别的世家干的?” 杜家侍卫鼻子一哼:“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五个在这儿打得死去活来,却白白给别人做嫁衣,想必谁心里都咽不下这口气吧?” 陈家侍卫咬牙:“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宰了他!” 小净空带着小郡主一路狂奔。 天色渐渐暗了,林子里处处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不能再往里去了,得想法子出去! 小净空念头刚一闪过,便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挡住了他与小郡主的去路。 “是你!” 小净空认出了他来,正是白日里抱走小郡主的小贩。 小贩玩味儿地勾起唇角:“小子,你记性不错。哎呀,这叫什么,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是不是该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小净空警惕地看着他。 “你、你不许过来!”小郡主又怂又凶地说。 小贩笑道:“郡主请放心,我无意伤你,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保证毫发无损地将你送回去。” 小郡主紧紧地拽住小净空的手:“你是大坏蛋,是臭人伢子!我不和你走!” 人伢子是方才在山洞时,小净空与小郡主科普的。 小贩循循善诱:“天黑了,林子里的豺狼虎豹慢慢就要出来了,小郡主不和我走,难道是想被那些狼啊虎的吃掉么?” “我……我……”小郡主怂得小身子直抖。 她、她不要被吃掉。 小净空拉着小郡主转身往回跑,却一眼看见了另一边的黑衣人。 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这就是了。 “你也别废话了,一会儿那伙人该找过来了,知道你武功高,不过听说风家的清风道长、韩家的齐煊都出来找小郡主了。” 小贩的眉头皱了皱:“好,带上小郡主,走!” “这小子呢?” “不管他了,留他在这里喂狼。” 怂得眼泪都下来的小郡主听到这话,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张开双臂护在了小净空身前:“不许让净空去喂狼!” 小贩笑了笑,俨然没将小郡主的威胁放在眼里,他朝两个小豆丁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小净空忽然往兜里一抓一捏,朝他扔出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小贩指尖一夹,笑出了声,一枚果子,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孩子。 小净空适才捡了不少果子,衣摆里的扔了,兜里的还装。 他唰唰唰地掏了七八颗朝小贩扔过去。 小贩连躲都懒得躲了。 就在他以为最后一颗也是果子时,却嘭的一声炸了! 万幸是他轻功好,躲得快,不然早被炸伤了! 小贩的身形落在了树枝上,他憎恶地看着这个执拗得令人害怕的孩子。 小家伙很冷静,自始至终都未表现出丝毫慌乱。 他眼底有一股难以言述的坚毅。 这孩子不怕他! 小贩捏了捏拳头。 一个孩子罢了,为何他有些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神? 并且—— 他似乎从一个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这太奇怪了!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这孩子不能留,这片林子杀不死他!有朝一日他长大,会成为令所有人忌惮的存在! 小贩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强的杀气。 他凌空一掠,探出魔爪,朝着小净空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拧了过去! 这一招的力度,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够躲开的。 他的魔爪掐上小净空的喉咙。 而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头顶的苍穹忽然传来一声凌厉的鹰啸,紧接着是一声鹰啸掩盖之下的破空之响! 一杆银光闪闪的红缨枪疾如闪电、势如破竹地朝他射来! 好快的兵器! 他赶忙躲开! 可惜晚了,他被巨大的力道撞飞出去,整条胳膊都被那杆红缨枪削了下来! 他重重地跌在黑衣人脚边,鲜血四溅! 而那杆红缨枪在削了他一条胳膊后力道竟然丝毫不减,深深地扎进了二人身后的大树之中。 黑衣人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林子的另一面,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策马奔来。 少年身形单薄,眼神凌厉,不像是从林子深处走来,倒像是自炼狱复仇而来。 是杀神,亦是修罗! 少年骑的马并不是什么绝世良驹,可马儿似乎感受到了少年的战意,变得骁勇无比,在复杂的丛林中身姿矫健、如履平地。 马儿自两个小豆丁身边奔过去时,顾娇一鞭子甩过去,将两个小豆丁卷了上来。 “闭上眼。” 她说。 两个小豆丁抬起小手手,听话地捂住了眼。 顾娇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搂紧二人,一手纵马自黑衣人的头顶跃了过去。 马蹄落下的一霎,她冷冷地拔出了树上的红缨枪。 几乎穿透树身的红缨枪,竟然就被她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她握紧红缨枪,自头顶一转,反手朝后一挥。 黑衣人与刚刚站起来要偷袭她的小贩齐齐倒在了地上。 ……脑袋呱啦啦地滚了出去。 …… 五名侍卫循着蛛丝马迹赶来这里,齐齐被这血腥又残忍的一幕惊得怔住。 “这、这是什么情况?谁干的?”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但这样的惨状也还是太少见了。 若是在战场,还没什么太奇怪的。 可这里不过是一处盛都的林子! 董家的侍卫认出了其中一个人:“这个小贩打扮的人就是沐家从地下武场请来的高手。” 众人更惊讶了。 陈家侍卫检查了四周的情况,他最心细如发,不然也不会是最早找到小郡主的人。 他摸着大树上的洞口,道:“对方用的是长枪,而且,地上有孩子的脚印,小郡主被带走了。” 杨家侍卫问道:“究竟是谁干的?” 董家侍卫道:“肯定不是我们五家,虽说我们五家不止来了我们五个人,可没谁用长枪,这一点,大家可以达成共识吧?” 其余四人点头。 除去他们董、杨、陈、凤、杜五家,那就还剩王、韩、沐、苏、风家,以及国师殿与南宫家。 南宫家刚失去南宫厉,自顾不暇,压根儿没正儿八经地参与搜救。 出事的是沐家人,王家与苏家与沐家一体,他们的嫌疑均可排除。 那么还剩韩家、风家与国师殿。 国师殿的嫌疑可以排除,以他们的地位根本不屑对付任何一个世家。 而且这已经不是对付了,这残忍的手法分明是带着可怕的杀气,简直像是来复仇的。 风家也不可能,清风道长不用长枪。 董家侍卫蹙眉:“难道是韩家?” 韩家是有练枪法的。 陈家侍卫揣测道:“韩家与沐家最不对付,他们的可能性很大。” 杨家侍卫叹气:“若是小郡主落在齐煊的手中,我们几个怕是没机会抢回来了。” 那可是唐门齐煊啊,大燕地下武场排行前十的高手。 董家侍卫露出了与董家主一样阴鸷狡猾的冷笑:“那不如先联手干掉齐煊,之后我们五家再慢慢比试。” …… 顾娇带着两个小豆丁来到了一处小溪边,小九在天空盘旋。 顾娇抱着二人下了马。 没大人时,两个小豆丁还能撑着,如今顾娇来了,所有委屈成倍涌上心头。 小郡主哇的一声哭了:“老师……我好害怕……他们把我抢来抢去的,我还摔跤了……呜呜……” 顾娇将红缨枪放到一旁的地上,单膝蹲下,如同一个守卫着她的骑士,轻轻地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安抚地说:“别怕,不会再有人把你们抓走了。” 小郡主扑进顾娇怀中大哭起来。 小净空死死忍住,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娇将他也搂进了怀中。 她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抱住一个孩子,她不常做如此温柔的事,动作有些僵硬。 可这并不影响两个小豆丁从她身上感受到令人心安的力量。 那是一种信仰。 两个孩子哭着哭着就累了。 小郡主到底只有四岁,又是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感到安全了便在顾娇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净空自责地低下头:“我让娇娇担心了,我连个坏人都打不跑。” 顾娇摸了他他小脑袋,唇角微弯:“没有,你做得很好,你是最勇敢的小男子汉,我很骄傲。” 小净空鼻子一酸:“娇娇……” 两个孩子的身上都是伤,顾娇为他们处理伤势。 忽然,头顶鹰啸传来。 顾娇眸光一凉。 “在那边!” 林子里来人了。 不是一个,是一群。 也并非先前那五名侍卫,而是被几名侍卫簇拥着的五大世家家主以及中流砥柱。 从左往右依次是董家主、杨家主、凤大人、杜大人以及陈大人。 顾娇在国师殿的藏书阁见过几人的画像。 顾娇将睡着的小郡主轻轻放在垫了披风的地上,对小净空说:“捂住耳朵,别回头。” “嗯!”小净空乖乖应下,面对着小溪坐好,抬手捂住自己的一双小耳朵。 顾娇拿起红缨枪,一步一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小九张开双翼,斗志昂扬地盘旋她头顶,仿佛只等她下令,它便狠狠地冲猎物俯冲而去。 众人看着月光下带着杀气走来的少年以及那只为少年护航的鹰,心里莫名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一名侍卫拔刀走上前,厉喝道:“你是谁!识相的就把小郡主交出来,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 话未说完,少年一枪将他射了个对穿! 他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 少年一脚踹上他胸口,冷冷地拔出了红缨枪! 鲜血飞溅到了少年的脸上,其中一滴正中他眉心,宛若一滴血红的朱砂痣。 董家主的眸光狠狠一颤:“轩辕晟……” 少年抬手,随意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红缨枪朝众人一指,满眼杀气:“下一个,是谁?” ------------ 740 神将出手 方才那个是凤家的侍卫,此番出来执行任务的都不是普通侍卫,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佼佼者。 能一枪射杀他,本身就足以说明这个少年的本事。 然而若仅凭这个是没法儿让在场所有人感到震撼的。 少年身上散发而出来的杀气与狼性隐隐让众人感到熟悉,只不过眼下只有董家主一人想到了轩辕晟。 “上!” 董家主等人齐齐下令,其余五名侍卫拔出宝刀或佩剑朝着顾娇冲了过去。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与侍卫们的搏斗。 少年甚至自己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他必须最大程度保存体力,所以他的每一招都击中对手的要害,绝不心慈手软,给对手机会卷土重来。 “你们想到了谁?”董家主问。 众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名字——轩辕晟。 轩辕晟十岁随父出征,十二岁立下战功,他是战场上最骁勇的少年血狼。 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即便杀不死也得从对方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因此即便是赢了轩辕晟的敌军,也都不愿再与轩辕晟对战一次。 ——代价太大了。 凤老三问道:“这小子究竟是谁?” 董家主神色复杂道:“没见过,不认识。” 当最后一名侍卫也倒下,战况结束。 比想象中的快太多了! 这小子看着不像高手,可为何招招致命? 凤老三眯了眯眼,纵身一跃:“我来会会你!” 他的兵器是长刀,与顾娇手中的红缨枪个头相似,重量上更胜一筹,但比不得轩辕厉的红缨枪重。 他一刀砍下来,顾娇双手持枪格挡,她的手臂都微微麻了一下。 凤槐,凤家家主嫡子,家中行三,人称凤老三,擅长刀,力大无穷。 凤老三看着接住了自己长刀的顾娇,意外地冷笑一声:“小子,能接住我的刀,你的力气也不小!那就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接住我第二刀!” 第一刀只用了三成力道。 第二刀斩下时,顾娇的双脚都往下陷了小半尺。 再这么打下去,迟早被他耗光力气。 顾娇决定反守为攻,当凤老三第三刀斩来时,顾娇没迎面去接,而是长枪一点,借力一跃而起,一个翻转自凤老三的头顶跃了过去。 落地的一霎,她拔出地上的红缨枪,反身一个横扫划伤了凤老三来不及保护的腰部。 凤老三大惊:“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又看向握住红缨枪微微喘息的顾娇,“小子!你刚才用的可是轩辕家的枪法!” “什么?”陈大人大惊。 董家主是早看出一点门道了。 这小子在对付侍卫时用的是普通枪法,凤老三比较棘手,她的枪法就变了。 刚刚那一招是轩辕七式中的第四式,是一招完美的反守为攻。 要使出轩辕家的枪法并不简单,首先得将内力彻底纳入丹田,在不动用一丝一毫内力的情况下,仅凭身体的耐力与爆发力施展出来。 这套枪法是轩辕厉所创。 老实说他不懂轩辕厉为何要创出这样一套枪法,明明轩辕家的人个个都有内力,他创一套用内力也能施展的枪法不好么? 害得他们这些世家高手想偷学也学不了。 思绪跑远了,该想想这小子是如何得到这套枪法的,又是凭着怎样惊人的毅力与体魄学会的? 能承受这种力道的人除了当年的轩辕厉与轩辕晟便只有少林寺的的淬体武僧。 这小子是少林武僧? 不对,武僧也学不会,两者的功法是相悖的。 董家主头都大了,他突然对这个少年无比好奇,想知道他的来历。 凤老三受伤后开始使出全力,他的攻击一招比一招快,令顾娇闪避不及。 凤老三一脚踢上顾娇的肩膀,顾娇被生生逼退数丈,双脚在地上划出了长长的沟壑,一直到她将红缨枪深深地扎进地里! 她停下时,身形与小净空不过半尺之距。 “娇娇?” 小净空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但小净空记得顾娇的话,不能回头。 顾娇定定地看向前方的凤老三,抬手擦了嘴角血迹,轻声说:“数星星。” “好的!”小净空盘腿坐在披风上,望向浩瀚缥缈的星空,“一颗、两颗、三颗……” 他稚嫩的小声音是她要守护的宁静。 顾娇直起身子,手持红缨枪,一步步浴血朝凤老三走来。 凤老三都迷了。 怎么回事? 中了他一脚,竟然还能站起来,还能朝他走来! “很好,你要自寻死路,那就被怪老子不客气!” 凤老三抡起长刀,一招朝顾娇的脖子砍了过去! 本该被生生砍下透露的顾娇唰的没了身影! 凤老三一惊。 地上还插着顾娇的红缨枪,可人呢? 下一秒,顾娇出现在了凤老三的身后。 凤老三脊背一寒,意识到了什么,刚要转过身来就被顾娇揪住了后脑勺的头发。 顾娇一手揪住他,另一手握紧匕首,割破了他的喉咙。 这不是轩辕家的枪法,是前世的杀招,许久没用了,还好她记得。 凤老三目瞪口呆地栽倒在了地上。 空气里弥漫起了浓浓的血腥气,顾娇体内的暴戾因子蠢蠢欲动,但她暂时没有失控。 她抓着血淋淋的匕首,淡淡地看向剩余的四人。 她眼底没有狠厉的情绪,也不见一丝战胜对手的得意与快感,她很平静。 然而这才是最可怕的。 小子,你方才是杀了一个大人物好么?不是特么的割了一兜小白菜! 顾娇抬起匕首:“我打烦了,你们一起来。” …… 另一边,沐轻尘与一名近身侍卫也进入了林子。 侍卫望了望头顶:“公子,你看,那只鹰飞得好高啊。” 沐轻尘举眸望了望。 他注意那只鹰许久了,一直在某个方位盘旋。 沐轻尘收回目光:“别管那只鹰了,找人要紧。” 侍卫应下:“是,公子。” 二人走了一段,侍卫小声道:“天都黑了,要是还没找到小郡主,小郡主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沐轻尘蹙眉,没有说话。 他不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却也不得不承认时间约长,小郡主生存的可能性越小。 他们是从另一个方向进入林子的,没碰见小贩的尸体,因此并不知小郡主已被人发现并带走。 侍卫又道:“公子啊,你为什么不让沐川公子跟来呀?” 沐轻尘道:“他来了也无济于事。” 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二人说着话,穹顶突然传来一声鹰啸,那只盘旋在树林上方的海东青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蓦地俯冲而下。 紧接着,林子深处传来一连串凄厉的惨叫:“啊——” 侍卫警惕地说道:“公子!有人!” 沐轻尘借着月光看了看手中的舆图:“是小溪的方向,走,去看看!” 二人的马走到一半便无法继续前行了,原因是路况太糟糕了,骑马还不如轻功快。 这会儿二人皆是步行。 二人施展轻功赶过去。 溪边正进行着一场混战。 在场的几位家主与世家栋梁皆是习武之人,否则怎么可能亲自进林子? 只有杨家主独自在边上观战,他现场年纪最大的,五十多了,连上树下树都是靠侍卫架着的。 董家主接住顾娇一枪,扭头咬牙道:“行了老杨,别装了!再装弱,我们几个谁都走不掉了!” 这几人中,装弱的老杨才是武功最高的。 董家主、陈大人与杜大人三人联手都只与顾娇打成平手。 顾娇太难对付了。 这是出于所有意料的。 但老杨也不是白白观战了这么久,他一直在观察顾娇的武功路数,试图找出顾娇的破绽。 这少年的确有破绽,但那三个破绽更多,难怪被打得这么惨。 他一跃而出:“好,我来助你们。” 杨家主加入战斗之后,顾娇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老头,是个真正的高手! 而就在几人缠斗之际,几名侍卫从林子的另一边窜了出来。 他们很精明,没不去参与高手们的对决,而是直奔溪边去抓小净空与小郡主。 主要是天黑了,俩人的衣裳一样,发髻也一样,脸更是脏兮兮的看不出模样。 他们分不出谁才是小郡主,只得都抓了再说。 顾娇:“小九!” 小九俯冲而下,直接啄瞎了那名打头阵的侍卫的眼睛。 沐轻尘与侍卫听到的惨叫便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这一刻,小九不再是普通的海东青,它是顾娇的战鹰! 小九也开启了属于它的战斗! 有一名假意受伤跌进小溪,实则是盯上了溪边的两个小豆丁。 小净空看着朝他爬起来的侍卫。 嗯,娇娇只说不许回头,没说不许动。 侍卫朝小净空狠狠扑来。 小净空一蹦而起,小铁手往前一探:“猴子偷桃!” 侍卫:“……!!” 侍卫跪在地上,痛到五官乱飞。 赶到现场目睹了这一幕的沐轻尘双腿一紧,倒抽了一口凉气。 顾娇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一个趔趄差点栽了! 什么猴子偷桃? 哪儿学的下流功夫? 别告诉她又是那什么小鸡猴教的! 她天真无邪的小净空就这么被带歪了! 等她回了昭国,她要揍他!揍他!揍他! 顾娇误会了,这一招还真不是宣平侯教的,是来自最强小损友、国子监三贱客之首许粥粥。 ------------ 741 腹黑娇娇 顾娇与董家主等人的战况十分激烈,由于杨家主的加入,对方的战力的确提高不少,可顾娇绝对是块硬骨头。 她打起来是不要命的,董家主等人却做不到这样。 他们一边不希望自己受任何伤,一边又盼着能将顾娇轻易杀死,结果就是他们越打越乱,到后面除去杨家主外,其余三人全都受了伤。 董家主是老狐狸,他总是叫得最凶,躲得最远,让同伴来承受伤害,因此他伤势最轻。 陈家主伤势最重,右腿与左腹血流不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顾娇的体力耗损也很大。 双方再打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甚至因为那个姓杨的…… 顾娇看了杨家主一眼。 这个人太高深莫测了,有关他的资料藏书阁记录得最少。 若不是今日和他打了一架,谁能想到他还是隐藏的高手? 董家主对杨家主道:“他的体力快耗尽了,老杨,我和老杜拖住他,你瞅准时机,一招杀了他!” 杨家主目光阴鸷地看向顾娇:“好。” 董家主与杜大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默契地来到顾娇的两侧,对顾娇展开前后夹击。 而杨家主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场内的战斗,努力等待顾娇露出破绽。 当董家主牵制了顾娇的下盘,而杜大人又架住了顾娇的红缨枪时,杨家主双眸一眯。 少年的体力下降了,速度也慢了一息。 这一息对寻常高手而言不算什么,在他这样的境界面前就是一个极大的破绽! 就是现在! 杨家主抬起手来,一记铁砂掌朝着顾娇的后背拍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名蒙面白衣男子闪身而来,挡在顾娇几人的身前,一掌对上了杨家主打过来的掌风。 一息到了,董家主与杜大人的牵制达到了极限,顾娇一枪将二人逼退。 她回头一看。 白衣男子纵身一跃,朝她飞来,拦住她纤细的腰肢带她腾空而起。 “是我。”他低声说。 顾娇朝溪边望去,不见小净空与小郡主的身影。 他说道:“在前面。” 顾娇没再反抗。 就在沐轻尘以为顾娇真的就这么乖乖被他带走时,顾娇突然回头,反手射出一柄匕首! “你们都没事吧……当心!”董家主大叫。 匕首是朝杨家主刺来的,杨家主侧身一躲,可顾娇选的角度很刁钻,就算他躲了,他后面那个也躲不掉。 杜家主中了招,直接被匕首刺中,整个人都让这股可怕的力道掀飞了起来,撞在身后的大树上,又重重地跌在地上。 董家主赶忙走过去扶住他肩膀:“老杜!” 顾娇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们与沐轻尘一样以为顾娇走了就走了,谁知竟又来了这么一手。 这是什么不死不休的性子! 他们来时一共十一人,其中侍卫六人,如今折损大半,凤老三已经没气了,老杜与老陈生死未卜,董家主也受了不少轻伤。 “老杨,还是你功力深厚,一点事也没有。” 一点事也没有? 杨家主望着少年与蒙面白衣男子远去的方向,默默地捏紧右手,一滴鲜血自袖口滑落。 …… 沐轻尘带着顾娇来到与侍卫约定的地点。 顾娇一眼看见了被拴在树下的马儿。 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自大树后探出来。 娇娇? 顾娇眼底的戒备这才全然散去。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过来。 顾娇牵了他小手:“吓到了吗?” “没有。”小净空摇头,看了看沐轻尘,说,“是轻尘哥哥。” 小净空以为顾娇认不出蒙了面纱的沐轻尘。 “嗯,我知道。”顾娇摸了摸他小脑袋,对沐轻尘道,“多谢。” 沐轻尘以为顾娇说的是救她这回事,他淡道:“不客气。” 侍卫抱着熟睡的小郡主自大树后走了过来。 方才沐轻尘是先去让侍卫带走小净空,结果差点被小九给攻击了,沐轻尘不得不现身,小净空看见是他才放下了戒备。 顾娇靠着大树坐下,小净空走过去,依偎在她怀中。 沐轻尘将熟睡的小郡主抱了过来,顿了顿,在小净空的另一边坐下。 他古怪地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们……好像也没见几次吧,怎么关系这么好?” 在击鞠场观看比赛时,小净空可以装作与顾娇是初次相识,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林子里,他对顾娇的依赖就变得难以掩饰。 顾娇面不改色道:“因为我天生有亲和力?” 沐轻尘:“……” 沐轻尘想到小郡主也是只见了一次便认定了顾娇这个老师,只能归咎于顾娇的确有对小孩子亲和力。 顾娇背靠着大树,抱着怀里的小净空,问道:“肚子饿不饿?” 小净空犹豫了一下,诚实地点点头:“饿。” 顾娇问道:“饿了多久了?” 小净空想了想,说道:“一天。” 顾娇在家里从来没让净空饿过一顿,萧珩也没有。 顾娇身上也没带吃的,但急救包里有几块葡萄糖。 顾娇把小盒子打开,拿了一块递给他。 小净空没吃,而是先喂到顾娇的嘴边:“六郎吃。” “我不饿。”顾娇说。 他也是这么和小雪说的,可他其实好饿,所以娇娇一定也好饿。 小净空坚持要先喂顾娇,顾娇吃了一块,他这才喜滋滋地拿起一块糖放进嘴里。 沐轻尘莫名有点儿皱眉,为什么不说轻尘哥哥也吃? 才不要咧。 糖就这么少,他只吃一块,其余的都必须给娇娇。 “去摘点果子来。”沐轻尘吩咐侍卫。 “是。” 侍卫去附近摘果子。 沐轻尘对顾娇疏离地说道:“这里很隐蔽,暂时不会有人过来,等你恢复一点体力我们就离开这里。” 顾娇没太在意他刻意的疏离:“好。” 沐轻尘眉头一皱。 小九扑哧着翅膀落在顾娇头顶的树枝上。 沐轻尘抬眸看了看小九,顿了下,问道:“这只鹰……是你的?” 顾娇说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算了,他俩如今的关系问这个显得多余。 沐轻尘对于顾娇会出来找人并不感到奇怪,顾娇是小郡主的老师,小郡主失踪了,她来出一份力合情合理。 只是他不明白他怎么与那几个人对上的? 沐轻尘摘了脸上的面纱,向顾娇道出了心底的疑惑。 小净空含着糖,舒舒服服地趴在顾娇怀中,享受顾娇的怀抱与气息。 他此时此刻感觉无比幸福,竟然晃着小脚丫哼起了小调调。 顾娇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沐轻尘以为顾娇没听见,打算再问一次,顾娇开了口:“他们要把小郡主带走,我不想把人交出去。” 沐轻尘剑眉一蹙:“你——” 顾娇淡淡说道:“是,我想抢功劳,这么大的功劳谁不想要?” 沐轻尘听了这话,窝火急了:“你果然是这种人。” 空气里弥漫起一阵浓烈的火药味。 沐轻尘赌气地移开目光,他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总之心里像是憋了一团火。 “不是这样的。”小净空自顾娇怀中抬起小脑袋,认真地说,“他们是坏人,他们都想抢小雪,谁也不让谁,还害小雪摔跤了,他们不管小雪疼不疼,只是一个劲地抢她。” 沐轻尘心口一震,看向顾娇,张了张嘴:“你……” “哼。”顾娇撇过脸。 沐轻尘:“……” 顾娇吃软不吃硬,不在乎别人误会自己,也从不替自己辩解。 可小净空在乎呀。 娇娇是天底下最好的娇娇,他不要任何人误会她。 小净空对沐轻尘说道:“轻尘哥哥,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要伤害娇娇,还想抓我和小雪,他们要是把我们抢走了,一定又不给我们东西吃。” 沐轻尘是真心实意来找小郡主的,以己度人,他便以为其余人也和他一样。 可听了小净空的描述又分明不是这样。 真正想抢功劳的不是萧六郎,是几大世家。 可这小子就不能好好和他说吗?他就宁愿被他误会也不肯多解释一句吗?他在他心里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他完全不在乎他的误会是吗? 沐轻尘的脸色沉得吓人。 小净空两手抓了抓小脑袋。 难道是我没解释明白,轻尘哥哥好像更生气了。 侍卫抱着一堆果子回来了:“我尝过了,没有毒,酸酸甜甜的,还怪好吃。” 顾娇用拿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果子,用帕子擦了擦递给小净空。 小净空在顾娇怀里坐直小身子,两手捧着大大的果子,一口咬下去—— 小净空酸出了表情包。 顾娇:呃,忘了净空刚吃过糖了。 小净空挪了挪小屁股,捧着酸溜溜的果子继续吃。 吃一口看顾娇一眼。 顾娇好奇地看着他:“不酸了?” 小净空摊手歪头,一秒化身土味情话小王子:“因为你就是我的糖呀!” 顾娇:“……” 沐轻尘:“……” 小净空吃了七八个果子后,打了小饱嗝,趴在顾娇怀中睡着了。 夜色静谧,夜风习习。 顾娇又吃了一块葡萄糖,静等恢复体力。 沐轻尘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方才那几个家伙是谁吗?” 顾娇道:“知道。” 沐轻尘微微一惊:“你知道?” 顾娇点头:“嗯,在国师殿的藏书阁见到过他们的画像。” 沐轻尘愣了下才记起了这件事,说道:“我听说了,国君召你去为前太女医治,医治的情况怎么样了?” 顾娇说道:“还好,手术很成功,人已经醒了。” 沐轻尘感慨:“你还真是厉害。” 顾娇风轻云淡道:“一场手术而已。” “我是说方才的事。”沐轻尘抬手挥开来咬小郡主的蚊子,“你既知道他们是谁,还敢对他们下这样的狠手,不怕被他们报复吗?” 顾娇反问:“怕了就有用吗?” 沐轻尘噎住。 没错,害怕是没用的。 只是一般人不会有这样的胆子,明知害怕没用,但也是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是常态。 沐轻尘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低估了同窗的胆识与气魄。 就连身为苏家嫡子的他也是不能与五大世家公然叫板的,不然方才他就不会蒙上面巾了。 顾娇恢复了一些体力后抱着小净空站起身来:“好了,可以出发了?” 沐轻尘提醒道:“今晚这林子可能不会很太平,确定不再多休息一会儿?” “休息不了了。”顾娇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子南面的方向。 沐轻尘眉心一蹙,朝那边望去,就见一袭银衫长袍的齐煊闲庭信步地自夜色中走来。 齐煊满面春风地看了沐轻尘一眼,笑着打了招呼:“轻尘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沐轻尘警惕地问道:“齐煊?你要做什么?” 齐煊笑了笑,说道:“杀人,救人。” 他说这话时目光明显在顾娇与小郡主的身上停顿了片刻。 这意思太明显不过了。 他要杀的是顾娇,要带走的是小郡主。 “你做梦。”沐轻尘上前一步,挡在了顾娇身前。 齐煊拿折扇拍了拍掌心:“我无意与沐、苏两家交恶,此事与轻尘公子无关,轻尘公子把小郡主与萧六郎交出来,我绝不阻拦你离开。” 沐轻尘冷声道:“你好大的胃口!” 齐煊思忖片刻,笑道:“啊,我的胃口好像确实大了些,那不如这样,小郡主让你带走,这个功劳我暂且不和你抢了,你把萧六郎留下就是了。” 沐轻尘将怀中的小郡主交给一旁的侍卫,对他与顾娇道:“你们先走。” 顾娇淡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齐煊是唐门高手,又比沐轻尘多了十几年的内力。 沐轻尘低声道:“我拖住他,只要你们真的逃掉了,他就不敢杀我。” 不然一旦杀害沐轻尘的消息传出去,韩家根本保不住齐煊。 以齐煊的耳力自然一个字不落地听见了,他笑得前俯后仰,笑够了才同情地看了沐轻尘一眼:“轻尘公子,你这是何必?你知道他是谁吗?听我一句劝,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沐轻尘道:“废话少说。” 齐煊笑容一收:“南宫厉是他杀的!” 沐轻尘瞳仁一缩。 齐煊挑眉:“你果然不知道。” 他说着,看向了沐轻尘身旁的顾娇:“他是昭国的细作,就是他将杀了南宫厉,他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你可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了。我知道几大世家暗地里都各自较劲,不过南宫将军可是我大燕名将,竟然惨死在一个下国细作手中,这个时候难道我们不该共同对敌?” 沐轻尘握紧了手中长剑。 国仇家恨,国仇自然排在前面的……侍卫担忧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公子该不会…… 咻! 齐煊出手了! 却不是对着顾娇,而是直奔沐轻尘而来! 他要一招将沐轻尘放倒,令沐轻尘失去全部的抵抗力。 然而他的手并未碰到沐轻尘分毫,沐轻尘被顾娇及时推开了。 齐煊惊讶一笑:“小丫头,原来你一直盯着呢!接招!” 他折扇一挥,一排暗器带着冰寒的内力朝着顾娇飞速射来。 顾娇抱着小净空蹬上大树,一个后空翻避过一击,暗器咻咻咻地钉进了树里。 树身急剧枯萎。 暗器有毒! 沐轻尘拔剑刺向齐煊。 齐煊挥扇一挡,指尖一波,一枚暗器自扇下射出。 沐轻尘抡剑挡开。 力道太大,暗器与剑刃竟在夜色中擦出了火光来。 沐轻尘的眸光沉了沉。 齐煊太强大了,他们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沐轻尘咬牙,再次扬起长剑时,一只素手探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来。”顾娇说。 沐轻尘眉心微蹙:“我知道你厉害,但你不是他的对手,他与我过招尚有几分顾忌,与你他可不会客气。” “谁不客气,还不一定呢。”顾娇将小净空递到了沐轻尘怀中,抓起红缨枪,平静地走上前,“我和你打。” 齐煊一笑:“哦?” 顾娇:“但我有个条件。” 齐煊:“你说。” 顾娇:“你得让我三招。” 齐煊好笑地说道:“没问题,别说三招,三十招我也能让你。”杀掉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那倒不用。”顾娇大方地说,“我数一二三,正式开始,我要准备一点暗器,你不许偷袭。” “好。” “一。” 顾娇一枪朝他大腿刺了下去! 齐煊:“……!!” ------题外话------ 双倍月票开始了,各位大佬小仙女,求一波月票~ ------------ 742 宠妹狂魔(二更) 夜色幽深。 国师殿的紫竹林中,小竹屋亮着微弱的油灯。 国师大人跽坐在团垫上。 “师父……”于禾刚掀开帘子想和国师大人禀报一下寻找小郡主的进度,叶青师兄那边还没有结果,不知是否要增派人手。 话到唇边就见国师大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小案前,他的声音忽然就咽了下去。 案桌上摆着三个茶杯。 国师大人面前一个,国师大人身边的位子上一个,国师大人的对面一个。 师父是在等什么朋友吗? 师父没有朋友啊。 他进国师殿十年了,从未见师父与任何人来往密切,哦,除了切磋棋艺的孟老先生。 可师父与孟老先生的交情仅限于下棋而已。 茶杯摆放的位置也很奇怪,师父身边怎么会坐人呢? 不该全都摆在对面吗? 这不是于禾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了,他一直搞不懂师父究竟在做什么。 他私底下问过叶青大师兄,大师兄只是让他不要多问,也不要在这种时候去打搅师父。 于禾小心翼翼地放下帘子,默默退了出去。 想到师父坐在那里也不知是等待还是缅怀的场景,于禾的神色顿了顿。 师父有两个很重要的朋友。 于禾心想。 …… 林子里,齐煊被刺得一脸懵逼。 说好的一二三呢?你把二三给吃了么? 年轻人不讲武德! 齐煊活了三十多岁,着实没见过如此阴险狡诈之人,什么下九流的招数都不如这个狠。 齐煊太震惊了,乃至于他的本能都迟钝了一秒。 他怔怔地看着顾娇。 顾娇无辜地看着他,将红缨枪在他大腿肉里一转! “卧槽!” 齐煊痛得浑身汗毛一炸,五官都差点儿从脸上逃走了! 你刺就完了,你还转! 你当搅肉呢! 齐煊终于回过神了,他一掌朝顾娇打过去。 顾娇早预判了他的这一动作,一脚踢上他的手掌,借着他打出来的力道将自己送了出去,红缨枪也被拔了出来。 齐煊的大腿血喷如柱! 就没见过这么可气的人! 齐煊咬牙,一把点了腿上的大穴,封住了喷涌的血柱。 他又火速撕下一片衣摆,缠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可见从前习武时没少受伤。 没人生来就是高手,天赋固然重要,可若是没有后天的千锤百炼,也不可能达到常人所无法触碰的境界。 顾娇在齐煊十步之距的地方稳住身形。 红缨枪真是个好东西,可攻可守,能明争能暗斗,必要时来个偷袭还不会够不着。 顾娇挑衅地看着齐煊:“说好的让我三招的,你怎么食言而肥?” 齐煊怒道:“你说了数到三才开始的!” 顾娇道:“我又没说全部用嘴数,二三在心里数了。” 齐煊嘴角抽搐:“……” 齐煊决定不与顾娇废话了,不然一会儿还没打,他先被他气死了。 齐煊直接出手。 然而齐煊刚一抬手,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什么情况? 他的胳膊为何使不上劲儿了? 齐煊恶狠狠地看向顾娇:“臭小子!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在枪头上涂了一点东西。”顾娇早发现林子里有人了,直觉告诉她是一个十分厉害的高手,于是她在枪头上做了点手脚。 她做得很隐蔽,就连身边的沐轻尘与侍卫也以为她仅仅是在擦枪而已。 齐煊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内力,很糟糕,他几乎感受不到:“究竟是什么东西?” 顾娇道:“神经毒素。” 齐煊不解:“什么毒?” 顾娇摊手:“听不懂就算了。” 可恶,他是唐门中人,世上居然有他没听过的毒! 顾娇不给齐煊喘息的机会,反手握住红缨枪朝齐煊冲了过去。 趁你病要你命! 神经毒素的量不大,她得抓紧机会。 可就在顾娇靠近齐煊时,林子里竟然冲出来一名韩家的死士! 死士替齐煊挡住了一枪。 沐轻尘将小净空交给了一旁的侍卫,侍卫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懵圈地看着自家公子。 “他交给我。”沐轻尘一剑将死士逼退数步。 顾娇再次朝齐煊出招。 齐煊扣住了顾娇的红缨枪,用尽为数不多的内力将红缨枪夺了过来,猛地朝林子深处扔了出去。 这杆红缨枪不重,所以他还扔得动。 若换作是轩辕厉的神兵,他怕是拿都拿不起来了。 不愧是唐门齐煊,都这样了还能战斗! 顾娇握紧拳头,一拳朝齐煊的脸砸了过去! 齐煊被砸得偏过头,一颗牙齿飞了出去。 顾娇又抬起腿来,一脚将他踹到天上! 她自己则一跃到了树枝上,在齐煊从半空跌下来时,她飞身而起,朝着齐煊的丹田一脚猛跺而下! 齐煊加速度跌在了地上,当场砸出了一个大坑来。 顾娇单手抓住树枝,身形一纵落在了大坑旁。 顾娇再次抬起脚来,朝着齐煊的脑袋毫不留情地踏去! 却不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她的脚。 尘土下,齐煊擦掉嘴角血迹,冷冷一笑:“该结束了。” 顾娇顷刻间感觉到了齐煊磅礴浩瀚的内力。 居然只麻痹了他这么一小会儿。 顾娇抽脚。 抽不出来。 齐煊杀气四溢,一字一顿道:“我说了,该结束了。” 话落,他抓住顾娇脚踝的手往下一折。 你们废了韩烨的脚筋,也好,我先折断你一只脚做利息! 嘭的一声巨响,齐煊被一道惊鸿般的剑气震飞了! 他足尖一点,在树枝上稳住身形。 这道熟悉的剑气是—— 他定睛一看。 月夜下,顾长卿手执寒光长剑,如冷面阎罗一般挡在顾娇身前。 好强大的剑气! 齐煊眯了眯眼,看看顾长卿,又看看地上被剑气斩出来的百尺沟壑,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拳头。 怎么又是这个人? 上次就是他斩断了韩烨的脚筋! 可恶。 偏偏自己体内余毒未清,还被那小子偷袭受了伤。 他冷冷一哼:“今日我便放过你们,下次再见,就是你们的死期!” 他施展轻功离去。 顾长卿没追。 妹妹比敌人重要。 顾长卿转过身来,问顾娇:“有没有受伤?” “没有。”顾娇摇头。 顾长卿不放心,将长剑递给顾娇,让顾娇拿着,他自己则单膝跪下,托起妹妹的脚,捏了捏确定并无肿胀与骨裂才总算放下心来。 另一边,沐轻尘也结束了战斗。 他不习惯杀人,他将死士打晕了。 他走过来,顾娇抬起脏兮兮的素手在顾长卿脸上抹了一把。 妹妹抹的大花脸…… 嗯,今天不洗脸了。 沐轻尘看了二人一眼,也是先问了顾娇状况:“没事吧?” “没事。”顾娇说。 沐轻尘又看向顾长卿:“他是……” “不认识。” “同乡。” 顾娇与顾长卿异口同声。 “同乡。” “不认识。” 顾娇与顾长卿再次异口同声。 沐轻尘:“……” 我看起来很好骗? 沐轻尘淡淡哼道:“不方便说就不要说,我也不是非得知道。” “哦。”顾娇果断不说了。 沐轻尘:“……” 顾长卿的到来让顾娇轻松了许多。 接下来他们又遭遇了几波死士与侍卫,都被顾长卿一人解决了。 顾长卿全程——打架、投喂妹妹、抱小净空。 顾娇全程——吃东西、吃东西、吃东西。 顾娇啃完最后一块肉脯,打了个饱嗝:“快出林子了,接下来应该没什么能打的高手了吧?” 沐轻尘沉吟片刻:“还有一个,可能比齐煊更麻烦。” 顾娇眨了眨眼:“谁?” 沐轻尘神色凝重道:“风家的清风道长,那是真正的武学奇才,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却比齐煊的内力还要深厚许多。若是我们遇上他——就只有乖乖挨揍的份了。” 林子某处。 风无修蹲在地上画圈圈,一脸生无可恋:“哥,你确定你没走错吗?” 清风道长点头:“嗯。” “可是我们已经原地绕了七圈了!”风无修抬头指向身旁的一棵老槐树,“我来一次在这里做一个记号!眼下已经七个记号啦!” 清风道长凌空站立在月夜下,仙风道骨,仙姿佚貌。 修长的指尖捏着一张手绘的羊皮舆图,他认真端详着舆图,胸有成竹地说:“就是这么走的,这个林子我来过,还走出去了。” 风无修问道:“那你上次走了多久走出去的?” “没多久。”清风道长说,“一个月。” 风无修:“……!!” 风无修拽紧拳头,牙齿都气崩了! 他唰的站起身,雄狮咆哮:“这才是你下山三年才到家的原因吧!” ------------ 743 平安归来 天蒙蒙亮时,顾娇一行人总算走出了林子。 这时他们才发现,这里与他们进来的地方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沐轻尘注视前方道:“穿过前面那片田埂就是官道,一直往南走会看到一个驿站。” 有驿站就有车马。 顾娇从国师殿带出来的马已经累得不像话,顾娇都没骑它了。 沐轻尘的侍卫牵着马,顾长卿抱着小净空,沐轻尘抱着小郡主。 一行人继续赶路。 却在过田埂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小郡主突然呼吸艰难,喘不上气来,不多时她的脸色就苍白了,嘴唇也乌了。 “我看看。”顾娇走过来,附耳过去,听了听小郡主的心跳与呼吸。 突如起来的靠近令沐轻尘的呼吸一滞。 他看了看怀中的小郡主,又看看顾娇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轻咳一声:“她怎么样了?” “看样子像是哮喘发作了。”顾娇从腰间解下急救包,打开后取出一瓶哮喘气雾剂,“小郡主。” 小郡主睁开眼,难受地看向顾娇。 顾娇把她抱了过来,找了个地方坐下,摇匀气雾剂后拔掉瓶塞:“先把气吐出来,含住它,我让你吸气你再吸气,洗完之后不要吐。” 小郡主虚弱地点点头。 都说久病成医,患有哮喘的小郡主自幼吃药,在治疗方面的配合程度比一般孩子要高一些。 “吐气。”顾娇说。 小郡主吐完一口小长气后,顾娇将喷口放进她的嘴里,按下气雾剂的开关:“吸气。我数十下你再吐气。” 小郡主乖乖地含住喷口,憋得难受但也只是看着顾娇。 “……十,好了。”顾娇说。 小郡主长途一口气。 “好些了吗?”顾娇问她。 小郡主呼吸了几下:“呼~呼~” 没发觉有任何难受,小郡主惊讶地睁大了眸子。 她好得这么快的吗? 御医们定期为小郡主调理,加上这几年燕山君与国君都将她养护得极好,她的哮喘已很少发作了。 顾娇怀疑是在林子里吸入了什么过敏源才导致小郡主急性发作。 “这是什么药,效果这么好?”以往小郡主发作都要许久才缓过来,御医说不是每一次都能够缓过气来,所以以预防为主,尽量不要让她发病。 顾娇问道:“这是平喘的特效药。” 沐轻尘不解地问道:“你身上还带着这种药。” 习武之人身上带的难道不该是金疮药、止血药和解毒丸吗? “不是你和我说小郡主有哮喘吗?” 自从沐轻尘说了之后,她就在急救包里备了一瓶平喘的气雾剂。 沐轻尘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忽然就沉默了。 “去打点水来。”沐轻尘对侍卫说。 “是。” 方才他们走过的路上有一条小溪,可能就是在林子深处看到的小溪,一直蜿蜒流到附近。 沐轻尘要将小郡主抱过来。 小郡主死死地抱住顾娇的脖子,赖着不下来:“我要老师抱!你身上硬硬的!老师身上软软的!像——” 顾娇捂住了她的小嘴,对沐轻尘道:“我抱。” 小家伙,蹭胸不要太过分。 “公子!公子!” 侍卫神色匆忙地回来了。 沐轻尘见他没打到水,心知是有事发生。 “怎么了?”沐轻尘问。 侍卫道:“我去打水,走到半路碰到咱们家与沐家的人过来了。” 苏、沐两家。 顾长卿对十大世家全无没好感,来一个他准备砍一个,来两个他就砍一双。 沐轻尘望着林子后方,蹙了蹙眉,似在心中闪过挣扎,最终对顾娇说道:“你们先走,别走田埂了,田埂太宽阔,容易被发现。你们绕路,从林子另一面出去,或者我先带他们回去,你们一会儿再出来。” 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容易。 私心里,他不信沐家与苏家会做出抢走小郡主的事情,但……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就觉得让他们先离开是对的。 或许他心底早已有了一个自己都不愿去直面的猜测。 “那我们走了。”顾娇抱着小郡主转身,“和沐轻尘再见。” 小郡主听话挥手:“沐轻尘再见。” 顾长卿抱着小净空跟上。 二人往东走了几步进入林子。 走远了还能听到那边的谈话。 “轻尘啊,你怎么在这里?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二舅,没有,不过我听说小郡主已经回去了。” “什么?回去了?” “是的,方才碰到一个受伤的侍卫,不知谁家的,他说看见有人带着小郡主出了林子,从田埂的方向走了。小郡主很安全,没什么事。” “那我们真是白来一趟……也不知现在去追还来不来得及……” 沐轻尘看着二舅,眼底一点点涌上失望。 …… 小郡主趴在顾娇怀里晃悠一阵后又睡着了。 顾娇看着怀里的小豆丁,说道:“没想到一个小家伙的失踪,把什么牛鬼蛇神都炸出来了。” 顾长卿说道:“十大世家本就不和,这一日是迟早的。” 当初人人嫉妒轩辕家一家独大,恨不能处之而后快,可当轩辕家真的亡了之后,他们又个个儿都想成为下一个轩辕家。 顾娇问道:“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顾长卿道:“是萧珩通知我的。” 原本他都打算出城去看顾琰了,到内城门口时被萧珩追上了。 顾娇:“你和他说了你要出城?” 顾长卿:“没有,他自己猜到的。” 顾娇挑眉:“我相公就是聪明!” 顾长卿黑下脸来。 林子这头背着山,光线不太好,二人走得很很小心。 顾娇又道:“对了,太子那边进展顺利吗?” 顾长卿道:“顺利。” 顾娇唔了一声:“他就这么轻信地下武场送去的人?” 顾长卿解释道:“他给了我一种毒药,一月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会死掉。” 顾娇朝他看来:“你喝了?” “嗯。”顾长卿点头,看向顾娇,“我觉得你能解。” 顾娇:“我觉得我解不了。” 顾长卿:“……” 顾娇双耳一动,扭头朝东南方的林子深处望去:“那边好像有动静。” 顾长卿凝眸望了望:“我也听见了,要去看看吗?” 顾娇想了想:“那去就看看。” 顾长卿一手抱着小净空,另一手搂住顾娇的腰肢,施展轻功将她带了过去。 二人抱着孩子隐蔽在一棵大树后。 约莫百步之外,一名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正与两名蒙面黑衣人交手,而在他们打斗的现场还站着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是风无修与清风道长。”顾娇小声说。 “你认识?”顾长卿低声问。 顾娇嗯了一声:“我在国师殿见过清风道长,在藏书阁见过风无修的画像……风无修怎么比画像上的还年轻啊?” 风无修今年二十三岁,可画像上看着只有不到二十岁,眼下见了真人,直接又小了三岁。 风无修的年龄并未撒谎,他只是天生面嫩。 清风道长与两名黑衣人打得十分激烈,黑衣人的武功似乎并不比齐煊弱多少,两个加在一起那就是齐煊2.0. 顾娇感慨:“昭国还真是高手如云啊……你看谁会赢?” “那个道士。”顾长卿几乎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两个黑衣人都出了杀招,清风道长的招式实则有所保留,为了不让内力波及到附近的风无修,他每一招其实都拆成了两招—— 一招用来御敌,另一招用来卸掉自己某个方位的内力。 顾长卿见到第一次这样的打法,有些让他大开眼界。 “唔。”顾娇看得目不转睛,“看来沐轻尘说得没错,幸好没遇上这个风家的道士。” “战斗快结束了,我们走吧。”他们才打到一半,但顾长卿已经判断出清风道长将在多少招内解决掉那两个黑衣人了。 …… 顾娇与顾长卿是午时回到国师殿的。 两个孩子都醒了,也在驿站吃过东西了,就是身上与脸上还都脏兮兮的,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夜里顾娇没法儿仔细检查他们的伤势,上了马车才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与擦伤,都是路上磕磕碰碰划的摔的。 萧珩早已在国师殿门口等候多时。 顾长卿与顾娇抱着孩子下了马车。 萧珩快步走过去,看着两个惨不忍睹的小家伙,眸光凉了凉。 他看向顾娇与顾长卿:“你们没事吧?” “没事。” 这一趟她与顾长卿倒是真没大碍,只有两个小豆丁遭了一番大罪。 “我来吧。”萧珩伸手将顾长卿怀里的小净空抱了过来。 小净空破天荒地没有表示抗议,虽然脸色臭臭的,不过身体却很诚实。 他乖乖地趴在萧珩怀中,呼吸着萧珩身上的气息。 从三岁半就来到家里,两年时间过去,他不仅仅深深依赖着顾娇,也从心底依赖着萧珩。 就像是一个孩子最喜欢自己的娘亲,但也不会不想要自己父亲。 萧珩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胸膛的小家伙:“吓坏了吧?” 都没力气作妖了。 “才没有。”小净空鼻子哼哼地说,“我就是累了。” 他还能和自己抬杠,问题应当不大。 萧珩失笑:“行,你累,今天让你休息。” “不做作业。” “好。” “还要给吃糖。” “可以。” 小净空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 坏姐夫难得有如此通情达理的时候,他决定再为自己谋一波小福利。 萧珩哪儿能看不出他的小久久,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道:“适可而止啊,不然前面的也给你没收了。” 小净空一秒黑脸。 果然还是坏姐夫! 萧珩压下翘起来的唇角,对顾娇道:“我先带净空去洗个澡。若是有人问起来,我就说他见义勇为,救了我小姑姑,我得留这位小恩人在国师殿住几日。” 这个理由很好。 “有个问题,我想了许久了,不该叫小姨吗?”顾娇问。 萧珩轻轻一笑,说道:“皇长孙姓上官,按大燕皇族的习俗,同姓的叫姑姑。” 顾娇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那我先送小郡主回宫。” 萧珩看着抱住顾娇脖子不撒手的小郡主,说道:“不用了,国君在来的路上了。” 说曹操曹操到。 国君也是听说了小郡主被人送回宫的消息,却迟迟等不到人影,于是想来国师殿问问情况。 当得知小郡主在麒麟殿时,他二话不说地赶了过去。 “陛下您慢点儿!”张德全简直都要追不上了! 陛下您一把年纪了当自己还年轻吗? 就不怕摔着吗! “小雪!” 国君人未到,声先至。 小郡主自顾娇怀里抬起小脑袋,巴巴儿地望向门口。 国君火急火燎入内的一霎,小郡主哇的一声哭了:“呜哇——陛下伯伯……有坏人抓我……” 顾长卿不便露面,把顾娇送到之后便离开了。 他们在上官燕隔壁的厢房中,除小郡主外,屋子里便只有顾娇、萧珩与小净空。 国君看着两个狼狈不堪的孩子,刹那间龙颜大怒! 顾娇不介意给他火上添点油:“今天早上,小郡主的哮喘发作过一次,情况十分危急。” 国君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郡主。 小郡主哭得一抽一抽,点点头:“喘不过气……好难受……” 国君心疼地问道:“现在还喘不过气吗?” 小郡主哽咽地摇摇头:“现在没有了……老师给我药了……” 国君让张德全将两个孩子带去隔壁吃点东西。 随后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同样有些狼狈的顾娇,沉声道:“是你找到小郡主的?” 顾娇直言不讳:“是。” 国君狐疑地问道:“你怎么找到的?” 你怀疑我监守自盗? 顾娇道:“我有一只鹰,它找到的。” 国君将信将疑:“你的鹰还会寻人?” “训练过。”顾娇说。 才怪了。 顾娇心说。 “我见过那只鹰。”萧珩说道,“两个孩子也见过,那只鹰认得他们。” 国君对上官庆的信任度还是挺高的,他没再纠结这个,而是问顾娇:“抓走小郡主的人呢?” “没看见。”萧珩抢先说。 顾娇面不改色道:“对,就是没看见。两个孩子从被关押的地方逃进了林子,我是在林子里找到他们的。” “朕知道了。” 国君又去隔壁问了小净空与小郡主。 小郡主毕竟才四岁,她能说出来的线索有限,她只记得自己被人抓了一次又一次,根本记不起来那些人的样子。 小净空记得小贩与黑衣人的模样,也记得董家主等人的模样,可方才萧珩叮嘱过他,要说不记得、没看清。 张德全说道:“陛下,两个孩子还小,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记不清也正常。” 国君面色阴沉地出了麒麟殿。 顾娇望着国君远去的背影,问萧珩道:“为什么要我和净空什么也不说?” 萧珩拉过她的手,将她鬓角的发丝拢到耳后:“因为说了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指不定还会被各大世家联起手来反咬一口。” 顾娇问道:“那就这么算了?” 萧珩理了理她的鬓角:“不会。小郡主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还差点儿把命搭上,国君不会善罢甘休。那些背地里玩心计的人很快就会明白他们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 藏书阁,三楼。 国君与国师大人对坐饮茶。 国师大人给国君与自己倒了茶:“陛下当真要这么做吗?” 国君正色道:“没错。” 国师大人淡淡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当初说好的,国师殿不插手朝廷政务,不参与权势之争,不问世家之事。” 国君语重心长道:“朕……不是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命令你,而是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请你帮这个忙。” 国师大人喝茶的动作一顿:“叶青。” 叶青走上前,拱手行礼:“弟子在。” 国师大人问道:“什么时辰了?” 叶青恭敬作答:“午时刚过。” 国师大人淡淡说道:“酉时,为师要见到抓走小郡主的幕后主使。” 叶青神色一肃:“弟子领命!” ------------ 744 抓捕元凶(二更) 沐家。 沐老爷子端坐在主位上,前去办事的人全都回来了。 眼下前来向他汇报的是他的二儿子沐宏。 “父亲。”沐宏站在沐老爷子面前,将林子里发生的事如实汇报了一遍,“……各家斗得厉害,也不知是谁把小郡主送回去了。” “哼。”沐老爷子冷冷一哼,“一个个看着与世无争,暗地里较劲得比谁都厉害。” 沐宏说道:“听说还有不少伤亡,具体什么情况得看各大世家怎么说。” 沐老爷子拧了拧花白的眉头:“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沐宏惭愧地说道:“原本是没这么多麻烦的,要不是那个小混蛋带着小郡主逃了,我们也不会一路去寻他们结果把各大世家的人也引了过去。” 他们要是一直安安分分地窝在那座宅子里,谁又能发现呢? 可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悔恨的话也于事无补。 “都怪那个小混蛋。”沐宏还是忍不住吐槽出声。 谁能想到一个五岁的小混蛋搅乱了他们沐家的全盘计划呢? 沐老爷子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吧?” 沐宏说道:“父亲放心,一切证据均已销毁。” 沐老爷子又道:“抓小郡主的人呢?小郡主可是见过他们的脸。” 沐宏答道:“他们已经死了,不知是被哪个世家的高手杀死的。也算是死无对证了,不会有人查到沐家头上的。” 沐老爷子若有所思道:“董家那条狐狸似乎知道不少事情。” 沐宏不甚在意意地说道:“他知道也不怕,除非他能拿出证据,可他们董家自己都不干净,他没这个胆子攀咬沐家。” 世家之间尽管暗潮汹涌,可有些勾当谁也不会捅到明面上,韩、沐两家若非韩家先下手对付了婉妃,沐家也不会铤而走险想到用这种法子来打压韩家。 沐老爷子闭了闭眼,叹气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日后休要再提,让你的那几个手下口风都紧一点。” 沐宏拱手作揖:“是,父亲,儿子知道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沐韬的一声厉喝。 沐老爷子警惕地皱了皱眉。 沐宏脚步一转,快步来到门口,唰的拉开房门,与门外身子一抖的沐川撞了个正着。 沐川一脸惊惧地看着沐宏。 沐宏也满眼惊讶地看着他。 二人的惊并不相同,沐川的是带着一丝陌生与害怕,隐隐有一点复杂。 沐宏很快回过了神来,看了眼大步流星走上前的沐韬,打了招呼:“大哥。” 沐韬拽住沐川的手腕往外走:“臭小子,谁许你进你爷爷院子的?你不是去上学了?回来也不打个招呼……” 沐川的步子死死地钉在地上。 “是真的吗?”他问。 沐韬的身子一顿,目光越过沐川,看向了门内的沐宏。 沐宏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小川,你听到了多少?” 沐川眼眶发红:“……全听见了。” 沐宏看着沐川道:“听二叔的话,忘了你听见的。” 沐川甩开父亲的手,抬手擦了擦眼睛,红着眼眶快步朝门外走去。 沐韬皱眉:“你去哪儿?” 沐川哽咽道:“我去告诉四哥!” 沐韬脸色一沉:“混小子!你给我回来!” 沐宏看向沐韬:“大哥。” 沐韬会意地点点头:“我心里有数,这两日我会让小川都在家里待着。” 沐韬将沐川抓了回来,关进他自己的院子,让侍卫与沐家死士轮流看着他。 本以为制住了一切都以万无一失的沐家却在临近酉时时被国师殿的人找上门了。 为首的是国师座下的首席弟子叶青。 叶青穿着国师殿的深蓝色长袍,衣襟与领口的白边上绣着淡青色竹叶,这是内门弟子的标识。 叶青手持长剑,神色凛然地站在沐家大门外:“奉国师大人之命,请沐家主前往国师殿一趟。” 出门相迎的是沐韬与沐宏。 沐韬对此阵仗又惊又心虚,但还是客气地说道:“家父身体抱恙,不知国师大人有何指教,不如我随你们去一趟。” 叶青长剑一横:“你,不够资格。” 沐韬眉心一蹙。 叶青:“我再说一遍,奉国师大人之命,请沐家主前往国师殿一趟。” 沐家侍卫不屑地说道:“你这到底是请人还是抓人?懂不懂点礼数了?我家老爷是你们想带走就能带走——啊!” 他被叶青的内力震晕了。 叶青甚至都没出剑。 此时的叶青再也不是国师殿谦谦温和的大师兄,他是一柄出窍的宝剑,锋芒犀利。 沐韬压下怒火,问道:“你们国师殿几时开始插手我们世家的事了?” 叶青:“无可奉告。” 沐庭深深地看了叶青一眼,对沐宏道:“去通知父亲。” “不必了。”沐老爷子自沐府内步履从容地走来。 沐韬与沐宏转身冲沐老爷子行了一礼:“父亲!” 沐老爷子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叶青:“既是国师大人有请,老夫随你们去一趟便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夫就不信你们国师殿还能平白冤枉了老夫的清白不成!” 叶青淡道:“我可没说坏事好事,沐家主何出此言?沐家主别是心虚才好。” 沐老爷子冷冷一哼:“少与老夫犟嘴,老夫为朝廷效力时,你小子还不知在哪个地方投胎!” 叶青冷笑:“是么?请。” 沐韬与沐宏异口同声:“父亲!” 沐老爷子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 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就算国师殿也找不出任何证据! …… 麒麟殿。 小净空在隔壁厢房舒舒服服地洗澡,为了安抚他受伤的小心灵,他得以不用自己动手洗澡,全程窝在小浴桶里净空躺。 “阿珩呀~” 他抬起小胳膊,露出自己的小小咯吱窝。 “这里也要洗哒~” “阿珩呀~” “还有这里” 他又翘起自己的小脚丫,脚趾头嘚瑟地抓呀抓。 使唤坏姐夫的感觉太好啦,感觉孩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萧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行,你嘚瑟。 等娇娇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 745 雷霆手段(三更) 萧珩将小(捣)病(蛋)号(鬼)服侍得十分周到,全程泡泡浴,洗完还给做了全身马杀鸡——涂抹小药箱里的宝宝痱子粉。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哇,我好香香!” “我要给娇娇闻闻,娇娇最喜欢我!” 胡说,明明是我。 顾娇也在洗澡,暂时见不着。 某白白嫩嫩的小冬瓜往床上一滚,单手支头,来了个小小卧佛躺,拿腔拿调地说:“阿珩呀~上茶。” 萧珩:我看你是欠打。 小净空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坏姐夫的眼神正在变得危险。 他洗完澡浑身舒爽,没作死多久便朝后一倒睡了过去。 今日有风,还算凉快。 萧珩叫来一名国师殿弟子,让他看着小净空。 麒麟殿右侧走廊是一块比较特殊的地方,没有不相干的人住进来,最靠近手术室的那间厢房是上官燕与顾娇的,隔壁是他在住。 对面的屋子空着,萧珩让国师殿的弟子单独收拾了一间出来给顾娇。 萧珩来到厢房前,刚要抬手敲门,门便从里头拉开了。 顾娇刚洗完澡,换了一身干爽的少年长衫,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与背上,还有一缕搭在了额前。 水珠儿在秀发尖端颤巍巍的,晶莹剔透,折射出万千光芒。 她的乌发黑亮到了极致,更衬得她肌肤如脂如玉。 她纤长的睫羽上也挂着水珠,一双眼眸水润润的,嘴唇湿软嫣红。 萧珩的喉头滑动了一下。 顾娇含笑看着他。 萧珩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道:“我来看看你,方便进来吗?” 顾娇侧身,让萧珩走了进来。 萧珩随手带上门,来到桌边,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凉茶,咕噜咕噜地喝了,这才感觉自己心火降了些。 随后他看向顾娇:“又不擦头发。” 顾娇哦了一声,无所谓道:“天气热,一会儿就干了。” 她去窗边的小桌上打开小药箱。 萧珩看着她拿出来的药膏,问道:“你受伤了?” 顾娇摇头:“没有,就是被蚊子咬了几口。”林子里的蚊子太毒了,咬时没感觉,洗澡时才发现长了好几个大包。 “净空被咬了吗?”她问。 “他没什么事,只有几个小红点。”萧珩说着,拿了棉巾朝她走过来,“我看看,咬哪里了?” 顾娇仰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里。”又捋起袖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还有这里。” 她毫无杂念,只是单纯展示自己被蚊子咬出来的大包。 萧珩的脑海里却闪过了不可言说的旖念。 仔细想想,他们也确实太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饶是她换上了一身少年长衫、少年音,可只要她还是她,他心里就会难掩某种冲动。 “你……”顾娇呆呆地看着他。 萧珩垂眸:“我帮你擦药。” “好。”顾娇将棉签与药膏递给他。 萧珩低下头来,用棉签蘸了药膏,一点一点涂抹在被蚊子咬出来的大包上。 他尽量让自己摒除杂念,某人却不给他清净的机会。 “萧大人,你心跳好快啊。”顾娇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 她是用冷水洗的澡,手心是凉的,可她碰上去,他的心就成了滚烫的。 他抓住她的手腕,无奈地叹道:“顾娇娇,你这样我没办法专心给你擦药。” 顾娇:“哦。” 萧珩放开她的手,继续给她擦。 顾娇不动手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一直一直看。 然后萧珩就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 萧珩:“……” 擦药原本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但在这样的气氛下它就成了一件很私密的事。 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起来。 萧珩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拉过她的手,捋起她的袖子,给她的每一个患处都均匀地涂抹上药膏。 他慢条斯理地做完,整个过程游刃有余、沉稳淡定。 可就在他将药膏放在桌上,棉签扔进篓子的一霎,他忽然单手扣住了顾娇的后颈,低头朝她深深地覆了上去。 他前面那么淡定,简直像是老僧入定,顾娇还当他不会有什么举动呢。 这一下太刺激了,顾娇的小心脏都收缩了一下,随后就被他的霸道与强势吞没。 真是长大了啊,男人在这方面都是无师自通的吗? 可太会了…… 今日不算太热,屋子里凉风吹来,颇有几分惬意。 “长孙殿下,我切了些瓜果——啊!我什么也没看见!” 于禾一把捂住眼,改为用一只端着托盘迅速转过身去。 他打算离开,想了想还是摸瞎走进来,将瓜果放在桌上,而后他闭着眼往外走,不敢睁眼还撞了下墙。 于禾摸瞎跨过门槛后,又摸瞎给二人把房门带上:“你你、你们继续!” 顾娇失笑。 萧珩的耳根子微微一红。 顾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萧庆回来了会不会想打你啊?” 光天化日之下竟与男子拥吻,还被国师殿的弟子撞见了,真是清白毁于一旦了。 萧珩想了想,被抓包的是“上官庆”,又不是他。 瞬间不尴尬了。 “等他回来再说。”他掬起她精致的下巴,再次低覆上去。 …… 小净空累坏了,到酉时了他还没睡醒。 大弟子叶青将沐老爷子带去了藏书阁的三楼。 顾娇与萧珩去藏书阁的二楼偷听。 二人趴在窗户边上,将耳朵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顾娇:“你听见什么了吗?” 萧珩摇头:“没有,你呢?” 顾娇:“我也没有。” 不该呀,她放在都看见了,他们就在楼上,正头顶,为什么听不到呢?藏书阁这么隔音的吗? “你帮我放风。”顾娇对萧珩说。 她指的的是二楼入口住值守的两个国师殿弟子。 “好。”萧珩说。 顾娇从二楼的窗户里爬了出去,抓住外墙上的浮雕,一点一点往三楼爬去。 当她终于爬上了三楼的窗户时,就见一个比天狼还厉害数倍的国师殿死士站在窗户内,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顾娇:“……” “大侠你好,大侠再见。” 顾娇唰唰唰地爬了下去。 萧珩将顾娇抱了进来:“怎么这么快?看见了吗?” 顾娇落地后,拍了拍手,长呼一口气,说:“看见了,他们在吵架。” 沐老爷子振振有词道:“你们国师殿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沐家干的!我沐家从未得罪过国师殿,为何要遭此污蔑!” 国师大人道:“卦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是你们沐家干的。” 沐老爷子仰天大笑:“卦象?哈,真是贻笑大方!堂堂国师殿就凭算卦抓人吗!都不用讲证据的!” 国师大人淡定地说道:“凭证据抓人是都尉府与三司衙门的手段,我们国师殿靠的就是占卜算卦。” 什么算卦? 一定是这个老神棍从哪里得知什么消息,但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于是用算卦来掩饰。 他还当国师殿有胆子抓他是手上握住了沐家的把柄呢。 如此他反倒不怕了。 沐老爷子冷笑:“国师,并非我质疑你的本事,只不过仅凭卦象便将罪名扣在我们沐家的头上,传出去怕是不能令天下臣民信服。” 国师大人陷入沉思。 国师殿果然是没有证据的! 沐老爷子有恃无恐地说道:“你若是拿得出证据,老夫就把这条命给你!” 国师大人:“叶青。” 叶青:“弟子在。” 国师大人:“传证人。” 沐老爷子脸色一变。 叶青亲自下楼。 顾娇与萧珩从书架后望着楼梯的方向。 不多时,他俩就看见叶青带了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上楼。 顾娇微愕:“是他?” 萧珩问道:“你认识?” “嗯。”顾娇点头。 国师大人看向沐老爷子:“沐家主,你可认得他?” 沐老爷子皱眉:“不认得。” “他叫庞海,是齐都地下武场的管事,庞管事碰巧来了盛都。”国师大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叶青,拿画像来。” 叶青拿了一幅画像递给庞海:“你可认得此人?” 画像上正是小贩的肖像。 庞海仔细盯着画像看了许久:“啊,这不是那什么……佟……佟五吗!换了身行头我差点儿没认出来!他是我们地下武场的高手,不过他已经离开地下武场好几年了。” 叶青又道:“你可记得他是被谁家请走了?” “这……”庞海犹豫。 叶青正色道:“在陛下面前,我劝你不要有任何隐瞒。” 庞海硬着头皮道:“被沐家。” 一道晴天霹雳劈下来,沐老爷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 746 净空身世(一更) 顾娇与萧珩一直在藏书阁的二楼待到弟子来关门也没见沐家主下来。 萧珩道:“他们可能会弄到很晚,我们先走吧,一会儿问问于禾。” 顾娇应下:“行。” 二人出了藏书阁,回到麒麟殿。 小净空刚醒,正盘腿坐在床上发呆。 这是睡久了,人给睡懵了。 不过就在顾娇跨过门槛的一霎,他瞬间活过来,蹦下床,踩了鞋子哒哒哒地跑过去,特别小声地喊道:“娇娇!” 不能让别人听到。 顾娇摸了摸他小脑袋:“下午睡得好吗?” “嗯!”他点点头。 小孩子精力旺盛,哪怕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惊吓奔波,睡上一整天基本都能恢复。 “咦?小雪呢?”他问。 顾娇说道:“她在她伯伯那里。” 她在藏书阁时看见张德全将熟睡的小郡主抱上三楼了,这会儿应当就在国君身边睡着。 小郡主没净空这种精力,顾娇估摸着她能一觉睡到明早去。 “肚子饿不饿?”顾娇问。 “饿。”小净空说。 萧珩走了进来,瞥了小家伙一眼,道:“想吃什么,我去让厨房做。” 小净空一秒黑脸。 你不说话,刚刚娇娇就会给我做吃的啦! 萧珩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胖嘟嘟的河豚,唇角一勾,说道:“对了娇娇,你帮净空看看牙齿吧。” “怎么了?牙疼吗?” 小净空赶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含糊不清地说道:“不疼!” “怎么不疼了?不是前两天才说过自己牙疼吗?” “我我我、我哪儿有?”他小手背背后,两眼望天。 小净空两年前的确说过自己牙疼,但那是为了不写坏姐夫额外布置的作业。 顾娇想到小净空五岁半了,确实到换牙的年纪了,也该给他检查一下口腔。 “给我看看。”顾娇说。 小净空幽怨地看了坏姐夫一眼。 他可以拒绝全天下的人,独独拒绝不了娇娇。 小净空无奈地张开自己的小嘴儿:“啊——” 顾娇轻轻扳过他的小身子,让他对着窗外的光,又从小药箱里拿了一根棉签一一检查他的乳牙。 “门牙松了。”顾娇说,“这段时间注意好好刷牙,不要吃糖,也不要用舌头去抵它。” 小净空如遭晴天霹雳! 好好刷牙可以,不用舌头去抵也可以,但是不能吃糖真的太可怜啦! 萧珩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小肩膀:“是咬那个人伢子咬松的吧,这是见义勇为的表现,你应该骄傲,干嘛一副这么丧的表情?” 那还不是你! 坏姐夫就是故意的! 他没糖吃了! 萧珩对顾娇叹道:“我刚刚还答应了要给他吃糖的。” 顾娇道:“不许给。” 萧珩看向小净空,眉梢一挑:“哦。” 小净空内心一阵咆哮。 啊啊啊! 坏姐夫太可恶啦! 厨房做的饭白粥与青菜鸡蛋面,一是照顾上官燕的伤势,二是小净空也不能吃肉。 在上官燕房中吃。 别看小净空不是第一回来麒麟殿了,可每次都不赶趟儿,不是上官燕睡着了就是他睡着了。 眼下是正式见面。 萧珩已有一个公主娘,再来一个太女母亲,萧珩本以为小净空会问,哪知小净空无比顺利地接受了。 小净空双手负在背后,走出碧水胡同赵大爷的遛弯步伐,用赵大爷的同款口音说话:“我懂,我都懂!你有新身份了嘛!整得还挺全乎!” 萧珩:“……” 你要这么想也行。 顾娇也与上官燕说了小净空的来历,是在昭国乡下的庙里收养的小和尚,没有爹娘,只有一个白发苍苍、行动不便的师父。 顾娇给上官艳穿了护具,扶着上官燕来到桌边坐下。 另一边,萧珩也牵着小净空的手进了屋。 不是光头小和尚。 是一个穿着扎着小揪揪的大萌娃,圆乎乎的小脸,五官精致而英气,眼睛大大的,睫毛浓长。 小净空十分绅士地来到上官燕面前,礼貌地说道:“太女殿下好,我叫小净空。” 上官燕没说话,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小净空。 她伸出了手来,轻轻摸了摸小净空的脸蛋。 顾娇:什么情况? 萧珩:不知道。 小俩口眼神交流完毕,继续观察上官燕的反应。 小净空也懵懵的,这个漂亮姨姨怎么一上来就摸他? 上官燕张了张嘴,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净空。”小净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上官燕又道:“多大了?” 小净空挺起小胸脯:“八岁!” 萧珩嘴角一抽,你就又往上虚了三岁? 你知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只有四岁?这种鬼话根本没人信好么? “净空。”顾娇看向小净空。 小净空摊手:“好嘛,我五岁半。” 萧珩:半岁也要算? “你……”上官燕欲言又止,笑了笑,说,“你长得真可爱。” 小净空笑容可掬地说道:“你长得也很美!” 二人一番商业互吹,之后一家人开始用饭。 小净空的个子太小,国师殿没有他的专属小板凳,萧珩特地让了拿了个高椅过来。 小净空坐在上官燕对面,顾娇与萧珩坐对面。 吃饭时,上官燕不时朝小净空瞥一眼,好像很喜欢看小净空。 小净空感受到了来自上官燕的善意,也十分乐意与上官燕亲近。 他还大方地与上官燕分享了自己的素食小丸子。 晚饭过后,他拉着顾娇去院子里捉萤火虫。 萧珩与上官燕留在房中,从窗户里看一大一小玩耍。 萧珩道出了心中疑惑:“你好像对净空很感兴趣的样子。” 上官燕坐在官帽椅上,定定地看着小净空笑得前俯后仰,说道:“没有,只是看见他就想起了一个人。” 萧珩顿了顿,问道:“谁?” 上官燕说道:“你表舅舅。” 萧珩道:“我有许多表舅。” 轩辕厉一共生了六个儿子。 上官燕说道:“你小舅舅。你舅姥姥怀他的时候年纪大了,身体亏损严重,你小舅舅生下来便比寻常孩子小许多,两岁才走路,三岁才说话,自幼身体羸弱,是轩辕家唯一一个没习武的。” 也是最不为世人所熟知的。 轩辕家的男儿个个武艺超群、满身功勋,只有小六从来都是虚弱地站在门后,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连出去晒个太阳都能病倒。 小六常笑自己不像是轩辕家的孩子。 整个轩辕家只有他是最没用的那个,他没能为轩辕家做任何事,真是愧对这一身轩辕家的血脉了。 萧珩道:“净空壮得像头小牛。” 能吃能睡能作妖,极少生病,即使病了也比常人好得快。 “我捉到啦!我捉到啦!”小净空抓了一只萤火虫,兴奋得在院子里一阵乱跑。 结果没看脚下,乐极生悲,嘭的一声栽倒了。 那结结实实砸在地上的声音,上官燕都替他疼。 谁知下一秒,小净空便唰的爬了起来,继续呼哧呼哧往前跑:“哎呀!它又飞走啦!不行!我一定要捉到它!” 上官燕:“……” 上官燕叹道:“这么看确实不太像。” 小六若是像刚刚那样摔一跤,能当场摔死。 小净空玩得满头大汗。 萧珩对上官燕道:“我去换娇娇。” 这孩子精力太旺盛了,真玩起来能把一家子玩倒,何况顾娇昨夜也没休息好,萧珩想让顾娇早点去歇息。 “净空!” 萧珩刚来到院子,小郡主便提着小裙裾奔来了。 小净空眸子一亮:“小雪!” 两个小豆丁在院子里相遇。 小净空歪头道:“你怎么过来啦?” 小郡主叹气:“他们在吵架,都把我吵醒了,我就来找你了。” 张德全笑呵呵地走过来,冲萧珩行了一礼:“长孙殿下。”又转身,冲窗台后的上官燕也客气地欠了欠身。 “老师!”小郡主和顾娇打了招呼,随后她扬起小脑袋看向萧珩,等着萧珩和自己打招呼。 萧珩哭笑不得:“小姑姑。” 小郡主满意点头:“嗯!侄儿乖!” 小净空忽然悄悄对她说道:“哇!你好厉害呀,你是我坏……他的姑姑,那你是不是可以使唤他?” 小郡主一脸莫名其妙:“侄儿这么好,我为什么要使唤他?” 因为我想使唤他! 我还想把坏姐夫变小八,然后天天去挼他! 算了,这个计划目前看来行不通。 小净空问小郡主道:“我在捉萤火虫,你要不要一起?” 小郡主对了对手指:“嗯……我捉不到。”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没关系,我捉了送给你!” …… 藏书阁。 除了两名国师殿的死士,国君将所有人都清了出去,只留下他、沐老爷子与国师大人。 叶青守在走道上。 没人知道国君究竟与沐老爷子说了什么,只知当沐老爷子后面都尉府的人带走了。 “你们也下去吧。”国师大人对死士说。 二人应下,转身出了书房。 国师大人看向一筹莫展的国君,问道:“陛下是在担心都尉府查不出沐家指使佟五的证据?” 庞海的证词虽是能证实佟五是沐家的幕僚,却不能说明这件事就一定是沐家指使的,兴许佟五是被别的什么人收买了也不一定。 国君冷哼道:“王绪要是连点证据都弄不到,不如辞官算了!” 国师大人给国君倒了一杯茶:“那陛下为何一筹莫展?难道是在想如何处置韩家?” 韩家的渎职之罪跑不掉。 国君没说话。 国师大人道:“其实陛下早就想收回韩家的黑风骑与沐家的兵权了,恕我直言,小郡主受苦令人心疼,可这件事来得恰是时候。” 国君看向他:“你难得与朕说朝廷的事。” 国师大人笑了笑:“我也不想说,可陛下在等我说。” 国君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步良久,来到窗前望向天边一轮明月,忽然说道:“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是你为轩辕家算出卦象的日子。” 国师大人喝茶的手一顿。 国君回忆道:“你说,紫微星现,帝出轩辕。” 国师大人缓缓握住茶杯:“陛下。” 国君道:“朕在想,朕早已杀光了轩辕家的每一个人,朕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为何近日朕的心里总隐隐透着不安?轩辕家的人真的死光了吗?” “没有。”国师大人说。 国君眉头一皱。 国师大人淡道:“还有废太女与皇长孙,他们体内也流着轩辕家的血脉,陛下要永绝后患,就该将他们一并杀了。” 国君转过身来,冷冷地看向国师大人:“他们姓上官!” 国师大人淡淡迎上他凌人的视线:“景音音也姓景。”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僵持了一会儿,国君转过身,继续望向苍穹:“朕不想和你吵。” 国师大人端起茶杯:“叶青,送客。” 叶青推门而入。 敢给自己下逐客令的,全大燕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国君蹙眉道:“你再为朕算上一卦,看看可还是有‘紫微星现,帝出轩辕’!” 国师大人道:“算不了。” 国君冷声道:“你这是要抗旨?” 国师大人不卑不亢地说道:“泄露天机是会短寿的,我已折寿十年,再算,我怕是会连命都没了。何况,同一卦不能算两次。” 国君拂袖而去! “小郡主在哪儿?”国君问藏书阁外的太监。 太监道:“启禀陛下,小郡主去麒麟殿了。” “怎么又去麒麟殿?”国君不耐地皱了皱眉,大步流星地朝麒麟殿走去。 ------------ 747 净空见师父(二更) 小净空正与小郡王玩得欢,老远便听见两个小豆丁的笑声。 小郡主在宫里是不这么幼稚的,她总端个小长辈的架子,老气横秋。 两个小豆丁在院子里追逐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没留意到有人正在朝这边过来。 张德全第一个发现了国君,他赶忙躬身行了一礼。 国君抬抬手,示意他边儿上。 张德全侧身让到一旁。 两个小豆丁追呀追,小郡主跑在前面,她一不留神儿撞在了国君的大腿上。 她身后的小净空没刹住车,为了避免撞在她的身上,小身子往旁侧一晃,撞在了国君的另一条大腿上。 此前国君与小净空一共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小净空与小郡主站在麒麟殿外唱歌,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什么什么甜蜜蜜的,至今都在国君脑海里回荡。至于说长相,国君还真没细看。 第二次是中午,两个小豆丁坐在麒麟殿,脸上脏兮兮的,也没看清长相。 眼下小净空到了他面前,他才终于得以打量这张稚嫩的小脸。 好看是毋庸置疑的,小净空的优秀长相从不因晒黑而减分,他不论是昭国白白嫩嫩的样子,还是如今小麦色肌肤的样子,都可爱得不像话。 但精致的眉眼中又透着一丝英气。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面对大燕国君也没有一丝怯懦。 这孩子将来长大了……定非池中物。 “伯伯!”小郡主抱住了国君的大腿。 小净空哦了一声,后退一步,礼貌地打了招呼:“小雪伯伯好。” 国君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小净空的脸上。 他一边看,一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陛下。” 萧珩从另一边的老槐树下走了过来。 “庆儿。”国君移开落在小净空脸上的视线,看向萧珩,“是不是他们吵到你歇息了?” 萧珩如今立的是病弱人设,还有半年就要撒手人寰。 他调整了呼吸,带着一丝虚弱说:“没有,天热,我睡不着。” 国君看着他道:“难受的话就让国师给你拿点药。” 萧珩苦涩一笑:“不用浪费药材了。” 一个要死的人吃药只是心理安慰而已,萧·腹黑·珩将人设拿捏得妥妥的! 国君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被小净空吸引。 他蹙了蹙眉:“这孩子……” 萧珩说道:“萧大夫说他刚从林子里回来,最好先在国师殿观察一两日,确定身心都没大碍了再送回去。我已经派人通知过他家人了。” 毕竟是豁出去救过上官雪的孩子,在国师殿休养几日也是情理之中。 国君深深地看了小净空一眼,没再多言:“小雪,我们该回宫了。” 小郡主依依不舍地冲几人挥手道别:“净空再见!老师再见!小侄儿再见!堂姐再见!” 上官燕从窗户后冲她挥挥手。 国君看了看上官燕,眉心微蹙,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上马车后,小郡主开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浅色琉璃瓶。 琉璃是半透明的,里面装着小净空抓来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像天上的星星。 国君却是想到了那个孩子。 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敢当街咬住人伢子不放,又冷静地带着小雪逃出被关押的地方,还找了个藏身之处,一藏就是一下午。 自己饿肚子,东西全给小雪吃。 勇敢、机智、沉稳、善良……世间所有美好的品质似乎都能用在那孩子身上。 “伯伯,我明天可不可以还来找净空玩?”小郡主打断了国君的思绪。 “你不害怕了?”国君问她。 “害怕什么?”小郡主反问他。 国君好笑地说道:“你下午不是还说以后都不出去了,害怕出宫又遇到坏人。” “哦,这个啊,我刚刚和净空也说了。”小郡主道,“可是净空说我们不能……不能爷爷灰石!” 国君一头雾水,什么爷爷灰石? 小郡主努力解释:“就是、就是……你你你……你吃饭噎住了,你不能以后害怕被噎住都不吃了。所以我、我也不能害怕碰到坏人就再也不出门了!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我看你就是想来国师殿转转! 还有,那叫因噎废食! 国君问道:“他真这么说?” 小郡主奶唧唧地点头:“嗯!” 国君嗤了一声:“懂得还挺多。” 他下午哄她哄得嗓子都干了,小丫头一句也听不进去,怎么?她的小伙伴说一句,她就立马奉为了真理? 张德全笑了笑,说道:“一看就是家教好,小郡主能交到这样的朋友也是一桩美事。” 国君:“哼。” …… 小净空白天睡多了,晚上没睡意。 他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晃着小腿儿:“娇娇我想吃千层酥,没有糖的那种。” 千层酥有甜口也有咸口,但一般为了增加口感都会放一点猪油,只有在大兴巷的一家老字号有素油做的千层酥。 顾娇道:“好,我去给你买。” 萧珩道:“我去买。” 小净空蹦下地:“我也想去!” 萧珩:不,你不想。 小净空坚决要跟出去。 考虑到他刚受过一场惊吓,粘人也算正常,顾娇将他带上了。 大兴巷里国师殿不远,今晚有风,气温还算凉爽,一家人决定步行。 顾娇将小净空牵在中间,小净空一蹦三跳,兴奋得不得了。 盛都内城不宵禁的时候还是很繁华的,这个时辰不早了,街道上却依旧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 “哇!好漂亮!她们的花灯是金子做的!我可以去看看?” 不可以! 那是青楼! “哇!好热闹!好多人!我可以进去转转吗?” 那是赌坊! “那那那那这个呢?” 这是寿衣店! “那边有好多小孩子!我也要去!” 那是民间给净身的地方,穷人家将孩子通过那里送进宫做太监。 你是有哪里想不开吗,小子! 萧珩果断将小家伙扛在了肩上。 小净空一阵扑腾:“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萧珩:“不放。” 小净空小脸憋得通红:“我要尿尿!我憋不住啦!” 萧珩:“……” 小孩子的尿真是说来就来。 萧珩虎躯一震:“不许尿我身上!”说罢,对顾娇道,“我带他去一趟茅厕。” “那我去排队,铺子就在前面的巷子里。”顾娇为萧珩指了方位。 萧珩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一会儿去找你。” 顾娇去前面的巷子里排队。 这间点心铺子的生意十分不错,队排得很长,顾娇站在末尾,几乎排到街对面的巷子里去了。 她等待的功夫忽觉头顶一道强大的气息一闪而过。 太快了,四周的百姓全无察觉。 顾娇起先没往心里去,哪知下一秒,又一道强大的气息自她头顶闪了过去。 这二人的气息与齐煊的有的一比,甚至似乎更强。 二人在附近的另一条胡同里交起了手来,顾娇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二人你来我往的内力碰撞。 她决定去看看。 那是一条卖棺材铺与寿衣的胡同,铺子早已关门,只剩下寿衣店与棺材铺的布招牌在夜风中无声招展,月光一照,颇有几分阴森诡异的气息。 顾娇站在胡同外,将身子挡住,只探出一颗脑袋偷望。 交手的是一名佛家弟子与一名道家弟子。 佛家弟子足尖一点,凌空后翻落在了一侧的屋顶上,正巧对着顾娇所在的方向。 顾娇定睛一看:“咦?美和尚?” 这时,那名道家弟子纵身一跃,一掌朝他打来。 他身形一转,往顾娇这头从容退行了半丈。 这下,道家弟子的脸也露了出来。 顾娇更惊讶了:“清风道长?” 这俩人怎么打上了? 清风道长该不会就是上次追杀美和尚的牛鼻子吧? 一个美和尚,一个仙道长,什么叫神仙打架,这就是了。 “太养眼了……”顾娇看得眼睛都直了。 “牛鼻子,你讲点道理!要不是我把你从林子里带出来,你指不定要在里头困上一年半载,不如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如何?” “你做梦!” 清风道长凌空一掌,朝着和尚的心口拍去。 他的衣袍被迎面而来的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眉眼仙气如玉,眼神却充满杀气。 和尚身形一闪,避过他的攻击。 普通之下能避开清风道长掌风的人可不多了。 月夜下的和尚美得像个妖神。 他勾唇一笑,指尖夹住一片飞落而下的落叶,幽幽叹道:“唉,不就是偷看你洗了一次澡吗?至于记仇这么多年?” 清风道长俊美的面庞闪过愠怒,杀招凛冽:“秃驴!受死!” 和尚冷冷一笑,手臂一挥,指尖的落叶成刀,嗖的朝清风道长的眉心射去! 这一招,亦是杀招! …… “尿完了?”萧珩看着从茅厕出来的小净空,“去洗手。” 小净空摆着个小臭脸来到井边洗手。 萧珩好笑地看着他:“你摆臭脸给谁看?” 小净空鼻子一哼:“不让我吃糖的坏姐夫!” 萧珩挑眉道:“明明是娇娇不让你吃的。” 小净空叉腰跺脚:“那还不是你告诉娇娇我的牙齿坏了!” 萧珩无辜地说道:“你的牙齿是坏了呀。” 小净空两手抱怀,撇过脸:“哼!” 这是一间卖肉脯的铺子,萧珩顺道给顾娇买了一点肉脯。 随后萧珩牵着小净空去了卖千层酥的铺子。 排队的人很多,萧珩从队伍前方一直找到队伍的末尾,依旧不见顾娇的踪影。 小净空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记错啦?娇娇不是来这里买千层酥的?” 萧珩一手拿着一包肉脯,一手牵着小净空,说道:“就是这里,我没记错。” 小净空想了想:“娇娇是不是也去茅房啦?我要去找娇娇。” 萧珩道:“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 小净空拒绝配合:“我不要,我就要去找,你不让我找我就哭,说你是人伢子你拐卖我!” 不怕小孩和你杠,就怕小孩有智商。 这是小家伙最后的倔强,谁让他弄没了他的糖? 萧珩好气又好笑:“好,带你去找。” 兜一圈就回来。 萧珩牵着小净空随便找了个方向溜达起来。 顾娇是从巷尾出去的,他俩是从巷头。 阴森诡异的小胡同里,清风道长与和尚已交手了十几个回合。 顾娇只恨手边没一包肉脯,对不起这超燃的打斗现场。 二人虽是打得厉害,但招式皆只针对对方,并未毁坏一房一门、一砖一瓦。 这才是高手的修养与意境。 那些动不动就将人家的房子轰个窟窿的,考虑人家修房子要钱吗? “贫僧还有事,实在不想和你打了,结束吧!” 和尚立在屋顶,周身内力陡然暴涨,灰色僧服无风自动,宛若气海翻涌。 清风道长眉头一皱,好强的杀气! 和尚飞身而起,杀气凌厉,如同一尊堕入魔道的佛,猛地朝清风道长的命门攻去。 “师父!” 一道脆生生的小声音撕裂了胡同里的杀气。 和尚的身子蓦地一僵。 ------------ 748 师父掉马(一更) 和尚这一招是看准了时机,封死了清风道长全部退路后才凌出的杀招。 原本是万无一失的。 可那声噩梦般的师父一出来,他浑身的真气都逆转了! 他的身形凌空一滞,身体突然不听使唤,呱啦啦地半空栽了下来,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脸朝下砸了大马趴! 臭小子,要不要这么坑为师啊…… 这姿势有碍观瞻,他赶忙爬起来。 可就在刚用胳膊撑起身子的一霎,清风道长一记重拳袭来,直勾勾地打在他的俊脸上。 他当场被打飞了出去—— 臭小子,你真是坑死为师啦—— 不过打飞了也好,趁机溜走! 和尚没杀回来与清风道长厮杀,而是借力跃上不远处的屋顶,身形一纵,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和尚拿出了赶着投胎的劲儿,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将那条阴森诡异的胡同远远地甩在身后。 他一口气恨不得奔了八百里,终于在一个没人的街角停了下来。 打仗都没这么累过。 “呼~呼~呼~” 他一只手臂靠在墙棱上,微微支撑身体,另一手揪住自己衣襟,一下一下扇着风。 “总算是甩掉了……小磨人精太可怕了……” 他整个人身子都靠在墙壁上,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忽然,一道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影子悄然靠近,阴森森地投射在他的脚边。 影子的主人举起了恶魔之手。 他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警惕,他唰的转过身。 嗯? 没人? “师父!” 小恶魔自他身后蹦了出来。 他身子再次一僵。 小恶魔哒哒哒地绕到他前面,扬起小脑袋,萌萌哒地说:“师父,真的是你呀!” 和尚欲哭无泪了。 为毛我跑了这么远还是没甩掉你呀? 你是怎么追上来的! 世上有个东西叫做近路。 和尚看看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净空,再看看不远处摸下巴一脸沉思看着他的顾娇,头顶惊雷闪过。 小净空兴奋地说道:“师父,师父,师父!你怎么来盛都啦?你是来找我的吗?我给你写的信你都看了没呀?你怎么总是不给我回信呀?住持方丈回寺庙了吗?净凡、净善、净心他们怎么样啦?师兄们有没有想我呀?” 小净空叭叭叭,一秒化身小喇叭精。 讲个笑话,整个寺庙的和尚念经都念不过他。 和尚一脸生无可恋,想我回答,你倒是先让我插句话呀! “师父师父!我带你见见娇娇!”小净空迫不及待要介绍师父和娇娇认识。 顾娇走了过来,在二人身旁站定,歪头看了眼美和尚,眯眼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白胡子老人家。” 和尚一头雾水:“什么白胡子老人家?” 顾娇看向一旁的小家伙:“净空,你不是说你师父是个老人家吗?” 小净空认真道:“对呀!我是小人家,我师父他可不就是老人家?他自己说的!” “你不做,难道要我这个老人家去做?” 小净空模仿得惟妙惟肖。 为了偷懒,总是找各种借口使唤徒弟干这干那的某和尚:“……” “咳。”他清了清嗓子,单手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了尘。” 顾娇:“呵呵。” …… 另一边,萧珩遇上了清风道长。 他认出了这是上回在大街上出手救过他的年轻道长,但因国师殿的藏书阁中并无清风道长的画像,因此萧珩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萧珩与他打了招呼:“道长。” 清风道长看了看萧珩,略一颔首,随后便转身走掉了。 萧珩:“……” 萧珩望着清风道长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像是不记得我了。” 做了好事从不放在心上,真是个品德高尚的道长呢。 …… 萧珩在胡同口等了一会儿,顾娇牵着小净空朝这边走来了,小净空一蹦一跳的,比出来时还撒欢。 二人的身后跟着方才与那位年轻道长交手的年轻和尚。 一身灰色僧服,身材颀长,容貌惊艳,右手握着一串佛珠。 这会儿倒像个慈悲为怀的和尚了,刚刚交手时却活像个杀气四溢的大邪神。 三人在萧珩面前停下。 顾娇对小净空道:“给你姐夫介绍下。” 小净空哦了一声。 “姐夫,他是我师父了尘。” “师父,他是我姐夫萧珩。” 介绍萧珩的真实身份是征得了顾娇同意的。 顾娇适才与了尘说话时也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声音,眼下大街上的人多了,她才又换成了少年音。 萧珩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客气地打了招呼:“了尘大师。” 了尘有模有样地行了个佛礼:“萧施主。” 路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恰巧附近有个卖水饺的摊子,小净空望着摊子直流口水,几人决定过去坐坐。 “一碗饺子皮。”顾娇对老板说。 老板一愣,摆摊这么多年,头一回遇见来吃饺子皮的。 顾娇接着道:“用清水下。” 老板:“啊。” 顾娇与萧珩都不饿。 顾娇看向了尘:“了尘大师想吃什么馅儿的?” 萧珩古怪地看了顾娇一眼,饺子不管什么馅儿都是带肉的吧?又不是汤圆。 了尘轻轻笑了笑:“白菜猪肉馅儿。” 顾娇对老板道:“来一碗白菜猪肉的饺子,大碗。” 老板看着面前的僧人,神色更懵逼了。 几人在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旁坐下。 小净空要挨着顾娇一起坐,他俩坐一边。 萧珩与了尘各坐一边,面对面。 老板用清水煮了一碗饺子皮过来,顾娇将汤水沥去大半,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用素油、醋汁与一点酱菜拌了拌递给小净空。 小净空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了尘笑了笑,说道:“顾施主将净空照顾得很好。” 发自内心的那种好。 难怪没把小家伙退回来。 顾娇淡道:“还行吧。” 萧珩古怪地看了看顾娇,这和尚得罪娇娇了? 萧珩仔细斟酌了一下,娇娇肯让净空介绍他们的真实身份,说明对方是自己人。 那可能是小事上得罪了。 萧珩继续客气地说道:“对了,了尘大师,方便问一下你与刚刚那位道长是有什么恩怨或误会吗?” 了尘眯眼一笑:“你是说清风那个牛鼻子?” “清风?”萧珩觉得这个称呼很耳熟。 顾娇说道:“他是风家的清风道长,风无修的亲哥哥。” 这么说,萧珩就有印象了:“是那个二十六岁的武学奇才,能打败韩烨的青年高手。” 韩烨号称是同龄之中的第一个高手,可那也不过是清风道长没下山的缘故,加上韩家惯会吹嘘炒作,吹着吹着连韩烨自己都信了。 真以为自己是第一呢。 顾娇点头:“没错,就是他。你怎么好像很关心他的样子?” 以萧珩的性子,不大会特地关心一个初次见面之人的私事,哪怕其中一个是净空的师父。 萧珩说道:“有过一面之缘,有一次我在大街上跌倒,险些被马车撞到,就是那位道长救了我。” “还有这事?”顾娇朝萧珩看了过来,她从前没听萧珩提过。 萧珩对顾娇点了点头:“他当时没留下姓名,我也没什么事,就没说了。我刚刚去和他打招呼,他似乎不记得我了,可能他忘了。” 了尘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顾娇古怪地问。 “他不是把你相公忘了,他是压根儿就没记住。”了尘和尚轻轻一笑,一双迷人的桃花眼弯出好看的弧度,“那个牛鼻子……脸盲。” …… “哥!” 转角处,在路口翘首以盼了老半晌的风无修终于等来了自家哥哥。 他赶忙走上前,问自家哥哥道:“哥,刚刚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臭和尚?” “嗯,是他。”清风道长说。 风无修气呼呼地说道:“那家伙还敢来盛都,也不怕我们风家撕了他!” 清风道长没说话。 想到什么,风无修又问道:“哥,那你把东西拿回来了吗?” “东西?”顾娇看向了尘,“你是说你偷了清风道长的东西?” “首先声明,我没有偷他的东西。”了尘摊手道,“那东西不是他的。” 萧珩:“……” 顾娇:“……” 了尘叹道:“好吧,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们也无妨。” “大师,您的饺子。” 老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过来放在了桌上。 了尘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进嘴里,露出满意的笑意:“味道不错。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东西,一本书罢了。” 燕国国书。 事情还得从几年前清风道长去国师殿借书说起。 清风道长出家前曾是迦南书院的学生,因出众的武学与术法天赋引起了国师大人的注意。 但因国师殿从不收世家子弟为弟子的规矩,二人并未成为师徒。 后来,清风道长出家做了道士,国师大人依旧十分欣赏他,甚至不惜将其中一本燕国国书破例借给他。 他带着国书的途中被了尘给撞上了。 了尘趁着他在山下溪水中洗澡,偷偷拿走了那本国书,而为了防止他追上来,了尘还特地拿走了他的衣裳。 没了衣衫的清风道长只能在水里坐等,等到夜幕降临了也不见一个弟子路过。 想想并不奇怪,清风道长原本就是因为这里绝不会有弟子或村民过来才放心洗澡的。 清风道长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水里做鱼,无奈只得一身轻松地上山。 他轻功好,只要他飞得够快,便没人能看见他。 道观戒律严明,卯时起,戌时息,为了保险起见,他戌时过后才进入道观。 一切十分顺利,道观的庭院与道上空无一人。 可是清风道长忘了那天是他的生辰,道观所有人其实一个也没歇下,他们知道清风师兄(弟)今日要回来,全都去了清风的院子,决定一会儿等清风回来就给他一个惊喜。 让他感受来自师兄弟们的温暖与关爱。 于是,当清风道长过了所有关卡,跋山涉水、担惊受怕,终于得以飞回自己院子时,等候多时的弟子们点燃了空地上的烟花。 嘭的一声巨响,火树银花不夜天,清风遛袅舞蹁跹。 道观的弟子们齐齐目睹了一出仙光大赏。 虽然清风道长转身就走了,没让人看清他那张被长发遮挡的俊脸。 弟子们也没有一个怀疑到他头上。 尽管身高……像。 身形……像。 头发的长度、扑面而来的气场、飞跃头顶的轻功……像,像,像! 全都像! 但就算是连脚趾头都一模一样,那也一定不可能是他们白云观最纯洁无瑕的清风道长! 一定是哪个不要脸的大变态前来亵渎他们清风道长的! 他们很生气! 后果很严重! 于是,白云观在江湖上发了一则重金悬赏的通缉令。 ——有图的那种哟。 ------------ 749 净空的幸福(二更) 顾娇双手抱怀,看着了尘道:“我才不信你只是偷了一本书而已,你一定还干了什么别的,才让人家脸盲都能记住你,千里迢迢来追杀你!” 了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顾娇看了看他空落落的碗,白菜肉馅儿的饺子一个不剩,连饺子肉汤都喝光了。 顾娇心道,你是出家人吗? “师父!你住哪里呀?”小净空问。 “师父……”了尘顿了顿,笑道,“师父有住的地方,你不用担心师父。” “哦。”小净空说道,“不是啦,我是想问问你住在哪里,我要是想见了就去找你!” 了尘笑了笑:“不用,师父会来找你。” 小净空歪头看向他,说道:“所以师父这次会在盛都待很久很久吗?我在盛都上学,也不知要上多久。” 提到这个,萧珩才记起来他们的入学文书都是了尘让方丈带过来的。 他究竟是谁? 怎么弄得到那么多燕国的入学文书? 他是燕国人吗?如果是,为何又去昭国做了和尚? 小净空在场,几个大人说话都很收敛,不该问的一个字也没多问,不该吐槽的也都只是在心里默默吐槽。 小净空呼哧呼哧吃完了,捧起小碗来,将汤汁也咕溜咕溜地喝光了,一滴不剩。 “不是吧,吃这么干净?”了尘大吃一惊。 长得比在庙里圆润了,也不像人家平日里没好好喂你啊。 小净空放下碗来,对了尘认真地说道:“粒粒皆辛苦,娇娇说了,不能浪费粮食!” 了尘撇嘴儿。 到底是大了两岁了,不做小漏勺了。 从前在寺庙可是吃一路漏一路,漏得满桌都是。 小净空吃得满头大汗,顾娇拿出帕子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问道:“吃饱了吗?” 小净空眼珠子滴溜一转,对了对小手指:“娇娇,我还能再吃一盒千层酥吗?” “不能。”顾娇一口拒绝,“晚上吃多了会积食。” 就这一趟饺子皮还是看在他和小郡主疯玩消耗了体力的份儿上才让吃。 了尘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家小徒弟。 小徒儿,快念经啊,快讲道理啊,快用你的三寸不烂小舌说晕你对手啊,你不是可以从天亮说到天黑么? 小净空萌萌哒地点点头:“好的娇娇!那我明天再吃!” 了尘:“……!!” 你在为师名下为何不能如此听话! 顾娇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小肚皮,本来还想看看他能不能吃一小块,还是算了。 都是个小小西瓜肚了。 几人在摊子上坐了一会儿,随后才起身去大街上散步给小净空消消食。 顾娇牵着小净空走在前面,萧珩与了尘跟在后面。 小净空依旧最粘顾娇,可了尘的到来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开心。 了尘突然开口:“时辰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小净空停下小脚步,回头望向他:“可是师父,你还没问我住哪儿呢?” 了尘温和一笑:“啊,是吗?你住哪儿?” 小净空说道:“我现在是住国师殿!等过几天我可能就回书院了!我上课是在凌波书院的神童班,吃住是在隔壁沧澜女子书院的玲珑阁!” 他交代得分外详细,似乎是担心师父他老人家会找不到他。 了尘笑道:“好,为师记住了。” 了尘与三人道别,转身走进了对面的巷子。 萧珩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嗯。”顾娇点头,看向打了呵欠的小净空,“还走得动吗?我抱你。” 小净空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皮,眼底闪过小纠结。 最终他转过身来,朝萧珩伸出了小胳膊:“姐夫抱!” 他吃了好多东西,是个小胖墩了,不能累坏娇娇! 萧珩好气又好笑地将他拎了起来,一手抱着他,一手牵着顾娇,迈步朝国师殿走了回去。 “你好重,你改名叫小秤砣好了。” “才没有!是你力气小!你抱不动还怪我!你是不是大人哦!” “我是大人,那你是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 “……没有,我是大人,你是老人!” “那应该你背我呀。” “……” 巷子里,了尘并未走远,他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之中,眺望三人远去的背影,听着“父子俩”斗嘴的声音。 看见了吗? 净空很幸福。 他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 今夜月色独好。 半轮明月高高悬挂在星河之上。 了尘离开了喧闹的街市,来到一处寂静的长街之上。 与盛都各处的繁华络绎形成鲜明对比,这里格外荒凉。 这是一个连打更人都不愿过来的地方,好似阴间的小道,四处都充斥着厉鬼冤魂。 了尘来到一座被查封的府邸前,他定定地看了良久,拾阶而上走到大门前。 封条早已坏掉,铁锁锈迹斑斑。 门上还有血迹。 了尘蹙了蹙眉。 他抬眸望着顶上早已裂开并且裹满了蜘蛛网的牌匾,指尖动了动,似是想摘下来擦干净,却到底忍住了。 他绕到府邸旁侧,施展轻功轻松地越过缝隙里长出杂草的院墙。 他落在了一片滑腻的青苔之上。 不过却并没摔跤。 他从容地自青苔上走了过去。 院子里长满一人高的杂草,连地砖的缝隙也被杂草挤裂,三面的走廊也全都被杂草挡了个遍。 唯一没被杂草侵袭的是了尘脚下的一片汉白玉大圆台。 只是也蒙上厚厚的灰尘,了尘每走一步都能在尘土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四周太静了。 静到让人悲从心来。 了尘走了几步,在圆台的正中央停住。 他目视前方,放空了视线,眼神没有聚焦。 “出来吧。”他说。 一道小身影自东面的墙头跳了下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顾娇来到他身后,“明明我很小心。” “呵。”了尘没有回头,望向浩瀚星河,淡淡说道,“有话问我?” 顾娇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吐出嘴里的杂草,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谁?” 了尘道:“你说的早是多早?” 顾娇想了想,说道:“上次在关山,你一定是一早认出了我的,就不知第一次在乡下你是不是也是故意掉进陷阱等我去救的。” 了尘风轻云淡道:“掉进陷阱是意外,装作不认识你是故意。我徒弟被你收养了,我总得看看收养他的是一户什么人家。我去你村子里转过,见过你们一家子,仅此而已。” 顾娇走到他身侧,扭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此时的情绪又与曾经的不大一样。 一双桃花眼不邪魅了,唇角不正经的笑也没了。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无形的气场之中。 顾娇收回视线,与他望向同一个方向——那片浩瀚的星空。 “好,姑且信你。可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顾娇问。 那还不是怕你时不时带小磨人精回来孝敬我? 了尘正色道:“我这人不习惯与人打交道,陌生人的相处比较自在,不然你们俗家人总是与我来往,我嫌烦。” “这理由也勉勉强强过得去。”主要是顾娇觉得这个问题不是很重要,所以他撒不撒谎顾娇都无所谓。 可接下来的问题,顾娇就需要他诚实回答了。 顾娇扭头看向他:“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练武场。”了尘说。 他说完,才意识到顾娇问的不是脚下这块空地,而是整座府邸。 顾娇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连这儿是轩辕家的练武场你都知道,你与轩辕家到底什么关系?别说没关系,你教我的枪法是轩辕七式,我已经知道了。” 了尘望向了那半轮明月,微微捏紧手指没说话。 顾娇道:“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没关系,毕竟你不是我什么人,你可以不对我说你的事情。那么我换个问题。” 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容拒绝地问,“净空,和轩辕家有没有关系?” ------题外话------ 还有一更,蹲一波保底月票 ------------ 750 下场(三更) 顾娇这么问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在来的路上便经过了深思熟虑。 在顾琰被南宫厉打伤之前,他给他们的燕国入学文书便已经送到了小净空手中。 换言之,他并不知顾琰会出事,更不清楚他们要来燕国为顾琰手术,他从一开始就希望他们能来燕国念书。 或者确切地说,是他们几个陪小净空来盛都念书。 甚至他连书院都挑选得极为讲究。 小净空最粘顾娇,顾娇于是被安排在了沧澜女子书院,如此一来二人便不必分开。 而天穹书院虽隶属外城,却是学生背景最简单的一座书院,除了沐轻尘与沐川,没有十一世家的子弟前来求学。 而沐轻尘还长期不来。 他们的班级也与沐川的错开。 这样便大大减少了他们与世家碰头交锋的机会。 可以说一切的安排都细致到完美。 他究竟是在送小净空去求学,还是在带小净空回家? 了尘收回望月的目光,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顾娇带着一丝稚气却也不失英气的面庞上:“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个问题要问。” 顾娇道:“我先问的。” 了尘道:“我知道,所以你也可以不回答我。” 顾娇看着他。 他严肃地说道:“如今的你,真的承受得住全部的真相吗?如果不能,那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 后半夜,盛都飘了一点零星小雨。 顾娇回到国师殿时,衣衫上晕染了一层薄薄的水迹。 萧珩在房中等她。 见她一身凉意地进来,忙拿了巾子为她擦拭脸上与头上的水汽。 顾娇道:“没事,一点毛毛雨,还没下就停了,净空睡了?” 萧珩看了看帐幔后的小家伙:“还没到国师殿就睡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顾娇来到床边看了看小家伙,说道:“他去了轩辕家,并且十分熟悉那里。” 能一下子说出 萧珩若有所思道:“他与轩辕家有关系?” “我猜十有八九。”顾娇将两次碰见了尘的经过与萧珩说了。 萧珩沉默。 了尘吃饺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了尘很奇怪了,没想到了尘武功如此高强,杀起人来毫不心慈手软,这可不像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能干出来的事。 加上他又懂轩辕家的枪法—— “那净空呢?”萧珩问。 顾娇道:“净空我也问了,他说,我如果承受不住事实的真相,就不如不知道的好。” 这个承受自然不是指心理上能承受多大的冲击。 如果小净空真的也与轩辕家有关,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很可能会护不住小净空。 所以不如不知道,不要陷入无谓的烦恼。 …… 长街上,两道身影飞快前行。 “公子!公子您慢点儿!” “那个臭和尚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跟丢了!” 明月公子停了下来,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长街,不悦地说道,“你方才看见他往哪里去了?” 灰衣侍卫挠了挠头:“好像……就是这个方向啊,咱们没追错啊!” 明月公子没好气地说道:“没追错人怎么会不见了?难道他凭空消失了?他是鬼吗?” 灰衣侍卫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公子啊,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会撞鬼的……” 明月公子冷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喵呜——” 一旁的屋顶上传来一声野猫的叫唤,二人齐齐打了个激灵! 侍卫害怕地抓住明月公子的胳膊,颤声道:“公子啊,这这这、这地方太阴森了……一看就好多年没住人了……全是凶宅……还是冤魂不散的那种……咱们走吧……” 明月公子色厉内荏道:“什、什么冤魂散不散的?你家公子我会怕这个?” 灰衣侍卫压低音量,像是生怕被鬼听见似的,胆寒地说道:“这里是轩辕家的旧址,曾经一整条街都是他们家的,听说他们被满门抄斩那日,这条街上血流成河,怨气太重了,连乌鸦都不敢靠近。而且我还听说……这些年但凡来到这条街的人回去都中了邪……更夫都绕着走的!” 明月公子后背凉飕飕:“你你你……你别这里道听途说!” 他的脚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 灰衣侍卫撇撇嘴儿:“公子执意要找的话,小的也只有舍身陪您了,您说吧,先从哪处找起?前面就是轩辕家的府邸,要不就那儿!您看咱们是翻墙进去还是破门而入?” 明月公子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正色道:“死、死者为大!什么翻墙破门的?走了走了!” 说罢,明月公子身形一转,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走,步子快得活像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都尉府。 王绪已经连续几日没回家了,主要是事情一桩接一桩,刚忙完废太女的又来了小郡主的。 眼下交到他手上的是个硬茬儿——沐家老爷子。 别看沐老爷子是文臣,骨子里的倔脾气比武将更甚。 王绪又不能真对他严刑拷打,毕竟上了年纪,怕打着打着就挂了。 沐老爷子应付不了国师,难道还应付不了一个王绪? 不论王绪如何审问,他就是不松口。 “不是沐家干的,沐家也不知他被谁给收买了,如此栽赃我沐家!” 问来问去都是这句话。 天都亮了! 王绪一个头两个大。 “关都尉,长孙殿下来了!” 值房外,侍卫禀报。 王绪忙站起身,整理衣冠,去左都尉府外拜见了萧珩:“微臣见过长孙殿下。” 萧珩客气地抬了抬手:“王大人不必多礼,王大人一宿没歇息吗?” “啊,是,在审案。”王绪说,“长孙殿下请里边说话。” 还挺会做人。 萧珩与他去了他的值房,坐在主位之上。 有下人奉了茶。 王绪问道:“不知长孙殿下突然造访都尉府所为何事?” 萧珩看向王绪道:“我是来找你的,萧大人忙着照顾我母亲走不开,只好我替他来问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突然被关心的王绪心底一阵动容。 他拱手行礼道:“微臣无碍了。” “三日后来国师殿拆线。”萧珩说。 “是。”王绪恭敬应下。 萧珩一脸好奇地问:“王大人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是案件的进展不顺利吗?” “这……”王绪不能随意对外人提及案件的详情。 萧珩笑了笑:“王大人教我习武数年,虽我未学成一招一式,不过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与王大人无关。看在你我二人一场交情的份儿上,我给王大人支个招。” 王绪竖起了耳朵。 萧珩淡淡说道:“陛下已知结果,只想要个详细的经过,王大人给填上就是了,不用太较真。” 王绪狐疑地皱起眉头:“长孙殿下的意思是——” 萧珩端起茶杯:“你们王家在沐家有眼线吧?找个出来指证沐家不就完了?” 王绪脸色一变:“这不是做假证吗?” 所以还真有眼线啊,萧珩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不叫做假证,这叫合理行使职权。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所想,臣之所向。” …… 六月的盛都不缺茶前饭后的谈姿,先是废太女与皇长孙先后回都,再是沐、韩两家相继出了事。 婉妃被打入冷宫都是小事了,沐家的兵符没了。 听说是沐家主动上交的,也不知沐家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当初好不容易才瓜分到手的兵符,怎么就拱手交出了? 沐家二爷沐宏因牵扯一桩贿赂案,金额巨大,令国库损失惨重,被罢官流放。 韩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由韩世子一手提拔的张封等人因护卫不利,导致小郡主被贼人劫持。 张封等人被重罚,韩世子也被免去了御林军副统领一职。 更要命的是,不知是谁向国君告密,说韩世子双脚已废。 国君派了张德全与御医前去查看,发现韩烨的脚筋被人齐根斩断,根本没有痊愈的可能了。 金銮殿上,国君厉声道:“韩世子既已无法再统帅黑风骑,那么黑风骑便另择新主吧!” 杨阁老捧着笏板问道:“还是从韩家选吗?” 这不是废话? 黑风骑既然给了韩家,那就理应由韩家人来继承。 可韩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国君心里对韩家已然有些失望。 国君思忖片刻,正色道:“韩家子弟是首选,但倘若确有胜出韩家子弟良多者,亦可成为黑风骑新统帅!” 此消息一出,世家们沸腾了。 黑风骑,那可是六国最强悍的骑兵! 新统帅的位置,他们要定了! ------题外话------ 收复兵权,从黑风骑开始~ 三更奉上,谢谢大家的月票。 ------------ 751 重大发现(一更) 入夜时分,国师殿渐次亮起灯火。 小净空去和上官燕打叶子牌了,他无聊,上官燕也无聊,就把从姑婆那儿学来的牌技教给了上官燕与两个国师殿弟子。 四人凑一桌,正好。 萧珩的厢房中,四人一鸟齐聚。 鸟是小九,它负责放哨,虽说国师殿没人盯梢他们,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娇、萧珩、顾长卿与顾承风围坐在桌边。 顾长卿道:“沐、韩两家的事你们都听说了?” 三人齐齐点头。 动静这么大,想不听说都难,何况萧珩如今是皇长孙的身份,要打听这种消息简直不要太简单。 “沐家交出兵符是为了保沐老太爷。”萧珩说。 “劫持一个郡主的后果这么严重啊?”顾承风有些咋舌,“咱们昭国的陛下被人追杀了也没这么兴师动众呢。” 顾长卿说道:“不一样。” 昭国皇帝是仁君,燕国陛下是暴君,二人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并且大燕国君这么做也有一点杀鸡儆猴的意思。 十大世家粉饰太平多年,一个小郡主将各路牛鬼蛇神全炸了出来。 国君不来一招狠的镇住他们,这群人怕是要蹬鼻子上脸,反正作妖的代价不大,那就轮番来作妖好了。 萧珩不疾不徐地说道:“沐家的兵符到了大燕国君手中,短期内不会交给任何世家,可能会指派十大世家以及南宫家之外的胜任统帅。” 顾长卿赞同地点点头,说道:“沐家的兵权先放到一边,目前唯一有希望争取的是韩家的黑风骑。” 他话音一落,就见三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愣:“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顾承风问道:“大哥,我们说过要去争取韩家的黑风骑吗?” 顾长卿反问:“难道……不争取吗?” “争取。”顾娇说,她的眼神很坚毅。 “为什么?”顾承风疑惑地朝她看来。 顾娇凝眸道:“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要去争取,不然可能会后悔。”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自从怀疑净空与轩辕家有关系后,这种直觉便越来越浓烈。 去争,可能会有危险,可不争只会更危险! 萧珩分析道:“韩家除了韩烨也还有不少优秀的子弟,族中人才辈出,他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而且这次的规则也明显有利于韩家。” 要成为黑风骑,需要通过三场比斗,其中两场都与骑术有关,而骑术与战马正是韩家人的强项。 而就算优势如此倾斜于韩家了,陛下还要求得是胜过韩家子弟良多者,良多者什么意思,那就是险胜还不行,得完胜! 胜得人心服口服!胜得人无话可说! 他顿了顿,看向顾长卿:“韩家那边什么打算?” 顾长卿答道:“韩家挑选了十名子弟,有本家子弟,也有族中的旁系子弟。” 顾承风眸子一瞪:“这么多?不是一个世家只能有两个竞选吗?” 萧珩说道:“本来就该由韩家人继承,改为所有人竞争已经很不合理了,怎么也得照顾一下韩家。” 顾承风撇撇嘴儿:“他是暴君,他还怕人说么?他这是一边暴政,又一边给自己立仁君的人设。” 所有人都对国君的行为表示不解。 顾长卿说道:“太子给了我一个名额,让我以韩家旁系子弟的身份参加,我的任务是消耗对手,保住韩家人晋级。” 顾承风嗤了一声:“想得倒是美!” 顾娇想了想,点头:“嗯,这个可以有。” 顾承风看向顾娇:“你要去参加啊?” 顾娇:“嗯。” 顾承风正色道:“那我也去!” 顾娇淡道:“你还是算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两下就被人捶下台了。” 顾承风炸毛:“你瞧不起谁呢!” “还是我去吧。”顾娇说。 顾长卿看了妹妹一眼,欲言又止。 顾娇古怪地问道:“怎么了?” 顾长卿说道:“你是不是来燕国太久,忘了自己其实是昭国人了?” 大燕选统帅,只让本国人参加。 顾娇:呃,还真忘了。 …… 紫竹林。 一名弟子正在清扫小竹屋前院的落叶。 顾娇迈步走了过去。 她先在院子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叫了那名弟子一声:“小师父。” 弟子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过身来,见是顾娇,他客气地打了招呼:“萧公子。” “还记得我啊。”顾娇弯了弯唇角,“国师大人在吗?” 弟子腼腆地笑了笑:“刚出去了。” 好奇怪,明明是一个男子在对他笑,为何他会害羞啊? 顾娇挑眉:“哦,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弟子道:“好像不会太久,国师大人没让我们收走他的棋盘,应该一会儿还要过来下的。” 顾娇:“多谢。” 随后她便不吭声了,默默地在原地等待。 弟子扫了两下落叶再度开口:“萧公子是要在这里等国师大人回来吗?” 顾娇道:“对,我有点事找他。” 弟子道:“那请进屋来等吧。” 还能进屋等? 顾娇从善如流地进了院子,在台阶上留下鞋履,穿着白色足衣踩着纤尘不染的地板进了堂屋。 弟子将她请到客人的垫子上坐下,倒了一杯凉茶给她:“萧公子请喝茶。” 顾娇接过茶杯:“多谢,不用招待我了,我自己等就好,你去忙。” “萧公子请随意。” 说完,弟子便打了帘子走了出去。 顾娇摸了摸下巴,都不交代一下什么的,这么放心我? 顾娇会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才怪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国师的老巢,不深度造访一下怎么行? 目前院子里只有一名弟子,他在认真扫院子,才扫了一小半,一时半会人扫不完。 顾娇悄咪咪地站起身,在堂屋转悠了一圈。 堂屋空荡荡的,没有可以提供任何信息的东西,倒是东边有间小书房。 顾娇悄无声息地推开书房的门,一股书香之气扑鼻而来。 窗子开着,光线不错。 陈设也简单,只有一排书架、一个书柜、一张书桌以及一个多宝格。 顾娇的燕国文字学得不错,已能无障碍阅读,可这些都是论语诗经,看得她头疼。 很快,她被多宝格上的玩具吸引了。 没错,就是玩具。 迷你版的小木刀、小木剑、小弓箭、小小流星锤、小小九节鞭以及小小红缨枪。 不是吧,她给小净空做的专属小兵器都没这么全。 国师这么有童心吗? 做给谁的? 不多时,顾娇在这些小兵器旁发现了一本钉起来的画册。 她以为国师收藏的都是什么名师字画,打开一看全是小孩子的涂鸦。 “咦?这又是什么?” 顾娇放下小册子,拿起了另一个格子里的画轴。 她拆掉丝带,铺开一瞧,是个小女婴的画像。 白白净净的,五官精致可爱。 顾娇欣赏了片刻:“唔,还怪好看。” 格子里有十几个画轴,顾娇全都看了一遍,发现是同一个人,从女婴到女童,顾娇好似看见了这个人在自己的眼前长大。 “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儿眼熟?我见过吗?” 画像画到大概七八岁就没了。 “国师殿有过女弟子吗?”顾娇疑惑极了。 如果不是国师的弟子,那么这个小姑娘又是国师的什么人? 不会是偷偷和人生下的女儿吧? 不然很难解释这里为何有这么她的东西。 除了小姑娘的画像之外,顾娇还在多宝格最大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幅画像。 画的是一个身着玄甲的将士,身材颀长,英姿飒爽,手中拿着一杆红缨枪。 画像上的人没填上五官。 不过顾娇认出了那杆红缨枪,正是轩辕厉的神兵。 所以……这个人是轩辕厉? 画像下方有一行字——忆故友,丙申年二月十九。 国师与轩辕厉是故友? 另外顾娇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陶土捏的庭院,院子里的桃树下坐着三个陶土小人,正在举杯畅饮。 三人都没捏脸,衣裳也都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男子长衫。 顾娇摸了摸下巴,心道,一个是国师,一个是轩辕厉,另一个……不会是国君吧? 这三人从前是结义兄弟? “国师大人!” 门口突然传来弟子的声音。 ------------ 752 黑风王出战!(二更) 顾娇赶忙将东西放下。 国师大人进屋时,她已经镇定自若地坐回垫子上了。 她一边品茶,一边淡定地看了国师大人一眼:“回来啦?” 这话怎么说得像这里是自己家似的。 顾娇微笑。 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国师大人在顾娇对面坐下。 外头天热,他出了一身薄汗。 也不等弟子过来倒茶,自己倒了一杯。 “有事?”他问。 “来找你谈个合作。”顾娇说。 他喝了一口茶:“什么合作?” 顾娇含笑看着他:“你们国师殿想不想要黑风骑?” “不想。”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顾娇眨了眨眼:“你不要这么冲动。” 国师淡淡看向顾娇:“给我一个不拒绝的理由?” 国师殿是不需要黑风骑的,它独特的生存之道原本就注定了它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黑风骑……骑着比较拉风?” 国师:“……” 国师大人喝了一大口凉茶。 心火有点儿重。 “我们国师殿不参与朝廷政事。” “你是心虚不敢吧?” 国师大人一脸疑惑地看向顾娇。 顾娇双手抱怀,眼神示意了一番东面的小书房:“我都看见了,你、大燕国君、轩辕厉曾是至交好友,情同手足,伙同一个兄弟杀害自己另一个兄弟。” 国师大人喝茶的动作顿住:“你很生气?” 这是变相承认了? 顾娇挑眉嗯了一声:“紫微星现,帝出轩辕,你和国君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轩辕厉一定没料到自己会死在最信任的两个兄弟手里。” 国师大人沉默。 顾娇单手托腮,手肘支棱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国师,要不是你这张脸,我现在很可能已经对你出手了。” 上官燕与萧珩体内都流着轩辕家的血脉,小净空也可能与轩辕家有所渊源,轩辕家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 一般人听了这话就该问顾娇,我这张脸怎么了? 可国师没问。 他只是在沉默片刻后看向顾娇:“为什么想要争夺黑风骑?” 话题转得有点快,顾娇情绪差点儿没连上来。 “好东西谁不想要?”顾娇对国师是有所警惕的,尤其在发现那三个陶土小人之后,她并不打算与国师推心置腹。 国师定定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一旦这一步跨出去了,就再也没退路了。” 我本来也没退路。 国师见顾娇不说话,只是态度十分坚决的样子,他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带你去个地方。” …… 顾娇还以为国师是要带自己参观国师殿的某处,谁料竟是来了一处军营。 顾娇下了马车,站在由士兵把手的入口。 军营地处山脚,夏季的风自迎面的山谷中徐徐吹来,带了几丝谷中凉意,却到底解不了炎热暑气。 军营内的训练场上不时传来马蹄踏过的声音。 顾娇恍惚间涌上一层错觉,似乎自己来过这里。 叶青与守门的士兵交代了几句,士兵恭敬地放了行。 国师带着顾娇入内。 叶青紧随在二人身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训练场,场上的骑兵正在布阵。 东边应该还有个比武台,西面是马营……顾娇心想。 “那边原先有个比武台,后面拆掉了。”国师说。 “那马营呢?”顾娇下意识地问。 “马营还在。”国师朝训练场西面指了指,“被骑兵挡住了,这会儿看不见,我带你过去。” 顾娇恍如隔世地四周打量:“这里是……韩家的骑兵营?” 国师道:“没错。” 顾娇道:“曾经是轩辕家的。” 国师顿了顿:“也可以这么说。” 顾娇还沉浸在那股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里,没在意他斟酌过后的那句“也可以这么说”。 二人来到马营。 所谓马营就是驯养黑风骑的地方,每一匹黑风骑都要经过严苛的体质筛选与体能训练,之后才能分配骑兵,进行更进一步的战术训练。 黑风骑是很辛苦的。 “看见了吗?”国师摇手一指。 顾娇顺势望去,就见沙场上一名驯马师正在指挥两个小马驹冲火桥。 它们要从两边都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冲过去。 桥还是不稳的那种。 一个小马驹受到惊吓,站在火中不敢动弹,发出可怜的叫声。 国师说道:“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一年内的小马训练强度都很低,也相对安全。” 顾娇嘀咕:“这还叫安全。” 国师没说话,只是示意顾娇看向另一边。 那边是成年黑风骑,也在跨火桥。 火势更大、更猛、不仅沿途的两边在燃烧,桥的两端也燃起了烈焰。 黑风骑要义无反顾地冲进大火。 黑风骑不仅需要克服对大火的恐惧,忍耐高温的灼烧,还得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吸入有毒的气体。 黑风骑做了防护措施,只要够快,并不会烧伤。 但这是原则上的,事实上经常会有突发状况。 国师再度开口:“考核的第一项就是跨火桥。” 顾娇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考核是黑风骑统帅的考核。 你这是在给我提前泄题? 国师带着顾娇继续往前走:“国师殿没有一匹马跨得过去。” 畏火是动物的本能,只用经过特殊训练的马才能短暂克服心底的恐惧。 而国师殿的马显然并没这方面的训练要求。 嘭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顾娇循声望去,赫然是另一批黑风骑在接受爆破训练。 它们要在爆炸的威慑下保持临危不乱的阵型。 有新来的马儿吓得四处逃窜,现场一片混乱。 国师指了指,说道:“它们都是从三个月便开始训练的马,可是你看,连它们都吓成这样。” 顾娇古怪地问道:“……不会考核的第二项就是爆破吧?” 国师没承认,也没否认。 看来是了。 若说前两项都可以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马王前来一试,那么第三项就绝对不行了。 “三百里骑行。”国师说。 马王还是个宝宝,骑行三百里会要它的命。 国师停下脚步,看向顾娇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国师殿没有一匹马能达到这样的素质,所以你明白这次的黑风骑之争有多难了?另外,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韩家有了新的黑风王,五岁,雄马,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黑风王。” “你没有胜算的。” “连同南宫家在内的十一世家也全都没有。” “如今的你有能力承受全部的真相吗?如果没有,那不如不知道的好。” 顾娇的脑海里闪过了尘的话。 耳畔接连传来爆破声,以及马儿受惊发出的嘶吼、骑兵们的怒吼,刀光剑影,金戈铁马,让人仿佛置身真正的战场。 了尘的声音与战场的声音她脑海里无限交织。 她胸口涨涨的,好似有什么浓烈的情绪要冲出来。 她捏紧了手指,说:“我要去。” 国师的眼底闪过复杂情绪:“明日初选,我会让叶青给你挑选国师殿最好的马。” “不用了。” 国师殿的马虽好,却并不是能与她并肩作战的战马。 …… 杨柳巷。 南师娘正在晒毒药,她瞌睡来了,一边晒一边小鸡啄米,冷不丁一下子将脑袋啄进了筛子里。 南师娘:“……” 麻蛋,又中毒了! 南师娘七窍流血地抬起头,望了望门口。 “不是吧,我这毒还出现幻觉的?” “南师娘。”顾娇迈步走过来。 南师娘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有温度,是热的。 不是幻觉。 娇娇真回来了。 南师娘一秒忘了自己还中着毒,笑逐颜开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阿珩娘亲的伤势还没痊愈,得在国师殿多住几日吗?” 他们在国师殿发生的事,顾承风已经来家里说过了。 该震惊的已经震惊过了。 他们更关心的这两个孩子日后的处境。 顾娇说道:“我回来有点事,阿琰他们都不在吗?” 南师娘说道:“孟老去遛马了,阿琰和小顺陪他们师父去伐木了,家里就我一个,他们刚走,没这么快回来。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做吃的?” “南师娘,你……” 顾娇指了指她满脸的毒血。 南师娘七窍流血地笑道:“你是吃面条还是吃饺子?我最近厨艺大涨,要不给你烙个饼。” 话音刚落,南师娘嘭的一声栽倒了! 顾娇扶额:“你中毒了啊,南师娘。” 顾娇无奈摇头,将南师娘抱回屋,拿了桌上的解药给她服下。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放在床头柜上,里头是顾长卿的血。 她留了张字条。 她拉开抽屉,数了数她留给黑风王的营养素。 只剩不到两支了。 黑风王还是不肯吃东西,只靠营养素维持体征吗? 顾娇来到了后院。 红缨枪立在炎炎烈日下。 边上的黑风王消瘦了许多,它趴在地上,彻底丧失斗志的它就像一匹等死的老马。 它看见顾娇过来了也无动于衷。 它对任何事都失去了热衷与兴趣。 顾娇在它面前如骑士一般单膝而下,抬手摸了摸它的头。 “我需要你。” “需要你站起来。” “需要你重新返回战场。” “需要你与我并肩作战。” “不是主人与坐骑,是战友和同伴。” 黑风王没有反应。 它要殉主,已经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顾娇悲从心来。 好奇怪,她居然会有正常人的情绪了。 她轻轻抚摸着黑风王的头,不再勉强它。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马也一样。 顾娇想,她该送黑风王走了。 她安抚地摸着黑风王的头,轻轻地吟起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轩辕家的屋顶上。 了尘的心口忽然一悸,他双手负在身后,孑然望向苍穹,喃喃地哼唱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军营中。 将士们坐在地上啃着冷硬的馒头,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沙哑的声音像是来自破了的风箱,不算好听。 却很快有人跟着他一起唱了起来。 营帐内,韩将军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副将蹙眉道:“是轩辕家的战歌。” 轩辕家出征前必唱战歌,为战友送行也唱战歌。 但自从四大世家接管了轩辕家的兵力,就再没允许将士们唱过轩辕家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整个军营都响起起了轩辕家的战歌,哽咽而沙哑的声音,带着浓烈悲怆的情绪,直冲云霄,扶摇瀚海! 顾娇告别了黑风王,拔出一旁的红缨枪。 不管有没有黑风王,她都必须要回到属于她的战场。 她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 顾娇愣了愣,转过身来,就见原本已失去斗志的黑风王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它眼底重新燃起了斗志。 它是大燕唯一一匹雌马黑风王,它有过传奇的一生,它的战绩令万马望尘莫及。 十六岁的它老了,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然而并没有人知道,它的传奇从这一刻才正式开启! ------题外话------ 就差几票了,小可爱们给凑个整叭~ ------------ 753 王者归来!(一更) 韩家。 韩老太爷去了族里,与长老们商议挑选竞争人选一事。 韩烨被留在屋子里养伤。 韩烨坐在椅子上,脸色十分难看。 齐煊推门而入,对下人们说道:“你们出去吧。” 下人们如释重负。 齐煊来他身边坐下,看了他一眼,说道:“听说明日就开始。” 开始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韩烨放在扶手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一宿未合的眸子里布满红血丝,眼下一片虚弱的鸦青。 齐煊不忍地叹了口气:“你心里难受,我明白。” 韩烨满腔怒火,双目如炬:“不,师父,你不明白。你不知道被人骂作废物是什么感受?你不知道从云端跌落尘埃是何等痛苦?你也不知道让黑风骑从我手中被夺走是怎样的羞辱!” 齐煊张了张嘴,没出言反驳他。 韩烨冷声道:“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齐煊道:“你受伤的事韩家瞒得紧,不会是从韩家的传出去的,应该是萧六郎与皇长孙那边。” 韩烨皱眉:“说起来就可气,皇长孙居然是真的!” 王绪亲自鉴定过,那必定不会有假。 问题是他是怎么和萧六郎搅到一块儿去了? 关于这个,齐煊也没有答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皇长孙给他们制造了不小的麻烦,并且日后可能还会持续制造。 韩烨咬牙:“黑风骑如果在我手里丢掉,那我真成了韩家的罪人!” 齐煊说道:“不会的。” 韩烨蹙眉看向齐煊:“怎么就不会?” 齐煊淡淡笑了笑,说道:“黑风骑不会被的世家夺走。” 韩烨冷冷一哼:“师父对韩家的那些子弟这么有信心吗?” 齐煊说道:“你五叔回来了。” 韩烨一惊:“五叔……” 齐煊点点头:“他带着新的黑风王回来了,是比你从前的坐骑更强大、更年轻、也更迅敏健壮的黑风王。” 韩烨几乎是难以置信:“比我的黑风王更强大……怎么可能?” 他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齐煊比韩烨大这么多,韩烨心里是如何想的,他又怎会不清楚? 他一方面真心实意地希望韩家能赢,一方面又不希望看到韩家有比他更出色的子弟。 总之很矛盾。 齐煊没戳破他的心思,只是就事论事地说道:“你应该知道韩家很早之前就在尝试用一种新的方法训练黑风骑。” 韩烨狐疑地问道:“那种方法成功了?” 齐煊点点头,说道:“是,成功了,所以你大可放心,没人能抢走统帅的位置,黑风骑是韩家的!” …… “南师娘,鲁师父,孟老先生,我走了!” 宅子里,顾娇对三人告别。 鲁师父望了望暗沉的天色:“这么晚了,你要不明早再走?” 顾娇道:“明天就是初选的日子,今天过去让黑风王可以让黑风王多休息一下,以逸待劳。” 南师娘瞪了自家相公一眼:“明早从这儿大老远地奔过去,紧接着又开始比赛,谁受得住?” 何况黑风王这段日子没好好吃饭,瘦了不少,比不得巅峰状态。 鲁师父笑道:“也是,那娇娇你路上小心啊。” “我送你。”顾琰说。 “姐,我也送你!”顾小顺说。 “好。”顾娇弯了弯唇角。 孟老先生淡淡地叫住她:“等等。” “怎么了?”顾娇一边给黑风王整理马鞍,一边朝孟老先生看了过来。 孟老先生自腰间解下六国棋圣的令牌,递给她:“拿去。” 在得知他是真正的棋圣后,顾娇便将令牌还给他了。 顾娇道:“我现在不需要令牌也能进内城了。” 国师殿给了她一个内城符节。 孟老先生摆着臭脸说道:“你拿着,万一有什么搞不定的,你就说,我孟老,欠他一个人情。” 顾娇没拒绝,伸手接过来:“好,多谢了,老头儿。” 孟老先生轻咳一声:“叫师父!” ——顾娇走了。 孟老先生:逆徒! 顾琰与顾小顺将顾娇一路送到巷口,顾琰勾了勾顾娇的手指:“你要赢。” 换做旁人或许会说输赢不重要,量力而行。 可顾琰能感受到她灵魂深处有比性命更看重的东西。 “好。”顾娇点头。 顾小顺悄悄塞给了他姐一个机关匣:“这次是改良过的,不会无差别攻击,可以放心使用。” 上次那个是连顾娇自己都射,顾娇在国师殿试验了一次,差点把自己和叶青射成筛子。 顾娇将机关匣收下:“你们回去吧,我忙完这件事就回来了。” 顾小顺拉着顾琰走了,人都走远了,还回过头来冲顾娇挥手:“姐,你路上小心。” 顾娇也挥了挥手:“嗯,我会的!” 一直到二人进了院子,顾娇才翻身上马。 这是她第一次骑黑风王,与骑别的马果真不大一样。 她挑眉:“我骑的是马吗?是兰博基尼呀。” 太拉风了。 考虑到黑风王的状态与体力,顾娇没骑太快,骑到一半时她隐隐感觉自己被跟踪了。 她看着地上的影子,微微摸了摸下巴。 她让黑风王停下。 那个影子也停下了。 她走。 那道影子也跟着走。 她的指尖在马鞍上敲了几下,忽然翻身下马,朝那道影子走去。 马王慌得一批,一把将脑袋扎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看不见朕,看不见朕,看不见朕…… 顾娇:“???” …… 小净空不肯睡觉,他要等娇娇回来。 他还不满足于在麒麟殿等,他直接跑去了国师殿大门口。 萧珩无奈跟上。 一大一小在国师殿门口等成望夫石,终于等来了顾娇—— 与两匹马。 黑风王与马王。 看见马王的一霎,小净空的眸子都亮了:“哇!小十一!娇娇你把小十一带来啦!” 马王马躯一震,惊吓得马腿都劈了! 啊,这个小崽子怎么在这里呀! 现在逃还来不来得及呀! “咦?”小净空的视线被黑风王吸引。 他发现这不是家里的马。 家里的马没这么高大,也没这么威风。 小净空在黑风王面前宛若一个小小小孢子,望着一棵参天大树,发出了灵魂感叹:“哇!” 他惊叹地看着黑风王,黑风王也颇为好奇地看着他。 须臾,朝他走了两步,去闻他身上的气息。 就像曾经在后院去闻那杆红缨枪一样。 “它很喜欢你。”顾娇对小净空说,“它还没有名字,你要给它取个名字吗?” 马王顿时士气高涨! 有小弟了有小弟了。 小净空歪了歪脑袋,说道:“老大!” 马王的脸立马垮了下来。 萧珩朝顾娇伸出手,顾娇就着他的手跳下马。 萧珩深深地看了黑风王一眼:“它就是……” 顾娇嗯了一声:“是它。” 小净空领着两匹马开心地奔进国师殿。 萧珩望着黑风王的背影,说道:“它绝食太久了,好像有点虚弱,真的没问题吗?” 顾娇看着在暗夜中默默行走的黑风王,笃定地说道:“我相信它。” …… 翌日一大早,顾娇便在麒麟殿见到了叶青。 叶青先与送顾娇送来的萧珩见了礼:“长孙殿下。”随后对顾娇说,“师父让我来送萧公子去初选,已经为萧公子报好名了,这是令牌。” 顾娇哦了一声,接过来直接揣进了兜里。 叶青愣了愣。 顾娇骑着黑风王出了国师殿。 初选的地点就在昨日国师带顾娇去过的韩家黑风营。 前来参选的人不少,除了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拿了推荐信的寒门子弟,推荐信大多来自盛都的书院或各大衙署。 初选会淘汰掉绝大多数人,但大概率不会是十大世家与南宫世家的子弟。 一是世家的背景是一个考虑因素,二是世家选送的弟子也的确不是泛泛之辈。 他们都是家族花重金与资源培养出来的栋梁,天赋与勤奋都对等的情况下,百年基业、数代积累,凭什么输给十年寒窗苦读? 寒门子弟要出头,一般的天赋可不行,得天赋异禀、万里挑一,还得付出无法想象的努力。 顾娇远远地看见了顾长卿。 顾长卿与太子在一起,不方便过来,只与顾娇眼神交汇了一瞬,便随太子一道进了营地。 韩家子弟是有特权的。 因此别人都在排队,顾长卿却先一步去熟悉场地了。 叶青对顾娇说道:“我就不进去了,我在外面等萧公子。” 国师殿的人本就不参与兵权的事,将顾娇送到门口已是极限,再进去陪着顾娇选拔只怕要落人口实。 顾娇颔首。 叶青离开后,顾娇摸了摸黑风王的头,说道:“准备好了吗?” 黑风王往前迫不及待地走了几步,喷出两声厚重的鼻息,像是对顾娇的回应。 顾娇唇角一勾,勒紧缰绳,目视前方:“出发!” …… 初选是黑风营西面的一个训练场上,选拔的过程并不复杂,场地中央有五座人工搭建的铁桥,宽五尺、长两丈,铁桥的两侧铁索上烈焰燃烧。 一眼看去,俨然是六座熊熊燃烧的火桥。 参选的人需要骑马穿过火桥,在走过一段埋了黑火药的小道,急转弯跨上一个约莫一人高的木台。 最后留在台上者晋级。 值得一提的是,整个过程中骑兵不能以任何形式下马,否则视为落选。 顾娇去抽签,六人一组,她是第三十六号,上午的组。 顾长卿是六号。 顾娇入场时他刚比完,他骑的是黑风骑,本身骑术与武功又过硬,毫无悬念晋级。 顾娇就没这么幸运了,她第一轮就同时遭遇了韩家人与风家人。 韩家来的是韩彻,他骑着彪悍矫健的黑风骑,风家人来的是一个旁系子弟,也是一名难得的高手。 他骑的马虽不是黑风骑,却也十分勇猛彪悍。 加上他内力强劲,必要时刻能通过自己的功力稳住坐骑。 其余三个也是个顶个的高手,其中两个还花重金借来了韩家的黑风骑。 人家的初选都是普通模式,只有顾娇一开场便是地狱模式。 顾娇牙疼。 韩彻站在第一个赛道上,趾高气昂地说道:“还有一个人是不来了吗?究竟还要我们等多久?我看不是怕了,想弃权了。我奉劝你们几个也弃权好了,与我们韩家争夺黑风骑,你们究竟是对自己有多大信心?不对,是有多大误解?” 风家高手冷声道:“哼,废话少说!一会儿场上见真章!” 韩彻嗤了一声:“不自量力!” 他选的黑风骑是除了新黑风王之外最烈的马,这种难度的挑战还没平日里的训练强悍。 他赢定了! 思绪刚一转过,他便感觉自己的坐骑在他没有发号施令的情况原地动了几下。 风家高手的战马也踱了几步。 其余两匹黑风骑也仿佛不安地动了动。 “你不要吓我的马!”风家高手对韩彻说。 韩彻没好气地说道:“怕被吓,你就离我远一点!” 我还怀疑是你用内力惊了我的马呢! 几匹马躁动的幅度开始变大。 不仅他们这几匹即将上场的马是这样,韩彻留意到一旁候场或歇息的马也开始不安地躁动,似是感受到了某种来自血脉上的压制。 韩彻眉头一皱。 下一秒,一股强悍的杀气自后方笼罩而来,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听见一旁有人惊呼:“黑风王?韩家的黑风王来了!” 黑风王? 他五叔来了? 韩彻忙回过头。 然而他看见的并不是五叔,而是一个化成灰他也认识的少年! 少年骑着曾属于韩家的黑风王,如同一个归来的王者,眼神凛冽,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 754 晋级!(二更) 在场其余人不清楚黑风王已经退役的事,韩烨却是一清二楚的。 这匹马年纪大了,本就战不动了,加上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发了疯的去找旧主,被韩家判定为无军营价值。 韩家对外宣称剩它退役了。 实则是不要它了,任它在外自生自灭。 按褚南的说法,它发现旧主再也回不来后会毫不犹豫地以身殉主。 这么多天过去了,它饿也饿死了。 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对,也不是好端端,它瘦了不少。 要知道韩彻一直羡慕大哥的坐骑,就梦想着哪天自己也能够骑一骑,隔三差五去瞧它,所以对于它的样子再熟悉不过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一定是萧六郎把这匹马捡回去了,萧六郎是大夫,鬼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给黑风王续命。 只可惜,黑风王早已没了斗志,续命了又如何?也不过是一副行尸走肉罢了! 想通了这一切的韩彻心底没了一丝忌惮与害怕,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嘲讽和不屑。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萧六郎。”他骑在自己的黑风骑上,目光落在顾娇那张长着红色胎记的英气小脸上,讥讽地说道,“你没钱买马,所以就偷了我们韩家的老黑风王吗?”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大吃一惊。 “什么?偷?” “他的黑风王是偷的?” “我说呢,明明是韩世子的坐骑,怎么会到了这小子的手里?” 一旁围观的骑兵选手们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 马之于骑兵而言就像是兵器之于高手,没人不想拥有最好的。 可最好的他们往往得不到,也绝不希望自己的对手得到。 如果它属于一个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人,那么众人的心理就还算平衡。 可一旦它被一个普通人夺走,这种平衡便会瞬间打破。 “原来是偷的”这种认知无疑能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 可惜顾娇的存在不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弱者自我安慰心理,她是来粉碎他们的幻想的。 顾娇镇定自若地说道:“你们韩家的黑风王?那你叫一声试试,你看它应吗?” 韩彻噎了噎,凝眸看向顾娇身上的马,正色道:“黑风王!过来!” 黑风王不动。 “黑风王!” 韩彻再次发号施令。 黑风王不动如山。 韩彻蹙眉。 奇怪,这匹马平日里对自己也没这么无动于衷,不让自己骑,可至少能给点儿回应—— 韩彻绞尽脑汁,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马蹄铁!它脚上的马蹄铁是我们韩家的!” 顾娇拍了拍黑风王:“来,老大,把你的马蹄铁抬起来让这个瞎子瞧瞧。” 韩彻怒了:“你说谁是瞎子!” 黑风王抬了抬自己的马蹄。 它脚上早已没了韩家的马蹄铁,是国师殿的新马蹄铁。 有本事韩彻就去与国师殿掰扯,看是不是国师殿偷了他们韩家的马? 韩彻咬牙,换了个方向攻击:“萧六郎,你根本没资格参加!” 顾娇挑眉:“我能来这里,我就有资格。说起来,你们韩家不是也请了人来冒充旁系子弟么?” “你……”韩彻心虚一噎。 另一边围观的将士中,他父亲的副将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被萧六郎牵着鼻子走。 他说得越多,只能越证明黑风王就是属于萧六郎。 萧六郎的每一步看似是回答韩彻的质疑,实则是韩彻掉进了他的陷阱里。 韩彻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心底暴躁的情绪,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得意什么,不过是一匹被我们韩家扔了不要的老马罢了。我们韩家早已有了新的黑风王,这种老废物,你想拿就拿去吧!” “原来是老马。” “好像的确听说黑风王退役了。” “退役了就扔掉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听说是它自己出走的。” “明明就是这小子偷的!” “行了,你们说的这些都不重要,拿一匹老马来参赛,这小子怕不是疯了?” 十六岁的马早已不堪大用了。 若是在韩家,有优秀的驯马师兴许还能延长它的服役年龄,可在一个普通小子的手中与废物没什么区别。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众人的情绪,亦或是马儿自己也觉察出了黑风王的年龄。 王又如何? 终究是老了。 年轻体强的它们才是战场上的胜利者! 战场属于它们! “都准备了。” 伴随着考官的一声厉喝,几人各自站在了自己的火桥前。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两边的的骑兵是稍占优势的,只受一方的影响,中间的骑兵简直是前后夹击,对马的影响最大。 顾娇在第三座火桥,左侧是风家的高手,右侧是另一个骑着黑风骑的高手。 火桥与爆破区的整体长度是一致的,但未必在同一个位置,譬如有人的火桥三十步开始,七十步结束,而有人的火桥十步开始,五十步结束。 爆破区亦是。 这将给马儿造成极大的干扰。 顾娇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轻轻地抚了抚黑风王的脖子。 黑风王很淡定。 相较之下,其余几匹马跃跃欲试,倒是比它更有冲锋陷阵的样子。 它看上去真的老了,对周围的危险都无动于衷了。 “它待会儿会不会跨不过去被烧死啊?” “烧死不会,烧伤倒有可能。” “我看它好像很吃力的样子,是不是老得都动不了了?” 周围的非议声传来,没人再看好十六岁的黑风王。 风家高手对韩彻道:“看来,这一轮的胜利者将会在你我之间产生了!” 韩彻倨傲地说道:“你错了,没有你的份!” 风家高手冷声道:“走着瞧!” 铜锣声响,比赛开始。 几匹马儿浑身的肌肉绷紧,纵身一跃,猛地朝前方奔了过去! 这是马儿的整体素质最高的一轮,六匹马中四匹是黑风骑,另外两匹也是训练过的强悍战马。 它们迅猛矫健,它们所向披靡! 然而—— 顾娇的那匹马却没动。 众人:“……” 它这是怕了? 还是真的老年痴呆了? “你们看!韩彻的马从火桥里冲出来了!” 韩彻一马当先,跨过了熊熊燃烧的火桥。 他的火桥位置最近,第一个跨出来并不稀奇,可他矫健的身姿、娴熟的马术依旧令所有人大饱眼福。 有人赞叹:“不愧是韩世子的弟弟,这才是黑风之主该有的本事。” 其余四匹马也陆陆续续跨上了各自的火桥。 顾娇与黑风王成了全场笑柄。 这俩货是来搞笑的吧? 这都比完了—— 众人笑到一半,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快到难以捕捉。 众人愣了愣。 “刚刚什么过去了?” “没,没看见——” “啊——那小子不见了!” 原本待在原地的一人一马没了踪影。 “你们看!上、上、上——” 火桥二字还没说完,黑风王已经带着顾娇冲下了火桥。 黑风王追上了第一个对手,将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黑风王赶超了第二个对手。 第三个、第四个! 所有马儿的速度像是突然之间成了慢动作。 事实上不是它们慢了,而是黑风王太快了! 说它老了? 说它跑不动了? 那就让你们这些孙子半程! 黑风王可怕的爆发力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它浑身的肌肉绷紧,伴随着奔跑的动作能清晰看见肌理线条的流动,那是充满力量的象征。 韩彻一马当先,很快就要抵达自己的爆破区。 他方才瞄过了,他将第二名甩得很远。 他一定能第一个—— 嘭的一声巨响,韩彻的心一个激灵! 黑风骑并未受惊,毕竟是经过训练的,可韩彻没心理准备差点儿从马上栽了! “谁特么这么——”韩彻扭头一瞧。 嗖的一下,韩彻压根儿没看清,黑风王便已冲进上了第三条赛道的爆破区。 爆破声交错迭起,硝烟滚滚,尘土飞扬,它速度太快,导致触发的爆破频率也高。 那简直和点了挂鞭似的,噼里啪啦一顿乱炸,整个赛场的节奏都被带乱了。 两匹马当场乱窜,一个跑出了赛道,一个导致骑兵摔了下来。 二人双双出局。 风家高手用内力稳住了受惊的马,可没稳住多久,他们进入了自己的爆破区。 韩彻也同一时间进入。 又是一顿噼里啪啦。 又一匹马别吓到乱窜出局了。 黑风王丝毫不受影响,它呼啸奔跑,疾如闪电,将韩彻与风家高手远远地甩在身后,打鸡血都追不上来的那种! 顾娇双腿夹紧马腹,她的力量与黑风王的力量仿若融为一体,明明是第一次战斗,却像是配合过千百遍,又像是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 要上高台了。 远看时,顾娇觉得这台子和自己差不多高。 近了才发现这台子比顾长卿还高! 至少两米三! “准备加速。”顾娇踩在马镫上自马鞍上站起,微微腾空身体,俯身抓紧缰绳,“冲!” 黑风王的速度其实已经快到不可思议,但众人没料到它竟然还能加速! 七尺高台,它拔地而起,纵身一跃! 四周仿佛一下子静了,众人的连呼吸都屏住了,爆破声也听不见了。 众人不由地开始为黑风王感到紧张。 这台子也太高了呀,它能跨上去吗? 黑风骑轻松跨了上去,它稳健地落在高台之上,用实力证明它的力量游刃有余! 神特么不中用的老马! 你们韩家眼瞎! “大人,台子的高度弄错了,多了一尺。” “那还不快降!” “已经有骑兵上去了。” “韩家人与风家人呢?” “还没上去。” “那就给我降!” 台子下是有机关的,可以自由升降。 顾娇感受到台子缓缓下移。 哟,这是要调低高度? 这么公开作弊可还行? 人群里,有围观的世家子弟不满吐槽:“这也太过分了吧?早不降晚不降,人家都上去了他们才降,这不公平!” 顾娇骑着黑风王,面对着韩彻与风家高手奔来的方向。 她舌尖舔了舔唇角,好笑地说道:“无用功。” 韩彻见台子降了,心头一喜。 他就说呢,昨天训练的时候台子都没那么高。 这下就万无一失了。 他唇角一勾,纵马一跃。 黑风王突然杀过来,扬起马蹄,一脚将他连人带马踹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韩彻:“……!!” 这个动作是很危险的,因为台子太高,一不小心可能让惯性将自己摔下去。 一般的骑兵不会让自己的坐骑这么做。 只不过,顾娇不是一般人,黑风王也不是一般马。 你若敢来,我就敢踹! 黑风王向所有人展示了它被严重低估的战力。 它仿若涅槃归来,连力量都重获了新生。 韩彻直接被踹晕,当场出局。 风家高手狡猾了一把,他趁着顾娇与黑风王对付韩彻的功夫,从台子的另一边跃了上去。 哪知黑风王一个回马枪杀过来,将风家高手的坐骑撞了下去! 风家高手:“我去!” 一人一马自高台摔落,风家高手为了不被压成肉泥,不得不弃马而去。 风家高手,出局! “本轮晋级——萧六郎!” ------------ 755 新的王者(一更) 顾娇的胜利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宣布结果之前萧六郎在现场根本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虽说“萧六郎”在击鞠的圈子早已声名远播,可隔圈如隔山,军营的圈子是没听闻过这号人物的。 来参与初选的人一共有两百多人,六人一局,一起四十四局,并不是每一个晋级的骑兵都会获得关注。 很显然,顶着韩烨亲弟弟光环的韩彻为顾娇贡献了不少关注度,再加上黑风王与风家高手,顾娇一下子成了全程最热门的焦点。 不少人想要过来与她交谈,可惜都被她身旁的黑风王吓得不敢上前。 黑风王气场太强大,自动将顾娇周围隔绝出了一个宽敞的空间来。 顾娇很享受这种不用被人挤来挤去的感觉。 她在训练场的边上,静静观看其余人的选拔。 顾长卿朝顾娇走了过来。 黑风王动了动。 顾娇轻轻摸了摸它的脖子。 黑风王不再警惕顾长卿。 外人自然看不懂一人一马之间的交流,只觉得那个年轻男人胆子太大了些,竟然敢往黑风王跟前凑,也不怕黑风王一蹄子将他踹飞了。 要知道,韩彻与风家高手就是这么被踹飞的。 不远处站着几名韩家子弟,顾长卿回头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几人比了个手势,顾长卿一脸会意地点头。 随后他来到顾娇面前。 现场又是爆破又是各种惨叫,没人能听见他俩说了什么。 但瞧顾长卿的表情,似乎是在向顾娇兴师问罪。 “皱一下眉,嗯,就这样。”顾长卿说。 顾娇无比夸张地皱了下眉。 顾长卿:“……” 我是让你皱眉,不是让你五官乱捶。 顾长卿说道:“刚刚表现不错,马瘦了些。” 顾娇嗯了一声,摸了摸黑风王的鬃毛,说道:“有几日没好好吃东西,饿瘦了,不过以后应该都会努力进食了。” 顾长卿已从韩家子弟口中得知黑风王出走的事了。 韩烨本可将马找回来,可韩烨没有。 他对黑风王没有信念。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将黑风王当成自己的战骑,只是将黑风王当成了一个有价值的物品。 一旦价值没了,这个物品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幸好是碰上你了。”顾长卿由衷地说。 碰上别人,未必能让黑风王重新振作起来。 “不是我碰上的。”顾娇道,是马王把黑风王祸祸回来的。 也是在去寻马王的路上二次将黑风王带了回来。 顾长卿听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妹妹爱捡人,养的马也爱捡马…… “你被人盯上了。”顾长卿到底没忘记正事,要不是为了提醒她,他方才也不会和韩家子弟说自己过来“敲打这小子”一下。 “哦。”顾娇并不意外,“凤家的人?” 凤家的凤老三在林子里被她杀了。 “不止,还有董家、杜家、陈家与杨家。” “哦。”顾娇更不意外了,这四个都在林子里被她打伤过,其中以杜大人与陈大人伤得最重,杨家主与董家主略轻。 从林子里出来后,她曾想过这几人会不会去陛下面前告发她,结果并没有。 她与萧珩仔细分析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他们不敢。 他们蛮横地抢夺小郡主,致使小郡主摔伤,小郡主都记着呢。 国君正愁找不出那几个人是谁,他们哪儿还有胆子去提林子里的事? 不过也正因为不能公了,所以几人全都对顾娇怀恨在心。 顾长卿轻声道:“你自己当心点,韩家那边我会说我在尝试拉拢你。” “好。”顾娇应下。 为了不能惹人起疑,顾长卿不能逗留太久。 “韩家人一直在看这边,我要过去了。”顾长卿说,“这几天我先不去国师殿了,有事再联络。” 顾娇点头。 想到什么,顾长卿又问道:“对了,你用的是什么身份?” “我还没看。”顾娇说着,打开荷包,正要将令牌拿出来,就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叫喊。 “萧六郎!过来领号牌!” 顾长卿看了看那个副考官一眼,对顾娇道:“是抽签定下一场的选拔顺序,我已经抽完了,是天干甲一,你赶紧去。” 出场的顺序是按照天干地支进行排列的,天干中的甲相当于一号,故而也叫天干甲一。 抽取号牌后并不会对外公布,因此顾长卿不知另一个抽到天干甲一的人会是谁。 顾长卿说道:“你只要不抽到天干甲一就好。” 他俩这么早对上不划算,他还想为她多消耗几个对手。 顾娇看着他道:“不能立flag,会倒的。” “嗯?”顾长卿一头雾水。 顾娇道:“没什么,下次和你细说,我去了。” “去吧。”顾长卿道。 顾娇牵着黑风王往东面的军营走去。 场地上正在进行又一轮的选拔,其中一人竟然是清风道长。 顾娇有些意外。 他也来了。 是的了,他是风家主的哥哥。 风家有两个名额,方才那个显然不够看,若他不亲自上场风家就当真没半点胜算了。 清风道长骑的是一匹漂亮的白马。 人长得仙风道骨,骑马也格外仙气飘飘。 他从火场中冲出来,眼神清冷坚毅,脸上沾染了一点飞起的灰烬,颇有几分战损的美感。 他一骑绝尘,领先五人带着自己的坐骑跨上高台。 顾娇看得出他有点故意放水。 第一轮嘛,晋级就行了,不用太拼命。 谁还没放点水呢,对吧老大? 顾娇拍了拍黑风王,不再关注高台上的情况。 清风道长骑马都没输,武功就更不会输了。 她来到军营门口时,又碰到了一个熟人。 比起清风道长,眼前之人倒显得没那么意外了。 “沐轻尘。”她打了招呼。 沐轻尘的神色略有些疲倦,不知是不是沐家发生的事让他受到了一点影响。 沐轻尘的脸上没表露出太多意外,不是他料到顾娇会来,而是顾娇选拔时,他看见了。 他没问顾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觉告诉他,顾娇不会回答。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娇,说道:“我会全力以赴的。” 顾娇说道:“我也是。” 这时,有士兵过来将顾娇与沐轻尘的马牵去马棚喂食。 沐轻尘将马交给士兵。 顾娇道:“我的马不用喂。” 士兵道:“天气热,马儿的消耗又大,不及时补充水源与食物会容易脱水。” 顾娇仍是说道:“我知道,不用。” 士兵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沐轻尘开了口:“把马牵下去吧。” “啊,是。”士兵将沐轻尘的马带走了。 当士兵牵着马来到马棚后,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过来,一个面白无须,一个留了山羊胡。 面白无须的男子道:“怎么没带过来?” 士兵禀报道:“回董家主的话,那小子说他的马不用喂。” “呵,我说什么来着?”董家主冷笑着看向一旁的山羊胡男子,“老杨,这下你该相信了吧?那小子绝不是个莽夫,他心机深沉,警惕性高,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杨家主蹙眉道:“这小子究竟是谁?” 董家主笑道:“这小子是天穹书院的学生,昭国人,与沐轻尘是同窗,那日我们将她带走的蒙面白衣男子,我怀疑就是沐轻尘。” 杨家主狐疑道:“沐轻尘为何这么做?他不是沐老爷子的外孙吗?他怎么不帮着沐家?” 董家主淡淡一笑:“兴许是苏家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谁又知道呢?” 杨家主若有所思道:“他既不是燕国人,那么这次应当也是弄了个旁系子弟的身份来参与选拔的,他的的目的难道为了帮沐轻尘消耗对手?” 董家主赞同道:“极有可能。” …… 另一边,顾娇与沐轻尘都抽完签了。 在营帐里,二人没交流任何信息。 出来后,沐轻尘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我是地支。” 顾娇唔了一声:“这么巧,我也是地支。” 沐轻尘的呼吸微微一紧:“申九。” 顾娇:“未八。我在你前面一场。” 沐轻尘暗松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并不希望与顾娇对上。 哪怕是迟早的事,可他也希望他们之间的对决能够晚点、再晚点。 他们抽签的功夫,十大世家的骑兵陆陆续续上场,其中韩家上了九个,除去被顾娇淘汰掉的韩彻,其余八人全部晋级。 所有人都在感慨韩家黑风骑的实力的确太可怕了。 可顾娇并不认为这是韩家有多厉害,黑风骑是从轩辕家夺来的,驯养的方法也是由轩辕家传承下来的。 韩家不过是在啃轩辕家的人血馒头。 顾娇没兴趣看下去了,打算回去喂黑风王。 “我先走了,下一场见。” 就在她与沐轻尘道别的一霎,她的脊背忽然凉了一下,似是有一股可怕的杀气自沙场的另一面席卷而来,带着锐不可当之势,顷刻间弥漫了整片沙场。 场上的马儿开始躁动不安,就连正在专心比赛的马身躯都晃了一下。 好强大的气息! 现场唯一没受影响的马大概就是黑风王了。 “啊——” 一匹正在试图跨上高台的马在半空滞了一下,没跨上去,带着骑兵一并摔落了下来。 骑兵发出惊叫。 顾娇与沐轻尘同时朝那股强大的气场望了过去。 只见一名银发男子骑着一匹栗色的战马不紧不慢地走来,明明走得优雅又从容,却带着令万马肃杀的王者霸气。 银发男子很年轻,二十八九的样子,绝不到三十。 至于那匹马,顾娇看不出具体年龄,但能感觉这是一匹年轻矫健的马。 沐轻尘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是韩家的新黑风王,今年六岁,马上的是韩五爷,韩老爷子的嫡子,这些年一直在研究驯养韩家自己的黑风骑。” 顾娇看向沐轻尘:“自己的黑风骑?” 沐轻尘看了看她,说道:“韩五爷曾说,轩辕家驯养出来的黑风骑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战马,他会用自己的方法驯养出更强大的黑风骑。他坐下的新黑风王就是他的驯养成果。” “哦。”顾娇摸了摸下巴,认真观察不远处的一人一马。 沐轻尘叹道:“我知道你的黑风王很强大,但……恐怕不是那匹马的对手。” 韩五爷的新黑风王不仅更年轻,也更矫健迅敏,它的爆发力、耐力、速度、力量全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沐轻尘顿了顿,说道:“并且,它还有个称呼。” 顾娇问道:“什么称呼?” 沐轻尘张了张嘴,道:“黑魔马。” 黑魔马上场了。 它是中间的赛道,可锣鼓还没敲响,两旁赛道的马儿便已经被吓得不敢动弹了。 另外两匹马虽是能硬着头皮冲出去,却频繁出错,连火桥都没冲完便出局了。 韩五爷毫无悬念地晋级。 沐轻尘望着高台上无可战胜的黑魔马,微微蹙眉道:“你的黑风王从起跑到跨上高台一共用了十七息,韩五爷的黑魔马只用了十二息。” 如此短的距离,黑魔马比黑风王快了足足五息! 这好比是一百一十米跨栏,第一名领先了第二名五秒的差距。 沐轻尘道:“我知道你的黑风王没用全力,韩五爷的黑魔马同样没有。你的黑风王一天一天老去,他的黑魔马却一日一日长大……如果下次碰上他们俩,我希望你可以选择——” “迎战。”顾娇说。 沐轻尘眉头一皱。 她是不是把话说反了? 顾娇翻身上马,握紧缰绳,与高台上骑着黑魔马的韩五爷遥遥相望。 顾娇感受到了体内血液的沸腾,也感受到了来自黑风王的强大战意! 她挺直脊梁,眼神坚毅:“我要战,黑风王,也要战!” ------------ 756 父亲的守护(二更) 国无二君。 黑风王也只能有一个。 统帅亦然。 这是他们共同的战斗,没有退路! 顾娇一次次刷新着沐轻尘的认知,让他仿若看见了新的人生。 世上勇者不少,却从未有这样一个人,能够无畏到与天斗、与命斗、与世间所有的不可能去斗。 他从未有一次想过去逃避,全都是迎难而上,哪怕是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沐轻尘看着身边的少年,胸口被一股久违的情绪填满,好似他也一下子被拉回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他的血液也跟着急剧沸腾起来。 周围的一切都没变。 可当沐轻尘再看向竞争激烈的沙场时,又忽然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 顾娇与韩五爷的眼神交锋以韩五爷被宣布晋级结束。 顾娇可以在这里耗到天黑,他有本事就一直霸着高台不让人选拔呀。 少年轻狂地看着他,韩五爷不屑地移开视线,骑着自己的新黑风王跳下了高台。 苏家人来叫沐轻尘了。 沐轻尘与顾娇各自别过,沐轻尘还有点事要处理,去军营别处了,顾娇骑着黑风王慢悠悠地往外走。 所到之处,群马退散,无人敢靠近。 可就在路过骑兵矩阵的训练场时,顾娇被几人拦住了去路。 他们也骑着各自的马。 顾娇目光一扫,山羊胡杨家主、白面无须董家主,另外三个年轻小辈她只见过画像,是凤家、杜家与陈家的子弟。 “就是你杀了我父亲!” 一个脾气暴躁的年轻男子冷冷地看向顾娇,怒火一触即发! 顾娇摸了摸下巴,这就是凤家的小子了,凤家排行第四,人称一声凤四公子。 与凤老三长得倒是挺像,连这暴脾气都一模一样,被人撺掇利用时的蠢劲儿也一般无二。 “他们和你说的?”顾娇指了指董家主与杨家主。 这两个老东西一看就不是善茬,当初在林子里一个是只打虚招,一个是等到同伴快不行了才出手。 凤四公子咬牙:“你别是谁说的!我就问你!是不是你杀了我父亲!” “不是。”顾娇不假思索地否认,指了指董家主与杨家主,“是他们两个杀的。” 董家主与杨家主直接一愣。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小子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还能不能再强一点儿? 董家主一脸震怒:“你不要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你杀的!陈大人与杜大人当时也在场,凤小侄儿,你若不信只管去问问他们。” 顾娇摊手:“我只是正当防卫,可真正害死他的人是你们啊。你们一个使劲儿地撺掇他动手,却又不对他施以援手,我与他是敌人,我们交手无可厚非,你们是朋友,却一个躲着不出手,一个只在一旁放虚招。你们不就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凤老三?” 董家主与杨家主齐齐一噎:“你!” 凤四公子的脸色变了变,拽紧手中的缰绳看向身旁的两位家主,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来:“是这样吗?董伯伯,杨伯伯!” 当然不是! 你爹算老几,值得我们这么算计他! 我们不出手是想让你爹先消耗一下这小子的战力!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内讧:“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杨家主的拳头咯咯作响:“臭小子!” 凤四公子冷声道:“杨伯伯,这件事我们还是说清楚得好。” 杨家主与董家主气坏了,他们是来煽动凤小四对付萧六郎的,怎么凤小四反过来被萧六郎给煽动了? 陈公子策马拦住了顾娇去路:“我们有说放你走吗?你和我们陈、杜两家的账还没清算——” 他话音刚落,黑风王扬起前蹄,猛地朝他二人的马踏了过去! 两匹马吓得当场发癫,陈、杜二人双双自马上坠下,二人靠着轻功稳住身形,他们的坐骑却逃得不见踪影。 黑风王往前一步,二人齐齐让开一步!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了二人一眼:“承让。” 说罢,一人一马雄赳赳地离开了! 只剩下五人一地鸡毛。 …… 顾娇出了军营,叶青不在。 咦? 人呢? “这边!”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有人冲她招了招手。 “景二爷?”顾娇古怪地歪了歪头,策马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国公府好像没参加这次的选拔吧。 景二爷就道:“我来接你呀!你是不是在找叶青?我让他先回去了,一会儿我送你国师殿。” 顾娇说道:“我不用你送,我自己可以回。不过,你为什么来接我?” 景二爷哼哼道:“还不是我大哥让来的?他本想自己来,可这里刀光剑影的万一伤到就不妙了,我便说我替他来!” 顾娇问道:“国公爷找我有事?” “你……”景二爷被顾娇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双手交抱,从车窗里看着她,“你……不该去见见我大哥吗?” “嗯?”这下换顾娇一头雾水了。 景二爷道:“你用我大哥儿子的身份参加选拔,你说呢?” 国公府……公子? 顾娇打开荷包,将令牌取了出来。 她翻过来一瞧,还真刻着一个景字。 景二爷将顾娇的一脸懵逼尽收眼底,他呃了一声,问道:“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 “嗯。”顾娇愣愣点头。 景二爷:“……” 顾娇收好令牌,问景二爷道:“国师为什么会找安国公府?你们关系不是不好吗?” 景二爷叹道:“是不好,所以我大哥一开始打算拒绝的,可一听说是你我大哥又答应了。也不知你小子究竟哪里好,这么得我大哥的欢心。” 顾娇认真道:“我就是很好。” 景二爷再次:“……” 顾娇用了国公府的身份,去见见国公爷也是应该的。 不过她是真没料到国师会选国公府。 景二爷看着威风凛凛的黑风王,疑惑道:“诶?这是上次那匹在轩辕家撞得头破血流的马吗?挺精神啊。” 顾娇说道:“以后会越来越精神。” 景二爷将顾娇带去了上次的院子。 安国公坐在廊下的轮椅上,静静眺望着大门的方向,俨然一直盼着顾娇出现。 他的气色比上次红润了些,总算不再是病怏怏的模样。 听景二爷说他大哥的肢体更灵活了,写的字也更多了。 看见顾娇走进院子,安国公眸子一亮,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大哥,我把人带来了!”景二爷从顾娇身侧走进来,挡在了顾娇面前。 安谷公黑脸。 让开! 顾娇将黑风王也牵了进来。 黑风王收起在外头的攻击性,由着下人牵去马棚歇息。 景二爷去喂马。 顾娇来到廊下,安国公面前早已摆了椅子。 他用眼神示意顾娇坐下。 “国公爷最近气色不错。”顾娇坐下后,看着他说。 安国公每次见顾娇后都能迎来一次更好的康复,这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安国公的指尖蘸了水,在轮椅的扶手上写道:“选、拔、怎、么、样?” 顾娇弯了弯唇角:“晋级了。” 安国公与有荣焉地写道:“和、我、想、的、一、样。” 顾娇观察着他手指的力道,确实恢复得不错。 顾娇看着这张被令人感觉亲切的脸,问道:“为什么答应国师?我仇家很多的。” 安国公写道:“我、保、护、你。”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植物人居然扬言要保护一个杀手。 顾娇的心底闪过陌生的情绪。 她不知那是什么。 好像有点热,又有点涩,还有微微的疼。 这种疼与受伤的疼不大一样,顾娇还不是很能理解。 安国公府继续写道:“我有东西送给你,推我进去。” 顾娇推着他去了书房。 其实他没说书房。 可顾娇就直觉他指的是那里。 进入书房后,安国公直勾勾地盯着书架上的一个青花瓷瓶。 顾娇走过去,抬起手来放在花瓶上,轻轻一转,一道暗门打开了。 顾娇推着安国公来到门口。 安国公在扶手上写道:“东、西、就、在、里、面,你、进、去、拿。” “哦。”顾娇应下,迈步进了密室。 映入眼帘的一套红色战衣与一副玄色盔甲。 战衣与盔甲的材质都是特质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顾娇怔怔看着眼前红衣玄甲,良久没有说话。 安国公抬起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吃力地写道:“这是音音的外公为音音准备的战甲,可惜音音没机会穿,现在送给你。” 战衣盔甲是不分男女的,尺寸合适就都能穿。 顾娇的指尖轻轻摸上冰凉的玄甲。 安国公的力气用得差不多了,额头冒出了汗水,他继续写道:“喜、欢吗?” “喜欢。”顾娇说。 当景二爷喂完马过来时,顾娇已换上了战衣与盔甲,手里正抱着一个冰冷肃杀的头盔。 景二爷的步子当即顿了下。 大哥要送盔甲的事他当然知道,他起先是反对的,毕竟是音音的东西,他不赞成送出去。 大哥真想送盔甲,大不了去外头买一套。 可真正看到顾娇一袭红衣玄甲,英姿威武地站在自己面前时,景二爷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错觉。 好似这些东西本就属于她。 尘封多年,它们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主人,她也拿回了自己的战衣玄甲。 ------------ 757 音音是谁?(一更) 顾娇中午留下来陪安国公吃了饭。 安国公胃口不错,除了像平日里那样喝一点清粥,还吃了几口顾娇夹给他的菜。 顾娇给他夹菜是在试验他的咀嚼功能,他咀嚼得有些吃力,要不是顾娇夹给他的,他是懒得去吃的。 “以后每顿饭也要这么吃。”顾娇说。 不能只喝粥,要锻炼口腔肌肉。 “我大哥他才不会——”景二爷话未说完,就见国公爷的指尖在扶手上写了一个好。 景二爷:“……” 吃过饭,安国公又让带顾娇去参观了小院的兵器库。 这里头各式兵器应有尽有,一部分是妻子轩辕紫的,另一部分则是轩辕厉送给景音音的。 安国公每每收到岳父送来的兵器都哭笑不得,音音是女孩子,为什么要给她送这些刀啊枪的? “你不懂,这孩子随我,将来定是个大将军!” “可音音才一岁,岳父您就算要培养她是不是也得等她大一点?阿紫都是四岁才习武的。” 轩辕紫,安国公的妻子,轩辕厉的亲闺女。 每当这时,轩辕厉都会将一脸懵逼的小音音抱在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哼道:“阿紫哪儿能和音音比?音音最肖外公了!音音就要习武!” 轩辕厉隔三差五就会来偷孩子。 只有安国公一觉醒来,音音不在床上了,一准是被轩辕厉大半夜的偷偷溜进来抱走了。 “大哥,大哥!” 景二爷拿手指在安国公眼前晃了晃。 安国公回神,讪讪地看了顾娇一眼,顾娇正巧也在看他,一脸疑惑。 他眸子里掠过一丝抱歉,指尖蘸了水在扶手上写道:“想到一点从前的事。” 景二爷说道:“萧六郎想问你,这儿的兵器他是可以随便挑还是怎么着?” 安国公无比豪横地写道:“都给你。” 景二爷委屈。 他眼馋大嫂的弓许多年了,大哥都没说送给他。 顾娇将兵器拿到院子里逐一试手感。 安国公坐在廊下的轮椅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像一个家长在看家里的孩子玩玩具,眼底满是笑意。 景二爷凑过来,看了眼院子里拉弓搭箭的顾娇,小声道:“大哥,她去选拔的事儿有危险,你要不要劝劝她?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合眼缘的,真出点岔子,以后又没人陪你了。” 景二爷又不傻,他大哥看萧六郎的眼神跟看自家孩子似的,他大哥是真想给人做爹的。 失去孩子的痛苦有过一次就够了。 安国公从国师来找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以及未来会承受什么。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当然希望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可他不能为了自己安心就去剪断她的羽翼。 她想飞,他就托着她,将她举过头顶,让她飞向更远、更广阔的苍穹。 他会担惊受怕,但他绝不会阻拦她。 顾娇在院子里待到傍晚才回家,她挑了一把弓,正是景二爷眼馋了多年的那一把。 送她回国师殿的路上,景二爷像个幽怨的小媳妇儿望了她一路。 …… 顾娇如今在国师殿属于刷脸就能进的人,她牵着黑风王往麒麟殿而去。 走到半路,于禾似是专程在找她似的,看见她眼前一亮:“萧公子!” 他大步流星地朝顾娇走来。 到了跟前儿忽然记起那日在麒麟殿撞见的不可描述的一幕,心底浮上一抹尴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萧公子……回了啊……” 顾娇特别坦荡,反倒显得于禾是做坏事被抓包的那个。 “你找我有事?”顾娇问。 于禾硬着头皮说起正事:“啊,是我师父,师父说你的马正处在恢复阶段,喂养上要多加注意,他让人弄了一点精饲料,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顾娇在养马这件事没多少经验,多请教国师也是应该的。 于禾带着顾娇往紫竹林走去。 于禾如今正是没法儿正视顾娇,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顾娇与萧珩在屋子里的样子,皇长孙那样一个如仙如玉的男子,怎么会喜欢男人? 咳咳。 不能再想了。 许是为了化解尴尬,于禾没话找话地说道:“我看你挺会养马的,小十一就养得不错。” 马王才来了一天,于禾已经知道它叫小十一了。 于禾问道:“你平时都怎么喂的?” 顾娇道:“就,随便喂的?” 于禾讪笑道:“都喂些什么?” 顾娇想了想:“草?有时候也给点儿胡萝卜。” 于禾嘴角一抽,你确定你是在养马,不是在养驴么? 于禾继续找话:“对了,我听大师兄说你晋级了,还没恭喜你呢。” 顾娇:“嗯。” 天被聊死了。 于禾找不到话题了,独自忍受着巨大的尴尬将顾娇带去了国师的小院。 国师去挑紫竹了,于禾让顾娇在堂屋坐会儿,黑风王在林子里溜达。 于禾拿出了国师殿特有的佳酿招待顾娇。 顾娇喝了一口:“好甜。” 于禾笑道:“这是师父亲手酿的桂花酿,一年只有一坛,一般人喝不到的。” 这时顾娇一杯已经喝完了,她微微一怔:“它是酒?” 于禾点点头:“是啊,但是一点儿也不涩对不对?我师父酿的酒就是——” 嘭! 顾娇一脑门儿砸在桌上,醉倒了! 于禾:“……” “萧公子,萧公子,萧公子!” 于禾叫了半晌,顾娇仍是毫无反应,于禾都迷了,“你什么酒量啊?武功这么好,难道不该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吗?怎么一杯就把你干趴下了?完了,一会儿师父回来,我怎么和他交代呀?” 国师砍了两根竹子回来,就见顾娇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于禾像个犯错的孩子,站起身,低下头,惊慌失措地说道:“对不起,师父,我……我给萧公子喝了一点桂花酿。” 国师眉头一皱:“你给她喝酒了?” 于禾张了张嘴:“我……” 国师与人说话一贯是不带情绪的,眼下却有些不悦:“她不能喝酒。” 于禾的头垂得更低了:“……是,徒儿知错了。” 桂花酿就放在桌上,他以为是师父用来招待萧六郎的。 国师将竹子轻轻地放在地上,来到顾娇身后,弯下身将顾娇抱了起来,抱去了里屋。 于禾的眼珠子差点儿瞪掉了。 他师父连大师兄都没抱过,居然抱了萧六郎! 还、还带进里屋了? 国师把人放在竹床上,让紫竹林的弟子去熬醒酒汤。 这样的国师是于禾从不曾见过的,到了他师父这般境界早已喜怒不行于色,不为尘世所扰。 可就在方才,他从师父的眸子里看见了情绪。 “你退下。”国师殿对于禾说。 “……是。”于禾拱了拱手,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院子他仍纳闷不已。 这个叫萧六郎的和师父究竟什么关系? 师父为何频频为他破例? …… 顾娇的后劲太大,起先顾娇只是醉醺醺地睡,到后面她竟开始天马行空地做梦。 她先是梦见自己八岁那年被一个穿军靴的少年带回了组织。 少年十六,是组织里最年轻的教父,也是最冷血的杀手。 她是他带回去的第一个孩子,可他对她最冷酷、最不近人情。 他总是罚她。 大半夜的,训练场上常常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不停跑圈。 他如同一尊猎豹蛰伏在黑暗中,让她不敢偷懒。 她总是累到力竭,然后像个麻袋一样被他拎回去。 最危险的任务,他从来不会叫上别人。 “影,你和我去。” 她一度怀疑他是想借任务弄死她。 她和组织里的同伴被抓去做人质,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救了同伴走了。 然而也正是那一次,他在乎的同伴被人杀死了,而连一个他的眼神都没得到的她反倒活下来了。 那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醒醒,喝点醒酒汤再睡。” 仿佛从水面上传来的声音不大真切地传入顾娇的脑海。 梦境里的画面被打碎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没反应过来,又闭上眼睡过去了。 她又继续做起了梦。 却不是方才的梦了。 天气晴好,她来到了一处开满铃兰花的小院子,院子的一角种着一簇青竹。 微风徐徐拂过,竹叶与铃兰交辉起舞。 她认出来了,这是她下午去过的院子。 她怎么又回来了? 国公爷呢? 念头刚闪过,她便瞧见上房的门被打开了,有人迈步走了出来,但不是国公爷,而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她穿着紫色战衣,银色盔甲,手挽一副长弓,像是要出征的样子。 年轻的安国公走了出来,深深地看着她,眼眶一点一点泛红。 她笑了笑,说:“照顾好音音,我很快就回来。” 可是你再也没有回来—— 顾娇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 她望向女人走出院子的背影。 你不要走。 你会死在战场上。 顾娇想要叫住她。 可她的喉咙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努力了几下。 忽然,屋子里的小女娃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稚嫩的小声音划破长空:“娘——” 顾娇身子一抖,睁开了眼眸。 耳边残留着什么声音,不知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梦境。 “你醒了。” 国师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淡淡地看着她,“要喝醒酒汤吗?还是不用了?” 顾娇四下看了看,发现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不过当她朝门外望去却瞧见了熟悉的堂屋时,她便明白自己还待在紫竹林的小竹屋里。 “不用了,我醒了。”顾娇坐起身来,头还有点疼,“你酿的什么酒,后劲这么大?” “是你酒量太差。”国师说道,“叶青喝一坛都没事。” 自己的酒量自己清楚,顾娇难得沉默没反驳。 “你刚刚做梦了?”国师问。 提到这个,顾娇微微蹙了蹙眉,这段日子做了不少梦,醒来都给忘了,可这次不知是不是拜酒劲所赐,她竟然记得后半段。 “嗯。”她没否认。 国师将醒酒汤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梦见什么了,反应这么大?”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我反应……大?” 国师看了她一眼:“不记得就算了。” 顾娇忽然开口:“我梦见了年轻时的安国公,还有他的夫人与孩子。” 她在藏书阁见过轩辕紫的画像,会梦境她的样子不足为奇。 至于说梦境的内容,或许是她听闻了太多轩辕家的事,自己脑补了一出别离。 可那个孩子—— 等等,藏书阁是没有景家孩子的画像的,那是她在国师的书房见到过的画像上的孩子! 那孩子真的是景音音,还是她将随便一个孩子的容貌安在了梦境中的景音音身上? 国师感受到了来自顾娇的打量:“干嘛这么看着我?” 顾娇问道:“你书房里的那几幅画上的小姑娘是景音音吗?” 国师似乎并不太惊讶:“你都看见了?” 这是承认了? 国师点点头,叹息一声:“没错,她就是景音音。” 顾娇正色道:“你和景音音什么关系?” 国师看向顾娇:“你真想知道?” 顾娇:“是。” 国师顿了顿,对顾娇说道:“好,等你赢了这次选拔,成为黑风骑统帅,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 758 完胜(二更) 顾娇这一醉直接睡了两个时辰,乃至于天都黑了。 麒麟殿,灯火通明。 萧珩在藏书阁看了一整日的书,废寝忘食的,这会儿才感觉到饥饿。 他胃口不大好,厨房给他做了可口的蛋花汤,几样国师殿的特色小食,并一盘开胃的新鲜瓜果。 萧珩坐下来准备开动。 小净空在屋子里洗澡。 由于他这两日过于活跃,被判定为无创伤后遗症,让人舒舒服服伺候洗澡的福利已取消,他又得自己洗。 虽然事后萧珩还是会给他洗一次,但到底力道不同。 让小净空安安静静洗澡是不可能的,他曾是庙里最会念经的小和尚,如今虽不念经了,不过他有了更令自己陶醉的兴趣。 他在身上绑了奇奇怪怪的布条,摆了奇奇怪怪的pose,开唱。 “山楂~啊~梨~啊~樱桃~喔~梨~” “统统拿来洗~统统拿来洗~” “若不拿来洗~全部都拉稀~” 刚拿起了一个山楂的萧珩:“……” 萧珩果断放下山楂,其余瓜果也不碰了,他看向碟子里的小食,是油炸过的,不知是什么做的,但看起来松松脆脆,还配了酱汁,看着很有食欲。 他用筷子夹起一片,轻轻咬了一口,发出一声焦脆的声响。 那边小净空唱完山楂和梨了,开始深情吟唱下一首。 “梦多么珍贵,鸡粪焦脆~” 咔~ 萧珩咬了一口。 无比焦脆。 小净空戏腔起。 “厕所里火锅烧烤一人醉~这一醒呀~舔上一把~” “窝草~无情~” 刚舔了一口酱汁的萧珩:“……” 半刻钟后,麒麟殿响起了一片小净空炸毛的小声音。 “啊啊啊!” 坏姐夫过来啦!他拿着鸡毛掸子过来啦!快跑呀! ——又是一个鸡飞狗跳的夜晚。 庄严肃穆的国师殿因为一大一小的吵闹声有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感觉。 …… 三日后,七月初一,今日的比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选拔。 地点仍在韩家的黑风营,初选共有四十四位骑兵晋级,初选是六进一,比斗是二进一。 这种军营内的选拔考核是不允许外人观看的,只有军营的将士或本身与选拔有关的人才能出现在现场。 萧珩乘坐马车将顾娇送到军营门口,目送顾娇骑着黑风王进了营地才让马车离开。 只不过,他并未走远,找了个不起眼的树荫下待着。 而不远处停着另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安国公与景二爷。 “天这么热,都说了不让你来,大哥你非得来。”景二爷嘀咕。 安国公没说话。 ……主要是他想说也说不了。 他静静地等在这里,等着顾娇出来,不论她成败。 顾娇来得不算早,其余人都到了,有士兵过来找她取走号牌挂在了公告栏上。 “我可以去看看吗?”顾娇问一旁路过的士兵。 士兵道:“可以。” 顾娇走过去。 上面的号牌差不多挂满了,看来大家都到了。 第一个号牌是顾长卿的,他用的是韩家旁系子弟韩择雨的名字。 另一个天干甲一是杨家主的弟弟杨武。 杨家主是名副其实的高手,就不知他弟弟实力如何。 清风道长是天干丙三,他的对手是董家嫡子。 顾娇又看了看自己与沐轻尘的。 他俩这运气还真是好得可以。 她的对手竟然又是韩家人,这究竟是什么孽缘? 而沐轻尘居然要对战王家人,自己人打自己人,还真是过早消耗实力。 大概还有七八个号牌没有挂上。 顾娇没看见韩五爷的名字,想必是还没来。 “他是天干庚七。”顾长卿走了过来。 二人中间隔了一点距离,乍一看去就像是并没有任何交集。 “地支酉十……”顾娇的目光落在地支酉十的位置上,那里已经挂了一个号牌,“苏沉?” 顾长卿一边假意打量号牌,一边低声道:“苏渊的弟弟,沐轻尘的小叔。” “厉害吗?”顾娇问。 “据说是个高手。韩五爷原本打算与人换一换。”顾长卿道。 顾娇唔了一声:“怕打不过苏沉?” 顾长卿道:“不是,他想打过你,把你淘汰出局。” 这种选拔严格说来是不能随意更换号牌的,可架不住这是韩家的主场,加上顾娇又恰巧抽中了韩家人。 顾娇也有此意,她想把韩五爷淘汰出局,她遗憾地问道:“那为什么又没换?” 有人过来了,顾长卿等那人走过去了才开口道:“因为他发现你的对手是韩少宇,这个人是韩家的旁系子弟,他只是出身不好,没投身在本家,但他本身的实力十分强悍,他是从地下武场打出来的,是排行前二十的高手。” 原来如此。 韩五爷是打算自己解决掉苏沉,让韩少宇解决掉顾娇。 “挺好。”顾娇说。 “是挺好。”顾长卿也说。 二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新盔甲不错。”顾长卿说道。 “嗯。”顾娇点头。 沙场上,铜锣声响,顾长卿手持长剑,策马朝对手杨武冲了过去。 众人没料到第一组对手就来了如此厉害的,顾长卿的剑法出神入化,杨武的大刀亦不遑多让。 刀光剑影,杀气弥漫,顷刻间过了数十招。 杨武的武功稍逊于哥哥杨家主,可在小辈面前还是颇有优势的,他内力雄厚,刀法精湛,唯一不如顾长卿的是他的坐骑。 可这一点缺憾也让他用磅礴的内力弥补了。 杨武狂妄地说道:“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认输吧!否则刀剑无眼,我怕你死无全尸啊!” 今日的比斗是签了生死状的,换言之,可以杀人。 杨家觊觎韩家兵权已久,对韩家的子弟下的都是死手。 他一刀劈斩而下,顾长卿抡剑一挡。 好强大的内力! 四周飞沙走石,尘土四起,顾长卿的坐骑快要承受住杨武的内力了。 一旦坐骑受了内伤,后面的比斗就危险了。 顾长卿忽然朝后仰卧而下,反手抓住了杨武的大刀,一剑朝杨武的腰腹刺去。 杨武的大刀抽不出来,只能用另一手去弹开顾长卿的剑刃。 就是现在! 顾长卿长腿一扫,一脚踹上杨武的脑袋,巨大的力道将他从马背上狠狠地踹了下来! 杨武落马着地,出局! 第一场开局太精彩,倒显得第二场平淡无奇,第三场是清风道长对阵董家嫡子。 能看见清风道长出手,众人再次提起了兴趣。 然而清风道长对于被围观毫无兴趣,他一招便将董家嫡子轰下了马。 所有人:“……” 顾娇摸下巴:“不愧是能和了尘打成平手的人,真的很强大呢。” 这一局的选拔其实有不少运气成分在里头,若是抽中清风道长这样的对手,基本就是跪。 方才的董家嫡子武功不算太高,但也绝不是最弱的,至少接下来的三场就没一个人的武功高过他。 临近午时时,轮到顾娇与黑风王出场了。 昨日这一人一马的组合给众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因此一开始所有人都是对他们给予厚望的。 直到——众人看见了骑着黑风骑走来的韩少宇。 “是韩少宇!真的是他!” “韩少宇是谁啊?” “你连韩少宇都不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入住韩家主宅的旁系子弟,他在黑风营任校尉一职,平日里那些骑兵的训练都是交由他负责的。” “他看起来很年轻啊。” “不到二十四,韩世子之下,就属他最年轻有为了,并且他出身不高,能有如今的成就可见他本人究竟有多优秀。” “那这个萧六郎算是完了呀。” “是啊,他运气不好,对上谁不行,偏偏对上了韩少宇。” 众人纷纷替顾娇惋惜了起来。 就算拥有老黑风王,可这个少年与天才高手韩少宇之间的差距不是一匹马可以弥补的。 何况黑风王往日里的训练也有韩少宇的参与,可以说韩少宇十分了解黑风王。 韩少宇骑着马器宇轩昂地朝顾娇与黑风王走来。 黑风王虽具有无比强大的气场,可韩少宇是训练过黑风王的人,他知道如何压制黑风王的气场。 他坐下的黑风骑没有丝毫惧怕与退缩。 他在六尺之距的地方停下,手持银枪,冷冷地望着对面红衣玄甲的少年:“你就是萧六郎?我听说过你,你有不少厉害的传闻。” 顾娇哦了一声:“我没听说过你,真是抱歉。” 韩少宇目光冰冷地说道:“韩世子的伤势是拜你所赐,这笔账我今天会与你算个明白,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我就放过你。否则,一旦上了场,你会连认输的机会都没有!我会杀了你!” 顾娇的背上背着用布条缠着的红缨枪。 她没着急亮出兵器,而是看了韩少宇一眼,说道:“那就来杀吧。” “亮出你的兵器!” “你还不配。” 铜锣声响。 韩少宇策马刺出长枪。 寻常的战马遇上如此强大的杀气早已转身躲避,可黑风王没躲,顾娇拽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让黑风王全力加速! 围观的骑兵们炸锅了。 “他疯了吗!这是要让黑风王去送死吗?” “韩少宇最精通的就是长枪,这一枪下去,黑风王的脑袋都要被戳穿的!” “他到底会不会打仗啊?这是犯了兵家大忌!” 黑风王以往接受的训练也是迂回闪避,然而这一次,它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肌肉记忆,它全身心地信任着顾娇。 顾娇让它冲,它便勇往直前地往前冲! 它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快得几乎只剩残影。 韩少宇眉头一皱,萧六郎是故意让黑风王受死,以换取近身攻击我的机会来赢得这一局吗? 萧六郎想杀了我! 韩少宇眉心一跳,顷刻间将转攻为守! 顾娇唇角一勾。 老大,跃起! 她拽紧缰绳往上一提,黑风王高高跃起。 这是什么招式? 韩少宇已做好防守的准备,结果黑风王从自己的头顶跨过去? 韩少宇立刻变招,举枪刺向黑风骑彻底暴露的马腹。 这一枪非得将黑风王刺个肠穿肚烂! 可令韩少宇与没料到的是,马上的少年突然往下一倒,柔软的腰肢弯折出不可思议的弧度,自马鞍上倒挂金钩,用自己的胸口替黑风王挡下了这一枪!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韩少宇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却并不是因为顾娇这一高难度的动作,而是——他的长枪没有刺穿对方的战甲! 怎么会这样? 顾娇早在国师殿试过了,景音音的战甲连叶青的内力与长剑都刺不穿呢。 顾娇很享受他眼底的震惊。 论武功,才恢复了四成功力的她是不如韩少宇的。 可她装备强呀。 来呀,拼装备呀。 韩少宇暗道不妙,赶忙收手,却为时已晚。 顾娇扣住了他的长枪,身子往下一降一撬! 我不用撬起地球,撬你足够。 韩少宇直接被撬飞—— 他也不明白一个人的力道怎么就能突然那么大—— 他凌空吹了声口哨,他的坐骑飞奔去接他,却被黑风骑霸道强势地一脚踹开! 韩少宇最终狼狈落在了地上。 而顾娇长呼一口气,柔软韧劲的腰肢一收,坐回了黑风王宽阔的马背上。 “本轮晋级,萧六郎!” ------题外话------ 月票活动最后一天了,大家有票赶紧投。 ------------ 759 胜胜胜!(两更) 顾娇这一场是清风道长之后,又一场让所有人一脸懵逼的。 到底什么情况? 韩少宇怎么就飞出去了? “你看清了吗?”骑兵甲问奇兵乙。 “我没有,你看清了吗?”骑兵乙问骑兵丙。 骑兵丙:“我也没有!” 人群后方的一处高台上,韩磊与韩五爷无声地看着策马走向沙场边缘的“萧六郎”。 韩五爷道:“大哥,难怪烨儿会几次三番栽在这小子手里,他的确有几分手段。” 韩磊神色凝重:“刚刚韩少宇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有从那小子的身上感受到内力的波动,韩少宇怎么就被他给打飞了?他那一招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韩五爷一头银发在烈日下熠熠生辉,他的表情与他的发色一样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策马踱步的少年身上,沙场诸多世家子弟,他模样平平,却就是能让人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他。 “不是江湖功夫,是雕虫小技。”他说。 韩磊眉头一皱,不明所以:“雕虫小技?” 韩五爷道:“大哥可还记得投石车?” 韩磊双手负在身后,点点头:“记得,攻城用的战车之一,破坏力很强,能用来打击城门与城墙,也可用来攻击守城的兵士。难道他刚刚是在——” 韩五爷嗯了一声:“没错,他就是把韩少宇当成石头撬了出去。道理都懂,可近身作战时鲜少能够有人能制造出这样的动手环境与时机。他从上场就开始计算攻击的距离,起跳的高度,下腰的角度,甚至……韩少宇出枪的速度,都在他脑海里有一张明明白白的图。” 韩磊道:“我还是不太明白。” 韩五爷道:“大哥不用明白,大哥只用知道这小子是个天才。” 韩磊转身看向韩五爷,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你还会夸人?” 韩五爷接着自己方才的话继续说道:“但天才也是需要一点运气的,如果没有他身上的那副战甲,他早已死在韩少宇的枪下。” 韩磊的目光再次落回了少年的身上,少年红衣玄甲,鲜衣怒马,一身与天比高的气度当真是将世家子弟都比下去了。 韩磊眉头紧锁:“我也注意到了,那是什么盔甲,怎会如此坚硬?” 韩五爷问道:“大哥还记得轩辕厉的盔甲吗?我说的是他最厉害的那一副。” 韩磊被触及某段回忆,微微拧了拧眉头,方说:“记得,当年他就是靠着那副盔甲孤身深入晋国敌营,将被俘的国君陛下救了出来。可是他战败身死后,我们却没有找到那副盔甲,他身上穿的是普通的盔甲。你不会觉得萧六郎身上的战甲是轩辕厉曾经的那一副吧?看着又不像。” 韩五爷道:“许是一样的材质做的,也或许是把轩辕厉的那副盔甲熔掉新做的。” 韩磊感慨道:“十五年前,轩辕厉若是没换下那副盔甲,兴许没那么快死。” 韩五爷淡道:“他一个人的生死改变不了大局,轩辕家落败是命中注定。” 这一点,韩磊倒是未曾反驳:“也是,紫微星现,帝出轩辕,国君怎么可能还留着轩辕家?可惜了那副盔甲,没能落在我们韩家人的手中。扯远了,还是说说这次的选拔吧。萧六郎是个硬茬,你第一轮没有对上他,下一轮可未必了。” 顾娇已经骑马去往观战区了,黑风王的气场生人勿进,为他隔离出了一块舒坦的空地。 韩五爷看着顾娇,说:“他不是我的对手。” 韩磊转身,笑着拍了拍韩五爷的肩膀:“不要轻敌啊,五弟。” 韩磊望着顾娇,正色道:“大哥放心,我不会轻敌,若是遇上萧六郎,哪怕明知他不是我对手,我也还是会全力以赴的。” 顾娇的下一场是沐轻尘。 他的对手是王绪的弟弟王逸,按辈分他得唤对方一声叔。 王逸笑道:“你可别因为我是长辈就不敢对我出手!” 沐轻尘手持长剑拱了拱手:“晚辈会尽力,请王四叔多多指教。” 王逸笑容一收,拔出腰间弯刀,威风凛凛地说道:“那就让我来试试你这几年的武功究竟长进了没有!” 铜锣声响,二人策马朝彼此攻击而来。 沐轻尘的兵器是长剑,王逸的则是弯刀,都说剑克刀,刀克矛,事实上并非如此。 作战时的每一种兵器都有自己的优势与劣势,全看如何发挥。 王逸用的是霸道刀法,强大的力量能瞬间将对手压制,而沐轻尘是剑法讲究的是迅敏轻快。 沐轻尘一剑斩下去,轻松就能被王逸的弯刀给挡住。 可王逸若是一刀砍下来,沐轻尘去硬接的话未必能接住。 沐轻尘为了避免接王逸的招,一上场便对王逸展开进攻,所有劈、斩、砍的力量型招式他一招也没用,全是刺、抹、挑等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的快招。 王逸只觉眼花缭乱,一身力气无处施展。 最终沐轻尘踩着脚蹬一跃而起,凌空一个翻转划断了王逸马鞍的皮革。 沐轻尘又一道剑气斩在马后,马儿受惊,扬起前蹄猛地朝前奔去。 王逸身子一歪,猝不及防地与马鞍一道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就在他狼狈着地的下一秒,沐轻尘落回自己的马背上,伸出手来抓住了他胳膊:“王四叔!” 王逸稳住了身形,好气又好笑地看了沐轻尘一眼,拍拍他的马,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沐轻尘翻身下马,收剑拱手行了个晚辈的礼:“是王四叔承让了。” 王逸摆摆手:“行了行了,原本我也不想来的,不过你既赢了我,就不要再输给任何人!要向我证明,我输给你不冤!” 沐轻尘神色复杂地凝了凝眸:“是!” 接下来按顺序还有三组,但因天干庚七的其中一个骑兵出了点状况,没能及时赶来现场。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可以直接以弃权处理,可韩五爷大度,说愿意等对手。 这一等就是现在。 “来了来了!” “谁来了?” “韩五爷的对手啊!” “啊,居然是他!” 顾娇骑在黑风王的背上,竖起耳朵听他们的高谈阔论:“谁呀?反应这么大?” “是南宫靖!南宫家的嫡女!” 听到这里,顾娇唔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朝对方望了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身着盔甲的女子策马朝沙场奔来。 南宫靖,南宫家三房嫡女,今年十七,习得一身好武艺。 咦,不记得昨天参与选拔的骑兵里有她呀。 南宫靖策马来到韩五爷与韩磊所处的高台之下,仰头望向二人,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父亲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可否由我代为出战?” 按规矩是不能的。 否则人人都请外援怎么办? 韩五爷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好。” 南宫靖说道:“请!” 韩五爷不疾不徐地走下高台。 顾娇摸下巴,她心里一直有个疑惑,这韩老五年纪轻轻的,怎么头发就白了呢? 韩五爷上场时骑的不是自己的黑魔马,而是一匹普通的黑风骑。 南宫靖柳眉一蹙,质问道:“韩五爷,为何不用你自己的马?你是瞧不起我吗?” 韩五爷不咸不淡地说道:“南宫小姐多虑了,我以为等了这么久南宫家今日不会来人了,便让人把我的马带回府邸了,若是再去取来,怕是要让南宫小姐苦等。” 话的内容是客气的,表情与语气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南宫靖恼羞成怒,冷声说道:“还不敲锣?” 考官轻咳一声,敲响了铜锣。 南宫靖的兵器是双刀,韩五爷赤手空拳。 南宫靖朝韩五爷策马奔来时,韩五爷站在原地根本就没有动。 南宫靖的武功与韩五爷不在一个境界,她是伤不了韩五爷的,她的刀还没碰到韩五爷的一根头发便被韩五爷用内力震下了马。 她的马儿似乎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扬起前蹄来,眼看着就要踩到她。 韩五爷随手一抓,将南宫靖从濒临碰到的地上抓了起来。 南宫靖花容失色,抱紧了他胳膊,扑进他怀里。 所有人脸色一变。 不是吧? 大庭广众之下,南宫家的千金与韩五爷……呃……这……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南宫靖却眸光一凉,抱着韩五爷往下一倒。 她这是打算同归于尽,拉着韩五爷一同出局! 为了淘汰韩五爷,她连女儿家的名节都搭上了。 顾娇挑眉:“啊,是的了,南宫家还有小子晋级了。” “这个毒妇!她使阴招!” “完了完了!他们摔下去了!” “哎呀——” 二人一道跌下马去。 南宫靖死死地缠住韩五爷,唇角泛起冷笑:“一起下地狱吧,韩大人。” 韩五爷神色淡定,薄唇轻启:“你,高兴太早。” 南宫靖神色一顿。 韩五爷掰开她的一只手,一掌朝她打了下去! 力道的反作用下,韩五爷顺利回到马鞍上。 南宫靖则是重重地跌在地上,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她擦了嘴角的血迹,恶狠狠地瞪向韩五爷:“你早知我要算计你?” 韩五爷冷漠地说道:“是。” 南宫靖蹙眉:“那你还——” 韩五爷冷笑:“要算计我,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今日一过,南宫靖的名节算是彻底毁了。 若能为南宫家的子弟铲除最大的竞争对手,她的牺牲值了。 可现在,她白白牺牲了! 顾娇对韩五爷有了新的认知,还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对南宫靖这样的美人都能毫不怜香惜玉。 后面三场没有多惊艳,下一场也没有号牌要领,顾娇看完便去马棚喂黑风王了。 下午还有一场一对一的对决,全部比完了才能离开军营。 这会儿大家先想到的是自己吃饭,马儿都是交给随从去喂。 顾娇牵着黑风王过来时,马棚里没什么人。 顾长卿也牵着自己的黑风骑走过来,装作在喂马的样子,对顾娇不动声色地说:“下午是沙盘推演,进场再抽签。” 顾娇先检查了马棚里的饲料,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喂给黑风王:“十一个人,落单的那个怎么办?” 顾长卿说道:“有一个直接晋级的名额,就看谁能抽到了。” “能内定吗?”顾娇问。 如果能内定,一定又是韩家子弟。 顾长卿摇摇头:“不能,是当场抽签,当场沙盘推演,所有人都在场,没机会动手脚。” 顾娇:“哦。” 顾长卿道:“沙盘推演完之后,就只剩最后一场选拔——三百里骑行。下午这一场很重要。” 这一场是唯一不会用到坐骑的选拔,甚至都不必动武,比的是兵法谋略。 一个人武艺高强,不代表他擅长带兵打仗。 顾娇打过仗,但统帅是唐岳山,她在这方面的优势并不明显。 而据顾长卿所知,晋级的选手中没有一个是不擅兵法的,就连清风道长在出家前都曾熟读兵书。 “要不我和你试试吧?”顾长卿说。 “也好。”顾娇应下。 顾长卿折了两根树枝,与顾娇一人一根,他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 “这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易守难攻,拥兵两万,但城内粮草只够维持三天,敌军有八万,敌军的谋士献计,让敌军主帅带人夜袭城池中的粮仓,烧掉他们的粮草,此战可不攻自破。你做攻方,还是守方。” 这不就是官渡之战吗? 袁绍带兵八万攻打只有两万兵力的曹操,许攸献计烧曹贼的粮草。 哪知袁绍非但不听,还将许攸关了起来。 事后许攸投靠曹操,也是许以烧粮之计,助曹操以两外兵力击败了袁绍八万大军。 “我做守方!”顾娇说。 这段她熟悉! 顾长卿点头:“好,我麾下谋士献计让我烧你粮草,我采纳他意见并亲自率领五百精兵烧了你的粮仓。” 顾娇:“?!”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这个不算,重来,我做攻方。我采纳烧粮草的意见!” 顾长卿说道:“我早已挖好陷阱,让你五百精兵有来无去,并假扮成你方将士,趁夜色前往你方军营烧了你方的粮道。” 顾娇:“……” …… 某处营帐中。 韩磊与韩五爷席地而坐。 二人面前的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韩五爷不吃肉,所以一桌看似丰盛,实则全是素菜。 韩磊说道:“兵法是你的强项,下午的沙盘推演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韩五爷慢条斯理地夹了两粒白米饭:“哪一关又有问题?” 韩磊哈哈哈哈地笑了:“没错!我五弟聪慧过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又有哪一关能够难得住五弟?陛下想通过这种法子让我们韩家将黑风骑交出去,未免太小瞧韩家了!” 韩五爷静静吃饭没说话。 韩磊叹道:“五弟,当初要不是你中毒,这家主之位本该是你的。” 韩五爷夹了一片青菜,说道:“大哥是嫡长子。” 韩磊看着他道:“父亲当年是属意你做家主的。” 韩五爷淡道:“我对家主之位没兴趣。” 韩磊笑了笑:“也是,你有自己喜欢的事。” 他说着,想到什么,眉头微微一皱,“那个叫萧六郎的诡计多端,决不能让他进入最后一场。” 韩五爷冷冰冰的眼神朝韩磊看过来:“大哥是担心我的黑魔马跑不过老黑风王?” 韩磊讪讪一笑:“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吃饭!吃饭!” 韩五爷吃了半口青菜:“要是下午我对上了萧六郎,我会让他出局的。” 一个时辰过去。 马棚。 顾娇一边吃肉脯和小零食一边听顾长卿说。 顾长卿赶鸭子上架,临时为顾娇讲了不少兵法。 他讲得嗓子都冒烟了:“……方才那些都记住了吗?” 顾娇腮帮子鼓鼓,嘴好忙:“……嗯。” 顾长卿抬袖擦了擦额头汗水:“你要真记住了,只要不对上清风道长与韩五爷,应该都能应付过去。” 顾娇打了个饱嗝:“唔。” 顾长卿说道:“行了,时辰到了,过去吧。” 顾娇站起身来。 顾长卿抓紧一切时间检验她的学习成果:“要是再出现大雾天的情况,应该怎么打?” 顾娇:“空城计?” 顾长卿嘴角一抽:“……” 沙盘推演在一个宽大的营帐中举行,抽签也在这里。 从一到五皆是两个号,只有六号是单个。 “六号六号六号六号……”南宫家的公子默念六号一百遍,抽出来一瞧,“一号!” 他失望一叹:“还有一个一号是谁呀?” “哦,是我。”清风道长客气地说。 南宫家的公子两眼一翻,当场晕倒—— 顾长卿与董家嫡子抽中三号。 沐轻尘与沐家的表哥同时抽中四号。 沐轻尘简直是出门水逆了,不是对战王家人就是对战沐家人,全是自己人。 韩五爷抽中了一号。 现场就剩下顾娇与凤家嫡子没有抽了。 而匣子里剩下的两个号分别是一号与六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二人身上。 这二人中将有一个人倒霉到极点,也将有一个幸运到极点。 一旁几名骑兵不知该庆幸自己提前抽到了别人不用对上韩五爷,还是该恼怒自己没耐着性子等到最后,没准能抽个直接晋级。 凤家嫡子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你、你先还是我先?” “随便,我都行。”顾娇说。 凤家嫡子咬了咬牙:“那……还是我先吧。” “嗯。”顾娇抬手,示意他先。 凤家嫡子将手伸向了匣子,临近洞口却突然将手缩了回来:“等等!还是等等!” “嗯?”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凤家弟子深吸一口气:“你先!” “哦。”顾娇探出手。 凤家弟子眸子一瞪:“慢着!还是我先!” 顾娇有点烦了,一拳头砸上脑袋,将他砸扁在了桌上:“到底抽不抽!” 被砸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凤家弟子委屈巴巴地伸出手,从匣子里的洞口进去,拿出了一个刻着数字的小木牌。 匣子里只剩下一个木牌,顾娇已经不用动手去拿了,直接问凤家嫡子:“你几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凤家嫡子死死捏住的小木牌上。 凤家嫡子闭着眼:“我我我、我不敢看。” “给我。”顾娇说。 凤家嫡子:“你不许换……” 顾娇:“那你自己看。” 凤家嫡子:“还、还是你帮我看。” “我帮你看。” 韩五爷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探出修长的指尖捏住凤家嫡子的木牌。 凤家嫡子紧张地睁眼朝他看来。 韩五爷给了他一个松手的眼神,他吓得一把撒开手。 韩五爷捏着手中的木牌,似笑非笑地看向顾娇:“萧六郎,你觉得你的运气怎么样?” 顾长卿眸光一凛,千万要是一号…… “我的名字有毒,一直运气都不怎么好,喝水能呛到,下雨躲不掉,走在路上能摔倒……只有你想不到的霉,没有我倒不了的霉。” 顾娇诚实地说完,从匣子抽出来小木牌,看了看,轻叹一声:“果然啊。” “哈!”韩五爷没忍住,嚣张又玩味儿地笑了。 顾娇也笑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让我转运了。” 她指尖一动,亮出木牌。 六号! 韩五爷笑容一僵。 考官:“萧六郎,晋级!” ------------ 760 翁婿相见(一更) 韩五爷捏了捏手中的拳头,眸子里闪过杀气。 他其实并不在意萧六郎究竟晋级与否,反正就算晋级了,萧六郎也是没办法通过最后一关的。 可被人愚弄的滋味着实不怎么好。 这个叫萧六郎的小子……是个很气人的家伙啊。 营帐外,韩磊冲韩五爷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千万别冲动。 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被罚出局就不妙了。 韩五爷微微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平静了情绪,对顾娇说:“不过是徒劳罢了。” 顾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的很对,不过是徒劳,所以你赶紧认输吧,让凤小兄弟与我去下一关竞争好了。” 凤凌吓得一个激灵! 营帐内除了选拔的十一人外,还有朝廷选派的考官以及部分被淘汰却被允许观战的骑兵们。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顾娇的身上。 这小子容颜有残,年纪也不大,竟然敢在韩五爷面前用如此狂妄的口气。 他不怕死吗? 比起锋芒毕露的韩世子,这位低调的韩五爷才是真正的韩家大杀神呀。 韩老爷子不知多器重他,要不是他中了毒,就连家主之位只怕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韩五爷的情绪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激怒,方才是意外,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下一场见。” 顾娇摊手:“谁知道见不见得了,毕竟我是晋级了,你又还没有。” 哪壶不开提哪壶! 韩五爷拳头一握。 营帐外的韩磊冲其中一名考官使了个眼色。 考官立马轻咳一声:“咳咳!好了,开始吧!萧六郎,你已经晋级了,可以留下观战,也可以先行离开。” 众人羡慕地看着她,这种运气为什么不能落在他们头上啊? 顾娇无奈地说道:“既然考官你留我,那我就勉为其难看看吧。” 考官:“……” 营帐宽大,正中央摆着一副沙盘,考官们端坐于主位上,面对着营帐大门的方向。 观战的站在两旁的指定区域,由十名侍卫把守。 营帐里很安静。 第一组是凤家嫡子凤凌对阵韩五爷。 能晋级到这一轮的都是有本事的,凤凌本身的实力并不弱,在家中也时常研习兵法,可与韩五爷终究不是一个境界。 韩五爷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凤凌垂头丧气地走到观战区。 一旁的世家子弟安慰:“行了,输给韩五爷又不冤,你回头还能吹嘘一番呢。” 风凌叹气:“话虽如此。”可到底是辜负家族期望了呢。 紧接着对阵的是清风道长与南宫家的嫡子,也就是那个南宫靖的亲哥哥。 南宫靖是对自己哥哥有多大信心才觉得只要除去韩五爷,南宫家就能晋级? 这不,沙盘推演就被锤死了。 “承让。”清风道长拱了拱手。 南宫家的嫡子面如死灰,挫败地被侍卫架了下去。 顾长卿微微蹙眉。 他在这一场最希望对上的就是韩五爷与清风道长,这两个人太强大了,他希望有机会替妹妹淘汰掉一个劲敌。 可惜了,他抽中的是董家嫡子。 “第三轮晋级,韩泽雨!”考官宣布了成绩。 顾长卿冲董家嫡子拱了拱手:“承让。” 董家嫡子也回以一礼,体面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第四组沐轻尘对阵沐家表哥,沐轻尘胜。 前面几组其实没有太大悬念,最后的一组却有些出人意料。 其中一方是韩家子弟,另一方竟是一个寒门子弟,名叫君修寒。 在前面两场选拔中,众人大多去关注十大世家的人了,这个君修寒不声不响的倒是让人忽略了他。 可结果他又一次赢了。 顾娇好歹是用了安国公义子的身份,君修寒却是不折不扣的寒门子弟,是为数不多靠着奖金就读于迦南书院的学生。 也是这一刻,所有人才真正认识了这一位寒门子弟。 “这小子走大运了。”顾娇身边的世家子弟窃窃私语。 顾娇看了他一眼:“为何这么做?” 世家子弟道:“他能到这一关来不容易,方才又击败了韩家人,你等着瞧吧,世家们一定会开始拉拢他的。” 顾娇:“哦。” 今日所有选拔结束,下一轮是三百里奔袭,据说是由国君亲自出题,具体的地点与规则都得等到选拔当日才会公布。 从营帐出来后,顾娇去马棚找黑风王。 顾长卿尾随而上:“最后一轮选拔是三日之后,这三日你好好让黑风王恢复一下。” “我会的。”顾娇应下。 顾长卿道:“下一轮就不是在军营里了,一切都要多加小心。韩家若是有计划,我会想办法通知你。” 顾娇点头:“你自己也要小心,齐煊与韩烨见过你,你不要和他们碰上。” 被妹妹关心了一把的顾长卿内心很受用,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黑风王的马棚。 顾娇特地挑了个最偏的马棚,一般不会有人经过,结果当二人来到现场时就发现马棚里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侍卫。 侍卫穿着韩家骑兵营的盔甲,一个鼻歪嘴斜,一个鼻青脸肿,都伤得不轻。 黑风王倨傲地立在原地。 顾娇检查了黑风王的食槽:“有毒,这两个人是来给黑风王投毒的。” 只是没料到黑风王这么厉害,投毒不成,反被黑风王给踹晕了。 顾娇欣慰地摸了摸黑风王的脑袋:“老大威武,老大了不起!” 顾长卿也颇有些感慨地看着黑风王:“真是一匹好马。” …… 顾长卿不能久留,交代几句后便去与韩家子弟会和了。 顾娇则牵着黑风王出了军营。 萧珩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岔道上,想着他在马车里闷了一整天了,顾娇加快步子。 可当顾娇来到岔道口时,令人头疼的事情发生了。 左右两边各自挺着一辆马车,一辆是萧珩的,另一辆是国公府的。 两辆马车上的帘子几乎是同时被掀开,萧珩与安国公的脸齐齐露了出来。 二人满含期盼地看着顾娇,都开始等顾娇上马车。 顾娇:“……” 顾娇硬着头皮走过去,站在两辆马车的面前。 景二爷将脑袋从窗子里探了出来:“哎,六郎,你怎么还不上车?”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语速极快地介绍道:“这是安国公,这是景二爷,这是……我朋友。” 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对方。 安国公的脑袋不能转,景二爷用手指撑大自己的眼眶,他要把大哥的那份儿一起看! 顾娇不动声色地往萧珩那边的方向抬了抬脚。 一道杀气自安国公的身上迸发而出。 顾娇眨眨眼,又把脚往安国公那边抬了抬。 萧珩的杀气也顷刻间弥漫而来。 顾娇的一只小jio jio无处安放,只得原地金鸡独立。 还是景二爷下了马车,来到萧珩的床边,仔仔细细打量他许久。 忽然一巴掌呼上他脑袋:“臭小子!真是你!干嘛呢?没认出国公府的马车?不知道过来打个招呼?我当是谁在这儿杵了一整天!” 被呼得一脸懵逼的现皇长孙·萧珩:“……” 轩辕皇后是轩辕厉的亲妹妹,太女与轩辕紫是表姐妹,按辈分,轩辕紫是皇长孙的表姨,而安国公则是皇长孙的表姨父。 上官庆每次回京都会来小院居住几日,安国公成为植物人后,他也偷偷去府上探望过。 外人不知上官庆与国公府私底下有所往来,景二爷却是知情的。 从景二爷呼出的这一巴掌来看,上官庆与表姨父以及景二爷的关系十分亲密。 景二爷见萧珩闷不做声的样子,难以置信道:“怎么?这才过了一年,不认识我啦?” 人设不能崩…… 萧珩笑了笑:“……认识。” 景二爷没好气地说道:“那怎么不叫人?” 我哪儿知道上官庆叫你什么? 安国公是表姨父,你又不是。 景二爷就道:“我还当你连小姨父我都不认识了呢?” 等等,不是该客气地叫你一声景叔叔吗? 怎么你就成了我小姨父? 有这么套近乎的么? 连轩辕晟都能套成大舅子的景二爷表示,套个小姨父那都不叫事儿! 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 想到了什么,景二爷看看顾娇,又看看萧珩,问道:“对了,方才六郎说你是他朋友,你和六郎认识啊?” “我……是,我们认识,我母亲身受重伤,是六郎医治了我母亲,如今六郎就住麒麟殿,方便继续医治我母亲。” “原来如此。”景二爷恍然大悟,没去质疑事情的真假,一是太女受伤的事他早有耳闻,二是萧六郎的医术他也亲眼所见。 “你母亲的情况怎么样了?”景二爷问。 “手术很成功,度过危险期了,目前正在国师殿休养。”萧珩说。 景二爷暗松一口气:“那就好。” 官府虽对外宣称上官燕脱险,可真正从萧珩口中得到证实,心才算彻底落回实处。 “你声音变了些。”景二爷说,“比原来好听了,我就说嘛,男孩子变声一结束,就不是鹅公喉了!” 萧珩冷汗都被他吓出来了。 萧珩微笑:“小姨父说的是。” “走走走,马车上说话!你大姨父也在!” 景二爷将萧珩拉上了国公府的马车,顾娇也被带上马车。 萧珩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顾娇。 顾娇瞅了瞅国公爷,使眼色。 安国公的目光落在萧珩的俊脸上。 萧珩下意识地摸了摸右眼下的那颗画上去的滴泪痣,微笑着打了招呼:“大姨父。” 安国公的眸光动了动,指尖蘸了水,在扶手上写道:“我想吃果子,你们两个去摘一点过来。” “我们两个……”景二爷在马车里数了数,大哥坐轮椅,上官庆有病,怎么看这两个都指的是他与萧六郎。 他难得与他大哥有默契了一回,对顾娇道:“六郎,我去那边摘果子。” “哦。”顾娇起身,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冲她微微点了下头。 顾娇与景二爷下了马车。 国公爷将二人的小眼神尽收眼底。 脚步声走远后,国公爷在扶手上写道:“你不是上官庆。” 萧珩指尖一捏。 国公爷继续写道:“你是她什么人?” 是“她”,不是“他”。 萧珩可不认为满腹经纶的盛都第一才子会手误写错字。 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了顾娇是女儿身。 他是如何知道的?是自己发现的?还是顾娇告诉他的? 顾娇用的是安国公义子的身份参与黑风骑统帅的选拔,是国师出的面,萧珩没多想。 可眼下看来,安国公对顾娇的了解与关心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一点。 安国公又写了一遍:“你是她什么人?” 第二次“她”了。 萧珩彻底确定顾娇的女儿身在安国公这里暴露了。 安国公在认出他不是萧庆后,问的不是“你是什么人”,“为何冒充上官庆”,而是“你是她什么人”。 由此可以看出顾娇在安国公心目中的地位。 安国公为何如此在意顾娇? 就因为顾娇为安国公治过一两回病? 萧珩的脑海里闪过诸多疑惑,但有一点他能够确定,安国公不会伤害顾娇。 “我是她相公。”萧珩据实相告。 安国公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 761 助攻小奶包(二更) 顾娇与景二爷摘完果子回来,景二爷掀了帘子往里进,只一步就给退了回来。 “好强大的杀气!” 他抱着果子,在顾娇身边神色凝重地说。 “谁的杀气?”顾娇问。 “我大哥的!”景二爷道,“认识我大哥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杀气如此浓烈!” 夸张了啊。 不过,适才安国公支开她与景二爷分明是有话单独要与萧珩说。 不会是安国公认出萧珩不是上官庆了了叭? 顾娇赶忙上了马车。 萧珩扭头朝她看来,打算用眼神向顾娇告状。 令人扼腕的是,他刚摆出一副你义父欺负我、我好委屈的样子,安国公的杀气就没了。 安国公如沐春风的温和眼神落在萧珩的脸上,如果不是脸部的肌肉还僵着,他已经开始微笑了。 无比的慈祥的那种哦。 ——茶艺大师老祭酒的徒弟头一回遇上了对手。 “这不挺好的吗?”顾娇说。 跟着顾娇上来的景二爷一脸难以置信:“呃……好、好像是挺好。” 安国公在扶手上写道:“我们相谈甚欢。” 萧珩:是吗?我刚刚怎么觉得你想一刀宰了我呢? 安国公继续写道:“他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我很喜欢他。” 顾娇点头点头,我也喜欢他,国公爷,有眼光! 顾娇对安国公好感度蹭蹭增加。 萧珩不甘示弱,也赶忙说道说道:“安国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真是天纵奇才,我日后要多向安国公请教学习。六郎,以后你来看安国公,都带上我。” 顾娇点头点头,和相公一起来看安国公,开心! 安国公气得眼神儿都不好使了。 状况外的景二爷:“叫什么安国公啊?叫姨父!” 萧珩望向安国公,笑容可掬:“姨父。” 安国公在心里撇过脸去,哼! 昨晚顾娇答应过小净空今天要去接他放学,在安国公的马车上坐了一会儿后便与萧珩一道离开了。 “大哥,我们也回去吧。”景二爷说。 安国公忽然在扶手上写道:“我、要、锻、炼。” “咦?”景二爷睁大眸子,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是吧大哥,你哪根筋不对呀?大夫说了那么多次让你锻炼、锻炼,你就是不肯,怎么想到改变主意的?” 安国公:他要站起来,揍那小子! …… 顾娇与萧珩先将黑风王送回国师殿,之后才乘坐马车前往凌波书院。 萧珩道:“安国公知道我不是上官庆了。” “没事,他不会说出的。”顾娇道。没外人的时候,顾娇说话都是用回女声。 萧珩疑惑地看向顾娇:“你这么信任他?” “嗯。”顾娇不假思索地承认,她就是很信任安国公,从第一眼见到他就有了这种感觉,不然她才不会去钻一个陌生人的被窝。 萧珩张了张嘴,又道:“他也知道你是女儿身。” 顾娇摸了摸下巴:“还真知道啊。” 萧珩错愕:“你知道他知道?” 顾娇想了想:“我只是这么猜测过。我刚来盛都的时候偶曾无意中去误打误撞地进过国公府,那时安国公昏迷不醒,我以为他是没意识的,说话就用了自己原本的声音。后来他遭遇刺杀,受了点伤,我给他处理伤势时发现他的意识似乎是清醒的,只是反正他也不能睁眼,我也就懒得伪装成少年音。” “他是因为你救过他,所以才对你这么好?”萧珩似乎为国公爷对顾娇的偏袒找到了理由。 顾娇摇摇头:“不知道,后来我又光明正大地去过几次国公府,我的声音不一样了。我以为他没认出我,现在看来,他一直都知道是我。” 她也不知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好像……只要你靠近我,我便心生欢喜,知道是你。 马车抵达凌波书院。 两个小豆丁刚从神童班出来,萌萌哒地站在门口。 张德全也来接小郡主回宫了,国君陛下惦记一整天了,十分担心小郡主这么快回书院上课会不会有哪里不适应。 他眼睛一亮朝小郡主走过去。 哪知小郡主却直接和小净空上了国师殿的马车。 “老师好,小侄儿好,张公公,再见!” 张德全:“……” 紫竹林的小竹屋内,国师与国君对坐饮茶。 国君坐得腿酸,站起身在屋子里走走。 国君原本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是临时起意来国师殿的,小郡主并不知他在这里,张德全也不直道。 这都不重要。 国君来到国师的书房。 书房里景音音的东西已被国师收了起来,只有一些藏书与画轴。 国君是不会动手去翻国师大人的画轴的。 他只是来到多宝格前,看着那个三人坐在小院中的泥塑。 三人中间是长长的矮案。 其中一人坐在一面,另外两个坐在另一面。 “你还留着。”国君说道。 国师大人在国君身边停下脚步,也定定地看着泥塑中的三个小泥人,说道:“是,臣一直留着,这么多年了也舍不得扔。” 国君说道:“你们两个总是坐一起,显得朕格外不合群。” 国师大人说道:“陛下是国君,臣等不敢冒犯。” 国君没再继续此话题,他摸了摸泥塑上的小桃树,说道:“这次的选拔成绩出来了,有六人进入最终的选拔,你猜猜是哪六个?” 国师大人“韩辞,风无铭,沐轻尘,萧六郎,君修寒。” 国君收回手:“嗯,这五个都猜对了,还剩一个。” 国师大人:“还剩一个虽不知是谁,但应该也是韩家人。” 国君:“你卜卦了?” 国师大人:“非也,只是分析了一下实力。” 国君:“那你觉得谁能通过最后一关的考验?” 国师大人:“不好说。” 国君古怪地看向他:“为何?” 国师大人道:“几人各有优势,我不知最后一轮选拔的规则,无法妄下定论。” 国君来到窗边,望向一望无际的紫竹林,淡淡说道:“风无铭与君修寒出自迦南书院,风无铭虽出家了,可这些兵法谋略都是在出家之前学的,你们迦南书院很注重兵法的学习。” 国师大人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迦南书院出过六位文举状元,四位武举状元,迦南书院不但为燕国培养了不少优秀的将才,也为朝廷输送了更多的学士栋梁。” 国君笑了笑:“朕也没说这样不好。那个萧六郎的怎么就成安国公义子了?朕听说是你从中牵线搭桥的,国师此举有何深意?” 国师大人道:“并无深意,只是觉得他是可造之材。” “为何是国公府?”国君狐疑地问。 国师大人迎上国君审视的视线,不疾不徐地说:“他医治了太女,又抢了救回小郡主的功劳,早已是各大世家的眼中钉,除了安国公府,我想不到还有谁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国君移开视线,继续观赏紫竹林:“安国公情况如何了?” 国师大人风轻云淡地说道:“不太好,口不能言,腿不能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陛下无需烦心。” 国君冷冷一哼:“哼,一个安国公罢了,还不劳朕烦心!” 国师大人没再说话。 屋子里陷入沉默。 国君忽然开怀一笑,国师大人古怪地看着他,国君释怀地说道:“朕知道最后一轮该怎么考了,拿笔来!” …… 小郡主在麒麟殿度过了愉快而美妙的夜晚,完全不记得要回宫这件事。 国君路过麒麟殿时看见张德全杵在外头,他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去接小郡主吗?” 张德全讪讪地指了指麒麟殿门口。 两个小豆丁正忘我地蹲在地上堆沙子。 国君:“……” 国君将小郡主抓上马车:“不是让你乖乖在皇宫待着,你怎么又乱跑?” 小郡主对手指:“我、我、我是来找陛下伯伯的。” 那你倒是找啊,我不来抓你,你能和那小子玩到天亮去信不信? 小郡主心虚地眨了眨眼,朝国君身旁靠了靠,昧着良心夸道:“伯伯你今天特别帅。” 国君:“呵!” 小郡主继续缠着他,发挥自己的无敌卖萌小杀招:“伯伯我最喜欢你了。” 国君:“哼!” 最喜欢伯伯的某人忽然被国君手中的几个小竹筒吸引:“咦?这是什么呀?” 竹筒都比伯伯好看。 国君:“……” 小家伙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她想起今晚吃的竹筒饭了,老师亲手做的,放了蜜枣和红豆,香喷喷,糯叽叽,好吃又不腻。 国君看着她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水,嘴角一阵抽抽:“是考题,不是吃的。” 小家伙果断与考题拉开距离。 她挺直小身板,严肃地说道:“我不要考试!” 国君好气又好笑:“不是给你的,是给你老师他们的。” 六个人,六个考题,每个人的任务都不同,并且相互之间并不知情,这就导致他们将出现信息上的差异。 他们会连自己是怎么输掉的都不知道。 这不是简单的三百里骑行,这是一场谋略博弈。 先到达终点的未必就是最终的晋级者,谁最先掌握全部的信息才是胜出的关键。 可惜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层面来。 他们只会不停地奔袭,不惜一切抵达终点。 国君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居然想出了如此刁钻的考核机制。 老师的考题?小郡主对了对小手指,眼珠子一阵转动。 她奶唧唧地道:“伯伯,我要拉臭臭!” 国君眉头一皱:“现在吗?”都出国师殿了。 “憋不住了!”她死死地憋气,涨红着一张小脸说。 “你不要淘气,为了玩就故意撒谎。” 小郡主一秒化身炸毛小鸡:“我才没有!我不是为了玩!伯伯你冤枉我!我好难过!” 国君愣了愣,小家伙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着实令人于心不忍。 国君清了清嗓子,对张德全道:“先回国师殿。” “啊……是。”张德全应下,让车夫将马车驶回了国师殿。 小郡主扬起小下巴提要求:“我要去麒麟殿拉臭臭。” 国君黑着脸道:“你还说你不是想玩。” 小郡主据理力争:“麒麟殿有小马桶。” 国君:“……” 你要求还真多。 国君将马车停在了麒麟殿外。 “我要拉很久很久。” “你想玩就直说。” “我没有。” 国君:“张德全。” 小郡主:“我要伯伯陪我去。” 国君将几个小竹筒放在了马车的暗格里,牵着小郡主下了马车。 “我东西忘了,我自己拿!”她呼哧呼哧地爬上马车,悄咪咪地拉开暗格,将小竹筒藏进了自己的书袋。 国君:“你上个茅房带书袋做什么?” 小郡主:“我有东西给净空。” “你就是想玩。”国君牵着她进了麒麟殿,“朕还看不穿你?” 麒麟殿的恭房是干净又整洁的,不是普通茅厕。 小郡主来到门口,朝国君伸出一只小手,比了个停的手势:“好了我自己进去,伯伯在这里等我!” 国君哭笑不得。 小郡主进了恭房,锁上门,踩着小凳子爬上窗台,轻声叫道:“小九,小九。” 小九扑哧着翅膀飞了过来。 小郡主将六个考题哗啦啦地倒了出来。 “哎呀,这么多,哪个才是老师的呀?我、我不识字啊,都、都、都拿过去好了!” ------------ 762 兄妹联手(一更) 国君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有些担心小郡主怎么了。 “小雪。” 他叫了一声。 小郡主站在窗台上,焦急地望着小九叼小竹筒:“我我我……我还在拉臭臭!你不要进来!” 国君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在走廊里等着。 犹豫片刻,他仍不大放心,来到门边说道:“你别掉进去了。” 小郡主道:“我才不会!” 她又没真的去拉臭臭,怎么可能会掉进马桶? 国君又在外徘徊了一阵:“还不出来吗?” “快好了!” 国君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总感觉小家伙在里头有古怪。 “朕进来了。”国君说。 国君推了推门。 小家伙还把门给锁上了! 有鬼,一定有鬼! “张德全。”国君沉沉地唤道。 张德全会意,从头上拔下簪子,伸进去三两下将门闩给撬掉了。 他推开房门,国君沉着脸迈步而入。 “就知道你在捣鬼!” 国君严肃地看着趴在窗台上的小豆丁,小豆丁正两手掐着一只大鸟,许是国君动静太大,她的小身子都抖了一下。 她回过头来时,难掩被抓包的心虚样子。 待看清她手中的大鸟竟然是一只鹰后,国君整个人都不好了! “来人!” 他一声令下,张德全带着侍卫冲进来,侍卫三步并作两步朝那只袭击小郡主的鹰飞奔而去。 小郡主吓得一撒手。 小九扑哧着翅膀飞走了。 小郡主瘪瘪嘴儿,哇的一声哭了:“呜哇——我好不容易才捉住小九的——你们把小九给我吓跑了——我要小九——我要小九——” 她还能叫出名字。 国君走过去将小家伙提溜进怀里,上看下看确定没受伤,才问道:“什么小九?” “就是刚刚那只鸟,它叫小九。” “所以你不是要来拉臭臭,你就是想来捉鸟?” 小郡主干嚎了两嗓子,低头对了对手指。 这副样子落在国君眼中就是他猜对了,小家伙是来捉鸟的! 国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那是鹰,会伤人的,你不怕被它咬了?” 小郡主低着说哼哼道:“小九不咬人。” 瞧瞧这嘴子,自从上了学后一天比一天能说会道了。 “谁的鸟?”国君问。 小郡主瘪了瘪小嘴儿说道:“净空的。伯伯,为什么他有鸟,我没有?我好难过。” 你有鸟才会难过吧,你是小姑娘家! 国君扶额。 这都什么跟什么? 国君让小丫头气糊涂了,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随时要暴走。 “回宫!” 再不回宫,他怕是要抽她小屁屁了! 小郡主耷拉下小脑袋:“哦。” 小郡主被国君牵走了。 回到马车旁时,她忽然开口道:“伯伯我要在里面躲起来,你找我!” 小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找!”国君无情拒绝。 小郡主抱住国君的大腿,奶唧唧地撒娇:“要嘛要嘛要嘛,伯伯找小雪,找嘛~求求啦~” 求也没用! “朕只数十下。”国君咬牙。 “伯伯最好啦,小雪爱你呀!”小郡主跐溜溜地爬上了马车,关上帘子,把书袋里的小竹筒一一塞回了暗格。 …… 麒麟殿。 萧珩与顾娇都上紫竹林里砍竹子去了,小九把竹筒叼过来时屋子里只有上官燕与小净空。 上官燕一看那几个御用的竹筒便知是国君的东西。 她自己动不了,让小净空去问问怎么回事。 “是老师的考题。”小郡主说,“老师在吗?快给老师看,不能让我伯伯发现。” 顾娇不在,这会儿看不了,可架不住小净空记忆力过人,迅速将考题的内容记了下来。 小净空是一个严谨的小朋友,他不仅一比一地默写了每张字条,还找于禾要了六个竹筒把字条装进去,神还原细节。 ——不同的是,国君的竹筒是最小号的竹筒,于禾给他找来的是最大号的竹筒。 于是,当顾娇与萧珩砍完竹子回来,便瞧见桌上多了六个超大竹筒。 就,挺夸张。 “怎么回事?”萧珩问。 “小雪说是娇娇的考题。”小净空拍拍小胸脯,“我背下来了,这些都是我写的!”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考题?是他们想的那样吗? 二人将考题拿去了隔壁。 萧珩合上房门,与顾娇在桌边坐下。 “六个竹筒,六个晋级者……打开吧。”他看着桌上的竹筒说。 “嗯。”顾娇随手拿起一个竹筒,倒出里头的字条,念道,“进入松山山脉,于碧月泉附近突袭敌军营地,夺密函,将彼等密函送往第一烽火营,亲手交给本营守备左副将。” “听着像是你们这次最终选拔的任务。”萧珩顿了顿,“可是为什么会有六个竹筒?” 顾娇打开了第二个竹筒,“汝乃突厥细作,此为突厥军的真正密函,速速带上唯一的密函前往第一烽火营,亲手交给本营叛军右副将。” “什么意思啊?”顾娇问。 萧珩道:“突袭敌营时搜刮到的密函是假密函,如果不是看了这个竹筒,大概没人会知道自己夺走的是假密函。那样的话,即便他抵达了终点,任务也是失败的。” 顾娇蹙了蹙眉:“好贼呀。这么说来,这个护送真密函的任务比较占优势,既不用与敌军作战,也不担心自己拿的是假密函。” 萧珩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先看看第三个再说。” 顾娇打开了第三个竹筒,这次的情况竟然发生了变化:“进入松山山脉,于黄树坡附近突袭敌军营地,夺其密函,将彼等密函送往第二烽火营,亲手交给本营守备左副将。” 顾娇紧接着打开了第四个。 “汝乃突厥细作,此为突厥军的真正密函,速速带上唯一的密函前往第二烽火营,亲手交给本营叛军右副将。” “唔,这是换个地点和NPC刷副本吗?” “什么?”萧珩没听懂后面两个词。 顾娇解释道:“就是地点和人物不一样,任务的形式与第一组一样,都是一个去敌营抢假的,一个护送真的。” “最后两个也看看。”萧珩说,他估计是换汤不换药。 果不其然,剩下两个的目的地是第三烽火营,突袭地点是松山山脉的紫草潭。 顾娇做了一下总结:“这次的比赛一共分了三组,每一组都有一个骑兵,一个细作,可是这样怎么分胜负呢?打个比方,我、顾长卿、韩五爷,我们三个都抽中了细作,并且都安全将密函送到了各自的叛军手中,那我们谁才是晋级者?” 萧珩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可能同时完成任务,只可能同时失败。” 顾娇微微一愕:“什么意思?” 萧珩打开字条:“你再仔看看细细作的话……‘速速带上唯一的密函’,这个唯一就是整个任务的关键点。你们明明有三个细作,为何要说唯一的信函?” 顾娇想了想:“因为目的地不一样?比如去第一烽火营的就只有这一封密函。” “那就更不用强调这个唯一了。”萧珩大胆分析道,“我觉得,这个唯一是指要毁掉其余两个细作的密函,把自己的密函变成唯一的密函。” 他说着,又打开了另一张属于骑兵的字条,“而骑兵的任务中有个彼等二字,敌营里的密函既然是假的,那么彼等指的应该就是三名细作。” 他这么说顾娇就明白了:“所以,骑兵的任务是抢到三份密函,细作的任务是毁掉别人手中的密函。如此一来,六人之间必定是一场恶战。” 萧珩叹道:“三个要抢,三个要毁,何止是恶战?简直是死战。” 顾娇想到一种可能,皱了皱小眉头,问道:“万一都失败了呢?比如密函全毁了。” 萧珩神色一肃:“那赢家……就是国君了!” 国君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任何人赢。 他先借十大世家的势力,让众人同意选拔黑风骑统帅的提议,随后再借助选拔的规则淘汰掉所有骑兵,如此一来,他便可冠冕堂皇地说——不是朕不给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没这个能耐,那朕唯有暂且将黑风骑收回来。 顾娇道:“就像他收回沐家的兵权那样。” 大燕国君的心思真是比海还深。 萧珩凝眸道:“这一次不仅是与世家的斗争,也是与大燕国君的斗争。还好我们知道了考题,占了很大的先机。” 顾娇正色道:“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也不会让世家如愿,轩辕家的黑风骑,她一定要夺回来! …… 三日之期如约而至。 顾娇六人一大早便去了韩家的骑兵营集合,本轮由兵部、礼部、鸿胪寺、都尉府协同监考。 都尉府来的是王绪。 王家这次没人晋级,王绪将希望放在沐轻尘的身上,可当他看见顾娇时,忽然觉得若是顾娇晋级了似乎也不错。 二人没有任何交流,看见了也当不认识。 一行人集合完毕后,浩浩荡荡地前往了松山山脉的入口。 兵部尚书宣布了本轮考核的规则,大致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不得伤及性命等,违规者取消选拔成绩,依律量刑。 随后便开始逐一进入小竹屋进行抽签。 表面上抽的是号牌,其实是本次选拔的任务。 小竹屋内坐着王绪与鸿胪寺卿,是相对密闭的空间,除了骑兵自己,没人知道他拿到了什么任务。 顾娇是最后一个进小竹屋的,她出来后兵部尚书便敲响了铜锣。 五人人策马进入山脉,很快便拉开距离走散了。 只有顾娇慢悠悠的,不像是骑马,倒像是骑驴,考官们都替她急了。 你倒是走啊! 你是舍不得我们还是咋滴了? 顾娇可不是舍不得他们。 顾娇等其余人走得足够远之后,方才快马加鞭地朝着顾长卿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顾长卿早在半路等着了。 见她过来,他策马走过去,说道:“他们都走了,这里很安全。” “你抽到了什么?”顾娇问。 顾长卿将自己的字条递给她。 顾娇定睛一看,唔了一声,道:“你抽到了一号烽火营的骑兵啊,我是一号烽火营的细作!” 顾长卿微微一笑:“我们是一个营的,真好。” 他和妹妹就是有缘。 顾娇:呃,你高兴就好。 顾长卿完全不在乎自己是骑兵,妹妹是细作,反正为了妹妹他随时可以反水。 顾长卿心情不错地说道:“我见大家是往不同的方向去的,就猜到大家的目的地可能不大一样了,不过却没猜到连身份都不一样。” 顾娇将六个竹筒的分析与顾长卿说了。 顾长卿如梦初醒:“我还以为去突袭敌营就能拿到密函。” 顾娇摆摆手:“那是假密函,拿到了也没用,真正的密函在我们三个细作手中。他们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去打劫他们!” 顾长卿宠溺地看了妹妹一眼:“好。” 顾娇问道:“他们四个是往哪里去了?” 顾长卿说道:“清风道长与沐轻尘往正东去了,韩五爷与君修寒往东南去了,我们先去追谁?” ------------ 763 霸道打劫!(二更) 顾娇拿出舆图,自从知晓了国君的意图,萧珩便查阅资料专程为顾娇画了一幅松山山脉的详细舆图,上面注明了三个突袭的敌营地点,以及通往三大烽火营的各种路径。 顾娇指着舆图道:“我们目前的位置离东南比较近,先去追韩五爷与君修寒。” 顾长卿纳闷:“你说,这两个人中谁会是细作?” “去突袭敌营的一定是骑兵,绕道走的就是细作。”顾娇指着舆图上用朱砂标记的路线,“如果不用突袭敌营,按照正常骑兵的速度,现在细作应该是到了这个位置,我们从东边这条路绕到他前方去堵他。” 连路线都制定好了,看来妹妹真是有备而来。 黑风骑的本能就是追随黑风王,有黑风王领路,黑风骑也奔得飞快。 顾长卿甚至感觉比自己平日里骑它的速度还要快。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是,他们没追上韩五爷与君修寒,反倒是半路碰上了从另一个方向奔来的沐轻尘。 顾娇勒紧了缰绳。 顾长卿也停了下来。 二人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沐轻尘,皆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他刚刚明明往东走了啊。”顾长卿喃喃。 往东是去第二烽火营的,东南则是第三烽火营,这里又不是近路。 “他频频回头,好像是有人在追他。”顾娇说,“难道……他是细作,清风道长已经发现了真正的任务,所以开始抢夺他的密函了?” 顾长卿道:“我去抢密函,你在这里等我,不要现身。” “嗯。”顾娇点头,摸了摸黑风王的鬃毛。 黑风王会意,一点点降低了自己的气场。 一人一马蛰伏在一棵参天大树后,顾长卿火速朝沐轻尘奔袭而去。 沐轻尘猝不及防被人追上,本能地拔剑挥斩。 他斩出的剑气带着凛冽的罡风,将林子里的落叶都席卷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兜头兜脸地朝着顾长卿吞噬而来。 顾娇挑眉。 看不出来,沐轻尘还有这一手,当初在林子里对战五大世家的嫡系时,他是留了手的。 在与王家人比斗时,他也未用尽全力。 顾长卿是久经沙场之人,他自然不会情敌,沐轻尘出招的一霎,他便已拔出腰间宝剑,斩出一道可怕的剑气迎上了沐轻尘的攻击。 落叶漩涡被顾长卿的剑气强势劈开,落叶如刀,朝沐轻尘反噬而去。 沐轻尘赶忙挽剑抵挡。 就是这一息防守的空档,顾长卿猛踩脚蹬,飞身而起,一掌将沐轻尘打下了马! 这是念在沐轻尘曾帮过顾娇的份儿上,所以他没用剑伤他,只是出左掌将他打下马。 沐轻尘要起来,顾长卿稳稳落地,一剑抵上他脖子。 沐轻尘古怪地看着顾长卿:“韩择雨?” “竹筒交出来。”顾长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 沐轻尘冷冷地蹙了蹙眉,摸出怀中竹筒,抛给了顾长卿。 顾长卿反手抓住。 沐轻尘冷声道:“你们韩家人为达目的都这么不择手段的吗?” 顾长卿反问道:“你是第一天认识韩家吗?” 抢竹筒一事并未引起沐轻尘的怀疑,毕竟这也是让骑兵任务失败的一种手段。 顾长卿担心沐轻尘会给自己一个假密函,因此打开竹筒看了看。 这幸亏是看了。 因为沐轻尘的身份根本不是细作,他是第三烽火营的骑兵! 顾长卿就迷了,你一个骑兵不去突袭敌营跑来这里做什么! 顾长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不是往正东去了吗?怎么来了这条路?” 沐轻尘不悦道:“那个道士总跟着我,甩也甩不掉,我只能绕远路了。” 谁能懂被一个大佬跟踪的恐惧? 顾娇扶额。 忘了和尚和她说过,清风道长是个路痴了。 清风道长是因为不识路,所以才跟着沐轻尘的。 至于那么多人里他为何独独跟着沐轻尘,乃是由于他前天找国师借了个罗盘,罗盘能指引大致方向,他要往东走,沐轻尘也在往东走。 而一旦沐轻尘偏离了这个方向,清风道长就不跟了。 顾长卿收回长剑:“我不伤你,你自己出局吧。” 竹筒还给他是不可能的,那样就暴露隐藏任务了。 顾长卿回到马上,他绕了一大圈才回到顾娇所在的位置,此时沐轻尘已策马离开。 “接下来去找清风道长吗?”顾长卿问。 顾娇想了想:“清风道长太难对付了,我们先去找韩五爷与君修寒,弄一个盟友。” “好。”顾长卿不假思索地应下。 他从没有将自己当作这次选拔的主导,他尊重妹妹的一切决策,并且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二人按照舆图上的近路来到了第二烽火营的突袭地点——黄树坡。 此时这里还未被骑兵攻略,二人直接现身将敌营一锅端了。 这些士兵都是考场NPC,不是真正的敌军,顾娇与顾长卿下手有分寸,没伤到人,只是将他们全都绑了。 随后二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你说,来的会是君修寒还是韩五爷?”顾娇问。 “你希望是谁?”顾长卿问。 “韩五爷。”顾娇说。 说曹操曹操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马上之人还真是韩五爷! 顾娇赶忙带着黑风王躲了起来。 韩五爷策马来到现场后,看了看狼藉一般的临时营地,又看向骏马上的顾长卿,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顾长卿说道:“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协助五爷过关,我见五爷是往东南去的,便打算抄近路与五爷会和,哪知半路听到打斗声,于是过来瞧了瞧。” “你的任务是什么?”韩五爷问。 顾长卿将自己的竹筒抛给他。 韩五爷打开顾长卿的竹筒,竹筒上的内容与他的差不多,不同的是顾长卿是要突袭碧月潭,前往第一烽火营。 顾长卿面不改色地说道:“我猜这次选拔是比谁最先将密函最快送达指定的营地,清风道长的马跑不赢五爷的马,就只好抢了五爷的密函,让五爷无法完成任务。” 韩五爷蹙眉:“你是说,是清风道长突袭了这里?” 顾长卿睁眼说瞎话:“是的,我来的时候看见他从这里出去,手里还拿着一封密函。” “他往哪里去了?”韩五爷沉声问。 顾长卿往正东指了指:“那边!五爷,我与你一起!” 顾娇摸了摸下巴。 真顺利啊。 这倒不是韩五爷笨,而是韩五爷没开上帝视角,也不知这次的隐藏任务,顾长卿把自己的竹筒都给他了,他还能去怀疑什么? …… “紫草潭应该就是在这附近啊,我怎么找不到?” 清风道长拿着罗盘原地绕了五圈,绕到第六圈时韩五爷杀气腾腾地出现了。 黑魔马气势逼人,扬起前蹄,如同猛兽一般朝清风道长的白马撕咬过去! 清风道长飞身而起,护住自己的马,一掌朝黑魔马的马头拍下去! 韩五爷又岂会让他如愿? 韩五爷凌空一掌,对上他的掌风。 强大的内劲碰撞在一起,若非韩五爷骑的是黑魔马,只怕早已被内劲的余波震出内伤了。 不能过早消耗黑魔马,一会儿三百里奔袭还得指望它。 韩五爷下了马。 韩五爷银发如月,一双冰冷的眼眸微光摄人:“密函交出来!否则我让你今天走不出去!” 清风道长是细作,他手中的确是有密函的,他以为韩五爷要抢的是自己的密函。 他说道:“有本事你就来拿。” 这话听在韩五爷耳朵里就是清风道长承认盗走了黄树坡敌营的密函。 他一记杀招朝清风道长攻去。 二人都没用兵器,然而赤手空拳的较量却生生将这片林子变成了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 顾娇与顾长卿尾随而至。 二人骑在马上,远远地围观清风道长与韩五爷交手。 二人打得不可开交,难分上下,林子里的鸟都吓得扑哧着翅膀飞走了,猛兽也发出了忌惮的怒吼,四处逃窜。 “韩辞的武功这么高的吗?”顾娇感慨,几乎与清风道长打成平手了。 顾长卿道:“我去帮忙。” 顾娇点头:“嗯。” 顾长卿策马奔去,将马儿停在二人打斗的附近,尽量不让无辜的马儿受到内力的波及。 “五爷,我来助你!”顾长卿拔出长剑,加入了战局。 清风道长的气场陡然大涨! 顾长卿眉心一蹙,好强大的内力! 清风道长凌空而起,四周气场流窜,仿若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巨大八卦盘。 “阵中!” 他一掌拍下来,单膝跪地,掌风狠狠地拍在地面之。 刹那间,飞沙走石,漫天落叶。 方才看似被动的交手中,清风道长其实一直占据着绝对的掌控地位,顾长卿与韩五爷都落入了他的阵法。 顾长卿在东方,居离位之上,而韩五爷在西方,居坎位之上。 在他的阵法之中,他就是王! 他大喝:“离,坎,破!” 强大的内力夹裹着天地间无穷无尽的道意,如同无数柄看不见的利刃,带着山河之势朝着顾长卿与韩五爷攻击而去! 二人双双飞了出去! 顾娇眉心一蹙,策马奔过去,足尖一点,落在了清风道长的面前:“我最见不得你们韩家仗势欺人!两个联起手来欺负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道长!我来助你!” 清风道长那一招抽空了不少内力,也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修整。 顾娇不是不能趁火打劫,可一旦他恢复了跑来追杀自己,自己可就完犊子了。 所以,还是得智取。 韩五爷跌倒在地上后立马站了起来。 唔,比韩烨还扛揍。 就在韩五爷要宠顾娇出手之际,顾长卿也捂住胸口站了起来:“五爷,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劳你动手,我来解决他!” 兄妹二人在场上无比“激烈”地厮杀起来。 看似凶狠,实则没用什么力。 顾娇背对着清风道长的方向,双手合十,合住了顾长卿的长剑。 顾长卿冲她使了个眼色。 顾娇微微点头。 “受死吧!” 顾长卿一掌劈上顾娇的肩膀,强大的内力将她震飞出去,朝着清风道长的方向跌了下来。 清风道长一跃而起,凌空揽住了顾娇柔软的腰肢。 顾娇指尖一动,将清风道长挂在腰间的小竹筒顺进了自己的袖口,同时将沐轻尘的小竹筒挂回了他的腰间。 如此一来,重量上没有改变,清风道长发现得就会晚一些。 清风道长与韩五爷再次加入战斗,顾娇与顾长卿越打越远。 “萧六郎你别想逃!我今日非得杀了你!” 兄妹二人一路策马狂奔,直到再也听不见清风道长与韩五爷打斗的动静,才长松一口气停下来。 “怎么样?”顾长卿说。 顾娇拿出清风道长的小竹筒,把密函拿出来瞧了瞧,弯了弯唇角:“是真正的密函。” 顾长卿看着妹妹笑,眼底也不自觉地掠过笑意:“算上你的,我们手上有两封密函了。” 最后一封密函在君修寒手中。 ------------ 764 结束(两更) 君修寒的目的地是第二烽火营。 顾娇铺开舆图,萧珩的标注非常清楚,一目了然。 顾娇指着朱砂路线道:“正常情况下君修寒会走这条路,比较平坦宽阔,他这会儿应该到了这片桦树林,其实有一条小道可以绕过去,就是要过河。” 顾长卿望了望天色,道:“最近几日没下雨,河水应该不会太湍急,过得去。” 二人绕路来进入了桦树林,成功堵住了前行的君修寒。 依旧是顾长卿出面。 顾长卿拦住君修寒的去路,冷冷地说:“把你的竹筒交出来。” 君修寒是个身形颀长的年轻人,他身上有着天下文人的书香气,若非见过他比斗,只怕没人会在第一眼将他看作是个高手。 可顾长卿与顾娇都明白,能走到这一关的人都绝非仅仅是凭运气。 君修寒看向面前的顾长卿,似乎并无多少惊讶之色,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大树,说道:“是你要,还是那个人要?” 顾娇挑了挑眉。 唔,这是被发现啦? 君修寒可以啊。 顾长卿淡道:“什么那个人,这个人?废话少说,交出来!” “我不会把竹筒给你。”君修寒眼神凉凉地望向顾娇的方向,“想要的话,自己过来拿!” 这是在挑衅她? 顾娇从大树后看了君修寒一眼,这个君修寒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似自己的一切伪装都已被他勘破。 既如此,也没继续遮掩的必要了。 顾娇骑着黑风王从大树后雄赳赳地走了出来,在顾长卿身边停住。 她的目光落在君修寒年轻俊逸的面庞上:“我来拿了。” 在军营她观察过君修寒,她相信君修寒也观察过她,可真正意义上的碰面还是第一次。 君修寒见她与“韩家人”站在一起,眼底一丝惊讶都无。 所以君修寒是早知道她与“韩择雨”是一伙儿的了? 他怎么看出来的? “我和你打。”顾娇说。 “我不和你打。”君修寒说。 “嗯?”顾娇歪头看向君修寒。 君修寒解下腰间的竹筒,挥手抛给了顾娇。 顾娇:“???” 顾娇接过竹筒后,检查里头的字条,是密函没错,君修寒没拿假的诓骗她。 顾娇整个人都迷了。 就连顾长卿也疑惑极了,他们做好了要与君修寒决一死战的准备,结果……就这? 似是瞧出了顾娇的疑惑,君修寒淡淡说道:“我欠一个人一份人情,现在还给你。” “谁?”顾娇问。 君修寒却没再回答。 他拉了拉缰绳,马儿调转了一个方向,往来时的路上走了。 只是没走两步,他便猛勒紧了缰绳:“有杀气!” 下一秒,林子的另一面传来咻咻几声破空之响。 君修寒侧身避过一击。 顾长卿拔出长剑,挡开了朝顾娇与自己射来的暗器。 顾娇看着嵌入树身的飞镖,淡淡地说道:“唐门,齐煊。” “哈哈哈!没错,是我!” 伴随着一道嚣张的笑声,齐煊率领十多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黑衣人将三人团团围住。 为避免动静太大被考官们察觉,他们没有骑马,全是以轻功潜入林子。 君修寒的马儿被逼退数步,与顾长卿、顾娇站在了一处。 “我们又见面了。”齐煊笑着对顾娇说,随即他目光落在顾长卿的脸上,“是你?” 顾长卿骑着黑风骑,今日进入林子的只有三个人的战马是黑风骑——韩五爷的新黑风王,顾娇的老黑风王,以及“韩泽宇”的坐骑。 齐煊冷笑一声:“看来太子这次看走眼了,竟然让一个细作混到了自己府上,可惜你运气不好,被我碰上了!今日,我就把你斩断韩烨脚筋的账一并清算了!” 顾娇挑眉道:“哟,你腿好啦?” 提到这个,齐煊便黑了脸,当初在林子里,这小子说了一二三再打,结果刚喊了个一,便一枪朝他大腿刺了下去! 刺了不够,他还转了转,险些没把他活活疼死! 齐煊冷声威胁道:“萧六郎你不要太得意,你在我身上刺了多少枪,我今日都会十倍奉还回去!” 君修寒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你们的事,我走了。” 齐煊冷哼道:“你运气不好,今天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言外之意是要杀君修寒灭口了。 君修寒的身份说起来也好猜,六个人里,就君修寒最面生,不猜也知道是迦南书院的那个寒门子弟。 齐煊还没将这种小鱼小虾放在眼里。 顾长卿策马走到顾娇身前,挡住齐煊的视线,对顾娇道:“你先走,我和他做个了结。” 顾娇没有犹豫,带着黑风王杀出重围。 齐煊不屑地说道:“想跑?给我追!” 两名黑衣人纵身一跃,扬剑朝顾娇的身后砍去。 顾长卿转身斩出一道凛冽的剑气,将二人齐齐自半空劈了下来! …… 另一边,清风道长与韩五爷的较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韩五爷渐渐感觉棘手,他虽暂时没落下风,可他的内力快支撑不住了。 虽不愿承认,可清风道长的武功的确在他之上,清风道长一招只用五分力,他若想与清风道长打成平手就得使出七分的力。 如此一来,他自然耗损更快。 二人又对了一拳后,彼此退开。 韩五爷一头柔顺的银发早已炸毛成了木刷子,他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好歹是个出家人!就不能光明正大与我比吗?非得用抢走我密函这种卑鄙手段!” 清风道长古怪地说道:“抢走你密函?我没有。” 韩五爷冷声道:“你还狡辩!有人看见了!” 清风道长天然呆地顿了顿:“沐轻尘吗?在你之前,我只见过他。” 韩五爷一愣。 若换别人这么说,他定认为对方是在诡辩,可清风道长—— 他皱了皱眉:“你刚刚没去黄树坡?” “没有。”清风道长说。 韩五爷:“你也没抢走我的密函?” 清风道长:“我的密函是我自己的。” 韩五爷又是一怔:“你自己的?” “嗯。”清风道长点头,自腰间摘下竹筒。 摘的一瞬间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的竹筒上被他做了记号,可这个竹筒没有记号。 “怎么了?” “我的竹筒被人换过了。” 韩五爷将信将疑地朝他走了过来。 清风道长打开竹筒,里头的字条早已被顾娇拿走,是个空竹筒。 韩五爷沉吟片刻,朝清风道长伸出手:“竹筒给我,我有办法。” 清风道长毫不犹豫地给了他。 韩五爷眉头一皱:“你就不怕我拿上你的竹筒跑了?” 清风道长瞥了他一眼:“我可以抢回来。” 无法反驳的韩五爷:“……” “这是军用的传信筒,为了防止有人从中做手脚,竹筒内壁也留了信息。” 他说着,将竹筒掰开,取出火折子在竹筒外烤了烤。 不多时,竹筒内壁便浮现起一行小字——“进入松山山脉,于紫草潭附近突袭敌军营地,夺密函,将彼等密函送往第三烽火营,亲手交给本营守备左副将。” 韩五爷没有太惊讶,他猜到他们几人是要将密函送往不同的烽火营。 “这应当是沐轻尘的。”韩五爷说。 只有沐轻尘与清风道长是往第三烽火营去的,如果它不是清风道长的,那就只能是沐轻尘的。 清风道长忽然开口:“咦?他和我的任务不一样。” 韩五爷疑惑地朝他看来:“你是什么任务?” 清风道长将记忆中的信函内容念了出来:“我是细作,我要把密函送往第三烽火营。” 韩五爷若有所思:“方才只有萧六郎近了你的身,如果你的竹筒被人调换,那么一定是萧六郎干的。奇怪,他为什么要抢你的竹筒?我们每个人不都是有自己的任务吗?” 清风道长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因为……我的密函是唯一的真密函?” “真密函?”韩五爷更摸不着头脑了。 清风道长倒是不避讳将自己的任务念了出来:“汝乃突厥细作,此为突厥军的真正密函,速速带上唯一的密函前往第三烽火营,亲手交给本营叛军右副将。” 念完,他与韩五爷一起沉默了。 因为二人终于察觉出不对味了。 “我、韩泽宇和沐轻尘的任务差不多,只是打劫的地点不同,目的地也不同,我们三个都是骑兵,如果你手中的密函才是真的,那么我们从敌营里打劫到的就是假的。难怪萧六郎要偷走你的密函了,只有你的密函才能完成任务。” “不。”清风道长说道,“如果骑兵有三个,那么细作应该也有三个。你们骑兵的任务一样,我们细作的必定也一样。我手中的不是唯一的真密函,三个细作手中的密函都是真的。你们骑兵的任务是拿到全部三份的密函,而我们细作的任务,是毁去其余两份密函,将自己的密函变成唯一存在的真密函。” 韩五爷抽丝剥茧:“已知三个骑兵是我、韩择雨、沐轻尘,那么三个细作就是——你、萧六郎、君修寒!” 清风道长:“嗯。” 韩五爷蹙眉:“萧六郎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来抢你的密函,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谁会一开始就去怀疑有隐藏的任务? 他与清风道长也是比对了四个人的竹筒才猜出真相的好么? 清风道长望了望蔚蓝的天空,认真地说:“也许他是个天才。” 韩五爷:“……” “我要去找萧六郎了,后会有期!” 韩五爷骑上黑魔马,趁着清风道长原地发呆的功夫,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清风道长也打算去追。 尽管他的密函可能已经被萧六郎毁掉了,不过没关系,这场选拔其实可以一个隐藏的触发机制。 那就是他们六人的身份随时可以互换。 他们抽签的时候并没有登记每个人的身份与目的地,这就说明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完成了竹筒中的任务。 他去抢了萧六郎的密函,送达一号烽火营,照样能够完成任务。 清风道长想通个中关键,即刻翻身上马。 可惜尚未出发,前方的大树上便传来一声轻笑。 了尘醉卧在茂盛的树枝之上,一手支头,一手拎着酒壶,仰头喝了一口美酒。 他精致的喉结滑动。 僧衣禁欲,然而那一双桃花眼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气息,眼下的泪痣更是令他仿佛天生便带了一丝诱惑。 就好像,他可以是普度众生的佛,也可以是祸乱天下的妖。 他笑道:“贫僧寂寞,不如道长陪贫僧喝一杯,可好?” …… 顾娇骑着黑风王一路狂奔。 其实就在刚刚,她也猜到那个隐藏的触发机制了,他们六个人的身份是可以互换的,所以她哪怕毁掉了另外两封密函也不意味着能够高枕无忧。 她得尽快完成任务。 首先得尽快出这片林子,到了官道上就安全多了,骑马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刺杀。 然而就在顾娇快走出林子时,韩五爷骑着黑魔马自侧面的小道奔来了。 顾娇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悍的杀气,她眸光一凛,猛地拔出了身后的红缨枪,朝黑风王的头部一挡。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撞击之响,火星子闪了一片。 那是一柄匕首。 适才顾娇的反应若是慢一点,黑风王的头颅已经被匕首贯穿了。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不愧是韩家的猛将! 顾娇将红缨枪挂在马鞍特质的卡槽上,抓起背后的大弓,自箭筒中抽了三支箭矢,毫不留情地朝韩五爷射去! 韩五爷一剑斩断所有箭矢! 与此同时,他的马也彻底挡在顾娇与黑风王的面前。 “萧六郎,把你的密函交出来!” 回应韩五爷的是顾娇的又一轮箭矢! 韩五爷没料到顾娇如此狠辣果决,废话一句也没有,就是干! 韩五爷被少年的眼底杀气惊到。 他眯了眯眼,挥出一道凌厉的剑气,将顾娇的箭矢顷刻间劈成碎末! 顾娇抬手,唰的扯落了身上的披风。 少年身着红色战衣、玄色铁甲,自马背上一跃而下! 韩五爷感受到了少年气场的强大,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少年手中扎着小辫子、贴着大红花的红缨枪狠狠地惊吓了一把。 哪儿来的兵器啊,这么辣眼睛的吗! 辣眼睛归辣眼睛,那一枪下来的力道却再一次令韩五爷震惊。 韩五爷身下的黑魔马都抖了一下。 韩五爷眉心一蹙,一剑挡开顾娇的红缨枪,足尖一点,纵身下马,提剑朝顾娇狠狠斩了过去! 顾娇挡了一剑,两条手臂都在微微发麻。 难怪能与清风道长对决那么久,真不是清风道长放水,是这家伙的确很强。 韩五爷冷声道:“萧六郎,你不是我的对手!今日的规则,我不能杀你,但我有一百种法子折磨你,所以你最好乖乖把密函交出来,免得吃苦头!” 一个韩五爷已经很难对付了,若是清风道长也来了,那她是绝对没胜算的。 必须速战速决! 顾娇不再犹豫。 她冷冷地看向韩五爷,在韩五爷不明所以的注视下,一把摘下了脖子上的平安符。 “老大,接着。” 她将平安符抛给了黑风王。 黑风王用嘴叼住。 “这小子在做什么?”韩五爷古怪地看着顾娇。 顾娇的指尖自红缨枪的利刃轻轻划过,一串鲜艳的血珠溢了出来。 她将血珠抹在了自己的唇上。 下一秒,她的气息陡然暴涨! 韩五爷勃然变色:“这是——” 顾娇拔起红缨枪,一步蹬上前,纵身而起,横空一个翻转,手中长枪如龙,猛地朝韩五爷劈了下去! 韩五爷的玄铁宝剑当场被劈成两截! 她单膝跪地而下,一手撑住地面,另一手反握红缨枪于身后。 她眼底血红一片。 她不再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她是杀神,是魔,是修罗! 韩五爷扔掉长剑,变掌为拳朝着顾娇的命门攻去! 顾娇以红缨枪借力,再一次高高跃起,右膝盖朝着韩五爷的下巴狠狠地顶了上去! 韩五爷整个人都被顶飞了! 他重重地跌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三招。 少年击败他……只用了三招! 可韩五爷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他打不过少年,那就杀了他的马! 韩五爷嗖的朝黑风王射出袖中暗器!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韩五爷的第二枚暗器朝着顾娇射了出来。 自己与黑风王,她只能护一个。 顾娇毫不犹豫地护住了黑风王。 暗器贴着顾娇的鬓角一闪而过。 暗器并未伤到顾娇,只是上面的毒粉末悉数进入了顾娇的眼睛。 顾娇看不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韩五爷一边吐血,一边倒在地上发出疯狂的笑声,“萧六郎,你击败我了又怎样?你的眼睛看不见了,你连这片林子都走不出去!你还怎么去烽火营!” 愤怒的黑风王挡在了顾娇身前。 顾娇本已处在失控的边缘,却拜眼睛的疼痛所赐,她恢复了一丝神智。 “老大,平安符给我。”她伸出手说。 黑风王将平安符放在了顾娇的手心。 顾娇将平安符戴回了脖子上。 眼睛很疼。 还畏光。 她睁不开了。 她感受到了黑风王的杀气,但眼下不是复仇的时候。 黑风王必须保存体力。 “老大。”她叫住了黑风王,闭着眼轻轻地安抚着黑风王的情绪,也努力安抚着失控的自己。 黑风王贴心地跪了下来,让顾娇能够轻松地骑上去。 顾娇摸着马鞍坐了上去。 黑风王站起身来。 顾娇解了头上的发带,双手捧住发带蒙住自己的眼睛。 韩五爷被伤得无法动弹,然而看着顾娇这副样子,他忍不住出声嘲讽:“怎么?你都这样了还想去送密函吗?你看得见路吗?” 顾娇握住缰绳,挺直脊背:“我是看不见了,但老大能看见。” 韩五爷冷笑:“老大?你说这匹老黑风王?我承认它是一匹优秀的战马,可惜了,它在韩家十五年,从没去过烽火营。” “它不用去。”顾娇说,“它就是在烽火营出生的。” 在第一烽火营,轩辕厉的临时小院,它一直住到一岁多才被接回轩辕家的府邸。 顾娇俯下身来,轻轻抚摸着黑风王的鬃毛:“能记起来吗,老大?” 一定要记起来,就像记起你的主人一样。 黑风骑不属于韩家。 这险峻的三百里,不是通关晋级的路,是带所有黑风骑回家的路。 黑风骑等这一天许久了。 带黑风骑回家,老大。 “嗤~”韩五爷讥讽地笑了,“萧六郎,你莫要再徒劳了,你走不出这片林子的,你——” 他话未说完,就见黑风骑仰天长啸一声,猛地扬起前蹄,如离弦的箭矢,带着顾娇往东北疾驰而去。 那个方向是—— 第一烽火营! 韩五爷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萧六郎!没用的!你的马已经老了!跑不了三百里了!它不到三十里就得歇一下!清风道长会追上你的!韩家人也会追上你的!” …… 电闪雷鸣,暴雨如柱,倾盆而下。 黑风王在冰雹一般的暴雨中疾驰,它已连续驰骋百里,片刻也不曾停下。 它要带黑风骑回家,也要带顾娇回家。 ------题外话------ 黑风骑宝宝们下一章就回家啦~ 唔,求个月票~ ------------ 765 新的传奇(一更) “五爷!五爷!” 韩家的死士找到了被雨水冲刷到几近失温的韩五爷。 虽正值夏季,奈何松山山脉地势极高,气温本就比别的地方低,再来上一场可怕的暴风雨,伤重的韩五爷半条命都差点没了。 要不是黑魔王用身体为他遮挡了一部分风雨,他怕是根本等不到韩家人寻到他。 为首的死士将韩五爷扶坐起来,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韩五爷:“五爷!” 韩五爷哆嗦不停,手脚均已失去知觉,就连脸颊的肌肉也几近麻木。 原本以他的实力,不至于败得这么快,他没用尽全力是一方面,另一个重大的原因是萧六郎冲他出招的一霎,他仿佛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无法从脑海里移除的身影。 他的精神恍惚了一下,浑身都僵住了,没能调动内力去接萧六郎的招,结果就着了萧六郎的道。 他不是败在武功,是败给了自己的心与情绪。 死士担忧道:“小的这就带你回去!” “先……先别管我……”韩五爷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努力张开自己麻木的嘴唇,说,“去……追……萧六郎……第一……烽火……营……” 这一波死士与齐煊不是一伙儿的,齐煊带的是韩烨的人,他则是奉家主之命暗中襄助物业,他们压根儿不知齐煊也进来了。 但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那就是都没骑马。 “骑……我的……马……去……” 萧六郎急于结束战斗,他用来攻击自己的三招也是拼尽了全力的,身体早已被耗空,何况他眼睛还看不见了,韩家的死士只要能追上,就一定能重创他,将密函夺回来! 为首的死士对几位同伴吩咐道:“你们几个,带着五爷赶路,我先去追萧六郎!” 等他追到了,就把密函送到五爷的手上,护送五爷去第一烽火营! “是!”几人应下。 “慢着……”韩五爷叫住他。 死士道:“五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韩五爷说道:“我怀里……有一瓶药……是给黑魔马的……它要是跑不动了……你就给……吃一颗……能恢复它的体力……” “是!” 死士将药瓶摸了出来,转身去骑黑魔王,黑魔马起先十分不配合,死士摔了好几次才骑上去,这还是韩五爷软硬兼施的效果。 不过一旦接受了死士,黑魔王的速度便只能用迅雷来形容了。 死士马不停蹄地朝第一烽火营的方向奔袭而去。 另一边,清风道长与了尘的对决也接近了尾声。 了尘今日不想杀人,动手时没多少杀意,力道也有所保留,清风道长却是招招都下了死手。 了尘被逼得节节后退,背后抵上大树,退无可退时,被清风道长双指一并点了穴。 了尘无法动弹了,他叹了口气,含笑看向清风道长,受伤地说道:“道长,你真无情。” 清风道长一掌拍上他命门! 这是真想要他的命来着! 了尘啧了一声,真气一动,穴道自动解开,他足尖一点跃上支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树底下的清风道长:“敬酒不吃是想吃罚酒么?再这么下去贫僧要动真格了。” 清风道长是修道之人,心性坚韧,性情淡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早已超脱俗世。 也只有了尘,能把清风道长气到想杀人! 但清风道长今日压制了对了尘的杀心,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 他仰头,好看的眉眼望向了尘:“你下来,我与你饮酒。” 了尘勾唇一笑,潇洒落下。 清风道长唰的抽出袖子里的绳子把了尘绑了! 了尘:“……” 清风道长将了尘吊在了树下,转身翻身上马。 了尘像个小蚕蛹在树下晃呀晃。 他望着清风道长策马离去的背影,红唇一勾,笑呵呵地说道:“你敢走,贫僧便去告知天下,说你就是几年前在白云观被上千弟子月夜观鸟的大*贼!” 清风道长整个人都炸了—— …… 大雨滂沱。 黑魔马在暴雨中不停追赶。 它很年轻,它有十分富余的体力,也有优于寻常战马的耐力。 它不知疲倦地狂奔着,将松山山脉远远地甩在身后。 惊雷未曾阻拦它的步伐,它宛若最勇猛的战士,不计后果地追击着自己的敌人。 “还不够……”死士抓紧了缰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他们已奔袭了近百里,黑魔马仍没有太疲倦的迹象,他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战马,不过,速度还要再快一些啊。 死士拿出了韩五爷给的药丸,喂黑魔马吃了一颗。 黑魔马流逝的体力迅速恢复,速度又往上提了一些。 终于,在穿过又一片小林子后,死士听见了前方传来的马蹄声。 死士心头一喜,是萧六郎,一定是萧六郎! 此时天色早已黑了,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巨大的暴雨中。 雨夜奔袭其实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骑兵的视线受阻,更大程度上是在依赖战马的感知。 一般战马都会降低自己的速度,一是骑兵会如此要求,二也是战马有趋避危机的本能。 然而黑风王并未减速。 它在雨夜中快成一道闪电。 死士听着越来越远的马蹄声,咬了咬牙:“可恶!明明快追上了,怎么好像距离又拉远了!” “驾!” “驾!” 死士将速度提到极致,终于再一次追上黑风王,而这一次他们的距离近到不可思议。 死士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他只需要一剑劈下去,便能让萧六郎深受重创! 黑风王呼呼地跑着,浑身的肌肉绷紧,线条流动。 就在死士一剑斩下的一霎,它忽然往右侧一偏,冲进了右前方的岔道! “我!” 死士一剑斩空。 且因为他没预判到黑风王会突然变道,根本来不及勒紧缰绳停下,就那么直直地冲了过去。 也怪黑魔马速度太快了。 眨眼间的功夫已奔出百尺。 再掉头去往岔道上去追黑风王怕是更加追不上。 “算了,你出了岔道,总还是要回到官道上的!我去前面等你!” 然而黑风王没有给他劫堵的机会,回到官道上时,眼看着就差一个马身而已,黑风王却硬生生地跑到前边去了! “又没追上!”死士气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老马么? 怎么那么能跑! 不过前方也并非一帆风顺,韩家还有别的侍卫守在路口。 他们听见急促的马蹄声踏雨而来,纷纷拔出长剑,一字排开封锁了整条官道。 他们严阵以待。 黑风王没有丝毫犹豫,如踏破山河那般,所向披靡地冲破了韩家侍卫的封锁! 两名韩家侍卫直接被撞飞! 速度太快了! 力量太迅猛了! 这不是他们认识的黑风王! 黑风王没有这么强大! 一名侍卫首领望着一人一马远去的方向,高声厉喝:“给我砍断绳索!” 前方就是索桥! 对面守住索桥的侍卫,猛地拔剑斩断桥头的绳索! 木桥断裂,残体撞击崖壁发出激烈的声音。 两座悬崖之间足足有一丈的距离,根本没有任何战马可以跨过去! 然而侍卫们惊讶地发现,黑风王竟然没有减速! “它想干什么?” “它不会是想跨过去吧!它这是在找死!” “骑兵傻了吗?怎么也不阻止它!” “喂!”一名侍卫冲顾娇的背影高声呼叫,“你的马要跳崖了!你赶紧悬崖勒马!” 他们不能让顾娇跳! 他们还没拿到顾娇身上的密函! 顾娇坠崖了,韩五爷也完不成任务了! “你停下!” “会死的!” 他们是发自肺腑地想要阻止顾娇坠崖送死。 顾娇的眼睛看不见了,但她的感知还在。 她听见了木桥断裂的声音,也感受到了来自深渊的烈烈冷风。 但她没有阻止黑风王。 黑风王在加速。 她随手抹掉嘴角溢出来的血,抓紧了缰绳,夹紧马腹,站在马镫上微微腾空身体。 黑风王浑身的肌理一紧,纵身一跃! 几乎是同一时刻,黑魔马与死士也赶到了。 “桥断了!桥断了!别过去!”韩家侍卫大声惊叫! 死士猛地勒紧缰绳,与黑魔马在悬崖边上一个急转身刹住了车。 之所以能刹住,一是死士的制止,二也是黑魔马趋避危险的本能。 黑魔马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连黑魔马都无法跨越的距离。 众人不敢往下看了。 黑风王和那个骑兵要坠落悬崖了。 “啊——”一个侍卫惊叫,“你们看!它、它、它——” 它跨过去了! 它超越了自己的本能,战胜了对悬崖的恐惧,跨越了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匹战马能够挑战的距离! 它是当之无愧的黑风之王! 桥两头的侍卫齐齐看呆了,一时间忘了反应,乃至于黑风王就那么驮着顾娇从几个韩家侍卫的面前顺顺利利地奔了过去。 “啊!他们逃走了!”一名被撞飞的侍卫捂住疼痛的胸口说。 奈何没有一个人动身去追。 少年毫无保留的信任,黑风王义无反顾的拼搏,让他们看见了战场上最宝贵的东西。 他们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只觉心头都被洒上了热血。 他们不想追了。 至少这一刻不想。 …… 韩五爷所料不错,顾娇用来击败他的三招是几乎以全部力量为代价的,她从未在任何一次战斗中使用过如此透支的打法。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能把韩辞杀死。 韩辞太强了。 鲜血源源不断地涌上喉头,从她的嘴角溢出。 起先她还能努力咽下去,到后面连压下喉头腥甜的力气都没了,鲜血流了黑风王满背。 她凭着一股执念坚持着。 黑风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正常的马儿全速奔袭二三十里就得歇一歇,骑兵急行进速度每日不过七八十里。 若是强行军,可过百里,但那也是会歇息的。 只有在跑死马的情况下才会日夜兼程数百里。 二百里。 二百五十里。 二百六十里。 …… 黑风王一次次逼近自己的极限,一次次累得想要倒下,却又一次次咬牙坚挺过来。 天亮时分,大雨停歇。 东边第一缕晨曦穿透薄薄的云层,掠过山峦之巅,照射在空旷静谧的营地之上。 每日,将士们都是被军中战鼓敲醒。 然而今日他们却是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 他们还当是有敌袭,来到营地门口一瞧,看到的却是一匹通体黝黑的战马以及一名蒙着眼的少年。 一人一马踏日而来,带着千军万马之势,整片山河都为之震动! 顾娇成功将竹筒交到了守备左副将的手中。 守备副将看着双眼被蒙住的少年,忍不住拿手对着少年晃了晃。 少年没有反应。 守备副将都惊呆了。 他原来看不见的吗? 那他是怎么狂奔了三百里来到这里的? 守备左副将正要问问顾娇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就见一人一马齐齐虚脱倒在了地上。 守备左副将狠狠一惊:“来人!传医官——” ------题外话------ 今天早不早呀? ------------ 766 皆大欢喜(二更) 夏日炎炎,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 顾娇在一阵知了声中醒来,她缓缓睁开眼,眼眸上绑了纱布,她抬手将纱布拿开。 刺目的光线一下子照了过来,她下意识地闭眼偏了偏头,待到适应了光线才再一次好好地睁眼。 模糊的视线里,她依稀看见了熟悉的窗台、熟悉的桌子、熟悉的椅子,以及……地上那个熟悉的小豆丁。 书院今日没课。 小净空哪儿也去,就在屋子里一边玩一边等顾娇醒来。 天热,萧珩给他在地上铺了个凉席。 他玩着玩着就趴在了地上,一侧的脸颊被压得肉嘟嘟的,口水流了一地,小屁屁高高撅起,呼呼地睡着了。 “醒了?”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低润的男子声音。 顾娇眨眨眼,抬头朝萧珩看去。 这个姿势太有难度了,她脖子都快扭断了。 萧珩忙起身坐到床沿上,探出修长如玉的手摸了摸她额头:“不烫了。” 顾娇的视线仍有一丝模糊,但看见他的好心情不言而喻,眼底于是有了光。 “你也在啊。”她说。 萧珩抽回手,难得的哼了一声:“什么也叫我也在?原来你第二个才看见我。” 顾娇认真地说道:“是你坐的位置不对,太上面了,我要翻白眼才能看见你。” 萧珩听她吐字清晰、逻辑缜密,心知她没大碍了。 她在最后一轮选拔中淋了雨,被送回国师殿后高热了三天三夜,今早才退烧,眼下是下午。 “你感觉怎么样?” “黑风王怎么样了?” 二人异口同声。 萧珩无奈地笑了笑:“黑风王没事,喏。”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窗外。 顾娇微微抬头,可惜这个角度看不见。 萧珩将她轻轻地扶坐起来。 这下一切都尽收眼底了。 黑风王恢复得不错,身上缠了几圈纱布,这会儿正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纳凉。 马王在它身后撒欢蹦跶,像个打了鸡血的兴奋宝宝,跑过来跑过去! 就知道她会担心黑风王,所以他把黑风王牵来了院子,让她可以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看见它。 “真好。”顾娇弯了弯唇角。 顾娇看着黑风王,黑风王也看见了顾娇。 一股无言的默契在一人一马的眼神里流淌。 顾娇明白,它是真的没事了。 黑风王也明白,顾娇是真的没事了。 顾娇顿了顿,接着问道:“对了,顾长卿呢?他有没有事?” 顾长卿对上齐煊了,齐煊是唐门高手,又带了不少韩家的死士。 萧珩将她道:“受了点轻伤,已经没大碍了,你不必担心。还有,齐煊死了。” 被顾长卿亲手杀死的。 一个一而再、再而三想要伤害顾娇的人,顾长卿就算与他同归于尽也不会放他活着回去。 至于那些韩家的死士,也没有一个活口。 “另外,顾长卿让我提醒你,君修寒是个高手。” 顾长卿之所以能够顺利杀死齐煊,很大一个原因是君修寒解决掉了那些韩家的死士。 顾长卿不必分心,才能施展出全部的战力。 “君、修、寒。”顾娇若有所思。 “我欠一个人一份人情,现在还给你。” 君修寒到底欠谁的人情? 为什么要还给她? “你就不关心关心你自己吗?”萧珩严肃地看着她。 “啊?”顾娇微微一愕,“我怎么了?” 萧珩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你知不知道你高热了三天,眼睛也差点儿失明?” 顾娇懵圈了一会儿,点点头:“哦,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你不说我都忘了,韩五爷使阴招,让我中了毒。可是我现在能看见了。” 就是看得不是那么清楚。 萧珩:“南师娘来过了,给你解了毒,你的眼睛会慢慢恢复,在那之前不要乱跑。” 顾娇张了张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萧珩可太了解她了,她自己如何她是半点儿没放在心上的,全去操心别人了。 萧珩说道:“顾长卿的解药也快配出来了,不是多难解的毒,就是有几味药材晒起来麻烦,三日后去取。这下可以完全放心了?” 顾娇再次张嘴。 萧珩叹气。 “没暴露。” “没后遗症。” “一切都非常好。” 顾娇唔了一声,开心地说道:“师娘真厉害!” 萧珩好气又好笑,低头无奈地笑了两声。 随即他握住她的一只手,抬手理了理她的鬓角:“你也很厉害,我的统帅大人。” 顾娇睁大眸子:“咦?” …… 金銮殿上,大臣们对于册封萧六郎为黑风营新统帅一事意见不一。 “陛下,臣认为此事不妥。” 京兆尹捧着笏板走了出来。 刑部尚书董卫问道:“苏大人,此事有何不妥?” 京兆尹姓苏,是苏家老太爷,沐轻尘的亲祖父。 他冷声道:“我大燕朝廷岂可任命一个昭国人为统帅?” 董卫说道:“他如今已被安国公收为义子,是燕国人了。” “那也不妥!”苏老太爷坚决反对。 董卫冲龙椅上的国君拱了拱手,对苏老太爷正色道:“黑风营统帅的选拔是陛下提议的,也是经由诸位世家同意过的,规则诸位家主、文武百官一清二楚,早不反对,晚不反对,选拔结束了才反对,莫不是苏大人……输不起么?” 苏老太爷冷冷一哼:“义子怎可作数?又不是安国公的亲儿子!” 董卫笑了笑:“可我明明记得苏家也有一位义子参与选拔了。” 苏家的两个名额,一个给了沐轻尘,另一个是从外边请来的高手,高手当然不是为了争夺第一,而是争取替沐轻尘消耗对手。 选拔的常规操作了,大家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 苏老太爷被噎得无话可说。 国君不耐地开口:“行了,都别吵了!” 吵得他头都疼了。 别说这些世家老顽固们郁闷,他也很郁闷好么!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任何人晋级,他都做好把黑风骑收回来的准备了,天知道竟然真的有人破关了! 这个萧六郎是怎么通过考验的? 他又是怎么猜出隐藏在密函中的任务的? 还有韩五爷与风家的风无铭是干什么吃的,连个昭国来的臭小子也没拦住? 他倒宁可是风家把兵权夺了去,也不想便宜了安国公府! 可是,他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不能朝令夕改。 他疯,他暴政,可那都是师出有名的。 他只是擅长用最重的刑罚去量最轻的错,不代表别人没犯错他也逮着别人一顿发作。 那都是私底下的操作,不能摆到明面儿上。 “韩磊。”国君烦躁地开口。 “臣在。”韩磊捧着笏板上前一步。 国君的心在滴血,他忍住暴走的火气,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把黑风营的帅旗、帅印与令牌……给安国公府的萧六郎送过去!” 韩磊痛心应下:“……是!” 继沐家失去二十万兵权后,韩家也失去了五万黑风骑。 …… 顾娇起了床。 国师殿没有女弟子,这几日她的衣裳都是上官燕的宫女来为她更换的。 今日小宫女不在,萧珩难得有了一次照顾媳妇儿的机会。 顾娇坐在床上,萧珩站在她身后,为她绑好发带。 她是少年打扮,头发用发带轻轻一绑就好了。 只是这双手—— 顾娇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的两个缠着厚厚纱布的大熊掌:“是不是太夸张了?” 萧珩就道:“国师亲自给你缠的,他说不夸张。” 顾娇撇嘴儿。 萧珩没说的是,她的手因为拽缰绳摔得太久,掌心都磨破了,血肉一片模糊,干涸之后与缰绳黏在一起,医官无从下手,直接把缰绳剪断了,人和马一起送来国师殿交由国师医治的。 她当时晕过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亏得是晕了,不然得有多疼。 小净空已经被抱到床铺上了,换了个四仰八叉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顾娇看着他,看着院子里的黑风王与马王,再看着身边温柔以待的萧珩。 屋子里很静,知了很吵。 然而不知怎的,她的心很喜悦、很安定。 她用自己缠着纱布的大熊掌掀开身上的薄被,起身下床。 刚走了一步,双腿一软,扑通朝下栽去! 萧珩赶忙伸手去抓她,奈何她倒得太快,惯性太大,他没能抓住,只得纵身往前一扑,搂住她、抱着她一转倒了下来。 他重重地砸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没事吧?” 他紧紧地抱着她问。 顾娇趴在他的身上,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呢?摔疼了没有?我是不是很重?” 萧珩还保持着护着她的字数,一手搂住她腰肢,一手护住她的头。 他轻轻一笑:“我不疼,还有,你也不重。” 顾娇古怪地问道:“为什么我的腿会这么软?” 完全没有料到。 萧珩轻声道:“你用力太多了,一天一夜没歇息,一直在骑马,不腿软才怪了。” 顾娇认命地将小脑袋往萧珩结实的胸口上一趴,长呼一口气说道:“腿都不像自己的了,脚趾头也无法动弹,相公你真厉害。” 并没有开车但是被车了一把的萧珩:“……” 以及刚端着汤药来到门口的于禾:“……” ------------ 767 身世大白(一更) 顾娇在国师殿十分注意,用的都是少年音。 女子身份倒是没露馅儿。 可还不如露馅儿了! 两个大男人这样,于禾简直要疯了。 他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撞见这种事啊? 他真的不想知道皇长孙和萧公子的关系啊! 还连相公都叫上了,你俩玩得这么大吗! 还有,萧公子你武力值这么高,竟然是下面那个吗?你忘了自己已经是黑风骑的新统帅了吗?这难道就是你庆祝升官发财的方式吗! 再还有,皇长孙你是快死的人了,也不知道悠着点吗! 不对,你俩都悠着点啊! 一个是病号,一个是伤号,纵那什么伤身呐! 于禾已经无法直视顾娇与萧珩了,他杵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萧珩一扭头看见了如遭晴天霹雳的于禾。 他的身子僵了僵,却没立刻推开顾娇,而是更好地抱住她,抬起宽袖将顾娇的小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然后给了于禾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有人来了吗?”顾娇问。 “没事。”萧珩语气淡定地说。 于禾嘴角一抽,长孙殿下你道行已经这么深了吗? 上一次你还脸红来着!然后迅速分开了! 这回你都能当我是南瓜了?! 不要碧莲! 于禾在心里疯狂吐槽,谦谦君子的形象都快稳不住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于禾再一次闭上眼摸瞎进屋,将汤药放在桌上,又摸瞎出去。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他没撞柱子。 于禾人都走远了,萧珩的耳根才一点点泛起嫣红。 他脸皮薄,被人撞见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可是比起将腿软的她推开,还是让他被于禾围观了一把好了。 想到她方才的话,萧珩真是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这么皮?” 顾娇戏精上瘾,露出无比夸张的小表情:“男人,自己点的火,自己灭!” 萧珩再次:“……” 顾娇有个小本本,上面记了一笔又一笔。 萧珩没有小本本,不过他全都记在了心里。 她说的话每一句都是要兑现的,还得算上利息,利滚利的那种。 顾娇不知自家相公已经化身腹黑大灰狼,想着有一日能将她拆吃入腹。 顾娇喝过汤药后感觉浑身有劲了不少,腿也不那么酸软了,能够稍稍走几步。 萧珩心疼她,拿了轮椅过来给她。 “坐这个吧。”萧珩说。 顾娇想了想,坐了上去。 第一次坐,还怪新奇。 “你要去哪里,我来推——” 你字未说完,萧珩便瞧见某人用缠着纱布的大熊掌推着轮子在走廊里飙车去了。 萧珩:“……” 顾娇一路飙到院子,院子里都是草坪,轮椅不大好走了。 马王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顾娇。 “推我过去。”顾娇对马王说。 马王绕到顾娇身后,用脑袋抵着轮椅的后背,将顾娇推到了黑风王的面前。 顾娇仰起头,伸出手:“老大。” 黑风王抬起自己的一只马蹄。 一人一马友好握手,呃,握蹄。 黑风王与顾娇都需要好好休养,黑风王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养伤,顾娇就没这么听话了。 她用缰绳套住马王。 她没有雪橇犬,但她有轮椅马。 马王拉着顾娇在国师殿呼呼地跑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 国师殿的轮椅报废了。 一人一马坐在花园的小道上,一旁是散架的轮椅,其中一个轮子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一人一马满身草屑,表情神同步,一脸无辜。 当叶青带着新轮椅赶过来时,看着这满地狼藉,欲言又止。 顾娇恶人先告状:“你们国师殿的轮椅质量不好,日后要改进。” 叶青:“……” 叶青是听于禾说萧公子醒了,特地替师父过来瞧瞧对方恢复得怎么样了,可有后遗症云云,结果就见某人在国师殿疯狂飙车。 他喊都没喊住。 随后他便听见了一声巨响…… 叶青将顾娇扶回新的轮椅上。 顾娇看向马王。 马王一下子精神了! 叶青的眼皮子狠狠一抽:“萧公子,你要多歇息,不能乱走。” 顾娇:“哦。” 并不打算不乱走。 就在此时,黑风王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将马王带走了。 马王不想走,可两岁半的马王打不过黑风王。 两个闹腾的家伙总算走了一个,叶青暗松一口气,话说他从前也没发现萧公子这么皮呀。 果然人不能闲着么? 叶青绕到顾娇身后,双手推上轮椅,对顾娇说:“我送萧公子回麒麟殿。” 顾娇忙开口道:“等等,我先不回麒麟殿,你师父在哪里?” 叶青如实道:“师父在紫竹林。” 顾娇嗯了一声:“带我去找你师父。” 师父可不一定会见你。 他老人家这会儿正忙呢。 算了,还是先送你去紫竹林溜达一圈吧,省得你又和小十一聚众闹事。 叶青推着顾娇往紫竹林的方向走去。 顾娇抬手挡了挡眼睛。 “是眼睛不舒服吗?”叶青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顾娇说道:“在强光下照久了有点刺刺的。” 叶青叫住一名路过的弟子。 “大师兄。”弟子恭敬行礼。 “去取一把伞来。”叶青吩咐。 “是!”弟子迅速去最近的小院拿了一把伞,“大师兄,给。” 叶青接过伞,打开后一手撑着伞,一手推着轮椅。 他有武功,单手推起来并不费力。 顾娇暗暗感慨,叶青还挺贴心,长得又好看,有女朋友了吗?要不要给介绍一个? 二人进了紫竹林。 小竹屋的弟子正在清扫前院,前院似乎有扫不完的落叶,顾娇每次来都能看见这个小弟子在扫院子。 “大师兄!”弟子看见了叶青,放下扫帚,恭敬行了一礼,随后与顾娇也打了招呼,“萧公子。” “师父忙完了吗?”叶青问。 “还没有。”弟子说。 叶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弟子道:“你去通传一声,就说萧公子来了。” “是。”弟子将扫帚放好,走上台阶,脱下鞋子,打开半扇卷帘进了屋。 不多时,弟子出来了,来到二人面前恭谨说道:“师父请萧公子进去。” 叶青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 好巧不巧顾娇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顾娇纳闷地问道:“干嘛这么看我?” 叶青说道:“让师父屡屡破例的,你是第一个。” 顾娇摸了摸下巴,那是因为我和你师父都来自另一个时空,算半个老乡啊。 叶青推着轮椅进院子,弟子在台阶上铺上木板,方便轮椅上下。 国师不在堂屋。 “进来。” 国师的声音自书房传了出来。 叶青把人推进书房,对着正在整理多宝格的国师大人道:“师父,弟子先告退了。” “嗯。”国君大人淡淡应下。 叶青转身出了屋子。 书房与顾娇上次看到的情况大同小异,孩子的玩具、被卷起来的画像、擦得光亮的泥塑—— 国师此时就正在擦拭泥塑上的某个小人。 单独坐一排的那个,显得地位十分与众不同。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在相处中不断递进,有些话或许从前的顾娇不会问,但眼下,她很是顺畅地问了出来:“这三个小人是你、轩辕厉和国君吗?” “不是。”国师说。 “咦?”顾娇讶异地看着他。 国师擦泥人的动作顿了顿,说道:“没有国君。” “哦,那就是有你和轩辕厉了。”顾娇看着那个小泥人说道,“我很好奇,能与你还有轩辕厉坐在一起的人是谁?好像他的地位很与众不同的样子。” “一个很重要的人,亦师亦友。”国师说。 顾娇挑眉,评价有点高啊。 国师将泥塑放回了多宝格上,放下手中的抹布,转身看向顾娇:“你看上去恢复得不错。” 顾娇道:“还行,腿有些软,眼睛有点畏光,再就是不能用手,其余没什么。” 国师点点头:“这些都会慢慢康复,前提是你乖乖在屋子里待着,别四处乱跑。” 俨然国师也听到某人在国师殿飙车的消息了。 顾娇果断岔开话题:“我今天过来是找你有事。” “说。”国师道。 顾娇正色道:“就是上次你答应我的事,你说过,只要我赢得黑风骑,就将全部的真相告诉我,你兑现承诺的时候到了。” 国师大人拿起一个画轴,缓缓打开后是景音音的画像。 他看着画像说:“你上次问我,我和景音音是什么关系。但我想,你拼尽全力,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知道我与景音音的关系。你更想知道景音音。” 顾娇也瞄了眼那幅画像:“没错,我对景音音很好奇。” 国师大人抬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就没想过你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好奇?” 这个问题把顾娇问住了。 是啊,她为什么会好奇景音音? 国师大人道:“你就是景音音。” 顾娇微微一愕。 国师大人没卖关子,没兜圈子,干脆利落地将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你就是景音音,景音音就是你。” 顾娇眨眨眼说道:“这怎么可能?” 国师大人将画像收好放回去,说道:“想想你的药箱和你身上的经历,还有什么不可能?” 顾娇沉默。 小药箱的确拥有撕裂时空的能力。 至于说她先是景音音,还是先是前世的自己,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她是在前世的一次任务中得到的小药箱,原本该是教父的,教父说那箱子好丑,他不要,便给了她。 顾娇想了想,说道:“还是不对,如果我是景音音,为什么我没有景音音的记忆?” 国师大人说道:“脑电波在穿越时空时受损,影响了你的记忆。” 国师大人接着道:“轩辕紫在怀孕时便被人下了毒,那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毒,原本能让人一尸两命,我用了许多法子才解了轩辕紫的毒,只可惜母体的毒是解了,胎儿所中之毒却无力回天。胎儿生下来便毒发身亡。可一个时辰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胎儿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那个活过来的胎儿就是我……”顾娇看向国师,“那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国师大人言简意赅地说道:“药箱,医术,习惯。” 顾娇摸下巴:“唔。” 国师大人不解地看着她:“你这是什么反应?这么淡定的吗?” 顾娇摊手:“难道我要一惊一乍,啊,天啦,我竟然还是景音音,我穿越过不止一次啊!” 国师大人扶额。 收起你浮夸的演技好么! 压根儿没眼看了! 顾娇推着轮椅来到国师面前,伸出自己的大熊掌,将画轴夹过来放在腿上打开。 她看着画像上的小女婴,挑眉道:“我就说怎么这么可爱。” 国师大人:“……” 顾娇:“好了,答案你已经给我了,我要回去了。” 国师大人欲言又止。 顾娇自己转动轮椅,出了小竹屋。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怎么可能不震惊? 只是她不能在国师面前展露任何情绪。 毕竟,那是一个在轩辕家背后捅了刀子的家伙,她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竟然是景音音,她完全没了这段记忆。 会不会是那家伙在骗她? ------题外话------ 又是早更的一天,小可爱们,求月票 ------------ 768 小萌崽(二更) 也不是没可能啊。 在书房里摆出景音音的各种物件,做出一副他对景音音十分关心的样子,然后忽悠她她就是景音音,借此拉拢她,让她为国师殿所用。 这个猜测很靠谱啊。 而且,刚刚那家伙明显有所保留,他还有没说完的话。 她是不是景音音,她自己会去求证,不是他说了她就得信。 也不是出于对他的防备她就一个字也不信。 小竹屋的弟子要送顾娇,被顾娇拒绝了。 她想一个人静静。 她用笨拙的大熊掌推着轮椅快走出紫竹林时,在紫竹林外等候许久的萧珩快步走了过来。 “我来。”萧珩说。 “哦。”顾娇松手,将自己的一双大熊掌拿回来放在了腿上。 她刚刚出来只顾着想事,忘记了拿伞。 太阳好烈,照得她眼睛疼。 忽然,头顶光线一暗,赫然是萧珩在她头顶撑开了一把油纸伞。 萧珩轻声道:“师娘说过,你的眼睛这几日可能会有点畏光。” 顾娇的心暖暖的。 相公真贴心。 她伸手去拿伞:“我自己打,你推轮椅就好。” 萧珩拒绝了她的手:“我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顾娇想到适才压着他时感受到的年轻而又充满力量的躯体,确实不如最初那般单薄。 “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锻炼了?”不仅有腹肌,还有小胸肌,手臂上也有线条流畅的肌理,并不夸张,紧实得恰到好处。 萧珩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从容不迫,丝毫不费劲的样子:“怎么可能?我念书的时间都不够。” 轮椅真重,一只手果然吃力。 但不能让媳妇儿看出来我不行。 男人不能不行! ——从今晚开始,每晚多加一个时辰的锻炼! …… 萧珩使出了洪荒之力将顾娇推回麒麟殿,刚到门口,便与从里头出来的安国公、景二爷不期而遇。 顾娇昏迷的这几日,安国公每日都会前来探望。 顾娇是他义子的事早已人尽皆知,他倒是不必遮遮掩掩的,另外顺带着也能探望探望太女,只是得谨慎些。 毕竟他与太女凑一块儿,就是一波轩辕家的余孽。 他刚和太女打完招呼,听说顾娇醒了出来溜达了,他迫不及待想过来找找。 他运气还算不错。 景二爷惊讶道:“你们回来啦,我大哥正要去找六郎呢!咦?六郎,你怎么也坐轮椅了?” 顾娇哦了一声:“我……” 萧珩唯恐她又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忙道:“六郎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加上天气又这么热,走太多路容易中暑。” “倒也是。”景二爷接受了这个说辞。 安国公关切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指尖蘸了扶手上的湿布盘,在扶手上写道:“你、感、觉、怎、么、样?” 景二爷看了看安国公的字,对顾娇道:“我大哥问你感觉怎么样?” 顾娇道:“我挺好的。” 安国公继续写道:“眼、睛、还、疼、吗?” 还有一点疼,但顾娇不想让安国公担心,她说道:“不疼了。” “进屋说话吧。”萧珩道,“这里热。” 几人去了顾娇的屋子。 萧珩看出顾娇有话想和安国公说,他小事上可以醋吃到飞起,大事上还是不会胡搅蛮缠的。 他对景二爷道:“小姨父,我这里有些书要还去藏书阁,你陪我一起吧。” 景二爷看了眼烈到能把人烤化的太阳,轻咳一声道:“我想陪大哥。” 安国公:不,你不想。 景二爷最终还是被萧珩拽走了,萧珩从藏书阁借的书是真多,够景二爷搬好几趟了。 “为什么是我搬?”景二爷看着两手空空的萧珩,一脸幽怨。 萧珩叹气:“哎呀,我是病秧子啊,手无缚鸡之力,哪像小姨父你威武雄壮?别说是搬几本书,让你搬一座山你也是搬得动的。” 景二爷:“你还挺实事求是。” 萧珩:“……” 萧珩与景二爷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顾娇与安国公。 原本小净空是在的,不过萧珩去找顾娇之前把熟睡的小家伙抱去上官燕那边了。 下午的风没有一丝凉意,整座麒麟殿都宛若一个被烈日炙烤的大蒸笼,屋内放了冰块也无济于事。 但神奇的是,两个的心都很静。 这是一种很舒适的相处。 为方便二人交流,顾娇的轮椅就挨着安国公的右侧,安国公写什么,她都能清楚看见。 安国公指尖蘸了水,写道:“你好像有话对我说。” 顾娇没有否认,她刚决定去查证景音音的事,安国公便上门了,怎么看自己都不该错过这个机会。 她扭头看向安国公俊逸的侧脸,问道:“能和我说说景音音的事吗?” 安国公身体无法动弹,但他的眼睛能眨。 顾娇看见他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应当是有些惊讶。 可就算心里惊讶,他也没问顾娇“你为什么突然打听音音的事”,他毫无保留地信任着顾娇,愿意满足她的一切好奇,不去质疑她是否另有目的。 他写道:“你想知道音音的什么事?” 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思念是无限的,有关音音的事,如果不分类他能事无巨细地讲上三天三夜。 是啊,从哪里开始了解呢? 先……智商吧。 “音音聪明吗?”顾娇问。 “当然。”安国公一边写,一边露出了无比骄傲的神色,“音音是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胡说!”景二爷的脑袋忽然从窗外长了出来,这是一个搬书搬到一半就偷懒折回来的家伙,“音音两岁了还不会说话!笨死啦!” 安国公气得浑身发抖,威武霸气地写道:“明明一岁七个月又十三天就会喊娘了!” 顾娇:“……” 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爹妈眼里出天才啊。 安国公接着写道:“你别听他的,音音很聪明,只是开窍晚,开窍后就能背很多诗了,同龄的孩子没人背得过她。” 所以这是比过吗? 这怎么也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啊。 她那么讨厌背诗,记住了也不会从嘴里背出来。 顾娇脑补了一段拥有成人智商的自己摇头晃脑、奶声奶气和一排小屁孩比赛背诗的场景,雷得身子都抖了一下! 这绝不是她! “音音……和爹娘关系亲近吗?”不知不觉间,顾娇省略了景音音的姓氏。 “很亲近。”安国公提到女儿,眼神柔和又宠溺,“她很粘我和她娘,我们去哪里她都跟着,让她自己睡,她不肯,总是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半夜偷偷爬上我们的床。” 顾娇又脑补了一段自己奶唧唧地说“我的床说它今天不想被我睡”,然后屁颠屁颠跑去安国公夫妇的屋子,将圆滚滚的自己摔上安国公夫妇床铺的画面。 这么幼稚的行为,才不可能是她! 顾娇清了清嗓子:“她……不太喜欢说话吧?也很少叫爹娘。” 安国公写道:“没有,音音很喜欢说话的,成天将爹娘挂在嘴边。” “娘亲,吃!” “爹爹,抱!” “音音还不想睡,要一个亲亲才能睡。” “可是音音这么可爱,谁会舍得拒绝她呢?” 奶唧唧,歪歪头,萌萌哒! 顾娇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为什么脑子里的画面这么清晰? 她就脑补一下,不用这么高清吧? 安国公在扶手上写道:“我和音音的娘一直都觉得,能够拥有音音是上天对我们最大的恩赐。” 顾娇看着扶手上的字,忽然就沉默了。 被安国公与轩辕紫疼爱着长大,一定是很幸福的事吧。 “姓顾的!把你女儿接走!我不想再看见她!” “妈妈……” “我不要你了!不要再叫我妈妈!” “妈妈,妈妈……我听话……我不哭了……我不吃东西了……你开开门……妈妈……妈妈我好冷……这里好黑……我害怕……妈妈……” 这才是她的幼年。 是永远都等不来救赎的夜。 ------题外话------ 月票记得投哦 ------------ 769 夺回一切(一更) 萧珩与景二爷还完全部的书回到麒麟殿时,安国公与顾娇的谈话差不多结束了。 二夫人最近今日身体抱恙,景二爷得早些回去,推着大哥辞别了萧珩与顾娇。 走廊上,萧珩望着兄弟俩离去的身影,感慨道:“虽非一母所出,兄弟二人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景二爷没什么心眼,娶的妻子也温婉贤惠,安国公能有这样的弟弟与弟妹,不失为一种幸运。 当然,碰上安国公这种大度的哥哥,也是小俩口的福气。 一家齐心其实比任何荣华富贵都来得可贵。 萧珩见顾娇没吭声,他迈步进屋,就见顾娇坐在轮椅上,静静望着院子里的景象发呆。 萧珩自桌上的果盘中拿了个橘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在想什么?”他一边剥橘子,一边问。 “我在想我究竟是谁。”顾娇说。 萧珩已经知道顾娇不是曾经的顾娇娘,她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但从前她没有过此类疑惑。 “怎么突然这么问?是国师与你说了什么吗?”他问道。 她就是去见国师回来才有些不对劲的,之后便想与安国公单独说话。 再结合她的问题,萧珩揣测是国师与她说了点什么,或许与她的来历有关。 顾娇沉默。 萧珩不逼她,他笑了笑,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其实你曾经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你。” 顾娇微愕:“我,就是我?” “嗯。”萧珩认真地注视着她,带着全部的厚重与信任,“名讳,身份,容貌,躯壳……都是虚妄。” 他说着,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她额头,“你的这里,才是独一无二的真实。”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你说话越来越像得道高僧了,仔细品品,还有几分禅意。” 萧珩叹气:“唉,没办法,谁让家里养了个小和尚?我这就叫近朱者赤。” 顾娇被他逗笑,掰了一瓣喂进嘴里。 “好吃吗?”萧珩问。 顾娇点头:“好吃。” 萧珩明白她心里还有话要说。 她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能让她用时间去斟酌措辞的事必定不是小事。 他没有任何不耐,没催促,没走开,就那么默默地陪着她。 一如她曾在他重见天日的道路上给予他的陪伴。 他们之间的信任与默契早已无需多言。 顾娇吃完最后一瓣橘子,萧珩贴心地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 她接过来擦了擦手指,随后说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甚至这件事才是我想要说的重点。” 一般人碰到这种严肃的场合都会下意识地拉开一点距离。 萧珩却并没这么做,他反倒是搬着凳子往她身边挪了挪,看着她精致的侧脸说:“好,我洗耳恭听。” 顾娇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洗耳恭听也没关系。” 萧珩笑了笑:“那我也要听。” 顾娇顿了下,问道:“轩辕家当年的罪名你都清楚了?” 萧珩点头:“在藏书阁看到了轩辕家的卷宗,上面记载了洋洋洒洒数十条重罪——勾结大晋,通敌卖国,割让边陲城池,残害忠良,贪污灾银,私造龙袍,起兵谋反……轩辕家的‘罪孽’,罄竹难书。” 顾娇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与轩辕家有关。” 萧珩温和地看着她,示意她放心往下说下去。 顾娇正色道:“我要为轩辕家平反,我要斗倒大燕国君。” 这不是她在得知景音音的身世后才做出的决定,是她从很早就在心里萌芽的种子。 她对萧珩道:“你不必加入。大燕国君无意伤你,就算你的身份暴露了,你也仍是他真正的皇长孙,他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再伤害上官燕。你们真正的敌人只是太子与那些觊觎皇位的人而已。” 那些人比国君容易对付得多,国君这个敌人太强大了。 颠覆他的皇权是当初坐拥百万雄兵的轩辕家都没能做到的事。 顾娇要对付他太难了。 这是几乎没有胜算的事,顾娇可以自己赴死,但她不想拉着萧珩一起死。 “我们不是一直在这么做吗?”萧珩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望进她带着一丝错愕的眼眸,“送小和尚回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心愿。” “为心爱之人奋不顾身,也不是你一个人的特权。” “只许你为我出生入死,不许我为你探汤蹈火么?” 他说到最后,眼神深重,像是被她伤了心的模样:“我们是夫妻,你就这么……想撇下我一个人么?” 顾娇吃软不吃硬,对这种小奶狗的眼神简直毫无抵抗力。 她愣愣地呆在轮椅上,连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都忘了。 萧珩幽怨地叹息一声:“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我们的感情没信心?” 顾娇:“啊,这……” 辩论不是顾娇的强项,打架才是啊。 她有十张嘴也说不过萧珩的。 顾娇抓了抓手指:“可是他是你祖父。” 萧珩道:“屠了我祖母全族的祖父。” 说的……也是啊。 顾娇问道:“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会。”萧珩看着她,轻轻捏了捏她指尖,“那么现在,我能加入了你吗,我的统帅大人?” 这是什么撩死人的语气啊?为什么一场严肃的对话进行到最后,画风就有点不对劲了? 顾娇对了对手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得好好想一想,审核一下你作为盟友的资格。” “还有我。” 上官燕杵着拐杖走了进来。 萧珩正打算使用美男计的,被上官燕这么一吓,惊得直接从凳子上弹起来了! “母亲!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没听到也不见你下手,还当你知道我来了呢?”上官燕小声嘀咕,来到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顾娇一眼,说道,“我也要加入。” 顾娇看向她:“你确定吗?” 上官燕望了望窗外的蓝天:“不能更确定了。十五年前,我没有如今的勇气,失去轩辕家、失去母后与太女之位的我,宛若被扒光了翅羽的鸟,再也没了飞起来的斗志。我一心希望两个孩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可是见了你,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一个人不是活下去就够了,他得光明正大地活,得堂堂正正地活,不必东躲西藏而活,不必借助他人身份而活。” “我曾经失败了,但我希望我悔悟得还不算太晚。” 就算舍去这一身自尊,毁去这一身傲骨,她也要完成十五年前没有勇气去做的事。 “丫头,你很厉害。”上官燕对顾娇说。 “这个我知道。”顾娇说。 上官燕嘴角一抽。 我已经很自恋了,没想到这丫头比我还自恋……如此感人肺腑的时刻,如此刻骨铭心的发言,我眼泪都出来了,又让这丫头生生憋回去了。 我舅舅他们从前也是这种感觉么?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上官燕看了二人一眼:“你们有什么计划没有,我建议你们从兵权开始,五万黑风骑远远不够。” 顾娇对她说道:“五万黑风骑只是开始,轩辕家的兵权我全部都会收回来。” 上官燕虽杵着拐杖,一身的皇族贵气却不容小觑。 她霸气侧漏地点点头:“很好,我拭目以待。那么,你们计划你们的,我部署我的。” 萧珩问道:“母亲打算怎么做?” 上官燕握紧了拐杖,眸光一凉:“夺回太女之位!” …… 夜里,一家人在上官燕的房中吃过饭,小净空在顾娇怀里腻歪了一会儿,去院子里找小十一玩。 于禾将熬好的汤药给顾娇拿了过来。 顾娇看着汤药,若有所思。 “怎么了?”萧珩问。 顾娇皱了皱眉,说道:“我突然有个疑惑。” 萧珩疑惑地哦了一声:“什么疑惑?” 顾娇就道:“国师殿为所有参与选拔的子弟提供医治,韩五爷伤得那么重,为什么他没被送来国师殿?” “他直接被韩家人接回去了……他伤得很重吗?”这一点萧珩并不知情,韩家并未对外公布韩五爷的伤势,他还以为韩五爷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顾娇回忆道:“是我亲手将他打伤的,他当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伤到那个程度,来国师殿医治才更稳妥吧?” 萧珩蹙了蹙眉:“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有点蹊跷了。” 顾娇摸下巴:“韩辞身上……一定有秘密!” ------------ 770 韩家的秘密(二更) 韩家。 夜幕降临,韩五爷的院子被下人点亮烛灯,廊下的灯笼也一盏盏挂了上去。 韩五爷在屋内打坐。 韩老太爷坐在一旁的厅堂之中,韩磊与韩三爷也在。 韩磊双手负在身后,眉头紧皱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韩三爷无奈地说道:“大哥,拜托你能不能别再转悠了,你晃来晃去,晃得我眼都花了!” 韩磊毫不客气地说道:“不想在这儿待了,你就给我回去!” 韩三爷瞥了眼双手搁在手杖之上闭目养神的老爷子,暗暗嘀咕道:“我倒是想回,可我这么不关心老五,老爷子不得掐死我?” 又不知过了多久,韩五爷的房中总算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吸吐纳声。 韩磊眸子一亮:“是老五!” 韩老太爷缓缓睁开苍老而犀利的眼眸,沉声道:“你们两个去隔壁看看情况。” “是,父亲。”韩磊应下。 韩磊与吊儿郎当的韩三爷去了隔壁。 屋内没有旁人,只有盘腿打坐运功疗伤的韩五爷。 这几日何止顾娇在养伤,韩五爷亦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韩磊快步来到床前,难掩关切地问道:“五弟,你感觉怎么样?” 韩五爷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睁开眸子道:“好多了。” 韩磊仍有点儿不放心,上下打量他道:“当真没有哪里不舒坦吗?要不要还是叫个大夫过来瞧瞧?” 韩五爷淡淡说道:“我的情况大哥很清楚,不需要叫大夫,叫了也没用。” 韩磊无言以对。 没错,韩辞的情况的确无药可医,但也无须医治,他恢复得极快。 此事还得从韩辞年少中毒说起,那年韩辞不过十一二岁,跟随族中长辈外出狩猎,途中与家人失散意外中了毒。 当时与他一起中毒还有韩家的多名侍卫。 当族中长辈们找来时,侍卫们全都毒发身亡了,只有韩辞侥幸挺了过来。 长辈们问韩辞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中毒?韩辞闭口不言。 自那之后韩辞的身上就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先是他的拳脚更快了,紧接着他的内力也更迅猛了。 习武之人的内力是以年份来算的,可韩辞的内力每月都有增长。 他一下子就成了族中最有天赋的少年。 按理说,这样的喜讯应该敲锣打鼓让天下皆知,可就在韩家打算这么去做时意外发现韩辞的头上多了一缕白发。 少年白头这种事他们只在话本里见过,不曾想会发生在韩辞的身上。 韩辞突然多出来的天赋是以透支寿元为代价换来的,这种怪事发生在韩辞中毒之后,韩家人猜测应当是那种剧毒的后遗症。 韩辞的功力越强,衰老得就越快,为了保命,韩辞只能放弃追求更高的武学境界。 天才之路就此止步。 可就算这样,韩辞也还是以比正常人更快的速度衰老下去。 这次要不是韩烨出了事,韩家根本不会让韩辞出手。 “五弟……”韩三爷看着韩辞的头发,怔怔地睁大了眼。 韩辞原本只是表面那一层是银发,现在,里头也白了许多。 韩五爷不甚在意地说道:“我没事,三哥。” “啊。”韩三爷不吭声了。 韩磊道出心中疑惑:“话说回来,五弟你怎么会败在萧六郎的手上?” 韩辞顿了顿,如实相告:“我交手时走神了。” 韩磊大惊:“走神是大忌,五弟你怎么会在交手时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韩辞沉默半晌,才淡淡地说道:“就是,想起了一个人。” “是轩辕家的那个人吗?五弟你……”后面的话韩磊没有说下去,韩磊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五弟,你该放下了。这些年我和三弟为了你,一直瞒着父亲有关你的事,但你不要让总让哥哥们为难。” 韩辞低声道:“多谢大哥、三哥。” 韩三爷摆摆手:“兄弟间不说这个,是大哥不想瞒了,我可没说什么,让我瞒一辈子也成的!” 韩磊狠狠瞪了这个浪荡子一眼。 韩三爷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 韩磊继续看向韩辞:“不过五弟,你与大哥说实话,当年的轩辕小六真的死了吗?” 韩辞望进大哥审视的眼眸,正色说道:“死了,我亲手杀的。” 韩磊讪讪一笑:“大哥也不是怀疑你,大哥只是觉得你当年与他走得太近,轩辕家出事后你还偷偷把他藏起来,要不是侍卫及时发现,我们韩家就得多出一个窝藏朝廷反贼的罪名了……” 韩辞说道:“尸体大哥也看到了,他确实是死了。” 韩磊被弟弟的眼神看得心里毛了一下,他笑了笑,说道:“好了,不提那些晦气事了,你好好养伤。这次的事严格说来不怪你,是那个叫萧六郎的太狡猾了,等日后寻了机会,我们再把他除掉就是了,黑风骑迟早会回到我们韩家的手中!” 韩辞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他说道:“我听说齐煊死了。” 提到这个韩磊就来气:“齐煊去刺杀萧六郎的事连我都瞒着,险些让他闯出大祸来。他死了不要紧,连累我们韩家就不妙了。” 韩辞不解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韩磊答道:“被长剑刺穿脏腑而亡,他带去的韩家侍卫也无一活口,都死在长剑之下,仵作推断他死亡的时间是当日的午时。” 韩辞回忆道:“午时我正在与清风道长交手……不对。” “怎么了?”韩磊看向他。 韩辞蹙眉:“午时,萧六郎应该正在被龙傲天追杀才对,一个龙傲天,一个齐煊,怎么还让萧六郎毫发无损地逃了?龙傲天有问题!是他杀了齐煊!” 韩磊惊讶道:“他是太子府的人!太子为何杀齐煊!” 韩辞握紧了拳头:“太子当然不会杀齐煊,这个龙傲天是细作!是故意接近太子的!大哥!赶紧通知太子,杀了龙傲天!” …… 太子府。 顾长卿在凉亭中陪太子下棋。 太子刚落了一枚白子,顾长卿的黑子紧追其上,瞬间断了太子的去路。 太子大为震惊:“没想到你不但武功好,棋艺也这么厉害。” 都是和妹妹学的皮毛而已,虐你够了。 “你的伤势没大碍了吧?”太子关切地问。 “一点小伤,不碍事。”顾长卿说。 太子惋惜道:“本以为有你出马,能够助韩家一臂之力,谁料那萧六郎的运气这么好!” 顾长卿道:“是我失职。” 太子摇头:“此事怪不得你,连韩辞都败给了萧六郎,你怕是也很难在萧六郎手里讨到便宜。对了,我上次让你去查这个假萧六郎的身份,你查得如何了?” 顾长卿面不改色地说道:“他很谨慎,我没查到太多有用的线索。” 太子皱了皱眉:“恐怕只有南宫厉知道这个假萧六郎究竟是谁,可惜南宫厉死了。” 他不死,妹妹是顾娇的事就该暴露了,死得好。 顾长卿不动声色地说道:“殿下,我可以去刺杀废太女与皇长孙,为殿下扫清障碍,请殿下允许我戴罪立功。” 太子赶忙抬手制止:“别,最近风声太紧,还是等这阵子过去了再说。” 二人继续下棋。 忽然,一个侍卫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在太子身边耳语了两句。 太子眉头一皱,摆摆手让他退下。 随后太子对顾长卿道:“孤还有谁要处理,改天再下棋。” 说罢,太子带着下人去了书房。 顾长卿则回了自己院子。 小九扑哧着翅膀落在了他的窗台上。 小九只被他带来一次便记住位置了,这几日他不便去探望顾娇,都是小九从中传递信息。 他打开字条,是萧珩的笔迹。 看到上面说顾娇醒了,恢复良好,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字条上还两个花花印章,一看就是小净空盖的。 这个充满童趣的小印章出现在萧珩严肃认真的字体上,不难让人想象出一大一小臭着脸争论不休的样子了。 顾长卿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重重的叩门声,十分急促。 顾长卿大掌一握,用内力将字条化作粉末,扬出了窗外,才启声道:“进来。”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是院子里的小哑奴前来给他送晚饭了。 小哑奴今年不过十岁,还是个孩子,一次偶然被顾长卿从太子府的管事手中手里救下,自从都跟着顾长卿了。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对顾长卿着急地比划了一阵。 顾长卿没看明白:“我教你写过字的,你能写出来吗?” 小哑奴抓过毛笔,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才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两个缺笔少划的字——危、险。 顾长卿思忖片刻,问小哑奴道:“你是说太子府有危险?” 小哑奴点点头,着急地指指门外,急吼吼地跑了几步。 这回顾长卿看懂了,小哑奴是让他赶紧逃。 顾长卿站起身,抓起桌上的宝剑夺门而出。 然而他刚跨过门槛,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迎面刺来,扑哧刺进了他的胸口! ------------ 771 手撕太子(一更) 顾长卿浑身一僵,愕然地看着面前的暗影男子。 男子穿着黑袍,带着黑色斗篷,容颜隐在暗处,只露出一双比宝剑更寒光逼人的眼睛。 男子的长剑又往里捅了一下,直将顾长卿的胸口穿透。 随即男子冷冷地拔出长剑,飞溅而出的鲜血被他挥剑挡了开去。 顾长卿宛若被抽空了力气的木偶,直愣愣地扑倒在了地上。 小哑奴吓得不敢动弹。 男子看也没看小哑奴一眼,只对身后赶过来的侍卫吩咐道:“把尸体处理了。” “是!” 侍卫们应下。 其中一人蹲下身来,探出手摸了摸顾长卿的脖颈,还真是气绝身亡了。 太子府内是不能容下尸体这种晦气之物的,几人找来一辆破旧的拖车,将顾长卿的尸体扔上马车。 闷热了一整日的天空响起一声闷雷。 看样子要下雨了。 侍卫给尸体盖上草席,从太子府的后门走了出去。 天际电闪雷鸣,一路上碰见不少行人行色匆匆,都是为了提前找好避雨。 “唉,真是晦气,怎么又是怎么俩?”赶车的其中一个侍卫说。 另一个侍卫苦中作乐地说道:“出来溜达一圈也不错,总待在府上不觉得闷吗?” “但是一会儿得去乱葬岗,那里全是腐烂的尸体,有时候还能看见断手断脚,若是运气差一点,可能还会染上恶疾回来。” “你说得我都怕了。” 小半个时辰后,几人来到了散发着死亡与腐烂气息的乱葬岗,这里的尸体不是就地掩埋,大多只是随地抛弃而已。 微风拂过来的气味令人作呕,树影婆娑,鸦叫阵阵,着实令人脊背发凉。 “赶紧扔了回去!这地方太他娘的瘆人了!” “那,就停这里吧,别靠太近了。” 二人将马车停在乱葬岗的附近,紧接着二人跳下马车去搬运顾长卿的尸体。 可就当二人掀开盖住尸体的草席时,却发现车上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二人脸色一变,第一反应是往马车下找。 侍卫道:“怎么回事啊?” 马车下没有。 同伴害怕地说道:“不、不知道啊,会不会是诈尸了?” 侍卫眉头一皱:“不好,赶紧通知殿下!” - “中了我一剑居然还没死。”听到禀报的黑袍男子看了侍卫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太子说道,“这人有点儿意思,我去把他抓回来。” 太子叫住黑袍男子:“等等,他中了先生一剑,伤势严重,想必逃不远。搜查这种事交给锦衣卫去办就好,先生还是别暴露了身份。” 黑袍男子慢悠悠地说道:“也好,我那一剑伤了他的根基,他就算侥幸逃脱也活不过今晚。” 太子凝眸道:“孤要亲眼看着他死才能放心。” - “又下雨了。”顾娇将轮椅推到窗边,拿了挂杆去勾轩窗的撑杆,正要关上轩窗的一霎,一道湿漉漉的人影从天而降,身形晃动了两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大雨倾盆,浇散了街道上的行人。 穿戴者蓑衣斗笠的太子府锦衣卫在大雨中一路狂奔。 “吁——” 奔到国师殿门口时几人齐齐勒紧缰绳,停下了不停奔跑的骏马。 为首的锦衣卫冷声道:“确定是这里吗?” 另一名锦衣卫道:“是的,大人,小的追踪他到这里,亲眼看着他翻墙进了国师殿。大人,我们要进去搜查吗?” 为首的锦衣卫望着在大雨中威严肃穆的国师殿牌匾,冷哼道:“国师殿是能随随便便搜查的地方吗?关都尉亲自来搜查都被拒之门外,你我不过区区几名锦衣卫,连进国师殿的资格都没有!” 锦衣卫问道:“那怎么办啊?” 为首的锦衣卫皱眉道:“你们几个,守住国师殿的各大入口,围墙也看牢了,一旦他逃出来,立刻拿下!我去通知殿下!” “是!” 为首的锦衣卫快马加鞭的回了太子府,将龙傲天逃入国师殿的事如实禀报了太子。 太子气得一拳头砸在了桌上:“他倒是会躲!” 全盛都唯一不能任意搜查的地方就是国师殿,便是龙傲天躲进皇宫都没这般棘手,毕竟搜宫的理由好找,搜国师殿的理由却太少太少。 说进了一个刺客? 国师殿会说,我们自己会将刺客揪出来,不牢太子殿下费心。 太子咬牙道:“他知道太多秘密了,不能让他落在国师殿手里。来人!备马车!孤要去国师殿!” 两刻钟后,太子的马车抵达了国师殿。 “太子殿下。”国师殿的弟子上前见了礼。 太子推开车窗,对国师殿弟子说道:“孤要见你们国师。” 国师殿弟子忙去通传。 不多时,国师大人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叶青在他身旁为他撑着伞。 “太子殿下。”国师大人淡淡地打了招呼。 太子依旧坐在马车上,目光落在国师大人冷峻的容颜上,他见过国师大人年轻的模样,那是不逊色于安国公的美男子。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 国师大人的脸上有了纹路与沧桑。 雨天总令人多愁善感,瞧他都想了些什么。 太子敛起心头思绪,对国师大人说道:“实不相瞒,孤的府上出了一个叛徒,孤的锦衣卫看见他逃进了你们国师殿。” 国师大人说道:“是吗?叶青,你带人去找一找,看国师殿有没有太子殿下所说的刺客?” 叶青:“是。” “慢着!”太子殿下沉声开口,“孤要自己搜!” 叶青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子殿下,这里是国师殿,不是太子府。” 言外之意,你没资格搜查这里。 太子没看叶青,只是双目如炬地看着国师:“如果孤今日一定要搜呢?” 双方眼神交汇,太子的眼底迸发出强势的杀气。 他的态度很坚决,今日搜也得搜,不搜也得搜! 哪怕撕破脸,回头被父皇骂一顿他对国师不敬,他也必须要将龙傲天给揪出来! 最终,国师退让了,他说道:“叶青,带太子殿下去搜。” 太子倨傲地说道:“不必了,孤的人自己搜!” 太子走下马车。 一旁的侍卫为他撑开雨伞。 国师大人与叶青让到一旁,太子带着锦衣卫威风八面地自师徒二人面前走了过去。 顾长卿受了重伤,按理沿途是会留下血迹的,奈何雨势太大,地上的痕迹早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太子的锦衣卫无孔不入,几乎将国师殿翻了个底朝天,就连紫竹林与藏书阁的三楼都去了。 国师大人问道:“殿下可有收获?” 太子眉头紧皱,小声问一旁的锦衣卫首领:“当真是进国师殿了吗?” “进了。”锦衣卫首领说。 这时,一个年纪较长、经验老到的锦衣卫说道:“殿下,还有一个地方没搜。” 太子哦了一声:“哪里?” 他说道:“麒麟殿!” …… “你们不能进去!” 麒麟殿门口,两名锦衣卫被值守的国师殿弟子拦了下来。 锦衣卫冷声道:“我等奉太子之命,前来搜捕刺客!” 国师殿弟子道:“我们这里没有刺客,长孙殿下与统帅大人都歇下了,你们不要扰了他们歇息。” 锦衣卫冷笑出声:“可笑,区区一个皇长孙,居然也敢拦太子的人!” “区区一条太子府的狗,也敢非议皇长孙?” 上官燕的声音自大殿后方不疾不徐地传来。 她虽杵着拐杖,可眼神犀利,气场凌厉,浑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皇族之气。 大殿内的烛光昏暗,只照出她纤细笔挺的身影,然而天际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将整座国师殿都照得清晰可见。 那一瞬,所有人都看清了上官燕倾城威严的脸。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仿佛看见那个在叱咤盛都的太女又回来了—— 上官燕杵着拐杖,生生走出了登基大典的步伐,她来到门口,强大的太女气场令人瞬间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压力。 两名锦衣卫不自觉地往外退了一步。 “三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太子面容冷峻地自后方走来,他身后跟着十多名锦衣卫,排场极大,不似上官燕是单枪匹马。 可饶是如此,上官燕的眼底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父皇不在这里,不必上演什么姐弟之情。” 太子讥讽一笑:“三姐,你这是承认了吧?你的失忆是装的。” 上官燕有恃无恐道:“有证据就去国君那里告发我呀。” 太子笑道:“孤与三姐手足一场,孤又怎会做出如此不近人情之事?其实三姐想回盛都不必如此麻烦,只要三姐与孤说一声,孤自会将三姐接回来。” 上官燕长叹一声:“唉,你还是这么喜欢吃红薯。” 太子眉心一蹙。 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从何说起,下一秒他瞧见身旁的锦衣卫在憋笑。 “你笑什么?”太子蹙眉问。 锦衣卫小声道:“殿、殿下,红薯吃多了会放屁,她这是在说您喜欢乱放屁。” 太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三姐还真是一点没变!” 还是这么能气人! 上官燕摊手:“可惜你变了,变老了许多,知道的说你是我弟弟,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我叔叔呢。” 太子气了个倒仰! 这些年他操持国事的确沧桑了不少,哪儿像上官燕在皇陵做咸鱼无忧无虑,十几年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太子死死地拽紧拳头:“三姐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孤今日是来捉拿刺客的,三姐如此阻拦,莫非是三姐窝藏了刺客?” 是的了,若龙傲天与太女无关,怎会在危急关头躲进国师殿避难? 原来是你,上官燕! 上官燕眼神一闪,虚张声势地说道:“你有证据吗?没证据的话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太子眯了眯眼,心虚了吗,上官燕? 他冷声道:“孤今日是来捉拿刺客的,没功夫与你争吵!不想受伤的话你最好给孤让开!” 上官燕道:“我若是不让呢?” 太子冷冷一笑:“那就只好得罪了!来人!将孤的三姐拉开!” “住手!” 萧珩厉喝。 他从走廊内走了出来,穿过大堂来到门口,颀长的身躯挡在了上官燕的面前。 一名国师殿的弟子推着顾娇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太子看看萧珩,又看看轮椅上的顾娇,眼神渐渐寒凉下来。 王绪试探过了,住进国师殿的就是真正的皇长孙。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有古怪呢? 萧珩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对太子不咸不淡地说道:“太子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我母亲好歹是奉旨在国师殿养伤的,你若敢让那些下人拿脏水去碰我母亲!你就不怕皇祖父怪罪于你!” 太子厉声道:“上官庆,你少拿父皇来压我!孤身为太子,捉拿刺客天经地义,连国师都同意了,识相的就乖乖让开,否则孤连你一并抓起来!” 萧珩毫无惧色:“那你就试试!” 太子眯了眯眼:“动手!” 话音刚落,一名锦衣卫冲萧珩的衣襟狠狠抓了过去。 轮椅上顾娇眸光一凉,唰的摘了右手纱布,撑住扶手闪身而上,如同小炮筒一般撞向锦衣卫! 她掐住了锦衣卫的脖子,将对方撞出去麒麟殿,狠狠地摔在了雨水浇灌的青石板地上! 啪的一声巨响,地面的雨水被溅起三尺之高,水珠滴滴可见! 那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吐出一口血,当场晕厥! 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雨吧嗒吧嗒砸在她的身上,她的乌发被打湿,穿着少年长衫的身躯单薄却又散发着可怕的力量。 她在大雨中回过头来,如血狼一般凶残的眼神看向太子与一众锦衣卫:“我看,谁敢动他?” ------题外话------ 早更有月票吗? ------------ 772 一家戏精(二更) 锦衣卫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这是一种本能的危机反应,他们一时竟然没能控制住。 太子捏了捏拳头。 他目睹过这个少年击败少林武僧的那场击鞠赛,那时的少年还没这么厉害。 究竟发生了什么,少年的实力增长了这么多? 顾娇其实也很惊讶,她出完手才发现自己的实力又恢复了不少,几乎接近前世的五成实力了。 看来与韩烨那一场没有白打。 这要是再来六个太子府的锦衣卫死士,她绝不会像当初那么狼狈了,她能全部干翻! 情况不妙,没想过这小子会变得这么强,带来的人手不够……搜不了了…… 真可恶! 太子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张德全的声音:“国君驾到——” 父皇来了?! 太子面色一变。 下一秒,他却暗自窃喜了起来。 父皇来的正是时候,只要他说里头闯入了刺客,可能会危及上官燕母子的安危,父皇一定会同意他搜查的。 太子给一旁的锦衣卫首领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一会儿搜到了知道该怎么做?” 锦衣卫首领低声道:“知道。” 太子望着国君走来的方向,继续压低音量:“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若是眼下不解决掉龙傲天,等他们把龙傲天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再养好伤回来揭我们的底,我们就很被动了。” 锦衣卫首领会意:“殿下放心,属下不会让龙傲天有机会开口。” 他搜出龙傲天的时候,就会一刀杀了他! 国君是被小郡主闹过来的,大雨天也阻挡不了小郡主来国师殿会小友的热情。 宫人为国君撑着大大的油纸伞,小郡主被国君抱在怀里,小身子藏在披风下。 “到了吗?”她可可爱爱的小脑袋自披风下钻了出来。 国君一瞧现场的阵仗便沉下了脸来,他没让小郡主瞧见,只是将小郡主递给张德全:“带小郡主进去。” “是。”张德全将小郡主连人带披风抱了过来。 “去哪里去哪里?”小郡主窝在披风里问。 张德全的表情是凝重的,说话的口吻却带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笑意:“去找小郡主的同窗。” 小郡主乖乖的:“唔,好!” 张德全将小郡主抱去了萧珩与小净空的屋子。 作为小郡主的救命小恩人,小净空也拥有了在国师殿养“伤”的资格,而皇长孙与他投缘,愿意让小家伙给他作伴,这是国师殿人尽皆知的事。 屋子里,两个小家伙碰面了,二人面对面扑棱着小胳膊,像两只刚出窝的小雏鸟。 “小雪,你来啦?” “对呀,净空,我来啦!” 张德全从里头轻轻地了掩上房门。 麒麟殿外,国君扫了眼剑拔弩张的太子与萧珩,沉声问道:“这又是在做什么?” 萧珩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一改在太子面前的盛气凌人,委屈又有气无力地说道:“皇祖父,太子殿下欺负我。” 太子一口气险些没噎死。 他总算明白这个侄儿方才是哪里不对劲了,国君没来的时候,他多精神、多嚣张啊! 太子咬牙:“你方才不是还挺精神的吗?怎么父皇一来,你就开始病怏怏的了?” 萧珩并未否认:“那还不是因为方才没人给我和母亲撑腰,我不努力挺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欺负我母亲吗?” 太子的嘴角都抽了,这是何等厚颜无耻之人! 萧珩继续告状,他看了地上被顾娇打到吐血晕厥的锦衣卫,可怜兮兮地说道:“多亏萧公子及时出手,不然现在躺在那里的人就是我了。萧公子,你别在雨里站着了,你自己身上还有伤呢。” 顾娇走到萧珩身边。 国君看着那个晕过去锦衣卫,眸光凉了下来,他向太子道:“你的锦衣卫对庆儿动手了?” 太子赶忙拱手行了一礼:“父皇,请听儿臣解释!” 糟糕,这小子告状的本事怎么厉害了这么多? 国君看看面色苍白的萧珩,又看看杵着拐杖的上官燕,语气冰冷地说道:“好,朕就听听你要怎么解释?” 太子暗道不妙,方才动的是上官燕倒还罢了,虽也无礼,可毕竟上官燕是庶人,偏偏他让人动了皇长孙。 国君可没废黜皇长孙! 太子头疼。 但他不能放过唯一的机会。 他只能铤而走险。 他说道:“父皇,儿臣的府上出了一个叛徒,试图行刺儿臣,被儿臣的侍卫打伤,侍卫追踪他,发现他逃进了国师殿。儿臣之所以执意搜查,也是担心那人会伤到三姐与庆儿,却不知为何遭到了三姐与庆儿的百般阻拦。” “有吗?”国君沉沉地看向萧珩与上官燕。 母子二人齐齐摇头:“没有!” 太子:“……!!” 上官燕叹息一声道:“原来是搜查刺客,太子不能好好说吗?非得一上来就动手,知道的说你是来抓刺客,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来抓我的。请吧。” 说罢,她让开一条道来。 萧珩与顾娇也让到了一边。 太子快被这对颠倒黑白的母子气死了。 不过,上官燕为何突然又敢让他搜了? 难道龙傲天已经被转移了? 不可能,他的人将麒麟殿前后门都守住了,龙傲天一定还在麒麟殿中! 太子带着锦衣卫进殿搜查。 与上官燕擦肩而过时,上官燕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太子,小时候我们玩藏东西的游戏,你从来没赢过。” 太子瞳仁一缩,他捏紧手指,冷冷地看向上官燕,小声道:“三姐放心,这一次,我绝不会输!” 十几名锦衣卫分头行动,一间间屋子找过去。 国君与太子、萧珩、顾娇、上官燕在大殿中等候。 不多时,锦衣卫们纷纷来大殿复命。 “没找到吗?”太子蹙眉问。 众人摇头。 锦衣卫首领道:“还有两间屋子没有找,一间……是小郡主在玩的那间屋子,另一间是被国师殿死士把手的密室。” 太子扭头看向上官燕三人,敏锐地发现三人的神色都微微变了变,尤其是那个假萧六郎,他只差冲出去阻止锦衣卫了。 太子向国君请命:“父皇,请允许儿臣搜查。” 国君对太子点点头,转头吩咐一名国师殿弟子:“叫你们国师来,朕要搜查那间密室。” 顾娇的拳头捏紧了,手臂也僵硬了起来。 萧珩安抚地握住她手腕。 这一切都被太子敏锐地看在眼里。 国师大人抵达麒麟殿时,小郡主与小净空所处的那间屋子已被锦衣卫搜过了,没有任何发现。 太子客气地说道:“国师,请允许太子府的人搜查你的密室。” 国师大人道:“那间密室有死士把守,没有刺客能够轻易闯进去。” “万一他们有什么事离开了,或者被人引开了,国师能保证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吗?”太子倒是没去怀疑国师会故意包庇,害死轩辕家,国师也有份,他与太女是敌人。 能让太女在国师殿养伤都是看了国君的面子。 帮她藏人,怎么可能? “这……”国师大人看了顾娇一眼,对太子道,“太子是信不过国师殿的死士吗?我可以向你保证,密室内没有藏人。” 太子笑了笑:“国师一再阻挠,莫非这间密室里有什么见不得的东西?” 国师大人张了张嘴。 国君不耐地说道:“行了,都别争了,国师,叫你的人让开!” 国师大人不着痕迹地看向顾娇,顾娇的小拳头拽得紧紧的。 只是国君下了旨,就算他是国师也无法违抗圣意。 他对两名死士道:“你们退下吧。” 死士退至一旁。 国师大人又道:“叶青,于禾,你们去开门。” “是。”二人拱手应下。 太子皱眉,冲一旁的锦衣卫首领使眼色。 一会儿门开了,记得第一时间冲进去,将顾长卿杀了。 锦衣卫首领会意,殿下放心,小的不用刀子了,小的用内力震碎他的心脉。 叶青从两名死士手里拿了钥匙,带着于禾来到门边。 而当他去开铜锁时赫然发现铜锁下方有一滴半干的血迹。 有人来过这里! 叶青想问两名死士,你们刚刚可有离开? 话到唇边又咽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将钥匙插进锁孔,动静极大地转了一圈,将铜锁拿下来时还故意在铁门上碰了一下。 “开个门也这么慢吗?”太子淡淡地问。 叶青回怼道:“门很重,不然太子殿下亲自来开?” 太子哼了一声。 叶青与于禾合力推开厚重的铁门。 于禾的功力不深,叶青用的力少,门推开的就慢。 可再慢也有被彻底推开的时候。 当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完完整整呈现在众人眼前时,顾长卿的身影再也无处遁形。 “是你?” 于禾脱口而出。 他怎么也料到这里面真的有人,而且还是一个认识的人。 叶青也认出了顾长卿的那张脸,只不过他的性子比于禾沉稳,没有惊讶出声。 太子身边的锦衣卫首领正打算冲进去杀人灭口,被太子抬手拦住了。 太子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如果他记得没错,于禾是没见过龙傲天的。 但为何于禾会是一副见了熟人的样子? 他再回头看向一旁的上官燕三人,上官燕与萧珩紧张到不行。 啊,看来有好戏唱了。 杀掉龙傲天是第一选择,却不是最优选择。 如果能够证实龙傲天与上官燕有勾结,那么他的收获可就太大了! “这位小师父是叫于禾?你认识这个人?”太子温和地问于禾。 叶青头疼地闭上眼。 他哪里看不出师父是想护着萧六郎的? 于禾这个笨蛋,一下子让师父的苦心白费了! “我……”于禾也感受到了大师兄的强大气场,吓得不敢开口。 国君道:“你只管说,你可认识这个人?” 于禾低头。 “国师。”国君沉沉地看向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道:“你实话实说。” 于禾得了师父的首肯,这才低声开口:“他是皇长孙与萧公子的朋友,来过几次国师殿。” 太子又道:“他第一次来什么时候?” 于禾说了个日期。 太子哈的一声笑了:“此人第二日才到我府上说要投靠我,地下武场的庞海管事可以作证。三姐啊三姐,原来他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 顾娇挺身而出:“此事与前太女与皇长孙无关,他与我同是昭国人,就在国君陛下宣我进宫为抢救太女的路上,我遭遇了一波追杀。恰巧他顾公子及时赶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后又得知我俩是同乡,于是我便与顾公子成为了朋友。他去太子府做幕僚的事,我不清楚。事后他的确来过国师殿几次,我们只是同乡之间的往来。” 太子:我信你才有鬼了! 太子想说,萧六郎,原来你的统帅之位是这么来的!是有龙傲天暗中帮你一起作弊! 可太子最终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因为就算龙傲天是上官燕派到他身边的细作,可让龙傲天顶替韩家人参与选拔是他的主意。 是他打破了规则。 算了,这都是小事,只要能证实龙傲天确实与上官燕三人有来往,那么上官燕谋害太子的罪名就逃不掉了! 太子对顾娇冷笑道:“你不要因为与皇长孙关系亲近,就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可知此人方才犯了何罪?他行刺大燕储君,此乃死罪一条!他的幕后主使同样难逃重责!” 顾长卿神色凝重地看向太子:“我没行刺你。” 太子说道:“别装了,你敢不敢让人验验你身上的伤?” 顾长卿后退一步:“我没受伤。” 太子冷笑:“受没受伤验一验就知道!” 他说罢,转身对国君拱手行了一礼,“父皇,此人被儿臣府上的侍卫用剑刺伤,伤口在右胸上!” 国君深深地看了顾长卿一眼,抬抬手指。 太子心头一喜,正色道:“验伤!” 锦衣卫首领走上前,顾长卿试图反抗,却被锦衣卫首领无情摁住。 太子心道,中了先生一剑,你以为自己还有力气反抗吗? 锦衣卫首领唰的扯开顾长卿的衣襟,然而他刚扯开外衣,一封密函掉了出来。 顾长卿忙用脚去踩。 锦衣卫首领先他一步将密函拾了起来! 锦衣卫首领拆开密函,拿出里头的图纸看了看,整张脸勃然变色:“太子府的地图、韩家的军营布防图……” 好哇龙傲天,你居然还从孤的手里盗走了这么多机密的东西! 不过,你盗得可真好! 你万万没料到会被孤给当场搜出来吧! 太子只想仰天大笑三声,原本还不好证实龙傲天与上官燕有勾结,眼下铁证一出,不必自己多说,父皇也不会相信上官燕是无辜的了吧? 毕竟,除了上官燕,谁还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太子府呢? “父皇!”太子情绪激动地看向国君。 国君的目光落在上官燕低垂的眉眼上:“你还有什么话说?” 上官燕淡淡说道:“我没有,反正,你也从来不信我。” 国君恼羞成怒:“是不是你干的,朕要你一句话!” 顾长卿赶忙说道:“不是!不是太女!是我自己的主意!一切都与太女无关!国君陛下,你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个人吧!我愿意承担全部的罪责!” 国君没理顾长卿,只是目光严厉地看着上官燕:“所以确实是你?” 上官燕撇过脸。 国君怒气填胸:“上官燕,你太让朕失望了!” 顾长卿着急道:“国君陛下,真的与太女无关,都是我一意孤行!太女不知情!” 太子呵呵道:“死到临头还在为她脱罪,你对我三姐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国君不想再看见这个细作:“把他押下去!凌迟处死!” “慢着!”萧珩开口。 国君怒目看向萧珩:“这件事与你没关系,你不要瞎掺和!” 萧珩语气平和:“皇祖父,我只是有个疑惑,方才太子殿下不是叫嚣着要验伤吗?怎么掉出这封密函后就不继续了?” 此话一出,众人一愣,呃,好像是忘了继续验伤啊。 主要是铁证如山,加上顾长卿自己也间接承认了,那验不验也无所谓了嘛。 萧珩一步步走向顾长卿,顾长卿的身子朝后闪躲。 萧珩伸出手来,顾长卿猛地挣脱了两名锦衣卫,一掌打向萧珩! 顾娇一把将萧珩拉开,另一手拽上顾长卿的衣襟,哗啦一下拉到了底。 顾长卿缠着纱布的胸口暴露了出来,顾娇没有留情,将染血的纱布也拆了。 可,他的肌肤上没有伤口。 纱布上的血是假的。 太子狠狠一怔,等等,怎么会这样?他的伤呢! 萧珩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目光转向太子,痛心疾首道:“太子叔叔,你这出戏演得可真好,要不是我及时察觉出不对劲,只怕还真让你蒙混过关了呢。你为了栽赃嫁祸我母亲,还真是煞费苦心!” “孤没有!”太子完全状况外,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龙傲天的伤势哪里去了? 总不会是换了个人。 不可能的,国师殿他们搜遍了,再也没有任何藏身之处。 更何况,这人分明与龙傲天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样,哪儿可能是换了个人? 就在太子的思绪飞快运转时,顾长卿忽然来到门口,催动内力,嘭的关上了铁门! 国师、叶青、于禾等人全被关在了门外。 密室中只剩下国君、上官燕、萧珩、顾娇、顾长卿、太子以及锦衣卫首领。 “你要做什么?”太子警惕地看向顾长卿。 顾长卿邪恶地勾了勾唇角:“主子,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这个糟老头子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他最疼的人一直都是上官燕!上官燕在皇宫使苦肉计陷害你,他难道没看出端倪吗?可他就是要偏袒她!就是要护着她!今日计划败露,以这糟老头子偏心到没边的做派,你是不可能轻易得到原谅的!既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全都杀了!然后赖在上官燕的头上!” 萧珩无缝衔接,完全不给太子开口的机会:“你疯了!你要弑君吗!” “孤……”没有! 可惜顾长卿也不给他插嘴的机会:“是又怎样!接招!” 顾长卿拔出长剑,一剑朝国君刺了过来! 国君还沉浸在那句“糟老头子”的愤怒中,这个混账小子居然叫他糟老头子!!! 长剑扑哧入体,国君骇然大惊。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上官燕扑过来替国君挡下了这一剑。 顾娇一脚将顾长卿踹开! 长剑也自上官燕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鲜血四溅,无情地溅了国君满脸。 国君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几乎是循着本能抱住了倒在他怀中的上官燕。 上官燕哇哇地吐着血。 国君抱着她蹲下来,拿手去捂住她的伤口,她被刺了个对穿,后背与胸口汩汩地冒着鲜血,捂都捂不住。 冷静如国君也开始不自觉地心慌了:“燕儿……燕儿……” 他已经十几年没叫过这个名字了。 上官燕奄奄一息地看着他,眼底涌上泪水:“我……不想给你……挡剑的……我还……还没……原谅你……但是……你是……我父皇呀……我已经……没了母后……我不能……再没有……父皇……” 国君的心突然揪成一团,剧烈地疼痛起来:“燕儿……” 上官燕的体温在急剧流逝,她的眼泪与血水一并流下:“我讨厌你……讨厌你总是不信我……我在皇陵……皇陵等了你……那么多年……你从来……不来看我……我讨厌你……讨厌你……” 她在血泊中难过地哭了起来。 世间万物,大多都是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国君亦不能免俗。 国君从没有哪一刻像眼前这般清晰地感受到上官燕的死亡,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她,失去他与轩辕晗烟唯一的骨肉。 他抱着怀中的女儿,喉头涌上了几分胀痛:“朕以为你恨朕……不想见到朕……” 这边,父女俩生离死别,另一边,顾娇与顾长卿打得难舍难分。 太子则是整个人傻住了。 这一出接一出的,把他都给整懵了。 理智告诉他是假的。 可一切又都太真实了。 顾娇又是一脚,将顾长卿踹飞撞上墙壁,顾长卿在墙壁上粘了足足三秒才呱啦啦地跌下来! 顾长卿……确切地说,是顾承风捂住胸口,内心疯狂吐槽。 不是吧,臭丫头,演个戏而已,要不要这么逼真啊? 顾娇:哼,我可是很敬业的! ------------ 773 超级妹控(一更) 顾娇的文戏不咋滴,十分夸张且容易让人出戏,可她的武戏是真绝。 一招一式,酣畅淋漓,直令人大呼过瘾。 锦衣卫首领:咳咳,好像这个感觉不太对啊。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忙!”太子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其实这会儿仍有些云里雾里的,主要是萧珩一行人演技太好、代入感太强,太子自己都差点儿心动了。 他仿佛真看见国君与上官燕齐齐出了意外,他的曙光来了!他要登基为帝了! ——论演员与剧本的重要性。 当然了,他到底还没彻底丧失理智,也没那个胆子去杀害自己的父皇。 锦衣卫首领得令,朝顾娇与顾承风冲过去。 顾承风唇角一勾:“太好了,你来助我!我们一起杀了他!杀了国君那个糟老头子!” 锦衣卫首领一个趔趄! 妈呀,我不是来助你的!我特么是来杀你的! 顾承风不承认,你就不是来杀我的。 三方混战,国君这会儿被上官燕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哪儿顾得上去看三人过招? “就是这样!杀了萧六郎!”顾承风双手接住锦衣卫首领的剑,张口就来。 锦衣卫首领气疯了:“你不要再演了!” 顾承风:“被你看穿了,我的确受了点伤,不能再强行运功了,后面都交给你了!我去疗会儿伤!” 锦衣卫首领虎躯一震,这特么也行! 顾承风闪身推开,顾娇完美解决了锦衣卫首领。 接下来就是顾承风了,这个活口不能留,要死无对证。 顾娇夺了他手中的长剑,一个旋身自他腰腹刺去,提前藏好的血包瞬间崩裂,顾承风宽袖一拂,往嘴里塞了小小的血胶囊。 他咬破胶囊,吐出一口血来,直勾勾地趴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最后,顾娇的长剑抵上了太子的脖子。 “住手!”萧珩神色凝重地叫住她,“萧公子,太子殿下还是交由我皇祖父发落吧。” 另一边,上官燕在国君怀中头一歪,手臂耷拉了下来。 国君勃然变色:“燕儿!燕儿!” 顾娇扔了剑,快步走过来,单膝跪下:“让我看看。” 她指尖探上上官燕的脖颈:“还有气,应当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晕厥,她的情况十分危险,必须立即止血。” 国君主动处罚上官燕与国君被动看着上官燕受伤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一种是他心里有数,不会伤及上官燕的性命,而另一种是一切都只能交给天意。 国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国师呢?国师!快开门!叫国师进来!” 顾娇与萧珩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珩道:“我去看看门怎么打开,萧大人,请你务必想办法为我母亲止血!” 按计划,这个门是“打不开的”,要让国君沉浸在这个气氛里,一直一直感受被儿子背叛的愤怒、被女儿舍身相救的痛苦以及追忆对女儿的全部亏欠。 这样的心境下,国君才可能对太子做出最冲动的惩罚。 “请把她交给我吧。”顾娇对国君说。 国君颤抖着双手将满身是血的上官燕交给了顾娇。 顾娇把人放在地板上:“我的衣裳湿了,不方便为患者处理伤口,还请陛下能够借用一下衣裳。” 国君二话不说脱下明黄色的龙袍递给顾娇。 连金尊玉贵的龙袍都舍出来了,国君这是动了真格呀。 顾娇才不会替国君心疼龙袍,国君必须在上官燕的身上付出的代价够大,填上的成本够高,这样才能更加刻骨铭心。 顾娇哗啦撕碎了龙袍。 记住了,大燕国君,这是你疼爱上官燕的证据,将来自己回忆起来,一定要被当今日之举感动啊。 赶紧处置太子吧。 密室里憋死了。 “国师,这个门要怎么打开呀?你们能从外面推开吗?”萧珩站在铁门后,语气焦急地问。 事实上,铁门的机关被顾承风给拉上了,从外头是不可能推开的。 门外,叶青神色复杂地看了国师大人一眼。 国师大人淡道:“我们在想办法,你们在里头多坚持一下。” 叶青眼底一惊。 萧珩说道:“你们快一点,我母亲伤势过重,快要不行了。” 国师大人不咸不淡地说道:“知道了,于禾,你去找些撬门的工具来。” “是!师父!”人命关门,于禾脚不沾地地去了。 只留下叶青一脸惊诧地看着国师大人,几度欲言又止。 门外出了他们与国师殿的死士、弟子外,还有十几名太子府的锦衣卫。 有些疑惑,他要等到私底下再与师父说。 而密室之中,国君听说门一时半会儿打不开,不由地心急如焚。 他问顾娇道:“她怎么样了?血还没止住吗?” 顾娇跪在上官燕身边,努力为上官燕止血,她脸上也全是上官燕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顾娇道:“还没有,伤势太严重了,这里又没有药材与手术器材,根本没有有效的止血办法!” 顾娇这番话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国君对太子的怒火终于燃到了顶点。 他冷冷地走向太子:“朕,本以为你良善恭谨,暗室不欺,所有皇子中就属于你最有赤子之心,就连杨阁老也称赞你嘉言懿行,不忘沟壑!你非嫡非长,朕毅然力排众议,立你为大燕储君。这些年来,你明里暗里玩的一些权术朕并非不知,朕允许你培植自己的势力,对你拉拢世家之举也只睁只眼闭只眼。朕深知不能将你约束成一个毫无心机与主见的帝王,只要你不过分,适当的手段随你去用。可是朕万万没想到,朕的纵容竟是滋长你的野心!你不满足于做太子了是吗?你想弑君!想早日登基为帝!” 国君气场全开,太子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没有弑君!儿臣也不知那个龙傲天是怎么一回事!父皇……父皇您若是不信,请将庞海召过来,庞海能证明他是先与萧六郎有勾结,之后才去儿臣的府邸!” 国君冷冷地指了指地上气绝身亡的顾承风:“怎么那么巧,萧六郎遭遇追杀会被他给遇到?” 太子一怔。 国君拂袖收回手,字字如冰:“你真当朕老糊涂了,连你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吗?分明是你故意引此人去救萧六郎,让他接近萧六郎,多来国师殿与萧六郎走动,恰巧燕儿与庆儿也住在麒麟殿,于是就有了一种他与废太女、皇长孙来往过密的假象。你安排得可真精妙,连国师殿的弟子都成了你的人证!” 太子简直惊呆了。 顾娇也挺惊讶的。 看不出来啊,国君的脑补能力这么强大,萧珩写剧本的天赋不会是来自本家遗传吧?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您相信儿臣呐!今日之事实非儿臣所为!儿臣毫不知情啊!” 国君俨然是不信的。 顾娇唔了一声,大燕国君可真多疑。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多疑,当初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两句预言就灭了轩辕一族。 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一柄双刃剑,曾经的太女与轩辕家被国君多疑的性子所伤,如今,也轮到你们了。 天道好轮回。 国君失望地看向太子,忍住滔天怒火与心痛:“德不配位!连杀父弑君之事都做得出来!怪朕当初没有见微知著,才让你日益壮大野心,走到了难以回头的一步!所幸及时拨乱反正还不算太迟!张德全!” 萧珩转过身,愣愣地说道:“皇祖父,张公公不在。” 国君不假思索道:“那你来记!” 萧珩呆呆愣愣地点点头:“呃,是,皇祖父请吩咐。” 铁门厚重,说隔音也隔音,可对有内力、五感极强的高手而言,听清里头的对话并不算什么难事。 当国君掷地有声地念完最后一句口谕,密室内传来了太子绝望的哭喊:“不要啊父皇——” 叶青不由地又看了国师大人一眼。 “怎么办啊?门撬不开——咦?开了!开了!” 当然能开了,萧珩把机关扳动了。 他做得很小心,在一般人眼里就是于禾将铁门撬开了而已。 而叶青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扇铁门是无法用工具撬开的。 皇长孙与萧六郎以为从里面反锁便能防止他们闯入,但其实铁门外有一个总机关,轻轻拉动一下能让铁门瞬间坍塌。 这是只有叶青与国师才知晓的总机关。 叶青很想问师父,为什么不开门?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问。 他是师父的弟子,他只用相信师父、追随师父就够了。 待到所有人都进入密室后,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她不易挪动,我要在这里为她缝合伤口,长孙殿下,劳烦你去我房中将我的药箱拿来。” “好。”萧珩说。 “国师。”国君却看向了国师大人。 顾娇可真担心这家伙来一句“让本座瞧瞧”,那可就露馅儿了。 国师却道:“陛下,我们先回避吧。” 国君见他这么说,没再坚持让国师医治,毕竟上官燕上次重创也是萧六郎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萧六郎的医术似乎的确在国师之上。 一行人出了密室。 萧珩将顾娇的小药箱取来,随后自己也出了密室。 他有理由待在里面,可他在外面更保险,一是防止有人闯进去,二也是要处理顾承风的“尸体”。 国君目眦欲裂,头痛症又发作了。 萧珩扶住他,关切地说道:“皇祖父,您先去厢房歇息,这边的事交由我处理。” 国君点点头,去了斜对面的厢房。 萧珩叫来自己的车夫,让他将“尸体”找个地方埋了。 密室内,上官燕睡着了。 为了达到失血过多造成的效果,上官燕服用了一点药物,能降低体温,弱化脉象,副作用就是昏昏欲睡。 只是顾娇也没料到她能真给睡过去。 这人的心是有多大? 上官燕:呵呵,哭一场不要力气的吗? 顾娇先把上官燕身上的血包与猪肉道具拿走,给她换上干爽的衣裳,随后才将小药箱拿出来,放进了墙壁的凹槽之中。 今天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从顾长卿重伤去找顾娇的那一刻起,便决定利用自己的伤势为顾娇做最后一件事。 他想的是假意行刺太女,嫁祸给太子。 毕竟谁都知道他是太子的幕僚,他还以韩家子弟的身份参与了选拔。 太子就算想说他是细作,也未必会有人信。 可几人对了一下戏后觉得这个法子有破绽,顾长卿曾在国师殿出入过,国师殿的弟子认得他,庞海也清楚顾长卿救过“萧六郎”的事。 顾长卿是结识“萧六郎”在前,去投靠太子在后,怎么看都更像是他们安插了顾长卿去太子府做了细作。 思绪转过,萧珩心里有了一个全新的计划,他让小九带信将顾承风叫了过来。 顾承风的速度必须要快,得赶在太子强行搜查国师殿之前扮成顾长卿的模样。 他本就是顾长卿的弟弟,五官轮廓有相似的地方,再辅以顾娇的仿妆之术,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差别来。 除去顾承风这一重要因素,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还有两点。 第一是引开看守密室的死士,萧珩虽不会武功,不过以皇长孙的身份忽悠两个国师殿死士还是不在话下。 老祭酒的弟子就是这么牛。 死士被引开后,顾娇将顾承风与顾长卿带进了密室,她拿出小药箱,让顾长卿躺进了手术室。 那里本就是一个不同维度的空间,拿走小药箱后就再也没人能够看见。 至于说顾承风就被留在了密室。 时间紧迫,顾娇没来得及将铜锁锁好。 她还真担心国师会看出端倪,猜到是她干的,为了替她收拾烂摊子从而将国君给忽悠走。 她为什么觉得国师会替她遮掩呢?这一点她也想不明白,明明就是个很狡猾的家伙,我却担心他会来帮我。 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担忧。 万幸是国师并没有让叶青包庇她。 后面的计划才得以顺利施展。 而第二个成功的关键就是国君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要与太子在麒麟殿闹得不可开交、无法收场了才会惊动国君,谁料国君竟然自己过来了。 比预计的提前了至少半个时辰。 别小看这半个时辰,越早完成计划,顾娇就能越早进入手术室为顾长卿展开抢救。 他们是在与阎王爷争分夺秒,小郡主无意中为他们争取到的是顾长卿被救治的希望。 滴、滴、滴…… 仪器上传来冰冷的机械音。 顾娇走过去。 已换上病服的顾长卿浑身虚弱地躺在手术台上。 他伤得很重,意识早已模糊,但在顾娇朝着手术服朝他走来的一霎,他似是有所感应,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他戴着氧气面罩,没力气开口。 “别说话。”顾娇注意到了他的呼吸,“你要保存力气,另外,我要给你手术了。” 她说罢,准备着手为顾长卿实施麻醉,却发现药柜里根本没有麻醉药。 她突然记起来顾长卿是罕见的抗麻醉体质。 小药箱已对他进行过判定,所以不会为他准备麻醉药,上次在边关时她就是为他生缝的。 可上次没这么严重,他能够挺过去。 顾娇忽然感觉手中的手术刀变得沉重,重若千金。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顾长卿的心率与血压开始急剧下降,仪器上出现了红线,警报声响起。 顾娇眉心一蹙,这才发现顾长卿的伤势比方才诊断的还要严重。 顾长卿……一直在用最后的内力稳住自己的伤势,做出看上去不那么严重的假象! 他并没有一个时辰可以等,他压根儿就撑不过半个时辰! 顾娇捏紧了手术刀:“你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早知他伤得如此之重,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那个扳倒太子的计划,她会直接在这里为他手术,反正太子也找不到他俩! 顾长卿虚弱地看着妹妹,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勾起。 你想送小净空回家,我,也想送你回家啊。 就算我倒下,也要倒成你脚下的砖瓦,为你再铺一段回家的路。 ------------ 774 姑婆来了(二更) 夜半,弦月高挂,仁寿宫内寂静一片。 “娇娇——” 凤床上,庄太后一个激灵自睡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入目处是熟悉的帐顶,她恍惚了一瞬。 “太后,您怎么了?”在门外值守的秦公公听到动静,忙推门而入,来到庄太后的凤床前。 他挑开帐幔,用垂下的帐钩挂住。 今年的夏季没有往年闷热,加上寝殿内又放置了冰盆,秦公公进来只感觉一阵凉爽,可反观庄太后却发了一身汗。 庄太后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秦公公担忧地看着她:“太后,您又做噩梦了吗?是不是……又梦见顾姑娘了?奴才方才好像听到您叫顾姑娘的名字。” 庄太后掀开身上的丝绸薄被,秦公公知她是要下床,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庄太后就着他的坐起来,秦公公要跪下伺候她穿鞋,她摆摆手:“行了。” 在碧水胡同没人伺候她这个,她还得干活儿,她都习惯了。 庄太后穿着鞋子走到窗边。 秦公公将帐幔放下,走过去将轩窗推开,又点上一截顾娇临走时做好的熏香。 庄太后望着漫天的繁星以及那一轮孤零零的弦月,怅然地叹了口气:“都走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顾琰那孩子有没有活下来?” 秦公公笑道:“顾小公子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的,更何况还有顾姑娘与萧大人陪在他身边,他们的能耐太后还不放心吗?” 庄太后眸光悠远:“燕国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个人的能耐在这座大山面前渺小又可笑。可就算如此,这两个孩子也不会放弃的吧?” 太后……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太明白? 庄太后淡淡地说道:“蜉蝣撼树,何其可笑?” 秦公公越听越糊涂。 庄太后望着燕国的方向:“哀家这几日总是梦见不好的事情。” 秦公公毕恭毕敬地问道:“您……梦见什么了?” 庄太后心有余悸地说道:“哀家梦见娇娇倒在血泊里,倒在燕国的国土上,再也回不到哀家的身边。” 秦公公忙道:“您这是太担心顾姑娘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说了,梦都是反的,梦里见血光,梦外生横财!” 庄太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说。” 秦公公展颜一笑:“奴才哪儿能哄您?” 庄太后依旧凝视着远方:“哀家十六岁前是庄家的嫡女,十六岁后是昭国的皇后,四十岁成为昭国的摄政太后,哀家这辈子都在为庄家而活、为朝廷而活、为昭国江山社稷而活。哀家到了这个岁数,已没几年活头了,哀家想为自己活一活。” 秦公公被这话吓得一个哆嗦,赶忙说道:“太后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庄太后平静地说道:“千岁哀家也不要,哀家只想要回哀家的娇娇。” …… 碧水胡同。 老祭酒写完最后一份奏折,放在桌上用砚台压好。 他长呼一口气:“应该没了吧?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不过就算没交代清楚似乎也没太大关系,原本朝堂之上就不是非我不可。” 他擅长官场厚黑学,搞人搞事情,他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可要说辅佐皇帝治理江山,还是得袁首辅那样的人才。 “我若是有疏忽的地方,老袁自会替陛下考虑明白的,这里就不用我操心了。” 老祭酒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里取出早已收拾好的包袱。 最后,他拿起桌上历时一个多月才终于伪造成功的文书,视死如归道:“阿珩,为师来找你了!” 他背上行囊出了屋子。 天际雷声轰鸣,看样子要下雨了。 他得赶紧去驿站,那里已经备好车马了。 他拿掉门闩,小心翼翼地拉开院门。 一道闪电惊起,在门口照出了老太太阴森森的小身影。 老祭酒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儿当场去见先帝! 老祭酒唰唰唰地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抓回体内,炸毛地说道:“庄锦瑟!你干嘛!” 庄锦瑟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也要去。” 老祭酒眼神一闪,将手里的包袱藏到背后:“去去去……去什么去?去哪里?大半夜的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庄锦瑟一手挎着包袱,另一手唰的举起菜刀,眼神充满杀气:“带不带?不带杀了你。” 老祭酒:“……” - 大燕,国师殿。 国君被太子气坏了,头痛症愈演愈烈,国师大人让弟子给他煎了一碗安神镇痛的汤药,服下后国君便在药效的作用下晕晕乎乎睡着了。 洗去易容的顾承风在密室外的走廊中踱步徘徊。 他嘴上不说话,可他都紧张到去咬手指了。 萧珩静静站在密室对面,国师殿的人均已离开,就连那两名看守密室的死士也站在了麒麟殿的大门外。 萧珩是表面平静,内心也十分为顾长卿的情况担忧。 但国君比预计的时辰来得早,对顾长卿的抢救也进行得更早,应该……有治愈的希望吧? “我大哥不会有事的吧?”顾承风开口。 这是他问的第三十七遍。 萧珩像前面三十六遍那样耐心地回答他:“相信你大哥,也相信她。” 顾承风咬着手指喃喃:“嗯,对,那丫头别的不行,医术还可以,一定能治好我大哥的,我大哥能挺过去的……能的……我大哥还没成亲呢……不能就这么死了……” 萧珩没去打搅他的自言自语。 他望向天际的乌云。 他们要走的路是一条无比艰险的路,充满了未知的凶险,每个人都随时有牺牲的可能。 他们已经很势单力薄了,顾长卿的出事无疑是让他们本就弱小的阵营雪上加霜。 仅仅是将太子拉下马便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可以预见接下来的道路究竟有都多不好走。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哪怕战斗至最后一人。 足足三个时辰过去,两个小豆丁都在屋子里玩睡着了,顾娇才总算从密室里出来。 铁门打开的一霎,顾承风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我大哥怎么样了!” 萧珩紧跟着走了进来。 顾娇拿走了小药箱,关闭了通往另一个维度的通道,密室内乍一看去,又恢复了以往的空荡荡。 可萧珩与顾承风在将顾长卿送进来时都见过那间手术室。 是真实存在的。 却又真实地消失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来自顾娇的秘密。 顾娇说道:“他在重症监护室,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说来也怪,以往她进来只能看见手术室,手术室有几扇门,以往只能打开连接密室的这一扇门。 今日另一扇门打开了,门后就是一间重症监护室。 她猜测是伴随着她实力的恢复,受损的脑电波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复,这让她能与小药箱产生更多的勾连,也就让小药箱打开了更多的维度空间。 “我大哥会好起来的,对吧?”顾承风从未用如此哀求的眼神看着顾娇。 顾娇道:“我会全力救治他。” 哪怕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顾长卿,你自己也不要放弃。 我不要你成为我脚下的砖瓦,我想与你并肩作战。 萧珩将熟睡的上官燕抱出了密室。 顾娇要回屋换身衣裳再进来。 顾承风在最后一个。 他望着顾娇明明纤弱纤细却又仿佛充满无尽力量的背影,想到她身上那些他无法理解的秘密。 他张了张嘴,叫住她。 “你,是天上的神明吗?” 顾娇顿住脚步,半回头,望向地上的影子:“也可能只是妖魔。” 顾承风愣住。 这条路很危险,我一个人走下去就好,你们不要再靠过来,不要再做任何的牺牲。 “没关系!” 顾承风捏了捏拳头,望着她的背影说,“你是人是鬼,是神是魔……都没关系。” “你不怕?”顾娇停下脚步问他。 她的本事、她的学识不是这个时空的人能够理解的,很容易被人当成妖怪。 顾承风心里怂得不行,嘴上却是不认怂的:“妖魔怎么可能会受伤嘛?还流和我们一样的血。” 顾娇:“是吗?” 顾承风轻咳一声:“哎,大哥受伤了,以后我保护你。” 顾娇继续往前走,淡淡扯了扯唇角:“先打过我再说吧。” 顾承风黑了脸。 ------------ 775 霸气姑婆(一更) 顾娇先去萧珩那边看了小净空,两个小豆丁晚了一晚上,早已累得睡着。 由于国君透头痛症发作了在麒麟殿的厢房歇息,小郡主也并未回宫,两个小豆丁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顾娇俯身摸了摸小净空的额头,又摸摸小郡主的,轻声道:“多谢你,小雪。” 如果不是小郡主阴差阳错之下提前将国君带来,为顾长卿争取了半个时辰的抢救之间,等他们斗完太子时,顾长卿已经是一副冷冰冰的尸体了。 虽说顾长卿还没脱离危险,但至少给了她抢救的机会。 小郡主自然听不到老师在说什么,她睡得可香了,小嘴儿一张一合,愉快地打着小呼呼。 顾娇回了自己屋,从耳房打水洗完头和澡,换了身干爽衣裳。 刚系好腰带门外便响起了笃笃的叩门声。 “是我。” 萧珩说。 顾娇走过去,为他开了门。 她刚沐浴过,身上穿着宽松的寝衣,夜深了,她的乌发被她用布巾随意地裹在头顶,有一缕青丝溜了出来,耷拉在她的左侧脸颊。 青丝如墨,发梢的水珠似落非落。 她肌肤晶莹细腻,脸颊上的红色胎记艳若桃李。 萧珩真的只是单纯来看看她的,可此情此景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 他呼吸滞住,喉头滑动了一下。 顾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穿得很严实啊,没有走光。 萧珩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手中的一碗热姜汤往她面前递了递,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厨房刚熬好的姜汤,你方才淋了雨,喝一点,以免染上风寒。” “哦。”顾娇伸手去接姜汤。 “我来。”萧珩说,说完又顿了下,“方便进来吗?” “方便。”顾娇让开,抬手示意他请进。 萧珩端着姜汤进了屋。 顾娇刚在耳房沐浴过,空气里有丝丝冷沁的皂角花香以及她迷人的少女体香。 萧珩又费了极大的心神才没让自己心猿意马。 顾娇将窗子推开,这会儿雨势已停,院子里传来湿润的泥土与青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把姜汤喝了吧。”萧珩说。 “好。”顾娇走过来,在凳子上坐下,端起碗来将红糖姜汤咕噜咕噜地喝完了,“放了糖吗?” “你不是——”萧珩的目光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扫了扫,不动声色地说,“嗯,是放了一点。” 顾娇的小日子快来了,不过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顾娇哦了一声。 得,这是又记起来了。 萧珩搬了凳子,在她面前坐下:“你的伤势如何了?” 顾娇伸出手来:“早已经没事了。” 她的伤势痊愈得很快,掌心被缰绳勒得血肉模糊的地方已结痂脱落,动手术时几乎没什么感觉。 “你的腿。”萧珩又道。 白日里还腿软得坐轮椅呢。 一个人在危急关头固然能够激发无穷的潜力,可过后还是会感到双倍的透支与乏力。 顾娇看着突然就不听使唤的双腿,皱着小眉头:“你不说还好,一说是有一点儿。” 萧珩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弯下身来,将顾娇的腿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修长如玉的手指带着轻柔的力道轻轻地为她揉捏起来。 他揉得太舒服了,顾娇忍不住享受地眯起了双眼,像一只被人撸得想呵欠的小猫。 萧珩看着她笑了笑,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顾娇察觉到了他的神色,问道:“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萧珩想了想,点头:“确实……有一些疑惑。” 顾娇道:“有关手术室的?” 萧珩道:“没错。” 顾娇差不多能猜到,她今日所展示的东西超出了这个时空的认知,他们没在当场问已经是奇迹了,顾承风第二次进密室再忍不住发问。 他比较厉害,一直憋到了现在。 “你是怎么想的?”顾娇问。 萧珩想到在走廊听见的那句顾承风问她是不是神明的话,说道:“也差点儿以为你是天上的仙女,用的是云霄九宫的仙术。” 顾娇笑了:“那其实不是仙术,是科学。” 萧珩微微一愣,不解地朝她看来:“科学?” 顾娇斟酌着措辞说道:“宇宙存在多个维度,每个维度都有自己的空间,说不定我们面前正有一辆车疾驰而过,但因空间维度的不同,我们看不见彼此。” 萧珩似懂非懂。 不过他到底是看了一整本的燕国国书,接受了不少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数学领域知识,比起完全不能消化此类信息的顾承风,他的接受程度要高上许多。 “能和我说说吗?”他求知欲爆棚。 顾娇道:“当然可以,我想想,从哪儿和你说比较好。” 他们之间相差的不是两个时空的身份,而是从小到大的哲学科学世界观,顾娇决定先从宇宙的起源大爆炸说起。 她尽量省去那些专业词汇,用给小宝宝讲故事的简单口吻向他描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宇宙盛宴。 可就算这样,萧珩也还是有许多不能立刻理解的地方,他暗暗记在心里。 他不是那种没见过就会否定其存在的人,比起科举八股文,顾娇说的这些东西勾起了他浓厚的兴趣。 “也有人不太赞同大爆炸的理论。”顾娇说。 “你觉得呢?”萧珩问。 “怎样都好吧,反正我也不感兴趣。”顾娇说。 萧珩:“……” 不感兴趣也能记住这么多,你感兴趣的话岂不是要逆天了? 顾娇看着他陷入沉思的样子,说道:“今天先和你说到这里,你好好消化一下,改天我再和你继续说。” “嗯。”萧珩点头。 顾娇道:“我该去看顾长卿了。啊,对了,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 萧珩问道:“什么事?” 顾娇顿了顿,说道:“顾长卿说,太子……不对,他不是太子了,上官祁已经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萧六郎了,他为什么不在国君面前揭发我?” 这个疑点萧珩也仔细分析过,他说道:“因为揭发了你也只是证明你是坏人而已,无法洗脱他弑君的罪名,这完全是两码事。就算他非说你是上官燕派来的细作,可证据呢?他拿不出证据,就又成了一项对上官燕的空口污蔑。” 顾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萧珩接着道:“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你没有强大的靠山,黑风骑落在你手里比落在其余世家手里更有利,他将来抢回来能更容易。” 顾娇唔了一声:“所以他其实也在利用我,上官祁比想象中的有心机。” 萧珩理了理她鬓角垂落的那一缕青丝,温柔且坚定地注视着她:“他终有一日会明白,被轻视的你才是他最不可撼动的敌人。” “说到敌人。”顾娇的眉头皱了皱,“太子身边竟然有一个能伤到顾长卿的高手,顾长卿此前从未见过他,这很奇怪。” 萧珩沉吟片刻:“的确奇怪,那人既如此厉害,为何没有让他去参与这次的选拔?他应该是比顾长卿更合适的人选才对。” 顾娇摸了摸下巴:“我找个机会去太子府探探虚实。” “我去探。”萧珩说道,“我是皇长孙,等国君醒了,我找个借口去太子府,看看伤了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 上官祁被废去太子之位的事当晚便传入了皇宫。 韩贵妃正在房中抄写佛经,听闻此噩耗,她手中的毛病都吧嗒掉在了抄写一半的佛经上。 满纸佛经瞬间被毁。 韩贵妃跽坐在垫子上,转头冷冷地看向跪在门口的小太监:“把你方才的话再给本宫说一遍!本宫的皇儿怎么了!” 小太监以额点地,浑身趴在地上觳觫不已:“回、回、回主子的话,二殿下在国师殿行刺国君,国君龙颜大怒发落了……二殿下……废去了二殿下的太子之位!” 韩贵妃将手下的佛经一点点拽成纸团:“胡说!太子怎么可能会行刺陛下!” 小太监害怕地说道:“奴才、奴才也是刚打听到的消息。” 韩贵妃厉声道:“去!把太子身边的人叫来!” “是,是!”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往外走。 “不用叫了,这件事是真的。” 伴随着一道低沉的嗓音,一名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迈步自夜色中走了过来。 韩贵妃对身旁的大太监使了个眼色。 大太监会意,将殿内的两名心腹宫女带了出去,从外头将殿门合上。 韩贵妃看了男子一眼,神色倒是没有在下人面前那般不屑了,只是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你来了。”她淡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黑袍男子在她对面盘腿坐下:“是个棘手的家伙。” 韩贵妃微微惊讶:“能让你觉得棘手的家伙可不多。” 黑袍男子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就是太子府的那个幕僚,此事也算是我的疏忽,是我没能一剑杀死他,让他逃走了。太子去捉拿他,结果中了上官燕的计。” 韩贵妃问道:“是上官燕干的?” 黑袍男子淡淡说道:“也可能是皇长孙,总归那对母子都在。并不是多天衣无缝的计策,只是将人心算到了极致。另外,国师殿在这件事件里也扮演着十分有趣的角色。” 韩贵妃柳眉一蹙道:“此话何意?” 黑袍男子道:“以国师的地位,本可阻拦二殿下,不让他进国师殿搜查,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韩贵妃难以置信道:“你是说国师与上官燕勾结了?这不可能!上官燕与轩辕家落得如今这幅下场可都是拜国师所赐!” 黑袍男子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娘娘,天底下越是不可能的事才越是令人措手不及。你们当局者迷,我旁观者清,所以大概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国君哪怕是稍稍怀疑一下国师殿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怕都不会当场废去二殿下的太子之位。” 韩贵妃冷静下来后,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国师殿的手再长能伸到本宫这里来吗?本宫不管上官燕与国师背地里达成了什么交易,只要她敢恢复皇女的身份,本宫就有法子对付她!” 黑袍男子好心规劝道:“上官燕与十几年不一样了,娘娘可不能大意。” 韩贵妃不屑道:“区区一个皇女而已,就连她母后轩辕晗烟都是本宫的手下败将!做皇后的都没斗过本宫,她以为皇女很了不起?” 黑袍男子举起茶杯:“娘娘的手腕是当之无愧的六宫第一。” 韩贵妃冷笑:“论宫斗,本宫就没输过!” 月朗星稀。 一辆破旧的马车哐啷哐啷地颠簸到了盛都外城的城门口。 守城的侍卫拦住马车:“停下!什么人!” 车夫将马车停下。 一个容颜严肃、散发着一丝圣人气息的小老头儿挑开马车的帘子,将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劳烦小兄弟通融一下,我们赶着进城。” 侍卫打开文书瞧了瞧:“你是凌波书院的夫子?你怎么出城了?” 小老头儿笑道:“啊,我回老家省亲了一趟。” “关城门了!” 城内的另一名侍卫厉喝。 一般到了关城门的时候都不会再允许任何人进城了。 小老头儿塞给他一个钱袋。 侍卫掂了掂,分量十分令人满意。 他不着痕迹地将钱袋揣进怀里,神色肃然地说道:“最近盛都发生不少事,来盛都的都得严查,按理还要看看你返乡的路引,可是检查路引的侍卫一刻钟前就下值了。不过我瞧你年纪大了,在外风餐露宿多有不便,就给你行个方便吧!等等,马车里还有谁?” 小老头儿神情自若地说道:“是拙荆。” 侍卫朝往帘子里望了一眼。 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太太正抱着一个蜜饯罐子,吭哧吭哧地啃着蜜饯。 “看什么看!”老太太凶悍地瞪了他一眼。 侍卫被呵斥得一愣。 要、要查户籍的,说是俩口子就是俩口子吗? 恰在此刻,老太太的后背痒痒了,她想挠挠。 她刚抬起手,侍卫便瞧见一旁的小老头儿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头! 侍卫:“……” 呃……没被压榨个几十年都练不出这身手。 不用查了,这要不是俩口子他把头砍下来! ------------ 776 恢复身份(二更) 此时的顾娇与萧珩并不知姑婆与姑爷爷已经驾着漏风漏雨的小破车,风尘仆仆地进了城。 萧珩回房后,顾娇将已经干了的头发在头顶挽了个单髻,随后便去了密室。 不得不说,萧珩的手艺很不错,她的一双腿当真没那么酸软了。 顾娇将小药箱放进凹槽,换上无菌服进入了重症监护室。 两个维度的时间流速是一致的,外面过去一个时辰,这里也过去两个小时。 只不过,各大仪器上显示日期的地方似乎坏了,只能看见时间。 现在是凌晨一点三十九分。 顾长卿戴着氧气面罩,浑身插满管子,躺在毫无温度的病床上。 屋内很静,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微机械声音。 顾娇能清晰地听到他每一次粗重的呼吸,艰难而又使不上劲。 那人的剑气将他的内力震得稀碎,五脏六腑全部受损,筋脉也断了一半。 她给他用上了最好的药,却依旧无法保证他能脱离危险。 滴。 身后的门开了。 是穿着无菌服的国师大人从容不迫地走来了。 “你怎么进来的?”顾娇问。 她明明记得她将铁门的机关反锁了。 “门可以从外面打开。”国师大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病床前。 可以从外面打开,那白天他是故意没闯进来打断国君对太子的发落的? 这家伙真奇怪,明明是轩辕家的其中一个施害者,却又屡屡帮助她这个与轩辕家有关系的人。 国师大人看着昏迷不醒的顾长卿,说道:“你去歇息,今晚我守在这里。” 顾娇没动。 不知是不是瞧出了顾娇对自己的不信任,国师大人缓缓开口:“他来找过我,为你的事。” 顾娇的眸光动了动。 国师大人继续说道:“他来燕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医好你的病。他变成如今这样并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你也为他拼过命。” 他说着,转头看了顾娇一眼,恰巧顾娇也在看他。 顾娇的眼底满是疑惑,显然不知他在哪件事。 国师大人于是说道:“在昭国边塞击杀天狼的时候。你明知不敌天狼,却仍要为顾长卿除去这个头号劲敌,结果差点死儿在天狼手里,还染了疫症。” 顾娇收回视线,盯着顾长卿低声嘀咕:“他怎么连这个都和你说?” 国师大人好脾气地解释道:“我需要知道你的过往,你每一次失控前后接触过的人和事,越详细越好,这样才能给出最准确的诊断。” 顾娇问道:“那你诊断出来了吗?” 国师大人摇摇头:“没有,你的情况很复杂,也很特殊。不过……” 他言及此处,语气顿了顿。 “不过什么?”顾娇看向他。 国师大人说道:“我碰到过几个与你的情况在某些方面存在类似的。” 顾娇:“你说话这么绕的吗?” 国师大人轻咳一声:“就是和你的情况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他们也会失控,大多是在战斗的时候,失控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被激发了心中的怒火,有的是处在生命危急关头。不失控时与正常人无异。” 顾娇想了想:“失控后实力会增长吗?” 国师大人道:“会,但没你增长得那么厉害。所以我才说,你们的情况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 确实不一样,她体内的暴戾因子是时时刻刻存在的,只是她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存在。 就好比一个人生来就带着疼痛,他会觉得疼痛才是正常的。 鲜血会诱发她失控,让她承受更大的难受,但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她已经控制得很好了。 无法控制的情况是在战斗中,鲜血、斗争、死亡,所有不利的因素加在一起,就会催发她失控。 国师大人道:“我这些年一直在研究那些人最初为何失控,发现他们并非天生如此,都是中毒之后才出现的状况。韩五爷你见过,你觉得他的身手如何?” 顾娇中肯地说道:“还不错。等等,他不会就是其中一个吧?” 国师大人道:“他是最正常的一个,几乎不会失控,我之所以将他列进来是因为他也是在一次中毒之后内力猛增的,代价是衰老。” 顾娇摸下巴:“他年纪轻轻的白了头,原来是这个缘故。什么毒这么厉害?” 国师大人摇摇头:“不清楚,我还没查出来。其余几个多少都出现过至少三次以上的失控,这些人都是十分厉害的高手,其中又以两个人最为危险。” 他用了危险二字。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还能这样如形容的,绝不是普通的危险程度。 顾娇好奇地舔了舔唇角:“谁呀?” 国师大人淡淡说道:“我不知他们真名,只知江湖代号,一个叫暗魂,一个叫弑天。” 这么吊炸天的名字,我的雄霸天都弱爆了呢。 国师大人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哪里知道她在计较江湖称号?还当她在思索对方的身份。 他说道:“暗魂如今是韩贵妃的幕僚,如果我没猜错,伤了顾长卿的人就是他。” 唔,听起来逼格很高的样子,难怪不去参与黑风骑统帅的选拔了,人家根本看不上这种级别的斗争。 国师大人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想提醒你的是,不要轻易去找暗魂报仇,你不是他的对手。能对付暗魂的人……只有弑天,可惜弑天在二十一年就从燕国失踪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至今都杳无音信。” 二十一年前。 那不是昭国先帝驾崩的那一年吗? 昭国先帝驾崩前曾赐给信阳公主四名龙影卫,又给皇帝留下遗诏让信阳公主与宣平侯在他热孝期完婚。 龙一就是那一年乱入的。 顾娇看向国师大人,问道:“弑天多大?” 国师大人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方说道:“他失踪的时候还小,十三、四岁的样子。” 和龙一的年龄也对上了。 该不会真的是龙一吧? 顾娇不由地想到了上次在藏书阁看见的那幅画像,画像上的少年与龙一十分神似。 顾娇不动声色地问道:“我能看看暗魂与弑天的画像吗?” …… 天蒙蒙亮。 国君自睡梦中疲倦地醒来,到底是吃了药的,药效还在,整个人头昏脑涨的。 张德全听到动静,忙从地铺上起来,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陛下,您醒了?头还疼吗?要不要奴才去将国师请来?” “不用了。”国君坐起身来,缓了会儿神才问道,“三公主与小雪呢?” 三、三公主? 国君叫三公主都是上官燕满月之前的事了,自打满月宴上册封了上官燕为太女,国君对她的称呼便只有两个——人前太女,人后燕儿。 国君或许会嘴瓢叫一声太女。 但国君绝不会嘴瓢叫成三公主。 看来那位龙搁浅滩的小主子要恢复皇女的身份了。 张德全忙禀报道:“回陛下的话,小郡主在隔壁厢房歇息,奴才让宫里的奶嬷嬷过来照看了。三公主在密室抢救了三个时辰才出来,三公主本就有旧伤在身,脊梁骨里里打着钉子呢……又替陛下您挨了一剑,萧统帅说……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三公主的造化了。” 国君醒来后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对上官祁的惩罚似乎过了,上官祁一开始是没想过杀他的,是刺客擅作主张蛊惑太子弑君。 可一听上官燕可能活不了了,国君的心火又上来了。 上官祁怎么不冲过来挡刀? 他的人谋反,却害上官燕挨了刀子! 也没听他出言阻止,吓傻了?呵,只怕是默许了刺客的行为吧! 国君又又双叒叕开始脑补,越脑补越生气:“朕就该早点废了他!” …… 国君去了上官燕的屋子。 上官燕的伤势是用道具做的,纱布揭开了是真能看见“缝合的伤口”的。 但其实国君也并不会真的去拆她纱布就是了。 国君看向在床前守候的萧珩,长叹一声道:“你自己的身子要紧,别给熬坏了,这里有宫人守着。” 说是有宫人,但其实只有一个小宫女而已。 国君心中越发愧疚:“张德全。” “奴才在。”张德全走上前,心领神会地说道,“奴才回宫后即刻挑几个机灵的宫人过来。” 国君还要上朝,在床边守了一会儿便动身离开了。 “恭送皇祖父。”萧珩抱拳行礼。 走啦? 上官燕唰的挑开蚊帐。 萧珩赶忙将她摁回蚊帐:“皇祖父慢走!” 人还没跨出去呢! ------------ 777 姑婆见面(两更) 国君回过头来。 萧珩微笑。 笑得太过了。 他一秒切换状态,虚弱苍白濒死仿佛支棱不起唇角:“您也保重。” “嗯。”国君神色复杂地点头,双手负在身后,带着张德全与抱着小郡主的奶嬷嬷出了麒麟殿。 …… 顾娇在重症监护室待到天亮才出来。 她后半夜坐在椅子上,趴在床边睡了过去,醒来国师大人已经不在了。 铁门外又恢复了两名死士的把守,二人见顾娇出来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好像她与国君一样能够自由出入这里。 “国师怎么和你们说的?”顾娇问二人。 其中一人道:“国师大人说,除了他与萧公子,没有第三个人进去。” 顾娇哦了一声,暗暗嘀咕:“这还差不多。” 萧珩拉开屋子的门,朝顾娇走过来:“累了吧?我让人熬了粥,去喝一点。” “好。”顾娇与他一道朝他的屋子走去,“净空呢?” 两名死士就在身后,萧珩斟酌着措辞道:“他去上学了,他姐姐来把他接走的。” 这是在告诉顾娇,小净空有顾承风陪着,一切安全。 顾娇放下心来,去萧珩那边喝了一碗粥。 夏天虽然,可她体力消耗大,胃口还是不错,她又吃了一个大肉包子。 “小郡主呢?”她问。 萧珩说道:“和国君一起回宫了,另外,国君好像恢复我母亲的皇女身份了。” 萧珩虽未去上朝,可国君今早亲口称呼了上官燕三公主,想来是没有错的。 顾娇满意地点点头:“真好。” 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总算不仅仅是废黜太子。 先恢复皇女的身份,下一步就是谋划太女之位。 提到这个,顾娇忽然记起半夜与国师在重症监护室的谈话。 她拿过帕子,擦了擦嘴,对萧珩道:“你不用去找借口去太子府了,我已经知道刺伤顾长卿的人是谁了。是韩贵妃的幕僚,一个十分厉害的高手,江湖人称暗魂。” “暗魂?”萧珩喃喃。 这称呼听起来不明觉厉的样子。 “国师告诉你的?”他问。 “嗯。”顾娇点了点头,“他还告诉了我韩五爷的秘密,韩五爷少年白头全是因为中毒早衰,不过也因此提升了功力。” 萧珩疑惑:“早衰?提升功力?这么邪门,到底是什么毒?” 顾娇摇摇头:“不清楚,回头找机会问问南师娘。但我想,齐煊来韩家这么久都没解掉韩辞身上的毒,只怕这个毒的来历不简单。另外国师还提到了一个人,不知是不是龙一。” 当年先帝一共留下了八名龙影卫,其中年纪小的给了昭国陛下,年纪大一点的给了信阳公主。 这些死士全是老梁王通过地下武场买来的,买时双方缔结了十年契约,由专人依照先帝的要求训练。 而给信阳公主的龙影卫是第一批死士,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如果他们还需要继续去营地训练的话,或许龙一早暴露了。 人生有时真是处处有巧合啊。 顾娇与萧珩说了弑天与暗魂的事。 萧珩问道:“你认为龙一就是弑天?” 顾娇想了想,说道:“如果单单只是国师这么说,我可能还不会轻易地想到龙一头上,可是上次我在藏书阁看见了一幅来自三楼的画像,画上的少年与龙一十分相像。” 萧珩默然。 三楼。 整个国师殿,不,确切地说整个燕国最大的秘密都在那里了。 如果画像上的人真是龙一,那么龙一就真的太大有来历了。 …… 一刻钟后,顾娇被叶青带去了藏书阁的三楼。 她得了国师的特许,能够阅览指定的某一区域,其余地方还是不能乱转的。 她望着面前足足三米高的大书架,怔怔地说道:“我只是要找弑天的画像而已,不用这么大排场吧……” 这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大书架都是她可以看的吗? 叶青指了指书架,说道:“这里面就有弑天的画像,也有暗魂的。” 顾娇微微一愕:“什么意思?” 叶青解释道:“弑天与暗魂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些都是江湖上声称见过弑天与暗魂的人所绘的画像,被我师父收集在了此处。” 顾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这么多……我得看到猴年马月啊?” 要不我直接画给你,你帮我认一下? 叶青又道:“我们都没见过弑天,你只能自己辨认了。” 我辨认个锤子啊。 所以就算我看到了龙一的画像,你们也无法确定他就是弑天对么? …… 父子相残是丑闻。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昭国皇帝身上,昭国皇帝一定会秉承着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将消息密不透风地压下来,然后找个别的理由发落太子。 大燕国君则不然,他不在乎,一上朝便宣布了上官祈居心叵测,污蔑上官燕以及杀父弑君的罪行,并让张德全当众宣布了废除储君的圣旨。 而与废储圣旨一同颁布的还有恢复上官燕皇族身份的圣旨。 自此,上官燕便是大燕三公主了。 朝堂上下一片惊诧。 尽管昨夜便已得到消息,可真正从金銮殿传过来,仍是令韩贵妃好生恼怒了一把! 她气得胸口都要炸了:“什么行刺!什么污蔑!那个叫龙傲天的摆明就是上官燕安插去太子府的细作!陛下是老糊涂了吗?怎么会连这么打的破绽都看不出来!” 她昨晚已派人去了太子府,了解了龙傲天上太子府的全部经过,陷阱,统统都是陷阱! “哎哟娘娘,这话不能乱说!”大太监许高惊吓地上前一步,“当心让人听去。” “这里是本宫的寝殿,谁敢传出去?” “话是这么说,可小心驶得万年船。” 有关龙傲天的事,就是许高去太子府打听来的,老实说,三公主这招的确精妙,把国君的心思算得死死的。 他进宫这么多年了,极少见到有人能算准国君的心思。 国君处罚谁、不处罚谁,一般都是国君自己的意愿,那些顺势而为的给受害者趁机下下绊子,其实也不过是国君睁只眼闭只眼,并不算他们有多聪明。 许高说道:“娘娘,三公主的背后怕是有高人指点。” 韩贵妃若有所思:“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本宫看着上官燕长大,她就是个直肠子,没太多心眼,否则当年也不会遭人算计。” 许高忙道:“可不是吗,娘娘?她有这等心机,何必等到如今?早回盛都与二殿下争夺储君之位了。并且皇长孙的性子也与从前有所不同了,一个人变尚且勉强说得过去,俩人同时变了,要说不是背后有高人,谁信?” 韩贵妃冷声道:“一定要将他们背后那个高人揪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与本宫作对!” 许高得意一笑:“娘娘放心,咱们的人已经送去国师殿了。” 韩贵妃闻言一笑:“哦?这么快?不会出什么破绽吧?” 许高笑了笑,说道:“都是张德全亲自挑选的,个个儿是他心腹,就算查个祖宗十八代也与咱们不相干。” 韩贵妃冷冷一萧:“埋了那么多年的棋子,是时候派上用场了,本打算用在更重要的地方,不过谁让上官燕母子这么讨厌,就借张公公的手替本宫铲除了这两个眼中钉吧!” 许高拍马屁:“娘娘英明!” 韩贵妃已经开始畅想胜利之后的果实了:“事成之后……栽赃给谁比较好呢?本宫瞧着王贤妃不错,董宸妃也不赖。” 她说着,恣意地笑出了声来。 另一边,张德全带着四名宫人去了国师殿。 顾娇去藏书阁了,只有萧珩在上官燕房中。 张德全对着座位上的萧珩恭敬行了一礼:“长孙殿下,外面几个是奴才挑来的宫人,手脚麻利,干活勤快,人也都是机灵的,就让他们先伺候着三公主与长孙殿下。长孙殿下请放心,他们的背景都很干净。” “知道了。”萧珩说。 张德全笑了笑:“要是没什么吩咐,奴才先回宫了。” 萧珩颔首。 张德全离开后,萧珩挑开帐幔,看向盘腿坐在床上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的上官燕:“张德全可以信任吗?” 上官燕吃了一勺子西瓜球:“哦,他人不坏。” 萧珩道:“这么说,外头那几个人可以留?” 上官燕想了想:“先留着吧,张德全是宫里唯一不会害我的人了。” …… 凌波书院。 一辆马车停在了它斜对面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本就是给书院的学生停放马车之用,只因这辆马车来得最早,因此占据了第一的位置。 到这里,车夫的任务就完成了,老祭酒给他结算了车钱。 车夫拿着自己的报酬满意离开。 老祭酒与庄太后则是坐在马车里等候。 “确定是在这儿等?”庄太后问。 老祭酒说道:“净空在凌波书院上课,一会儿他放了学,阿珩一定会来接他,阿珩不来娇娇也会来的。” 燕国的夏季比昭国来得热,加上今日天气格外闷热,马车不多时便被烤成了蒸笼。 庄太后成了一只小蒸虾,汗如雨下。 她生无可恋地靠在车壁上:“不是夜里才下了一场雨吗?怎么没凉快多久,就又热起来了?” 老祭酒拿了扇子为她打扇,他自己也汗流浃背的:“燕国真热,也不知几个孩子受不受得住。” 庄太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感觉自己中了暑,她软脚虾一般瘫在了座位上。 老祭酒见她热成这样,于心不忍,说道:“旁边就是茶肆,你去茶肆喝杯茶,我在这儿等就行了。” 庄太后瞪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喝茶不要银子的啊?” 燕国物价那么贵,几个孩子带的盘缠必定不够花,她得给娇娇省着。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要第一时间看见娇娇。 虽然来接净空的未必是娇娇。 二人从上午等到下午,热得都没脾气了。 终于,凌波书院开始放学了,一个个穿着院服的学生意气风发地自书院内走出来。 庄太后望眼欲穿:“怎么没看见小孩子?你去打听一下,神童班放学了吗?” 老祭酒去了。 然而自打小郡主在书院附近遭遇过劫持过,书院的警戒程度提高不少,对这种前来打探消息,尤其是打探神童班消息的陌生人一律持戒备态度。 守卫厉声道:“不许打听书院的消息!再不走,当心我报官把你抓起来!” 附近还真增设了巡逻的官差。 老祭酒是黑户,自然不能落在官差手里,他想说他是某位学生的家人,可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寒酸得不行的打扮,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一路上为了不让贼惦记,他们都打扮得很穷,衣裳是最朴素的,马车是最破的。 老祭酒打算去附近的商铺问问,刚一转身他便听见那名守卫与一旁的同伴说:“把那老头儿盯着点儿。” 老祭酒嘴角一抽,他这是被当贼了? 燕国的书院是怎么回事! 没问到情报,只能老老实实等:“你放心,我在客栈打听过了,放学后只有这一扇门能走,净空一定会从里头出来的。” “别打岔,边儿去!”庄太后将他的脸无情扳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凌波书院的大门口。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出来了。 她眼睛一亮:“神童班放学了!” 神童班的确放学了。 但小净空与小郡主永远是最慢吞吞的那两个,俩人收书收到吕夫子怀疑人生。 小郡主对小同窗说道:“净空,你今天去我家玩吧!” 小净空问道:“你家在哪里?” “嗯……在那里!”小郡主指了指皇宫(自认为)的方向,“我去你那里玩了那么多次,你还没去我家里玩过!” 小净空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好吧,但是我要去和程夫子说一声。” 他今天放学后有程夫子的补习。 但是在他看来,补习是可以请假的,反正他也没多想去。 两个小豆丁背上书袋,去程夫子那边请了假。 小郡主叉着腰,虎视眈眈地看着程夫子,程夫子想不同意都不敢。 “方才有人在打听神童班几时下课,不知是不是又有小贼惦记上了郡主?安全起见,我们直接去书院里接小郡主。” “是!” 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实则内里无比奢华的马车带着国君赋予的特权驶入了凌波书院,直接停在神童班的门口。 四名大内高手一字排开。 奶嬷嬷走下马车,将小郡主的书袋接了过来:“小主子,咱们该回去了。” 小郡主说道:“今天我要邀请净空去我家玩!” 奶嬷嬷笑了笑:“小公子的家人没意见的话,自然可以。” “没意见没意见。”小净空自己做了自己的主。 反正又不是坏姐夫,承风哥哥才管不住他。 两个小豆丁上了马车。 四名大内高手两名坐在马车上,另外两名骑马护送在两旁。 老祭酒在巷口张望。 马车与他擦肩而过。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一个学生也从凌波书院出来了,凌波书院的守卫开始关闭大门。 老祭酒就是一惊:“哎!什么情况?怎么就关门了?”他回头望向马车里的庄太后,“刚刚净空出来了吗?你看见了吗?” “没出来。”庄太后说道。 她是上了年纪,但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她无比确定自己没有看漏。 老祭酒狐疑道:“难道……净空今天没上学?总不会是他们没来凌波书院,他们出事了?他们……” 庄太后冷声道:“闭嘴!” 老祭酒悻悻地噤了声。 闷热了一整日的天开始乌云翻滚,看样子要下雨了。 老祭酒说道:“要不,先找间客栈住下,明日再来吧。” 庄太后凝眸道:“门还没关死,留着一条缝儿呢,再等等。” 隔壁的酒楼飘来阵阵蒜苗炒肉的香气,老祭酒一阵饥肠辘辘,他这才想起他们只顾着等人,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他都饿了,庄锦瑟这么馋,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去买点吃的来。”他说着,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轻咳一声,对庄太后说道,“我的盘缠用完了。” 一路上花的全是他的钱。 庄太后警惕地抱紧怀中的包袱:“给娇娇的!” 一个子儿都不能花出去! 老祭酒无奈只得上下掏兜,最终在袖子的破夹层里摸出了两个不知啥时候掉进去的刀币。 他运气不错,平日里两个刀币只能买一个馒头,今天快下雨了,老板急着收摊,将最后两个馒头都给了老祭酒。 老祭酒将大一点的那个给了庄太后。 盛都的大雨说来就来。 天际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大雨迫不及待地漂泊而下,夹杂着呼啸大作的狂风,路边的摊车都被吹翻了! 老祭酒用嘴叼住剩下的半个馒头,赶忙将车窗拉紧,车帘子也放下。 然而天气太恶劣,车帘子啪的一声被吹断了,狂风暴雨无情地朝着马车灌了进来。 老祭酒赶忙站起身,打算用瘦弱的身躯堵住风雨,他双手死死地扣住门框,可谁料下一秒,马车的车顶被吹飞了。 老祭酒被淋得睁不开眼睛,他去抓伞,想要撑开了为庄太后挡雨,哪知伞没撑开,他先被吹得跌倒在了地上。 “这样下去不行的!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雨!”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努力睁眼,朝庄太后伸出手,“快下来!我抓住你!” 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暴露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中,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他们可能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庄太后的眼睛早已睁不开了,自然看不见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她一手抱紧怀中的包袱,一手抓着马车的车壁,一步步艰难地往下挪。 她滑了一跤,叱咤风云的昭国太后狼狈地坐在了水洼中。 老祭酒大声问道:“你没事吧?” 庄太后护住怀中的包袱:“没事。” 她尝试站起来,却几次都跌了回去。 老祭酒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总算走到了她的附近,老祭酒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刚把庄太后拽起来,还没等站稳呢,俩人双双扑通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出头的乞丐忽然自二人后方冲过来,抢了庄太后手里的包袱,拔腿就跑! “盘缠!” 庄太后眸光一凉! 那是给娇娇带的银子,一路上省吃俭用,一张银票都没花出去,结果就这么被个小贼抢了? 庄太后怒了!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顾不上一身的摔伤与淤青,抄起地上的棍子朝小乞丐狠狠地扔了过去! “哎呀——” 小乞丐被棍子砸中了,吧唧一声摔倒在了雨水里。 庄太后迈着老太太去撵不孝孙子的步子,气冲冲地来到年轻乞丐面前,再次抄起地上的棍子,对着那个乞丐一顿乱揍! “我让你抢哀家的东西!” “让你抢娇娇的银子!” “让你偷鸡摸狗!” “让你不干正经事!” 雨势极大,庄太后盛怒之下说的又是昭国话,乞丐一个字儿也没明白,可他身上的棍子是挨得明明白白。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还给你!还给你还不成吗!你个死婆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乞丐快被打成猪头了。 他哪儿能料到一个跌倒了爬都爬不起来的小老太太打起人来这么狠? 这下手也忒重了! 庄太后又一棍子下去,险些把他的万子千孙打没了,乞丐浑身一抖,看着落在自己腿间的棍子。 要是这棍子再往前半寸,他可就——他可就—— 他再看向眼前的老太太,只见对方的眼神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强大杀气,他从骨子里感到了惧怕。 他连耍滑头都不敢了,将手中的包袱冲老太太狠狠一扔,趁着老太太去接包袱的空档,连滚带爬地跑了。 包袱被扬得散开了,里头的银锭子哗啦啦掉了一地,银票被狂风吹了出去,在巷子里飘得到处都是。 庄太后蹲下身去捡银票。 老祭酒方才崴了脚,捯饬了半天才一瘸一拐地挪过来,他看着蹲在地上捡银子与银票的庄太后,心里突然有些五味杂陈。 她是庄家的嫡女啊,生而尊贵,入宫即为皇后,先帝驾崩,她又做了摄政太后。 她这一生都站在云端,从不曾弯下尊贵的身躯从地上捡东西,别说是区区一沓银票,便是价值千金的古董掉在地上,她也从来不去多看一眼。 可眼下,她却—— 他张了张嘴:“庄锦瑟……” 庄太后将一张飘进污水坑的银票捡了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踹回兜里:“刚到乡下那会儿,家里不富裕,娇娇每天天不亮就得去山上挖野菜、摘山货,拿到集市上卖。为了剩下两个铜板的车钱,她愣是背着沉甸甸的山货,一走十几里地。” “那时她才十四,她在外面连一碗热汤面都舍不得吃,大冬天的在集市里就只啃一个硬邦邦的冷馒头。但六郎的束脩银子她没短过,家里人吃的肉菜她没缺过,她自己不吃,都留给六郎和小顺还有哀家吃。后面小和尚来了,该给他置办的东西她全都不遗余力地置办,她只给自己买过一双布鞋,还是和六郎的一起。” 老祭酒心头震撼。 庄太后垂眸说道:“要是银子不够用了,她永远都只短自己的……哀家不想要娇娇吃苦了,一点苦也不想她吃了。” 老祭酒的眼眶微微泛红,也不知是为顾娇,还是在为庄锦瑟。 他蹲下身来:“我和你一起捡。” 二人都蹲在地上,默默地捡起了被雨水打湿的银票。 庄太后捡着捡着,忽然感觉有人过来了。 她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挡住面前水洼里的几张银票。 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一杆红缨枪的少年从她身后的方向进了巷子。 庄太后没太在意,继续捡银票。 少年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到巷口时,少年的步子忽然顿住。 只剩最后几张银票了,往巷子里来的人也似乎要变多了,庄太后加快了捡银票的速度。 她腿都要蹲麻了,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姑婆?” ------------ 778 团聚 庄太后捡银票的动作一顿。 雨水很大,狂风强劲,庄太后若是抬头,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她就那么僵硬地蹲在雨水成河的地上,像个在田埂抢摘菜苗的乡下小老太太。 她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去捡银票了。 一定是自己太想娇娇了,听错了。 这么大的雨,娇娇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姑婆?”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这一次声音直接逼近她的头顶。 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少年在她身边单膝跪了下来。 庄太后依旧无法抬起双眸,可她瞥见了那杆丑哒哒的红缨枪,小辫子,大红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然而庄太后的视线突然就不再往上了。 她低头,在雨水中拨了拨胡乱耷拉在脸颊上的头发,试图将头发理顺些,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狼狈。 她还动了动蹲麻的脚尖,似乎也是想摆出一个不那么狼狈的蹲姿。 顾娇歪头看了看她:“姑婆,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这一次的姑婆不再是疑问的语气,她真真切切确定自己遇见了最不可能出现在大燕国的人,也是自己一直一直在记挂的人。 老太太一下子委屈了,当街被抢、在马车里被闷成蒸虾、被风吹雨打、摔得一次次爬不起来,她都没感到半点儿委屈。 可顾娇的一句姑婆让她所有坚强瞬间破功。 她眼圈红了红。 像个在外受了欺负终于被家长找到的孩子。 她小嘴儿一瘪,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道:“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你一天了——” 顾娇瞬间手足无措,呆呆愣愣地说道:“我、我……我是路上走慢了些,我下次注意,我不坐马车了,我骑马,骑黑风王。” 老太太没听懂黑风王是个啥,她抓着银票蹲在地上委屈得一抽一抽的。 “哀家没哭。” 她倔强地说。 “呃,是,姑婆没哭。”顾娇忙又脱下蓑衣披在了庄太后的身上。 “哀家不用,你穿着。”庄太后说着,不仅要拒绝顾娇的蓑衣,还要将头上的斗笠摘下。 顾娇制止了她。 以顾娇的力气拦住一个小老太太简直毫无压力。 她将斗笠与蓑衣都系得紧紧的,让庄太后想脱不脱不下。 庄太后见状也不再做无畏的挣扎,她吸了吸鼻子,指着前面的一张银票说:“最后一张了,我脚麻了。” 顾娇去将银票捡了过来递给庄太后。 庄太后接过银票后却并未立刻收起来,而是与手中其余的银票一起递给了顾娇:“喏,给你的。” 许多年后,顾娇驰骋疆场时总能回想起这一幕来——一个大雨天,奔波了千里、蹲在地上将飞扬的银票一张张捡起,只为完好无损地交给她。 前世住校时,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室友的妈妈能从那么远的乡下转几道车到城里,晕车得不行,只为将一罐酱菜送到住校的女儿手中。 她想,她明白了那样的感情。 顾娇将姑婆背去了巷子附近的酒楼,又回来将老祭酒也背了过去。 “要两间厢房。”顾娇说。 老祭酒在凌波书院门口徘徊来徘徊去的,早让附近的商铺盯上了,客栈的掌柜原本要查查二老的身份,顾娇直接亮出了国师殿的令牌。 掌柜瞬间绷紧身子:“老太爷请,老夫人请!这位小公子请!” “打两桶热水来。”顾娇吩咐。 掌柜忙不迭地应下:“是!是!这就来!” 庄太后看了眼态度陡变的掌柜:“你拿的什么令牌这么好使?” 还担心几个孩子会因为各种缘故而过上捉襟见肘的日子,但好像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 “国师殿的令牌。”顾娇如实说。 庄太后淡定地嗯了一声。 这会儿有些沉浸在与顾娇相认的激动中,没反应过来国师殿是个啥。 二老虽带了行李,可都被大雨浇湿了。 顾娇将二老送去各自的厢房后又去附近的成衣铺子买了几套干爽的衣裳,她自己在马车上有备用衣衫。 顾娇今日是来接小净空的,谁料小家伙竟和小郡主入宫去了。 庄太后嘴角一抽,小和尚混得这么好的么?都能去大燕皇宫串门子了? “那你当兵器做什么?” 不愧是太后,眼睛十分毒辣。 顾娇抓了抓小脑袋:“最近仇家有点多,防身。” 庄太后坐在屏风后的浴桶中,镇定自若地嗯了一声。 仿佛在说,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她就知道不太平,她来得正是时候。 庄太后与老祭酒都收拾完毕时,萧珩也赶过来了。 顾娇下楼去买衣裳时让车夫回了一趟国师殿,让萧珩来这间酒楼一趟。 萧珩还不知是姑婆与老祭酒来了,他进厢房时看见二老端坐在太师椅上,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能看见萧珩如此失态的机会可不多。 顾娇坐在姑婆身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 显然十分享受相公一脸懵逼的小表情。 萧珩半晌才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他忙进屋将房门合上,门闩也插上。 “姑婆,老师。”他惊诧地打了招呼。 老祭酒轻咳一声:“叫老师什么的,容易暴露身份。” “姑爷爷。”萧珩改了口。 老祭酒还算满意地端起手边的茶杯,神态自若地喝了一口。 萧珩实在是太震惊了,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可二老又确实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他大燕的盛都了。 萧珩深吸一口气,又压制了一番心底残余翻涌的震惊,问二老道:“姑婆,姑爷爷,你们怎么会来燕国?” 老祭酒拿腔拿调地问道:“你是问原因,还是方法?” 萧珩道:“您别抠字眼。” “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你的脸是怎么一回事?”老祭酒看着他右眼下的泪痣问。 这颗泪痣原本是被信阳公主弄没了的。 萧珩摸了摸眼下的泪痣,说道:“画的。” 老祭酒道:“画这个做什么?” 萧珩道:“一会儿和您细说,你先说说您和姑婆怎么来了。” 老祭酒正了正神色:“还不是不放心你们?你们去了那么久,连一封书信也没有。” 我们离开昭国也就三个月而已,你们是一个多月前出发的吧,才等了一个多月,娇娇打仗都比这个久。 “方法呢?”萧珩问。 老祭酒掸了掸宽袖,颇有些得意地说道:“你姑爷爷我伪造了一封凌波书院的聘用文书。” 萧珩:“……” 您不必刻意强调姑爷爷。 至于老祭酒为何知道凌波书院的聘用文书长什么样,乃是由于风老曾经收到过,风老的才学在昭国被低估了,燕国各大书院关于他是抢得火热,至少六家燕国的书院朝风老发出了邀请,其中就有盛都的凌波书院。 只可惜都被风老拒绝了。 老祭酒见过那些文书,按记忆伪造了一份。 奈何凌波书院的防伪做得太好,他仿了一个多月才成功。 这要换别人,压根儿仿不了。 顾娇靠在姑婆身边静静听师徒二人说话,她极少与人这般亲近,看上去就像是依偎在姑婆的臂弯。 这一刻她不是浴血拼搏的黑风骑统帅,也不是救死扶伤的少年神医,她就是姑婆的娇娇。 庄太后也不是习惯与人亲近的性子,可顾娇在她身边,她就能放下一切戒备。 当然她并没有腻歪地将顾娇抱在怀里,那不是她的性子,也不符合顾娇的性子。 二人之间的感情超越了表象的亲密,是能为对方燃烧生命的默契。 这一场对话主要在萧珩与老祭酒之间进行。 姑婆与顾娇在屋子里做着听众,一边看师徒二人谈着谈着便吹胡子瞪眼起来,一边格外享受着这份久违的亲近与平静。 二人都觉得真好。 姑婆在身边,真好。 找到娇娇了,真好。 …… “好了,我们的事说完了,该说你们的了。”老祭酒道。 他没提这一路的辛苦,但萧珩与顾娇赶路尚且坚信,何况他们二老还上了年纪。 “行了行了,你们这边情况?”老祭酒最怕突然煽情,赶忙催促萧珩交流盛都的信息。 他们这边的情况就有点儿复杂了,萧珩一时无从说起,只得先从他与顾娇如今的身份入手。 “什么?你顶替上官庆成为了皇长孙?”老祭酒被震惊到了,合着他与庄锦瑟来盛都不是最大的惊吓,萧珩这小子的身世才是啊! 萧珩又道:“忘了说,上官庆就是萧庆,我娘和我爹的儿子。” 老祭酒思忖道:“信阳公主与宣平侯的儿子啊?那孩子还活着?” “是的。”萧珩说道,“被我母亲带来燕国了。” 老祭酒有点儿应接不暇了:“你母亲是——” 萧珩认真答道:“大燕前太女,上官燕。” 所以当年被宣平侯带回京城的女人不是燕国女奴,是皇族公主。 宣平侯这厮运气这么好的吗? 庄太后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在这方面的敏锐度与接受度比老祭酒高,她的反应还算淡定。 可接下来当萧珩说到顾娇的事时,她淡定不了了。 国公府义子,黑风骑统帅,十大世家的公敌—— 庄太后嘴角一抽。 她就说这丫头怎么可能不搞事情呢? 瞧她都快把盛都搞翻天了。 ——还是以一己之力。 萧珩与老祭酒讲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总算交流完了全部的信息。 二老直接沉默了。 几个小东西东搞搞西搞搞,骚操作太多,已经震惊不过来了,他们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萧珩与顾娇尽管现阶段取得了不少胜利,但在经验老到的庄太后与老祭酒看来,几个小东西的打法还是不够完美,想一出是一出,缺乏严密的组织与计划。 想当年庄太后与老祭酒斗得多狠呐,那是从朝堂到后宫,从后宫到官场,甚至还间接波及到了战场。 就俩小东西这手段,毛毛雨。 庄太后哼道:“当年你要是才阿珩这点手段,哀家早把你流放三千里,一辈子不得回京了!” 老祭酒切了一声:“当年你若是像娇娇这般虎来虎去的,我也早让你把冷宫坐穿了!” 萧珩、顾娇:“……” 你俩吵架归吵架,能别捎带上我们吗? 我们不要面子的啊? 再说你们当年又不用隐藏身份,当然想怎么斗怎么斗了! 让你们换到燕国隐姓埋名试一试! 好气哦。 小俩口撇过脸。 “咳咳。”老祭酒在庄太后的死亡凝视下败下阵来,“阿珩啊,你们现在住哪儿?” ……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驶入了国师殿。 大雨刚停,于禾端着熬好的汤药从西面的走廊走过来,一眼看见萧珩、顾娇领着一对陌生的老俩口进了麒麟殿。 他疑惑道:“长孙殿下,萧公子,他们是——” 萧珩神色自若地说道:“他们是萧公子的患者,从外城慕名而来的,下大雨无处可去,我便做主先将他们带了过来。回头我与国师说一声。” 于禾忙道:“不用,小事一桩。师父他老人家交代了,让长孙殿下将国师殿当成自己的家,不必客气。” 毕竟长孙殿下您从来也没与国师殿客气过。 您带那些江湖上的狐朋狗友来过夜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带两个正常的病人都算是让人惊喜了。 萧珩哪里知道上官庆那么不正经,还当国师是为人客气。 最近内城查得严,把姑婆二人留在客栈,萧珩与顾娇都不放心,这才将二老暂时带回了国师殿。 但国师殿也不是久住之地,明日天一亮,萧珩便动身去找一座合适的宅子。 麒麟殿的厢房多,东走廊十多间屋子只住了萧珩、顾娇、上官燕与小净空,以及几个下人,还空了不少屋子。 因是“俩公婆”,住两间屋子太奇怪,顾娇只让下人收拾出了一间。 老祭酒看着宽敞的屋子,紧张地说道:“那那那什么,我今晚打地铺。” “呵呵。”庄太后翻了个白眼,去了顾娇那边。 “长孙殿下!” 四名正在走廊做洒扫的宫人冲萧珩齐齐行了一礼。 萧珩略一颔首:“你们去忙吧。” “是。”四人继续干活。 庄太后刚走到顾娇的房门口。 她看了看在做洒扫的两名宫女和两个太监。 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眉头微微一皱。 ------------ 779 斗贵妃(二更) 萧珩去了上官燕房中。 上官燕身边伺候的宫人一共有五个,一个是原先就从昭阳殿带过来的小宫女欢儿,其余的便是张德全今早送来的四人。 这五人均不知上官燕是装病,但由于环儿伺候上官燕最久,于情于理适才萧珩都将她留在了房中。 “我母亲可有醒来?”萧珩问环儿。 环儿行了一礼,说道:“回长孙殿下的话,三公主并未醒来。” 看来是没露馅儿,关键时刻还不掉链子的。 萧珩在床前站了一会儿,对环儿道:“好,你继续守着,要是我母亲醒来了记得过去通知我,我在萧公子那边。” 环儿恭敬应道:“是,长孙殿下。” 蚊帐内躺尸了一晚上的上官燕:“……” 这就走了?走了? 儿砸! 我要放风! 萧珩去了顾娇的屋。 庄太后正在屯蜜饯。 她已经三天没吃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十五颗蜜饯在大雨中摔破了。 顾娇答应一颗不少地补给她。 她一边将蜜饯装进自己的新罐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外头那四个,谁的人?” 萧珩道:“国君让人送来的宫女太监,严格说来算是我母亲的人。” 庄太后问道:“才送来的?” 萧珩嗯了一声:“没错,早上送来的。” 庄太后淡道:“那个招风耳的小太监,盯着点儿。” 萧珩意识到了什么,蹙眉问道:“他有问题?” “嗯。”庄太后不假思索地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萧珩微微一愣:“那个小太监是四个人里看起来最老实的一个……而且他们四个都是张德全送来的,我母亲说张德全是可以信任的人。 庄太后说道:“不是你母亲信错了人,就是那个叫张德全信错了人。” 萧珩沉思片刻:“姑婆是怎么看出来的?” 庄太后道:“哀家看那人碍眼,觉着他讨厌,能让哀家有这种感觉的,指定是有问题的。” 萧珩:“呃……这样吗?” 庄太后一脸感慨地说道:“当你被一千个宫人背叛过,你就记住了一千种背叛的样子,一切小心思都再也无处躲藏。” 顾娇:“姑婆,说人话。” 庄太后:“哀家想要一个蜜饯。” 顾娇:“……” 蜜饯是不可能多给的,说了十五个就是十五个。 庄太后装完最后一颗蜜饯,咂咂嘴,有点儿想趁顾娇不注意再顺两个进来。 她刚抬手,顾娇便说道:“盘子里还剩六颗。” 顾娇正在床上铺褥子,她没抬眼,但她看见了地上的影子。 庄太后身子一僵。 她撇了撇嘴儿,将装着蜜饯的盘子推到一边,臭着脸哼哼道:“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哀家是那种偷拿蜜饯的人吗!哼!不吃了!六郎给你吃!” “我……好叭。”萧珩在姑婆的死亡凝视下将一盘子蜜饯端了过来。 不用说,这六颗蜜饯一会儿就会成为庄太后的私货。 萧珩道:“那、那个太监……” 庄太后呵呵道:“这种不入流的小伎俩都是哀家玩剩的。留着,哀家看看他到底是谁派来的。” 居然把细作安插到她的娇娇与六郎身边,活腻了! 捏不死你,哀家就不叫庄锦瑟! “姑婆心里有计划了?”萧珩问。 庄太后看了眼顾娇与萧珩,淡淡说道:“哀家送你们的见面礼,等着收就是了。” …… 皇宫。 韩贵妃正在自己的寝宫誊抄佛经。 入夜时分下了一场大雨,皇宫不少地方都积了水,许高从外头进来时浑身湿漉漉的,鞋子也进了水。 可他没敢先去换鞋,而是先来韩贵妃面前禀报了探子回报的消息。 “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韩贵妃抄着佛经问。 许高行了一礼,道:“皇长孙十分信任张德全送去的人,全都收下了。” 韩贵妃冷笑着说道:“张德全当年受过轩辕皇后的恩惠,心中一直记着轩辕皇后的恩情,上官燕与上官庆都明白这一点,故而对张德全送去的人深信不疑。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本宫早已将人安插到了张德全的身边。” 许高笑道:“那人八岁被大太监欺负,让张德全撞见救下,之后便投靠了张德全,张德全照拂了他九年,也观察了他九年。” 韩贵妃得意一笑:“可惜都没看出破绽。” 许高就道:“他哪儿能料到当年那场欺负就是娘娘安排的?” 韩贵妃蘸了墨,倨傲地说:“那个小太监也上道,这些年我们培植的暗茬不少,可暴露的也不少,他很聪明。你回头告诉他,他此番若能助本宫扳倒上官燕母子,本宫会为他请旨,将他调去直殿监。直殿监的监正正巧没了,他虽年轻,可本宫要扶他上位还是不难办到的。” 许高哎哟了一声:“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奴才都眼红了呢。” 韩贵妃说道:“那调你去直殿监。” 许高忙笑道:“瞧娘娘说的,奴才是眼红他得了娘娘的赏识,哪儿能是眼红直殿监的掌事之位?能伺候在娘娘身边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奴才是要一辈子追随娘娘的!” 韩贵妃笑了:“就你会说话。” 许高笑着上前为韩贵妃磨墨。 韩贵妃瞥了他一眼,道:“去换身衣裳再来伺候吧,你病了,哀家用不惯别人。” 许高感动不已:“是!” 他刚要退下,寝殿外传来一阵哈哈哈哈的小笑声。 韩贵妃讨厌吵闹,她眉头一皱:“什么动静?” 许高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小郡主的声音,奴才去瞧瞧。” 这会儿雨势不大了,天空只飘着一点毛毛雨。 两个小豆丁光着脚丫子、穿着小小蓑衣、戴着小小斗笠在水坑里踩水。 “真好玩!真好玩!” 小郡主生平第一次踩水,兴奋得哇哇直叫。 小净空在昭国经常踩水,穿着顾娇给他做的小黄雨衣,不过这种乐趣并不会因为踩多了而有所减少。 毕竟,他如今踩的是燕国的水呀! 然后还有小雪和他一起踩呀! 两个小豆丁玩得不亦乐乎。 奶嬷嬷拦都拦不住。 许高远远地看了二人一眼,回寝殿向韩贵妃禀报道:“回娘娘的话,是小郡主与她的一个小同窗。” 小郡主去凌波书院上学的事全后宫都知道了,带个小同窗回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韩贵妃将毛笔重重地搁在了笔拖上:“吵死了!” 韩贵妃不喜欢小郡主,主要原因是小郡主分走了国君太多宠爱,十分令后宫的女人嫉妒。 韩贵妃听着外头传来的稚童笑声,心中越发越烦闷。 她冷冷地站起身。 许高惊讶地看着她:“娘娘……” 韩贵妃似嘲似讥地说道:“小郡主玩得那么开心,本宫也想去瞧瞧她在玩什么。” “……是。”所以他的湿鞋子与湿衣裳是换不成了么? 许高硬着头皮跟着韩贵妃出了寝宫。 他为韩贵妃撑着伞。 韩贵妃站在寝宫的门口,望着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家伙,眼底非但没有一丝疼惜与喜爱,反而涌上一股浓浓的厌恶。 她敛起厌恶,笑容满面地走过去:“这不是小雪吗?小雪怎么来贵妃伯母这里了?是来找贵妃伯母的吗?” 两个小豆丁的水坑游戏被打断。 小郡主仰头看了看她,严肃认真地说道:“你不是我伯母,你是贵妃娘娘。” 小郡主并没有给韩贵妃难堪的意思,她是在陈述事实,她的伯母是皇后,皇后已经去世了。 宫人们都在,韩贵妃只觉脸上火辣辣地挨了一巴掌。 她捏紧了手指,笑了笑说:“小雪愿意叫本宫什么,就叫本宫什么吧。玩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去本宫那里坐坐?本宫的宫里有好吃的。” 虽然很厌恶这小丫头,但一会儿国君来寻她来到自己宫中,似乎也不错。 她这个年纪早不为自己邀宠了,可与国君做一对暮年的夫妻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像国君与轩辕皇后那样。 小郡主:“净空你想吃吗?” 小净空:“你呢?” 小郡主:“我不饿。” 小净空:“我也不饿。” 小郡主:“那我们不吃了!我们继续玩!” 小净空对韩贵妃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她说话高高在上的,腰都不弯一下,他们小孩子仰头仰得好累,她也没问他的名字。 小净空此时还不清楚这叫目中无人,他只是觉得不太舒服。 他说道:“我不想在这里玩了,去那边吧!” 小郡主点头点头:“好呀好呀!” 两个小豆丁愉快地决定了。 “贵妃娘娘再见!” 小郡主礼貌地告了别。 韩贵妃冷下脸来。 本宫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你不过是个小小郡主而已,亲爹手中连实权都没有,还敢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不是年纪越大,包容心就能越强,有时人恶毒起来与年纪没关系。 有些恶人老了,只会更恶毒而已。 韩贵妃是得罪不起小郡主的,她只好把气撒在小郡主新交的小伙伴身上了。 两个孩子哒哒哒地往前走。 小净空恰巧在韩贵妃这边。 韩贵妃不动声色地伸出脚来,往小净空脚底一伸。 小净空没看清那是韩贵妃的脚,还当是一块石头,他一脚踩了上去! 韩贵妃:“……!!” ------------ 780 实力坑人(一更) 小孩子的一脚看似没什么力道,但倘若这个孩子是小净空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可是自幼在寺庙练习基本功,前不久又开始练习武功的小净空。 他这一脚的力道可不得了! 韩贵妃只觉自己的脚背被一个小秤砣给砸中了,她喉间发出一声痛呼:“哎哟——” 随即她重心一个不稳朝后倒去,狼狈地跌坐在了满是泥泞的的小道上。 泥浆飞溅,小净空拉着小郡主唰的跳到一边! 最终,泥浆只溅了韩贵妃自己一脸。 韩贵妃惊呆了。 她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能摔这么一跤,还是当着所有下人的面。 她恼羞成怒,右脚背与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她一张保养得当的脸皱成了一团,再也无法维持以往的高贵冷静。 一旁的宫人吓坏了。 许高忙走上前:“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两个小豆丁呆呆愣愣地看着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石头的触感与脚的触感有所不同,可小孩子在这方面哪里会那么敏锐? 小净空完全状况外:“这个,这个老奶奶怎么摔倒了?” 韩贵妃都要被人搀扶起来了,一声老奶奶气得她浑身一炸,又双叒叕地跌下去了。 她!老奶奶?! 小屁孩儿,你有没有一点眼力劲了! 韩贵妃年轻时是一等一的美人,哪怕上了年纪,可平日里格外注重保养,看上去也就不到五十的样子,是有优雅的岁月美人。 小净空歪着小脑袋看着韩贵妃,他还不太懂大人对称呼上的介意,毕竟他师父二十七八岁,已经自称为老人家。 加上姑婆在家里完全没有容貌与年龄焦虑,甚至不满足于目前辈分,恨不能让人叫她一声老祖宗。 所以小净空的这声老奶奶绝对是非常谦虚了。 韩贵妃嘴巴都要气歪了。 现场气氛无比凝重之际,国君带着张德全朝这边走来了。 他是来找小郡主的。 小丫头今天没吵着去国师殿,他原本还挺奇怪,小丫头是转了性子吗还是和小伙伴玩腻了,然后就听说她把小伙伴带回宫了。 这小丫头,还学会往家里带人了。 可他又不能说什么。 因为在张德全的提醒下,他记起来自己的确是对小丫头讲过日后若是有了小伙伴,可以带回宫来玩之类的话。 国君来到现场,看见这里一片混乱,韩贵妃一副遭灾的样子,两个小豆丁似乎被她吓得不轻。 “出什么事了?”他沉声问。 “陛下!”韩贵妃一行人忙躬身给国君行礼。 韩贵妃顾不上整理仪容,对国君说道:“陛下,没什么大事,是方才那孩子……” 不小心踩了臣妾一脚。 她话还没说完,小郡主扑过来抱住了国君的大腿,扭头望了韩贵妃一眼,说:“贵妃娘娘摔跤了,她摔痛了,我好害怕!” “你怕什么?”国君哭笑不得,“胆子这么小怎么还天天往外跑?” 小净空走过来,礼貌地打了招呼:“小雪伯伯好。” 他已经知道小郡主的身份了,也知道她伯伯是大燕国君。 但家里人没给他灌输过皇权与平民的尊卑观念,昭国皇帝与秦楚煜也没有。 大家就是简简单单交个朋友。 国君的目光落在小家伙稚嫩的脸庞上,若说先前他不知自己身份时表露出的镇定是正常的,可他如今都知晓自己是大燕国君了,竟然还能如此无畏淡定。 是这小家伙傻,不懂皇权为何物,还是他懂了也天生无惧? 国君忽然想到了轩辕家,想到了轩辕厉曾说过的话。 他问轩辕厉,你这一生所追求的是什么。 他本以为轩辕厉会回答,效忠大燕,辅佐陛下,或者是振兴轩辕家,让轩辕家在他手中成为大燕第一世家。 谁料他一个也没猜中。 轩辕厉站在朗朗乾坤下,神色肃然地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好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活了半辈子,从未听过如此振聋发聩的话。 那一瞬,他感觉自己作为一国之君,胸襟竟然都狭隘了。 “伯伯伯伯!你怎么不说话?净空和你打招呼啦!”小郡主挂在他腿上,抓了抓他腰间的玉佩穗子。 也只有小郡主胆子这么大。 明郡王小时候也这么抓了一下,结果就惨了,国君的脸色当时就沉了。 国君回过神来,轻轻拿开小郡主的手:“不许抓这个。” “好嘛。”小郡主听话地收回小手手。 国君不再去想从前的事,在小侄女儿眼巴巴的注视下,很给面子地与净空打了招呼,又问道:“你们怎么来踩水了?” “好玩呀!”小郡主说。 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样子……国君刚想这么说,就想到上官燕小时候比小郡主还皮,小郡主好歹只是踩水坑,上官燕是跳泥坑。 宫里不让她跳,她就跑去轩辕家跳。 想到上官燕,国君的神色复杂了一分。 国君既然来了,踩水坑的游戏是不可能再继续了。 “贵妃回宫吧。”国君对韩贵妃道。 韩贵妃温柔一笑,说道:“下着雨呢,陛下不如带小郡主与她的小同窗来臣妾宫里坐坐,臣妾让人准备晚膳,有小郡主爱吃的香酥肉。” 国君看向小郡主,小郡主摇头摇头:“我不想去贵妃娘娘那里。” 国君将两个小豆丁带回了自己寝殿。 韩贵妃见自始至终对自己一句关心都没有,气得脚更痛了! 小净空在皇宫渡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他在皇宫踩了水坑,吃了御膳——尽管他只能吃素菜,但味道很不错。 天色不早了,国君把张德全叫了过来:“你去一趟都尉府,让王绪送净空回国师殿。” 皇长孙很喜爱孩子,还留了他在国师殿作伴。 一个将死的孙子,国君的包容度是极高的。 他只要不杀人放火,干什么国君都随他。 王绪与皇长孙有交情,让他送净空回去,也算是变相地让皇长孙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多见见自己曾经的朋友。 奈何王绪不在,他出去办事了。 “那就你亲自送一趟。”国君说。 “是。”张德全带上两名大内高手,将小净空送回了国师殿。 小净空抱着书袋说道:“好啦,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张公公再见!” 张德全道:“我送你进去。” 小净空摆摆手:“不用啦!我认识路!” 从门口到麒麟殿他走了好多遍啦! 这会儿的已经没有雨了。 小净空抱着书袋跳下马车,噔噔噔地往麒麟殿奔去。 “你慢点儿——” 张德全想追都没追上。 小家伙怎么溜得这么快啊? 小净空想娇娇了,当然跑得快了,他虎头虎脑地往前奔,没留意到前方来了一个人。 可就在要撞上的一霎,他忽然警觉,小身子抱着书袋往旁侧一闪,与那人擦肩而过。 奈何他的摔跤属性突然发作,他哎呀一声,朝前栽倒下去。 那人突然转过身来,修长的玉手一抓,将小净空提溜了起来。 小净空怀中的书袋却呱啦啦地坠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小脚尖一勾一抓。 将差点儿掉进水坑的书袋重新抓回了怀里。 “唔。” 那人发出了一声惊叹。 显然没料到小东西的反应如此迅敏。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小净空还被他提溜着,像个挂在树上的小小蚕蛹。 小净空扭头对看了看他,说道:“我叫净空,你是谁呀?” 他说道:“我叫风无铭,道号清风。” “道号是什么意思?”小净空只知道法号,不过这个小哥哥长得好好看哟。 清风道长道:“也是一种名字。” 小净空道:“哦,为什么你那么多名字?” 因为其中一个是道号啊。 清风道长没有与小孩子相处的经验,根本解释不清楚,他索性岔开话题:“你的身手是和谁学的?” 小净空问道:“你说刚刚的身手吗?我自创的呀。” 摔个跤还要和人学呀? 看来是没有师父。 其实清风道长与小净空碰见过一次。 只不过当时清风道长忙着对付了尘,没注意这个小家伙,而小净空也只顾着看师父,没看清动作快到只剩残影的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只觉得这小家伙的声音有点儿耳熟。 但一时也没记起来。 清风道长说道:“我刚刚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小净空想了想:“大恩不言谢?” 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指了指自己的腕部:“可是你抓坏了我的衣裳。” 小净空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在去抓书袋时,不小心把他的袖子一并抓住,并且已经扯破了。 他愣愣地说道:“那……我赔给你?” 娇娇说过,要做一个勇于承担责任的小男子汉。 清风道长面不改色地说道:“这身衣裳很贵的,你赔不起,除非,把你自己赔给我。” 他要收这小子做徒弟。 小净空啊了一声,抱着书袋,为难地皱了皱小眉头:“可是、可是我已经是娇娇的啦……要不这样,我把我师父赔给你。” 盛都某处屋顶上,正仰头喝酒的某和尚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 781 姑婆出手(二更) “净空!” 不远处,叶青迈步走了过来,他看看清风道长,再看看被清风道长提溜在半空的小净空,疑惑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小净空解释道:“叶青哥哥,我刚刚差点摔跤了,是清风哥哥救了我。” 叶青越发疑惑了:“你们认识啊?” 小净空说道:“刚认识的!” “原来如此。”叶青会意地点点头,伸出手将小净空接了过来,“多谢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收徒失败,没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性子与正常人不大一样,叶青倒也没往心里去,路上泥泞,他直接把小净空抱回了麒麟殿。 张德全终于追上来时,小净空已经蹦蹦跳跳地去找顾娇了。 张德全去探望了上官燕,得知上官燕并无任何好处,他惆怅地叹了口气。 - 小净空进了顾娇的屋才发现姑婆与姑爷爷来了。 他的反应不能说与萧珩的反应很像,简直一模一样,妥妥的小呆鸡。 “小和尚,过来。”庄太后坐在椅子上,对小净空说。 “我不是小和尚了!”小净空纠正,并拿小手拍了拍自己头顶的小揪揪,“我头发这么长了。” 庄太后鼻子一哼:“哼,看看。” 小净空抱着书袋噔噔噔地跑过去,伸出小脑袋,让姑婆自己观赏自己的小揪揪。 庄太后道:“嗯,好像是长了点。”这个没得黑。 庄太后将他怀里的书袋拿过来放在桌上。 他看了看二人,惊讶地问道:“姑婆,姑爷爷,你们怎么到这么远这么远的地方来啦?” “来抢你吃的。”庄太后说。 小净空如临大敌,一秒摁住自己的小兜兜:“我我、我没藏吃的!” 庄太后:“……” 小净空来的路上晒黑了,如今差不多白回来了,比在昭国时壮实了些,力气也大了许多。 是一头健壮的小牛没错了。 庄太后嘴上不说什么,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小净空在短暂的震惊过后,迅速恢复了话痨体质,叭叭叭了一晚上。 庄太后被小喇叭精支配的恐惧又上头了,生无可恋地靠在了椅子上。 老祭酒考了小净空的功课,发现他在燕国学了不少新知识,从前的旧知识也没落下。 燕国一行里,只有小净空是在认认真真地念书。 小净空今晚执意要与顾娇、姑婆睡,顾娇没反对。 夜深人静,神秘的国师殿如同一头深渊巨兽合上了犀利的双眼。 蚊帐里,弥漫着庄太后身上的跌打酒与金疮药的气味。 小净空四仰八叉地躺在中间,手里抓着他最爱的小金算盘,小嘴儿里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顾娇拉过一块小布片搭在了他的小肚皮上,正要闭上眼,听得睡在外侧的庄太后迷迷糊糊地问:“顾琰的病真的好了吧?” 顾娇轻声道:“好了,手术很成功,以后都和正常人一样了。” “唔。”庄太后翻了个身。 没一会儿,又梦呓一般地问,“小顺长高了?” “是的,高了不少,过几天这边消停一点了,我带他们过来。” “……嗯。” 庄太后含糊应了一声,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 却说韩贵妃在寝殿外丢了一次脸后,回来在自己的屋里闷坐了许久。 直到半夜她才与自己的脾气和解。 许高长松一口气:“娘娘。” 韩贵妃气消了,神色平和了许久:“本宫没事了,你退下吧。” “娘娘可需要那边做什么?” 许高口中的那边自然指的的是他们安插在麒麟殿的细作。 韩贵妃叹了口气:“不用了,一个小孩子罢了,没必要小题大做,按原计划来,不要轻举妄动。” 听韩贵妃这么说,许高高高悬着的心才全部揣回了肚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娘娘英明。” 这声英明是由衷的。 韩贵妃是个很容易动怒的人,但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那股狠劲儿过了,她便不会钻牛角尖了。 “本宫怎么会为了一个孩子耽搁正事?” 拿那孩子出气是因为这件事很容易,顺手而为,与拍掉一只掉在身上的小虫子差不多。 不需要斟酌,也不需要谋划。 会失败是她始料未及的。 可不论怎样,她都不能让自己沉浸在这种小状况的愤怒里,她真正的敌人是上官燕与上官庆,以及那个夺走了韩家黑风骑的新统帅萧六郎。 “上官燕一伙人还是需要谨慎对待的。”她说道,“先等他打听到有用的情报,本宫再动手也不迟。” …… 翌日,萧珩先送了小净空去凌波书院上学,随后他去了盛都内城的保行,找保人寻一套合适的宅院。 庄太后与老祭酒终于会过意来这里是国师殿了,大燕上国最神圣神秘的地方。 要知道,三十多年前,燕国与昭国一样都只是下国,就是靠着国师殿的六书智慧,让燕国迅速崛起,短短数十年间便有了与晋、梁梁国比肩的实力。 作为一国太后,庄锦瑟做梦都想一睹燕国六书。 而作为一国权臣,老祭酒也对这个诞生了如此强大智慧的宝地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俩人起床后都在各自房中震撼了许久。 他们……真的来梦寐以求的国师殿了? 这么看来,两个孩子还是有些本事的。 竟然能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拿到进入国师殿并且被奉为座上宾的资格。 虽说有萧珩的皇族背景的加持,可能活着走到国师殿就是两个孩子的本事。 他们年轻,他们欠缺经验,但同时他们也有睿智的头脑,有勇往直前的胆量,有一国太后以及当朝祭酒无法拥有的气运。 “唔,还不赖。” 庄太后嘀咕。 顾娇没听懂姑婆何出此言,庄太后也没打算解释,免得小丫头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她问道:“那个招风耳在做什么?” 顾娇说道:“小李子在和另外三个洒扫走廊,我今早特地留意了一番,他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不主动打听消息,也不想办法靠近上官燕。” 庄太后哼道:“他这是在按兵不动呢。” 顾娇道:“他如果按兵不动的话,我们要怎么揪出幕后元凶?” 庄太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不自己动,想法子让他动就是了。” 庄太后出了屋子。 她来到走廊上。 四人都在勤快地打扫,彼此隔得不远也不近。 庄太后带着一身的金疮药与跌打酒气息走过去。 她只是个普通患者,宫人们自然不会向她行礼,相应的,她也不会惹人注意。 在与扫地的小李子擦肩而过时,庄太后的步子顿了下,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主子让你别轻举妄动,千万沉住气。” 说罢,便如同没事人一般走掉了。 顾娇从门缝里观察小李子,小李子的表面仍没任何异样,只是古怪地看了姑婆一眼。 而这是被陌生人搭讪了奇怪的话之后的完美正常反应。 这演技,绝绝子啊。 要不是姑婆说他是细作,谁看得出来呀? 庄太后去了顾娇那边,她夜里留宿这边的事没让人发现,白天就无所谓了,她是患者,来看大夫是应该的。 顾娇合上房门,与姑婆来到窗边,小声问道:“姑婆,你刚刚和他说了什么?” “哀家让他别轻举妄动,千万沉住气。”庄太后说着,补了一句,“昭国话说的。” “嗯?”顾娇眨眨眼。 “放心,他听得懂。你们三个都不是硬茬,你也在他的监视范围内,你是昭国人,如果你要与人交流信息,是说昭国话安全,还是说燕国话安全?” “昭国话。”因为一般的弟子听不懂。 顾娇明白了。 幕后主使为了更好地监视她,一定会派一个懂昭国话的宫人过来。 太硬核了,这年头不会几门外语都当不了间谍。 顾娇又道:“可是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去行动,而是让他按兵不动?他原本不就是在按兵不动吗?” 庄太后耐心为顾娇解释,像一个用全部的耐心教导雏鹰捕猎的雄鹰长辈:“他的主子让他按兵不动,我若是让他行动,他一眼就能识破我是来试探他的。而我与他的主子说的话一致,他才会不那么确定,我究竟是在试探他,还是主子真的又派了一个过来了。” 顾娇顿悟地点点头:“加上姑婆也是说昭国话,相当于是一种你们之间的暗号。” “可以这么说。”庄太后淡道,“接下来,他一定会小心谨慎地去求证我身份的真假。” “他会信吗?”顾娇问。 庄太后道:“他不能全信,也不能完全不信,他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但就因为太小心谨慎,所以一定会去求证我身份的真假,以排除掉自己已经暴露的可能。” 一切都如姑婆所料,小李子在憋了一整日后,终于沉不住气了。 一分钟,他往麒麟殿外望了三次。 这说明他迫不及待想要出去。 顾娇乐得给他行方便。 她叫来两个太监:“我的药材不够了,小李子,小邓子,你们俩去药铺给我买些药材回来吧,总是用国师殿的我也不大好意思。” 二人拿过她递来的药方,坐上马车出了国师殿。 小李子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一般高手的跟踪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跟踪他的不是他以往面对的高手,而是天空霸主小九。 谁会留意到一只在夜空翱翔的鸟呢? 看都看不见好么? 小李子给小邓子的茶水里下了点药,随后趁着小邓子腹痛不停跑茅厕的功夫,去了一家赌坊。 他在赌坊后院见了一个人,从对方手中拿过一只早已备好的信鸽,用毛笔蘸了墨汁,在鸽子的右腿上画了三笔。 随后便将信鸽放了出去。 信鸽一路朝皇宫飞去,飞进了韩贵妃的寝殿,就在它即将落在韩贵妃的窗台上时,小九嗖的飞过去,一口将它叼走了! 小九飞回了麒麟殿,将早已被吓晕的信鸽扔在顾娇的窗台上,小九一并带回来的还有一纸被它的爪子洞穿的佛经。 顾娇拿着佛经去了上官燕的屋。 上官燕一眼认出了这是韩贵妃的字。 顾娇:“原来是她。” 是她也好。 如果是张德全生了祸害之心,轩辕皇后当年的善心就算是喂了狗了。 关于如何对付韩贵妃,三个女诸葛在房中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主要是顾娇与上官燕讨论,姑婆老神在在地听着。 上官燕主张将计就计,等韩贵妃让小李子陷害她,他们再反将一军。 庄太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太慢了。” 顾娇主动出击,她有致幻剂,能让小李子说真话,供出韩贵妃是幕后主使,亦或是给小李子透露错误的信息,引韩贵妃跳进陷阱。 庄太后:“太复杂了。” 他们既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耗,也没有多次时机可以利用。 他们对韩贵妃必须一击即中! 而越复杂的办法,中间的变数就越多。 庄太后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了上官燕的身上。 上官燕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干嘛?” 庄太后:“你的伤势痊愈了。” 上官燕:“我没有。” 庄太后:“不,你有。” ------------ 782 放大招!(三更) 今日放学之后,小郡主又来了国师殿。 两个小豆丁一起完成了吕夫子布置的作业。 完成的过程是这样的——小净空认真做了每一道题,小郡主认真画了每一个小王八。 吕夫子也不敢说她,还每回都不得不昧着良心给她的作业批个甲。 凭王八实力出圈的人,小郡主是古往今来头一个了。 一个小喇叭精已经够吵了,又来一个小小喇叭精,双声道立体循环播放,姑婆差点儿没被送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张德全不知屋子里的某太后灵魂都被吵出窍了,他只是在替国君心疼,国君那么喜爱小郡主,天天盼着她。 但是女大不中留哇。 院子里,张德全讪讪地说道:“小郡主,咱也不能总来国师殿……” 小郡主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来探望小侄儿与堂姐,有什么不对吗!” 你是来探望长孙殿下与三公主的吗? 要不要把你手里的梳子放下来再说话? 两个小豆丁在梳马—— 马王早已逃之夭夭,眼下是黑风王温顺地趴在地上,两个小豆丁则毫无惧怕地趴在它的身上。 “你真的头发真漂亮。”小郡主一边为黑风王梳鬃毛,一边奶唧唧地说。 黑风王对人类幼崽的容忍度极高,他们梳他们的,它休息它的。 它不再像在韩家时那样,时刻紧绷着自己,时刻戒备,不允许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与柔弱。 没人要求它成为一匹永不倒下的战马。 它可以歇息,可以偷懒,也可以享受十五年不曾享受过的闲暇时光。 它不再为主人而活,不再为等候而活,余生它都只为自己而活、为同伴而战。 并肩作战不是任务,是本心。 屋内。 顾娇做完了第三个小人儿,她做了一整天,眼睛都痛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姑婆?”顾娇将小人递给庄太后问。 姑婆点点头,对一旁的老祭酒道:“还没写完?” “写完了,写完了!”老祭酒放下笔来,将字条一张张地贴在了小人的背面。 姑婆所说的法子其实很简单,但也很粗暴——厌胜之术。 俗称扎小人儿。 在这个封建迷信的朝代,厌胜之术是被律法明令禁止的,因为大家都信,并且认为它极其恶毒,与杀人放火差不多,还阴损。 “银针。”姑婆说。 顾娇拿出银针扎在小人儿的身上,打趣地问道:“姑婆,你不怕把阿珩扎死了吗?” 庄太后淡定地说道:“这又不是阿珩的生辰八字,是萧庆的。” 顾娇:“……” 庄太后又道:“再说了这玩意儿也没用,一点用没用。” 她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幽怨。 仿佛自己亲身试验过,浪费了大量精力心力,结果却以失败告终似的。 顾娇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姑婆你试过吗?你扎过谁呀?” 庄太后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对面的老祭酒,轻咳一声道:“没有谁。” 顾娇将姑婆眼底尽收眼底,为姑爷爷暗暗称赞,能在姑婆的手段下活下来,真是顽强且强大。 顾娇又多做几个小人儿:“小人儿做好了,接下来就看怎么放进韩贵妃宫里了。” 月黑风高。 一个穿着太监服的小身影钻过冷宫的狗洞,顶着一头草屑站起了身来。 冷宫的墙体外,一道年轻的男子声音响起:“我在这里等你。” “知道了。”小太监说。 “你自己当心。” “啰里吧嗦的!” 小太监鼻子一哼,转身去了。 小太监在皇宫里大摇大摆地走着,一直到前方的宫人渐渐多起来,小太监才肩膀一缩,做出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小太监来到一处散发着阵阵花香的宫殿前,叩响了紧闭的朱门。 “谁呀?” 一个小宫女不耐地走过来,“娘娘已经歇下了,什么人在外敲门吵闹?” 小太监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敲。 小宫女烦死了,拿掉门闩,拉开院门,见门口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太监。 太监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其容貌。 小宫女问道:“你是什么人?半夜也敢闯我们贤福宫!” 小太监依旧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抬起头来。 恰巧此时,一名年纪大些的嬷嬷从旁走过,她一下子看见了那双在夜色中灼灼逼人的瑞凤眼。 她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小太监,确切地说是上官燕正色道:“我要见你们娘娘。” 嬷嬷忙去内殿禀报。 不多时,她折了回来,屏退那个小宫女,客客气气地将上官燕迎了进去。 所有宫人都被清退了,一路上十分清净,只有这位嬷嬷领着上官燕穿梭在错落有致的庭院之中。 宫里每个娘娘都有自己的人设,譬如韩贵妃礼佛,王贤妃种花。 二人绕过抄手回廊,在一间屋子前站定。 嬷嬷守在门口,对上官燕说道:“娘娘在里头,三公主请。” 上官燕进了屋。 王贤妃端坐在主位上,如同云端高阳。 她见到上官燕,眸子里掠过一丝并不遮掩的诧异,随即她走过来,温和地请上官燕在桌边坐下。 上官燕很客气,等她先坐了自己才坐。 这,是从前的任何后妃都没有过的待遇。 作为太女,除了太后与帝后,其余所有人的身份都在她之下。 王贤妃笑了笑:“燕儿今日倒是客气。” 上官燕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已不是太女,自然不能再摆太女的架子了。” 王贤妃喝了一口茶,眸光动了动,说道:“我听说燕儿伤得很重。” 上官燕直言:“实不相瞒,我是假伤。” 王贤妃愕然。 上官燕笑道:“以娘娘的聪明,早已猜到了不是么?” 王贤妃垂眸:“本宫是惊讶,你竟有胆子在本宫面前承认。” 上官燕说道:“我是带着诚意来的,自然不会对娘娘诸多隐瞒。” 王贤妃:“太子伤害你,韩家人又去行刺庆儿,你会想办法驳回一局实属情理之中。” “我可不是只想驳回一局。” 上官燕的大胆与露骨让王贤妃有些招架不住。 王贤妃张了张嘴:“你……” 上官燕的神色忽然变得郑重起来:“我想做回太女,请贤母妃帮我。” 王贤妃的眼底再次掠过一丝惊诧:“这……本宫会替你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可能不能要回太女的位置,就本宫能决定的了。” 上官燕笑了笑:“贤母妃,我带着诚意来,你又何必再遮遮掩掩?一个十岁的六皇子真的能比我靠谱吗?” 王贤妃垂眸喝了一口茶:“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上官燕淡淡说道:“婉妃被打入冷宫,她的十皇子交由贤母妃抚养,贤母妃什么都有了,就缺一个可以上位的皇子而已。但恕我直言,比起胥王、凌王、璃王,十皇子的战力实在有些不够看,就连被废去太子之位的上官祁东山再起的可能性都比十皇子称帝的可能性要大。” 王贤妃捏紧了宽袖下的手指。 上官燕接着道:“王家是能与韩家比肩的世家,只可惜,立公主为储君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了大姐与二姐的身上,贤母妃很不甘心对吗?凭什么我是公主,我就能被立储?我想告诉贤母妃的事,人与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我的起点就是这么多兄弟姐妹的终点,哪怕我龙搁浅滩,只要我想回来,也依旧拥有最大的胜算!” 王贤妃淡淡笑了笑:“轩辕家都没了,你还有什么胜算?” 上官燕笑道:“我还有贤母妃你呀,只要贤母妃肯帮我,我便助贤母妃成为皇后,王家日后便是我的母族!” 这个诱惑太大了。 王贤妃良久没有吱声。 桌上的香都燃了半截,王贤妃才低低地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上官燕自宽袖中摸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请贤母妃将盒子里的东西,放进韩贵妃的寝殿。” …… 但以为这样就完事了吗? 并没有。 上官燕脚步一转,又去了宸宫。 …… “只要宸母妃肯帮我,我便助宸母妃成为皇后,董家日后便是我的母族!” …… “只要德母妃肯帮我,我便助德母妃成为皇后,杨家日后便是我的母族!” …… “淑母妃见外了,以后都是一家人,陈家就是我的母族!我一定助淑母妃成为皇后!” …… “昭仪娘娘请放心,只要你我联手,后位与太女之位就会是我们两个人的!我没有母族了,日后还得多多仰仗凤家呢。” …… 所有小人儿全部送出去了,上官燕挑眉,长呼一口气。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题外话------ 悄咪咪的三更来了,有悄咪咪的月票吗? ------------ 783 宫斗王者(一更) 上官燕办完事后,从冷宫的狗洞钻出去,与等候多时的顾承风会和。 骑马或乘坐马车的动静太大,轻功是半夜搞事情的最优选择。 顾承风施展轻功,将上官燕带回了国师殿。 顾娇与姑婆、姑爷爷已在顾娇的屋子里等候多时,萧珩也早已看房归来。 小净空洗白白躺在床铺上呼呼地睡着了。 二人进屋后,顾娇先去屏风后检查了上官燕的伤势。 上官燕的脊柱做了经皮椎弓根内固定术,虽用了最好的药,恢复情况良好,可一下子这么操劳还是够呛的。 “我没事。”上官燕拍拍身上的护甲,“这个东西,很省力。” 顾娇将护甲拆下来,看了她的伤口,缝合的地方并无半分红肿。 “有没有其它的不舒服?”顾娇问。 “没有。” 就是有点累。 这话上官燕就没说了。 大家都为了共同的大业而不惜一切代价,她累一点痛一点算什么? 都是值得的。 上官燕要将护甲戴上去,被顾娇阻止。 顾娇道:“你现在回房歇息,不能再坐着或站立了。” “我想听。”上官燕不肯走。 她要凑热闹。 她天生热闹的性子,在皇陵关了那么多年,许久没有过这种家的感觉。 她想和大家在一起。 顾娇想了想,说道:“那你先和小净空挤一挤,我们把事情说完,再让阿珩送你回屋。不过,你要当心他踢到你。” 小净空的睡相很迷幻,有时乖得像个蚕宝宝,有时又像是无敌小破坏王。 “知道啦!”她好歹也是有一点身手的! 上官燕在屏风后的床铺上躺下,顾娇为她放下了帐幔。 她隔着帐幔与屏风将在皇宫送小人的事儿说了。 顾承风虽早知计划,可真正听到全部的过程还是觉得这波操作简直太骚了。 那些妃子做梦都没料到上官燕把一模一样的台词与每个人都说了一遍吧。 还立字为据,多真诚无欺啊! “可是,她们真的会上钩吗?”顾承风很担心这些人会临阵退缩,或者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啊。 姑婆淡淡说道:“她们彼此防备,不会互通消息,穿帮不了。至于说上钩……撒了这么多网,总能网上几条鱼。何况,后位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昭国的萧皇后地位稳固,太子又有宣平侯撑腰,基本没有被撼动的可能,因此朝纲还算稳固。 顾承风是来大燕才意识到一个后宫竟然能有那么多腥风血雨:“我还是有个地方不明白,王贤妃与陈昭仪会动心就算了,毕竟她们膝下没有皇子,扶持三公主上位是她们巩固权势的最佳办法。可其余三人不都有成年的皇子么?” 萧珩说道:“先扶持上官燕上位,借上官燕的手登上后位,然后再伺机废了上官燕,作为皇后的她们,膝下的儿子就是嫡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庄太后点头:“嗯,就是这个道理。” 顾承风惊愕大悟:“所以,也还是相互利用啊。” 后宫里就没有简单的女人,谁活得久,就看谁的心思深。 庄太后打了个呵欠:“行了,都去睡吧,接下来是她们的事了,该怎么做、能不能成功都由她们去操心。” “哦。”顾娇站起身,去收拾桌子,准备就寝。 “那我明日再过来。”萧珩轻声对她说。 顾娇点头,弯了弯唇角:“明天见。” 老祭酒也起身离席:“老头子我也累了,回房歇息咯!” 顾承风一脸懵逼地看着众人一个一个地离去。 不是,你们就这么走了? 不再多担心一下的么? 心这么大? 顾娇道:“姑婆,你先睡,我今晚去顾长卿那边。” 庄太后摆摆手:“知道了,你去吧。” 顾承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到底是我不对劲还是你们不对劲啊?” …… 贤福宫。 王贤妃披着长发,身着丝绸寝衣,静静地坐在窗台前。 “娘娘。”刘嬷嬷掌着一盏烛灯走过来。 刘嬷嬷便是方才认出了上官燕的宫人,她是贤妃从娘家带进宫的贴身丫鬟,从十一二岁便跟在贤妃身边伺候。 可谓是贤妃最信任的宫人。 “春秀,你怎么看今晚的事?”王贤妃问。 刘嬷嬷将烛灯轻轻搁在窗台上,寻思了一会儿:“不好说。” 王贤妃说道:“你我之间没什么不可说的,你心里怎么的,但言无妨。” 刘嬷嬷说道:“奴才觉得三公主与从前不一样,她的变化很大,比传言中的还要大。” 王贤妃的眼底掠过一丝赞同之色:“本宫也这么觉得,她今晚的表现实在是太有心机了。” 刘嬷嬷看向王贤妃:“但是,娘娘仍决定放手一搏不是么?” 刘嬷嬷是世上最了解王贤妃的人,王贤妃心里怎么想的,她一清二楚。 王贤妃没有否认:“她的确是比六皇子更合适的人选,她助本宫登上后位的可能性更大。” 刘嬷嬷听到这里,心知王贤妃决心已下,当即也不再反驳劝阻,而是问道:“可是韩贵妃那边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王贤妃淡道:“容易的话,她也不会找到本宫这里来了,她自己就能做。” 想到了什么,刘嬷嬷不解地问道:“当年陷害轩辕家的事,各大世家都有参与,为何她偏偏抓着韩家不妨?” 王贤妃讥讽道:“那还不是太子先挑的头?派人去皇陵刺杀她倒也罢了,还派韩家人去刺杀她儿子,她咽的下这口气才不正常。” 刘嬷嬷点点头:“太子太操之过急了,上官庆是将死之人,有什么对付的必要?” 王贤妃望着窗外的月色:“太子是担心上官庆在临终前会利用国君对他的同情,从而帮助太女复位吧?” 不然王贤妃也想不到为何太子会去动皇长孙。 “好了,不说这个了。”王贤妃看了看桌上的字据,上面不仅有二人的交易,还有二人的画押与签名,这是一场见不得光的交易。 但也是一场具有约束力的交易。 她说道:“我们安插在贵仪宫的人可以动手了。” 刘嬷嬷迟疑片刻,说道:“娘娘,那是咱们最大的底牌,真的要把他用在这件事上吗?一旦暴露了,咱们就再也监视不了贵仪宫的动静了。” 王贤妃拿起上官燕的亲笔协议书,风轻云淡地说道:“只要韩贵妃没了,那贵仪宫也没有监视的必要了,不是么?” 翌日。 王贤妃便开启了自己的计划。 她让刘嬷嬷找到安插在贵仪宫的棋子,那枚棋子与小李子一样,也是安插多年的细作。 韩贵妃总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可有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山还有一山高。 只不过,韩贵妃为人到底十分谨慎,饶是好几年过去了,那枚棋子依旧无法得到韩贵妃的全部信任。 可这种事不必是韩贵妃的第一心腹也能做到。 “娘娘的交代,你都听明白了?”假山后,刘嬷嬷将宽袖中的长锦盒递给了他。 太监收下,踹回自己袖中,小声道:“请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将此事办妥!还请娘娘……事后善待奴才的家人!” 刘嬷嬷郑重说道:“你放心,娘娘会的。” 太监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回了贵仪宫。 另一边,董宸妃等人也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董宸妃在贵仪宫没有细作,可董家人所掌控的情报丝毫不比王贤妃手中的少。 她与董家通了气,从董家借来了一个高手。 与高手随行的女侍卫说:“家主说,韩贵妃身边有个十分厉害的幕僚,咱们要避开他。” 董宸妃冷嘲热讽地说道:“她这么不检点的吗?竟让外男出入自己的寝殿!” 女侍卫说道:“那人也不是经常在宫里,只是有事才会前来与韩贵妃商议。” 董宸妃淡道:“好吧,你们自己看着办,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要把这个东西给本宫放进韩氏的寝殿!” - 第一日,皇宫没传出任何动静。 第二日,皇宫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顾承风终于忍不住了,夜里偷偷潜入国师殿时忍不住问顾娇:“你说她们到底动手了没?怎么还没消息啊?” 动手肯定是动了,至于成不成功就得看她们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抵如此。 第四日时,国君陪着小郡主来国师殿探望萧珩与上官燕。 刚坐下没多久,张德全神色慌张地过来:“陛下!宫里出事儿了!” ------------ 784 国君之怒(二更) 国君此时正坐在上官燕的床前,小郡主早和小净空去祸祸小十一了,屋子里除了他,便只有闭眼装死的上官燕以及陪伴在一旁的萧珩。 一个不省人事,一个不久于人世……都不是外人。 国君沉了沉脸,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是……是……”张德全忌惮那几个字,无法宣之于口。 国君沉声道:“恕你无罪,说!” “是!”张德全这才硬着头皮将事情的原委说了。 原来今日六皇子在皇宫放风筝,放着放着,风筝断线飞进了韩贵妃的寝宫。 六皇子前去讨要自己的风筝。 毕竟是皇子,当然不能只在门外站着,他进去给韩贵妃请了安。 之后宫人们在寻风筝时意外地在花丛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六皇子年纪小,好奇心重,跑过去让宫人将东西挖了出来。 谁料竟是一个扎满了银针的小人儿了!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小人是被埋在地底下的,奈何前几日大雨,将泥土冲散,才会导致小人儿暴露了出来。 扎小人儿…… 国君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危险:“回宫!” 萧珩起身,满眼关切地看向国君:“皇祖父,我陪您一起去宫里看看。” 国君想了想,没有拒绝。 “照顾好小郡主。”国君留下张德全,带着萧珩回了宫。 事情闹得很大,现场已被王贤妃带人围了起来,韩贵妃虽执掌凤印,可这件事关乎自己前程,王贤直接将都尉府的人叫了过来。 都尉府是外朝最特殊的衙署,直接受国君管辖,平日里虽不得擅闯后宫,可倘若天子安危受到威胁,他们能先入后奏。 国君驾到,此时,也有些看热闹的后妃赶到了现场。 萧珩没给这些后妃行礼,不论上官燕还是不是太女,他如今都是轩辕皇后唯一的皇长孙,除了帝后,他不必向任何人行礼。 “东西呢?”国君问。 王贤妃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把东西呈给陛下。” “是。”刘嬷嬷双手捧着一方帕子,帕子上放着从花丛里挖出来的小人。 六皇子害怕地依偎在王贤妃怀中,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找个风筝,怎么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父皇看上去很不高兴。 “母妃,我怕。”他小声说。 “别怕。”王贤妃抚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慰。 心里却暗道,幸亏选择了上官燕,六皇子胆子这么小,终究是难当大任。 当然她也没有厌恶六皇子就是了,毕竟她的确没儿子,能养个乖顺的六皇子在身边也不错。 萧珩直接将小人儿拿了过来。 “长孙殿下!”刘嬷嬷大惊。 国君也皱了皱眉:“你别碰这种晦气的东西。” “无妨。”萧珩不甚在意地说。 “咦?”他状似无意地将小人儿翻了过来,就见后面的布条上写着一行字,他一脸疑惑地问道,“皇祖父,这上面不是您的生辰八字吗?” 国君自然是看到了。 他的脸色沉到了极点:“在哪里发现的?谁发现的?” 刘嬷嬷指了指不远处被人王贤妃派人围起来的草丛,恭敬地说道:“就是在那里发现的!六殿下的风筝掉在那边,六殿下身边的张恩与贵仪宫的小胜子一道去找风筝,是他俩一起发现的。” 一个是王贤妃的人,一个是韩贵妃的人。 不存在现场有被谁栽赃的可能。 国君冷冷地看向韩贵妃:“贵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前几日被小净空踩了脚,至今未能痊愈的韩贵妃一瘸一拐地来到国君面前,下跪行礼道:“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不知情啊!陛下!” 萧珩没着急插话。 因为他十分相信自己这位皇祖父的脑补功力,他脑补的一定比自己插话插的精彩。 国君目光寒凉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有人潜入你的寝宫,栽赃你行厌胜之术?” 韩贵妃咬牙,看了看一旁的王贤妃:“一定是!” 王贤妃抬手护住害怕得直往她怀里钻的六皇子,淡淡地说道:“贵妃,你看本宫与六皇子做什么?难不成你认为是本宫在栽赃你?” 韩贵妃冷声道:“这么巧,六皇子放风筝放到本宫门口了!又这么巧,六皇子的风筝断在本宫的花园了!” 王贤妃的心态好到爆炸,面上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谁不知你的贵仪宫防守森严,我纵然有心也没那个能耐!贵妃,我劝你还是赶紧认罪得好,你宫里这么多人,总不会个个都是硬骨头,终归是能审问出来的。与其去天牢吃苦头,不如乖乖认罪,兴许陛下还能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她说话时,国君的眼神不经意地一扫,瞥见了一道藏于人后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国君抬手一指:“把他给朕带上来!” 都尉府的侍卫大步上前,将那名太监揪了出来。 太监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这副心虚到颤栗的样子,要说没鬼怕是没谁会信。 “从实招来!”国君厉喝。 “是……是……是奴才埋的……”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贵妃娘娘……以奴才的家人……做要挟……奴才……奴才不敢不从……” 韩贵妃勃然变色,跪在地上挺直了身板,捏着帕子的手指向太监:“冯有胜!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污蔑本宫!” 被唤作冯有胜的太监冲她一个劲地磕头,哭道:“贵妃娘娘……求您放过奴才的家人吧……奴才求您了……奴才愿意以死谢罪!但求您宽恕奴才的家人!” 说罢,根本不等韩贵妃开口,他突然起身,一头碰死在了假山上。 他当然得死,否则去天牢挨不过严刑逼供,将王贤妃供出来就不妙了。 王贤妃难掩失望地说道:“贵妃,你与陛下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就因为陛下废黜了太子,便对陛下怀恨在心,以厌胜之术陷害陛下吗?贵妃,你的心太狠了!” 萧珩:后宫个个都会演戏啊。 话说回来,那么多小人儿,只有王贤妃的成功了么? 他不是觉得暴露的小人儿少,他是单纯好奇。 谁料他念头刚一闪过,就看见韩贵妃养的一条小狗叼了个小人儿过来。 那条小狗韩贵妃只养了几日便不大喜欢,交给下人去养了。 多日不见,不曾想再会面会是如此催命的场景。 王贤妃眉头一皱。 什么情况? 怎么又来了一个小人儿? 她不是只给了冯德胜一个小人儿吗? ——此小人乃是董宸妃杰作。 董宸妃的高手在皇宫潜伏了两日才等到最合适的时机。 只埋小人不够,还得让小人儿被暴露。 王贤妃是选择利用六皇子,而董宸妃则是盯上了韩贵妃的狗。 小人儿上与骨头埋在一起,埋得不深,小狗刨几下便能刨出来。 董宸妃原本是要拜访韩贵妃的,以便现场“发现”厌胜之术。 奈何王贤妃带着都尉府的人将韩贵妃的寝宫围了起来,她打听了一下,宫人说是韩贵妃是在宫里行厌胜之术,董宸妃便以为是自己的小人儿误打误撞被王贤妃与六皇子撞见。 这是好事啊。 省得她出面了。 这个小人儿上写的是上官燕的生辰八字。 国君的脸色更沉了。 他捏紧了拳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很好,贵妃,你很好!来人!给朕搜!朕倒要看看这个毒妇的宫里究竟藏了多少腌臜东西!” “是!” 都尉府的侍卫应下。 侍卫们一口气在韩贵妃的寝宫搜出了七八个小人儿。 为何是七八个——其中一个小人儿只有半个。 萧珩嘴角一抽。 过分了啊,顾娇娇,说好的不加戏呢? 顾娇:是小九,哼! 三天前,上官燕一共找了五个嫔妃,其中成功将小人放进韩贵妃寝宫的是王贤妃、董宸妃与凤昭仪三人。 陈淑妃与杨德妃都失败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二人来看热闹就是了。 二人与董宸妃、凤昭仪是同步赶到的。 凤昭仪给三人行礼。 三人彼此客气见礼。 一套冗繁又做作的礼数后,四人去了韩贵妃的小花园。 当她们看见石桌上摆着的七个半小人儿时,神情一下子呆住了。 凤昭仪、董宸妃、王贤妃:我只放了一个小人儿啊! 陈淑妃、杨德妃:我明明没放进去啊! 五人简直懵逼到不行。 韩贵妃也很懵逼。 王贤妃你疯了吗? 栽赃我用得着这么多小人儿吗? 还有,你给老娘到底是怎么放进来的!!! ------------ 784 下场(三更) 这些小人儿自然多半都是小九的功劳。 小九是没法儿像她们那样把小人儿挖个坑埋起来,它都是挂在树上,扔进鸟窝,要不就是丢在屋顶。 一般人不这么藏东西,能把它们搜出来,不得不说都尉府的侍卫们真的太能耐了。 这些小人儿都被风吹雨打过,弄脏了不少,但也看得出是新做没几日。 韩贵妃百口莫辩:“陛下!您相信臣妾啊!” 不,陛下只相信他自己。 国君不负萧珩的期盼,果真又双叒叕地开始了他的强大脑补。 这些小人儿是最近才做的,从他到上官燕,再到上官庆,全被韩贵妃扎了个遍,由此可见韩贵妃的怒火是冲着他们三人来的。 而就在前几日,他刚废黜了太子,恢复了上官燕的三公主身份。 这两件事是有直接关系的,说上官祁的太子之位是因为上官燕丢掉的也不为过。 自己儿子被废黜了,她于是怀恨在心,恨罪魁祸首上官燕,也恨他这个偏心的国君,甚至她愤怒到要去伤害本就没了多少时日的上官庆。 可见她究竟有多恶毒了! 萧珩看国君一点点变沉的脸色便知国君的心里信了大半,谁让他多疑呢?连对大燕忠心耿耿的轩辕家都能成为他多疑之下的牺牲品,更何况本就不安分的韩贵妃? 但扎小人这件事其实是有破绽的。 就不知韩贵妃能不能发现了。 “陛下!陛下!” 万分慌乱之中,韩贵妃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陛下!臣妾是本冤枉的!臣妾没理由这么做!臣妾明白,陛下是觉得臣妾在为二皇子抱不平,所以才心生怨愤!可是陛下,臣妾恨上官燕是因为自打她回京后,便百般与皇儿做对!臣妾有理由厌恶她、对付她,可臣妾有什么理由对付陛下?皇儿已不是太子,就算陛下有个三长两短,那也轮不到他来继承大统!” 更重要的是,太子是以行刺国君的罪名被废黜的,他罪名未被肃清,国君出任何事他都有最大的嫌疑。 他继承大统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韩贵妃除非是脑子进水了,否则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国君相信她心中对自己有怨言,但国君不会相信她愿意替别的皇子做嫁衣。 萧珩看着急中生智的韩贵妃,再一次感慨后宫的女人果然没一个蠢笨的。 都被姑婆料中了。 国君深深地看了韩贵妃一眼,眼神犀利地问道:“没错,你为何一定要朕死呢?” 韩贵妃简直懵了。 比看见七八个小人儿还懵。 她是这个意思吗! 你是什么意思不重要,国君认为你是什么意思才重要。 国君冷声道:“给朕继续搜!看这宫里可还有任何可疑之物!” 很好,现场栽赃的环节来了。 萧珩咳嗽了三声。 这是暗号。 天空霸主小九嗖的飞进韩贵妃的寝殿—— 因为所有宫人都被叫出来了,屋子里反而空了。 小九大摇大摆,十分有鸡样地走在光可鉴鸟的地板上,嘴里叼着一个东西。 它来到落地的大穿花铜镜前,用翅膀秀了秀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欣赏了一下子自己伟岸的小身影,雄赳赳地扬起自己的鹰头。 “你们几个去那边!你们跟我来!” 小九鸟毛一炸,扑哧着翅膀飞起来,将嘴里的东西塞进了书架。 都尉府是国君的心腹。 一些明面上的案子有大理寺、刑部、京兆府,可一些见不得光的案子全是交给了都尉府。 所以搜查腌臜之物这种活儿,他们是专业的。 适才只找小人儿,他们便专心找小人儿,这会儿什么都查,那书架、书册就成了他们的重点关照对象。 “头儿!你看这里!” 一名都尉府的侍卫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可疑的书籍。 二人去花园将书籍递交给了国君。 国君看完之后,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书籍里夹着的居然是一道用白纸书写的“圣旨”与一封写给韩家人的信。 是韩贵妃的笔迹。 大致意思是说,国君废黜太子,十分令韩贵妃寒心,国君偏袒上官燕,看样子是不会将储君之位再交给上官祁了。 这么多年的心血不能白费,他们唯有主动出击。 她依照陛下的口吻写了一封传位诏书,请韩家人想办法勾结司礼监,收买掌印太监与秉笔太监,按照以上内容伪造一份圣旨。 圣旨当然不是这么容易伪造的,司礼监也绝不是轻易就能被收买的。 但,有些人就会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又或是将娘家的权势想得过于强大。 “这封信是没来得及送出去么?”萧珩神补刀。 反正他是将死之人,他又不继承皇位,夺嫡之争与他无干,他说的话是最无心,也最让国君听得进去的。 国君再次看向韩贵妃时,面上已是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 韩贵妃迫不及待将他咒死,是因为韩贵妃早已做好了让上官祁篡位的打算! 其实这封信若是从韩家搜出来,或是从司礼监搜出来,反倒没那么高的说服力。 毕竟,韩贵妃这个后宫嫔妃可以一时糊涂犯蠢,韩老爷子与司礼监掌事却不能蠢。 韩贵妃哭了:“陛下!不是臣妾……臣妾没写过这些东西……” 国君憎恶道:“朕会连你的笔迹都认不出来吗!你自己瞧!” 国君将书信扔给了韩贵妃。 韩贵妃看着信上的笔迹,大脑一阵当机。 这还真是老娘的字! ——老祭酒出马,真主都认不出真假,专业造假一百年! “贵妃无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国君气得拽文都懒得拽了。 婉妃好歹只被降为贵人,贵妃却直接被废成了庶人,可见国君有多龙颜大怒了。 “陛下——陛下——陛下——”韩贵妃扑过去抓国君的衣摆,国君嫌恶地转身走开。 韩贵妃从六品贵人一步步走到今天,花了整整四十七年,可让她从神坛跌落,不过区区四天。 韩贵妃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人摔下来真的可以这么快—— 萧珩淡淡睨了她一眼,本来没打算让你跌这么快,你非要自己送上门。 这世上有两个字,叫活该。 ------题外话------ 月票虐我千百遍,我待你们如初恋。 三更又来了,话不多说,求个票! ------------ 785 东窗事发(一更) 如果不是韩贵妃先动手往麒麟殿安插细作,他们其实可以晚一点再对付她。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贵妃要作死,都是没办法。 国君下了废妃旨意后便带着萧珩神色冰冷地离开了。 王贤妃等人在恭送完国君后也依次出了贵仪宫。 王贤妃让宫女先将六皇子带回去。 贵人倒下了,就说明贵妃之位空悬了,其余几妃是没必要再晋贵妃,可凤昭仪这样的位份却是分外渴望入主贵仪宫的。 但今日,凤昭仪没心思去想封妃一事。 她满脑子都是那些小人儿。 她想不通怎么会有那么多个? 还有怎么就那么巧,小人儿一被查出来,韩贵妃篡位的书信也被翻了出来? 一切都太巧合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事情有古怪?” 就在凤昭仪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董宸妃疑惑地开了口。 后宫的位份是皇后为尊,之下设皇贵妃,贵淑贤德四妃,但董妃本是二品妃,因四妃之位已满,国君破例封其为宸妃,也位列一品。 董宸妃是道出了几人心中的疑惑。 会有这种感觉的只有五个与上官燕有盟约的嫔妃而已,其余后妃不知前因后果,权当韩贵妃真干了扎小人以及书写圣旨的事。 “宸妃……是觉得哪里古怪?”王贤妃问。 不相干的人不会觉得古怪才是。 只有拿小人儿栽赃了韩贵妃的人,才会认为圣旨与书信也有栽赃的嫌疑。 就好像……这原本就是一个完美的局,往韩贵妃宫里埋下人只是其中的一步棋。 王贤妃在试探董宸妃。 董宸妃又何尝不想试探其它几个后妃? “你们不觉得小人太多了吗?”她斟酌着问。 “那你觉得应该是几个?”陈淑妃问。 大家都不是傻子,一来二去的,谁还听不出个中玄机? 只是谁也不肯开口说那个数字。 王贤妃说道:“不如这样,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说,别有人不说。到了这一步,相信没人是傻子,也别拿别人当了傻子!” 几人面面相看了一眼。 董宸妃想了想:“好,我同意!” 随即陈淑妃与杨德妃也点了点头。 几个一品皇妃都答应了,不过才四品的凤昭仪自然没有不随大流的道理。 王贤妃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一、二、三!” “一个!” “一个!” “一个!” “没有!” “没有!” 说没有的是陈淑妃与杨德妃,而说一个的是王贤妃、董宸妃与凤昭仪。 话音一落,几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王贤妃蹙眉捏了捏手指,咬牙道:“那好,下一个问题,就我们三个人来回答,小人儿应该是在哪里被发现?还是数一二三。” 董宸妃与凤昭仪紧张起来,二人点点头。 王贤妃:“一、二、三!” “花丛里!” “狗窝旁!” “床底下!” 王贤妃的心腹太监是将小人儿埋进了花丛里,董宸妃的高手是将小人儿放在了狗窝附近,而凤昭仪素日里爱巴结韩贵妃,有机会近韩贵妃的身,她亲自把小人儿扔在了韩贵妃的床底下。 对质到这个份儿上,还有谁的心里是没有丁点儿谱儿的? 王贤妃的眸光凉了凉:“你们是不是……” 董宸妃看向她:“你是不是……” 王贤妃心道我当然是!可我没料到你们也是! 王贤妃的呼吸都颤抖了,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郑重地看向其余四人:“想必大家心里已经有数了,但我也理解大家心中的顾忌,有些话还是怕说出来会暴露了自己,那就由我先说!” 这种事必须有一个打头阵的,否则对暗号对到天长地久也对不出实质性的证据。 “上官燕是装的!她没被刺客刺伤!” 王贤妃话音一落,见几人并没有明显震惊,她心下了然,忍住怒火说道道:“她也来找过你们了是不是?” 她的怒火并非针对董宸妃四人,而是对这件事本身! 四人谁也没说话,可四人的反应又什么都说了。 这几人中,以王贤妃最为年长,她是与轩辕皇后、韩贵妃差不多时候入宫,之后是杨德妃,再之后才是董宸妃与陈淑妃。 至于凤昭仪,她比较年轻,今年才刚满三十岁。 年龄与资历注定了王贤妃是几人中的领头者。 王贤妃生平从未受过这般奇耻大辱,她与韩贵妃斗,并非是输在了计谋,她没儿子,这才是她最大的硬伤。 不然,哪里轮得到韩贵妃来执掌六宫! 王贤妃的目光再一次扫向四人,怒其不争地说道:“你们也别一个一个装哑巴了,装了也没用的!” “可恶的上官燕!”董宸妃终于按耐不住心底的羞恼,咬牙掐掉了一朵身旁开得正娇艳的花! 继董宸妃破功后,陈淑妃也气到跺脚:“无耻!不要脸!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这就是马后炮了。 当时怎么没察觉呢? 还不是凤位的诱惑太大,直叫人冲昏头脑? 轩辕皇后病逝多年,后位一直空悬,众妃嫔心中对它的渴望与日俱增,就好比瘾君子见了那上瘾的药,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的。 她们眼下是后悔了,可后悔又有用吗? 她们还不是被成了上官燕手中的刀,将韩贵妃给斗倒了? 杨德妃疑惑道:“可是,我们五个人中,只有三个人成功地将小人儿放进了贵仪宫,另外几个小人儿是怎么来的?还有那两封书信,也十分可疑。” 董宸妃哼道:“一定是她还找了别人!” 陈淑妃气得不行了:“太厚颜无耻了!” 王贤妃淡淡说道:“算了,不管其它人了,左不过也是被上官燕利用的棋子罢了。她们要忍气吞声吃闷亏,由着她们便是,不过本宫咽不下这口气,不知诸位妹妹意下如何?” 董宸妃问道:“贤妃姐姐打算怎么做?” “她为了获得我们的信任,在我们手中留下了把柄……”王贤妃说着,顿了顿,“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有她的承诺书吧?”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董宸妃正色道:“我也有的!” “我也是。”杨德妃与陈淑妃异口同声。 王贤妃看向凤昭仪,凤昭仪转过身,自怀中十分私密的小衣夹层里拿出那纸承诺书。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上官燕与凤昭仪的交易,还有二人的签字画押与指印。 看着那与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字据,几人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立马将上官燕碎尸万段! 王贤妃说道:“看来大家手中都有,这就好办了!我们一起去揭穿她!” 凤昭仪一筹莫展道:“怎么揭穿啊?用这些字据吗?可是字据上也有我们自己的签字画押呀!” “谁说要用这个了?你不记得她的伤是装出来的?只要我们带着陛下一起去验伤!她的欺君之罪就坐实了!诬陷太子的罪名也逃不掉了!” 杨德妃沉默片刻:“可这样一来,太子岂不是会复位?” 王贤妃是没儿子的,反正也争不了那个位子,可她膝下有皇子,她不愿看到太子东山再起。 董宸妃与陈淑妃也是这个意思。 王贤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几人一眼:“太子复什么位?韩氏刚犯下谋反之罪,母债子偿,太子一时半会儿哪儿翻得了身!今日折腾这么久,我看大家也累了,先各自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去见陛下,恳请跟随他去探望三公主。届时到了国师殿,我们再见机行事!” …… 几人各自回宫。 许高跟上王贤妃,小声问道:“娘娘,您真打算去揭发三公主吗?” “怎么可能?”王贤妃淡道,“本宫方才不过是在试探她们,看上官燕是否也与她们做了交易。” 许高纳闷道:“那您还让明早去见陛下——” 王贤妃冷笑:“那是缓兵之计,拖延她们而已。你去准备一下,本宫要出宫。” 许高惊讶:“娘娘……” 王贤妃正色道:“这件事必须本宫亲自去办!” ------------ 786 一网打尽!(二更) 国师殿,灯火通明。 韩贵妃倒了,那个细作也没必要留着了,顾娇随便让他“打破”了一点东西,然后让人把他送回了宫去。 这种毛手毛脚被遣送回来的宫人,不管张德全疑不疑他,日后都不会再用他。 老祭酒在向萧珩了解十大世家的情况,庄太后抱着罐子,无比珍惜地吃着今日份的蜜饯。 顾娇起身说道:“我去做饭。” 国师殿有厨子,不过她想给家里人做一顿家乡菜。 庄太后生气道:“回来!谁要吃你做的饭了?” 大热天的进灶屋多热! 顾娇道:“可是姑婆中午不是还说想吃昭国菜吗?” 我那就随口一说……庄太后瞪了老祭酒一眼:“你去。” 老祭酒不想去:“国师殿有厨子,干嘛呀你这是……” “我去吧。”萧珩说道,他也是会做昭国菜的。 老祭酒身躯一震,大手一挥站起身来:“你不许去!我去做!” 萧珩:“……” 为了不吃到徒儿的黑暗料理,老祭酒顶着三伏天的炎热去灶屋烧火做饭。 小郡主回宫了。 小净空被顾承风领着去街上买糖葫芦了。 屋子里只剩顾娇、庄太后与萧珩。 顾娇唔了一声,说道:“姑婆,今天韩氏的宫里闹了这么一出,三公主认一堆母后的事该穿帮了吧,她们会怎么做?” 其实若只有她与萧珩,他俩也会想,可姑婆与姑爷爷在这里,他们就可以偷懒。 庄太后淡定地说道:“会找上门来。” 说曹操曹操到。 一名国师殿的弟子来到麒麟殿,在门外冲萧珩拱了拱手:“长孙殿下,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陛下那边派来探望三公主的。” 萧珩与顾娇交换了一个眼神。 庄太后微微点头。 萧珩对国师殿弟子道:“让他们进来。” “是!” 小半刻钟后,一名太监与一个嬷嬷打扮的人来到了麒麟殿。 走廊里,嬷嬷低垂着头,身形被太监挡在身后。 太监看向守在上官燕门口的小宫女,和颜悦色地说道:“我们是来给三公主送衣裳的……长孙殿下不在吗?” 小宫女说道:“殿下刚刚去恭房了。” 如此正好,省得找借口支开长孙殿下了。 太监笑了笑:“那回头我再去给长孙殿下请安,我能进去看看三公主吗?” “好。”小宫女环儿让到一旁。 太监与那位嬷嬷进了屋。 须臾,屋子里传来太监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合身,你为三公主量一下尺寸,回头再做几身新的过来,我去外面等你。” 说罢,他出了屋子,对环儿笑道:“我有点口渴了,不止可否为我倒杯水来?” “公公请稍等。” 环儿被成功支开。 屋子里,嬷嬷打扮的人绕到屏风后,冷冷地望向紧闭的帐幔:“别装了三公主,赶紧出来吧。” 蚊帐内传来起身的动静。 帐幔被挑开,上官燕笑容明媚的脸露了出来:“王贤妃,三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王贤妃冷哼道:“这么快就不叫母妃了么?” 上官燕反问道:“你配么?” 王贤妃气了个倒仰,果真是利用了就踢到一边的无情货色! 王贤妃傲慢地说道:“上官燕,你别得意得太早,你做的那些事本宫已经全部知情,并且其余人也都知道了你的嘴脸。明早,所有人便会带着陛下前来为你验伤,届时,只怕你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上官燕挑眉:“哦,是吗?那贤妃这么大老远地跑来提醒我,是不想看我哭了吗?” 王贤妃目光寒凉:“上官燕你少贫嘴!你有那么多把柄落在我们手中,一旦东窗事发,你的下场只会比原先更惨!现如今,只有我能救你!” 上官燕问道:“贤妃为何要救我?” 王贤妃说道:“本宫与你做一笔交易,只要你继续履行你原先的承诺,本宫就有办法为你化解明日的危机!” 上官燕没问她有什么办法,而是淡淡笑着道:“我刚坑了你一把,你还敢来找我做交易,你不会是淋雨淋太多,脑子进水了吧?” 上官燕真是三句话就能气死个人,王贤妃深呼吸,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一刀捅死她的冲动! 王贤妃气场强大地说道:“本宫敢来,就不怕你再背叛!因为,你没得选!” 上官燕眯了眯眼:“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贤妃打算让我怎么做?” 见她还算上道,王贤妃神色稍霁:“很简单,夜半你装出一点状况,具体什么状况你自己想。等消息传到皇宫,本宫会与陛下一道过来探望你。届时,你只用睁开眼,拉住本宫的手叫母后就行!” 上官燕一脸古怪地看着她:“你是想让我装疯卖傻?” 王贤妃冷哼一声:“你连失忆都装过,装疯卖傻又算什么?” 上官燕挑眉道:“万一陛下不信呢?” 王贤妃脸色一沉:“那就是你的事了,你若是不能让陛下相信,那么明日一早,你就等着被人揭穿吧!” 这个老妖婆是要自己认她做母后,亏她想得出来! 上官燕穿了鞋子,走下床,慢悠悠地来到窗边,意味深长地看了王贤妃一眼:“贤妃的条件很诱人,我个人是很想答应来着,只是……不知这几位答应不答应啊。” 她说着,哗啦一下推开了轩窗。 王贤妃定睛一看,就见到了躲在窗户外的董宸妃、杨德妃、陈淑妃以及凤昭仪! 四人没料到上官燕招呼不打就开窗,猝不及防被抓包,集体呆若木鸡! 而王贤妃也愣住了。 十目相对。 史诗级大型社死现场。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王贤妃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上官燕乐得看好戏,双手抱怀,好整以暇地望向董宸妃四人。 董宸妃清了清嗓子,质问道:“我们还要问你呢!你不是说明早一起去向陛下告发这个无耻之徒吗?敢情你只是在拖延时间,好自己来找她做交易!” 上官燕瞥了她一眼:“喂,注意言辞啊。” 谁无耻了? 有你们无耻吗? 一个两个迫不及待卖队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同盟,真是可笑呢。 “难道你们不是吗?”王贤妃冷冷反问。 “我们……”董宸妃噎得面色涨红,看了看凤昭仪,“她先来的!” 凤昭仪娇躯一震:“我是第三个!我来的时候德妃姐姐与淑妃姐姐已经在窗户外躲着了!” “德妃先来的!”沉淑妃果断卖了杨德妃。 她与上官燕交易谈到一半,就听到宫里有人来,她爬出窗子想躲一躲,结果看见杨德妃杵在自己面前。 天知道她那会儿是什么心情! 然后,凤昭仪来了。 凤昭仪翻窗时也经历了一波她的震惊。 随后是董宸妃、王贤妃。 王贤妃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简直气得两眼冒金星啊。 明明是她设下的计,怎么反而她成了最慢的一个? 后宫从来都没有笨女人,有也早死了,谁还能撑到现在? 被上官燕摆了一道是因为她们完全没有料到,上官燕是出奇制胜。 加上上官燕对她们很了解,可由于上官燕在皇陵待了十几年,性情有了极大转变,不再是她们所熟悉的那个太女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 “我们不要内讧!”王贤妃冷静下来,稳住大局,“大家都想做皇后,可看样子大家都做不了,那不如退而求其次,想想怎么报了这个仇!当然,如果你们甘心被上官燕耍得团团转,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董宸妃讥讽道:“你不会又想支开我们,自己背地里耍什么阴招吧?” 说的像是你们没耍阴招似的? 一个个比我还猴急,还有脸挖苦我? 王贤妃压下火气,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董宸妃内讧,她严肃地说道:“我们现在就一起入宫,将陛下给请来!我们别说自己见过她,她一个人的证词不足取信!直接想法子让陛下看见她的伤势!” 四人沉默。 到了这个份儿上,她们当然明白与上官燕的交易是走不通了。 她们堂堂五大皇妃,竟被一个小辈给耍了,也着实是咽不下这口气。 “好,我同意!”陈淑妃第一表态。 “我也同意!”紧接着,凤昭仪与杨德妃也表了态。 董宸妃不耐地皱了皱眉:“你们都答应了,我还能怎样?行叭,都回宫吧!” 上官燕慢悠悠地说道:“你们确定,就这么走了吗?” 王贤妃警告地说道:“上官燕,你别想在这里对我们动手,我们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真闹到陛下那里,大不了我们就说是担心你,才偷偷出宫探望你,你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上官燕自宽袖中摸出一沓纸,在掌心拍了拍,说:“那看来,你们对这个也漠不关心了。” 几人下意识地扭过头,朝她手中的纸张瞧去。 上官燕唯恐几人看不清,特地拿了一张展示给她们。 几人瞳仁一缩! 董宸妃惊愕:“这是……” “是,就是我给几位娘娘写的承诺书,白纸黑字,你们助我扳倒韩贵妃,我助你们登上后位,画押,我,与诸位娘娘。” 凤昭仪赶忙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字据拿了出来。 “别看了,你们手中的是假的,我手里的这几份才是真的。不信,你们就自己比对一下上面的指印。” 凤昭仪自己看了看上面自己摁下的指引,她是右拇指摁的,她的右拇指上是斗纹,俗称螺,而这张纸上本该属于她的指印却是簸箕。 确实不一样。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萧珩先从国师殿的藏书阁里偷偷弄来几位娘娘的笔迹,提前让上官燕写好五份承诺书,再让老祭酒模仿几位娘娘的笔迹在上面签上名,摁上指印。 一般人不会在事后闲着没事干去比对指印。 毕竟是当面签字画押的,谁能想到上官燕的手那么快,愣是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了呢? 其实若仅仅是放几个小人儿,小九就能办到,何必让上官燕连夜去找这些妃嫔? 庄太后不是只将目光局限于后宫的女人,她是叱咤朝堂的摄政太后!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在谋算韩贵妃,甚至,韩贵妃只是顺便,她真正要网上来的是这几条世家的大鱼! 王贤妃冷笑:“上官燕,就算你拿了这些证据又如何?证明我们与你狼狈为奸?你自己不也参与了吗?” 上官燕淡淡一笑:“可我不怕死啊,你们,也不怕吗?” 董宸妃气急:“你!” 上官燕的笑容淡下来,目光一点点染上冷冰。 她如同复仇的厉鬼冤魂一步步走向她们。 “轩辕家没了,我母后死了,我儿子又身患重病活不过年底,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你们不同,你们身后有庞大的母族,膝下有健康长寿的儿女,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敢不敢与我同归于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现在,就是那个光脚的!” ------题外话------ 月票还差一点破万,要是破万了,咱们就加个更。 ------------ 787 吃掉你(三更) 上官燕说的没错,她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她们却不能自己的孩子以及背后的整个家族来赌。 几人气得面色铁青。 王贤妃冷声道:“你儿子不是还没死吗?你这么着急送死不怕连累他?” 上官燕嚣张一笑:“我当初与轩辕家谋反被废为庶人,都没连累我儿子,你觉得区区陷害你们几个人的事,父皇会迁怒到我儿子头上?” 这话不假。 国君对上官庆的容忍偏爱是有目共睹的。 王贤妃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你到底想做什么?” 上官燕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不想做什么,就是看着你们担惊受怕的样子,我、高、兴!等我哪天高兴够了,就把这些证据给我父皇送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地底下见我母后!” “疯子!”陈淑妃跺脚。 隔壁顾娇的屋内,顾娇与顾承风八爪鱼似的扒着墙,两只耳朵长在墙壁上。 “唔,好像走了。”顾娇说。 萧珩透过门缝看向一道道迈过去的身影,心道,嗯,我也知道了。 顾承风离开墙壁,直起身子,不明所以地问道:“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对她们提要求呢?譬如,让她们拿陷害轩辕家的罪证来换?” 当年轩辕家那么多罪名,多少是这些世家捏造栽赃的? 要是拿到了证据,就能替轩辕家平反了。 顾娇道:“不能主动说,会暴露我们的底价。” 永远不要把你的底价透露给任何人,无欲则刚,没有要求才是最大的要求。 要让你的对手将手中全部的筹码主动送到你面前。 这些是教父说过的话。 顾娇觉得姑婆这么安排是对的。 要是上官燕透露了自己要为轩辕家平反的心思,王贤妃等人便会知道她并不想死,她是有所求的,是可以讨价还价的。 如此一来,她们五人很可能拿那些证据反过来要挟上官燕。 现在,就让她们求着上官燕,绞尽脑汁为上官燕找一找活下去的动力。 为轩辕家平反的证据一定会被送到上官燕的面前,并且很可能远远不止证据。 王贤妃五人闹腾了一晚上,夜深人静了整座麒麟殿才进入静谧的梦乡。 小净空今晚睡在萧珩这边,理由是姑婆被他的小脚丫子踹了好几下,再也不想和这个睡相差的小和尚一起睡了! 顾娇去院子里给黑风王拆了最后一块纱布,它的伤势彻底痊愈了。 顾娇摸了摸它的头。 再有三日,她就要带着黑风王去接管黑风营了。 他们要走的这条路总算是真正的上道了,但前方还有很长的距离,他们一刻也不能松懈,不能因为短暂的胜利而洋洋得意,他们要一直保持警惕,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给我吧。”萧珩走过来说。 顾娇愣了愣:“嗯?你怎么还没睡?” 萧珩接过她手中的纱布,另一手抬起来,理了理她鬓角的发:“你不是也没睡?” 顾娇哦了一声,道:“我来看黑风王。” 萧珩道:“我来看你。” 他眼神厚重,温柔缱绻,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人。 顾娇眨眨眼。 这家伙越长大越不像话,一没人就撩她,冷不丁就来个眼神杀,他都快成一个行走的荷尔蒙了,再这么下去,她要招架不住了。 从生理学的角度上看,她的身体逐渐成年,的确容易被异性的荷尔蒙吸引。 不是我的问题,是荷尔蒙的问题。 萧珩还什么都没说,就见小丫头一个劲儿地摇头,他好笑地说道:“你摇头做什么?是不让我来看你的意思吗?” “让看。”顾娇说。 萧珩轻轻一笑。 顾娇忽然小脑袋往他怀里一砸,额头抵在了他紧实的胸口上。 他伸出有力而修长的胳膊,轻轻地抚上她的肩膀:“累了吗?” 顾娇抵着他的胸口摇摇头:“我不累,这是替姑婆和姑爷爷累的。他们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操这么多的心。姑婆不喜欢勾心斗角,她喜欢在碧水胡同打叶子牌。” 萧珩笑了:“姑婆喜欢打牌,可姑婆更喜欢你呀。” 你平平安安的,就是姑婆余生最大的欢喜。 “嗯。”顾娇没动,就那么抵在他怀中,像头偷懒的小牛。 她极少有这般放松的时候,只有在自己面前,她才释放了一点点了的疲倦吧。 这段日子她的确累坏了。 似乎从进入大燕开始,她就没有停歇过,击鞠赛、顾琰的手术、与韩家、南宫家的斗争、黑风骑的争夺……她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小陀螺。 她还担心别人累。 就是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累。 萧珩看着怀中的小脑袋,凝了凝眸,说:“最多三个月,我让大燕这边结束。” 顾娇:“嗯。” 是相信的语气。 萧珩搂着她,轻声问道:“等忙完了,你想做什么?”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说:“吃掉你。” 萧珩:“……” …… 二人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直到快被蚊子抬走,萧珩才牵着她的手回了屋。 萧珩站在屋门口,对她道:“进去吧。” 顾娇没听见,她出神了。 萧珩指尖点了点她额头:“你在想什么?” 顾娇回神:“没什么,就是突然记起了南宫厉临死前和我说的话。” “我的确该死,我背叛了你,背叛了轩辕家,我死不足惜……你来找我复仇……我不意外……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但你……真以为当年那些事全是南宫家干的?你错了……哈哈哈……你大错特错了……南宫家……连帮凶都算不上!只是一条也想来咬一块肥肉的猎犬罢了……” “真正害了你们轩辕家的人……是……是……” 顾娇回忆道:“金什么,好像是阳,又好像是良,他那会儿口齿已不大清楚了。” “是靖阳吧?”萧珩说,“大燕国君的名字叫上官靖阳。” 顾娇点点头:“唔,那应该就是这个。” 萧珩扶住她肩膀,正色说道:“轩辕家会平反的,不论大燕国君愿不愿意。” …… 夜半,顾娇又去了密室。 见国师大人在里面,她都不意外了。 这人最近总来。 但似乎又没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 “今晚我守着他。”就在顾娇将小药箱放进凹槽后,国师大人开了口。 “我自己守着。”顾娇说。 “你确定吗?”国师大人问。 顾娇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你想说什么?” 国师大人道:“你们一下子坑了这么多人,王贤妃五人不知你底细,韩家人却是多少知晓一二。” 这家伙怎么连他们坑宫妃的事都知道了? 国师大人淡道:“以后再放人进来,不要走正门。” 一个一个皇妃乔装打扮进来,真当国师殿弟子眼瞎吗? 顾娇:“谁放人进来了?” 她不承认,就没有! 不过,这家伙前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韩家人对她的了解…… 韩家人并不清楚她就是顾娇,但他们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萧六郎,也知道她在天穹书院上学,顺着这条线索,他们能够轻易地查到—— 她的住处! 不好! 南师娘他们有危险! 韩贵妃落马。 对方动不了国师殿里的他们,就动一切与他们有关的人! 月黑风高。 杨柳巷一片沉寂。 南师娘刚给顾长卿熬完最后一颗解药,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用瓷瓶将解药装好,打算回屋歇息。 她先去了一趟顾小顺与顾琰的屋。 两个孩子睡得很沉。 她又将孟老先生的屋门合上,他老人家的呼噜声有点儿响。 最后,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夏季炎炎,树枝上蝉鸣阵阵,不绝于耳。 蝉鸣声极好地掩护了在夜色里衣摆摩擦的声音。 几道黑影悄然潜入院子。 他们来到堂屋的门前,抽出匕首开始撬门闩。 顾琰忽然惊醒,他凝神屏息听了听,门口的动静极轻,但还是被他听见了。 他推了推顾小顺。 顾小顺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嘟哝道:“干嘛……” 顾琰一把捂住他了的嘴:“嘘——” 顾小顺一愣,晕乎三秒后清醒过来,惊愕地看向顾琰。 顾琰挑开帐幔,指了指门外。 有人来了。 ------题外话------ 三更奉上,谢谢大家的月票。 ------------ 788 琰宝宝发威(一更) 顾小顺一咕溜坐了起来。 他动作很快,但并不重,几乎没有声音。 他对顾琰使了个眼色,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其实论年龄,顾小顺比顾琰还小一岁,可顾琰一直是病弱的那一个,顾小顺已经习惯了要去护着他。 顾琰摇摇头,示意他不用看了,直接去叫醒师娘他们。 好。 顾小顺在心里应了一句,鞋子都不穿,直接光脚去了南师娘与鲁师父的屋。 他从堂屋里穿过去时明显感觉到了对方撬门的动静,只不过,鲁师父好歹是昭国第一能工巧匠,他改装过的门闩可不是那么容易撬开的。 当然,不排除他们撬烦了之后直接来硬的,譬如,一脚踹开。 顾小顺得抓紧时间。 他摇醒了南师娘。 半夜被摇醒,南师娘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就见顾小顺捂住了她的嘴。 这个动作是和顾琰学的。 老实用了。 南师娘到底是身经百战之人,顾小顺半夜来摇醒她,还捂住嘴不让她说话,她只眨了眨眼便反应过来有情况了。 她踹醒了身边的鲁师父。 “怎么了怎么了?”鲁师父一脸懵逼地问。 南师娘瞪了他一眼,悄声道:“小声点儿!有人来了!” 鲁师父瞬间警惕起来。 南师娘夜里总要起一两次夜,因此她睡外面。 鲁师父轻轻越过她下了床,抄起桌山的斧头便朝门外走去。 南师娘也迅速穿了鞋,批了件外裳,与鲁师父一道来到堂屋。 咔。 一声轻微的响动之后,门闩总算被撬开了。 屋门被从外推开,一名黑衣人迈步走了进来。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柄寒光闪闪的斧子。 那人得亏是个高手,换寻常小贼早被一斧子劈成两半了。 他忙后退一步,试图避开鲁师父的斧子,然而人是避过了,身上的衣裳却被从中劈开,腰带也断裂开来。 他身后的另外四人见状,忙拔出腰间的佩剑。 其中一人将他拽开,一剑朝鲁师父刺了过去! 南师娘眸光一凉:“想伤我男人,做梦!” 她指尖一动,三枚棠花针朝着那人飞射而去! 那人忙收回去行刺鲁师父的招式,改为抡剑抵挡暗器。 挡开了两枚,还剩一枚射中了他胳膊。 胳膊上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剧痛,他眉头一皱,面色狰狞道:“有毒!” 南师娘又射出了一轮暗器,这次可不仅仅是棠花针,还有她涂了剧毒的飞镖。 顾小顺也没闲着,他拿出了自己最近新做的机关匣,猛地朝院子里的那伙人扔了过去! “小顺!” 鲁师父忙关上一侧的屋门,用斧子将顾小顺与南师娘拦到了自己身侧。 只听得铮铮铮几声巨响,屋门被射成了筛子。 鲁师父捏了把冷汗,对顾小顺:“你下次做暗器,能做个不伤自己人的吗?” 顾小顺挠挠头:“哦。” 他做了许多个,唯一不伤自己的送给顾娇了。 其余的都是无差别攻击的。 方才那个是最新的,他还没试验过。 “还以为这次成功了呢。”他嘀咕。 南师娘与鲁师父合力将院子里的五人收拾了。 南师娘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黑衣人,疑惑地蹙了蹙眉:“只来了五个吗?我方才听呼吸好像有六个来着……” “啊——” 后院传来顾琰的惊叫。 几人脸色一变,拔腿往后院冲去! 结果来了后院就见顾琰双手握着一根棒子,地上倒着一个被他一棒子敲晕的黑衣人。 所有人:“……” “你、你打晕的啊?”顾小顺怔怔地问,这简直太难以置信了好么? 顾琰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说:“对啊!” 顾小顺忍不住对顾琰竖了个大拇指,兄弟,自此我对你刮目相看。 “不过。”顾小顺皱了皱眉,“你把他打晕你叫什么?我还以为你被他怎么样了!” 顾琰握着棒子道:“这样比较有气势啊。” 顾小顺:“……” 顾琰能偷袭成功纯粹是那人踩中了后院的陷阱,吸入了屋檐上撒下来的迷药。 几人说话间,前院忽然传来咻的一道声音,紧接着天空炸响烟花。 鲁师父一斧头扔过去,将那个还有余力挣扎的黑衣人砸晕了! 南师娘望着头顶的烟花,神色凝重道:“是信号!他们召集急附近的同伴!这里不能待了!赶紧离开!东西也别收拾了!” 财物是小,逃命是大。 顾琰冲进屋,把顾娇从灯会上拿回来的金色灯笼带上,其余一样也没拿。 南师娘回屋将衣裳穿戴整齐,又拿了几张面具。 虽说不收拾,可顺手的银票还是得捎上。 鲁师父背上她的暗器与毒药。 “这个不能忘了!这是给长卿的解药!”南师娘将桌上的药瓶拿过来揣进了自己怀中。 另一边,顾小顺与顾琰去叫孟老先生。 奈何孟老先生睡得太沉,五雷轰顶都叫不醒。 “哎呀,真是服了你了!”顾琰抓狂,“小顺你背他得了!” “我来!”鲁师父走进屋,将背上的篓子递给顾小顺,“你们去准备马车。” “好!”顾小顺应下。 他与顾琰去了马棚,将马儿牵了出来,套上马车,把后门打开。 鲁师父把熟睡的孟老爷子背了上去。 顾琰与顾小顺也坐了上去。 南师娘坐在外车座上,抓住缰绳:“我来赶车!我对盛都的地形比较熟!” 鲁师父把孟老爷子放在车厢内后,出来与她坐在了一处:“我给你看着。” “也好。”南师娘没拒绝。 夜半三更。 一辆马车驶出了杨柳巷,在寂静的街道上绝尘而去。 盛都外城没有宵禁,只是这个时辰了也没什么马车会在街上晃荡就是了,他们的马车将会十分惹眼。 “往人多的地方走!”鲁师父说。 “哪里人多啊?”南师娘下意识地问。 “天香阁!”顾琰掀开帘子说。 天香阁,顾承风唱戏的地方,如今也只有那条街彻夜不眠,门庭若市了。 那里是最佳去处。 南师娘将马车拐了个弯,往天香阁的方向奔去。 “快!他们在那边!” 听到刺客的声音,南师娘握紧了手中缰绳:“不好!他们追上来了!” 这一次可不是五个黑衣人,而是足足十人。 十名刺客杀手飞檐走壁,循着响亮的马蹄声与笨重的车轱辘声飞速追来。 他们渐渐逼近。 “我看见马车了!” “走!记住那两个小的要抓活的!其余人格杀勿论!” “是!” 黑衣人兵分两路,五人在道路左侧,五人在道路右侧,朝着马车包抄而去。 伴随着领头之人的一道手势,众人施展轻功在夜色中腾空而起,拔出长剑,猛地劈开了马车的车厢。 马儿受惊,加上剑气斩断了马背上的缰绳,马儿在夜色中仓皇而去。 此时没人顾得上一匹马。 众人将坍塌的车厢团团围住。 “谁劈的?”为首之人厉害,“说了两个小的要留活口!把人劈死了怎么办!” 众人纷纷低下头。 为首之人指了指身旁的黑衣人:“你,去看看!” “是!” 被点到的黑衣人壮胆走上前,用长剑挑开一块坍塌的车壁,结果就发现马车内空无一人。 他回头说道:“头儿!他们跑了!” 为首之人眯了眯眼:“他们跑不远,分头去追!” “他们走了吗?” 一家关了门的小商铺内,南师娘小声问。 鲁师父从墙内缓缓伸出一颗头,趴在墙上往外望了望:“似乎是走了。” “呼。”南师娘靠着墙壁暗松一口气,“这伙人的气息与方才那几个不一样,他们是死士,很难对付。” 顾琰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 顾小顺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没有。”顾琰摇头,“我只是感觉……有危险!” 话音一落,一道剑气凌空斩来。 鲁师父与南师娘各自抱着一个孩子闪到一旁。 剑气落在地上,一个无辜的水缸遭了殃,当场裂开。 绑在鲁师父背上的孟老先生被这么甩了一下,惊醒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脑袋撞到墙壁上,又给撞晕了。 鲁师父:刚刚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了?可我也没疼啊。 ------题外话------ 我好像是更得太快了。。。 ------------ 789 哥哥的保护(二更) 两名死士跳进了院子。 南师娘对鲁师父道:“你先带他们离开!我挡一阵!” 鲁师父道:“不!你带他们走!我挡着!” 南师娘气道:“再废话我休了你!” 南师娘被废去武功,可到底是用毒与暗器高手,她的胜算比起连马王都打不过的鲁师父,还是高上许多。 “哼!一个也不许走!”死士出手。 南师娘直接六枚飞镖射过去,为鲁师父等人开了一条道:“快走!” 鲁师父咬咬牙,一手抓起顾小顺,一手抓起顾琰,脚步一蹬,自墙头翻了过去。 只可惜,鲁师父四人并未多远便被余下几名死士追上了。 八人将他们前后的去路全部堵住。 为首的死士道:“把那两个小的交出来,留你全尸!” “我呸!”鲁师父冷声道,“有种就放马过来!我看你们究竟有什么本事!” 他威胁完,小声对两个徒儿道,“还记得机关匣怎么用吗?” 他口中的机关匣不是顾小顺做的半成品,是他自己亲手做的,是真正能保命的东西。 只是做起来极为耗时,他至今也才做了两个而已,都给了两个孩子,他与南湘身上都没有。 二人点点头。 鲁师父压低音量道:“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们分头走,找个地方躲起来,用我教你们的呼吸之法,隐匿自己的气息。” 他总是不赞同南湘的各种冲动之举,譬如不要与昭国皇室为敌,不要来燕国涉险,你只是师娘,不是亲娘。 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他也还是义无反顾地豁出自己的命去为两个孩子谋求一条活路。 顾小顺抓紧了顾琰的手腕:“知道了,父亲。” 一声父亲,让鲁师父的鼻尖一酸,喉头都涌上了一股胀痛。 小顺平日里只叫师父,偶尔会叫一声义父。 这是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了吧。 鲁师父的眼底闪过水光。 人上了年纪,还真是容易眼睛漏尿。 他笑了笑,对前后两方的死士说道:“来呀!有本事就一起上!” 死士们也不与他废话,提剑朝他冲了上去。 孟老爷子,对不住了,两个孩子带着你跑不掉,只能委屈你留下来和我一起了! 鲁师父解下身上的绳索。 孟老爷子刚幽幽转醒,又被鲁师父往路边一扔,他再次摔晕了过去。 孟老先生:“……” 鲁师父不是这些死士的对手,可他不要命地打,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原本是顾小顺抓着顾琰,谁料忽然,顾琰的手腕一转,改为由他抓住了顾小顺的手腕。 “走!”他当机立断地说。 二人冲出了街道,在无人的夜色中夺命逃亡。 鲁师父为了不让两个孩子心软,中剑了也没叫出声,只是将所有疼痛都咬牙咽回喉咙。 可还是有几名死士追了上来。 “那边有一口井!” 顾琰望向前方的空地说,“走!躲进去!” 顾小顺水性很好。 他拉开井盖,率先跳了下去,随后他仰头,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朝顾琰伸出手:“跳下来,我接住你!” 顾琰站在井旁,定定地看着满眼鼓励的顾小顺,微微弯了弯唇角,用力抓起井盖。 顾小顺一下子慌了,小声道:“顾琰!你做什么!” 顾琰道:“别出声。” 顾小顺划着水,试图往上爬:“喂!你下来!” “我是哥哥。”顾琰说。 这一次,换我保护你。 他的身子很弱,他的力气很小,他几乎耗光了双臂的力气才将沉重的井盖盖了上去。 随后他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对另一条街道说:“我们分头走!你去那边!” 追到附近的死士果断忽略了那口水井,兵分两路追了过去。 顾琰一个劲地往前奔。 他前面十六年都是病秧子,走几步路都能喘气,手术过后才终于知道做一个正常人究竟能有多轻松。 他从未如此狂奔过。 他感觉到了心脏的剧烈收缩,好戏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窜。 这就是正常人的身体吗? 真好。 他感受到了。 “站住!不然我要出手了!” 一名死士站在不远处的屋顶冲顾琰厉喝。 顾琰当然没站住,他卯足了劲儿往前跑,就像一个从未吃过的糖果的孩子,要一次性吃个够似的。 他仿佛也想一次性跑个够。 死士的任务是抓活的,说的是抓,不是请。 受点轻伤重伤都无妨,有一口气在就好。 死士见顾琰不上道,眸光一凉,飞身一纵,一掌朝顾琰的后背拍去! 他又不知顾琰是个身体羸弱之人,这一掌足以令顾琰修复的心脏再次受创! 千钧一发之际,夜色中传来一阵急如闪电的马蹄声,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杆杀气腾腾的红缨枪闪电般朝死士射来,直直洞穿了死士的肩膀! 死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红缨枪上的巨大力道超乎了死士的想象,死士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被撞翻了出去,重重地跌在了散发着炎热地温的青石板街道上。 顾娇骑着黑风王神色冰冷地奔来。 她勒紧缰绳,挡在了顾琰身前,冷冷地望向那个血流不止的死士:“谁许你用脏手碰我弟弟?” 死士不停地吐着血,他抽出腰间匕首,却还没出招,便被黑风王一脚踏平了胸口,当场咽气! 顾娇将红缨枪拔了出来。 另一个死士见状不妙,拔腿就跑! 他要去找同伴! 可,跑得过吗? 顾娇的红缨枪如同阎王手中的夺命利刃,不给他逃亡的机会,顷刻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顾娇收回了红缨枪,骑着黑风王,回到顾琰的面前。 顾琰狼狈极了,头顶的一撮小呆毛都支棱不起来了,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顾琰呆呆地看着顾娇。 顾娇朝他伸出手。 顾琰心虚地把手递给顾娇,顾娇将他拉上来,坐在了自己的身后。 顾娇严肃地说道:“还当起哥哥来了?” 顾琰的眼神闪了闪,伸出胳膊抱住顾娇的腰肢,脑袋往顾娇身上一贴,特别不要脸地说道:“哎呀,我的头好像有点儿晕,是不是跑太快了……心口也疼……是不是我心疾又发作了……” 顾娇闭眼,捏紧缰绳。 亲弟弟,亲的,不生气、不生气…… 顾娇带着顾琰赶去找鲁师父与南师娘。 南师娘已从小院中逃出来,与鲁师父一起被六人围剿。 许是这次的任务并不算太难办,韩家人派来的死士都不算太厉害,顾娇与黑风王迅速解决了他们。 南师娘与鲁师父受了点伤,万幸没伤重要害。 孟老先生完全没当成了死人,没人针对他,他一切安好。 顾娇和顾琰去了将顾小顺藏起来的地方,顾娇拿开井盖,将已经快爬到顶的顾小顺拉了上来。 顾小顺一身湿哒哒的,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 “姐?”他见到顾娇很惊讶,可想到什么,他又幽怨地瞪了顾琰一眼,“以后不许这样!”多危险啊! 论跑,顾琰跑得他吗! 想他可是清泉村第一村霸! 十里八乡飞毛腿! 要引也是由他去引开敌人才比较像话吧! 顾琰撇嘴儿哼了哼,小声道:“我是哥哥。” 顾娇今晚是拿着国师殿的令牌出内城门的,要是晚来一步,几人的后果不堪设想。 国师大人,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南师娘与鲁师父遍体鳞伤,顾小顺与顾琰也狼狈地不像样,这副样子就算有国师殿的令牌也会遭到严格的排查。 而他们身上并无内城符节,是不可能进城的。 至于说原先的宅子,既已被韩家人盯上,也就不安全了。 顾娇说道:“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一晚,南师娘和鲁师父身上的伤势都需要尽快处理。” “一点小伤不碍事。”南师娘浑不在意地说,“娇娇,那伙人是谁啊?” 顾娇答道:“是韩家的死士。” 被韩家人盯上了,得尽快把南师娘他们安顿在安全的地方。 可哪里比较好呢? ------------ 790 女儿控(两更) 顾娇如今住在国师殿,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将家人接到自己身边。 转念一想又觉不妥。 她住在国师殿是奉旨为太女治伤,收留两个慕名而来的“患者”还勉强说得过去,把与自己一道来燕国的“同乡”也接来住进去,怎么看都有点奇怪的样子。 容易让大燕国君起疑。 “我今晚得好好想想。”顾娇心道。 几人在客栈住下。 顾娇从急救包里拿出碘伏与金疮药,为南师娘、鲁师父细细清理了伤口。 二人多是皮外伤,鲁师父一直护着南师娘,比南师娘略为伤重。 “让你别冲过来!”南师娘瞪他。 鲁师父嘿嘿一笑:“我皮糙肉厚,扛揍!” ——和马王打架练出来的。 顾娇给鲁师父处理完全部的伤势,提醒道:“伤口先不要沾水,过几日就好。” “你有没有受伤啊?”南师娘问。 “我没受伤。”顾娇说,“阿琰与小顺也没有。” 南师娘长呼一口气,他们两个大人无所谓,几个孩子没事就好。 鲁师父问道:“对了,娇娇,大半夜的你怎么出城了?” 顾娇拿出挂在腰间的国师殿令牌:“我有这个。” 我滴个乖乖,连国师殿令牌都弄到手了,这丫头在内城混得不错啊。 最近发生太多事,字条上能书写的篇幅有限,因此还没来得及与南师娘他们细说。 趁着这个机会,顾娇将最近发生的事与南师娘、鲁师父说了,恰巧顾小顺与顾琰也换完衣裳过来,一并听了顾娇口中一连串的重磅消息。 每个人的关注点都不大一样。 但惊讶的点全都一样。 娇娇夺了韩家的黑风骑? 顾长卿受了伤? 太后与老祭酒来了燕国? 相较之下,太子与韩贵妃落马虽也令人惊诧,却没获得太多关注度。 他们更在意的还是自己人本身的情况。 “……事情就是这样。”顾娇一句话做完做完总结。 当事人很淡定,南师娘与鲁师父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盛都这个池子里的水已经搅浑了,形势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方,十大世家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各藏私心。 如今有五家被娇娇他们拿捏住了把柄,可倘若算上南宫家,就还有六家,其中与韩家的斗争最为激烈。 “南宫家最近似乎没什么动静了。”南师娘若有所思地说。 南宫家近日确实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唯一大出风头还是在黑风骑统帅的选拔上,南宫家的嫡千金代亲人出战,不惜自毁名节拉韩辞下马。 又因未成功,一下子成了全场笑柄。 鲁师父哼道:“南宫厉的死对他们打击太大,太子又跟着落马,南宫家可能要好好想一想自己要不要换个主子追随吧?” 手握四十万兵权的南宫家成了如今的香饽饽,只等韩家一倒下,南宫家便跻身十大世家的行列。 就不知他们究竟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时辰不早了,你们也赶紧去歇息。”南师娘及时制止了这场谈话,否则非得说到天亮去。 他们几个没事儿干,娇娇可是连轴转的。 三个孩子回了各自的厢房。 顾小顺与顾琰一间房,顾娇一间房,孟老先生也单独一间。 顾娇刚躺下没多久,顾琰便过来了。 他爬上床,在顾娇身边躺下。 然后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搂住顾娇的腰肢,下巴轻轻地搁在她肩头,呼吸着令他感到心安的气息。 顾娇平躺在床铺上,静静望着帐幔的方向。 他带着一丝哀求说:“别生我气了,好吗?我以后不这样了。” “嗯。”顾娇抬手,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这世上太多太多的情绪,我都感知不了,只有通过你,我才能跨过那个非黑即白的地带。 “我现在很紧张,你感觉到了吗?”顾琰问。 “嗯,感觉到了,脉搏跳动很快。” 顾琰黑了脸。 谁让你掐我脉了? “还有兴奋,高兴,自豪……”顾娇全部感受到了。 ——做正常人真好,能做一次保护家人的哥哥真好,还有我怎么那么能跑,唔哈哈!我可真是个牛气冲天的琰宝宝! 顾娇望着帐顶:“唔,确实是属牛的。” - 昨晚虽折腾到半夜,可顾娇依旧天不亮就起了。 天际灰蒙蒙的,一片鱼肚白似乎即将翻涌而出。 顾娇坐起身,发现枕边放着两个小匣子。 她懵了一会儿才记起来顾琰离开时似乎往她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她那会儿有些迷糊了,也没太在意,便随手放在了枕边。 至于为何是两个—— 顾琰走后,顾小顺似乎也过来了。 他也给她塞了个东西。 “机关匣么?”顾娇拿在手里看了看。 这两个机关匣正是鲁师父送给顾小顺与顾琰的保命之物,昨夜那般凶险二人都没舍得用出去,送给顾娇倒是毫不含糊。 “一看就是鲁师父的手艺。” 这种级别,顾小顺还做不出来。 顾娇差不多明白了这两个机关匣的重要性,她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轻手轻脚地去了隔壁。 顾琰与顾小顺睡得正香。 顾琰的睡相非常好,能一整晚一动不动。 顾小顺原本的睡相有挺差,可为了不踢到顾琰,硬生生给憋过来了。 顾娇将机关匣放回了二人的衣袋。 顾娇在自己房中留了字条,说她出去一趟,下午过来。 她是去解决住处问题的。 她回了国师殿,姑婆还在睡回笼觉,顾娇没吵醒她,直接去了萧珩的屋。 小净空今天没课,早早地起来去院子里盘树了。 萧珩刚换了衣衫,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见顾娇回来,他忙问道:“怎么样了?” 昨夜顾娇出去救人的事,只有他与国师知道。 顾娇道:“韩家人动手了,大家都没事,晚上是歇在客栈,我在想是时候给他们安排一个住处了。” “就住进内城来吧。”萧珩说,“反正已经被韩家人盯上了,内城外城对韩家人来说没区别,韩家人应该也不会料到我们有胆子把人接到内城来。” 顾娇一想觉得可行。 萧珩道:“我这几日都在找宅子,保人昨日说有一处小院很符合我的需求,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不等顾娇回答,小净空从窗户外踮起脚尖,露出半颗小脑袋:“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二人带上小小喇叭精,一道坐上了外出的马车。 几人到了与保人约定的地点,保人客气地拱了拱手,倒是没打听萧珩带过来的另外一大一小两位公子的身份,只是和颜悦色地说:“龙公子来了,我和小院的主人打过招呼了,咱们现在就能去看。” 保人在前带路。 顾娇小声道:“还用龙一的名字呢?签租赁文书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萧珩也小声答道:“姑爷爷给做了假路引,忽悠一个保人够了。” 顾娇暗暗伸出大拇指,姑爷爷,牛皮。 小净空牵着两个大人,一蹦一跳,特别开心! 一家人来到了保人所说的宅院。 这是在一条相对幽静的老街上,大多数住户都搬走了,地段看上去老旧了些,可宅子里的陈设是新的,采光通风都极好。 萧珩望了望在前面与小院的主人交涉情况的保人,对顾娇道:“这里离凌波书院很近,穿过前面那条巷子,往东坐马车一刻多钟就到了。” 既然顾琰与南师娘他们都能被追杀,那与“萧六郎”有关的沧澜女子书院的“顾娇”想必很快也会成为韩家人的目标。 顾承风需要立刻从书院消失,而小净空日后也将继续走读。 “喜欢吗?”顾娇问小净空。 小净空没立马回答,而是看向顾娇问道:“六郎,这宅子是你选的吗?” 顾娇眨眨眼,点头:“是我选的,我让……龙一选的。” 小净空伸出小胳膊:“那我喜欢!” 萧珩嘴角一抽。 不过,顾娇与萧珩却并不是很满意。 他们人多,这座小院看着大,可居住的屋子却只有三间。 “这不是有五间屋子吗?”保人与小院的主人商议。 主人道:“有两间屋子我要拿来做库房的,得放一些东西进来。” 得,又黄了。 保人捏了把冷汗,对萧珩说道:“那,龙公子,我带你们去别处看看吧。” 结果在附近看了几处都不满意。 小净空拉了拉顾娇的手:“六郎,我们一定要租这条街上的宅子吗?” 顾娇道:“也不是,主要是这里离你上学的地方近。” 小净空:“哦,那要是有更近的呢?” “怎么可能有更近的?”保人自信满满地说道,“我做了三十年保人,牙行里地段最好的宅子全在我手上,这条街就是离凌波书院最近的了,再往前那都是租不到的!” 他话音都还没落,就见小净空默默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张房契。 保人:“……” 萧珩牙疼:“你有房契不早说?” 小净空双臂交叉抱怀,撇过脸鼻子一哼:“你问我就不给!娇娇问我才给!” 保人这会儿找了一处阴凉的大树下仔细核对房契的真假去了,没听见他们的谈话。 萧珩就道:“那娇娇当初住外城,那么窄的宅子,住都住不下,也没见你把房契拿出来!” 小净空冤枉极了,摊手说道:“娇娇、娇娇那会儿要找的是外城的宅子,我又没有外城的!” 这话像极了土鳖朋友去找土豪朋友兴师问罪——你有车昨晚干嘛不借给我? 土豪说——你说随便借个夏利,我又没有夏利,我只有法拉利! 顾·凡尔赛·娇:甘拜下风! 萧珩的牙更疼了。 都从昭国换到大燕了,不会他的包租公还是眼前这个小和尚吧? 他上辈子是欠了小和尚多少债? 小小包租公挺起小胸脯,嘚瑟地抖了抖一只小脚脚:“便宜租给你啦,一月五百两!” 萧珩虎躯一震。 小和尚,你这是坐地起价! 一大一小斗智斗勇之际,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顾娇三人的身边停下。 紧接着,车窗被掀开,景二爷的脑袋探了出来:“咦?庆儿,六郎,你们怎么在这里?唔,这个小鬼头是谁?” 小净空叉腰怒瞪:“你才是小鬼头!” “啊,记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顾娇在黑风骑统帅选拔够厚昏迷的三日里,景二爷陪着安国公来国师殿探望顾娇,碰到过小净空。 只不过那会儿小净空穿的是书院的院服,像个小小秀才,眼下他换了身寻常小公子的打扮,倒是叫人险些认不出。 “我不叫那个!我叫净空!”小净空严肃纠正。 景二爷笑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你还救了小郡主嘛,是个小英雄!” 废话真多,还挡着我看闺女。 今天又是想揍蠢弟弟的一天。 安国公的眼刀子嗖嗖的。 奈何景二爷与自家大哥毫无默契,倒是顾娇走过来,往窗户里瞧了瞧。 她看见安国公,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安国公看见顾娇,眼底也有了藏不住的笑。 …… 了解到顾娇在找宅子后,安国公提出让她住到国公府来。 “唔……”顾娇迟疑。 安国公见她眉头紧皱的样子,指尖蘸了水,继续在扶手上写道:“国公府有护卫,比你们住在外面安全。” 他写的是你们,不是你。 聪明如安国公,早已猜到顾娇这个节骨眼儿上找宅子,必不是为自己找的。 她在国师殿住得好好儿的,而盛都怕是没几个地方比国师殿更安全了。 景二爷带着小净空到街头的大树上抓知了去了,萧珩与保人在树荫下商议租宅事宜。 马车上只有顾娇与安国公二人。 顾娇考虑了一下住进国公府的可能性。 安国公继续写道:“离凌波书院也近,方便接送那孩子上学。” 顾娇看着扶手上的字,目瞪口呆。 我明明没提小净空,你怎么知道他也要住? 你和国师一样,是个大人精啊! 看着顾娇呆萌呆萌的小样子,安国公眼底的笑意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他是不能做表情,否则唇角非得咧到耳朵根去。 他写道:“每天有好吃的,好喝的,还有特别特别多的护卫,花不完的银子。” 此时的国公爷就是诱哄小孩的坏人伢子! 顾娇睁大眸子问道:“可是,国公府不是散尽家财了吗?” “又挣了。”安国公眸中含笑地写道。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义父我也不过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商业小天才罢了。 顾娇挑挑眉,一本正经地说道:“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主要是想和义父你培养培养感情。” 安国公在心里笑倒了。 顾娇不是矫情之人,没说如果我们去了,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之类的话。 她是安国公的义子,安国公府早已卷入这场是非,或者也可以说安国公府从来就没从这场是非里出来过。 自安国公散尽家财为轩辕家的儿郎收尸的那一刻而起,便已经向整个大燕宣告了它的立场。 顾娇将安国公的提议与萧珩说了。 萧珩总觉得安国公对自己有一股岳父的敌意,若在以往他可能不会轻易答应,可想到小和尚那张包租公的小臭脸,他又觉得安国公府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绝不承认是抠门一月五百两! 萧珩顿了顿:“还有南师娘他们的内城符节……这个我来想办法。” 顾娇哦了一声,道:“不必了,安国公说他可以弄到。” 萧珩如遭当头一喝。 我竟然没有在娇娇面前表现的机会了。 莫名有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改口去租小和尚的宅子还来不来得及—— 住处定下了,顾娇决定回客栈一趟,小净空想和她一起,哪知被萧珩提溜了回来。 萧珩欠抽地说道:“你现在是本殿下的小跟班。” 小净空抓狂。 啊啊啊,坏姐夫什么的真是太不可爱了! …… 客栈。 孟老先生终于苏醒了,他顶着鸡窝头呆呆地站在脸盆架前,看着水盆里倒映出来的猪头脸,内心有一万匹黑风王奔腾而过。 “本棋圣这是让谁给揍了吗?” 昨晚发生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顾娇来到客栈,几人都起了,聚在孟老先生的厢房中。 鲁师父没敢说是自己把老爷子撞成那样的,厚颜无耻地推给韩家的侍卫与死士。 孟老先生成功被带偏,在心里狠狠记了韩家一笔! 顾娇搬家的计划说了:“……下午,安国公府的人会把内城符节送到客栈来,我们晚上就搬过去。” “这么快。”顾琰惊讶,“我的意思是,半天弄到内城符节很快。” 内城符节可不是小事,一般衙署没资格给他国人发放符节,就算有,也得几个月。 顾娇道:“国公爷说他有办法。” 与顾娇道别后,安国公立马着手去办此事,符节虽棘手,但有一个世家却拥有发放符节的特权。 那便是沐家。 沐老爷子是盛都京兆尹,又与掌管外交的鸿胪寺卿颇有交情。 国公爷让景二爷将沐轻尘请了过来。 顾娇不在天穹书院后,沐轻尘也很少过去了,他这几日都住在苏家,过来得倒也快。 “国公爷看起来气色不错。”沐轻尘说。 “比从前好了许多。”安国公在扶手上写道。 沐轻尘站在他身边,看着扶手上的字,不由暗暗称奇,一个昏迷了三年之久的活死人,当真在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恢复到了如此令人惊喜的地步。 顾娇是以安国公义子的身份参与黑风骑统帅选拔的,结果顾娇还赢了,换句话说,这个强有力的对手是安国公送上场的。 不过沐轻尘并没因此而与安国公生出嫌隙。 他甚至没问安国公为何收一个昭国少年为义子。 他们就像往常那般相处着。 安国公继续写道:“轻尘,实不相瞒,我有事相求。” “您说。” 安国公将自己的请求郑重地写在了扶手上。 他知道这件事很唐突,也很难办。 但事出紧急,沐轻尘这条路是他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 “您什么时候要?”沐轻尘问道。 这是答应了。 虽料到以沐轻尘的性子必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可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写道:“今日,越快越好。” 本地人办内城符节都得至少十天半个月,他国人仅是鸿胪寺的审核就得一月,再七七八八的流程走下来,能在第三个月拿到都算运气好。 “好,我晚饭前给您送来。” 沐轻尘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也没追问安国公是给谁办的。 安国公写道:“多谢你,轻尘。” 沐轻尘道:“我答应过音音,会好生照顾您。” 安国公望着沐轻尘远去的背影,心里一声叹息。 - 顾娇与家人要住进来,那府上的闲杂人等自然要清走了。 “你说什么?” 慕如心的院子里,她的贴身丫鬟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郑管事,“我家小姐在国公府住得好好的,为何要搬走?” 郑管事笑了笑,一脸客气地说道:“慕姑娘来燕国这么久,想必也思乡心切了,国公爷的病情有了好转,不敢再强留慕姑娘于府上。” 这话说得漂亮,可还不是一个意思? 您请好吧。 郑管事从身后的下人手中拿过锦盒,往慕如心面前一递:“这是我家国公爷的一点心意,虽说当初已经结了诊金,不过慕姑娘来既要回去,那这盘缠也一并为您备好了。” 丫鬟气坏了:“谁说我家小姐要回去了!” 我家小姐还没做成你们国公府的千金呢! 慕如心的反应比丫鬟镇定。 其实这不是国公爷第一次透露让她走的意思了。 早在国公爷能够自如地书写之后,便委婉表达了对她的辞谢,只不过那时国公爷并未当着第三个的面,给她留足了体面。 是她自己不想走,恰巧又碰上二夫人去摘花时不慎扭伤了腰,她便以为二夫人医治腰伤的名义留了下来。 慕如心说道:“倒是不急这几日,二夫人腰伤未愈……” 郑管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夫人那边,府上已经请好了大夫,不敢强留慕姑娘,让慕姑娘饱受思乡之苦。” 慕如心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当着几个下人的面耍赖不走。 她说道:“那我今晚收拾好东……” 郑管事笑了笑:“马车为您备好了,就在门口!侍卫也挑好了,会一路护送您回陈国的!当然,你若是想再欣赏一下大燕的风土人情,他们也会跟在您身边,听候您差遣!” 慕如心的脸上一阵火辣辣。 这哪里是辞谢她,分明是赤果果地撵她! 慕如心面色沉静地说道:“我这几日在城中还有些私事,等我安顿下来会将地址送来,若国公爷与二夫人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那就不必了嘞! 慕如心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说道:“还请稍等片刻,我东西有点……” 十七八个得力的丫鬟婆子蜂拥而入,整整齐齐等候吩咐。 “多。” 慕如心愣愣地说完最后一个字,这辈子都不想再说话了! 小半个时辰后,郑管事客客气气地将将慕如心主仆送上马车。 慕如心看着待了半年的国公府,终究是有些不甘心,外人只道国公爷当初为了轩辕家散尽家财,可只有在国公府住过的人才知国公爷这些年又生了多少家财。 自古读书人清高,最不喜一身铜臭。 安国公却不。 他并非贪财之人,却十分懂得钱财的重要性,读书人的身份,他拿得起也放得下。 越是相处,慕如心越是对安国公心生佩服,也就越想成为他的掌上明珠。 只可惜,她努力了这么久,结果却是一腔热忱付诸东流! 慕如心:“还没来得及与二夫人道——” 郑管事:“再见!后会无期!” ------------ 792 父女相处(加更) 慕如心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她与国公爷的相处十分愉快,国公爷突然就变脸让她走—— 是发生了什么吗? 还是说有人在国公爷的面前上了眼药? 就在马车驶离了国公府约莫十丈时,慕如心最后不甘地望了一眼国公府。 谁料就让她瞧见了几辆国公府的马车,为首的是景二爷的马车。 景二爷回自己家当然不必下马车了,府上的小厮恭恭敬敬地为他开了正门。 景二爷在马车里闷坏了,挑开车帘透了口儿气。 就是这一口气的功夫,让慕如心看见了他身边的一道少年身影。 慕如心瞳仁一缩。 是他! 萧六郎! 他怎么会坐在景二爷的马车上? 马车缓缓驶入了国公府,身后的两辆马车紧跟而上。 慕如心倒是没瞧见后面的马车里坐着谁,不过不重要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萧六郎给吸引了。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信息。 人是很奇怪的物种,明明是同样一件事,可由于自身心境与期待的不同,会导致大家得出的结论不一样。 慕如心回想了一番自己在国公府的处境,越想越觉得,国公爷与她的相处一开始是十分和谐的,是自打这个叫萧六郎的昭国人出现,国公爷才慢慢疏远了她。 国公爷对自己的态度上一落千丈,也是发生在自己于国师殿门口与萧六郎大吵一架之后。 可那次,六国棋圣不是替萧六郎撑腰了吗? 萧六郎又没吃半点亏! “大吵一架”是慕如心自己的认为,事实上顾娇才懒得和她吵,理都没理她。 是她自己上蹿下跳,孟老先生看不过去了直接杀出来狠狠地落了她的颜面! 至于说国公爷与她相处和谐,也纯属个人脑补与错觉。 国公爷从前昏迷不醒,活死人一个,哪儿来的与她相处? 国公爷对她的态度一落千丈不是因为知晓了在国师殿门口发生的事,而是国公爷能写字了啊! 早就想让她走了! 国公爷醒来想写的第一句话就是“慕如心,辞退她。” 奈何力气不够,只写了一个慕字,景晟那个憨憨便误以为国公爷是在挂念慕如心。 二夫人也误会了国公爷的意思,加上身边的丫鬟也总是不切实际地做梦,弄得她完全相信了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上国世家的千金。 丫鬟疑惑地问道:“小姐!你在看谁呀?” 马车已经进了国公府,大门也合上了,外头空无一人。 慕如心放下了帘子,小声说道:“萧六郎。” 丫鬟也压低了声音:“就是那个……国公爷的义子吗?” 慕如心柳眉一蹙:“义子?什么义子?” 丫鬟惊讶道:“啊,小姐你还不知道吗?国公爷收了一个义子,那义子还参加了黑风骑统帅的选拔,听说赢了。日后国公爷就有一个做统帅的儿子了,小姐,你说国公府是不是要翻身了呀?” 慕如心沉下脸来:“国公爷收义子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丫鬟低下头,难为情地抓了抓帕子:“小姐你总去二夫人院子,我还以为二夫人早和你说过了……” 二夫人一个字都没和她提! 嘴上对她喜爱得紧,把她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到头来却连一个收义子的消息都瞒着她! “你确定是萧六郎?”她冷声问。 丫鬟道:“确定,我亲耳听景二爷与二夫人说的,他们俩都挺高兴的,说没想到那个混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慕如心气得摔掉了桌上的茶盏! 为什么她努力了那么久,都无法成为安国公的义女,而萧六郎那个卑鄙无耻的下国人,一来就能成为安国公的义子! 明明是她医好了安国公,为何叫萧六郎捡了便宜!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 国公府占地面积极大,在老国公手里便分了东西二府,二房住西府,安国公住东府,老国公那会儿是寻思着他百年之后俩兄弟住院些,能少些不必要的摩擦。 这可把二房坑死了。 二夫人要掌管全府中馈,每日都得从西府跑过来,她为什么这么瘦,全是累的。 景二爷更不必说了,就是大哥的一条小尾巴,大哥去哪儿他去哪儿。 来之前安国公已与顾娇沟通过她的需求,为她安排了一个三进的庭院,房间多到可以一人一间,还有剩的。 下人们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口风很紧。 马车直接停在了枫院前,安国公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时。 南师娘几人下了马车后,一眼坐在海棠树下的安国公。 他坐在轮椅上,面对着门口的方向,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可他的欢喜与欢迎都写在了眼神里。 鲁师父携着南师娘走上前,与安国公见了礼:“国公爷,这几日恐要叨扰了。” 安国公在扶手上写道:“不叨扰,是犬子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犬、犬子。 二人懵逼了一下。 您老不是知道六郎是个女娃吗? 您这是演有儿子演上瘾了? 有关安国公的来来去去,顾娇没瞒着家里,唯一没说的是景音音的事,而这件事她连安国公也没告诉。 行叭,反正你俩一个愿意当爹,一个愿意当儿子,就这么着吧。 “娇娇的这个义父很厉害啊。”鲁师父看着扶手上的字,忍不住小声感叹。 因为他们是面对面站着的,所以为了方便他俩辨认,安国公写出来的字全是倒着的。 “不愧是燕国明珠。” 鲁师父这句话的声音大了点儿,被安国公给听见了。 安国公写道:“什么燕国明珠?” 鲁师父讪讪:“啊……这……” 南师娘笑着解释道:“是江湖上的传闻,说您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又仙姿佚貌,乃九天文曲星下凡,于是江湖人就送了您一个称呼——大燕明珠。” 安国公年轻时的传奇程度不比轩辕晟小,他俩一文一武,是全天下儿郎羡慕的对象,也是全天下女子梦中的情郎。 “不用这么客气。” 安国公写道。 他指的是敬称。 他们都是顾娇的长辈,辈分一样,没必要分个尊卑。 第一次的见面十分愉快,安国公本质上是个读书人,却又没有外面那些读书人的清高酸腐气,他平易近人敦厚宽和,连一贯挑剔的顾琰都觉得他是个很好相处的长辈。 顾娇与南师娘去分配屋子了,安国公静静地坐在树下,让下人将轮椅调转了一个方向,这样他就能时时刻刻看见顾娇了。 看着她就会很开心很开心,仿佛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了一样,心都被填得满满的。 顾琰突然从大树后伸出一颗小脑袋。 “这个,给你。” 顾琰将一个小泥人放在了他左手边的扶手上。 安国公右手写道:“这是什么?” 顾琰绕到他面前,蹲下来,拨弄着扶手上的小泥人儿,说道:“见面礼,我亲手做的。” 与鲁师父学艺这么久,顾小顺完美继承师父衣钵,顾琰只学会了玩泥巴。 顾琰抬眸望向他,问道:“捏的是我姐姐,喜欢吗?” 原来是个人啊……安国公满面黑线,差点儿以为是只猴呢。 屋子收拾妥当后,顾娇得回国师殿了,一是要看看顾长卿的伤势,二也是将姑婆与姑爷爷接过来。 安国公要送到她门口。 顾娇推着他的轮椅往大门的方向走去,路过一处雅致的庭院时,顾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是谁的院子?” 安国公写道:“音音的,想进去看看吗?” “嗯。”顾娇点头。 下人在门槛上铺上板子,方便轮椅上下。 顾娇将安国公推进去。 这虽是景音音的院子,可景音音还没来得及搬进去便早夭了。 庭院里扎了两个秋千,种了一些兰花,很是清雅别致。 安国公带顾娇参观完前院后,又去了音音的闺房。 这真是顾娇见过的最精致奢华的屋子了,随便一颗当摆设的东珠都价值连城。 “这些东西是——”顾娇指着多宝格上的奇奇怪怪的小兵器问。 安国公写道:“都是音音的外公送给她的礼物。” 顾娇的目光落在一个画轴上:“还送了画像,我能看看吗?” 安国公毫不犹豫地写道:“当然可以,这幅画像是和箱子里的刀弓一块儿送来的,应该是不小心装错了。” 他想给送回去的,可惜没机会了。 这箱子东西是轩辕厉出征之前送来的,等到再见面,轩辕厉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顾娇打开画像一看,瞬间有些愣住。 咦? 这不是在紫竹林的书房看见的那幅画像吗? 是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军,手中拿着轩辕厉的红缨枪,容貌是空着的。 “这是轩辕厉吗?”顾娇问。 “不是。”安国公说,“音音外祖父没有这套盔甲。” 轩辕厉最著名的战甲是他的黄金甲,银甲、玄甲也各有几套,但都不是这一套。 顾娇歪了歪小脑袋。 那这个人是谁? 为何他能拿着轩辕厉的兵器? 又为何国师与轩辕厉都收藏了他的画像? 他会是与轩辕厉、国师一起桃园三结义的第三个小泥人吗? 那个国师口中的很重要的、亦师亦友的人? ------题外话------ 悄咪咪的加个更,有悄咪咪的月票吗? ------------ 793 大哥苏醒(一更) 关于军营的事,安国公并不十分清楚,可能是哪个轩辕军的将领。 毕竟轩辕厉手底下将领众多,安国公又是小辈,其实绝大多数是不认识的。 顾娇将画像放了回去。 孟老先生没与他们一道住进国公府,原因是棋庄恰巧出了点儿事,他得回去处理一下。 他的人身安全顾娇是不担心的,由着他去了。 安国公将顾娇送到门口。 国公府的大门为她敞开,郑管事笑盈盈地站在空地上,在他身后是一辆无比奢华的大马车。 华盖是上等黄梨木,顶端镶嵌了南海东珠,垂下的帘子有两层,里层是竹帘,外层是碎玉珠帘。 说是碎玉,实则每一块都是精心雕琢过的翡翠、玛瑙、羊脂美玉。 拉车的是两匹白色的高头骏马,健硕强劲,顾娇眨眨眼:“呃,这个是……” 郑管事满面春风地走上前,对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国公爷,少爷!” 又对顾娇道,“这是小的为少爷备的马车,不知少爷可满意?” 国公爷反正很满意。 就要这么奢华的马车,才配得上她。 顾娇心道,这会不会太夸张了啊?坐这种马车出去真的不会被抢吗? 算了,好像没人抢得过我。 “多谢义父!”顾娇谢过安国公,就要坐上马车。 “少爷请稍等!”郑管事笑着叫住顾娇,从宽袖中拿出一张崭新的银票,“这是您今天的小用钱!” 零花钱吗? 一、一百两? 这么多的吗? 顾娇轻咳一声,小声问郑管事:“确定是一天的,不是一个月的?” 郑管事笑道:“就是一天的!国公爷让少爷先花花看,不够再给!” 壕无人性啊,这是。 顾娇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就像是前世她班上的那些土豪爹妈送家里的孩子出门,不仅给配了豪车,还打了一笔巨款零花钱,只差一句“不花完不许回来”。 唔,原来当个富二代是这种感觉吗? 就,还挺不赖。 顾娇一本正经地收下银票。 安国公见她收下,眼底才有了笑意。 顾娇向安国公道了别,乘坐马车离开。 郑管事来到安国公的身后,推着他的轮椅,笑呵呵地说道:“国公爷,我推您回院子歇息吧!” 安国公在扶手上写道:“去账房。” 郑管事问道:“时辰不早啦,您去账房做什么?” 安国公写道:“挣钱。” 挣很多很多的小钱钱,给她花。 …… 顾娇去了国师殿,姑婆与姑爷爷被小净空拉出去遛弯了,萧珩在上官燕房中,张德全也在,似乎在与萧珩说着什么。 顾娇没进去,直接去了走廊尽头的密室。 小药箱一直都在,手术室随时可以进入。 顾娇是赶回来给顾长卿换药的,当她进重症监护室时就发现国师大人也在,药已经换好了。 “他醒过没有?”顾娇问。 “没有。”国师大人说,“你那边处理完了?” 顾娇嗯了一声:“处理完了,也安置好了。” 前一句是回答,后一句是主动交代,看似没什么奇怪的,但从顾娇的嘴里说出来,已经足以说明顾娇对国师大人的信任上了一个台阶。 顾娇站在病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顾长卿,说道:“不过我心里有个疑惑。” 国师大人道:“你说。” 顾娇若有所思道:“我也是方才回国师殿的路上才想到的,从皇长孙带回来的情报来看,韩贵妃以为是王贤妃陷害了她,韩家人要报复也该报复王家人,为何要来动我的家人?如果说是为了拉太子下马一事,可都过去那么多天了,韩家人的反应也太迟钝了。” 国师大人对于她提出的疑惑并未表露出任何惊诧,显而易见他也察觉出了什么。 他没直接给出自己的想法,而是问顾娇:“你是怎么想的?” 顾娇说道:“我在想,是不是王贤妃五人中出了内鬼,将上官燕假伤陷害韩贵妃母子的事告知了韩贵妃,韩贵妃又告知了韩家人。” “或者——”国师意味深长地看向顾娇。 顾娇接收到了来自他的眼神,眉头微微一皱:“或者,没有内鬼,就是韩家人主动出击的,不是为了韩贵妃的事,而是为了——” 言及此处,她脑海里灵光一闪,“我去接任黑风骑统帅一事!韩家人想以我的家人为要挟,逼我放弃统帅的位置!” “还不算太笨。”国师大人高冷地说完,转身走到药柜前,取出一瓶消炎药,“你去黑风营不会太顺利,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顾娇说。 “你去忙吧。”国师大人淡淡说道,“不是还有事吗?” 突然变得这么高冷,越来越像教父了呢。 到底是不是教父啊? 是的话,我也好欺负回来呀。 前世教父武力值太高,挨揍的总是她。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国师大人注意到了顾娇眼底不怀好意的视线。 “没什么。”顾娇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 不会武功,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别叫我发现你是教父。 不然,与你相认之前,我非得先揍你一顿,把前世的场子找回来。 “萧六郎。” 国师忽然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顾娇。 顾娇回头:“有事?” 国师大人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顾长卿醒来,成为一个废人——” 顾娇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会照顾他。” 顾娇还要送姑婆与姑爷爷他们去国公府,这里便暂时交给国师了。 然而就在她前脚刚出密室,国师的后脚便来到了病床前。 病床上的顾长卿眼皮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了眼。 只是一个简单的睁眼动作,却几乎耗空了他的力气。 整个重症监护室都是他氧气罩里的沉重呼吸。 国师大人冷静地看着顾长卿:“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顾长卿用尽所剩全部的力气点了点头。 - 却说慕如心在国公府外见了顾娇之后,心里的意难平达到了顶点。 她坚定坚信是那个昭国人挑拨了她与安国公的关系,真正有能力的人都是不屑放下身段巧言令色的。 可那个昭国人又是巴结六国棋圣,又是巴结安国公,可见他就是个谄媚下人! 慕如心只恨自己太清高、太不屑于使那些下作手段,否则何至于让一个昭国人钻了空子! 慕如心越想越生气。 既然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慕如心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她对护送她的国公府侍卫道:“你们回去吧,我身边用不着你们了!我自己会回陈国!” 领头的侍卫道:“可是,国公爷吩咐我们将慕姑娘安全送回陈国。” 慕如心扬起下巴道:“不必了,回去告诉你们国公爷,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改日若有机会重游燕国,我一定登门拜访。” 侍卫们又劝阻了几句,见慕如心心意已决,他们也不好再继续纠缠。 为首的侍卫让慕如心写了一封书信,表达了的确是她要自己回国的意思,方才领着其余弟兄们回去。 而安国公府的侍卫一走,慕如心便叫丫鬟雇来一辆马车,并独自乘坐马车离开了客栈。 - 韩家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先是韩家子弟接连出事,再是韩家痛失黑风骑,如今就连韩贵妃母子都遭人暗算,失去了贵妃与储君之位。 韩家元气大伤,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损失了。 “怎么会失败?” 堂屋的主位上,仿佛苍老了十岁的韩老太爷双手搁在手杖的手柄上说。 韩磊与韩三爷分别立在他两侧,韩五爷在院子里养伤,并没过来。 如今的气氛连韩三爷这种纨绔都不敢再露出丝毫不规矩。 韩老太爷又道:“而且为什么武艺高强的死士全死了,侍卫反倒没事?” 倒也不是没事,只是还有一条命。 死士是遭遇了顾娇,自然无一活口。 而那几个去院子里抢人的侍卫只是被南师娘他们打伤弄晕了而已。 韩磊说道:“那些死士的尸体弄回来了,仵作验尸后说是被长枪杀的。” 韩老太爷眯了眯眼:“长枪?萧六郎?” 萧六郎的兵器就是红缨枪。 而能一口气杀死那么多韩家死士的,除了他,韩老太爷也想不出别人了。 韩磊说道:“他不是真正的萧六郎,只是一个顶替了萧六郎身份的昭国人。” 韩老太爷冷声道:“不论他是谁,此子都必将是我韩家的心腹大患!” 谈话间,韩家的管事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站在门外禀报道:“老太爷!门外有人求见!” 韩老太爷问也没问是谁,厉声道:“没和他说我不见客吗!” 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韩家可不能随随便便与人来往。 管事讪讪道:“那个姑娘说,她是陈国的神医,能治好……世子的伤。” ------题外话------ 大哥为娇娇,真的付出了很多。 ------------ 794 温馨一家(二更) 张德全今日是来询问上官燕病情的。 按照计划,萧珩告诉张德全,上官燕白日里醒了一会儿,下午又睡过去了。 张德全听完心中大喜,忙回宫去向国君禀报上官燕的好消息。 而宫里的王贤妃五人听说上官燕醒了,心中不由地一阵慌乱。 若说原本她们还存了一丝侥幸,认为上官燕是在吓唬她们,并不敢真与他们同归于尽,那么眼下上官燕的苏醒无疑是给她们敲了最后一记警钟。 她们必须尽快找到令上官燕动心的东西,赎回她们落在上官燕手中的把柄! 入夜。 小净空被坏姐夫摁着洗完澡后,爬上床不满地蹦跶了两下,睡着了。 顾娇与萧珩商议过了,小净空如今是他的小跟班,最好与他待在一起,等上官燕“恢复”到可以回宫后,他再找个由头带着小净空住到国公府去。 “我就说,去表舅家住几天。” 反正皇长孙没几个月活头了,他的“遗愿”国君都会满足的。 顾娇觉得可行。 二人谈完话后去了姑婆那边。 顾娇本打算要替姑婆收拾东西,哪知就见姑婆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儿,老祭酒则一手挎着一个包袱:“都收拾好了,走吧!” 顾娇嘴角一抽,您这也忒有姑爷爷的自觉了啊…… 韩家人连她南师娘他们都盯上了,沧澜女子书院的“顾小姐”也不再安全了。 顾娇将顾承风一并叫上,坐上马车去了国公府。 安国公平日里睡得早,但今晚为了等两位长辈,他硬是强撑到现在。 有关自己的身份,顾娇交代的不多,只说自己本名叫顾娇,是昭国人,什么侯府千金,什么护国郡主,她一个字也没提。 而庄太后与老祭酒,她也只说了是自己的姑婆与姑爷爷。 安国公本是上国权贵,可他既然在意顾娇,就会连同顾娇的长辈一起尊重。 马车停在了枫院门口。 安国公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马车,当顾娇从马车上跳下来时,整个夜色都好似被他的目光点亮。 那是一种盼到了自家孩子的踏实与欣喜。 庄太后看了他一眼,被顾娇背下了马车。 老祭酒是自己下去的。 庄太后:皮糙肉厚的还想娇娇背,自己走! 郑管事笑容满面地推着安国公来到二老面前:“霍老爷子好,霍老夫人好。” 安国公在扶手上写道:“未能亲自相迎,请二老海涵。” 顾娇对姑婆说:“国公爷是说他很欢迎你们。” 庄太后斜睨了她一眼:“不用你翻译。” 小丫头的心偏了啊。 顾娇又对安国公道:“姑婆很满意你!” 庄太后嘴角一抽,哪里看出来哀家满意了?胳膊肘往外拐得有点儿快啊! “哼!”庄太后鼻子一哼,气场全开地进了院子。 顾娇从老祭酒手中拎过包袱,将姑婆送去了布置好的厢房:“姑婆,你觉得国公爷怎么样?” 庄太后面无表情道:“你当初都没问哀家,六郎怎么样?” 顾娇眨眨眼:“瓜切好了,我去拿来!” 一秒闪出屋子。 庄太后好气又好笑,漫不经心地嘀咕道:“看着倒是比你侯府的那个爹强。” “姑婆!姑爷爷!” 是顾琰兴奋的咆哮声。 庄太后刚偷摸出一颗蜜饯,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蜜饯掉在地上。 顾琰,你变了。 你从前没这么吵的! 时隔三个多月,顾琰与顾小顺终于又见到姑婆与姑爷爷了,二人都很开心。 但闻到二老身上无法遮掩的金疮药与跌打酒气味,二人的眸光又暗下来了。 “你们受伤了吗?”顾琰问。 庄太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天下雨摔了一跤,没事儿。” 这么大年纪了还摔跤,想想都很疼。 顾琰微微红了眼。 顾小顺低头抹了把眼眶。 “行了行了,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庄太后见不得两个孩子难受,她拉了拉顾琰的衣襟,“让哀家看看你伤口。” “我没伤口。”顾琰扬起小下巴说。 庄太后确实没在他的胸口看见伤口,眉头一皱:“不是手术了吗?难道是哄人的?” 顾琰眼神一闪,夸张地倒进庄太后怀中:“对呀我还没手术,我好虚弱,啊,我心口好疼,心疾又发作了——” 庄太后一巴掌拍上他脑门儿。 确定了,这小子是活了。 “在这里。”顾小顺一秒拆台,拉起了顾琰的右胳膊,“在腋下开的伤口,这么小。” 他用指尖比划了一下,“擦了疤痕膏,都快看不见了。” 那庄太后也要看。 顾娇与安国公坐在廊下纳凉,安国公回不了头,但他就算只听里头吵吵闹闹的声音也能感觉到那些发自内心的欢愉。 失去轩辕紫与音音后,东府许久没这般热闹过了。 景二爷与二夫人时常会带孩子们过来陪他,可那些热闹并不属于他。 他是在岁月中孤独了太久太久,久到一颗心几乎麻木,久到成为活死人便再也不愿醒来。 他无数次想要在无尽的黑暗中死过去,可那个憨憨弟弟又无数次地请来名医为他续命。 现在,他很感激那个从未放弃的弟弟。 顾娇看了看,问道:“你在想事情吗?” “是。”安国公写道。 “在想什么?”顾娇问。 安国公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照实写了:“我在想,你在我身边,就好像音音也在我身边一样。” 那种心底的动容是相通的。 “哦。”顾娇垂眸。 安国公忙写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拿你当音音的替身。” “没关系。”顾娇说。 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实情。 因为,我还不知自己的命运在哪里。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开诚布公地告诉你。 夜深了,顾琰与顾小顺两个年轻小伙子毫无困意,姑婆、姑爷爷却是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尤其是顾琰。 心疾痊愈后的他杀伤力直逼小净空,甚至由于太久没见,憋了许多话,比小净空还能叭叭叭。 姑婆毫无灵魂地瘫在椅子上。 当年高冷寡言的小琰儿,终究是她看走眼了…… 安国公该歇息了,他向众人辞了行,顾娇推他回院子。 顾娇推着国公爷走在静谧的小道上,身后是顾琰与顾小顺哈哈哈的笑声,夜风很柔和,心情很舒畅。 到了安国公的院子门口时,郑管事正与一名侍卫说着话,郑管事对侍卫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和国公爷说的,你退下吧。” “是。”侍卫抱拳退下。 郑管事在门口徘徊了一下,刚要往枫院走,却一抬头见安国公回来了。 他忙走上前:“国公爷。” 国公爷用眼神询问他,出什么事了? 郑管事并没有因顾娇在场便有所顾忌,他照实说道:“护送慕如心的侍卫回来了,这是慕如心的亲笔书信,请国公爷过目。” 顾娇将信接了过来,打开后铺在安国公的扶手上。 郑管事忙小跑进院子,拿了个灯笼出来照着。 信上写明了慕如心想要自己回国,这段日子已经够叨扰了,就不再麻烦国公府了。 写的是很客气,但就这么被支走了,回去不好向国公爷交代。 万一慕如心真出什么事,传出去都会怪罪国公府没善待人家姑娘,竟让一个弱女子独自离府,当街遇害。 所以侍卫便跟踪了她一程,希望确定她没事了再回来复命。 哪知就跟踪到她去了韩家。 “她进去了?”顾娇问。 郑管事看向顾娇道:“回少爷的话,进去了。咱们府上的侍卫说,她在韩家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然后她回了客栈,拿上行李,带着丫鬟进了韩家!一直到这会儿还没出来呢!” 顾娇淡淡说道:“看来是傍上新大腿了。” 郑管事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听说韩世子的脚被废了,她可能是去给韩世子做大夫了!” “随她吧。”顾娇说。 就她那点医术,究竟是治好韩烨还是治死韩烨真得两说呢。 安国公也无所谓慕如心的去向,他写道:“你留意一下,最近可能会有人来府上打听消息。” 郑管事的脑袋瓜子是很灵活的,他当即明白了国公爷的意思:“您是觉得慕如心会向韩家告密?说少爷的家人住进了咱们府里?您放一百个心!别说她压根儿猜不到,就算猜到了,我也有法子应付过去!” ------------ 795 铲除韩家(三更) 顾娇送完国公爷回到枫院时,顾琰被顾小顺被姑婆强势地撵去洗澡了。 姑婆的脑子都嗡了,终于没有任何力气再见任何人,直接把房门一关,也去泡澡了。 姑爷爷回了自己屋,显然都去洗漱了,只有顾承风的屋门是虚掩着的,且里头并无任何动静传来。 顾娇疑惑地上前瞧了瞧。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顾承风此时正像个二傻子似的在屋子里转悠,欣赏着里面的一桌一椅,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 就好像……好奇宝宝进了神奇乐园。 顾娇一头雾水。 我知道国公府的条件不错,可你是侯府嫡子你自幼的生活质量也不差,至于是这个反应吗? 一般人可能不会去打搅此时此刻的顾承风。 可顾娇不是一般人。 她一般起来压根儿不是人。 她哗啦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顾承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跳,脸上的新奇与陶醉还来不及收回,便又浮上了一层尴尬。 那是顾娇十年后都忘不掉的傻呆表情。 “你干嘛啊!”顾承风回过神来,正了正神色,没好气地问顾娇。 顾娇在房中站定,看了看这间屋子的陈设,又看看一脸尴尬的顾承风:“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干嘛?” 顾承风眼神一闪:“我、我随便看看不行啊?” 顾娇一针见血道:“你不仅看,你还摸。” 顾承风噎了噎,色厉内荏地反驳道:“不让摸啊!”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倒也不是。” 顾承风暗松一口气。 顾娇继续问道:“不过你为什么要摸呀?你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吗?” 顾承风炸毛:“什么怪癖不怪癖的!摸一下怎么了!” 顾娇严肃地思考了此问题,得出结论:“不怎么。” 顾承风先发制人道:“你还不赶紧回去?大半夜的赖在自己哥哥房中很好么?你以为你女扮男装你就真是男人了?” 顾娇皱眉纠正他:“没大没小,叫小叔公。” 顾承风:“……” 你还没忘记和我祖父拜把子这事儿呢? 我都忘了好么! 顾承风赶紧把人往外推:“行了行了,赶紧回你自己屋!你不是还有两天就要去军营了吗?不歇息好是想让人笑话吗!” 顾娇出去后,顾承风果断把门合上,把门闩插上。 随后他来到桌边,看着桌上的小摆件,长呼一口气。 为什么会这样啊? 因为,他没料到啊。 在昭国,他毕竟是有家的,这种感觉还不大明显,可来了燕国之后,那种在异乡的孤独便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当顾小顺与顾琰都与大家住一起时,他却只能躺在陌生的天香阁。 他也会孤单,会难过,会寂寞。 后面去了国师殿,他顶替萧珩成为去沧澜女子书院上学,他只能藏在暗处,就连他大哥都能躺在专属于自己的重症监护室中,而他却只能悄悄地睡在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房间里。 早上离开后还不能在房间内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迹。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他是影子。 是所有人的影子,独独不是自己的。 本以为这次过来也只是要躲进其中一间屋子。 结果却并非如此。 这是给他的屋子,不是给沧澜书院“顾娇”的,不是给天香阁“常璟”的,就是给顾承风的。 突然就有了被认真接纳的归属感,不再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看着这一家人。 顾承风想着想着,眼眶都开始酸涩胀痛起来。 忽然,顾娇自窗户外探进一颗小脑袋:“顾承风。” 顾承风身子一抖,胡乱抹了把眼眶,并没有回头,十分冷酷地背对着窗子问道:“你又干嘛?” 顾娇抛过来一个东西。 他反手接住,是一个药瓶。 “这是什么?”他问。 顾娇道:“药,早晚各涂抹一次,薄涂。” 顾承风疑惑道:“我怎么了要擦药?” 顾娇说就道:“奴隶印记,这么多天应该长好了,可以涂药了,要是一个月了还没掉,就给你手术。” 顾承风的心又被狠狠揉了一把。 这丫头原来记得,她都记得…… 讨厌。 该死的眼泪它不听使唤了,它要出兵造反! 本帅拦不住了! 顾娇给完药就走了,然而很快又折了回来,脑袋探进来问:“可是你刚刚为什么要摸?” 顾承风的眼泪一秒鸣金收兵! 臭丫头有完没完了!!! - 两日后,顾娇骑着黑风王去了军营。 马王也被带去了,它快三岁了,也该接受训练了。 别的黑风骑从小马驹开始受训的,它算晚的了,不过它资质奇葩,倒是并不比同龄受过训的黑风骑差。 ……话不能说太满。 顾娇瞥了眼跟着跟着就跑去追蝴蝶的马王,神色一言难尽。 黑风营大体又分为先锋营、冲锋营与后备营。 五万是人马的数量加在一起算的,如果将一人一马算作一个单位的话,实际可参与作战的单位不超过两万五。 事实上会更少一点,因为还有辎重后备营等。 可铁骑所发挥来的战力是惊人的,是所有兵种中最所向披靡的。在轩辕厉的率领下,就曾出现过两万轩辕铁骑踏平十万晋国大军的辉煌战绩。 这是一支令各国闻风丧胆的骑兵。 顾娇第一日上任,穿的是自己的战衣玄甲,戴着寒光逼人的头盔,背着用布条缠住的红缨枪,英姿飒爽。 各大营的将领们已在先锋营的操练场上集合,等候新任的黑风骑统帅。 顾娇远远地望着他们,唔了一声:“军姿倒是站得不错。” 炎炎烈日,穿着厚重的盔甲,每个人都汗如雨下,然而没有一个人擅自动弹。 这就是轩辕家练出来的兵。 哪怕过去十五年,也依旧延续着优秀而严格的传统与军纪。 曾经年轻的将士步入了壮年,曾经壮年的将士步入了中年,而中年的则迈入了迟暮之年。 花白的须发在晨风中轻轻飘荡,眼角的纹路沧桑,身姿却站得笔挺,眼神坚毅。 这些年,有人退伍,有新鲜的血液加入,但只要这支军队还在,轩辕之魂便永不腐朽! 训练场外早有一个穿着中年男子等着了,他没穿盔甲,看上去不会武功。 他见顾娇骑着黑风王走来,笑着迎上去。 黑风王气场太强,双蹄一抬,吓得他连退好几步。 顾娇轻轻拍了拍黑风王的脖子:“好了,老大,下马威适可而止。” 黑风王安静了下来。 不愧是军营出来的马,还知道要给下马威。 男子捏了把冷汗,再次小心翼翼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说:“小的见过萧大人,小的姓胡名杨,是黑风营的师爷,即日起,小的就在您的麾下了。” 师爷? 秘书么? 也行。 顾娇望了望在晨光下巍峨而立的将士们,问道:“那些人里,有要找我茬儿的么?你最好仔细想想怎么回答。” 胡杨讪讪地笑了笑,回头望了望众人,试探着朝顾娇靠了靠,黑风王没发飙,他这才靠近了些,小声道:“张虎将军,他是韩世子的心腹,您,当心此人。” “知道了。”顾娇冲他比了个跟上的手势,策马朝将士们走了过去。 她站在众人的正前方,直言道:“张虎何在?” 位列第一排排头位置的张虎一手持矛、一手持盾走了出来,嚣张地扬起下巴:“我就是张虎!” 顾娇哦了一声,骑在强大威猛的黑风王背上,风轻云淡地说道:“听说你想找本帅的茬儿。” 一旁的胡杨一个哆嗦,您这么直接的吗?好歹寒暄两句呀! 张虎俨然也没料到对方如此开门见山,不由地愣了下。 可到底他是没将这个昭国来的小子放在眼里的。 被戳穿就戳穿呗,他又不怕他! 他冷哼道:“是又怎样?” 顾娇淡道:“勇气可嘉。” 张虎讥讽道:“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子,懂得如何练兵吗?” 顾娇淡淡一笑:“你懂不就够了?不然要你干嘛?养着玩儿吗?” “你!”张虎给噎得够呛,他从未见过如此明目张胆又厚颜无耻之人,这小子在公然承认自己不懂练兵?可他后面那句话又好有道理! 统帅确实不用亲自练兵,都是他们这些将军的分内事! 该死的! 张虎冷声道:“你有本事不用黑风王,与我较量一场!” 顾娇好笑地说道:“我能驾驭黑风王就是我本事,你能吗?” 我去! 张虎又给狠狠噎了一把,险些一口气没顺上来。 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呀,激将法没用! 张虎咬了咬牙,颠倒黑白地说道:“我听说,你是靠着巴结国公府与各大世家上位的,最后一轮选拔时,是沐轻尘助你,清风道长也助你,你才有机会第一个抵达烽火营!所以说,巴结人也是你的本事了?” 顾娇没提自己辩解,而是反问道:“白送给你巴结,你巴结得到吗?” 张虎哼道:“我不屑!” 顾娇淡道:“在战场上,我这一招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为上上之计。” ! 张虎抹黑不成,反给对方当了脚垫子。 他着实气不过,然而更气的还在后头。 顾娇坐在马上,拿出自己腰间的黑风营令牌:“我叫萧六郎,是新任的黑风骑统帅,现在,我宣布新的调令。张虎以下犯下,依照军规第三章第七条,撤去其先锋营左将军之位,由李申接任。” “后备营右副将佟忠,调任冲锋营。” “赵登峰,任先锋营左指挥使。” “闻人冲,任先锋营右指挥使。” …… 一连串调令颁布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韩家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了。 毫不犹豫、没有半点儿顾忌的那种。 这个新任的统帅很嚣张啊。 “大人,大人!” 胡杨在顾娇的马边冲她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顾娇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胡杨小声道:“李申和赵登峰都离开军营了,闻人冲……闻人冲他……他去打铁了。” 打铁是比较通俗的说法,其实闻人冲是被调去后备营修兵器盔甲了,成天不是叮叮咚咚,就是缝缝补补,地位低得不能再低。 胡杨上次见他还是一年前,感觉他已经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闻人将军了。 他就是个沧桑的铁匠,谁都可以唾骂两句,是都可以瞧不起。 这三员虎将都曾是轩辕家的心腹,战场上不惧生死的将士,其中闻人冲为护轩辕紫被敌军断了一指。 顾娇想了想,对胡杨道:“你去把他叫来。” 胡杨张了张嘴:“啊,是。” 胡杨快步去了营地的铁铺,这里遍地都是等待维修的盔甲与兵器。 锅炉里的大火熊熊燃烧着,屋子里热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在等待烧铁的空档,坐在凳子上,拿了针线,细细修补着放在腿上的一件甲衣。 他的右手戴着皮手套,其中一个指套是空的。 胡杨兴致勃勃地进屋,差点让锅炉里的热气扑得中暑倒地。 他后退几步,站在大门外,冲里头的男人大声说道:“闻人冲!你的好运来了!新的黑风骑统帅上任,颁布了调令,你又可以回先锋营了!还是去当官儿做右指挥使呢!” “不去。” 闻人冲头也不抬地说。 ------------ 796 三员猛将(一更) 胡杨就纳闷了:“不是,你没听明白是不是啊?韩世子走啦!如今这黑风营是萧大人的地盘了!萧大人赏识,上任第一日便提拔了你!你别不识好歹呀,我告诉你!” 闻人冲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哎!你这人!”胡杨叉腰,正要拿手指他,忽然身后一个士兵大刀阔斧地走过来,“老冲!我的盔甲修好了没啊!” 闻人冲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拿手指了指左后侧的墙:“好了,在那边第三个架子上,自己去拿。” 士兵将胡杨挤开。 胡杨名义上是师爷,事实在军营里并没什么地位,韩家的历任统帅均不用师爷,他们有自己的幕僚。 说难听点儿,他这个师爷就是一摆设,混军饷的。 胡杨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站稳。 他狠狠地瞪向那名,咬牙低声嘀咕道:“臭小子,走路不长眼啊!” 士兵拿了自己的盔甲,看也没看胡师爷,也没理闻人冲,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胡师爷仅仅是在铁铺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便感觉整个人都快被高温烤化了,他看了看坐在锅炉旁的闻人冲,简直不明白这家伙是扛得住的。 胡师爷抬袖擦了擦汗,语重心长地说道:“闻人冲啊,你当年是轩辕家的心腹,你心里应该清楚,就算不是韩家,而是换成其余任何一个世家,你都不可能有受到重用的机会。你也就是走了狗屎运,碰上咱们萧大人,萧大人敢顶着得罪所有世家甚至陛下的风险,去抬举一个轩辕家的旧部,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动容?” 闻人冲继续修补腿上的盔甲:“没有。” 胡师爷:“……” 胡师爷在闻人冲这里吃了闭门羹,转头就在顾娇面前狠狠告了闻人冲一状。 “那家伙,太不识抬举了!” “我去看看。”顾娇说。 作为统帅,她有自己的营帐,营帐内有统帅的侍卫,类似于前世的勤务兵。 顾娇让他把黑风王与马王带去训练场参与训练,随后便与胡师爷一道前往营地的铁铺。 胡师爷本打算在前带路,谁知他没顾娇走得快。 “大人!大人!大……”胡师爷看着顾娇准确无误地右拐走向铁铺,他抓了抓头,“大人认得路啊,来过么?啊,对了,大人来军营选拔过……不对,选拔是在前面,这里是后备营……算了,不管了!” 顾娇见到闻人冲时,闻人冲已经没在修补盔甲了,而是举起锤子在打铁。 顾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天气太热的缘故,他赤膊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汗如雨下,虽多年不参与练兵,可打铁也是体力活,他的一身腱子肉十分强壮发达。 顾娇注意到他的右手上戴着一只皮手套。 应该是为了遮住断指。 胡师爷满头大汗地追过来,弯着腰,两手撑住大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闻人……闻人……冲……萧大人……萧大人亲自来看你了……还不赶紧……给萧大人……见礼……” 闻人冲对新任统帅毫无兴趣,依旧是不看不闻,挥动手中的铁锤打铁:“修兵器放左边,修盔甲放右边。” 顾娇看了看院子两侧堆积如山的破损甲兵,问道:“不用登记?” “不用。”闻人冲又砸了一锤子,直在烧红的兵器上砸出了一连串的火星子。 顾娇问道:“这么多甲兵你都记得是谁的?” 闻人冲终于被弄得不耐烦了,蹙眉朝顾娇看来:“你修还是不修,不修别挡我光——” 后面一个字只说了一半。 他的眼底又抑制不住的惊讶,俨然没料到新伤人的统帅如此年轻。 顾娇的官方年龄是十九,可她实际年龄还不到十七,看上去可不就是个青涩稚嫩的少年? 但少年一身正气,气质从容冷静,眼神透着朝着这个年纪的杀伐与沉稳。 “唉!你怎么说话的?”胡师爷没方才喘得那么厉害了,他指着闻人冲,“张虎刚以下犯上被罚了!你也想和张虎一样吗!” 闻人冲垂下眸子,继续打铁:“随便。” “哎——你这人——”胡师爷被他气得不轻。 顾娇的反应倒是颇为平静,她看了闻人冲一眼,说道:“那我明日再来问你。” 说罢,她双手负在身后,转身离去。 闻人冲看着她挺直的脊背,淡淡说道:“不必白费力气了,问多少次都一样,我就是个打铁的。” 顾娇没接话,也没停下步子,径自带着胡师爷离开了这里。 胡师爷叹道:“大人,您别生气,闻人冲就这臭脾气,当初韩家人试图拉拢他,他也是不识抬举,要不怎么会被调来后备营做了铁匠?” “嗯。”顾娇点了点头,似是听进去了他的规劝,又问道,“你之前说李申与赵登峰都不在军营了,他们是何时离开的?现如今又身在何处?” 胡师爷回忆了一番,斟酌着措辞道:“他俩……离开三四年了吧,李申先走的,没俩月赵登峰也走了……他俩从前还总是不对付来着。至于说他俩如今在哪儿……您先去营帐歇会儿,我上训练场打听打听。” “好。”顾娇回了自己营帐。 营帐还挺大,被一扇屏风隔成两间房,外面是议事堂,里头是她的卧房。 营帐里的奢华陈设都搬走了,但也依旧能从帐顶与墙壁看出韩家人在军营里的奢侈程度。 轩辕家的作风一贯俭朴,名下虽也有不少田庄商铺,可挣来的银子基本都贴补了军营。 顾娇坐在宽大的营帐内,心底莫名生出一股熟悉的使命感。 ——难道我这么快就适应了景音音的身份? “大人!大人!打听到了!”胡师爷气喘吁吁地步入营帐,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李申……李申与赵登峰……都在盛都外城的一个镇上……” 顾娇问道:“多远?” 胡师爷抹了把额头热汗,答道:“倒也不是太远,走近路的话一个多时辰能到。” 上任第一天,业务都不熟练,倒也没什么事……顾娇说道:“你随我去一趟。” 这么雷厉风行的吗? 胡师爷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我去备马车。” 顾娇站起身,抓起架子上的红缨枪背在背上:“不用了,骑马。” “呃……可是我……” 不太会骑马呀—— 马王继续留在军营训练。 顾娇骑上黑风王,胡师爷骑上一匹黑风骑,与顾娇一道去了二人所在的丘山镇。 丘山镇与天穹书院是截然不同的方向,顾娇从未来过城北,感觉这里不如城南热闹,但也并不荒凉就是了。 丘山镇有个货运码头,李申便是在那儿做苦力。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赶着上下船的客人,也有卖力搬运货物的壮丁。 李申力气大,一人抓了三个麻袋扛在肩上,别人都只扛一个。 他额角青筋凸起,豆大的汗珠如瀑布般洒下,滴在被烈日炙烤得景象都扭曲了的青石板地上,呲一声就没了。 不少壮丁都中了暑,无力地瘫坐在货棚的阴影下喘气。 顾娇看得出来,李申也快中暑了,但他硬是咬牙将三袋货物搬进货仓了才歇息。 他没歇太久,在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再一次朝货船走了过去。 “李申!”胡师爷坐在马上叫住他。 李申回头看了看胡师爷,冷声道:“你认错人了。” 胡师爷正色道:“我没认错!你就是李申!” “王大柱!来搬货了!”货船上,有船手冲他吆喝。 “来了!”他挥汗如雨地小跑过去。 “哎——哎——李申——”胡师爷干嚎了两嗓子,最终还是没能叫住他。 顾娇坐在马背上,静静望向李申的方向:“他当初是什么情况?” 胡师爷说道:“大人是想问他为何退伍吗?好像听说是他家里出了事,他弟弟没了,弟妹带着孩子改嫁了,只剩下一个年迈的母亲。他是为了照顾母亲才从军营退伍的。可我想不明白,他干嘛连名字都换了?” “赵登峰在哪儿?”顾娇问。 胡师爷忙道:“就在三里外的酒楼。他的情况比较好,他自己开了一间酒楼,听说生意还不错。” 他说着,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对顾娇说道:“当时有传闻,赵登峰早投靠了韩家,背地里一直在给韩家卖消息,轩辕家的败绩也有他的一笔。之前大家伙儿都不信,毕竟他是轩辕晟最器重的副将。可是大人您瞧,赵登峰与李申差不多时候退伍的,李申沦为码头苦力,赵登峰却有一笔横财开了酒楼。大人,您品,您细品!” 顾娇道:“这么说,是韩家人给的银子?” 胡师爷佩服道:“大人英明!” “去看看。”顾娇说。 “是!”胡师爷恭敬应下。 ------------ 797 娇娇与暗魂(二更) 赵登峰开的酒楼叫仙鹤楼,在丘山镇名气颇大,很容易便问到了路。 顾娇穿着战甲,骑着威风凛凛的黑风王,一身将帅气度无人能及,就是左脸上的那块胎记有些煞风景。 店小二见来了贵客,热情洋溢地出门迎接:“两位客官,里边儿请!” 胡师爷开口道:“赵登峰在吗?我家大人找他。” 二人一身官家打扮,店小二不敢得罪,讪笑着说道:“我家老板……这会儿不方便见客……” “赵老板……您再陪奴家喝一杯嘛~” “不许喝她的,要喝也是喝我的。” 二楼的某厢房中传来女子矫揉造作的劝酒声,听上去不止一个。 店小二尴尬一笑。 胡师爷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行如此不堪之举,简直太胡闹了!” 哗,窗棂子被人掀开。 一个衣衫半解的美人醉醺醺地里头撞了半截身子出来,她撞的幅度太大,一度让人以为她要掉下来。 她香肩半露,脸颊潮红,眼神微熏:“哪个臭男人说的……嗯?是你……还是……” 她葱白的手指从胡师爷点到顾娇,随后她酒醉一笑:“哟,是个俊俏的小将军,将军来呀,奴家陪你喝一杯~” 胡师爷没眼看了。 一个人的话倒是敢看的,可与上司在一块儿就非常尴尬了。 他赶忙捂住眼撇过脸去。 顾娇淡定地抬眸望向二楼的方向,却并不是在看那名女子。 女子娇嗔一哼:“奴家不美吗?你在看谁?” “谁说我们家三娘不美了?” 伴随着一道戏谑而带着醉意的声音,一个醉态朦胧的魁梧男子来到了美人身后,一只胳膊撑着窗台,另一手搭着美人柔软的细腰。 他眼神迷离地看着楼下的少年。 自然,也看到了少年身下的黑风王。 他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淡笑道:“哟,这是韩家的哪位小主子?不曾见过。” 胡师爷抬眸厉喝道:“大胆!这是黑风营新上任的萧统帅!安国公义子!” “哦。”他仿佛是有一丝惊讶,“黑风骑又被转手了,韩家还真是没能耐。” “赵登峰。”顾娇冷静地看着他说,“你可愿回黑风营?” 赵登峰呵呵道:“我在这儿好吃好喝,好不逍遥快活,回黑风营做什么?又苦又累,还随时可能去打仗,玩命儿的呀。” 顾娇没动怒,也没失望,只是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 她的眼神至纯至净,又充满了不屈不挠的坚毅。 赵登峰的眼睛被刺痛,他笑容一收,冷声道:“你们若是来吃饭,这顿我请了!若是打什么别的主意,我劝你们还是请回吧!我赵登峰这辈子都不想再和黑风营扯上关系了!” 说罢,他嘭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哎呀,你差点夹到我!” 二楼传来美人的抱怨。 一旁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就连楼上楼下的客人也纷纷朝顾娇投来异样的眼光。 胡师爷轻咳一声,说道:“大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嗯。”顾娇点了点头,“老大,我们走。” 黑风王调转方向,朝北城门扬蹄而去。 胡师爷策马追上:“大人,你今日出师不利啊。” 一日之内被拒绝三次,这也太惨了。 “无妨。”顾娇说。 胡师爷一愣。 少年的神色很平静,没有挫败,没有失望,也没有故作逞强。 胡师爷突然意识到,身旁这位少年的心真的是静如止水。 年纪不大,心却如此强大。 胡师爷自问阅人无数,能达到少年这般境界的人当真没几个,别说少年还如此年轻。 胡师爷问道:“大人,您是不是料到他们三个会拒绝?” “没有。”顾娇说。 那您这性子不是一般的隐忍。 胡师爷还想说什么,顾娇忽然勒紧缰绳,将马儿停了下来。 胡师爷也只得跟着停下,他不解地问道:“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顾娇扭过头,望向身后的一间茶棚中的黑色身影,对胡师爷道:“你先回去,我今天不回军营了。” “……是。”胡师爷虽感到疑惑,可才第一日接触新统帅,要交情没交情的,他不敢违抗对方的命令。 胡师爷策马回了内城。 顾娇骑着黑风王去了茶棚。 她让黑风王留在茶棚外,自己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老板道:“来一碗凉茶,两个包子。” “好嘞,客官!”茶棚老板用大碗装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并一碗凉茶给顾娇端了过来。 这里临近驿站与衙署,时常会有官差出没,茶棚老板没去内城见过世面,不认识黑风骑,只拿顾娇当成了衙署的官差。 顾娇端起茶碗,默默喝了一口。 她看似在喝茶,实则是在观察对面的一个穿着斗篷戴着连身斗篷帽子的男人。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侧面的斗篷帽子。 不过她进茶棚那会儿有见到男人帽檐下的脸——戴着一张半脸金色面具,露出的下巴面白无须。 男人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顾娇几乎立刻断定对方是一名死士。 顾娇还留意到,对方的左拇指上戴着一个墨玉扳指。 对方喝了一碗茶,留下五个刀币,抓起桌上的长剑出了茶棚。 他走后没多久,顾娇也付了茶钱与包子钱,骑上黑风王离开。 黑风王嗅觉灵敏,又受过专程的训练,在追踪人气息丝毫不弱于马王。 只不过,对方是个高手,顾娇没追太紧,以免被对方发现。 可就在进入北内城门后不久,对方的气息忽然消失了。 黑风王努力嗅了嗅,都找不出对方是往哪条路上走的。 “什么情况?凭空消失了吗?还是——” 顾娇嘀咕着,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抽出背后的红缨枪。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踹上她的红缨枪。 她连人带枪自马背上翻了下来,枪头倏然点地,借力一个翻转稳住身形,这才不至于狼狈地跌在地上。 她手持红缨枪,冷冷地望向落在街道对面的黑袍男子。 这个岔路口十分偏僻,除了二人一马,再不见任何身影。 对方的衣袍鼓动,夏季的热风忽然就有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黑风王?”黑袍男子看了眼顾娇身旁的马,面具下的薄唇微启,“你就那个萧六郎。” “我是。”顾娇毫无畏惧地看向他,“若早知被你认出来,我就该茶棚与你打个招呼,暗魂大人。” 没错,此人正是韩贵妃手下第一高手——暗魂。 “你居然知道我,看来国师殿那家伙没少向你透露我的信息。”黑袍男子缓缓地走向顾娇,他的步子很慢,却每一步都带着可怕的杀气,“我今日出城不是为你,不过你既然送上门来,我也只好收了你的命。” 顾娇道:“这可由不得你。” 黑袍男子淡淡一笑:“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顾娇淡道:“你不也是长得挺丑,想得挺美。” “牙尖嘴利。”黑袍男子一笑,猛地朝顾娇出了招。 顾娇只觉一股巨大的内力朝着自己的身体压迫而来,不待她挣脱这股内力,对方的身形眨眼睛闪到她面前,对着她的胸口就是一掌! 顾娇用红缨枪挡住,却仍旧被对方一掌打飞出去。 黑风王奔过去接她,却哪知黑袍男子根本不给顾娇安全着陆的机会。 他飞扑而至,将顾娇一掌拍上半空,又凌空而起,照着顾娇的腹部狠狠地踩踏下去! 这一脚若是踩实了,能让顾娇五脏破裂,当场气绝身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白的身影凌空而至,嗖的自他脚下一闪而过,抱着顾娇单膝跪地落在了街道的一旁。 没有恋战,抱着顾娇走上黑风王的马背,骑着黑风王飞快地穿过巷子,朝着人多的地方奔了过去。 顾娇哇哇地吐着血,吐了了尘半边袖子。 了尘一手搂住她,一手拽紧缰绳,足足奔了三条街才让黑风王停下来。 ------------ 798 龙一出没 (两更) 这里四下无人,了尘翻身下马,没了了尘的支撑,顾娇无力地趴在了马背上。 她该吐的血都吐完了,这会儿只是体力不支。 了尘给她把了脉,了尘虽不是大夫,可习武之人对于气息的流窜异常敏感。 “你没事了?”了尘惊讶。 这种表达不太准确,了尘对于没事的定义是没有准备后事的必要。 但了尘还是很惊讶,这丫头这么扛揍的吗? 挨了暗魂两掌,居然只是吐一吐血而已,还吐着吐着就好了。 “我就是这么厉害,哼。”顾娇趴在黑风王的背上,有气无力地说。 是是是,挨了暗魂两掌还没死确实厉害,可这话从这丫头嘴里说出来就莫名让人不想信。 了尘的目光落在她的盔甲与战衣上,火红的战衣像极了曾经他见过的一件斗篷,那件斗篷是干什么的他已经不太记得了。 可这盔甲的质地—— 他抬手摸了摸顾娇背上的盔甲:“这是——” 顾娇说道:“喂,没人告诉过你不许随便摸女孩子吗?” ——气氛终结王者。 了尘眼底刚刚涌上的情绪戛然而止,他一脸无语地看向顾娇:“哦,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姑娘家,那你还敢去暗魂硬碰硬,你疯了吗?” “是他要和我硬碰硬,我只是在跟踪他。”顾娇陈述事实。 虽然她很想杀了暗魂,但绝不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其实她和黑风王已经很谨慎了,但这个暗魂的警惕性显然比预期的还要高。 话说回来,这次还多亏了身上的这副盔甲,要不是它,她可能当真命丧暗魂之手了。 这盔甲似乎不是普通的玄铁做的,应当还加了别的什么材料,不仅坚硬无比,还能扛住暗魂那种高手的攻击。 “我都吐血了,它半点没坏呢。”顾娇摸着自己的盔甲说。 了尘无语地睨了她一眼,这丫头看上去很得意的样子,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从阎王殿里爬回来的? 算了,她若是没这股拼劲,也干不成那么多事情。 了尘说道:“他这次也低估了你的实力,杀你没用全力。” 所以不是她一个人误判了。 对暗魂来说,连出两招都没杀死她,已经算是失手了。 顾娇趴在黑风王的背上,像只将自己摊平的小蛙:“你是不是也打不过他?” 了尘正色道:“当然不是了!贫僧法力无边,对付区区一个死士还是绰绰有余,是见你受伤,担心打完了你命都没了,这才赶紧带着你离开去找大夫,不过看样子,也不用找了。” 顾娇:“哦。” 了尘:你这什么语气? 顾娇又道:“那你和清风道长联手呢?” 了尘说道:“他不会愿意和我联手,他只会先和暗魂一起杀了我。” 顾娇沉吟片刻:“有个问题我好奇许久了,你到底把清风道长怎么了?是抢人家媳妇了,还是挖人家祖坟了?他怎么那么想杀你?” 了尘自怀中解下酒囊,拔掉瓶塞仰头喝了一口:“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 “哦,大人的事。”顾娇趴着,脸颊都被压出了一坨肉唧唧,偏还故作高深地挑了挑眉,那样子简直不忍直视。 了尘又喝了一口酒,沉默良久,望着月色说:“我不是打不过暗魂,我只是杀不死他。”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杀死暗魂。 那便是弑天。 可惜弑天在一次任务中失踪,之后便杳无音信,怕是早已凶多吉少。 顾娇开口道:“话说,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这回总不是路过了吧?和尚你是不是跟踪我?我告诉你,跟踪女孩子是不对的,在我们那里你这种跟踪狂是要被揍得很惨的……”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迷糊。 了尘转头一看,就见顾娇已经筋疲力尽睡着了。 她的生命力很强大,意志更是顽强,但她不是铁打的,她也会受伤,会疼痛,会疲倦。 这丫头来了昭国后,就再也没安生过一天。 胡同里陷入了宁静。 了尘看着她身上的盔甲,喃喃道:“为什么这副盔甲会在你的身上?安国公送给你的吗?你是怎么成为他义子的?他又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压得糯叽叽的小脸上,看着她口水横流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 天色已经暗了,黑风王默默地找了个风口的位置,让顾娇在凉爽的夜风中入睡。 了尘走过去,摸了摸黑风王的头,问道:“你不记得我了是吗?” 黑风王看着他,眼神似乎有些迷茫。 了尘抚摸着它的头,说道:“也是,你没见过我的样子,我见过你,你出生的时候我也在。” 黑风王开始闻了尘身上的气息,并不是熟悉的气息,但也没那么陌生,没让它觉得讨厌。 了尘没动,就由着黑风王在他身上寻找轩辕家的气息。 但大概是找不到的。 黑风王闻了许久,它的情感不如人类丰富,但它闻完了尘的气息后,却莫名感到了几分惆怅与沮丧。 了尘探出挂着佛珠串的手,轻轻放在它额头上,轻声道:“没关系……没关系。” …… 公主府。 昨日夜里刚下过一场雨,今日雨后天晴,空气里透着一股泥土与草木的清晰。 信阳公主与玉瑾坐在屋子里整理从前的旧衣物,都是萧珩小时候的。 柔软的床铺上铺满了孩子的衣物,玉瑾与信阳公主各坐一头的床沿上。 玉瑾拿起一块洗得干净的旧棉布,好笑地说道:“这是小侯爷小时候用过的尿布,您也真是能收藏,一块没扔。” 信阳公主也有些忍俊不禁:“为什么要扔?公主府那么大,又不缺放东西的地方。” 玉瑾笑道:“您就是舍不得。” 信阳公主拿起一个大红色的肚兜,说道:“这是他三个月的,他长得快,半个月就穿不了了。” 玉瑾回忆道:“那会儿天气还冷,我记得这个肚兜没穿两回。” 信阳公主道:“就是好看,洗完澡让他穿一穿,满足我这个做娘的观赏欲。” “可怜的小侯爷。”玉瑾将肚兜叠好,放进一旁的匣子里,又拿起一套粉嫩嫩的小衣,“小侯爷大概不知道,他一岁的时候您把他当成小姑娘打扮过吧?” 信阳公主轻咳一声:“就是过过眼瘾。” 玉瑾收好萌萌哒的小衣裳,又拿起一双虎头鞋,笑道:“这双鞋还是奴婢亲手做的呢。” 信阳公主点了点床铺上的帽子和褙子:“还有这个虎头帽,虎头小褙子,都是你做的,是阿珩的周岁礼物。” 玉瑾笑了笑:“公主都记得呢。” 信阳公主眸光温和,看着这些小鞋子小衣裳,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母性的温柔。 “阿珩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她说道。 玉瑾说道:“说到小侯爷的周岁,奴才记得那会儿给小侯爷抓周,您希望小侯爷抓那本书,侯爷希望小侯爷抓那把剑,结果小侯爷一个也没抓。” 提到这个,信阳公主哭笑不得:“是啊,他抓了龙一。” 信阳公主养孩子的理念与上官燕截然不同,上官燕是秉承了轩辕家的养娃传统,对孩子实施放养,恨不能让上官庆野蛮生长。 而信阳公主由于儿时那段无比糟糕的经历,在有了萧珩后格外小心翼翼,对萧珩寸步不离,一刻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只差没把萧珩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萧珩在一岁之前没见过那么大的场面,乍然被一堆人围着,爹娘也是帮凶,他吓坏了,委屈地喊了一声龙一。 龙一出现。 他的小手紧紧抓住了龙一的手指。 信阳公主忽然叹了口气:“龙一还是那样吗?” 玉瑾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嗯,自从公主把那个东西给他后,他就每天坐在廊下发呆。” 这事儿还得从信阳公主突发奇想地开始整理旧物说起,她在整理到自己从前的妆奁盒子时,意外从里头翻出来一个尘封了许多年的玉扳指。 这是龙一刚来公主府时带在身上的东西,不小心落在了信阳公主的房间,信阳公主本打算让玉瑾给他还回去的,可一下子被准备婚礼的人打了岔。 那段日子先帝驾崩,皇帝下旨让她与萧戟在热孝期完婚。 整个公主府都忙得脚不沾地,加上龙一也从来没找过那个东西,她转头便将玉扳指的事给忘了。 二十年过去了,要不是这次整理旧物将它翻出来,她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来这个玉扳指。 信阳公主叹气:“我当时怎么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玉瑾安慰道:“主要您那会儿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龙一的,他们五个龙影卫都来过您房中,走了之后地毯上多出一枚玉扳指,那谁能知道是谁的?” 现在之所以确定,还是由于信阳公主将五人都了叫来,其余四人对玉扳指毫无反应,只有龙一一直一直盯着它。 此刻的龙一正盘腿坐在廊下。 天气这么热,信阳公主见他喜欢坐那里,就给他铺了一张凉席。 龙一一坐就是一整天。 龙一刚来公主府时,信阳公主没能分辨出他与龙影卫的差别。 而今再仔细一回想,除了她对龙影卫的了解不够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龙一也的确是一名死士。 至于说他为何乱入了公主府,大概是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所以当他看见与他气息一样的死士时,便以为自己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他见他们的使命是保护她,便误以为这也是他的使命。 也许,是时候让龙一去寻回他真正的身份,以及去完成他真正的使命了。 …… 顾娇这一觉直接睡了两个时辰,睁眼时了尘已经不在了。 顾娇缓缓地坐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对黑风王道:“都这么晚了吗,抱歉啊,让你驮了我这么久。” 她翻身下马,活动了一下筋骨。 随后又牵着黑风王再来到附近的一口水井旁,找在井边打水的百姓借木桶打了一桶水上来,将身上的血迹洗了。 回到国公府时,湿掉的衣衫已经干了。 没人看得出她吐过血、受过伤。 她若无其事地进了府。 小净空今天过来了,枫院里一片他与顾琰吵闹的小声音。 廊下,安国公坐在轮椅上陪老祭酒下棋,一旁的藤椅上,姑婆抱着小罐子,吭哧吭哧地吃着蜜饯。 而院子里,顾小顺跟着鲁师父学习新的机关术,南师娘依旧醉心制毒,顾承风则被拽去给小净空与顾琰做裁判,让两个喇叭精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顾娇站在枫院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人间烟火的场景。 大家看似在各做各的事,但其实都是在等她。 大家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他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她。 顾娇满身的疼痛与疲倦仿佛都在这一瞬消失殆尽了。 她牵着黑风王,如往常那般大步进了院子。 韩家。 慕如心为韩世子确定了治疗方案。 韩老太爷与韩磊、韩三爷皆在韩世子房中,听候慕如心的诊断结果。 慕如心说道:“世子的脚筋被斩断,若想要康复,就必须为他接好,但他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时机,伤口看上去是愈合了,但该长的地方没接上。我接下来用的方案听起来会十分危险,但却是最切实有效的。” “什么方案?”韩磊问。 慕如心看了眼床铺上眉眼英俊的韩世子,转头对父子三人说道:“再次挑断他的脚筋,我会他手术,重新接好。” 韩三爷不可置信道:“不是吧?还要再来一次?你确定是救人不是杀人?你该不会是安国府派来我们韩家的细作吧?” 韩老太爷目光阴沉地看着慕如心。 慕如心赶忙说道:“三爷,您误会了,我怎么会是安国公的细作?我与他早无任何瓜葛。我方才说过了,我之所以来贵府是要为自己谋求一份锦绣前程,你们给我上国人的身份,我治好韩家世子,各不相欠。” 韩老太爷说道:“老夫从未听说过如此治疗之法,慕姑娘,你当真有把握?” 慕如心傲慢地说道:“这种手术在我师父洛神医手里不过是与伤寒差不多的小毛病而已,在下不才,但也曾随师父做过几例接手脚筋的手术。” 韩磊想了想:“父亲,我还是觉得不妥。” “祖父。” 床铺上,沉默良久的韩世子忽然开口,“孙儿愿意一试。” 韩磊蹙眉道:“烨儿,万一弄砸了,你的脚伤就彻底无望了……我这几日正在想法子央求陛下,请他下旨,让国师殿为你进行医治。” 韩烨摇摇头:“父亲,你应该明白国师殿不会为我医治的,况且太子与贵妃接连触怒陛下,陛下如今根本懒得搭理韩家。就照慕神医说的办,何时能够手术?” 慕如心道:“现在就可以。啊,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众人看着她。 她笑了笑,说道:“我在安国公府住得好好儿的,安国公突然就以我思乡心切为由结束了我在他身边的治疗,而恰巧是同一日,我看见萧六郎住进了国公府。我不知这二者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韩磊若有所思道:“萧六郎是他义子,住进国公府无可厚非。” 慕如心淡淡笑道:“只是为何要将我支开,这才是疑点,不是么?” 韩磊问道:“萧六郎是一个人住进国公府的?” 慕如心叹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后面还有两辆马车,至于马车里有什么,我没看见。” 韩磊凑过来,在韩老太爷耳边低声道:“父亲,难道说萧六郎的家人是躲进国公府了?怪不得咱们的人四下寻找,都没找到!” 韩老太爷压低了声音,淡淡说道:“这个先不急,回头派人去打听打听就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烨儿的伤情。” 说着,他两手交叠搁在手杖的手柄上,望向慕如心,“那就请慕姑娘为老夫的孙儿手术吧,不过老夫丑话放在前头,若是老夫的孙儿有个三长两短,慕姑娘就来自己的命来抵!” …… 夜深人静。 送走最后一个小喇叭精后,顾娇终于可以好好享受自己的床。 她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望着吊着珍珠的帐顶。 被暗魂打伤的地方有些隐隐作痛。 她一手按了按肩膀,一手枕在自己脑后:“下手真重,总有一天要把你套进麻袋!” 她终究是太累了,没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梦。 与以往任何预示梦都不大相同的是,她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题外话------ 快月底了,提醒大家投个票 ------------ 799 前生结局 顾娇醒来时,眼底还残留着没能褪去的血色。 梦里那漫天的血雾,好似蔓延到了这间屋子,连帐幔上的润白珍珠都变成了血红色的玛瑙。 鼻尖是令人窒息作呕的血腥气,房梁上横陈着残破不堪的尸体。 吧嗒,吧嗒。 一滴滴浓稠的鲜血滴在她面无表情的脸颊上—— “娇娇!” “娇娇!” 好像有人在叫她。 “娇娇!娇娇!”小净空爬到床铺上,小手手用力地晃了晃她肩膀,“娇娇你怎么不理我?” 滴着血的尸体被一张稚嫩的小脸挡住,梦境中的一切戛然而止,顾娇眨了眨眼,彻底自梦魇中清醒过来。 她看着睁大眼担忧地看着她的小净空,沙哑而平静地应了一声:“净空。” 小净空长呼一口气:“我刚刚好担心你。” 顾娇平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抬起手来,将小家伙搂进自己怀中:“我没事。” 小净空突然得了一个爱的抱抱,害羞得不得了。 小手捂住发红的小脸脸,小脚脚无处安放地晃呀晃。 娇娇果然最喜欢我! “呃……娇娇……娇娇你抱得有点紧……” 他他他、他快要呼不过气啦。 小傻瓜,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明知是陷阱却还赶来替我收尸? “娇娇……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少年浴血的身躯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她,一如他幼年时她也曾那样抱着他,他杀红了眼,脊背与双腿插满寒光闪闪的羽箭。 他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黄泉路。 他将她放上了归家的竹筏,他自己却倒在了战火弥漫的江边。 大燕最年少的战神……陨落! - 吃过早饭后,顾娇照例去了黑风营。 她先去各大操练场巡视了一番,诸将都在认真练兵,黑风骑们也在任劳任怨地接受着自己的使命。 小十一在干翻了十几个驯马师后依旧没停止闹腾,它精力旺盛到万马皆嫌。 就连马儿最害怕的爆破训练,它也迅速玩上了瘾。 规规矩矩的马群被它搅得鸡飞狗跳,训练场直接成了大型车祸现场。 最后还是黑风王出马,用武力镇压了小十一,小十一才老老实实地去训练了。 只不过,它看着老实了,在与一匹黑风骑擦肩而过时,唰的抬起马蹄子,踹上了那马的屁股! 马:“……” 咋这么贱呢!!! 撩贱的代价是小十一又被黑风王修理了一顿,到最后它只能一瘸一拐去训练,可以说是非常凄惨了。 “大人!大人!” 胡师爷精神抖擞地小跑了过来,今日他学乖了,手上不知打哪儿弄了一把羽扇。 他一边替顾娇扇风,一边笑着道:“您怎么来这么早?天才刚亮没多久呢!” “我来看看。”顾娇说。 胡师爷笑道:“您昨日的调令一颁布,那真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正了黑风营的歪风邪气!被您提拔上来的将领们都对您肃然起敬,哪儿有不认真练兵的道理?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她提拔的那些将领,一部分是轩辕家的旧部,一部分是后面新加入的血液。 他们认真练兵并非是对她肃然起敬,而是黑风营延续下来的军纪与传统便是如此。 严于律己,也严格治下。 她如今空有个名头,大家不是真服她,是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而已。 胡师爷见顾娇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不由暗暗纳闷,难道他这马屁没拍对地方? 他笑呵呵地说道:“天这么热,大人去营帐里歇会儿吧。” 顾娇双手负在身后:“我去找下闻人冲。” 说罢,便转身朝后备营去了。 胡师爷想拦都没拦住:“哎——大人!大人!” “哦,你去替我办件事。”顾娇交代完,才去了闻人冲。 昨日她走时还在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兵器与盔甲,今日都已瞧不见了。 看来是闻人冲连夜将它们修补了。 是个执行力很高的人。 闻人冲坐在屋子里修补今早送送来的盔甲。 顾娇走过去。 闻人冲抬眸看了看她。 顾娇瞅了瞅地上的影子,说道:“我没挡光。” 闻人冲埋头继续修补盔甲。 “要帮忙吗?”顾娇问,“我原先是大夫,缝合也是我的强项来着。” 闻人冲蹙了蹙眉,似乎对这个年轻人有些不耐,却又不知该用什么法子将他赶走。 他只得淡淡说道:“不用。” 顾娇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手肘搁在膝盖上,单手支头看着他:“我昨天去见了李申与赵登峰。” “你到底想做什么?”闻人冲皱眉。 “拉拢轩辕家的旧部呀。”顾娇毫不遮掩地说。 被韩家治理了十多年的黑风营不能说不强大,但韩家遣散了太多优秀的将士,轩辕家的不少旧部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闻人冲、李申、赵登峰与已经战死的石钟馗原是黑风营四大猛将,有人私底下称他们为四大天王。 如今只剩一个闻人冲,还成了铁匠。 顾娇若想重振原黑风营的军心,就必须集结这些轩辕家的旧部。 “已经没有轩辕家了。”闻人冲一脸平静地说。 顾娇道:“每日一问,你要回先锋营吗?不回的话我明日再来。” 闻人冲淡道:“我到底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就算你问一年,两年,五年,我也不会答应的。” 顾娇挑眉:“你的意思是你会在黑风营待一年、两年、五年……永远都不离开。” 闻人冲唰的站起身来,去烧锅炉:“你该走了!” 顾娇起身掸了掸衣摆:“明天见!” 闻人冲拉动风箱,没有回头望。 顾娇又去营地转悠了一圈才回自己的营帐。 胡师爷也回来了。 “办妥了吗?”顾娇问。 “办妥了。”胡师爷来军营这么多年,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真是拿出了投胎的诚意,效率杠杠滴。 顾娇掂了掂胡师爷递过来的钱袋,也没数,就那么别在了腰间。 胡师爷乐坏了,大人这是信任他呀!他胡杨终于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大人!大人!您和闻人冲谈得怎么样了?他答应回先锋营了吗?”他关切地问。 “还没。”顾娇说。 胡师爷黑下脸来:“他怎么这么不上道呢?” 顾娇起身往外走。 胡师爷惊讶道:“大人,您才回来,又去哪儿?” 顾娇道:“去找李申赵登峰!” 胡师爷想到昨日差点儿被颠吐的经历,咽了咽口水,问道:“那、那小的要跟去吗?” 顾娇云淡风轻道:“想来就来吧。” 我不想来啊—— 可您这么说,我敢不来吗? 她今日先去见的是赵登峰。 她适才故意在闻人冲面前提起二人,就是想要看看闻人冲的反应。 闻人冲的反应很平静。 要么是他没听说过赵登峰勾结了韩家的传言,要么是他知道传言是假的。 以顾娇对闻人冲的观察来看,前者的可能性不大。 “哟,这不是昨儿的那位官爷吗?怎么又来我的仙鹤楼了?” 二楼的厢房中,赵登峰怀抱美人,风流不羁地倚靠在窗台上望向马背上的少年郎。 “又是来劝我回军营的?谁要回去过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不如这样,小将军,你来我仙鹤楼做个二东家如何?” 胡师爷怒了,用羽扇指着他呵斥道:“姓赵的!你怎么说话的!还小将军?这是黑风营新任统帅萧大人!昨儿就和你说了!” 顾娇唔了一声:“东家?这主意不错。” 赵登峰戏谑地看着被自己牵着鼻子走的少年郎:“是吧?只要你银子够了,我分你小半个仙鹤楼也不是不行啊。” 顾娇仰头看向他:“不用你分,你的仙鹤楼,我买下了!” 赵登峰一愣,随即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这仙鹤楼可是镇上第一酒楼,你家里是有矿吗,小将军——” 他话音未落,就见马背上的少年随手抛给他一块令牌。 他反手接住,定睛一看,一下子怔住了。 顾娇认真地问道:“这个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让人去取。” 这是今早出门前,安国公让郑管事拿给她的,她没用过,也知究竟能取多少银子。 赵登峰噎了噎,不可置信地问道:“明和钱庄的庄主令……你……你是明和钱庄的什么人?” 顾娇想了想,说道:“呃,少庄主?” ——我家里没矿,但我家里有银行。 顾娇对胡杨道:“胡师爷,你留下来办手续,我去找李申。” 胡师爷还沉浸在这波操作所带来的巨大震惊中,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壕无人性? 他:“啊,这……” 赵登峰冷声道:“我不会卖的!” 顾娇说道:“你亲口说让我做东家的,不许出尔反尔。” 赵登峰捏拳冷笑:“我反了又如何?” 顾娇无比认真地说道:“揍你。” 赵登峰:“……” - 李申今日不在码头。 顾娇问了附近的工头才知他大概是去给他娘买药了。 “他家住哪儿?”顾娇问。 “就住那边,官爷您一直往前走,岔道口往东,就能看见他家了,那个胡同里的人都搬走了,只剩他们娘俩还住着,很好找的。” “多谢。” 顾娇顺着工头所指的路线顺利地找到了一间破旧的小院子。 院门虚掩着,顾娇抬手叩了叩门:“请问,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 顾娇想了想,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东西十分陈旧,但并不凌乱,水缸、锄头、鸡笼……摆放得规规矩矩,晾衣绳上的衣裳也晒得整整齐齐,已经洗得发黄了,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却很干净。 “牛娃子,你回来了?” 屋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牛娃子? 李申的乳名? 顾娇走进堂屋,朝右手边的屋子走过去。 “牛娃子。” 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妇坐在地上,看样子是摔下去的,然后就再也站起不来了。 她努力用双手去扶椅子,奈何都是徒劳。 顾娇忙走上前,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 “你不是牛娃子。”老妇说。 她的眼睛是看不见了,可儿子身上的气味她还是闻得出来的。 “我来找李申的。”顾娇见老妇十分警惕的样子,补了一句,“我是他朋友。” 老妇摸到了顾娇身上的盔甲,浑浊眼底的戒备散去,她笑了笑,说道:“牛娃子的朋友啊,他出去给我抓药了,马上就回来,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倒茶。” 牛娃子还真是李申的乳名。 顾娇对李母道:“您坐着,我自己来。” 李母慈祥地笑道:“好,你不要客气,茶水在堂屋的桌上。” 顾娇去倒茶,他们家里连茶碗都是裂口的,板凳只有两条,除此之外,堂屋再看不到任何家具。 这个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顾娇又去了灶屋,碗柜是空的,一点剩菜也没有,地上有几个晒干的玉米棒子,半个烂了一截的南瓜。 米缸里只有半斗陈米,还都长了虫子。 顾娇端着水去了李母的屋子:“您喝茶。” “哎哟,你来我家,还让你给我倒茶,都怪我这瞎眼婆子不中用……” “没有的事。” - “就这么一点钱,只够抓三副药。” 药铺,伙计不耐地对李申说。 “三副就三副吧。”李申将口袋掏空,抓了三副药回家。 他进门时明显察觉到院子里有人来过。 他如鹰般的眸子里瞬间划过一丝警惕,他飞一般地奔进屋:“娘!” 他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睡觉,倒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牛娃子,你咋啦?”李母朝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 见他娘无恙,李申才神色一松,拎着药包来到床边:“娘,咱们家……是来什么人了吗?” 李母笑道:“对啊,你军营的朋友来过了,我一开始还以为又是那些讨债的来了……” 为了治李母的眼睛,李申在外借了高利贷,时不时就有讨债的上门。 “他还给你留了东西。”李母从床内侧的被子下摸出一个包袱递给李申。 “是银子吧?”她小声问。 李申接在手里就感觉到是银子了,他打开包袱,里头除了一堆白花花的银锭子外,还有一封来自黑风营的信函。 信上说明了这笔银子的来历,是他的退伍金,当初韩家人掌权,有人中饱私囊,将他的退伍金吞了九成。 这是他应得的退伍金,以及这些年应该补偿给他的利息。 ------------ 800 揍晕国君(二更) 国师殿那边,上官燕逐渐“苏醒”,由一日醒一次,一次一刻钟,变成了一日能醒一个多时辰。 国君去探望过她两回,王贤妃等人被吓得夜不能寐,唯恐上官燕一个想不开真与她们同归于尽了。 董宸妃与娘家人商议过后,第一个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而这个消息很快被王贤妃的细作打探到了。 王贤妃也效仿她。 几乎是同一日,一直盯着王贤妃的杨德妃也知道了她在谋划什么,她亦觉得此法可行。 陈淑妃与凤昭仪一开始的确不知她们三人在忙活什么,可留意了三大世家的动静之后,差不多也能推测出个七七八八。 起先五人明面上并不承认,后面越查动静越大,瞒不住了索性彼此成就吧! 于是就有了七月底,五大妃嫔再次齐聚国师殿的这一幕。 宫人已被屏退。 上官燕坐在椅子上,忍住了抱住半个西瓜一勺一勺啃的冲动,高冷而又厌世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五人:“你们又来做什么?” 王贤妃作为最有资历的妃嫔,依旧是五人中的发言者。 她说道:“上官燕,本宫知道你其实不想死,你上次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为了威胁我们几个罢了。” 瞧瞧这漂亮话说的,要不是上官燕早有准备,一准儿被她诈得心虚露馅儿了。 上官燕慢悠悠地说道:“既然你们觉得我是装的,那还来找我做什么?大可不必管我手中有没有你们的把柄啊。” 董宸妃哼道:“上官燕,我们是念在看着你长大的份儿上,有些同情你,所以给你帮个忙罢了!” 上官燕淡淡地笑了笑:“哟,你们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我这儿把戏台子搭起来了。出门右拐,慢走不送。” 几人被噎得脸红脖子粗。 从前的上官燕不是个只会动手的莽夫吗?几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王贤妃道:“好了,我们既然来了,就是诚心要你与交易的。” 她们的话术既然对上官燕没用,那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 王贤妃接着道:“上官燕,你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你也能将轩辕家的满门清誉弃之不顾吗?当年轩辕家是怎么一回事,咱们都不绕弯子了。轩辕家的那些罪名的确是各大世家强加上去的,是让轩辕家流芳百世,还是让轩辕家遗臭万年,你自己选吧。” 上官燕并未因这一席话而有丝毫的情绪波动:“王贤妃,现在是你们求着我,不是我求着你们,你最好把自己的姿态摆正一点。” 王贤妃捏紧了帕子,几乎要将帕子戳出几个洞来。 她淡淡问道:“看来你是不想要那些证据了?” 上官燕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几个世家的证据而已,没有意义。” 五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上官燕怎么回事?怎么连她们只打算交出其余几大世家罪证的事情都猜中了? 她们是想着好歹保全自己的家族,然后祈祷着上官燕能够好骗一点,把把柄交易给她们。 上官燕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搁,气场全开地说道:“你们既然想替轩辕家平反,就拿出全部的罪证,轩辕家的三十多罪名,一个证据都不许少!别挑战我耐性,也别觉得可以与我讨价还价,可能明天,我想要的就不止这些了!” “你!”陈淑妃又给气得跺脚了。 这样的结果倒也不是全在意料之外,她们当时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上官燕会要求她们集齐全部的罪证。 王贤妃压下怒火,正色道:“我们可以把罪证给你,但你也必须把我们几个画押的字据拿来!” 那种东西早没什么用了,随时可以给你们。 三个时辰后,隔壁的萧珩与老祭酒核对完了全部的账册、书信等证据,确定是真的。 双方交易完毕。 王贤妃五人气鼓鼓地离开。 这些证据牵连甚广,要不是亲眼所见,上官燕简直难以置信。 “居然连威武将军都牵扯其中。”敌人永远都伤害不到自己,真正令人寒心的往往是亲友的背叛。 上官燕喃喃道:“威武将军是舅舅的部下,还曾教授过轩辕晟武艺,谁能想到他竟为了一己之私,烧掉了轩辕家的粮仓?” 萧珩宽慰道:“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嗯。”上官燕敛起心底涌上来的惆怅情绪,对儿子说道,“这些证据,应该足够为轩辕家平反了。” 萧珩顿了顿:“还不能,谋逆之罪还没有证据。” 因为,谋逆之罪是真的。 除非国君肯承认自己有从中算计轩辕家,轩辕家是被他逼迫而反的。 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萧珩道:“不如这样,母亲把这些证据当成你的忠孝之心献给国君,换回太女之位。其余的事先不着急,等母亲当上太女,再想办法架空国君的实权,照样能替轩辕家平反。” 上官燕赞同地点点头:“我看行,等天亮了我就带上这些证据,入宫面圣。” - 皇宫。 国君正要歇下,张德全迈着小碎步快步走了过来,看了眼小床上睡得香甜的小郡主,低声禀报道:“陛下,冷宫的韩氏吵着要见您。” 国君冷声道:“她这是第几回了?” 张德全不敢接话,只讪讪禀报:“韩氏说,她手里有个皇后娘娘的秘密。” 这是小宫女的原话,张德全没一个字的添油加醋。 一听事关轩辕皇后,国君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去了一趟冷宫。 婉妃如今已被贬为王贵人,住在冷宫西侧,而韩氏则被关押在冷宫东侧。 国君直接去了韩氏那边。 虽被打入冷宫了,可要面圣,韩氏还是将自己打扮得十分体面,只是再体面又如何?国君根本就没拿正眼瞧她一下。 她坐在破旧的石凳上,对国君笑着说道:“陛下,臣妾沏了茶,冷宫的粗茶也不知陛下喝不得惯?” 国君蹙眉道:“你到底想怎样?” 韩氏温婉说道:“陛下,您来这里就只是为了那个与皇后有关的秘密吗?陛下就不问问臣妾被打入冷宫的这些年究竟过得好不好?陛下你真狠心。” 一个男人只有喜爱一个女人时,才会怜惜她的柔弱。 而当一个人对她毫无感情时,她就只剩下无病呻吟的造作。 国君的眼底越发不耐起来。 韩氏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似的,自顾自地说道:“也是,陛下的心里只有轩辕晗烟,何曾有过后宫其他姐妹?可就算是对着自己心爱之人,陛下也下得去狠手。陛下的心里……其实只有自己。” 国君不耐道:“你要是没什么可说的,朕就走了!” 韩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皇后临死前的确告诉过臣妾一句真心话,她说,她后悔嫁给陛下,如果可以,她求我想办法让她不要与陛下合葬于皇陵。她黄泉路上不想再遇见陛下。” 国君的心口狠狠一震。 他知道轩辕晗烟恨他,却没料到恨到如此地步! 韩氏冷笑:“陛下你的心痛了吗?还是说,陛下不想相信臣妾所说的话?也是,陛下几时信过臣妾?就连这一次臣妾被人栽赃得如此明显,陛下还是选择心盲眼瞎。” “一直到今晚之前,臣妾都在等,等陛下来看看臣妾。臣妾也不想走到这一步,陛下,是你逼臣妾的!” “臣妾当年带着对陛下的仰慕来到宫里,这些年,臣妾日日夜夜地盼着能与陛下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轩辕晗烟她做了什么?陛下的后宫全是臣妾打理的!臣妾以为自己在陛下心里是有几分分量的,到头来才发现,陛下只是不舍得累到轩辕晗烟罢了。” “可那个女人从来都不会回头看看陛下。臣妾恨她!所以臣妾让人拐走了上官燕!将她卖去牙行,让她沦为女奴!” 国君心头猛震:“是你?!” 韩氏笑道:“是臣妾!” 国君勃然大怒,大步流星走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朕要杀了你!” 韩氏被掐得呼不过气,一张脸涨得发紫,可她却狰狞地笑了:“晚了……陛下……太晚了……你……杀不了臣妾了!” 她话音一落,一道暗影从天而降,一记手刀劈上了国君的后颈。 国君的身体陡然麻痹,他松开掐住韩氏的手,直愣愣地侧倒在了地上。 他看见了黑色的斗篷下摆,也看见了一双镶金的黑色步履,随后他眼皮一沉,彻底晕了过去。 ------------ 801 真相(一更) 夜半,燕国盛都忽然响起惊雷。 小郡主睡前吃多了葡萄,半夜被尿尿憋醒。 她睁开眼说道:“嬷嬷,我想尿尿。” 没人回应她。 她又在自己的小床上赖了一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她只得自己爬起来。 小郡主是个很有羞耻心的小长辈,她从两岁就不尿床了,她决定自己去尿尿。 可外面电闪雷鸣的,她又有点害怕。 “伯伯,伯伯。” 她坐在小小蚊帐里叫了两声,依旧是没人理她。 真的真的要憋不住了。 她小脸皱成一团,努力憋住自己的小尿尿,跐溜爬下床,光着小脚丫在地上走:“张公公……” 寝殿内的人仿佛全都跑出去了,被闪电照得忽明忽暗的大殿中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小小的身子呆愣地站在地板上,像极了一个可怜的小布偶。 忽然,一道穿着龙袍的身影自门口走了进来。 他逆着月光,被乍然出现的闪电照得阴森森的。 小郡主对小小的她而言高大巍峨的伯伯,吓得一个哆嗦。 ……尿了。 - 夜里下了一场雷雨,清晨时分气温凉爽了不少。 小净空并没有正式入住国公府,只是偶尔过来蹭一蹭,昨夜他就没来。 姑婆与顾琰照例在各自房中睡懒觉,顾小顺与鲁师父早早地起来练习木工了,顾小顺天赋惊人,鲁师父已不满足于教导他简单的工匠手艺,更多的是开始慢慢教他各类机关术。 院子里有信得过的下人,不必南师娘做饭,她一大早出门采药去了。 国公爷过来与顾娇、顾小顺、鲁师父吃了早饭。 近日不断有人找国公府的下人打听消息,还有不明人士偷偷在国公府的门口监视徘徊,应该是慕如心那边走漏了风声,引起了韩家人的警惕。 郑管事早有准备,一边让底下的人收韩家人的银子,一边给韩家人放假消息。 “国公爷养了几个戏子……成天咿咿呀呀地在后宅里唱。” “我看呐,咱们国公爷怕是要晚节不保。” 安国公对此一无所知。 全是郑管事的见机行事,反正安国公说了,能糊弄韩家就好,至于怎么糊弄,你自由发挥。 吃过早饭,安国公如往常那样送顾娇去门口,当然了,仍旧是顾娇推着他的轮椅。 顾娇搬进国公府后,他复健的力度加大,手臂与身体的灵活度都有了极大提高,以前只有手腕能够抬起来,如今整条胳膊都能微微抬起了。 双腿也有了一点力气,虽无法站立,但却能在坐或躺的情况下微微摆晃。 另外,他的声带也终于可以发出一点声音,尽管只有一个音节,可已是天大的进步。 父女二人来到门口。 顾娇抓过黑风王背上的缰绳,对安国公道:“义父,我去军营了。” 安国公:“啊。” 好。 路上保重。 顾娇翻身上马,刚要驰骋而去,却见一道狼狈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扑过来。 国公府的几名侍卫赶忙警惕地挡在顾娇与安国公身前。 “是……是我……” 那人累到失声,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张公公?”顾娇看清了他的模样,忙翻身下马,来到他面前,蹲下身来问他,“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张德全蓬头垢面,衣衫凌乱,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他的力气早已所剩无几,是凭着一股执念死死地抓住了顾娇的手腕:“萧大人……快……快转告……三公主……和长孙殿下……陛下他……出事了……” 昨夜国君入冷宫见韩贵妃,事关轩辕皇后的秘密,张德全不敢多听,识趣地守在院子外。 他并不清楚二人谈了什么,他只是觉得国君进去太久了,以他对国君的了解,国君对韩贵妃没什么感情,问完话了就该出来了呀。 搞什么? 他心里嘀咕着,弱弱地朝里头瞄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救了他一条老命! 他看见一个黑袍男子从天而降,一掌打晕了国君。 他绝不是那种主子死了他便临阵脱逃的人,可明知自己不是对手还冲上去陪葬,那不是忠心,是有病。 他拔腿就跑! 许是天不亡他,附近恰巧有巡逻的大内高手,大内高手察觉到了高手的内力波动,施展轻功去冷宫一探究竟,双方大概是纠缠在了一起,这才给了他逃脱升天的机会。 他本打算逃回国君的寝殿调派高手,却惊愕地发现所有殿内的高手都被杀了。 他大胆猜测,正是国君去冷宫见韩贵妃的时候,有人潜进来杀了他们。 而杀完之后那人去冷宫向韩贵妃复命,又打晕了国君。 他一辈子没走过好运,独独今晚两次与阎王爷擦肩而过。 他明白皇宫已经不安全,连夜逃出宫去。 他之所以没去国师殿,是担心如果韩贵妃发觉他不在了,一定会猜到他是去找国师殿三公主与皇长孙了。 他又想到萧大人搬来了国公府,于是决定过来碰碰运气。 他说完那句话便晕了过去,郑管事一脸懵逼:“哎,张公公,你倒是说清楚陛下是出了什么事啊!” 顾娇沉默不语。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郑管事问顾娇道:“少爷,他怎么办?” 顾娇给他把了脉,说道:“他没大碍,只是累晕了,先把人抬进府,我去一趟国师殿。” “啊。”安国公开了口。 顾娇回头看向安国公。 安国公在扶手上写道:“我去比较好,你正常去军营,就当没见过张公公,有事我会让人联系你。” 顾娇想了想:“也好。” 郑管事赶忙让人将晕过去的张公公抬进了府,并再三对侍卫们耳提面命:“今日的事谁都不许传出去!” “是!”侍卫们应下。 安国公去了一趟国师殿,秘密将萧珩带上了自己的马车。 萧珩抵达安国公府的枫院时,张德全已被南师娘用针扎醒,萧珩去厢房见了他。 隔壁顾承风的屋子里坐着姑婆与老祭酒以及偷听墙角顾承风、顾琰。 南师娘在院子里晒药,晒着晒着靠近了那间厢房的窗户。 鲁师父在做弓弩,也是做着做着便来到了窗户边。 夫妻俩对视一眼:“……” 张德全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不忘加上自己的想法:“……奴才当时便觉着不妥呀,可陛下的性子长孙殿下想必也明白,事关轩辕皇后,陛下是不可能不去的。” 这就是马后炮了。 他当时哪里料到韩氏会如此大胆,竟在皇宫里谋害一国之君?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萧珩问。 “奴才没敢偷听……就……”张德全仔细回想了一下,“有几个字他们说得挺大声,奴才就给听见了,韩氏说‘臣妾也不想走到这一步,陛下,是你逼臣妾的!’” 萧珩顿了顿,问道:“还有吗?” 张德全抓耳挠腮:“还有……还有陛下说‘是你?’,‘朕要杀了你!’再往后就没了。” 听起来像是国君与韩氏发生了争执。 “姑婆怎么看?”萧珩去了隔壁。 庄太后抱着蜜饯罐子,鼻子一哼道:“爱而不得,因妒生恨。” 又是一个静太妃,但比静太妃要狠。 静太妃也是对先帝爱而不得,可惜她没不敢动先帝,只能一个劲地为难先帝的女人与孩子。 俗称,捡软柿子捏,只不过她没料到庄太后不是软柿子,而是一颗仙人掌。 庄太后吭哧吭哧地吃了一颗蜜饯:“唔,对付渣男就该这么干。” 萧珩:“……” 姑婆您到底哪头的? 顾承风问道:“韩氏身边既然有个这么厉害的高手,那她怎么不早点儿动手?非等到自己和儿子被国君双双废黜才下狠手?” 作为一个钢铁直男,顾承风是无法理解韩氏的行为的。 而庄太后作为在后宫沉浮多年的女人,多少能体会韩氏的心境。 韩氏早就有对付国君的利器,之所以迟迟不动手除了考虑到整件事带来的风险之外,另一个重要的缘由是她心里始终对国君存了一丝感情。 她一边恨着国君又一边渴望国君能够册封她为皇后,让她母仪天下,与国君做一对真正白头偕老的夫妻。 只可惜国君接二连三的举动寒透了韩氏的心。 她将国君叫去冷宫的初衷应该是希望能够给国君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国君便显出一点对她的感情,她就能再往后等。 可惜令她失望了。 国君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她的位置。 认真搞事业的女人最可怕,大燕国君这下有的受了。 另一边,去宫里打探消息的郑管事也回来了。 他将打听到的消息禀报给了安国公一行人:“……陛下去上朝了,没听说出什么事啊,倒是张公公……据说与一个叫什么月的宫女私通被人发现,担心挨处罚,连夜潜逃出宫了。”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这么一句的张德全:“……!!” 张德全:“我与秋月对食的事陛下早知道了!我是过了明路的!陛下不可能罚我!我更不可能因为这个而潜逃!” 所有人嘴角一抽:“……” 你还真与人对食了啊。 这件事很隐蔽,除了国君之外,张德全没让第二个外人知悉。 张德全太震惊了,乃至于在屋子里看见这么人、其中还有两个是在国师殿见过的病人,他竟忘了去惊讶。 他紧张地问道:“糟糕,秋月落到他们手里了,秋月有危险!” 众人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张德全问道:“你们、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 老祭酒往杯子往前推了推:“喝杯绿茶。” 萧珩把点心盘子往他面前递了递:“吃块绿豆糕。” 顾琰摊开手心:“送你一个翡翠瓶。” 张德全:“……” - 国君夜里才被韩贵妃打晕了,早上韩氏就放他去上朝,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从秋月与张德全的事情来判断,后宫应该是被韩氏给掌控了。 可据郑管事打探回来的消息,韩氏没被放出冷宫。 简言之,这一切都是韩氏借国君的手干的。 国君为何会听命于韩氏? 他是有把柄落在韩氏手里了?还是说……他被韩氏给控制了? 萧珩道:“我母亲入宫面圣了,等她回来听听她怎么说。” 上官燕经过大半个月的“修养”,早已恢复得能够站立行走,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羸弱,她仍选择了坐轮椅入宫。 她去了国君的寝殿等候。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那些宫人竟然没准许她进去。 她可是嫡出的三公主,被废了也能躺进国君寝殿的宝贝女儿,居然敢拦着不让她进? “你叫什么名字?本公主从前没见过你。”上官燕坐在轮椅上,淡淡地问向面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笑着道:“奴才名叫欢喜,是刚调来的。” “张德全呢?”上官燕问。 欢喜笑道:“张公公与宫女私通被发现,连夜潜逃了,如今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是于总管。” 上官燕蹙眉道:“哪个于总管?” 欢喜说道:“于长坡于总管。” 似乎有点儿印象,从前在御前伺候,只是并不大得宠。 怎么提拔了他? “小赵呢?”她又问。 欢喜叹息道:“小赵与张公公交好,被牵连受罚,调去浣衣房了。” 上官燕一口气问了几个平日里还算在御前得脸的宫人,结果都不在了,理由与小赵的一样——牵连受罚。 这种现象在后宫并不奇怪,可加上她被挡在门外的举动就不同寻常了。 毕竟不管新来的还是旧来的,都该听说过她近日非常得宠。 上官燕淡道:“你把我拦在外面,不怕我父皇回来了怪罪你?” 欢喜跪着禀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不准任何人私自闯入,奴才也是奉旨办事,请三公主体谅。” 上官燕最终也没见到国君,她去中和殿找下朝的国君也被拒之门外。 上官燕都迷了:“老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王贤妃她们几个出卖我了?不对呀,我不怕死,她们还怕死呢。” 上官燕带着疑惑出了宫。 而另一边,顾娇结束了在军营的公务,骑着黑风王回到了国公府。 萧珩去接小净空了。 事情是顾承风与顾琰转述的。 当听到国君是在冷宫出事时,顾娇就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梦里国君也是在冷宫遭到韩贵妃的暗算,动手的人是暗魂。在韩贵妃与韩家人的操控下,大燕陷入了一场比十五年前更可怕的内乱。 晋、梁两国趁机对大燕开战。 内忧外患之下,大燕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不仅痛失十二座城池,还折损了无数优秀的世家子弟。 沐轻尘,战死! 清风道长,战死! 轩辕七子,战死! …… 本就被长达三年的内战消耗过度的轩辕军也没能力挽狂澜,最终全军覆没! 在梦里,韩贵妃囚禁国君是六年之后才发生的事,没想到提前了这么多。 顾娇定定地看向萧珩:“国君,已经不是从前的国君了。” 萧珩神色一肃:“此话何意?” 顾娇没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只将梦里的一切说了出来:“他被人顶替了。” 顶替国君的人是韩氏让暗魂精心挑选的,不仅容貌与国君十分相似,就连声音与习性也刻意模仿了国君。 这是除了暗魂之外,韩氏手中最大的底牌。 那日暗魂去外城,应当就是去见这个人了。 萧珩没问顾娇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相信她,深信不疑,并且不会逼问她不愿意透露的事情。 “真没想到,韩贵妃手里还有这样一步棋。”他神色凝重地说道,“那国君他……” 顾娇道:“真正的国君并没有死。” 韩氏终究舍不得杀国君,只是将他囚禁了。 此时的韩氏并不知道,三个月之后,国君会病死在不见天日的地窖之中。 她终究还是失去他了。 这也是一切噩梦的开始,没了国君稳住韩氏,韩氏与韩家彻底发动了内乱。 “得把国君抢过来。”顾娇说。 ------------ 802 兄妹得手(二更) 其实就算顾娇不说梦里发生的事,萧珩也明白国君不能落在韩氏的手里。 他们早与韩家人撕破脸,韩家人借着国君的权势,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们。 顾娇与萧珩乘坐国公府的马车回了国师殿。 上官燕听说国君被韩贵妃暗算了,没什么反应。 又听说朝堂上的国君是个赝品,也没太大反应。 可当她听到顾娇问她冷宫的狗洞在哪里时,她一下子炸毛了! “你想干嘛!” 顾娇如实道:“把国君抢过来。” 上官燕脸色一沉:“不行!太危险了!” 她坚决不同意为了一个灭了她母后全族的渣爹撘进自己亲亲儿媳的命! 当初是他要娶韩家人的,是他要抬举十大世家围剿轩辕家的,现在可好?遭反噬了? 萧珩道:“但是,如果假国君一道圣旨废了娇娇,也是很危险的。” 上官燕皱眉。 以韩氏那个毒妇的性子,的确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假国君刚上位,外人看不出端倪,可他们自己多少会有点儿心虚,因此前期不大可能做出与原性情大相径庭的事,譬如,动她与“上官庆”。 旁人就不好说了。 上官燕让儿子拿了纸笔过来,将冷宫的地图画给了顾娇:“顾承风上次去过,但他在狗洞外面,没进去。你从这儿钻进去后,还得绕过婉贵人的地盘,才能到韩氏的院子。不过,她真的将国君藏在冷宫了吗?你确定?” “小九探听到的消息,不会有假。”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哦,那只鸟。”上官燕不再怀疑。 萧珩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没有拆穿她。 …… 天黑后,顾娇与顾承风换上夜行衣,戴上面具,在夜色的遮掩下去了冷宫。 顾承风轻车熟路地找到上次的狗洞。 顾娇原本还在纳闷,顾承风轻功这么好,为何不直接带着上官燕翻墙,她来到墙角,看见上面似有若无的丝线便了然了。 顾承风小声道:“上面是雪域蚕丝,锋利无比,要是一不小心撞过去,能直接被切成肉块。我也不知道最高的蚕丝究竟有多高,怕有自己没看见,飞过去就只剩半截身子了。” “看来只能钻了。”顾娇说。 “我先过去。”顾承风匍匐在地,钻过去后确定没有危险才让顾娇也钻了过来。 二人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顾承风道:“话说,国君应该知道上官燕爱钻这个狗洞,他竟然没把它填上,留着给上官燕出去玩儿的吗?他那么疼她,当初又何苦伤害她?” 顾娇淡道:“男人的心思你别猜。” 顾承风:“……” 顾承风四下看了看,对顾娇道:“那个高手一定就守在韩氏的身边,一会儿我将他引开,你去把国君救出来。” 顾娇就道:“你引得开吗?” 顾承风拍怕小胸脯:“我可是昭国第一大盗飞霜,你别以为我武功不如你,就觉得我别的本事也不如你。你就好好学着吧,看我怎么将他引开。” 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顾娇想了想,严肃道:“你不许和他交手。” 顾承风好笑地说道:“放心,我是大盗,又不是劫匪,与人火拼的事儿我不干,逃命才是我强项。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那人如果真的像你形容的那么厉害,我可能拖不了太久。一炷香……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顾娇点头:“我知道了。” 顾承风转身离去。 “顾承风,你当心点。”顾娇叫住他,“要是被他杀了,我可不替你报仇。” 顾承风撇嘴儿:“啧,没良心!” 顾承风施展轻功朝韩氏的院子飞了过去。 顾娇悄然跟上,密切地关注着夜色中的动静。 老实说,她心里有点儿没底,暗魂毕竟是个十分厉害的高手,当真会这么轻易上顾承风的当吗? 他难道不会猜到一个连打都不敢与他打的人,是在对他使用调虎离山之计吗? 就算暗魂猜不到,以韩氏这宫斗的头脑难道也会上当吗? 韩氏是不可能轻易上当的,只不过,顾承风运气不错,韩氏恰巧去地窖探望国君了。 暗魂独自一人守在院子里。 顾承风遮掩了自己的气息。 来大燕后,不止顾长卿与顾娇提升了自己的实力,顾承风在一次次的受伤与战斗中也练就了比以往更强大的轻功。 他默默地等待着自己的机会。 顾娇所料没错,暗魂这样的高手是不会轻易中调虎离山之计的,除非—— 他想打死顾承风。 顾承风在黑暗中蛰伏了将近一刻钟,忽然,暗魂转了去了茅厕。 就是现在! 暗魂解开裤腰带,人在这种时候警惕性会本能地大大降低,顾承风蓦地射出三枚梅花镖。 去你大爷的暗魂大人! 你去做个暗魂公公吧! 顾承风这段日子可没少与南师娘偷师,巨大的杀气袭来,暗魂的汗毛都炸了一下,他浑身的肌理猛地一紧,做出了危急时刻的防守反应。 然后,他嘘不出来了—— 暗魂:“……!!” “不是吧,真没偷袭成功啊,这样都能躲过,什么变态啊……啊啊啊——” 暗魂朝顾承风杀来了。 顾承风拔腿就跑! 要命了要命了,他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臭丫头,顶不了一炷香了,最多半炷香! 顾娇在大树后看见两道人影接连飞入夜色,她不敢有丝毫耽搁,飞快地奔去了韩氏的院子。 此时,韩氏正在掌了油灯的地窖之中。 虽是地窖,但该有的家具一样不少,只是稍稍简陋了些,看上去更像一间民间的屋子。 而他们俩就仿佛是一对来自民间的夫妇。 国君被下了软骨散,无力地躺在散发着简易的床铺上。 韩氏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陛下,你别怪臣妾,臣妾说过了,是你逼臣妾的。” 国君冷冷地看着他,韩氏第一次给国君下软骨散,剂量下多了点,导致国君不仅身子无法动弹,连嗓子也麻了。 韩氏笑了笑,说:“陛下放心,臣妾不会杀你。” “韩……氏……”国君颤抖着咬出两个字。 他万万没料到这个毒妇胆大包天囚禁天子,这简直比轩辕家造反更令人震惊。 好歹轩辕家是有那个骨气,也有那份实力,可韩氏只是一个后宫的嫔妃! 天子失踪,她真以为不会被人发现吗! 似是看出了国君眼底的嘲讽,韩氏淡笑着说道:“陛下放心,不会有人知道你去哪里,甚至,根本就没人发现你失踪了。” 国君一脸戒备与不解地看着她。 韩氏意味深长地笑道:“昨晚,陛下来臣妾的冷宫坐了一会儿后便回去了,今早准时去上了朝,下午又召集了军机大臣商议要事,晚上,在自己的寝宫批阅了一个时辰的奏折。” 国君的脸色唰的变了,他口齿不清地嗫嚅道:“你……你……” 韩氏的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是,臣妾找了一个人代替陛下,陛下没想到吧。臣妾叫陛下来冷宫,原本是打算给陛下最后一次机会,陛下您哪怕只说一句您信我,我都不会这么做。” “其实我也考虑过给陛下下蛊,或是下药,可那些东西终究对身体有所损伤,臣妾心疼陛下,不忍陛下受那份苦。” 国君的心底涌上一阵恶寒。 他怎么没早点儿发现,这个毒妇根本是个疯子! 韩氏将国君的厌恶尽收眼底,她笑容一收,冷冷地说道:“陛下您再厌恶臣妾,也不会有人来救陛下出去的!陛下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站起身来,冷着脸拂袖而去! 而就在她离开没多久,一道小身影悄然闪入地窖。 国君警惕地看着陡然靠近床边的人,正要开口,顾娇一棒子将他打晕了! 国君:“……” 随后顾娇直接将人扛在肩上,嗖嗖嗖地逃了出去! ------------ 803 救出国君(一更) 月黑风高。 顾承风被暗魂追得四处逃窜。 他知道暗魂厉害,可他也不差呀,可为什么还是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其实已经很反常了,一般情况下,没人能在暗魂手中跑出十丈,顾承风却已绕了皇宫一圈。 可是他也快不行了,人都快跑冒烟了! 不管了! 先出皇宫再说了! 顾承风自后宫正门一跃而出,往外朝的方向奔了过去。 暗魂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顾承风这会儿也不指望能够甩掉他了,能将他从相反的方向引出皇宫也算是为那丫头多争取一点时间。 顾承风拿出了投胎的劲儿,在夜色中一阵奔袭。 终于,他一跃而起,跨出了外朝的最后一道大门。 而此时,暗魂与他的距离已不足两丈之距。 糟糕了,要撑不住了。 可千万别被抓啊,自己这点武功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然而世上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顾承风咬紧牙关,打算突破一下自己的极限时,暗魂来到了他的身后,探出骷髅一般冰冷的手,唰的揪住了他的领子! 顾承风心肝儿一颤! 要知道,他是经历过月古城之战的人,与陈国大军厮杀了五天五夜,但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感觉自己的脚真真正正地踏进了阎王殿。 抓住他的仿佛不是一个死士的手,而是幽冥之王的鬼爪。 不能死不能死! 他还没活够! 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看似复杂繁多的念头实则都只在一瞬间一闪而过,他唰的掏出了怀中的某样东西。 暗魂还当他是要拿暗器刺杀自己。 谁料他隔着对方的背影,看见对方用什么在自己的嘴上抹了一下。 这是什么招? 下一秒,顾承风唰的扭过头来,撅起自己的烈焰红唇,深情地凑向暗魂:“木马~” 暗魂:卧了个大槽! 暗魂直接被雷得气息一滞,浑身筋脉逆转,丹田真气如同被一盆冰水泼下,扑的一声灭没了! 他气息阻滞,呱啦啦地追了下来。 坠落的过程里,他厌恶并且十分惊恐地将顾·烈焰红唇·承风扔了出去! 叱咤风云多年的暗魂大人,从未受过如此惊吓,这特么到底是什么不要脸的对手! 想当年,他也是一个很正经的小风风,奈何院子里的那群人……不对,别说人了,就连马都不正经,他这是近墨者黑。 不过,暗魂到底是暗魂,饶是被雷得三魂七魄都飞了,可落地的一霎还是凭借强大的本能将内力寻回来了。 他朝地面打出一掌,借力凌空一个翻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而顾承风则借着他适才将他扔出去的力道,咻的一声逃没影了! 夜色中,传来某人欠抽的声音:“多谢了,暗魂大人——” 暗魂没有去追,他自己扔出去的力道他自己清楚,再追就离皇宫太远了。 他转身回了冷宫。 刚进冷宫的院子,便见韩氏一脸怒容地朝他走来:“你方才去哪儿了?国君被人带走了!” 暗魂淡淡说道:“知道了,我会把人追回来。” - 却说顾娇把国君扛出韩氏的院子后,便直奔通往宫外的狗洞。 由于国君被打晕了,无法自己钻洞,顾娇只得将他塞进去。 谁料国君身体发福,直接被狗洞给卡住。 顾娇认真地皱了皱小眉头,一脚踹上他龙腚,将他毫不客气地踹了过去。 随后顾娇自己也爬了过去。 不知顾承风能拖延多久,但她最好一刻也别耽搁。 她扛上国君,朝计划的地点狂奔而去,那里,黑风王已经就位。 只是天不遂人愿的是,她还没跑出一里地,暗魂便追出来了。 她亲眼看见暗魂用宝剑劈开了围墙之上的雪域蚕丝,潇洒而体面地凌空跃了过来。 不愧是高手,这操作,六六六啊! 顾娇一个人尚且难以自暗魂手中脱身,如今还扛着国君,就更不是暗魂的对手了。 顾承风怎么办事的? 这真的有一刻钟了吗? 顾承风:明明是国君过狗洞卡了半天。 顾娇感觉到了一股完犊子的气息。 暗魂的杀气朝她极速逼近,但因她身上扛着国君,暗魂投鼠忌器,没对她下杀招,只是打算将国君抢回去。 顾娇反手便是三枚黑火珠! 暗魂眸子一紧,身形凌空一滞,一个旋身避开,足尖轻点落在了一棵大树之上。 黑火珠砸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一连串的爆破之响。 顾娇牙疼。 你这种级别的高手,不该空手接暗器吗? 你躲是怎么一回事? 暗魂顺手自大树上抽了一根长藤,噼啪一声朝顾娇打去,长藤嗖的卷住了顾娇纤细的腰肢。 顾娇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拉了过去,她有两个选择,束手就擒,与国君一道被暗魂抓住,或者她将国君扔下去,暗魂撇下她去救国君,她趁机逃离。 她不想死。 但她,也不会让出已经高手的国君! 她刹那间按住腰间的匕首。 哪知还没抽出来,便被暗魂一掌将匕首打落! 这家伙!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自侧面袭来,一剑斩断了那跟长藤! 顾娇与国君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人持剑挡在了二人身前,隔着蒙面的面纱说道:“你们先走!” 是叶青的声音! 顾娇看了看一袭夜行衣的叶青,又看了看与叶青一道赶来的四名黑衣人死士,大致明白是国师殿出手了。 “你当心!”顾娇提醒。 “我会的。”叶青持剑飞身而上,与四名国师殿的死士齐齐朝暗魂攻击而去。 顾娇趁机将掉在地上的国君两手一抓,扛了就跑! 身后传来激烈的兵器交接的声音,整条街道都仿佛充斥起了一股浓稠的杀气。 国师殿大弟子加上四名武艺高强的死士是一股十分可怕的力量,但要说杀死暗魂还是不可能。 “摆阵!困住他!” 叶青一声令下,五人结阵将暗魂团团围住。 暗魂目光冰冷地看向五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无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拦住本座?” 叶青冷声道:“拦不拦得住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还是说你怕了?也是,你勾结废妃,囚禁国君,犯下的是诛九族之罪,你若是肯乖乖束手就擒,兴许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暗魂冷笑:“拖延时间是么?没用的!” 话音一落,暗魂身形一闪,猛地来到叶青的面前。 他的速度太快了,乃至于叶青只看见了一道残影,等反应过来时叶青已被暗魂一掌拍飞了出去!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暗魂催动体内剩余的内力,将其余四名死士也狠狠地震飞了出去! 暗魂的目标是夺回国君,没浪费太多力气在叶青五人身上。 叶青跌落在一个屋顶上,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可恶……这么快就让他逃了……” 萧六郎,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 “阿嚏!” 顾娇扛着国君跑得好好儿的,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又莫名其妙踩到一个滑腻腻的东西,当场摔了个大马趴! 不是吧? 又有谁在念叨她了吗? 萧六郎这名字有毒—— 顾娇黑着脸爬起来,正要抓了国君继续逃,顾承风施展轻功追了上来。 “喂,你没事吧?”顾承风问她。 顾娇顶着满身草屑,摇了摇自己的鸡窝头:“我没事,叶青他们过来了,我估计他们拦不住太久,你带国君走,我们兵分两路。” 方才让顾承风去引开暗魂,是因为只有他能引开,如今让顾承风带走国君,也是因为只有他能带走。 顾娇适才那一摔,把脚给扭了。 顾承风:“可是你……” 顾娇拿出一枚骨哨:“黑风王会来接我,你赶紧走。” 适才不用骨哨,是担心暴露自己的位置,引来黑风王的同时也引来了暗魂。 现在没得选了。 顾承风咬牙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 暗魂不是韩烨,落在他手里就一线生机都无了! 顾承风一边扛住国君,另一手揽住顾娇,施展轻功纵身一跃。 可就在此时,暗魂赶到了。 暗魂瞄准了顾承风的腿, ------------ 804 龙一来了!(二更) 顾娇感觉到了凌厉的杀气与剑气,眉心一蹙:“当心!” 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顾承风咬紧牙关,猛地将二人朝前方的屋顶推了出去。 剑气落在他一个人的腿上,总好过让顾娇陪他一起受伤的强。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屋顶的另一侧,一道藏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也斩出一道剑气,护住了只差一点便痛失双腿的顾承风。 顾承风回头一看,瞬间傻眼:“大哥?” 顾长卿拍出一掌,将他送去了顾娇与国君着陆的屋顶上。 “你们快走。”他淡淡地说,目光警惕地看着两丈之外的黑袍男子。 顾承风简直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哥怎么来了? 他不是一直在重症监护室躺着吗? 几时苏醒的? 又怎么知晓他今晚的行动的? 顾娇皱了皱小眉头,俨然也有一丝困惑,但并没顾承风的这么强烈,也可能是她本身的性子比较冷静。 距离顾长卿受伤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他身体的各项数据虽在渐渐趋于平稳,但却没有在她面前醒来过。 国师也说,他不曾醒过。 难道是才醒的? 再联想到叶青的到来,顾娇揣测是国师不知通过何种途径得知了她要夜闯冷宫的消息,所以一边安排叶青来接应她,一边又让醒来的顾长卿赶来救她。 国师和顾长卿这么熟了吗? “走!” 顾娇当机立断地说。 顾承风担忧地望向顾长卿的背影:“可是我大哥——” 顾娇冷静地说道:“暗魂的目标是国君,只要我们带走国君,暗魂就会立马追上来。” 换言之,这其实是让顾长卿脱身唯一的方式。 顾承风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大哥,难过地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抓起顾娇与国君,纵身一跃,没入了无边夜色。 确定他们的气息消失了,顾长卿才暗松一口气。 “我给你的药能暂时压制住你身上的气息,让旁人察觉不到你的变化,只不过,你重伤未愈,就算有我帮着你偷偷复健与训练,也还是难以在短时间内达到理想的实力。” 脑海里闪过国师的交代,顾长卿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他还不是暗魂的对手,不能与暗魂硬拼。 他得想法子牵制住他。 暗魂面具下的那双眸子微微眯了眯:“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龙傲天,中了我一剑,你居然没死,你的命可真大。” 顾长卿冷声道:“我的命是大,你的命就未必了。” 暗魂冷笑:“我那一剑就算没要你的命,也早坏了你的根基,让我想想,你是如何能够完好如处地站在我面前的。是不是国师那家伙给你用了毒,把你变成了死士?” 顾长卿瞳仁一缩! 暗魂又道:“可是很奇怪,你身上没有死士的气息。” 服毒与变成死士不是必然的因果关系,死士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幼学习死士的功法,龙影卫与市面上的大多数死士皆是如此 而另一种办法便是服用一种至今无解的毒药,再去修习死士的功法,暗魂与弑天便是这一类死士。 第一种方法的优点是相对安全,缺点是年龄受限,超过五岁一般就练不成了,并且实力也没有第二种死士强大。 第二种方法的优点是年龄不受限制,缺点是一百个中毒的人里,九十九个都死了。 “正常人中了那种毒都很难活下来,你伤成那样,按理说更不可能扛过毒性。可是如果不是用了那种毒,你又怎么会好起来?” 暗魂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你告诉我答案,作为条件,我可以放你走。” 顾长卿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真想知道?那不如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回答得令我满意了,我再告诉你!” “年轻人,拖延时间可不好。”暗魂不是傻子,他承认自己的确对龙傲天身上的奇迹产生了好奇,但他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淡淡地看向顾长卿:“我今天不杀你,等我解决了手头的事情,再去国师殿找你要答案!” “想走?没那么容易!”顾长卿闪身,手持长剑挡住他的去路。 可暗魂的身法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出招,便被暗魂啪的一声将他的长剑插回了剑鞘! 紧接着,暗魂好似一道飓风闪过,急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顾长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暗暗地捏紧了手中长剑。 顾承风最终还是答应了与顾娇兵分两路,反正暗魂要找的目标是国君,只要他带着国君离开了,暗魂就一定会追上他。 臭丫头自己走,反倒能安全得多。 他是这般打算的,却不知他刚走没多久,巷子里的顾娇便拿出骨哨猛地一吹。 顾承风身子一僵,糟糕!忘了这丫头手里有哨子! 完了完了! 暗魂听到哨声,一定会朝她追过去的! 顾承风转头就要去救顾娇。 等等,我不能这么做。 我要是带着国君去了,暗魂抓回国君,之后便再无顾忌,一定会当场杀了我们两个。 逃! 逃得越远越好! 暗魂发现国君不在她手里,说不定不会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顾承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背着国君,咬牙朝前方奔去。 暗魂听到顾娇的骨哨声,果真改道朝顾娇追了过去,他的轻功极好,在陡峭的屋檐上如履平地。 他很快便瞧见了在巷子里穿梭的小身影,唇角冷冷一勾,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顾娇的前方。 顾娇的步子陡然停住。 她掉头,拔腿继续跑。 暗魂轻松越过她头顶,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顾娇黑下脸来,不会轻功真麻烦! 暗魂问道:“他们两个藏哪儿了?” 顾娇道:“有本事你自己找。” 暗魂一步步缓慢而带着杀气朝她走来:“小子,杀你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你识趣点儿,我给你痛快。” 顾娇呵呵道:“你如果杀了我,我的人也会杀了国君!” 暗魂的步子微微一顿。 顾娇的演技在危急关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华,她发挥出了殿堂般的灵魂演技:“我要国君,目的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可如果我这条命保不住了,那国君的生死自然也无关紧要了,你若是不信,尽管杀我试试,我敢向你保证,国君一定会与我一同断气!” 暗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须臾,他笑出声来:“小子,你不会。我最后再说一次,把人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你。” 顾娇挑眉道:“我交了你难道就不杀我了吗?” 暗魂说道:“也会杀。” 顾娇双手抱怀:“所以,我为什么要把国君交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仿佛不经意地往右后方的一个废弃马棚弃望了望。 “在这里面?”暗魂一掌将马棚的屋顶掀翻了,结果里头空无一人。 他冷下脸来:“小子,你耍我!” “慢着!”顾娇抬手,淡定地冲他比了个停的手势,“交出大燕国君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让我看看你面具下的脸。六国之内,没人见过暗魂与弑天的脸,我想见见。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了,你就当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顾娇是在拖延时间。 黑风王在来的路上了。 等黑风王赶到,她就有一半逃走的机会。 暗魂不屑地说道:“小子,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我的耐心真的耗光了,你不说,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把国君找出来!我就不信你的同党带着国君能走多远!” 顾娇朝他身后一指:“啊!弑天!” 暗魂心里并不相信弑天会出现,可这个名字太让他在意了,他几乎是控制不住本能地回头望去。 而当他发现自己又一次上当时,顾娇已经咻咻咻地扔出了一整袋黑火珠。 他被炸得后退十多步。 顾娇趁机拐出了巷子。 “老大!” 顾娇看见了朝她狂奔而来的黑风王,眸子一亮,连脚上的疼痛都忘了。 暗魂彻底被激怒了,他追上前,一掌拍上身侧的墙壁! 年久失修的墙壁轰然坍塌,朝着顾娇兜头兜脸地砸了下来! “这一次,总没有任何人能来救你了!” 暗魂话音刚落,一道玄色身影自夜里中飞掠而来,修长有力的胳膊夹住顾娇,嗖的一下飞出了废墟! 他速度太快,顾娇被吹了一脸。 他稳稳地落地后,顾娇头脚朝下,看着地上被月光照出来的长长身影,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墙灰:“好久不见……龙一。” ------------ 805 最强龙一!(一更) 龙一将顾娇摆正了放好,像放一个自己的小小玩偶,还不忘将小玩偶头上翘起来的一撮小呆毛用内力熨平。 “龙一你怎么来了?”顾娇问他。 很显然,龙一不会回答。 算了,这个问题可以后面再慢慢研究,当务之急是对付暗魂这个棘手的家伙。 顾娇指了指不远处的暗魂,认真地说道:“龙一,揍他!” 我打不过你,我让龙一来打你! 暗魂显然没料到顾娇画风突变,可转念一想这小子本就不要脸,不然也不会屡次耍他,但——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家伙是谁呀? 龙一一袭玄衣,戴着鬼面面具,除了顾娇、信阳公主与萧珩,再没人见过他成年后的样子。 但他身上散发的气息隐隐令暗魂感到熟悉。 为什么? 难道因为对方也是一名死士? 龙一没动。 他歪头,疑惑地看向顾娇,随后伸出手来,捏住了顾娇的脸颊。 顾娇被他捏得张大了嘴,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但(干)什磨(么)?” 龙一一脸懵逼地往她喉咙里看。 顾娇明白了,她来燕国后为了避免露馅,大多数时候都用的是少年音。 龙一没听过这个声音。 他以为她嗓子出了问题。 龙一左看右看,顾娇腮帮子都麻了,小嘴儿想合合不上:“我没细(事),你先救(揍)盐(人)呐。” 给对手一点起码的尊重好么? 那可不是什么小虾米,是六国第一死士暗魂。 他身上那么强大的杀气,你怎么好像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暗魂看向龙一,淡淡问道:“你是谁?” 顾娇将龙一的手拿了下来,龙一转过身,目光冰冷地看着暗魂。 顾娇自龙一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无比嚣张地说道:“你大爷!” 暗魂:“……” 暗魂没和小孩子计较,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龙一的脸上:“你的气息让我感觉到熟悉,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你,可你既然自己不肯说,那就由我亲自来寻找答案吧!” 他说罢,陡然催动内力,抬起一掌朝龙一冲了过去。 昭国的龙影卫是佩了长剑的,龙一自然也不例外。 他单手一震,将长剑自腰间震上半空,随后他飞身而起,反手一抽一挥,长剑与剑鞘齐齐插进了他方才站立的青石板地上,如同坚守的盾牌一般将顾娇牢牢护住。 以此为界,闯此界者死! 暗魂看着那直插进青石板地面的长剑与剑鞘,长剑入地不奇怪,毕竟是攻击型的兵器,可剑鞘是钝的,它竟然也被深深地插入石块之中。 由此可见,对方的力道究竟有多大。 他微微眯了眯眼:“那就试试你到底有多厉害!” 黑风王自顾娇身后奔了过来,它在顾娇身边停下,嗅了嗅顾娇身上的气息。 “我没受伤。”顾娇摸了摸它的头,她只是右脚轻微扭伤而已,并无大碍。 一人一马在巷子里静观二人决斗。 真正的高手从来不需要太复杂花哨的招式,尤其常以杀人为任务的死士,每一招都简单粗暴,直击要害。 龙一使的是拳,暗魂用的是掌,龙一一拳砸向暗魂的心口,以龙一的武力值能当场砸穿暗魂的胸腔,让他心脏爆裂而亡。 暗魂当然不会轻易让对方得逞,他用手掌抵住了龙一的拳头。 可龙一的力道超乎了他的想象,本以为能一掌将龙一震开,谁料反而被龙一用锐不可当的力气逼得滑退数十步,鞋底都快在石板路上磨冒烟了。 暗魂被逼退到了巷口,他朝后一脚蹬上墙壁,借力一跃而起,跃过了龙一的头顶,来到龙一身后,打算一掌偷袭龙一的后心。 龙一转身就是一拳! 暗魂被龙一的力量生生地打飞了出去! 顾娇:“哇!” 暗魂快要撞上屋顶时,伸出手来抓住檐角,身形绕了好几圈,将这股巨大的力道泄掉。 随后他手臂用力一拉,一个侧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屋顶之上。 他微眯着眸子看向巷子里的龙一,眼底掠过一丝不可置信。 虽说他方才只用了不到的五成的功力,可要知道,这些年他出手最多只用三成功力而已。 能将他使出了近半实力的情况下将他一拳打飞,二十年来还是头一遭呢。 “你究竟是谁?”他冷冷地问。 继龙傲天之后,他又对这个玄衣死士产生了强大的好奇。 作为一名高手,除了要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外,也要研究不同的对手。 龙一没有回答他。 六国之内,只有昭国的龙影卫在先帝的特殊要求下被训练成为不能说话的死士,其余死士都不这样。 因此,龙一的沉默落在暗魂眼中就成了龙一懒得搭理他。 暗魂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顾娇坐在马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被屋顶上的暗魂,淡笑一声道:“喂,那个叫暗魂的,你怎么不打了?你是怕了吗?你乖乖地给小爷我磕个头,认个输,或许我会考虑给你个痛快!” 暗魂冷哼一声看向顾娇:“小子,你的口气未免太狂妄了,我方才只用了不到一半的功力而已,你真以为你随便从外头请来一个死士,就能是本座的对手了吗?” 顾娇挑眉:“本座?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呵呵。” 这是暗魂曾讥讽过顾娇的话——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如今顾娇全都嚣张霸气地还给他了。 暗魂冷冷地说道:“小子,你别得意得太早,等我杀了他,下一个就来杀你!” 顾娇扭头望向龙一:“龙一,他凶我。” 暗魂:“……” 龙一眸光冰凉,脚跟猛跺地面,嗖的朝屋顶上的暗魂冲了过去! 这一次,暗魂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保留自己的实力,他一下子使出了七成功力。 二人从屋顶打到巷子里,又从巷子里打上屋顶。 得亏这是一条要拆掉的老街,早已无人居住,否则如此大的动静,非把人全惊出来不可。 暗魂越打越觉着古怪,为什么这个人出手的方式那么眼熟? 我和他交过手吗? 可这么厉害的对手,我不该没有印象才是。 顾娇认真观摩高手对决:“……看起来他们好像不分胜负,但是龙一的后劲明显更足,龙一连大气都没喘一下,暗魂的呼吸和节奏却有些被打乱了,真不愧是龙一啊……” 暗魂又挨了龙一一拳,但龙一也吃了暗魂半掌,为何是半掌,乃是由于龙一飞快地退开了,还有一半的力道没能落在龙一的身上。 但这一招交锋并非全无收获。 龙一的袖口被震裂了,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掉了出来。 暗魂反手一抓,定睛一看,狠狠怔住:“这是……” 龙一一脚踹上他的手背,将玉扳指震上半空,龙一将玉扳指抢了回来,揣回了自己怀中。 暗魂顾不上手骨被踹断,蹙眉问道:“这个玉扳指是哪里来的?它的主人去哪儿了?” 回应他的是龙一的一记重拳。 暗魂深深地看了龙一一眼,随后他做了一个无比大胆的决定,他冒着受伤的风险欺身而上,硬生生挨了龙一一拳! 而就在他肩胛骨都险些被打裂的一霎,他一把揭掉了龙一的面具。 当那张与记忆中分外相似、只是成熟了许多的容颜映入他的眼帘时,他整个呼吸都滞住了。 他忘了反抗,朝下急速跌落,难以置信地睁大眸子。 “怎么会是你——” 弑天!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弑天已消失二十年,以他对弑天的了解,弑天多半是已经死了,否则燕国这边绝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弑天的消息。 但如果他不是弑天,又怎么会长了一张与弑天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没了少年人的青涩与稚嫩而已。 难怪他从一开始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弑天! 弑天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弑天会和一个昭国人在一起? 还有弑天的眼底,为何没了当年的的狂躁与杀气?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声音。 “你要是看见一个少年,他有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那就是弑天。弑天没有人性,没有弱点,他只有一个本能——杀戮!” ------------ 806 暴揍暗魂!(二更) 这明显不是记忆中的弑天。 弑天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怎么好似变了一个人? 还有,弑天看他的眼神也分外陌生,仿佛压根儿没认出他来。 没道理只有他觉得弑天熟悉,弑天却对他一点儿都眼熟不起来。 龙一将面具抢回来戴上,又是一拳砸过来。 暗魂可不能再吃他的拳头了,不知他是弑天时吃几拳没关系,知道了可就不敢再硬挨了。 他闪身避开,眉头紧皱地看向龙一:“你疯了吗?是我!” 顾娇古怪地唔了一声,从龙一与暗魂交手开始,她基本能确定龙一就是暗魂唯一的对手——弑天了。 可暗魂这句话问得很奇怪,听着就像是暗魂认识龙一,并且龙一应该也认识暗魂? 龙一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吧? 所以没认出暗魂。 顾娇打量着专攻为守的暗魂,喃喃道:“暗魂这家伙的士气低迷了许多啊,看来从前没少挨弑天的毒打。” 暗魂在发现对方就是弑天之后,的确出现了一瞬的慌乱,这是一股潜藏在骨子里的畏惧,没被揍个百八十回都练不出这反应。 可世上也有一句话,叫今非昔比。 弑天不是二十年前的弑天了,暗魂也早已不再是二十年前的暗魂。 这二十年来,暗魂一刻也不曾松懈,而反观弑天,似乎连曾经的功法都忘记了,杀戮之气大减,实力也弱了不少呢。 念头闪过,暗魂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适才先是出于好奇没下死手,之后又是心生忌惮自己束了自己的手脚,眼下想通了,再看弑天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不论弑天身上发生了什么,如今的弑天都不再是自己的对手了! 暗魂落在一处屋檐的瓦片之上,冷冷地看向巷子里的龙一:“这不是我想要的对决,打败如今的你并不会让我感到开心,可你非要护着那小子与我为敌,那就怪不得我趁人之危了!受死吧,弑天——” 弑天? 龙一的脑子里忽然嗡了一下。 他的眼底出现了一瞬的迷惘。 “龙一!当心!” 顾娇出声提醒! 可惜晚了,暗魂的这一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龙一的胸膛之上。 龙一整个人都被他打飞了出去,如同一个被扔出去的沙袋,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一路滑到墙角,撞上身后冰冷而坚硬的墙壁,生生撞出了一个窟窿来。 暗魂飞身而起,来到龙一面前,伸手将他从窟窿里抓了出来,一脚踹到地上。 “弑天,没了杀戮之气的你,可真弱呢!” 他说罢,又是一脚朝龙一踹去。 龙一怔怔地望着天,没有躲避。 顾娇:“糟了,龙一听到弑天的名字……当机了。” 顾娇自怀中掏出顾小顺亲手做的小机关匣,大力朝暗魂扔了过去! 顾小顺的天赋不错,这个机关匣虽不如鲁师父做的杀伤力大,却也将暗魂的脖子擦伤了。 一串血珠飞溅而出,浓郁的血腥气弥漫了暗魂的整个鼻腔。 他放下了朝龙一踩过去的脚,冷冷地转过身来望向顾娇:“小子,你着急送死,我成全你!” 顾娇看着突然对自己认真起来的暗魂,愣愣地眨了眨眼:“呃……倒也不必。” 暗魂将轻功催动到极致,黑袍被夜风鼓动得猎猎作响。 他足尖一点,眼看着就要越过龙一插在地上的长剑与剑鞘,忽然一道可怕的气息自后方急速逼近。 他眉心一跳,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就见本该被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龙一,居然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 龙一的速度快到几乎只剩一道残影,眨眼的功夫,龙一便已超过了暗魂,先一步来到了顾娇的身前。 过此界者,死! 龙一一把掐住了暗魂的脖子,将暗魂高高举起,毫不留情地摔在了地上! 暗魂不知有多少根骨骼被摔断,五脏六腑也皆被摔伤,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这不可能…… 不可能! 他身上明明没有弑天的杀戮之气了,为何自己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他忘却了杀戮的本能,可他有了守护的力量。 二十年后的重聚,以暗魂惨败落下帷幕,但龙一想要杀了暗魂也没那么容易。 能杀掉暗魂的是那个只有着杀戮本能的弑天。 因为只有在那个弑天面前,他才会有致命的弱点! “弑天,今天是我败了,但我不会一直败给你,后会有期!” 暗魂捂住疼痛的胸口,朝龙一扔出一枚黑火珠,借着炸裂后的浓雾遮掩施展轻功逃掉了。 顾娇摸了摸下巴:“这家伙的身上原来也有黑火珠,难怪知道要避开。不过他的黑火珠和我的不大一样,他的更像一个烟雾弹,回头我也做几个这样的。” “龙一。”顾娇翻身下马,落地的一霎才发现自己扭伤的右脚已经麻了,她用左脚蹦过去,对龙一说,“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没。” 龙一的身上有些许擦伤与摔伤,没有内伤。 顾娇说道:“我没带急救包,回去了我再给你清理伤口。” 龙一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 她弯了弯唇角,说:“麻了。” 龙一点点头,弯下腰,一把将她夹了起来。 顾娇:“……” - 顾娇决定原路返回,去找顾长卿与叶青。 希望他们都没事。 顾娇头脚朝下,一晃一晃的,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骑马,被你夹着头晕。” 龙一听到的是:略略略,骑马,头晕。 ——然后顾娇就被夹了一路。 顾娇找到顾长卿时,顾长卿已经倒地晕厥了。 顾娇给他把了脉,检查了身体,发现他身上并没有新的伤势,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顾娇并不知暗魂是对顾长卿的恢复情况产生了好奇,还当暗魂是懒得在顾长卿身上浪费时间,所以直接走人了。 龙一将顾长卿抓起来放在了黑风王的背上。 很快他们又遇上了叶青。 叶青五人倒是真受了伤,还伤得不轻。 这就很迷。 暗魂为什么揍叶青,不揍顾长卿? 看颜值的么? 顾娇回国师殿叫了马车过来,将叶青五人运了回去。 顾承风早早地在麒麟殿候着了,见顾娇平安归来,他心底的石头落了地。 他正要问顾娇是怎么脱身的,一转眼,看见了顾娇身后的龙一。 他狠狠一惊:“什么情况?龙一怎么来了?” 顾娇摊手:“我也想知道呢。” 可惜龙一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甚至都不与人交流。 等等,暗魂都能说话,龙一……原本也会的吧! 是失忆,再加上昭国龙影卫全都不说话,他才变成这样的吧? 龙一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 顾娇知道他在找萧珩。 顾娇至今不知龙一是怎么来燕国的。 假设他是一个人来的,那么他是怎么找对路的?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应该也不会记得回燕国的路。 倘若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么又是谁送他来的? 目前为止,他也没表现出要去与谁会和的意思。 直觉告诉顾娇,龙一不是被信阳公主派来保护她与萧珩的,可不论龙一来燕国的目的是什么,他都没忘记他的小主人。 看着他不厌其烦地推开每间屋子找萧珩,顾娇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说:“阿珩不在这里,我让顾承风带你去找他。” 顾承风一个激灵,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是我?” 和龙一这种大佬独处很可怕的好么? 顾承风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不回国公府吗?” 顾娇道:“我还有点事。” 顾娇给龙一处理完伤势,让顾承风将他与昏迷的国君带上了前往国公府的马车。 她则去重症监护室看了顾长卿。 顾长卿方才表现出来的体能,不像是今晚才苏醒过来的样子,他一定早就苏醒了,并且背着她偷偷做了什么。 “他既然住在这里,那这里就一定有线索。” 顾娇开始在床头柜与药柜里、甚至床底下一阵翻找,别说,还真让她找到了不属于这间病房的东西。 顾娇将藏在床头柜里的小箱子拎了出来,打开一瞧,发现里头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瓶子,和几本卷边泛黄的册子。 顾娇一边看,一边皱起了眉头:“《死士的入门》,《死士的成功秘笈》,《十天教你成为一名合格的死士》,《死士的自我修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恰在此刻,国师大人迈步走了进来。 顾娇随意拿起一本册子晃了晃,淡淡地看着他。 国师大人被抓包,轻咳一声,道:“我可以解释。” ------------ 807 他的守护(一更) 顾娇的眼神变得异常危险:“最好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然我管你是不是教父,就当你是了,必须揍你! ——绝不承认自己就是想揍他! 顾长卿这会儿正处于绝对的昏迷状态,国师大人来到床边,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道:“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你把话说清楚。”顾娇淡道。 国师大人道:“他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中了暗魂一剑,根基被废,丹田受损,筋脉断裂无数……你是医者,你应该明白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基本就已经是个废人了。” 关于这一点,顾娇没有反驳。 早在她为顾长卿手术时,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情况究竟有多糟糕。 否则也不会在国师问他万一顾长卿成为废人时,她的回答是“我会照顾他”,而不是“我会医好他。” 从医学的角度来看,顾长卿没有治愈的可能了。 顾娇问道:“所以你就把他变成死士了?” 国师大人无奈一叹:“我说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只是给了他提供了一个方案,接受不接受在他。” 顾娇想起那一次在这间监护室里过发生的谈话。 她问道:“他那时就已经醒了吧?你是故意当着他的面,问我‘万一他成了废人,我会怎么办’,你想让他听到我的回答,让他动容,让他更加坚定不要拖累我的决心。” 国师大人张了张嘴,没有反驳。 顾娇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国师大人布满沧桑的面容上:“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是他自己的选择?” 国师大人的拳头在唇边挡了挡:“咳。好吧,我承认,我是用了一点不光彩的手段,不过——” 顾娇道:“你最好别说是为我好,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国师一脸震惊与复杂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胆子这么大的吗?连国师都敢杀了? “算了,自己惯的。” 某国师嘀咕。 “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顾娇没听清。 国师大人语重心长道:“我是说,这是唯一能让他恢复正常的办法,虽然不一定成功,可好歹比让他沦为一个废人要强。以他的自尊,成为废人比让他死了更可怕。” 顾娇想到了曾经在昭国的那个梦境,边塞一战,前朝余孽勾结陈国大军,就是将顾长卿变成了残疾与废人,让他一辈子都生不如死。 国师大人接着道:“我于是告诉他,如果他不想成为废人,便只有一个办法,借助药物,成为死士。死士本就是破后而立的,在国师殿有过类似的先例,前提是服下一种无解的毒药。” 顾娇顿了顿:“韩五爷中的那种毒吗?” 国师大人点点头:“没错,那种毒九死一生,熬过去了他便有了成为死士的资格。” 弑天与暗魂也是因为中了这种毒才成为死士的—— 中这种毒后活下来的几率不大,而活下来的人里除了韩五爷之外,全都成了死士。中毒与成为死士是不是必然的关系,至今无人知晓答案。 不过,韩五爷虽没成为死士,可他得了早衰症,这么看来,这种毒的后遗症的确是挺大的。 国师大人说道:“那种毒很奇怪,绝大多数人熬不过去,而一旦熬过去了,就会变得异常强大,我将其称之为‘筛选’。” 顾娇微微蹙眉:“筛选?” 国师大人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说道:“一种基因上的优胜劣汰。” 顾娇正在垂眸沉思,没注意到国师大人朝自己投来的眼神。 等她抬眸朝国师大人看过去时,国师大人的眼底已没了任何情绪。 “这种毒是哪里来的?”她问道。 国师大人道:“是一种紫草的根茎里榨出来的汁液,不过现在已经很难找到那种紫草了。” 真遗憾,要是有的话兴许能带回来研究研究。 顾娇又道:“那你给顾长卿的毒是哪里来的?” 国师大人无奈道:“只剩最后一瓶,全给他用了。” 顾娇道出心底的另一个疑惑:“但是为什么我没在他身上感受到死士的气息?” 国师大人道:“因为他……没变成死士。” 顾娇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国师大人礼貌微笑:“我把药给他之后,才发现已经过期了。” 顾娇:“……” “所以他现在……” 国师大人继续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以为自己是一名死士。” 顾娇再次:“……” 老实说,国师大人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是第二天才发现药物过期了,赶紧过来看看顾长卿的情况。 谁料顾长卿杵着拐杖,一脸精神地站在病床边上,激动地对他说:“国师,你给的药果真有效,我能站起来了!” 国师大人当时的表情简直史无前例的懵逼。 顾长卿纳闷道:“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你所说的那种痛苦?” 国师大人与顾长卿提过,熬这种毒的过程与死一次没什么分别。 然后,国师大人果断把他的止疼药给停了。 顾长卿经历了生不如死的三天后,越发坚定自己熬过剧毒深信不疑。 这不是医学能创造的奇迹,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守护妹妹的强大意志力。 国师大人无辜地叹道:“我见他状态这么好,便没忍心戳穿他。” 怕戳穿了,他信念崩塌,又恢复不了了。 顾娇看着手里的各种死士密集,懵圈地问道:“那……这些书又是怎么回事?” 国师大人如实道:“瞎写的。” 但也废了他不少功夫就是了,单是找泛黄的空册子和想名字就差点儿把他整不会了。 顾娇随后拿起一本《十天教你成为一名合格的死士》,嘴角一抽:“我说这些书怎么看起来这么不正经。” 国师大人:“……” - 顾长卿如今的情况,自然是继续留在国师殿比较妥当,至于具体何时告诉他真相,这就得看他恢复的情况,在他彻底痊愈之前,不能让他半路信念塌方。 从国师殿出来已是后半夜,顾娇与黑风王一道回了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很安静。 萧珩没对家里人说顾娇去宫里偷国君了,只道她在国师殿有点事,可能明日才回。 大家都歇下了。 萧珩独自一人在房里等顾娇。 他并不知顾娇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只不过按计划,国君是要被带回国公府的。 嘎吱—— 枫院的院门被人推开了。 萧珩赶忙走出屋子:“娇……” 进来的却不是顾娇,而是郑管事。 郑管事打着灯笼,望了望廊下匆忙出来的萧珩,惊讶道:“长孙殿下,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吗?” 萧珩敛起心头失落,一脸淡定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郑管事指了指身后的院门,解释道:“啊,我见这门没关,寻思着是不是哪个下人犯懒,于是进来瞧瞧。” 萧珩说道:“是我让他们留了门。” 郑管事疑惑了片刻,问道:“萧大人与顾公子不是明日才回吗?” 整个院子里只有他俩出去了。 萧珩面色镇定地说道:“也可能会早些回,时辰不早了,郑管事去歇息吧,这里没什么事。” 郑管事笑了笑:“啊,是,小的告退。” 郑管事刚走没几步,又折了回来,问萧珩道:“长孙殿下,您是不是有点儿住不惯?国公爷说了,您可以直接去他院子,他院子宽敞,枫院人太多了……” 萧珩正色道:“没有,我在枫院住得很好。” 郑管事讪讪一笑,心道您堂堂皇长孙,不和自己表舅住,却和几个昭国人住是怎么一回事? “行,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这一次,郑管事真的走了,没再回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萧珩起先还能坐着,很快他便站起身来,一会儿在窗边看看,一会儿又在屋子里转转。 终于当他几乎要入宫去打探消息时,院子外再一次传来动静。 萧珩也不等人推门了,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唰的拉开了院门。 随后,他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龙一。 ------------ 808 龙一的身世(二更) 萧珩一下子怔住了。 龙一见小主人怔住,他也怔住,连张嘴的幅度都神同步。 萧珩懵逼地眨了眨眼,抬起手来。 他把门合上,他又把门拉开。 龙一还在,不是做梦,龙一真的来了。 “龙……” 嘭! 萧珩话还没说完,龙一将门拽过来合上了,随后龙一又将门推开。 萧珩哭笑不得,他都二十岁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天天嚷着要龙一陪他玩的小捣蛋鬼了。 可是所有人都变了,只有龙一没变。 萧珩的鼻尖忽然有些酸酸的,龙一于他而言不是侍卫,不是下人,是与信阳公主一样的家人,陪他度过了懵懂的幼年与顽劣的童年。 永远不会对他生气,永远不会对他失望。 “龙一……” 他声音都几乎哽咽。 然而不等他感动落泪,龙一唰的将他夹了起来。 萧珩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泪生生逼了回去,随即龙一二话不说(主要也是不会说)将萧珩夹去了一间空屋子。 “这是顾承风的屋子。”萧珩头脚朝下地说。 龙一又去了隔壁。 “这是给国君的屋子。”萧珩又说。 龙一继续往前走,来到了第三间空屋子。 这是顾娇的屋子。 萧珩果断闭嘴。 来吧,把我扔娇娇床上吧! 龙一转身出去了。 萧珩:“……” 龙一找到了萧珩的屋,毕竟只有这一间空屋了。 他将萧珩三下五除二地拔了外裳,只剩一件里衣后毫不留情地扔进了蚊帐。 萧珩微微起身:“龙一,我——” 龙一一巴掌罩住他的脸,将他摁回了枕头上。 现在是小主人的睡觉时间。 - 顾娇回到枫院时,萧珩屋子里的油灯已经灭了,龙一抱着长剑坐在房梁上,背靠着梁柱睡着了。 这是龙一多年来守护信阳公主与萧珩养成的习惯,只要是在陌生的环境里,他便会守着他们歇息。 他这一路应该是累坏了,呼吸都比以往沉重几分。 萧珩悄咪咪地坐起身来,又悄咪咪地伸出一根手指挑开蚊帐。 龙一的身子动了动。 “我去茅房。”萧珩说。 龙一连续赶路,没睡过一个整觉,又与暗魂打了一场,其实早已筋疲力尽。 没有危险的气息靠近,他不会醒。 萧珩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刚到门口便见到对面回廊上的顾娇。 他快步走过去。 顾娇意外地看着他:“我以为你睡了。” 萧珩低声道:“没有,我在等你,进去说话吧,别把龙一吵醒了。” 顾娇唔了一声:“龙一睡了吗?” 萧珩点点头:“嗯,他累惨了,我没见他那么累过。” 顾娇回头望了对面紧闭的房门一眼,推门与萧珩一道进了屋。 “顾承风和国君到了吧?”顾娇拿出火折子,点了一盏油灯。 “到了,都睡下了。”萧珩说,他走到桌边,给顾娇倒了一杯凉茶,“你先喝口水。” 顾娇确实很口渴,她接过杯子,咕噜咕噜地喝了三大杯。 萧珩心疼地看着她:“你有没有受伤?” “他们都到得很及时,我没受伤。”她的脚已经不碍事了。 “顾长卿是怎么一回事?”萧珩问。 顾娇将国师大人闹出来的死士乌龙事件与萧珩说了,萧珩听完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居然还能这样? 真是很期待顾长卿知晓真相的那一天呢。 他到底是会宰了傻乎乎的自己,还是宰了大忽悠国师? 顾娇若有所思道:“我有个疑惑,我们的行动很隐蔽,国师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皇宫偷国君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明白朝堂上的那个国君是假的?” 萧珩一本正经道:“我想,可能是他法力无边,占卜算出来的。” 顾娇微微眯了眯眼:“所以是你。” 萧珩一口反驳:“不是我!” 顾娇:呵呵。 萧珩剥了个橘子给顾娇:“吃橘子,吃橘子!” 顾娇拿过橘子,回赠了他一枚你已被我看穿的小眼神。 萧珩微微一笑:“对了,你是怎么碰上龙一的?” “就那么碰上的。”顾娇将龙一及时赶到,痛揍了暗魂的事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并提要了两个重点。 一,龙一就是弑天,实锤了。 二,龙一与暗魂是旧识,只可惜龙一失忆,不记得从前的一切了。 三,龙一可能也会说话。 关于第三点,萧珩倒是没有任何怀疑,毕竟除了昭国的先帝,没有谁把自己的死士培养成无法交流的工具。 “至于说第二点,我可以回答你。”萧珩说道,“弑天与暗魂是同门师兄弟,弑天是天赋异禀的师弟。” 顾娇恍然大悟:“他俩居然是这一层关系,难怪暗魂会那么与龙一说话……可是,这些你又是听谁说的?” 萧珩想了想,最终还是贡献了自己强大的求生欲:“国师。” 顾娇忽然就迷了,你俩的关系几时变得这么好了?这种在藏书阁都查不到的消息他也和你说吗? 萧珩轻咳一声:“是萧庆,国师与萧庆的关系不错。” 他是托了萧庆的福。 “话说回来,萧庆外出游历这么久了,你母亲不担心吗?” 萧珩笑了笑:“他六岁就带着侍卫去闯荡江湖,他在外头不会吃亏的。” 顾娇问道:“你六岁在干嘛?” 萧珩摊手:“天天被我娘带在身边,一步也不准离开她,每日除了背诗就是练字。” 顾娇摸了摸下巴:“两个人养孩子的方式还真是大相径庭呢。那你,会羡慕萧庆吗?” 会希望像萧庆一样,不用被逼着念书,也不用被逼着练字,而是潇洒快活地度过每一天吗? “不会。”萧珩说。 “为什么?”顾娇问。 萧珩握住她柔软的手,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眸:“因为如果我自幼长在燕国,我就遇不到你了。” …… 冷宫。 暗魂满身是血地回到了东院。 韩氏从房中出来,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了这样?陛下呢?” 暗魂淡淡地说道:“他被人带走了。” 韩氏蹙眉道:“不是让你把人追回来吗?” 暗魂的脸色难看了一分:“你以为我是故意放走他们的吗?” 韩氏一噎。 暗魂是她的幕僚,不是她的下人,她确实该以礼相待。 她放缓了语气,说道:“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我去让人找个御医过来。” 她的态度缓和了,暗魂的态度自然也没那么冲了。 暗魂摆摆手:“不必了,我自己疗伤就好。” 韩氏又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把你伤成了这样?” 暗魂没着急回答韩氏的问题,而是问道:“那个萧六郎究竟是什么人?” 韩氏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今晚的事是他干的?” “你先回答我。”暗魂说道。 韩氏蹙了蹙眉:“他是昭国人,借着萧六郎的身份进入了天穹书院,如今又成了安国公的义子,有关他的具体身份暂时还没查到。” 暗魂想到今晚的事,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你最好赶紧查一下,如果燕国查不到,就派人去昭国查。这个小子有古怪。” 韩氏赞同地说道:“他确实有些古怪,年纪轻轻的,却能杀了南宫厉,又打败韩辞抢走黑风营,他或许是上官燕的一步棋。” 暗魂冷哼道:“上官燕没这个本事!” “怎么?这个萧六郎的来头很大吗?”连上国的皇族公主都驾驭不了他? 暗魂冷声道:“不是他的来头大,是我的那个同门小师弟!” 韩氏若有所思道:“我倒是听你提过你的小师弟,你说他很厉害,是你在世上唯一的对手,不过他不是死了吗?” 暗魂目光阴鸷道:“我也以为他死了,可我今晚又亲眼见到他了,他与萧六郎在一起!” “所以是他把你打成了重伤?”韩氏简直难以置信,甚至心底有了一丝落差。 她一直以为,暗魂是六国第一高手。 暗魂睨了韩氏一眼,冷哼一声道:“我这次是大意轻敌了,下一次,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小师弟啊小师弟,你可知你当年你是带着任务去昭国的? 任务没完成也就算了,居然还把自己是谁都给忘了! 既如此,那就别怪师兄我替师父清理门户! ------题外话------ 月底了,要清票了 ------------ 809 真假国君(两更) 经历了无比漫长而又折腾的一个夜晚后,枫院最后一个醒着的人也陷入了沉睡。 月牙儿爬出云层,与繁星交相呼应,炎热的夏季渐渐步入尾声,连聒噪的蝉鸣都微弱了不少。 这一觉,所有人都睡得深沉。 翌日,东边泛起一小抹鱼肚白,沉睡的盛都在晨光熹微中醒来。 枫院的人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最先醒过来的是小净空。 他这阵子一直被坏姐夫摁在身边做小跟班,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搬来和顾娇一起住,是以,每天早上都会贡献一波自己的起床气,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可是今早,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小床上。 咦? 他爬起来,跳下床,推开屋子一瞧。 哇哇哇! 是国公府的院子! 他昨天晚上睡在国公府啦! 他和娇娇在一起啦! “娇——唔——” 小家伙扑过去找顾娇,还没闯进顾娇的屋,便被一道高大的身影咻地夹走了。 另一边,国君也缓缓苏醒,他体内还残留着一点软骨散的药效,导致整个人仍有些酸软无力。 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除去酸软之外,他感觉浑身上下哪哪儿都有点儿疼。 国君皱了皱眉,很是艰难地坐起身,单手扶住额头眩晕了一会儿,忽然感觉一丝不对劲,他往头上摸了摸,再摸,没有了! 他的假发不见了! 国君自从被韩烨削成秃瓢后,丢不起这个人,出行都会戴上假发,只有睡觉才会摘下来。 而他去冷宫见韩氏时,是被韩氏突然打晕的,之后他在地窖中醒来,“头发”还在。 地窖—— 对了,他被韩氏关进了地窖—— 地窖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光线? 这里不是地窖! 韩氏又耍什么幺蛾子了! 嘎吱—— 屋门被人推开,张德全端着一壶凉好的茶水走了进来。 国君抬起酸痛的胳膊拉开帐幔,一眼看见往桌上放茶水的张德全。 他眉头一皱:“你怎么会在这里?连你也背叛朕了吗!”要不怎么会出现在韩氏的地方? 张德全被国君突如其来的厉喝吓了一跳,要不是多年当公公当初来的经验,怕是手里的茶壶都给吓飞出去了。 他定了定神,来到床边冲国君行了一礼,喜色道:“陛下,您醒了?” “韩氏那个毒妇呢!”国君冷冷地问。 “嗯?”张德全愣了愣,以为国君是在询问韩氏的下落与下场,他忙答道,“韩氏在冷宫。” “这里不就是冷……”国君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张德全话里的意思,他眉头一皱,“这是哪儿?” 张德全答道:“陛下,这里是国公府。” 见国君一副困惑不已的样子,张德全将自己逃出皇宫,来国公府找萧大人求助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国君:“……这次多亏了长孙殿下与萧大人,是他们想法子将陛下从冷宫救出来的。” 国君真震惊。 他没料到事情救自己脱离虎口的人居然是最弱的皇孙与平日里最看不惯的萧六郎。 看来当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国君问道:“他们人在哪里?” 张德全答道:“也在这座院子住着,昨儿折腾得晚,估摸着累坏了,还没起,要奴才去叫他们吗?” 国君摆摆手:“算了,让他们睡吧。” 张德全笑了笑:“是。” “扶朕起来,伺候朕更衣。” “是,陛下。” 张德全将国君扶下床,国君捂住自己的龙腚,古怪地蹙了蹙眉。 为什么他的龙腚这么疼,是被人踹了吗? 转念一想又不可能,他可是一国之君,是当今圣上,谁敢踹他屁股? “咝——” 真疼。 国君的“头发”是被昨夜逃亡时弄没的,至于说是钻狗洞时没的还是被顾承风扛回国师殿时没的,没人记得了。 他倒是有备用的,可惜全在宫里,只得让张德全找来一顶斗笠。 国君刚把斗笠戴上,安国公便坐着轮椅过来了。 张德全往院子里瞅了瞅,说道:“陛下,是安国公。” “这么早就来给朕请安,行了,让他进来吧。”虽说国君一直与安国公不对付,可念在安国公此次忠心耿耿的份儿上,他给他一次立功的机会好了。 哪知张德全笑眯眯地拉开房门,安国公的轮椅却直接从门口过去了。 国君:“……” 张德全:“……” 安国公是来陪顾娇吃早饭的,结果却发现顾娇没醒,他于是让小厮将轮椅推回去,他一会儿再过来。 张德全看见安国公的轮椅折返,忙对国君说道:“来了来了!方才安国公一定是找错屋子了!” 国君正了正神色,尽量不让斗笠影响自己的帝王气场。 然后他就看着安国公的轮椅再次打他门前过去了…… 国君气鼓鼓地看着张德全。 张德讪讪地笑了笑。 若仅仅是安国公如此倒也罢了,可接下来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醒了,竟然也没一个人过来给国君请安! 国君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张德全讪笑道:“您这是微服出行,他们还不知道您住进来的事儿,都不认识您。” 他话音刚落,坐在海棠树下嗑瓜子儿的庄太后瞥了眼屋子里的国君,问一旁的小丫鬟道:“哎,你们大燕的国君是没头发么?怎么坐屋里还戴个斗笠?” 国君捏紧了拳头。 张德全,朕想杀了你! - 姑婆一行人是今早在堂屋吃饭时从顾承风嘴里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所有人都很淡定。 庄太后: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老祭酒:年纪差不多,没我头发多。 南师娘:刚发明了一种毒药,想找个人试药。 鲁师父:皇帝没一个好东西。 …… 顾娇今日不用去军营,这一觉本可睡到日上三竿,谁料巳时刚过,她便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了。 不是龙一与小净空,也不是顾琰与顾小顺,而是郑管事匆匆忙忙地奔进来,大叫了一声:“国公爷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原来,昨晚国君被抢走之后,韩氏担心他们会反击,于是连夜想出对策,冒着极大的风险于今日早朝之上宣读了恢复上官祁太子之位的圣旨。 不仅如此,他还下旨捉拿三公主上官燕,以及命都尉府与御林军封锁国师殿。 理由是三公主上官燕受国师殿蛊惑,对国君行不忠不孝之事,并嫁祸给前太子——前太子是冤枉的,那日在国师殿密室中的刺客是上官燕与国师殿的阴谋。 刺客的同党已落网,并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还说出了国师殿这些年一直以为上官庆治病为由,与上官燕暗通款曲。 上官燕之所以能回到盛都,也是双方的一步计划。 太子府的刺客是国师殿的死士伪装的,皇陵也是国师殿的人损毁的。 上官燕回盛都后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全部都是苦肉计而已,为的就是博取国君的垂怜与同情。 要不是昨日国君因公务繁忙没见上官燕,导致上官燕心生疑窦,命手下进宫偷偷打探国君的动静,国君可能还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而最重要的是,据那个死士交代,上官燕的手中还有一张谁也不清楚的底牌。 这个底牌是上官燕最大的秘密,就连他这个近身死士都无从知晓。 但可以肯定的是,上官燕这次是有备而来,她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失去的一切。 顾娇听到这里,简直忍不住要为韩贵妃拍巴掌了。 故事编得有理有据的,她都差点儿信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要野心有野心,要胆量有胆量。 与其等真国君入宫去揭发她,不如她下手为强。 这样,就算真正的国君回到宫里,她也能说——“上官燕,这就是你的底牌吗?为了皇位,你竟然找了个人来冒充国君?” 整个计划里最聪明的一步,不是“揭露”了上官燕的野心,而是将国师殿变得不再干净。 原本国师殿是最受国君器重的存在,国师大人是最有资格去甄别真假国君的人,可眼下国师大人成了上官燕密谋造反的“同党”,他的话又还剩多少公信力呢? 一家人去了枫院的书房。 除了小孩子。 ——顾琰与顾小顺被列为小孩子。 顾琰黑着脸,与顾小顺回了自己屋。 郑管事人一走,他俩便齐齐趴在了墙壁上。 书房中,姑婆与老祭酒坐在主位上,南师娘、鲁师父坐在姑婆左侧,安国公与顾娇、萧珩坐在姑婆右侧。 顾承风没坐,他眉头紧锁,捏着下巴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他纳闷道:“我就想不明白了,韩氏既然连太子之位都恢复了,怎么不替她自己洗脱冤屈,再封个皇后什么的?反正国君在手,圣旨我有!” 顾娇想了想,说道:“韩氏以为厌胜之术是王贤妃干的,要洗脱冤屈就得端了王贤妃,而要封后便是与整个后宫为敌,她如今暂时还没那个精力。” 萧珩赞同地点点头:“况且,她手中的国君毕竟是假的,她再孤注一掷也总还是会有点心虚。复位太子已是兵行险招,她需要观察一下朝堂之上的反应,没人怀疑,她才会大胆地进行下一步。” 顾承风问道:“那朝堂上有人怀疑了吗?” 萧珩摇摇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家应该还没反应过来,等回去之后关上门一细想,或许就有人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只不过,国君一贯喜怒无常,他做任何荒诞的决定,都没人敢有异议。” 顾承风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既然这样,韩氏干嘛还这么小心?直接让假国君把我们都杀了呗!” 萧珩道:“因为我们手上有真正的国君,这对韩氏而言始终都是一个威胁。她今日的做法,既是在试探朝臣,也是在试探我们,她想看看我们究竟会怎么做。” 顾承风哦了一声,似懂非懂:“那我们要怎么做?” 鲁师父比了一记手刀:“冲进宫!把假国君杀了!” 萧珩再次摇头:“杀不了。” 事到如今,韩氏不可能不做好防范,御林军与都尉府一定早已严阵以待,即使他们拥有龙一这样的高手,也不可能灭掉一整支军队。 韩氏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鲁师父抓耳挠腮:“杀也杀不了,难道要去当堂对质吗?可谁会相信咱们手里的国君是真的?不是我说啊,三公主的风评确实不太行,太子多狡猾,暗戳戳地作恶,假惺惺地做人,在民间德高望重……反观三公主都是谋反的惯犯了,怎么看她带去的国君都更像是假的吧……” 韩氏这一招的确太直击要害了,几乎找不出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 顾承风没好气地说道:“要是轩辕家还在,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率领轩辕军杀进皇宫擒了假国君,斩首示众!说来说去,都怪国君自己!放着忠心耿耿的轩辕家不用,非得扶持什么韩家、南宫家,这家那家!到头来出了事,我倒要看看,十一大世家里,哪个会站出来帮他!哪个又信他!” 廊下,靠近门口的地方,国君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张德全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没料到会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虽说都是事实,可也正因为如此,才句句戳中心窝子。 若轩辕家仍屹立盛都,又哪儿会生出这些妖邪? 别人不敢做的事,轩辕厉敢做。 别人不敢担的罪名,轩辕家敢一力承担。 轩辕厉绝不会错认他,只要他一句话,轩辕厉就会信他。 他终究是毁掉了自己最坚实的一块盾牌。 “陛下……” 张德全张嘴,小声地叫了一声,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陛下。 国君一个字也没说,缓缓转过身,默默地回了自己屋子。 张德全望着国君的背影,被韩氏背叛时,陛下都不曾如此颓废过,可就在记起轩辕家的一霎,陛下似乎沧桑了许多。 唯一能保护您的轩辕家被您杀了。 陛下,您后悔了吗? 书房。 顾承风仍在慷慨激昂地骂大燕国君有眼无珠、自食恶果。 姑婆嗑了一粒瓜子,淡淡说道:“行了,人都走了,吵死了。” “走啦?”顾承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长呼一口气,“说那么多,累死我了!” ------------ 810 主动出击(一更) 虽说是故意说给大燕国君听的,可事情的内容全都是真的,假国君的确颁布了复位太子的圣旨,也的确封锁了国师殿,要对国师殿以及在国师殿养伤的上官燕展开调查。 只不过,由于人设不能崩得太厉害——之前是如何发落太子的,如今便不能超过这个限度。 上官燕暂时没什么危险,只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而已。 可皇宫被保护得密不透风,他们无法对假国君进行暗杀,也无法率领任何一支军队去清君侧,这些全都是事实。 顾承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说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啊?太子复位了,这个假国君一定还会作更多妖的。” “先等等。”姑婆嗑着瓜子说。 顾承风目瞪口呆:“还、还等啊?” 姑婆瞄了对面的屋子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让他多悔恨几天。” 发生这样的事,最着急的可不是他们,而是大燕国君,就得让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尝够自己种下的苦果。 另外,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韩氏放了一个如此凌厉的大招,为的就是逼他们与国君出手,可他们按兵不动,反而会让韩氏摸不透他们的想法。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越是不动,韩氏越会怀疑他们是不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复仇。 再弄清楚他们的底牌之前,韩氏暂时不会盲目地发动第二场进攻。 这对他们而言,也算是争取到了一点喘息与再度谋划的机会。 “话说,小郡主不会有事吧?”顾承风问。 顾娇摇摇头:“她不会有事,国君最疼的人就是小郡主,不论出于任何目的,假国君都不会做出不利小郡主的事情。” 皇宫。 凌波书院放了两天假,小郡主这两日都乖乖地待在宫里。 皇宫的人换了不少,她身边的小丫鬟与奶嬷嬷没被换。 她刚吃过午饭,奶嬷嬷去给她准备换季的衣裳了,小孩子长得快,去年的衣裳已经穿不了了。 “嬷嬷。” 小郡主抱着一个小枕头出现在了门口。 奶嬷嬷微微一笑:“小郡主,您怎么来了?不是去歇午了吗?” 小郡主呼哧呼哧地走了进来,抱着小枕头看着她:“我可以在你这里睡吗?” 奶嬷嬷就是一怔,随即笑道:“可以是可以,可是小郡主为什么想来奴婢这里睡?” 小郡主笨拙地爬上床,将自己的小枕头放在奶嬷嬷的枕头边上,低垂着小脑袋说:“我不想在伯伯那边睡了,他是坏人。” 奶嬷嬷吓了一跳,忙走到门口,往外望了望,将房门合上,回到床边坐下,小声道:“小郡主,这话可不能乱说。陛下最疼您了,您不能这么说陛下。” 小郡主说道:“他不是我伯伯。” 奶嬷嬷脸一白:“郡主!” 小郡主困了,小身子往枕头上一趴,睡着了。 奶嬷嬷看着小郡主熟睡的小身影,狠狠地捏了把冷汗。 她给小郡主盖上薄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于总管早已在外头等着了。 她倒也不惊讶,镇定从容地行了一礼:“于公公。” 于总管不咸不淡地问道:“小郡主说什么了?” 奶嬷嬷恭敬地答道:“小郡主说,她不想在陛下那边睡了,陛下是坏人,还说陛下不是她伯伯。” 于总管灿灿一笑:“那你怎么看?” 奶嬷嬷笑了笑,说:“想来是陛下近日忙于公务,冷落了她,小孩子脾气上来,爹妈都不认,何况是伯伯?说起来,小郡主也是被陛下惯坏了,别的孩子哪儿敢与陛下这般置气的?” 于总管满意地笑道:“刘嬷嬷明白就好。” 奶嬷嬷说道:“于公公请放心,奴婢对您是忠心的。” 于总管拿腔拿调地说道:“张德全没本事,连个像样的官职都不能给你,我不一样,你安心在我手下办事,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奶嬷嬷感恩戴德地行了一礼:“奴婢谨记。于公公,小郡主脾气大,闹起来没完没了的,恐冲撞了陛下,不如这两日就让她歇在奴婢这边吧。” 于总管说道:“也好。陛下近日忙于政务,确实也无暇兼顾小郡主。不过杂家丑话说在前头,小郡主交给你了,你就得仔细伺候着,千万别惹出祸端来,否则,杂家的手段你是明白的。” 奶嬷嬷诚惶诚恐地说道:“奴婢定不负于公公嘱托。” 于总管嗯了一声,心满意足地离开。 奶嬷嬷回到屋内,怜爱地看着安然无恙的小郡主,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 国师殿被御林军封锁了,一个国师殿的弟子都走不出去。 于禾带着几位师弟来到国师殿的门口,望着一众御林军侍卫道:“谁给你们的权利封锁国师殿的?” 这种事本该由大弟子叶青出面,奈何叶青受了重伤,正在紫竹林疗养。 为首的御林军摊开手中的圣旨,嚣张地说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于禾难以置信地睁大眸子:“怎么会……” 御林军挑眉道:“你们国师殿勾结三公主密谋造发,我等也是奉旨查办,你们有什么不满的,就去告御状好了!” 一名年纪轻的小弟子气呼呼地说道:“那你倒是给我们机会去告呀!守着大门不让出去算怎么一回事?” 御林军呵呵道:“这是圣旨。” “你……”小弟子气急。 于禾拦住师弟,冷冷地看了御林军一眼,说道:“算了,我们走!” 小弟子低低地问道:“于禾师兄,师父真的勾结三公主了吗?” 于禾停下脚步,蹙眉看向几个师弟,正色道:“你们要相信师父!师父绝不会做出对国君不利的事情来!” 紫竹林。 敞亮的堂屋内,国师大人与一名白胡子老者各执棋,跽坐对弈。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六国棋圣孟老先生。 孟老先生落下一枚白子:“唉,来的真不是时候,连我都出不去了。” 国师大人淡淡一笑,落下一枚黑子:“那岂不正好?陪本座杀它个三天三夜。” 孟老先生哼道:“那可真是便宜你了。” 国师大人但笑不语,继续下棋。 孟老先生云淡风轻地问道:“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国师大人问。 孟老先生道:“担心那人一手建造起来的国师殿会毁在你的手中。” 国师大人捏着棋子的手一顿。 半晌,他落子:“不会。就算大燕亡了,国师殿都不会毁。” - 日暮时分,与龙一在外头疯玩了一整日的小净空总算汗哒哒地回来了。 顾娇正在院子里收药材,他一头栽进顾娇怀里:“娇娇,我好累呀~” 顾娇拿了巾子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那你下次还要和龙一出去玩吗?” 小净空:“要!” 顾娇好笑。 小净空抬起自己的小下巴,特别神气地将自己的小脖子露出来:“还有这里。” 顾娇擦了擦他的小脖子。 想到了什么,小净空问:“可是娇娇,为什么龙一会发呆?” 顾娇微微一愕:“嗯?” 小净空抬手指了指屋顶。 顾娇顺势望去,就见龙一逆着暮光,盘腿坐在屋檐上,乌发被晚风轻轻吹起,高大的身躯让残阳照出了几分寂寥的影子。 他手里握着那枚黑玉扳指。 顾娇明白,他又在想自己是谁了。 - 夜深人静。 一两两颗三颗脑袋自太子府斜对面的巷子里探了出来。 最下面的脑袋隶属顾承风。 最上面的是龙一的。 顾娇睁大眼,看着将太子府围得水泄不通的御林军,眨眨眼,说道:“唔,这么多人。” 顾承风脑壳疼:“你确定我们能在这么多御林军的眼皮子底下把太子抓来吗?” 他们三个再能打,也干不过一整支军队吧? 顾娇道:“谁要进太子府抓了?小九!” 小九自半空盘旋而过,嗖的飞进了太子府! ------------ 811 龙一的真相(二更) 此时亥时已过,太子府的人陆陆续续歇下了,太子上官祁由于太兴奋无法入睡而去了书房。 他做梦也没料到好运来得如此之快,说翻身就翻身了! 他还以为有上官燕从中作梗,他至少得沉寂好几年才能东山再起—— “果然天助我也!” 太子难掩笑意,对门口的都多了几分和颜悦色,“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去歇息吧。” 侍卫们纷纷抱拳:“属下们不累。” “外面那么多御林军守着,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殿下说的是,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太子是太高兴了,险些得意忘形,此时听了侍卫的话心情沉静了一分。 也是,越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越是要小心应当。 “殿下,您去歇息吧,明日不是还得早朝吗?” 提到这个,太子的笑意再次浮上唇角。 没错,他又能去早朝了。 那些想看他与韩家笑话的人终于又要惊掉下巴了! 不过他这会儿确实睡不着,他拿了几本书出来,决定温习一下治国之道。 忽然间,一只大鸟落在了他的窗台上。 太子正要叫侍卫,却发现那只鸟异常乖顺,并无任何攻击之态。 并且那只鸟十分灵性地伸出了一只鸟爪爪,傲慢的小表情仿佛在说,接驾。 我怎么会觉得一只鸟有表情,我怕不是疯了? 太子的目光落在鸟爪爪上,意外地看见了一张绑着的字条。 “韩家来的字条吗?” 太子嘀咕着看了小九一眼,韩家已经不用信鸽,改为用鹰了? 太子满腹疑惑地将字条拆了下来,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速来冷宫,易容乔装,勿让人发现。” 没有落款。 但字迹太子认得,分明是他母妃的。 这么晚了,母妃为何让他乔装去冷宫? 是出了什么状况了吗? 不对,今早母妃还叫人带话给他,没什么事千万不要去冷宫,也不要着急集结朝臣为她求情。 太子看着字条:“有蹊跷。” 巷子里。 顾承风的脖子都快歪断了:“你们俩的重量别压在我一个人头上吗?” 顾娇:“不能。” 龙一:略略。 顾承风:“……” 顾承风黑下脸来,修长的小脖子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 “唔,怎么还不出来?”顾娇问。 “该不会他看出破绽了吧?”顾承风道,“我们并不清楚韩氏有没有与他交代什么,万一韩氏说了不会联络他,他就不会轻易上当——” 顾承风的话才说到一半,龙一唰的直起身来,目光囧囧地盯着夜色中的某个方向。 顾娇也直起身。 压在头顶的两座大山没了,顾承风脖子一轻,呼吸都顺畅了。 “龙一,怎么了?”顾娇问。 龙一唰的夹起顾娇,朝夜色中飞掠而去。 顾承风施展轻功跟上。 三人来到了太子府的后门,此时,恰巧有一辆毫不起眼的下人马车缓缓驶了出来。 车夫一身太监打扮,是个武艺高强的死士。 顾娇唇角一勾。 看来太子上钩了。 太子往日里可没这么不小心,是被重获太子之位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才如此轻易地中了计。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自然不可能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出行,他带了十名锦衣卫在暗中保护他。 这阵容对付一般的高手够了,可要在龙一的手中讨到便宜还是太轻敌。 又或许,韩氏与暗魂根本没来得及与太子提起龙一。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为了不引人注意,太子特地挑选了偏僻的街道作为路线。 这倒是也方便了他们。 十名锦衣卫两旁的屋檐上飞檐走壁。 咻! 不见了一个。 咻! 又不见了一个。 左侧领头的锦衣卫回头,一、二、三、四。 再回头,一、二、三。 又回头,一、二。 他心里一毛,第四次回头—— 龙一:略略略。 锦衣卫汗毛一炸,拔剑呐喊:“护——” 护你大爷! 顾娇唰的自龙一背后跳出来,抓着一根小棍棍,一棒子将他敲晕了! 这些锦衣卫总体而言并不算太棘手,约莫小半刻钟的功夫,十人全被敲晕。 顾承风直奔太子的马车,车夫脸色一变,赶忙去拔腰间佩剑,哪知还没拔出来,便被顾承风一枚飞镖封了喉! 顾承风自己都惊讶:“哇,南师娘给的暗器就是好用!” 车夫自马车上坠了下来,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马儿受到惊吓,扬起前蹄一阵乱窜,太子被颠簸得整个人都撞在了车壁上。 他扶住车壁稳住身形,捂了捂撞疼的额头,冷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顾承风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抓紧缰绳将马儿安抚了下来,淡淡笑道:“没事,太子坐稳了。” 这声音不对劲。 太子猛地掀开帘子。 恰巧此时,龙一带着顾娇落在了外车座上,顾娇迎面给了太子一拳头,太子两眼一翻,晕倒了。 顾承风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回头望了望鼻血横流的太子,问道:“不是,你打晕他做什么?” 顾娇顿了顿:“哦,忘了。” 这个不用打。 顾承风无奈一叹:“唉,算了,晕了就晕了,先带回去再说。” “嗯!”顾娇认真点头。 龙一坐在车顶上,顾娇与顾承风坐在外车座上,太子躺在车厢的地板上,也没个人管他,被撞得鼻青脸肿。 路过一条幽静的街道上,龙一听见了激烈的打斗声。 龙一没动。 他对别人的打斗不感兴趣。 很快,顾娇与顾承风也听见了。 顾承风天生好看热闹,他情不自禁地问道:“谁呀?大晚上这么大的杀气?” 顾娇仔细听了听,说道:“好像是清风道长与了尘的声音。” “了尘?”顾承风皱了皱眉,“是净空那个万年不露面的师父吗?那个轩辕家的和尚?” “唔……差不多吧。”顾娇点头,那家伙算不上真正的和尚。 顾承风正想问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结果就见从不管闲事的龙一嗖的跑没影了! 他往二人打斗的街道去了。 顾承风一脸懵逼:“他这是要干嘛?” 顾娇眨眨眼:“糟糕,他听到了净空的师父,他去给了尘帮忙了。” 清风道长与了尘激战正酣,打得难分上下,却突然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凌空而来。 有头发的,道长。 没头发的,和尚。 龙一找准目标,一拳朝清风道长砸了过去! 清风道长眸光一颤,急忙收回对付了尘的杀招,足尖一点,飞掠而起,避开了龙一的一击。 龙一的拳头砸在了他身后的石柱上,硬生生砸出了好几道裂纹! 清风道长站在屋顶上,神色凝重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帮手,睨了了尘一眼,道:“下次再来杀你!” 说罢,他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了尘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龙一的身上。 龙一身形高大,戴着一张獠牙面具,背上背着一柄长剑,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但方才就是这个男人……或者该说是这个死士,出手帮了他。 了尘淡道:“虽然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不过还是谢谢了。” “哦,是吗?不是龙一出手,你又要挨揍。” 顾娇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了尘哼道:“我那是没对他下死手。” 这是大实话,清风道长是真的想杀了了尘,了尘只有被他弄烦了才偶尔放几记杀招,总的来说,他下手比较轻。 “龙一,顾承风。”顾娇介绍。 顾承风走下马车,与了尘招呼道:“听说你是净空的师父,久仰。” 了尘微微一笑,桃花眼中波光流转:“客气。” 顾承风愣了下,一个和尚长得这么妖魅真的好么? 了尘还是对龙一比较感兴趣:“这是哪儿来的死士?身手不错的样子。” 顾娇说道:“你猜?” 了尘摊手一叹:“我可猜不到。” 顾娇双手抱怀:“那就慢慢猜吧,反正我不告诉你。” 了尘啧了一声,淡淡笑道:“丫头,你不厚道呀。” 啪! 龙一的玉扳指掉在了地上。 这块玉扳指也不知是用什么工艺做的,居然轻易摔不碎。 龙一弯身将玉扳指拾起来。 了尘却在看见玉扳指的一霎猛的变了脸色,他快步上前,伸手去抓龙一手里的玉扳指。 龙一是个界限分明的人,他的专属东西只有信阳公主、萧珩与顾娇可以动,如今勉强再算上一个小净空。 了尘俨然不在此范围内。 龙一一掌朝了尘拍去。 了尘身中一掌,飞出去的一霎,袖口一拂,将龙一的面具揭掉了。 随后,了尘看见了一张化成灰他也不会认不出的脸。 只不过,最初他见到的一副少年容颜。 少年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像个我行我素的江湖少侠,却又比侠客冷漠无情。 “你的命,我今天要取走,有遗言现在可以说。要是能办到的,我替你办到。”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情绪。 “看来我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放过我儿子,他才刚满八岁,请你不要伤害他。” “好,我答应你。”少年应下。 “爹——不要——” “峥儿,往前走,不要回头。” “爹……爹……爹——” ------------ 812 和尚身世(三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娇与顾承风齐齐愣了下。 顾承风是了解龙一性子的,这家伙生人勿进,不是萧珩与这小丫头就最好别去招惹他。 了尘是疯了吗? 居然敢从龙一手里抢东西? 不对,他为什么要抢龙一的东西? 他还掀了龙一的面具! 龙一—— 顾承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龙一的俊脸上。 “啊……” 他一下子惊呆了。 龙一原来长这样吗?他一直以为龙影卫戴着面具是因为丑,原来是因为帅啊,这也帅得太惨绝人寰了。 龙一的帅气是英勇中带着一丝江湖侠气,但却又少了人间烟火气,多了一丝高手的天然呆。 顾承风看看龙一,又看看了尘,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到底什么情况?如今的高手都靠脸的么? 你们这样就显得我很平平无奇了呀。 顾承风的重点彻底歪楼,主要是他没觉得二人能够真的打起来。 “好啦好啦,净空的师父,你要是想看龙一的东西,你得和……这小丫头说,让她去找龙一要,明白吗?”他用手挡住嘴的另一侧,小声对了尘道,“我和你说,龙一有点小气。” 然而了尘的脑子里早已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眼底满身连顾娇都从未见过的杀气,哪怕在太子府的锦衣卫时,他也不曾这般杀气腾腾过。 顾娇古怪地看着了尘。 了尘自跌落的地上站起身,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龙一。 这时,龙一已经重新将面具戴上了。 可这又有何用? 那张脸,他已经记住了! “我要杀了你!”他猛剁脚跟,飞身而起,一记杀招朝龙一的命门攻击而来。 顾承风神色一变:“喂,不是吧?你动真格的?龙一不就推了你一下吗?至于吗?是你先抢他东西的!” 一个是净空的师父,一个是龙一,还真是不好劝架呢。 ——绝不承认是自己武功太低劝不住。 了尘全力的一击,竟然真将龙一逼退了好几步。 了尘当真动了杀心,将全部的功力都用上了,在这股一定要杀死龙一的执念下,他发挥出了难以想象的实力。 龙一没接收到杀死了尘的命令,暂时没那么大的杀心,以防守为主。 了尘步步紧逼,再这么下去,两个人都得受伤。 “住手!”顾娇冲过去。 “你闪开!”了尘怒目而视,拂袖打出一股内力,将顾娇震到一旁。 这一掌并未伤害到顾娇,可这落在龙一的眼里,就成了顾娇受到攻击,龙一的气场陡然变了,在了尘再次朝他攻击过来时,他没再闪避,而是迎面打出一拳! 拳掌相接,一股可怕的内力在街道上轰然炸开。 顾承风足尖一掠,被二人内力震碎的砂石砸落在了他适才站立的地方。 了尘吐出一口鲜血,龙一也受了一点轻伤。 若在平日里较量,了尘是伤不到龙一的,可巨大的仇恨激发了他全部的潜能,他想与龙一同归于尽。 “你们两个,离开这里!” 他不想伤到无辜。 “龙一,我们回去。”顾娇对龙一说,“不和他打了。” 龙一的杀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顾娇说不打,那就不打。 了尘双目如炬地望着龙一的背影:“他不准走!” 了尘一跃而起,运足全部的内力,形成猛虎之势凌空朝着龙一的后背狠狠拍来! 顾娇说了,不打。 就像萧珩小时候和他玩,一二三不许动,他就真的可以一个时辰都不动。 了尘的眼底闪过惊诧,这家伙不还手么?要生挨他这一掌?不管多厉害的高手,挨了这一掌都得心肺受损! 龙一没有出手。 眼看着了尘的一掌就要落在他的后背,震伤他的心脏。 忽然间,街道尽头传来一道萌(恶)萌(魔)哒(般)的小声音:“师父!” 了尘浑身的气息一滞,呱啦啦地自半空跌了下来,面朝下摔了个大马趴! 小净空松开萧珩的手,哒哒哒地跑过来:“娇娇!龙一!” 与二人打完招呼,他才转过身,蹲下小小身子,在师父身边长起了小蘑菇:“师父,你怎么又摔跤啦?” 了尘面朝下,双手死死地扣住地面,咬牙浑身颤抖。 我、怎、么、摔、跤、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小和尚! 你是不是一天不坑为师就活不下去啊! “你是个大人了,反正我也没力气扶你,师父您老人家自己起来吧!”说罢,小家伙便果断撇下师父,喜滋滋地去找顾娇了。 了尘:“……!!” 徒大不中留!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望向朝这边走过来的萧珩,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萧珩挑眉看了小家伙一眼。 小家伙一秒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不是我要吃糖葫芦!” 龙一如今看见萧珩与小净空同框已经不会轻易当机了,但他还是不是将小净空当成小小萧珩来对待,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龙一,你和净空先上马车。”萧珩对龙一说。 龙一夹起小家伙,二话不说地上了萧珩的马车。 萧珩的马车就停在太子的马车旁,龙一打太子的马车前走过去时,太子恰巧幽幽转醒,刚喊了一句“来人——”,龙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指内力打过去,再次将太子打晕。 龙一抱着小净空坐上马车。 巷子里只剩下萧珩、顾娇、顾承风与了尘四人。 了尘支棱着差点儿被摔散架的身躯站起身来,与龙一打斗没破相,倒是被徒弟一声吼摔得鼻青脸肿。 上哪儿说理去? 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冷冷地看向对面三人:“你们和那个叫龙一的家伙到底什么关系?” 顾娇对了尘正色道:“他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了尘看着坐在马车上摇头晃脑叭叭叭的小净空,和默默守护在小净空的龙一牌人型听筒,捏了捏拳头,说,“他那种人,还配有朋友!” 萧珩眉心微蹙。 顾娇说道:“你似乎认识龙一,还知道龙一的过去。” 了尘冷声道:“我当然认识他!他就算化成灰了我也认识!” 萧珩定定地看着他,说道:“我其实一直想知道你的身份,你不可能与轩辕家没有关系,可我在轩辕家的画像与族谱里都没有找到你,三公主与安国公也从未听说过一个叫轩辕峥的人,所以,你究竟是谁?” 了尘冷哼道:“我是谁不重要,如果你还希望净空活着,就最好让我杀了他!” 他没说让萧珩与顾娇去杀,因为顾娇说了,龙一是他们的朋友,那他就不让顾娇去为难。 他自己来动手! 萧珩睨了了尘一眼,说道:“你杀不了他。” 他是龙一看着长大的,他与龙一的感情超越了世上万千联系,他绝不可能不站在龙一这边。 他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龙一。 了尘的一双桃花眼里布满滔天的仇恨:“我今晚是杀不了,但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 顾娇说道:“他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了尘冷笑一声:“是吗?那我倒是不意外了,难怪一个冷血杀手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可就算他不记得了,也不能抹杀他曾经犯下的罪孽。你们让他小心一点,他的命,我会来取!” 他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空荡荡的街角,顾承风拍了拍胸口,纳闷道:“什么情况啊?净空的师父和龙一是死敌?” 顾娇与萧珩齐齐望向了尘离去的方向,顾娇说道:“他好像不打算和我们提及当年的事。” 萧珩神色凝重道:“因为,那是他最痛苦的回忆。” 顾娇疑惑地唔了一声,偏头朝他看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萧珩也看向她,目光温和:“我也方才才确定的,早先都只是猜测而已。” “那你说说看,我想听。”顾娇拉了拉他的手,说道。 萧珩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回握住她的手:“好。” 顾承风:哈喽?这里还有个人?你们俩能不能别当我是空气?别在我面前眉来眼去? 两辆马车缓慢地行驶着,二人不紧不慢地跟在第一辆马车旁,顾承风翻着白眼坐在第二辆马车上。 萧珩轻声说道:“事情得从三十多年前的轩辕家说起,那时轩辕家虽也是兵权世家,却远不如后来的那般强大。” 顾娇点点头:“这个我听说过,轩辕家是在轩辕厉的手中逐渐强大起来的,黑风营也是轩辕厉一手创建的。” 萧珩摇摇头:“但其实不是。” “嗯?”顾娇愣愣地看着他。 萧珩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一撮小呆毛,说道:“黑风营的创立者另有其人,轩辕家最强大的人也不是轩辕厉,而是第一任黑风营之主,也是轩辕家的暗影之主,这才是轩辕家真正的军魂所在。” 顾娇摸下巴:“暗影之主?名字听起来很拉风。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珩道:“具体什么样的人不太清楚,只知他也是国师殿的创始人。” 顾娇不由地想到了那张没有面孔的画像,会是那个人吗? 如果是他的话,那他就一定是与轩辕厉与国师坐在一起的第三个小泥人了。 她记得国师说过,那个人亦师亦友。 萧珩见她听得认真,接着说道:“暗影之主从未在明面现身过,但燕国六书是他编写的,国师殿是他创立的,黑风营也是,他还留下了不计其数的财富,他与轩辕厉四处征战,他总在暗处,上战场也不留名,因此众人只当他是个厉害的士兵而已,其余并没太往心里去。” 但这个秘密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 晋、梁两国的皇族开始想尽办法拉拢他,拉拢不成便决议除掉他。 谁料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不见了。 众人猜测,他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顾娇问道:“这与了尘有什么关系?”她在梦境里虽看到了一些,但并不是全部,至少关于了尘的部分,只有结局,并无过往。 萧珩顿了顿,说道:“了尘的父亲就是第二任暗影之主。” 顾娇问道:“那个人的儿子?” 萧珩再次摇头:“不,那个人并非轩辕家的人,了尘的父亲是,只不过暗影之主是暗中行动的,不能到明面上来,这是他定下的规矩。轩辕厉的亲弟弟轩辕麒,假死成为轩辕家的第二任暗影之主。只有轩辕家的历代家主才会知晓这股暗势力的存在,因此安国公、我母亲,甚至就连轩辕厉的嫡长子轩辕晟都毫不知情。” “二十年前,轩辕麒带着年仅八岁的轩辕峥去昭国寻找一种药草,半路上,轩辕麒遭遇刺客追杀,不治身亡。” “从了尘的反应来看,那个刺客……就是龙一。” 而龙一虽然杀了轩辕麒,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丧失了全部记忆,变得半痴半傻。 ------------ 813 国君之怒(一更) “龙一龙一!” 小净空被龙一背在背上飞檐走壁,在夜风里呼啸而过的感觉让他感觉拉风极了。 他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得哇哇大叫! 龙一戴着面具,让人看不见他脸上情绪,可顾娇能感觉到他心底的放松。 他也很开心。 做杀手的日子里只有永无止境的杀戮,如今虽忘却了前尘,但这样的生活未尝不是一种单纯的美好。 顾娇看着一大一小在夜色里起起跳跳,感慨地说道:“还真是无忧无虑啊。” 顾承风听了那么久,耳朵都快竖成驴耳朵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俩现在是挺无忧无虑的,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了尘的父亲死了,了尘极有可能就是第三任暗影之主,他做了和尚,也没成个亲留个后啥的,净空指不定是第四任。如果龙一的任务是杀了暗影之主,那一旦龙一恢复记忆,很可能会对他们两个下手了啊。” 他说着,顿了顿,看向萧珩,目光里带了几丝同情,“你别对自己心存侥幸,你骨子里也流淌着轩辕家的血液,指不定到时候他连你一块儿杀。依我看,你们还是别帮龙一恢复记忆了,他就这样挺好的。” 萧珩与顾娇同时看向背着小净空在夜色里穿梭的龙一。 不知是不是二人的错觉,他的身上有了一股巨大的孤独感。 一个人不知自己是谁,不知来自何处,不知要去往哪里,更不知带着怎样的任务与目的,就好像被全世界排除在外了一样。 他以为自己就是一名龙影卫时,并没有这样的困惑。 可如今他知道自己不是龙影卫了。 萧珩望着龙一高大孤独的背影,说道:“他有权利知道自己是谁。” 顾承风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是不知道他是弑天吗?能打败暗魂的六国第一杀手!十三岁年少成名,就已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他恢复记忆了,你们全部都得死!” 他看向顾娇,“你倒是劝劝他呀!你见过龙一出手的,那家伙发起狠来,一个也活不了!” 顾娇一只手拉着萧珩温暖的大掌,另一手摸了摸自己精致的小下巴:“要不,先从教会龙一说话开始?” 顾承风:“……” 太子被带回了国公府。 顾承风对他不怎么客气,直接一盆凉水将他泼醒,太子一个激灵,坐起身正要怒喝,就见顾娇的脚已经抬起来了。 他默默将溜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屋子里只有顾娇与顾承风,太子没见过顾承风这张脸,可太子是见过顾娇的。 他神色一冷,厉声道:“萧六郎,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绑架大燕太子!” 顾娇没理他,只给了顾承风一个小眼神。 赶紧拎过去吧,烦。 顾承风将太子“带”去了隔壁屋子。 这会儿夜已深,院子里的人都歇下了,小净空也在回来的路上趴在龙一背上睡着了。 可国君依旧醒着。 顾承风把人推进屋后便转身离开了:“你们父子俩好好谈,我先走了!” 他转头就钻进自己屋,与顾娇一起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 屋内油灯昏黄,散发着淡淡的跌打酒与金疮药香。 国君戴着斗笠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容颜笼在光影中,一双犀利的眼眸却散发着锐利的波光。 太子第一眼没看清,挺直了身板儿倨傲地问道:“你是谁?为何将孤抓来?” 国君一巴掌拍在桌上,帝王气场全开:“大胆逆子!” 太子被这声熟悉的厉喝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父皇?!” 角度变了,他也终于斗笠之下的那脸了。 没错,就是他的父皇。 太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是您让萧六郎将儿臣抓来的吗?这是哪儿?父皇为何将儿臣抓来?” 国君将太子的疑惑尽收眼底,心里有了数——他对于真假国君的事并不知情。 这说明这件事里,他是没有参与的。 这个认知多少让国君的心里好受了些。 国君淡道:“你不必管这是哪里,你只用记住朕接下来和你说的话。” 太子恭敬地说道:“父皇请讲。” 国君正色道:“你母亲韩氏密谋造发,朕受到她的迫害,昨晚便已不在皇宫了。” 短短三句话,每句都是一道晴天霹雳,劈得太子两眼发懵。 太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国君道:“父皇……您在说什么?儿臣怎么听不明白?母妃她谋反害您……您是说厌胜之术的事吗?父皇,请您明鉴,母亲是冤枉的!她是被奸人陷害!她心里从没想过对您不忠……” 国君睨了睨他,语气沉沉地问道:“那你觉得朕是怎么出宫的?” 太子一愣,没反应过来国君话里的意思。 是的了。 父皇方才说他昨夜便已不在皇宫。 不对呀,今早父皇还去上朝了,还颁布了恢复他太子之位的圣旨。 国君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道:“宫里的国君是假的。” 太子的心口再次遭遇重磅一击:“宫里的……是假的……那……” 恢复他太子之位的圣旨也是假的了? 他就说,他怎会翻身如此之快—— 父皇、父皇没有想要复位他,也没有想要查办国师殿与上官燕,都是他母亲的计谋——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不相信!” 他喃喃地站起身来,用一股无比陌生的眼神看向光影中的国君:“我母亲不会做出背叛父皇的事……” 国君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你如何解释宫里多出了一个国君的事?你不会觉得这个时辰,朕是偷偷出宫,玩了一出两个国君的戏码来欺骗你吧?” 国君要对付太子、对付韩氏,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 太子瞬间哑然。 可他仍无法接受自己是被一道假圣旨册封回太子的事实。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飞回云端,他不要再跌下来! 太子捏紧拳头,咬牙说道:“不……不是……我父皇不是假的……如果真有两个国君……那么假的那个……一定是你!我父皇最厌恶萧六郎!萧六郎目中无人,目无皇权,见了我父皇从不下跪,他还勾结了安国公……这也是我父皇厌恶的对象……另外,另外他是个下国人……凭什么击败那么多优秀的上国世家子弟,夺得黑风骑统帅的位置?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父皇无法容忍的事!”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才是我父皇,你被害出了皇宫,你也绝不会去找萧六郎!我父皇最信任王家……他第一个该去找的人是王绪!” “露馅儿了吧?虽不知萧六郎用了什么手段,找来一个容貌与声音都如此相似的人来冒充我父皇,可假的就是假的!我奉劝你不要助纣为虐,否则以我父皇的手段,你会生不如死!” 国君听完太子的一袭振振有词的话,并未立刻反驳,而是陷入了沉默。 屋子里陡然静了下来。 太子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嗡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以及砰砰砰砰的心跳。 “原来,朕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黑暗里,传来国君失望的声音。 太子的心咯噔一下,几乎下意识地要喊出什么,却又生生忍住了。 国君眼底最后一丝波光也黯淡了下去。 哪怕太子能喊出那声父皇,他都不至于彻底失望。 看呐。 这就是他力排众议挑选出来的太子。 这就是他悉心栽培了多年的儿子。 这就是他为大燕挑选的未来国君。 “不用偷听了,你们过来吧。” 他疲倦地说。 太子一怔。 什么偷听? 什么过来? 父皇要做什么? 不对,他不是他父皇! 他真正的父皇在宫里! 顾承风迈步进屋,抓起太子的衣襟:“走吧,你!” - 与太子的一番谈话让国君心中的悔恨达到了极点,他终是尝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受。 轩辕厉,如果朕当初不曾负你—— 可世上又哪儿来的如果? 只有后果与结果。 太子被带去了柴房,顾承风找了绳子将他捆起来。 太子坐在椅子上,手脚无法动弹,他冷冷地看向顾娇与顾承风:“你们要做什么?” 顾承风捏着棍子,坏坏一笑。 ------------ 814 戏精大战!(二更) 冷宫。 韩氏在东院已经歇下。 忽然一只海东青自屋顶盘旋而过,唰的撞上她的窗棂子,丢下了嘴里衔着的一个小竹筒,随即便振翅飞走了。 韩氏被惊醒,叫来在门外值守的许高,让他看看窗台上怎么了。 许高推开轩窗,一个小竹洞掉在了地上,他绕过去从院子里将小竹筒拾了起来:“娘娘,是个竹筒。” “里头有什么?”韩氏问。 许高将胳膊伸得长长的,尽量将横着竹筒拿远一点,保证筒口与筒底都不对着自己。 他翘着兰花指,硬着头皮嗖的拔掉竹筒的盖子。 没暗器飞出来,他才暗松一口气。 “是一张字条,娘娘。” 许高将竹筒里的字条双手呈给韩氏,韩氏看过之后,一拳头砸在了桌上:“可恶!他们居然抓了太子!” 许高拿过字条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今夜丑时,百枫亭见,否则太子没命。 这鸡飞狗跳的字,看得许高的眼皮子都突突了两下。 “娘娘,这未必是真的。”许高说。 韩氏冷静地说道:“本宫知道,所以你赶紧去一趟太子府,查探虚实。” “是!” 许高应下。 韩氏虽被囚禁于冷宫,可如今“国君”都是由她掌控,各个宫门把守的侍卫也早已换上了韩家人,她与她的人要出去还是不难的。 令许高惊讶的是,太子果真不在府上了,并且太子带出去的十名锦衣卫也纷纷赶回来调遣兵力,说是太子被人掳走了! 听完许高的禀报,韩氏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备车!” …… 丑时,韩氏的马车一刻不差地抵达了约定的地点。 顾娇与萧珩早在亭子里候着了。 看见皇长孙与萧六郎,韩氏的眸光凉了凉:“是你们?” 顾娇摊手:“暗魂没告诉你吗,国君就是被我抢走的!” 暗魂当然告诉了,只是韩氏没料到他们两个连夜又把太子给绑架了。 她前脚打晕了国君,后脚萧六郎便来抢人。 翌日她册封了太子,当夜萧六郎便绑架了太子。 韩氏带着许高拾阶而上,她优雅大方地在二人对面坐下,随即她看向萧珩,冷笑着说道:“本宫许久没遇上如此劲猛的对手了,上官庆,你很令本宫刮目相看。” “贵妃谬赞了。”萧珩从容淡定地说,“时辰不早了,寒暄的话本殿下就省了,今夜请贵妃过来是想与贵妃做一笔交易。” 韩氏的目光四下打量。 萧珩淡淡一笑:“贵妃不用看了,太子不在这里。贵妃也别想拖延时间,指望你手底下的那个高手能够找到太子。” 韩氏眯了眯眼:“你想与本宫做什么交易?” 萧珩道:“把假国君交出来,本殿下就把太子还给你。” 韩氏不假思索地说道:“呵,做梦!” 萧珩淡道:“贵妃就不怕我杀了太子?” 韩氏威胁道:“你杀了太子,本宫也会杀了宫里的小郡主!这应该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萧珩的眼底闪过一丝愠怒:“韩氏!连四岁的无辜稚童你都下得去手!你未免太心狠手辣了!” “你是才知道本宫心狠手辣吗?”韩氏毫无畏惧地看着面前的两个毛头小子,冷笑道,“与本宫斗,你们还嫩了点!不想让小郡主有个三长两短,就最好乖乖地把太子给本宫送回来!” 原本萧珩与顾娇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换出假国君,但想要在密不透光的屋子里开一扇天窗,就得先主张拆掉屋顶。 顾娇挑眉道:“我抓人不费劲的呀,送回太子,你想得美!” “又是你这个下国来的小子!”韩氏冷冷地看了顾娇一眼,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其实跟着皇长孙又有什么好的?上官燕与皇长孙能给你的,本宫与太子可以给你更多,不妨考虑来本宫手底下办事,本宫一定不会亏待你。” 哎哟,这是当面儿挖起墙角来了? 韩氏对自己的形势很乐观、很自信啊。 顾娇弯了弯唇角,抬起手,轻轻扣住了萧珩放在石桌上的手,而后在韩氏见了鬼一般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说道:“我想要的是他,你给得了吗?” 韩氏只觉整个人被雷劈中,两个大男人……居然…… “伤风败俗!” 她简直没眼看了! 韩氏撇过脸,冷冷地说道:“小郡主给你们!这是本宫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否则,本宫不介意与你们鱼死网破!” 她很明白,上官庆不会真的杀了太子,因为他若是这么做了,她也一定会杀掉小郡主。 可上官庆应该也清楚,她绝不可能交出国君。 双方之间能够达成的完美平衡就是以小郡主换太子,不能再多了。 萧珩道:“好,你让人将小郡主带过来,我也让我的人将太子带过来,你可别耍花样,来的超过五个人,我就杀了太子!” 这是在谨防韩氏让人带兵过来剿了他们。 萧珩沉着冰冷地说道:“反正如果我们死了,小郡主在你手上估计也活不了,大不了,就是我们死之前先给小郡主一个痛快!” 不得不说,萧珩考虑得甚是全面,他的话亦十分有说服力。 若真到那一步,他会不会杀了小郡主并不重要,能让韩氏相信他会就好。 韩氏的确有让人带兵围剿的计划,谁料又一次被对方给看穿了。 与明郡王同岁,却将人心算到了如此地步。 真是后生可畏。 韩氏与许高小声交代了几句,许高点头应下:“是,奴才这就去将小郡主带过来。” “太子呢?”韩氏问萧珩。 萧珩道:“我们看见小郡主了,自然会将太子带过来。” 寅时。 许高领着三个人来到了百枫亭,其中一人是暗魂,另外两个是奶嬷嬷与熟睡的小郡主。 顾娇抱怀上下打量了暗魂一番,被龙一伤成那样,一天一夜的功夫便恢复得差不多了,是紫草毒的功效吗?体魄真是很强悍呢。 顾娇吹了声口哨。 小九去报信。 一刻钟后,龙一扛着太子施展轻功来到了百枫亭。 暗魂看着突然出现的龙一,眼底杀气毕现。 韩氏一心救回太子,不想在此节外生枝,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一会儿打起来误伤了自己与太子。 “可以交换了吧?”她淡淡地说。 “先让小郡主过来。”萧珩说。 韩氏犹豫了一下,冲奶嬷嬷点了点头。 奶嬷嬷抱着小郡主走过去。 暗魂始终盯着奶嬷嬷的脊背,一旦对方不肯交出太子,他便一掌打死她们两个! 所幸萧珩没耍赖:“龙一,把太子给他们。” 龙一嫌弃地将太子扔了过去。 暗魂出手接住太子。 “我们走!”萧珩说。 双方没有打起来,一是双方势均力敌,另一个原因是双方都不想误伤到彼此的人。 萧珩一行人离开后,太子才坐在凳子上,捂住肿得像猪头的脸,泪流满面地控诉道:“母妃……他们欺人太甚!” 韩氏看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儿子,心如刀割,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儿子的脸:“混账!竟将皇儿你伤了这样!皇儿你放心,母妃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不过。”想到了什么,韩氏又问道,“你怎么会出府的?” 太子将揣在怀里的字条拿了出来:“我接到这张字条,以为是母妃您找我。” 韩氏接过来一瞧,是她的笔迹没错,她想起了厌胜之术的事,那封搜刮出来的信函上也是一模一样的笔迹。 韩氏若有所思道:“看来对方手里有个能混淆笔迹的高手……可是我不是白日里刚让许高提点过你,没事千万别来冷宫找我吗?我怎么可能主动找你过来?你是怎么上当的?” 太子惭愧地说道:“儿臣……儿臣也是一时大意了。” 韩氏冷哼道:“我看你是做回太子,得意忘形了。” 太子低下头,闷不吭声。 韩氏又道:“他们把你抓过去之后,都对你说了什么?” 太子踌躇地说道:“他们说……母妃密谋谋反,宫里的父皇是假父皇。” 韩氏一巴掌拍上桌子:“胡说!你别中了他们的奸计!” 太子忙道:“儿臣也是这么想的!” 韩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叹道:“行了,你伤成这样,赶紧回府找御医瞧瞧。另外,你伤成这样,多半是上不了朝了,这几日就在府上歇息吧。” 太子看着她问道:“那儿臣能去探望母妃吗?” 韩氏想了想,说道:“还是别了,最近几日……宫里不太平,你先别来冷宫找我。” 太子说道:“那儿臣能去探望父皇吗?儿子刚被册封回太子,还没来得及入宫给父皇谢恩。” 韩氏斟酌片刻,说道:“等你父皇下朝之后,你再去谢恩吧。但你的伤……” 太子笑了笑,说道:“这点小伤不碍事,何况,我越是受伤也不忘去谢恩,也越是能让父皇动容不是?” 韩氏心道,那是个假父皇,要他动容什么? 可面子功夫是做给全天下的人看的。 倒是的确不能懈怠。 韩氏将太子送回府邸后,乘坐马车回了皇宫。 太子叫来一名侍卫,不耐地说道:“灯笼呢?不会照着点儿吗?” “是!”侍卫忙打了灯笼在前照路。 太子回了自己院子,他推开一扇虚掩的房门。 侍卫问道:“殿下,您要去书房吗?” 太子顿了顿:“天都快亮了,的确不该去书房操劳了,回屋。” “您当心点儿。”侍卫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来到上房后,轻轻推开房门,恭敬地行了一礼,“殿下,要给您请个大夫吗?” 太子双手负在身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必了,这点小伤犯不着弄得人仰马翻的,你去歇息吧,早上别叫醒我。” 侍卫愣了愣:“呃……是。” 奇怪,太子突然要睡早床了么? 也是,上了年纪,又受伤回来,身体定是吃不消的。 侍卫打着灯笼退下了。 太子合上房门,插上门闩,在精致奢华的屋子里来回踱了一圈,抓起桌上的一个水灵灵的大蜜桃,吧唧啃了一口。 “这就是太子住的地方吗?” 太子……确切地说,是顾承风。 顾承风嘀咕完,立马哇了一声,惊讶地看着手里的蜜桃:“连桃子都这么甜!” 大半夜的都能吃到冰镇鲜甜的瓜果,是有下人随时随地在更换吗? 大燕国的太子也太懂得享受了! 顾承风往床上一倒,那柔软的弹感险些让他舒服到尖叫。 他蹬掉鞋子,一只手拿着桃子,一只手枕在脑后。 他又翘起二郎腿,一边抖脚,一边啃着桃子得意地哼道:“韩氏那个笨女人,一定还在沾沾自喜自己是个谈判高手,只用一个小郡主就换回了她的太子,没想到换回来的其实你风大爷吧!这就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他一把坐起身来,回忆着亭子里的表现,无比陶醉地说道:“我演技这么好,连韩氏这个亲娘都骗过了,不愧是我!” ------题外话------ 好晚了,我先去睡了,白天再给大家码个三更。 顺便求一波月票~ ------------ 815 杀入皇宫(三更) 东方欲晓,晨曦微露。 小郡主睡醒了,小孩子不像大人,醒了还想赖两下,小郡主萌呆呆地坐起身,从床上跐溜溜地爬下来。 咦? 这里是哪里? “奶嬷嬷?” 她光着小脚丫走了出去。 看着陌生的回廊与院子,她一下子懵掉了。 不等她害怕到哭出来,小净空练完早功过来了。 “小雪?” 小郡主萌呆萌呆地转过身:“净空?” 净空哒哒哒地跑过来。 看见熟悉的小伙伴,小郡主瞬间忘记了害怕。 两个小豆丁面对面站在一起,小胳膊扑棱在身后,像两只兴奋的小雏鸟。 “小雪!” “净空!” “小雪!” “净空!” 院子里全是他俩叽叽喳喳的小声音,姑婆生无可恋地瘫在椅子上。 回去的时候可千万别把那个小小喇叭精也带回去,不然她得上天。 …… 顾承风一觉睡到下午。 他提前吩咐过,果真没任何人吵他。 要说他的行为还是有点儿崩人设,毕竟太子总是一副十分勤勉的样子,时常宵衣旰食,睡懒觉是从未有过的事。 可就算再奇怪,也没人会猜到太子已经换了人。 顾承风醒来后,去太子书房翻了会儿,他想找点太子与韩家人,或者韩氏与韩家人密谋造反的罪证,却并无太大收获。 韩氏连换了国君的事都未曾知会太子,想来是希望自己儿子的手里干干净净,可她的儿子早不干净了,从下令去刺杀萧珩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是个心思歹毒之人。 只有韩氏自欺欺人,认为她儿子杀人也还是那么单纯。 这是一个可悲的女人。 明明拥有不俗的智商,却总在丈夫与儿子身上栽跟头。 顾承风啧啧道:“说你笨吧,你又搞了这么多花招;说你聪明吧,你又对国君和太子是个瞎子。” 此时的顾承风并没意识到,是姑婆与顾娇无形之中提高了他对这个朝代的女子的要求。 她们生来就被灌输了男子为尊的思想,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韩氏能对国君下手都已是违背了自己多年来的教条了。 “咯咯哒——” 窗台上,小九凶悍地用翅膀拍了拍窗子,示意顾承风该行动了! 真是个特别凶的小司令呢。 顾承风撇了撇嘴儿,换了套干爽的衣裳,又对着铜镜照了照。 他之所以说了那么多话也没露馅儿是因为顾娇给他戴的不是面具,而是一整个头套。 弄成鼻青脸肿的样子是为了防止做表情失真。 缺点是太闷了。 算了,为了大业,忍忍了! 顾承风挑了两名锦衣卫随自己入宫,另外还挑了两个太监,锦衣卫只能止步外朝,而太监是可以带入后宫的。 他乘坐马车前往皇宫,路过一间点心铺子时,他带着两名太监亲自去给“自己父皇”挑选点心。 等三人从点心铺子出来时,两个太监已经换了人。 关于拨乱反正的计划,并不是说要弄得多复杂、多轰轰烈烈才显得他们这边有手段,有时,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才是真正的智慧。 “太子”虽鼻青脸肿,但也能从轮廓上看出是太子的模样,加上声音、令牌、太子府的太监与锦衣卫,一路上并无任何人怀疑他的真假。 假国君这会儿在上朝。 “咱们去后宫?”顾承风问。 太监之一的国君淡淡说道:“下朝后他会去中和殿。” 顾承风:“哦。” 那就是不能去后宫了。 真遗憾,还想好生领略一下大燕后宫的风光美景呢。 有一对宫女从不远处路过。 顾娇一把摁住国君的头,往下一压:“还能不能有点太监的样子了!” 她自己倒是雄赳赳的。 脖子险些被压断的国君:“……” 朕怀疑你是故意的,并且已经掌握了证据! 三人进了中和殿。 中和殿的管事依旧是李三德。 李三德有没有被韩氏收买,几人并不清楚,几人都很小心。 “你退下吧。”顾承风说。 “是。”李三德躬身行了一礼,古怪地看了看“太子”身后的两名太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还有事?”顾承风沉声问。 “回太子殿下的话,奴才没事,奴才先行告退。”李三德讪讪地退了出去。 人都走远了,还忍不住地犯嘀咕,那两个太监很眼生啊,是太子身边的新人吗? 顾娇与国君是易了容的,但没戴人皮面具,所以脸上是两张妆化后的陌生脸庞。 顾承风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喝茶吃点心,国君恭顺地站在他身后,嘴角抽到飞起。 他看着顾承风得意的后脑勺,恨不能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 做国君这么多年,谁想到有一天要化身小太监? 顾娇眼神示意他,纠正一下,是老太监。 国君内心中了一万箭! 国君终于体会到做太监的不容易了,就这么猫着腰站了两刻钟,他的老腰杆儿快要断掉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假国君下朝了。 李三德去给假国君请了安,并向他禀报太子过来谢恩了,此刻正在偏殿候着。 假国君面色威严地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去吩咐一下御膳房,太子中午在中和殿用午膳。” 听听这熟稔的业务能力,顾娇与顾承风都差点儿以为边上这个才是假的。 国君咬牙:“朕是真的!” 顾娇:“哦。” 顾承风附议:“哦。” 你真不真有什么关系? 反正能把韩氏的“国君”捶了就行。 国君再次:“……” 假国君进了偏殿。 他身边跟着新提拔的于公公。 于公公见到鼻青脸肿的太子,先是微微一愣:“太子殿下,您这是……” 顾承风叹道:“别提了,昨夜遭遇了一波刺客,索性有惊无险,今日特地进宫来给父皇请安。” 他说着,拱手,冲假国君行了一礼,“儿臣参加父皇。” 这是大燕国的礼数,上官燕教了他半天。 假国君自带威严地颔了颔首:“于长波,去把梁御医叫来,给太子瞧瞧。” “是。”于公公转身去了,留下李三德与几个中和殿的太监谨慎伺候。 “父皇。”顾承风冲假国君说道,“儿臣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一件要事启奏,还请父皇屏退左右。” 假国君点了点头,对李三德几人道:“你们退下吧。” 顾娇也做出一副与国君退下去的样子。 顾承风叫住国君:“李总管,你留下,你是重要证人,有些事,须得你亲自向父皇禀报。” 国君被光明正大地留在了偏殿内。 顾娇在外守着,不忘将屋门合上,李三德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杂家没见过你,但又觉得你有点儿眼熟。” 顾娇弯了弯唇角:“李公公好眼力。” 李三德一怔。 偏殿内,假国君看向顾承风道:“祁儿,你有何事要向朕禀报?” 一声祁儿出来,顾承风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国君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赝品,怒容一沉,道:“大胆逆徒!还不快给朕跪下!” 天子之威,八方震动,龙吟虎啸,不外如是! 假国君一下子呆住了! 门外,李三德目瞪口呆地看向顾娇:“你你你……你是……萧、萧大人?” 顾娇只会两种声音,自己原本的女声与少年音。 李三德一听这少年音便认出是曾经的“萧六郎”了。 他看看顾娇,又看看紧闭的房门,萧六郎是安国公府的人,也就是三公主上官燕的心腹,怎么会和太子搅和在一起? 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里头传来一阵打斗的动静。 李三德忙要进屋护驾。 顾娇拽住了他:“李公公,许久不见了,咱们叙叙话,别着急嘛。” “你、你们……” “放肆!” 李三德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了韩氏的厉喝。 韩氏居然从冷宫走出来了,还真是急不可耐啊。 韩氏的身后跟着一支御林军,韩烨被卸任了御林军付统领一职后,上位的是韩赋,韩家的旁系子弟,但因受韩老爷子的器重,与嫡系的地位相差无几。 韩氏对一旁的韩副统领道:“还不快进去护驾!” “是!”韩副统领领命,率领一大波御林军冲进了偏殿,将顾承风、真假两位国君团团围住。 韩氏似笑非笑地走过来,看了看顾娇,又看向屋内的顾承风道:“你们真以为本宫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认不出来吗?” 她说着,目光落在一身太监打扮的国君脸上,唇角一勾。 “本宫正愁找不到人,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萧六郎,你们中计了!” 顾承风心下一沉。 不是吧? 他的绝世好演技,居然没骗过这个老妖婆吗? 那、那他们今日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现在说他们手里的才是真国君,只怕也没人会信—— 毕竟,他是个假太子,要说他带来的是真国君,哪里还有说服力——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他们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韩氏将顾承风的惊慌尽收眼底,仰天长笑了起来:“萧六郎啊萧六郎,和本宫斗,你们还是太嫩了些!今天,你们一个人也别想活着出去!” 顾娇淡淡地歪了歪头,双手抱怀看着她:“你确定吗?要不要回头看看?” ------------ 816 打假(一更) 韩氏并不觉得如今的形势之下,萧六郎还有什么逆风翻盘的手段,可萧六郎太镇定了,镇定到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计划出了什么纰漏。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就见王绪不知何时赶了过来,在王绪身后是一大波都尉府的侍卫,不仅如此,外朝还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冰冷的盔甲摩擦声传来。 下一秒,无数身着盔甲的弓箭手顶着炎炎烈日,手持大弓冲了进来,每个人拉弓搭箭,跪姿、步姿、严阵以待,连墙角的制高点也被弓箭手占据。 王家当年也瓜分到了轩辕家的兵权,其中最受瞩目的就是这支弓箭营。 弓箭营历经十五年的变迁,来来去去换了不少血,可轩辕家的传承一直都在,它依旧拥有着大燕最训练有素的弓箭手。 弓箭手的杀气一出来,现场的气氛立即发生了难以置信的逆转,御林军的气焰以看得见的速度弱了下去。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御林军就一定打不过弓箭营,人数上御林军还是占优势的,只不过弓箭营的士气太强悍了,让人不愿轻易与之硬碰硬。 何况,王绪不止带来了弓箭营,还出动了四大都尉府的禁军,这么一算,御林军的优势就太不明显了。 韩氏万万没料到来人会是王绪。 是啊,陛下的这个大忠臣,她怎么将他给忘了呢? 别说韩氏忘了,其实国君自己也忘了。 发生这么多事,国君脑子都是糊的,要不是太子提了一嘴,他还真记不起自己手里还有王绪这张牌。 萧珩今日并未现身,但联络王绪的任务是由他去完成的。 此前,王绪并未与国君碰面。 “王大人,别来无恙啊。”韩氏淡淡地打了招呼。 王绪客气地拱了拱手,并非臣子对皇妃行礼,仅仅是晚辈见了长辈的礼数而已,毕竟,韩氏已被废为庶人,王绪实在没必要对一个庶人尊君臣之仪。 不过,私自出冷宫是死罪,如果陛下问责的话。 “里面的人,都出来吧!”王绪望着偏殿不怒自威地说道。 按顾承风所知晓的计划,他本该在偏殿杀了假国君,让真国君替换回来,再毁去尸体的容貌,以太子府老太监的身份运出宫去。 可眼下闹大了,这一招自然是行不通了。 不然一个弄不好,他们可就坐实谋杀“真国君”,找来假国君替代的罪名了。 顾承风只得放开被他摁在地上摩擦的假国君,拉开了殿门。 假国君用怒火掩饰心底的惊魂未定,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站在廊下,冷冷地看向王绪,厉声道:“王绪,你私自带兵入宫,是想造反吗?” 国君也对王绪说道:“王绪,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下他们!” 王绪看看假国君,又看看真国君,心里卧了大槽! 这俩人也太像了吧! 除了一个穿着太监的衣裳,一个穿着龙袍。 来的路上他是特别有自信的,有人冒充国君?怕啥?他火眼金睛,一定能辨认出真假! 可现在—— 打脸了,脸都被打肿了! 韩氏见王绪一脸懵逼,悬着的心落了地,还因为王绪是信了上官庆的谗言来抓捕假国君的呢,却原来根本就分不清啊。 也是,王绪只忠于国君,不会轻易被上官庆左右。 他有自己的判断。 眼下就看谁能拿下王绪了。 国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滚的情绪,正色道:“王绪,朕曾命你去皇陵教习皇长孙武艺,三月后你回宫禀报朕,说皇长孙身体羸弱,不堪习武,但皇长孙很聪明,不如为他请几个坐席夫子,朕允了,结果他一口气气走了八个夫子!” 王绪虎躯一震,没错!确有此事!并且国君因为面子上下不来,不想让人知道他如此关心上官庆,便没将这些事对外宣扬。 顾娇摸了摸下巴,唔,气走八个夫子?上官庆忽然还有这种黑历史。 假国君不慌不忙地说道:“王绪,朕曾委派你去调查禹东大水的案子,你递交给朕一份名单,因其牵扯甚广,朕将此事压了下来,你心中颇不痛快,还出言顶撞了朕。朕对你说,‘你方才的话,朕就当没有听过,但是王绪你记住,朕能容忍一次,两次,绝不会有第三次!你死了不打紧,别拦着整个王家给你陪葬!’” 王绪的虎躯再次一震。 这件事他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顾娇心道,韩氏手中有暗魂,要监听御书房的动静未必不可能,但王绪不知暗魂的存在,因此在他看来,这种私密的交谈并未第三人知晓。 国君咬了咬牙,直接放了一记大招:“十年前,你随朕微服私行,盘缠不小心弄丢了……去村子里偷了一只鸡!” 众人瞠目结舌,堂堂国君,居然偷鸡! 假国君不甘示弱:“每年狩猎,朕都猎不到猎物,全是你打好了,挂在朕的马背上的!” 众人惊掉下巴,国君不仅偷鸡,他还作弊! 难怪你总是拿第一、、、 国君被揭了个底儿掉,气得灵魂都在颤抖。 不能再揭自己了,他果断开始揭王绪:“你口吃!” 假国君:“你抠脚!” 国君:“你酒品不好!” 假国君:“你赌品不好!” 王绪:“……!!” 怎么成揭我的短啦! 还有,我不口吃很多年了! 我只是刚开始面圣的那几次才口吃! “慢着!”电光石火间,王绪灵光一闪,对二人比了个停的手势,“我记起来一件事,我在皇陵教导长孙殿下武功时,长孙殿下为了讨好我少蹲会儿马步,与我说了一个陛下的秘密。” 真假国君齐刷刷地看向王绪。 王绪有些难为情地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说道:“陛下的右屁股上有一颗毛痣!” 噗—— 人群里,不知谁没忍住笑了一声。 众人唰的朝他看去。 是一个王家的弓箭手。 弓箭手一秒切换严肃表情,弓拉得满满的,仿佛方才笑场的人不是他。 国君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嘴角一阵猛抽。 上官庆,朕要打死你! 假国君的眼底掠过一丝慌乱,当初没说要伪装到这一步啊,咋滴,屁股上要给种颗毛痣啊? 韩氏蹙了蹙眉。 她虽与陛下夫妻多年,可侍寝时是熄了灯的,她倒还真没去刻意留意过这个。 话说回来,上官庆到底是个什么熊孩子,这种话也能随便往外说的吗? 失策了! 韩氏当然明白以王绪耿直老实的性子,绝不可能凭空捏造这种事。 所以是真的,陛下的屁股上真的……长了那种玩意。 韩氏闭了闭眼。 别慌,不能慌,一定有办法化解的。 韩氏睁开眼,目光落在王绪有些尴尬的脸上,讥讽地笑了一声,道:“王大人,你在皇陵教导长孙殿下那会儿,长孙殿下还只是个孩子,孩子胡言乱语,你怎么也给当真了?” 韩氏本想说,我与陛下夫妻多年,陛下身上有没有痣难道我会不清楚吗? 可此话若是一出,王绪必定会让请来其余各宫妃嫔,她没留意,不代表其余后妃也没留意,若是恰巧真有人证实王绪的话,假国君就彻底露馅儿了。 所以只能咬紧上官庆年纪小,是在胡言乱语! 韩氏似笑非笑地说道:“王大人,该不会你是和他们一伙儿的?故意拿这个来佐证陛下是假国君吧?” 王绪郑重道:“我没和谁一伙儿!我只效忠陛下!” 韩氏冷笑道:“可陛下的身上分明没有你说的东西!而且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个太子是假的!他们假扮了太子在前,又找来一个容貌相似之人假扮国君在后!你可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 顾承风炸毛道:“喂!我假扮太子,还不是为了要入宫扳倒你们!你这个老妖婆李代桃僵,还恶人先告状!” 韩氏说道:“王大人,他承认了!长孙殿下的孩子话不足为信,你还是赶紧把这群乱党缉拿归案吧!” 王绪的神色变得复杂。 顾承风听见了死亡的脚步声,完了,王绪也要上那个老妖婆的当了。 “皇长孙的孩子话不足为信,那本君的话呢?” 伴随着一道清贵低润的声音,一名俊逸倜傥的银衫男子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 韩氏的脸色就是一变。 怎么会是他?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国君的亲弟弟,小郡主的亲爹爹——燕山君! ------------ 817 水落石出(二更) 这场看不见硝烟的仗打得双方都有些目不暇接,若说国君脑门儿一热遗忘了王绪,那么韩氏就是一不留神忽略了燕山君。 她只顾着防上官燕、上官庆与国师殿去了。 为何如此,一是她自己的疏忽,另一个原因就是燕山君总不在盛都,哪怕在,他的存在感也极低。 虽受着国君的宠爱,却将府邸建在外城,有这么闲云野鹤的亲王吗? 韩氏的心底闪过一阵慌乱。 事态的发展有些超出她的掌控了。 若说她能成功污蔑上官燕与国师殿勾结是因为有她提前准备的人证,可燕山君要怎么说? 他是清白的。 就算眼下她开口指控燕山君与上官燕母子是一伙儿的,可燕山君也能反过来指责她与太子心怀不轨。 燕山君淡泊名利,从不参与朝堂之争,却与国君感情极好,正因为如此,他的话才往往更有说服力。 别慌,别慌…… 燕山君没有证据,最坏的局面是双方各执一词。 还有扳回来的胜算。 她冲假国君使了个眼色,假国君会意,他露出一脸喜出望外的神色,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辰儿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辰儿也是你叫的?”国君冷冷地瞪了假国君一眼,随后他淡淡地看向燕山君,“你小子,不会连谁是你亲哥哥都认不出来吧?” “这个嘛……”燕山君抓了抓脑袋。 虽然年过三十了,不过在众人眼里,燕山君的心性并不太成熟,不然也不会总丢下女儿跑出去溜达了。 他讪讪一笑:“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声音和气场也像,实在是难辨真假,倒是王绪说的那颗痣……” 假国君不慌不忙地说道:“辰儿,你有所不知,前几年朕受了伤,恰巧伤在了那里,那颗痣已经没了。” 这番话是很严谨的,王绪去给上官庆教习武功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既然是那段时间说的,那么距离现在也过去了许久了。 他是几年前受的伤,通过国师殿的顶级修复药物,伤口处理到看不见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假国君叹道:“因伤的不是地方,朕便责令御医三缄其口,辰儿若是不信,可将梁御医唤来。” 这个梁御医是韩氏的人,一定会替他作假证! 韩氏很满意。 这个傀儡还是有几分自己的本事的。 假国君嘲讽的目光落在真国君的脸上,气场全开道:“没想到吧,朕的痣早已经没了,就算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你的屁股上弄了一颗一模一样的痣,也只能越发证明你是来冒充朕的赝品罢了!” “那个,我打断一下。”燕山君抬了抬手,对假国君说道,“我皇兄的屁股上原本就没有痣啊。” 假国君一怔。 什、什么? 没有痣? 这下别说他惊讶,就连王绪也懵掉了:“可是长孙殿下亲口和我说,陛下的右屁股上长了一颗毛痣啊。” 燕山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孩子胡说八道你也信。” 一秒被噎成哑巴的王绪:“……” 老实说,国君的屁股上还真没有毛痣,所以国君才气啊。 上官庆那熊孩子都是怎么编排他的? 仅仅是为了躲避一次蹲马步,他就被屁股“长”了一颗毛痣,那要是遇上别的训练呢? 他是不是脚底还被“长”疮了? 这个不正经的小东西,到底在背后编排了他多少小料! 等他回来了,他不打死他,天理难容!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儿上,只要在场所有人不是瞎子和聋子,那假国君就已经是当众露了馅儿。 燕山君是被国君拉扯大的,他绝不可能弄错国君身上到底有没有那颗痣。 他并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是假国君自己心虚着急,不打自招。 明明就没有痣,却以为国君有,于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把意外受伤把痣给弄没了,还笑真国君的痣是有手段弄上去的。 真是满口胡言。 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燕山君对国君一本正经道:“我要看你屁股上有没有痣。” 国君面无表情地说道:“朕看你是想找死。” “好吧,你是我皇兄。”燕山君望向假国君,指了指一旁的真国君,说道,“看到了,皇兄对我很凶的,没你们想的那么仁慈。” 有假国君破绽百出在前,又有燕山君鼎力作证在后,王绪当机立断,命人将假国君与韩氏捉拿归案! 顾承风挺意外的,王绪这家伙看着脑子没那么机灵,可该果决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这或许正是国君重用他的原因吧。 王绪厉声道:“御林军你们最好不要横加阻拦,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御林军中,有人犹豫了。 副统领韩赋却是不能束手就擒的。 尤其是到了这一步,底下的兵或许可以豁免,可他们这种上头的将士是一定会被处死的! 他拔出腰间长剑:“保护娘娘与陛下!杀出去!” 他一声令下,前排的御林军们即刻拔出长剑将韩氏与假国君围在中间。 其余人见状,受到感染,也拔剑追随。 国君的脸色沉了沉。 这些都是大燕的士兵,却要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王绪与手下的副将分别挡住国君和燕山君,随即他抬手,目光坚毅地说道:“弓箭手准备!” 弓弦被拉满,发出了紧绷的咯吱声,现场也陡然弥漫起一股浓烈的杀气。 韩赋大声道:“给我杀——” 王绪大掌一挥:“放箭——” 一支支箭矢离弦而去,带着犀利的破空之响,咻咻咻地射在了御林军的躯体之上。 御林军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惨叫声交错迭起。 而王绪这边也并不是一面倒的胜利,御林军中颇有些骁勇之士,竟然顺利地护着假国君与韩氏冲出了中和殿。 顾娇三步蹬上假山,借力一跃上了屋顶,对身旁的一名弓箭手道:“弓箭给我。” 你谁呀?我为嘛要给你。 弓箭手乖乖地把弓箭给了顾娇。 顾娇右手挽弓,左手拉箭,瞄准假国君逃走的方向,一箭射穿了他的心脏! 一旁的弓箭手惊呆了,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刁钻的角度,他一个小太监是怎么射中的? 哪怕只偏半寸,都会射在都尉府的那名禁军的脖子上! 假国君倒在地上,鲜血溅了一滴,韩氏当即惊呼出声。 “陛下!” 她不能失去这颗最大的棋子! 她折回去要去扶他,却被韩赋一把抓住了胳膊。 韩赋咬牙道:“娘娘!来不及了!赶紧走!” 韩氏不甘地说道:“可是陛下他……” 韩赋大声道:“他不是陛下!他也没有救了!” 韩氏满目通红地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假国君。 这是她花费十多年才静心培育出来的棋子,居然就如此轻易地折损了吗? 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好好用他!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韩赋一剑斩伤了一名都尉府禁军:“娘娘!再不走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顾娇再次搭上弓箭,弓弦被拉满到了极致,让人感觉随时都要崩裂。 一旁的弓箭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大多数弓箭手用的是都是一石的弓,神箭手是两石,可这一把却是将近三石的弓,怎么会有人拉到这个程度? 这得多大的力气? 顾娇瞄准了韩氏。 自己人太多了,总是不经意地挡住韩氏。 顾娇闭上一只眼,忽然将弓箭往上一射。 这个小太监要射哪里? 弓箭手速速望去,就见那支箭竟然射断了一截树枝,树干啪的一声断裂,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韩氏的身上。 “啊——” 韩氏一声惨叫,被树干硬生生砸倒在地。 “娘娘!”韩赋一边应付着周围的禁军,一边朝韩氏靠近。 弓箭手这会儿早已不去想一个小太监为何懂射箭了,他乖乖地递上一支箭。 顾娇一箭射向韩氏的脑袋! 咔! 一道剑光劈开,生生将顾娇射出去的箭矢斩断了。 是暗魂! 暗魂挑开压在韩氏身上的树干,拔出了两支插在一旁御林军尸体上的箭矢,猛地转身朝顾娇扔射了过来! ------------ 818 暗魂之死(一更) 暗魂的力道又快又狠,虽无长弓,却也比寻常暗器快了太多。 弓箭手发觉了这个高手的举动,箭矢看似是朝他身边的小太监射来,实则也会伤他。 可箭太快了! 躲不掉了! 弓箭手的身子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顾娇抓住他,嗖的闪到一旁! 两支箭矢自二人原先蹲守的屋顶一射而过,带着可怕的力道,钉在了后面的檐角之上,直直将檐角都给削飞了一块! 弓箭手看到这一幕,狠狠地咽了咽口水,无法想象方才若不是这个小太监反应快,被削掉的只怕是自己脑袋。 暗魂的主要目的是救走韩氏,方才那两箭既是给顾娇的一次警告,也是为自己的营救争取时间。 他没再继续与顾娇纠缠,带上韩氏在韩赋等人的护送下杀出了重围。 顾娇可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离开! 梦里的那场长达三年的内乱,始作俑者虽是韩氏,可暗魂也出了不少力,多少世家来暗杀韩氏,就是因为有暗魂的阻挠全都以失败告终。 要杀韩氏,必先了结暗魂! 顾娇抓上长弓:“箭筒给我!” “是!”弓箭手立马将背上的箭筒递给了顾娇。 顾娇拿上箭筒,自屋檐上飞快地朝韩氏与暗魂离去的方向奔走而去。 弓箭手忽然反应过来,等等,我方才说“是”是怎么一回事? 他就一小太监,我怎么会对他俯首听令? 还乖乖地把自己的弓箭交了出去? “喂——你当心点啊!” 该死! 他要说的明明是——你给大爷我还回来呀! 怎么到嘴边就变了? 地面上源源不断地有都尉府与王家的大军涌入,暗魂带着韩氏走得并不轻松,而一旦他施展轻功腾空而起,便像个活靶子暴露在了顾娇的眼皮子底下。 暗魂起先并没没意识到顾娇的箭法究竟有多精准,谁料他第一次用轻功行走时,就被顾娇一箭射穿了袖口! 暗魂眉心一蹙,在顾娇射出第二箭之前猛地朝顾娇打出一掌。 顾娇早料到他会还击,射完第一箭便立马躲开了,根本没有第二箭。 这就叫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而顾娇在屋檐上滚了一圈,看似在躲避,实则暗暗拉开了弓弦,单膝跪地稳住身形的一霎,手中的箭矢离弦而去,倏然射中了一名韩家的心腹! 他惨叫倒地,他身前的都尉府禁军闻声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此人手中拿着剑,适才分明是要偷袭自己的。 他看了看屋顶上的救了他一命的小太监,感激地颔了颔首,随后更奋力地投入了杀敌的阵营。 顾娇继续追逐暗魂。 论武功,尚未恢复全部实力的顾娇并不是暗魂的对手,可顾娇的一身箭术出神入化,强大如暗魂竟然被顾娇的箭术给压制了。 这是暗魂始料未及的。 本以为他只是个在黑风营崭露头角的铁骑,没想到还是一个天生神力的弓箭手。 这小子……好似天生为战场而来! 暗魂不再跳起来给顾娇当活靶子,他带着韩氏一路从地面上杀出去。 顾娇杀不了他,就杀韩家的心腹。 韩赋打着打着,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然而等他回过头去时,围在他身旁的韩家心腹全被人射光了! 韩赋的第一反应是,王家的弓箭手这么厉害的吗?早知道,当初韩家就该把弓箭营也拽在手里的!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射杀了那么多韩家心腹的人并非来自王家的弓箭手,而是那个护送国君进宫的小太监! 汗水淌下,冲花了顾娇脸上的易容。 韩赋看见了她左脸上的红色胎记,他眸光一颤:“萧六郎!” 作为韩家心腹,对夺走了黑风营的新统帅可谓咬牙切齿,不仅在选拔时见过真人,也私底下看过顾娇的画像。 此子简直是韩家的噩梦! 韩赋一剑砍伤一名禁军后,打算飞檐走壁朝顾娇追去。 顾娇没理他。 她的对手不是他。 王绪飞扑而上,一剑将韩赋拦下:“姓韩的,你别想逃!” 韩赋被王绪死死地缠住,无法脱身,二人剑光交错,很快便浴血厮杀在了一起。 都尉府的禁军加上王家的弓箭营,对韩赋统领的这一支御林军几乎是形成了一面倒的碾压。 顾娇不担心宫中局势,她直直地朝暗魂与韩氏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追出了皇宫,黑风王早早地在宫外等着了,她抓住缰绳,一个利落的蹬腿翻身上马。 黑风王追着暗魂的气息一路疾驰,暗魂没选择扎进繁华络绎的街道,而是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老街。 看起来不利于隐藏,但道路通畅,实则更方便逃亡。 当顾娇追到一座废弃的酒庄外时,她与黑风王都明显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杀气。 顾娇勒紧缰绳,一人一马默契地停了下来。 四周很静,连风声都仿佛停止了,顾娇能清晰地听见自己与黑风王的呼吸 忽然间,东边传来一声突兀的动静,顾娇赶忙拉开弓箭,瞄了瞄东边,却猛地朝东南的一处茅草屋顶射去! 屋顶后陡然飞出一道身影,赫然是暗魂! 暗魂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诧:“小子,居然没中计!你的箭术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呢!不如你跪下给我磕个响头,叫我一声师父,你的命,我不要也罢!” 顾娇自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我看磕头的人是你才对吧!” “口出狂言,看招!” 暗魂展开双臂飞身而起,黑袍迎风鼓动,宛若一只嗜血的蝙蝠,毫不留情地朝着顾娇袭击而来。 顾娇坐在马背上没有闪躲。 暗魂的眸子里有惊疑闪过,却并未收手,眼看着他要一掌将顾娇打飞,顾娇的身后突然伸出一个拳头,猛地对上暗魂的掌风。 暗魂的手臂一麻,眉心一蹙,一个后空翻落在了酒庄的大门外。 待到他看清对方模样,并无意外地冷哼了一声:“又是你!” 龙一挡在了顾娇的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暗魂讥讽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也不认识了。”他看了看顾娇,再度对龙一说道,“你不要被这伙人骗了,你和我才是一个阵营的,我是你师兄。你当年任务失败,如果我是你,就乖乖地回去请罪。” “你让开,不要插手,我可以当你这些年没与昭国人勾结过,回去之后,我不揭穿你。” 龙一没让开。 暗魂眸光一沉:“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吗?你太小看我了!” 话音一落,他猛地催动起周身内力。 顾娇对死士的气息格外敏感,她明显感觉到暗魂的气息比前几次更加强大了,短短几日之内怎么提升这么快? 虽说死士的确是在一次次破后而立中变强的,可他强大起来的程度也太惊人了。 与他曾经中过的紫草毒有关吗? 如果真是这样,龙一就比较吃亏了。 暗魂这些年为了提升自己的功力,没少与人进行生死决斗,龙一在昭国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果不其然,这一轮交锋中,暗魂明显占了上风。 暗魂为了速战速决,拔出了腰间佩剑,龙一也拔剑相对。 这是顾娇第一次见龙一出剑,二人不愧是师兄弟,剑法一模一样,都以快剑为主,往往一招还没打完,另一招已经跟了上去。 顾娇的眼珠子转得飞快,简直要看不过来了:“好快的剑法!” 单从交锋来看,暗魂不论是在招式上还是在内力上都占据了上风。 暗魂一剑砍上龙一的左臂,龙一抡剑挡住,暗魂冷冷地说道:“我这些年勤于习武,就是想着万一你没死,我会光明正大地赢过你!” 他说罢,一脚踹上龙一的肚子,谁料并没踹中,反而被龙一拔剑划伤了胳膊。 暗魂眉头一皱,看了看左上臂流出来的血迹,咬牙道:“还真是大意了呢。” 顾娇故意激怒他道:“什么大意了?你就是打不过龙一!你看你苦练这么多年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打不过失忆的弑天?” 暗魂被戳中痛脚,心气儿一滞,险些又中了龙一的剑。 他怒道:“臭小子!你给我闭嘴!” 顾娇挑眉道:“打不过不让说啊?那你干脆别打了,夹起尾巴乖乖走人就是!等你再回去练个十年八年的,看能不能勉强和龙一打成平手吧?我估摸着还是有点难度的!” 暗魂是个心高气傲的死士,他一辈子活在弑天的阴影下,弑天就是他的魔障,他最无法容忍别人说他不如弑天!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不、再、是、弑、天、的、手、下、败、将了!” 暗魂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最后一句话,他运足了内力,一剑朝龙一的心口刺去。 奈何他受到的干扰太大,气息不稳,龙一早已预判了他的招式。 龙一反手就是一剑,生生将他的长剑挑飞! 这一剑是所有噩梦的开始。 暗魂彻底被激怒,他阴鸷的眼底弥漫上一股血气,他的气息开始发生变化。 顾娇对这种气息太熟悉了。 暗魂他……要失控了! 国师说过,中了紫草毒的人或多或少都出现过失控的情况,一般是在生死关头,但也有例外。 顾娇皱了皱眉头:“这家伙……是打算与龙一同归于尽吗?” 黑风王也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危险,不动声色地绷紧了浑身的肌理。 暗魂倏然朝龙一扑过去,徒手夺了他的长剑,一掌将他打飞在地上! 他又迅速闪到龙一的身旁,抓起龙一的衣襟,一拳一拳地砸在了龙一的身上! 他的每一拳都带着可怕的内力,顾娇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龙吟完全被失控的暗魂压制了! 更可怕的是,不知是受到暗魂气息的诱引,还是出于自我本能的保护,顾娇也感受到了龙一气息上的变化。 龙一……也要失控了! 龙一双目血红地看向暗魂,每一个砸在他身上的拳头,似乎都在撬开压制他杀戮之气的枷锁。 顾娇眸光一凉,自背后取出箭矢,拉了个满弓,一箭射穿了暗魂的大腿! 暗魂处于这样的状态下,这种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 但他不允许自己受到挑衅。 他扔掉手中的龙一,凌空一掌朝顾娇打来! 黑风王要带着顾娇离开,可惜晚了,顾娇被他的掌风打中,整个人被掀翻出去,重重地撞上酒庄的危墙。 她跌在了地上,巨石铸就的墙壁轰然坍塌,猛地朝她压了下来! 然而,顾娇却并没被坍塌的墙体淹没。 龙一用高大的身躯护住了她。 顾娇看着他满是血雾的眼睛,也看着那些血雾一点一点散去:“龙一……” 龙一喘着气。 他没失控。 没变回心里那头只知杀戮的野兽。 龙一夹着顾娇走了出来,施展轻功一跃而起,将顾娇轻轻地放回了黑风王的背上。 随即他闪电般地冲向暗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砸上了暗魂的胸口! 暗魂来不及闪躲,被当场砸倒在地上! 龙一又是一拳,砸得他肋骨咔擦断裂,戳入了肺脏。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巨大的疼痛以及内力的流逝令他逐渐恢复了意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龙一。 诚然,龙一的眼底有杀气,却并不是失控之后的那股杀戮之气。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在清醒的状态下还能击败失控的自己? “你不可能……胜……我……” 他话未说完,龙一直接反手一拧,咔擦扭断了他的脖子! 暗魂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仿佛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掉的。 他不是输给了死士弑天。 是输给了一个叫龙一的人。 ------------ 819 韩家倒塌(二更) 这一场决斗,龙一的耗损极大。 不仅仅是你来我往的厮杀所造成的,在压制失控的杀戮之气时,龙一所承受的痛苦以及所需要抵制的诱惑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这才最伤元气。 龙一喘着气,仰头望着无尽的苍穹。 顾娇翻身下马,来到他身边,扭头定定地看着他:“龙一,你在看什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你身上受了伤,骑黑风王回去吧。” 下一秒,顾娇就被龙一夹起来了。 顾娇瞬间黑了脸,像个头脚朝下的小布娃娃,生无可恋。 所以你刚刚只是在喘口气么? 果然,她就不该担心龙一。 暗魂的实力有多变态,龙一的只会更变态。 龙一将顾娇带回了安国公府。 另一边,宫里的斗争也结束了,韩赋被王绪生擒,他率领的那支御林军见韩赋被抓,士气大跌,很快便缴械投降。 唯一还剩的就是韩氏。 暗魂将韩氏带出皇宫后,让韩氏坐上了提前预备的马车,他自己则留下来阻杀顾娇。 只是没料到阻杀不成,反而被龙一取了性命。 暗魂是韩氏手中最大的底牌,甚至比假国君还要重要,若不是暗魂为韩氏效力,韩氏哪儿能轻而易举地窃听到御书房的消息?又哪儿能让假国君在暗中不声不响地观察真国君? 就连当初上官燕被卖为女奴,都有暗魂的一笔。 韩氏可以失去假国君,但韩氏决不能折损暗魂。 当然,韩氏对暗魂是有绝对的信心的,哪怕上一次暗魂输给了那个同门小师弟,可暗魂也因此变得更加强大。 “等暗魂杀了萧六郎,就能来与本宫会和了。” 韩氏这么想着,长呼一口气,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可没一会儿,她的眼皮子忽然突突地跳了一下。 紧接着,她心底闪过不安,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蹙眉道:“是萧六郎追上来了吗?不会的,有暗魂拦着他,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看死的人是你吧!” 顾承风从天而降,落在韩氏的马车上,一脚踹下车夫,将韩氏毫不留情地自马车上拽了下来。 他虽然很尊老爱幼,可这种恶毒的老妖婆还是算了。 顾承风下手没个轻重,韩氏被从疾驰的马车上拽下来,摔得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珠钗也掉了,发髻也散了,脸上灰尘仆仆,比那行乞的老妪还不如。 韩氏痛得嗷嗷直叫。 顾承风嫌弃地拍了拍碰过她的手,居高临下地朝她走来:“干了这么多坏事还想逃,逃得掉么你?” 顾承风这会儿早已摘了太子的头套,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可韩氏还是通过声音认出了他,韩氏抬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昨晚假扮太子的人?你放我走,我可以——” “可以你大爷呀!”顾承风自认是个话痨,却也懒得与韩氏这种老妖婆浪费口舌,他直接将韩氏抓起来扔进了早已备好的都尉府囚车。 韩氏坐在囚车里,双手死死地抓住木板:“你会后悔的!” 顾承风翻了个白眼,两指一并点了她哑穴:“死到临头了还大放厥词,治不了你了!” 韩氏被羁押回都尉府,一场宫变至此落下帷幕。 张德全被召回皇宫,与十二监的人一起清理中和殿与外朝的战争狼藉。 出了这么大的事,外朝与世家皆被惊动,齐齐赶来求见国君,国君却一个也没见。 国君下令修朝三日,并让大理寺与刑部一并介入调查。 查什么? 自然是查韩氏与太子府以及韩家,究竟在背地里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把韩家与太子府给朕围禁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原御林军统领是干什么吃的,竟让一个副统领带走了一半兵力!给朕严惩不贷!” “还有韩家的兵符,让韩家交上来!” …… 国君在御书房颁布了一道道石破天惊的口谕,各衙署不敢怠慢,各司其职,马不停蹄地去办理国君交代的事。 在走出御书房的一霎,所有人都明白,屹立多年的韩家怕是要倒了,时隔十五年,盛都再一次迎来了权势的震荡,十大世家,又将再一次被洗牌。 正所谓,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韩家一倒,兵权势必被瓜分。 可世家们究竟是沾沾自喜,还是兔死狐悲,就不得而知了。 …… 国公府,顾娇很开心。 暗魂死了,韩氏落网了,这意味着三年自相残杀的的内战不会发生了。 命运的轮盘从这一刻起悄然发生了逆转。 接下来就是与晋国、梁国的外战了。 要是也能避免,就再好不过—— “少爷!长孙殿下!” 顾娇正在为龙一处理伤势,郑管事神色匆忙地进了院子,他在龙一房中找到顾娇与萧珩,行了一礼道,“宫里来了陛下的口谕,让少爷与长孙殿下即刻入宫一趟!” 顾娇给龙一缠好最后一条绷带,交代了龙一不准乱动,随后便与萧珩一道入了宫。 御书房,上官燕与燕山君也在。 适才在中和殿,顾娇全心警惕随时可能出没的暗魂,没太去观察小郡主的生父燕山君。 眼下有心情看他了,顾娇才发现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啊。 燕山君是太后为先帝诞下的遗腹子,比国君小了将近半个甲子,今年也有三十多了,可不知是不是心中无事,他的一双眼睛有着年轻人的单纯与澄澈。 这让他给人的感觉比实际岁数年轻。 他的右手里盘着两个大核桃,一副俊逸倜傥的模样。 另外,顾娇还注意到一个细节,他的眼珠是琥珀色的,比一般人的眼珠颜色浅。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盯着我看的人。”燕山君笑着将自己的脸递到顾娇面前,“怎么样?好看吗?” “唔,没他好看。”顾娇指了指萧珩。 燕山君:“……” 有被打击到。 国君淡淡睨了二人一眼,说道:“行了,叫你们过来是有正事。” 燕山君迅速调整神色,变得严肃而郑重起来。 看来这个弟弟还是很敬畏国君的。 上官燕今日没坐轮椅。 ——是都不用再伪装了么? “第一件事。”国君看向上官燕道,“上官庆在哪里?” 上官燕神色一僵,心虚地眨了眨眼,指指一旁的萧珩:“不是……就在这里吗?” 国君冷着脸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们真当朕认不出自己的孙子吗?上官庆不吃茴香!” 哦。 茴香啊。 是有这么一回事,国公府的厨子做菜好放茴香。 所以是这两天露的馅儿。 国君恨铁不成钢地瞪向上官燕:“你这个做娘的脸连这么点小事都不知道!” 上官燕冤枉,小声嘀咕道:“我也……没给他做过茴香啊。这么贵重的香料,我哪儿吃得起?” 在皇陵很清苦的好吗? 燕山君朝萧珩看了过来:“不是庆儿吗?长得还真像呢……” 国君目光沉沉地看向萧珩:“你究竟是谁?” 燕山君也很好奇萧珩的身份,毫不避讳自己的眼神,等待萧珩的答案。 萧珩从容淡定地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陛下只需明白一切都是权宜之计,三公主与皇长孙深受太子府与韩家、南宫家的迫害,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真正的皇长孙很安全,等一切平息了三公主自会将他接回盛都。” 国君深深地看了萧珩一眼,放在扶手上的手一点点捏紧。 “你是谁不重要?” “是。” “荣华富贵你也不想要?” “不想。” “权势名利也不要?” “不要。” 萧珩目不斜视地望进国君的眼眸,眼神没有一丝闪躲,坦坦荡荡,皆为肺腑之言。 到嘴边的江山社稷被国君生生咽了下去,国君气得端起桌上的茶猛灌了一口! 顾娇凶巴巴地瞪着国君。 你再凶我相公。 凶一个试试看。 揍你哦。 ------------ 820 惊天秘闻(一更) 国君接收到了来自顾娇威胁的小眼神——不是,我训这小子,干你什么事? 那么凶,属狼的吗? 这一个一个的,直接把国君气得头都痛了,每一次国君觉得世上最气人的事也不过如此时,这几个不省心的家伙总能干出更气人的事。 上官燕自不必提,这是个从小气人气到大的。 上官庆以往看着乖巧温顺、逗人喜欢,然而“屁股长毛痣”的事件一出,国君就知道这小东西背地里究竟有多不正经了。 ——也不知到底随了谁?明明上官家与轩辕家都没这种不正经的传统。 不过上官庆与上官艳好歹知道顺毛摸,这小子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态度简直嚣张! 从前还一口一个皇祖父,叫得多亲热,眼下韩家与太子一党一倒,他倒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国君咬牙,撇过脸冷声道:“你们都退下!朕不想看见你们!” 顾娇:“哦。” 上官燕:“哦。” 萧珩面无表情。 婆媳二人与萧珩齐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国君唰的瞪大了一双龙目:“……?!” 就这?就这?! 确定不挣扎下? 燕山君看了一出大戏,他悻悻地摸了摸鼻梁,说道:“没什么事的话,臣弟也告退了。” “你回来!”国君厉喝。 一个两个都走了,他不要面子的啊! 燕山君无奈地摊了摊手:“陛下,臣弟多日没见小雪,心中甚为挂念,陛下总不会阻挠我们父女相见吧。” 你有本事就别一天到晚出去溜达啊!现在知道做爹了?从前干什么去了! 这是国君最窝火的一天,大大小小一屋子,全都上赶着来气他。 可他到底是没将燕山君强行留下,摆摆手让他滚了。 燕山君也离开之后,张德全才壮着胆子走进屋,讪讪地笑了笑,道:“陛下,不是说要论功行赏的么?怎么……” 弄成这样了? 国君握紧扶手,冷冷一哼:“人家根本不稀罕!” 名利浮华,锦绣前程,江山社稷,统统没放在眼里! 甚至就连自己这个—— 国君深吸一口气,压下硝烟滚滚的怒火:“不稀罕就不稀罕,朕也不稀罕!” 张德全听得一头雾水。 陛下这话怎么感觉像是在和谁怄气似的? 三公主又怎么着陛下了吗? 这回可不是三公主上官燕,而是萧珩。 “哼!”国君气到拿拳头捶桌。 张德全:“……”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萧珩的身份隐瞒不隐瞒其实已经没了意义,不论国君今日在御书房有没有猜出来,几日后上官祁都会在天牢里供出来。 上官祁指使南宫家,对萧珩展开了一次又一次的追杀,此罪名一旦成立,又将会有一个世家倒下。 十大世家都不无辜,该算的账都会清算,只不过,凡事都有轻重缓急,若大敌当前,各大世家就必须先保存实力。 关于这一点,上官燕与萧珩都没有异议。 一个人不能只被心底的仇恨左右,报仇永远都不晚,可守护一刻也不能迟到。 上官燕与萧珩、顾娇坐上了前往国公府的马车,燕山君有自己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想到燕山君的容貌,顾娇道出了心底的疑惑:“他的眼睛和我们的不一样。” 中原人少有那样的瞳色。 上官燕顿了顿,说道:“燕山君不是先帝的骨肉,他生父是突厥人,为了保住皇室颜面,也为了不让太后遭受非议与惩罚,国君才对外谎称是先帝的遗腹子。” 如此惊天秘闻被她轻飘飘地说出来,就连萧珩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顾娇唔了一声:“难怪大燕国君这么毫无保留地信任燕山君,敢情是燕山君根本威胁不到他的皇位呀。” 上官燕道:“可以这么说。” 她这个父皇生性多疑,唯独对燕山君与上官庆毫无保留地疼爱,无非是这俩人一个是假皇室,一个活不过二十,都不会对皇权构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顾娇问道:“燕山君自己知道吗?” 上官燕道:“知道,不过他自己并不在乎,太后是老年得子,生下他没多久便身体亏空去世,他是被国君拉扯大的,兄长如父,国君待他是真心疼爱,他待国君也是真心敬重,这在皇室中是少有的真情了。” 顾娇深以为荣:“毕竟没有利益的牵扯嘛。” 上官燕叹道:“燕山君就是贪玩了些,一直不肯成亲,小郡主还是他在外一夜风流得来的女儿。” 不够成熟,不是个有责任的父亲。 这就致使国君继养大他后,又替他养女儿,也真是够辛苦的了。 “你们又在说我什么坏话?”燕山君的马车忽然行驶到了他们的马车旁,燕山君用扇子挑开了他们的窗帘,“小侄女儿,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上官燕呵呵道:“和七叔打了那么多次架,七叔似乎一次也没赢过我吧,到底谁皮痒?” 燕山君尽管辈分高,可他与上官燕年纪相仿,又自幼一块儿长大,小时候俩人没少打架。 上官燕凭着轩辕家的优秀血脉与教导,实力碾压小七叔。 燕山君嘴角一抽,被上官燕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咬咬牙,这场子这辈子算是找不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萧珩的脸上,笑了笑,说道:“你这个儿子看起来不会武功,小时候没受欺负吧?” 你这个儿子,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 上官燕三人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听见这句似的。 萧珩说道:“不会,我有龙一。” 谁敢欺负他,都被龙一揍成沙包的。 试图在萧珩身上找回自信的燕山君:“……” “停车。”燕山君说道。 他下了自己的马车,坐上国公府的马车。 上官燕看着这个被自己从小揍到大的七叔,无比高冷地问道:“你干嘛要和我们挤一辆马车?” 燕山君打开折扇,笑了笑,说道:“小七叔是怕你尴尬,人家小俩口恩恩爱爱的,你杵在这儿,你说自己多余不多余?” 顾娇睁大眼,认真地点头点头。 上官燕愣了愣:“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燕山君用折扇指了指顾娇的喉咙,笑如春风地说道:“她说话的时候,喉结没动。” 在御书房里,可不止是顾娇观察了燕山君,燕山君也一直都有留意顾娇。 从某方面来说,他与顾娇都是胆大心细之人,一般人不好意思总盯着别人瞧,他俩却坦荡到不行。 “哎,是我侄媳妇儿吗?” 这句话也是陷阱。 一旦上官燕说是,便等于变相承认了萧珩是他的侄儿。 而上官燕若说不是,那也只是在否认顾娇与萧珩的夫妻关系,没否认萧珩与上官燕的母子关系。 上官燕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老爱给人挖坑呢?” 燕山君笑出了声,用扇子扇了扇,说道:“那要不,七叔用秘密和你交换?” 上官燕嫌弃一哼:“你能有什么值钱的秘密?” 燕山君神秘一笑:“譬如,轩辕家灭亡的真相?” 三人同时竖起了耳朵。 虽然提到如此严肃的事我不该笑的,但你们三个的表情能不能别这么神同步? 燕山君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这么好奇,我忽然改变主意了,就这么告诉你们太不划算了——但谁让你们帮忙照顾小雪这么久,就冲这个,我都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 上官燕与顾娇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的棍子。 二人严肃地看着他,仿佛他再不说就一棍子把他揍趴下。 燕山君满面黑线,上官燕你一个人凶也就算了,怎么找个儿媳也这么凶巴巴的! 燕山君最终还是叹息一声,从实招了:“国师占卜的那则预言你们都应该听说了吧,‘紫微星现,帝出轩辕’,但你们可知它前面还有两句。” 顾娇与上官燕异口同声:“哪两句?” ------------ 821 当年真相(二更) 燕山君沉默了半晌,才神色凝重地说道:“大燕江山,气数将尽!” 这一刻,三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若单单是“紫微星现,帝出轩辕”,那么上官燕的身上就流淌着一半的轩辕血脉,她完全可以应验这句预言。 可倘若加上“大燕江山,气数将尽”,身为大燕太女的上官燕就不可能是预言中的帝王了。 轩辕家将会取代上官皇室,成为新的皇族,这才是国君要将轩辕家血脉斩尽杀绝的真正原因。 上官燕扭头看向坐在身侧凳子上的燕山君:“你很早就知道了?” 燕山君摇了摇扇子:“也没很早,是前几年无意中在陛下的御书房外听到的。” 上官燕问道:“那你还听到了什么?” 燕山君长叹一声:“听到这个预言并不是国师主动告诉陛下的,是被人走漏了风声。你们是不是以为陛下是因为这则预言才灭了轩辕一族,实则不然,预言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实则还有许多内情。” 听到这里,三人心底的第一个疑惑解开了。 三人虽嘴上不说,不过由于事情的特殊性,三人一度怀疑过这则预言是否有凭空捏造的成分。 眼下看来,国师的确占卜出了这则预言,并且还可能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国师明白这则预言会给轩辕家带来什么,他既不打算告诉轩辕家,以免滋生轩辕家的反心,也不预备告诉国君,防着国君对轩辕家生出杀心。可万万没料到的是,国师殿竟然潜伏了一个晋国的细作。” 那细作八岁被选入国师殿,一潜伏便是十年,十年间他未曾露出过一丝一毫的破绽,终于获得了国师的信任,成为了国师的第一任大弟子。 国师占卜时他也在现场。 当消息散布出去后,国师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出卖了。 国师处置了他,只可惜为时已晚,国君与轩辕家都已听到了那则预言。 轩辕家原本并无凡心,只是轩辕家也知道以国君多疑的性子,很难不对他们心生戒备。 轩辕家都做好了交出兵权、解甲归田的准备,偏这时,晋、梁两国出动了。 晋国是六国中的第一个上国,就是它将六国的地位分了高低,晋国的鼎盛时期,没有任何一国能够掠其锋芒,它拥有绝对的霸主地位。 随后梁国崛起,在晋国的承认之下,梁国成为第二个上国。 而大燕要跻身上国,也必须得到晋国与梁国的承认。 这两国自然是不乐意的,那些年,为了阻止大燕国的兴起,晋、梁两国没少在边关发动战乱,不仅如此,他们还暗中扶持大燕国的民间势力作乱。 只是,他们没料到如此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大燕国,竟是硬生生让轩辕家给顶住了。 轩辕厉的一杆红缨枪,愣是将所有人杀得闻风丧胆。 无数晋国与梁国的骁勇善战的将领折损在了轩辕厉的红缨枪下,晋国与梁国被打得溃不成军,好几年不敢来犯。 只是好景不长。 晋、梁两国一直拒绝接纳燕国成为上国,因为他们明白,拥有轩辕家的大燕国太锐不可当了,一旦任由它发展,总有一日,轩辕军将踏破晋、梁的山河。 而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 他们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对付大燕国与轩辕家时,国师的那则预言出现了。 他们的使臣主动来到燕国,给大燕国君提出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条件——灭了轩辕家,他们便接纳大燕成为三上国之一。 不仅与大燕分享海域的使用权、诸多岛屿的开采权,还允许大燕与他们一起对剩下的三个下国进行剥夺。 成为上国不仅是荣耀,更能得到大量切实的利益,说不动心是假的。 当时的国君有两个选择。 一,让轩辕厉带兵攻打晋、梁两国,打到他们服气为止。 二,接受晋国与梁国提出的条件。 “国君选择了第二条路。”顾娇说。 “没错。”燕山君惋惜一叹。 当年的轩辕家拥有对抗两国大军的实力,可若真打赢了,就会越发助长轩辕家在民间的声望,他们已经够功高盖主,还要把成为上国的功劳也送给轩辕家吗? 再联想到那则预言,国君如何还敢让轩辕家壮大? 燕山君接着道:“还有一个小小的原因,大燕战乱多年,国库亏空,也确实打不起仗了。” 顾娇睨了睨他,淡道:“多抄几个贪官污吏的府邸不就能充盈国库了?” 燕山君轻咳一声,说道:“咳,所以我才说是小小的原因,不是主因。” 顾娇想到了南宫厉临死前对她说的话。 所以他说的是不是“靖阳”,而是“晋、梁”,他知道是晋国的细作将国师的预言散布了出去,他也知道晋、梁两国引诱了大燕国君。 顾娇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确实,一个臣子怎么会去直呼国君的名讳?” 只不过,虽觉得南宫厉这么称呼国君很奇怪,可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层面来。 如果真是晋、梁两国在背后捅了这么多刀子,、就难怪她会在梦里看到晋、梁两国会趁大燕内乱时期朝大燕发兵了。 晋国与梁国从一开始没真心实意地接纳燕国成为上国,这一切不过是缓兵之计,待到轩辕家被灭,轩辕军四分五裂,再由各大世家为分到手的轩辕军大肆换血—— 那么大燕就失去了最坚实的盾牌、也失去了最锋利的长剑,大燕将不再拥有与晋、梁两国抗衡的实力。 届时晋、梁两国便可以一口将大燕吞掉了。 这些年,晋、梁国任由燕国发展,一方面是在等待轩辕家兵权的摔落,另一方面则是在喂养燕国这只小肥兔子。 它膘肥体壮又没攻击力,才是最上等的猎物啊。 大燕的国君会不清楚晋、梁两国的心思吗? 他疯归疯,却并不傻。 之所以还是毅然灭掉轩辕家,一是国君要防止轩辕家称帝的预言成真,二则是国君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他认为就算没了轩辕家,没了轩辕厉,他也能够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培养出更所向披靡、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燕雄师。 顾娇觉得,他自信过头了。 晋国与梁国野心勃勃,一直都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吞并大燕,原本两国会在大燕内乱三年元气大损之后行动,如今内乱已被提前遏止。 内乱他们都耐着性子等了三年,等到大燕国的兵力只剩下一层皮囊,而如今的大燕国兵强马壮,晋国、梁国应该不会蠢到现在就发兵。 谈话间,马车抵达了安国公府。 顾娇与萧珩直接带着上官燕与燕山君去了枫院。 今儿天气又热了,大人全在屋内纳凉避暑,只有两个小豆丁在院子里盯着烈日铲沙子。 是顾小顺去弄来的沙堆。 二人蹲在沙堆旁,用顾小顺给他俩做的迷你小铁铲,一铲一铲地挖,挖完就装进一旁的迷你小木桶里。 俩人玩得满头大汗、乐此不疲,还时不时地用娃娃语交流两句。 二人两小无猜的模样看得人心情愉悦。 ……除了老父亲燕山君。 那小子,你不要离我闺女这么近! 你俩的脑袋都碰到一起啦! 还有你不要随便拉她的手! “我帮你。”小净空对小郡主说。 “好呀。”小郡主开心地将自己的小铲铲递了过去。 二人一起抓着小铲铲铲沙子。 算了,多个人照顾我闺女。 ……不行!从即日起,他要自己养闺女! 燕山君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用自己对小孩子而言无比庞大的身躯,强势挤入了两个小豆丁中间。 小郡主萌呆呆地看了燕山君一眼,咦了一声,道:“爹爹!你回来啦!” 燕山君微笑:“是呀。” “咦?老师!你也回来啦!” 小郡主果断放下小铲铲,小雏鸟一般朝顾娇扑了过去。 燕山君伸出去的双臂抱了个寂寞。 ------------ 822 驱虎吞狼(三更) 小净空是礼貌的小孩子,尤其是对着自己小同窗的父亲。 他感觉到了老父亲的尴尬,心道要不自己给他抱一下? “你好,小雪爹爹。”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十分严肃地握握小手。 他只能给娇娇抱呀! 并没有被安慰到的燕山君:“……” 小郡主向顾娇介绍了自己爹爹,又向爹爹介绍了自己的小伙伴与老师。 燕山君这才知道这个小丫头竟然是自己闺女的老师。 “她教你什么?” 杀人吗? 他在宫里可是看见这丫头像个杀神一样将韩家心腹一箭一个、两箭一双的! 这丫头简直是天生的神弓手! “骑马呀!”小郡主奶唧唧地说,“萧公子是我的马术老师!” 燕山君暗松一口气,马术,还好还好。 顾娇摸摸她的小脑袋:“下次教你射箭。” 燕山君虎躯一震! 脑子里莫名闪过亲亲闺女拉开弓箭,一箭射穿敌人头颅的血腥场面,他的小小淑女,不要变成那样啦! 两个小豆丁又去愉快地玩耍了。 某小淑女完全没有要黏在亲爹身上的意思。 燕山君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助感,他不就出去了一趟,怎么闺女都好像快不是自己的了? 顾娇睨了燕山君一眼,迈步回房。 从燕山君面前走过去时,她挺起了小胸脯。 用眼神示意说,辈分平了。 上官燕也挺直腰杆儿打他面前走了过去。 哼,辈分超了! 什么叫以一己之力抬高全家人的辈分,这就是了。 满面黑线的燕山君:“……” 顾娇先去了龙一那边,想看看龙一的伤势,她记得临走前叮嘱过龙一不要乱动,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听话,万一把绷带与纱布动掉了,伤口容易感染的。 可就在她跨进屋的一霎,她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只见龙一维持着她临走前所见到的姿势——身子半拧,一手横在身前,一手在脑侧高高举起,宛若要扣球一般一动不动地定格在那里。 “龙一,你在干什么?” 她走过去问。 龙一的身体依旧没动,只是眼珠子转动了一下。 仿佛在说,喏,我没动。 顾娇:“……” 顾娇一把捂住眉眼,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你从前那么不听话,怎么就单单把这句听进去了吗? 顾娇隐隐觉得龙一在等自己表扬他。 好奇怪,我怎么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这种感觉? 顾娇看着他胳膊上与腰腹上缠着的纱布,还是决定表扬一下:“龙一真棒……真听话,好了,你现在可以动了。” 老这么站着,也不怕肌肉僵硬抽筋—— 她还没感慨完,龙一一秒结束姿势,唰的拿出了一盒炭笔。 ——听话的龙一要得到奖励,现在,是龙一的撅笔时间! 顾娇:“……” 我怎么感觉我掉进了坑里? …… 太子与韩氏被移交大理寺,由大理寺卿亲自审理假国君案件。 母子二人被关押在不同的刑房,起先二人都很嘴硬,可大理寺卿若是连这点手段也没有,那就白坐上这位子了。 太子是块硬骨头,但他也是有软肋的,他的软肋就是府上年仅两岁的小女儿。 大理寺卿为了逼供不惜将他的小女儿带来,让他隔着大门望了一眼,随后抱去了隔壁。 隔壁传来小女儿惊恐的大哭声,太子一下子慌了:“你们住手!你们给孤住手!她是大燕郡主!你们不能这么对她!” 大理寺卿冷声道:“犯下如此滔天罪孽,你以为你还能做皇子吗?你这个罪行可比上官燕当年严重多了,你还没她受宠,你们全家都会被废为庶人!” “父王——呜哇——我害怕——父王——我害怕——” 隔壁,小女儿的哭声撕心裂肺,太子的意志力彻底被击垮。 他双手死死地拽着衣袖,眼眶发红,咬牙说道:“你们不要伤害她……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们!” 隔壁,顾承风揉了揉自己几乎冒烟的喉咙。 模仿小孩子的声音真是太难啦—— 其实,没那么像。 但隔了一堵墙,又恰逢太子关心则乱,脑门儿一热,太子便没太听出来。 太子交代了自己的罪行,这次的宫变与他的关系不大,他事先不清楚韩氏的计划,最大的过错是拒绝相信宫里的国君是假的,但他还没来得及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韩氏带兵围剿真国君一事他亦不知情。 他主要的罪孽是陷害真正的皇长孙萧珩。 大理寺卿一边记录,一边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谁能料到皇长孙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真正的皇长孙在哪里?上官庆的真实身份又是谁?”大理寺卿问。 太子淡淡说道:“这些,你们就得问上官燕了,孤不清楚。” 他怎么可能浪费精力在一个假皇孙的身上?至于说萧珩,那小子突然就从盛都消失不见了,打灯笼也找不出来! 大理寺卿继续审问:“你是指使谁干的?韩家人吗?” 太子捏了捏拳头:“……南宫家。” …… 安国公府。 撅笔撅到手软的顾娇侧着小脸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地呼着气。 龙一中场休息。 他去找新的炭笔了。 萧珩端着一盘新切好的瓜果走进屋,见顾娇趴在桌上,脸颊被压得糯叽叽的,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累了?” 顾娇:“唔,没有。” 就是手酸。 “吃点东西。”萧珩说,“不太冰,甜度正好。” 顾娇坐直身子,用签子叉了一块小蜜瓜,却没着急吃,而是顿了下。 萧珩问道:“怎么了?” 顾娇说道:“我在想我前些日子做过的一个梦。” 萧珩好奇地问道:“哦?你梦见什么了?” 顾娇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瞒着他:“我梦见韩氏借着假国君之手发动内乱,十大世家自相残杀,原本同属太子阵营的韩家与南宫家也兵戎相见。” 萧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明白过来她又在梦里看见未来的事了。 难怪她能知道国君被换了。 萧珩沉吟片刻,说道:“太子需要韩家与南宫家,他希望平衡两家的关系,可韩氏与韩家却渴望一家独大,从这一点来讲,韩家与南宫家的立场是对立的。” 顾娇点点头:“所以他们打起来并不奇怪。” “那最后是谁赢了?”萧珩问。 顾娇摇摇头:“都没赢。” 在那一场内战里,没有真正的赢家,韩氏自以为能掌控全局,却不知各大世家反扑起来比她想象中的蛮横太多。 所有世家损失惨重,韩家与南宫家这两个最大的兵权世家斗得最凶,晋、梁两国趁虚而入。 顾娇看着盘子里最大的两块蜜瓜:“不过现在,局势可能要发生变化了。” 韩家、南宫家都要被问罪,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没有精力去内斗,那他们便极有可能暂时联手,一致对外。 顾娇的猜测在半夜得到了证实。 郑管事连夜从外头探听到的消息——韩家人拒交兵符,带着一支精兵从西城门杀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南宫家的人也率兵逃出了盛都。 这些年各大世家都在军营里渗透了不少自己的心腹,因此那些兵力中,相当一部分是听命于世家本身。 两大世家杀出盛都后,集结了在盛都外的各大军营兵力,连夜朝边关挺进。 他们在边关也驻扎了不少兵力。 太子与韩氏有没有落在国君手里已经不重要了,韩家要活命,大不了就是反,当年轩辕家没完成的壮举,现如今就由他们韩家去完成好了! 好巧不巧,南宫家也是这么想的。 顾娇望着天际闪烁的星辰:“内战还是无可避免吗?” 那晋、梁两国的侵略—— 在梦里,是十一大世家彼此混战,而眼下,将会是九大世家奉旨联合讨伐韩家与南宫家。 顾娇喃喃自语道:“南宫家与韩家走投无路,他们会怎么做?” 萧珩举眸望向无尽的夜空:“会打开边关大门,驱虎吞狼。” ------------ 823 国君的悔恨(一更) 萧珩的猜测在接下来的日子得到了证实。 八月中旬,天山关传来了晋国大军东上的消息。 两日后,燕门关也传来了梁国大军东上的消息。 韩家人与南宫家的人还在路上,没那么快抵达边关,他们应当是通过心腹与边关守将联络的。 天山关是由韩家的兵力驻守,而燕门关则是由南宫家的兵力驻守,虽说也有其余的将领,可主将是这两家的心腹,几乎是八百里加急密报一到,两家的兵力便迅速扫清障碍,控制了边关的形势。 到情报传到大燕盛都时,国君气得将御书房的砚台都砸了! 一屋子太监宫女吓得哗啦啦跪了一地。 张德全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谁能料到抓了韩氏,囚禁了太子,竟然还能发生两大世家联手谋反的事? 要说他们可比当年的轩辕家嚣张多了。 轩辕家可不是在自己犯罪,怕被捉拿的情况下造反的。 是得知了国君与晋、梁两国暗地里达成的协议才决定起兵造反的。 当时的御书房里只有国君与轩辕厉,以及伺候茶水的张德全。 张德全至今回忆起轩辕厉义愤填膺的话,仍觉着振聋发聩。 轩辕厉说:“上官靖阳,你真以为轩辕家是你最大的威胁吗?你为了除掉轩辕家,不惜与虎谋皮!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时隔十六年,轩辕厉的话终于应验。 晋、梁两国的野心再也无处遮掩,只是如今的大燕已没了轩辕家的百万雄师,又要拿什么去与两大上国的兵力对抗? 更别说还有韩家与南宫家还带走了近乎一半的兵力! 这场仗要怎么打? 它还有什么胜算! 如果轩辕厉还活着,轩辕家的儿郎也全都还在世上,兴许能打出一场以少胜多的仗。 可,他们全都战死了啊。 自从韩氏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国君便没有一日没在悔恨中度过,不论是内忧还是外患,只要轩辕家在,便不会有如此多的魑魅魍魉。 他忌惮轩辕家功高盖主,为了一则预言便要灭了轩辕全族。 可到头来,大燕的江山还是落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国君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朕还有大军,还有王家与沐家的兵力,还有黑风骑……朕未必会输……” “报——” 御书房外,忽然传来探子急切的禀报声。 “宣!”国君正色道。 张德全将探子宣入御书房。 来的却不止一个探子。 “启禀陛下,苍雪关急报,发现陈国大军在朝东境挺进!” “启禀陛下,细作发现赵国大军!” “启禀陛下,赤水关发现昭国大军!” 天下六国,已有五国在朝燕国行军。 这已不是晋、梁两国的侵略了,就连三个下国也趁火打劫、咬走燕国的一块肥肉。 若在以往,赵、陈、昭三国自然没这胆子,可如今晋、梁朝大燕发兵的消息早已震动寰宇,韩家与南宫家叛逃的“喜讯”也没瞒过各国探子的眼睛。 此时不来分一杯羹,更待何时? 国君气血翻涌,当场吐出一口鲜血,倒地晕厥! 张德全忙请来御医,又叫人去将顾娇与上官燕、萧珩请入皇宫。 老实说,事情发展到这里,确实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原本以为阻止了韩氏,便能遏止一场内战,而没了内战的消耗,晋国与梁国便不会轻易地与燕国硬碰硬。 谁料韩家与南宫家联手谋反,不仅带来了内乱,还直接叩开了大燕所有边境的关卡,让两国侵略变成了一场五国掠夺。 梦里,昭国、陈国、赵国是不曾参与瓜分燕国的,因为那时的燕国只剩下一副皮囊,晋国与梁国轻松就能拿下。 眼下的大燕兵强马壮,输是一定的,却势必会是一场恶斗,根本无暇顾及大燕的东境。 “这形势,竟然比梦境里演变得还要严重。” 顾娇做过那么多预示梦,这是最超出掌控的一次。 难道所有人还是会走向梦里的结局吗? 马车抵达了皇宫。 国君刚经历了一次小中风,被御医及时抢救了回来,他的神色很憔悴,好似一日之间苍老了十多岁。 他躺在明黄色的龙床上,气息游离若丝。 他尝到了悔恨的滋味,也尝到了报应的苦果。 顾娇给他检查了身体,没有性命之忧,只是短期内身体无法恢复到像从前那般利索。 顾娇与萧珩看得出他有话与上官燕说,二人转身走了出去。 张德全也带着宫人退下。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父女二人。 上官燕站在龙床前,淡淡地看着苍老无力的国君,戳心窝子地问道:“你后悔了吗?” 国君的嘴唇抽动了两下,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悔意,可他到底面上倔强,不愿承认自己曾经的轻狂。 但其实他早就后悔了。 只是他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后悔得如此彻底。 不是轩辕家夺走了大燕江山的气运,是他自己。 他灭了轩辕一族,灭掉了大燕最坚实的屏障。 大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就连下国也朝大燕举起了手中的屠刀。 他无数次地在心底回想,若是轩辕家还在,尔等谁敢进犯! “保……保住……” 他张着嘴,用力地说着什么,他刚中过风,声音又小又不清楚。 “你想让我保住大燕吗?”上官燕淡道,“我才不会答应你。” “性、命……” 他说的是,保住性命,赶紧逃。 大燕要亡了。 大燕的嫡公主不会有下场。 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永远别再回来。 大燕国君望着门口的方向,房门半敞着,从他的角度看不见萧珩的人,只能看见萧珩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叫出那个名字。 - 顾娇与萧珩蹲在地上,萧珩折了树枝画了六国地图。 萧珩拿树枝指着地图道:“燕国在中间,北上是冰原,南下是赤水。西境与晋、梁两国接壤,这三国形成掎角之势。” 顾娇懂了:“所以晋国当初才会拉拢梁国,为的就是防止梁国与燕国成为盟友。” 萧珩点点头:“没错。” “东面呢?”顾娇问。 萧珩用树枝点了点地图上的两个小圈圈,说道:“东面是陈国与昭国,陈国在东北,昭国在东南,赵国最远,得绕过陈国才是它。” 顾娇问道:“阻挡晋国的天山关是由韩家人把守,阻挡梁国的燕门关是由南宫家的人把守……那陈国与昭国这边呢?” 萧珩说道:“苍雪关由沐家的兵力戍守,以防陈国铁骑进犯;赤水关由王家兵力镇守,以防昭国水师来犯。赵国若要攻打燕国,最好的办法是绕过陈国,走冰原的长平关,这里是由当地的守军驻守的。” 顾娇顿了顿:“赵国最远,他们过来得没这么快。” 萧珩看了看地图,说道:“从路程与行军速度来看,最快的是晋国与梁国的大军,其次是昭国水师,之后是陈国铁骑。” 顾娇又道:“昭国是谁带兵?” 萧珩沉思道:“要横渡赤水,需得有水师保驾护航,不出意外的话,会是我父亲——宣平侯。” 顾娇:“……” 这是打还是不打? “陈国呢?”顾娇问。 萧珩想了想:“陈国虽没来确切的消息,但陈国去年刚吃了一场败仗,为振奋军心,应当会是由元棠亲自出征。” 至于赵国将由谁领兵,萧珩就不太清楚了,他对赵国并不十分了解。 但可以确定的是,燕国是绝不可能同时应对五国征伐的。 顾娇好奇地问道:“元棠和昭国陛下都不知道我们在燕国,倘若知道是和我们打……那他们是还打是不打?” 萧珩定定地看向她:“你……要出战?” 顾娇蹲在地上画圈圈,唔了一声,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是黑风营的统帅,应该会出战的吧?” 黑风骑的统帅想不做,随时可以不做。 萧珩张了张嘴:“你……” “也不全是为了你和净空。”顾娇明白他想说什么,她抬头望向无尽的苍穹,“我就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 824 出征!(二更) 二人说着话,上官燕从寝殿出来了。 上官燕眉头紧皱,薄唇紧抿。 萧珩扔了手中的树枝,拉着顾娇站起身来,问上官燕道:“国君说什么了?” 上官燕蹙眉道:“他让我们赶紧逃。” 他要是不这么说,她早带着几个孩子逃了。 可他真让她逃,她又不想逃了。 果然,人心才是世上最奇怪的东西。 “逃不掉的。”萧珩说。 以晋、梁两国的野心,大燕皇族与轩辕后裔一个也别想逃走,只要大燕山河被踏破,等待他们的结局就只有一个。 上官燕点点头:“你们先回国公府,我去召集大臣商议一下朝廷政务。” 国君中风了,边关又战乱四起,还真是祸不单行。 可不论怎样,他们都没有退路了。 顾娇与萧珩乘坐马车回了安国公府。 朝堂上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座府邸,郑管事将韩家人与南宫家的人骂了个遍,又将心怀不轨的各国吐槽了一遍,当然,也没忘记问候一下自作主张的国君。 一屋子人齐聚大堂。 老祭酒在庄太后身边小声嘀咕:“咱们陛下怎么也来凑这趟热闹了?他不是仁君吗?以我对他的了解,别人不打他就不错了,他不会主动发动战争的呀。他胆子没那么大。” 打的又不是陈国这样的小国,是三国之中势头最强劲的燕国。 庄太后冷哼道:“一看就不是他的主意,一定是让人撺掇的。” 老祭酒若有所思道:“谁撺掇他的?” 庄太后淡道:“不是宣平侯就是唐岳山。”唐岳山可能性更大,这家伙好战。 老祭酒一筹莫展道:“阿珩是大燕皇长孙,娇娇是国公府义子,真打起来……很尴尬呀。” 庄太后瞪了他一眼,这是尴尬不尴尬的问题吗? 老祭酒轻咳一声:“那什么,你是怎么打算的呀?” 她怎么打算? 真让她来打算,她恨不能立马带几个孩子回昭国,远离燕国的是是非非。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从几个孩子踏进燕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与燕国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她只希望娇娇不要再出征了。 大燕世家那么多名将,犯不着让一个姑娘家去征战不是? 可当顾娇一进院子便去找黑风王的一霎,庄太后就明白,她又要去战场了。 庄太后默默地回了自己屋。 “哎——庄——”老祭酒瞥了眼对面轮椅上的安国公与景二爷,讪讪笑了笑,“失陪一下。” 他追着去了庄太后那边。 庄太后坐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海棠树出神。 老祭酒问道:“你干嘛呀?一声不吭地走了。” 庄太后没有说话。 老祭酒叹道:“事情不还没到那一步吗?你先别——” “她才十六。” 庄太后开口。 老祭酒一怔。 庄太后垂眸,自宽袖中拿出一个新荷包:“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七,去年生辰就是在打仗,今年又是。” 十五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本该待字闺中,受爹娘庇佑,她却已是二次出征。 她的娇娇,从没好好地歇过一天。 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已经过得够累,可看见了娇娇,她觉得自己还不够累。 如果她再多累一点,是不是就能为娇娇多分担一点? “姑婆。” 顾娇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她敲了敲房门,“我能进来吗?” 庄太后收好荷包,语气如常地说道:“进来吧。” 顾娇推门而入,看了眼老祭酒:“唔,姑爷爷也在。” 老祭酒不动声色地瞄了瞄早已看不出一丝惆怅的庄锦瑟,笑着问顾娇道:“你有什么事吗?” 顾娇道:“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燕国的局势不太好,我和阿珩商量了一下,还是先找人护送你们回昭国。” 庄太后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不说,我们也打算走的,待了这么久,早待腻了。” 韩家与南宫家的叛逃将他们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十大世家与大燕国君不再是眼前的敌人,五国大军才是。 老祭酒是了解庄锦瑟的,她绝不会弃顾娇于不顾,之所以要走,就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他很快便想通了个中关键,对顾娇道:“你姑婆的意思是,我们赶紧出发,尽量赶在昭国发动进攻之前抵达赤水关,别真让两国打起来了。” 晋国、梁国是没法儿阻拦了,可昭国、陈国与赵国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不论昭国带兵的将领是谁,他和庄锦瑟都能阻止。 至于陈国那边,顾娇与萧珩再三商议后决定由萧珩前去与元棠议和。 萧珩将会带上顾娇的亲笔书信与大燕皇长孙的金印。 其实这件事交给顾娇去办最妥当,毕竟与元棠有交情的人是顾娇,元棠不止一次地对顾娇说过,陈国未来的太子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还给你。 只不过,此去不一定能碰上元棠是其一,其二,顾娇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办。 元棠认识萧珩,且被萧珩放出过京城,因此萧珩也算是第二最佳人选。 萧珩的目的不仅仅是要阻止陈国与大燕开战,还要借用陈国的兵力阻挡绕路的赵国。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不能阻拦这两国,一旦燕国的东境被攻破,西境的士气也会大跌,与晋国、梁国的战争会更加艰难。 确定好两边的方案后,萧珩去了一趟皇宫,将计划告知了上官燕。 上官燕又与各大世家的军机大臣们激烈商讨了一晚上,终于敲定了全部的计划。 萧珩以大燕皇长孙的身份前往东北苍雪关,与陈国大军议和,王绪率兵沿途护送。 安国公以大燕使臣的身份前往东南赤水关,与昭国大军议和,由风家家主风无修带兵护送。 为何挑中了年纪轻轻的风无修,主要是他有个王炸哥哥清风道长。 姑婆与姑爷爷会被安排在随行的队伍中。 接下来就是征西的人选。 天山关与燕门关都在大燕的西境,黑风骑急行军十五日可抵达,步兵与辎重则需一月。 也就是说,他们到那里时很可能已经九月了。 金銮殿外,上官燕怔怔地望着西边的方向:“九月的天山关已经很冷了,让将士们都带上御寒的衣裳。” 萧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做什么?” 上官燕轻声道:“我再去请一道圣旨。” 这场仗的胜算太小了,燕国将士的士气并不高涨,若想赢,就需天子出征鼓舞士气。 但国君年事已高,又刚中了风,显然不宜远行。 当日。 国君颁布圣旨,册封三公主上官燕为大燕太女,代天子出征,挂帅西上! 一同随行的还有五万黑风骑、十二万朝廷大军。 这是盛都目前所能调配的全部兵力了。 其余兵力不是被韩家与南宫家带走了,就是镇守在各个边境与不同的城池中,不能轻易调动。 国公府,顾娇正在为黑风王试穿战甲,它也是有自己的战甲的,从前那套落在韩家了,这一套是安国公让人新做的。 顾承风走过来,撇嘴儿道:“我们的兵力连他们的一半都没有,这要怎么打?”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用上了“我们”。 顾娇理了理黑风王的战甲,说道:“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顾承风正要说什么,忽然瞥见了门口的顾长卿:“大哥!” 顾长卿的身子有了明显好转,精气神看上去不错。 他腰间挂着长剑,背上背着一个包袱,这样子也是要远行了。 顾长卿看着妹妹道:“这么危险的事,打算一个人去么?” 顾娇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西上的大军定在八月二十出发。 出发前一天晚上,顾娇决定去一趟国师殿,刚拉开房门,便瞧见萧珩站在她的门口。 “有事?”她愣愣地问。 萧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有什么可以直说。”顾娇道。 萧珩垂眸,将手里的两个盒子递了过去。 “什么?”顾娇问。 萧珩有些难为情,深吸一口气,说道:“上面的盒子是你去年的生辰礼物,是早就备好的,你去边塞去得急,没来得及给你。这一次,大概也没办法陪你过生辰了,礼物就先送给你。” 顾娇打开了盒子。 去年的生辰礼是一支金色的炭笔。 外壳是纯金做的,里头自带旋转的,能更换炭芯。 哇,古代版的自动铅笔啊。 今年的生辰礼是一个金箔小本本和一对发簪。 话说她的小本本的确快要用完了。 送笔和本子不奇怪,送发簪倒是很少见。 果然长大了,送礼物都不像从前那样踩雷了。 顾娇指尖轻轻碰了碰白玉发簪:“我很喜欢,多谢。” 萧珩看着她十分珍惜的样子,心知这回总算是送对礼物了。 他暗呼一口气,说道:“你方才是不是要出去?你先去吧。” “哦,好。”顾娇转身将锦盒放好,迈步出了屋子。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萧珩定了定神,压下眼底的紧张叫住她:“顾娇娇,等你回来,我们成亲。” 顾娇一脸懵圈地看着他:“嗯?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萧珩温柔一笑:“不是萧六郎与顾娇娘,是萧珩与顾娇。” 我想娶你,以萧珩之名。 顾娇唇角微微弯起:“好。” 等我回来,我嫁给你。 ------------ 825 霸王娇来了!(两更) 顾娇从枫院出来,瞥见一道在大树后探头探脑的小身影。 顾娇走过去:“净空?” 小净空愣了愣,抓抓小脑袋走出来:“啊,被发现啦。” 顾娇摸了摸他小脑袋:“你在等我吗?” “嗯……嗯!”小净空犹豫了一下,认真点头承认。 他抬起稚嫩的小脸,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顾娇,浓密而卷翘的睫羽让他看上去像个小小睫毛精。 “娇娇,你又要去打仗了吗?” 他心疼而不舍地问,“为什么你总是要去打仗?” 这个问题,顾娇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在他面前单膝点地蹲下,忽然发现总是小净空长高了,以前这个姿势能轻松看见他的头顶,现在真的与他平视了。 能看着你长大。 真好。 顾娇拿掉落在他肩上的一片树叶,轻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救死扶伤,卫国安民,都是职责所在。” 小净空似懂非懂,想了想,拽紧了小拳头说:“那我的职责一定就是守护娇娇!我要学武功!我要长大!以后换我去打仗!娇娇就不用去了!” 顾娇摸着他的小脑袋,笑笑说道:“打仗可不好玩。” 小净空皱眉道:“可是打仗很辛苦,我不想要娇娇辛苦!” 顾娇说道:“我不辛苦。” 小净空到底舍不得她,委屈得都快哭了。 顾娇抱他抱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哄回屋睡觉。 待到小家伙进入梦乡,顾娇才乘坐马车去了国师殿。 紫竹林中,国师大人正坐在堂屋内下棋。 太子与韩氏倒台,假国君一事水落石出,国师殿自然也恢复清白,解除封锁。 孟老先生已离开,国师大人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原本值守的弟子去办事了,叶青在跽坐一旁,恭敬地等候师父差遣。 “不下了。”国师大人忽然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 叶青赶忙挪过去将黑白棋子分类装好,又将棋盘装好。 就在此时,院子外传来于禾的禀报声:“师父,萧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国师大人说。 顾娇进了小竹屋。 这会儿天色已晚,廊下挂上了羽扇琉璃灯,这种琉璃的透明度与前世的玻璃相差无几,一看就远超梁国的工艺。 “什么时候挂上去的?怪好看。”顾娇说。 “拜月节挂上去的。”叶青将顾娇请进屋,“一般会挂到月底再拿下来。” 拜月节,又名中秋,大燕的习俗是赏月挂灯笼。 顾娇在国师大人对面跽坐而下:“国师大人下凡辛苦了,居然还过这种民间的节日。” 国师大人无语地睨了她一眼。 “陪本座下盘棋。”他决定不和她计较。 “行叭。” 看在误会你这么久的份儿上,陪你下一盘。 叶青将好不容易收拾整齐的棋盘端出来重新摆好,又去泡了一壶果茶过来。 果茶自带果味清香,却又不会太甜腻,十分合顾娇的胃口。 “你执黑。”国师大人说。 “行。”顾娇没推辞,执黑先行,她在棋盘右上角的小目上落下一子。 国师大人看着这枚棋子,神色恍惚了一下。 “你怎么不下了?”顾娇眨眨眼问道,“你不会是不会吧?” “谁说本座不会了?”国师大人高冷地夹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我是来拿小药箱的。”顾娇说,“顺便向你辞个行。” 这段日子,顾长卿一直躲在监护室里偷偷修炼盗版死士秘笈,顾娇睁只眼闭只眼,一直将小药箱放在密室里。 如今顾长卿离开了,她也该带着小药箱出征了。 国师大人哼了一声:“你还来向我辞行,难得了。” 顾娇落下一枚黑子:“为什么不澄清?” 国师大人捏棋子的手顿了下。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叶青一头雾水,可国师大人在短暂的思量过后便明白顾娇指的是什么了。 “没必要。”他说道。 轩辕家的悲剧已经发生了,不是一句不是我走漏的风声便能换回轩辕家那么多条人命。 何况,当年也的确是他失察,竟让一个晋国的细作混入国师殿,还成为了他最信任的弟子。 国师大人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真相的,他落下一子后,淡淡说道:“天山关与燕门关相距不远,此去晋、梁两国的大军兴许都有机会碰到,你当心晋国的公孙羽,以及梁国的褚飞蓬。这二人都是战功赫赫的神将。” 梦境里,轩辕七子与清风道长、沐轻尘都是折损在公孙羽的手里! 至于褚飞蓬,他也是个硬茬,就是他率大军围剿了被困在凉山里的黑风骑,黑风骑战至最后一人,终于全都死在了褚家军的箭雨之下。 国师就算不说,她也会格外留意他们。 国师说了,证明国师是真心实意替她考虑的。 “我会注意的。”顾娇说。 国师大人见惯了她总是把人噎个半死的样子,冷不丁突然这么乖,倒叫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输了。”顾娇看着棋盘说。 叶青微微一愣,伸长脖子朝二人的棋盘看了看。 还真是国师输了。 叶青更惊讶了。 师父的棋艺是很精湛的,孟老之下无敌手,竟然输给了萧六郎。 从棋盘上厮杀的情况来看,也并不存在师父让子的情况。 所以萧六郎的棋艺是真的很精湛。 叶青又看向了自家师父,师父的眼底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 师父……难道与萧六郎下过棋?还是说,师父从孟老先生嘴里了解过萧六郎的棋艺? 叶青越来越看不懂师父与萧六郎的关系了。 有时,他会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很早就认识。 顾娇站起身:“好了,棋也下完了,我该走了,盛都的安危——就有劳国师殿了。” 国师大人平静开口:“好。” 这是她来国师殿的第三个目的,要国师答应保住盛都大局。 所有人都离开了,盛都成了一个空壳。 国师大人与轩辕厉是好友,国师殿又是轩辕家的暗影之主所创,国师大人的心里对国君究竟有几分忠心,谁也说不清。 所以顾娇需要他的一个亲口保证。 国师大人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我会守住盛都,等你归来。” 顾娇潇洒地扬了扬手指,迈步没入了无边的夜色。 秋风乍起,吹入紫竹林,廊下的琉璃灯笼轻轻旋转晃动。 书房中,那幅身着玄甲、手持红缨枪的将军画像啪的一声被吹开了。 只不过这一次,画像上的人有了容貌。 …… 从国师殿出来后,顾娇回了一趟国公府,她收拾完东西就得去军营了,明早她将与大军一起开拔。 安国公在枫院门口等她,顾琰与顾小顺也在屋子里偷瞄她。 安国公是来与顾娇道别的,顾娇要上战场了,他也要离开了,他表面上是去和谈,实则是掩护姑婆与姑爷爷,顺便也见见萧珩的亲爹。 他总得见见他未来亲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都从顾承风嘴里听说了,萧珩是用另一个人的身份与她成亲的,所以严格说来这桩亲事做不得数。 就二人亲事,两家还得再仔细商榷商榷。 二人没说太多伤别离的话,顾娇交代了一些他路上复健的注意事项,他也叮嘱顾娇此去务必保重。 顾娇说道:“我会的,我还等着看你站起来呢。” 安国公府的眼底闪过笑意,他在扶手上写道:“一定。” 我一定会站起来,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 所以你也一定要平安回来。 …… 顾琰与顾小顺都不想走。 两个小男子汉表示他们要待在盛都,等顾娇打完胜仗了一起回昭国。 顾娇是不同意的:“我走了,你们姐夫走了,姑婆、姑爷爷也走了,谁照顾你们?别说南师娘与鲁师父,他们能来一趟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再麻烦他们。” 顾琰道:“我们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顾小顺头一次不听姐姐的话:“没错!我们是大人了!” 顾娇捏了捏俩人的脸:“大人?毛儿都没长齐,哼。” 顾琰:“我就比你小半天!” 顾娇心意已决,三个小男子汉必须跟着姑婆与姑爷爷回昭国。 顾琰一脸郁闷地说道:“你不让我们留下可以,你至少带上这个。” 说罢,他拿出一个机关匣放在了桌上。 “还有我的。”顾小顺将自己的也拿了出来。 这些正是鲁师父给他二人做的保命暗器,上次他俩便偷偷放在了顾娇枕边,被顾娇放了回去。 顾娇眯着眼看了看二人:“你俩还学会谈判了,谁教你们的话术?” 他俩若一开始便让她收下这个,她铁定不同意。 可他俩先提了一个更过分的要求,相较之下,这个小要求就很微不足道了。 顾琰挑眉一哼:“没人教,自学成才,天赋异禀。” 顾娇嘴角一抽,看来这段日子,你俩没少偷听我们做坏事啊,这小手段,全给学去了! 顾娇最终还是收下了。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心一点点。 收拾完东西,顾娇最后一趟姑婆的屋子。 姑婆睡着了。 顾娇没有吵醒她,走过去将一罐腌制好的蜜饯轻轻地放在了姑婆的桌上。 随后她来到床边,在熟睡的姑婆耳畔轻声说道:“一天只能吃三颗,不能吃多啦,等你全部吃完,我就回来啦。” 八月的夜,有些微凉。 顾娇给姑婆拉上被子后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 盔甲发出摩擦的声音,她赶忙按住,回头望了望姑婆,轻呼一口气,转身带上了房门。 黑暗中,庄太后缓缓睁开眼。 她眼眶泛红。 淌下一滴泪,又若无其事地闭上了眼。 …… 寅时,黑风营开始拔营。 五万铁骑即将踏上西去的征程。 出征的圣旨是三天前才下的,可顾娇提前十天便传令准备拔营,因此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在所有军队中,黑风营是最不慌不忙、井然有序的。 顾娇来到自己的营帐前,胡师爷早早地等着了,见她过来,胡师爷迈着小碎步走过去。 天气转凉了,他手中的蒲扇也依旧没扔掉。 他拱手行了一礼,道:“大人,适才六位指挥使都过来通报过,三大营都已集结完毕,随时听候您号令。” 顾娇说道:“带我去看看。” 胡师爷忙道:“是。” 所有的训练场都被战马与骑兵占据,先锋营一万人马,冲锋营两万五,后备营一万五。 后备营主要是辎重、后勤、医疗以及备用的黑风骑。 这次由于兵力上的悬殊,连一些三岁以下的黑风骑都被带上了,最小的才刚满两岁半。 驯马师见顾娇走过来,脸都是黑的。 很显然,他是很排斥这种安排的。 胡师爷轻咳一声,解释道:“没办法,辎重太多了,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成年马的战力,粮草就得由这些小马来拉了。” 两岁半的马已经可以从事劳作了,只是此去并非普通劳作,而是千里奔袭,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它们可能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些马宝宝们很兴奋,跟在马王身后一阵蹦跶,年幼的它们还不清楚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顾娇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四处蹦跶的小马,说道:“三岁以下的马留下。” 马王:“……!!” 驯马师错愕地看了顾娇一眼。 顾娇仿佛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拍了拍马王的脖子,转身去其它各营巡视了。 她能感觉到众人朝她投来的陌生眼神,就算坐上了统帅的位置,她也没有真正地被他们接纳认可。 他们听她调令从来不是因为敬重她,仅仅是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而已。 顾娇巡视完已是卯时。 入秋后,夜色褪得不那么糟了,天际依旧漆黑一片。 顾娇与黑风王站在凉风呼啸的风口,她拍了拍黑风王马背上的盔甲,轻声问道:“准备好了吗,老大?” 十六岁的黑风王气场全开,战意四起。 训练场上的战马们感受到了黑风王的战意,仿佛一瞬间被召唤出了无穷的斗志,它们的眼神与呼吸都不一样了。 骑兵们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坐骑。 这样的情况……从未出现过。 然而这并不是最令人震撼的。 只见前方那个新上任不久的萧统帅自黑风王的马鞍上拿下一个什么东西,朝一旁的胡师爷伸出手。 “旗杆拿来。” 顾娇说。 “诶,诶!是!” 胡师爷忙不迭地将备好的空旗杆双手捧了过来,“大人,给,您上次和我提了一嘴,我早备好了。” 他其实也不明白大人要旗杆做什么? 大燕国的旌旗不是早就被先锋营的骑兵扛着了么? 只见下一秒,顾娇啪的一声展开了手中的布匹! 不对,那不是布匹! 是一面旌旗! 黑边白底,中间是一只翱翔九天的鹰! “飞鹰……是飞鹰旗!” 骑兵的阵营中,有人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飞鹰最早是黑风营的徽记,后面渐渐演变成整个轩辕家的徽记,而飞鹰旗也成为了轩辕家的帅旗。 自从轩辕家被灭,飞鹰旗也尽数被销毁。 顾娇将旌旗套在了旗杆上,双手握住旗杆,利落地翻身上马。 她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只是眼神坚毅地扛起了轩辕家的帅旗。 轩辕家的旧部眼眶齐齐湿润了。 一个六十岁的老将坐在马背上,忽然就失声痛哭了起来。 “闻人冲,要走了,你在看什么!” 后备营外,一个士兵提醒望着某处发呆的闻人冲。 闻人冲没有回答。 他怔怔地看着马背上的少年。 少年的肩膀还很稚嫩,可他毅然扛起了轩辕家的帅旗。 他背负了这个年纪不该背负的重担,他要去捍卫轩辕家用鲜血守护的江山。 而自己在做什么! 闻人冲,你在做什么! “闻人冲,站起来,不要输给我,我才十六,输给我你丢不丢脸!” “闻人冲,我轩辕晟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你最好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闻人冲你他娘的到底长没长眼睛!箭都射到你脑门儿上来了!不知道躲吗!” “闻人冲……杀出去……不要……死在这里……” 闻人冲的记忆肆掠,一时间竟分不清轩辕晟与马背上的少年。 轩辕家的帅旗在天光之下迎风招展,发出猎猎震荡声响。 顾娇正色道:“所有黑风骑听令,我等随太女出征,奉旨伐贼!此去风险不知,生死未卜,不想去的可以留下!我绝不惩罚!” 没有一个人留下! 顾娇收回目光,将手中帅旗高高举起,眼神满是杀气:“出发!” ------------ 826 夺城!(一更) 天未亮,东边灰蒙一片,看来今日是个阴天。 入秋后的盛都突然就凉了下来,虽不是坏事,可对于习惯了秋老虎的盛都人来说,总感觉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大军今日开拔,又逢了这样的天气,不像个好兆头。 不少人悲观地想。 盛都外城的一个破旧的小胡同里,李申一宿未眠。 他呆呆地坐了一睁眼,手里捏着一块几乎被磨平的铁牌,一直到隔壁屋传来翻身的动静,他才将铁牌收好,掀开帘子去了灶屋。 他给李母熬了一锅小米粥,蒸了几个白面馒头,还煮了两个鸡蛋。 自上次军营的人送来他的退伍金与相关补偿后,他把家里的债还上了,还余一点银子,不必像从前那般紧巴了。 鸡蛋他舍不得吃,都给李母端了过去。 等他到李母屋子时,李母已经起了,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光亮,还把成亲时的簪子也戴上了。 “娘,你……” 李母突然穿得这么正式,倒叫他不习惯了。 李母笑了笑,说道:“坐下来吃饭吧。” “诶。”李申在李母身边坐下,勺子递到李母的手中,又拉着她的另一只手,让她摸到粥碗。 李母好笑地说道:“行了,我又不是吃不着。” 李申给他娘剥了两个水煮蛋。 李母熟稔地拿了一个给他,准确无误地放入了他的碗中:“你也吃,别只顾着我。” “我吃过了。”李申说。 “娘是眼睛瞎了,不是心瞎了。”李母说。 李申张了张嘴:“娘!” 李母怅然地笑了笑:“东西给你收拾好了,吃过早饭,你就走吧。” 李申一愣,他扭头在他娘房里看了看,果真在床铺上见到了一个包袱。 他惊愕不已:“娘,你……” 李母笑着说道:“你做饭那会儿我去你屋里收拾的,你看有没有落下什么?别等出了城,想来拿都拿不了了。” 李申拿过一个馒头:“……我没说要出城。” 李母说道:“你骗得了娘,骗得了你自己吗?自打你那位军营的朋友来过之后,你日日都将那块铁牌拿出来瞧。娘是看不见,可娘摸得着,铁牌上的棱角都让快让你摸平了。” 最后一句自然是夸张话,可每次李母去他房中都能摸到那块铁牌上的余温,一次两次是偶然,次数多了,就说明他无时无刻不将那块铁牌拿出来怀念。 李母叹了口气:“娘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娘都听说了,韩家倒了,黑风骑易主了,能把你的退伍金送回来,应该是明主,儿啊,你去吧。咱们……不能让晋国和梁国的狗贼欺负了!” 李申心口一震看向自己娘亲:“娘……” 李氏自责地说道:“这些年是娘耽误你了。娘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可娘记得你参军前的话,你说过你要报效朝廷,要做大燕最勇猛的将军。要不是娘,你早就做到了。” 李申慌忙摇头:“没有的,娘,我……” 李氏拍拍他的手背:“好了,不必说了,再说赶不及了,赶紧吃了走。你别担心娘,娘能照顾自己。” “娘……” “去吧,儿子,去做你该做的事。” 李申啃了一口馒头,喉头胀痛,眼眶发涩。 他死死地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 没人能够体会他内心的挣扎,这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他爹去得早,是他娘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可到头来,他却不能在他娘的跟前尽孝—— “娘!” 他扑通跪在地上,额头点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的眼泪吧嗒掉在地上,掷地有声。 “儿子不孝!儿子不能报答娘的养育之恩!” 此去边关,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您就当没生我这个不孝子。 来世……来世我再做您的儿子! …… 仙鹤楼,赵登峰天不亮便被人叫去厨房炒菜了。 自从顾娇强买强卖地买走他的酒楼后,他被迫沦为了一名厨子。 每天不是切菜就是炒菜,今天也不例外。 可今日他格外心不在焉的。 韩家与南宫家公然谋反,已逃至边关,与晋、梁两国勾结,打开了边关大门。 连太女一介女流之辈都要去代天子出征了。 太女的武功早已被废,与寻常人无异,不对,还是有异的,寻常人的背上可没被打入好几颗铁钉。 盛都各地能够调动的军队纷纷朝西城门集结,丘山镇也有一支军队要过去。 那支军队的裨将是仙鹤楼的常客,是个满嘴胡话、吹牛拍马的家伙,在仙鹤楼赊了不少账,从来没有要还的意思。 让这种人去打仗,不是白给反贼送人头吗? 赵登峰越想越来气,菜刀剁得嗖嗖的! 一旁的郑大厨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皱眉问道:“喂!赵厨子,你干嘛这么大火气?谁惹你了!你别把菜刀剁坏了!” 赵登峰怒道:“你管我!” 郑大厨子被他举起来的菜刀吓了一跳,想到这家伙从前是杀过人的,更是不敢与他硬呛,白眼一翻走掉了。 街道上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为何是杂乱,其实听在普通人耳朵里还是挺整齐,可赵登峰是从黑风营出来的骑兵,一个马蹄子不整齐都能被他嫌弃! “怎么带的兵?怎么练的马?就这骑术,还没开战阵型就得乱了!” 剁剁剁! 我剁! 我剁! 我剁剁剁剁剁…… 剁你大爷的! 老子不剁了! 赵登峰将菜刀往砧板上一砸,转身出去了! …… 西城门门口,国君率领文武百官为三军将士践行。 早先民间有所传闻,道是晋、梁两国来犯,国君被吓破了胆,当场中风。 这一消息的走漏对士气与民心的打击是致命的。 原本就是一场胜算渺茫的仗,若是连一国之君都吓成这样,那大燕就真的要亡国了。 可今时今日,所有百姓都见到了精神矍铄的天子。 天子现身,力破传闻,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全天下,大燕国君不仅没被吓破胆,反而浑身都充满了无穷的斗志! 老骥伏枥的国君,重现大燕的飞鹰旗,再度燃起了百姓心底快要磨灭的信心。 或许这场仗……真的可以打赢吧? 一定、一定要赢啊。 在目送太女与顾娇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西城门后,人群后的萧珩对身旁的龙一道:“我们也该出发了。” 龙一抱着一盒没撅完的炭笔,怔怔地望了许久,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顾娇的背影。 …… 萧珩与姑婆一行人都是往东,出了燎州之后双方才兵分两路,萧珩、龙一与王绪的军队往往东北的苍雪关而去,安国公与姑婆等人,以及风无修率领的大军往东南的赤水关而去。 清风道长亦随行。 上官燕与顾娇一行人出了盛都后,接受到的第一则来自边关的消息是在百里之外的禹州。 当时他们刚在一处村庄外扎营。 好心的村民请他们住进村里,被上官燕拒绝了。 上官燕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左手边是步兵总将王满,他是王绪的亲叔叔,是一员老将。 王家并非兵权世家,王满那一代只有他一人从武,而到了王绪这一代也只有王绪继承了他的武艺。 可王满当年曾随着轩辕厉征战,有着对抗晋、梁两国大军的经验,因此国君建议将此人带上,并封他为建威大将军。 他是营帐里官职最高的将领。 他身上军功多,颇有些清高自负,几乎没拿正眼去瞧太女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顾娇。 在他的另一边坐着弓箭营的卫俊庭将军,今年三十八岁。 上官燕的右手边依次是顾娇与沐轻尘。 沐轻尘是以太女近身侍卫的身份同行的,他主要负责太女安危,在军营里并无官职。 顾承风暂时没有过来。 在国君痊愈之前,他都要一直扮演国君,留在盛都稳定军心与民心。 上官燕说道:“方才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密函,诸位爱卿都看过了,不知大家心里有何想法。” 王满恼怒地说道:“哼!南宫家欺人太甚!竟然借替天行道的名义愚弄边关百姓!实在是无耻至极!” 盛都不常有战争,有关轩辕家的事大多是听来的,可边关经历了无数战火,当年轩辕家是如何殊死保卫边关的百姓,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轩辕家被灭族后,边关一片哀嚎。 南宫家正是掌控了这一点,来到边关后,先是公布了国君为一则预言而灭掉轩辕家的罪行,又谎称他们也是才得到消息,原来这些年他们都被国君骗了。 他们要为轩辕家报仇! 更过分的是,他们声称轩辕家还有人活着,并且就被他们保护在暗处。 他们愿意为轩辕家的后人而战,哪怕肝脑涂地,也要为大燕国择出真正的明君! 百姓们被说动,打开城门,直接夹道欢迎,将南宫家的军队放入了城内。 城中的守军有不少都是轩辕家的旧部,既是为轩辕家复仇,那大家就是自己人。 南宫家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了燕门关的曲阳城。 “ ------------ 827 黑风铁骑!(二更) 南宫家是利用国师殿的预言在为自己扫清障碍,不得不说,这一招看似没什么新意,却十分好用。 在古代要起义,借助天的名义是最稳妥的操作。 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永远都不要小看民心的力量。 上官燕的目光越过老将王满,落在了卫俊庭的脸上:“卫将军有什么看法?” 卫俊庭神色凝重地说道:“南宫家抢占了一波先机,再这么下去,我们会失去更多的城池。他们抢过去容易,等我们想夺回来就难了。” 边陲的城池是有讲究的,本就要防止外敌入侵,都属于易守难攻的类型。 加上南宫家的大军是以逸待劳,战力上一定会更甚一筹。 上官燕又看向顾娇:“萧统领觉得呢?” 顾娇看着桌上的舆图,指了指燕门关以西:“梁国的守军已往边境推进了百尺,早已越过国界,之所以暂时没有突破燕门关是因为他们的兵力还不够雄厚。他们与我们一样,朝廷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我们必须抢占先机,在梁国的朝廷大军抵达边境之前夺回曲阳!” 上官燕赞同地点了点头。 王满不屑一哼:“小儿就是小儿,这么简单的法子谁会想不到?你觉得我为何不说?”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你怂?” “黄口小儿!”王满一巴掌拍上桌面,腾身而起。 卫俊庭赶忙起身拦住他:“王大将军!王大将军!息怒!息怒!” 上官燕不怒自威地看了王满一眼,说道:“王大将军,你要在孤的面前动武吗?” 敢吓我亲亲儿媳,活腻了呢! 卫俊庭继续当和事佬:“萧统领与王大将军说笑呢,王大将军大人大量,别和小辈计较。” “哼!”碍于太女在场,王满得了个台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下来了。 二人坐回了自己的垫子上。 上官燕了解顾娇,顾娇不会说废话,她能提出来就证明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只不过,王满也没有说错,这个计策的确有它的不可行之处。 上官燕指着舆图道:“我们如今在这个地方,要赶去曲阳城,急行军的话需要一个月,强行军也需要二十多日。而梁国的大军距离边境没有那么远,他们不到二十日便可抵达。” 顾娇说道:“按照全军行进的速度,确实赶不上,但黑风骑可以。黑风骑只用半月可抵达曲阳。” 上官燕微微一愕:“你要强行军?” 骑兵比步兵的脚程快不假,可为了保证马儿的战力,也并不能骑得太快,急行军怎么也得二十日,半个月……那必须是透支马儿的体力了。 “不,还是急行军。”顾娇指着舆图说,“从柳州的山脉穿过去,是直线,能够直达曲阳的丰县!” 王满不满道:“那条山脉很危险的!至今没有哪个军队走过!” 我走过。 顾娇在心里说。 梦里,轩辕军花了极大的代价才从那片山脉穿过去。 这一次不会了,她知道如何避开那些危险了。 王满拱手道:“太女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我不管他是用什么手段坐上黑风骑统帅之位的,但打仗非同儿戏,他不能仅凭自己想当然的猜测,便让整个黑风营葬送在他的手里!” 毕竟,黑风营是他们这边最强大的战力了! 这小子若是不懂指挥,换人来指挥就是了! 别浪费了那么好的战力资源! 上官燕却是转头看向顾娇:“你有把握吗?” 沐轻尘眸光微动。 俨然是听出了太女对顾娇的信任。 这令他感到疑惑。 “有把握。”顾娇笃定地说。 上官燕点点头:“那好。” 王满脸色一变:“太女殿下!” 上官燕说道:“孤心意已决,王大将军不必再劝,一切后果由孤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满想阻拦也没了立场,他总不能拔刀逼着太女改变主意。 “哼!” 他站起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大腿外侧来回拍了两下,借以发泄心中不满,随后才冷着脸拂袖而去! 顾娇直勾勾地看着他。 “简直是拿战场当儿戏!萧六郎如此,太女也如此!真不知陛下怎么会派一介女流之辈代自己出征!皇室是没有皇子了吗!璃王、胥王、恩王,哪个不比一个废过的太女强!” 王满是出了营帐才说的。 可营帐之内的人耳力都不错。 卫俊庭很是尴尬地笑了笑。 上官燕的神色没有太大变化,她对卫俊庭说道:“你退下吧,孤有话与萧统领说。” “是,末将告退。”卫俊庭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出了营帐。 沐轻尘也要起身。 上官燕道:“沐轻尘你留下,孤也有事交代你。” …… 半个时辰后,沐轻尘与顾娇从上官燕的营帐中出来。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将士们原地烧火做了晚饭,吃过之后该歇息的歇息,该巡逻的巡逻。 二人走在营帐中间的小道上。 胡师爷迎上来:“大人!您吃过晚饭没?小的给您留了馒头!” “我吃过了。”顾娇说,“放着我明早吃。” 胡师爷愣了愣:“啊,是。” 哪儿能让您吃?这不得我自个儿吃? 沐轻尘蹙眉看了看顾娇:“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 顾娇古怪地睨了他一眼:“你不用看懂我。” 沐轻尘一口气被她噎得死死的,索性是他也习惯了。 他一边与她并肩走着,一边说道:“南宫厉的事,我向你道歉。” 南宫家勾结太子,陷害真正的皇长孙一事虽未公告天下,可作为十大世家的嫡子,他多少还是听说了一点。 只不过,他并不知如今这个皇长孙是萧珩,还当真是上官庆。 顾娇:“哦。” 沐轻尘惭愧地说道:“你杀南宫厉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他的阴谋?算了,这不重要了,从前因为这件事,误会你是居心叵测之辈,是我不对。” 顾娇其实不在意他的误会,可他道歉道得这么诚恳,再不吭个声,他怕是要一直一直道下去。 顾娇抓了抓脑袋:“原谅你了。” 沐轻尘微微一笑,停下脚步来看着她:“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顾娇迟疑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有些勉强地说道:“是、叭?” 什么叫是叭? 沐轻尘就是一怔。 顾娇摊手道:“我现在是你上司,上下级是不可以逾越的,你要坚守本分。” 沐轻尘:“……” 上官燕不放心自己的亲亲儿媳,将本该贴身保护她的沐轻尘派去了顾娇身边,让他与顾娇一道前往曲阳攻城。 顾娇是统领。 他是小跟班。 顾娇学着王满的官步,大步流星朝前走,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不耐地在大腿外侧来回拍了两下。 “哼!” 连这声哼也没落下! 沐轻尘:“……” 翌日天不亮,顾娇便吩咐下去,让全体黑风骑拔营。 上官燕原本坚持要与顾娇同行,被顾娇拒绝了。 上官燕的脊背被打了八根椎螺钉,出行都还要穿护甲,骑兵的急行军会拖垮她。 加上她沿途以太女的身份也可以多收一点地方上的兵力,没兵力至少也多收购一点粮草。 这是一场硬仗,粮草千万得供应上。 黑风骑出发的前三日天气尚可,第四日大军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万幸是顾娇懂得夜观星象看天气,提前安排了众人避雨。 第十一日时,黑风骑抵达了柳州最大的山脉——泸定山脉的脚下。 舆图到这里已经没用了。 因为没有人进过这座山脉,自然也就没有它的详细舆图。 所有人原地待命。 这一路走来,他们对顾娇的印象有所改观,但也仍有极大的保留,曾经韩家一任又一任的统帅做得比顾娇还漂亮,可到头来又如何呢? 韩家叛变了。 他们承认,她敢重展轩辕家的帅旗,确实振奋人心。 可失望过太多次的他们,早已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了下来。 或许,这只是一种鼓舞士气的手段而已。 谁真的会为轩辕家而厮杀? 就连南宫家不也是在利用轩辕家的名号谋求一己私利吗? 众人看着这个新统帅,等着他继续胡闹。 他们倒要看看,困在里头出不来了,这个小统帅会不会急到哭鼻子。 沐轻尘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对小声道:“那个,他们好像不太信任你。” 顾娇:“哦。” 顾娇对沐轻尘道:“我们有三日时间穿越山脉,之后全军修整一日,在丰县不作停留,直接攻城。” “三日……够吗?”沐轻尘望着绵延不绝的山脉,心道怕是十三日都走不出去,不怪骑兵都不信任自己这个同窗了,连他都感觉够呛好么? 顾娇道:“够不够,走了就知道了。老大,我们走!” 这片林子充满了野兽的嚎叫,马儿能够本能地感知到丛林中的危险。 然而一如顾娇全心全意地信任黑风王,黑风王也毫无保留地信任着自己的同伴。 黑风王扬起前蹄,纵身一跃,轻松跨过足足六尺之宽的沟渠,头也不回地迈入了密林之中。 ------题外话------ 黑风骑宝宝①号:“老大走了。” 黑风骑宝宝②号:“那,俺们也走一个?” 并不想走的众骑兵:“……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的马有它自己的想法。” ------------ 828 攻城!(一更) 骑兵们的内心是拒绝的,奈何他们的坐骑全都想跟着黑风王去。 马是十分敏感的动物,不然也不会常年保持警惕站着睡觉,环境的变化对马的影响很大。 所幸它们并不是普通的马,而是六国之中最强壮勇猛的黑风骑。 它们在军营接受过最严苛的障碍训练,这种宽度对它们而言不算什么难事,助跑一下基本都能跨过去。 但有些刚满三岁的小马训练得不够多,还不能很好地适应这种复杂的环境。 排在队伍末尾的几匹拖运粮草的小马踌躇不前,在驯马师的再三指令下,一匹小马终于扬蹄一跃。 奈何它信心不够,发力不干脆,只有前蹄落在了对面,后蹄一下子踩空了。 它惊慌失措! 黑风王折了回来,纵身跃进了沟渠,用脑袋将小马顶了下去。 后面的小黑风骑们仿佛有了依靠,也鼓足勇气纵身一跃,黑风王就那么守在沟渠里,将它们一个一个送过去。 待到全部的小黑风骑都跨过了沟渠,黑风王才从满是淤泥与荆棘的沟渠里上来。 它的腿被荆棘刮伤了几处,顾娇给它处理了伤口,继续上路。 三大营行军的顺序是先锋营、冲锋营和后备营,闻人冲是后备营的,他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后方。 他一边走,一边用炭笔记录林子里的地貌与路线。 “喂,给点水。” 赵登峰骑着马来到他身边,冲他伸出手。 “没有。”闻人冲头也不抬地说。 “你这家伙!”赵登峰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骑兵,“李申……” 李申直接不理他,策马走到前面去了。 赵登峰咬牙:“你们这一个两个的,不都是小兵吗?还不理人了?” 顾娇最初要重用三人时,三人不是不在军营,就是不回军营,如今倒好,回是回了,从小兵做起。 顾娇一马当先在前带路。 胡师爷与沐轻尘顶着烈日跟在她身后。 顾娇忽然停了下来,四下环顾。 沐轻尘问道:“你在找什么?” “小溪。”顾娇说,“这附近应当有一条小溪,顺着溪水往上游去,就能翻过山脉。” 顿了顿,她说道,“你去抓一头鹿来,要活的,别伤着它。” 抓鹿不难,可要半点儿不伤着就十分不容易了。 沐轻尘摔得灰头土脸才总算绑了一只小鹿回来。 顾娇给小鹿舔了会儿盐巴,随后便将它放了。 顾娇拍了拍黑风王的脖子:“老大,跟上它。” 这得悄咪咪地跟,不能吓跑小路,黑风王放轻了步子,远远地追踪者小鹿的气息,不多时便来到了一条小溪边。 小鹿正低头饮水。 顾娇将大部队带了过来,顺着溪流往上走,不时摘两颗野果,要不就是拔两株药草。 全军都在等这位小统帅迷路哭鼻子。 他们想象中小统帅的样子:“啊!怎么办!怎么办!我找不到路了!完了完了!天黑了!狼来了!我好害怕!蛇!树上有毒蛇!” 现实中他们看到的某统帅的样子—— 一拳揍晕一头猛虎,抓下毒蛇当绳子,骑着黑风王用火把驱散狼群。 带着他们安全穿过沼泽地,成功绕开瘴气林。 最老练的兵也没她这样的丛林生存能力。 顾娇在小溪附近找到了一块合适的空地,“好了,今晚就在这里扎营,程富贵,赵磊,今晚由你们带人轮流守夜。” 程富贵与赵磊分别是先锋营的左右指挥使。 二人拱手应下:“是。” 顾娇又道:“另外吩咐下去,不要生火。” 二人再度应下:“是!” 不能生火,就只能啃冷掉的饼子,大燕西部早晚温差大,白天与夏季差不多,为了不让食物变质,厨子将饼子烤得又干又硬,几口下去,腮帮子都嚼酸了,吞咽时能感觉到喉咙被硬物生生刮过。 众人就着冰凉的溪水,沿着刮喉咙的硬饼子,没有一个人出声抱怨,也没有一个人浪费。 顾娇坐在小溪边,她吃的与将士们一样。 只是将士们抱成一团,并不与她亲近,显得她有些孤零零的。 众人看着那道瘦小而青涩的身影,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 黑风骑走了两日总算来到了上游。 这里有一条宽阔的河面,河面尽头是一座高达百尺的瀑布。 越靠近瀑布的地方,河面越窄,河水越浅,也越容易穿过。 只不过,今日的河流有些湍急,若是一不留神可能会被水流冲下去。 “老大。”顾娇拽了拽缰绳,“能过去吗?” 黑风王往后退了几步,浑身的肌理陡然绷紧,扑通跳下水。 此时的水并不深,刚没过它的膝盖,它沉稳沉着地走了过去。 其余黑风骑也下饺子似的陆陆续续地跳进河里,在骑兵的安抚下有惊无险地淌过了湍急的河流。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轮到最后几匹小黑风骑水流突然变得越发湍急,一个大浪打过来,一匹拖着粮草的小黑风骑被冲了下去。 黑风王嗖的奔了出去,一口咬住它的缰绳! 黑风王竭力顶住湍急的河流,用尽全力将小黑风骑一点一点地拉了上来。 两匹马都上了岸,所有人长松一口气。 小黑风骑的命虽是保住了,然而它背上的粮草掉下去了,它沮丧地低下头。 黑风王用湿漉漉的脑袋蹭了蹭它,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大军继续前行。 这个小插曲并没给大军带来太大的影响,除了那匹小黑风骑。 失去粮草的它没精打采地跟在队伍的最后方,一直到顾娇将自己沿途采来的药草放在了它的马背上,它才重新振作了起来! 上山用了两日,下山则快多了。 他们只用了一天的功夫便成功抵达了山脚。 沐轻尘叹为观止:“还真只用了三天。” 赶路对体力的消耗是极大的,所有将士与战马都很疲惫,但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修整,明日一过,就得准备攻城。 夜半时分。 顾娇派出去的黑风骑斥候回来了,这会儿顾娇正坐在一棵大树下,与六大指挥使商议攻城的计划,沐轻尘也在。 “说。”顾娇看着探子道。 斥候拱手道:“回统帅的话,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顾娇手里拿着一根画舆图的树枝,看了他一眼,说道:“先讲坏的。” 斥候说道:“坏消息是咱们又有三座城池失守了,其中有两座是主动投靠韩家与南宫家,另外一座城池是被晋国大军打下来的。” 顾娇的树枝在燕门关上划了一下:“晋国大军入境了,这么说,天山关彻底失守了。” 斥候痛心道:“是。” “好消息呢?”顾娇问。 斥候道:“好消息是曲阳城粮草不多了,有两个县城在为曲阳城运送粮草,预计明晚到达曲阳城的北门与东门。” 他们正在为如何攻打曲阳城发愁,毕竟曲阳城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加上他们是骑兵先行,没有步兵攻城的战车辎重,这让破开城门从一般难度变成了地狱级难度。 斥候打听回来的消息确实是及时雨。 程富贵说道:“可以劫他们的粮草。没了粮草,他们只能困在城里饿肚子,一定会出来夺回粮草,那便是我们的时机。” 顾娇点点头:“嗯,是这个道理。” 但如果粮草明晚抵达,就意味着他们的进攻计划必须提前。 一个时辰后,斥候又去查探了一次粮草的行踪,带回来却是他们连夜运送粮草的消息。 这意味着两个信号。 一,曲阳城的粮草十分告急,一天都撑不下去了。 二,他们最晚明日中午就能抵达曲阳。 进攻的计划得再提前半日! 这对赶了连续赶了十几日,尤其还翻山越岭了三日的黑风骑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对方兵力多少?”顾娇问。 斥候道:“都是五千。” 顾娇若有所思道:“看来他们知道朝廷大军要来了,防备着有人劫粮草。” 她手头的五万黑风骑是算上了辎重与战马的,实际作战骑兵是两万。 对方有一万兵力,听上去问题不大。 关键是,抢走粮草只是第一步,为了夺回粮草而从城内杀出来的南宫大军才是重头戏。 那可是八万大军! 他们要在体力并未恢复的情况下接连作战,以两万兵力对抗近十万大军,这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斥候担忧地问道:“大人,咱们……打吗?” 顾娇捏紧了拳头,眸光一凛:“打!传令下去,今夜好生休整,明日不必早起,午后——随我攻城!” ------------ 829 娇娇出战(二更) “疯了疯了疯了!真的疯了!” 赵登峰钻进了闻人冲的营帐,拿脚踹了踹睡觉的闻人冲,“快醒醒!小统帅他疯了!” “疯了就疯了。”闻人冲不耐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赵登峰目瞪口呆:“不是,你什么情况?你这十几年在打铁是把自己脑子给打傻了吧!我说,小统帅他疯了!他明日午后便要去攻城!而且是打两仗你敢信吗!咱们多少兵力,曲阳城多少兵力,咱们一路赶来有多累,曲阳城的大军以逸待劳有多闲,这能打吗?” “又不是没打过。”闻人冲淡淡地说。 赵登峰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多年前的那场仗,轩辕厉以两万骑兵打跑了晋国八万大军。 和他们眼下的兵力差不多。 问题是,那一次是晋军千里奔袭,体力透支的是晋军,以逸待劳的是他们。 他们无论战力还是士气都处于巅峰状态。 再看看现在,有哪一样能与当年的黑风骑相比? 是这个新上任的小统帅比得过轩辕厉,还是大家强得过当年的士气? “要是轩辕大帅还在,兴许有点儿胜算,可咱们这个小统帅……啧啧。”赵登峰十分不乐观。 “我干嘛要来?” “我也疯了。” “我就是来送死的。” “本以为能多打几仗,好歹多杀几个晋狗与梁狗,这下倒好,还没对上他们先被南宫家的大军弄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闻人冲被他吵死了。 他与顾娇的接触比较多,知道这个小统帅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没能耐,但老实说,明日一仗,他还真不敢报太大希望。 这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顾娇的心理素质十分过硬,哪怕明日一场几乎毫无胜算的恶战,她也仍是倒头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 上午,她将六大指挥使叫到大树下,仔细吩咐了作战计划。 沐轻尘与胡师爷也在。 胡师爷负责记录,回头这些卷宗都是要上报朝廷的。 顾娇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指着其中一个小三角道:“这是我们如今的位置,有两拨粮草正在朝曲阳城靠近,分别是北城门与东城门。我们距离北城门更近,我方才去看过地形了,沿途有一处适合伏击的峡谷。一会儿我亲自带一千骑兵去劫北城门外的粮草,劫完之后我会回到这里,我们就在此处对南宫家的大军展开伏击。” “另外,为了分散他们的兵力,东城门的粮草也必须有人去劫。等南宫家的军队赶到之后,不要与之硬拼,佯装败退,带着他们绕弯子,绕得越远越好。” “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时,已经来不及增援峡谷了。” “我与南宫家有仇,我杀死了南宫厉,只要我出面,他们一定会主要的兵力来追击我,所以峡谷这边我要预留一万八的兵力,东城门那边只能去两千兵力。这是一个艰巨而危险的任务。就算他们用大半的兵力来追杀我,余下的也至少是一万往上,你们一旦被追上,结局只有全军覆没。这一点,我希望你们都能明白。” 先锋营左指挥使程富贵抱拳:“萧统帅,属下愿领兵前往东城门!” 先锋营右指挥使赵磊也抱拳道:“还是属下去吧!属下的娘是曲阳人,属下来曲阳住过一段时日,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 顾娇看向赵磊,正色道:“好,东城门外的粮草就交给你了,你去点兵。” 赵磊起身去了。 顾娇又与剩下的人说了一下伏击的地点与具体安排,并让程富贵去先锋营点两千骑兵与她去劫粮草。 所有人都离开后,沐轻尘对顾娇道:“我和你一起。” “不,你和赵磊去东城门外劫粮草。”顾娇说着,顿了顿,神色平静地看向他,“粮草到手后,杀了赵磊。” 沐轻尘一怔:“他……” 顾娇道:“他是细作。” 在梦里,黑风营就是被赵磊泄露行踪,在翻越柳州的山脉时惨遭晋、梁两军围剿,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 这一次,又是赵磊将消息传给了南宫家,南宫家才会提前知道他们来了曲阳。 南宫家故意安排人送粮草,以此为诱饵,引他们在体力耗损的状态下出兵。 为何不直接来攻打他们,乃是由于他们背靠山林,一旦退进林子,林子里是谁的猎场就不好说了。 所以必须想法子将擅长丛林作战的黑风骑引出去。 至于说为何分了两波粮草,这是南宫家瞧得起她,希望能引开一半的黑风骑,更轻松地将她围杀。 只可惜她并不打算平分兵力。 一旦赵磊与南宫家遇上,赵磊便会立刻告知南宫家真相,并伙同南宫家的大军灭灭掉那两千黑风骑。 沐轻尘有个疑惑:“你为何不现在就杀了他?” 顾娇道:“带着赵磊去劫持粮草,都是自己人,那些士兵不会与黑风骑硬拼,佯装打两下便会溃散而逃,这样能减少黑风骑的伤亡。另外,去的路上你也可以从赵磊嘴里套一点消息,他拿你当将死之人,对你一定不吝啬多说几句。” 沐轻尘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顾娇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来回在大腿外侧来回拍了两下,嚣张地说道:“无师自通,天赋异禀!” 沐轻尘:“……” 午后,赵磊带着两千兵力往东城门而去,沐轻尘随行。 顾娇与程富贵带着另外两千骑兵往北城门而去。 余下的一万六骑兵则由李进与佟忠率领,带去顾娇所说的峡谷设伏。 “怎么没咱们什么事儿呢?” 赵登峰坐在营帐外,百无聊赖地望天。 闻人冲找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修盔甲。 李申在一旁磨刀。 他与赵登峰如今都是后备营的小兵,负责做饭。 赵登峰见他俩一个比一个认命,他急了,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说道:“你俩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男子汉大丈夫死就死,缩在后营算怎么回事儿!” 打铁的打铁,磨刀的磨刀,没人理他。 却说顾娇带着两千铁骑一路奔袭,在白马坡的空地上拦截了送往曲阳城的粮草。 运送粮草的士兵虽穿着当地州府的盔甲,实际却是南宫家的大军。 带兵押送粮草的将领亦十分令顾娇惊喜,居然是南宫家的三爷、南宫厉的亲弟弟南宫泽。 南宫泽在盛都的传闻并不多,他一直随大军戍守边关,顾娇是在国师殿见过他的画像。 他比画像上英武强壮,皮肤被边关的烈日晒成了古铜色,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娇,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讽。 “你就是黑风骑的新统帅?” 他目光落在顾娇左脸的胎记上。 这个特征太明显了,任谁都不会弄错。 顾娇一袭红色战衣、玄色铁甲,铮铮傲骨坐在黑风王的马背上,少年的脸庞自带几分青涩,眼神却透出与年龄并不相符的从容冰封。 “就是你杀了我二哥吗?”南宫泽冷笑着问。 “是我。”顾娇大方承认。 南宫泽俨然没料到她承认得如此爽快,愣了下才冷笑出声:“我大哥竟然死在你这个黄毛小子手里,真是南宫家的耻辱啊。原本我并不想如此大费周章,可他们都让我当心你,非得运什么粮草把你引出来。” 他说着,往顾娇身后望了望,嫌弃地说道,“只引来了两千人,是该说我们计划不周,还是该说你胆大包天?区区两千人,就敢来抢劫我五千兵力!不过也没关系,等抓了你,你的那些黑风骑自然会飞蛾扑火,过来要将你救出去。” 顾娇平静地说道:“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抓了你,就能引来你南宫家的八万大军。” “哈哈哈……”南宫泽简直要被他笑晕了,“我活了三十几年,还从没听过如此狂妄的口气!你黑风营不过两万骑兵,就敢迎战我八万南宫军!我看你是被吓傻了!” 他的目光落在顾娇的盔甲上,“你真以为穿着轩辕厉的盔甲,就能成为第二个轩辕厉了吗?你离他,还差得很远!” 话音一落,他拔出挂在马鞍上的长剑,指着顾娇,“这个人交给我,其余人统统给我杀了!” 五千大军如潮汐一般朝着顾娇与黑风骑涌了过来。 程富贵拔出长剑:“兄弟们!给我杀!” 刹那间兵戈相见,厮杀声起,声声震天! 顾娇望着凌空而起朝自己一剑斩杀而来的南宫泽,稚嫩的小脸没有多余表情,整个人冷静到可怕。 冲她杀来的南宫泽眉头一皱。 顾娇淡淡抽出背上的红缨枪,一字一顿地说:“第一仗,要见血。” ------题外话------ 还有月票吗? 能不能投给娇娇呀? ------------ 830 首战告捷(一更) 红缨枪上的白布被顾娇揭去,扬手飞在了风里。 枪头被烈日照出凛凛寒光,被辨成鞭子的红缨宛若敌人的心头血,红得触目惊心。 南宫泽这一剑直接就砍在了顾娇的红缨枪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他的剑是玄铁所制的宝剑,锋利无比,无坚不摧。 别说一杆红缨枪了,便是一整块生铁他也能生生劈裂。 可令南宫泽惊讶的是,那杆丑得要死的红缨枪居然毫发无伤。 它扛住自己的剑了? 不对,应该说这小子扛住自己的杀招了? 他是用了极大的轻功与内力去完成这一招的,顾娇拔枪抵挡的一幕被他看在眼里,他并不在意,是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砍断顾娇的红缨枪,并在她身上狠狠地划上一剑。 南宫泽凌空位于顾娇的头顶,用力下压手中长剑。 顾娇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忽然身子朝后一仰,猛地抬起左腿,一脚朝南宫泽的脑袋踹去! 南宫泽的右手持着剑,正与顾娇对峙着,只能以左手去挡,可这个姿势是极为别扭的,加上左手本也不是他的惯用手,力道不够,整个人被顾娇硬生生踹了出去! 南宫泽险些摔在黑风骑的马蹄下,万幸是及时稳住了,长剑点地,借力一个翻转在混乱中稳住了身形。 适才挡了顾娇一脚的左臂开始微微发麻。 这少年的力道……好可怕! 还有他手上的红缨枪是怎么一回事? 为何……看着有点儿眼熟? “你的红缨枪哪里来的?”南宫泽冷声问。 说话间,一名南宫家的士兵被一个黑风骑的马蹄踹倒在地上,眼看着就要被马背上的骑兵一枪刺破喉咙,他反手便是一剑朝黑风骑斩去! 铿! 顾娇的红缨枪挡开了他的长剑。 那个骑兵微微一怔,行动却并没受影响,仿佛配合过千百次一样,在顾娇的掩护下,他一枪刺死了那个南宫叛军。 别说什么大家都是燕国人,叛军就是叛军,清绞叛军是所有黑风骑的使命! 南宫泽对手下的兵可没顾娇对黑风骑这般爱护,死了就死了,反正还多的是兵力! 只不过,这令他对顾娇越发好奇。 小小年纪,怎会如此天赋异禀? 顾娇可没有与南宫泽废话的打算,南宫泽都认出她身上的盔甲是轩辕厉的战甲所熔,却没认出她的红缨枪是轩辕厉的神兵。 武功不行,眼睛还瞎。 白在轩辕军卧底多年! 顾娇踩在马镫上,一个空翻跃上马背,身子凌空一转,带着巨大的力道一枪朝南宫泽重重拍下! 南宫泽瞳仁一缩! 轩辕七式! 这是……轩辕家的枪法! 少年手里拿的……是轩辕厉的红缨枪! 怎么会…… “你究竟是谁!” 他抡剑去挡落在头顶的红缨枪,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托住剑刃,他使出了浑身的内力,堪堪扛住少年一击。 顾娇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下第二枪,只听得咔的一声脆响,南宫泽的玄铁宝剑……被少年的红缨枪……劈断了! 南宫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 顾娇没给南宫泽喘气的时间,又迅速地刺出了下一枪! 她身后,程富贵为了救自己的同伴,被一个南宫家的叛军从马背上逼了下来,对方一剑砍在了他的左肩膀上。 “你大爷的!” 他转头便用长矛将对方戳了个对穿! 这么叛军一倒下,更多的叛军涌了上来。 “杀他们的马!”叛军里,不知谁这么大叫了一声,所有人都改变了攻击方向,不与骑兵硬刚,而是齐齐地朝他们坐下的黑风骑砍去。 轩辕铁骑是六国最勇猛彪悍的战马,它们接受训练时是以护主为己任,对于自己的安危并没有那么顾忌。 只要骑兵不喊停,它们就会一直一直地战斗下去,不因刀剑而退缩,不因负伤而怯懦。 程富贵看着一匹又一匹的黑风骑重伤倒下,眼睛都杀红了:“娘的!敢杀你爷爷们的坐骑!拿命来!” 两军打仗并不是个人的决斗场,每个人都在厮杀,随时随地都有人受伤倒下,黑风铁骑在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任何以巨大代价或同等牺牲换来的微小胜利都是失败的。 顾娇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没了兵器的南宫泽翻身上马,从一个黑风骑骑兵的手中夺来一柄长矛。 顾娇利落地将他的长矛挑飞,黑风王扬起前蹄,带着肃杀之气,猛地朝南宫泽的坐骑撞过去! 南宫泽的战马被吓得受惊逃窜,整个马身都直立起来,南宫泽一声怒骂自自马背上跌落而下,他滚了几圈,恰巧有一柄长剑在眼前。 他眸子一亮,忙伸手去捡,顾娇一枪刺来,将他的手掌狠狠地钉在了尘土飞扬的地上! 顾娇:“我说过,第一仗,要见血。” 就以背叛者的鲜血,来祭奠轩辕家的亡魂! 顾娇握住红缨枪,猛地往下一压! “啊——” 南宫泽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尝到了背叛者的鲜血,红缨枪的枪身仿佛都更亮了。 无穷的战意回荡在整个战场,所有黑风骑士气大涨。 顾娇拔出红缨枪,一脚将南宫泽踹晕过去! 在战场上拼的并不是个人的武力,而是团体的协作,别看南宫泽的武功不如暗魂那么高,真打起仗来他是不弱的。 但凡南宫泽今日不那么针对顾娇,全心带着叛军排兵布阵,都不止于输得这么彻底。 当然,也有顾娇的年龄太容易让人大意情敌的缘故,谁能料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答应南宫家的猛将? 南宫泽被顾娇生擒,叛军们军心大乱,黑风骑乘胜击杀,几乎将叛军们杀得片甲不留! 顾娇让程富贵留几个活口:“去告诉你们南宫家主,我萧六郎来了!就是我杀了他的次子南宫厉,眼下我又抓了他的三子南宫泽!他若想赎回自己儿子,就用曲阳城来换!否则,我砍了他儿子的脑袋,挂在黑风营的旗杆上!” 想到那个振奋人心的画面,所有黑风骑兵们扬起手中兵器:“杀!杀!杀!” 喊声震天,惊空遏云。 所剩无几的叛军们被这滔天的气势吓得浑身发抖,面露惊恐。 顾娇长枪一挥,正色道:“还有,南宫家若不主动来降,我便攻进曲阳城,把南宫家的人,一个一个杀干净!” …… “报——报——” 城主府中,南宫家主正坐在花厅内含饴弄孙,听到士兵火急火燎的声音,他让下人将三岁的小孙儿抱下去,将士兵召到跟前来。 “何时?”南宫家主沉着脸问,被打断了与孙子的天伦之乐,他有点儿不大高兴。 士兵单膝跪地,满目焦急地说道:“启禀城主,三爷他……被抓了!” 南宫家主眸光一凉,大掌摁在扶手上,唰的站起来:“你说什么?谁被抓了?被谁抓了?” 士兵拱手道:“三爷被黑风营的萧六郎抓了!萧六郎说,若想赎回三爷,就用曲阳城来换!还说……还说……” 南宫家主的手死死地捏紧扶手,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还说什么?” 士兵害怕地说道:“还说若是城主不投降,他便攻进城内,将……将南宫家的人全部杀干净!” 南宫家主一巴掌拍裂了椅子:“混账东西!” “父亲!” 长子南宫丞快步走入花厅:“我刚从城楼那边过来,听说三弟被抓了?” 南宫家主气得浑身发抖:“萧六郎……又是那个萧六郎!” 南宫丞震惊不已:“竟然是他?” 南宫家主压下滔天怒火闭了闭眼:“都说了多带一点兵力,他就是不听!” 南宫丞没接话。 其实当时的情况是没办法多带兵马的,三弟与四弟的任务原本就是将黑风营从山脉引出来。 倘若三弟、四弟带的兵马过多,黑风营的铁骑们见胜算不大,根本不会出山打劫粮草。 而且他们的目标原就是萧六郎,不论三弟还是四弟遇到他,能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杀掉! 南宫丞蹙眉道:“没想到这个萧六郎如此厉害,现身的第一天,三弟便落在了他的手中。不知四弟那边情况如何了?” 南宫家主说道:“你四弟碰上的不是萧六郎,应当暂时没什么事。还是想想怎么把你三弟救回来!” “祖父!” 一名身着红色盔甲的女子佩戴宝剑,神色凛然了走了进来,她冲南宫家主与南宫丞拱手行了一礼,“祖父,大伯父,请让我带兵去将父亲救回来!” 若顾娇在这里,一定能认出她便是黑风营统帅选拔时,不惜自毁名节也要拉韩五爷下马的南宫家三房嫡女——南宫靖。 南宫靖身为将门嫡女,也颇有一身武艺。 “祖父!我也去!我要为我爹报仇!” 南宫厉的小儿子南宫霖也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 南宫丞沉声道:“你们两个别胡闹,回自己屋里去!连你们父亲都不是萧六郎的对手,你们真以为自己能在他手里讨到什么便宜!” 提到这个,南宫丞与南宫家主是有些来气的。 他们已经知道这个萧六郎是假的了,他并没有十九岁,从面相上看,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可他竟已有如此本事! 在萧六郎出现之前,南宫家的人一直以几个小辈为傲,认为他们年少有为,能文能武,将来的建树定在长辈之上。 可自打杀出个萧六郎,自家孩子突然就不香了。 人和人的差距那么大的吗? “退下!”南宫家主沉声说。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南宫家主的脾气也难免比从前暴躁了些,南宫霖与南宫靖被呵斥得浑身一愣,面面相觑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了。 南宫丞劝慰道:“父亲,您先息怒,我会想办法将三弟救回来的。” 南宫家主痛心疾首道:“此子心狠手辣,你三弟落在他手里,必定要吃不少苦头。” 南宫丞想了想,说道:“父亲,我认为此事还是有转圜的余地,他没杀三弟,而是想与我们谈判,可见他手中的兵力不足以对抗我们城中大军。倒不如将计就计,借着谈判的名义将萧六郎叫到曲阳城里,再伺机杀了他!” 南宫家主冷冷地说道:“你焉知不是引狼入室!萧六郎这么狡猾,一旦放他进城,他再以轩辕军的名义煽动百姓,后果不堪设想!要在城外杀了他!你去将常威叫来!” 南宫丞问道:“父亲是想让常威将军去迎战萧六郎?” 南宫家主冷声道:“常威是我们南宫家最得力的部下,武艺高强,骁勇善战,这些年来边关多有战乱,他一次也没败过。让他带上城中所有兵马,务必将黑风骑斩尽杀绝!” 别看黑风营的骑兵人数只有两万,但却是大燕最厉害的一支军队,也是轩辕家最早创立的军队,轩辕家当年就是靠着黑风骑威震六国的,之后才慢慢有了弓箭营、步兵营、辎重战车营等。 要灭三军将士的斗志,就得先除掉黑风营! ------------ 831 黑风营团宠(二更) 丰县,押运粮草的官道上,这里刚经历过一场厮杀,浓稠的血雾弥漫着整片空地。 程富贵正用纱布吊着胳膊,指挥没受伤的士兵清点粮草。 大概是城中的确正巧缺粮草了,所以这次的粮草全都是真的。 这是个极大的收获。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仗,不会轻易结束,多囤点粮草总是没错的。 此地不宜久留,顾娇则带着四名医官为受伤的将士们紧急处理伤势。 “你先忍着点。”顾娇对一个胳膊脱臼的骑兵说。 骑兵点了点头,顾娇咔擦将他胳膊接了回去,又从小药箱里拿了纱布给他缠上,将他的胳膊与程富贵一样吊在了脖子上。 之后顾娇又给下一位伤兵治疗,拔剑、消毒、止血、缝合,贴纱布,一气呵成。 清点完粮草的士兵原地歇息,恢复体力。 顾娇却不能歇息。 这里没有病床,士兵全躺在地上,她只能跪着给所有人治疗,冷硬的盔甲将她的膝盖都磨破了。 她跪在一个浑身是血的伤兵面前,这个伤兵年纪很小,是今年刚入伍的。 他家里穷,为了给爷爷治病才去参军的,他有骑兵的天分,被程富贵一眼相中带回了黑风营。 “我的腿……”他看着自己受伤肿胀的大腿,眼底忽然有了害怕的泪水。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也是第一次直面重伤与死亡。 “不会残,能好。”顾娇对他说。 “真的吗?”他哽咽地问。 顾娇道:“嗯,真的,前提是你得听话,不许吵,不许哭鼻子。” 他一秒止住了眼泪,唯恐多哭一声便好不了了。 顾娇拿出麻药,为他局部麻醉之后,用手术刀切开他的皮肉,拿起镊子将断在里头的剑刃残片一点一点夹出来。 这名小伤兵不敢看顾娇的动作,扭过头死死地闭上眼。 其余的骑兵们却不由自主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老实说,今天这位新上任的小统帅的表现是有些出乎他们意料的。 南宫泽是边关出了名的猛将,他亲自带兵押送粮草,等着他们黑风骑往里头跳,那一刻他们其实很担心这位小统帅会拖他们的后腿。 他们当时就想,小统帅,你先去边上玩一会儿好么? 等他们把粮草抢完了,你再过来领功劳成么? 他们抱着大人哄孩子的心情希望小统帅少出来添乱,哪知小统帅那么虎,一枪将南宫泽的手掌钉在了地上! 他们那会儿浑身的汗毛都炸了好么! 这感觉简直就像……你以为你养了一只猫,转头它成了一只小猎豹,还把你自个儿都害怕的大尾巴狼一口咬死了! 一个骑兵小声对一旁的伍长说:“那个,刚刚我差点儿中剑,是小统帅替我挡开了。” 如果不是小统帅那一枪,他这会儿怕是比狗蛋还伤得重了。 狗蛋,那个小伤兵的名字。 骑兵一边偷偷打量顾娇,一边继续小声地说道:“伍长,你说小统帅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伍长正要说什么,顾娇似是有所察觉,朝这边看了过来。 所有人唰的移开视线,望天的望天,抠脚的抠脚。 等顾娇接着去给伤兵处理伤势,所有人的视线又唰的落回了她的身上。 顾娇已经去医治下一名伤兵了,这个伤兵晕过去了,被顾娇救醒后看见顾娇手里举着注射器,吓得嗷嗷大叫! 顾娇一针扎在他屁股上。 不听话。 哼。 他身上有一处深且密闭的伤口,顾娇给他打的是破伤风。 众人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娇。 方才小统帅的鼻子是不是哼了下? 小统帅凶起来……有点可爱是怎么一回事? 恰在此刻,顾娇的止血散用完了,她从小药箱里拿了一瓶新的,谁料撕开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的小身子一抖,白白的药粉扑了她一脸。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少了一半的止血散,表情都裂了! “我去。” 不知谁没忍住出了声。 众人捂住心口。 受不了了。 ……小统帅有点太萌了。 南宫家的叛军随时可能杀过来,只能进行紧急处理,挂点滴都得等去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顾娇与医官们处理完全部的伤势后,两千人马动身回峡谷。 骑兵们十分好奇方才的事,几个胆子大的叫住了一名医官。 为首的骑兵问道:“小统帅还懂医术?是你们教的吗?” 医官笑了笑,说道:“你错了,我们的医术是萧大人教的!” “啥?”骑兵们一脸懵逼。 医官随队伍行军,这段日子顾娇在黑风营是个怎样的待遇,他全都看在眼里。 小小年纪身兼重任,偏还要被一群大男人排挤。 不过这也怪不得骑兵们,实在是从前韩家的那些统领寒透了众人的心。 但这个新上任的小统领与韩家人是不一样的。 医官解释道:“我们在紧急外伤的处理上有所欠缺,每日你们歇下后,萧大人便将我们叫去他的营帐,教授我们一些外伤的处理办法,包括他给的那些药物与器具该如何使用。” “居然还有这种事……”一个骑兵喃喃道,“我巡逻时撞见过一两次,还当小统帅是贪生怕死,总叫医官给他请平安脉呢……” 医官笑道:“萧大人医术高明,非我等能望其项背。” 他们终日在黑风营里锻炼,不清楚顾娇为太女医治之事。 另一个骑兵惊讶道:“所以咱们这个小统帅不仅会打仗,还会行医。” 他用上了咱们。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用了一个多自己人的称呼。 其余人似乎也没听出这称呼有何不妥。 “怎么还不走?”顾娇回头望向滞留在后方窃窃私语的几人。 众人赶忙正了正神色,策马跟上去。 顾娇离开之前便选好了扎营的地点,是在距离峡谷三里地的一处山脚,背靠一处小山林。 后备营早已迁来此处,营帐扎好了,晚饭也做好了。 顾娇让伤兵们回营帐里修养,受伤的黑风骑也被带下去疗养,至于打劫来的粮草,则交由张石勇与周仁两位后备营的指挥使接手。 冲锋营的李进与佟忠来到顾娇营帐外,向她汇报了峡谷设伏的情况。 “很好。”顾娇点头,“将士们都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李进说。 顾娇说道:“天一黑,南宫家的叛军便会行动,大家要做好战斗准备。” “是!”二人抱拳应下。 “大人,这个人是谁呀?”胡师爷着急上火地跑过来,看了看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南宫泽,“叛军么?” “南宫泽。”顾娇说。 胡师爷吓了一跳:“南南南……南宫泽?南宫家的三爷?大大大人你把他抓来了?” “留着做诱饵。”顾娇拍拍手,不再管地上的南宫泽,而是看向李进与佟忠二人,“以你们对南宫家的了解,今晚他们会派谁来领兵出战?” 李进沉思片刻,说道:“常威。” 佟忠道:“不是常威就是南宫四子。” 顾娇说道:“南宫四子去运送另一波粮草了,这会儿沐轻尘正带他们绕弯子呢,晚上来不了。” 她说的是沐轻尘,不是赵磊。 按理,赵磊才是黑风骑的指挥使,沐轻尘没有官职,要带也是赵磊带他们绕弯子。 只不过沐轻尘与她关系要好,二人只当她是习惯提起沐轻尘,没太往心里去。 “那就只剩常威了。”佟忠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是常威的话就麻烦了,此人比南宫四子还难对付,他是一员真正的猛将。” 顾娇云淡风轻地说道:“猛不猛的,打了就知道了。” …… 夜幕降临,常威身着盔甲,率领八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曲阳城,一路往东面丰县而去。 这支大军配备齐全,有弓箭手、骑兵、步兵、辎重战车,看得出是要与黑风骑决一死战的。 常威出身寒门,是凭着过硬的实力一仗一仗打成边关悍将的,他的作战经验十分丰富,面对所向披靡的黑风骑也自有他的解决之法。 大军距离峡谷三里时,常威叫停了大军。 “将军?”他的副将不解地看向他。 常威望着夜色中幽深如巨兽之口的峡谷,淡淡说道:“他们一定会在峡谷设伏。” 副将望着耸入云霄的峡谷,深以为然道:“确实是一处设伏的好地方。将军打算怎么做?” 常威老谋深算地说道:“你带一队人马去佯攻,逼他们出击,等他们伏击的手段用尽了,你再撤回来。我自有妙计!” ------题外话------ 娇娇:百因必有果,你的妙计就是我,摊手jpg. ------------ 832 诛杀叛军!(一更) 日暮时分,黑风营全军进入备战状态,收拾的收拾,出发的出发。 南宫泽被反绑在营地中的一个木桩上,半个时辰前他苏醒了,本以为自己会遭受什么非人的凌虐,结果并没有。 那些人把他绑这儿后便不再搭理他。 受伤的手掌缠上了纱布,伤口应当有被处理过,没有大量的血迹渗出来。 他就看着那些骑兵来来去去打他面前走过,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被绑的地方离黑风营统帅的营帐很近,以他的耳力足够听见里面的谈话声,他知道今晚会有一场恶战,也知道黑风营都做了哪些准备。 若是他能将黑风营的作战计划告诉南宫军,必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黑风营! 只可惜那小子是用铁链锁住他的,他根本挣不开! 他试图引骑兵过来,哄骑兵带自己去见黑风营统帅,如此他便能伺机逃走。 可他叫了许多声,这些在他面前来来去去的骑兵就和聋了一样。 “可恶!” 南宫泽咬牙。 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不能让自己沦为黑风营要挟南宫军的把柄。 他正绞尽脑汁如何潜逃之际,就见顾娇抱着头盔从自己的营帐中出来了。 他赶忙出声:“萧六郎!你又在耍什么把戏!你是不是以为抓了我,就能让我父亲投降于你!我警告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父亲绝不会为了我向你卑躬屈膝的!” 顾娇对跟出来的胡师爷道:“记得多放点水,文火小煮。” 胡师爷连连点头:“是,小的记下了。” “张石勇!”顾娇又叫住扛着一只新猎回来的后备营左指挥使,说道,“有几筐药草来不及晒了,你找几个人用火烤一下。” “是。”张石勇应下。 顾娇又叫来几人一一交代完,一直到南宫泽的脸都黑成了炭,她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她抱着头盔,居高临下地看了狼狈不堪的南宫泽一眼,问道:“什么事?” 南宫泽厌恶这种仰视的感觉,可若不看他,又显得自己畏惧他。 南宫泽抬眸,冷冷地说道:“你不会得逞的!我父亲不会用整个曲阳城来换我!” 顾娇:“哦。” 顾娇平静的反应令南宫泽心头火气更旺了,明明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可不论做什么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咬了咬牙,恫吓道:“还有,你不会得逞的!你们只有两万骑兵,我南宫家足有八万兵力!你使的那些小手段在八万大军的面前根本不够看!萧六郎,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乖乖地将我送回去!再给我父亲磕三个响头,自此投诚我南宫家,兴许还能留你一条小命!” “说完了?”顾娇歪了歪头,一双不知畏惧为何物的眼眸看着他,“口才也不咋滴。” 说罢,颇有几分嫌弃地走了。 大军整装出发,医官们也扛着药草与药香跟上。 打仗时会不断有人受伤,医官们的存在十分有必要。 偌大的营地瞬间空了大半,剩下的是后备营的士兵以及下午从前线运回来的伤兵。 南宫泽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萧六郎真的走了,他没带上自己。 这可太奇怪了。 如果他是萧六郎,两军对垒他会怎么做?他会将自己这个南宫家的嫡子当成挡箭牌推出去,让南宫军不敢肆意出手。 “难道……他是想着,万一战败了再拿我当最后的保命符?不行,我不能让萧六郎得逞!我一定要逃出去!” 天色越来越阴沉,直至彻底堕入黑暗。 峡谷东西两侧的山峰之上,埋伏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风营骑兵。 李进趴在东山峰的一块岩石边上,密切地关注着峡谷下方的动静,而他对面的西山峰上,佟忠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二人身后是各自就位的骑兵,每个人都严阵以待,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南宫叛军。 李进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忽然,他感到了山峰坡面的震动,有人来了! 确切地说,是一大队人马来了! 李进吹了声布谷鸟的叫声,佟忠回了两声布谷鸟声,双方达成默契,齐齐举起自己的右手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逼近,夹杂着盔甲摩擦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岭听来别有一番厮杀搏斗的气息。 今晚月色不错。 盔甲映寒光,浑厚的马蹄声在山谷一阵回荡。 靠近峡谷了。 十丈……七丈……五丈…… 李进猛地压下手来:“落!” 他身后的二十多名骑兵撬动手中木棍,将一个个巨大的石块撬了下去。 石块自嶙峋的山体上轰隆隆地滚下去,发出雷鸣般震荡的声响,杀入峡谷的南宫叛军被巨石砸得东倒西歪,瞬间乱了阵型。 哀嚎声交错迭起。 而佟忠那头也不甘示弱,他猛地点燃身后的战壕:“放箭!” 黑风营对士兵的要求是最高的,训练也是最全面的,他们不仅擅长马背作战,也擅长步兵搏杀,箭术阵法。 他们的箭头是沾了火油的,在战壕的烈火中点燃后,带着灼热的猎获猛地铺天盖地地朝峡谷中的叛军射去。 叛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哗啦啦地倒了一片。 副将惊呆了。 饶是他明白他们是过来送死的,但也没料到能死这么快! 咻! 一支箭矢疾驰射来,副将忙后仰躲避,箭矢贴着他的鼻尖射了过去。 鼻尖还残留着火油的热度,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不能退! 他捏紧缰绳,拔出腰间佩剑:“给我冲!杀了他们!” 山峰之上场地有限,不可能所有人都躲上去设伏,黑风营的大部队必定藏在峡谷的前方,他们只要冲过去,就能与之交战! 峡谷的山峰上不断有巨石与圆木滚落,火油箭矢将整片峡谷烧成燎原,南宫叛军冲过峡谷时已折损了大半的兵力。 副将的心在滴血。 就算送人头,也没想过要送这么多的! 万幸的是他们冲过峡谷了,接下来只要与对方交战,为了不误伤自己人,山峰上的伏击便会停止。 峡谷另一头的程富贵见南宫叛军已经冲过了峡谷,他扯下吊住胳膊的纱布,拽紧缰绳,拔出长剑:“兄弟们,杀!” 黑风营铁骑如汹涌澎湃的潮汐一般,杀气腾腾地朝着南宫家的叛军奔腾而去。 马儿生性胆怯,十分容易受到惊吓,要将一匹骑乘马训练成合格的战马是异常艰难的事,而要训成黑风骑这样的除了轩辕家,至今没有任何世家可以办到。 南宫家这些年在边关也培育了不少好马。 但,首先品种上就不如黑风骑,其次是战术上的训练也有不小的差距。 黑风骑被称为马中死士,不是没道理的。 副将的心里早已无法保持镇定,在与对方交手草草交手后便赶忙下了撤退令。 程富贵激昂大喊:“兄弟们!冲啊!杀光他们!不要让叛军逃了!” 论战马的速度,谁家的坐骑跑得过黑风骑? 万幸常威将军早有准备! “放!” 副将一声厉喝,手下的叛军们纷纷掏出什么东西扔在了地上。 随后副将拔出一支插在叛军尸体上的火油箭矢,唰的朝那些东西扔去。 只听得一连串惊天爆破声响,黑火药将峡谷炸成了一处浓烟之地。 如今的黑火药由于配方与制作手段受限的问题,爆破的威力实则并不大,主要配合迷烟与蒙汗药使用。 程富贵赶忙勒紧缰绳:“都停下!停下!当心!有蒙汗药!” 这一插曲为副将等人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他们及时赶回了南宫大军所在之地。 黑风骑穷追不舍,众人能清楚地听见程富贵骂骂咧咧的声音。 常威看着回来的人竟然只剩不足五百了,眉心一蹙。 他不曾轻敌,可黑风骑的强大仍超乎了他的想象。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过了今晚,世间将再无黑风骑! 最后一个叛军也跨进安全区域后,常威对官道两旁的士兵下令:“起!” 两旁带着手套的士兵手里各自拉着几根透明的丝线物,嗖的朝对面奔去,并将那透明的东西系在了两边早已钉好的铁柱上。 柱身也缠绕了与银丝手套同质地的“布料”。 若顾娇在这里,一定不难认出这种丝线便是大燕皇宫出现过的雪域天蚕丝,锋利无比,能切割万物于无形。 偏偏它又看不见,瞅不着。 等黑风骑冲过来时,就只剩下肉块了。 而他们这边会做出假把式,让几名高手不停挥剑,让黑风骑以为他们是被剑气劈成了那样。 这就是惑敌之术的最高境界。 不明真相的黑风营骑兵会一直一直往前冲,想要努力杀了那几个高手,然而一直到最后一个骑兵倒下,也不会有人明白,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高手。 杀死的是这些看不见的雪域天蚕丝。 “冲啊——兄弟们——” “给我冲啊——” “杀了这群叛贼!” 程富贵的声音在整条官道上激烈回荡,黑风营的骑兵们义无反顾地追随着他。 副将骑着马站在自家将军的身侧,望了望步入视野的黑风营骑兵们,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将军,您果真是神机妙算,他们中计了!” 程富贵策马奔腾,眼底迸发出杀敌的兴奋:“我看见了!南宫家的叛军就在前方!兄弟们!冲——” 常威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从天蚕丝闯过来的只有肉块。 他不需要吩咐弓箭手准备,也不必交代骑兵、步兵听令。 他只用比个手势,让高手们开始表演假把式就够了。 对了,高手一定要站得足够高,足够抢眼,让全部的黑风营骑兵看见。 “上柱顶。”他说。 十多名高手施展轻功,一跃飞上木柱。 程富贵率领部下逼近了,他们在拐弯了,他们的身形被前方的山坡遮掩,等他们冲出山坡来到官道上,猎杀就开始了。 三、二、一。 副将在心里默数。 三、二,一! 他再次默数。 “嗯?”他一脸懵逼地看着黑漆漆的山坡。 你们拐个弯是拐不出来了吗? 怎么还不见人影? 等等。 马蹄声也没有了! “将军?”副将古怪地望向常威,想不通这是怎么了。 常威的眉头皱了皱。 方才还那么吵,吵得人脑袋瓜子都裂了,怎么一瞬间的功夫,就好似销声匿迹了? 是拐弯时在山坡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但也不至于突然集体—— 不对! 有古怪! 常威猛地转过身来,望向后方乌压压的南宫大军。 “呜——” 南宫大军的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开战的号角,像是暗夜中拉开了某种声势浩大的序幕,紧接着有人擂起了战鼓。 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是来自炼狱的怒吼。 号角起,战鼓鸣,马蹄声整齐划一地迫近,就连盔甲都摩擦出了完全步调一致的声音。 暗夜中,轩辕家的飞鹰旗迎风飞动,山谷里呼啸而来的风,宛若龙吟一般,令人心神为之震动。 两万轩辕铁骑身着玄色盔甲、戴着玄色头盔,就连战马都披上了黑甲。 常威的目光死死地望向率领着轩辕铁骑的少年。 只一眼,常威便认出了那是轩辕家的少年。 不是凭相貌,也不是凭身份性命,是少年身上的杀气与狼性。 常威一瞬间如坠冰窖! 少年啪的放下头盔上的铁质面罩,只露出一双沉着冷静的眼睛:“进攻!” 所有轩辕铁骑齐齐抬手,整齐划一地放下了头盔上冰冷的面罩。 猎杀,开始了! ------------ 833 大获全胜(二更) 这个场面带来的震撼与冲击是极大的——乌压压的黑风骑,如同滚烫的铁水朝着南宫家的八万叛军奔涌而来! 大军作战是有阵型的,一般都是弓箭手与战车在前,冲锋陷阵时骑兵在前,步兵在后。 常威预定的主要作战场地是靠近峡谷的方向,南宫家的骑兵与战车自然被安排在这边。 虽说按原计划,只要黑风骑碰上雪域天蚕丝,就压根儿不必他们动手。 问题是,他并不完全确定副将能够成功将黑风骑引过来。 万一副将与那队骑兵在峡谷直接被灭杀了,黑风骑等着他们去峡谷进攻,那么雪域天蚕丝便派不上用场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仍是将这边作为了主战场。 这个安排可谓是给黑风骑敞开了大门,欢迎他们来收割人头。 骑兵与步兵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战力,何况遇上的还是六国之中最强大的黑风骑! 常威不用看便已经能想象自己这一方要损失多少兵力了! 他现在就算即刻下令将战车拉过去,也过不去了! 步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已经被打慌了! 常威冷冷地看向一旁的副将:“你与他们交手的时候就没看出来他们没多少兵力吗!” “我……”副将噎住。 他在峡谷里被黑风骑的气势压倒,吓得六神无主,只盼着早点儿离开,唯恐多过一招都会命丧黑风骑之手,哪儿还顾得上去数对方究竟有多少兵力。 他大臂一挥,指向静悄悄的山坡道:“是他们那个指挥使!他叫得太厉害了!吵得我脑子都嗡了!” 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程富贵凭借一己之力,喊出了千军万马之势,硬是让人感觉他身后跟着全部的黑风骑。 常威咬牙道:“你都没见到黑风营的统帅,怎么能判定全部的黑风骑都在那里!” “我……这……” 他被程富贵给吵傻了好么? 事到如今,常威再看不出自己中了计就说不过去了。 峡谷的伏击只是障眼法而已,其实黑风骑的主力早已绕到了南宫大军的后方。 那个指挥使又叫又骂的,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只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察觉不到另一边的黑风骑主力的靠近。 他们是怎么想到要绕到后方去打的? 他们就不怕峡谷这边的黑风骑会被南宫家的大军吞得渣都不剩吗? 除非—— 黑风骑早料到他们过不去! 常威看了看前方若隐若现的雪域天蚕丝,再看看突然就躲在山坡背后不再前行的黑风营骑兵,心底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个少年猜到他会用这一招了! 但这怎么可能? 他手中有雪域天蚕丝的事,连南宫家主都不知情—— 少年究竟是何人、为何对他如此了解? 来不及去思考这些了,后方惨叫声迭起,黑风骑杀人如探囊取物,再这么下去,大军就要败了! “找人把雪域天蚕丝拆了!”他吩咐副将。 这玩意儿不是那么好拆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并且为了防止滑落,打的是死结! 那些木柱也是特制的! 什么叫画地为牢,这就是了。 常威头都痛了! 只能吩咐副将想办法拆卸,他倒是想从两边绕过去杀了躲在山坡后的那些黑风骑,可他选的绝佳猎杀地点啊……两边都是湖泊! 这要怎么绕? 潜水吗! 常威忍住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冷冷地拔出长剑。 “所有骑兵听令,随我出战!” “战车准备!弓箭手跟上!” 战车配上弓箭手是对付骑兵的好手段,就是战车动起来太慢,他得先与黑风骑厮杀一番。 常威一马当先,率领南宫家的骑兵自步兵阵营穿梭而过。 南宫家的大军并不弱,他们一直以来也是延续轩辕家的训练方式练兵的,只不过,这种优势一旦碰上了真正的轩辕大军,便变得不堪一击。 轩辕军的强大是印刻在骨子里的,是当飞鹰旗迎风招展的一霎,胸口滚过的热浪便足以灼伤腑脏。 常威的加入令南宫家找回了一点主心骨,溃散的军队在他的指挥下渐渐重振旗鼓。 可这仍抵挡不住黑风骑的猎杀,所向披靡的黑风骑如同深渊的巨兽,也如同炼狱的修罗,没有叛军能逃过他们手中的屠刀。 常威看着一个个将士倒下,一双眼睛都杀红了! 而另一边,副将正在指挥几名士兵拆去雪域天蚕丝,用兵器是不成的——一刀下去,刀成了两半。 火烧也不管用。 他尝试去砍木柱,哪知这木柱比铁还硬,剑都砍豁了,它纹丝不动! 最后,副将灵机一动:“挖!给我把柱子挖出来!” 咻! 一支箭矢飞来,将一名南宫士兵射倒在了地上! 副将眸光一颤,猛地朝对面望去,只见程富贵、李进与佟忠三人正率领一大波骑兵朝他们放箭。 但凡靠近柱子的,来一个,他们射一个,来两个,他们射一双! 副将抄起一块盾牌挡住自己,恨得切齿道:“欺负我们没有弓箭手吗!” 靠! 还真没有! 让常威将军带走了!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一时不察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并不是说常威纵观全局的能力不够,实在是顾娇的出现是这场战役最大的变数。 常威阅人无数,却也从不曾与这样的敌人交手过,对方似乎很熟悉他的路数,然而他对对方一无所知。 本以为只是个武学奇才,谁料还是个用兵如神的将帅之才! 常威双目血红地望向那个斩杀了无数南宫士兵的少年,少年杀得太猛,已经没人敢接近他,可但凡被他撵上的,没一个人逃得过他的猎杀! 常威率领骑兵朝顾娇包围过去。 顾娇见那么多人朝自己奔袭而来,眼底没有丝毫惧怕,她一手抓住缰绳,另一手握紧红缨枪,眼底杀气翻涌:“上!” 黑风王气场全开,加快速度,霸道地冲进了南宫大军的骑兵阵营。 南宫家的战马被黑风王吓得四处逃窜,好不容易杀过来的骑兵阵营顷刻间被冲得四分五散。 顾娇与黑风王追击着属于他们的猎物。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常威几度要去杀了顾娇,都被黑风骑拼死拦住,随后他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 这些黑风骑看似各杀各的,实则是有组织、有计划地将所有南宫大军往峡谷的方向撵去。 他们对南宫大军形成了合围之势,令这些被吓破胆的将士们无路可逃,只能拼命后退。 而后退的结果就是—— 常威唰的回过头,望向不顾一切朝前冲去的南宫士兵:“停下——都给我停下——” 可惜晚了。 不知情的叛军齐刷刷地朝雪域天蚕丝撞了过去—— 那明明是用来对付黑风骑的手段! 为什么……为什么最终落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常威发出了猛兽般的悲怒吼声! 顾娇手起枪落,杀死了一个偷袭黑风王的叛军! 眼下局势一面大好,但其实只有她知道。 大家的体力快到极限了,虽明面上看不出来,但再战斗下去,会大大增加黑风骑的伤亡。 顾娇拽紧了缰绳:“老大!” 黑风王会意,它顺着顾娇的力道调转方向,朝着常威将军驰骋而去。 它的力气也快耗尽了。 大家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透支体力的不仅有人,还有马。 所有黑风骑都是凭着一直执念在作战。 常威一剑砍向一匹黑风骑战马,顾娇长枪一挑,铿的一声,挡住了他威力迅猛的长剑。 常威扭头一瞧,迎上了少年冰冷沉着的眼眸。 少年淡淡地说道:“你的对手,是我!” 常威放了个虚招,一剑刺向顾娇的心口! 他这个打法几乎属于偷袭了。 对小辈用这种阴招,老实说他是汗颜的。 然而形势危急,若再不赶紧拿下黑风营统帅的人头,南宫大军就真的要输掉这场仗了! 顾娇被他长剑砍中。 他眸子一亮! 他就知道,这一招没人可以躲开! 然而下一秒,他的神色僵住了。 为何、为何刺不进去? 韩五爷的宝剑都刺不穿我的盔甲,你的剑……能比他的更锋利吗? 顾娇冷静地看着他,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扬起红缨枪,一枪刺穿他坚硬的盔甲,刺中了他的胸口—— ------题外话------ 今天,也是想要月票的方方仔~ ------------ 834 战神娇娇(一更) “常威将军!” 一名目睹了这一幕的南宫叛军失声大叫。 黑风营的骑兵们趁机大喝出声。 “常威将军死了!” “常威将军被黑风营的统帅杀死了!” “兄弟们!他们的常胜将军已经死在了小统帅的手上!大家冲啊!杀了这帮反贼!” 黑风营的士气持续高涨,尽管每个人都到了力竭倒下的边缘,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南宫叛军看出他们一丝一毫的疲惫。 周围的南宫叛军亲眼目睹了常威遇刺,而远处看不见的也不打紧,因为顾娇直接一枪将人戳起来,高高地悬挂于半空。 “这就是你们的常威将军!他已命丧我手!” 少年青涩的声音里透出满满杀气,在喧嚣震天的战场里猎猎回荡。 常威将军从无败绩,如今却败在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手里! 少年的战甲映着银白的月光。 所有人都恍惚了一下,就仿佛……自轩辕厉后,新一代的战神诞生了! 南宫叛军的气焰本就十分低迷,而常威将军战败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往前是手举屠刀的轩辕铁骑,往后是能切割人于无形的雪域天蚕丝墙壁,有士兵惊恐不已,仓皇中跳了湖。 可人刚跳下去,程富贵等人的箭矢便夺魂一般射了过来,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湖面上便一片血色荡漾。 偌大的战场此时已经彻底沦为一片黑风营的屠宰场,南宫家的每个叛军都成了待宰的羔羊,更可悲的是,他们群龙无首,士气低迷,早已没了反抗的斗志。 他们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兄弟们!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让这群黑风骑给我们陪葬!” 到底是有胆大的。 可顾娇不会给他们拉黑风骑陪葬的机会。 顾娇厉声道:“投降不杀!若有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无疑是在绝望中给了叛军们唯一的活路。 有一个扔掉了手中的兵器。 紧接着便有了第二个。 须臾,又出现了第三个。 要么投降要么死,谁会心甘情愿去死? 顾娇吩咐一旁的骑兵:“缴了他们的战车!” 今晚还没结束。 …… 城主府,南宫家主都打算歇下了,院子外突然传来探子紧急的禀报声:“城主——不好了——不好了——” 南宫家主皱了皱眉,披了见外袍走出屋子,看着狼狈跌进院子的探子,沉声道:“出了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了?” 探子满目泪水地望向南宫家主:“城主!常威将军……常威将军……” 南宫家主眸光一沉:“常威将军怎么了?” 探子抹了泪,哽咽道:“常威将军被黑风营的统帅……杀了!” “什么?”南宫家主勃然变色,他怔愣了半晌才无比拒绝地说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常威将军怎么可能会死在一个小子的手里!” 这话就有些大言不惭了,那小子是普通的小子吗?杀了南宫厉,又生擒了南宫泽,常威将军折损在他手里有什么可奇怪的? 不过探子心里也明白南宫家主指的不是单打独斗的实力,这毕竟是一场打仗,南宫家占据了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输掉? 何况常威将军声称自己掌握了对付黑风骑的办法—— 探子着急地说道:“城主,小的没有弄错!此事千真万确,萧六郎杀了常威将军,数万大军沦为俘虏!萧六郎抢了咱们的战车,正冲咱们的东城门赶来!城主!属下护送您离开吧!” 南宫家主冷声道:“混账!谁要离开了!” 探子苦口婆心地劝道:“城主!曲阳城的兵力尽数出动,城中所剩不过三千守军,不是两万骑兵的对手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城主!连夜离开吧!” 南宫家主拽紧了全呕吐,额角青筋暴跳:“老四呢!” 老四的手中有五千骑兵,若是能从北城门赶回来,借助曲阳城易守难攻的特点,挡住黑风骑不是没可能。 他们也不用挡太久,再过三日,梁国的大军便到踏破燕门关,直奔曲阳城而来! 届时,他们与梁国大军里应外合,定能将黑风骑杀个片甲不留! 呜—— 遥远的天际传来一道沉闷的号角声,寂静的曲阳城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曲阳城笼罩起了一股无穷的战役。 探子哭道:“来不及了城主……四爷赶不回来了……咱们也等不到了……赶紧逃吧——” 东城楼上,巡逻的叛军看着听到了开战的号角、冲锋的战鼓,乌压压的铁骑仿若踏破山河而来,在暗夜中如阎罗之军,带着锐不可当的磅礴杀气兵临城下! 城楼上的叛军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是……是黑风骑……黑风骑来攻城了……黑风骑来攻城了——” 城中还剩多少人,他们心里清楚。 守不住的…… 曲阳城守不住了…… 顾娇扬起手,冷冷地望向巍峨的城楼:“弓箭手准备!战车,进攻!” 骑兵们推着战车朝城楼冲了过去,战车上的锥铁巨木一下一下撞在了厚重的城门之上,每一道雄浑震荡的声响都仿若山崩地裂一般,令守军们一阵恐惧仓皇。 一名守城叛军头领厉喝:“放箭!给我射死他们!” 铺天盖地的箭矢朝着战车射了下去。 战车旁的骑兵们早有准备,纷纷扬起盾牌,聚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铁顶。 箭矢落在盾牌铁顶之上,铿铿锵锵一阵乱撞,也有力道大的箭矢直接将盾牌射穿的。 “我去!”一个骑兵看着自己指缝间穿过来的箭头,吓得屁股蛋子都紧了一下! “投石车!”叛军头领再度厉喝。 然而投石车还没推出来,顾娇便一箭射穿了叛军头领的脑袋! 一场大战眼看着就要爆发,可突然间,城楼上的叛军统统撤走了。 顾娇隐约听到什么城主召令之类的话。 不多时,黑风营的斥候策马奔来,在顾娇面前停下,拱了拱手,道:“启禀统帅,南宫家的人从南城门逃走了!” 一旁的程富贵望了望突然安静下来的城楼,说道:“难怪不打了,原来是要护送南宫家的人撤离。” 顾娇的眼底没有太多惊讶。 南宫家弃城而逃是计划中的一步。 他们大半夜拖着疲倦的身躯兵临城下并不是真的要与南宫家最后的这批叛军硬碰硬。 别看城中的叛军人数不多,可作战条件上是占优势的。 最重要的是,黑风营真的打不动了。 他们早已是强弩之末,战鼓、号角、攻城都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南宫家但凡再虎一点点,与他们杀个鱼死网破,结局可能都大不一样。 与常威的八万人马战斗后紧接着攻城,不仅是做给南宫家的人看的,也是做给那群俘虏看的。 ——别以为我们战不动了,尔等一日不除,黑风骑便永远不会倒下! 这是彻头彻尾的兵行险着,稍有不慎便可能全军覆没。 但如果不这么做,等到南宫四爷的军队回到城中,他们又将经历一场可怕的厮杀,又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万幸,她赌赢了。 顾娇仰头望向无尽苍穹,心中暗松一口气。 她定定说道:“大家可以歇息了,让后备营过来破开城门,谨防生变。” 探子激动应下:“是!” 嘭! 有骑兵自马上摔了下来。 很快,他的马儿也在他身边倒了下来。 这不是个别现象。 顾娇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身后倒下了一大片。 大家,早就撑不住了。 然而一直到她说出那句“可以歇息”前,所有人都始终保持着战斗的姿势。 顾娇拖着疲倦的身子翻身下马,她这时才感觉到浑身浮现而出的酸痛,就连腿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红缨枪上满是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她拍了拍黑风王的脖子,同样体力透支的黑风王十分有默契地低下头来。 一人一马额头相抵,微微喘着气。 打赢了。 黑风骑打赢了一场几乎不可能打赢的仗。 他们不负众望,赶在梁国大军到来之前夺下了曲阳。 ------------ 835 真正的战斗!(二更) 曲阳城的城门太坚固了,普通的战车根本撞不开,还是李申与赵登峰二人带着一队守备营的骑兵绕去南城门。 那里,由于南宫家的人刚逃出去过,城门是开的。 李申与赵登峰等人自自南城门进去,跨了半个城池来到东城门,二十多人合力才将城门的绞盘徐徐转动。 等他们打开城门,打算迎接所有黑风骑同伴进城时,看到的却是城门外的空地上,无数骑兵与战马东倒西歪的一幕。 有的是当场睡着了,有的是直接晕过去了。 战马警惕性高,一般都站着睡觉,然眼下也成片成片地倒下了。 这一场仗,真的是打得太艰难了。 后备营的骑兵全都有些泪目,他们作为后备力量,并未与先锋营和冲锋营一起参与此次作战,他们享受着同伴用鲜血换来的胜利,心里皆有点儿不是滋味。 如果可以,他们也想上阵杀敌。 他们不希望同伴累成这样。 “别愣着了,没见小统帅还在忙吗?”李申望着顾娇的方向说道。 顾娇没有歇息,她正与医官们一起为受伤的骑兵进行抢救与治疗。 他们在来的路上碰到了程富贵与李进、佟忠等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部分作战的细节,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统帅一直身先士卒,冲在队伍的最前方。 哪里危险,他便往哪里冲。 他杀的敌人最多,可明明他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赵登峰张了张嘴:“他……不累吗?” 怎么可能不累? 如果连城门口这一场也算上的话,她今日三场战役全都全程参与了,不仅如此,中途别的骑兵在养精蓄锐,只有她在给人疗伤治病。 李申神色复杂地说道:“他是透支得最厉害的一个。” 赵登峰怔怔地说道:“……果然年轻就是好啊。” 后备营的两位指挥使向顾娇请示如何安排俘虏与峡谷附近的伤兵。 顾娇顿了顿,说道:“俘虏关进城中的军营,伤兵带过来。” 这些俘虏毕竟为南宫家效力过,反扑不反扑还不好说,顾娇考虑过收编他们,但暂时不能冒险让他们参与太重要的作战。 当然了,顾娇也可以坑杀了他们。 坑杀战俘这种事历朝历代都不罕见,但顾娇没有这么做。 后备营右指挥使周仁问道:“那……他们的伤兵怎么办?” 顾娇道:“交给他们的医官去医治。” 听了这句话,周仁与张石勇才确定顾娇是当真不打算为难这群叛军俘虏。 小统帅杀叛军时那么狠,他们还当他是嗜杀之人,来的路上他们寻思着那些战俘八成是活不了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挺诧异的。 但二人还是齐齐应下:“是!” 后备营的人马并不少,占了几乎三分之一的兵力,但也幸亏是这么大的比例,否则根本完成不了战后的各种安排。 这些兵力也是懂作战的,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 张石勇率领一队兵力去押送俘虏,李申与赵登峰随行。 周仁率领另一队兵力去峡谷搬运伤兵。 另外,周仁安排了闻人冲将山脉附近扎营的后勤兵力拔营带入城中。 在整个后备营处理这些善后事宜时,一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南宫泽逃走了。 他是生生折断了自己的手骨,才得以从狭窄的铁链中逃脱升天的。 第二件事:常威竟然没死,他还有一口气! 是搬运尸体的黑风营骑兵悉心发现的,他的气息太弱了,要不是那个骑兵天生耳力过人,怕是在喧闹的现场也很难察觉出常威微弱的呼吸。 战俘中也有不少伤者,一般是交由他们自己的医官处理。 但常威身份特殊,周仁不太确定要不要给他这个医治的机会。 于是周仁派兵询问了顾娇的意见。 顾娇沉吟片刻,说道:“把他带到这里来。” 骑兵愣了愣:“是!” 他走了几步,挠了挠头,还是壮着胆子与顾娇说道:“统帅,那个,常威他……在军中声望很高,你……你最好……那什么……呃……我就是……” 顾娇明白他的意思,他担心常威一旦活下来可能会对她不利。 顾娇点点头:“我知道的,你去吧。” 倒也是一番好意。 她对常威的印象来自于那个三年内战的梦,韩家想要成为下一个轩辕家,发动了铲除其余世家的计划,世家之间自相残杀,以南宫家与韩家杀得最凶。 其中,常威便是对付韩家的最骁勇的将领之一。 他在与韩家铁骑作战时,就用到了雪域天蚕丝,韩家的铁骑几乎被他杀尽! 在那场内战里,她并没与常威对上,因为常威太讨厌了,让韩家吃尽苦头,最终被暗魂给暗杀了。 他的雪域天蚕丝也沦为韩家的囊中之物。 这一次,她原本的确打算将峡谷作为主战场,可当听到李进与佟忠说带兵的将领可能会是常威时,她立刻更改了作战计划。 并且叮嘱程富贵,如果对方佯装败退,一定不要追过那个山坡,不要去靠近两边都是湖泊的那一段官道。 因为如果她是常威,想用雪域天蚕丝对付黑风骑的话,那里是最合适的设伏点。 …… 黑风骑守备营的效率是极高的,当常威被用板车拖过来时,供伤兵治疗的营帐也早已搭建完毕。 顾娇刚做完一台手术,对门口的骑兵道:“把人抬进来。” 两名后备营骑兵将满身鲜血的常威抬入营帐,放在了特制的可折叠竹床之上。 营帐内挂满夜明珠,用以照明。 另外还点了不少油灯与蜡烛,顾娇更是将小药箱里的小手电也用上了。 常威的盔甲在来之前便被周仁给扒掉了。 顾娇用剪刀解开他的上衣,让他左胸上的伤口彻底暴露出来。 顾娇举着消过毒戴上手套的手,看着不省人事的常威说道:“我杀人很少失手,不知这算不算天意。” …… 顾娇做完手术出来,听到在门口等候的胡师爷禀报——沐轻尘回来了。 “赵磊好像战死了。” 胡师爷唏嘘道,“具体什么情况,沐公子没说,要不,大人您亲自去问他吧。” 说着,他想到什么,眉心一跳,“不是不是!大人!您这么累!还是先睡一觉,等醒了再去问也不迟——” 顾娇走远了。 胡师爷望着那道清瘦的小身影,揉着心口叹了口气。 最开始跟着小统帅是想攀高枝、飞黄腾达来着,可怎么跟着跟着,他这心境就不大一样了? 胡师爷不解地望了望天:“又不是我儿子,我这操的哪门子心?” 沐轻尘站得很远,一个人孤零零地杵在路边,正扶着一棵大树拼命干呕。 能吐的已经全都吐出来了。 现在只剩下反胃的感觉不断冲击着他。 顾娇来到他身后,淡定地睨了他一眼:“第一次杀人,不习惯?” 沐轻尘听到顾娇的声音,压下干呕的感觉,抬袖擦了擦嘴,喘息着说:“我杀了五个人。” 赵磊不是死在他手里。 他没杀过人,他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他设计让赵磊落马,死在了南宫四子的马蹄之下。 可他万万没料到,南宫家五千人马不是那么容易甩开的。 沐轻尘艰涩地说道:“你说,不用硬拼,但你早知道一定会有厮杀。” 顾娇双手背在身后,淡淡说道:“我只是让你们见好就收,赶紧逃,没说不会打仗,不会死人。你们伤亡情况如何?” 沐轻尘低声说道:“……有十几个骑兵受了伤。” 因为他一开始不肯杀人,黑风营的骑兵为了保护他,其中有一个被南宫家的叛军砍成了重伤。 “都回来了就好。”顾娇由衷说道。 沐轻尘感觉不到哪里好,想到杀人的感觉,他又是一阵恶寒。 “你第一次杀人……也会这样吗?”他问。 “不记得了。”顾娇说,“杀太多。” 沐轻尘愕然地朝她看来。 顾娇却没解释,她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最好早点习惯,接下来,可没有这种轻松的任务给你练手了,晋国大军已经攻破了天山关,梁国大军也会在三日之内抵达燕门关。” “沐轻尘,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 836 梁国之战(三更) 卯时,城外倒在地上歇息的所有黑风骑已全部醒来,整整齐齐地布阵列队迎风而立。 不论身体还有多疲惫、多亏空,一旦整军,他们便能迅速进入战备状态。 忙碌了一整晚,不曾歇息片刻的顾娇此刻正骑在黑风王的马背上,红色战衣如火,玄色铁甲如刀,茫茫天地间的呼啸狂风吹不散少年身上的杀气与战意。 经历了昨日的大战,所有人都对这位小统领刮目相看。 能不能把忠诚交给他先两说,可后背绝对放心地交给他,上了战场,他就是王! 顾娇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拖着自己的头盔,目光冷静地望向全部的黑风骑,启声道:“军规第十条、第九条!” 所有人挺直脊梁骨,神色坦荡地背诵道—— “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所到之处,凌虐其民,如果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注①) 顾娇道:“很好,你们是大燕的将士,曲阳城中乃我大燕子民,牢记自己肩上的使命,不得以任何形式伤及城中百姓。” 说罢,她望了望骑兵们手中高高举起来的大燕国旗与轩辕飞鹰旗,“进城!” 近五万人马浩浩荡荡地进城,此时天色尚早,城中百姓仍在歇息,黑风骑的马蹄声很轻,将士们也尽量减少盔甲摩擦的声音。 饶是如此,走到一半时城中陆陆续续有百姓早起劳作了。 他们看见如诸神一般的黑风铁骑,吓得一个个待在原地。 集市中,背着山货的小贩低声对身旁的同伴道:“我就说我昨晚听到撞城门了,你们还不信!你们看,是不是攻进来了?” 所有百姓噤若寒蝉。 黑风铁骑与南宫大军的区别还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气场就不一样,其次盔甲与战马也差别巨大。 更别说队伍前方举着的旌旗也有一面不一样了。 顾娇一马当先走在最前方,她戴上的头盔,不过并没放下面罩,她年轻而稚嫩的面庞展露无疑,一起展露的还有她左脸上的那块胎记。 百姓们吓得不轻。 黑风王本就是战马中的王者,它的气场一贯生人勿进。 这一个容貌诡异的人,加上一匹凶神恶煞的战马,有孩子当场就给吓哭了。 孩子的娘忙捂住孩子的嘴,唯恐那个小杀神一个不高兴把她儿子给杀了! 顾娇没在意,骑着黑风王径自往前走。 嘭! 不知是谁家关了窗子。 嘭! 又不知是谁合上了大门! 街道上的百姓仿若终于回过神来,抱着孩子、推着摊子一哄而散,热闹的街道顷刻间没了人影。 策马走在顾娇身后的胡师爷张了张嘴:“大人,咱们好像……不怎么受欢迎啊。怎么说咱们也是清缴朝廷叛军的人,救曲阳城百姓于水火,这些百姓不该夹道相迎吗?” 顾娇云淡风轻地说道:“在他们眼里,我们才是叛军。” 胡师爷:“呃……” 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子被放在菜摊旁的篓子里,篓子倒了大人没看见,小家伙也没哭。 他手脚并用从篓子里爬了出去,爬着爬着就来到了官道上。 程富贵走在队伍前方的最边上,他见状赶忙出列,翻身下马,将孩子抱了起来。 程富贵的长相本身并不凶,奈何打了一场仗,鼻青脸肿还带了伤,看上去颇有几分凶悍可怕。 小家伙哇的一声哭了,朝不远处的爹娘伸出手来。 爹娘大惊失色,双双奔进一旁的屋,二话不说将门关上! 程富贵都迷了:“不是,你们孩子不要啦?” 小家伙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荡气回肠,还不忘拿自己的无敌小胖手去揪程富贵的耳朵。 程富贵被揪得嗷嗷大叫:“哎哟哟!疼疼疼!” 最后,是沐轻尘策马走了过来,下马来到程富贵身边:“给我吧。” 小家伙一到他怀里便不哭了,特别乖,小胖手也安分极了。 不愧是连小郡主都能哄住的帅叔叔。 沐轻尘抱着小家伙走过去,轻轻地叩了叩门。 夫妻俩从门缝里往外望,如果程富贵,他俩铁定吓得不敢开,沐轻尘身上并没有太多的杀伐之气,因此就算穿上了盔甲,举手投足间也仍是给人一种翩翩公子的贵气与修养。 二人壮着胆将门开了。 沐轻尘把孩子还给了他们。 “以后要当心点。”他提醒。 夫妇二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俊俏公子:“啊,是,是……” 沐轻尘转身离去,与程富贵一道归了队。 看着怀中毫发无损的娃,二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 曲阳城被夺回的消息不日便传到了百里之外的天山关。 临风城主府中,韩老太爷与诸位子孙齐聚一堂,听完探子的禀报,花厅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韩老太爷的长子、韩烨的父亲韩磊感慨道:“没想到,朝廷大军这么快就到了。” 韩五爷一头银发,坐在韩磊对面,他说道:“主力军没到,只有黑风骑到了。” 韩磊瞥了弟弟一眼:“我就是这个意思,黑风骑也是朝廷大军。” 韩家以往没这么浓的火药味,可战事起,所有人的精神高度紧绷,情绪波动自然比以往更大。 韩五爷不甚在意哥哥的语气,只是淡淡说道:“五万黑风骑,作战的骑兵不到两万,可就算这样,他们也还是攻下了拥有八万大军把守的曲阳城。” 韩磊冷声道:“那是萧六郎使诈!” 韩五爷说道:“兵不厌诈,连常威都栽了跟头,我韩家也不知有几分胜算。” 韩磊蹙眉道:“五弟,你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韩五爷淡淡说道:“如果换做大哥,是否能率领黑风营,打赢常威的八万兵力?” 韩磊噎住。 半晌,他嗫嚅道:“那也是黑风骑厉害,他捡了现成的便宜,说起来,如今的黑风骑还是我们韩家一手训练出来的!朝廷真是厚颜无耻!夺我们的兵,杀我们的人!” 韩五爷淡道:“大哥忘了吗,我们也是从轩辕家手中夺过来的?” 韩三爷是个纨绔,他管不了打仗,他一会儿看看大哥,一会儿看看五弟,也不知该给谁帮腔。 韩老爷子跺了跺拐杖:“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一个萧六郎就让你们乱了阵脚,真是给韩家长脸!黑风骑是大燕最强大的军队,本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再加上南宫家多少有些大意轻敌,这才着了萧六郎的道!此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他手中兵力有限,想要守住曲阳城不是那么容易的。朝廷大军还有十多日才会抵达,可梁国的军队三日后便要踏破燕门关了。梁国大军此次出征的主将是褚飞蓬,他是出了名的神将,当年曾与轩辕晟齐名。萧六郎就等着被他收拾吧!” 黑风骑入驻曲阳城后,顾娇并没住进城主府,而是与将士们一起住进了军营。 沐轻尘被她派出去做妇女之友、为百姓们科普宣传黑风骑乃正义之师。 顾娇坐在营帐里,看着沙盘上的一个个小木牌,每个木牌代表一千兵力,它们被布防在城中的各大要塞。 “还是有点不够啊。” 她摸下巴。 梁国大军一旦攻打过来,一、两万骑兵还真不够造的。 尤其梁国制造业发达,他们攻城的战车威力迅猛,力量是燕国战车的三倍,还有爬城楼的云梯用到了吊索,能直接把人拉上去,箭都射不着。 骑兵的优势是攻城,很少有用骑兵来守城的。 若说对战南宫家的八万大军,黑风骑是发挥出了全部的优势,那么接下来与梁国大军的守城之战,就不再是黑风骑的主场了。 那将会是一场更艰难的硬仗。 ------题外话------ 三更来啦,求个月票,么么哒~ 【注①】原文出处来自百度百科,韩信军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 ------------ 837 宣平侯来了(一更) 顾娇太累了,想着想着,眼皮一沉,趴在面前的小案桌上睡着了。 为了通风,她的帐篷帘子是开的,门口有两名骑兵把守。 一个先锋营的骑兵打这儿路过,不经意往里瞅了一眼,随后他便顿住了。 紧接着,两个,三个,四个…… 在顾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门口挤满了一堆好奇巴拉的脑袋。 “小统帅流口水了……” “小统帅皱眉头了……” “他还皱鼻子……” “小点儿声……” 顾娇趴在桌上,稚嫩的小脸颊被压得肉唧唧的,小嘴儿微微张着,流了一桌晶莹的口水。 学王满学了那么多日,好不容易才学出了精髓的顾娇,完全不知自己的官大爷形象一日彻底崩塌。 “哎哎哎,别挤我,我看不见了……”一个骑兵嘟哝,他快被挤出去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都想看小统帅睡觉。 说来奇怪,他们是大老爷们儿,为毛会喜欢看另一个大老爷们儿啊? 真论长相,沐轻尘比较英俊潇洒,毕竟是盛都第一公子,名副其实。 可他们不爱盯着沐轻尘看。 “干什么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刚从厨房过来的胡师爷见门口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吓了一大跳,还当统帅大人的营帐里出了啥大事。 他问出声。 奈何没人理他。 他戳了戳排在最后面的骑兵:“喂,干嘛?” 骑兵没回头,反手拨开他的手:“别吵!边儿去!” 胡师爷瞪大眸子,倒抽一口凉气。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让谁边儿去?我是你胡大爷! 我不是那个寂寂无名、不受器重的冷板凳师爷了,我是萧统帅的重要心腹!我随着大人走南闯北、征战四方! 我地位很高的! 胡师爷气得够呛,抬起手,跳起来,一耳刮子扇在了那个骑兵的后脑勺上:“放肆!” 骑兵当场回头一瞧,见到来人竟然是胡师爷,他脖子一缩,掐了掐同伴的屁股。 同伴拍开他的手:“干嘛!我看小统帅呢!” “咳咳!”他重重地轻咳一声。 所有骑兵齐刷刷回过头来,怒目而视,压低音量异口同声道:“闭嘴!” 吵醒小统帅了! 随后,他们就看见了面色阴沉的胡师爷。 众人原地尴尬了三秒,一窝蜂地散了! 胡师爷一个也没逮住,气得直咬牙:“一群小兔崽子!” 他气呼呼地进了营帐。 刚看到趴在桌上的顾娇他便忍不住地捂住了心口。 不是吧? 这什么神仙小统帅…… 也太可爱啦! 顾娇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胡师爷将营帐的帘子放下了,没准那群小兔崽子再见到小统帅小脸糯叽叽的样子。 顾娇醒来后,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最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胡师爷讪讪地笑道:“大人,时辰还早,您要不再去歇会儿吧?” “不了。”顾娇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城里情况怎么样了?” 胡师爷道:“一切安好,大人放心。” 想到什么,顾娇问道:“曲阳城是有城主的吧?” 胡师爷早已将这些情报打听明白,他说道:“旧城主就是南宫家的人,南宫家主来了之后,自己做了城主,他走时将旧城主也带走了。” 顾娇嗯了一声:“得找个新城主,恢复城中秩序。” 胡师爷忙道:“小的会留意的。啊,对了,大人,您方才歇息的时候,伤兵营的医官来了一趟,说常威醒了。” 顾娇很意外:“唔,这么快。生命力可以啊,我去看看。” 胡师爷看着他瘦瘦的小身板儿,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吃了饭再去!” 是大家长呵斥自家孩子的语气! 已经站起身的顾娇古怪地看了胡师爷一眼。 胡师爷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都说了啥,他吓得一阵哆嗦,低下头道:“小的,小的是说……您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看常威不着急,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大人不如吃了饭再去……” 别罚我别罚我,我好容易才熬出头的,不能又把我罚去坐冷板凳了…… “哦,好。” 顾娇重新坐回垫子上。 胡师爷惊魂未定地捂住心口,差点儿以为自己死定了…… 顾娇的饭菜很简单,两个馍馍,一叠酱菜,今天后备营杀了猪,给将士们做了大白菜炖红烧肉,胡师爷给顾娇也留了一碗。 打仗消耗大,食量也增大了,顾娇将桌上的食物风卷残云,一扫而空,看得胡师爷目瞪口呆。 顾娇去了伤兵营。 常威的情况特殊,存在攻击反扑的可能性,他被安置在单独的伤兵营中,由两名黑风骑骑兵把守。 顾娇进去时,一个医官的随从正在喂他喝粥。 他拒绝地撇过脸,随从很是为难。 “你退下吧。”顾娇对随从说。 “是。”随从放下粥碗退了出去。 顾娇来到病床边,淡淡地看向常威:“醒得挺快。” 常威转过头来,冷冷地望向顾娇,毫无血色的嘴唇里发出虚弱却强势的声音:“要杀要剐随你便,别的,你都休想。” 顾娇双手背在身后,挑了挑眉,说:“我很好奇,你为何对南宫家如此忠心?他们是朝廷叛军,你也毫不在乎吗?” 常威冷声道:“别在这里信口雌黄了,谁是叛军还不一定呢?国君不仁,我等自然无需再效力于他。” 国君啊国君,看看你造的孽。 顾娇道:“国君不仁,南宫家就有道义了吗?当年陷害轩辕家一事你又知道多少?是,国君是对轩辕家动了杀心,国君卸磨杀驴,不值得你为他效命。可你以为南宫家又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南宫家联合韩家出卖了轩辕氏,就凭朝廷那点兵力,怎么可能灭了轩辕一族?” 常威讥讽道:“你以为你满口胡言,我就会信你?” 顾娇又道:“我只问你一句,如果南宫家通敌叛国,你是否还愿意继续效忠他们?” 常威撇过脸:“这不干你的事!” 这是一个回避的动作。 看来,常威此人效命南宫家除了南宫家对他有知遇之恩外,剩下的便是对国君的残暴不仁的不满。 但他似乎并没有要通敌叛国的打算,他也不知道南宫家有与梁国勾结的计划。 眼下去找罪证是来不及了。 他只有三天的时间让常威相信她。 若是三天之后,常威还是坚决不肯与她共同抗敌,那么曲阳城很有可能会失守。 …… 燕国南部。 安国公与姑婆一行人为尽快抵达赤水关,出胡城后便选择了水路。 王绪与他们随行,他们坐上了衙门港口的水师战船。 行程顺利的话,他们将会在五日之内抵达赤水关。 姑婆对这个进度显然是不满意的。 她担心死娇娇了。 她一个人在边关也不知要吃多少苦,打多少仗,流多少血,受多少伤! “有没有近路?”她问。 老祭酒用燕国话问了一遍。 王绪已经知道这几位是国公府的贵客,他客气地拱了拱手,说道:“有是有,但有点儿冒险,那里不属于燕国海域,我们几乎不从那里走。” 姑婆一个眼神扫过来,老祭酒立马会意,继续用燕国话问王绪道:“走那里能有多快?” “两天可到。”王绪说。 “就走那条路!”姑婆当机立断地说。 王绪看向对面的安国公。 安国公写道:“同意。” 他担心顾娇的心情与姑婆一样,三天的时间在和平地带不算什么,在战火蔓延的边关却是数以万计的生死。 安国公是钦差大臣,王绪没辙,大事上得听他的。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但路上要是出什么事,你们可别后悔。” 王绪的乌鸦嘴在抄近路的当天下午便得到了应验,他们的三艘战船被一伙海盗给包围了。 海盗们个个人高马大,骁勇无比,战船上的兵力在这群强悍的海盗手中几乎没有抵抗之力。 终于,海盗突破了战船的封锁,踏上了安国公等人所在的这艘船。 海盗头领举起手中弯刀:“兄弟们!上呀!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光他们的女人!抓光他们的孩子!” 此人身高七尺,身形健硕,气场强大,右眼上戴着一个小布罩,众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海盗独眼龙的称号。 他自己并未出手,倒是他手下的一个小海盗身法极快,武功极高,一拳放倒两三个,不多时甲班上的侍卫便全都小海盗被扔下了海。 王绪拔出长剑,一剑砍向小海盗的后背。 哪知连小海盗的毛儿都没碰到,便被小海盗一个转身,一脚猛跺而下,踩在了脚底! 王绪趴在甲板上,哇哇吐血:“……如今连海盗的武功也这么高了吗?” 小海盗解决了所有护卫。 海盗头领勾起好看的唇角,恣意地来到王绪跟前,用不太熟练的燕国话说道:“打劫!金子,交出来!” 小海盗面无表情地踩着王绪的脸。 王绪咬牙道:“我……死也……不会交的……” “嘴还挺硬。”海盗头领淡淡地往姑婆一行人所在的厢房内一指,嚣张地说道,“那我只能,把他们,全都杀掉了!” 话音刚落。 厢房内探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 小脑袋的主人朝海盗头领望了望,大眼睛一眨巴:“小鸡猴猴!” ------题外话------ 小鸡猴猴来了有月票吗? ------------ 838 大元帅来了!(二更) 这声小鸡猴猴简直就是天外魔音,某独眼龙海盗头领虎躯一震。 不是吧? 怎么会是这小子? 还有自己都武装成这副模样了怎么还是被认出来了? “你认错人了!”某独眼龙海盗头领坚决不承认,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护栏的方向走去,他要下船。 打劫打到自家人头上这种事一旦传到儿子耳朵里,儿子会生他气的。 他朝小海盗勾勾手指:“撤!”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出来:“咦?小鸡猴猴,你干嘛要走呀?” 某独眼龙海盗加快步伐,秉着不被抓住就不是我的原则,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哪知就在此时,小海盗的弹珠掉出来了,吧嗒吧嗒地掉在了他的脚边。 他一脚踩上去,面朝下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 老子的腰—— 常璟你一天不坑你主子是不是都不行!!! 常璟嫌弃地看了宣平侯一眼,捡起甲板上的弹珠,在宣平侯的裤腿上蹭了蹭,随后才把干干净净的弹珠收回自己的锦囊。 “常璟哥哥!”小净空来到常璟身边,扬起小脑袋,伸出小拳拳,“好久不见呀!” “嗯,净空,好久不见。”常璟点头,伸出手来,与小净空对了对拳。 王绪看得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 你们认识? 说的哪里的方言?我怎么听不明白? 小净空是个平平无奇的语言小天才,和昭国人无缝切换昭国话,王绪当然听不懂了。 可厢房里的几位听懂了啊。 老祭酒沉着脸走了出来:“宣平侯,你好大的胆子,放着好好侯爷不做,到海上当海盗了?” 还说什么“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光他们的女人,抓光他们的孩子!” 听听,听听,这是一国侯爷能说出口的话?这特么就活脱脱一海盗啊! 这就是你去年去海上剿匪的收获吗? 好的不学,尽把这些混蛋子话学得跑马溜了? 宣平侯已经冷静下来了,他不紧不慢地自地上爬起来,尊贵而优雅地掸了掸衣袖,微微一笑说:“霍祭酒,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我不过是——” 老祭酒打断他的话,替他说下去:“不过是假扮海盗,考验一下我们战船的兵力,可看样子这兵力不大行,还是得本侯亲自出马,护送你老人家。” 宣平侯嘴角一抽。 不愧是写话本的,这么绝佳的台词也让你猜到了? 宣平侯赶忙岔开话题:“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燕国人的船上?你可是昭国祭酒,与燕国的官员出现在一处,不太妥当吧。” “呵呵。”倒打一耙的本事见长,可惜了宣平侯,你这次面对的人不是我! 老祭酒往旁侧一让。 厢房里,庄太后不怒自威地走了出来。 宣平侯眸光一颤,他看看老祭酒,又看看庄太后:“不是吧,你们俩……私奔呐……” 老祭酒当场炸毛:“不是你想的那样!” 宣平侯古怪地看向他:“不是就不是,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老祭酒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我我……我很激动吗?那还不是你坏了太后清誉?” 王绪听不懂昭国话,就见他们一来二去的,也不知讲了些什么。 庄太后沉沉地看了宣平侯一眼:“你随哀家过来。” 宣平侯随太后进了厢房。 王绪撑着甲板站起身来,看了看那个武艺高强的小海盗,又看向似乎对老太太言听计从的大海盗,胸口一阵抽痛。 这都是些什么人? 早知道,他就不和风家小子换任务了,他随皇长孙去陈国多好。 常璟与小净空留在甲板上打弹珠,宣平侯则跟着太后进了议事的厢房。 里头坐着两个熟悉的面孔——顾琰与顾小顺。 南师娘与鲁师父在盛都点私事,没与他们一道回来。 另外还有个陌生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顾琰与顾小顺都没说话。 他们知道安国公精通六国语言,不论说什么都会露馅儿,索性不与宣平侯打招呼了,只用眼神巴巴儿地看着他。 庄太后淡道:“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这位是昭国的宣平侯。” 她对安国公介绍,随后又对宣平侯道,“大燕的安国公,娇娇的义父。” 他儿媳在大燕有了义父? 宣平侯瞬间客气起来,笑了笑说:“原来是安国公,久仰,久仰。” 安国公在扶手上用昭国文字写道:“宣平侯,久仰。” 是真久仰,二十年前这家伙上了六国美人榜,天下谁人不识君。 “你还能倒着写呢。”宣平侯心生钦佩。 “坐吧。”庄太后说。 宣平侯坐下,他看了看顾琰:“身子好了?” 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顾琰与有荣焉道:“好了,我姐治好的!” 宣平侯点点头:“我儿媳厉害。” 别叫那么快,她还不是你儿媳。 要不是场合不对,安国公就把这一句写在扶手上了。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不是计较儿女情长的时候,顾娇的生死才是关键。 他此次东征的目的就是为了与昭国和谈,能提前见到昭国的将领于他而言是难得的机遇。 “我的身份,想必你也猜到一点了。”庄太后对安国公道。 安国公看了看宣平侯,指尖蘸了水,在扶手上写道:“昭国,庄太后。” 一路上便有过一点猜测,真正确定是在方才。 能让宣平侯俯首称臣之人,除了大周的皇帝便只有那位摄政皇太后。 庄太后也顺带介绍了老祭酒:“他姓霍,是昭国国子监祭酒。” 有关昭国的事,他也是听说过一二的,庄太后与霍祭酒是死敌,天上下刀子这二人都不会搅和在一起—— 因此,安国公倒还真没猜到对方是老祭酒。 庄太后淡道:“接下来说正事,哀家长话短说。我们之所以来燕国是放心不下几个孩子——” 宣平侯东张西望。 “阿珩不在船上。”庄太后说。 “他去哪儿了?”宣平侯问。 “他去陈国了。”庄太后道,“你先别急着问,听哀家把话说完,你擅自离开军营,此乃渎职之罪,假扮海匪劫持一国太后,此乃以下犯上之罪。” 宣平侯搓了搓手,笑道:“我那不是不知道是您么?自家人,给点儿面子。” 庄太后沉声道:“你的事哀家可以不追究,不过,娇娇的事,你要不要管?” 宣平侯似笑非笑地道:“哦,那丫头怎么了?” 庄太后一瞧他这副样子便知他确实不清楚燕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不能怪他。 可想到娇娇水深火热,这家伙竟然还有心思在海上打劫,她就好想呼他一个大耳刮子! 庄太后压下怒气,正色道:“她被大燕的叛军以及晋、梁两国围攻,就快要撑不住了。” 宣平侯笑容一凉,眼神渐渐变得危险。 庄太后叹道:“这中间发生了许多事,一会儿霍祭酒都会与你解释明白。总之,你们这次来攻打大燕,打的不是别人,是阿珩与娇娇。” 宣平侯:“???” 庄太后睨了他一眼,一脸淡定地说:“另外,哀家或许该恭喜你,你儿子还活着,信阳公主生的那个。” 宣平侯再次:“???” 庄太后不理会宣平侯惊成了呆呆猴,她问道:“你这次是和谁一起南下的?” 不待宣平侯开口,甲板上传来了某天下兵马大元帅得意的魔性声音。 “哈哈哈哈哈!老萧!今天又打劫了一条肥鱼啊!咱们的军饷又多一笔啦!这捞军饷的法子不错!回头咱们再以剿匪之名帮大燕一把,让他们再付咱们点儿剿匪的银子!名利双收!哈哈哈哈哈哈……” 顾琰与顾小顺满眼同情地望着门口那个……没出场就掉马掉得渣都不剩的倒霉蛋。 二人在心里默念,一、二,三—— 膀大腰圆的唐岳山大刀阔斧地走进厢房,呜哈哈地大笑三声,笑到第四声时他猛地呛住。 然后,再也笑不出来了。 ------题外话------ 庄太后:你是怎么把哀家的兵马大元帅带歪成这样的!!! 宣平侯:咳……可能就是……天赋? ------------ 839 大型掉马(三更) “我走错了。” 唐岳山转身便往外走。 这反应与宣平侯被抓包时一毛一样,可见他这段日子被宣平侯带得有多歪。 从前这俩是政敌,一个效忠太后,一个效忠皇帝。 也不知从哪天起突然就握手言和了,或许其中也有太后与皇帝冰释前嫌的缘故。 可你俩言和就言和,怎么还狼狈为奸起来了? 跨度这么大的吗? 宣平侯干出这种事不足为奇,他本就是个不正经的人,天底下最不要脸的就是他,当然,一张脸长得最好看的也是他。 问题是唐岳山不是啊。 他是根正苗红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他当初若也是宣平侯这种痞子德行,庄太后早把他有远撵多远了。 唐岳山与宣平侯的打扮如出一辙,连独眼龙的精髓都cos去了,不同的是,宣平侯遮的是右眼,他遮的是左眼。 另外,宣平侯这身打扮是个风流不羁、痞帅潇洒的海匪,唐岳山就只剩下不羁。 看到唐岳山,宣平侯才想起自己的眼罩还没摘。 他赶忙摘掉。 这一摘,他的容貌原原本本地露了出来。 安国公终于明白上官庆像谁了。 好像不止容貌像,性格也……随了个十成十啊…… 宣平侯扭头,露出一抹淡定微笑:“老唐,过来呀。” 过来你大爷啊! 里头有太后你怎么不早说? 都怪你怪你怪你! 我都说了打劫一下商船就好,你非得打劫官府的战船! 庄太后一记霸气冰冷的目光扫过去,唐岳山心里咯噔一下! 庄太后淡道:“唐岳山,你胆子不小,谁是肥鱼,你倒是给哀家说说。” “啊……”唐岳山可没宣平侯这么巧言令色,他的声音当即卡在了嗓子眼。 他很困惑,为毛自己和宣平侯打劫大燕战船能打劫到庄太后的头上?老祭酒也在,还有两副似乎是见过但不太确定的面孔,以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陌生男子。 哇! 不会是太后被大燕人劫持了,然后他立功了叭! “你想多了,并没有。”庄太后一针见血。 唐岳山耷拉下自己的大脑袋,委屈可怜地拱了拱手:“微臣,见过太后。” “哼!”庄太后冷冷一哼。 唐岳山蔫哒哒地看了安国公一眼:“他是谁?” 这个男人看起来是屋子里最弱的,可给人的气场又是除庄太后与宣平侯之外最强的。 庄太后可没心情再给他一一介绍了,宣平侯十分乐意为庄太后分忧。 宣平侯笑容满面地介绍:“这位是大燕的安国公,我的亲家。” 唐岳山一脸懵逼:“怎么一会儿不见,你还给自己打劫了个亲家?” 宣平侯:“……” 双方相互认识后,唐岳山又问了那两个小鬼,得知是小丫头的弟弟,他十分大方地掏出两个打劫来的翡翠黄金球送给他俩玩。 顾琰没要。 唐岳山后知后觉,一直到顾琰拉着顾小顺出去了才想起来唐明对顾琰做过的混账事。 有些砖头不砸在自己脚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疼。 现在砸到了,他百感交集。 当然眼下的重点还是如何增援顾娇,顾娇的形势太艰难了,别看他们在往东赶路,可西边的战报也还是不断八百里加急或飞鸽传书传来,他们已经知道顾娇率领黑风营铁骑独自去夺曲阳城了。 曲阳城是燕门关的要塞,驻守着八万南宫家的叛军。 想到兵力上的巨大悬殊,再想到顾娇千里奔袭去迎战,庄太后的心焦灼一片。 这比去在昭国攻打陈国与前朝余孽那次艰难多了。 好歹那一次顾娇只是暗中行动,主要作战人员不少,有唐岳山、老定安侯顾潮,还有顾长卿以及边关的各大将领,百姓们亦纷纷夹道欢迎。 那是一场军民一心的战役。 眼下她的娇娇面临的是却是四面楚歌。 老祭酒将在燕国发生的所有事情挑重点与二人说了一遍,包括几个孩子上燕国的起因是为顾琰治病,也包括萧珩的身份与一直尚在人世的萧庆,之后,也讲到了顾娇在盛都的各种际遇。 ……确切地说是折腾。 凭借一己之力轰动了整个击鞠圈,击杀南宫厉,搅混了整个盛都池子里的水。 宣平侯与唐岳山一边听着,一边还算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会搞事情,不愧是我儿(兄)媳(弟)。 老祭酒无语。 信心量太大,二人一时间难以消化。 不过没关系。 女人的心是柜子,什么都堆在一起,男人的心是一个个的抽屉,可以将不同的事情与情绪装进去,彼此不受影响。 他们等到了路上再一个一个拿出来消化也一样。 唐岳山清了清嗓子,果断卖友求荣:“咳,太后,其实这次不止我们两个过来了。” 庄太后眉心一蹙:“还有谁?” 宣平侯加上唐岳山已经够令人震惊了,她实在想不出昭国还能有什么大人物够能力、或者说是有足够强大的心性与这俩人搅和在一起? 一里之外的海面上停靠着一艘巨大的海匪船只。 收着帆的桅杆之下伫立着一道威武冷肃的身影,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威严地眺望着波涛四起的海面,花白的头发被海风猎猎吹起。 忽然,一艘小船驶入了他的视线。 小船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来到了战船下。 他没放下软梯的意思,小船上的人也不着急,施展轻功轻松地跃上高如楼阁的战船。 “老顾啊。”唐岳山大步流星朝他走来,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让你一起去你不去,你可真错过了一出好戏。” 老侯爷淡淡睨了唐岳山一眼:“把你的手拿开。” 论官职,唐岳山在他之上,可此次南下,陛下指定的主将是他。 真要打起仗来,唐岳山得听他号令。 有关唐岳山与宣平侯去打劫的事,他不屑参与,但也不会严令禁止。 一是以宣平侯的德行,他绝对禁止不了。 二是水至清则无鱼,沉浮官场那么多年,他唯一可以做到的是自身秉性不变,可眼底若揉不得半点沙子,见一个处置一个,那不是他把人干光了,就是别人把他弄死了。 他不至于刚直不阿到那一步。 他跟过来是为了看着二人,别弄得太过火。 就目前来看似乎效果还不错,二人都算收敛,没捅出太大的篓子。 宣平侯微笑:“老猴儿~” 老侯爷的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突突:“你又闯什么祸了!” “本侯能闯什么祸?”宣平侯摊手,“就是打劫打到太后头上了呗!” 老侯爷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海里!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平侯:“你说什么?太后她……” 唐岳山神补刀:“不仅太后在,你宝贝孙子也在,不过你可能见不着他了,咱们有新任务,要即刻出发去增援大燕骑兵,忘记说了,也就是你孙女。” 老侯爷眉头一皱。 唐岳山完全被宣平侯带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怎么怎么?还要当不知道吗?” 顾娇离开这么久,昭国发生了不少事,其中就有她的各种传奇传闻。 当然这些老侯爷都没在意。 哪怕顾娇被册封为护国郡主时,皇帝都努力在老侯爷面前捂好了她的小马甲。 奈何顾侯爷抱着顾小宝一顿说教,什么“你长大了可别学你姐姐”,“仗着会点武功、会打仗就了不起”,“天天欺负她老子”云云。 此话被前去探望顾小宝的老侯爷听到。 老侯爷一问之下,顾娇掉了马。 ——会武功,单这一点就跑不掉。 再加上她房中的各种老侯爷眼熟的面具,姚氏来不及藏好,实锤了。 老侯爷冷声道:“我没这种大逆不道的孙女。” 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成天舞刀弄枪成何体统?还愚弄他这个亲生祖父,还跑去大燕做了骑兵,简直不可理喻! 唐岳山看向宣平侯:“老萧,他不去。”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袖子:“行,那我们走。” 唐岳山点头。 下一秒,二人齐齐抬手,一边一个,唰的架住了老侯爷的胳膊! 老侯爷忽然被人往后拖拽,他怒目一瞪:“你们干嘛?” 宣平侯勾唇一笑:“去边关啊。” ------题外话------ 老侯爷:绝对不是我想来! 顾娇:哦。 ------------ 840 主动出击(一更) 曲阳城的伤兵营中,顾娇刚给医官们分发完消炎药与金疮药,从几次打仗的经历来看,这两种药材的需求量是巨大的。 小药箱提供了相当一部分,来之前国师殿也为他们赠送了大量自制的药丸与药膏,并且来的路上顾娇也没少采集药草。 三十名医官在伤兵营忙得脚不沾地,别看他们没直接参与战斗,可实际上他们一直在战场后方,源源不断的伤兵被送过去,他们与所有骑兵一样,经历了十分疲惫的一天一夜。 有些医官实在撑不住了,瘫在地上睡了过去,也有人趴在桌上眯了过去,还勉强撑得住的医官们顶着巨大的黑眼圈,为伤兵们换药、检查、手术。 “去城中着急一些大夫过来。” 从伤兵营出来后,顾娇吩咐胡师爷。 胡师爷应下:“是。” 军营是个效率极高的地方,有些事放在地方衙署可能十天半个月也办不成,军营是令必行行必果的。 第一天夜里,胡师爷便去城中着急了三十多名大夫,另外,新任城主人选也有了着落。 姓钱名旺,曾做过本地郡守,为人还算正直,但并非南宫家亲信,因此一直得不到器重。 南宫家这次弃城就没带上他。 顾娇暂将他任命为曲阳城新城主。 约莫亥时,沐轻尘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营地。 本以为不用杀人便能很轻松,谁料与一群街坊百姓(妇孺居多)打交道也是很一件十分耗费心神的事。 他嗓子都冒烟了。 顾娇靠在营地门口的大树上,双手抱怀看了看他:“干得不错啊,沐主任,明天继续。” “什么主人?”沐轻尘沙哑着嗓子问。 “是主任。”妇联主任,顾娇在心里补了一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没事,你去歇息吧。” 你的眼神总让人感觉没好事。 可沐轻尘实在太累了,顾娇心里打什么歪主意他也顾不上了,他灰头土脸地回了自己营帐,倒头一秒入睡。 前两日,顾娇都没下达任何调令,只让将士们充分养伤歇息。 到了第二日的夜里,她将六大指挥使与沐轻尘叫入营帐,与他们商议应敌之策。 营帐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沙盘,沙盘上插着代表兵力与城池的小木牌。 顾娇指了指两国交界处的一座山谷:“这里就是燕门关了,原本在山谷是驻扎了营地,也设了关卡的。为方便梁国大军入侵,南宫家将关卡撤了,营地的布防措施也尽数损毁,这里已经无法进行防守。所以曲阳城就成了阻击梁国大军的第一道屏障。无论如何,都必须守住曲阳。” 众人赞同小统帅的说法。 程富贵的脖子上用纱布吊着自己的胳膊,他咬牙:“南宫家那群生孩儿没屁眼的!这种通敌叛国的混账事也干得出来!别让我再抓住他们!否则非得一刀宰了他们!” 李进是几人中最沉稳的,他看着沙盘沉思一会儿后问道:“他们是明日抵达燕门关。” “没错。”顾娇说,“不过,他们与我们一样,长途跋涉之后大军疲惫,并不会立刻展开攻城计划,少说得休整一日。这是我们的时机。” 李进问道:“统帅的意思是……” 顾娇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最乐观的形势是常威愿意带着城中的几万俘虏与我们共同应敌,最坏的结果是城门迎战,城内起火。” 程富贵眉头一皱:“常威会趁机反叛?” 李进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程富贵忙道:“要不干脆杀了他?” 众人看向顾娇,他们也觉得常威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不如杀了永绝后患。 顾娇正色道:“如果真走到那一步,我们需要全军作战,那么出征前,我一定会杀了他。” 听顾娇这么说,众人就放心了。 小统帅在战场上有多猛,所有人全部看在眼里,他绝不可能在出尔反尔,妇人之仁。 李进又道:“统帅方才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计划?” 顾娇说道:“朝廷大军还有十多日才能到,我们必须拖延梁国大军进攻的计划。” 后备营左指挥使张石勇拍着大腿道:“我知道了!烧了他们的粮草!” 与他同在后备营的右指挥使周仁瞪了他一眼:“一天天的,怎么就知道烧粮草?谁去烧?你吗?” 张石勇挺起胸脯道:“我去就我去!你们都在前线打仗,我却只能在后备营守着俘虏,我早想和他们大干一场了!” 顾娇拿起一块小木牌,插在了曲阳城的北面,说道:“这里是新城,前段日子刚主动投诚了南宫家,南宫家离开曲阳城后,应该就是去了这里。新城的守军并不多,如果梁国大军的粮草被烧了,他们一定会去新城掠夺粮草,南宫家是主动合作也好,是被动上贡也罢,总之他们不会动用军粮。” 李进顿悟,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们会压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顾娇点头。 张石勇也明白过来了,他挠挠头说道:“这么看来,我们暂时不能烧梁国大军的粮草。可不烧粮草,又怎么拖延他们进攻呢?” 顾娇的目光落在沙盘上:“破坏他们的攻城军械。” 梁国的战车威力无比,云梯快速迅猛,可倘若这些重要军械都没了,他们又拿什么来攻城?用刀撬么?用手爬么? 当然,他们可以去新城找南宫家“借”军械,亦或是重新组装新的军械,但前者威力不够,后者耗时太久,总之,都对梁国的攻城计划不利。 程富贵赞叹:“妙啊,从前只听说烧粮草,头一回听说毁军械的。” 主要是军械不好毁,烧得慢还砍不断,往往没砍两下便打草惊蛇了。 可如今他们手中有了一样毁军械的秘密武器——雪域天蚕丝,绝对能做到切割于无形。 雪域天蚕丝一共五根,两人一根,再加上斥候,一共十一人。 这是一支敢死队。 因为太过危险,随时都有回不来的可能。 “我去!”程富贵站起身来说。 顾娇看了看他吊着的胳膊:“你们几个今晚都不去,周仁,张石勇,你们去把闻人冲,赵登峰与李申叫来。” 随后,顾娇又挑了几个轻功出众并且没在战役中受伤的骑兵。 “我也去。” 她出帐篷时,碰到了迎面走来的沐轻尘。 顾娇的目光越过沐轻尘,落在了沐轻尘身后的胡师爷身上。 胡师爷摸了摸鼻子:“太太太……太女殿下有令,沐公子要贴身保护大人安危。” 这是拿了鸡毛当令箭,真相是他担心自家大人,于是偷偷叫来了沐轻尘。 怎么看沐轻尘的武功都是这些人里最好的,要挡刀妥妥的靠谱嘛。 “好。”顾娇没有拒绝。 只不过,顾娇在出发之前,还叫上了另外一个人。 顾娇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看着病床上的常威:“我看你恢复得不错,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了。” 常威转过身:“我不会替你效力的!” 顾娇摊手:“你不替我效力可以,不过,我总不能白养这么多叛军俘虏,粮草可是很珍贵的。不如,我一天杀上百八十个,也好节省些粮草给我的骑兵们享用。” 常威冷冷地朝她看来:“你卑鄙!” 顾娇淡淡一笑:“你对燕门关的地形最熟悉,你带路,不带的话,我现在就坑杀你的部下!” 常威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用良知唤醒他,用名声约束他,统统行不通! 常威最终还是一咬牙,忍住伤口的疼痛屈辱地接受了顾娇的胁迫。 “我要我自己的马!” “给他。”顾娇说。 周仁指挥手下将他的战马牵了过来。 看着常威翻身上马的利落英姿,顾娇眯了眯眼。 刚动完手术还能这么虎,不愧是常威。 为了减少盔甲摩擦发出的声音,也为了更好地隐蔽身形,几人都换上夜行衣。 一行人策马出了曲阳城,一路往西面的燕门关而去。 根据探子来报,梁国大军今晚将会驻扎在了燕门关外的山谷中,他们的马儿不能靠得太近,否则马蹄声会传进军营。 “马儿不能再往前了。”行至一座山脉前,常威勒紧了缰绳。 一行人翻身下马。 常威将自己的马儿拴在了一棵大树下,他见顾娇一行人没动,古怪地说道:“拴马呀,不然会跑的。还骑兵呢,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顾娇哦了一声,认真道:“可是黑风骑不用栓呀。” 特别有纪律,从来不乱跑。 常威:“……”突然有点儿脸疼是怎么一回事? ------------ 841 友军来了!(二更) 那一句还不是最致命的。 顾娇摊了摊手,说道:“其实你不拴也没关系,黑风王会看住你的马,不会让它乱跑的。” 自家的马还得拴着防走丢的时候,人家的马不仅能律己,还能律旁人……呃不,旁马了。 常威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冲击,他不想和这小子说话了! 常威黑着脸往前走。 顾娇昂首阔步地跟上。 沐轻尘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也迈步跟了上去。 常威冷哼道:“小子,你就不怕我坑你?” 顾娇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若是回不去,曲阳城的那几万俘虏就全都得给我陪葬,你自己算算这笔账吧。” 常威切齿:“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心狠手辣!” 顾娇淡淡一笑:“多谢夸奖。” 常威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武将多有暴脾气,这一柄双刃剑,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激发更大的战力与斗志,缺点是下了战场会显得有些易怒。 常威伤重,为了身家性命考虑,常威决定不再与他搭话。 一行人绕过一座山坡后来到了一条狭窄的小溪边,前方便是两国交界的山谷,梁国大军正是扎营在此处。 他们显然刚到没多久,还在连夜整理。 “等他们睡了再过去。”常威说。 “嗯。”顾娇应了一声。 常威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又用了主将说话的口吻,而这个残暴不仁的小子似乎没觉得被一个俘虏发号施令有何不妥,并未没生气和反驳。 一行人趴在岩石后的草丛里。 农历九月已步入深秋,边关的夜风带着瑟瑟寒意,吹得人手脚冰凉,地上也凉。 沐轻尘下意识地碰了碰顾娇的手背,低声道:“怎么这么凉?” “凉吗?”顾娇没觉得。 沐轻尘想脱下外袍给她,奈何身上是夜行衣。 “他们睡了!”顾娇忽然开口。 沐轻尘循声望去,就见最后一队忙碌的梁国士兵也进了帐篷,只留下百人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交错巡逻。 他们观察了一会儿,大致清楚了他们巡逻的路线,逮住一个错峰的点,一行人潜入了梁国大军的营帐。 他们的军械在营地后方的辎重营,粮草也在那边。 月黑风高,真是个烧粮草的好时机,可惜不能烧。 顾娇冲十人比了个手势,沐轻尘等人会意,纷纷自怀中拿出一双银丝手套戴上。 看到这伙人将自己的手套都清缴走了,常威的嘴角狠狠地瞅了下。 顾娇拿出五个特殊材质的锦囊,每个锦囊中都有一根长长的雪域天蚕丝。 将锦囊分发完,一行人开始行动。 斥候与常威负责警惕巡逻大军的动静。 对于拥有雪域天蚕丝的他们而言,切割战车与云梯不是什么难事,可切完了不让残留部分砸在地上发出声响才是关键。 这个闻人冲在行。 他指了几个部位:“这么切,切到这里,战车不会当场散架。” 顾娇与沐轻尘各自拉着雪域天蚕丝的一端,沐轻尘施展轻功越到战车的另一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把将雪域天蚕丝斩下。 无声无息,仿若在切割蛋糕体,丝滑到不行。 顾娇:“哇。” 强迫症都给治愈了好么! 顾娇玩得非常开心……呃不对,任务进行得非常顺利。 “有人要过来了!赶紧撤!”常威压低音量道。 顾娇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好像也没切过少。” 众人目瞪口呆。 这么多战车云梯,我们只切了一下,还有人根本没来得及切的,全让你给抢去切了好么! “走了。”沐轻尘施展轻功跃过来,将雪域天蚕丝还给她收好。 顾娇:“哦。” 她慢吞吞地收呀收,趁人不备,又唰的在战车上切了一下! 沐轻尘:“……” 大梁的士兵巡逻过来时,他们已经离开了。 这几人里只有顾娇不会轻功,沐轻尘揽住她柔韧纤细的腰肢,带着她穿梭于各大营帐之间。 常威由于受伤,也不得动用轻功,李申与赵登峰轮流带着他。 在路过一个燃着昏黄油灯的营帐时,顾娇忽然拍了拍沐轻尘的胳膊,示意他停下。 沐轻尘轻轻地落在草地之上。 何事? 他用眼神询问。 顾娇指了指约莫三丈之外的某营帐,我看见有人进去了。 其余人也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 他们将身形隐在暗处,望着顾娇所示的营帐,顾娇想了想,对几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余人先离开,她与沐轻尘以及李申、赵登峰留下。 众人虽不愿离开,但这是军令。 赵登峰与闻人冲等人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顾娇四人则朝那座营帐靠了过去。 几人躲在营帐后方,顾娇三人将耳朵贴在营帐的墙壁上。 李申负责警惕四周动静。 营帐里有男人的谈话声传来。 他们说的是燕国话,但显然有一方的燕国话并不是太标准。 不太标准的那一方说:“……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你们大燕国的国君正在抓捕你们,没有我们梁国的庇佑,你们很快便会成为大燕国君的阶下囚。” 众人听明白了。 一方是梁国将领,一方是大燕叛军,不是韩家就是南宫家,显而易见,后者可能性更大。 “我要见你们褚将军。” 这声音其余人不认得,常威却是一下子听了出来,南宫家的四子——南宫珏。 南宫泽与南宫珏都常年戍守边关,因此常威对二人十分熟悉。 梁国将领道:“褚将军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 顾娇小翻译:你咖位不够,和我谈都是给你恩赐了。 南宫珏的气息里染了一份怒意,却很快被压了下去:“你们真以为黑风营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就凭你们的兵力,若无我们南宫家襄助,你们一定会败在那个萧六郎的手里!” 顾娇握紧小拳头,奥力给!我就是这么牛! 所以真的是南宫家的人。 顾娇同情地看了常威一眼。 难怪脸色变得这么难看,看吧看吧,这就是你效忠的大燕主公,勾结梁国的逆贼。 梁国将领不可一世地说道:“你别在我这儿危言耸听,你们自己没本事输了,就以为我们梁国大军和你们南宫家的残兵游勇一样,都是废物吗!那个叫常威的将军,若是来到我们梁国,连千夫长都不给他做!” 顾娇赞赏地点头,精彩,继续说,今晚你是友军。 梁国将领淡淡说道:“我们梁国根本不必与你们南宫家合作。” 南宫珏冷汗道:“你们不就是欺负我们失去了兵力吗?可据我所知,我们南宫家的常威将军并没有死,他只是被俘了,眼下正在曲阳城中医治。曲阳城中有近六万的兵力,只要常威带着他们与你们里应外合,你们梁国攻城的计划势必会事半功倍!” 顾娇再次同情地看向常威。 常威明面上波澜不惊,可他胸口渗出来的血迹出卖了他的情绪。 梁国将领似乎对这个提议颇有兴趣,但却按耐住自己的筹码,极尽谈判话术:“常威该死,却没死,你怎么确定他没有投靠黑风营?” 南宫珏笃定地说道:“常威不会背叛南宫家的!” 梁国将领笑了笑:“哦?” 南宫珏难掩嘲讽地说道:“他出身寒门,当年是我父亲碰到他时,他正在街边行乞,是我父亲将他捡回来,收留他,让他参了军。他这人刚愎自用,迂腐不知变通,但好在他对南宫家忠心耿耿,可以说是我们南宫家养的最忠诚的一条狗。南宫家指哪儿,他就会咬哪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顾娇差点儿冲上去给南宫珏鲜花了。 说得好! 今晚的友军属于你! 若在以往,南宫珏不会说出如此目中无人的话,可谁让眼下他被梁国将领轻视了,急需要在别人身上口嗨一把找回尊严。 只可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营帐外,常威的脸色彻底铁青了下来! ------题外话------ 呱唧呱唧~ 大家都是友军,喝一杯! ------------ 842 齐心守城(一更) 回去的路上,常威一言不发。 闻人冲与赵登峰见常威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不停朝李申使眼色。 李申当着常威的面不好说什么,只得无视了同伴的眼神。 一行人来到停放战马的山坡,没拴住的黑风骑果真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反倒是常威的战马绳子断了,但这会儿也老老实实地在黑风王的压制下,哪儿没敢去。 “有野兽来过。”顾娇看着地上的脚印说。 不栓绳有不栓绳的好处,黑风骑可以协同作战,若是被拴住了,那就只有被野兽咬死的份儿了。 “没受伤吧?”顾娇拍了拍黑风王的脖子问。 黑风王仰头打了个霸气的呼呼。 看样子是没事。 十一匹黑风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来的是狼也给驱散了。 常威的马受了点惊吓,不过已经被黑风王安抚了。 以往众人在黑风王的身上只看到了统治的力量,然而这一次,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黑风王的另一面——在韩烨手中不曾有过的一面。 一行人翻身上马。 顾娇长叹一声道:“别垂头丧气的啊,兴许他不是真的那么想的,只是在说气话。” 这么劝导就对了,越劝越来火。 常威冷冷一哼,一鞭子打下去,策马冲入了夜色。 赵登峰终于忍不住道出了疑惑:“出了啥事啊?他这是被人揍了吗?” 李申话少。 他不理赵登峰。 沐轻尘与赵登峰不熟,也不开口。 赵登峰于是看向了小统帅。 小统帅特夸张地叹了口气:“唉,他被人渣了,他的心碎了。” 赵登峰:“……” 所有人:“……” 赵登峰几人追上常威,万一他是想逃呢对叭? 沐轻尘对顾娇断后,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沐轻尘开口:“梁国的将领我猜不到是谁,不过南宫家的……似乎是四子南宫珏。” 顾娇道:“嗯,我也觉得是他。” 他说了一声“我父亲将常威捡回来”,那个父亲应当就是南宫家主。 南宫家主一共四个儿子,南宫诚是长子,武功不精,南宫家不大可能让他大半夜冒险来这里。 次子南宫厉已死,三子南宫泽的声音不是那样。 眼下还拥有完整战力的只剩四子南宫珏了。 沐轻尘问道:“要不要杀了他?” 顾娇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已经习惯杀人吗?” 沐轻尘垂眸道:“总要习惯的。” 顾娇很满意,不愧是轻尘公子,进步神速。 顾娇说道:“他今晚不会出来,杀不了他,还是等决斗吧。” 一行人回到曲阳城军营后,常威一头扎进自己的伤兵营。 医官只觉眼前一阵大风刮过,立马自睡梦中惊醒。 他打了个哆嗦,看了看几乎是将自己砸在病床上的常威,又看向外头的小统帅。 他快步走出去,问道:“统帅,他那样……没事吧?” 顾娇道:“没事,不必管他,也不用多问,该用药就用药,一切照常。” “是。”医官应下。 众人回了自己的营帐,医官去照顾别的患者。 常威独自躺在铺了厚褥子的病床上,浑身一片冰凉。 “他出身寒门,当年我父亲碰到他时,他正在街边行乞。” “他这人刚愎自用,迂腐不知变通!” “……是我们南宫家养的最忠诚的一条狗!” “只要常威带着他们与你们里应外合,你们梁国攻城的计划势必会事半功倍!” “你们自己没本事输了,就以为我们梁国大军和你们南宫家的残兵游勇一样,都是废物吗!那个叫常威的将军,若是来到我们梁国,连千夫长都不给他做!” 常威的拳头一点一点拽紧,浑身剧烈颤抖,伤口崩裂,鲜血自纱布里渗透出来,染红了整片衣襟! 梁国的大军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发现军械异常的,清晨边关飘了点小雨,几个辎重营的士兵去擦拭战车上的雨水,刚一碰战车的边角,战车便轰的一声坍塌了! 几人原地呆住。 巨大的动静惊来了辎重营的副将,副将检查了其余战车,结果无一例外,全部轰然坍塌! 不仅如此,他们爬城楼用的云梯也断成了木头茬子。 这是一次军营的重大事故。 辎重营副将即刻上报了几位将军。 当褚飞蓬来现场看过之后,指尖捻了捻战车碎块上顺滑的切口,眸光一凉:“雪域天蚕丝!” 一旁的将领道:“大将军,这……” 褚飞蓬淡淡说道:“看来,昨夜有人来过。” 将领立刻单膝跪地:“属下失职!” 褚飞蓬望向曲阳城的方向:“南宫珏说的没错,大燕国的黑风骑不好对付。攻城的计划要推迟了,告诉南宫家,他们的条件本将军答应了。” …… 失去了军械的梁国大军花了足足八日才从别的城池运来新的云梯与战车,这又是一大笔人力物力,也稍稍动摇了一点军心。 不过没关系,大燕群狼环伺,敌人不止梁国一个,其余五国也在疯狂地啃食这块肥肉。 迟早有一日,大燕会全面失守。 九月十八,酉时,西风正烈。 梁国的宋凯将军率领两万先锋兵力朝曲阳城的西城门发动了第一波进攻。 而在此前一晚,常威收到了来自南宫家的指示。 南宫家在曲阳城扎根已久,城内自然还留有他们的探子,其中一人打扮成送菜的小贩混入了军营,来到常威养伤的营帐。 他亮出袖子里的令牌,对常威道:“家主有令,一会儿梁国若是攻城,命你即刻令部下杀出去,剿灭黑风营!” 常威的反应很平静:“家主的意思是要让我助纣为虐,通敌叛国?” 小贩道:“大燕国君不仁,这是驱虎吞狼之计,家主当然不会叛国,等拿下黑风营,家主自会让将军率兵将梁国大军驱逐出大燕边境的!” 常威垂眸低声道:“是吗?” 小贩笑着说道:“当然了,家主一心为大燕百姓,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家主对常将军委以重任,这既是对常将军的信任,也是对常将军的器重。常将军可不要让家主失望啊,毕竟,您是南宫家最信任的家臣了。” 常威正色望向小贩:“家主……真的是这么看我的吗?没有觉得我只是南宫家的一条走狗吗?” 小贩一声叹息:“常将军怎么会这么想?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吗?啊,常将军,您被家主带回边关多年,可曾见过家主做过一件对不起天下万民的事?没错,弃城而逃实属不对,但这也是大局着想。别忘了当年是谁救了您的命,没有家主,您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小贩离开后,常威第一次去了关押战俘的地方。 他们被褪去了盔甲,被剥夺了兵器,但却并没有一个人受到任何形势的凌虐。 黑风骑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一顿也没落下。 伤兵们全都得到了及时的医治,死去的战士遗体亦不曾受到摧残,皆找了仵作缝合入殓,让他们有尊严地下葬。 铁牌也收好了,在胡师爷那里保管着。 常威去了胡师爷处,要回了那些战士的铁牌。 当众人再一次见到常威便是梁国大军兵临城下之时。 常威站在西风烈烈的城楼之上,身着寒光闪闪的盔甲,手中挽着一把大弓。 梁国大军的阵营前,宋凯策马慢悠悠地来到了队伍最前方,站在空荡荡的战场上,仰头望向城楼之上的常威,笑了笑,用不太地道的燕国话说道:“你就是常威将军吧,看来这一仗不用打了,南宫家已经将曲阳城夺回——” 他话未说完,常威拉开弓箭,一箭射穿了他的肩膀! 巨大的力道将宋凯自马背上掀飞下来! 宋凯惨叫一声,重重地跌在地上。 他捂住受伤的胳膊,难以置信地望着城楼上冲自己放冷箭的常威:“姓常的!你疯了吗!” 常威扬了扬手,城楼之上唰唰唰地多出来数百弓箭手,齐齐拉开手中大弓,对准梁国大军的方向。 这些人……不是盛都的黑风骑兵! 是南宫家的兵力! 常威冷冷地看着宋凯道:“你不是说我们曲阳城的守军都是废物吗,被我这个废物射中,感觉如何?” “我几时说过……”宋凯瞳仁一缩,是的了,他说过! 当着南宫珏的面,他讥讽输给了黑风骑的南宫大军是一群散兵游勇和废物! 常威怎么会知道的? 南宫珏告诉常威的? 不,不可能,南宫珏不会这么做。 难道—— 宋凯眸光骤冷:“那晚破坏军械的人是你!” 常威没有解释不是自己干的,与这种人废话显然已没了意义。 常威嘲讽一哼:“我的实力的确很不济,不过用来对付你、对付你们这群梁国的狗贼……绰绰有余了!现在,你就睁大眼睛看看,我们这群废物是怎么将你们这群梁国狗贼打出大燕边境的!” 宋凯忍住胳膊传来的剧痛,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家伙要做什么?” 常威居高临下地望着黑压压的梁国大军,威震四方地说道:“弓箭手听令,放箭!” ------------ 843 黑风骑出战!(二更) 铺天盖地的箭矢划破长空,发出震人心魄的呜呜之鸣,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在天空交织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 第一排弓箭手射完,迅速后撤补箭,后排弓箭手从空隙间走上前,毫不留情地射出手中箭矢! 一共三排弓箭手,配合默契,不仅让攻击毫无间隙,也让自己的臂力得到了充分恢复。 箭雨骇然落进梁国大军最前方的阵营,梁国大军赶忙扬起盾牌防守。 奈何盾牌只能抵挡一面,挡了上面挡不住前面,箭矢从不同的角度射入,总有一支能钻进空隙,射中梁国士兵的身体! 第一轮箭阵射完,梁国阵营倒下数十之众。 常威继续发动进攻,弓箭手几乎将弓箭拉出了火星子,可怕的破空之响响彻了整片城楼,一时间,梁国大军惨叫连连,哀嚎遍野。 三轮进攻下来,梁国大军中箭者已达百人。 对拥有两万先锋兵力的梁国大军而言,百人的牺牲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可倘若它是发生在弹指灰飞间,就是十分严峻的形势了。 尤其对方未折损一兵一卒,不过是浪费了一些箭矢而已。 宋凯感受到了来自曲阳城守军的压力。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常威不是南宫家的心腹吗?为何会与梁国开战? 难道说——南宫家那晚是假意求和,实际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方便常威去毁军械? 南宫家自始至终都是在玩弄他们梁国的大军? 宋凯眯了眯冰冷的眸子,不管怎样,今日常威既敢对梁国开战,那么就别怪他们翻脸不认人! 他折断肩膀上的箭矢,厉喝一声,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郎朗送出:“大家不要惊慌!听我号令!先锋左营,结阵!飞鹤阵!” 飞鹤阵是梁国神将褚飞蓬创建的阵法,以盾牌为天,组成防守阵型,因从高处俯瞰形似飞鹤故而得名。 单块盾牌防御的面积有限,可所有盾牌组在一起,就是一片密不透风的铁顶,前方也被竖盾封死。 箭矢再无处可击。 可他们若以为这便是常威的全部手段,那就太天真了。 “投石车!” 常威一声令下。 弓箭手训练有素地退至一旁,投石车迅速被士兵推到城楼边上,装石、下压、射击,动作干练,整齐划一。 黑风营的部分将领也在。 程富贵的嘴张得极大,久久合不上:“这、这些兵蛋子……可以啊……” 当初被他们黑风骑杀得片甲不留,他还当这群叛军没什么鸟用—— 顾娇道:“术业有专攻而已,近身拼杀或许不是我们的对手,但论起守城,他们就是王者。” 曲阳城固若金汤,不仅是城墙与城门坚固,守城的战术也同样坚不可摧。 昭国月古城若是有这样一支兵力,当初也不会守得那么艰难了。 顾娇看到这里基本就放心了,梁国大军人数虽多,可只要城门不开,城楼不塌,他们是没办法突破常威布下的防守的。 一个时辰后,梁国大军折损近千战力,后方传来大将军的命令,宋凯不甘地咬了咬牙,鸣金收兵。 第一波攻击,他们连城墙都没靠近。 虽胡乱用了几下投石车,却因常威攻击太猛,根本无法进入射程,白浪费了十几块沉甸甸的石头。 梁国大军歇息了两个时辰,夜里又发动了第二波攻击。 这一次他们有备而来,用坚固无比的盾牌冲车将战车推进了数十尺,他们的投石车终于发挥了功用,对城楼上的士兵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常威出动了黑火药。 燕国没有开采出大面积的硝石矿,黑火药原材料十分有限,很难投入军用。 常威是将压箱底的货都翻出来了,爆破威力不够,蒙汗药来凑。 梁国大军再次被击退。 宋凯灰头土脸的,气得整个人都要炸了! 他拖着受伤的胳膊,骑在战马之上,拔剑指向城楼:“姓常的!有种下来与我决斗!总龟缩在城楼上算什么爷们儿!” 常威只回应了他两个字:“放箭。” 心腹舍身相互,宋凯才免于被射成刺猬。 夜半子时,不死心的宋凯发动了一波偷袭,却被早就洞穿一切的常威再次打得落荒而逃。 第一日,完美防守! 守军们都挺高兴,被黑风骑打击的自信似乎也回来了不少,所有人斗志高昂。 要说他们毕竟是南宫家的兵力,为何听命于常威,还真得益于南宫家往日里的器重。 如今南宫家不在城中,常威成了主心骨,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常威从城楼下来,一眼看见路边的顾娇。 顾娇双手抱怀,右侧肩膀慵懒地倚靠在城墙上:“干得不错啊,老常。” 常威冷冷睨了她一眼,淡道:“我和你没这么熟,还有,我是为了城中百姓,不是要和你们合作。” 顾娇摊手:“无所谓啦,你不和梁国合作就好。” 她抬手,掩面轻轻打了个小呵欠,“天色不早了,我去歇息了,守城的任务就拜托常将军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常威蹙了蹙眉,最终没叫住她,去一旁的临时伤兵营探望今日受伤的士兵了。 进去了南宫军的医官才告诉他,有好几个原本重伤不治的士兵都被那位黑风骑的小统帅抢救回来了。 城楼上打了多久,他就在伤兵营忙了多久,一直到刚刚结束了才离开。 “知道了。”常威说。 接下来的三日里,梁国大军又在西城门外发动了不下十次攻击,全被常威用兵如神地挡了下来。 城中有顾娇从南宫泽手中劫下来的粮草,就算再打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何况也不必苦撑那么久,朝廷十二万大军最快五日,最晚七日便会抵达了。 曲阳城的形势一片大好。 然而就在众人满心欢喜地等待胜利到来时,意外发生了。 城北的城门倒了! 不是被梁国大军攻倒的,是被一个潜伏在城中的南宫家心腹,用黑火药从里头将门臼给炸毁了。 那个心腹是军中的一位士兵,本就在看守北城门,这一晚恰巧轮到他值夜,谁也没料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北城门倒塌的一霎,众人赶忙上前擒获他,可他已经点燃了烟花信号。 “那是什么?”军营里,程富贵望着夜空里的烟花,“好漂亮啊。” 李进皱眉道:“是城北的方向。” 佟忠纳闷道:“北城门出事了吗?” 李进说道:“不知道这个信号代表什么,赶紧派人去查一查。” 他们不知这代表什么,常威却是一清二楚的,这分明是城门被攻破的信号! 梁国大军都在西城外,北城门是被何人攻破的? 难道—— 出了细作?! 常威心口猛地一震! 顾娇正在伤兵营给受伤的将士包扎伤口,听到外头喧闹的动静,她赶忙上了城楼,问常威:“出了什么事?” 常威神色凝重道:“北城门被攻破了。” 顾娇疑惑:“攻?没有大军往北城门去。” 常威以以往的经验来判断:“是没有,所以事态可能更严重。” 话音刚落,一旁的士兵指着前方梁国大军的阵营叫道:“他们撤走了!” 顾娇望了望,眸光微凉:“不是撤走,是转去北城门了。” 梁国大军要进攻北城门。 顾娇与常威火速下楼。 顾娇吹了声口哨,黑风王奔腾而来,顾娇大步一迈,利落地翻身上马。 常威叫来一名副将,让他暂时负责西城门的布防,他则策马追着顾娇一道往北城门而去。 二人走到一半时,与前来报信的士兵遇上。 士兵拱手道:“常将军,不好了!北城门倒了!” 常威道:“说清楚点!” 士兵道:“那个叫张大满的混蛋,趁着值夜将门臼炸毁了!” 门臼相当于后世的大门活页,一旦没了它们,门就安不上去。 而曲阳城城楼的门臼是用石头打造的,与整个城门洞融为一体,一旦毁了,修是不可能的,只能打造新的,但那就不是一两日能完成的事了。 常威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他们能对付梁国大军是因为有城墙的优势,梁国大军若是趁机而入杀进城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其余三大城门的兵力不能撤走,因为他们的敌人不止梁国大军,还有虎视眈眈的韩家与晋国。 那么,真正能去西城门作战的不足两万—— 顾娇看向常威:“常将军,你继续回去守你的西城门,北城门交给黑风骑。” 常威张了张嘴:“可是……” 顾娇握紧了缰绳,遥遥望向城北:“从现在起,黑风骑的血肉之躯,就是北城的城门!” ------------ 844 少年杀神! 顾娇一路策马回到军营。 事实上黑风骑也早已探听到了北城门被破坏的消息,全军早已整装待发,将士们与战马全都披上了盔甲,一个个手执长矛或长剑,视死如归地站在西风凛冽的训练场上。 顾娇没问是谁领头的,或许不用问。 他们不是为了一身戎装而战,而是披上了这身戎装,就必须为家国而站,为黎民百姓而战,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可以踏破大燕的河川! 老实说,沐轻尘看到这一幕时亦感到十分震撼,他随军月余,每每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些大燕的将士,结果自己的认知还是太流于表面。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怀才能牺牲到这一步? 顾娇坐在黑风王的马背上,看着气势磅礴的黑风铁骑,神色肃然地说道:“很好,先锋营、冲锋营的将士随我出战!守备营也随时准备出战!” 沐轻尘心口一跳,竟是连守备营都要打算迎战了吗? 周仁与张石勇闻言,心中一阵激荡,他们终于也有上战场的机会了! 可下一秒,他们挥舞到半空的手臂僵住了。 他们是不怕死的。 可若是连他们都要迎战,就说明形势恶化到难以估量的地步了。 这一战……或许是黑风骑的存亡之战! 顾娇看了眼后备营:“希望不要用到你们。” 如果要用到他们,那就是先锋营与冲锋营全部阵亡了。 那个战火硝烟的梦境里,梁国与黑风骑的确是打了一场恶战,被内战消耗到只剩不足两万人马的黑风骑,在邙山的山脉遭到梁国大军的围剿。 ……全军覆没。 顾娇握紧缰绳,策马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这一次,她能改写黑风骑的下场吗? 沐轻尘策马跟上她:“曲阳城的每个城门洞都有三道门,只是坏了一道。” 顾娇说道:“不,三道都坏了。” 被炸掉门臼的是最里面的那道闸门,另外还有一道闸门与一道暗门,也让那个叛军将对应的槽孔毁掉了。 “三道门都坏了吗……难怪守不住……”沐轻尘蹙了蹙眉,想到什么,他道,“雪域天蚕丝!” 顾娇淡淡说道:“不,褚飞蓬手中有对付雪域天蚕丝的手套。” 沐轻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对梁国似乎很了解。” “算是吧。”顾娇没解释什么,她双耳一动,望向北城门的方向,“得加快速度了!他们快到了!” 她夹紧马腹,黑风王感受到了她的号令,纵身一跃,飞速朝前驰骋而去! 沐轻尘打算跟上,一个百姓壮胆拉开房门走了出来:“沐、沐公子,是要打仗了吗?” 沐轻尘勒紧缰绳,为不阻挡后方的军队,他忙策马闪到边上,对那个曾经听过他宣讲的百姓道:“嗯,大梁大军来犯,北城门被南宫家的余孽破坏,现如今,萧大人要带领黑风骑去北城门外迎敌。” 他说着,看了看附近伸出脑袋朝他张望的百姓,他抿唇道,“大家赶紧回去吧,没事不要出来。” 百姓担忧地说道:“那曲阳城……” 沐轻尘望向率领大军远去的少年身影,正色道:“你们要相信萧大人,他,一定会守住曲阳城!” “唉,还是个孩子啊……” 不知谁家的老翁拄着拐杖叹了一句。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 那个年轻的黑风营之主,据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这么年轻就已经敢去上阵杀敌了。 可笑他们一度怀疑他是乱臣贼子,可世上哪个乱臣贼子会在生死存亡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捍卫一城百姓的生死? …… 当数万梁国大军抵达北城门外时,黑风骑早已整整齐齐列阵相迎。 双方之间相隔十丈,正巧在弓箭手的有效射击范围内。 双方的盾牌与弓箭手均已就位,大战一触即发! 顾娇一马当先,策马站在黑风骑的最前方。 她身着自己的战衣玄甲,黑风王亦戴了玄色头盔、披了玄色铁甲。 一人一马立在广袤苍穹下,站在巍巍大军前,渺小如沧海一粟,然而就是这匹年满十六的战马与恰巧十六的少年,率领所有黑风骑无畏地挡在了梁国大军的面前。 “小子,你就是黑风骑统帅萧六郎?听说你很厉害!” 梁国的阵营前,一名虎背熊腰、拿着狼牙锤的梁国将领策马往前走了几步。 他鼻孔朝天地看向顾娇,“你敢不敢与我打一场?” 单挑么? 这倒也是两军开战的一种方式。 沐轻尘策马来到顾娇身旁:“他叫潘龙,是褚飞蓬手下的一员猛将,我曾随外祖父出使梁国,在大殿上见过他一面,此人极性情暴虐,极为凶残,落在他手中的战俘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这是委婉的说法,潘龙折磨战俘是在军中出了名的,甚至在战后烧杀抢掠、欺辱良家妇女也不是稀罕事。 他手下亦是这般作风,但此人的确骁勇,因此倒也得了几分器重。 李进抱拳道:“统帅,让属下去会会他!” 顾娇望向潘龙的方向:“好。” 李进的兵器是长矛,他一手执矛,一手执盾,策马朝潘龙奔去。 潘龙见状,不满地皱了皱眉,扬起手中狼牙锤:“老子要打的是那小子!不是随便什么虾兵蟹将!给本将军……滚开!” 他也策马冲向李进,话音一落的瞬间,他扬起手中的带着冰冷尖刺的狼牙锤,狠狠地朝李进的脑袋挥了过去! 而李进不知是来不及还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盾牌,直直拿长矛朝潘龙的心口刺去! 两匹马唰的错身而过。 整片战场都静了,只剩下猎猎风声与呼啸而过的马蹄声。 李进的马儿绕了一圈,及时停下脚步。 梁国大军齐齐看着顿在马背上的潘龙背影,下一秒,潘龙身子一歪,两眼发直地倒在了血泊中。 李进望向梁国大军的方向,嚣张地说道:“呵,原来你们这些梁国的将领,连我们黑风骑的虾兵蟹将都打不过!” 黑风骑爆发出阵阵高亢的欢呼! 梁国大军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原本是打算给黑风骑一个下马威,谁料开局就被人秒了! “还有人要决斗吗?”李进冷冷地问。 “年轻人,不要太嚣张!” 一名五旬老将手持宝刀朝李进冲了过来。 他的力量俨然在潘龙之上,刀锋削过来时李进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李进眉心一蹙,扬起手中盾牌。 铿的一声,刀锋重重地砍在了盾牌之上,李进半条手臂都麻掉了! 沐轻尘继续为顾娇介绍:“梁国的程老将军,当年参与了对燕国的讨伐,与轩辕家有过交战,是为数不多能在轩辕厉手中坚持百招以上的将领。李进对上他,胜算不大。” 李进今年不到三十,是个非常年轻的将领,与程老将军之间隔着至少二十年的经验差距。 这其实有点儿欺负人了。 但李进也远比众人想象中的顽强,程老将军一刀刀砍在他的盾牌上,他的手臂早已铁青一片,可他仍没有半点屈服退缩之意。 终于,他逮住了一个时机。 他猛地朝程老将军的大腿刺去! 梁国大军的阵营里,一道寒光一闪! 顾娇眸光一凉,倏然拿起马背上的长弓,抽箭搭上弓弦,一箭朝那道寒光射了过去! “什么人!” 程老将军一刀挡住李进的攻击,扭头朝一旁望去,只见二人身旁,一支箭矢将一柄匕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箭矢是黑风骑那边射过来的,至于那柄匕首……就不必说了。 程老将军脸色铁青:“谁干的!” 顾娇握着长弓,淡淡说道:“本帅还以为是一场公平决斗,不料你们梁国人如此恬不知耻,既如此,那便没有决斗的必要了。李进,归队!” “是!” 李进收了长矛,骑着黑风骑回到了自己的阵营。 好险。 刚刚李进看似抓住了梁国老将的破绽,实际是梁国老将故意引他上钩的,还真是多亏梁国那边也没看出来,以为自家老将军要输了,趁机偷袭了李进。 而她,也正巧逮住借口结束了二人的比斗。 方才那个偷袭的将领走了出来,正是宋凯,他冷哼一声,道:“程叔叔,何必与他们废话?交战吧!” 事已至此,确实也没什么颜面继续单打独斗。 程老将军下了冲锋令。 顾娇启声道:“黑风骑,全力应战!” 双方的弓箭手发动了第一波攻击,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各自的第一队骑兵开始冲锋陷阵。 梁国大军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们打的是消耗战,耗也要将黑风骑耗死。 并且他们的铁骑实力并不弱,其中更是夹杂了不少皇族死士。 这些死士不与普通的黑风骑交战,他们专门收割将领们的人头。 弹指灰飞间,三个黑风营的副将倒下了! “啊——” 一个死士盯上了程富贵,一脚将他从马背上踹了下来! 恰在此刻,一匹战马来不及收回奔势,程富贵眉心一跳,赶忙打了个滚避开。 而另一边,李进也被两个死士盯上了,二人左右夹击,李进的大腿很快受了伤。 死士一剑朝李进的脑袋砍来。 顾娇一枪挑开他的长剑,与此同时,黑风王扬起马蹄,朝着死士的胸口狠狠地猛踏而去! 死士猝不及防被踹飞,倒在了另一个黑风骑的马蹄之上,他扬剑去斩马蹄。 顾娇一记红缨枪射来,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心口! 顾娇策马拔出红缨枪,转头又是一枪射出去,直直刺穿了一名死士的头颅,脑浆崩了程富贵一脸。 程富贵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四周的梁国死士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可怕的气息,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他们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他们下意识地朝着那道危险气息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名身着红衣玄甲的少年正目光平静地盯着他们。 正是这份平静,让人感到了莫名的危险,就好像无休止的杀戮在少年眼中是与呼吸一样寻常的事。 从被少年盯上的一瞬起,他们就不再是梁国的死士,只是杀神选中的猎物。 死士一个个倒下,少年的眼神太平静了。 梁国大军的阵营,正目睹着这一幕的几位将领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一个拿着银枪的三十出头的将领嘀咕道:“怎么回事啊,那小子……怎么这么厉害?他真的只有十九岁吗?” 他身旁,一名年轻的剑客说道:“假的,他连十九岁都不到,据见过的人说,最多也就十六七岁。” 银枪将领道:“那他是怎么做到杀人不眨眼的?” 是真真正正的杀人不眨眼,就连情绪都没有丝毫波动,二十个死士,他已经杀掉了一半! 银枪将领说着说着,忽然眸子一瞪:“咦?他人不见了!他是不是死了?” 年轻剑客微微眯了眯眼:“死了吗?” 银枪将领瞳仁一缩:“不好!他朝这边杀来了!” 顾娇道:“左翼军,掩护!” “是!”佟忠即刻调整作战阵型,掩护顾娇杀出一条血路。 沐轻尘则掩护顾娇的右翼。 当梁国的那几个将领察觉到异常时,顾娇已经来到他们阵前了。 “拦住他!”银枪将领厉喝。 一排士兵手持长剑齐齐朝顾娇蜂拥而去。 顾娇拽紧了缰绳:“老大!” 黑风王卯足了浑身的劲儿,纵身一跃,自所有人头顶高高地跃了过去! 所有人惊呆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矫健迅猛的马,简直太可怕了! 黑风王一骑绝尘,不惧生死地撞开了所有挡路的士兵。 年轻的剑客转过身来,定睛一瞧:“不好!他朝义父那边去了!” 顾娇骑在马背上,仿佛与黑风王的力量融为了一体,在梁国大军的阵营里所向披靡。 那个有关自己结局的梦境里,净空就是死在了褚飞蓬的手上。 褚飞蓬灭了大燕最后的黑风骑。 她杀了褚飞蓬,净空与黑风骑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吧? “拦住他!别让他靠近大将军!” 梁国的兵力越来越密集了。 黑风王的驰骋变得吃力起来。 撑住,老大! 就快接近了! 她看见马车内的男人了! 她一手撑住马鞍,借力飞身而起,朝着马车一枪刺了下去! ------------ 845 宣平侯出战!(二更) 这一枪直接刺进了马车里,刺中了男子的衣袖。 伤到了还是没伤到? 顾娇眉头一皱,下一秒,一道身影急速逼近顾娇的后方。 那速度快到不可思议,顾娇猛地拔出红缨枪,朝前一跃。 黑风王默契地奔上前接住了顾娇。 顾娇骑在马背上,看了看自己的寒光闪闪的枪头,没有血,竟然没刺中? 这个褚飞蓬真是名不虚传,难怪能射杀了已是少年神将的净空。 “大胆小儿,竟然偷袭我义父!” 说话的是方才险些伤到顾娇的年轻剑客。 此人命唤赵安,是褚飞蓬义子,今年刚满二十。 他骑在战马之上,淡淡地望着顾娇与黑风王,不可一世地说道:“你的枪我就不要了,我只练剑,不过你的马我倒是有些喜欢!等我杀了你,你的马就是我的了!” 黑风王杀气四溢! 赵安淡淡一笑:“你这脾气,我喜欢!” 顾娇道:“你喜欢也没用,又不是你的。” 赵安索性不与顾娇拼马了,他飞身而起,扬起手中宝剑朝顾娇刺来:“抢了就是我的了!小子!看剑!” 顾娇长枪一扫,化守为攻,直击他的腰腹。 他眸光一颤,赶忙收回杀招,侧身避开顾娇的攻击,随后又扬起朝顾娇的头颅斩去。 他有意将黑风王据为己有,自然不愿伤到黑风王,因此招式全冲着顾娇的上半身而去。 顾娇隐约觉得他的招式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总不会是在那个梦里。 不,梦里的赵安根本没来得及出手。 二人交手了几个回合,赵安的武功比想象的高,但却并没有太麻烦。 顾娇自马背上一跃而起,凌空一个翻转,带着红缨枪狠狠地朝赵安劈了下去! 赵安的宝剑当场被劈成两半! 赵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断剑:“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梁国最年轻的剑客—— 顾娇才不管他是剑客还是贱人,又是一枪朝赵安凌厉霸道地刺来。 马车内,有人射出了一枚飞镖,击中了顾娇的枪头。 巨大的内力将枪头震开,但内力并未就此停止,而是顺着红缨枪的枪身震得顾娇双臂都微微发麻了起来。 上半身几乎不能用力了,可若是以为这样她就能放过赵安,那可太天真了。 顾娇看了眼地上断裂的剑刃,一脚踩上去,剑刃被踩翻立起,顾娇用脚背一颠,再抬起另一只脚猛地踹中剑刃! 剑刃朝着赵安的后背嗖的疾驰而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赵安被剑刃刺中了,身子朝前一扑倒在了马车前。 他吐着血,艰难地朝马车伸出手来:“义父……” 马车里传来一道淡淡的男子声音:“还不出手吗?再观战下去,结盟就瓦解了。” 顾娇握紧了手中红缨枪,褚飞蓬在和谁说话? 念头刚一闪过,三道身影自后方的营帐中飞掠而出。 这气息、这身法…… 暗魂! 不对,暗魂已经被龙一杀死了。 何况暗魂也不可能变成三个人。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这三个……是来自暗魂与龙一的师门! 顾娇终于知道赵安的剑法为何看上去那么熟悉了,其实不是剑法,是战斗时的身法,几乎与暗魂一个路数。 只不过,赵安远不如暗魂强大。 这三个就不一样了,他们一现身便给了顾娇一种深刻的压迫感。 在昭国时,顾娇判定高手的标杆是天狼,如今则变成了暗魂。 这三个剑客,每一个都拥有接近暗魂的实力,虽不会出其右,可若是三人联手,那将发挥出比暗魂更强大的实力。 局势……有些麻烦了。 …… 另一边,黑风骑也在全力应战。 战鼓擂响,厮杀声声声震天。 城楼之上的守军们眼睁睁看着黑风骑为曲阳城的百姓浴血奋战,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些本该是由他们去承担的危险,此刻由黑风骑尽数扛下了。 起初,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人是抱着让黑风骑牺牲的复仇心理观战的,可打着打着,每个人都动容了。 只有真正见过死亡,才知自己究竟有多幸运。 黑风骑与他们交战,杀戮了他们的同伴,可同样的,此时黑风骑也代替了他们出战。 血流成河的人由他们变成了黑风骑。 又一个黑风骑倒在了梁国大军的围攻下,一名守军踏步上前,一拳头砸在了城墙上:“可恶!”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将领:“纪将军!我们下去作战吧!” 另一名守军也咬牙道:“是啊!纪将军!梁国大军的兵力实在太多了,再这么下去,黑风骑会撑不住的!” 纪将军握紧了拳头,正色道:“所有人原地待命!” 众守军异口同声:“将军!” 纪将军神色复杂地说道:“这是军令!” 他不想作战吗? 他不想将梁国狗贼赶出大燕吗? 他做梦都想! 可他们不能乱了计划,他们必须要保存实力,一旦他们的守军力量削减到一定程度,韩家与晋国大军即刻便会朝曲阳城发动攻击! 他们不是怕死! 是不能死! 豺狼环伺,他们不能冲动,不能让黑风骑白白牺牲! 程富贵杀红了眼,他的身上早已遍体鳞伤,但他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 进攻一共分了左、右翼以及中路、后路四波人马。 前三波人马负责厮杀,一旦哪里有大量黑风骑倒下,后路的人马便会即刻替补上去。 城中的长街之上,守备营的将士们一步步往前挪着。 这意味着越来越多前线的同伴丧失了战斗力。 他们渴望战斗,却又并不希望在这种情势下轮到自己。 看着同伴全须全尾地出去,浑身是血地被医官抬回来,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 医官们脚步匆匆地把伤兵们运回附近的营帐。 为首的医官道:“还有还有,多叫上几个人!你们两个就别去了!” 六国之中有两个不成文的规定:两军交战,一不斩来使,二不杀医官。 饶是如此,被误伤也仍是常有的事。 两个被轻微划伤了胳膊的医官异口同声说:“我们没事!” 二人确实只是皮外伤,加上眼下人手不够用,医官长只得先允许他们继续往返战场。 …… 顾娇被三个剑客合围中间。 “不要动那匹马。”马车内的男子淡淡说道。 “放心,我们只杀他!”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手持长剑,看着顾娇说道,“小子,为了让你死个明白,不妨告诉你我们几个的名字,我叫郑山,他们两个是双生子,一个叫李齐,一个叫李全。” 他们说的竟然是燕国话,但略有些别国的口音。 顾娇毫无畏惧地看着面前三人:“我对你们的名字不感兴趣,不如说说你们的来历。” 中年男子将顾娇的反应尽收眼底,忽然有些欣赏:“小子,你胆量不错,若是你有意拜我为师,我今日可以做主留你一命,不过那什么黑风骑,你就回不去了。” 顾娇淡淡地说道:“那不如这样,你跪下来叫我一声爷爷,我也考虑考虑不取你的小命。” 中年男子脸色一沉:“死到临头了还敢口出狂言!李齐,李全,不必与他废话,杀了他!” 双生子持剑朝顾娇斩杀而来。 双生子本就比寻常人更有默契,加上他们的身法极快,招招致命,滴水不漏,一时间竟让顾娇难以施展出轩辕家的枪法。 黑风王有心过来与顾娇共同作战,却被中年男子挡住了。 黑风王二话不说朝他撞去。 马车内的男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记住,别伤了它。” “真是麻烦!”中年男子不耐地逼回了杀招,改为躲避。 黑风王比想象中的难缠。 他看得出这匹马是一匹老马了,可他不明白为何它还能散发出如此强大的爆发力与战斗力。 他躲了几下躲烦了,直接叫来一群士兵。 士兵们以盾牌结阵,将黑风王困在阵中,黑风王在坚硬的盾牌上撞得头破血流。 顾娇用红缨枪挡住双生子的长剑,对黑风王说道:“老大,不要动。” 黑风王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动作,一瞬不瞬地望着顾娇。 中年剑客也加入了决斗,只恢复了五成功力的顾娇并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 那么,唯有一个办法了。 她上一次失控后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可能是解决得够快,也可能是血气不够浓厚。 如今在战场上,血雾的气息几乎弥漫了整个上空,她的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到血气的引诱。 也许,这将是她无法挽回的失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严重。 她会战斗至最后一丝力气。 没有退路了,黑风骑一个个倒下,牺牲太大了。 她要杀了他们! 她要杀了褚飞蓬,结束战斗! 中年男子蹙眉看着顾娇:“这小子想做什么?” “他是不行了吗?”双生子中的李齐问。 李全冷笑道:“我去杀了他!” “不好!闪开!” 中年男子厉喝,他赶忙退后十多步。 可惜,他的提醒仍是晚了一步。 少年不知扔掉了什么东西,周身的气息陡然暴涨,李全一剑劈在少年的肩上,少年根本没有躲避,而是徒手接住了李全的剑! 少年的眼底忽然涌现出了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戮之气,少年指尖一折,竟是生生折断了李全的剑。 李全勃然变色,正欲抽剑逃离,却被少年一枪刺中了心口! “这股杀戮之气……” 中年男子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弟弟!”李齐见弟弟死在了顾娇的长枪之下,心底顿时怒海翻涌,目眦欲裂地朝着顾娇杀了过去! 中年男子的眼底掠过复杂,他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也长剑一挥,配合着李齐的进攻,将顾娇前后夹击,让顾娇避无可避。 尽管少了一个双生子,可二人加起来仍是有高于暗魂的实力。 顾娇失控也只是在五成功力的情况下失控,对付起二人来仍有不小的难度。 几个回合下来,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中年男子捂住不停渗血的胸口,咬牙望向马车:“褚飞蓬!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 马车内,褚飞蓬淡淡地叹息一声:“剑庐三大高手,居然对付不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你们剑庐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中年男子屈辱地捏紧了拳头:“褚飞蓬!” 褚飞蓬宽袖一动,自马车内嗖的闪了出来,他的身形快到不可思议,眨眼睛便来到了顾娇的面前。 顾娇一枪刺过去。 明明瞄准了。 但…… 又刺空了吗? 褚飞蓬的实力太可怕了…… 褚飞蓬冷眼看向满身杀戮的少年,少年杀神又如何? 他褚飞蓬——天生就是来弑神的! 褚飞蓬探出手来,一把朝顾娇的脖子拧了过去! 咻! 一道箭矢如闪电一般破空而来,发出了摧枯拉朽的呜鸣之响,直击他的手腕! 他拂袖将箭矢挡开,不料那箭矢却硬生生划破了他的长袖。 他眸光一凉。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黑衣少年从天而降,趁他不备,嗖的将面前的顾娇抱走了! 褚飞蓬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强大杀气,他冷冷地转过身去,就见一辆高大的战车不知何时来到了大军的后方。 战车上,一名身材健硕、身着银甲的男子扛着一把长柄大刀,一只脚漫不经心地踩上战车的车沿。 只是轻轻一脚,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却莫名令人心头震荡! 褚飞蓬皱眉。 银甲男子扬起手中长刀,嚣张地指向褚飞蓬:“褚飞蓬,动老子的儿……子,你问过老子的刀了吗?” 褚飞蓬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银甲男子长刀一挥,霸气侧漏:“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昭国宣平侯,萧戟!” ------题外话------ 小鸡猴猴来了,有月票么?好想好想破个五千! ------------ 846 萧戟的绝杀! “萧戟?” 褚飞蓬握紧拳头,眉心蹙了蹙,遥遥地仰望着高高立于战车之上的宣平侯。 昭国只是一个下国,入不得上国的眼,然而这个名字褚飞蓬是听说过的。 一个上了六国美人榜的男人,把他们梁国的公主都给挤下来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原本并不关注这种事,奈何他妹妹是皇妃,每次入宫都能听她叨叨。 另外,听说此人风评不大好,嚣张跋扈,极不要脸,与他交过战的人都对此人十分头疼。 褚飞蓬根据以往听到的信息,在心里对宣平侯形成了初步的印象,那便是——绣花枕头,爱耍滑头。 念过闪过,褚飞蓬的心里反倒对脚踩战车而来的宣平侯没多少忌惮了。 只是很奇怪,昭国大军不是去赤水攻打燕国水师了吗,宣平侯怎么会到燕门关来? 还有,他脚下的战车也有点儿眼熟啊。 宣平侯:嗯,就是从梁国驻扎在山谷的营地里偷来的! 褚飞蓬暂且放下心头疑惑,淡淡地望向宣平侯说:“看来你认识本将军。” 褚飞蓬会说昭国话。 宣平侯勾唇一笑:“要来打仗,总得先弄明白自己要杀的哪知鸡,宰的是哪条狗吧。” 褚飞蓬脸色一沉:“宣平侯,你放肆!” 不过是个下国的侯爷,也敢不将他这个上国的大将军放在眼里! 宣平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刀一指,嚣张地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管得了本侯放肆不放肆?” 褚飞蓬的上国身份遭到了极大的挑衅。 梁国与昭国的关系老实说这些年处得并不算太差,三大上国都有自己相应可以纳贡的下国,譬如昭国上贡梁国,赵国上国燕国,陈国上贡晋国。 就在去年,他们梁国的裕亲王还出使了昭国一趟,貌似谈判得还不错,裕亲王回京后为昭国说了不少好话。 想到这里,褚飞蓬暂且压住了心底汹涌澎湃的怒火:“宣平侯,你是不是弄错了?你要攻打的对象是大燕黑风骑,不是梁国的大军。” 宣平侯勾唇一笑:“本侯没弄错,本侯要打的人,就是你个鳖孙!” “你!”褚飞蓬怒气暴涨! 他并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相反,他的性子十分沉稳淡定,然而宣平侯就是有一种能气得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能力。 恰在此刻,那个黑衣少年抱着黑风骑统帅掠到了战车之上。 褚飞蓬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宣平侯适才说过的一句话——他的儿子。 褚飞蓬冷声道:“宣平侯,你把他的头盔摘下来看清楚!他是大燕黑风骑的统帅,不是你儿子!” 如果是因为弄错人而引起双方误会,大可不必。 宣平侯拨了拨顾娇的头盔面罩,一下一下,磕得顾娇直冲他翻小白眼。 “醒着呢?”他笑着说。 常璟已经将被她扔掉的平安符找回来给她戴回去了,她体内的杀戮之气慢慢平复了下来,只是透支过后的身体陷入了巨大的虚弱。 宣平侯逗娃娃似的将她的头盔面罩拨来拨去,她黑着脸,一句话也不想说。 这绝不是陌生人之间的互动。 褚飞蓬的心底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你们难道——” 宣平侯收回了自己那只贱贱的手,望向褚飞蓬,指了指顾娇道:“他叫什么?” 褚飞蓬:“萧六郎。” 宣平侯唇角微勾:“本侯又叫什么?” 萧戟! 萧六郎、萧戟! 是的了,听说这个小统帅来自赵国。 这么说,他与宣平侯果真是父子?! “哎!你在上面威风够了没有?我们可以不推了吧?战车很重的好么!” 战车后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 褚飞蓬微微眯了眯眼,竟然还有人! 顾娇的眼珠子转过去,斜睨了宣平侯一眼,敢情你牛逼哄哄的出场是这么来的么? 宣平侯轻咳一声:“好了,就推到这儿吧。” 唐岳山甩了甩额头的汗水,施展轻功,手挽唐家弓一跃而上,落在了宣平侯身旁。 他看向了被常璟托着的顾娇:“咦?伤得不轻啊。” 顾娇挥动一根手指与他打了招呼。 你好,小马仔。 褚飞蓬看到唐岳山手中的大弓,便明白方才射穿了自己袖子的那一箭是此人射的。 真是好犀利的箭法! 他手中的弓是三石弓,一般弓箭手用的是一石弓,只有军营里某些臂力惊人的神箭手才会用上二石弓。 所以这个男人是个什么变态,竟能拉开三石的弓? 唐岳山暂时没留意到褚飞蓬看自己的眼神,他转头望向战车后方:“喂,姓顾的!你怎么还不上来?要在战车后躲到什么时候?还是你想一个人推战车啊!” 老侯爷冷冷地瞪了唐岳山一眼,也施展轻功掠上了战车。 顾娇的眸子瞬间睁大了。 她这会儿的面罩是被下来的状态,只露出了一双恢复了冷静的眼眸。 她眨眨眼,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从盔甲里抽出小本本和一支炭笔,歪歪斜斜地写道:“大哥,好久不见。” 这一动作耗空了顾娇最后一丝力气,她写完便脑袋一歪,两手一撒,晕过去了。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的老侯爷:“……!!” 唐岳山探了探顾娇的鼻息,还有气,他转头望向褚飞蓬:“就是这家伙伤了小丫……六郎?有点儿本事嘛,咱们几个,谁上?” 老侯爷老远就看见了这边的打斗,这个梁国的大将军武艺非凡,他们决不可大意轻敌。 “一起上!”老侯爷正色说。 话音刚落,宋凯率领一众高手赶到了。 “看来不能一起上了。”唐岳山活动了一下脖子,拉开手中大弓,“这些人交给我!” 他占据了制高点,用来射杀高手再合适不过。 “常璟。”宣平侯对黑衣少年使了个眼色。 常璟走到老侯爷的面前,唰的将昏迷不醒的顾娇塞进了老侯爷手中。 老侯爷虎躯一震:“干什么!” “我要去杀人。”常璟面无表情地说完,拔出背后长剑,朝褚飞蓬飞身刺去! 老侯爷看着躺在自己两臂之上的顾娇,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他胳膊伸得直直的,恨不能把人远远送出去。 “宣平侯!” “干嘛?” 把这丫头接过去! 他才不要管这臭丫头! 放着好好的侯府千金不做,非要大老远地跑来燕国,还学男人行军打仗,这下可尝到苦果了? 他当战场是什么好地方! 血流成河,横尸遍野,随时可能把小命交代出去的! 轰的一声巨响,赫然是褚飞蓬与常璟激烈地交起了手来,二人打斗的动静太大,褚飞蓬一掌将一旁的石块劈飞了。 石块不偏不倚地朝着顾娇砸来,老侯爷咬了咬牙,改为一手抱住顾娇,另一手抄起地上的盾牌,挡住了飞来的石块。 而宋凯也没闲着,眼见着高手们一个一个死在唐岳山的剑下,他也出动了自己这边的弓箭手。 箭雨铺天盖地地朝他们袭来。 老侯爷单膝跪地,十分嫌弃但又被逼无奈地用盾牌死死护住了怀中的顾娇。 箭矢铿铿铿地射在坚硬的盾牌之上,亏得是梁国特质的盾牌,无比坚实耐用,换昭国的盾牌早被射成筛子了。 饶是如此,他一个人挡这么多箭也很不容易的好么? “宣平侯!你倒是——” 做点什么啊! 老侯爷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扭头一看,结果就见宣平侯不知何时竟然绕到了他身后,正蹲在地上特别舒坦地躲着箭。 老侯爷:你能不能稍微要点脸?! 褚飞蓬与常璟过了十多招后,并未能解决掉年纪轻轻的常璟。 褚飞蓬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这年头,能逼我出剑的年轻人不多了,小子,你和那个萧六郎一样,都很令本将军刮目相看。只可惜,你们都效忠错了人,以你们的能耐,若是愿意归顺我麾下,我必定许你们一个锦绣前程!” 常璟想了想,对褚飞蓬道:“想屁吃!” 褚飞蓬一噎。 这是小净空从许粥粥那里学来的混账话,然后又被常璟学去了。 褚飞蓬冷声道:“小子,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也好,本将军就先杀了你,再去杀掉他们几个!接下来,本将军要动真格了,你最好当心点!” 褚飞蓬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当年他和公孙羽与轩辕晟齐名,他曾独自挑战轩辕厉,并在对放手中成功坚持了百招以上。 就连轩辕厉都忍不住称赞他的剑法。 常璟的剑法以快为主,而他的剑法以霸道著称。 第一剑,常璟的手臂麻了。 第二剑,常璟的筋脉被震碎。 第三剑,常璟的兵器被尽数斩断! 常璟看了看褚飞蓬,又看看手中光秃秃的剑柄,他眉头一皱,掠回了战车之上:“我打不过他。” 箭雨已被唐岳山压制,战车上暂时并无危险。 “待在这里。”宣平侯对常璟说,随后他扛着长刀跳下战车。 他手持长长的刀柄,一步一步朝褚飞蓬走来。 他身上吊儿郎当的气息正在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胆寒的霸道杀气。 若说那个黑风营的小统帅令人看见了少年杀神,那么眼前之人便是九重炼狱走出来的幽冥之王。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他的脚步无声地踩在砂石之上,却又仿佛踩在了每个人的心坎上。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 伴随着他一步步的靠近,他的刀尖在地上划出刺痛耳膜的声音。 天际的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了下来,天色变得阴沉,西风呼啸,飞沙走石,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在褚飞蓬一丈之之距的地方,宣平侯停下了脚步,他的长刀唰的刺进地里,激起三尺飞石! 四周的梁兵心口齐齐一震。 就连唐岳山的神色都变了变。 姓萧的……是要动真格了么? 自打宣平侯落下腰伤,便没再人见他出过手,有人说,他的武功早已废了,也有人说,他回不到从前的功力了。 他身边来来去去换了许多高手,常璟是时间最久的一个。 然而只有唐岳山知道,宣平侯是不可能轻易沦为废人的。 因为,宣平侯就是地下武场排名第一的高手! 世人只知六国美人榜,却不知这家伙当年“屠”了整个大燕的地下武场! 他是没机会与轩辕厉交手,不然,与轩辕晟齐名的将领中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宣平侯淡淡说道:“本侯好些年没亲自出过手了,褚飞蓬,你很幸运。” 褚飞蓬不屑地看向他:“一个连箭雨都要躲在同伴身后的人,就别来本将军面前自取其辱了!” “是吗?”宣平侯勾了勾右唇角,“让你三招。” “还是本将军让你三招吧!” “那倒不必,我这人,要面子。” 褚飞蓬懒得与他废话,长剑一挥,直直朝宣平侯心口刺来。 高手间的对决确实不需要太花哨的招式,够快、够狠、够准,便能一击即中! 褚飞蓬对自己的剑法充满了信心,只是令他始料未及的,他的剑竟然从宣平侯的腰侧划了过去。 刺空了? 怎么可能? “第一招。”宣平侯说。 褚飞蓬眉心一蹙,一脚攻向宣平侯的下盘,趁他凌空避开之际,反手一剑收割他的头颅! 可是—— 他又刺空了! 宣平侯动了动手腕,漫不经心地说道:“还剩最后一招。” 褚飞蓬目光冰冷地说道:“谁要你让招了!你自己攻击不到我,还会给自己找借口了!那好!受死吧!” 这一招,褚飞蓬是攻向了宣平侯的右臂。 刺到了他了! 就在褚飞蓬要去庆贺自己的胜利时,宣平侯的身形忽然闪避开来,那一剑……自然又落了空。 褚飞蓬简直难以置信。 宣平侯握住手中长刀:“你的三招用完了,现在,轮到我了。” 褚飞蓬讥讽道:“别故弄玄虚了,你是不可能杀了我的!” “是吗?” 宣平侯拔刀朝褚飞蓬斩杀而去,褚飞蓬一剑挡下:“这就是你的实力吗?未免也太不够看——” 褚飞蓬僵住了。 宣平侯的长刀是一副双刀。 褚飞蓬抡剑挡下的一霎,宣平侯迅速抽出了另一把长刀,一刀刺中褚飞蓬胸口! ------------ 847 胜利!(二更) 褚飞蓬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来,看着刺中了自己胸口的长刀。 他怎么也没料到宣平侯的速度如此之快,更没料到那竟然是一副双刀。 唐岳山心口狂跳,卧槽,一招吗? 说一招其实不太恰当,宣平侯让褚飞蓬的三招严格来讲也该算进去,他看似没有出击,实则全在观察。 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报酬,也没有轻而易举的胜利,全都是千锤百炼、厉兵秣马。 从常璟与褚飞蓬交手的那一刻起,宣平侯便开始对了褚飞蓬招式的观察与分解。 但那是远观,细节处难免有所疏漏,于是他再让他三招,贴面盯紧他每一次出招的细节。 他看似只主动出击了一招,可先前在战车上,他早已再脑海中与褚飞蓬过了上百招。 唐岳山钦佩道:“老萧,你厉害呀!” 宣平侯十分中肯地说道:“褚飞蓬不弱,他这么快输掉完全是因为轻敌。” 唐岳山觉得宣平侯说得很有道理,可这么谦虚的话从宣平侯嘴里讲出来,怎么就那么让人不敢相信?: 宣平侯一本正经地叹息道:“若他不那么大意,或许能在我手里多坚持……一招吧。” 唐岳山:“……” 要脸和要命,你是只能选一个是吧? “咝——” 宣平侯忽然倒抽一口凉气,弯下腰身,一手用长刀撑住地面,一手扶住自己的腰,“哎哟,本侯的腰……” 唐岳山嘴角一抽,能不能帅过三秒? 宣平侯幽怨地说道:“愣着干什么,下来扶我上去啊!” 唐岳山撇撇嘴儿,正要从战车上跳下去,哪知就在此时,他一眼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褚飞蓬竟然抓起了地上的长剑,一剑朝宣平侯的后背刺了过去! 宣平侯正被复发的腰伤折磨,毫无防备—— 唐岳山想出手也来不及了,那柄长剑已经刺出去了! 他骇然失色,惊声大叫:“老萧——” …… 城楼下,梁国大军与黑风骑仍在激烈的交战之中,黑风骑的左翼伤亡最惨重,不断有骑兵与战马倒下,又不断有新的战马与骑兵补给过来。 佟忠将顾娇护送到梁国大军的后方后便即刻杀了回来,可他依旧无法力挽狂澜。 他身上中了三刀,左腿两刀,腹部一刀,就连盔甲都已被刺破。 从两军交战的情况来看,梁国大军的损失更惨重,只不过,梁国大军的人数也多,哪怕三比一的战损率也将还是梁国那边活到最后。 佟忠又一剑砍向一名梁国士兵。 可惜他的力气耗尽,这一剑几乎没对对方造成任何损伤。 对方只是踉跄了一下,立马冲佟忠杀了过来。 佟忠没有力气躲过这一剑了,他很清楚自己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他要死了。 小统帅。 我可能要先去一步了。 从前对你多有误会,请你不要怪我。 你要好好地活着,打着黑风骑打赢这场仗。 下辈子……我们再并肩作战。 佟忠倒在了地上。 然而梁国士兵的那一剑并未刺下来,沐轻尘一剑斩杀了他! 沐轻尘将佟忠扶了起来,一边护着佟忠,一边杀出一条血路! 曾经纤尘不染的盛都第一公子,而今浑身沾满了敌人的鲜血,他每一招都是杀招,绝不给对方丝毫活下去的余地。 短短几日功夫,残酷的战场便已教会了他一个深刻的道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同伴的残酷。 程富贵与李进那边的形势也不太妙,程富贵本就受过伤,虽是痊愈了,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左臂的力气仍是比从前若了不少。 中路军早已与右翼杀成了一块。 程富贵与李进互相为彼此护法。 程富贵喘气道:“先锋营坚持不了多久了……” 李进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冲锋营也快不行了……” 梁国大军若是再不退,黑风骑就真的要完了! 李进道:“小统帅去刺杀梁国大将军了……希望……她能得手吧……” 程富贵道:“可是都这么久了……” 后面的话程富贵没说,可二人心知肚明。 他们是亲眼看见佟忠将顾娇护送到梁国大军后方的,算算到现在已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刺杀一个人用不了这么久。 除非—— 小统帅遇到了麻烦。 或者更严重一点,小统帅……被反杀了。 二人齐齐握紧了手中长矛,想到又凶又萌的小统帅有可能死在了梁国狗贼手中,二人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杀! 杀了这帮狗日的! 二人浴血厮杀间,梁国大军的后方吹起了低沉的号角。 这是—— 进攻的号角吗? 梁国要全军进攻了,小统帅遇害了! 唔—— 又是一声号角传来。 等等,不对,这不是在进攻,而是在……撤兵! 梁国大军撤兵了! “呜哈哈!”伴随着一道无比张狂的笑声,一名身着大燕盔甲的男子抓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自梁国大军中冲了出来,“褚飞蓬人头在此!你们梁国的大将军被杀了!大燕援兵到了!梁国的狗贼!拿命来吧——” 是唐岳山。 梁国大军顿时军心大乱,连撤退都慌作一团。 而原本已是强弩之末的黑风骑忽然又来了精神。 朝廷的援军终于到了! 梁国的大将军也终于死了! 梁国大军群龙无首,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程富贵扯开了自己的大嗓子门子,扬起手中长矛大喝道:“梁国狗贼杀了我们那么多黑风骑!这就想逃了?没那么容易!兄弟们!给我冲啊!杀了他们!” 既然朝廷大军来了,那么守备营也无须再作为后备战力。 李进对属下吩咐道:“去告诉周将军与张将军,后备营也加入战斗!击杀梁国狗贼!” “是!” 接下来是一场黑风骑的全面复仇。 梁国攻城的八万大军,最终平安撤离的不足三万。 只不过,当黑风骑全面杀到后方时,并未发现任何朝廷大军的影子。 只有一辆被落荒而逃的梁国大军冲毁的战车,以及三个盘腿坐在路边灰头土脸的男人——老、中、少三代。 三人身边躺着他们的小统帅和一个不知身份的梁国将士。 黑风王守在小统帅身边,不时拿鼻子嗅嗅小统帅的气息,小统帅还活着,只是昏迷过去了。 一路上小统帅始终保持着戒备与警惕,就连睡觉都不曾放松过。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一刻,在这几个人身边,小统帅似乎睡得无比安稳。 他们一时间竟不忍上前打扰。 过了片刻,一个骑兵弱弱地开了口:“这到底…什么情况啊?说好的大燕援兵吗?不会刚刚那个疯子口里叫嚣的大燕援兵就是眼前这几个家伙吧?” “哈哈哈哈!杀得太过瘾啦!梁国狗贼!别逃呀!接着和爷爷杀呀!” 所有人满面黑线,呃,那个疯子来了! 唐岳山翻身下马,他骑的是黑风骑,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他疑惑地看了宣平侯三人一眼:“咦?老萧!老顾!常璟!你们怎么成这样了?” 三人面无表情,齐齐吐出一口灰来。 那么多梁国大军溃散而逃,路边灰很大的好么? 地上躺着的梁国将士便是褚飞蓬。 唐岳山拿在手里的人头实则不是褚飞蓬的,是一个梁国士兵的。 适才褚飞蓬先假死,再孤注一掷偷袭宣平侯,老实说,就连唐岳山都觉得宣平侯活不了了。 谁也没料到宣平侯反手便是一记狂刀,怒斩褚飞蓬的长剑! 宣平侯杀气如虹,一脚踏上褚飞蓬鲜血横流的胸口! 他冷冷地看向褚飞蓬,高深莫测的眼神如深不见底的凝渊:“偷袭本侯,褚飞蓬,就凭你,还不够!” 唐岳山确定宣平侯的腰伤复发不是装出来的,也确定此前他真的放下戒备了,只能说他的反应确实太快了,已经完全超出了寻常高手的极限。 能从昭国的地下武场打到燕国,以下国的第一击败所有上国的第一,不得不说,他凭的不是运气,而是过硬的实力。 只不过,在地下武场时他隐藏了真实的身份与容貌,唯一一次当街掉了面具,被楼上的画师瞧去。 自此六国美人榜开创了男人上榜的先河。 让他想想,老萧的面具是被谁撞掉的? 好像是个女人,叫……什么燕来着。 ------------ 848 最强三大佬(两更) 莽山,朝廷大军驻扎在此地。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将前方的道路冲毁了,将士们冒雨抢修了两日,仍没能彻底将道路疏通。 一处燃着烛灯的营帐中,一身小厮打扮的小宫女环儿端着一盘新鲜的野果走了进来:“殿下,这是奴婢新摘的果子,您尝尝吧。” 上官燕淡道:“孤没有胃口,你自己吃吧。” “可是这些是专程为殿下准备的,奴婢的手都刮破了。”环儿一边说着,一边亮出了自己手上的伤口。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环儿早摸准了太女的脾性,太女并不是一味的吃软不吃硬,但只要自己向她卖惨,一般都不会太难。 上官燕看着她红肿的手,叹了口气:“放桌上吧。” 环儿开心地将果子放在了小案上。 上官燕拿起一颗红彤彤的果子,想到了三个天各一方的孩子,也不知他们各自都怎么样了。 “殿下,王将军求见。” 营帐外传来侍卫的通传声。 “进来。”上官燕说。 环儿识趣地推到屏风后,开始为上官燕整理衣裳。 “殿下,叶青求见。” 营帐外也传来了叶青的声音。 “都进来吧。”上官燕道。 王满与叶青一道进了营帐。 叶青没与大军一起出征,他是奉国师大人之命为前线运送药材的,他晚出发几日,只因朝廷大军被莽山的大雨耽搁了行程,这才让他给追上了。 王满一贯瞧不上国师殿的神棍,压根儿不拿正眼瞧叶青。 叶青倒也不在意,恭敬地冲上官燕行了一礼:“太女殿下。” 上官燕看向二人道:“你们来见孤是有什么事吗?” 叶青作为晚辈,不论王满态度如何,他还是恪守了自己的本分,展现了国师殿的礼仪。 他示意王满先说。 王满没与他客气,挺直虎背熊腰说道:“微臣是来禀报太女殿下,道路打通了,明日一早便可出发。” 上官燕暗松一口气:“终于能出发了,将士们辛苦了。我们在此逗留数日,耽搁了去曲阳的行程,也不知黑风骑守城的情况如何了?” 大雨冲毁道路之前,探子是送回了黑风骑夺回曲阳城的捷报的,但随之而来的是梁国大军要进攻曲阳城的消息。 王满冷哼道:“黑风骑不擅守城,何况还要堤防城中数万叛军,以微臣看,曲阳城八成是守不住的!哼,小儿就是小儿,妇人之仁!当初俘虏叛军时就该将他们全都杀了,以绝后患!夺了又有何用?南宫家振臂一呼,城中叛军势必与梁国大军里应外合,真是白白浪费黑风骑那么好的兵力!全要折损在那小子手中!” 叶青冷淡地瞥了王满一眼:“王将军是亲自去曲阳城看了,还是去现场战了?说得头头是道,要是曲阳城守住了,你是不是跪下来叫黑风骑统帅一声大哥啊?” 叶青一直是温润大师兄的形象,待人温和有礼,极少露出如此带刺的一面。 用上官庆的话来说——我可以给你面子,但你自己心里不能没点逼数。 王满张了张双臂:“哼!他能守住,我这个征西大将军让给他做又何妨!” 一般情况下,太女听了这话就该出面制止了:“王将军说的哪里话?你是资历最高的元老,带兵打仗的经验无人能敌,大将军之位非你莫属,哪儿能让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现实是—— 太女讶异地看了王满一眼,无奈说道:“既然大将军这么说了,那,孤就做个证人吧。” 王满:“……!!” 上官燕又看向叶青:“叶青,你找我是何事?” 叶青拱了拱手,说道:“原本我想说若是明日道路再不通,我就绕路先行的,现在没事了。” “嗯。”上官燕点头,望向营帐外的雨夜,“真想快点到曲阳啊。” …… 曲阳城。 历经了一场大战的北城门外满目疮痍,城中守军正清理着现场的狼藉,医官们与将士们一起将伤兵们从现场撤离。 城门口,一个医官与一个城中守军用担架抬着一名满身是血的伤兵,忽然间,医官的脚步踩到地上的尸体,踉跄了一下,担架一歪。 “啊——”医官大惊失色。 这是一个严重骨折的患者,不能再摔伤了,否则会没命的! 一只有力的大掌稳稳托住了担架! 守军举眸一看,恭敬道:“纪将军!” 纪平川,北城守将。 “多、多谢纪将军。”从盛都来的医官听守军这么叫,自己也跟着叫他纪将军。 纪将军微微颔首:“没事吧?” “没事了。”医官重新抬好担架,与士兵一道进入了北城门。 不多时,又一队人马来了现场。 纪平川转过身,冲为首之人拱手行了一礼:“常大人。” 虽同为将军,可二人的品级是不一样的。 常威是所有守军之首,边关主帅。 常威翻身下马,看了看血流成河的现场,蹙眉问道:“到底什么情况?梁国是怎么退兵的?” 纪平川道:“朝廷派来了四个援兵。” “四个?” 常威很惊讶,不是惊讶人少,而是人这么少,居然还让八万梁国大军退了兵。 纪平川解释道:“他们协助萧统帅搅乱了梁国大军的后方,斩落了褚飞蓬的人头,还擅自吹响了退兵的号角,梁国大军当时正处于主帅被杀的慌乱之中,士气大跌,还当真的是梁国将领在鸣金收兵,全都撤退了。黑风骑乘胜追击,又杀了他们不少兵力。” 还能这么操作的吗? 这都什么无赖的打法? 常威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还真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啊,什么叫把打仗打出一朵花来,这就是了。 此计策成功的可能性不足一成,若是换做常威,是绝不可能办到的。 一是他杀不了褚飞蓬,二是……在后方吹敌军的号角鸣金收兵,怎么想出来的! “萧统帅情况怎么样?”常威问。 纪平川说道:“他受了伤,回营地医治去了。” …… 统帅的营帐中,顾娇昏迷不醒地躺在了冷硬的床铺上。 同在营帐中的还有老侯爷与一名医官。 医官并不认识老侯爷,只听将士们说他是朝廷派来的援兵。 医官动手去为顾娇解身上的盔甲。 老侯爷眉头一皱:“等等!” 医官被这声威严的声音吓了一跳,忙缩回手愣愣地问道:“这位大人,请问怎么了?” 老侯爷淡淡看了看床上的顾娇,沉声问道:“有没有医女?” 医官道:“有的。” 老侯爷不容拒绝地说道:“叫医女来给她上药。” “啊?”医官一怔,一个大男人,为何让医女来医治啊? 老侯爷的脸色冷得吓人,医官不知他并非朝廷命官,还当是太女心腹,不敢轻易得罪,忙去叫了个医女过来。 医女也很纳闷为何让她去照料小统帅,她的医术并不差,奈何资历浅,又是女子,很难有被重用的机会。 当她进入营帐后,老侯爷便出来了。 医女的心里做了个十分糟糕的假设,可当她看见小统帅确实昏迷不醒,不可能对任何女子行不堪之举时,她更疑惑了。 “所以为什么叫我?” 医女一边疑惑,一边解开了小统帅的盔甲,当她用剪刀剪开对方满是鲜血的衣襟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 顾娇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一直到第三日的傍晚才醒来。 她睁眼时医女正在给她手臂的伤口换药。 她眸子里下意识地闪过一丝冰冷的警惕,医女吓得手一抖,金疮药都掉了。 “我见过你,你是随行的医女。”顾娇眼底的警惕散去,坐起身道,“我睡多久了?” 医女将金疮药拾起来,惊魂未定地说道:“三日。” 顾娇道:“这么久,战况怎么样了?” “梁国大军退了,他们伤亡惨重,短期内应当不会来攻城了。”医女说着,看了顾娇的衣襟一眼,“小……小统帅你……” 顾娇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瞧,哦,衣裳开了,胸口的伤势已处理,缠了厚厚的纱布。 看来女儿身已暴露。 似是猜到顾娇的想法,医女忙道:“我、我没告诉别人!” 那个很威严的老将军不让她宣扬出去,还说敢泄露一个字,就拿刀杀了她。 想到那个人,医女眸子一亮:“对了小统帅,你昏迷的这几日,那位老将军一直守在营帐门口,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探视。我去告诉他你醒了!” 她说着,绕过屏风走到营帐门口,掀开老将军让加厚的帘子,结果却并没看见老将军的身影。 医女挠了挠头:“奇怪,这几天都明明都在的。” …… “咦?老顾,你要出去啊?” 唐岳山刚骑黑风骑溜达了一圈回来,就见老侯爷一身商贾打扮,看样子是要出门。 老侯爷说道:“我去蒲城打探一下消息。” 蒲城,被晋国攻占的大燕城池,距离曲阳城不足百里,快马加鞭两日可到。 唐岳山意外地挑了挑眉:“哟?终于舍得出手了?你不是不想蹚浑水的吗?还怪我和老萧把你强行拽过来。” 老侯爷往前走了几步,望向灰色天幕上的一轮明月,正色道:“先说好,我不是为了燕国,更不是那丫头,是你们两个擅作主张,让昭国卷入了上国之间的战斗。明哲保身是不可能了,晋、梁两国互为秦晋之好,一个鼻孔出气,晋国不会放过昭国。眼下唯有背水一战。” 他说完,没等来唐岳山的回应,转过身一瞧。 就见唐岳山早已经牵着马走到前面了! 老侯爷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所以自己是白说了一大通吗?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变得这么能气人啊! …… 顾娇伤得很严重,但她的恢复速度惊人,躺了三天,身子已无大碍。 大家听说小统帅醒了,一个个高兴坏了,恨不能都到她营帐来探望她,却被医官们阻止了。 顾娇叫来胡师爷,向他了解了黑风营的伤亡情况。 胡师爷叹道:“原本大家全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多亏了你父亲他们……” “我、父亲?” 顾娇原地懵圈了半晌才记起来她晕过去前见到了宣平侯他们。 胡师爷口中的“她父亲”应当就是宣平侯了。 这是一场铁血恶战,牺牲是无可避免的,但比起那个全军覆没的结局,黑风营的大半兵力保住了。 胡师爷惋惜道:“程富贵、李进和佟忠伤得很重,后面的战斗可能无法参加了。” “沐轻尘呢?”顾娇问。 提到这个,胡师爷的神色肃然了几分:“沐公子的表现很让人意外。” 他成长的速度很快,已经完全看不出是那个会因杀人而呕吐的娇贵世家公子了,他在战场上骁勇果决,杀了无数梁国士兵,救下了不少黑风骑的同伴。 程富贵也是他救下的。 他亦受了一点伤,不过并不碍事。 顾娇暗暗点头。 沐轻尘也变强大了,真好。 在那个梦境中,沐轻尘没与梁国碰上,他直接对上了晋国大军,由于不忍杀人,错失逃走时机,导致被晋军围困,最终被公孙羽射杀。 如今的沐轻尘应当不会再心慈手软了吧? 再遇上那样的困境,他一定能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公孙羽的箭就没机会射在他身上了吧? 他的结局,也会改写的吧? …… 顾娇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先去看了黑风王,这几日黑风王也一直守在她的营帐外,不曾离开。 黑风王的伤势被驯马师处理过了,它的头上缠着白白的纱布,看上去怪可怜的。 顾娇摸了摸它的脖子。 黑风王闻了闻顾娇的气息,马儿很敏感,能通过气息判定一个人的伤势严不严重。 “我没事。”顾娇说。 黑风王大概是放下心来了,缓缓趴在了地上。 它也累坏了。 可顾娇不醒,它不敢歇息。 一如仗没打完,它不敢老去。 顾娇一直守着它,轻轻抚摸着它的鬃毛,等它睡着了才去了隔壁营帐。 她的“老父亲”宣平侯就住在这间营帐中。 她掀开帘子进去时,宣平侯与唐岳山都在,唐岳山在擦拭自己的宝贝唐家弓,宣平侯则大刀阔斧地坐在一张长凳上,匪气……呃不,霸气十足。 在他面前的柱子上用铁链绑着一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男人。 男人金刚怒目地瞪着面前的宣平侯,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道:“杀你做什么?本侯是那么嗜杀的人吗?本侯心地善良,连路边的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么忍心杀了你?” 一只虫子爬过。 宣平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脚踩死了它。 男人:“……” 宣平侯勾唇一笑:“外面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的部下溃不成军,梁国士气已灭,不可能再重振旗鼓了。” 褚飞蓬咬牙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宣平侯搓了搓手:“最近手头有点儿紧,不知你们梁国国君会出个什么价钱来赎你?要是价钱太低了,本侯再杀你也不迟。” 褚飞蓬:“……” 宣平侯一抬头,瞧见了门口的顾娇,他笑了笑:“哟,本侯的儿子来了?” 顾娇迈步入内,与宣平侯和唐岳山打了招呼。 “醒了?”唐岳山放下自己的宝贝,走过来上下打量她,“和常璟那小子一样,恢复挺快呀。” “常璟也受伤了?”顾娇问道。 常璟与褚飞蓬交手时,她已经晕过去了。 宣平侯看了看褚飞蓬,淡淡说道:“筋脉被这家伙震碎了些,小伤。” 呃……筋脉被震碎也能是小伤么? 常璟是个什么小变态? 顾娇的目光落在褚飞蓬的身上,掐了掐他的脉,原来这家伙没被砍头,不过也无妨,他丹田被废,回去也是废人了。 顾娇问道:“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抓其他人?” 宣平侯慢悠悠地说道:“你说那几个剑客?死了。” 死了就算了,反正她已经知道龙一的师门是那个什么剑庐了,日后再顺着这个方向查探就是了。 顾娇松开手,问宣平侯道:“你要用他去和梁国讲条件?” 宣平侯:“嗯。” 顾娇中肯建议道:“那你最好先把他藏起来。” 宣平侯:“为何?” 顾娇说道:“朝廷大军快到了,褚飞蓬也是他们与梁国谈条件的筹码,你当心他们把褚飞蓬抢过去。” “呵。”宣平侯嚣张一笑,“这世上,还没人能从本侯手里抢东西!” 东城门外,朝廷大军兵临城下。 常威率领部下将领出城相迎,一行人单膝跪地,拱手行礼:“恭迎太女殿下——” 风尘仆仆的车帘被掀开。 身着太女蟒袍的上官燕自马车上神色威严地走了下来。 ------------ 849 二人重逢(一更) 天色已晚,城门口只有稀薄的月光,但也足够上官燕认出前来接驾的一行人并非顾娇与黑风骑。 她往前走了两步,定定地看着排在最前面的男人,说道:“抬起头来。” “是!”常威依言抬起了头,望向大燕最尊贵的女子。 上官燕舟车劳顿,但眉宇间并不见疲乏之态,姣好的面容上沉静威严,举止端庄得体,一身皇族贵气。 常威只看了一眼便赶忙垂下眸子。 上官燕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是常威将军,孤年轻时曾在轩辕家的军营见过你。” 常威不知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冷汗心虚。 他如今已清楚南宫家的罪行,而自己作为南宫家的心腹,就算没有直接参与对轩辕家的迫害,也间接助纣为虐,犯下不少罪孽。 尤其前不久,他还率领部众与黑风骑交战,这无异于对朝廷的公然背叛。 也不知这位太女殿下会如何处置他。 他想过了,他怎样都是罪有应得,可他的那些部下都是听命行事,他们是无辜的,必要关头他会以死谢罪,只望太女不要迁怒曲阳守军。 上官燕又往他面前走了两步,探出手来,微微弯腰将他扶起来:“常将军守城辛苦,请起。” 常威就是一愣。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上官燕,那张貌若天仙的脸上并未半分玩弄权术的狡诈,她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奖他。 上官燕虽并不知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但瞧常威对她俯首称臣的架势,分明不像是与南宫家同流合污的样子,也就是说,常威很可能已经被她的亲亲儿媳收编了。 能言和是最好的,腹背受敌,苦的可就是她的亲亲儿媳了。 况且大战在即,常威与叛军有再大的罪过也不宜就此发落,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好好地为朝廷效力。 太女的宽厚越发显出南宫家的丑陋,常威心底愧疚更深,他不敢站起来,再次单膝跪下:“太女殿下,微臣有罪!” 上官燕轻声道:“罪不罪的,以后再说,地上凉,你先起来,让你的将士们也起来。” 一句地上凉,让将士们眼眶都酸涩了。 将士们没料到太女还顾上了他们,心中涌上一阵强烈的动容。 这并不是以貌取人的时代,不过上官燕身为女子,本就拥有倾国倾城之貌,不知血性男儿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再加上她身份尊贵,又胸有丘壑、心怀天下。 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等来的不是大燕的太女,而是他们的神明。 他们愿为神明而战,哪怕这场战争再艰难,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王满翻身下马,朝城门口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常威等人的身上,不由地眉头一皱:“你们不是南宫家的叛军吗?黑风骑呢?难不成全阵亡了?” 这话就很不讨喜了。 什么叛军不叛军的? 太女殿下都说了他们是功臣!他们是朝廷的正规军! 常威不卑不亢地说道:“原来是王大将军,黑风骑在城中扎营,因前几日刚打赢了一场胜仗,重创了梁国狗贼,末将斗胆让弟兄们在营地好生歇息,由末将出城恭迎太女。” 他这话交代得不可谓不清楚。 一,黑风骑不仅没阵亡,还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二,黑风骑与守军的关系好着呢,都能称兄道弟的那种了。 三,他不喜欢有人这么瞧不起黑风骑! 虽说一开始他们是敌人,可黑风骑用鲜血赢得了全体守军的尊重!这是大周最强大的一股兵力,不接受反驳! 王满暂时没去在意他话里话外对黑风骑的维护,他只是无比的惊了:“你说谁打了胜仗?打了什么胜仗?” 常威挺起胸脯,悲壮而又与有荣焉地说道:“北城门遭到人蓄意破坏,黑风骑以血肉之躯铸城,两万骑兵殊死对抗梁国八万兵力,不仅斩了梁国大将军褚飞蓬的人头,并折损了梁国五万兵力!” 王满的下巴险些给惊掉了:“你、你说什么?褚飞蓬死了?” 那可是梁国百年难遇的神将啊,梁国此次东征的灵魂领袖,有他在,便没有打不赢的仗。 最初听说褚飞蓬是率兵主将时,连王满都觉得棘手极了,来的路上王满绞尽脑汁地想着该以何等法子对付褚飞蓬,哪知还没施展拳头,褚飞蓬就……人头落地了? 不可能! 没人杀得了褚飞蓬! 上官燕心道,莫不是娇娇? 除了她,应该也没有这个胆子去斩褚飞蓬的人头了。 但想到褚飞蓬的实力,上官燕又为顾娇捏了把冷汗,不知她有没有受伤。 当着外人的面,上官燕克制住了对顾娇的担忧,她露出一抹欣慰地笑:“孤初来曲阳便听此捷报,实乃高兴至极,若是父皇知道了,一定也会龙心大悦。这次能击退梁兵,不仅有黑风骑的功劳,也要多谢常将军固守城池,多方相助。” 常威抱拳道:“微臣汗颜,这次在北城门迎战梁国大军,微臣并未帮上什么忙,不敢居功!倒是太女殿下派来的四位高手在战役中发挥出色,令我军有如神助。” 上官燕微微一怔:“我没安排高手来曲阳啊。” 这下换常威惊讶了:“不是太女殿下派前来的吗?可他们自称是朝廷的援兵啊,他们手里还有太女殿下您的亲笔书信。” 说罢,常威自怀中掏出了一封被身体焐热的信函,双手举过头顶,呈给上官燕。 他呈完忽又觉得自己太唐突了,是不是应该给宫女的?他这等糙汉碰过的东西,会不会脏了太女的手? 可、可哪个是宫女啊? 环儿一副小太监打扮站在太女身边,不怪他没认出来。 上官燕亲自拿了过来。 常威暗松一口气。 同时又有些紧张和激动,太女有尊贵无比的皇族气质,却不摆高高在上的皇族架子,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储君。 上官燕拆开看过之后也是一脸迷茫。 是她的笔迹没错,可她不记得自己写过这封信啊。 上面还盖了她的私印—— 这到底什么情况? “对了,还有这个,说是您的信物。”常威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再次呈给了太女殿下。 上官燕拿在手里一瞧,这不是她临走前送给萧珩的钱庄令牌吗?若是盘缠不够了,拿着它去钱庄支取银子。 这么说? 是阿珩来了? 阿珩不是去苍雪关解决陈国与赵国的麻烦了吗?难道是阿珩改变了计划,来曲阳与娇娇会合了?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常威没听到皇长孙,这么看来,阿珩是隐姓埋名过来的。 也是,皇长孙在去苍雪关的路上,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曲阳城了。 算了,她自己在这里瞎猜什么,一会儿见了阿珩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上官燕迫不及待地见儿子,等不及与大军一道行军过去,她坐上马车,对常威道:“孤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是孤的心腹。你带路,孤要去军营见他们!” “是!” 常威翻身上马。 上官燕推开车窗,对还沉浸在褚飞蓬之死的沉静中不可自拔的王满道:“王大将军,大军交给你了,劳烦你率领三军将士去军营与孤会和。” “是。”王满回过神来,抱拳应下。 马车驶入城门,飞快地驰入夜色。 上官燕深呼吸,捏手指。 快点、快点、再快点。 她要见儿子,她快等不及了。 从前错失了那么多年,如今她万分珍惜能见儿子的每一天。 马车停在了军营。 “属下……”常威开口。 “不必通传。”上官燕下了马,她要给儿子一个惊喜,“他们住在哪个营帐?” “都住小统帅边上。”常璟一边在前带路,一边指了指最中间的几处营帐说,“那边三个,左边那个营帐里住着两个人,一个容貌极为英俊,另一个是十分厉害的高手。” 容貌英俊?十分高手的高手? 这可不就是阿珩与龙一吗? 营帐里燃着油灯,帐布上投射出一道男子的侧影,似乎是在挑灯夜读。 这么用功,是阿珩没错了。 并且那完美的鼻梁与眉骨的轮廓,一看就是阿珩的。 上官燕提着太女蟒袍,抑制不住心底的雀跃,快步走过去,一把掀开帘子! “儿——” 她刚一进去,便看清了营帐里的男人,那一声儿子唰的卡在了嗓子眼。 ------------ 850 宣平侯打脸(二更) 上官燕眨了眨眼,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 第二反应才确定眼前的一幕是真实存在的。 她绝没料到自己会在黑风骑的营地里看见这个男人。 儿子变儿子他爹,这惊吓有点大。 宣平侯的反应比上官燕好不了多少,他也没想过时隔二十年,自己还能再看见这个被他亲手“埋掉”的女人。 ——主要是来之前庄太后也没说。 没有惊天动地的争吵,没有鸡飞狗跳的打闹,二人的重逢出乎意料的平静。 上官燕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说话。 宣平侯捏着手中的兵力布防图,薄唇紧抿,俨然也没想好第一句该说什么话。 要说没认出对方是不可能的,好歹相处了那么久,又好歹……有过一个孩子。 只不过岁月变迁,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初年少青涩的模样,他年少不负,轻狂尚在,只是到底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内敛与沉稳。 她亦不再是那个被人关在笼子里、如小兽一般挣扎反抗的小女奴。 她换上了尊贵的太女蟒袍。 是的了,她是阿珩的亲娘。 阿珩是大燕皇长孙,她可不就是大燕皇太女? 若不是亲生经历,谁能想象他阴差阳错从地下武场赎回来的小女奴居然是一只落难的小凤凰? 宣平侯的心情忽然有点儿复杂。 庄太后一定是故意的,故意不说上官燕会来这里,故意让他措手不及。 真是好狠一太后,报了在海上的一劫之仇。 宣平侯素来是个不要脸的,可此情此景他居然也有些没辙。 “那个……” 还是上官燕先开了口,奈何还没说上两句,唐岳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他掀开帘子,大笑一声道:“老萧!出去干一票啊!军营待了这么久,屁股都要长草了!干完了就去那什么风月楼喝一杯!你上回不还说那儿的姑娘好看么?” 宣平侯:你能不能给老子住嘴! 想到了什么,唐岳山将大刀扛在肩上,无比严肃地说道:“不过我刚听说了一件事,你那老相好要来了,你可别让她发现你去喝花酒,女人嫉妒起来很可怕的!放心我不会说!” 宣平侯:你特么还有什么没有说? “最重要的是。”唐岳山压低了音量,“你得把褚飞蓬藏好了,别叫你老相好发现,别人要你能不给,她要的话,我怕你遭不住。” 从来只有自己卖别人的宣平侯,被唐岳山卖了个干干净净,连底裤都没剩下。 有道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唐岳山说罢,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帐篷内的气氛不对劲,他往帘子后望了望,结果就看见了一身宝蓝色蟒袍的皇太女。 唐岳山原地懵圈了三秒:“好像有人叫我,我先走了!” 说罢,捅了马蜂窝的唐大元帅果断从大型社死现场撤离了! 帐篷里的气氛较之先前更诡异了。 上官燕原本还想为自己当年的不辞而别道声歉,眼神却突然间变得危险:“干一票?是要出去打劫我大燕子民吗?还要睡我大燕的姑娘?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萧戟,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 宣平侯冤枉。 来曲阳后,他可从没说过去城中打劫之类的话,逛青楼更是无稽之谈,什么风月楼的姑娘好看,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讲过这句话。 打仗生死存亡,旦夕祸福,谁有心思惦记那种事? “别听老唐的。”宣平侯头疼地说道,“我没那么想过,是他自己想去。” 上官燕:“呵,你爱去不去,干我什么事?我和你也不过是生了一个儿子,你别是指望我这么多年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吧?” 宣平侯:……这似乎是本侯的台词。 上官燕到底是太女,没那么沉溺儿女私情,什么我儿子他爹要去逛青楼了,我这个旧相好要喝一坛子醋云云,不存在的。 她心里,儿子第一,第二江山社稷。 男人都是浮云。 上官燕紧抓重点,怒用姑婆的宫斗精髓,恶人先发难:“褚飞蓬又是怎么一回事?听你同伴的口气,他似乎没死。萧戟啊萧戟,亏我这些年一直觉得亏欠你,原来你也不过是处心积虑地算计我而已。” 宣平侯被怼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什么招,让他有点儿不好接。 想来想去,都是唐岳山惹的祸。 他咬牙扶住额头。 唐岳山,老子当初怎么没杀了你! …… 顾娇去了伤兵营,探望了程富贵等人,叮嘱他们好好养伤,随后她又去了沐轻尘那边。 只不过,沐轻尘并不在自己的营帐。 听骑兵说,他去营地外围练剑了。 他曾经因为第一次杀人而感到不适,扶住树身一阵干呕。 如今还是那棵大树下,他没再为杀人而困扰,而是再为如何杀掉更多敌人而努力。 他一剑一剑地刺出去,练习着一击即中的杀招。 他的白衣可以是温润的玉,也可以是灭杀的刃。 顾娇没打搅他,静静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朝廷大军还在城中,暂时没到军营,而上官燕又未宣扬身份,因此顾娇并不清楚她来了营地。 她路过唐岳山的帐篷时听见里头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这么晚了,唐岳山在做什么? 她疑惑地走过去,挑开帘子往里头一瞧,就见唐岳山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 她唔了一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才来几天,不会就要走了吧? 唐岳山抓了几罐金疮药与一点干粮装进包袱:“我去蒲城找老顾躲几天。” 顾娇歪头,古怪地看着他:“干嘛要躲?” 唐岳山倒也不怕没面子,直言道:“我把老萧卖了,不躲,老萧可能会杀我。” 顾娇:“……” 唐岳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将营帐里的事儿说了:“……也不能全怪我,我又不知道他老相好来了,我这不是寻思着他老相好是太女,来军营总得有点儿动静,谁知道一来就迫不及待去找他,还不让人通传,这不是摆明了要和他——” 后面的话他就没说了。 唐岳山在宣平侯面前嘴巴可以不把门儿,顾娇是姑娘家,他还是知道不能污了她耳朵的。 顾娇:“哦,太女来了。” 那朝廷大军应当也入城了。 至于说为何没通传,直接去找了宣平侯,顾娇倒是没多想。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不干涉。 顾娇摸了摸下巴:“梁国大军已不成气候,反扑的可能性不大,接下来就是将梁国大军彻底逐出燕门关,并收回南宫家占领的新城。曲阳城暂时没什么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去蒲城。” 唐岳山问道:“你也去?你不待在这里吗?” 顾娇道:“这里暂时用不到我。” 黑风骑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短时间内不会再次迎战。 顾娇说道:“蒲城的情报很重要,多去几个人更好。” “嗯。”关于这一点,唐岳山深以为然。 晋国本就是六国之中底蕴最深厚的上国,他们不论是兵力还是财力都远胜梁国,他们带来的将领是公孙羽,这家伙比褚飞蓬棘手太多。 “那行,我们去找老顾!” 顺便,他也很想看看老顾与小丫头“相认”的场景,一定很精彩。 唐岳山使坏,故意没告诉顾娇她的身份早已在顾潮面前掉了马,他就等着瞧这俩人的好戏。 顾娇皱眉看着他:“我感觉你在憋坏事。” 这么明显吗? 唐岳山一本正经道:“我没有,别乱说。” …… 顾娇也回营帐收拾了一点药材与作案工具,带上急救包与一套夜行衣。 此时上官燕仍在宣平侯的营帐中,烛灯换了地方,在营帐上照不出人影了。 顾娇想了想,还是没进去打扰他们。 她去和胡师爷交代了一声,让他转告太女与他“爹”,她和老唐去蒲城刺探军情,估摸着三五日回。 “您不等觐见完太女再去吗?”胡师爷是在替顾娇着想,这可是在太女面前露脸的大好时机,太女一定会狠记自家大人一功。 可若是大人离开曲阳的这段日子,朝廷大军或是边关守军也立下军功,自家大人的光环可能会被分走一点。 胡师爷多虑了,萧统帅可是太女的亲亲儿媳,啥功劳不功劳的?谁能越过顾娇去? “不用了,我走了。” 顾娇到营帐旁,黑风王已经醒了,正精神抖擞地等着她。 其实顾娇是不打算带黑风王去的,她想让它多歇息几天,可黑风王早已褪去一身疲惫,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是铁了心要与顾娇同行。 顾娇拍了拍它的脖子:“好,我们一起出发。” 唐岳山骑着自己分到的黑风骑走过来,黑风骑是六国中最厉害的战马,骑了它们便再也瞧不上别的战马了。 黑风骑都这么厉害了,不知黑风王骑起来是什么感觉。 唐岳山轻咳一声,道:“丫头,打个商量,把你的马给我骑骑呗。” 顾娇说道:“那把你的弓给我用用?” 唐岳山赶忙反手护住北上的唐家弓,警惕地说道:“唐家弓只有我们唐家继承人才有资格碰,你不可以!” 顾娇不理他,翻身上马。 黑风王突然朝唐岳山的马发难,它扬起前蹄,吓得那匹黑风骑鬃毛一炸,马蹄子险些劈了! “喂!”唐岳山赶忙弯身去勒紧缰绳,安抚受惊的黑风骑。 顾娇优雅地抬起手来,轻而易举地在他背上的唐家弓上摸了两下。 喏,摸到啦。 唐岳山:“……” 一大一小驰入夜色,连夜出了曲阳城城,往蒲城的方向而去。 顾娇知道一条近路,能天亮之前抵达蒲城。 只不过,蒲城被晋军占领,想要混进去并不容易。 二人得乔装打扮一番,两匹马也一样,至少不能让人看出是拥有强大战力的黑风王与黑风骑。 “丫头,这样真的能行吗?” 城门附近的一处林子里,唐岳山在顾娇的指挥下往两匹马的身上抹泥巴。 顾娇正忙着给黑风王梳理鬃毛,当然是要梳得越乱越好,他们看起来要像是从附近的城池逃出来的样子。 随后顾娇给自己与唐岳山易了容。 “是父女吗?”唐岳山问。 顾娇睨了他一眼,说道:“是少爷与哑奴。” 唐岳山:“……” 一切准备就绪时,天也亮了。 狼狈不堪的二人骑着脏兮兮的、身上还流着“血”的马,来到了蒲城门口。 唐岳山又不像宣平侯,有个燕国老相好,他不会说燕国话。 因此哑奴的人设十分适合他。 城门口已有不少排队的人,这些人里一部分是晋军从周边抓来的壮丁,一部分是为晋军贩卖蔬菜与粮草的村民,他们都将以十分低廉的价钱将辛苦种出来的作物贱卖出去。 另外还有些不怕死的江湖人、返城的百姓。 唐岳山小声道:“咱们从别的城池逃过去,这理由会不会有点不可信啊?谁会逃去晋军的地盘?” “叛国贼咯。”顾娇说。 呃……这也行? “我、我是来投靠晋国大军的!我爹是燕国人,我娘是梁国人,只因两国交战,他们便把我娘拖出去残忍杀害了!他们还要杀我!说我是梁国的孽种!我不服!凭什么!” 城门口,一个要进城的年轻人崩溃大哭。 唐岳山嘴角一抽,还真有这样儿的? 快轮到顾娇二人时,顾娇的荷包忽然掉了。 她打算下马去捡,这时,一只白白净净的手将她的荷包拾起来递给了她。 “小兄弟,你东西掉了。” 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顾娇接过荷包:“多谢。” 这是临走前姑婆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一直随身带在身上。 少年笑了笑。 在一群狼狈不堪的入城人员里,少年的衣着干净到令人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顾娇的目光追着他。 只见他来到一辆马车前,隔着车窗道:“公子,没买到你想吃的糖葫芦,那个老婆婆今天也没出来摆摊。” 也。 说明不是第一次来买糖葫芦了。 战火连天,那个老婆婆怕是不敢来了,可这位公子竟然还执着地每日都来等。 少年小厮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这人与自己没什么关系,顾娇打算移开实现了,然而就在此时,一阵西风吹来,车窗的帘布被掀开。 顾娇看见了马车内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她的眸子一下子瞪大了。 相公? 不对,萧珩东上去苍雪关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个人是—— ------------ 851 当年真相(一更) “你看啥?” 唐岳山扯了扯顾娇的衣袖,示意马前的空隙,“该往前走了。” 前面已空出了一大段,后面排队的百姓都不耐烦了。 尽管进城也非他们所愿,可晚一点进去又不能多挣几钱银子,还不如早点干完了好回家歇息。 顾娇道:“没什么,随便看看。” 黑风王往前走了几步。 此时,那辆马车已经顺利通过了城门口的关卡。 之所以说顺利,是因为顾娇发现守城的侍卫似乎早认识这辆马车的主人,根本查都没查便放他进去了。 与我相公“长”那么像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 但他不是被上官燕安排在一处安全的庄子里避难去了吗?为了不让他溜出来,上官燕是给侍卫下了死命令的。 ——当然,顾娇觉得上官燕可能并不十分了解这个儿子的尿性。 连王绪都能被忽悠成那样—— 奇怪的是他为何会现在边关?还一副在蒲城混得不错的样子? “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并不觉得自己认错,但她也不认为那个家伙有理由出现在晋军的地盘。 两种情况都不合理。 “你在嘀咕什么?”唐岳山小声问,“一大早神神叨叨的,是不是太女来了,让你想起你的小相公了?” 太女是萧珩亲娘,睹人思人,没毛病。 顾娇扭头看向他:“话说你是怎么知道太女是萧珩亲娘的?” 唐岳山没有隐瞒:“庄太后和老祭酒说的呗,不然这么大的秘密,谁敢去想?话说回来,老萧这人还真是有艳福的,当初他救下那个燕国女奴的事我也知情。” 顾娇古怪地问道:“你为何知情?” 唐岳山顺嘴说道:“我在现场啊。” 顾娇:“嗯?” 唐岳山脸色一变。 糟糕,说漏嘴了。 唉,算了算了,漏都漏了,再多漏点也无妨了。 唐岳山长叹一声:“当年的事啊,说起来有点复杂,你是不是以为太女是老萧从军营带回来的?军营来了几个军妓,有个国色天香的,下人们不敢私自享用,第一个想到献给自己的老大?” 别说,顾娇还真这么猜过。 “其实不是。”唐岳山摆摆手。 萧戟其实不是从军营把人带回来的,是从地下武场,当时萧戟还不是地下武场的第一,看第一看上了那个女奴,要抢占她。 女奴向萧戟求救。 萧戟英雄难过美人关,便向那个第一发出了挑战,结果可想而知,第一被揍得不要不要的。 那时的萧戟还没后来那么强大,打败武场第一所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他一直以为萧戟玩过之后便把人送走了,毕竟萧戟这人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谁能料到他们俩竟然有了一个孩子? 不过,萧戟大概并不知道,上官燕被关在地下武场的笼子里时不是随随便便找他求救的,早在大燕国的时候,上官燕就撞掉过萧戟的面具。 上官燕看见了萧戟的脸。 他至今记得小丫头被惊艳的表情:“我、我叫阿燕,你是谁啊?” 萧戟在上一场决斗中受了重伤,五感受损,没看清也没听见。 他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拾起地上的面具戴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女上官燕怔怔地望着萧戟的背影,看了许久。 那眼神,就和我看我嫂嫂一样……唐岳山心里补了一句。 听完唐岳山的话,顾娇惊诧:“原来京城地下武场的第一是宣平侯啊。” 难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怕是自打有了腰伤之后,便再也没去过那个地方了。 想到什么,顾娇又道:“你是不是也在地下武场?” 唐岳山直了直腰杆儿:“咳,差不多吧。” 顾娇:“注意自己的身份。” 唐岳山黑着脸将身子佝偻了些。 “你当年排第几?”顾娇又问。 唐岳山呵呵道:“我又没参与这种无聊的决斗。” 顾娇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那看来你排名很低。” “喂!你要不要这么瞧不起人啊!都说了是懒得去决斗!”要不是场合不对,唐岳山早当场炸毛吼出声了,他比了个手势,“第三!” 在昭国地下武场,只有前三才有资格去地下武场。 “第二是谁?”顾娇问。 唐岳山哼了一声:“还能是谁?” 不过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却不清楚我是谁,这就是我唐岳山的本事! 顾娇:“所以顾长卿是打败了你才获得去燕国的资格的。” 唐岳山:“那是我让他!我早看出他是顾长卿了!” 顾娇撇小嘴儿:“马后炮。” 唐岳山金刚怒目,老子说的是真的! 唐岳山最终也没机会为自己正名——因为排到他们了。 “我们是从曲阳城过来的,我爷爷是晋国的商人,我全家被他们关押,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还请二位行个方便,容我进城避难。” 顾娇这次是纯念台词,并未展示自己殿(辣)堂(眼)般(睛)的演技,效果反而出人意料的好。 “我爷爷来大燕几十年了,我在曲阳城土生土长,不大会说晋国话。” 顾娇说着,拿出了一包银子塞给守城的侍卫。 二人顺利进城。 没我想象中的那么严格,是晋军纪律不严、防守松散,还是晋军心大,丝毫不怕城中混入探子刺探军情? 顾娇一边寻思,一边打量着蒲城中的景象。 蒲城是比曲阳城更大更繁华的城池,人口是曲阳城的两倍,每年为朝廷纳税的总额是曲阳城的三倍,可此时顾娇见到的却完全不是一个大城该有的样子。 商铺大门紧闭,街道上人丁凋零,迎风招展的布招牌被晋军撕得稀碎。 ……这座城池在流血。 “你们放开她!你们这群畜生!放开她呀——放开她——” 不远处的铺子里传来一个妇人哽咽的怒骂,她死死地保住一个晋军的大腿,那名晋军与同伴正拖拽着一个容貌姣好、衣着得体的小姑娘。 小姑娘早被打得半晕,没了反抗与哭喊的力气,只得任由两名晋军拖进巷子里。 从衣着与首饰来看,这是一个富户家的千金。 以往也是众星拱月的存在,可蒲城已沦为晋军的地盘,她的身份、她的地位统统不值一提了。 国破家亡,自古如此。 晋军一脚踹开那名妇人,提着裤腰带将小姑娘拖进了巷子深处。 这样的事,在他们没看见的地方,不知发生了多少起。 顾娇拽紧了缰绳。 她很生气。 这些晋军,真的让她生气了! “战争就是这样。”唐岳山暗暗一叹,抬手挡了挡她的眼睛,“行了你别看了,我去处理。” 他说罢,翻身下马进了巷子。 以他的武功,解决两个晋军不在话下,不过眨眼功夫两名晋军便丧命于他手,他找了个地方将尸体处理了。 被踹晕的妇人醒过来,奔进巷子带走了自家小姐,二人都太害怕了,连道谢都忘了说。 等她们反应过来要去给恩人磕头时,唐岳山已经回到马上,与顾娇一道离开了。 顾娇骑着黑风骑,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说道:“蒲城的局势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南宫家占领曲阳城时,打的是伐暴君、正天下、安国兴邦的旗号,因此还算善待城中百姓,晋军则没有任何忌惮。 他们就是来侵略的,大燕的百姓不是人,是他们可以随意掠夺的资源。 “必须尽快结束战争。” 她正色说。 “有人来了!”唐岳山说。 二人翻身下马。 迎面走来一队晋军,约莫百人,为首的是个伍长。 与二人擦肩而过时,伍长只是随意瞥了眼,一个落魄公子与一个仆人,没什么可让人在意的,伍长带着部下离开了。 确定人走远了,唐岳山才开口道:“来了这么久,还不知老顾去哪儿了。早知道我会过来,就提前让他给留个暗号了。” 顾娇淡淡地说道:“我们查我们的。” 查不查的是其次,主要我想看你俩相互掉马。 强烈的求生欲让唐岳山压下这句作死的话。 “你打算去哪里查?”他问。 “城主府。”顾娇说。 唐岳山差点就给呛到了,心说公孙羽八成就住在城主府,那里高手如云,连我都不敢这么嚣张,你小子胆儿很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晋军有价值的情报全在城主府,因此就算城主府是龙潭虎穴,今日也必须闯上一闯。 “你可以不去。”顾娇说,“这场仗,与唐家没有任何关系。” 萧珩是宣平侯亲儿子,他助儿子平定大燕说得过去,唐岳山确实不必这么拼命。 唐岳山冷冷一哼:“瞧不起谁呢?” 一个丫头敢闯,他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不敢闯? 顾娇见此,不再多说什么。 二人来到城主府附近,找了一处无人的院落安置好黑风王与黑风骑。 “我怎么觉得你对边关这么熟悉?你来过吗?” “算是吧。” 那场混战里,她就是在蒲城遇害的。 她死在了一柄孔雀翎寒光宝剑之下,被人从背后一剑穿心。 宝剑的主人是个十分厉害的剑客,一袭黑衣,戴着青铜獠牙面具。 ------------ 852 娇唐双煞!(二更) 这场战争比梦境里的提前了七年左右,许多细节都相应的发生了改变。 譬如梁国的战力就不如梦境里的那么强,一方面是他们大燕这边变得更强了,另一方面也是梁国的第二员猛将还在被收服的路上。 若真等到七年后开战,那么他们要应付的敌人除了褚飞蓬还有那员猛将。 由此推断,晋国的兵力部署与七年后的也不会彻底一样。 这也是为何顾娇一定要来刺探军情的原因。 顾娇的红缨枪太扎眼了,她给留在了曲阳城的军营,她的兵器是从顾承风手里抢来的鞭子。 唐岳山的唐家弓也不那么低调,可他舍不下自己宝贝,硬是要带在身上,只能用布包着,好在他的身份是武夫兼哑奴,倒也没出太大问题。 唐岳山一天检查八百次唐家弓,又一次检查完,他满意地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先去城主府边上埋伏着,等天黑了再行动。” 二人在昭国边关时,各大城主府都是重兵把守,这里却截然不同。 要么,是公孙羽不住在城主府,要么,是公孙羽有绝对的信心没有任何闲杂人等能够闯入。 第一点很快便被否决了。 因为当他们埋伏在城主府附近的一间空的粮食铺子里时,看见一队人马自城主府的大门驶了出来。 一辆马车,外加二十名护卫策马随行。 顾娇一眼认出了为首的护卫。 公孙羽手中共有四员猛将,分别是孤独刀客闵宏一、大力金刚解行舟、铁拳悍掌朱张狂,以及擅长暗器与布阵的的流月飞花月柳依。 此人正是孤独刀客闵宏一。 顾娇暗道,没想到闵宏一这么早就在公孙羽身边了,不知其余三个是不是也已被公孙羽招揽。 能让闵宏一心甘情愿护送的人,除了公孙羽不作二想。 顾娇用指尖在布满灰尘的桌上写道:“公孙羽。” 唐岳山虽惊讶顾娇是如何得出这一结论的,但还是默契地屏住了呼吸。 马车里的人并没有任何气息外溢,如果不是顾娇提醒,他大概会以为里头坐的是个普通人。 这说明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公孙羽已经强大到能够收敛自己的气息。 收永远都比放要难。 譬如常璟的出现时常伴随着一股十分强大可怕的气息,而龙一却能做到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二人原本还打算跟踪公孙羽的,眼下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唐岳山是清楚地明白这个境界的人有多变态,而顾娇是见过公孙羽出手,再加上一个闵宏一,他们胜算不大。 公孙羽一行人走远后,二人又稍等了片刻,等到交班换岗的时机,偷摸潜入了府邸。 二人刚进去还没站稳,顾娇便发现了第二个高手——大力金刚解行舟。 难怪不派重兵把守了。 公孙羽自己便是绝世高手,又有闵宏一与谢行舟,根本没有哪个刺客能够在府上对公孙羽不利。 二人紧紧地贴近假山壁。 唐岳山用眼神询问:有那个高手在,我们不好行动啊,会被察觉的! 顾娇皱了皱眉:要是他出去就好了。 唐岳山:恕我直言,你这想法有点太过天真。 然后解行舟听下人禀报了什么,大概是军营里的事,他带着几名亲卫策马出了城主府。 唐岳山:“……” 丫头你什么运气? 府上再没有出现另一个变态级别的高手了,二人小心翼翼地潜入了公孙羽的书房。 “哇,这个公孙羽,很喜欢收集兵器啊。”唐岳山看着满屋子的兵器,忍不住惊叹出声。 顾娇淡道:“公孙羽每杀掉一个高手,都会带走他们的兵器。” 对旁人来说,这些是罪证,可对公孙羽来说,所有兵器都是见证他强者之路的勋章。 唐岳山恶寒了一把,杀人就杀人,还收集死者的兵器,什么毛病! “找到了!”顾娇说。 “什么?”唐岳山放下手中的兵器,凑过来,就见顾娇已经翻出了晋国的兵力布防图,以及……一个厚厚的卷宗。 “这个应该是行军记录。”顾娇若有所思地说,“所有关于晋军的信息都在这里了。” 这是非常宝贵的线索! 唐岳山想了想:“那……带走?” 带走是可以的,可那样的话,公孙羽便会发现有人来过,那么卷宗与兵力布防图上的内容都会有所改动。 抄的话时间来不及。 只能硬记了。 如果她认识晋国文字,会容易许多。 可惜她并不认识。 她只能用图像记忆去记住它们的形态,前世她在组织里曾特训过这项技能,她的速度与准确度仅次于教父。 只不过她从未记忆过这么大篇幅的陌生字符。 顾娇闭了闭眼,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将卷宗上的内容一一刻入脑海。 唐岳山看得目瞪口呆:“不是吧……你还有这能耐?” 一大行军打仗的人,脑子还这么好使,让不让人活了? 记完最后一个字符,顾娇的脑袋炸裂般的疼痛了起来。 唐岳山见她脸色不对,赶忙问道:“你没事吧?” 顾娇一手撑住桌面,一手扶住额头:“用脑过度……歇会儿就好。” 唐岳山是粗人,他觉得顾娇能记住一卷宗的内容很厉害,但并不了解究竟有多厉害,若是那些朝廷大儒在这儿,怕是要给顾娇当场跪下。 此等脑力,早已突破正常人的极限。 “走吧,这里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顾娇刚走了一步,头疼得两眼一黑跌下去,幸而唐岳山眼疾手快扶住她。 “原来读书人身子弱是真的,瞧你,这书还没看两页了,比打了一场仗还虚!” 唐岳山嘴里嫌弃地叨叨顾娇,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他将大弓转到自己前面来,将顾娇背在了背上。 顾娇这会儿正忍住脑壳炸裂的疼痛,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加深着那些字符的记忆。 她分了一点心对唐岳山说:“我不能被打断。” “行行行,你记你的!”唐岳山果断闭嘴,不再与她搭话。 他背着顾娇,施展轻功出了城主府。 他们前脚刚走,解周天后脚便回来了。 躲在巷子里,望着晋军策马远去,唐岳山长松一口气。 只是唐岳山没料到的是,他们连城主府的高手都躲过了,却在去牵马出来时被两个刚打劫完城中百姓的晋军撞见了。 面对面撞上的那种。 这一片区域是不允许有任何百姓靠近的,擅闯者死! 两名晋军当即心生警惕,一个拔剑阻拦,另一个吹响了示警的骨哨。 唐岳山:完了,这下全完了。 “你还能骑马吗?”唐岳山扭头问趴在他背上的顾娇。 顾娇定了定神,说道:“能。” “那好,你最好坐稳了!”唐岳山将顾娇放在了黑风王的马背上,他自己也翻身上马。 今晚恐怕是出不了城了,好在蒲城这么大,他们只要甩开追兵就能获得一线缓冲的机会。 晋军兵力雄厚,仅仅是追捕两个可疑之人便出动了数百之众。 唐岳山一路狂奔,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看着黑压压的大军朝自己与顾娇追来,他眉心一跳:“不是吧?追两个人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他望向紧紧拽住缰绳的顾娇,说道:“丫头!对方人太多了!被追上可就麻烦了!” 是啊,不能被追上,她头疼得厉害,无法全力应战。 她拽了拽缰绳:“老大,往东!” “放箭!” 后方传来晋军的一声厉害,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箭矢朝二人雷嗔电怒地急射而来! 黑风王往右前方的巷子一拐,黑风骑也跟着一拐。 箭矢嗖嗖嗖地射在了商铺的木板与木门之上,其中一支箭矢只差半寸便要射中唐岳山的脑袋。 幸亏黑风骑拐得快! 顾娇道:“老大,一直往前走。” 走出城中心,走到郊区去,山谷与林子多了,藏身就容易了。 黑风王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黑风骑在它的带领下也跑出了平日里不可能达到的速度。 唐岳山简直感觉自己在飞! 第一波晋军早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奈何他们以哨音为信号,沿途的兵力源源不断地拦截了上来。 黑风王冲散了一群又一群,甩开了一波又一波! 一马当先,王者无畏! 当他们驶入一处山谷时,解周天居然突然自一条小道上杀了出来! 这家伙是抄近路追来的! 唐岳山的太阳穴突突一跳! 眼看着就要撞上,黑风王猛地加速,扬起前蹄,一跃而起,自解周天的头顶勇猛霸气地跃了过去! 解周天横劈而来的大刀落了空。 唐岳山的黑风骑也趁其不备,自他面前嗖嗖嗖地奔了过去! 解周天勒紧了缰绳,蹙眉看向那匹居然躲过了他一刀的战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匹战马实在太优秀了! 真想抢过来献给主公! 可惜—— “将军,咱们要追吗?”一名士兵问。 解周天望着二人渐渐消失在山谷的身影,淡淡说道:“不追了,前面是鬼山。” 鬼山是蒲城禁地,因时常闹鬼而得名,据说踏足鬼山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 忽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一道粗犷的男子笑声:“哈!解周天!区区一座小山而已,你身为主公坐下第一猛将,居然也信那鬼神之说?” 解周天回过头来,蹙眉看了他一眼:“闵宏一,你不是随主公去军营了吗?” 闵宏一倨傲地笑了笑:“刚回来,听说城里出了两个厉害的小贼,你部下快把马给跑死了也没抓住,我这不就来帮你了?” 二人虽同为公孙羽的心腹,却一直在为第一之位而争执,谁也不服谁。 解周天没理会他的讥讽,淡淡说道:“他们进了鬼山,不可能再活着出来。” 闵宏一讥讽道:“老子不信这个,老子只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不敢去追,老子去追!来人呐!” “闵将军!” 一众部下齐齐抱拳行礼。 闵宏一大喝道:“尔等随我进鬼山!” 众人齐齐应下:“是!闵将军!” 闵宏一满意地笑了笑,又冲解周天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看见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大晋儿郎,你的那些部下,除了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到干正事时半点儿靠不住!” 解周天淡道:“话不要说得太早,连主公都没想过去硬闯鬼山,你可别为了与我置气,便将自己与将士们的性命搭了进去!” “哼!你要当龟孙子自己去当!老子去抓刺客!” 闵宏一说罢,便率领五百士兵雄赳赳地进了鬼山。 …… 顾娇与唐岳山穿过山谷后便进入了一处密林。 天色渐渐暗了,头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 唐岳山坐在马背上不寒而栗,他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丫头,你有没有感觉阴森森的?” “没有。”顾娇望着四周的林木风景。 这里……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你怕鬼?”顾娇问。 唐岳山嗤了一声,道:“怎么可能?本大帅……” 顾娇两眼一瞪,抬手指向前方:“啊!有鬼!” “呜哇!”唐岳山一把跳到了顾娇的马背上。 顾娇:“……” 黑风王:“……” ------题外话------ 原来你是这样的老唐←_← 上官庆:月票啊,我出场不要排场的吗? ------------ 853 鬼王出手(两更) 曲阳城。 上官燕从城主府出来,坐上了前往军营的马车。 距离顾娇出发去蒲城已过去一天一夜,她想看看顾娇回来了没有,另外,后天朝廷大军便要去攻打梁国大军的余孽,她多往军营走走,也算是振奋军心。 曲阳城恢复了秩序。 尽管战争的恐慌依旧笼罩在百姓的头顶,但想到大燕的太女代天子出征,百姓们又对皇族与朝廷充满了信念。 车轱辘吭哧吭哧地转动着,车身晃悠晃悠的。 上官燕静坐在马车内,一言不发。 环儿倒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边关的风土人情,她没出过远门,看什么都感觉新奇。 “殿下,他们卖的饼好奇怪。”环儿一边说着,一边望向车座上的上官燕。 上官燕俨然没听见她的话,兀自出着神。 环儿缓缓放下帘子,只留了一道狭窄的缝隙让万家灯火的光亮透进来。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殿下,您是在想那位大人吗?” “嗯?”上官燕意识回笼,“什么?” “那位大人……嗯……长孙殿下的父亲。”环儿说。 作为太女的心腹宫女,环儿逐渐赢得了上官燕的信任,知晓了萧珩与上官庆的身份,也知道了那个长相俊美的男人就是两位小殿下的亲生父亲。 “我想他做什么?” “您那晚出来得真快,像……” 落荒而逃。 这几个字,环儿憋住了。 上官燕喃喃道:“快吗?我感觉我和他说了好多话呢。” 环儿直言道:“那是因为您在躲他,所以才会觉得每句话都很长似的,但其实,你们连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都没问对方呢。” 环儿是单纯,不是单蠢,她作为一个局外人比上官燕看得更清楚。 那晚的二人根本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都给懵傻了。 太女原本是要住军营的,之所以搬进城主府,也是为了避开那位大人吧。 上官燕垂眸,淡淡地理了理宽袖,说:“有什么好问的?好不好都这样了。” 环儿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您,还喜欢他吗?” 上官燕坐直了身子,仿佛是在对环儿说,也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是大燕的皇太女,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男人。” 马车抵达军营后,上官燕先问了门口的守卫,得知顾娇未归,她径自去了将士们操戈练兵的地方。 环儿就看着自家太女与那位大人的营帐越走越远。 “上官燕!” 却终究是没能避开的。 宣平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上官燕的神色顿了顿,似有几分犹豫,随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去。 宣平侯追上她,拦住了她的去路,似是而非地看了她一眼,眯着眸子道:“上官燕,你是不是在躲本侯?” 上官燕望向在夜色中操戈练兵的将士们,神色从容地说道:“躲你?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有什么值得孤去躲的?” 宣平侯一脸不信:“那你那晚溜得那么快,活跟那什么似的。” 上官燕淡道:“谁让你那么烦人?” “好好好,本侯烦人。”宣平侯双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你只要告诉本侯,本侯的儿子究竟在哪里,本侯就再也不来烦你。” 上官燕呵了一声道:“你儿子不是去苍雪关与陈国大军和谈了吗?” 宣平侯说道:“你知道本侯指的不是这个儿子。” 上官燕冷笑一声道:“是哦,你萧戟风流成性,处处留情,可不止阿珩一个儿子。” 宣平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上官燕,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上官燕正色道:“孤是太女,孤后宫男色三千,孤会出你的醋?” “那最好。” 上官燕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神色冰冷地往前走。 宣平侯侧移一步拦住她,眼神带了几分郑重,与以往散漫不羁的样子格外不同:“萧庆到底在哪儿?” 上官燕撇过脸,望向前方的阵列:“想知道你儿子的下落,用褚飞蓬来换。” 宣平侯气笑了:“褚飞蓬是吧?行,给你。” 说罢,他笑容敛去,“本侯的儿子在哪儿?” 上官燕捏紧了手指,神色威严地说道:“庆儿在盛都附近的一座山庄里,等时局稳定了,我会接他回来。” …… “狗日的!” 另一边,蒲城的鬼山内,闵宏一带着部下在林子里搜寻,结果一帮大老爷们儿愣是给走迷路了。 一个士兵指着旁侧的大树上的刀痕道:“闵将军!这里有我们方才做的记号!我们又绕回原路了!” 闵宏一皱眉。 带兵打仗的人方向感都不会太差,可这片林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树都长得一样,天上的太阳也落山了,月亮与长庚星又没出来,着实叫人无从辨认方向。 只凭着经验闷头往前走,按理说也能走出去,可走着走着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真他娘的邪门! 唰! 一个士兵忽然感觉侧面有一道暗影飞快地闪了过去,他倏然扭过头:“谁!” 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漆黑且寂静的林子。 “老五,你怎么了?”同伴好笑地拍了拍他胳膊,“紧张成这样,你的胆子不会这么小吧?” 另一个同伴也笑了笑,说道:“是啊,这里叫鬼山难道就真的有鬼了?便是确有此事,咱们跟着闵大人,又何惧鬼神?” 这话说到了闵宏一的心坎儿里。 没错,他闵宏一天不怕、地不怕,上能诛天,下能驱邪,什么狗屁鬼山?不过是一群胆小鼠辈编造出来的谣言罢了,何惧之有! 闵宏一心底的那丝古怪被驱散,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勇气吓坏了天地,竟连头顶的乌云都被冷风吹散了。 月亮出来的一霎,所有人都暗松一口气,回到阳间了。 谁料这口气尚未送完,队伍后方便传来一声士兵的尖叫:“小罗不见了!刚刚还在和我说话!突然……突然就没了!” 所有人心下一沉,闵宏一目光冰冷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刀:“五人一组,结伴而行!” 晋军们纷纷收起手中兵器,相互搀着胳膊,这样就安全了,毕竟,总不会五个一起消失。 …… “喂,丫头,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被鬼吓得半死的唐岳山已经一脸淡定地坐回了自己的马背上,并且表示方才那样是为了保护她,绝不是自己害怕! “快了。”顾娇说,“前面应该有个山洞,我们去山洞避一晚。” 顾娇对边关地形的熟悉程度令人发指,唐岳山只当她是提前做好了功课,记住了所有舆图。 唐岳山握紧缰绳,叹息一声道:“话说回来,咱们进蒲城一天了,还没碰上老顾,你觉得他是去哪儿了?会不会是去军营了?公孙羽今日也去了军营,老顾他不会这么倒霉恰巧与公孙羽碰上吧?” “喂,丫头,你怎么不说话?” “你好歹吱一声啊……” 唐岳山幽怨地扭头去看顾娇,看见的却是空荡荡的林子,他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 …… 林子里开始起雾了。 又看不见头顶的月光了。 失去了参照物后,人的方向感就会变弱。 黑风王是骁勇善战的马,却并非在丛林中长大。 这里对于黑风王而言亦是一个无比陌生的环境。 顾娇比唐岳山更早发现他们两个走散了,只是她并不能大声呼喊,否则先引过来的是唐岳山还是晋军就不一定了。 “这个地方有点不寻常。” 顾娇四下打量着。 她没什么根据,就是一种在危险中训练而出的直觉。 咻! 一道黑影自她身后闪了过去。 顾娇的双耳动了动,神色并没有丝毫变化。 她示意黑风王继续往前走。 咻! 又一道身影自她身后闪过。 顾娇仍旧未停。 一人一马淡定前行。 咻咻咻! 那几道身影似是被惹毛了,闪来闪去,努力引起顾娇的恐惧。 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桀桀,这回来咱们鬼山的活人好生厉害呢……你瞧他不怕……他的马也不怕……” “我要吃他的马……” “傻瓜,马哪儿有人好吃?一直待在阴间,我太久没闻到活人的气息了……真是很香呢……” “今夜鬼门关开,阎王爷来,咱们这些做小鬼的也能尝尝活人的滋味儿了……桀桀……” 小鬼? 确实。 顾娇仿佛没听见这些瘆人的对话,与黑风王继续往丛林深处走去。 没走两步,一张大网猛地自她头顶落下。 顾娇唰的抽出腰间的鞭子,朝夜色中的某个方向一鞭子打过去,鞭子在空气中发出了一声噼啪之响!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面色惨白的小身影被顾娇的鞭子卷了进来。 顾娇反手将他绑在马背上。 大网落下,顾娇抬手一抓,将大网远远地扔开了! 这种雕虫小技,对付唐岳山那种怕鬼的小家伙勉强,她又不怕鬼。 顾娇看着趴在自己马背上的小……小黑无常? 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哗! 林子里的其余几道身影一哄而散,逃得无影无踪。 小黑无常的嘴里喊着一条长长的大舌头,挣扎地说道:“我是黑无常!你休想冒犯我!鬼王殿下会吃了你的!” 还真叫黑无常。 顾娇弹了弹他的脑门儿。 小黑无常被弹得嗷嗷大叫:“哎哟!” 顾娇呵呵道:“鬼会怕疼吗?” 小黑无常哑然了半晌,吐掉嘴里碍事的长舌头,字正腔圆地说道:“我还小,你是大人,你身上阳气太重,你触碰到我会灼伤我的身体,所以我才叫!” 他说完,又将舌头塞了回去。 整得还挺有逻辑,顾娇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你几岁?”顾娇问。 “七岁。” 刚说完,小黑无常后悔了,他忙改口道,“七百岁!” 顾娇笑了一声,严肃地说道:“给你两个选择,一,带我去见你们大王。” “是鬼王!”小黑无常拔掉长舌头,凶神恶煞地说,“冥界至高无上的鬼王殿下!拥有无上神力!能吃……吃一百个你这样的大活人!” “都一样。”顾娇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二,把我的同伴交出来。” 小黑无常说道:“我们没抓你的同伴!” 顾娇淡道:“看来你是想选第一条。” 小黑无常哼哼道:“你才没资格见我们鬼王殿下!我们鬼王殿下——啊——” 他话说到一半,被顾娇猛地抓起来,他吓得失声大叫。 一支箭矢贴着马鞍,自他趴适才趴过的地方一射而过,铮的钉进了一旁的大树。 箭矢的尾羽打晃打出了虚影,可见其力道之大,方才若不是顾娇反应快,小黑无常已经被射成人肉串串了。 小黑无常吓到失声。 顾娇把他放回马鞍上,冷冷地望向朝这边走来的一群人。 不是别人,正是追杀了他们一路的晋军。 令顾娇意外的是,为首之人竟然不是解行舟,而是闵宏一。 若来的是解行舟,还能言语与他周旋,可闵宏一这家伙与公孙羽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狂。 闵宏一笑坏了:“原来你和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是一伙儿的,我就说你们哪儿也不去,为何偏偏逃进了这里?” 顾娇淡定地迎上他凌厉而压迫的视线,说道:“他和我没有关系,让他走。” “让他走,然后去搬救兵?你当本将军傻吗!”闵宏一冷冷说完,直接从手下的手中拿过弓箭,一箭射向了顾娇怀中的小黑无常! 黑风王倏然朝前一跃,避开了这一箭。 闵宏一又射出一箭,被顾娇一鞭子打飞。 闵宏一怒了,他将弓箭一扔,拔出了腰间的大刀,目光凶狠地说道:“好,那本将军就来亲手杀了你!” 他对我还是有些情敌,我或许可以利用这一机会…… 顾娇没动,一副被他气势吓傻的样子,待到闵宏一飞身而起,长刀即将落在顾娇的头顶。 顾娇唰的打出手中鞭子,卷住了他的刀柄,将他的长刀狠狠地甩了出去! 刀在人在。 闵宏一也跟着一道被甩飞! 闵宏一确实大意轻敌了,这小子看上去十分年轻,出手时又毫无内力,自己只用一成功力都绰绰有余。 结果就是被打飞了! 闵宏一恼羞成怒,足尖一点,在树干上借力,一个空翻稳住身形,再次握刀朝顾娇砍杀而来! 这一刀,就不是轻敌的一刀了。 顾娇必须闪开,否则他们交手时的力量会伤到这孩子与黑风王。 “你坐稳了!” 顾娇纵身下马,上前大踏几步,一鞭子卷住闵宏一的腰腹。 这小子的力道居然真的将我缠住了……闵宏一眉头一皱,惊讶于顾娇所展现出来的臂力,同时内心也涌上了一股巨大的兴奋。 这样的对手,杀起来才有意思,不是吗? 闵宏一冷冷一笑,改刀朝着顾娇的鞭子斩了下去。 鞭子被生生斩断,惯性使然,顾娇朝后退了好几步。 九年后的她有绝对的实力杀了闵宏一,可眼下,闵行一是个大麻烦。 闵宏一仰天大笑:“小子,你还有什么本事?” 顾娇开口道:“我这么厉害,你真的舍得杀我吗?” 闵宏一一愣。 顾娇循循善诱:“不如把我带回去,献给你们公孙羽,有我帮你,你一定能与解行舟分出搞下。” 这小子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若果真—— 咻! 顾娇反手一挥,射出了手中的棠花针! 闵宏一武艺高强,可惜脑子不如解行舟好使,难怪总被解行舟压一头。 闵宏一以刀抵挡,奈何仍旧晚了一步,有一枚棠花针射中了他的腹部! 针上有毒! 闵宏一忙点了伤口处的大穴,不让毒素蔓延。 “小子,你真的惹怒我了!原本我想给你个痛快,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把你的双手砍断,把你浑身的骨头打断,再把你的头砍下来!” “呜哇——”小黑无常直接被吓哭了。 闵宏一正在气头上,孩子的哭声令他厌烦无比,他一刀朝小黑无常的脑袋削过去! 他是迎面削的,黑风王不论进退,小黑无常都会中刀。 太可恶了,连孩子都不放过! 被净空斩断手脚真是不冤! 顾娇眸光一动,飞身一扑,将小黑屋自马背上扑了下来,她抱着小黑无常在杂草丛生的地上滚了好几圈。 闵宏一趁机砍出第二刀,速度之快,让抱着孩子的顾娇根本无从躲避!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顾娇想活,只有一个办法——将怀里的孩子扔出去挡刀。 顾娇没有这么做。 铿!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闵宏一的刀刃,闵宏一的长刀被打偏,整条手臂都麻了一下。 “谁!” 他扭过头,怒目望向夜色深处。 只见迷雾中,一个身着玄衣冥袍、戴着百鬼面具的男人坐在由十八厉鬼抬着的步撵上,缓缓地朝他们而来。 步撵的薄纱被夜风吹得翩然起舞,在诡魅阴森的林子里莫名就有了几分百鬼夜行的气息。 他宽袖下露出的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淡淡地搁在扶手上,骨节分明,精致如玉,但又太白了,从而又了几分阴鬼之气。 在他步撵的最前方,分别站着黑白无常打扮的二人。 夜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吹得整片林子阴森森的。 晋军们面面相觑了一眼,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 闵宏一不屑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少在本将军面前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 男子薄唇一勾,轻笑着扶住了扶手,站起身来。 一个简单的起身而已,四周的树枝却无风自动了一把。 仿佛,树上的厉鬼正在害怕而虔诚地回应他。 晋军的心里更毛了。 他们抬头望了望头顶漆黑一片的树枝,不会树上真的有鬼吧? 小黑无常自顾娇怀中探出脑袋来,指向闵宏一,大声哭诉:“鬼王殿下!他是坏人!他要杀我!” 他是不敢跑过去的,他担心跑到半路又让闵宏一一刀砍了,他说完便缩回了顾娇怀里。 真是个怂哒哒的小黑无常。 男子危险的目光落在闵宏一的身上,随后他上前一步,一只脚漫不经心踩在了步撵的护栏之上。 他周身猛地爆发出一股凌厉而霸道的气场! 顾娇:怎么感觉这欠抽的小气场有点儿熟悉?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男子淡淡地说道:“敢来我鬼王的地盘杀我座下的小鬼,你胆子不小,擅闯鬼山本就是死罪,如今罪加一等,不如……把你活剥了做个人皮灯笼。” 晋军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这家伙太会动摇军心了,不能再让装神弄鬼下去! 不然还没开战,他的部下就先被活活吓退了! 闵宏一大喝道:“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就凭你们几个残兵败将,拦得住我五百晋军?” “几个?”男子唇角一勾,宽袖一挥,“小鬼们,都出来吧,今夜鬼门关开,所有活人都是你们的!” 他话音一落,闵宏一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四下一看,就见大树上、山坡上、林子里,黑压压地冒出了一大群身着盔甲的鬼兵! 闵宏一脸色骤变:“这是——” 男子冷声道:“三千鬼兵!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 854 大胜晋军 大雾散去,林子里变得漆黑一片。 而伴随着鬼王一声令下,四周黑压压的鬼兵如同阴兵过境,带着死亡的气息朝着林子里的晋国大军逼近。 晋军的实力并不弱,甚至可以说十分骁勇善战。 晋国追溯到史上与突厥是一家,最大的部落占领了皇权,将另外几个不肯臣服的部落流放,这便有了后来的突厥。 突厥之所以不被六国承认,其中多少也有晋国的关系。 晋国人的骨子里就有好战的血统,若是在规规矩矩的战场上,这五百大军或可敌三倍兵力,可在眼下,这些晋军早被种种闹鬼的迹象吓傻了。 无风自动的枝叶,莫名渗血的大树,被死气吞噬而掉落了一地的飞禽尸体……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令人毛骨悚然! 难道他们真的来到了阴间? 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鬼兵都是鬼门关里出来的厉鬼? 这些人鬼兵的身上穿的并不是崭新完好的盔甲,而是残破不堪的,甚至不少都落了灰、生了锈,沾满风干的血迹。 然而越是如此,才越是让人觉得这是一支在战场上覆灭的鬼兵。 他们在阳间未能完成的使命,堕入阴间后仍无法忘怀。 于是他们不饮忘川水,不喝孟婆汤,也不上奈何桥。 他们每晚都重复着临死前的执念,杀死入侵的敌寇,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啊——” 一个晋军再也受不住,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蓬松柔软的土壤突然一动,一只白骨森森的骷髅爪冒了出来,咔擦扣住了这名晋军的脚踝。 这名晋军吓得魂飞魄散! 他翻过身,连滚带爬地朝来时的方向奔去,却还没跑出一步便被接二连三从土里钻出来的骷髅爪吓到原地静止! “鬼门关开了……真的有鬼啊——” 又一名晋军被吓到崩溃。 情绪是能传染的,当崩溃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直至全军军心涣散。 读书人曰,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读书人也曰,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们是入侵燕国的敌寇,这些燕国的阴兵鬼魂不会放过他们! 与活人打仗不可怕,因为活人会死。 可鬼兵本就是死人,他们不能再死一次了。 晋军全面崩溃,哭的哭,逃的逃,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兵力在壮胆作战。 这些兵力在数量庞大的鬼兵面前根本不够看,更惶论他们只是面上镇定,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顾娇与小黑无常坐在大树底下,一只骷髅爪咻的破土而出,抓住了顾娇的右脚踝。 顾娇唔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将那只骷髅爪拔了出来。 突然没了手的骷髅:“……” 你礼貌吗? “唔,还真是死人骨。”顾娇拿在手里看完之后,又咔擦一声,给地底下的骷髅安了上去。 骷髅:“……” 行,我还是走。 闵宏一见自己的兵力成片成片倒下,气得额角青筋暴跳。 他方才观察过了,林子里根本没有三千鬼兵,是那家伙张口就来,故意打击晋军的士气而已! 还有这些所谓的骷髅—— 闵宏一朝着附近一个冒出地面的骷髅爪一刀斩下去。 嘭! 骷髅爪化作了粉碎! 而相应而来的是地底下的一声疼痛哀嚎。 听听,听听,死人会怕疼吗? 都踏马是活人在装神弄鬼罢了! 可就算他这么说出来,也安抚不了溃逃的士兵。 而今之际,唯有杀了这群鬼兵的将领,也就是那个站在步撵上发号施令的鬼王! 等他斩下鬼王的人头,这些所谓三千鬼兵的阴谋诡计便不攻自破了! 小黑无常是个小小机灵鬼,他见闵宏一没再留意自己这边,于是趁其不备,从地上悄咪咪地爬向了鬼王殿下的步撵。 他刚爬出去一米,闵宏一朝鬼王殿下发动了攻击。 他原地跪趴了三秒,又唰唰唰地爬了回来,继续躲在顾娇身后。 与鬼王殿下同富贵,不与鬼王殿下共生死。 男子一直盯着闵宏一的动静。 见他朝自己提刀攻击而来,男子的唇角斜斜一勾,张开双臂,宽袖在夜色中阑珊鼓动,他的身形咻的升上了半空,并朝后一退,活生生地消失了! 闵宏一狠狠一惊! 他气息都滞了一下,险些筋脉逆转自半空跌下! 怎么回事? 一个大活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莫名消失? 不是轻功太好、身法太快、迅速逃向远方的那种消失,而是……凭空消失! 闵宏一落在了男子的步撵之上,抬步撵的人早不知去哪儿了,步撵并没落下来是因为步撵下方有木柱稳稳地撑着。 闵宏一冷冷地皱起眉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挑衅地说道:“老子不信邪!有种给老子出来!你能打赢老子!老子就认你是鬼山的王!” 没人回应他。 狗屁鬼王,居然不上激将法的当! 闵宏一目光一转,瞥见了正要带着小黑屋离开的顾娇。 闵宏一握紧了手中大刀,目光凶狠地说道:“既然是一伙儿的,那么先杀了你也一样!” 他说罢,猛地朝顾娇飞身斩杀而来! 顾娇双耳一动,侧身一避,右手反手将小黑无常推到后方,并侧起一脚,猛地朝闵宏一的下盘攻去! 闵宏一腾空而起,避开她的攻击。 他的刀法很快,一招刚过,另一招又朝顾娇杀了过来! 可恶,没有兵器! 顾娇被逼得连连后退。 “小哥哥!给!” 小黑无常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柄长剑,抛给顾娇。 顾娇接在手里,挡了一刀,对他道:“我不会用剑!” “哦!那这个!” 小黑无常又抛给顾娇一把长刀。 顾娇:“也不会!” 流星锤! 狼牙棒! 打狗棒! …… “小哥哥,接住!” 顾娇反手抓住最后一件扔过来的兵器,自头顶一转,一枪打下去,生生将闵宏一的长刀砸在了尘土飞扬的地上! 闵宏一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攻得措手不及! 他的小臂微微麻了麻。 这少年明明没有内力,枪法却如此霸道可怕…… 让他想到了轩辕家的枪法! 等等,轩辕家的……枪法?! 顾娇方才施展的是轩辕七式中的第五式,她对前四式掌控得比较游刃有余,后面几式虽练得勤,出手时用到的却不多。 闵宏一警惕地看着顾娇:“小子!你的轩辕家的什么人!” 顾娇握住长枪,横空一扫,斜斜地扬在身后,杀神一般地看着他:“要你命的人!” 闵宏一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一下! 这眼神…… 闵宏一今年也才三十出头而已,十几年前他是来过燕国的,虽已过去多年,他却仍对轩辕家的人记忆犹新。 这小子与轩辕家的任何一个人都长得不像,偏偏身上的那股子狠劲儿又总让人想起轩辕家的血性! 在不失控的情况下,顾娇的实力远不如闵宏一,可不知为何,她站在这片林子里,竟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力量。 这么说有些玄乎了,或许……是那些鬼兵的残甲。 没错! 就是残甲! 顾娇茅塞顿开。 那些人身上穿的正是死去的轩辕家的战甲! 鬼山……鬼山是轩辕军的埋骨之地! 那些壮烈牺牲的将士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乡,他们的英魂永远留在了边关。 悲从心来。 不是她的情绪。 是千千万万轩辕军的。 顾娇握紧了手中长枪,转头望向对面的晋国大将:“闵宏一,拿命来。” 以你之命,祭奠我千千万万轩辕军的亡魂! 闵宏一的心底莫名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明明我的武功比这小子厉害,可为何心里不踏实了起来? 这小子的眼神怎么回事? 看似平静,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杀戮之气—— “一定是错觉,这小子怎么可能有杀我的底气?” 闵宏一摒除再念,再次挥刀迎上顾娇。 顾娇施展出了最后两式,终于在第七式时一枪刺中了他的右大腿! 闵宏一难以置信地这小子竟然突破了他的攻防,真的将长枪刺在了他的腿上! 顾娇不仅刺了,还免费附赠转轮一次。 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巴适得很。 闵宏一是力道极大的武者,而他的绝大多数力量是来自于双腿,腿伤了,就意味着至少一半的招式与功力施展不出来了。 不过他的运气似乎并没走到尽头,就在顾娇打算赶紧补上一枪送他上黄泉路时,林子里突然来了一位剑客。 对方武艺高强,剑气强大,趁顾娇全心对付闵宏一之际,忽然窜出来偷袭! “小哥哥!当心呐!” 小黑无常拽拳大叫。 不好,她的长枪已经刺出去了,来不及了—— 对方选的就是顾娇无法分身的时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鞭子打过来,卷住了顾娇柔韧的腰腹,将顾娇猛地朝后一拽。 顾娇与那位鬼王殿下如出一辙的消失了! 剑客落在了闵宏一的身旁,他看了眼还有气的闵宏一,击中精力观察四周的动静。 这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剑客,他短暂的迷惑了一下,倏然朝着顾娇消失的方向掠过去,他凌空一斩! 只听得哗啦一声,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布幕被从中劈开了。 幕后的顾娇、鬼王殿下以及黑白无常,甚至所有人身后的丛林都彻底显露了出来。 “果然是障眼法!” 剑客冷冷一哼,不给几人逃走的机会,他足尖自树枝上一点,拔剑朝几人杀了过来! 顾娇能感觉到他的功力几乎与暗魂不相上下,这又是一个暗魂的同门中人! 看来,剑庐不仅勾结了梁国,还勾结了晋国。 又或者……剑茅本就属于晋国!是晋国的一股十分可怕的势力! 要有一场恶战了…… 她握住长枪走上前。 男子却淡淡抬手,将她拦在身后:“你退后。” 顾娇用无比诧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剑客冷冷地说道:“今晚,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他长剑如虹,猛的朝男子的头顶劈过来! “受死吧!” 男子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惧怕,薄唇轻启地说:“如你所愿。” 剑客眉心一蹙。 下一秒,男子唰的端起被宽袖遮挡的火铳,对准他胸口,一枪将他崩飞了! 顾娇恍然大悟。 居然是火铳。 它的威力是任何血肉之躯与盔甲都无法抵挡的,难怪你这么自信了。 这应该是自己来到异世见到的第一支火铳。 其实早在南宋就有突火枪了,只不过她来到的是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也就很难说火铳究竟何时才能被人造出来。 火铳的有点是杀伤力大,缺点是准度差,它最大射程比弓箭的长,可弓箭是射多远就能准多远,它在五十步开外便不够造了。 因此它的有效射程十分有限。 方才剑客是冲得太近,直接撞在了枪口上,都不用瞄的。 剑客跌在血泊中,当场就不行了。 男子将火铳往自己肩上一扛,霸气侧漏地走过去,用一只脚将奄奄一息的剑客掀翻过来,眼神十分嫌弃。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都说了是鬼山,还不信邪地往里钻,你不死谁死?” 他上下打量了剑客一番,漫不经心地说道:“啧,活不成了,也没审讯意义,等死吧!别指望本鬼王给你痛快!” 剑客不止来了一个。 另一个趁着双方交手之际,带着受伤的闵宏一离开了。 顾娇望着二人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忽然抓起手中锈迹斑斑的长枪,猛地朝前方投掷而去! 长枪在夜色中划出了一道摧枯拉朽的破空之响,直击闵宏一的后背,一枪穿透了闵宏一的心脏! “啊——” 这声凄厉的惨叫是闵宏一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声音。 我说过,你的命,留在这里。 晋军全军覆没,能杀的杀了,能抓的也抓了,现场的鬼兵们开始打扫战场。 男子也打算回去了。 他扛着火铳,淡淡瞥了顾娇一眼,道:“按理说,擅闯鬼山者死,念在你救了冥界族人的份儿上,放过你了,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鬼山!” 他与顾娇擦肩而过。 顾娇忽然开口叫住他:“上官庆!” ------------ 855 庆哥掉马 男子浑身一僵。 下一秒,他镇定自若地往前走:“你认错人了。” 顾娇转过身来,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说道:“你娘来了。” 男子的步子并未停歇,依旧大踏步迈入夜色。 顾娇接着道:“你娘真的来了,太女代天子出征,朝廷大军都入驻曲阳城了。要是让她知道你好好在盛都外待着,却跑来边关落草为寇落,她会抽你!” 男子拽紧了拳头继续往前走。 顾娇又道:“国师殿的叶青也来了。” 男子终于忍无可忍,压制的情绪瞬间爆发,他转过身,炸毛地说道:“啊啊啊!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顾娇无辜地眨了眨眼:“没认出来,就,诈你的。” 上官庆:“……??” 顾娇摊手:“好叭,其实有一点点啦。” 你出场的那个架势和你老爹一毛一样,还有你的三千鬼兵,你可知你老爹有三千鬼面大军? 就这脑回路,还说不是亲父子? 另外就是顾娇进入林子后察觉到的古怪,包括她与唐岳山离奇走散,应当是林子里藏着某种阵法。 奇门遁甲之术,像极了某国师的绝学。 更重要的是—— “喏,这个。”顾娇抬起手来,摊开手心,露出了一块大燕皇室的令牌。 上官庆看看令牌,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整个人又炸毛了一次:“你什么时候偷了我令牌?我好心救你!你却在我身上顺手牵羊!你太没良心啦!” 顾娇撇撇嘴儿:“你看起来就很好偷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嘛。” 上官庆:“……!!” 上官庆决定给这个闯入者一点颜色瞧瞧,鬼王的权威是不容挑衅的! 他摊开双臂,身躯一震,四周的大树上的枝叶瞬间无风自动了起来。 颤抖吧,闯入者! 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仰头望了望,来到一棵大树下,随手抓了抓,抓到一根绳索,往下一拽。 “哎哟——” 树上的小鬼被拽了下来。 上官庆并不轻易放弃,他一掌拍上身后的大树,大树开始汩汩流血。 顾娇唔了一声,抬起一根食指,往一个树洞里一戳。 正要流出来的血:嘤,流不出来了…… 上官庆气得浑身发抖:“看来你是要逼我出、绝、招!” “你是说这个吗?”顾娇弯下身,往草丛里一薅,薅出了一个白骨森森的骷髅爪,爪下还挂着一个一脸懵逼的小鬼。 小鬼动了动手里的机关,骷髅爪抓扒了两下,咔,咔。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小鬼见状不妙,果断放弃自己的道具……呃不,鬼爪,灰溜溜地遁走了! 顾娇想了想,十分大方地将鬼爪还给上官庆:“给你。” 上官庆:“……” 上官庆咬牙抓过鬼爪,往旁侧一扔,正在偷听的小黑无常被砸了个正着,抱着鬼爪一声不吭地开溜了。 上官庆神色冰冷地看向顾娇:“你究竟是谁?老头儿派你来的么?国师殿新收的弟子?从前没见过你!” 看来你和国师殿真的很熟啊,难怪深得国师真传,整得像半个穿越者似的。 我是你弟妹。 顾娇说道:“我是黑风骑新任统帅,姓萧。” 上官庆听到萧姓黑风骑新统帅时,并未表现出太复杂的神色,顾娇由此推断,他应当还不知情,或者他没有多想。 萧庆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上官燕没说,顾娇就当他还不知道,她自然不可能擅作主张去戳破。 上官庆往顾娇身后望了望:“黑风骑也来了?” 顾娇道:“没来蒲城,在曲阳。” 上官庆:“哦。” 顾娇问道:“火铳是谁给你的?” 上官庆翻了个小白眼:“我自己发明的不行吗?” 顾娇看了看他手中的火铳:“都生锈了,它年龄怕是比你还大。” 上官庆霸道地说道:“我不管,就是我发明的!” 发现仅一字之差,四舍五入就是发明! “哦。”顾娇挑眉,望了望林子里清扫战场的人,“那,那些鬼兵和他们身上的盔甲也是你发明的?” 上官庆道:“盔甲是后山找的。” 这与顾娇的猜测一样,这里是轩辕军埋骨的地方,所以才有那么多残破的轩辕战甲。 “至于那些鬼兵。”上官庆开始往来时的路上走,一边走,一边说,“一些是边关的匪寇,被我收服了。” 顾娇跟上他,走了好一段才明白他口中的“一些”是什么意思,因为,这里显然还有“一些”。 丛林后方是一处山谷,背靠三座大山,小河自山谷蜿蜒而过,一座小桥连接了丛林与山谷中的小小村落。 村落分两边,一边是鬼兵们的住处,一边是村民的住处。 这个村落显然是刚建的,茅草屋都是新的。 鬼兵们凯旋卸甲,村民们在空地上点了篝火,大人在劳作,孩子在一旁愉快玩耍。 与战火蔓延的蒲城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上官庆淡淡说道:“都是饱受战火的城中百姓,以及被烧毁了村庄的村民。晋军不做人,就让他们去做鬼好了。” 难怪杀气晋军来毫不心慈手软,原来是将晋军的暴行看在了眼里。 “上官庆。” “干嘛?” “表扬你。” 无数次设想过你的样子,但没料到你是这样的上官庆。 虽然自幼中毒,导致你的身体不够强大,可你有一个智慧的头脑与一颗善良坚韧的心。 在有限的生命里,你创造了无限的可能,你救赎了很多人的命。 “谁、谁要你表扬了!”上官庆撇过脸去,耳根子唰的红了。 顾娇看着他红红的耳朵,一个没忍住,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来。 和萧珩一样,被人夸了会脸红呢! “是鬼王殿下回来了!”一个村民听到了少年轻快爽朗的笑声,不由地朝这边望来,他见上官庆带了个陌生少年回来,并不惊讶,而是笑着说,“今天有新人加入我们了吗?” 十分欢迎的样子。 他们之中绝多大数人都曾走投无路,都曾在这里被前辈们欢迎。 他们也欢迎后来的加入者。 上官庆双手负在身后,看了顾娇一眼,对那位四十多岁的男性村民道:“没有,他是路过的,不小心闯进了我们的林子,他明天就走。” 村民惊讶道:“啊,这……外面不安全啊。” 他不是质疑,他走了不会将我们的藏身之处供出去吗?而是担心顾娇出去会遭遇危险。 他们都是一群善良而朴实的村民。 “这个小哥哥很厉害的!” 小黑无常不知何时窜了出来,手里还抱着那个鬼爪。 “你舌头呢?”村民问他。 哎呀! 弄丢啦! 小黑无常再次社死逃开! 顾娇含笑看着上官庆。 上官庆色厉内荏地说道:“哼,本殿下只是需要一点苦力而已,等仗打完了,本殿下就让他们全都去给本殿下挖矿!天天挖!日日挖!不睡觉地挖!本殿下要榨干他们最后一点价值!” “抱,抱抱。” 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娃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张开小胳膊要抱抱。 上官庆无奈一叹,抱起她来,指尖揭掉她嘴边的一颗黑芝麻:“小萤,你又偷吃了,晚上不许吃糖,知道吗?” 一岁半的小萤坐在上官庆的臂弯上,窝在上官庆怀里。 她在战火中失去了父亲。 她太小,并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每到夜里,她睡在上官庆的臂弯里,就仿佛寻回了那份缺失的安全感。 小萤趴在上官庆怀中呼呼地睡着了。 她十岁的哥哥跑过来将她抱走了。 不得不说,上官庆又一次刷新了顾娇的认知。 以为是个不正经的家伙,见了面后,那些对付晋军的手段果真不正经,可这套不正经的背后又有着对苍生的怜悯与温柔。 上官燕将这个儿子教导得极好。 上官庆道:“对了,你同伴晕倒了,不是我们吓晕的,他自己撞晕的。” 怕鬼的唐岳山发现顾娇不见了,赶忙去找他,一下子撞上了陷阱的黑墙。 上官庆接着道:“我们的人把他抬回来了,你一会儿可以去见他。今晚你就歇在村子里,明早我送你们出城。” 早上那个买糖葫芦的家伙果真是他。 “我可以四处走走吗?”顾娇问。 “可以。”上官庆望了望村落北面,“除了后面那座山头。” “为何?”顾娇不解。 上官庆的神色忽然染上几分复杂:“因为那里面……住着真正的鬼王!” ------------ 856 机智庆哥(一更) “真正的鬼王……”顾娇一脸迷惑地看向上官庆,惊讶也不惊讶。 她料到他这个鬼王是假的,可她也没想过鬼山之中确实有个真的。 等等,是他定义的真鬼王,未必客观事实就是如此。 一切还有待考证。 顾娇问道:“真鬼王是谁?” 上官庆扬起下巴道:“不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这人是不打探朋友隐私的!” 一分钟不装都不行,是叭? 鬼王真是你朋友,刚刚怎么不出来帮忙? 赌一包辣条,鬼王不鸟你。 顾娇双手抱怀,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上官庆与顾娇来了个对视,心里一突,赫然有了一种底裤下的尺寸都被看穿的错觉。 他浑身一个激灵,轻咳一声,正色道:“好吧好吧,我这人也不是什么人都结交的,那老家伙还不够资格做我朋友!” 顾娇深吸一口气,萧珩的亲哥哥,不能揍,不能揍…… 除掉上官庆话里的水分,提炼出来的信息就是:“我和他只见过一两次,我逼格不够,他不和我做朋友!” “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顾娇突然对这个鬼王来了兴趣。 “人?”上官庆呵了一声,在溪边找了块石头坐下,薅了一把狗尾巴草。 身后的嬉笑与喧闹让人在乱世中感受到短暂的宁静与美好。 顾娇来边关多日,已许久不曾有过这种感受。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二人隔得不远不近,是不逾越但也不生疏的距离。 上官庆努了努嘴儿,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哼了一声。 “接着说。”顾娇道。 “那个……”上官庆皱了皱眉,似在斟酌措辞,“我觉得他不是人,他已经死了,至少他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周身都是死气,眼神也不像活人。” 顾娇问道:“会动吗?会说话吗?有心跳和呼吸吗?” “会,有。”上官庆言简意赅地回答。 那就不是死人,是大大的活人。 顾娇道:“听起来是个很奇怪的家伙。” 上官庆玩着狗尾巴草,说道:“怪是怪了点,不过他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曾有百姓误入后山,他也没伤他们,反倒是那群山匪跑去他的地盘,险些全部死在他手里。多亏小爷我出面!” 行,这会儿又成小爷了,您的自称还真多。 顾娇又道:“那些山匪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你收服做了鬼兵的?” 上官庆挺直了腰杆儿:“算是吧。我从那个人手里救下他们,他们感激我的救命之恩——” 顾娇睨了他一眼:“还有威慑与要挟吧?譬如,说鬼王是你的靠山,他们敢不听话,你就让鬼王杀了他们?” 上官庆一副看妖怪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娇:“不是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是个平平无奇的破案小天才! 顾娇道:“所以后山有个大鬼王,你,是小鬼王,都是你自己封的吧?” 上官庆并未否认,只是往长长的石头上一趟,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望向繁星闪烁的苍穹。 “是老鬼王,他年纪不小了。” 他说道。 “老鬼王。”顾娇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喂。”上官庆用如玉修长的手指戳了戳顾娇,“我终于想起来你哪里奇怪了。” “什么?”顾娇扭头看向在石头上躺平的某家伙,他依旧戴着遮蔽了大半张的面具,没露出自己原原本本的真容,但他的眼睛是好看的,像极了信阳公主的杏眼。 嘴唇遗传了宣平侯,不笑时也微微上翘。 上官庆道:“一路上我就觉得你奇怪来着,可直到方才我才回过意来,你既认出了我是皇长孙,为何还敢直呼我名讳?如今的黑风骑都这么嚣张了吗?” 顾娇道:“这不叫嚣张。” 揍你才叫。 顾娇捏住了他的手腕。 上官庆下意识地皱眉:“干嘛?虽然你是男人,但本殿下不好男风。” 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也不习惯与人走得太近,这一点俩兄弟都很像信阳。 顾娇为他把完脉,放他的手放了回去。 上官庆古怪地看着她:“你还懂医术?” “懂一点。”顾娇说,“可惜医不好你体内的毒。” 上官庆听到这个答案,没表现出丝毫失落,毕竟他中的是无解之毒,连国师都医不好他,他身上早没奇迹了。 他的生命还剩最后三个月。 可能更短。 “难受吗?”顾娇看向他问。 上官庆微微怔了一下,俨然在脑海里想了不少顾娇可能做出的反应,或是同情他,或是安慰他,亦或是画大饼给他。 可他万万万没料到是一句简单的“难受吗”。 就像是一种来自家人的关怀。 上官庆的鼻子忽然有点发酸,他不愿让顾娇看到,背过身去,将微红的眼眶掩在夜色之中:“不算太难受,国师给的药能压制毒性,每月只发作三五天,挨过去就和现在一样。” “上官庆。”顾娇低声叫他。 “又干嘛?”他不着痕迹地抹了抹发红的眼眶,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顾娇假装不知道他在哭,认真说道:“我认识的南师娘是唐门用毒的高手,她原本是要回昭国的,正巧因为一点似事留在了盛都,等打完仗我带你去见她,也许她能解你身上的毒。” “哦。” 他早已不抱希望,但他也懒得一遍遍诉说自己的拒绝,更懒得听别人又来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拒绝。 兴许,他根本活不到回盛都的那一天。 顾娇问他:“你明天和我一起回曲阳吗?” 上官庆淡道:“你先回。” 顾娇回头望了望身后蒲城中唯一没被战火蔓延的净土,看着孩子们嬉笑着奔来奔去,村民一边劳作,一边谈笑风生,鬼兵则在门前的空地上摔跤习武。 这里,走不开吧。 上官庆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眼眶的异样也已褪去。 他转过身来再次躺平,咬着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说道:“你不要告诉我娘……我在鬼山的事,我过几日自然会去见她。” “好。”顾娇一口应下。 我不告诉你娘,我只告诉你爹。 ------------ 857 娇娇与鬼王(二更) 蒲城,夜半无声。 解行舟与剑客带着闵宏一的尸体回到了城主府。 顾娇那一记银枪直接刺穿了闵宏一的心脏,闵宏一当场阵亡。 剑客拔出了他身上的银枪,只将他的尸体带了出来。 他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抬进了城主府的花厅。 一名身着银色锦衣的男子迈步入内,他约莫三十年纪,容颜冷峻,眉浓且眉峰高,不动怒时也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凌厉。 他的长相偏俊美,偶尔会削弱那股凌厉。 可若因此而小瞧他,那不日便会是自己的死期。 这是晋国最好战的男人。 闵宏一比之他不值一提。 只不过,寻常高手入不了他的眼,像轩辕厉与轩辕晟那样的悍将才是他最终想要挑战的对象。 “主公!” 解行舟见到来人,忙转过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公孙羽自带气场,大步流星地来到被白布遮盖的尸体前,抬手示意了一下。 解行舟单膝跪地,揭开了尸体头部的白布,露出了闵宏一满是血污的脸。 公孙羽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解行舟将白布下拉至脚踝,闵宏一的伤势全部暴露了出来。 “致命伤是胸口那一枪,除此之外,他的腹部中了有毒的暗器,大腿被枪头刺中旋绞……” 那些仅仅是破皮的小伤解行舟没一一细数,可就这些已足够令人震惊。 闵宏一是晋国的高手,公孙羽座下第一刀客,他功力深厚,便是解行舟也难保证自己能将他伤成这样。 “嗯。”公孙羽扬了扬手指。 两名侍卫走上前,将白布重新盖好,抬着尸体与担架走了出去。 公孙羽来到主位上,撩开披风落座,眼神冰冷地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花厅只剩下公孙羽、解行舟与那名幸存的剑客。 剑客是第一目击者,按理该由他来回复,可解行舟此趟有所疏忽,他抢先上前一步,拱手告罪:“启禀主公,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不该留在鬼山外与闵宏一里应外合,属下若是带兵与他一同前行,兴许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公孙羽不是一个在乎经过的人,他更在乎结果。 结果是闵宏一死了,再怎么去查解行舟的疏忽也换不回这个损失。 解行舟还有用。 那他就不会革解行舟的职。 “回来了几个?”他冷声问。 解行舟硬着头皮道:“一个。” 闵宏一。 并且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五百部下在林子里全军覆没,连根头发丝都没带出来。 “鬼山……”公孙羽握紧拳头,闭了闭眼,“我大晋的老神将就是死在鬼山!” 大晋老神将是公孙羽的爷爷,骁勇善战了大半辈子,却在三十多年前的一场战役中死在了鬼山。 ——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杀了他爷爷的人正是燕国的暗影之主! ——那个创立了国师殿与轩辕军的人! 大晋皇族与公孙家耗费十多年终于将暗影之主的党羽逐一灭杀! 至于说暗影之主创建的势力,其中轩辕军已经毁了,如今仅剩国师殿而已。 等到他率领大军攻入盛都的那一天,他会亲手……一把火烧了国师殿! 公孙羽淡淡地望向面前的剑客:“陆长老,本将军让你们去救人,你们就只带回了一具尸体,是你们剑庐没了对朝廷的忠心,还是失去了往日的实力?” 被唤作陆长老的剑客不卑不亢地说道:“尽管大将军说的两点我都不愿承认,不过大将军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这一次来攻打晋国,我们剑庐亦损失惨重。何长老与两位内门弟子死在了曲阳,方长老又为救闵宏一而死在了鬼山,我甚至连方长老的尸体都没能带回来。” 公孙羽毫不客气地说道:“看来,没了弑天与暗魂的剑庐果真每况愈下了。” 陆长老淡淡笑了笑,不无讥讽地说道:“每况愈下不至于,是燕国出了几个很厉害的高手,我们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没派遣出更强大的剑客而已。说到这个,我倒是想问问公孙大将军,为何连敌人的情报都弄得不清不楚的?早说他们有那样的高手,我就另作安排了!” 公孙羽捏紧了拳头:“高手?哼,不过是一群草寇!” 他不喜陆长老的阴阳怪气,只不过剑庐在晋国的地位十分不一般——剑庐之主的小妹妹是大晋的皇妃。 况且他也还有用得着陆长老的地方。 公孙羽看向解行舟:“林子里有多少残兵?” 解行舟心道,您看我干嘛?我又没进林子。 他圆滑地朝陆长老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陆长老不咸不淡地说道:“不超过五百,这是最大量的估计,应该是只有三百多的兵力。” 公孙羽一巴掌拍上扶手:“三百多兵力也敢在鬼山装神弄鬼!” 这是耻辱! 整个晋军的耻辱! 堂堂晋国悍将率领五百精兵,居然败给了三百个落草为寇的散兵游勇! “解行舟!”公孙羽目光冰冷地握紧了扶手。 “属下在!”解行舟抱拳。 “明日一早,你给我带上两万兵力,踏平鬼山!” 解行舟愕然。 出动两万人……对付三百人,这是杀鸡用牛刀啊。 可转念一想,他又能理解大将军的决定。 老神将死在了鬼山,令晋军元气大伤,十多年不敢与燕国开战。 鬼山对于大将军来说本就是一个充满仇恨的地方,他恨不能将鬼山夷为平地。 他是在泄愤! 用鬼山的草木、鬼山的生灵、鬼山的兵力……祭奠老将军的亡魂! 公孙羽语气平静,说出口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给本将军杀干净一点,一只兔子也别留下。” 解行舟单膝跪地,一拳撑在地上:“属下领命!” …… 曲阳。 上官燕在军营等了一整天也不见顾娇回来,她在顾娇的营帐里踱来踱去。 环儿坐在一旁,单手撑住自己的脑袋,一个小鸡啄米磕到了桌子上。 她慌忙站起身:“奴、奴婢错了……” “你再去门口看看。”上官燕说。 “是!”环儿挑开帘子去了军营的大门口,朝官道上仔细张望了半晌,不见半个人影。 她回营帐复命:“萧大人没有回来。” “还没回吗?一天一夜了。”上官燕捂住心口,“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里总有点不安。” 环儿宽慰道:“萧大人那么机灵,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大人!” 营帐外忽然传来胡师爷的请安声。 是娇娇回来了! 不等环儿去打帘子,上官燕自己走过去将帘子掀开,结果却只看见了一脸欠抽的宣平侯。 宣平侯是路过。 营帐里的人都知道他是萧统帅的亲生父亲了,因此也尊敬地称呼他一声萧大人。 上官燕的脸黑了下来:“怎么又是你?” 宣平侯:“我路过,这也能怪我?” 上官燕不理他了。 她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也不会对着一个男人使小性子。 宣平侯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想本侯的儿子了?” 娇娇是你儿子吗? 上官燕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顾娇的营帐。 宣平侯无奈地摸了摸鼻梁。 女人真是难懂。 他摇摇头也回了自己营帐。 边走,边嘀咕:“姓唐的把本侯儿子拐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在军营没什么乐子,加上明日一早要去攻打梁军,为养精蓄锐,宣平侯早早地歇下了。 他睡到半夜时,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一个清瘦的少年,有着一张与阿珩分外相似的脸,却又并不是阿珩的脸。 他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来。 不知怎的,他认出了那是他与秦风晚的儿子。 他心头一喜,快步朝对方走去:“儿子!” 可就在他快要伸手碰到对方的一霎,黑暗中倏然窜出一柄长剑,自背后一剑刺穿了他儿子的胸口。 轰隆隆—— 天空炸响惊雷! 宣平侯虎躯一震,自噩梦中惊醒。 他衣衫黏腻,显然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做了这个梦? 还没见到儿子,儿子就被人给—— 呸呸呸! 晦气! 他儿子好好儿的。 等他打完仗,就带着萧庆回去见他娘。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秦风晚惊讶到失态的样子,相信不久就能见到了。 …… 鬼山。 夜已深,忙碌了一整天的村民与鬼兵们全都回了自己屋,热闹的小村落陷入了一片宁静。 曲阳城风雨惊雷,蒲城却夜色独好。 顾娇躺在上官庆为她安排的小茅屋里,仰头从窗户望向星空:“明日又是秋高气爽的一天呢。” 唐岳山躺在小茅屋的另一间屋子里,鼾声如雷。 黑风王没有趴下来歇息,它带着另一匹黑风骑静静地守在小茅屋外,闭目小憩。 顾娇听着山间吹来的风声,欣赏着无边月色,内心也感到了祥和。 “老大,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她对窗外的黑风王说。 黑风王打了个呼呼回应她。 然后它又打了个呼呼,示意顾娇该睡觉了。 见顾娇还睁着一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它索性将头伸进窗子,直接将月光与夜色给挡死了。 顾娇:“……” 好嘛。 我睡就是了。 顾娇翻了个身,在黑风王的守护下,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大人……” “大人……” “大人……” 顾娇在梦里听见了似有还无的声音。 是谁在叫她? 顾娇睡得不安稳,翻了个身,跌下床,咚的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谁谁谁!” 隔壁的唐岳山被惊得一个激灵坐起身,没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又抱着自己的大弓睡了过去。 顾娇这一下摔得不轻。 她刚刚又做梦了,梦里有人在叫她,还不止一个。 有叫她大人的,也有叫她…… 叫别的她就没听清了,她摔醒了。 黑风王将头探进来。 “我没事。”顾娇顶着头顶的大包站起来。 这么一摔,把她瞌睡全摔没了。 上半夜还月朗星明的,下半夜便乌云笼罩了。 “好像快下雨了。” 屋子里闷得很,顾娇出来透透气。 她站在黑风王身边,与它并肩而立,欣赏着被黑夜染了墨色的山脉。 忽然,她的小脑袋不自觉地朝东边望了望。 黑风王恰巧站在东边这一侧,它用自己的头将她的脑袋抵过去。 不许望。 顾娇又望。 黑风王又抵过去。 顾娇索性蹦起来趴在了它的马背上,一个劲地望。 她眨眨眼:“老大,我们去后山转转叭?” 看不住自家熊孩子的黑风王无奈地打了个呼呼。 黑风王驮着顾娇朝后山走去。 林子里是设了阵法的,鬼兵都在那边值守,村落里没有巡逻的鬼兵。 黑风王的步子放得很轻,没惊醒任何一个村民。 为了防止村民误入后山,上官庆命人打造了一排一人高的栅栏。 黑风王轻松跃了过去。 顾娇拍拍它的鬃毛,神气地说道:“老大你真棒。” 黑风王:别拍马屁。 黑风王与顾娇来到了山脚,顾娇翻身下马,望着黑漆漆的大山,嘀咕道:“后山这么大,那个鬼王究竟在哪儿?算了,先进去。” 一人一马上了山坡,走进一片密林。 这片林子鲜有人踏足,比前山的植被茂盛许多。 一条毒蛇自树枝上蜿蜒而下,朝顾娇吐出危险的蛇信子。 顾娇抬手一抓。 毒蛇:“……!!” 顾娇对这种小毒蛇没兴趣,随手扔掉了。 一人一马又往前走了一阵。 顾娇本以为没这么容易,谁料刚一出林子便看见了一片坟地。 而坟地的最高处,坐着一个手持长剑、身着盔甲、一动不动……好似已原地石化的将军。 他手中三尺青峰,寒光闪闪,似有千斤重。 这一刻,顾娇终于明白上官庆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上官庆没有描述错。 这个人真的……“死”了。 他身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他从心底认定自己已经死去。 他只剩一具残破的躯壳留在人世间,如同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月亮冲透厚重的乌云爬上夜空,在坟地上、也在他的身上洒下凉薄清辉。 咔! 他的脖子忽然转动了一下,缓慢而迟钝地朝顾娇的方向望了过来。 ------------ 858 相认(一更) 一人一马站在坟地的入口处,顾娇迎着月光,她整张脸庞都暴露在了清辉月色之下。 这是一张干净而充满生气的脸,与男人布满污垢与血污的干瘪脸颊形成鲜明对比。 他穿着生锈的盔甲,戴着生锈的头盔,浑身上下除了那三尺青峰纤尘不染、锃亮无比。 他的眼底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死气,如深不见底的黑渊。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饶是顾娇也感到了一股压迫。 这是一个她不愿与之交手的男人—— 因为,太强大了。 可有时候,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上官庆曾说过,鬼王不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顾娇并无内力,一般情况下没人能察觉到她会武功。 但很显然,这个鬼王是个例外。 他死气沉沉的眸子里迸发出一丝犀利的杀气,随即他迟钝的身子唰的转了过来,灵敏度好似一瞬间激增一百倍! 他出手成爪,催动内力凌空一抓一挥! 顾娇只觉一只无形的大掌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并将她拽了起来狠狠地扔了出去! 顾娇的腰肢撞上一旁的大树,树枝上的乌鸦被惊醒,扑哧着翅膀簌簌逃离了自己的巢穴。 树叶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顾娇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这家伙好强大! 难怪上官庆要叫他鬼王了,这实力……怕是连暗魂都没法儿在他手里讨到便宜! 鬼王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顾娇的身上,他顿了顿。 不知是不是在惊讶顾娇为何没死。 “我当然不会这么快死了……” 顾娇撑住地面爬起来,“早知道要对付这么棘手的家伙,我就把盔甲穿上了……” 也不行。 盔甲太招人眼,穿了就进不了蒲城了。 鬼王又朝顾娇打了一掌! 好不容易站起身的顾娇又一次被打趴下,面朝下,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小悲伤蛙。 顾娇:好歹让我躲一下。 顾娇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鼻血横流,却难掩气势如虹:“这次我不会让你打中了!” 嘭! 吧唧! 顾娇又双叒叕被揍得趴下了。 顾娇的脸怼在地里,两手拽着地上的杂草,小身子因气愤而剧烈颤抖。 可恶……居然躲不掉! 顾娇的周身渐渐迸发出可怕的杀气:“鬼王是吧……你真的惹怒我了……准备接收来自本帅的怒火——” 咔! 鬼王身法极快地闪到顾娇面前,一把抓起顾娇的领子将她拎了起来。 顾娇这才发现鬼王的身躯极为高大。 在他面前,顾娇毫不夸张地被衬成了一只小鸡仔。 小鸡仔·娇:“打个商量,缺小弟吗?我把老唐让给你。” 唐岳山睡梦中莫名打了个喷嚏! 鬼王的杀气未减。 顾娇的眼珠子转了转,一秒换回自己的女子声音:“其实我是小姑娘!” 鬼王愣了下。 很好,就是现在! 戳瞎你双目! 顾娇两指一抠,唰的朝鬼王的死亡眼眸戳去! 三秒后,顾娇看着自己那两根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肿胀起来的手指,委屈地瘪了嘴。 ——鬼王及时挡住了,用他的青锋剑。 顾娇居然逼得鬼王出了剑,尽管是以这种极其狡猾的方式,可这也阴差阳错引起了鬼王的重视。 鬼王不再给顾娇挣扎的机会,也不再留有任何余地,直接扬起手中的青锋剑,朝着顾娇的腹部一剑刺过去—— 咻! 说时迟那时快,黑风王扬蹄奔了过来,它的嘴里发出兴奋的叫声,一下子将顾娇撞开! 被撞飞落在树干上的顾娇:“……” 黑风王扑向了鬼王。 鬼王的长剑高高举起,正要斩落黑风王的马头,却又顿在了半空。 黑风王围着鬼王打转,激动地嘶吼着,不时拿头蹭蹭他,此时的它不像一匹十六岁的老马,反倒像一匹兴奋的小马。 顾娇趴在树干上,一脸懵逼地看着它。 什么情况? 老大你方才奋不顾身地冲过来,原来不是为了救我么? 撞开我也只是嫌我碍事么? 黑风王绕着这个不知是将军还是鬼王的男人,转了十七八圈,整片坟地都回荡着它急切而又雀跃的马蹄声。 “呜~” 也有一丝委屈的哽咽声。 鬼王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裂开了无数口子的粗糙的手,轻轻地落在了黑风王的头上。 黑风王拿头蹭他的掌心。 “小……”他张了张嘴,多年不说话的声带早已萎缩,喉咙里的声音像是从破旧风箱里发出来的,沙哑、缺损、难听。 “阿……” “月……” 小、阿、月? 这是黑风王的名字吗? 黑风王越发兴奋地蹦了起来。 这一刻,它的童年回来了,它的一生完整了。 它兴奋完后,忽然安静了下来,望着不成人样的鬼王,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发出了难过的悲鸣。 顾娇趴在树上,开始分析眼下的情况。 这座山头是轩辕家的埋骨之地—— 为何她会得出这个结论,她也不清楚,其实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是无法推断出这一点的。 “我好像对鬼山很熟悉……” 顾娇喃喃自语。 在那个预见自己结局的梦里,她与鬼山并没有任何交集,毕竟与梁国、晋国的大战是发生在九年后,那时……上官庆已经毒发身亡了吧,真正的鬼山之王也死了。 这一世,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但还是无法解释,我为何对鬼山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明明那个梦里没来过……” 顾娇想不通,她索性不想了。 她身上的秘密连她自己都整不明白。 顾娇自树枝上跳了下来。 鬼王唰的朝顾娇扬起长剑! 黑风王挡住了他,在他凌厉而戒备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顾娇面前,拿头蹭了蹭顾娇。 这是它要保护的人。 是自己人。 鬼王的青锋剑落下。 顾娇走过来,既然都是自己人,那顾娇也不客气了。 顾娇扬起鼻血横流的小脸,威武霸气地说道:“介绍一下,我叫顾娇,和老大……嗯,也就是小阿月,并肩作战的战友,也是黑风骑新任统帅。” 话音刚落,鬼王又一剑斩了下来。 顾娇简直猝不及防! 这回又是哪句话不对了?! 可方才那几下她并不是白挨的,至少这一剑她就躲开了,看来实战果真是提升实力的最佳捷径。 但第二剑她就没能避开了。 鬼王的剑尖停在距离她喉咙一寸之距的地方,这还是鬼王留了手,否则她怕是早已沦为他的剑下亡魂。 “太……差……劲。” 他极为缓慢地说完,收了剑,带着黑风王走了。 所以你刚刚出手是想试探我有没有做黑风骑统帅的资格? 好歹提前打个招呼啊,大侠。 差点儿被你吓死。 顾娇掸了掸衣摆上的泥土,迈步跟上。 他左边是黑风王,右边是顾娇。 顾娇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轩辕家的人吧?” 他没理顾娇,在不出手的情况下,他的动作与神态都十分迟缓,也好似十分吃力。 他以为死人就是这么走路的吗? 没等来他的回答,顾娇倒也不觉得奇怪,这人与世隔绝多年,早已忘记了如何与人交流。 但他能交出黑风王幼年时的名字,就说明他并没有失忆,当然,不排除正常情况下的大脑遗忘。 没有人能够记住自己经历的每一件事情。 顾娇扭头看了看头盔下的发。 是花白的发。 年纪是爷爷辈的了,排除掉轩辕晟几兄弟。 总不会是轩辕厉—— 轩辕厉的尸体是安国公亲自运回去下葬的,不会有假。 何况如果轩辕厉尚在人世,那他没理由不回去,以不人不鬼的的身份守在这里。 顾娇一边跟着他,一边上下打量他。 好在他似乎并不介意顾娇的打量。 顾娇留意到他的气息不太稳定,他应当受过十分严重的内伤,并且一直未能痊愈。 活着对他来说就是煎熬,也不知他为何要撑到现在。 仅仅是为了守住这片轩辕军的坟地吗? ------------ 859 身世(二更) 顾娇想这事儿,步子放慢了些,略略落在了后面。 她没着急跟上去,而是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与黑风王一眼。 毫无疑问,能够让黑风王如此兴奋的只有轩辕家的人。 所以不论他回不回答,顾娇都这么笃定了。 至于说他是轩辕家的谁,顾娇心里也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只是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鬼王带着一人一马……或者确切地说是带着黑风王,顾娇是顺便的,她现在就是黑风王的小跟班。 他们走了挺久,出了林子,又进入另一片林子,还淌过小溪,来到了另一座山头。 顾娇一直不明白他想带他们去哪里,而且她感觉他在绕圈。 顾娇道出了心底的疑惑:“你想带我们去哪里呀?是去你住的地方吗?” 你说个方向,我自己找,保证不绕圈子。 鬼王原地顿了好几秒,大概是在思索那几个字该怎么讲。 随后他想到了,他迟缓地说:“看……风……景。” 带小阿月看后山的风景。 顾娇:“……” 我们能不看风景吗? ——反对无效。 顾娇绕困了,骑上去趴在黑风王的马背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就发现自己已不在山林之中,而是置身一处宽大的岩洞。 岩洞的墙壁上挂满了夜明珠,将整个洞穴照得幽幽发亮,黑风王默默守在她身旁。 至于那个……轩辕家的鬼王,他不在。 顾娇以为他又去看守坟地了,站起身出去找他,刚到门口便瞧见他以在坟地的同款姿势坐在洞穴外。 顾娇见他周身没有排斥的杀气,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黑风王也默默地走了出来,一副要盯着自家熊孩子,别被老主人欺负的样子。 顾娇问道:“那个,我能给你把把脉吗?” 和大佬说话就是这么客气! “我是大夫。”顾娇说。 他没拒绝。 顾娇将他的手臂拿过来,三指搭上他的脉搏,为他把了脉。 他的脉象很奇怪。 受伤是必然的。 但又似乎不仅仅是受了伤,他体内有一股忽强忽弱的脉象。 就是这股脉象令他爆发出了深不可测的实力。 顾娇沉思片刻,对他说道:“你脸上脏了,我替你擦擦。” 说罢,她拿出帕子,试探地凑近他的脸,见他没有拒绝,她才放心地将他脸上的污垢全都擦拭干净了。 当那张沧桑的脸彻底展露在顾娇的面前,顾娇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我在国师殿的藏书阁见过你的画像……” “你是……” 顾娇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 “喂喂喂!快醒醒!那小子去哪儿了?” 小茅屋内,唐岳山被上官庆摇醒。 唐岳山能听懂一点儿燕国话,可让他说他就不大行了。 “什、什么?”他用昭国话问。 上官庆一秒切换昭国话:“我问你,你的同伴去哪儿了?” “咦?你是谁?”唐岳山进入林子就晕了,醒来便是方才,他完全不清楚其间发生了什么事,也没反应过来在燕国的地盘上居然遇到了一个会说昭国话的人。 “唉,算了!”上官庆叹气,“我还是自己找吧,那小子……八成是去后山了!” 唐岳山望着上官庆的背影,完全不明白他在说啥:“喂,你看见我同伴了吗?一个穿青衣的小子,左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上官庆摆摆手:“可能去后山了!我也在找他!” 一听这话,唐岳山顾不上睡觉,赶忙坐起身来,抱着自己的宝贝弓箭跟了上去。 夜风吹过来,唐岳山清醒了些。 他们此刻身处一个山谷的小村落,而眼前的林子正是方才他与顾娇中伏的地方。 “这位小兄弟,敢问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客气地问道。 上官庆道:“你和你的那位同伴被本鬼王救了,可惜你同伴不听话,让他别去后山,他后半夜偷偷地溜过去了!” 听到顾娇没事,唐岳山暗松一口气,溜去后山算什么?天上地下就没那丫头不敢去的地方。 你越说不能去,她就越是要去。 下次你直接说,一定要去后山转转,她一准懒得去了。 唐岳山腹诽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戴着面具的上官庆道:“小兄弟,你昭国话说得不错,你也是昭国人吗?” …… 岩洞外,顾娇定定地看着对方的脸。 与画像上的中年模样还是有些不同的,历经了沧桑,有了岁月痕迹,但轮廓与风骨一如往昔。 顾娇又叫了他一次。 大概是太多年没到这个名字了,他恍惚了一下,许久才喃喃地念道:“轩……辕……麒……” 顾娇笃定地告诉他:“是,你就是轩辕麒。” “死……了……”他说。 顾娇点了点头:“这样说也没错,轩辕麒死了,但世上自此有了第二任暗影之主。” “暗……影……”他的眼神出现了一瞬的迷茫。 看来他一个人在坟地驻守太久,精神也有点恍惚了,虽没失忆,可不少记忆都淡化与错乱了。 轩辕厉是大元帅,轩辕麒是大将军,兄弟二人都是轩辕家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是令晋、梁闻风丧胆的存在。 他落得如今这个地步,着实令人唏嘘。 顾娇轻声道:“没关系,你慢慢想。” 他果真开始认真回想。 其间顾娇没打搅他。 了尘一直认定龙一杀了轩辕麒,可事实上轩辕麒并没有死。 顾娇很好奇,当年龙一与轩辕麒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他为何认定自己死了?又为何不肯让“自己的尸身”入土为安? 他闭上眼,彻底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顾娇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反应啊,那要是我现在偷袭你,也能得逞咯?” 顾娇说着,探出两个手指,唰的戳向他的双目! 他没有任何形式上的躲避。 顾娇的手指在他眼前一寸处及时停住:“还真是。算了,你想你的吧,反正后山也没人过来。” 话刚说完,前方的小道上传来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顾娇看了眼身旁入定的轩辕麒,示意黑风王留守这里,她过去看看。 这处岩洞地势偏僻,要穿过空地前的两道峭壁间的狭窄缝隙,再拨开一片灌丛与荆棘才能来到外面的小道上。 等顾娇走出去时,恰巧与来人迎面撞上。 猝不及防来了个人影,唐岳山弓箭都拉满了。 顾娇道:“是我!” 唐岳山一愣,定睛朝顾娇瞧了瞧:“哎,丫……的,真的是你。” 还好我反应快,不然暴露了。 丫的? 你们说话这么糙的吗? 同道中人! 上官庆收回落在唐岳山身上的视线,快步走向顾娇:“你没碰上老鬼王吧?哎?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哦,年轻人,火气旺,流了点儿鼻血。” 绝不承认是打不赢那家伙! 不给上官庆寻出破绽的机会,她接着开口:“另外,我碰到老鬼王了。” 上官庆一脸不信,坚决认定眼前的少年是在吹牛。 以这小子的身手,妥妥会被老鬼王判定成敌寇,老鬼王会生生撕了他。 上官庆哼道:“那你倒是说说,老鬼王在哪里?我们方才去坟地看过了,他不在。” 上官庆来过后山几次,每次都是在坟地遇见的对方。 顾娇促狭地说道:“原来你没去过老鬼王的巢穴啊?与老鬼王很熟的朋友?” 上官庆被戳中痛脚,炸毛地说道:“他邀请了我好几次!我只是没功夫去而已!” 顾娇挑眉:“哦。” 上官庆:“……!!” 唐岳山在来的路上已从上官庆口中了解到后山居住着一个十分厉害的家伙,脑子似乎出了点问题,对习武者异常戒备。 也不知和我比谁更厉害?算了,两个小的在这儿,打起来不方便。 唐岳山说道:“先离开这里吧。” 顾娇看向二人道:“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 唐岳山问道:“明早不回曲阳了?” “可能回不了了,再等……”顾娇并不确定轩辕麒会入定几天,只能顿了顿,说道,“先等几日。” 她有一股异常强烈的直觉——她不能离开鬼山,否则她将再也见不到轩辕麒,并永远错失她想要的答案。 上官庆将信将疑地看着顾娇:“你不会真要去见老鬼王吧?” 顾娇道:“我这边你就不用操心了,反倒是你那边,解行舟与剑庐的刺客回去了,以我对公孙羽的了解,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明日一大早,晋国的军队便会进山剿匪。” 上官庆冷哼一声,道:“放心,我自有计划!” ------------ 860 庆哥的手段!(三更) 该来的总会来,害怕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从他们进入鬼山的第一天起,就明白外面的战火总有一日会蔓延到这里。 他们不害怕战斗,宁死也绝不沦为晋国的刍狗! 上官庆与唐岳山先回了村落。 顾娇继续去洞穴门口守着轩辕麒。 他守护别人大半辈子,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默默无闻地守护着他。 顾娇盘腿坐在他身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你可一定要快点想起来啊,轩辕麒。” …… 唐岳山回去后没再入睡,他背着大弓伫立在村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林子的方向。 天蒙蒙时,一名鬼兵迅速从林子过来,找到上官庆禀报道:“晋国人出兵了!正在朝鬼山的方向赶来!” 上官庆问道:“他们来了多少兵力?” 鬼兵张了张嘴,硬着头皮说道:“两万。” 上官庆双手负在身后,眉头一皱。 很显然,这个数字超乎了他的预料。 公孙羽竟然出动了两万正规军来对付鬼山的区区三百匪寇,还真是瞧得起鬼山。 “吩咐下去,早上不许生火,一切按计划行事。”上官庆下令道。 “是!”鬼兵得令后又迅速回了林子。 唐岳山进了他的屋,问道:“是不是晋军要杀来了?” 上官庆嗯了一声,神色不似昨夜那般云淡风轻。 “两万兵力。”他道。 唐岳山眸光一颤:“什么?两、两万?公孙羽是疯了吗!对付一座鬼山居然两万!” 上官庆道:“公孙羽的祖父曾埋骨鬼山,可能他原本对鬼山便有不同寻常的怒火……不过你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个疯子。” 唐岳山问道:“有撤退的路线吗?后山后面是什么?” 上官庆正色道:“是湖,一望无际的湖泊。” 那就是没法儿退了。 唐岳山又道:“东西两侧呢?” 上官庆说道:“翻过山头也是湖。村子里没有足够的船只。” 唐岳山感觉形势不大妙了:“那……” 上官庆却忽然神色一松:“别太担心了,鬼山不是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两万晋军军虽很棘手,可打不过躲难道还躲不过吗?躲到朝廷的兵力前来夺回蒲城,我们也就安全了。” 唐岳山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半刻钟后,唐岳山明白他说的躲是认真的。 他撞响了村口的石钟,撞了足足三下。 片刻功夫,村民们便接连从屋子里出来,一个个全都整装待发。 唐岳山目瞪口呆:“不是吧?这么快?” 上官庆十分享受唐岳山现场贡献的表情包,他挑眉说道:“昨晚便收拾妥当了。” 不然那么晚了,村民们集体不睡觉是在干农活儿么? 从晋军进山的一霎,他便立刻启动了应急方案,虽比想象中的提前了几日,但也无伤大雅。 唐岳山:“我去前面。” 上官庆道:“不用,你负责保护村民,前面的鬼兵很快也会撤了。” 白天不是鬼山的主场,在打不赢的情况下,上官庆是不会做无畏牺牲的。 唐岳山有些意外地看向上官庆,这孩子的身上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魄力,他还如此年轻,可他处事冷静,有勇有谋,但不激进。 是错觉吗? 我怎么突然想到老萧了? 村子的古井中有个机关,打开后井壁上会出现了一个洞口。 上官庆安排了两个熟悉暗道的鬼兵打头阵,再将村民们一一疏散进入通道。 令唐岳山震撼的是,上至奎奎老者,下至三岁孩童,无一人惊吓啼哭,更没出现争先恐后的慌乱。 每个人都服从着上官庆的安排。 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又想到宣平侯了。 宣平侯那人看着不正经,可他所到之处,民心所向,无不为之振奋。 从前他是归咎于宣平侯的那张脸,可这小子压根儿没露脸—— 上官庆回头,打断了他的思绪:“到你了,唐大元帅。” 唐岳山虎躯一震。 等等!我好像没说我是大元帅啊!我只讲了我姓唐! ……难道是那丫头说的? 嗯,一定是。 总不会是这小子认识他! 唐岳山与上官庆也进了古井中的通道,入口看着不大,进去之后却并不窄,唐岳山中年发福的身材在里头爬行都不显得拥挤。 并且爬过十尺之后,通道就变高变宽了,能弯着身子步行。 “鬼兵们还在后面?”唐岳山问。 上官庆弯腰在前走着:“嗯,他们一会儿过来。” 唐岳山:“然后?” 上官庆:“然后这个通道会被封死。” 这其实意味着他们放弃村落了,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活着,就有重建家园的希望。 在地底下不知走了多久,越走通道越宽阔,到后面,甚至可以直立行走。 通道墙壁上的烛台已被点亮,火光映射在所有人的脸上。 唐岳山不疾不徐地跟在最后,想到了什么,他问道:“对了,昨日交战的林子里也有通道吧?要是被晋军发现了会如何?” 上官庆顿了顿,叹息一声道:“那样,就惨了。” …… 解行舟率领两万大军杀入了鬼山,与他一道同行的还有剑庐的陆长老与两位武艺高强的弟子。 解行舟一行人骑马,其余人步行。 倒不是舍不得骑兵,而是鬼山的地形不适合骑兵作战。 “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搜到吗?”解行舟问,“陆长老,你确定昨夜是在这片林子里交战的?” 陆长老不咸不淡地说道:“我确定,并且这个林子里一定有机关与阵法。” 解行舟说道:“可我们都搜了一个时辰了,什么也没发现啊。” “将军!” 一个士兵趴在地上的士兵忽然大声叫道,“这里发现了一个通道!” 解行舟忙策马过去,来到通道口时,那个士兵已经下去了。 不多时,士兵灰头土脸地上来,拾起一个骷髅爪,说:“下面全是通道,通往不同的地方,他们应该就是在这下面装神弄鬼的!” 解行舟吩咐两名副将:“你们带人下去搜。” “是!” 考虑到鬼兵们阴险交战,能以三百兵力不会吹灰之力地团灭了闵宏一的五百晋军,他们带下去的人数也不少。 他们在通道里有了重大发现,什么破土而出的骷髅,流血的大树,飞禽的尸体原来全是里头的机关! 一群装神弄鬼的家伙! 解行舟淡淡说道:“看来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刚说完,地底下忽然发出了可怕的爆破声,地面一阵抖动,紧接着通道里便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惨叫! 解行舟脸色一变:“出了什么事!回答我!” 回答他的只有惨叫。 “所以是真惨。”上官庆说,“自毁机关一旦启动,就不可能留下任何活口。而且,会永远切断与村落的通道。” “哇。”唐岳山暗暗惊艳了一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来燕国这一趟算是好生给他长了见识。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 唐岳山由衷地钦佩道:“你是怎么想到挖那么多地道的?还设置了如此巧妙的机关?” 上官庆道:“不是我,我来鬼山的时候地底下的各大地通道就经有了,我只是摸索了一下那些机关要怎么用而已。” 遵照从老鬼王那里顺来的小册子! 这个就不能说了,不然怎么装逼? 最后一个鬼兵也进入了通道,井口入口处被机关巨石彻底堵死。 他们又走了一段,来到了一个天然的地下岩洞。 岩洞又大又长,有溪流潺潺而过。 村民与鬼兵们齐齐席地而坐。 这里有取之不尽的水源,大家又备了足够的干粮,便是藏上一个月也不是什么问题。 若非亲眼所见,唐岳山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存在如此鬼斧神工的工程。 这到底是什么神人挖的? 又为什么要挖? 唐岳山问道:“晋军会不会掘地三尺?” “不会。”上官庆说道:“我在东山的湖泊上放了舟,岸边也做了些逃走的痕迹,他们应该会以为我们连夜乘船离开了。” “难怪你让大家早上不要生火。”要是早上生了火,晋军就会知道他们昨夜还在,那么湖上的舟一定走不远。 可连夜逃离的话,湖面上看不见舟就不奇怪了。 这小鬼王的计策还真是算无遗漏,老萧,我找到和你一样狡猾的家伙了! 等我把他拐回去,认他做个干儿子,看你以后还在我面前嘚瑟! 唐岳山又道:“后山那边……” 上官庆道:“后山你自己去过了,鬼王的巢穴很隐蔽,晋军找不到的。” 这倒是。 那么接下来,就是在岩洞中等待。 等晋军自愿离开,或是朝廷攻打过来,迫使他们离开。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老萧啊老萧,我们被困在鬼山,你可一定要早点打过来啊。 ------------ 861 最后一战!(两更) 解行舟在林子里损失数百人马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若说先前他剿匪是奉命行事,为闵宏一报仇的成分实则并不多,那么眼下他便是当真想将那些狡猾的家伙一个一个揪出来杀掉了! 敢愚弄他解行舟,真是活腻了! 后面他加强了戒备,又从城中调来了精通奇门遁甲的将士。 林子里的八卦阵法被破,大军终于穿过了这片险峻之地,来到了村庄的入口。 一条小溪连接峡谷与村落,上面的木桥已被斩断。 然而河面并不算宽,重新伐木搭建一座临时的简易木桥不成问题。 “就劳烦陆长老了。”解行舟说。 “哼!”陆长老骑在马背上,淡淡扭头,冲身后的两名弟子比了个手势。 两名弟子会意,拔出腰间佩剑,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斩断了两棵大树,并从中一剑将其劈开。 解行舟的副将叫来几个得力的士兵,用绳子将这些木材绑起来,弧形部分朝下嵌入挖好的泥坑中,并以长枪固定两旁,防止木桥侧翻。 这一番操作也不过是花去了两刻钟而已,可谓神速。 晋军的战马拒绝过这种不靠谱的“危桥”,也不像黑风王那样能够直接跨过去,解行舟一行人只得翻身下马,步行过桥。 一个副将拍马屁道:“听说燕国的黑风骑十分厉害,等我们打赢了他们,小的就去将黑风王擒来送给解将军。” 解行舟面上不作回应,实则也有点儿动心。 黑风骑是六国最强大的铁骑,除了骑兵的战斗技能优秀,战马更是万一挑一,尤其每一匹黑风王,简直堪称是马中战神。 他年少时曾有机会目睹过一次轩辕厉的黑风王,被吓得三天睡不着觉,至今回想起来那股心悸的感觉仍在。 如今他当然不可能再被一匹马吓到了,可如果能征服那样的战神之马,也不算辱没他这些年的悍将之名了。 ……就不知主公对黑风王有没有兴趣,若是有,那基本没自己的份儿了。 只这么一瞬的功夫,解行舟已经在脑海里计划起了黑风王的归宿。 晋军进了村落。 副将感慨道:“这个村子还不小,能住下好几百人吧。”他指挥手下,“你们,挨家挨户地搜!” “是!” 士兵们领命,分成两队,一队搜寻村民的住处,另一队搜寻鬼兵们的营地。 结果令人失望,他们除了找到几头带不走的野猪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逃了?”解行舟蹙了蹙眉,叫来两个昨夜留守的探子,问道,“你们昨晚有什么发现没有?” 探子甲禀报道:“回将军的话,我俩昨夜一直埋伏在鬼山的入口处,确定没有任何人从鬼山出来。” 解行舟随意进了一间灶屋,将手伸进灶膛感受了一下。 凉的。 他吩咐道:“检查一下别的灶膛。” “是!” 士兵们一一查了,没有一个灶膛内有温度,以如今的天气,若是早上升过火,到此时灶膛怎么也会留有余温。 忽然,另一个士兵快步走过来,抱拳行礼道:“将军!东边的山头有发现!” 解行舟带着属下去了副将所说的地点。 青山环绕间微波粼粼,湖面一望无际,鬼山三面环水,只有一处出入口,便是南面的山头。 而此时,在东面山头的岸边,所有人都发现了大量的脚印以及船舶停靠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零散的物品,如鞋子、荷包等。 另外岸边还停了一艘小船,船底是漏的,从木板断裂的新切口来开,是新留下的。 结合灶膛早上没有生火的证据,众人的脑海里不由地脑补出了村民连夜逃离的场景,黑灯瞎火,看不见路,掉了一地的东西,还不慎弄坏了小船。 一切合情合理,再没第二种解释了。 若闵宏一在这儿,指定率领军队绕路去湖泊的另一边抓人了,可解行舟的头脑没那么简单。 “钟诚。”他叫来自己的副将,“湖对岸是哪里?” “小的也没去过。”钟诚说道,他是晋国安插在蒲城的细作,对蒲城的地形无比熟悉,除了形同禁地的鬼山。 解行舟说道:“把船修一修,派两个识水性的人划过去找找。” “是!” 关于解行舟的这一决策,实则早被上官庆给预判了,上官庆并不担心。 因为这儿只有一条小破船,顶多能坐两至三人,而这个湖泊大得很,往前走一段两岸全是青山。 而在青山尽头有一处十分险峻的瀑布,没去过的人多半是回不来的。 当然,以解行舟的脑子不会只做一手打算。 果不其然,解行舟又立马吩咐余下几名副将:“你们在附近找找,每个山头都要找遍,注意隐秘的洞穴、入口等,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众人领命,四散开来。 顾娇坐在洞口,她已经知道晋军进山了,也听见上官庆带村民们撤离的动静了,这会儿晋军正在大肆搜捕,也不知会不会搜到蛛丝马迹。 两名晋军扒开了夹缝外的灌木丛,这个夹缝从外面看是进不了人的,二人拿剑往里捅了捅,十分失望地走了。 晋军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没能发现夹缝后的岩洞。 岩洞外有树木与草地,岩洞内有食物和水,倒是不担心饿肚子。 顾娇看了眼身旁仍处于入定状态的轩辕麒,继续打坐守护他。 …… 晋军的搜索一直持续到傍晚,他们几乎翻遍了整座鬼山,仍旧一无所获。 溪水潺潺的大岩洞中,三百鬼兵驻守在溪流边上,他们身后是五百多村落里的村民。 几个从各大通道回来的鬼兵向上官庆禀报了地面的情况。 “他们好像停止搜查了。” “但是解行舟没有立即下令撤兵,他似乎在等去湖泊上搜寻的晋军回来。” “那两个晋军多半是遇难了,他等不到的。” 上官庆闻言点了点头:“等不到的话,他只有两种猜测,一种是他们出了意外,另一种是他们被我们杀了。解行舟可能会猜后者,这里没有别的船只,他要去城中搬运,再加上湖面与沿岸的搜查,又能拖延好几日子。” 他说罢,转过神来,望向坐在地上紧张忐忑的村民,说道,“大家不用怕,我们现在很安全,他们搜不到,自然会相信我们已经成功转移。” “那……那到时候呢?”一个村民问。 “到时候朝廷的大军就打过来了!” 说话的是唐岳山。 他走上前,对满眼都充满渴望的村民们说,“今天,朝廷大军正在攻打梁军,打完了就会来蒲城收拾晋军的!” 那个村民激动道:“这么说……我们都会得救?” 唐岳山道:“当然了!最多五日,朝廷大军就能到了!” 攻打梁军、擒拿南宫家、收回新城,以老萧的速度五日足以。 老萧的儿媳还在这儿呢,若是五日不会,老萧一定猜出他和丫头遇到麻烦了,定会加快对蒲城的攻势。 “你怎么知道?”另一个村民问。 “我……”唐岳山张了张嘴,寻思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上官庆双手负在身后,淡然地开了口:“他是朝廷派来的唐大元帅。” 在座各位都是边关土著,对朝廷大官不甚了解,可一听是大元帅,众人瞬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并重新燃起了希望。 众人相视而笑,一个个将心揣回了肚子。 唐岳山小声道:“你这么撒谎是不是有点儿……” 上官庆挑眉道:“我又没说是哪国元帅、哪个朝廷。” 唐岳山:“……”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察觉到顶上的动静,他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村民都很配合,就连一岁多的小莹都在哥哥的示意下,拿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小莹乖,小莹不说话。 洞内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 “好了,今晚就在这里扎营!” 他们听到了晋军的声音。 蒲城边贸发达,在战乱爆发前城中就有不少晋国商贾开的店铺,这儿的人基本上晋国话与燕国话都会上一点。 晋军居然在他们上面扎营了,这还真是歪打正着。 上官庆用手势示意道:“大家别出声就好,不用担心。” 众人点点头,正巧这会儿天色也晚了,大家睡一觉,等醒来这群晋军应该就拔营离开了。 “打呼噜的先别睡。”上官庆小声说。 唐岳山刚抱弓躺下,随后便黑着脸坐了起来。 …… 夜里,地上地下的人都睡着了,鬼山陷入了沉寂。 唐岳山不敢睡得太死,抱着弓找了一处空地坐下,背靠着墙壁,时不时眯一下。 到半夜时,他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动静,似乎是十分难捱的呻(隔开)吟。 他眉头一皱,古怪地朝声源处望去,借着墙壁上夜明珠的光亮,他看清了正在痛苦呻(隔开)吟的是一个挺着大肚的孕妇。 唐岳山记起来了,她是小女娃(小莹)的母亲。 她丈夫在蒲城被晋军杀了,她带着一双儿女被上官庆救回鬼山。 值守的鬼兵去别处巡逻了,这会儿还醒着的人只有唐岳山。 唐岳山一脸懵逼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下一秒,唐岳山就看见她抽出了一把匕首,咬牙朝自己的脖子割去! 唐岳山心口一跳,飞快地闪过去,扣住了她的手腕,压低音量问道:“你做什么!” 她拿出匕首的一霎,他险些把她当成细作,谁料她竟是要自缢? 妇人姓张,她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整张脸惨白一片。 唐岳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看看她痛苦的表情,又看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你……你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什么情况?” 上官庆从睡梦中惊醒,迈步走了过来。 他看了眼妇人裙裾下的水迹,眉心蹙了蹙,冷静地说道:“羊水破了,孩子要出生了。” 张氏才怀了八个月,根本没到预产期,许是压力太大导致了早产。 张氏忍过了一波可怕的阵痛,眼眶发红地哽咽道:“我不能生……不能……” 晋军就在地上,她的孩子一旦出生,啼哭声会暴露他们所有人的藏身之处。 她满眼泪水,痛苦而绝望地哭道:“会是的……小莹会死……小辉会死……你们……都会死……” 她不能因为腹中的一个胎儿,就葬送了一双儿女和全村人的性命。 上官庆看了看她身旁打着小呼噜的小莹,又回头看了眼沉睡的村民,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他正色道:“我带你到别的地方去生,你稍微忍耐一下。” 张氏哽咽道:“不、不会暴露吗?” 上官庆道:“许多早产儿的哭声都不大,我们走远一点,未必会被发现。如果……我是说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亲手解决他。” 唐岳山惊到了。 他居然听懂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上官庆,真不敢相信从这孩子嘴里能讲出这样的话。 对他而言,残忍是比善良更艰难的抉择吧。 只是如果不这么做,会有上千人失去性命。 而比起让张氏手中沾满孩子的鲜血,他宁可亲自动手,让自己用余生去承受这个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 张氏含泪点了点头。 上官庆叫醒了村里的一个老婆婆,又叫来几名鬼兵,吩咐了一些事项,鬼兵们找出备在洞穴中的应急担架,将张氏抬走了。 上官庆又叫醒了一个大婶儿,让她帮忙照看张氏的一双孩子,以免他们醒来发现娘不见了会感到不安与害怕。 “出什么事了吗?”大婶儿问。 一旁也陆陆续续有村民醒了,由于被困在山洞了,所有人的精神高度紧绷,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害怕不已。 上官庆伫立在清冷的珠光下,冷静地说道:“我会解决,大家去睡吧。” 他身上散发出令人信仰的气场,众人没再多问,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去睡了。 唐岳山与他一道去了张氏生产的地方——那是一个距离这里至少百尺的小岩洞,本是作储藏之用。 张氏平躺地面的担架之上。 老婆婆不是稳婆,只是比起男人,到底有点生产的经验。 她在里头陪张氏生产,上官庆等人则全都守在岩洞外。 “有没有木头?”老婆婆出来问。 “要多大的?”上官庆问。 老婆婆道:“不用太大,是让她能咬在嘴里,以免发出太大声音,也以免她弄伤了自己。” 上官庆拔下水囊上的木塞:“这个可以吗?” 老婆婆摇头:“这个不行。” “这个呢?”上官庆又拔下了头上的木簪。 老婆婆再次摇头:“也不行。” 上官庆犹豫了一下,自怀中掏出一个十分陈旧的小木头匕首,递给老婆婆。 老婆婆笑道:“这应该就差不多了。” 说罢,她拿着匕首转身进了小岩洞。 唐岳山注意到上官庆的神色出现了一瞬的怅然。 那把小木头匕首是十分珍惜的东西吗? 可看着也不贵重啊,他喜欢的话,等做了自己干儿子,自己给他刻十把、八把! 张氏的阵痛从白天就开始了,此时宫口已经全部打开,可她就是生不出来。 “哎呀,怕是不大好……” 老婆婆一脸焦急地走了出来,对上官庆说道,“张氏难产了……” 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一旦遭遇难产,便很可能一尸两命。 唐岳山一拳捶在自己掌心,嘀咕道:“那丫头要是在就好了!” “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少年音忽然出现在通道的另一头,两名鬼兵迅速戒备起来。 “是我。” 顾娇说。 上官庆摆摆手,两名鬼兵让到一旁。 顾娇推开一道暗门,从里头爬了出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声道:“这里真难找。” 上官庆狐疑地看了看她:“你是从后山过来的?” 顾娇道:“不然呢?从晋军的营帐里过来么?” 上官庆难掩惊讶:“后山也有地道?还连接到了这里?” “怎么?你不知道?”好叭,她也是才知道。 她是无聊在轩辕麒的洞府溜达,结果一不小心碰到机关,掉进了一条地道。 她本想走回去,谁知绕着绕着竟碰见了他们。 唐岳山拉住她的手腕走过来:“你来得正好!有个女人难产了!你快进去瞧瞧!” “初产妇还是经产妇?”顾娇问完,见二人一脸懵逼,她哦了一声,改口道,“从前生过吗?” “有过两个孩子。”上官庆说。 顾娇:“何时发作的?” 上官庆:“具体不清楚,她一直忍着。” “好,我知道了。”顾娇进了张氏生产的小岩洞。 张氏脸色苍白,嘴里咬着一个小木匕首。 她身上已无一处干燥的地方,就连身下的担架也已被汗水浸透。 “有要出恭的感觉了吗?”顾娇问。 她艰难地点头。 顾娇给她检查了一番,宫口全开,但是,胎位不正。 现在并不具备剖宫产的条件。 万幸是她的羊水没有全破,胎儿在子宫里还游得动,前世从老中医那儿偷师来的正胎术也该派上用场了。 “希望对你有用。”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上官庆与唐岳山守在洞外,二人看似镇定,实则手心全出了汗。 唐岳山做梦都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守着一个女人接生。 这……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在通道里踱来踱去,小声的自言自语。 “过去好久了,不会生不出来了吧?” “不会不会,那丫头医术这么高明……” “从前怎么没发现女人生孩子这么危险……” “大嫂生明儿辛苦了,回去好生补偿她。” 伴随着张氏的最后一声闷哼,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呱呱坠地。 是个男婴 虽不足月,个头却不小。 “怎么……没有……哭声?”张氏有气无力地看向顾娇怀中的婴孩。 顾娇将小家伙两脚一抓,提溜起来在他的小屁股上啪啪啪地打了几下。 毫无反应的小家伙终于动了,他拽紧小拳头,张开小嘴儿,哇的一声哭了—— 这哭声实在太过嘹亮,直把上官庆与唐岳山惊得汗毛都炸了! 说好的早产儿呢? 足月生的孩子也没你哭声嘹亮吧? 地面的营帐内,解行舟与陆长老几乎同时睁开眼。 二人耳力过人,只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二人走出了各自的帐篷。 解行舟看见出来的陆长老,心里确定了一半:“你是不是……” 陆长老亦然,他点头:“我还以为我听错了,看来解将军也听到了。” 解行舟呵呵道:“不会是夜半鬼哭吧?” 陆长老淡道:“解将军若是信鬼,我也无话可说。” 解行舟冷声道:“哼,就算真有鬼,本将军也要将那啼哭的小鬼揪出来!” 陆长老道:“声音似乎是地底下发出来的。” 二人趴下身来,齐齐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 就在此时,天际闪电划过,紧接着一道惊雷炸响。 “呜哇——” 婴孩的啼哭被雷声完美掩盖。 二人站起身来。 解行舟问道:“陆长老,你怎么看?” 陆长老好笑地说道:“本次行动的指挥使解将军,我听从解将军的吩咐。” 解行舟仰头望向如蛟龙般腾跃在穹顶的闪电,笑了笑,说道:“他们运气还真好,不,是我们运气真好。” 陆长老的脸上也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意:“虽然雷声密集,掩盖了婴孩的啼哭,但可以确定地底下是有人的。我们只要挖地三尺,就一定能将他们挖出来!” …… 地下。 张氏已经累晕了过去。 顾娇抱着嚎啕大哭的小家伙,把他自己的拇指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他没吸吮两下,睡着了。 通道里的人长松一口气。 唐岳山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刚刚就第一声没被雷声盖住,应该没这么倒霉被发现吧?” 上官庆派鬼兵去查探情况,得来的情报是地面上的晋军全被解行舟叫醒了。 “好像……是发现我们了,正在准备挖地。只是,他们好像并不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他们是从村子里开始挖的。” 鬼兵禀报。 唐岳山闭了闭眼,果然啊,战场哪儿有侥幸? 稍有不慎全是命。 他看向上官庆道:“现在怎么办?你不会真的想杀了这孩子吧?” 上官庆看了眼顾娇怀里的孩子,蹙眉道:“已经暴露了,杀掉他也无济于事。” 顾娇问上官庆道:“你这边能挡多久?” 上官庆闻言,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你想做什么?” 顾娇低头将小家伙的手指从他嘴里拿出来,说道:“他醒了还是会哭的,届时雷声停了,晋军就能轻易锁定你们的位置了。我带他离开。” 上官庆道:“去哪里?鬼王的巢穴吗?一样会暴露的。” 顾娇说道:“不,回曲阳。” 上官庆狠狠一惊:“你……” 顾娇神色平静地说道:“我回曲阳搬救兵,给我两天时间,黑风骑与朝廷大军必将兵临城下!” 这将会是最后的战役! “没用的。”上官庆转过身去,“你们就算出了鬼山,也出不了蒲城。” 进蒲城容易,出蒲城难,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城门口的关卡一定更严了。 就算他亲自出马,也未必能把人成功送出城。 顾娇说道:“出不出得了,总要试试才知道,另外,你镇守鬼山,我自己想办法出城。你只用告诉我,哪一条通道能出鬼山就够了。” 在她的字典里,就没有打退堂鼓一说。 上官庆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很危险的。” 她不怕危险,只不过—— 她想到了轩辕麒。 此时她仍有那种强烈的直觉:离开了这里,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些秘密,也将永远被尘封。 一千条人命,与她想要追溯的真相。 没有任何犹豫,她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 862 轩辕麒苏醒!(一更) 张氏没料到自己会早产,收拾行李时没带上婴孩的衣裳,顾娇只得找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将他裹住,又用布料将小孩子兜在自己胸前。 唐岳山有心替她分担,可刚出生的小婴儿他当真不敢碰。 他怕自己粗手粗脚的,一个不小心把他的小细胳膊给折了。 他背上自己的大弓,箭筒里多装了几十支箭矢,他腰间还配了一柄长剑。 顾娇的兵器是小黑无常抛给她的那杆银枪,虽不如自己的红缨枪,手感也算不错。 此次行动失败与成功五五开,这个刚出生的婴孩跟着他们,说不定出去就和他们一起被晋军杀死了。 但为了地下的一千条人命,他们必须这么做。 “你确定不用多带几个人吗?”上官庆问。 顾娇道:“不用,我和老唐就够了,人多反而不利于隐藏。” 唐岳山深以为然:“没错,何况你们人手也不多,还是留下来对付晋军吧。” 上官庆没再强求。 临走前张氏醒了,顾娇把孩子给她,让她喂了孩子一顿。 张氏喂完之后,含泪将孩子给了顾娇。 上官庆在前带路,两名鬼兵断后,一行人走在七弯八绕的通道中。 越往里走,唐岳山越是感慨这些地下通道的神奇,当初在昭国的月古城若是有这等攻城,早把陈国大军一网打尽了! “鬼兵人少,可通道有如地下迷宫,又狭窄难以通过,两万大军不可能一下子进来,一个个进来就很容易被逐个击破。”他在心里喃喃自语,对于上官庆与村民们的生存概率多了几分信心。 当然了,晋军不是吃素的,每死一拨人都能摸清一条通道的规律,时间越久,对鬼兵就越不利。 “还是得早点让燕国的朝廷大军过来啊。” 操! 老子在昭国打仗都没这么操心过! 算了,一切为了干儿子。 “到了。”上官庆在通道尽头停下了脚步,他提着手里的油灯,往土壁上照了照,“这门墙的背后就是通往鬼山入口的通道,你们出去后,这个通道将会被销毁,再也没人能够进来。我最后问你们一次,你们想清楚了?就算你们被杀死在鬼山入口,我也没办法赶去救你们的。” “我知道。”顾娇说。 上官庆提着油灯,昏黄的灯光落在顾娇青涩冷静的面庞上,那块红色的胎记在暗夜里开出了妖冶之花。 上官庆说道:“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你身上有令我感到熟悉的气息。”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小呆庆。 顾娇正色道:“打开通道吧。” 我会救你出去,带你去见你父亲,还有你的母亲和弟弟。 你是所有人的救赎,所以,请你一定坚持住,萧庆。 …… 顾娇与唐岳山出了通道,地底下有十分轻微的流沙声传来,这是通道在被机关填埋。 唐岳山与顾娇来到了一棵大树后,再往数十步便能出鬼山了,只是棘手的是,那里正驻守着上百晋国兵力。 硬闯肯定不行。 他们可没骑黑风骑,很容易被晋军的骑兵追上。 唐岳山比了个手势,无声地说道:“我们从他们后面绕过去。” 这会儿天还没亮,四周黑漆漆的,他们小心一点,倒也不是没可能避过。 前提是,小家伙不哭。 顾娇看了眼熟睡的小家伙,微微点头。 “什么人!” 一名晋军扭头大喝。 “是只野兔。”他同伴笑着将那只乱入的野兔逮了过来,“一会儿烤兔子吃。” 顾娇与唐岳山悄咪咪地打二人身后走了过去。 鬼山地势高,夜里阴冷得很,半数以上的晋军原地歇息去了,只有十几个晋军围着篝火,一边烤火一边看守入口。 没人留意到不远处正有两道人影悄然而过。 就在二人即将走出林子的一霎,顾娇的步子顿住了。 怎么了? 唐岳山用眼神问她。 顾娇:我好像猜到什么东西了。 唐岳山正要开口,下一秒,他也僵住了,他咽了咽口水,继续眼神交流:我好像也踩到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只见头顶枝叶繁茂的树干上正悬挂着数排尖刀,明晃晃的刀尖对准他们。 他们只要一松脚,天上就会下起刀子雨。 这并不是普通的刀子雨,是用丝线绷着的,速度比箭还快,就算暗魂来了也躲不开。 完了,完犊子了,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就是了。 唐岳山:晋军这么厉害的吗? 顾娇:……我觉得是上官庆。 这本是用来对付晋军的手段,可惜晋军没踩到,被她和唐岳山一踩一个正着。 唐岳山:现在怎么办?等着吗? 顾娇:等着孩子哭,我们暴露;或者等着晋军巡逻过来,我们照样暴露。 唐岳山:“……” “好了,我去方便一下。”一名晋军伸着懒腰站起身来,搓了搓手,叹道,“山上可真冷。” 同伴打趣他:“懒人屎尿多!” “还有谁去?” “怎么?你怕鬼?” “你们不怕?” “行行行,一起一起!” 这下彻底完了,十几个人一起过来,他们妥妥藏不住了。 顾娇握紧了手中银枪。 那就杀出去吧! 唐岳山:先抓个人挡刀。 顾娇:明白。 十几号晋军朝林子里过来了,二人做好了暴露的准备,希望晋军不要采取射杀的手段,而是最好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一名喝了点小酒的晋军解开了裤腰带,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问道:“咦?那边是不是有人?” 众人裤子都顾不上了,赶忙抽出背上的弓箭。 “放箭!” 艹! 真来射杀啊! 唐岳山头皮一麻,这要怎么躲啊! 松脚是被刀子刺死,不松脚是被晋军射成筛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鬼魅般的暗影闪了过来,一手抓住顾娇,另一手抓住唐岳山,咻的将人带离了原地! 天空下起了刀子雨,将射来的箭矢齐刷刷斩成两半! “过去看看!”一名晋军说。 一行人系好裤腰带,来到现场定睛一瞧,齐齐傻了眼。 地上并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头被刺伤的猎物。 “什么啊,一只傻狍子而已。”一名晋军嘀咕道,“看样子是它触到了这里的机关……” 另一名晋军道:“我就说林子里不太平,以后还是当心点,别自己踩中了什么机关。” …… 顾娇与唐岳山被那道突然出现的暗影带进了一个地下通道。 顾娇其实猜到是谁了,但还是取出火折子照了照,当看见那张布满苍老的面容时,她心里竟然涌上一种久违的感觉。 就仿佛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个人。 “果然是你。”她说道。 “他是谁呀?”唐岳山问。 顾娇定定地看着身着盔甲的男人:“燕国大将军,轩辕麒。” “轩辕麒……”作为武将,唐岳山自然是听说过轩辕家各大战将的,但他听的最多的是轩辕家家主、大燕战神轩辕厉,以及轩辕厉的嫡长子、素有小战神之称的轩辕晟。 对轩辕麒的听闻倒是不多。 “啊,我想起来了,他是轩辕厉的弟弟,他不是三十多年前就身亡了吗?”唐岳山问。 “是假死。”顾娇说。 轩辕麒不再呆滞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脸上,迟缓地说道:“你、知道、我的事?” 顾娇想了想:“这个……我要怎么和你说呢?你知道上官庆的身世吗?” 轩辕麒一脸迷茫。 看样子不知道,那一定也不知萧珩的存在。 还是用安国公府的身份吧。 顾娇说道:“安国公是我义父,我叫萧六郎。” 轩辕麒纠正道:“你是、丫头。” 这不是女人的名字。 差点忘了这一茬了,我和他交手时自爆了自己是个小姑娘。 顾娇无奈摊手:“好叭,我原名叫顾娇,萧六郎是我在大燕行走的身份,这个是安国公府的信物,这是太女的信物。”顾娇拿出两块令牌递给他。 轩辕麒没接过令牌,只是怔怔地呢喃着这个名字:“顾、娇。” 唐岳山能听懂一点,但并不全面,他云里雾里地看着二人,完全不明白轩辕麒当初为何是假死,又为何会现在鬼山。 还有,这丫头与他认识。 难道——轩辕麒便是后山的鬼王?! 唐岳山:额滴个乖乖,这也太刺激了! “我要出城。”顾娇对轩辕麒道。 “等,半个,时辰。”轩辕麒说。 随后他便转身走掉了。 顾娇迈步跟上。 唐岳山反手摸了摸自己背上的大弓,也快步跟了上去。 顾娇没料到轩辕麒竟是让他们带回了后山的岩洞,也就是俗称的鬼王巢穴。 唐岳山在巢穴中见到了黑风王,以及被黑风王从林子里带回来的黑风骑。 黑风骑见到顾娇很高兴,拿头蹭了蹭她。 顾娇也摸了摸它:“老大。” 随后黑风王发现了陌生的气味,在顾娇的怀里一阵嗅闻。 “是个新出生的宝宝,我要带他出城。”顾娇对黑风王说。 黑风王闻了闻,接纳了小家伙的气味。 轩辕麒回到洞府后径自到了洞口的石阶上,仰头望向无尽的夜空,锈迹斑斑的盔甲在月色下映出寒光。 顾娇来到他身边坐下,看了他一眼,说:“你想起来了吗?” 反正掉马了,顾娇索性用回了自己的声音。 “嗯。”轩辕麒应了一声,“差,不多。” 顾娇哦了一声,点点头,问道:“你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鬼山吗?” “等,一个人。”轩辕麒说。 “是建造了鬼山地道的人吗?”顾娇问。 “是。”轩辕麒说。 什么人这么厉害?建造了如此精密庞大的工程? 顾娇不由地想到了第一任暗影之主,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 如果那个人是暗影之主,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了都不来见轩辕麒? 顾娇觉得,第一任暗影之主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怀里的小家伙抽动了一下,顾娇轻轻地拍了拍他,对轩辕麒道:“对了,我见到你儿子轩辕峥了,他如今是个出家人,法号了尘。” 轩辕麒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波动:“他还,活着。” 他没怀疑顾娇的话。 原来你们父子俩都以为对方死了,顾娇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我和他是在昭国认识的,那时,他就已经是我们后山寺庙里的了尘大师了。” 轩辕麒早已是半个活死人,很难再有任何复杂激动的情绪,但顾娇还是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家了,也好。” 不是真出家,是个马甲而已啦。 这个就是等你们父子见了面,让他亲口告诉你吧。 顾娇道:“他应该也快来边关了。” 了尘暗中护送小净空,等小净空安全进入昭国境内便会动身西行。 “他一直以为你死在了弑天的手里,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 顾娇说着,顿了顿,扭头看向他问道,“你记得当年与弑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 863 当年真相(二更) 这个名字许多年没听见了,然而关于它的记忆并没有褪去,只是稍稍被提及,便如同被被摁在水底的浮木终于挣脱了那只大掌,一下子浮出水面。 “我曾,与他,一战。” 那一战是轩辕麒这一生最惊心动魄的一战。 弑天明明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却表现出了比轩辕厉更恐怖的实力。 轩辕麒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中过紫草毒,毒性激发了他的潜能,可饶是如此,他的天赋也是世间绝无仅有。 除了第一任暗影之主,轩辕麒想不到世上还有谁能够打败那个少年。 “我,输了。” 轩辕麒说。 “所以,你们还是交了手的,既然你输了,又是怎么走掉的?”顾娇记得,弑天的任务是杀死暗影之主,而当时的暗影之主就是轩辕麒。 结合这段日子在边关接触的信息,顾娇推测剑庐当年的目标应当是摧毁整个暗影组织,包括暗影庇佑之下的国师殿与轩辕家。 弑天没理由放走轩辕麒。 除非他自己也伤得不轻。 “他,停手了。”轩辕麒说。 顾娇微微一愣:“为何?” 轩辕麒机械而迟缓地摇摇头:“不知。” 他重伤倒地,弑天的剑抵上了他的咽喉,可那柄剑忽然就不往前了。 他惊讶地看着弑天,他的视线早已被血水模糊,看不清弑天的表情。 可他能感觉弑天在看自己,并且弑天的杀气一点一点褪了下去。 最后,弑天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掉了。 “走了?” 这不符合弑天的做派,其实不论是当年的弑天还是如今的龙一,一旦接受了某个命令,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完成它。 顾娇摸了摸下巴:“好奇怪,你说弑天在看你,他是你在身上看见了什么,才对你停止了杀心吗?” 轩辕麒:“不知。” 顾娇:“你身上有什么特殊的物品吗? “没有。” 轩辕麒身上唯一特殊的物品是暗影令,可在弑天出手之前他便已将暗影令悄悄地交给了轩辕峥。 顾娇实在想不通弑天为何无缘无故地收手,顾娇原本以为,二人是因为两败俱伤才导致了后来的局面。 “弑天与你交手后不久便失忆了,误入信阳公主府成了一名龙影卫,我曾想过,会不会是你将弑天打失忆的?看来不是。” 轩辕麒说道:“现在,可以。” 言外之意,当时的他并没有这个能力,可在鬼山成为半个活死人的轩辕麒,在功力上有了常人所不能达到的境界。 顾娇:“那后来呢?弑天走了之后,你就立刻来鬼山了吗?” 轩辕麒:“没有。” 那之后他遭到了剑庐的追杀,长达数年,等他好不容易又以第二任暗影之主的身份假死了一次,才总算回到燕国,然而迎接他的却是轩辕家谋反被灭门的噩耗。 所有人都死了,大哥死了,大嫂死了,晟儿几兄弟与阿紫也死了,太女被废,他姐姐轩辕皇后被打入冷宫…… 就连暗影的旧部也一个都联络不上,他以为他们与峥儿全都惨遭了毒手。 顾娇说道:“轩辕峥与你分别之后没有回燕国,而是留在了昭国,你所说的暗影的旧部可能恰巧去昭国寻他了。” 轩辕麒恍然大悟:“难怪,找不到。” “你接着说。”顾娇道。 轩辕麒却没再往下说。 他回燕国后,见轩辕一族受此重创,他大受打击,加上旧伤未愈,他一病不起。 他没了生存的意志,快要死去时他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 “轩辕麒,我需要你的帮助……去鬼山等我,替我完成一件事。” “什么事?” “等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 “我怎么知道时机到了?” “你会知道的。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时机迟迟不到,那将会是我们所有人的遗憾。” 他当时正发着高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要不是第二天他彻底清醒后在地上发现了手边的信物,他几乎要以为前一晚只是自己在做梦。 失踪多年的的那个人真的又重新出现了。 可仅仅在交给他一个没有头绪的任务后便再次消失了。 饶是如此,他仍重新振作起来,义无反顾地来到了鬼山。 鬼山起先并不是轩辕军的埋骨之地,而是轩辕军的抛尸之所。 他徒手埋下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最初,他以为这就是那个人交给他的任务。 渐渐的,伴随着无数梁军、晋军甚至一些匪寇的闯入,坟地遭到严重的破坏,他又觉得守护这片坟地才是他的任务。 终日对着一望无际的坟地,不知从哪一天起,他不再记得自己还活着。 只是待得越久,他越迷茫自己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他的生命快走到尽头了,可他还是没等来那个人,没等到自己的使命。 这是他与那个人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第三个人,因此这一段,轩辕麒没有说出来。 顾娇见他沉默,倒也没勉强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今晚的收获也不小了。 除了龙一失忆的谜团没解开,其余的真相都付出了水面。 “丫头!还要等多久?”唐岳山在岩洞头催促。 “快了。”顾娇应了一声,转头问轩辕麒道,“你方才让我们等半个时辰是什么意思?” 轩辕麒道:“半个,时辰后,通道,会开,直接,通往,鬼山外,马,可以走。” 顾娇顿悟:“原来如此。” 直接出鬼山的话,就能完美避开林子里的晋军了,确实是眼下的最不二之选。 而且马儿也能走,以黑风王的速度,她将能更快地抵达曲阳。 顾娇顿了顿,问他道:“你……和我们一起去吗?还是你要留在鬼山等那个人的到来?” 轩辕麒没有回答。 顾娇明白了他的抉择。 他后半生的十几年都是为等那人而活,他不会轻易离开。 顾娇说道:“那你多保重。” “丫头!我的刀夹坏了!”唐岳山走过来,将被撕成两半的牛皮刀夹递给顾娇。 “怎么坏的?”顾娇问。 唐岳山眼神一闪:“不、不知道啊,就……突然坏了。” 绝不承认是他想偷骑黑风王,结果被黑风王给咬坏的! 顾娇将刀夹拿了过来,她的急救包里是带了针线的,可抱着孩子动手不便,一下子将荷包给碰掉了,荷包里的小本本掉了出来。 轩辕麒去帮她捡起来。 他无意偷看,可小本本就是翻开的,他无意中瞥见了几行鸡飞狗跳的字。 “来燕国的一个月,讨厌写策论。” “击鞠赛亚军有一千两黄金,国君真大气,我要努力拿第二名。” “好想打死沐川。” “套韩烨麻袋,奥力给!” 来燕国后的这些小记事全是用燕国文字写的。 轩辕麒拾小本本的动作顿住了。 顾娇只当他是被盔甲卡住了弯不下去,没往心里去:“我自己来。” 顾娇动手将小本本拾了起来,揣回荷包里放好。 随后她一针一线地缝好了唐岳山的刀夹:“给。” 唐岳山看着掌心里的刀夹,嘴角狠狠一抽:“丫头,你是不是缝反了?” 顾娇:“哦。” 姚氏教过她的,要把线头缝在里头,可她来燕国后太久没做针黹,又给忘了。 “你将就着用,不想用就扔掉。”让她再缝一次是不可能的。 唐岳山黑着脸将刀夹收下了。 顾娇站起身,对轩辕麒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吧?我们该走了。” 她说罢,一边进入岩洞,一边问:“通道在哪里?” 唐岳山追上来,小声问:“那个鬼王……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顾娇来到黑风王的面前,拍了拍黑风王的马背,答道:“他要留守鬼山。” 话音刚落,顾娇便感觉一道可怕的杀气自后背直逼而来,她不能躲开,否则会让黑风王迎接伤害。 她眉心一蹙,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银枪,反手抓过,一枪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轩辕麒?” 顾娇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唐岳山也一头雾水,他看了看二人,不解道:“什么情况?你俩怎么就打起来了?不都是自己人吗?” 轩辕麒的长剑死死地压在顾娇的银枪之上,顾娇感觉到了无比霸道的压迫,手臂开始酸胀疼痛,她要撑不住了。 她解下怀中的怀里,唰的朝唐岳山抛过去:“接住!” 唐岳山稳稳地接住了襁褓中的小婴儿。 顾娇及时加入了另一只手,却仍是被轩辕麒逼得浑身发抖,右腿的膝盖都弯曲了一下,险些给轩辕麒跪下去! 我才不会跪你! 顾娇咬牙,强撑着拉回了几乎跪地的膝盖。 轩辕麒收了剑,下一秒,更为凌厉的杀招朝顾娇攻了过来! 顾娇一脸凝重。 轩辕麒到底怎么了? 为何突然要杀我? ------------ 864 轩辕的守护(一更) 别说顾娇疑惑,唐岳山也完全状况外。 这个叫轩辕麒的老鬼王明显与顾娇是一个阵营的,俩人相处得还不错,一个是轩辕家的大将军,一个是轩辕铁骑的新任统帅。 啊,对了,忘了说萧珩是太女的亲儿子,那么这丫头与轩辕麒其实是亲戚呀! “喂喂喂!你们别打了!” 唐岳山冲过去阻止,奈何轩辕麒的第二招攻势太猛了,他的动作迟了一步,那一招的威力已经朝着顾娇落下了! 顾娇再次抡起银枪抵挡。 兵戈相接的一霎,连火星子都被摩擦了出来! 唐岳山一时不知该担心顾娇的安危,还是该担心外头的晋军会不会听到他俩的动静。 “丫头你撑会儿,我去瞧瞧!” 唐岳山以十分笨拙的姿势端着臂弯里的孩子,一路小跑去了岩洞外的夹缝处,他仔细听了听后山的动静。 巡逻的晋军已经离开了,大概是被调走去村子里挖地道了。 他长呼一口气:“那行,你俩接着打。” 呃,不对! 打什么打! 都是自己人呐! 唐岳山继续回岩洞劝架。 这么一个来回的功夫,顾娇已与轩辕麒过了七八招,除了前面两招堪堪挡下,后面每一招都被轩辕麒打趴下。 唐岳山进来时她刚被轩辕麒一掌打飞,整个人撞上身后的岩壁,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唐岳山虎躯一震,不是吧,这丫头在昭国边关打仗时都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轩辕麒是来真的? 他想杀了这丫头? 疯了吗! 顾不上多想,唐岳山的眸光暗了下来,他飞身而起,抬掌朝轩辕麒攻去! 轩辕麒余光瞟了瞟,唰的转过身来,一掌对上他的掌风。 可怕的力道如同爆破的黑火药,在唐岳山体内疯狂炸开,他怀中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他眸光一颤,赶忙用了一半的内力护住怀中的小婴孩。 如此一来,轩辕麒的内力无可抵挡地攻入了他的丹田。 他落在地上,也胸口一痛,吐出一口鲜血。 “别过来。”顾娇用银枪撑住身体站了起来,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她随手擦掉嘴角的血迹,银枪指向轩辕麒,“我自己打败他。” 这大概是唐岳山这辈子听过的最嚣张的话。 打败轩辕麒这种变态,丫头,你确定你脑子没有摔坏吗? 术业有专攻,唐岳山的强项是箭术,比箭术,十个轩辕麒也不是他对手,可要说一对一的打斗,唐岳山就不如轩辕麒了。 这倒不是唐岳山武功差,而是轩辕麒的武功太可怕。 他在鬼山的这些年,已经进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就连龙一来了,也不可能轻易地伤到他了。 顾娇喘息着,如狼一般不屈服的眼神看向轩辕麒:“好歹我在你手里坚持了两招,早前在坟地里……我可是一招都接不住呢。接下来,我要动真格了,你最好不要——” 啪! 话未说完,被轩辕麒一剑挑飞了。 眼看着就要再次撞上石壁,顾娇身形一转,一脚蹬在石壁上,借力一跃,手持长枪朝轩辕麒攻击而来! 从此刻起,她不要防守了。 进攻,才是最强的防守! 顾娇一枪接一枪,将轩辕七式发挥到极致。 唐岳山看得目瞪口呆,小丫头的武功比在昭国那会儿厉害了不少啊。 话说这是什么枪法?威力好大!连轩辕麒都被逼退了! 轩辕麒只是短暂地退了一下,下一瞬便又朝顾娇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 所有退路全被封死,顾娇若是接不住他这招,就只有死在了他的青锋剑下! 可轩辕七式她已经用完了,她没有招了。 轩辕麒真的想杀她吗? 还是只是吓唬吓唬她? 若是后者,那他应当看出她到达极限了,她绝无可能接下他这招的。 轩辕麒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长剑如虹,猛地斩向顾娇的头颅! 顾娇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已经能看到自己血溅三尺,头颅飞出去呱啦啦地滚在地上。 “顾娇娇,等你回来,我们成亲。” “娇娇,你又要去打仗了吗?” “可是打仗很辛苦,我不要娇娇辛苦!” “一天只能吃三颗,不能吃多啦,等您全部吃完,我就回来啦。” …… 她要回去…… 她不能死在这里! 顾娇眸中寒光乍现,胸口有热浪滚过,脑子里轰的炸了一下,像是本能的驱使,又像是练习过无数次,她忽然反握住手中银枪,旋身自头顶一转,如开山劈海一般猛地朝轩辕麒的长剑斩了下来! 唐岳山的呼吸都滞住了! 只听得一声脆响,兵戈相接,火星四溅,顾娇的长枪在轩辕麒的青锋剑上一划而过,脚尖蹬上身后石壁,凌空一个翻转,直取轩辕麒的眉心! 她的速度忽然间快到不可思议,就连唐岳山都只捕捉到了道道残影。 铿! 轩辕麒挡住了她的长枪,并徒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你输了。” 顾娇:“并没有。” 轩辕麒蹙眉,低头一瞧,就见顾娇的另一手正握着匕首,抵住了他的丹田。 轩辕麒的杀气褪去,淡淡说道:“能到这一步,已然不错。” 顾娇脱力,用银枪撑住身体。 她其实还是输了,她的匕首刺中他丹田,只会令他重伤,而他若是扭断她脖子,她会当场身亡。 唐岳山回过味儿来了,他抱着孩子望向轩辕麒,脸色有些难看:“搞了半天,你是在试探她武功?那你下手也太狠了吧?她要是使不出最后那两招,已经成你刀下亡魂了!” 轩辕麒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朝岩洞深处走去:“通道里的机关已经全都开启了,可以走了。” 黑风王过来,拿自己的头安抚地蹭了蹭顾娇。 顾娇喘了口气,望着轩辕麒头也不回身影,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轩辕麒方才丝毫不留手,就好像笃定……她能使出那两招似的。 可轩辕家的枪法明明只有七式,后面两式是她急中生智逼出来的。 这家伙是在激发我的潜力?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顾娇稍稍恢复一丝力气后,转身去收拾打斗时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咦?怎么不见了?” 她四下翻找。 “什么东西不见了?”唐岳山问。 “一本小册子。”顾娇说。 是从公孙羽书房记下来的情报,她怕自己忘了,在等轩辕麒苏醒的时候将脑海里的图案全部绘了下来。 那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关乎整场战役的胜利,也关乎蒲城数十万百姓的命。 “找到了,在这里!”顾娇弯下腰,从一个石头缝里拾起了那本册子,她翻开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漏掉任何一页,才与唐岳山牵着各自的战马追上了轩辕麒。 他们从一扇石门进入一条相对高大的通道,但也还是很窄,无法容纳两人并行。 此外,黑风王与黑风骑都必须低下头来,否则也很难前进。 两匹马没受过钻地道的训练,进去后那匹八岁的黑风骑率先开始不安起来,黑风王也感到阵阵不适。 顾娇转过身,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马鬃:“没事的,老大。” 黑风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唐岳山也全程小声安抚自己的战马,他对亲儿子都没这么哄过。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抵达了出口。 轩辕麒按下机关,凉薄的月色透射而入,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所有人都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 地道内是有通风口的,连接地面,由草丛或荆棘掩盖,奈何流通性差,几人都闷出汗了。 三人两马出了地道。 这是一处废弃的村落,三面环山,往北是官道。 他们是从一座牛棚里出来的,距离官道不足百米。 “那么,就此别过了。”顾娇向轩辕麒道别。 轩辕麒二话不说,来到黑风王的身边,单脚一踩,大腿一迈,坐了上去! 顾娇眨眨眼。 轩辕麒面无表情地朝顾娇伸出手。 顾娇愣了愣,傲慢地伸出自己的一只小爪唧:“你不是不跟我们走吗?怎么?不留守鬼山了?” “改变,主意了。”轩辕麒淡淡说罢,一把将顾娇拽上了马。 顾娇坐在他身后。 就,挺突然的。 ------------ 865 最强黑风王!(二更) 顾娇与轩辕麒同乘一骑,就不方便抱着孩子了,她怕一个急刹车将孩子挤成肉饼了。 “老唐,给。”顾娇将孩子递给了唐岳山。 唐岳山两只胳膊伸得直直的,恨不能将孩子拿得越远越好:“我能拒绝吗?” 顾娇扬起小下巴,神气地说:“不能!” 唐岳山看了看镇山鬼王一般的轩辕麒,认命地将孩子兜在了自己身上。 没事,我是快有干儿子的人了,我干儿子虽不习武,可脑子灵光,等我把干儿子救出来,让他对付你们大小魔头! 唐岳山充满自信地想着,感觉生活都美好了! 关于出城的计划,他们想到了两种,一种是乔装打扮成商贾或百姓混出去,但这一条从他们抵达城区便被放弃了。 理由是城中居然戒严了,巡逻的晋军多了两倍,每条街道上都能看见晋军的身影。 顾娇思忖道:是鬼山的事传到城主府了吗?他们以为我们从鬼山逃出来了,为了不让我们出城才突然加强戒备的? 不论如何,若形势紧张成这样,城门基本是出不去了。 那就只能实施第二个计划。 “你们,在这里,等着。”轩辕麒说。 顾娇与唐岳山点点头。 轩辕麒纵身一跃,没入了夜色。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便扛着一个大包袱回来了,包袱里装着三套热乎的晋军盔甲,以及他们的符节与身份铁牌。 “我不认识晋国文字,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名字啊?”顾娇嘀咕。 “别瞅我,我也不认识。”唐岳山说。 顾娇坐在马背上,歪头看向轩辕麒,那布灵布灵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应该认识吧?博学多才的第二任暗影之主? 只见轩辕麒拿过铁牌,无比夸张地松开手,让铁牌掉进了地缝:“哎、呀,掉没、啦。” 顾娇满面黑线。 你、其、实、就、是、不、认、识、叭! 这种铁牌的作用一般是在战死后方便辨认尸体所用,平日里并不检查,掉了就掉了。 另外,轩辕麒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小背篓,恰巧能将小婴孩装在里头。 可显然仅仅有小背篓是不够的,新生儿的哭声是说来就来。 顾娇刚把孩子放进垫了棉絮的背篓,孩子便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嗓子叫得三人齐齐一震! 太大声了,天灵盖都要让这孩子的哭声掀翻了! 唐岳山脸色煞白,咬牙道:“别哭了!小祖宗!一会儿你把晋军哭来了!” “呜哇——呜哇——呜哇——” 他拽紧小拳头,哭得惊天动地! “恩人!” 忽然,一个打着灯笼的妇人出现在了巷口。 她迈着小碎步朝唐岳山走来,“真的是你!” 唐岳山一脸懵逼。 顾娇认出了她,是昨日在巷子里被晋军欺负的人之一。 顾娇当时没现身,因此她只认识唐岳山。 “恩人,你救了我家小姐,你忘了吗?”她说着,看向唐岳山怀中的婴孩,说道,“刚出生的吗?” 顾娇道:“他父亲被晋军杀了,他娘正在躲避晋军的追捕,我们想带他离开。” “我来吧。”妇人将灯笼递给唐岳山,并伸出手将孩子从顾娇手里接了过来,“他应当是饿了,我家小小姐也是刚出生不久,家里有奶娘,我抱去喂喂吧。” 顾娇:“有劳。” 妇人忙道:“几位若不嫌弃,请随我来。” 几人随她进了宅子。 这是个富庶的人家,只可惜家中的男人都被抓走了,只有女眷与一些丫鬟仆妇闭门惶惶度日。 妇人将孩子抱去了上房,孩子的哭声须臾便止住了,看样子是吃上奶了。 约莫半刻钟,妇人从上房出来,来到花厅对顾娇三人行了一礼,随后对唐岳山:“我家夫人还在坐月子,不便出来答谢恩公的救命之恩,不过我家夫人说了,若是恩公不介意,可以先把孩子留在这里。等恩公忙完了手头的事,再来接他。” 妇人不笨,那位夫人也不傻。 他们身上穿着晋军的盔甲,一看就是要搞事情的。 顾娇问道:“会不会给你们带来危险?” 妇人和颜悦色地说道:“不会,奶娘的孩子也在屋里,两个小家伙成天哭天喊地的,再多一个也无妨,没人能察觉。何况晋军只是打家劫舍,对几个奶娃娃没兴趣。” 顾娇认真思考了一番,觉得此法可行。 “她说什么?”唐岳山问。 顾娇道:“她让我们把孩子先留在这里,等过几日再来接走。” “会暴露吗?”唐岳山问道。 顾娇道:“可能性很小,屋里有一个奶娘的孩子,还有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 如此唐岳山便放心了。 孩子的问题解决之后,三人继续上路。 其间,轩辕麒顺(打)走(劫)了一匹晋军的战马,并现场逼迫那名晋军教学了几句晋国话。 而后他将人杀了,带着顾娇与唐岳山去了城门口。 他放下头盔的面罩,亮出自己的令牌,气场全开! 守城的侍卫吓得一哆嗦,赶忙拱手行礼:“刘将军!” 顾娇:“……” 你居然自己给自己搞了个将军。 “天还没亮呢,刘将军要出城吗?”侍卫问。 轩辕麒端着架子,十分有排场地看了顾娇一眼。 顾·小兵·娇用现学的燕国话沉声道:“大将军密令!开城门!” “……是!是!” 出城比想象中的顺利。 顾娇寻思着您老到底打劫了个什么厉害人物,该不会是进城主府打劫了的吧? “没有。”在顾娇道出心底疑惑后,轩辕麒一本正经地否认。 他出城主府了。 是在门口打劫的! 出城后不久天就亮了。 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火速朝曲阳城的方向奔袭而去。 黑风王是一匹优秀的领马,在它的带领下,黑风骑与晋军战马的速度也发挥到了极致。 顾娇拽紧缰绳:“老大,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曲阳!” 黑风王迎着烈烈西风,呼呼地在官道上驰骋着,他们走的是来时的那条近路。 下官道后,他们进入了树荫蔽日的林子,绕过蜿蜒小道与险峻山涧,一路往曲阳东城门而去! 上一次这般不计代价地奔袭还是在黑风骑统帅的最后一轮选拔上,从蒲城到曲阳的直线距离不足三百里,可路不好走。 从又一片林子里出来时,三匹马的身上都带了伤。 黑风王不敢停下。 轩辕麒一路追着,远远地看着它。 这样的小阿月是他不曾预料过的。 小阿月刚出生时几乎夭折了,他一度以为它会长不大。 可它不仅长大了,还成为了击败雄马的新任黑风王。 它是最厉害的黑风王,比大哥的黑风王更加勇猛强大。 它在十六岁的高龄才参与了服役后的第一场战役,而这也可能是它生涯里的最后一场战役。 打完这场仗,它就该退役了。 黑风骑由于训练强度大,其寿命短于寻常战马。 为保证最大战力,在黑风营没有超过十二岁的战马,一般十三岁便会终止服役。 而它快十七了,仍在服役中! 轩辕麒看着它,也看着它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小身影。 他们是世上最适合彼此的同伴。 …… 太阳渐渐西斜。 黑风王一马当先。 两匹战马远远地跟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甚至顾娇一回头,已经看不见他俩了。 没关系,曲阳城就在前面! 我先将信息送达也一样! “老大!等走完这条官道,就能看见城楼了!” 她话音刚落,黑风王忽然减慢了速度,顾娇眉心一蹙,拽紧缰绳停了下来。 官道前方传来了一大片急促的马蹄声,地面上的砂石都被震动了。 “这马蹄声……难道是来了一支骑兵吗?” 他们越走越近,顾娇看见了他们高高举起的旌旗。 竟然是——晋军! 躲过了蒲城的晋军,却在这里遭遇了另一拨晋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首先排除了蒲城晋军从大道上超过他们,然后杀了个回马枪的可能。 大道比小道远不说,他们的马也是无论如何跑不过黑风王的。 这群晋军像是从新城的方向过来的。 新城,南宫家的地盘! 这些晋军是一早藏进新城的,如今朝廷十二万大军要来夺回新城,他们兵力不够,守不住新城,索性弃城而逃。 他们是要去蒲城大本营的,这才与从蒲城过来的顾娇遇上了。 “真是冤家路窄……” 顾娇望着黑压压的晋军,粗略估计,至少有一万兵力。 而他们的动静如此之大,距离曲阳城如此之近,竟然没遭到曲阳兵力的阻击。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曲阳城的兵力兵分两路,几乎倾巢出动,城中只剩下不能作战的黑风骑……以及刚好足够守住城池的部分守军。 这样的安排是没错的,能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以便留下足够多的兵力去对付蒲城的二十万晋军。 谁也没料到顾娇能够与这群晋军遇上。 毕竟若不是鬼山军情告急,顾娇绝不会选择白天赶路。 顾娇想躲开都来不及了,因为晋军已经发现她了。 “前方何人?”一名晋军骑兵厉喝。 ------------ 866 轩辕之怒!(两更) 顾娇穿的是晋军盔甲,对方应当只是正常询问。 顾娇轻轻地拍了拍黑风王的马背,黑风王敛起一身王者之气,耷拉着脑袋,一副快要累得不轻的样子。 论演技,真没谁能比顾娇辣眼睛。 除了……轩辕麒。 那名骑兵加快速度朝顾娇奔来,在顾娇面前约莫六尺之距停住,他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眼,问道:“你是哪个营的?谁麾下?” 方才现学的晋国话里恰巧就有这几句。 顾娇面不改色地回答了他第二个问题:“我是刘将军麾下的。” 哪个营她就不清楚了,最怕他来一句哪个刘将军。 骑兵狐疑地看了眼顾娇:“是刘威将军麾下吗?从前没见过你。” 顾娇道:“我是刚从闵宏一将军部下调过来的,闵将军遇害了。” 重点是后一句。 果不其然,对方听了这消息后立马变了脸色:“什么?闵将军遇害了?” 闵宏一是前天夜里遇害的,看来消息还没传到新城去。 顾娇:“是。” 骑兵问道:“怎么遇害的?” 顾娇高冷地说道:“我不便多言。”主要是临时抱佛脚学来的晋国话不够,会露馅。 这是一个老练的骑兵,显然并不那么容易被糊弄,他再次皱眉看向顾娇:“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捉拿凶手吗?” 我要是说捉拿凶手,你们这一万人马不得跟着一起捉拿? 那我还怎么回曲阳城? 顾娇惜字如金:“密令,不便多言。” 凡事一旦扯上密字,便有了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色彩。 加上顾娇一脸坦荡荡,半分心虚都无,骑兵就给信了。 他正要说那你走吧,这时,又一名骑兵过来了。 从盔甲的红缨上看是个小头目。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骑兵冲他拱了拱手,说道:“回张副将的话,他是闵将军麾下的兵,闵将军遇害,他被调到了刘将军麾下,如今正出城执行密令。” 张副将眸光一冷:“密令都是至少两人共同执行的!” 还有这说法吗? 你们晋军搞得这么高级的? 也是巧了,轩辕麒与唐岳山赶到了。 轩辕麒的气场便让人感觉生人勿进,他冷冷地扫了两名晋军一眼,二人顿时有如泰山压顶。 “刘将军!”顾娇冲轩辕麒拱了拱手。 轩辕麒头盔上的面罩是放下的,叫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不过以这二人的身份倒也不敢直视刘将军的仪容。 二人也拱手行礼。 轩辕麒只简简单单说了两个字:“走了。” 顾娇忙默契地答道:“是!” 随后三人原路返回。 两名骑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没敢将他们留下。 二人策马折回去与大部队会合,并向此次带兵的狄将军禀报了方才的情况。 狄将军注意到了两个重点:闵宏一出事了,他的部下被刘威将军给要走了。 “这不可能!”狄将军说。 二人就是一愣。 狄将军蹙眉道:“刘威是斥候营的,专门负责收集情报,是公孙大将军的耳目,他要闵宏一的人做什么?” 闵宏一的兵是用来打仗的,不是专业的斥候,刘威要了也无用。 最重要的是,刘威怎么会亲自到曲阳城来?他是在执行什么密令? 明明是迎面而来,然而碰上他的骑兵后,又调头走了? 总感觉有蹊跷。 “你们确定那个人是刘威将军吗?”狄将军问。 “这……”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副将仔细回想了一番:“他戴着头盔,放下了面罩,我们未看清他的样子……不过……他的身形似乎的确比刘威将军要魁梧一些。” 下级是不敢轻易质疑上级的,可狄将军与刘威平级,是他在质疑,张副将也才敢道出那么一丝微末的蹊跷。 狄将军道:“不对劲……张仁,你率骑兵去追!” “是!” 张副将立马率领五百骑兵打头阵,从官道以及小道包抄。 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三人都明白他们的身份怕是暴露了,也是不凑巧,这一段路没有可以躲避的林子,只有一个稀稀落落的小村庄。 顾娇握紧了缰绳:“不能去村庄。” 晋军不是善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唐岳山道:“咱们也不能一直往前走啊,再走得走回蒲城去了!那时前后夹击,咱们更完了!” 顾娇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眼下的局势对他们三人而言太不利了。 地道里有近一千条人命在等待援兵,每多耽搁一秒,他们都多一分危险。 他们好不容易才赶路到这里,难道又被这一万晋军给逼回去? 顾娇勒紧了缰绳:“不能往前走了!” 也走不掉了。 他们的马历经了一整日的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晋军以逸待劳的骑兵追上来是迟早的事。 三人都停下了战马。 前方与侧方都传来急促奔腾的马蹄声,晋军兵分两路,将他们的前后退路都堵住了。 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 杀出重围! 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任何完美的计划都会遇上难以预料的情况,眼下正是如此。 朝廷大军倾巢出动,城中没有多余兵力,他们只能靠自己! 可三个人……真的能从一万兵力中杀出去吗? 唐岳山十二岁进军营,一生征战无数,从来没打过形势如此艰难的仗,这不是两千对两万,是三个对一万。 顾娇握住了红缨枪:“不用歼灭他们,我们冲出去就好。只要顺利进了城,他们就拿我们没辙了。” 话虽如此,但,这必将是一场恶战! 马蹄声近了,杀气无尽翻涌,天际夕阳隐入云霞之中,入目处只剩灰蓝的苍穹。 轩辕麒望着迎面冲来的晋国铁骑以及后方黑压压的晋国步兵,策马走了几步,挡在顾娇的身前。 顾娇总是习惯了冲在最前面,突然有人代替下了这个无比危险的位置,她微微愣了下。 轩辕麒拔出了腰间长剑,三尺青峰在暮光下映出一片寒光,如出海的蛟龙,迫不及待要啃食敌人的骨血。 “前方何人,簌簌下马,随我——” 骑兵的话才说到一半,轩辕麒长驱而上,一剑斩落了他的头颅! 这一幕来得太猝不及防后方的骑兵来不及改道,马蹄从滚落的头颅上塌了过去,脑浆都给塌了出来。 轩辕麒手起刀落,招招狠厉,以雷霆之势为顾娇杀出了一条道来。 “算我一个!”唐岳山抬手拿过背后的大弓,自箭筒里抽出箭矢,三箭齐发,无一不中! 顾娇趁势而上,与黑风王一路冲了过去。 晋国的骑兵被冲得人仰马翻,若是五百骑兵全在这儿,兴许他们还没这么容易得逞,偏生他们分了一半兵力往侧面的官道上去了。 三人并不恋战。 冲出骑兵的围堵后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往曲阳城的方向奔去。 比起两百多骑兵,前方的九千多兵力才是他们所要面对的真正难关。 轩辕麒一马当先,在前开道,唐岳山与顾娇各自成左右之翼,杀入了密密麻麻的晋国大军。 诚如顾娇所言的那样,他们的目标不是干翻他们,冲过去了就算赢。 “结阵!”狄将军厉喝。 训练有素的晋国大军手持盾牌,迅速组成一道道密不可透的铁墙。 “放箭!” 伴随着狄将军一声厉喝,盾牌后的弓箭手站起身来,咻咻咻地朝三人射出了夺命的寒光箭雨! 轩辕麒将缰绳一拽,改变了方向,从顾娇的斜前方奔走到了她的正前方。 他用长剑斩断了所有飞射而来的箭矢,为顾娇筑起了一道任何兵器都无法穿透的墙。 唐岳山也拔出了长剑,飞快地挽起剑花。 轩辕麒杀气如雷,来到了第一组阵型前,凌厉的杀招伴随着强悍的内力,一剑击溃晋军的盾牌,晋军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轩辕麒纵马一跃,自所有晋军的头顶高高飞过。 一匹强大的战马能令主人如虎添翼,同样的,一个强大的主人也令战马发挥出不可思议的战力! 它傲立群雄,如深渊猛兽,在轩辕麒的驾驭下猛地踏入晋军阵营。 晋军们如同见了远古杀神一般,简直闻风丧胆! 而仅有这尊大杀神还不够,后面还跟了个小杀神,一路披荆斩棘,所到之处,晋军无不人仰马翻,血溅三尺! 唐岳山也杀得酣畅淋漓! “过瘾!哈哈哈哈!来杀你爷爷啊!都来呀!来呀!” 他叫嚣着吸引更多的兵力前来攻击他,好为顾娇与轩辕麒减轻一点压力。 “本将军来会会你!”狄将军拔出腰间大刀,策马朝唐岳山冲了过来! 唐岳山与晋国的狄将军激烈地交起手来。 狄将军亦是晋国的一员悍将,武艺高强,唐岳山起先有些小瞧他,过了几招下来发觉对方是个硬茬。 唐岳山被迫认真对待起来。 而另一边,轩辕麒与顾娇也遭遇了晋军的全面围剿。 他们汲取了先前的失利,放弃防守阵型,改为攻击阵型,形势一下子变得更加严峻。 每个人的体力都在流逝,不同的是,晋军这边总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补充进来,而顾娇与轩辕麒是耗一点、少一点。 顾娇杀红了眼。 快了。 就快冲出去了…… “我去你大爷的!”唐岳山的后背险些挨了一刀,他反手一剑刺向身后,刺穿了狄将军的腰腹。 他在马背上一个后仰,卷腹抬腿,两只脚绞住狄将军的脑袋,将他狠狠地一拧。 只听得擦咔一声,狄将军惨叫着倒下了! 一名晋军勃然变色:“狄将军——狄将军——” 唐岳山咬牙坐回了马背上,刚刚谁偷袭他?大腿上中了一枚飞镖! 他将飞镖拔出来扔掉,一路砍杀,追上顾娇与轩辕麒,三人并驾齐驱。 顾娇一眼注意到了他腿上的血迹:“你受伤了。” 唐岳山说道:“小伤,不碍事!” 狄将军的倒下让晋军的士气低迷了一霎,这是他们冲出重围的大好时机!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可怕的杀气! 顾娇心口猛地一震! 铿! 是轩辕麒举箭砍掉了那支利箭! 这并不是普通利箭,它断裂的一霎,忽然炸出无数毒针,说时迟那时快,轩辕麒长剑一挥,以间为盾,将毒针悉数挡住。 后方传来一名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呵呵呵……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这声音…… 公孙羽麾下的唯一女将军,擅长暗器与布阵的流月飞花月柳依。 她顾娇同岁,今年十六。 没料到她这么早便归顺了公孙羽麾下。 她是突厥人,有着一双浅棕色的美丽眼眸,容貌明艳,亦不失少女的清纯灵动。 她身着曼妙粉衣,腰肢纤细,身姿轻灵,让人想到迷雾丛林里的花间蝶灵。 她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马仙人美,赏心悦目,与血流成河的战场格格不入。 “月姑娘!”一名晋军认出了她。 此时的月柳依还不是朝廷的将军,只是一个被公孙羽招募到府上的高手。 可她不是,不代表另一个人也不是。 一名骑着高头骏马的壮汉策马追了上来,粗狂的嗓音说道:“小柳儿,这是爷们儿打仗的地方,你还是让开些的好,免得伤到了你,主公怪罪下来,我可吃不消!” 月柳依浑不在意地说道:“呵,主公怪罪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管你!” 一名晋军激动地说道:“朱将军!是朱大将来了!” 没错,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公孙羽麾下的另一员猛将——素有铁掌之称的朱张狂! 他在军中的地位比狄将军高多了,他的到来无疑重振了晋军的士气。 月柳依笑盈盈地望着三人中的一个道:“那个胖子!对!就是你!你中了我的毒镖,没解药的话,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死!” 唐岳山气坏了:“我去你大爷的胖子!” 他这是壮!壮如牦牛的壮! 朱张狂与月柳依的到来令晋军重燃热血,冲上前将顾娇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再这么下去,三个人都会被耗死…… 轩辕麒看了眼前方,官道尽头是一处隘口,过了隘口就能看见曲阳城的城楼。 “别战,全速,逃。”他说道。 “嗯!”顾娇点头,“老大!” 黑风王跑出了生平从未有过的速度,不知多少刀剑砍在了自己身上,可它仍无半分犹豫,带着顾娇一路冲向了那处隘口。 朱张狂带兵追击,月柳依辅以暗器。 轩辕麒的战马中了一枚毒镖,毒素侵入五脏,它跑不动了。 顾娇朝轩辕麒伸出手:“上马!” 轩辕麒朝顾娇伸出手去,却并不是要拉住她的手,而是一掌拍上黑风王,巨大的内力将黑风王与顾娇朝前送了出去! 顾娇眉心一蹙,回头望向他:“轩辕麒!” 轩辕麒又一掌将唐岳山与他的战马也送了出去。 不是因为他失去了坐骑才这么做,从他下令冲向隘口的一霎,便已经在心里做了这个决定。 他的生命已快走到尽头,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他常常想,他可能是等不到了。 月柳依不屑道:“哼!凭你一己之力也想拦住我晋国一万大军!做梦!” 她飞身而起,手执子兵器折扇,猛地朝轩辕麒横斩而去! 飞花般的银针射向轩辕麒,轩辕麒的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月柳依眼前。 “好快的速度!”月柳依脸色一变,脊背蔓过一股恶寒,她赶忙转身去防守,却晚了一步,轩辕麒一剑刺伤了她的右手腕! “啊——”手腕上传来剧痛,血气喷涌,兵器折扇跌落在地,她花容失色。 “欺负小丫头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和本将军打!”朱张狂朝轩辕麒一掌劈来! 他这一掌竟生生将轩辕麒逼退了好几步。 朱张狂得意一哼:“本将军不杀无名之辈!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轩辕麒双目冰冷道:“尔等,鼠辈,不配!” 他看似被逼退,实则是虚招,这个距离更适合他斩出鬼山剑气。 朱张狂被他一剑劈飞,重重地跌在地上,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月柳依凶狠地说道:“一起上!” 朱张狂下令道:“你们也别愣着!给我杀!今日谁能冲过去!赏金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晋军们疯狂地朝隘口冲去。 轩辕麒手持三尺青锋,霸道强势地守住隘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唐岳山的毒素在体内蔓延开来,他鲜血狂吐地趴在马背上,失去了作战的能力。 身后厮杀声传来。 黑风王没有回头,它透支了全部的体力,不计生死地奔袭。 顾娇死死地拽住缰绳:“轩辕麒……你撑住……黑风骑快来了……” “有晋军来了!”城楼的眺望台上,一名守军发现了朝城门奔来的身影,“等等!好像不是……” “开城门!”顾娇大喝。 今日守东城门的是记将军,他认出了顾娇的声音:“萧统领!萧统领回来了!快开城门!” “黑风骑——”顾娇再次大喝。 出什么事了吗? 为何突然要叫黑风骑? 难道—— “纪将军!你看!”一名守军指向远处的隘口,隘口并非直接对准城楼,而是得右转。 山体挡住了大半的晋军,也挡住了轩辕麒的身影,但山体后方的晋军在减少。 他们冲进隘口,却没有一个冲出来,就好像……全都被隘口吞没了。 纪将军道:“通知黑风骑迎战!” 守军为难地说道:“黑风骑只有后备营能作战了呀……” 纪将军道:“去后备营不是因为他们很弱,而是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将士。” “是!” 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我快进城了…… 城楼的绞盘发出了轰隆隆的转动声,城门洞内的两道闸门被逐一拉开,最后一道城门也沉沉地升了起来。 嘭! 唐岳山的黑风骑倒下了。 一人一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顾娇咬牙,没有丝毫停留,飞快地朝城门奔去。 轩辕麒…… 撑住…… 你要撑住…… 轩辕麒满身是血地守在隘口正中央,青锋剑上一滴一滴地流着血,他的体力与生命也在急剧流逝。 月柳依道:“他们的城门开了!曲阳城中可作战的兵力不足一万!不如我们趁机杀进去!” 朱张狂捂住胸口道:“可这家伙还没死!” 月柳依擦掉嘴角的血迹,望向因体力透支而被一名晋军砍伤了手臂的轩辕麒道:“我看他也耗得差不多了。等进了城,我们先杀那小子,再杀了他们的守城主将!这是拿下曲阳城的好时机,天助我也!” 朱张狂也觉得此主意可行,他再次朝轩辕麒攻去,可他万万没料到,轩辕麒被耗成这样了居然还能一剑将他劈飞! 他咬牙:“可恶!” 月柳依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算了一下,我们必须在十招之内解决他,否则就赶不上了。” 朱张狂心有余悸道:“可你我之力,别说十招了,二十招内也根本奈何不了他!” 月柳依气到吐血:“真是个怪物!” 不怪月柳依这么说,实在是那家伙又不怕死又不怕痛的,跟那地底下爬出来的活死人似的,打也打不倒,杀也杀不死! 月柳依捏紧了拳头,冷冷地瞥了萌生退意的朱张狂一眼,哼道:“你爱躲就躲着吧!我是不会躲的!今日他和我,只能活一个!” 说罢,她拔出腰间的软剑,施展轻功刺向了轩辕麒! 她的软剑缠住了轩辕麒的青锋剑,她唇角一勾,指间飞出一枚毒针,直刺轩辕麒的命门! 轩辕麒一把抽回长剑,剑气震飞了月柳依,也震碎了她的银针! 月柳依撞上身后的石壁,被巨大的力道反弹出去,狼狈地跌在了轩辕麒的脚边。 轩辕麒一剑刺向月柳依的眉心! “啊——”月柳依吓得闭眼撇过了脸。 她听见了利刃入体的声音,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一滴滚烫的鲜血滴在了她的脸上,她睁眼一瞧,就见轩辕麒的长剑停在了她眉心前,只差半寸便要刺中她。 她的目光上移。 轩辕麒被一柄寒光闪闪的长矛洞穿了胸口。 那柄长矛有些眼熟…… 她回过头,低垂的夜幕中,一名身着白色锦衣的男子骑在威风凛凛的深棕色战马之上。 男子有着寰宇之内举世无双的气场,眼神沉着而冷静。 月柳依眼神一亮:“主公!” 朱张狂也赶忙躬身行礼:“主公!” 公孙羽淡淡地抬了抬手。 月柳依一脚踹翻轩辕麒:“让你横!你再给本姑娘横一下!” 轩辕麒的胸口吧嗒吧嗒滴着血,他握紧长剑,撑住身体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身后训练有素的弓箭手齐齐拉开长弓,整齐划一地对准了轩辕麒。 轩辕麒的身上插着一根长矛,他没费力去将长矛拔下,而是拖着长剑一步一步走向公孙羽。 长剑在冷硬的岩石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黑风王纵身一跃跨进城门! 顾娇没有回头。 她的心口在不受控制地抽动,她拽紧缰绳的手开始颤抖。 “萧统领!” 赵登峰在马背上叫了她一声。 她仿佛没有听见。 她松开早已僵硬的手,翻身下马,一脸冷静地走上城楼。 只有闻人冲注意到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有晋军要冲轩辕麒出手,被公孙羽抬手拦住。 轩辕麒的视线被血水灌溉到模糊,他透支过头,丹田早已爆破,七窍流着血,浑身哪儿哪儿都是血。 他步伐艰难却意志坚定地走向公孙羽。 月柳依站在公孙羽的马旁,不解地仰头望向公孙羽:“主公……” “让他过来。”公孙羽说。 短短十几步的路,轩辕麒却仿佛走了一辈子。 轩辕麒用尽浑身所剩无几的力气,抬起手中青锋剑,朝公孙羽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扑哧—— 长剑入体。 是公孙羽的剑。 嘭! 城门关闭。 顾娇站在巍峨的城楼上,两手紧紧抓住城墙,抓出了大片血痕:“展旗!” “展、展什么旗?”纪将军一愣。 闻人冲冲上来,足尖一点,跃上城楼,展开了手中的飞鹰旗! 大燕旌旗与轩辕帅旗在西风中猎猎飘荡! 轩辕麒无力地跪在了地上,遥遥望着城楼的方向。 是轩辕家的帅旗吗? 临死前还能见到它…… 真好…… 没有遗憾了…… …… 暗影之主…… 轩辕麒……使命已完成。 来生,再会。 “爹——” 后方的官道上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 轩辕麒闭上眼,手臂垂了下来。 ------------ 867 救活他!(两更合一) “他……死了?” 月柳依看着没了气息的轩辕麒,拔出腰间佩刀,没好气地哼道:“他伤了我,我要把他的手砍下来!” “小柳。”公孙羽淡淡叫住她。 月柳依提着匕首的手顿在半空,“怎么了主公?” 公孙羽听着逐渐逼近的马蹄声,说道:“我们走。” 月柳依望了望官道尽头正在飞驰而来的男子,男子身后跟着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她不甘地皱了皱眉,将匕首收好:“便宜这家伙了!” 她飞身上马。 公孙羽并没有带着大量兵力过来,只有二十名弓箭手而已,兵力上他们不占优势。 但是这个男人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杀了他无疑是给了燕国一次沉闷的打击。 月柳依跟上公孙羽:“主公,那个大家伙是谁呀?” 公孙羽望向天际翻滚的乌云:“燕国大将军……轩辕麒。” “轩辕麒?轩辕家的人不是死光了吗?”月柳依喃喃自语。 她一抬头,公孙羽与二十名弓箭手已经走到了前面。 她忙一鞭子打在抽打在自己的马上,快步追上,对公孙羽道:“主公,你们的马好厉害!从前没见过!” 公孙羽淡淡说道:“燕国韩家送来的黑骁骑。” 月柳依古灵精怪地说道:“黑骁骑?轩辕家有个黑风骑,韩家有个黑骁骑!有意思!主公,我也想要!” 公孙羽道:“城主府还有,回去自己挑。” 月柳依灿灿一笑:“好!” 一行人绝尘而去。 最后一丝天光暗去,乌云吞没了整片夜空,天际雷运滚滚,乍然间电闪雷鸣,凛冽的西风转瞬间化作狂风大雨。 隘口草木摇曳,似是边关数以万计的英魂无声哽咽。 月柳依被淋了个透心凉,不屑地哼哼道:“今天不是个攻城的好日子,改天再来打他们!” 公孙羽骑在马背上没有说话,神色冷肃,如九天尊贵的神。 轩辕家最后一个大将军最终还是折损在他的手里。 轩辕家的传奇就此彻底终结。 大燕,迟早是大晋的囊中之物! 了尘的马奔到隘口时,公孙羽已经带着晋军离开了。 他几乎是连扑带爬地翻下马,重重地摔进被雨水打湿的泥浆里,他冒着冰凉的大雨膝行着扑过去,来到轩辕麒的面前。 他看着满身是血、胸口被一杆长矛穿透的男人,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 用了二十年才堪堪平复的伤口再一次被残忍撕裂,心像被生生扯成了两半。 他抬起手来,想要抱抱自己的父亲,可又担心弄疼他…… 那么重的伤……那么疼…… 他跪在父亲的面前,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地在颤抖。 他压抑着心底被撕裂的痛苦,泪水吧嗒吧嗒地砸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 “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为什么每次都要抛下我……” “你睁开眼……看看我……” “你看看峥儿……峥儿长大了……” 了尘跪地痛哭着,手指死死地掐进了泥泞之中,血水自他指尖蔓延开来,蜿蜒地流了一地。 大雨冲断了隘口的一株被剑气斩伤的大树,没了大树的遮掩,城楼之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都曾以为隘口是有一支小型的军队,才没让一个晋军冲过来。 哪知……竟然只是一人而已。 那个人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死守隘口,挡住了晋军九千兵力! 他的身上中满箭、插满刀,还有一根贯穿了整个胸口的长矛。 这是怎样顽强不屈的意志?才能让一个人忘却生死……甚至超越生死? 所有人都泪目了。 他们不知那个人是谁,可他们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强大意志,那是大燕不灭的战魂! 叶青站在城楼之上,定定地遥望着双双跪在大雨中连一声道别都来不及亲口去说的父子,心底翻转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师父,您占卜的卦象应验了,一切与您说的分毫不差。 轩辕之魂陨落在了公孙羽的剑下。 可是师父,既已知晓结局,您还送我来边关做什么? 让我亲眼目睹这场惨剧吗? 以我的能力什么都改变不了,就连一点点防范都没来得及做到。 “轩辕之魂,不该陨落。” 脑海里闪过国师怅然的声音,叶青眸光一凛,似在心里做了某种决定。 他拽紧拳头,飞身而起,自城楼一跃而下。 “叶上师!” 纪将军勃然变色,伸手去抓,奈何迟了一步,连叶青的一片衣角都没碰着。 湛蓝色的国师殿宽袍在漫天风雨中迎风鼓动,如水墨晕染的青莲绽放。 叶青跃下了城楼。 纪将军一脸凝重:“叶上师要做什么?” 叶青施展轻功在风雨中疾走。 师父。 既然轩辕之魂不该陨落,那么请恕我……擅自做出这个决定了! 违背了您的意志十分抱歉,等回了国师殿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救他。 也许还是救不了,并且白白浪费掉您交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 可无论如何我也想尽力一试。 如果错了,请让我用余生去弥补今日的过错吧! …… 闻人冲纵身而下,来到顾娇身旁:“萧统帅,那个人是……” 顾娇望着叶青在雨中飞掠的身影,眸光动了动,说:“轩辕麒大将军。” 闻人冲狠狠一怔:“大、大将军?他不是……难道是……” “没有,是。”顾娇言简意赅地回答完他根本没问全的话,“准备担架!” 说罢,她转过身,飞速地下了城楼。 雨势渐大。 叶青来到父子二人身边时,三人都被雨水打湿透了。 叶青单膝跪下,自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轩辕峥,帮我把你父亲的头扶一下。” 了尘微微一愕。 许多年没听见有人叫他名字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叫叶青,国师殿大弟子。”叶青说着,眉目一冷,“再不快点,等你父亲死透了,大罗金仙来也救不了了!” 了尘的泪水滚落,他怔怔地扶住父亲渐渐失去体温的头,他已经感受不到父亲的脉搏与呼吸了。 这样……真的还能救回来了? 叶青拔掉瓶塞:“在国师殿,有过许多呼吸停止,脉搏停跳的患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抢救回来,但只要没死透,就还有一线希望。” 了尘哽咽地问:“怎样才算死透?” 叶青将里头仅剩的一颗药丸倒了出来,撬开轩辕麒的嘴,给他喂了进去:“气息与脉搏停止小半刻钟,基本就死透了,你父亲这样的高手……或许能稍稍延迟一点。” 这种药丸似乎不能入口即化。 叶青又在轩辕麒的腹部拍了一掌,用内力将药物滑入了他的腹中。 了尘小心翼翼地避开父亲身上的兵器,让父亲靠在自己怀中。 从前,父亲是他的依靠。 往后,他希望自己能成为父亲的依靠。 “有两点。”叶青看了他一眼,说,“第一,我不确定你父亲有没有死透,如果他已经死透了,那么这颗药丸他吃了也没用。” “第二。” 言及此处,叶青顿了顿,“就算你父亲没死透,这颗药丸也可能并没有任何作用。” 了尘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你给我父亲吃的是……” “紫草毒。”叶青迎上他的视线,诚实地说道,“你应该听说过这种毒,它有九成九的几率会直接毒死你父亲,让他彻底死透。” 了尘捏了捏手指,喃喃道:“也就是说,活下来的希望只有百中一二。” “没有这么多。”叶青沉思片刻,说道,“以你父亲的情况,万中一二,顶天了。” …… 顾娇来到现场,发现以轩辕麒的情况根本上不了担架。 ……如果轩辕麒还有抢救的希望的话。 顾娇开始处理他身上的兵器,先是那杆长矛。 叶青身为国师的亲传大弟子,医术也不弱,他十分配合地打起了下手。 闻人冲几人为他们撑起蓑衣,遮住从天而降的滂沱大雨。 “你给他吃了什么?”顾娇问叶青。 “紫草毒。”叶青说。 顾娇了然。 从来到燕国,她便不止一次地听说这种毒,上一次顾长卿被暗魂一剑刺进重症监护室,险些成为废人,国师大人也是打算给他服用这种毒。 只不过,那颗毒药过期了。 顾长卿凭着自己的意志力与心理暗示自己挺了过来。 这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但轩辕麒的情况与顾长卿大不相同。 顾长卿已经醒了,没有性命之忧了,他只是不甘心沦为废人。 而轩辕麒,他是真的……咽气了。 顾娇戴上银丝手套,用金蚕丝唰的斩断了轩辕麒胸口的长矛:“这次不会又是过期的吧?” “不会!”上次的事,他出发前国师都与他说过了,他忙解释道,“师父给顾长卿的药是多年前留下的,这一颗药是前段日子从韩家的府邸搜出来的。” “韩家?”顾娇又用雪域天蚕丝斩断了背后的矛身。 叶青道:“没错,师父说,韩家很可能是掌握了一大片紫草园,他们手中有大量紫草,韩家的黑骁骑、韩五爷的黑魔马都是用紫草毒喂养出来的。” “黑骁骑。”顾娇听到这名字,眉头微微皱了下,不过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韩五爷的马会那么厉害了。 “那岂不是死了许多马?”她问道。 叶青点点头:“动物对紫草毒的耐受力比人强上许多,但也仍有七成以上的失败率。大量幼马被毒死,活下来的才有资格成为黑骁骑。” 顾娇不再说话。 韩家为了壮大自身,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叶青要不是临行前听师父提起,还不知韩家竟有如此多丧心病狂的秘密,他冷声道:“简直畜生不如!” 顾娇睨了他一眼,并不赞同地说道:“别侮辱畜生。” 叶青愣了愣:“哦。” 顾娇为轩辕麒处理伤势的手忽然顿住,郑重地问:“叶青,紫草毒会减轻他的痛苦吗?” 叶青很快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轩辕麒。 “他……” 了尘扶住靠在自己怀中的父亲,也仔细看向了顾娇。 顾娇没有隐瞒他,作为儿子,他有权利知道父亲的真实情况:“他的身上有十分严重的内伤,每日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活着对他是种煎熬,死对他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了尘捏紧拳头,身子轻轻颤抖。 他没料到父亲这些年竟然是这么过来的…… “会。”叶青笃定地说。 要么被毒死,彻底结束痛苦。 要么挨过剧毒,重获新生。 想到什么,叶青补充道:“中了紫草毒后,会进入假死状态,看上去与死人没区别。持续的时辰不等,有人三个时辰,有人七个时辰,如果十二时辰还不能醒过来,那就是真的死了。” 顾娇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脸上。 轩辕麒。 你要挺过来。 不论你这些年一直在等的人谁,又与他有着怎样的约定,但我想,他都并不希望你死在这里。 你的使命并没有完成。 熬过世间所有苦痛,以轩辕之魂的身份活下去、以了尘父亲的活下去、以净空叔祖父的身份活下去,见证新的王朝与盛世太平才是你真正的使命。 …… 轩辕麒被带回了伤兵营,叶青亲自守着他。 了尘振作了起来,不论父亲还有没有救,他都不能沉湎伤痛太久。 “是公孙羽是吗?” 营帐外的凉棚下,了尘淡淡开口。 棚子里除了他便只有在翻看舆图的顾娇。 顾娇嗯了一声:“是他,晋国此次东征主将,神威大将军。” 了尘冷声道:“我亲手会杀了他!” 顾娇看了看他,了尘换下了僧衣,穿上了一身暗影部的黑袍,倒是有几分金戈铁马的杀气。 “好。”顾娇说,“他是你的。” 棚下的灯火映入了尘的眼中,如同两团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另外两个叫什么?” 顾娇翻了翻舆图,道:“朱张狂,月柳依,都是公孙羽的心腹。” 了尘道:“如果他们也在,我会一并杀了……” “没人和你抢人头,但……”顾娇说着,将画了重点的舆图递给他,“兵力可能要分开,他们几个未必全集中在一处,你想好,到底去对付谁。” 了尘不假思索地说道:“公孙羽!” 一名医官从另一个伤兵营走了出来,顾娇叫住他:“老唐情况怎么样了?” 医官忙道:“回萧统领的话,服下了您给的解毒丸,没大碍了,昏睡几日便可痊愈。” 月柳依是暗器高手,却不用毒的高手,南师娘给的解毒丸,包解百毒。 ……除了上官庆的毒。 想到上官庆,顾娇合上了舆图,对了尘道:“上官庆还被困在鬼山,我们必须尽快去攻打蒲城,引开鬼山的兵力。你的暗影部一共有多少兵力?” “两万。”了尘说,“不全是暗影部的人,还有一些轩辕家的旧部。” 顾娇道:“黑风骑可作战兵力一万,加起来一共三万。朝廷大军正在攻打梁兵,我让闻人冲去送信了,不知能调过来多少兵力。” 朝廷十二万大军,其中作战人数八万,其余是辎重与后勤。 晋国号称二十万大军,不知是否为真实数据,又究竟有多少可作战兵力。 顾娇让人叫来胡师爷:“让你找人翻译的东西,翻译多少了?” 胡师爷忙道:“一半了!我再去催催!” 顾娇叮嘱道:“记住,一个字都不许错!” 胡师爷拍着胸脯道:“是!大人请放心,小的找来的全是正儿八经的晋国后人,一共四个,层层审查,保证不出错!” 顾娇道:“那就好,我需要准确的晋军情报。” 另一边,上官燕坐镇后方,宣平侯带兵击杀晋军,王满则带兵去围攻南宫家、夺回新城了。 宣平侯一路将梁军打出边境,这还不够,他直接杀进梁国边陲,将大燕的旗帜插在了梁国的领土之上! 后方的营帐中,不断有探子送来两边的捷报,上官燕很满意。 照这个进度,用不了三五日就能结束。 营帐外,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殿下!黑风营闻人冲求见!” 上官燕正色道:“进来!” 闻人冲脚步匆匆地进了营帐,拱手行了一礼,将手中信函双手呈上。 环儿拿过信函拆开后递给了上官燕。 上官燕看过之后唰的站起身来,太女气场全开:“来人!去通知萧将军与王满大将军,务必今夜结束战斗,明日出发……攻打蒲城!” ------题外话------ 说两章,是两章合一的意思,我每天的更新至少是4000字以上,与章节数没有任何关系。 另外,喜马拉雅出了多人版的有声,大家可以去搜索主播【润为有声】,点进他的主页,第一排的最右边就是《首辅娇娘》。 ------------ 868 父子连心(一更) 宣平侯正打算下令将将士们歇息,明早继续攻城,结果接到了来自后方的命令。 他皱眉:“今晚结束,这么着急?” 要让梁军元气大伤,最好的法子是一路打进他的汴京,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兵力与粮草都不允许。 但至少得夺他几个边陲城池,好生伤伤梁军元气。 今夜修整一番,明日他杀入蠡县,再多收割一些梁狗的人头。 侍卫双手呈上一封信函道:“这是太女殿下给您的信,请您过目。”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拿过来:“传话就传话,还写什么信……” 信上没有多余的话,只六个字——庆儿被困蒲城。 宣平侯的神色瞬间冰冷了下来。 为了方便他更好地率兵打仗,上官燕为他编造的身份是轩辕家的旧部,这些年一直暗中行事,并临时给他册封了一个定远将军的职位。 众人虽对此人陌生,可他斩杀褚飞蓬是不争的事实,加上他们四人打退了梁军的千军万马,威信与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另外,众人也只当太女要趁机扶持自己的党羽,对他的空降并不感到太奇怪。 这次攻打梁军,他与大燕朝廷的赵国平将军同行。 “赵将军那边也得信了吗?”宣平侯问。 “啊……好像……没有。”侍卫硬着头皮说。 宣平侯的神色一如既往的镇定,只是周身多了几分令人胆寒的杀气:“我知道了,你去回复太女,不用明早,夜半子时,我拿下蠡县。” 侍卫张大了嘴。 夜半子时? 这只剩下一个时辰了吧? 真的能攻下来吗? 上官燕在营帐中踱步来踱步去,她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事情,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她满脑子都是儿子被围困鬼山的消息,她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她儿子好端端的,怎么跑来边关了? 还落进了晋军的地盘?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信函上篇幅有限,顾娇只挑了重点,一切还得等见了面详谈。 环儿有心提醒她,可见她着急上火的样子又给默默咽下了。 长孙殿下出了事,您第一个想到的是宣平侯,您是把赵将军给忘了吗? 她忘不打紧,宣平侯那边都会处理得明明白白。 子时,宣平侯踏平了蠡县的营地,杀了六员梁国将领,梁军节节败退,想逃却遭到了燕国大军的强势围堵。 最终,梁军由平阳王出面,递交了一份屈辱的降书。 降书到手,平阳王作为人质被宣平侯带走。 王满那边的任务则轻上许多,新城并不如曲阳城坚固,加上南宫家的守军都被常威留在曲阳,城中不剩不足一万的地方军,王满的数万大军杀过去,南宫家便注定了败局。 天快亮时,南宫四子战死,其余人均被生擒。 …… 曲阳城,黑风营的统帅营帐中。 胡师爷抱着翻译完毕的册子走了过来:“大人!请过目!” 顾娇的目光自沙盘上移开,抬手将册子拿了过来。 了尘也在她帐中。 二人仔细看了晋军的情报。 顾娇说道:“不止二十万大军。除去辎重,能作战的兵力达到了十六万。” 以这个朝代的打仗条件,辎重一般会占到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左右,晋军也不例外。 顾娇接着道:“我们可动用的兵力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但是,晋军那边还得算上韩家的三万兵力。” 造成这一局面的主要是燕国遭到五国围攻,分散了不少兵力去各处,眼下唯一能确定退兵的是赤水关的昭国。 可赤水关主要是水师,并不适合陆地作战,赶过来也没用。 陈国以及赵国那边较远,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了尘看完册子上的所有情报,说道:“公孙羽在北城门与东城门布了大量兵力,这两处城门恰恰是离我们最近的城门。南城门由韩家兵力驻守,一共三万铁骑,另外还有两万韩家步兵,不知届时会被调去哪个城门。西城门的防守最薄弱,可惜距离我们太远。” 顾娇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隘口与太女会和。” 由于时间紧迫,上官燕与朝廷大军并不会进入曲阳城修整。 他们打完梁军后,原地歇息数个时辰,便开始行军前往蒲城。 顾娇换上红色的战衣、玄色的铁甲,也出去为黑风骑戴上头盔、披上甲胄。 她转过身来时,了尘也穿上了出征的盔甲。 顾娇微微愣了下。 这个穿戴者头盔与盔甲的将军……还是记忆中那个爱吃肉爱喝酒的美和尚吗? 褪去了以往的慵懒与邪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看什么?”了尘淡淡地问。 顾娇撇嘴儿:“你突然正经起来,我有点儿不习惯。” 了尘:“……” 了尘翻身上马,带着兵力出城。 顾娇也带上了一万黑风骑。 这些大多是守备营的将士,他们对这场战斗渴望已久。 闻人冲、李申、赵登峰继轩辕家覆灭后,终于等来了又一次的并肩作战。 三人骑在马背上,不再是二十出头的意气风发的模样,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岁月的沧桑。 可他们骨子里的信念从不曾减少或动摇。 赵登峰冷笑一声道:“老石不在了,咱们这回连同老石的那份儿一起打回来!” 闻人冲、李申、赵登峰、石钟馗曾是黑风营四大猛将,石钟馗在十几年前战死了。 想到老石,闻人冲与李申的眼底都多了几分寒意。 老石的死与晋国脱了不干系,这一次,他们是新账旧账一起算! “为了老石。” “为了大将军。” “为了七公子。” 三人眼神坚毅,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 …… 顾娇在隘口外的官道上等到了上官燕的马车。 她拍了拍黑风王,迈步上了马车。 上官燕的眼眶红红的,看样子因担忧上官庆而哭过,不过她这会儿的情绪已经平复,能够冷静地与顾娇说话了。 她拉过顾娇的手,让顾娇在自己身旁坐下:“娇娇,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娇回头望了望。 上官燕面不改色地说道:“萧将军,你也上马一趟,孤有事与你和萧统领商议。” 宣平侯也上了马车。 顾娇将鬼山的事与二人说了,主要三个重点:上官庆、轩辕麒、地道下的一千条人命。 顾娇在信函上只提到上官庆的处境,上官燕万万没料到还牵扯到了轩辕麒。 “二舅舅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他还生了个儿子……” 有关暗影部的事,上官燕并不知情,她以为轩辕麒当年真的死掉了。 “就是净空的师父。”顾娇说。 “所以净空他也是……轩辕家的孩子……”上官燕虽早有怀疑,可心里一直不能确定,“峥儿在哪儿?” 顾娇道:“他先带着两万兵力以及部分城中的辎重出发了。” 上官燕低声道:“二舅舅还没度过危险期是吗?” 顾娇遗憾地点点头:“是的。” “公孙羽!”上官燕冷冷地捏紧了拳头。 一直沉默不语的宣平侯忽然开了口:“两个疑惑,一,老顾去哪儿?二,庆儿怎么跑去鬼山了?上官燕,你不是说他在盛都外的庄子里好生地待着吗?” “我……”上官燕张了张嘴。 宣平侯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好了,不必说了,本侯知道了。” 二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你是知道什么了? 宣平侯难掩动容地说道:“父子连心,他一定是来找本侯的。” 千里寻父,这是何等孝子! 顾娇:“……” 上官燕:“……” …… 王满天亮才鸣金收兵,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 沐轻尘也在他麾下。 等他俩的空档,宣平侯与上官燕飞快地了解了晋军的兵力部署情况,并拟定了初步的作战计划。 顾娇的黑风骑与了尘的暗影部前去突袭韩家的三万黒骁骑,作战地点,南城门。 宣平侯率领五万步兵含弓箭营,前去攻打北城门的八万晋国守军。 王满则率领三万大军前往东城门,对战四万晋国兵力。 最后,常威带三万守军绕道前往蒲城西门,迎战两万晋国大军。 其余人马留守曲阳城,以防梁军反扑以及晋军落败偷袭。 ------题外话------ 月底啦,要清票了,看看还有月票吗? ------------ 869 轩辕七子!(二更) 十月的边关,冷风萧瑟。 指定完全部作战计划后,上官燕留在原地等候王满的大军,顾娇与宣平侯率兵先行。 二人刚坐上各自的战马,一道威武雄壮的身影虎虎生威地策马奔腾而来。 “喂!你们两个不讲义气!自己出去打仗!把我一个人扔伤兵营了!不厚道啊!” 是唐岳山。 “你受伤了。”顾娇说。 唐岳山没好气地反驳道:“那也叫伤吗?只是让蚊子给咬了一下!” 顾娇:小马仔,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不然就给你打针了哦。 唐岳山轻咳一声,道:“毒解了就没事了,我不管,我也要去!” 他这人天生好战,让他在伤兵营里闲着,他可不干! “那你跟着我。”宣平侯说。 唐岳山有点儿犹豫……以及嫌弃:“你都有常璟了还要我干嘛?和你在一起发挥不出本兵马大元帅的全部实力——哎呀——” 他的缰绳被宣平侯拽走了。 …… 蒲城,城主府。 月柳依一大早便去了院子逗弄自己新得的黑骁骑,黑骁骑并不都是黑色,譬如主公的是深棕色,她的是栗色。 她骑着自己的新坐骑,开心地在城主府溜达了一整圈。 见公孙羽带着朱张狂与几位将领从军营归来,她笑吟吟地跳下马:“主公!” 公孙羽略一颔首,她是个小姑娘,公孙羽待她难免比待那些糙老爷们儿宽容。 他说道:“还早,不多睡会儿?” “不了!我想骑马!”她古灵精怪地说,“听说主公又抓了几个囚犯,不知……能不能赏给我?” 公孙羽大方说道:“等问完话,就给你。” 月柳依笑道:“真好!又有新人试机关了!” 朱张狂暗暗打了个哆嗦。 看这丫头天真无邪的笑容,还当她是个多纯真无害的小姑娘,可自己却是见过她用机关将那些大活人生生折磨致死的。 这就是个小魔鬼。 想到什么,月柳依跺了跺脚,哼道:“解行舟怎么还不回来?区区三百鬼兵都折腾那么久,真是没用!主公,我去助他!” “嗯。”公孙羽答应了。 月柳依开怀一笑,翻身上马,正要飞奔出府时,一名侍卫忽然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冲公孙羽行礼道:“骑兵大将军!我们的探子在官道上发现了燕军的动静!正有大量骑兵朝蒲城的方向涌来!” 不待公孙羽开口,月柳依先呵呵了一声:“燕军?他们胆子这么大吗?昨天才杀了他们的轩辕大将军,今天就敢上门复仇!真是不怕死!” 公孙羽淡道:“兵力多少?” “大约……三万!”侍卫说。 月柳依不屑嗤道:“区区三万骑兵而已,主公!你给我两万人马,我出城杀了他们!” 公孙羽没着急应下,而是问侍卫:“是轩辕家的黑风骑吗?” “似乎是的!”侍卫说,“他们举着轩辕家的飞鹰旗!” 月柳依兴奋地说道:“主公,我去砍了他们的飞鹰旗!” 公孙羽淡淡说道:“这种事,不必劳动我晋国兵力,韩家一直想与黑风骑一较高下,那么,就让韩家证明给本座瞧瞧吧!” …… 顾娇与了尘的三万兵力用了一日功夫抵达蒲城附近的小树林。 顾娇说道:“我们在此修整一夜,天亮攻城。” “好。”了尘觉得可行。 顾娇也不担心他们的行踪暴露,引来晋军的围攻,以她对公孙羽的了解,公孙羽八成看不上这三万兵力,他要把晋军留着对付大燕的主力军。 公孙羽大概率会让韩家来对付他们。 韩家为了保证最大战力,不会选择出城夜袭。 顾娇坐在地上,背靠着大树,怀里抱着红缨枪,闭上眼说道:“他们会以逸待劳,在城中等我们。” 树木宽大,足够靠两个人也不显拥挤。 了尘坐在她身旁,瞥了她一眼,说道:“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 “什么疑惑?”顾娇问。 了尘低声道:“你……和轩辕家是有什么渊源吗?” 顾娇道:“为何这么问?” 了尘望着头顶的树枝,说道:“我大伯伯的红缨枪在你手里,我知道是偶然,但总感觉……似乎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它本就该属于你。” 顾娇沉默。 了尘说道:“你身上的战衣,是第一任暗影之主的。盔甲,是我大伯伯的盔甲重铸的,不过那套盔甲原本也是第一任暗影之主送给他的。” 原来我的战衣玄甲还有这样的来历。 其实还有一句话,了尘没说。 战衣玄甲本就是不可分割的,现在,它们终于合体了,就好像……等到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一阵微风拂过。 了尘再次扭头看向她,就发现她已经抱着红缨枪静静地睡着了。 黑风王默默地凑了过来,自辎重车上咬下一件披风,轻轻放在了顾娇的身上。 了尘羡慕地闭上眼。 须臾,他感觉自己的身上也多了什么。 他睁开眸子,就见黑风王也咬了一样东西给他盖着。 ——一个破麻袋。 了尘:“……” …… 翌日,辰时,天际灰蒙蒙的,阴霾中透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 黑风骑与暗影部兵临城下。 蒲城并不如曲阳城那般易守难攻,终其原因有二,一是它本就年久失修,原城主中饱私囊,贪墨了拨下来的银子,令它迟迟得不到修复。 二是前不久晋军攻占蒲城时,便已破坏了各大城楼一次。 晋军入城后,奴役了大量城中壮丁修补城楼,只可惜南面还没修好。 顾娇与了尘策马站在三万大军的最前方,昂首望向城楼上几道莫名有些眼熟的身影。 “还真是韩家人。”让她猜中了,她对了尘介绍道,“那个银发男人是韩五爷,他身边是韩家长子韩磊,也就是韩烨的父亲。” 了尘望向他们。 他们也望向了尘。 韩磊若有所思道:“那个少年我认识,是顶替萧六郎身份的人,被安国公收为义子,成了黑风骑统帅。可他身边的人是谁?我好像从未见过。” 韩辞没有说话。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了尘,了尘也毫不闪躲地看着他。 韩磊看了眼韩辞,问道:“五弟,你认识他吗?” 韩辞说道:“不认识。但那双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 顾娇扬起手中红缨枪,霸气地指向城楼的方向,无比嚣张地说道:“韩家狗贼,敢不敢出城与你爷爷一战?” 韩磊气得嘴角一抽! 下一瞬,城门大开,一名身着银甲的年轻男子手持长剑,策马冲了出来。 顾娇定睛一看。 咦? 韩烨。 顾娇挑眉,将红缨枪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的脚筋接好了?不会只能坐在马背上打架吧?” 提到这个韩烨就来气,他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疼痛才终于重新站了起来! 都是这个萧六郎害的! 他要杀了他,为自己报仇!也为二叔报仇! 韩磊眉头一皱:“烨儿怎么把城门开了?” 韩五爷平静地说道:“反正也是守不住的,不如出城迎战。” 黑骁骑的强项是进攻,只有在城楼下才能发挥黑骁骑的最大战力。 何况,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他一直都想知道他驯养出来的黑骁骑究竟能不能击败轩辕家的黑风骑! 源源不断的黑骁骑冲出了城楼,与黑风骑与暗影部的人厮杀在一起。 交锋比想象中来得快,也来得迅猛。 眨眼功夫,便已有数十骑兵倒下,有己方的,也有对方的。 韩烨的目标是顾娇。 “那个叫顾长卿的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你还不配和他交手!” “口出狂言,看剑!” 韩烨一剑斩向顾娇的头颅! 顾娇抡起红缨枪挡住,长枪宝剑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韩烨杀气四溢,几乎弥漫了整片天地。 韩烨十分惊讶。 明明上一次交手时,这小子都还不是自己的对手,为何今日十几招下来,这小子脸不红气不喘的,好像十分轻松的样子? 唰! 顾娇一枪刺死了一名韩家骑兵,反手就是一枪朝韩烨的腰腹刺去! 这角度十分刁钻,挡也挡不住,挑也挑不开。 韩烨咬牙,施展轻功一跃而起,完美避过一击,随即他自顾娇头顶俯冲而下,一剑刺向顾娇头顶的百会穴! “这是要把我窜起来吗?想得美!” 顾娇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仰身往后一趟。 韩烨的长枪铿的刺在了顾娇的盔甲之上。 然而,并未刺穿! 韩烨眸光一怔。 顾娇一枪斩上他大腿。 韩烨不明白这小子的盔甲为何如此坚硬,想抽身而退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韩烨的一条大腿就要被顾娇生生斩断,韩五爷忽然骑着黑魔马,快步来到了二人身后,他一剑挑开了顾娇的长枪。 二对一,顾娇被前后夹击。 韩烨道:“你攻她双臂,我杀他的马!” 话音刚落,了尘凌空而来,一掌将韩五爷逼下了黑魔马! 韩五爷一个翻转稳住身形,他转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一招便将他逼下马的男人:“你是谁!报上名来!” 了尘的长剑指向他,目光冰冷地说:“轩辕七子,轩辕峥!” ------题外话------ 真的真的月底啦,月票别浪费啦。 ------------ 870 实力碾压!(三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轩辕之魂,战场上的将士们气势两分,黑风骑与暗影部的十七节节高涨,而韩家的黑骁骑则好似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轩辕之魂的压制。 蒲城是轩辕军的埋骨之地。 多年前,不计其数的轩辕军葬身在了此处,有战死的,也有枉死的。 此时轩辕七子归来,天地间的英灵魂魄仿佛皆得到了召唤,一阵西风刮过,所有韩家骑兵一阵毛骨悚然,说不出的脊背发凉! 他们大多数人忘了去想轩辕家究竟有几子,只有韩五爷反应了过来。 他冷声道:“轩辕家一共六子,几时又出了一个七子?你分明是冒充轩辕家的人!” 永远不要试图去说服一个顽固不化的人,因为他根本听不进去。 了尘没与韩五爷废话,他反手将长剑插回马鞍上的剑鞘,拔出了背后长枪。 那拿枪的动作与一气呵成的霸道招式令韩五爷再次震惊了一把。 韩五爷神色凝重地看向他:“这是……” “轩辕家的叛贼,接收来自轩辕的审判吧!” 了尘一枪斩落而下,韩五爷虽用剑挡住了,可他半天身子都麻了,双脚嘭的一声陷进了地里,可见对方这一枪力道之大。 “黑魔马!”韩五爷一声厉喝,黑魔马朝了尘飞撞而来。 了尘的目标不是它,可他也不能任由自己被撞飞,就在他打算一掌拍上黑魔马时,黑风王呼呼地奔来了,毫不留情地与黑魔马撞在了一起! 年轻体健的黑魔马,竟然硬生生被一匹十六岁的老马撞开了! 韩五爷简直不可置信! 更不可置信的是不远处与顾娇交手的韩烨。 这个畜生,自己养了它那么多年,它转头便投靠了别人,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不听褚南的,任由它自生自灭了。 他就该把它抓回来的! “啊——” 韩烨猛地挨了一脚,重重地摔在地上! 顾娇拿着红缨枪,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别分神啊,当心死了。” 韩烨捂住疼痛的胸口站了起来,他双目如炬地看向顾娇:“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提升自己的功力?” “打不过就直说。”顾娇将长枪扛在自己肩上,这个动作与宣平侯扛大刀一模一样。 她还一枪打掉了一个韩家骑兵的头盔,一只脚踩在头盔之上,“你五叔不就是用了药吗?可是你看看,他打赢了吗?” 韩烨扭头朝五叔看去,就见韩家百年难遇的高手,居然被一个自称是轩辕七子的人打得无法还手。 又一次被打飞后,韩五爷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嘴里吐出一口黑漆漆的鲜血。 “怎么会……” 这可是他的五叔啊! 从紫草毒中活下来的幸存者,拥有恐怖的内力,以及堪称不畏伤痛的“不死之躯”。 不死之躯是夸张的说法,只是他的确比寻常人耐伤就是了。 不论多严重的内伤第二日都可不治而愈。 这一次一定也…… 念头刚一闪过,了尘一掌震碎了他的丹田! 了尘拥有无数次的机会杀死他,可了尘并没有这么做,了尘只是一招招地放倒他! 是,紫草毒可以修复一个人的身体,但它能恢复一个武者的斗志吗? 当韩五爷的最后一丝斗志也被击垮时,他吐血躺在满身血污的地上,他不是力气用尽了,他是感到了与了尘之间的巨大差距。 他本就不是什么习武天才,是中了紫草毒才有了惊人的实力。 了尘不一样,他,是真的很强! 韩五爷终于认命,他闭上眼接受属于自己的结局。 了尘一枪抵住了他的眉心,却并未刺下去。 “你当年放走我六哥,这条命,算是我替六哥还给你的。” 说罢,了尘收回了长枪,转身决然而去。 韩五爷却忽然睁开了眼,虚弱地望着了尘离去的背影,沙哑着嗓音问道:“小六他……还活着吗?” 了尘没回答他。 他翻身上马,对正与韩烨交手的顾娇道:“我去杀公孙羽,这里交给你了!” 顾娇一枪将韩烨揍趴下:“去吧!” 了尘带着暗影部的数十名高手杀进了城门洞。 他骑着马,其余众人施展轻功。 进入城池后,众人分散开来,嗖的闪没了影! 一大群人在引人注目,容易被晋军围堵,分开行事就隐秘多了。 一会儿他们会在城主府会和。 谁料他刚进城,城楼之上便传来一声孩童的惊叫。 他举眸一瞧。 一名五岁大的小男童正从城楼面朝下跌下,满脸的惊恐被他尽收眼底。 他飞身而上,自半空接住了对方。 就是现在! 城楼上唰的下起了杀气腾腾的暗器雨! 这孩子只是一个诱饵! 若他不上当,这孩子就白白摔死! 若他上当了,那么便和这孩子一起被暗器射死! 真是好恶毒的心思! 了尘拂袖一挥,抽剑插进城楼,他一脚踩上剑刃,巨大弹力之下,身体如同离弦的箭矢嗖的朝前飞了出去! 暗器雨铿铿铿地射在了剑上,也射在了坚硬的青石板地上。 他的坐骑也受了伤,无法继续战斗。 他抱着怀中孩童单膝跪地落在街角:“你没事吧?” 孩子已经吓懵了,连哭都不会了。 他冷着脸,转身望向巍峨城楼。 城楼之上,一名身姿曼妙的粉衣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就是轩辕七子?那天被主公杀死的轩辕麒是你爹?真有意思,你居然躲过了我的飞花暗器!” 有意思? 将一个无辜稚童从城楼抛下,到她嘴里如此轻描淡写地被省去了。 了尘扭头将孩子放在了安全的地方,杀气如刀地望向城楼之上,这么高的距离自然不可能仅凭轻功上去,不过他适才插了一把剑,倒是能借上一点力。 试试! 了尘拔出身后长枪,嗖的插在了长剑之上。 有了两处借力点,应当不会失手了! 了尘飞身而起。 “不是吧?徒手登城楼!哼,你对自己的轻功是多自信!”月柳依也不出手,就那么看着了尘,她等着这家伙跌下去! 谁料了尘竟然真的上来了! 月柳依不可思议地睁大眸子,看着飞身到了自己面前的男人,惊得都忘了出手。 嘭! 一道强大的剑气自月柳依身后斩来! 了尘眸光一动,一掌拍上城楼的墙体,倒立支撑起身体避过一击。 下一瞬,四五道更强大的剑气齐齐朝了尘斩杀而来! 这是明晃晃的偷袭! 了尘脸色一变。 躲不开了…… 他被凌厉的剑气轰下了城楼。 浑身麻痹了一瞬,内力与轻功无法施展。 要摔死了吗? 他望着灰蓝的苍穹,白白的云朵不知何时钻出来了,他看见了父亲温和慈祥的笑靥。 还没给父亲报仇,就要……这么白白死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深蓝色的道袍身影自后方凌空而起,一把搂住他穿着盔甲的腰肢,带着他徐徐落下。 他足尖接触地面,整个人都沉了一下,随后他扭头望向身旁凭空出现的男人,眸光狠狠怔了下:“牛鼻子?” 清风道长没理会他,只是仰头,清冷的双眸望向城楼上的五名剑客,淡淡说道:“他的命,是我的。” 剑庐的高手们齐齐皱起眉头。 那小子已经很难对付了,怎么又来一个? 月柳依杏眼圆瞪:“这个臭道士好像也很强的样子,给我捉了他!他们两个我都要!我要拿他们试药!” 五位剑庐高手齐齐自城楼飞身而下! 清风道长看了眼面色发白的了尘,说道:“你受伤了。” 了尘擦了嘴角血迹:“不碍事。你怎么来了?” 清风道长说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不过在你回答我之前,我有另外一个问题。” 念在这家伙好心出手的份儿上,了尘难得没与他抬杠:“你说。” 清风道长的手里拿着一袋风干的包子,认真问道:“这里是苍雪关吗?” 了尘:“……” 苍雪关在东北,这里……是西北。 ------------ 871 旗开得胜!(一更) 了尘的神色一言难尽。 这家伙是又迷路了么? 请问你是怎么从东北迷到西北来的? 了尘按耐住嘴角狂抽的冲动,还算淡定地说道:“这里不是苍雪关……话说,你们风家是和王绪互换了任务,护送皇长孙去找陈国和谈了么?” 清风道长道:“风无修要吃羊肉包子,我去给他买,我让他别乱跑,跟着长孙殿下……估计,他和长孙殿下他们一起走丢了。” 了尘看着竹叶袋里风干成石头的三个包子,终于没忍住,嘴角狠狠抽了下。 真正走丢的人是你才对吧? 这都丢了多久了! 你就不会问问路的吗? 也是,这家伙从不问路,他压根儿不觉得自己走错了。 ——只要我不问,我就没走错。 路痴不可怕,明明路痴却还当自己是路霸才可怕。 了尘啧啧摇头,叹了口气:“哪儿有人像你这样的……到底怎么长大的?” 清风道长没听清,古怪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了尘的桃花眼微微一眯,身上的杀气罕见褪去,又有了几分妖僧的邪魅笑意:“我说你是天生的神仙,下凡辛苦了。” 清风道长没听明白,不过他也懒得明白,他看了看对面的无人,问道:“这些人为什么杀你?还有你怎么穿成了这样?” 了尘哦了一声,淡淡说道:“两国交战,我来打仗,他们是晋军。” “晋军?”清风道长顿了顿,正色道,“好,我先杀了他们,然后你的命,我亲自来取!” 了尘勾唇一笑:“好啊。” 二人看似说了不少话,实则没过去多少时间,剑庐的五名剑客一直在观察他们的气息与内力,以判定他们的武功与弱点。 可惜了,一无所获。 “一起上!”为首的剑客说。 五人手持长剑,朝着清风道长与了尘杀了过来。 清风道长将风干的包子放到一旁的石狮上,他不习惯用兵器,徒手与几人交起手来。 了尘也没用兵器。 剑客们本以为了尘失去了兵器,又受了内伤,实力一定会大打折扣,谁料了尘一出手,便让几名剑客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 了尘冷声道:“适才是偷袭而已,你们真以为光明正大的打得赢我吗?” 说罢,他一掌落下,将两名剑客齐齐震飞! 清风道长蹙眉:“这家伙的武功原来这么厉害的吗?” 其余三人见了尘不好对付,便盯上了清风道长,以为这个会容易一些。 清风道长纵身一跃,凌空而起,猛地落下,一掌拍上地面:“离!坎!破!” 一股霸道的内力以他为中心,朝着他左右两侧的剑客轰然袭去! 离为东,坎为西,二人不知不觉间恰巧走进了他的阵法,这个情况与当初的韩五爷、顾长卿几乎一样。 不同的是,黑风骑统帅的选拔是竞争,他没下死手。 他这一次发挥出来的才是自己真正的实力。 两名剑客被当场震得撞上两旁的柱子,柱子都给撞塌了,二人重重地跌在地上,连兵器都飞到了一旁。 修道之人不杀生。 可他,先是大燕的子民,之后才是白云观的道士!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合!开!破!” 清风道长又是一掌拍下,了尘脸色一变,飞身而起跃在了屋顶。 那两名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又中了清风道长一招,丹田尽毁,当场毙命! 了尘轻轻一纵,稳稳地落在了他的对面,似笑非笑地说道:“牛鼻子,你的实力很让人惊喜啊。” 清风道长面无表情道:“杀你时,会比这更惊喜。” 说罢,他一掌朝了尘的方向拍了过去! 了尘眸光一动,抬起一拳,朝清风道长的方向轰了上来! 二人的拳掌在半空错身而过,同时打中了彼此身后的偷袭者! 他二人便是适才被了尘震飞的剑客,如今再挨一招,多强悍也招架不住了,两腿一蹬,咽了气。 清风道长冷冷地看向了尘:“接下来该轮到……” 话未说完,了尘忽的上前一步,左臂碰上他腰肢,将他反手护到身后,另一掌拍上了最后一名剑客的胸口! 至此,五名剑客,卒。 城楼上,月柳依气急败坏地跺脚:“没用的东西!连一个道士和一个轩辕子都对付不了!要你们何用!都说了让你们剑庐的护法过来!几个弟子逞什么能!” 这几人可不是普通弟子,是剑庐之中最具天赋的剑客,不然也不会被陆长老叫来蒲城。 怪只怪了尘与清风道长太强大。 了尘杀完最后一人后,即刻松开某人的腰肢,施展轻功跃上屋顶。 清风道长眉头一皱:“想逃?” 了尘勾了勾唇角,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先去杀个人,杀完了再算你我之间的账。对了,那个孩子交给你了。” 说罢,他指了指巷子,一溜烟儿地闪没影了! 清风道长看了眼巷子里吓得连哭都不敢哭的孩子,蹙了蹙眉,最终没去追杀了尘。 他走过去,牵起了孩子的小手。 城门外,黑风骑、暗影部与韩家的黑骁骑激战正憨。 韩五爷被下人扶到了一边。 他背靠着城墙坐在冷冰冰的地上,看着韩家的黑骁骑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无力的感觉。 他这么多年的坚持难道都错了吗? 他的心血全都白白浪费了吗? 为何明明更强大,却还是打不过黑风骑呢? 韩家战马的身体素质是强过黑风骑的,它们对疼痛的耐受力也远朝黑风骑,可黑风骑的骨子里就是有一种永不屈服的意志。 可以痛、可以死,绝不退缩! 他以为拥有了最强壮的战马,就能练就举世无双的铁骑。 可直至这一刻他才明白,强壮不等于强大,韩家的黑骁骑……或许真的要输了。 不对,还有黑魔马! 还有机会! 黑魔马是战场上为数不多没受影响的黑骁骑,它正值大好年华,年轻体壮,它不允许自己输给一匹老马。 它要夺回自己马王的位置。 它朝黑风王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以它的速度与爆发力,非得撞掉黑风王半条命不可。 四周的人齐齐捏了把冷汗,可惜他们正在交战,赶不过去搭救黑风王—— 黑风王微微喘着气,它看着朝自己疾驰而来的战马,它看上去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迎接这一撞了。 它的身子抖了抖,无力地倒了下去。 李申脸色大变:“黑风王——” 黑魔王自黑风王的身上跨了过去,它骄傲而兴奋地回到原地,它战胜了这匹老马! 它是真正的战马王者! 它扬起前蹄,宣告着自己的绝对统治! 就在这一刻,原本已经倒地的黑风王忽然窜起来,一口咬上了黑魔马的脖子! 黑魔马痛得仰天长啸,它开始拼命挣扎,使出了浑身解数试图甩开黑风王! 可惜黑风王就是死咬住它不放! 要么降服要么死! 黑魔马终于耗空了最后一丝力气,呜咽一声,朝黑风王跪下了自己的膝盖。 韩五爷沉痛地闭上眼。 韩家。 败了。 韩烨不敌顾娇,叫上了韩家的死士一起围攻。 顾娇一枪一个,毫不拖泥带水! 韩烨身上受了伤,韩家的侍卫护送他离开。 顾娇呵呵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韩五爷允许你们带走,是因为了尘要绕他一命,可韩烨他算什么东西! 适才还想杀掉她的黑风王! 顾娇提起红缨枪翻身上马:“老大!追上它!” 就在此时,月柳依飞身而下,朝顾娇射出了一轮飞花暗器! 顾娇呵了一声:“就你有暗器,我没有吗?” 她唰的掏出了一个机关匣,朝密密麻麻的暗器扔了过去! 鲁师父给顾琰和顾小顺一人做一个保命的机关匣,他俩都给了她。 她还没试过那两个机关匣的威力。 她先是听见了一声轻微的脆响,似是某一根银针射中了机关匣,紧接着是一阵轴轮转动的声音。 下一秒,机关匣陡然散开,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的暗器射了出来! 不仅拦截了月柳依的全部银针与飞镖,还将月柳依身边的韩家兵力射倒了一片。 就连月柳依自己也中了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银针! “啊——”月柳依发出了一声痛呼。 银针有毒,月柳依中招的左肩连同整条左臂瞬间失去知觉。 她捂住自己的左臂,恶狠狠地看向顾娇:“你……你敢伤我!” 顾娇嚣张地说道:“伤你怎么了?我还要杀你呢!” 公孙羽座下四大名将,当属月柳依最心狠手辣,九年后她将会是一个十分棘手的敌人,顾娇不会给她壮大的机会。 顾娇一枪朝月柳依刺去! 这是在鬼山被轩辕麒逼出来的最后两式之一,连轩辕麒都能逼退,何况一个月柳依? 月柳依的腹部被划伤,她花容大怒:“你究竟是谁!” 顾娇淡道:“你管我是谁!” 月柳依不想在韩家的战场上送人头,她咬咬牙,扔出一枚黑火珠,炸出一团烟雾,趁乱逃走了! 顾娇望着她遁走的背影,没有去追:“你怕是还不知道蒲城已经四面楚歌了吧?逃进城也只是瓮中捉鳖而已。” 韩家的士气早已荡然无存,顾娇趁机带着暗影部的人杀上城墙! 她一枪斩断晋国旌旗,将大燕的旗帜霸气地插回了巍峨的城楼之上! ------------ 872 拿下两国!(二更) 十月,苍雪关下了第一场雪。 入夜了,风无修穿着厚厚的披风,两只手揣着暖手筒,在营帐门口的雪地里踱步来踱步去。 他不时望望营地门口。 长随担忧地走上前说:“家主,外头风大,您还是进帐篷里烤烤火吧。” 苍雪关寒冷,说话时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风刮在脸上也是疼的。 风无修叹气道:“我不进去,我要等我大哥。” 长随忙道:“大公子不会有事的。” 风无修自责道:“早知道,我就不馋羊肉包子了。” 他大哥下山花了三年才到家,在林子里转了三个月才转出去,这次半路走丢,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与他们会合。 长随干笑:“这不是……您就随口说了一句,也没料到大公子半夜不睡觉,跑去给您买包子了呀。” 这事儿说来话长,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包子铺,因生意太好,天亮一开张便能当场卖完。 清风道长为了让弟弟吃上包子,半夜去包子铺前等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风无修身肩和谈使命,不能留在原地等自家哥哥,只能留下几个侍卫在当地寻找,自己先跟随长孙殿下来了苍雪关。 风无修继续自贼:“还有,我就不该和王绪换任务,我去赤水关就不会碰上那间包子铺了,不碰上我就不会馋了。” 长随道:“赤水关有香酥鸭,酥油炸的,抹了蜂蜜和芝麻,味道老香了!” 风无修吸溜了一下口水:“什么口味的?” 长随:“……” 另一处营帐中,一名仙姿如玉的男子披着银狐大氅,跽坐在小案前,精致修长的手指提起笔来,蘸了墨汁开始书信。 外头传来两声闷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温热的血腥气。 不多时,龙一提着用冰雪擦干净的长剑进了帐篷。 “第十三拨了吧?”萧珩风轻云淡地说,“晋国还真是锲而不舍。” 皇长孙东上议和,此消息一传出去便得到晋国的高度重视。 一路上,晋国不断派高手前来暗杀,其目的有三。 一,破坏与陈国的和谈。 二,借皇长孙的死打压燕军的士气。 三,断绝借陈国之手对付赵国的可能。 龙一盘腿坐在他身旁。 萧珩扭头,将他肩头的雪花拂落。 龙一很安静,不吵不闹,任由小主人施为靠近。 能如此靠近弑天的人不多了。 有关弑天的记忆似乎在渐渐觉醒,龙一的眼神与气场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萧珩感觉自己似乎正在失去龙一,但他并有没阻止龙一去恢复记忆。 他问道:“龙一,让你送去陈国军营的信,送到那个人手上了吗?” 龙一点头。 虽仍不能言,可龙一已不能再从前那样完全无法与人交流。 萧珩欣慰一笑:“龙一,该认字了。” …… 天蒙蒙亮。 苍雪关外,两过交界的一处空地上,由燕军扎了一个临时的营帐。 为表达诚意,萧珩早早地等在了营帐中。 他让龙一送去的信函上书写的时辰是辰时一刻,然而一直到了巳时,约定的人才姗姗来迟。 对方穿着紫色貂皮披风,身材健硕,小麦色的肌肤,五官刚毅,偏又生了一双爱笑的眼睛。 正是曾经的昭国质子——元棠。 如今已是陈国太子。 元棠笑着进了营帐,将披风解下来扔给了随行的太监,看着萧六郎道:“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萧大人啊,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珩在信函上早已自报身份。 萧珩抬手,示意他落座。 元棠在萧珩对面跽坐而下,好整以暇地眯了眯眼:“萧六郎,这到底什么情况?你不是昭国人吗?怎么跑去燕国做使臣了?听说你们燕国的皇长孙要与陈国和谈,怎么不见他的人?” 营帐内除去二人之外,还有龙一与各自的一名太监,以及两个陈国死士。 萧珩从容淡定地说道:“我就是大燕皇长孙。” “嗯?”元棠一愣。 萧珩身边的太监为元棠倒了茶。 元棠抬手示意他退下。 太监欠了欠身,退到了萧珩身后。 元棠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珩,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萧六郎,你是在耍我吗?你分明是——” 萧珩平静地说道:“我叫萧珩,萧六郎是我的临时身份,我父亲是昭国宣平侯,我母亲是信阳公主,我生母是大燕皇太女。” 元棠张大了嘴。 信息量太大,他无法消化。 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左不过是要震惊的,不如一次性让你震惊个够。 萧珩没有丝毫犹豫,继续说道:“娇娇已被大燕安国公收为义女,是安国公府未来继承人,她也是黑风骑新任统帅,此番随太女出征的将领。” “如果你一定要打,就是和我们打。” “娇娇说,你曾欠下她一个人情,她给你写了一封亲笔书信。” 萧珩说着,从宽袖中拿出一封信函放在了二人面前的小案上。 元棠正要抬手去拿,萧珩却用手压住了信函。 元棠不解地看向萧珩。 萧珩正色道:“我来找你和谈,不是因为我有这封信,你欠娇娇的人情依旧可以欠着,我来与你做一笔交易。” “哦?”元棠微微一笑,慢悠悠地收回了手来,“你要与本太子做什么交易?本太子丑话说在你前头,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本太子一个字也不信!你就是萧六郎,不是什么大燕皇长孙!” 萧珩点点头:“很好,我也不是以皇长孙的身份与你做交易的。” 元棠今日被惊了一出又一出,简直都不知萧六郎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冷笑着说道:“你不会是想让你的这个死士抓了我,以我为质要挟陈国吧?” 萧珩道:“陈国朝廷希望你死的人太多了,我真抓了你,他们巴不得你死在我手里,又怎会受我要挟?” 元棠的笑容一僵。 “你的太子之位做得并不稳当,当初你舅舅容尧协助勃亲王谋反,是你亲自带圣旨去捉拿他的,他虽死在勃亲王手中,但又何尝不是死在你的手中?容家早与你貌合神离,恕我直言,如今真正内忧外患的人是你。” 元棠说道:“所以我才更要打赢这场仗,从大燕瓜分到足够的财富!” 萧珩问道:“你真认为你还有多余的精力对付大燕吗?” 元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萧珩惋惜地叹了口气:“赵国大军已抵达陈国的西境,若是我们与赵国同时向陈国开战,也不知陈国究竟抵不抵得住。我说的我们,是指赵国、燕国以及昭国。” 元棠眉心一蹙:“你!” 萧珩从容地说道:“你若是不信,大可回去等着,我向你保证,不出三日,赵国兵临城下的消息就会被你们的探子送到你手里。” 元棠捏了捏手指,冷声道:“赵国才不会帮你们!”而且赵国也没那胆子! 萧珩淡淡地笑了笑:“赵国去攻打大燕,路途遥远,得不偿失,哪儿有直接瓜分你们这个邻国来得快?何况,赵国那边已经相信了昭国与大燕会对陈国出兵,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他们没胆子去分这杯羹。” 元棠讥讽道:“他们怎么可能会信!” 萧珩不疾不徐地说道:“昭国顾家军少主,与带着燕国国君手书的六国棋圣孟老先生已经潜入赵国。我想,这两个人的分量,足够取得赵国信任了吧。” 元棠听到这里,心已无法保持镇定:“你你你……你不要太过分!你当我怕你呀!” 萧珩叹气:“其实我是不是皇长孙都不重要,重要的我能阻止你们陈国被三国征讨的厄运。选择吧,陈国太子。” 元棠一巴掌拍在桌上:“萧六郎,你这是趁火打劫!娇娇知道你这么卑鄙吗!” 萧珩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还是想想怎么对付三国的征伐吧?” 他说着,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来,朝营帐外走去。 人都到门口了,又停下脚步,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和颜悦色地说道,“但是如果你肯与我合作,我可以保证与你瓜分晋国。” “晋国?”元棠又是一怔。 先让元棠跌入绝境,再为元棠画一个大饼。 是个人都遭不住。 而只要元棠同意加入燕国阵营了,赵国那边就好办多了。 “赵国的国君陛下,您若是不肯接受议和,那么,燕国、昭国与陈国就只能对您开战了!” “陈国不会帮你们的!燕国自顾不暇,还能打我们?” “这是陈国太子的手书,他已答应与大燕结盟。至于燕国,曲阳城已传来捷报,梁国已降!”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赵、陈两国。 此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 873 大哥来了!(三更) 此番和谈的关键在于元棠,拿下两国的前提是建立在元棠同意和谈的情况下,若元棠拒绝和谈,那么赵国那边势必也不会进展得太过顺利。 “陈国的元棠太子会同意吗?” 元棠离开后,营帐内的一名随行的老将领问。 萧珩翻了翻桌上的捷报:“想办法把曲阳城的捷报送到陈国那边去。” 如果没有梁国战败的消息,可能会有点棘手。 但如今,万无一失了。 元棠是个有野心的储君,他绝不甘心做一个傀儡太子,所以他才急需建立军功,树立在朝堂、军队以及民间的声望。 可如果注定是败仗,那么元棠的冒险就会成为毁掉元棠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长孙殿下。”门外响起了一名侍卫的禀报声,他的语气明显有点儿不对劲。 萧珩会意,说道:“进来吧。” 侍卫领了一个伙夫打扮的人入内。 那人早前来过一次,萧珩与老将领对他都不陌生。 二人看着他,他拱手行了一礼,用标准的燕国话说道:“启禀大燕的皇长孙殿下,我家主子想问问您,考虑得如何了?太子能给的东西,我家主子都能给,太子不能给的,我家主子也能给。” 萧珩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对你们陈国的内斗没兴趣,有本事就让你家殿下先做上陈国太子。” 伙夫笑了笑:“殿下不会真以为元棠太子能够答应吧?就算他答应了,可他成不了气候,只怕届时还会拖了燕国的后腿。” 萧珩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知道,他当上了太子,而你家殿下没有。” 一句话,噎得伙夫面红耳赤。 他自然不是真正的伙夫,而是陈国二皇子的部下。 他怒气唰的窜了上来,冷嘲热讽地说道:“我看你们燕国是膨胀太久了,真以为联合几个下国就能打赢晋、梁两国?痴人说梦!你们燕国早已四面楚歌,我家殿下愿意与你们合作,是给你们面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燕国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老将领拔剑而起,杀气全开:“尔等竖子!也敢对大燕皇长孙不敬!” 伙夫被吓得一个哆嗦。 萧珩淡淡说道:“算了,福将军,他毕竟不是燕国人,要处置他也轮不到我们。就劳烦福将军亲自走一趟,将此人给陈国太子送过去吧。” 正巧把曲阳城的捷报带过去。 一石二鸟。 萧珩本质上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性子,可在政坛上不能如此。 对盟友的好不能藏着掖着,他的一切对元棠有利的态度,都必须让元棠知晓。 那人大惊:“你敢——” 老将领一记手刀将他劈到地上,拿了绳子将他反绑。 萧珩淡淡说道:“一个两个,都以为燕国要倒了,迫不及待地骑到燕国头上来,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一战,燕国必胜!” …… 蒲城。 历经一番厮杀后,黑风骑与暗影部成功攻破南城门。 大燕的旗帜重新飘荡在了自己的国土之上。 守备营的将士们都很激动,谁说守备营不能打仗的?他们不是把南城门打下来了吗! 赵登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道:“韩家的那群瘪犊子,真他娘的扛揍……” 韩家的战马强悍,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与暗影部的人是拼上了全部的力气与性命,用不屈服的信念与斗志支撑着杀翻那群棘手的家伙的! “累死老子了……”赵登峰一个劲地喘气。 李申用刀支撑住身体,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喘气道:“谁让你成天花天酒地,掏空了身体?” 赵登峰不乐意了:“哎哎哎,这就冤枉人了啊,我几时花天酒地了?我那不都是做给人看的吗?你就是个死脑筋!嘴上顺应韩家又怎样?花韩家的银子,办自个儿的事,再背后捅韩家一刀,这他娘的不痛快!” 当初他与李申差不多时候离开军营,韩家希望他们转入地下,暗中为他们联络轩辕家的旧部。 李申不同意,说此生绝不负轩辕家,然后一个铜板没捞着地走了。 赵登峰就圆滑多了。 闻人冲扫了二人一眼,正色道:“你们两个别吵了,韩烨逃走了,另外城中还有两万韩家的兵力,应当是由韩四爷统领,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 “知道。”赵登峰笑了笑,迅速恢复了体力的他再次意气风发地翻身上马,“韩家的瘪犊子们,你赵爷爷来了!” 李申眉头一皱:“你能不能别学小统领说话?” 赵登峰嘿嘿道:“学一下嘛,怪神气的。” 闻人冲四下看了看:“等等,小统领人呢?” 李申道:“他刚刚在城楼上……” 几人同时抬起头去,可旗杆旁早已没了顾娇的身影。 三人面面相看了一眼,彼此的心底不约而同地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闻人冲眼神一凉:“不好!有诈!上城楼!” “呵呵呵呵……中计了中计了……” 城楼之上传来月柳依银铃般的笑声。 她根本没有逃走,而是通过特殊的机关藏进了城楼的暗房。 如今,这暗房中又多了一位客人。 月柳依笑吟吟地仰起头来,望向踩在一块十字架木板上的顾娇,一脸天真烂漫地说道:“你就是黑风骑的统帅?看上去很年轻嘛,可你竟敢伤我,我只好找你要一点代价了!” 事情得从顾娇上城楼说起,她将大燕旗帜插在城楼的屋顶上后,不经意地听到了屋顶下不同寻常的动静。 她进屋将那个被绑的百姓放走,结果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地板忽然撤开,只剩两块悬空的木板交叉在她的脚底下,堪堪支撑着她。 而她不能往外跳,不能往上攀,也不能往下走,因为,她的四周是一个由雪域天蚕丝交织的囚笼。 密密麻麻的天蚕丝,足有上百根,就算她有银丝手套,也不能在一瞬间破坏掉那么多雪域天蚕丝。 她若强闯,最可能的结果是她浑身上下被切割得只剩一双手是完整的。 月柳依笑呵呵地说道:“一条百姓的贱命有什么好救的?你们大燕的将领就是太妇人之仁了!” 顾娇道:“这不是妇人之仁,可惜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 她也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她每一天都在忍受杀戮之气的折磨。 可教父说过,有时人不是因为心怀仁慈才不去欺凌弱小,而是一个强大的人必须有自己的骄傲。 强者不是为欺凌而生,是为守护而存在。 月柳依笑道:“我是不明白,反正我不会像你们大燕的将领那么蠢就是了!你,轩辕七子,还有那什么轩辕麒,都是为了一群低贱的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家伙!我只效忠主公!” “哎呀,用一个百姓,换黑风骑统帅的命,太值了!” 月柳依坐在一个机关吊篮里,她说罢,冲头顶顾娇挥了挥手,“再见了,黑风骑统帅。” 她打了个响指,最底下的人启动机关,她的吊篮缓缓下移,最终进入了地下的一个暗室。 而顾娇头顶的机关也开始转动。 那是一个巨大的绞盘,就处在这些雪域天蚕丝的顶上,绞盘每转动一下,雪域天蚕丝都会朝顾娇收紧一分。 “小统帅!” 是赵登峰的声音。 他们三个找到了城楼上的这间屋子,他们看见顾娇站在两块木板之上,脚下是悬空的,这也太危险了! 三人不由分说地往前冲,要将顾娇救出来! “别过来!”顾娇说。 三人的步子一顿。 顾娇道:“有雪域天蚕丝。” 三人挡光了,看不见,他们散开到一旁,才借助光线与角度看见了屋子里盘根交错的道道细丝。 居然有这么多的雪域天蚕丝,三人简直惊呆了。 脚下的木板很窄,顾娇要保持完美的平衡才能不让自己摔下去。 她轻轻地将红缨枪放在木板上,缓缓地拿出天蚕丝手套戴上。 她想试试撕出一个缺口。 可她刚动了其中一根,绞盘便加大力道转了两下! 雪域天蚕丝唰的朝她收紧了一寸! 咝! 红缨枪上垂下的红缨被切断了一根。 闻人冲眸子一瞪:“绞盘!让绞盘停下!” 问题来了,如何让绞盘停下? 他们试图用兵器与暗器,可全都还没碰到绞盘便雪域天蚕丝切割成了碎片! 咔! 绞盘又转动了一下,横着的木板被切掉了一小块。 等木板全被切开,顾娇便会坠落,让下方的雪域天蚕丝切成肉块。 “怎么办?”赵登峰问道。 闻人冲蹙眉道:“只能从屋顶上动手了,你们两个上屋顶,我说,你们做。” 二人点头,施展轻功上了屋顶。 闻人冲站在门口,死死地盯住绞盘的位置:“往右一点,对,就那块瓦片,拿开,当心别触动机关。” 二人小心翼翼地拿开屋顶上的瓦片,终于看见了下方的绞盘。 李申拔出长剑,一剑刺下去,卡在了绞盘的轮轴之中。 “成功了。”赵登峰长舒一口气。 话音刚落,就听得咔的一声,赫然是绞盘力道太大,硬生生将李申的长剑压断了! 雪上加霜的是,绞盘的转动速度开始陡然加快! 雪域天蚕丝四面八方,密密实实地朝着顾娇切割而来! 闻人冲如坠冰窖:“赵登峰你的剑呢!” 赵登峰冷汗直冒:“绞盘转太快了!卡不进去!” 闻人冲大叫:“卡不进去也得卡呀!小统帅会没命的!” 赵登峰急得七窍生烟:“我也想啊!可真的卡不住!” 完了,真的完了。 雪域天蚕丝要四面合围了。 嘭! 一道凌厉的剑气自二人后方破空而来,将二人霸道震开,连同着半边屋顶一道掀开! 闻人冲站在屋子门口,被骤然破开的烟尘与瓦砾碎片扑得睁不开眼睛。 “小统帅——” 李申大叫。 一道伟岸的身影从天而降,单膝跪上房梁,双手握住玄铁长剑,狠狠地朝下一斩,卡住了失控转动的绞盘! 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不可置信地望向凌空出现的高手。 这不是……那几日守在小统帅营帐前,不准任何人去探望昏迷不醒的小统帅的老者吗? 听说他去蒲城打探消息了。 看着年纪挺大了,武功这么强的吗? 顾娇仰头望向从天而降的老侯爷,原来是我结拜大哥。 结拜大哥真厉害,奥力给! 老侯爷无视投过来的兄弟眼神,找到了绞盘之下的机关,撤掉了顾娇四周的雪域天蚕丝。 完全不知自己早已掉马的顾娇拿起木板上的红缨枪,朝老侯爷伸出手。 拉我上去! 老侯爷看着这个没大没小、捉弄自己结拜的小丫头,浑身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吃饱了撑着才会来管这丫头的! 不能挺能耐吗? 有本事自己上来呀! 不行就给他摔下去! 他再管她一下!他就不是顾潮! 顾娇指了指自己的小脚脚。 脚崴了。 …… 半刻钟后。 老侯爷面无表情地背着顾娇走下城楼。 ------------ 874 孙女控(一更) 南城门被攻破后,韩家余孽溃不成军,四散而逃,晋军并没有派兵增援。 诚然,晋军懒得管韩家人的死活,但最终原因是其余三大城门也遭到了十分可怕的攻击。 宣平侯从梁国人手里抢来了他们的先进攻城军械,这令晋军的形势雪上加霜起来。 晋军原本占着守城的地理优势,出动半数兵力便可守住城池,如今不得不全力应付。 顾娇被成功解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被顾娇救出去的百姓让闻人冲带走了,他找了个骑兵将他送去附近的医馆,其余人原地待命,等候下一步的任务。 老侯爷将顾娇放在了城内街边的一个小石墩上,黑风王走过来嗅了嗅她。 顾娇刚要说“我没事”,瞥了眼身旁的老侯爷,改为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它。 闻人冲三人走过来。 赵登峰看了看顾娇,问道:“小统帅你没事吧?” 顾娇掏出小本本,唰唰唰地写道:“我没事。” 三人眉头一皱。 咋回事? 怎么还写上了? 嗓子喊劈了吗? 老侯爷双手负在身后,冷着脸站在一旁,心里有股无名火,发又发不出来。 来燕国这么久,他学了不少燕国话,不太复杂的他能听懂,也能说一点儿。 他听到这三个轩辕家的旧部反复提及一个名字——韩烨。 “属下去抓他!”李申说。 “还是我去吧!”赵登峰说,“你胳膊受伤了,让医官给你包扎一下。” 李申不甚在意地看了眼自己的左臂,说道:“小伤而已。” 闻人冲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看守城池,我与周大人去抓。” 老侯爷张了张嘴,犹豫一下,用不太标准的燕国话开了口:“那个叫韩烨的,是不是二十几岁,很年轻?” 三人齐齐点头:“是!” 老侯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头绑着的那个,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抓的人?” 赵登峰忙指挥两名骑兵去了巷子,将被打晕反绑的男子抬了出来。 几人定睛一瞧,这不是韩烨又是谁? 赵登峰嘴角一抽:“您认识韩烨啊?” 老侯爷道:“不认识,我以为是个逃兵。” 众人:“……” 顾娇认真地点点头,冲老侯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大哥,不愧是你! 老侯爷:“……” 好叭,韩烨解决了,不过事情还没完,赵登峰气愤地说道:“还有一个月柳依!适才的机关就是她弄的!她差点儿害死小统帅,我一定抓住她!将她碎尸万段!” 他们三个赶到城楼时,虽未看见月柳依的人,却听见了她嚣张恶毒的声音。 几人都让她气得不轻。 小小年纪,如此心肠歹毒,得赶紧杀了她,否则留着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闻人冲道:“城楼下似乎有机关,一会儿我们去找找。” 老侯爷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可能……也不必了。” 几人齐刷刷地朝他看来。 赵登峰愣愣地问道:“您不会……把她也抓了吧?” “这倒没有。”老侯爷说。 三人长松一口气。 这才对嘛,月柳依刚走没多久您就出现了,那么短的功夫把人把人抓了像话吗? 一点儿不给高手活路的哇。 老侯爷道:“我就是动了下地下那屋子的机关,她这会儿应该被困在里面了。” 三人:“???” 老侯爷这几日在蒲城打探消息,可他并未潜入军营或城主府,而是跟着几个形迹可疑的士兵来到了一处府外的赌坊。 月柳依霸占了赌坊,将其改成了她试药与机关的窝点。 老侯爷盯上了月柳依。 这几日跟踪月柳依的踪迹,将她在蒲城内她布下的机关差不多摸了个遍。 “那,从哪里进去啊?”赵登峰问。 老侯爷给指了个方向:“就,那扇门后。” 月柳依是危险人物,三人没假手于人,而是亲自去查探情况。 结果他们果真找到了暗室,也果真看见了被一个巨大的千斤顶压在地上的月柳依。 月柳依的腿骨都被压断了,肋骨也断了好几根,丹田尽毁,吐了一地的鲜血。 她大概做梦都没料到她会毁在自己设计的机关阵法里。 …… 接下来是制定下一步的计划,韩家在城中还有两万兵力,老侯爷并不赞同去追击他们。 老侯爷道:“南城门攻下来容易,一会儿破防也容易,若是晋军发现不敌,要从南城门撤离,你们打算怎么办?是放走晋军还是守住城门?” 没错。 这里毕竟不是晋国的国土,晋军不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它,大不了就是撤兵。 看来这里的兵力不能动。 顾娇拿出小本本,唰唰唰地写道:“还是大哥身经百战,考虑周全!” 字写得不咋滴,可那骄傲的小语气就快溢出来了! 老侯爷高冷地撇过脸去。 顾娇摸了摸下巴,大哥心情不太好? 黑风营与暗影部的将士们原地修整,周仁带着部下原地扎营、清扫战场,张石勇则去收编处置战俘,闻人冲三人又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修盔甲的修盔甲,做饭的做法,劈柴的劈柴。 顾娇坐在营帐外的石墩子上,看着探子新送来的情报。 老侯爷坐在她对面,冷冷地看着她。 穿着盔甲,戴着头盔,脸上脏兮兮的,活脱脱一个假小子。 老侯爷眼神冰冷,开始抖腿,抖完右腿抖左腿,抖完左腿换个姿势继续抖腿。 顾娇看得出神,不时在脑海里构建应对策略。 老侯爷双手抱怀。 又过了半晌顾娇还是没朝这边看过来。 他唰的站起来,走到顾娇面前,高大威猛的身影一下子笼罩了顾娇。 顾娇微微一愕,谁当我光啦? 咕~ 顾娇肚子叫了。 她看见老侯爷腰间的锦囊了,里头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老爷看着她口水横流的样子,眉头一皱,解下腰间的锦囊随手抛给了她。 锦囊里是几块酥糖与几个核桃。 顾娇不怎么吃酥糖,她将核桃拿了出来。 正常女儿家拿了核桃,都是娇滴滴地递给祖父,含羞带怯地说道:“核桃太硬了,我打不开,请祖父帮我开一下。” 她倒好。 直接抓了俩,嘭的一声砸在自己的头盔上! 老侯爷脑子里的娇娇小孙女画面一下子给她砸没了! 他浑身一个哆嗦,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娇! 顾娇将开好的核桃递到他面前。 喏,要吃吗? 老侯爷:“……” …… 却说另一边,了尘与清风道长分别后,施展轻功来了城主府。 他是来杀公孙羽的。 可当他潜入城主府仔细搜寻了一番,却并不见公孙羽的行踪。 他站在屋顶上,蹙眉望向戒备明显松散了许多的城主府,自言自语道:“奇怪,公孙羽去哪儿了?” …… “殿下,您当心!” 蒲城外的一个小牛棚里,沐轻尘伸手扶住险些一脚踩空的上官燕。 上官燕稳住身形,定了定神,道:“我没事。” 沐轻尘道:“刚下过雨,地道的入口渗了水,路面湿滑,您千万小心。” 这条地道是轩辕麒带着顾娇与唐岳山走过的路线,当时他们出来之后,轩辕麒并未开启毁坏机关,因此还能走第二次。 顾娇画了详细的地图。 蒲城四面开战,太女则带着沐轻尘与一队高手前往地道与上官庆会和。 沐轻尘打头阵,一行人举着火把走下地道,最后一人合上地面的木门。 地道内湿漉漉的,没走几步,上官燕的鞋子便湿掉了。 她顾不上这点小小的不适,她满心都是儿子,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不知鬼山的情况如何了? 这个时辰,南城门已开战,东城门也快了,不知公孙羽有没有派人来叫解行舟撤兵。 他们应当不知道大燕的皇长孙被困在鬼山的地下,不会死耗着不撤兵的吧? 万一解行舟真的不撤兵,那这条通道就是救走他们的唯一希望。 庆儿你一定要挺住。 娘来救你了。 ------------ 875 母子相见(二更) 上官燕没去过鬼山,沐轻尘就没有了,与他们随行的人中倒是有个蒲城本地的,奈何他只知地面的路,对地下通道一无所知。 进来人就眼晕了。 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岔道口,两边都有通道。 “现在……往哪边走啊?”上官燕问。 沐轻尘提起灯笼,照了照手中的羊皮地图,说道:“右边。” 顾娇甭管写得如何,图是画得极为标准的,没有任何让人感觉迷惑的地方。 沐轻尘继续走在最前面,上官燕着急见儿子,紧跟其后。 走了一段路后,沐轻尘察觉出她呼吸不对劲,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她:“殿下,您还好吗?” 上官燕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摇摇头说道:“我没事,就是有点透不过气。” 沐轻尘仰起头来,四下看了看,轻声解释道:“这种地下通道应当是配备了通风口的,只是下过雨,可能有些通风口让淤泥堵住了。” 他们是男人,也是武者,呼吸起来不算太困难。 上官燕不同,她是女子,又本就有伤在身。 沐轻尘看了看舆图,对上官庆道:“殿下再坚持一会儿,再走一段就是通道就开阔了,不会这么闷了。” “嗯。”上官燕捂住心口点了点头。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狭窄的通道果真变得宽敞多了,能够容纳两人并行。 上官燕的呼吸渐渐舒畅,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她开始有精力打量和思考这条通道了。 她由衷地感慨道:“真不知是谁建了一条这么长的通道,直接从鬼山通往了蒲城外?” 沐轻尘赞同道:“是啊,确实很令人震撼。” 朝廷工部掌管水利、农业、工程,却也造不出如此鬼斧神工的地道。 更重要的是,为何要造这样一条地道? 若说是从城主府或军营通往蒲城外,倒还可以说是一条便于军队撤离的路线。 可鬼山乃人烟罕至之地。 实在让人想不通为何要把通道建在那里?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料到了鬼山的灾难,提前修了一条地道拯救他们似的。 沐轻尘摇了摇头。 他是最近仗打多了,魔怔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专心认路,尽快救出长孙殿下! 通道里黑暗无比,他们无法判定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是总算到达了地图上的最后一个通道口。 沐轻尘道:“殿下,等过了前面右转就能进入后山的岩洞,那里是轩辕麒大将军曾经住过的洞府。” 他也知晓轩辕麒父子的事了。 “好。”上官燕扶了扶自己的腰上的护甲。 沐轻尘看见了她不经意的动作,说道:“忘了殿下还受着伤了,不如殿下在这里歇会儿,我先过去瞧瞧。” 上官燕说道:“我的伤势早痊愈了,只是不曾走这么远,有些腰酸而已。” 她迫不及待要见儿子,不想在原地枯坐。 沐轻尘拦不住她,只能由着她去了。 他们很快抵达了后山的岩洞,救人要紧,他们没有多做停留,直接顺着顾娇舆图上的提示,按下石壁上的机关,进了另一个通道。 沐轻尘道:“六郎说,这里离村子很近,我们应当能听到晋军的动静。” 上官燕仔细听了听:“可是上面很安静。” 沐轻尘点头:“没错。” 上官燕蹙了蹙眉:“难道已经撤兵了?” 沐轻尘分析道:“这也是有可能的。适才从后山岩洞里,我观察了一下天色,不早了,如果六郎动作快,这会儿已经攻下了南城门。王满大将军与常威将军应该也以对东、西两处城门开战。北城门虽远,但萧将军与唐大侠应该也快到了。” 四面楚歌之下,晋军很难不将鬼山的兵力撤走。 “咦?” 在另一个可容纳十几人的小岩洞里,沐轻尘的步子停住。 “怎么了?”上官燕问。 沐轻尘看看眼前的墙壁,又看看手中的羊皮卷,说道:“地图上画的,这里应该有个通道,但是现在没了。” 上官燕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导致通道被关闭了?” 话落,面前的墙壁缓缓一动,石门被打开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上官燕眸子一亮:“庆儿!” 上官庆一袭素白锦衣,干净利落,俊逸倜傥,脸上的面具已摘,露出了那张与萧珩几乎一模一样的俊脸,右眼下有着一颗魅人的泪痣。 就算脸一样,可上官燕还是能够一眼分辨两个儿子。 看见儿子完好无损,她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可下一秒,她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儿子身后的通道里,又走出了一道身影。 上官燕的笑容凉了下来:“公孙羽。” 公孙羽在上官庆的身旁站定,他身后,又走出来五个高手,其中一人是陆长老,另一人是解行舟。 解行舟的长剑抵在上官庆的背后。 大概谁也没料到公孙羽不去外面守城,反而是来了鬼山吧! 沐轻尘与随行高手齐齐拔出了长剑,将上官燕合围在中间。 上官燕敛去了母亲的温柔之色,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太女气场,她冷冷地说道:“公孙羽,你这是要做什么?” 公孙羽不咸不淡地说道:“大燕的皇太女殿下,多年不见,承蒙你还记得。” 上官燕淡淡笑了笑:“我表哥的手下败将,恰巧记得罢了。” 晋国出使燕国时,轩辕晟曾与公孙羽一战,公孙羽落败。 公孙羽并未被激怒,他带着一份散漫的倨傲说道:“可惜轩辕晟被人射死在了城楼之上,若他还活着,我不介意再与比试一场。” 轩辕晟的惨死是上官燕心头永远的刺,他不是死在了敌人刀下,而是被人用自己的红缨枪钉在了城楼之上。 这是何等惨状! 上官燕宽袖下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面上仍是一片平静:“孤的表哥不在了,可孤的七表弟还活着,你若是有命出去,也可以找他比试一场。但孤猜,结局与多年前并不会有什么两样。” 公孙羽轻轻地呵了一声:“狂妄。” 上官燕冷声道:“废话少说,有本事就出去打一场。” 公孙羽淡淡地笑了:“有你们在我手上,我还用打什么仗?太女,你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我的人过来抓你?” 沐轻尘扬起手中长剑。 公孙羽没看沐轻尘,而是继续望向上官燕:“你应该明白,你的人不是我的对手,你若真让他们送死,我也无所谓。” 上官燕说道:“轻尘,你退下。” 沐轻尘扭头看向她:“殿下!” 上官燕微微颔首:“听我的。” 她说着,望向公孙羽,正色道,“孤与皇长孙和你走,你放了他们。” “好。”公孙羽大方应下。 陆长老道:“大将军,放走他们,万一他们去搬救兵……” 公孙羽恣意地说道:“搬救兵就搬救兵,有太女与皇长孙在我的手上,便是来了千军万马又何妨?你说对吗,大燕的皇太女殿下?” 上官燕气鼓鼓地撇过脸,不想理他。 公孙羽摆摆手。 解行舟长剑指向沐轻尘一行人:“主公都答应放过你们了,还不走吗?再不走,我可要动手了!” 上官燕道:“你们都走吧,这是军令!” 军令如山,不得违抗! 沐轻尘捏了捏拳头,持剑单膝跪下,行了一礼:“轻尘告退!” 一行人从来时的路回去了。 上官燕来到儿子面前,抬手摸了摸他清瘦的脸颊,担忧地问道:“你都瘦了,谁让你跑到边关来的?不是让你好生在庄子里待着吗?你又不听话。” 上官庆低下头:“儿子知错了。” 上官燕又道:“有没有好好吃药?” 上官庆委屈巴巴地说道:“今天的还没吃。” 上官燕忙问道:“为什么没吃?” 上官庆看了他们一眼。 上官燕眉心一蹙,冷冷地看向公孙羽:“你们拿了我儿子的药?还给我!若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死在这里!我看你们还拿什么去威胁燕国的大军!” 公孙羽淡淡地说道:“给他。” 解行舟打开从上官庆那儿抢来的包袱,翻了翻,全是瓶瓶罐罐:“哪个是你的药?” 上官庆指了指:“那个。” 解行舟:“哪个?” 上官庆:“那个。” “自己找!”解行舟将包袱里的匕首与暗器搜走。 上官庆将包袱拿过来,蹲在地上找出一个药瓶,拔掉瓶塞,仰头喝下。 解行舟暗松一口气,差点儿以为他要耍诈…… 上官庆忽然捂住自己的心口,疼痛地倒在了地上:“你……你给我……下毒……” 解行舟脸色一变:“我没有!” 上官庆痛得满地打滚,上官燕花容失色地扑过去:“庆儿——” “啊——”上官轻疼得在地上直打滚,他似是终于扛不住了,一巴掌捶上石壁,地面陡然开了,他与上官燕一道掉了下去! 解行舟飞身一扑,用双手死死摁住了地面卡槽里正大力关闭的石门。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张玩味讥诮的俊脸。 上官庆躺在软绵绵的草垛上,怀中抱着一把火铳,痞里痞气的模样与适才的小乖乖判若两人。 他勾起右唇角,邪恶一笑:“再见了,解将军。” 嘭! 解行舟被崩飞了! ------------ 876 庆哥威武!(三更)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就连公孙羽都没反应过来。 主要是公孙羽也没料到上官庆能来这一招,明明就是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上官燕曾会,可后面被废了,总之,解行舟去抓他俩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公孙羽没拦着。 哪知他就看见公孙羽在自己面前被生生崩飞。 那股可怕的冲力连他都感到了一阵压力。 这个岩洞算是一个各大通道的中转处,比较宽阔,解行舟撞上上方的洞顶,巨大的冲劲险些将地面都震塌了。 尘土簌簌落了所有人一身。 公孙羽抬手挡了挡,以防飞尘入眼。 其余人也挡脸的挡脸,护头的护头。 唯一对这道声音不算陌生的当属陆长老。 当初他和同伴张长老进入鬼山搭救闵宏一时,自称是鬼王的上官庆便是用同样的方式杀掉了张长老。 这种兵器威力太大,他不敢掠其锋芒,便没去为张长老报仇,而是赶紧带着重伤的闵宏一逃了。 可惜的是闵宏一还是被另一个小子一记银枪射穿心口,害得他只带回去一具尸体。 他上次便对这种东西心有余悸,今日又近距离感受了一回,越发心生忌惮。 他有一种十分诡异的错觉,上官庆手中的兵器不是任何一个高手可以挡下的,再强大都不行。 解行舟已跌在地上,血肉模糊,他并未立刻气绝身亡,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救不活了。 地面的石门在崩飞解行舟后便迅速合上了,公孙羽去动了适才上官庆动过的石壁,石门没有任何反应。 公孙羽一脚将石门剁开,可暗室内的上官庆与上官燕早没了踪影。 他跳下去,试图寻找出他们逃跑的通道,奈何四周的墙壁全是实心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通道被填堵了。 他少有的皱了下眉:“谁设的机关?” 如此精妙! 比起此人来,月柳依的本事几乎有些不够看了。 “大将军,现在怎么办?”陆长老压下心头的冲击,神色淡定地问。 公孙羽冷冷地说道:“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本座找出来!” 陆长老说道:“怕是不好找。” 公孙羽冷哼道:“那就放火烧!本座就不信,把整座通道烧成火龙,他们还能藏得住!” …… 另一条通道里,上官庆与上官燕确定暂时安全了,这才停下来喘气。 上官燕靠上身后的墙壁,叉着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气喘吁吁道:“儿子啊,你怎么跑到边关来了?要不是娇娇去报信,娘还不知道你被困在了鬼山?” “娇娇是谁?”上官庆纳闷地问。 上官燕比他更纳闷:“你们不是见过吗?她和唐岳山一起进了逃进鬼山的,还带走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对了,那孩子暂时寄样在一户城中的大户人家里,有奶娘,很安全。” 这么说,上官庆就懂了。 然后他更惊讶了:“他……” 叫娇娇? 这都什么名字啊? 上官燕道:“娇娇的事娘一会儿和你细说,你先告诉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上官庆的眼神一闪,忽然弯下颀长的身躯,脑袋在她肩上蹭了蹭,“想你了嘛,就来找你,呜呜呜你都不表扬我,还凶我……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心肝了?” 上官燕的眼底毫无波澜:“戏过了啊。” 台词也很雷人啊! 什么小心肝! 你二十了! 大心肝了叭! 上官庆一秒破功,直起身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就,出来玩一下。” 上官燕黑着脸看向他:“玩到边关了?” 上官庆哼哼道:“没来玩过嘛。” 上官燕:“……” 上官燕严肃地说道:“你来边关的事我回去再和你算,现在说说你是怎么落到公孙羽手中的?” 上官庆没好气地撇撇嘴儿:“还不是解行舟那家伙……” 解行舟自打发现地底下有动静,便下令晋军全力挖地道,一开始他们只在村子里挖,后面解行舟突发奇想,竟然跑去后山与林子里挖。 挖着挖着,还真让他们挖出了不少通道。 起先,晋军挖一条上官庆让人堵一条,可这两万晋军太能挖了,再这么下去,所有通道被堵死,那他们也将再也出不去。 于是上官庆就以皇长孙的身份“自投罗网”了。 在解行舟看来,地底下的一千条贱命与皇长孙相比,不值一提,他果真没再费心思继续去挖人。 他寻思着干脆将通道毁掉,上官庆于是骗他,说通道里有宝藏,只要晋军不杀他,他就将宝藏献给晋军。 上官燕嘴角一抽:“然后解行舟信了?” 这种谎话也能信,解行舟是有多驴? 上官庆指了指自己:“应该是你儿子我……有多厉害!” 上官燕满面黑线。 儿子你这蜜汁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上官庆挑眉道:“我原本打算将解行舟那家伙忽悠到某个机关里弄死得了,谁知他让人通知了公孙羽。公孙羽还算有点头脑,我瞧他是个人才,不想那么快弄死他。” 上官燕:“……” 你就是弄不死吧? 公孙羽武艺高强,脑子也好使,比解行舟难对付多了。 上官庆兜兜转转也没等来干趴公孙羽的机会,之后便是方才,在小岩洞里遇见了自家母上大人。 上官燕叹了口气。 她的心情很复杂。 这个儿子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却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文不成武不就,但却做了许多文官与武将都没能办到的事情。 如果不是这副孱弱之躯,她的庆儿…… “娘!有动静!” 上官庆的声音打断了上官燕的思绪。 上官燕神色一凛,抬起头来,仔细聆听起上面的动静:“是脚步声……” 上官庆古怪地问道:“他们在上面匆匆忙忙的做什么?” “快点!你们都快点!这边!这儿也要!” 是晋军的厉喝。 上官燕蹙了蹙眉:“好像是泼水的声音。” “泼水……”上官庆仰头望着地面,认真想了想,脸上一变,“不好!他们要放火烧地道!” 上官燕捏紧了拳头:“这是要把我们烤成窑鸡吗?” 上官庆神色凝重地说道:“不能让他们点火……” 村民与鬼兵所在的岩洞很深,又有溪流穿过,倒是不担心被烤坏,可通道内有不同装置的机关,有些甚至埋了黑火药。 一旦爆破起来,将会带来不可预计的后果。 一千条人命,被坍塌的地道活埋在地底,那将是人间炼狱! “我去引开他们!”上官庆说道。 “庆儿你回来!”上官燕拽住他,“要去也是我去!我是皇太女,我的身份比你贵重,我的话也更有分量。” 上官庆无奈摊手:“好好好,不和你争。” 话虽如此,他却忽然按下墙壁上的机关,将上官燕推进了身后轰然打开的通道里。 上官庆:“一直往前走,能通往后山!” 上官燕勃然变色:“庆儿!” 石门被关闭了。 上官燕拍打着石门,寻找着机关:“庆儿!庆儿!” 上官庆转身往前走,眼神凛冽,步伐坚定。 “引开他们,只用去和他们做一笔交易,以我的机智拖延一点时间不成问题,朝廷大军会及时赶过来的吧……” 他喃喃着,突然心口一痛,双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体内的毒……为什么要在这个时辰发作? 他去摸自己的荷包,空空如也。 解药弄丢了! 再坚持一下,挨过去就好了…… 反正这种毒也不是第一次发作了。 自己还能走。 上官庆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扶住墙壁站起身来。 “和公孙羽做交易……” “我是大燕的皇长孙……” “抓了我……就能威胁大燕的兵力……” “我还能带你们去寻宝……” “啊——” 心口突起炸裂般的疼痛,上官庆一个不支跌倒在了地上。 他的膝盖摔破了,牙龈也磕出了血。 剧毒侵蚀着他的身体,他站起不来了。 从未如此疼痛过,是要死了吗? 不行…… 他还不能死…… 不是现在…… 上官庆忍受着钻心的疼痛,用尽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朝通道口爬去。 就快到了。 而我,也没力气了。 他的手推开了通道的机关,却再也没了爬出去的力气。 他晕倒在地上,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 877 宣平侯来了!(一更) 申时,罡风烈。 宣平侯与五万朝廷大军对北城门展开了强势的攻击。 六辆梁国战车在盾牌的掩护下冲过了城楼上的箭雨与投石打击,轮番撞上紧闭的城门。 这道城门早在一个月前便被狠狠撞击过,刚修复没几天,这又给撞上了。 城门后的晋军举着长矛严阵以待。 “怎么这么快就撞过来了?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一个晋军问。 他们当初攻打蒲城时,从吹响进攻的号角到真正撞击城门,少说也花了两刻钟的时间,他们一共出动了六辆战车,其中四辆都让城楼之上的巨石给砸毁了。 其余人无法回答他。 在下方组织防守进攻的将领说道:“大家先别自乱阵脚,燕军的兵力没我们多,加上他们此前又刚与梁国大军打了一场仗,再连夜急行军至此处,他们全军疲惫作战,不过是仗着一点从梁军那里抢来的军械逞威风而已,充其量是强弩之末!就算真杀进来,他们也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番话成功鼓舞了众人的士兵。 城楼上的晋军再次变得士气满满起来! 城墙外,一架架云梯也突破箭雨的封锁来到了城墙之下。 梁国的云梯太好使了,上方是盾牌,人站在一个可升降的木板上,嗖的一声拉上去,云梯上的盾牌自动打开一道天窗。 一名晋军刚搬起一块石头,天窗内一道人影窜出,一枪刺穿了他的喉咙! 有第一个人登上了城楼,自然就会有第二个。 晋军们摸清了云梯的规律,天窗一开,他们便举起长剑或长矛朝下狠狠刺去! 不断有人爬上城楼,也不断有人摔上城楼。 战争从来不是哪一方的绝对主场,它是踩在无数的尸骨之上,不论胜败,皆有伤亡。 又一架云梯的天窗开了,晋军大喝一声,刺向云梯的窗口,而此时,一名燕军自旁侧杀来,一剑挑开他的兵器,将他一脚踹下城楼! 源源不断的燕军攀上城楼,城楼上的局势开始失控。 他们是疲惫之师,可他们不是强弩之末。 这是大燕的国土,没人能够侵占! 城楼上的将领见状不妙,下令道:“强弩!” 强弩是比弓箭射成更远、杀伤力更大的弩车,其威力足以击毁任何一架战车! 唐岳山拉开手中长弓,一箭一个,将强弩手挨个放倒! 如此遥远的距离,如此刁钻的角度,晋军简直不知那人是怎么射中的! “就是那个人!给我射他!” 可惜,没机会了。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最后一道城门被攻破了。 唐岳山果断收了唐家弓,拔出腰间佩剑,大喝三声,用为数不多会说的燕国话道:“孙子们!你爷爷来了!兄弟们!给我冲啊!” 众人举起兵器,呐喊着随他冲进城。 他冲在最前面,但很快,他被一个人追上了。 确切地说是两个。 一个在马上骑着,一个用轻功在天上飞着。 “咦?老萧?你亲自上阵啦?” 这不像你呀。 你不都坐在后面看好戏的吗? 宣平侯有腰伤,轻易不上阵,都是在战车上指点战场。 宣平侯瞥了他一眼:“交给你了,老唐。” “嗯?”唐岳山一愣,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几个意思。 下一瞬,他就瞧见常璟冲向晋军,为宣平侯杀出了一条血路。 宣平侯策马冲了过去,只甩给了唐岳山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 唐岳山一脸懵逼。 老萧,我怀疑你是要做逃兵,但我没有证据。 …… 宣平侯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凌厉气势,晋军们竟没一个人敢阻拦他。 饶是如此,从这里去鬼山,也太远了。 …… 鬼山的通道中,上官燕打不开被上官庆堵住的石门,只得顺着前方一直一直走,终于来到了后山,与沐轻尘几人碰了个正着。 “殿下!”沐轻尘上前扶住她,往她身后看了看,眸光暗淡了下来,“皇长孙他……” 上官燕担忧到无法维持太女的冷静,她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公孙羽要烧山,庆儿去阻止他了。” 沐轻尘张了张嘴,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话说回来,皇长孙不是去苍雪关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蒲城? 并且,他隐约感觉这个皇长孙与他之前在盛都见过的皇长孙不大一样。 还有,方才的那声动静是怎么回事? 关于那声动静,发生的事情太多,上官燕一时忘了问。 她只记得他们落下去后,庆儿从草垛下摸出一个长长的铁筒,像是爆竹,又像是黑火珠,威力十分迅猛,连解行舟都被打飞了。 “得赶紧找到庆儿。”上官燕拿出手中的瓷瓶,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他的药掉了,万一他体内的毒发作……他会没命的……” 沐轻尘道:“我们原路返回,看能不能再找到方才的小岩洞。” 公孙羽就是在小岩洞里失去上官庆与上官燕线索的,如果上官庆要去找他,应该也会返回那里。 …… 滴,滴,滴。 通道内的水滴一滴滴滴在了上官庆的脸颊上。 上官庆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自己小时候。 他总是偷偷跑去后山玩耍,偶尔也去村子里找小伙伴。 没人知道他是皇长孙,他的娘亲从来没让他觉得他的身份,或者他的身体,与常人有异。 别人爬树,他也爬树。 别人打架,他也打架。 别人趴在溪边咕噜咕噜喝凉水,他同样照做。 代价比别人要大一些,他自己怕了,就不会再犯了,他娘不会太拘着他。 他曾以为每个孩子每个月都会毒发几次,而每个孩子活不到二十就会死。 直到他无意中从下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情况,才知道只有自己是个例外。 他问他娘,为什么? 他娘告诉他,每个人生来不同,有人富庶一生,有人清贫一世,有人貌丑,有人貌美,有人聪慧,有人愚笨,有人强壮,有人羸弱。 有人生来是平民百姓,而也有人生来是皇族长孙。 人生有不同的形态,寿命有不同的长短。 但都是正常的。 他娘没有区别对待他与正常人,因此,他从没为自己的身体苦恼过,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他坦然地接受属于自己的生老病死,若非说他有什么难过,那就是对在意之人的不舍。 啪! 一滴硕大的水珠砸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有些被砸醒了,眼皮微微动了动。 “还、还不能、死……” “主公!前面动静!” 通道尽头传来晋军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一只手抓住了上官庆的领子,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难以置信地说道:“主公!是大燕的皇长孙!” 吧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拾起来一瞧:“主公,这个不知道啥?” “都带过来。”公孙羽淡淡地说。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岔道口,往前是上官庆所在的通道,往后是通往地面的通道,而在两旁又分别有两条通道,一条连接着方才的小岩洞,他们便是从这条通道过来的。 最后一条通道就不知是通向哪里的了。 那名侍卫一手提着上官庆,一手拿着火铳,大步流星地朝公孙羽走了过去。 他完全不在意上官庆的身体是否能承受他的暴力拖拽。 上官庆的膝盖在地上磨出了血来。 “还有气吗?”公孙羽问。 “有气的!”侍卫说着,将上官庆粗暴地扔在了地上,弯身用手去抓他的头发,打算将他举起来,让自家主公看看。 可就在他的手探出去的一霎,耳旁传来咻的一声破空之响,极轻,极淡,好似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他就看见他自己的手飞出去了! ——胳膊还在,去抓头发的姿势还在,手……没了! “啊——” 终于回过神来的他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 血喷如柱! 眼看着要喷在上官庆的背上,一名玄衣少年嗖的闪了过来,抱走了地上的上官庆! 玄衣少年一脚踏上对面的石壁,借力一个回弹,单膝落地,稳稳落在了来时的通道上。 另一名高手拔刀上前,一刀朝玄衣少年砍来! 玄衣少年双手抱着上官庆,无法抽手。 他身后,宣平侯眼神冰冷地走出来,一脚踹上那人胸口! ------------ 878 霸气护崽!(二更) 那人好歹也是晋国的高手,竟然被人一脚踹飞,毫无还手的能力。 转瞬间倒下两名高手。 公孙羽的脸色冷厉的积分,他也生得一副俊脸,年幼时与轩辕晟有过相似的经历,都被人笑作小姑娘。 长大后,二人都成了威名四方的沙场悍将。 不同的是,轩辕晟的心里住着光,而他的早已一片阴暗。 公孙羽冷冷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一个是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袭玄衣,腰佩长剑,容颜很冷,适才那名侍卫的手就是被他斩断的。 他出招极快,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得了手。 另一个人穿着大燕的盔甲,兵器是一柄乌光闪动的长刀。 长刀扎在地上,他的双手淡淡地搁在刀柄之上。 通道对他来说略有些低矮了,他微微偏着头,容颜冷峻,眼神却无比张狂! 一时间,四通发达的通道竟是无法容纳他的气场,连公孙羽都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压迫。 公孙羽眯了眯眼,想不起来这是燕国的哪位将领。 宣平侯不怒自威地说道:“常璟,你先把人带走。” “哦。”常璟抱着奄奄一息的上官庆,转身就走。 陆长老忽然发出了一身惊呼:“常璟?暗夜门的常璟?” 公孙羽微微蹙眉,不解朝他看了看。 陆长老恍然大悟,望着常璟道:“我就说你的剑和招式为何看上去那么眼熟,你……你当真是暗夜门少主?” 公孙羽不认识暗夜门的招式不奇怪,毕竟暗夜门是江湖门派,与朝廷并无瓜葛,而剑庐与暗夜门有过一些江湖上的往来。 陆长老曾亲自去过暗夜门,见过了常坤门主以及他的老来子——小常璟。 那会儿常璟还不到十岁,小小个,与眼下身姿挺拔的少年判若两人。 不过那柄来自暗夜门的宝剑他认识。 常璟对陆长老道:“你别瞎说。” 宣平侯扭头看向常璟:“暗夜门少门主?” 常璟面不改色道:“他瞎说。” 宣平侯道:“先走,这些事回去再说。” 常璟拔腿就跑! 公孙羽冷声道:“想走?没那么容易!抓住他们!” 余下的五名六名侍卫一拥而上。 宣平侯堵在第四条通道口,看着几人杀气腾腾地冲过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这几人并不是普通的侍卫,全是在晋国排得上名号的高手,否则也不会拥有与公孙羽随行的机会。 他们压根儿不认识眼前的大燕将领,也就是说,此人只是一个无名氏而已。 虚张声势的家伙,只懂偷袭,真正交起手来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第一个冲过去的侍卫亮出剑招:“看剑!” 宣平侯反手握住刀柄,自地上拔起,于手心一转,一刀斩下! 那人还在飞。 脑袋已经搬了家。 宣平侯没有杀人的嗜好,也不喜血腥暴戾的手段,但战场之上无仁慈,杀是使命,也是救赎。 每多给敌人留一招,就会给敌人一个杀死自己的机会。 而且,震慑很重要! 果不其然,这一招下来,余下几人的身子齐齐怔了一下,下手出现了一瞬的迟疑。 就是现在! 宣平侯再次手起刀落,一刀一个,没有丝毫心慈手软,也不给公孙羽的爪牙半点还手的余地。 他一会儿一定会与公孙羽交手,届时,他可能就顾不上这些小蛾子了,与其让他们去追他儿子与常璟,不如现在全部解决掉! “轮到你了。”他长刀一挥,嚣张地指向陆长老。 公孙羽目光危险地说道:“我来对付他,你去追大燕的皇长孙。” 陆长老点头。 他拾起了地上的火铳。 这东西的威力太大,决不能落在这个男人的手中! 公孙羽与宣平侯交起手来。 公孙羽是个厉害的对手,他有着绝对的习武天分,他的武功不在当年的轩辕晟之下。 这些年他又一直在极端的战斗中提升自己的武功,可以说六国之内,已难逢敌手。 他什么兵器都能用,不过今日带在身上的剑。 他拔出佩剑,扔掉了剑鞘,朝着宣平侯狠狠攻来! 他们所在的岔道口比通道内的空间要大一些,但也很难施展开来,尤其是宣平侯的长刀,受到了极大的空间限制。 第一招,二人打成平手。 陆长老趁机窜入了第四条通道,朝着常璟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宣平侯一刀砍去,被公孙羽挥剑挡住。 “你的对手,是我。”公孙羽说。 宣平侯真的怒了,他冷冷地笑了笑,看向公孙羽道:“公孙羽,你是不是真觉得本侯赢不过你?” 这一次,他说的是昭国话。 公孙羽怔了一下。 宣平侯长刀指向他:“多年前你们公孙家就是本侯的手下败将,如今也不过是再添一笔败绩而已!” 这嚣张的眼神、这狂妄的语气…… 公孙羽眸光一颤:“你是……冥王?” 多年前的地下武场曾出过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打败了来自六国的顶尖高手,其中一位便是公孙家的天才剑客——公孙苓。 公孙苓是公孙家的另一位武学奇才,却在那个十八岁的昭国少年手中七战七败! 回到公孙家后,公孙苓彻底丧失斗志,公孙家失去了一位未来的将星。 冥王是众人对那位少年的称呼。 为何这般称呼,除了是对他实力的诠释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少年在地下武场的化名十分令人不齿:老子天下第一。 “是你,竟然是你……”公孙羽忽然有了一种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感觉,“很好,我一直想见见打败了公孙苓的人是谁,并且亲手杀了他,告诉全天下,不是公孙家的人弱,是公孙苓弱!” 宣平侯讥讽一笑:“呵。” 公孙羽并没在意他的恫疑虚喝,他接着说道:“不过,你不是昭国人吗?为何做了燕国的将领?” 宣平侯将长刀扛在肩上:“干你屁事?打不打?不打就给本侯滚开!” 公孙羽眼神一凛,又是一记杀招朝宣平侯挥去。 在这狭窄的地道中,任何繁复的招式都无法施展,拼的就是速度与内力! 公孙羽快到只剩下一道残影,然而在宣平侯的强大五感下,他的动作被放慢放大,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宣平侯:“公孙羽,没人能够阻止本侯,见儿子。” 他后退一步,退入了第四条通道之中,随后他的长刀迎了上去,长长的刀柄被公孙羽一剑斩断! 公孙羽冷冷一哼:“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宣平侯握住了那截短短的刀柄,反手朝公孙羽一刀横斩而去! 公孙羽脸色一变:“你——” 宣平侯是故意的,长长的刀柄本就不方便,劈短了反倒更趁手了。 通道狭窄,公孙羽根本无处可避,及时抡剑抵挡! 刀剑相接,火星四溅! 公孙羽感受到了刀刃上传来的巨大压迫。 这是一个父亲的怒火。 “伤本侯的儿子,公孙羽,你还不够资格!” 宣平侯抽出隐藏的副刀,一刀捅进了公孙羽的腹部! 在车轮战的情况下,高手往往不会给对手反复进攻自己的机会,胜负就是一瞬间! 然而,公孙羽身上穿的是与顾娇通知的盔甲,坚硬的战甲挡住了宣平侯的长刀! 公孙羽嘲讽地笑了:“这就是你的本事吗?冥王!”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刀捅向宣平侯! 铿! 是刀尖刺破盔甲的声音。 公孙羽恣意地笑了,可下一秒,他笑不出来了。 他低下头,看着刺进了自己盔甲的长刀,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眸子。 这不可能…… 他的盔甲刀枪不入,没人能够穿透! 他唰的看向宣平侯,他的刀刃刺进了宣平侯的肩膀,宣平侯没花半分内力保护自己,他将全部的内力用在了这一击! “你……” 这个是疯子! 比他更疯的疯子! 宣平侯的眼中一片寒冷:“本侯说过,没人能伤害本侯的儿子!” 公孙羽中了一刀! “主公!” 朱张狂飞身扑来,一掌分开二人,抓起受伤的公孙羽,飞速逃进了另一条地道! 宣平侯身后不远处,一道玄衣身影自隐藏的石窟窿里走出。 是常璟。 方才常璟与上官庆根本没有逃远,而是藏进了这个石窟窿。 陆长老没看见,傻不拉几地往前追去了。 “干嘛不追他?”常璟问。 宣平侯高深莫测地说道:“他不该死在我手里,有人比我更适合杀了他。” 常璟一针见血:“你就是懒得杀吧?” 宣平侯严肃道:“……本侯是那种人吗?” 常璟你再说实话会没弹弹珠的! 见儿子刻不容缓,他确实无心与公孙羽缠斗了。 而且他也没说错,有人比他更想杀了公孙羽。 宣平侯来到石窟前,呼吸都紧张了起来。 终于,终于要见儿子了。 ------------ 879 父子相见(一更) 这一处潜入墙壁的石窟并不大,上官庆蜷缩在里面,颀长的个子显得特别委屈。 墙壁上的夜明珠微微反射出清润的珠光,照在上官庆苍白的俊脸上。 这是宣平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这个二十年才重聚的儿子。 他的容貌与萧珩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并不是他原本的容貌,而是易容成了萧珩,这些年为了不让人瞧出他不是上官燕亲生的,他一直在扮做萧珩的样子。 想到这里,宣平侯有些心疼。 他蹲在地上,紧张又期盼地望着自己儿子。 他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都说武将笨嘴笨舌,他不是的。 可这一刻,万千言语都堵在了喉咙,他竟是结巴了。 吭不出声,他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来,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儿子的肩膀。 真的是特别特别小心,生怕儿子会不喜欢他的那种。 指尖传来滚烫的温度,他微微一怔。 “常璟!” “干嘛?” 常璟正在沉思如何挽救自己的小马甲。 “火折子!”宣平侯严肃地说。 常璟跟了宣平侯这么久,宣平侯不正经的样子居多,正经起来就说明事情严重了。 他忙自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后往前照了照。 宣平侯正在检查上官庆的身体,看有没有骨折一类的外伤,确定没有之后宣平侯又探了探他的脉搏与气息。 他不是大夫,但习武多了,也能判定出有无内伤。 “内伤也没有,怎么这么虚弱?” “他好像快死了。”常璟说。 宣平侯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常璟!” 常璟果断后退三步,避开某人的怒火冲击。 不过常璟并没有说错,上官庆就是快不行了,他体内毒素发作,解药不在身上,他要撑不过去了。 “难道是毒发了……”宣平侯的心底隐隐有了这方面的猜测,上官燕说过他每个月毒发的次数不多,并且身上随时都带着解药…… 宣平侯没在他身上找到解药。 他的神色凝重了下来。 他唰的脱了盔甲,将儿子背在背上,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去哪里?”常璟问。 “南城门!”宣平侯正色道。 顾娇在那里。 常璟瞥了眼地上滴了一路的鲜血,最终还是没说你肩上的伤要处理。 常璟问道:“为什么要脱盔甲?”外面都是晋军,很危险的。 宣平侯随口道:“盔甲硬。” 会硌着儿子。 他们是从晋军挖通的地道里进来的,出口在村子里,这会儿晋军正在四周浇火油,村子里反而空了。 宣平侯看见洞口射进来的光了,就在他即将背着儿子跨出去的一霎,一道高大的身影蓦地闪了过来,端着一把火铳死死堵住了洞口。 宣平侯的步子一顿。 身后的常璟也跟着顿住。 宣平侯目光冷厉地望向突然出现的陆长老,语气沉了下来:“让开!本侯不想杀人!” 陆长老:“你能摆脱公孙羽,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手里的这个东西,你可不一定能扛住。” 不是不一定能,是一定不能! 宣平侯不认识这玩意儿,没什么惧意,打算就这么冲过去。 就在此时,他背上的上官庆却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于昏迷中恢复了一点微薄的意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脸颊因高热而变得潮红一片。 他看了看陆长老手中的火铳,有气无力地说道:“别怕,他拿反了。” 他声音很小,可陆长老耳力高强,还是听见了。 陆长老眉心一蹙,忙调转过来,宣平侯趁机一跃而起。 可惜宣平侯还是低估了火铳的速度。 火铳比弓弩快太多了! 陆长老摁动扳机的一霎,嘭的一声巨响,宣平侯整个人都滞空了! 卧了个大槽! 这什么玩意儿! 陆长老直接被一枪崩飞了! 火铳掉在了地上。 上官庆趴在宣平侯肩头:“呵呵,傻逼。” 宣平侯:“???” 上官庆高热得晕晕乎乎的,并不知此人是自己亲爹,更不知亲爹被自己的庆言庆语震惊得呆若木鸡。 他只觉得这个背宽阔又温暖,让人感觉心安。 他软软地趴在亲爹背上,闭着眼,脑袋晕晕乎乎的,继续他的庆言庆语:“别怕,出去了,庆哥罩你,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睡。” 敌人没将宣平侯绊倒,亲儿子一句话,险些将宣平侯一个趔趄,栽进沟里! ——我好像理解了秦风晚每次都想打死我的心情! 童子鸡·上官庆吹嘘完便晕了过去。 宣平侯也快晕了,人生四十载,从未如此山崩地裂过。 都怪阿珩以一己之力,提高了我对所有儿子的正经期许。 万幸是上官燕与沐轻尘找到这边来了。 二人一眼看见僵在洞口、石化不动的宣平侯,宣平侯的背上背着一个人。 “庆儿!” 上官燕到底是做娘的,一个脑袋瓜子便能认出是上官庆了。 她飞快地奔过去,来到宣平侯面前,顾不上问宣平侯怎么过来了,而是问道:“庆儿是不是毒发了?” 宣平侯回神,说道:“不知道,他的情况不大好。” “让我看看。”上官燕伸手去抱儿子。 宣平侯将儿子轻轻地从背上放下,单膝跪地,将儿子抱入怀中,以方便上官燕查看。 “是毒发了。”上官燕说。 上官庆从小到大发作了无数次,上官燕已经很轻车熟路了。 她拿出一直紧紧拽住手里的瓷瓶,拔掉瓶塞,拿了一颗药出来。 “要水吗?”宣平侯问。 “不用,这种药入口即化。”上官燕将药丸放进了上官庆口中,解释道,“他小时候吞咽能力不强,国师为了让他把药吃进去,改良了药方。” 宣平侯沉默。 他很难想象这个儿子是怎么长大的。 “你……辛苦了。” 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比照顾正常孩子要艰难许多。 上官燕为儿子擦汗的手顿住,低声道:“你不恨我就好。” 宣平侯叹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上官燕跪在地上,为儿子擦拭手心,她捏了捏帕子,说:“信阳会恨我吗?” 宣平侯顿了顿:“不知道。” …… 地道下面还藏着三百多鬼兵与五百多村民,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沉湎过去,必须立刻将村民救出来,或者将晋军打出去。 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是杀了公孙羽。 沐轻尘与常璟再次返回地道去找人,却根本没发现公孙羽的半个影子! 公孙羽早不在地道中了,他被朱张狂带了出来。 二人进了林子。 朱张狂担忧地看着他渗血的盔甲:“主公,你没事吧?” 这么坚硬的盔甲竟然都被那家伙洞穿了,真是可怕! 公孙羽淡道:“没伤及要害,不碍事,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守住北城门吗?” 朱张狂道:“我看见燕军带了一队兵力前往鬼山,担心对主公不利,有程将军守城,主公放心!对了主公,怎么没看见解行舟?” 公孙羽蹙眉道:“他死了。” 朱张狂大惊:“什么?” 公孙羽冷声道:“本座小瞧了那个皇长孙,自幼中毒,以为是个废物……月柳依呢?” 朱张狂为难地说道:“据探子来报,她落在了晋军手里……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四员大将,如今已去其三。 公孙羽一拳头砸在了一旁的大树上,树上的鸟儿被惊起,扑哧着翅膀落荒而逃! 他的脸上再也不复往日的孤冷从容,反倒是透着一股浓浓的焦虑与戾气。 他咬牙道:“燕国到底怎么回事?轩辕家已经亡了,暗影之主也死了!为何还是如此难以对付!” “谁说轩辕家亡了?谁告诉你暗影之主死了!” 一道清冷杀气的声音蓦地自林间响起。 紧接着,了尘脚踏青枝,身披云霞,如同神祗,带着曙光从天而降。 他手持三尺青峰,霸气凌厉地指向公孙羽:“第三任暗影之主,轩辕峥,前来取公孙大将军的命!” ------------ 880 公孙羽之死(二更) 第三任暗影之主? 公孙羽瞳仁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暗影之主不是到轩辕麒就没了吗? 怎么会…… 轩辕麒是假死之后才成为第二任暗影之主的,但他与轩辕家来往过秘,没过几年还是让晋国的探子发现了。 但轩辕麒将轩辕峥藏得极好,连族谱都没给悄悄地上,也难怪世人不清楚轩辕峥的存在。 晋国那边,唯一见过知晓轩辕峥存在的人是弑天。 但很显然,弑天没将这个消息走漏出去。 但是仔细一想,又并非无迹可寻。 公孙羽诛杀轩辕麒时,就见过了眼前之人远远奔来,哭喊着叫轩辕麒父亲。 所以,他的确是轩辕麒的儿子。 那么,他继承轩辕麒的衣钵,成为第三任暗影之主也就说得过去了。 公孙羽冷冷嘀咕:“剑庐的人怎么办事的?说杀了轩辕麒,结果轩辕麒没死。说灭了暗影部,可眼前又多出了一个轩辕麒的亲生儿子。” 他敛起思绪,倨傲地望向对面的了尘:“你父亲尚且是我手下败将,你不会真以为你打得过我吧?” 不提轩辕麒还罢,一提,了尘的怒火成倍翻涌。 他父亲被晋军围攻,被公孙羽趁人之危刺穿胸口……两次! 至今生死未卜! 很可能他等了这么多年,却仍要与父亲天人永隔! 这一切……都是拜公孙羽所赐! “你似乎很生气。”折磨一个高手的心智是公孙羽乐此不疲的事,公孙羽的唇角淡淡勾了勾,“死在本座手里的轩辕家人可不止你父亲一个。当年你们轩辕家谋反,你不会真以为凭着朝廷的那点微薄兵力就足以杀死那么多轩辕军吧?说起来,你们晋军兵力雄厚,真正的高手却不多。” “你大伯,轩辕厉,死在我晋军的机关之下!” “你堂姐轩辕紫,那个身怀六甲还要上战场的女人,丧命于剑庐的弟子之手!” “你堂哥轩辕晟……是南宫家的人泄露了他的行踪,也是韩家人给他下了毒,不过真正结束他性命的人……是我。” “是我一枪将他钉在了城楼之上!” “是我下令将他万箭穿心!” “你们轩辕家的高手全都不堪一击!” 了尘简直气炸了! 哪怕明知对方在激怒自己,可他也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的气息混乱了。 公孙羽趁机打出一掌,了尘没能及时运转内力,被公孙羽击中,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拍飞出去,重重地撞上身后的大树,又狼狈地跌在地上。 公孙羽啧啧地两声,轻慢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了尘,呵了一声,道:“你看,你们轩辕家的人就是如此不堪一击。” “不许你……侮辱轩辕家!”了尘用长剑支撑住身体,擦掉嘴角的血迹,抡剑朝公孙羽刺了过去! 场地开阔了,彼此能运用的招式也就多了。 公孙羽感受到了无比凌厉的剑气,比想象中的更加强势。 公孙羽虽侧身避开了,却被他的剑气震到了伤口。 好不容易凝结的血块一下子撕裂,鲜血顺着盔甲流了下来。 了尘冷声道:“不堪一击的人究竟是谁?” 朱张狂上前一步,亮出自己的铁拳:“主公!我来对付他!” 说罢,他猛地冲向了尘。 谁料根本还没碰到了尘的边角,便被一个凌空而来的玄衣少年一剑劈退好几步! 好冰寒的剑气! 险些被弄伤! 朱张狂稳住身形后眉头一皱,待看清对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脸色更难看了:“哪里来的野小子!” 他出现得晚,没听见陆长老与常璟的对话。 公孙羽提醒道:“你当心一点,他是暗夜门的少门主。” “暗夜门的人?”朱张狂更惊讶了,暗夜门一贯不与六国有所往来,比唐门更孤僻,怎么会和轩辕家的人搅和在一起? 若真是和轩辕家的人搅和在一起倒还罢了,公孙羽不至于如此意难平,常璟是和那个昭国人一起出现的。 并且常璟十分听对方的话。 晋国皇室可不止一次想要拉拢暗夜门,均遭到了对方拒绝。 他很疑惑,一个下国人,是怎么收服了堂堂暗夜门少门主的? 常璟看了朱张狂,对了尘道:“这个家伙交给我。” 了尘与常璟此前并未打过照面,不过,了尘暗中有调查过宣平侯,因此也知道常璟,但着实也没料到是暗夜门的那个常璟。 “好。”了尘点头。 常璟本就是个武学小变态,加上在宣平侯身边的这几年,得了宣平侯不少指点,武功一日千里。 朱张狂还真打不过他。 朱张狂被常璟削得很惨,几十招下来,浑身鲜血淋漓,虽都不是太重的伤,可看上去狼狈,着实影响士气。 他眼神一闪,讥讽道:“暗夜门的少门主勾结轩辕家的人,门主知道吗?” 常璟的招式顿了下。 朱张狂一瞧有戏,趁热打铁道:“果然啊,你是背着门主出逃的,若是让门主发现,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试图吓退常璟。 常璟皱眉,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朱张狂说的很有道理,他嗯了一声,说道:“的确不能让我爹知道,所以,今天你必须死!” 朱张狂眸子一瞪。 不是,我特么是这个意思吗! “还有他。”常璟望了望与了尘激烈交锋的公孙羽,“他也必须死。你们,一个也别活着离开。” 朱张狂简直崩溃了好么? 你小小年纪,思路咋这么清晰呢? 这年头忽悠个孩子都忽悠不上了是叭? 朱张狂是四大猛将里拳头最硬的一个,然而也是最惜命的一个,不然,也不会在攻击轩辕麒时有所保留了。 月柳依都比他横。 可主公在这儿,他也不敢逃,只能硬着头皮与常璟过招。 早知道就不问了。 这小子方才是认真打,这会儿是往死里打。 朱张狂的身上又受了不少伤。 而另一边,了尘与公孙羽的战况五五开,公孙羽到底比了尘多习武那么多年,他的内力与实战经验不是年轻的了尘可比的。 但了尘心底的杀气与他过人的资质,又注定了会是公孙羽的劲敌。 公孙羽打了十几招下来,渐渐感觉到了棘手。 尤其他身上被宣平侯捅了一刀,每一次过招都会撕扯到了自己的伤口。 再这么下去,他不战死,也要失血过多而死。 了尘可没什么公平对决的心理负担。 公孙羽杀害轩辕晟时,不就是先给轩辕晟投了毒? 对付他父亲时,也是先让人车轮战耗空他父亲的体力。 那他,还和公孙羽讲什么江湖规矩! 了尘一掌拍上了公孙羽的胸口! 公孙羽的盔甲材质特殊,能抵御不少攻击,可谁让这套盔甲被宣平侯给捅破了! 了尘的内力自裂缝中穿透而过,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赶忙用内力护住自己的脏腑,又一剑朝了尘刺去! 但因分了一部分防护自己,所以这一剑的威力大不如前。 了尘轻松挡下! 二人又过了十几招,了尘的盔甲不如他的坚硬,中了他几道剑气。 “我们走!”公孙羽对朱张狂说。 朱张狂使了个虚招,飞身而起,被比他飞得更快的场景一脚踹了下来! “朱张狂!”公孙羽凌空回过头。 朱张狂伸出手:“主公别管我!赶紧走!我能应付这小子!” 公孙羽咬咬牙,施展轻功走了。 了尘身形一纵追上去。 朱张狂一秒扭头看向常璟:“我投降。” 常璟:“……?!” …… 公孙羽出了林子后,打晕了一名前来增援的燕军,抢了燕军的马,一路往南城门而去。 了尘也向唐岳山带来鬼山军队要了一匹马。 唐岳山去大树后解了个手出来,少了两匹马,就……挺懵逼的。 了尘追得紧。 公孙羽几次试图将对方甩开,却始终徒劳无果。 这个轩辕子的实力与毅力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十几年过去了,轩辕家的人非但没沉寂,反而韬光养晦变得如此强大了吗? 若没被冥王捅一刀,这小子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可恶的冥王! 多年前,公孙苓栽在他手上! 如今,自己也在他手里吃了个闷亏! 等他解决掉轩辕峥,他一定杀了冥王! 公孙羽越想越生气,一时分了神,一回头,就发现了尘没有跟上来,而是拐进了侧面的巷子。 他眉心一蹙,加快了马速。 可不过下一瞬,了尘便从另一条巷子里窜出来,迎面朝着他冲了过来! 了尘蓄足全力的一击,不给公孙羽任何逃避的余地。 公孙羽眸光一颤,这小子要做什么?与他同归于尽吗! 了尘也明白以自己眼下的实力,哪怕公孙羽受了伤,要杀掉他仍是不易。 但,公孙羽必须死! 他不死,这一战,晋军就仍有胜利的可能! 哪怕玉石俱焚,他也在所不惜! 公孙羽大怒:“你疯了!你杀不死我的!” 了尘的眼底毫无惧意:“但如果重创了你,下一个燕军,就一定能杀了你!” 这一瞬,公孙羽终于明白轩辕之魂的意义。 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强大。 是所有人共同铸就的斗志! 公孙羽握紧手中长剑,也做好了全力一击的准备。 然而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街边的一间早已关闭的商铺,大门忽然开了。 一个身着深蓝色道袍的男子,牵着一个四岁小童走了出来。 他们这一击太猛太快,根本给不了旁人反应的时间,这一大一小会死在他们的内力之下。 公孙羽倒是无所谓,反正不是大晋的子民。 了尘却脸色一变。 打出去的招式来不及收回了。 他只得身形一纵。 清风道长抬起头来,看见朝自己扑来的了尘,他眉头一皱:“喂,你……” 话未说完,一股巨大的内力袭上了了尘的身体,了尘浑身一僵,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清风道长眸光一沉,拨开他,公孙羽却早已趁机加快速度,绝尘而去! “你不用救我,我自己能应付。”清风道长说。 “没救你,我救的是他。”了尘看了眼四岁的小童说。 小童不解地抬起头望向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哦。” 了尘靠在墙壁上,无力地滑坐下来,他笑了笑,虚弱地说道:“牛鼻子,这下怕是要如你所愿了。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去杀了公孙羽。” “好。”清风道长说。 他对小童道,“你看着他,我一会儿回来。” 小童乖乖地点头。 清风道长施展轻功朝公孙羽的马儿追了出去。 南城门已彻底被燕国夺回,暗影部的人与黑风骑正在城楼上下排兵布阵。 公孙羽放下了头盔的面罩。 他只能冲出去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拔出一根长针,一阵扎进了马儿的臀部。 马儿吃痛,发了疯似的朝前冲去! “什么人!停下!” 守城的将士拔出长剑。 公孙羽一剑将人斩杀! 晋国第一猛将绝非浪得虚名,他一骑绝尘,自重兵把守的城门洞口硬生生冲了过去! “出了什么事?”顾娇走下城楼问。 “刚刚一个人冲过去了!”士兵禀报。 “看清楚是谁了吗?”顾娇问。 士兵摇头:“没看清,只知道穿着晋军的盔甲!” “晋军……”顾娇望了望那人远去的背影,“不会是公孙羽吧?老大!” 黑风王扬起前蹄奔了过来。 顾娇翻身上马,自闻人冲手中抓过自己的红缨枪,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公孙羽,那么她……一定不能让他活着回到晋国! 公孙羽内伤十分严重,并未停下来杀掉顾娇。 他一路往两国边界而去。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国时辰过去了…… 夜色来袭,弯月爬上半空。 顾娇始终穷追不舍! 他虽然领先了不少,可他的马儿不如黑风王跑得快。 快到边界城池时,黑风王也终于要追上了。 公孙羽跨过木桥,一剑斩断了桥梁! 然而黑风王并没有停下,它如有神助地跃了过去! 距离越拉越近。 公孙羽望着城池道:“开城门——” 城楼之上,一名晋军激动道:“是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 “快开城门!” “你们看!” 约莫三里外的山脚下,是黑压压的黑风骑,燕国的骑兵……压境了! 不能开城门! 他们的兵力都用去攻打燕国了,真打开城门,会招架不住的! “放绳索!”守城的将领说。 晋军放下了长长的绳索。 公孙羽忍住内伤带来的剧痛,咬牙,施展轻功飞身一纵,抓住了绳索的一端。 守城将领忙道:“快将将军拉上来!” 众人合力往上拉! 守城将领望着越追越近的大燕骑兵,厉声道:“弓箭手准备——放箭!”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箭雨铺天盖地而来,也夜色中发出嗖嗖的破空之响! 铿! 一支箭矢射中了顾娇的肩膀,被坚硬的盔甲拦下。 顾娇没有丝毫退缩,她继续朝着公孙羽奔去。 当她距离城楼仅仅数十步之距时,公孙羽已经被成功拉上去了大半,以她不会轻功的情况来看,根本没办法将公孙羽拽下来。 公孙羽低头,朝顾娇讥讽地勾起了唇瓣,黑风骑新统帅吗?不也还是杀不了本座! 少年仰着头,脸颊有尚未褪去的青涩,眼神冷静如水。 就是这冷静的眼神,令公孙羽的眉头皱了下。 不知怎的,他心里蓦地划过一层不祥的预感。 你猜,我为何让你回来。 少年的马儿义无反顾地在箭雨中穿梭。 不可能的,他根本抓不住我了! 我没什么好怕的! 少年举起了手中的红缨枪。 公孙羽心口一震! “不要——” “再见了,公孙羽。” 少年的红缨枪如疾风一般朝他射来,承载着轩辕家十多年的怒火,带着山河之势,不由分说刺中了他的心口,将他狠狠地钉在了晋国的城楼之上!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了…… 他离家门那么近…… 却再也回不去……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箭雨下冷静到可怕的少年。 你不是黑风骑统帅。 你不是。 “你……究竟……是……谁。” ------------ 881 上官庆苏醒(一更) 这一重大变故令城楼上所有晋军傻了眼。 他们怀疑自己眼花了。 一个单枪匹马的大燕骑兵,怎么可能穿透他们的箭雨,并且以一己之力,一枪将他们的大将军钉在了城楼之上? 这不是真的! 大将军武功盖世,何况还有刀枪不入的战甲! 一个黑风骑怎么可能伤他! ……很快他们悲催地意识到,这不是伤,而是杀。 顾娇的得逞不是偶然。 宣平侯捅破了公孙羽的盔甲,让公孙羽收了刀伤,了尘拼尽全力与公孙羽同归于尽,致使公孙羽受了不轻的内伤。 当然了,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一击即中也是非常困难的。 顾娇的实力让所有晋军不寒而栗。 守城的将领手中的绳索都脱了出去,他总算回神,失声大叫:“大将军——” 大将军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喊了。 守城将领的心里涌上一股极强的愤怒与一片彻骨的悲凉,公孙家在晋国的地位不亚于轩辕家之于燕国,老将军已逝,百年不遇的将帅之才公孙羽便成了整个边关的魂之所在。 然而就在方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公孙羽被一个燕国骑兵生生射杀了! 无法接受! 顾娇平静地看着陷入巨大悲痛的晋军,这就无法接受了吗? 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号角声起,战鼓震天,马蹄声激荡而来。 泼墨一般的夜色下,黑风骑与暗影部兵临城下。 蒲城内乱成一锅粥,南城门留了一半的兵力看守,其余人全部追着顾娇来到了两国边界。 他们没有落后太多,说明黑风王没跑出全部的速度,他们的小统帅一直在不近不远地跟着,故意将公孙羽放回了这里。 小统帅这一枪能杀死他,在路上同样可以,甚至更为安全。 但小统帅没选择在路上动手,而是冒着被晋军射死的风险,等到公孙羽被拉上城楼的最后一刻,一枪洞穿了他! 这是何等绝望的死法? 对公孙羽,对整个边关的晋军都是一次沉闷的打击。 可正如小统帅所想的那样,一切并未结束。 黑风骑的弓箭手齐齐拉开了弓弦。 张石勇:“放箭!” 数百箭矢凌厉霸道地朝公孙羽射去! 这一箭,是为了大元帅! 暗影部的将士也拉满了手中的弓弦。 庞将军:“放箭!” 这一箭,是为了大将军! 闻人冲、李申、赵登峰手挽大弓,神色冰冷地拉开箭矢。 这一箭,是为轩辕晟!为了轩辕紫!为了所有死在你手中的将士! “不要——” “不要——” “大将军——” 城楼上传来晋军守将几近崩溃的咆哮。 当年,轩辕军是否也这般哀嚎过? 他们是否也恳求公孙羽住手?是否也恳求你们不要如此对待轩辕晟? 万千箭矢穿心而过! 当年轩辕晟如何,今日的公孙羽只会得到更多。 不知是太过悲恸,还是太过震惊,城楼上晋军的箭雨停了。 他们的哀嚎声在整座城池的上空回荡,而顾娇的神色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有怜悯,没有不忍,也没有复仇之后的得意。 她的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这份平静,是对晋军最大的羞辱。 守城将领腥红着眼眶,指着城楼下的顾娇,声嘶力竭的吼道:“给我杀了他!杀了他!为大将军报仇!战车!” 箭雨伤不了你,就不信战车的巨石与强弩也击不穿你! 战车与强弩的力量远非人力的刀枪可比,甭管多坚硬的盔甲都是能够破坏的。 可就在他们的战车与弩车推出来的一霎,燕国的攻城军械也与大军一起赶到了。 为首之人是唐岳山。 唐岳山不怕死地奔到顾娇身边,进入了晋军的有效攻击范围,他看了眼城楼上的公孙羽,啧啧了两声:“不愧是我兄弟。” 倒是越来越适应自己的小马仔身份了。 “你怎么来了?不用攻城吗?”她记得唐岳山是与宣平侯一道攻打北城门去了。 唐岳山说道:“北城门已攻破,燕国的大军打着呢,老萧去鬼山了,我带了一万兵力去鬼山接应他,他只留了五千兵力,其余五千人让我带回来,说是去追什么公孙羽。” 顾娇骑在马上,望着城楼上严阵以待的晋军,说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唐岳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打算……” 顾娇嗯了一声,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嚣张的话:“择日不如撞日,攻城!” …… 蒲城内的战火蔓延了一天一夜。 公孙羽虽早早地下了撤兵令,可四大城门都被燕国兵力堵死,他们想撤也撤不出去。 清风道长回到了那条街道上,他推开了商铺的门。 了尘坐在大堂的地上,背靠着柱子,一只长腿伸直了放在地上,另一只随意地曲起,一只手淡淡地搁在膝盖之上。 他怀里,四岁的小童睡得正香。 听到脚步声,他长长的睫羽微动,睁开眸子,扭头看了看逆着月光走来的清风道长。 他的脸色很苍白,唇瓣毫无血色。 清风道长的身上杀气褪去。 他淡淡说道:“我不趁人之危,等打仗结束了,我再取你的命。” 了尘轻咳出一口血来,随手擦了擦,笑道:“随你。” “你伤得很重。”清风道长皱了皱眉,走过去,在他面前单膝弯曲蹲下,“手给我。” 了尘似笑非笑地将手递给了他。 清风道长给他把了脉,沉吟片刻,自怀中拿出一瓶丹药:“吃一颗。” 了尘看了眼紧紧的瓶塞,虚弱地说道:“我没力气,劳烦喂一下?” 清风道长皱眉。 他觉得这个妖僧很烦。 但还是把瓶塞拔掉,倒了一粒棕色的丹药出来,喂进了他嘴里。 了尘直接嚼着吃了。 清风道长去解腰间水囊的手顿了下,收回来。 倒也好,省得麻烦。 药效没那么快,了尘吃过之后依旧是静静地靠在柱子上,想到正事,他问道:“公孙羽呢?” 清风道长说道:“有人比我快。” 了尘:“那丫头?” 清风道长古怪地朝他看来:“嗯?” 了尘张了张嘴:“啊,说漏嘴了。” “你是说……黑风骑统帅是女子?”清风道长陷入沉思,他完全没往这方面猜过,一是,他接触的女子不多,缺少经验,二是,任谁也不会猜到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胆识。 了尘清了清嗓子,讪讪地岔开话题:“你这次怎么没走错路啊?” 去追公孙羽不迷路,他能理解,毕竟跟着公孙羽跑就是了,只要不瞎就不会丢。 可回来总归是一个人。 清风道长道:“我骑马。” 老马识途,认得回来的路。 了尘:“……” …… 公孙羽的死对晋军的打击很大,晋军士气大跌,想撤又撤不出去。 鬼山的两万人马,被宣平侯与五千大燕兵力擒的擒、杀的杀。 常璟带回了朱张狂。 他的脸色幽怨极了。 朱张狂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原本打算杀了朱张狂灭口的,可朱张狂居然投降了! 不杀降兵,这是宣平侯定下的规矩。 蒲城一役,晋军终究是败了,约莫六万人马拼死逃出了蒲城,从另一座边陲城池回到了晋国境内。 此时的晋国并不知道他们的噩梦并未结束。 十月中旬,昭国的顾家军将自大燕过境,抵达晋国边境。 十月底,陈国大军与赵国大军也将挥师西行,压境晋国九玉关。 梁国刚吃了败仗,伤筋动骨,倒是不敢轻举妄动。 可北方的突厥一族早对晋国心怀不满,他们也将加入伐晋的行列。 接下来,等待晋国的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五国征伐! 蒲城城主府。 王满与诸位将军正在向主位上的太女回报他们的战况。 城内的晋军余党都被抓起来了,韩家所占的另一座城池也被夺回了,韩家四子战死,其余人悉数被擒。 “将士们的伤亡情况如何?”上官燕问。 “比想象中的好上许多。”王满如实说。 他这人狂妄是狂妄了点,但并不虚报战绩。 这一次的伤亡比例是他所经历的战争里最小的,一方面是将士们确实骁勇,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医官们的精湛医术挽救了不少将士的性命。 上官燕笑了笑,说道:“这个,王大将军就得好生感激萧统领了,是她拿了药物出来,也是他教了医官们外伤抢救之法。” 一听又是那小子,王满不满地哼了一声。 上官燕没功夫与他掰扯,庆儿昏迷几日了,她得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其实上官庆早醒了,并且已经知道那天在地道里背着自己的男人是谁了。 想到那句“庆哥罩你,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睡”,他整个人都想大喊三声——啊啊啊! 咚咚咚。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庆儿,你醒了吗?我进来了。” 上官庆正跪坐在床上,怒捶小胸口,无声咆哮。 听到这声音,他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罩住! 他跪着趴在床上,身子缩成一团。 头是罩住了。 一双脚丫子还露在外面。 他的脚丫子先是嚣张地动了动,随后一点一点地、啾咪咪地收回了被子里。 啥都看见了的宣平侯:“……” ------------ 882 父子相认(二更) 宣平侯捂住胸口,满脑子都跑过一句话——儿子太可爱了怎么办? 萧珩小时候也可爱,长大后越来越一本正经,很少让老父亲看到他呆萌的一面了。 尤其他现在成了亲,想逗他一下,他都不配合了。 宣平侯迈步进了屋。 他是习武之人,听呼吸就能判断一个人醒没醒。 何况上官庆还贡献了一出生平最辣眼睛的演技。 宣平侯已经从最初的紧张中缓过劲来了,能够坦然面对自己儿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叫道:“庆儿。” 上官庆的智商集体叛逃:“他不在!” 宣平侯:“……” 宣平侯一个没忍住,笑了。 逗儿子的心思上来了,他又开始嘴欠了:“哟,这不是庆哥吗?说好的要罩着本侯,一起去喝酒,一起逛青楼的呢?这么快就翻脸不认账了?” 啊啊啊! 快别说啦! 庆哥长这么大,就这么一笔黑历史! 全让你撞见啦! 宣平侯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被子里蒙出了一身汗的上官庆听到他憋笑憋得好辛苦的声音,气得咬牙。 不许笑!庆哥的拳头很硬的哦! 宣平侯适可而止,笑够了之后,清了清嗓子,来到床边打算在床沿上坐下。 可看着儿子一副明显不知如何面对他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后退一步,拉啦把椅子过来坐下。 这个距离不会太过疏离,但也不至于太逼近。 他们是血亲上的亲父子,可二十年的陌生与鸿沟不是一下子就能跨过去的。 他们彼此都需要慢慢认识。 “庆儿。”宣平侯又叫了一声。 上官庆不吭声。 他在里头闷了许久了,宣平侯当心闷坏他,叹了口气,对他道:“那好,你先休息,我走了,一会儿再来看你。” 被子下的上官庆微微一愣,竖起了耳朵。 他听见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的心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随后他听见了门被合上的声音。 他的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真的就这么走了,也不多哄两下。” 他撇嘴儿,有点小小的委屈。 他自幼没有父亲。 他自幼中毒。 可他一直认为别的孩子也中毒,却从没认为别的孩子也没有父亲。 就仿佛他生来就知道,每个孩子都应该拥有母亲和父亲。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突然抱着碗问他娘:“我爹呢?” 那一年,他五岁。 他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那之后他再也没问过了。 村子里,也有孩子没有爹。 那些孩子往往会遭到其他同伴的欺负,他也被欺负过,当然他都欺负回去了。 他没告诉他娘。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他爹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死了的话,是怎么死的? 没死,又为何不来找他? 他爹是不是不喜欢他? “哼!果然是不喜欢的!那么快就走了!” “我也不要喜欢你!” 上官庆委屈又生气,唰的掀开被子! 结果他一扭头,就看见宣平侯完好无损地坐在椅子上,连一根脚趾头都没走出去。 宣平侯勾唇看着他,眼底有止不住的宠溺笑意。 心底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宣平侯微微偏头,身子前倾,朝他靠近了一点,笑着问他:“你也不要喜欢谁?” 上官庆一噎,撇过去:“你不是走了吗?” 语气十分淡定。 宣平侯:“那我走?” 上官庆叉腰炸毛! 走一个试试看! 宣平侯笑得不能自已。 其实脸拉下脸了,似乎就没那么难为情了。 上官庆到底深得宣平侯真传,难为情只是一瞬间,很快便不感到害臊了。 不就是多了个爹嘛? 有什么了不起的? 都是男人! 上官庆平复了下来,不再为自己的行为与黑历史感到羞耻。 “谈谈。”他说。 “好,谈谈。”宣平侯笑着说。 上官庆张了张嘴:“你……” 晕死了,从哪儿谈起? 完全没心理准备啊。 来边关之前也没人告诉他,他会捡个爹回来呀。 宣平侯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决定自己这边先开口:“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上官庆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我娘和我说过。” 宣平侯并不意外,上官燕和他提过,萧庆是知晓自己身世的。 “都说了?”他问。 这是废话,没话找话。 上官庆嗯了一声,挑眉道:“都说了,不就是我爹是昭国侯爷,我生母是昭国公主?还有我的毒,和那个素未蒙面的弟弟萧珩。” 之所以提到萧珩,是因为萧珩是上官燕的亲生骨肉。 上官庆严肃地看向他:“你们不许怪我娘。” 宣平侯张了张嘴:“我没怪她。” 他没资格怪她,因为不论萧珩还是萧珩,都是他的儿子,谁得到解药,他都会失去另一个。 上官庆一瞬不瞬地望进他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在口是心非,方又说道:“我娘对我很好,这些年她吃了很多苦,如果不是要给我解毒,她的日子会轻松许多。” 宣平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母子这些年都过得不容易。” “我挺容易的。”上官庆摊手。 有国师殿给他配解药,他只用吃喝玩乐就好。 无非就是每个月毒发几天,不过他早已经习惯了。 宣平侯看出他不是在苦中作乐,他是真的对自己二十年的人生很满意,宣平侯的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丝慰藉。 他只恨他们相认得太晚。 庆儿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生命了…… “我会找人治好你。”他说。 上官庆躺在了床铺上,不甚在意道:“唔,说这话的人很多。那个姓萧的小子也这么说来着。” “姓萧?”宣平侯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顾娇,宣平侯说道,“她是你弟妹。” “什么?”上官庆惊得坐了起来,“他、他、他是个女娃娃?” 哪个女娃娃这么凶残啊! 杀人不眨眼,说的就是她了吧! 那个素未蒙面的弟弟是多想不开才会娶了这么个小杀神呀? 还有,他只是来边关玩玩而已,怎么又是捡爹,又是捡弟妹的?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当个鬼王了? 宣平侯的目光落在上官庆的俊脸上:“你在这里不用易容,能让爹看看你本来的样子吗?” 上官庆想了想,答应了。 他倒了温热的茶水,用帕子洗去了脸上的易容,露出了属于自己的容貌。 这是一张与宣平侯有着五分相似的脸,脸型与鼻梁几乎是完美复刻,然而那双眉眼却像极了信阳公主。 他的额头上也有个与信阳公主如出一辙的美人尖。 宣平侯恍惚了一下:“你长得……真像你娘。” “嗯?”上官庆微微一愣。 宣平侯说道:“你的另一个娘。” 上官庆哦了一声,问道:“那位昭国的公主吗?” 这个陌生的称呼令人唏嘘。 宣平侯点点头:“她叫秦风晚,封号是信阳,她还不知道你的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开心成傻……” 上官庆好奇地看着他。 宣平侯一秒改口:“啥样呢。等打完仗,我带你去昭国见她。要是你不想去昭国,我带她来燕国看你。” “再说吧。”上官庆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不大感兴趣的样子。 想到了什么,他又道:“我娘的儿子过得好吗?” 这个娘是指上官燕,而儿子指的是则是萧珩。 宣平侯道:“很好,你娘一直将他养在身边,视如己出,亲自教导他念书识字。” 上官庆目瞪口呆:“还……念……书识字?你不是武将吗?他干嘛不习武?” 宣平侯无奈地说道:“你娘不喜欢他习武,就想让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学堂里念书,所幸他也没辜负你娘的期望,十三岁便成为少年祭酒,十八岁又考上了昭国最年轻的新科状元。” “还是状元……”上官庆暗暗捏拳,给他八辈子他也考不上状元…… 他轻咳一声,扬起下巴嗤道,“书呆子!” 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双手抱怀,冷冷一笑。 等见了书呆子,看他怎么整他! ------------ 883 一家团聚(一更) 上官庆立下雄心壮志,丝毫不知弟弟其实是个超级黑芝麻馅的汤圆团子。 想到将一个状元小弟欺负到哭的样子,上官庆感觉很拉风。 他开始期待这一天快点到来。 宣平侯在房中待了小半个时辰,要说一下子就变得毫无隔阂、自然得宛若彼此生活了二十年,那是不可能的。 但儿子并不排斥他,这令宣平侯心底的心头落了地。 打仗他从不担心,唯独对于如何做好一个父亲充满了不自信。 他是个粗人,阿珩却那么聪明、那么努力,他背着他听不懂的诗,用崇拜与期待的眼神期望他与他对个对子。 他哪里会对? 可他又不想认怂,于是只能用虚张声势来掩饰内心的局促。 “这么大了,连马都不会骑。” “一把刀还提不起来。” “背这些有什么用?” 终于,他在那孩子的眼底看到了受伤与委屈。 明明那么不要的脸,却在儿子面前放不下那份自尊。 他花了十九年才总算对萧珩说出“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是战功,不是爵位,是你。” 在萧庆的身上,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只希望为时未晚,他们父子情分不要太短,他还想努力弥补这些年的缺憾。 “你……肩上的伤没事了吧?”上官庆表情很淡地问。 面冷心热,倒是和后来的阿珩一个样。 宣平侯立誓做个慈父,奈何正经不过三秒。 他听到儿子关心他,肩膀一动,倒抽一口凉气,捂住住伤口俯下身去。 上官庆自己掉马掉得干干净净,却并不知亲生父亲的德行。 他脸色当即一变:“喂喂喂!你怎么样啦!” 宣平侯一脸痛苦地说道:“好疼……那匕首有毒……我怕是要……不行了……但如果你叫我一声爹……我或许还能抢救一下……” 上官庆满面黑线:“……” 很快到了晚饭的时辰,为方便上官庆修养,晚饭就摆在他房中。 桌上是他喜欢吃的饭菜,没有茴香。 他一边扒着碗里的饭,一边看着左右两边的爹娘。 这些年,饭桌上一直只有他和他娘,从前不觉得有什么。 可眼下再一回想,皇陵……似乎是挺冷清的。 …… 蒲城的局势渐渐稳定,无需大量兵力驻守,上官燕将主要兵力调去了边境,对晋国展开讨伐。 短短三日功夫,大燕便攻下了晋国的第一座边陲城池,晋军退守溪城。 攻打溪城的先锋兵力是暗影部与黑风骑。 酉时一过,顾娇便下令对溪城展开了第一波攻击。 他们照例用上了梁国的战车与云梯,将士们不惜一切代价地撞击着城门、攀爬着城楼,一个倒下,另一个接着冲上去。 溪城的天染成了一片血色。 “晋狗们!给爷爷拿命来!”唐岳山一鼓作气冲到了城楼下。 城门被撞开了一道裂缝,有一队晋国死士杀了出来。 这些死士训练有素,比寻常的将士难对付,一时间,不少大燕的同伴倒在了他们的刀剑之下。 顾娇暂时放弃了攀爬云梯的计划,冲过来击杀这群死士。 “比梁国的死士厉害,不愧是有剑庐撑腰的朝廷!” 顾娇全力应对。 她的红缨枪还将公孙羽钉在城楼上,她用的是从鬼山里带出来的银枪,也十分坚硬耐用。 只是对方人数太多,竟一下子将她围住了。 她一枪刺杀面前的死士,身后的死士提刀朝她双腿砍杀而来! 那里可没有盔甲的保护! 咻! 一支箭矢正中这名死士的胸口,他惨叫一声,无力地倒了下去。 顾娇回头。 唐岳山已经再次拉开了弓弦,他站在高高的战车上,掌控了城楼下的制高点。 昭国天下兵马大元帅气场全开,他冷厉地说道:“杀你的!” 顾娇点头,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了唐岳山。 唐岳山箭无虚发! 在唐岳山的掩护下,顾娇顺利解决掉了全部死士。 此时,老侯爷也从后方杀过来了。 唐岳山冲他恣意地挑了下眉:“老顾啊,你来晚了,我们已经杀完了!” 我们。 这是赤裸裸的炫耀。 你看你孙女,和你一点儿也不亲,和我才更像是上阵父子兵! 多有默契! 老侯爷的脸色十分难看。 而恰在此刻,射杀了无数死士的唐岳山终于引起了晋军的注意,就在唐岳山去爬云梯上城楼时,他们的投石战车猛地朝他发动了攻击! 云梯瞬间被砸毁! 唐岳山自高高的半空跌落,背上的唐家弓也飞了出去。 而这还没完,一名晋军的弓弩手持弓对准了唐岳山。 老侯爷打算施展轻功救人。 唐岳山哇哇大叫:“我的弓!我的弓!救我的弓!” 老侯爷一个趔趄,险些让他噎死! 唐胖子!弓重要还是人重要! 但其实就算是接住了唐岳山也无济于事,那个弓弩手的攻击是没办法躲开的。 就在此时,顾娇忽然抓着一支从死士身上拔下来的箭矢,一脚蹬上战车,往上一跃。 老侯爷看了看她,飞身而起,落在了她的脚下。 顾娇踩着老侯爷的肩膀,有了向上的腾飞的力量。 她一手抓住飞落的唐家弓,另一手搭箭拉开弓弦,一箭射穿了晋国弓弩手的胸口! 她不会轻功,急速坠落时也并不见慌张。 老侯爷接住了唐岳山,并且一鞭子打过去,卷住了坠落的顾娇。 三人稳稳地落在了战车之上。 唐岳山长呼一口气。 失策了,差点儿摔死。 老侯爷不屑地睨了唐岳山一眼。 唐岳山:“老顾你啥表情?” 老侯爷:“呵。” 三人继续杀敌。 唐岳山的弓在贴面打斗的情况下发挥不出优势,老侯爷的鞭子则不然,他甘愿接过掩护顾娇的重任,兼顾到了所有的盲区与死角,一鞭一个,二人配合默契,简直无懈可击。 唐岳山皱眉。 ……我怎么感觉老顾在炫耀什么? 那么多孙子里,老侯爷只带过顾长卿上阵杀敌,顾长卿是他最优秀的嫡孙,是顾家军众望所归的少主。 顾长卿的每一场战役都发挥得无比出色。 而眼下,老侯爷看着勇往直前、浴血厮杀的少年,一时间竟恍惚了起来。 仿佛自己正带着顾长卿作战,带着顾家最夺目、最优秀的子嗣作战! 胸腔有热浪滚过,浑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沸腾了起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 少年的身上带着光,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就连拥有无数沙场经验的老侯爷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遗憾的是二人并未配合多久,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顾娇刚冲上晋国的战车,杀了一个晋军将领,脚底一滑跌下来。 老侯爷挥出鞭子去捞她。 哪知一道高大的身影自后方急速掠来,比他的鞭子更快,双手稳稳地抱住顾娇落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对方放下了头盔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眸。 顾娇眨了眨眼:“顾长卿?” 顾长卿微微一笑,没回头,用一只手托住她,并反手朝后一剑捅去,杀了一个偷袭自己的晋军。 “嗯,是我。”他轻声说道。 他抽回长剑,施展轻功将顾娇抱到了阵营后方,“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顾娇站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和孟老先生去赵国了吗?” 顾长卿道:“去了,议和的任务完成了。” 他不必再留守赵国,于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西北的边关。 他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鸦青,眼底有疲劳的红血丝。 他摸了摸顾娇的头盔,温声说:“回去等我。” 顾娇:“哦。” 顾长卿提剑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 他一边杀敌,一边隐约感觉身边老将的身影有点儿熟悉。 算了,不管了,赶紧杀完去见妹妹。 老侯爷彻底被无视,气得咬牙切齿。 很好,连你祖父都不认得了! …… 燕国将士士气高涨,溪城一仗胜券在握,已没什么可操心的。 顾娇想了想,回了一趟曲阳城。 距离轩辕麒服下紫草毒已过去整整五日,她想知道轩辕麒究竟怎么样了。 ------------ 884 解毒(二更) 顾娇与黑风王在夜色中穿行,临近天亮时抵达了曲阳城。 曲阳城正在战后重建,街道上早已布满了前来帮忙的百姓。 众人早已记住了这个身着红色战衣、玄色铁甲的小统领,见她进城,纷纷冲她行礼。 初到曲阳城时,百姓将她与黑风骑视作叛军,唯恐避之不及,而今倒是改观了不少。 顾娇有急事,没多做停留,略一颔首,策马奔了过去。 “小统帅这是又刚刚从哪儿打仗回来吗?” “一身的血……不会受伤了吧?” “怪可怜的……” 百姓们心疼不已。 一名护城的守军不得不站出来辟谣:“萧统帅没事,那是敌军的血,你都放心吧,萧统帅神功盖世,一定能平安打完所有仗的!” 这话有些夸张了。 不过大战过后,百废待兴,也的确需要这种壮大自身的信念。 听说小统帅没事,百姓们放下心来,继续干手头的活儿,比方才的斗志更高昂了些。 轩辕麒被安置在黑风骑的伤兵营里,叶青衣不解带地守着他。 顾娇下马来到营帐门口时,叶青刚拿着一堆换下来的纱布从里头出来。 帘子掀开,叶青一眼看见朝这边走来的顾娇。 此时星月已隐,旭日未出,天际一片幽灰之色。 火红的战衣在似亮非亮的天光下,带来了一抹绝艳之色。 她将头盔的面罩推了上去,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 只看这张脸是很难将她与杀敌如麻的黑风骑统帅联系在一起的。 不论杀了多少人,打了多少仗,她的眼底都始终保留着最纯粹的明净。 当然,也足够冷静。 叶青回神,打了招呼:“你回来了?我听说你们打去晋国了,情况怎么样?” 顾娇说道:“我走的时候正在攻打溪城。” 打得怎样她没说,可她既然能抽身来这里,就说明前线的局势并不困难。 叶青将纱布放进了附近专门的篓子,转过身来问顾娇:“你是来看大将军的吗?” 顾娇点头:“他情况怎么样了?” 叶青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你是知道的,一个人服下紫草毒后,最迟十二时辰会醒来,若是醒不过来,那就是真的死了。只不过,由于紫草毒毒性特殊,可保人尸身数月不腐,所以看上去……” 顾娇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他一直没有醒?” 叶青不忍地背过身去:“你自己进去看看吧,我……尽力了。” 顾娇心下一沉,唰的掀开帘子! 结果就看见轩辕麒坐在床头,一只胳膊被吊在脖子上,另一只胳膊举起来,抓着一个大冻梨正往嘴里送。 他咬得非常大口。 顾娇进来得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顿住。 他也顿住。 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顾娇,在顾娇无比怔愣的注视下,慢动作、默默完成了自己的一咬。 咔! 嘎嘣脆! 顾娇:“……!!” 顾娇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营帐! 黑风王的身旁,叶青捂住肚子,生平第一次笑得直不起腰来。 顾娇转了转手腕,危险地说道:“皮一下很开心?” 叶青一般不这么皮,他是个正经人,今天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来了逗一逗顾娇的心思。 顾娇决定将叶青套麻袋。 不过叶青今日大抵出门前翻过黄历,运气好得不得了,顾娇刚要把麻袋找出来,宣平侯过来了。 宣平侯是来找顾娇的。 他想知道顾娇有没有办法解上官庆的毒。 顾娇无比凶悍地瞪了叶青一眼,你等着,下次再套你麻袋! “先等一下,我进去看看轩辕麒。”顾娇对宣平侯说罢,再一次进了营帐。 轩辕麒已经吃完冻梨睡过去了,这是紫草毒初期带来的副作用之一——嗜睡。 顾娇给轩辕麒检查了一番,发现他的内伤比早先轻了许多,断裂的经脉也在慢慢长合,这说明紫草毒正在一点点修复他的身体。 这是顾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证紫草毒的奇迹。 顾长卿不算,他的紫草毒过期了,能好起来全靠心理暗示,他至今都深信不疑自己成了死士。 顾娇惊叹:“陈年的旧伤也在修复……” 这意味着轩辕麒一旦痊愈,将不必再承受内伤的折磨。 他会变得和正常人一样,甚至可能比正常人更强。 他,真的重获新生了。 顾娇为轩辕麒感到高兴。 看在这瓶药是叶青贡献出来的份儿上,顾娇决定套他麻袋时揍轻一点。 天快亮了,胡师爷见自家大人归来,激动得热泪盈眶,忙嘘寒问暖一番,并去厨房端来了早饭。 顾娇、宣平侯与叶青都去了统帅营帐。 顾娇离开数日,胡师爷一直有悉心打扫,十分整洁干净。 三人围着小案,踩上垫子席地而坐。 早饭是小米粥与馒头。 三人很快吃完。 随后宣平侯说起了上官庆的病情:“……听说,他时日无多了。” 他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叶青,“你们国师殿的人说的。” 叶青已经知道上官庆来鬼山的事了,也隐约猜到了一点这位太女亲封的萧将军与皇长孙的关系,不为别的,就为这张与皇长孙有着几分相似的脸。 当然,还有太女不经意间看他的眼神。 他犹豫了一下,叹道:“的确是家师说的,长孙殿下中的毒十分能压制二十年已是极限,不可能再多了。” 如今已是十月,距离二十年之期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 宣平侯问道:“就准确到了他生辰那一天吗?” 叶青摇摇头:“倒也不是,有一定误差的……只会提前,不会推迟。” 最后一句,将宣平侯浇了个透心凉。 宣平侯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可他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不像是快毒发身亡的样子。 叶青叹息道:“是师父炼制的丹药一直在压制他的毒性,他走的时候不会有太大痛苦。” 这次真不是他在皮,皇长孙的毒确实无力回天了。 宣平侯的目光落在了顾娇的脸上:“你可有法子?” 顾娇道:“我不擅长解毒,我前几日飞鸽传书回了盛都,南师娘那边应当很快就会有回复了。” 说曹操曹操到。 黑风营的探子捉着一只曲阳城的信鸽走了过来:“小统帅,有盛都飞回来的信鸽!” “拿进来。”顾娇说。 探子将信鸽呈上,顾娇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字条,将信鸽给探子拿了出去。 看完字条,顾娇垂下了眸子:“南师娘说,她解不了这种毒。” 叶青问道:“你说的南师娘可是唐门中人?” 顾娇道:“正是。” 叶青叹道:“那确实是解不了,我师父曾亲自上唐门求药,结果无功而返。” 连唐门的偶解不了的毒,基本是无望了。 顾娇蹙眉:“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顾娇望向桌上的一大堆瓶瓶罐罐,其中一瓶是刚从小药箱里拿出来的消炎药,给轩辕麒准备的。 她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紫草!” 叶青一怔。 顾娇若有所思道:“紫草毒是世间最烈的毒,服下后十有八九会毒发身亡,可倘若熬过去了,一切伤病自可不药而愈。” 叶青神色凝重道:“可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体弱的人熬过去。” 就拿韩五爷来说,他的体质原本就不弱,他是习武之人。 轩辕麒更不必说。 他们首先拥有十分强大的体魄,才产生了比一般人更高的存活率。 皇长孙不行的。 顾娇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若是到了那一天,仍无法找到治愈他的办法,那么紫草毒就是唯一的希望。” “我同意。”宣平侯说。 “你们……”叶青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紫草的毒性太霸道,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扛过去的。 何况—— “我们手里也没有紫草毒了。” 最后一瓶紫草毒,被他擅作主张喂给了轩辕麒。 顾娇站起身来:“韩家有紫草园!胡师爷!让人去一趟大牢,把韩三爷给我抓来!” 韩家人里,属韩三爷那个纨绔最没骨气。 韩家人本就被关在曲阳城的大牢,胡师爷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将韩三爷揪了过来。 韩三爷果真是个不经吓的,顾娇还没动刑他便一股脑儿地招了。 “紫草……紫草……是不是那种……闻着无色无味……但是吃了就会死的草啊……” 他跪在地上,吓得觳觫发抖。 宣平侯目光冷厉,顾娇一身杀气,他连喘气都结巴。 叶青取了纸笔,画了一株紫草,韩三爷笨得很,只看轮廓没认出来。 叶青又给着了色,韩三爷才恍然大悟:“我见过!我见过!” 他战战兢兢地说,“我……我们韩家是在牛县发现了一片紫草……将它围起来建了个庄子……但但但……但是庄子已经没了……里头的紫草……可能……可能也没了……” 叶青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韩三爷哽咽道:“庄子被烧了……快打输的时候……我大哥说……说什么……不想让黑骁骑落在你们手里……就……就派人赶去庄子,把紫草园给毁了!” 韩三爷的话无异于是给了所有人一道晴天霹雳。 谁都没想到,他们刚刚迎来救治上官庆的最后一线生机,韩家便亲手摧毁了他们的全部希望。 宣平侯的脸冷得吓人。 他的杀气就快要溢满整个营帐。 韩三爷直接被这股可怖的杀气吓得晕了过去。 宣平侯并不轻易发火,可眼下,他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杯子,碎裂的瓷片刺破了他的手掌。 他感觉不到到底是手更痛,还是心更痛。 他隔了二十年才相见的儿子,性命却只剩下两个月。 常璟并不知营帐内发生了什么,他刚从蒲城过来。 他将朱张狂揍到哭爹喊娘,发下毒誓绝不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 软香阁的姑娘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没这么容易上当,他给朱张狂喂下了毒药,若是朱张狂敢背叛他,便让朱张狂毒发身亡。 朱张狂这下真老实了。 小马甲保住了,不用被抓回暗影岛了。 常璟很开心! 可他进来后发现大家都不开心。 不懂就问。 他问道:“你们怎么了?” 宣平侯气到无法说话,顾娇也没说话。 温和耐心国师殿大弟子叶青无奈地开了口:“我们在找一种紫草,可惜再也找不到了。” “什么紫草?”常璟的目光落在叶青的画上,“这个吗?这种紫草不是随处可见吗?” 叶青一噎:“随、随处可见?” 常璟说道:“我家后山有很多,满山坡全是。” 所有人唰的朝他看了过来! 明明已经解除了小马甲危机的常璟,心底陡然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 885 夫妻相见(一更) “你确定你家后山有这种草?” 宣平侯问。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没有。”常璟撒谎。 宣平侯点头:“那好,是你自己回去,还是我带你回去?” 常璟:“我都说了没有。” 宣平侯继续自己的计划:“或者直接写信给你爹,说我绑了你,让他拿紫草来换?” 常璟:“我家后山没有……我方才说错了……” 宣平侯摇摇头:“算了,暗夜岛地势偏僻,一般的探子也找不到它的入口,还是我亲自走一趟。” 常璟:“……” 小马甲说掉就掉,白给朱张狂喂了一颗毒药。 宣平侯说道:“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早出发。” 常璟幽怨地去了隔壁。 顾娇问宣平侯道:“话说,常璟怎么回事?你知道他是暗夜门的少门主吗?” 宣平侯头疼地说道:“也是才知道,听公孙羽身边的剑客说的。当初在路边碰上的时候,他脏兮兮的,饿得前胸贴后背,我问他家在哪里,他也不说,我让他和我走,他起先不干,后面……赢了他几把。” 常璟有武功,宣平侯没认为他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可他一副对自己的身份闭口不言的样子,宣平侯还当他是遭遇了仇家追杀。 宣平侯问顾娇:“你好像早就知道的样子?”听到暗夜岛,半点不惊讶。 顾娇如实道:“我刚来燕国的时候,跟踪南宫厉到一间当铺,偷听到他与心腹的谈话,得知了常璟的身份。” 宣平侯看向一旁的叶青:“暗夜岛的人与燕国的国师殿似乎有过一些往来。” 暗夜门门主还曾亲自造访国师殿,顺道得到了燕国国君的接见。 叶青道:“我师父的确与暗夜岛岛主有点交情,萧将军不嫌弃的话,我愿与你们一起前往暗夜岛。” 宣平侯把人家儿子“拐”了,如今上门求药,人家自然不会轻易答应,有国师殿的弟子从中周旋,矛盾会化解许多。 常璟气呼呼地收拾着东西。 宣平侯走了进来,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就那么不想回去?” 常璟心塞塞。 好不容易才离家出走,回去又得被他爹关起来。 宣平侯道:“你爹要是欺负你,我替你揍他。” 常璟不假思索道:“那不行。” 他爹烦是烦了点,可他不能让人欺负他爹。 宣平侯听到这里就懂了,常璟和家里没有原则上的矛盾,就是个叛逆小少年。 “算了,你还是揍吧。”常璟叹息一声说,“反正你也打不过。” 宣平侯:“……” 去暗夜岛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为了让常璟心甘情愿地带路,宣平侯终于给他买了一盒他垂涎已久的琉璃弹弹珠。 去暗夜岛的路并不好走,尤其凛冬要到了,穿过冰原时极有可能遭遇强大的暴风雪。 常璟说道:“进入十月后,我爹就不允许岛上的人出行了。” 因为实在太危险了,人力在天灾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们要赶在暴风雪来临之前,穿过大燕北部的冰原。带上你儿子的话,就来不及了。” 所以上官庆不能一同跟去。 宣平侯应下:“好。” 常璟提醒道:“可是回来也很危险,就算我爹肯把那些野草给你,可你正巧赶上十一月与十二月,那时正是暴风雪肆掠冰原的时候。” “我知道。”宣平侯没有丝毫犹豫,“你和叶青留在暗夜岛,我先回来。” 常璟惊讶道:“你要一个月穿越冰原吗?你穿越不了的!” 其实就算许多许多高手一起出行,也仍是无法抵御冰原上的恶劣天气。 宣平侯难得没往常那样不正经,他定定地说道:“解药在我手上,我就走得过去。” 二十年前,他没能救萧庆。 这一次,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把解药给儿子带回来。 常璟已经了解到事情经过了,他瞥了宣平侯一眼,道:“不是说不一定是解药吗?也可能把他毒死的。”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值得吗? 宣平侯去向顾娇辞行:“……照顾好庆儿。” 是拜托的语气。 “我会的。”顾娇说,“你真的决定去吗?” 宣平侯正色道:“明早动身。” 他决心已下,顾娇不再劝他:“那我收拾一点应急的药品给你们带上。” 宣平侯没有拒绝。 顾娇打开小药箱,拿出冻伤膏、消炎药、碘伏、纱布等应急医疗物资,用包袱装好,给叶青送了过去。 “三天后记得帮他拆线。”顾娇说道。 叶青微愕:“萧将军身上受了伤?” 顾娇嗯了一声,道:“被公孙羽扎了一刀,刀口挺深的,缝了四针。” 这样还去暗夜岛,真是不要命了。 叶青叹息着接过包袱:“我记下了。” 顾娇叮嘱道:“好生医治他,他是我相公的父亲。” “哦。”叶青下意识地应下。 应完才猛地的意识到了什么! 你相公的父亲? 你不是男人吗?你怎么有相公了? 这又是什么梗! …… 天不亮,宣平侯三人出发了,去暗夜岛的路上会路过蒲城。 宣平侯顺道去向上官燕与上官庆辞了行。 上官庆睡着了,宣平侯没吵醒他,只与上官燕说了几句话。 二人站在城主府的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很轻。 上官燕问道:“你要去为庆儿找紫草?” 宣平侯道:“紫草毒是唯一的办法,虽不一定能成功,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在这一点上,上官燕与宣平侯的意见是一致的,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就值得一试。 上官燕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打算去哪里找?会很危险吗?” 宣平侯风轻云淡地说道:“北方,没什么危险,就是远了点儿,带着庆儿不方便。” 上官燕并不好糊弄。 上官庆危在旦夕,不知哪天就倒下了,带他去找解药是最稳妥的。 而萧戟不带他,就说明路上的危险程度是致命的。 宣平侯见她沉默不语,笑了笑,说道:“快的话,下个月我就回来了,你转告庆儿,让他别担心。” 上官燕深深地看着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句:“路上保重。” 宣平侯利落地翻身上马。 上官燕头一转,背过身去。 “上官燕。”宣平侯忽然开口。 上官燕的步子顿住。 二人谁也没回头。 冷风里,她听见他轻叹地说。 “为我这样的男人掉泪,不值得。” …… 晋国在连失两座城池后,四皇子代天子出征,重振了晋军士气,又一次交战时,晋军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保住了由王满率兵攻打的第三座边陲城池。 王满被晋军一箭射穿肩膀,身负重伤。 了尘只休养了一日,便再次披甲上阵。 他接替了王满的位置,率领朝廷大军继续与晋军作战。 清风道长也来到了前线。 组织进攻前,了尘抛给他一套盔甲。 “穿上。”了尘淡淡地说,“不是要杀我么?那你最好别受伤。” 清风道长皱眉:“我不穿别人的盔甲。” 了尘双手负在身后,桃花眼里眸色浅淡:“是新的,没人穿过。” 旧的在了尘身上。 了尘的盔甲坏掉了,他的身材比一般将士高大,营地里适合他的盔甲有一套旧的,有一套新的。 十月中旬。 昭国五万顾家军自大燕过境,抵达了西陲边境,直逼晋国秋阳关。 顾家铁骑的到来,为总是冲在第一线的黑风骑减轻了一点压力。 顾长卿强烈要求妹妹退守曲阳城,攻城略地的事交给他。 顾娇率领连续作战一个月的黑风骑回到了曲阳营地,上官庆也被她一并带回了曲阳。 十月底,赵国与陈国的联盟大军抵达了晋国的魏水关。 与此同时,晋国北面的突厥也蠢蠢欲动起来。 晋国腹背受敌,四皇子代天子出征积攒出来的士气几乎被消耗殆尽。 捷报接连从前线传来,几国的兵力一路攻入晋国腹地,已占领沧州、云州,不日便要攻下冀州。 十一月,曲阳城迎来凛冬,营地落了厚厚的雪。 顾娇提着一个木桶去井边打水。 兵力都被派出去了,营地里人手不够,这种小事她一般都亲力亲为。 胡师爷倒是想帮他,奈何他的力气还没顾娇大。 顾娇将木桶扔到井里,打了水后刚要转上来,就发现轮轴被冻住了。 身后传来踩着积雪的脚步声。 这个时辰,只有胡师爷会跟过来。 顾娇伸出手:“给我一把匕首。” 对方递给她一把十分精致的匕首。 顾娇的脑子冻得发懵,一时间没去在意那把匕首的外壳。 匕首上有淡淡的余温。 真暖。 她咔的一声撬开了轮轴上的冰块。 “给。”她把匕首还给了胡师爷。 她将水桶转了上来,正要伸手去提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探了过来,先她一步握住了木桶的柄。 这个动作,让对方忽然与她靠得很近。 她的脊背几乎贴上了对方炽热的胸膛,一股熟悉的幽香与气息将她笼罩,她愣愣地转过身来,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温柔的眉眼。 他微微勾起唇角,富有磁性的嗓音,低润干净:“顾娇娇,好久不见。” ------------ 886 兄弟相见(二更) 萧珩穿着银狐斗篷,柔软的狐狸毛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微拂过他的俊脸。 两月不见,他似乎又长开了些,容颜更精致俊美了,眼波多了几分上位者的皇族贵气,却并未半分傲慢之意。 皑皑白雪在他身后,银装素裹,江山如画,却夺不去他一分风华。 顾娇呆呆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回盛都了吗?” 她接到的消息就是皇长孙议和完毕,动身回京。 萧珩将木桶放在井口上,一手握住木桶的柄,另一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不这么说,怎么给你一个惊喜?” 很好。 如今撩妹都不带含蓄的了。 真是越来越胆大。 顾娇的目光落在他握住木柄的手上,她方才看得很清楚,这么大一桶水,他轻松便提了起来。 “力气也变大了呢……” 他的臂力有了成年男子的力量,连气息与声音都变了,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萧珩轻轻捏了捏她精致微凉的下巴:“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顾娇认真道:“好好吃了,每天都吃很多。” 这是大实话,为了补充体力,她没在吃食上苛待自己,只不过,她成天打仗消耗太大,还是比在盛都时瘦了。 萧珩唇角一勾,指尖轻轻摩挲着她下巴:“为伊消得人憔悴吗,顾娇娇?” 顾娇:“……!!” 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撩! 顾娇撇嘴儿,挑眉道:“你不是也瘦了?那也是想我想的?” 快害羞吧,少年! 哪知萧珩轻轻一笑,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顾娇娇躯一震。 哎呀! 道行怎么这么深啦! 萧珩看着她惊诧不已的样子,心里笑得不行了。 毕竟是要正儿八经成亲的人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被她逗两下便面红耳赤的。 他长大了。 要做她的男人了。 凛冬的风冷硬如刀,顾娇的指尖冻得冰凉。 萧珩解下自己的银狐斗篷,披在了顾娇僵硬的小身板儿上,披风上残留着他的体温与气息,又暖又香。 顾娇深呼吸,浑身都开始暖和过来。 萧珩抬起修长的指尖,为她一点一点系好斗篷的绸带,并拉过斗篷的帽子,罩在了她冻得发懵的小脑袋上。 顾娇朝他身后看了看,疑惑地问道:“咦?龙一呢?” “他走了。”萧珩说。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他睁开眼,龙一已不在他身边。 龙一是将他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才离开的。 龙一现在,大概是去寻找自己的记忆与答案了。 “哦。”顾娇垂下眸子,有点小失落。 她如今能感知到的情绪越来越多,其中有一些情绪会让她难过。 啪。 她的额头抵上了他结实的胸口。 萧珩抬起有力的胳膊,寒风中轻轻地环住了她:“没关系,我相信有一天,还会再见到龙一的。” 顾娇:“嗯。” …… 却说闻人冲、李申与赵登峰三人来井边打水,远远瞧见了两道搂抱在一起的身影,一个明显是男子,另外一个被斗篷罩住了,可从军靴上看是营地里的将士。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简直就是—— 三人捋起了袖子,要将俩人揪出来军法处置,李申的步子忽然一顿:“小统帅?” 赵登峰与闻人冲定睛一瞧。 哎呀,那斗篷下晃了一下的小侧脸……可不就是小统帅的?! 他、他、他—— 闻人冲站在二人中间,他第一个抬起手来,反手捂住了二人的眼。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李申与赵登峰也齐齐抬起各自的一只手,伸过去捂住了闻人冲的眼。 顾娇在他怀里暖和到不行。 萧珩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小声提醒:“被你属下看见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耳根子微微红了。 但仅仅一瞬,便被冷风平复了下去。 顾娇自他怀中抬起头来,左右望了望,在右边的空地上看见了以一种诡异姿势相互捂眼的三大将。 “哦。”顾娇面不改色地直起身来,望着三人的方向,说道,“李申,闻人冲,赵登峰,过来见过长孙殿下。” 三人一个趔趄,齐齐摔趴! 搞什么? 小统帅的男相好是皇长孙殿下?! 三人站了几次才从雪地里站起来,十分尴尬地来到顾娇与萧珩的身前。 方才还说要把他俩军法处置呢,结果一个是小统帅,一个皇长孙—— 三人目不斜视地拱手行了一礼。 “李申见过皇长孙殿下。” “闻人冲见过皇长孙殿下。” “赵登峰见过皇长孙殿下。” 萧珩目光从容地看向他们,不疾不徐地说道:“轩辕家的旧部,我在藏书阁看到过你们的名字。” 三人顿时受宠若惊。 萧珩与顾娇淡定得不得了,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反倒叫三人怀疑是不是他们心思不纯洁,想歪了。 长孙殿下与小统帅兴许只是兄弟情而已—— 下一秒,只是兄弟情的长孙殿下拉着小统帅的手从他们面前离开了。 三人原地石化。 “水提过来一下。” 萧珩说。 “啊……啊,是!”赵登峰率先做出反应,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将水桶提了过去。 他放下水桶立马开溜,一刻也不敢多待。 赵登峰回到井边,捂住拼命狂跳的心口,扼腕一叹道:“小统帅真可怜,居然喜欢男人。” 李申难得没与他唱反调:“还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男人。” 赵登峰摇头:“一个高不可攀又命不久矣的男人。” “阿嚏!” 城主府中,上官庆狠狠打了个喷嚏。 …… 萧珩使用上官庆的身份去赵国议和,上官庆便不能再用此身份,上次在地道中扮成皇长孙的样子是为了迷惑公孙羽。 如今没了这方面的危机,上官庆索性用回了自己原本的容貌,以鬼山小鬼王的身份住进了城主府。 顾娇每日会去看他一次,今天还没去。 营帐内干冷,顾娇为了节约冰炭,一个人在营帐时基本不烧炭。 是萧珩来了,她才去点了一盆炭火。 萧珩看着逐渐烧起来的炭火,不由想到了在村里的日子。 那时家里穷,只有一个炭盆,她自己舍不得用,端进屋给他。 而她只是偶尔过来坐一下,他埋头抄书,她静静在火上烤冬季晒不干的衣裳。 萧珩看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忍不住纳闷,那时的自己是怎么静得下心去抄书的? 顾娇一回头,见萧珩正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她说道:“快好了。” 萧珩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你坐,我来生火。” 顾娇:“哦。” 若是让人瞧见堂堂皇长孙居然蹲在地上为她生火,怕是要惊掉下巴。 顾娇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颜值太高,生火这种粗活竟然也被他做得赏心悦目的。 在乡下吃过苦,他的动作并不笨拙,不一会儿便将火生好了。 他来到顾娇身边坐下。 不知是火盆的缘故,还是他来了她身边的缘故。 顾娇觉得西北的冬天,似乎没那么冷了。 二人远在东西两地,得到的全是官方驿站的军情,对于一些私事甚少提及。 譬如轩辕麒与轩辕七子的消息,萧珩在来的路上便已经听说了,但兵部的密函上并未注明轩辕峥与了尘的关系。 听顾娇一一细述后,萧珩恍然大悟:“原来,了尘就是轩辕峥。对了,他们现在在哪里?” 顾娇道:“轩辕大将军在城主府养伤,了尘去前线攻打晋国了,太女在蒲城,她今晚……最迟明晚会过来。” 萧珩点了点头:“那我在这里等她,一会儿我去城主府拜访一下大将军。” 顾娇道:“好,我陪你去。顺道去看看上官庆。” 萧珩倏然一惊:“上官庆也在?” 他的那个哥哥?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一个充当宦官的小鬼兵扯着嗓子高呼道:“鬼王驾到——” 萧珩一头雾水:“鬼王?” 顾娇解说道:“你哥。” 话音刚落,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了。 一瞬间,萧珩在脑海里唰唰唰地闪过了无数个他哥哥的模样,既然是他娘亲生的,那应该很像信阳。 端庄、矜贵、儒雅、一身书香。 结果他就看见一个扛着火铳的男人,大刀阔斧、大摇大摆、浑身匪气地走了进来。 萧珩:“???” ------------ 887 兄弟交锋(一更) 萧珩来之前虽并未向任何人声张,可他一大早是以皇长孙的身份入城的,轩辕麒大将军坐镇城主府,皇长孙驾到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给那边送了过去。 上官庆原本也在城主府休养,这几日都病恹恹的,听说书呆子弟弟来了,立刻龙马精神,带着小弟过来耀武扬威! 此时天色已大亮,营帐内有雪地反射的莹莹雪光,有天际透入的薄薄天光,也有炭火燃烧时发出的点点火光。 并不算太亮,但交织在一起,恰巧足够勾勒出每个人的清晰轮廓。 兄弟俩就在这样的场景下见了面。 萧珩脑子里的画面咔咔碎裂,正在给顾娇剥橘子的动作都顿住了,惊得说不出话来。 上官庆对萧珩呆若木鸡的反应十分满意,自己的出场果然够震撼,一下子就震慑住了这个小弟! 上官庆摆摆手,示意外头的鬼兵们退下。 排场摆完了,接下来该正式相见了。 在宣平侯扒了顾娇的小马甲后,他与顾娇早已坦诚相待,他简单打了个招呼,转头将目光落在书呆子弟弟的脸上。 “啊,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他小声嘀咕。 他易容这张脸多年,怎会不认识?可从铜镜里看、从画像上看,都不如面对面来得震撼。 “原来我这些年就是这样子的吗?怪好看。” 也不知是在快自己,还是在夸弟弟。 在他毫不避讳地打量萧珩时,萧珩也开始认真地端详他。 萧珩的长相四分随了宣平侯,四分随了上官燕,还有两分随了轩辕家的隔代遗传。 而上官庆则是五分像亲爹,五分像亲娘,尤其他的眉眼与额上的美人尖完美遗传了信阳公主。 萧珩是信阳公主一手带大的,二人习惯一致,小神态一致,导致看上去也颇有几分母子相。 可那是他们没见过上官庆。 兄弟俩对视时,顾娇亦在观察二人,毕竟是一个爹生的,不管气场如何南辕北辙,五官上都是有几分相似的。 这几日,就有几个朝中老将说,那个从鬼山过来的鬼王与皇长孙长得有点儿像。 只不过,天底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像就像吧,也没人去多疑什么。 “你就是萧珩?” 作为哥哥的上官庆率先开了口,扛着火铳,口气无比嚣张,“知道我是谁吗?” 顾娇睨了他一眼。 敢凶我相公,你怕不是要麻袋伺候。 顾娇看向萧珩:“我可以揍他吗?” 萧珩:“……” 萧珩拉过顾娇的手,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她手心,轻声道:“我出去和鬼王殿下说几句话。” 这是不能揍了。 顾娇遗憾:“哦。” 萧珩含笑看向嚣张跋扈的上官庆:“鬼王殿下,请移步。” “你说移步就移步吗?没大没小!”上官庆摆足了哥哥的架子,“跟我出来!” 萧珩压下翘起来的唇角,乖乖地跟着上官庆出了营帐。 他们来到一处空着的操练上,上官庆扛着大枪,威武但并不雄壮,他停下脚步来,凶神恶煞地看向萧珩,打算好好施展一下哥哥的雄威! 萧珩轻轻地开了口:“哥哥。” 一声哥哥,直把上官庆所有即将发出来的雄威唰的堵在了嗓子眼! 上官庆睁大眸子,难以置信又有些难为情,总之,是很复杂的情绪就是了!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他严肃瞪眼问。 萧珩无辜地说道:“哥哥,你不是我哥哥吗?” 啊,这小子怎么会是这副表情啊? 像头无辜的小鹿,这让人怎么欺负啊? 还有你哥哥哥哥的得这么快,我都还没吓唬两下呢! 上官庆轻咳一声,努力维持住自己的霸道人设:“我、我当然是你哥哥!不过你怎么认出来的?” 萧珩微微一笑,露出一丝毫无心机的乖巧:“大概,是兄弟间的心灵感应吧。” 是你长得太像爹娘啦,要说不是亲生的谁信呀? 还有你那作天作地的气场,简直和亲爹一模一样。 萧珩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温顺乖巧得不得了。 上官庆来的路上设想过无数与弟弟见面的可能,弟弟是个书呆子,朝中也有不少书呆子。 他们自命清高,一身酸腐之气,最瞧不起不学无术之人,连武将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区区一介莽夫。 像他这种文不成、武不就的,就更不入了这些酸腐书生的眼了。 他背地里可没少遭人嘲笑。 因为活不长,才没人闹上朝堂,否则,弹劾他皇长孙之位的折子早能绕燕国一圈了! 他今日将排场摆得这么足,就是想先发制人,在气场上压倒对方! 但是这小子怎么这么乖呀? 完全让人欺负不起来呀—— “哥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萧珩一脸好奇地问。 提到手中的兵器,上官庆的信心暴涨,气场瞬间两米八! 他将火铳拿在手里,对萧珩炫耀道:“你在昭国没见过这个东西吧?它叫火铳,威力可大了!比那些兵器都厉害!没一个高手扛得住!” 但射程严重不足,准度严重不够。 这就不能说了,不然还怎么装逼? 萧珩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 上官庆四下瞧了瞧,见附近没人,不会造成误伤,于是对萧珩道:“过来,我演示给你看。” “好。”萧珩从善如流地跟上去。 上官庆叫来手下的鬼兵,搬了几块大石头堆在空地上,又搬了一块石头放在他脚边。 上官庆后退二十步。 ……再多退一步都瞄不准了。 “看好了。”上官庆一只脚踩上垫脚石,霸气地端起火铳,对准石头扣动了扳机。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石头被轰飞了。 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浓浓的黑火药的味道。 萧珩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确实是个不错的发明,首先在气势上便容易震慑敌方,再者黑火药造成的伤口都是开放性伤口,视觉上的冲击大,给伤兵造成的心理压力极大,十分容易崩溃。 不过这个东西看上去太笨拙,准度不太够,近距离的杀伤力不错,想要远程射杀,就得再改进一下。 上官庆回头,冲弟弟斜斜地勾了勾唇角:“怎么样?厉害吧?” 萧珩一秒切换表情,一副被火铳的枪声吓到的样子。 上官庆大笑三声! 什么状元弟弟嘛? 胆子这么小! “你们读书人,胆子就是小!” 上官庆顿时感觉自己掌控了哥哥的尊严,无比骄傲地说道:“以后跟我学着点儿!别只会念书!念成书呆子有什么用!这次打晋国,我可是杀了不少高手!解行舟听过吗?公孙羽座下第一高手,就是你哥哥我,射杀的!还有剑庐的那帮瘪犊子!都是你哥哥杀的!” “哥哥真了不起。”萧珩满眼崇拜地说。 还真是我爹的亲儿子啊,连说的话都那么一字不差。 萧珩忍住笑意,一双眼睛里全是对哥哥的震惊与崇拜。 真是小弟本弟了。 这令上官庆十分受用! 他将火铳收好了背在背上,对萧珩道:“你刚来,还没吃早饭吧?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萧珩与顾娇说了一声,与上官庆坐上了出军营的马车。 上官庆在燕国是有弟弟的,譬如明郡王。 可明郡王特别讨厌,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总污蔑自己欺负他,败光了所有他对弟弟的好感。 另外还有几个弟弟,也都不怎么亲近就是了。 上官庆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萧珩。 萧珩很安静,身上没有半分对他的厌恶情绪。 那些弟弟都怕他。 说他是病秧子,和他玩,也会变成病秧子。 上官庆双手抱怀,戒备地说道:“喂,你知不知道和我玩,会死的?” “说说的?”萧珩问。 上官庆挑眉道:“反正都是这么说的。” “那他们都是状元吗?”萧珩问。 “嗯……不是。”别说状元了,连个解元都不是。 “我是。”萧珩认真地看向上官庆,无比笃定地说道,“我是状元,我比他们聪明,聪明人才配和你一起玩,他们不配。” 上官庆忽然就脸红了一下。 啊,这个弟弟是真傻还是假傻? 说的话也太幼稚啦! 可是真的好中听怎么办! ……不行,说好了要整他的! 这是江湖规矩! 不能心软! ------------ 888 弟控(二更) 上官庆平复了心底的激动情绪,又变回了那个六亲不认的自己。 上官庆对曲阳并不比萧珩熟悉多少,可他这些日子胃口越来越差,为了让他多吃点东西,顾娇让胡师爷大街小巷为他搜罗美食。 他大概记住了几家铺子。 车夫是本地人,报了铺名车夫便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带去了那里。 这是一家赵国人开的面馆,但却自称拥有六国风味。 上官庆要了两碗昭国特色的阳春面。 萧珩看着碗里的面片,心道这与阳春面不能说完全相似,简直毫无关系。 萧珩尝了尝味道,挺一般的。 上官庆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问萧珩道:“怎么样?有没有你们昭国那边做得好吃?” 萧珩看了他一眼,说道:“娇娇做的比这个好吃。” 上官庆意外地说道:“那丫头还会做饭?” 萧珩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柔:“娇娇厨艺很好。” 上官庆撇嘴儿。 哼,他是来吃面的,不是来吃狗粮的。 曲阳城在逐渐恢复秩序,但到底受战火影响,物价有所上涨,平日里阳春面六个刀币,如今二十刀币。 这算涨得少的,肉价更是离谱,一小碗驴肉直接卖到了二两银子。 上官庆瞟了眼默默吃面的萧珩,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要了两碗最贵的驴肉,又要了一坛三十年的好酒。 “对了,你出门没带银子吧?”他一本正经地问。 “没有。”萧珩愣愣摇头。 是真的没带。 一路上都有太监打点衣食住行,银票都在军营的行李里。 上官庆拍拍胸脯说道:“没关系!我带了!我做哥哥的请你吃饭,还能让你掏钱吗?那边有家桂花糕不错,我去给你买!” 萧珩忙说道:“我去吧。” 上官庆笑道:“不用不用,我是哥哥,我去!” 萧珩想了想:“那,好吧。” 上官庆提醒道:“对了,你记得千万不要暴露皇长孙的身份,城里有晋国的刺客,你会很危险的!” 萧珩乖乖点头:“哦,知道了。” 上官庆笑眯眯地去了。 一出铺子,他便拉过门口的伙计,漫不经心地说道:“方才和我一起来的人,他结账!” 他俩长得好看,衣着气度皆不凡,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伙计无比客气地笑道:“好嘞,客官!” 上官庆走到对面后,回头冷笑着望了铺子里慢条斯理吃面的萧珩一眼。 傻弟弟。 等着被人揍吧! 上官庆倒是真去了那家卖桂花糕的铺子,不为别的,这儿能直接看见对面的面馆。 他要亲眼见证状元小弟的黑历史! 他上二楼要了一间上等的厢房,又点了一壶最贵的茶,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看起好戏来。 应当快被打出来吧? 自己什么时候出手呢? 等他被揍到哭爹喊娘的时候,会不会太残忍了? 上官庆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面馆门口有所动静。 “怎么回事?不会是直接在里头被打死了吧?” “哎呀,忘了那家铺子有后院了!” “万一他们是在后院对那小子行凶,那就糟糕了!” 上官庆只是想整整萧珩,没打算要萧珩的命,他赶忙下楼,打算直接将钱袋扔给掌柜,不用找了。 可他的手摸了空。 他一怔,低下头左右翻找。 “咦?我的钱袋呢?” 掌柜一见这架势,当即黑下脸来:“客官,您的钱袋是不是掉了?出面时都还带在身上的,不知怎的就不见了?” 上官庆纳闷道:“你怎么知道?” 掌柜的捋起袖子:“呵呵!这种借口老子听多了!长得人模狗样的!竟然是个骗子!你也不看看我这家铺子是谁开的!敢在我铺子坑蒙拐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拖去后院!不交出银子,就打断他一条腿!” 上官庆不可置信道:“你也太黑心了吧!那么点东西,用得了一条腿来抵债吗!你目无王法!” 掌柜冷哼道:“王法?这就是咱们曲阳城的王法!” 呃……边关多战乱,似乎地方律法的确有所改动。 掌柜:“抓他!” “等等!”上官庆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停的手势,“我是皇长孙!” 掌柜从柜台里掏出一幅画像,啪的一声展开:“你当我没见过皇长孙吗?小子!这才是皇长孙!” 上官庆看着画像上丑到五官乱飞、骷髅鬼一般的男子,虎躯一震! 我去! 皇长孙的形象都垮成这样了吗? 还是说这年头,点颗泪痣就成皇长孙了? 上官庆严肃指证:“这不是皇长孙!” 掌柜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上官庆义正辞严:“因为我是!” 你小爷我,做了大燕二十年的皇长孙!皇长孙长什么样我不比你清楚吗! 掌柜:“你脸上没有泪痣,你不是!” 有泪痣的不一定是,可没泪痣的一定不是! 这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上官庆气得火冒三丈。 然而又也不能真拿火铳崩了他们,毕竟人家开门做生意的,没干啥坏事。 就在上官庆被人狼狈摁住之际,萧珩从容淡定地走过来了。 他看了看铺子里的上官庆,脸上浮现起一抹惊喜:“哥哥,你真的在这里呀?” 上官庆回头一瞧:“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本想说你怎么出来的? 想了想,这话会暴露,赶紧改了最后一个字。 他真机智。 萧珩说道:“哦,我的面吃完了,就来找你了。” 上官庆张了张嘴:“那……那你把饭钱结了吗?” “结了,一共五十三两。哥哥,酒好贵。”萧珩皱眉。 上官庆怔怔地问道:“你不是没带银子?” 萧珩睁大眸子道:“哥哥你忘了?你把钱袋留给我了呀。” 上官庆:“嗯?” 萧珩:“就在你的板凳上。” 艹! 老子方才是把钱袋落在板凳上了! 所以那五十三两,是花的他的银子吗? 上官庆倒抽一口凉气。 不生气,不生气,才五十三两而已。 “哥哥,给你。”萧珩把钱袋还给了上官庆。 上官庆一度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的,可看着萧珩那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睛,他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他拿出银票结了账。 掌柜笑嘻嘻地恭送二人离开。 上官庆心里憋了一口气,回去的路上越想越生气。 他是要看这小子出糗的,怎么反而被对方给看了笑话呢? 他活了二十年,就没栽过这种跟头! 必须把场子找回来! “停车。”他吩咐。 车夫将马车停下。 上官庆带着萧珩下了马车。 萧珩满眼疑惑地问道:“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这声哥哥叫得真好听。 上官庆险些要心软了,还好他郎心似铁,及时稳住! 他说道:“我们初次见面,我是哥哥,应当给你备一份见面礼,我没提前准备,现在给你买一个好了!” 萧珩微微摇头:“不必了哥哥,我也没给你准备。” 上官庆豪气冲天地摆摆手道:“那不一样!我是哥哥,我必须给你见面礼!你再和我客气我生气啦!” 萧珩犹豫了一下,盛情难却道:“既然哥哥这么说了,那阿珩恭敬不如从命了。” 上官庆搂住他肩膀,拍了拍,笑道:“这才像话嘛!” 上官庆带着萧珩去了一家古董铺子,多事之秋,附近的古董铺子接连关闭,这是唯一还开着的一家。 萧珩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哥哥,这里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昭都小侯爷,母亲是公主,父亲是侯爷,居然会觉得几个古董贵? 啊,对了,这个弟弟曾流落民间几年,过了些苦日子。 上官庆又差点心软,但也幸亏自己道行深,他笑道:“你放心,我这几年攒了不少私房钱!看上什么随便挑!不用和哥哥客气!” 这次上官庆学乖了,一再检查钱袋没有掉落。 其实就算掉在这儿也无妨,钱袋里的银票根本不够买一件古董的! “你先看,我去一趟茅房!” “好。” 萧珩留在二楼看古董,上官庆下了楼,在大堂挑了几件古董带上:“楼上,我弟弟付账。” 这一招旁人来使兴许并不奏效,可他俩一瞧便是世家公子,没人怀疑上官庆是个小骗子。 上官庆拿了古董就跑! 臭小子,我看你这回怎么逃! 上官庆仰天长笑,哈哈哈! 他提着一袋古董回到马车上,刚一掀开帘子,险些吓得一屁股摔下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萧珩微微一笑:“我买完了,就先上车等哥哥。” 上官庆更惊讶了:“你……买、完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向车上的几大箱子古董,“都、都是你买的?” 萧珩一脸无辜地说道:“这些全是哥哥方才挑给我,让我一定要收下的。” 我、我的确那么说了,可你拿什么结账的? 上官庆摸了摸钱袋,钱袋还在。 萧珩满面笑容地说道:“我说哥哥是皇长孙,掌柜说那不打紧,一会儿他上城主府去找哥哥收账。” 为毛我说我是皇长孙,没人相信,你说我是皇长孙,他就信了? 这么多古董…… 得多少银子啊? 你老哥我攒了十几年的私房钱呐—— 上官庆心里的小人扑通跪在地上,呜的一声哭出来—— ------------ 889 去见信阳(一更) 萧珩看向他,不解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是阿珩做错了吗?那这些东西,阿珩不要了。” 开什么玩笑? 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还能反悔吗? 这让他堂堂鬼王殿下的面子往哪儿搁? 上官庆打掉牙往肚里吞,憋屈得不要不要的。 回去的路上,他一句话也不想萧珩说。 路过一间卖肉脯的铺子时,马车停下了。 上官庆没好气地问道:“干嘛?” 萧珩道:“我今早进城的时候在这家铺子买了肉脯,当时没烤好,让我过一个时辰再来,眼下应当差不多了。” 上官庆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肉脯?” 萧珩愣了愣:“啊,我不知道,我是给娇娇买的。” 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口狗粮。 上官庆黑着脸,决定一辈子都不要理这个弟弟了! 萧珩去铺子里拿肉脯,还要再等一小会儿。 马车里闷得很,上官庆决定下车透透气。 他在铺子门口站了会儿。 肉脯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不过他这些日子都没什么胃口,身旁不时有客人路过,他稍稍往旁侧让了让。 最后让无可让时只得进了铺子。 这间铺子卖肉脯也买别的点心,客人可外带亦可堂食。 这会儿人多,大堂内拥挤,萧珩不爱热闹场面,独自去后院等着。 上官庆不咸不淡地看着举手投足、矜贵自持的萧珩,心底压下去的邪念再次蹭蹭蹭地冒了出来。 他不着痕迹地来到萧珩身后,等到萧珩转身去拿肉脯时,伸出脚来使坏一绊。 院子里全是厚厚的积雪,摔下去也不会疼,至多是让萧珩出个糗而已。 而萧珩也的确不知道上官庆过来使坏了。 这一招按理是要成功的,奈何上官庆步子跨得太大,自己没站稳,脚底一滑朝前方摔去。 “哎呀——” 他惊叫。 萧珩唰的转过身来,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抓上官庆。 惯性太大了,并没有抓住,兄弟二人齐齐倒在了雪地里。 恰巧此时,街对面的青楼老鸨摇曳生姿地从后门进来买肉脯,刚进后院儿便有两个年轻男子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老鸨:“???” 上官庆:“???” 萧珩:“???” 老鸨先是一怔,紧接着她激动得浑身发抖,脸上的妆粉簌簌滑落,她一手叉着胖腰,一手捏着帕子指向二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哪里来的混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占老娘的便宜!没个正行!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们!” 她说着,弯下腰来,就要去揪兄弟二人的耳朵。 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上官庆:“跑啊!” 兄弟俩麻溜儿地自雪地上站起来,上官庆抓了萧珩的手腕,一口气从后门冲了出去! “占了老娘便宜就跑?老娘站住!” “老娘叫你们站住!听见没有!” “来人啦!把那两个小子给我抓起来!” 兄弟二人头皮一炸,拿出了投胎的速度往前跑。 “那边那边!”萧珩指着右边的巷子说。 “不行!左边!我是哥哥!听我的!”上官庆果断拉着弟弟拐进了左侧的巷子。 事实证明,上官庆没有带错路。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确定春花楼的人没有追上来,才扶住一旁的栅栏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这里曾是一个染布的作坊,打仗后作坊的人走了,里边的东西也被搬空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上官庆一丝力气都无了,直接躺在了雪地里。 萧珩看了他一眼,在他身边躺下。 “你怎么知道要往左?”他问,“你走过?” “没走过,直觉。”上官庆说。 萧珩沉思片刻,觉得应该不是直觉,是经验。 上官庆并不是被拘束在宅院里长大的孩子,他不喜欢念书,却并不代表他的知识不够渊博。 不是有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 用来形容上官庆再合适不过。 “谁家兄弟第一天见面,就一起‘调戏’了青楼的姑……”上官庆习惯性地想说姑娘,话到唇边想起那老鸨的模样,果断改口,“姑奶奶。” 被他这么一说,萧珩也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是啊,谁家兄弟像他俩这样? 见了面各种斗法,最终把俩人一起坑了。 上官庆望着蔚蓝的天空白云朵朵,开口道:“喂,读书人不该是老实的吗?还是说做你们状元和普通读书人不一样啊?” “什么?”萧珩一时没明白,他也望着天,很奇怪的感觉。 上官庆漫不经心地说道:“我钱袋,你顺走的吧?还有那些古董,你故意的吧?” 不给萧珩狡辩的机会,他自顾自地一哼,“还以为你真是个书呆子!” 谁料竟然是个皮厚肉厚的黑芝麻馅儿小汤圆子! 被拆穿了,萧珩竟然没感觉到任何窘迫。 这不符合他的性子,他当着外人的面可以做脸皮很厚的事,对着自己人时却没那么深的道行。 所以,为什么和上官庆会相处得如此自然? 因为是哥哥吗? 可以放飞自我,安心地做自己,因为你了解我,就如同我了解你。 我们就像是彼此在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萧珩将右胳膊枕在了脑后,淡淡地说道:“比不上你功力深厚。” 脸皮厚。 “我是你哥,当然比你厉害!”说是这么说,可真正回过意来还是方才。 躺在雪地上的一霎,脑子里的思绪一下子打开了。 不需要任何证据,更像是一种兄弟间的感应,忽然明白了这小子是在捉弄自己。 他淡道:“喂,状元,背首诗来听听。” 既然窗户纸捅破了,萧珩也不再伪装乖咩咩的弟弟,十分清冷地拒绝了他:“不背。” “现原形了是叭?”上官庆扭头,冷冷地瞪了萧珩一眼,嘲讽地说道,“你做弟弟的,还敢忤逆哥哥?能不能有点做小弟的自觉了?” “要背你自己背。”萧珩淡淡说完,在雪地里翻了个身,甩了个大后背给上官庆。 上官庆气得直咬牙,心里的小人儿暴跳而起,将臭弟弟抡起来,Duang——Duang——Duang地揍进了雪地里,抠都抠不出来的那种! “哼!” 上官庆鼻子一哼,没翻身,但却冷冷地闭上了眼睛。 萧珩睁着眼,感受着身上的热气一点一点散去,也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风已经停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 偶尔也有路人注意到他们,投来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又匆匆路过了。 兄弟二人的见面十分突然,彼此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或许上官庆有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二人从见面到现在,有些话题一直避而不提。 譬如皇长孙的身份要不要还给你? 譬如我吃了属于你的解药,你生不生气? 其实,昭都小侯爷也罢,大燕皇长孙也好,两段人生都并非一帆风顺,很难去说究竟谁承受了更大的苦难。 萧珩没死,可昭都小侯爷死了一次。 上官庆还活着,然而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一阵冷风刮来,萧珩的身子凉了凉。 “该起来了。”他说,“别躺了,再躺该着凉了。” 他坐起身来。 身后的上官庆没有反应。 他古怪地朝上官庆望去。 上官庆的面色一阵苍白,唇瓣毫无血色。 早上在营地里见到他时,他的脸色便不如正常人红润,但没眼下这般虚弱。 “上官庆,你怎么了?”萧珩抬手摸了摸他额头。 不烫。 但他的气息很微弱。 萧珩轻轻拍他肩膀:“上官庆,上官庆,上官庆!” 萧珩算不上久病成医,可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很虚弱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难怪从躺下他就没动过。 他不是懒得动,是根本就动不了了。 “你醒醒!” “你不是要听我背诗吗?我背给你听!”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真难听。”上官庆缓缓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有气无力地瞥了萧珩一眼。 萧珩纠正道:“这首诗不难听!” “是你的声音。”上官庆翻了个白眼,说道,“多大的人了?” 萧珩的喉头有些胀痛,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哽咽。 萧珩长呼一口气,只方才一下下的功夫,他后背已被湿透浸透。 “连哥哥都不叫了。”上官庆抱怨。 萧珩呵呵道:“你是打得过我,还是考得过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 上官庆抓住雪地里的火铳:“一枪崩了你。” “哥哥。”识时务者为俊杰。 上官庆满意一哼。 风越发大了,萧珩探出手:“我扶你起来。” 上官庆却忽然说:“我等不到解药了。” 萧珩的手一顿,他深呼吸,缓缓说道:“不会的,父亲一定能把解药带回来的。” 上官庆没接话,而是望着遥远的苍穹说:“她过得好吗?” 没说是哪个“她”,甚至也可能是“他”。 可萧珩只是愣了一瞬便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不待萧珩回答,上官庆低声开口:“带我去见见她吧。我想,看她一眼,再走。” ------------ 890 母子相见(庆哥VS信阳) 夜里,上官燕从蒲城过来,先去了军营。 她也是进城才听说皇长孙过来了,以她对两个儿子的了解,一个要找媳妇儿,一个要找弟弟,此刻多半都在军营里。 果不其然,她在宣平侯的营帐里见到了顾娇与两兄弟。 上官庆已经睡着了,顾娇正在给他输液。 他这段日子胃口不好,顾娇时不时给他输点补液。 但今晚,营帐内的气氛似乎格外有些凝重。 上官燕脸色一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庆儿不大好了?” 上官庆的情况原本就不大好,一直是靠着国师殿的药压制毒性,让他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事实上他的身体早已油灯枯竭。 叶青说,他不会走得太痛苦,只是会越来越嗜睡,可能哪一天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 萧珩将上官庆的想法与上官燕说了。 上官燕怔怔地跌坐在了椅子上:“他,真的决定这么做吗?” 去昭国。 就意味着他彻底放弃解药了。 昭国路途遥远,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在半路上毒发身亡。 万一他毒发了,岂不是白走这一趟? 一想到儿子要孤零零地死在回昭国的路上,上官燕便一阵心如刀绞! 她不希望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阿珩……我舍不得……” 此时此刻,她不是铁血丹心的太女,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 但同时,她也明白自己没有阻止上官庆去见信阳公主的权利。 “侯爷与常璟、叶青是往北去的,我打听一下,暗夜岛就是在那个方向,如果路途很好走,他们早带上上官庆了。没带,就说明此行本就是九死一生。” 极北之地拥有着极端的恶劣天气,暴风雪肆掠冰原,并且伴随着凛冬降临,将会变得连高手都无法穿行。 上官庆或许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决定放弃等待紫草。 他想用生命里最后的时间,回一趟自己的国,看一眼自己的家。 见一见自己的母亲。 上官燕哽咽道:“当年我将他带走,没问过他同不同意……” 如今他长大了。 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甚至没能选择自己的人生,但他希望能够自己选择离开的方式。 生,或是死,都该由他来选择。 服下了紫草,也只有万分之一的存活率,失败了,他将再也无法活着回去。 他是去赌这个万一,还是用全部的生命去见自己的母亲,都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营帐内,上官燕抓着儿子的手,哭了整整一宿。 …… 昭国今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十月底,京城便飘了第一场雪,十一月更是下了足足半个月的雪。 进入腊月后倒是放了几日晴。 朱雀大街的一座宅子里,信阳公主静静坐在床前刺绣。 以往她的桌上只有笔墨纸砚,不知从何时起,全部换成了各式各样的布料。 她嫌屋子里闷,唤玉瑾来将窗棂子撑开。 进来的是个小丫鬟。 小丫鬟笑着说道:“玉瑾姑姑出去了,公主有何吩咐?” “把窗子打开。”信阳公主说。 “可是外面很冷啊。”小丫鬟担心她的身体。 信阳公主淡道:“我热。” “那,就开一小会儿。”小丫鬟说。 “嗯。”信阳公主点头。 小丫鬟绕过桌子,将撑杆将窗棂子撑开。 冷风携裹着飞雪飘了进来,信阳公主只觉一阵凉爽,连晕晕乎乎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小丫鬟打了个哆嗦。 好冷呀! 又下雪了! 信阳公主吹着冷风做了会儿刺绣,小丫鬟不敢让她多吹,壮着被撵出去的风险将窗棂子放下了。 “玉瑾姑姑说了,您不能吹冷风,不能吃凉东西,不能……”小丫鬟低下头,十分没底气地说。 “行了,我又没说要罚你。”信阳公主没打算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可在屋子里坐了一个时辰了,也的确有点儿坐不住。 “斗篷拿来,我出去走走。”她说。 “啊,是。”小丫鬟心惊胆战地将斗篷拿了过来,披在信阳公主的身上。 信阳公主起身来,迈着浮肿的腿脚,走出屋子,来到了廊下。 院子里的雪清扫得很干净,地上也铺了防滑的草垫。 小丫鬟为她撑着伞。 “去花房看看。”信阳公主说。 “是。”小丫鬟应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主仆二人去了花房。 这座宅子原本挺大,信阳公主喜欢养花,直接用了半座宅子来当花房。 花房内烧着炭,温度高。 小丫鬟明白自家公主不是去赏花的,她是想去瞧瞧从前的那些旧衣物都烤干了没有。 二人刚来到花房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你说公主怎么想的?怎么会把那么多年前的旧衣裳翻出来?还让咱们洗洗晒晒的。” “你小点儿声,别叫人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你当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吗?大家私底下都在传!” “传什么呀?” “公主……其实有两个儿子!” “什么?” “这些小孩儿的衣裳一半是小侯爷的,一半是另一个小公子的,只可惜那个孩子命不好,出生不足月便早夭了!你说,咱们洗晒小侯爷的衣裳倒还罢了,洗那个孩子的干嘛?大过年的洗死人衣裳,多晦气呀!” 昭都小侯爷活着回来的事,京城已经传开了。 而有关萧庆的身份,虽尚未传到外头,可关上门来的这些下人,多少在她与玉瑾整理衣物时听了些去。 小丫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扭头去看信阳公主,果然,公主的脸上一片冰冷。 那两个丫鬟许是感受到了身后的冰冷视线,怔怔地回过头来,见到信阳公主,二人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信阳公主快步走过去。 小丫鬟吓坏了:“公主!您慢点儿啊!” 信阳公主来到二人身前,厉喝道:“起来!你把我儿子的衣裳弄脏了!” 方才那个出言不逊的丫鬟手里正巧拿着一件萧庆出生时穿过的小衣裳。 丫鬟抖抖索索地将脏掉的衣裳递给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看着儿子脏兮兮的衣裳,不知怎的,一阵悲从心来。 “公主!” 玉瑾去采买回来了,她听说信阳公主去了花房,忙过来瞧瞧。 哪知看见这一幕。 她没立刻问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丫鬟犯了什么事,而是直接吩咐小丫鬟道:“先把她们两个带下去,我稍后来处置!” “是!”小丫鬟将手中的伞收好递给玉瑾。 玉瑾拿过油纸伞,对情绪濒临崩溃的信阳公主轻声道:“公主,净空来看你了。” 小净空回京城后经常过来探望信阳公主,玉瑾方才在门口碰到了他。 信阳公主很喜欢净空,听到他过来,她从极端情绪里抽离,将脏掉的衣裳亲手拿回了屋。 小净空在国子监上了一个月的学,又白回从前的样子了,等过了这个除夕,他就满六岁了。 不过看上去还是五岁的样子,真是愁死他了。 信阳公主让人煮了一碗羊奶给他,放了蜂蜜与红豆,十分可口。 小净空大快朵颐地喝完,坐在凳子上陪信阳公主说话。 “公主,你今天气色不错,真是越来越美丽了呢!” 信阳公主被他逗笑:“是吗?” “当然了,而且。”小净空上上下下打量了信阳公主一番,张了张嘴,说道,“也变得更可爱了呢。” 信阳公主戳穿他:“你明明不是打算这么说的。” “啊。”小净空抬起两只小手,抓了抓自己的小脑袋,“这也被你看出来啦……好嘛,是娇娇让我这么说的!” “娇娇回来了吗?”信阳公主问。 小净空摇摇头,认真道:“没有,娇娇从前说的!娇娇说,不能说女孩子胖,女孩子胖,都是可爱到膨胀!” “噗——”一旁的玉瑾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想说公主胖了就直说呗。 不过,公主可不是胖了。 “你今天在国子监学了什么?”信阳公主没再继续以上话题,改为问他的功课。 “今天学的是《孝经》。”小净空将课上的内容完完整整地背了一遍,又用自己的话释义了一遍。 信阳公主点点头,全都是对的。 她摸了摸他小脑袋:“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小净空眼珠滴溜溜一转:“那是我聪明还是姐夫聪明?” 信阳公主被他逗笑了:“都聪明。” 小净空苦大仇深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坏姐夫和他都聪明? 明明坏姐夫总是考最后一名。 其实他能问这个问题,潜意识里已经承认坏姐夫很聪明了,只是他自己没发现而已。 他挺直小身板儿说道:“我会比姐夫更早考上状元的!” 此时的小净空并不知道的是,他的确比坏姐夫更早高中状元,却并不是文状元。 “净空!要去射箭啦!” 门外传来许粥粥的声音。 “哎呀!忘了和他们约好去射箭了!”小净空从凳子上蹦下来,对着信阳公主礼貌地作了个揖,“公主,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好。”信阳公主目光温和地点点头,让玉瑾将小净空送上马车。 玉瑾回来时,信阳公主正在整理那件被丫鬟弄脏的小衣裳。 “净空和阿珩小时候真像。”所以看见净空,就像是看见了半个小时候的阿珩,让信阳公主很是怀念。 玉瑾笑了笑:“可不是吗?都聪明,都喜欢拿第一,还都闷着调皮。” 萧珩小时候可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乖,不让他爬树,他偷偷地爬,不让他吃糖,他就和龙一钻厨房。 信阳公主偶尔气不过了要揍他,他还知道喊龙一把他带走,等她气消了再回来。 想到萧珩幼年的种种,信阳公主起先是觉着好笑,笑了一会儿,神情里染上了几分哀戚。 她低头,抚摸着手里的小衣裳,语气很平静地说:“你说,要是庆儿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和阿珩一样调皮吗? 和阿珩一样聪明吗? 和阿珩一样鬼主意多到装不下吗? 他是会从文?还是会习武? 他会喜欢四处闯荡,还是喜欢待在她身旁? 玉瑾担忧地看着她:“公主……” 信阳公主摇摇头,忍住心底的丧子之痛:“我没事,就是最近总想起那孩子。” 玉瑾看了眼她手里的小衣裳:“睹物思人,公主,小公子的衣裳我还是拿去收起来吧。” 信阳公主没说话,她目光往桌上一扫,说道:“小净空的书落在这里了,你一会儿找个人送到碧水胡同去。” “好。”玉瑾刚应下。 门外便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我去开门。”玉瑾说。 她来到门口,用力拉开了院门。 玉瑾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容颜精致,风华如玉,少了几分少年青涩,眉宇间多了一丝即将及冠的成熟、稳住、矜贵自持。 玉瑾狠狠一惊:“小侯爷!公主!小侯爷回来了!” “阿珩?”信阳公主心头一喜,顾不上穿上斗篷,赶忙自屋子里走了出来。 漫天风雪中,她看见了日日惦记的儿子。 萧珩的身上落满风雪,可见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 他跨过门槛,并未立刻上前与信阳公主团聚,而是转过身,看向身后。 “进来吧。” “哥哥。” ------------ 891 相认(一更) 半个时辰前。 一辆华盖上落满积雪的马车停在了城门口。 上官庆掀开帘子,将脑袋探了出去。 他望着巍峨的城楼,惊讶地问道:“前面……就是京城了吗?” “嗯。”萧珩点头,将帘子挑开了些,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说道,“腊月出入京城的人多,平日里没这么挤。” “也不赖嘛。”上官庆说。 昭国是下国,虽不如燕国富庶,但朝纲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对朝廷与皇帝的称颂也颇多。 要知道,燕国国君是暴君,民间关于他的言论多是负面的。 只不过他手段了得,暴政之下倒也没人敢反抗就是了。 萧珩笑了笑,昭国如今还不够强大,可他相信有朝一日,昭国一定能跻身上国。 那需要许许多多人的努力,甚至可能是几代人的努力,但只要不放弃,就一定有希望。 “要歇会儿吗?”萧珩问上官庆。 萧珩与顾娇当初从昭国去燕国时都走的是陆路,关卡多,绕路多,且因为没有皇室的特权,许多官道走不了,大大耽搁了进程,花了将近两个月的功夫才抵达盛都。 而此番回来,他们动用了皇长孙的身份,走了朝廷专用的粮草官道,并在后半段改换水路。 他们运气不错,上了岸水面才开始冻结。 从十一月初到腊月初,走了整整一个月。 “不用,我不累。”上官庆说。 不累是假的,萧珩都累了,何况他一个病号? 可兄弟俩心知肚明,上官庆时日无多,能撑到现在都是奇迹,他的每一步都踩在阎王殿的屋顶上,不知何时便要一脚跌下去。 马车进了城。 上官庆尽管累得慌,却仍不放过仔细欣赏京城的机会。 “这么多卖糖葫芦的。”他惊叹。 在燕国就很少。 一套街上也很难看见一个糖葫芦小贩,这儿居然有好些专程卖糖葫芦的铺子。 萧珩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间糖葫芦铺子前,每种口味都买了一串。 “给。” 他将手里的一大把糖葫芦递给上官庆。 “糖葫芦是从昭国传过来的。”上官庆挑了一串又大又红的,“燕国原先没有的。” 所以你爱吃糖葫芦,是因为思念家乡吗? 萧珩默默地看着他吃。 上官庆实则没多少胃口,拿着玩了几下。 “要不……”他顿了顿,说,“等下再去吧?” “怎么了?”萧珩问。 上官庆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支支吾吾:“我……那什么……” 萧珩好笑地问道:“你紧张啊?” “才没有!”上官庆矢口否认。 萧珩笑着说道:“放心,娘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上官庆低声道:“我又不是嗯嗯,我不会嗯嗯。” 他每句话的后两个字都含糊不清,萧珩只听出了个调调,可萧珩凭着与他兄弟间的心灵感应,还是品出了那四个字。 ——我又不是状元,我不会念书。 这么骄傲自大的哥哥居然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果然是应验了那句话,当你太在意一个人的看法,就会变得患得患失的。 萧珩微微一笑,说道:“娘会喜欢你的。” 上官庆撇嘴儿:“看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她喜欢哪种儿子了。” 萧珩挑眉:“你是因为这个才偷偷背诗的吗?” 上官庆虎躯一震,炸毛道:“我哪儿有背诗!” 萧珩笑坏了。 他俩还真是兄弟,一个背着媳妇儿锻炼身体增强体力,一个暗地里背诗背名句。 笨儿子总要见亲娘的,临近日暮时分,马车还是抵达了朱雀大街。 上官庆犹犹豫豫不肯下车。 好不容易下车了又怼着墙壁站在巷子里不肯过去。 萧珩哭笑不得。 脸皮不是挺厚的么?怎么在见亲娘这件事上比我还害羞? 兄弟来在斜对面的巷子里站了许久,萧珩都看见小净空离开了,上官庆才磨磨蹭蹭地跟着萧珩走过去。 二人肩上的雪花就是这么来的。 信阳公主起先没反应过来那声哥哥是在喊谁,可当穿着月牙白斗篷的上官庆抓着一串糖葫芦跨过门槛时,信阳公主的脚步一下子定住了! 四周的风好似忽然停了下来,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整个院子静极了。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那张与萧珩有着几分相似的俊脸上,呼吸滞住,心跳都漏了一拍! 一声哥哥,并不能证明什么。 萧珩又不是没哥哥。 但。 她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 好疼,好疼! 为什么看着这个人,她的心会这么疼? 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热,喉头都胀痛了。 “娘,哥哥回来了。”萧珩说。 然后下一秒,他也跟着定住了。 他的目光从信阳公主绝美的面庞上,滑落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等等。 他才走了九个月,这到底什么情况? 上官庆是早就紧张到呆住了,脑子嗡嗡的,根本无法思考。 萧珩猜的没错,在见亲娘这件事上,上官庆绝对比萧珩紧张。 他所有这些年不要的脸皮,此刻全用在了信阳公主的身上。 好、好害羞怎么办? 上官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抓着一个糖葫芦。 都怪自己太紧张了,连这么个幼稚玩意儿都忘记放回马车上了。 这可怎么办呐? 他的成熟高冷形象! 玉瑾也给刺激到不行,这个被小侯爷带回来的“哥哥”是谁呀?从年龄上看,与小侯爷差不多,该不会是—— 不会吧不会吧? 萧庆公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公、公主……”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廊下的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这会儿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怀孕使她的身体发生变化,在荷尔蒙的作用下,眼泪说来就来,一点儿不像曾经那个孤傲高冷的她。 萧珩拉着呆掉的哥哥来到信阳公主面前,对信阳公主轻声说道:“娘,我们进屋说话。” …… 母子三人进了屋。 玉瑾也在一旁伺候着。 萧珩坐在中间,信阳公主与上官庆面对面。 信阳公主看着这个孩子,滚烫的眼泪止不住。 上官庆原本不难过,可看到她掉泪,他忽然也好心疼。 二人的情绪波动太大,事情的经过只能由萧珩来说了。 萧珩先从上官燕的身份说起。 当年的燕国女奴实则是燕国的皇太女,因遭人陷害被卖入地下武场,被宣平侯所救。 后面的事,信阳公主都知道了。 可信阳公主不知道的是,燕国太女没有杀死上官庆,她只是将他藏了起来,她离开时又偷偷将上官庆一并带走了。 上官庆中了毒。 陈国的医术高明。 她先是去陈国求药,陈国的大夫倒是为上官庆续了一点命,可惜疗效甚微,为了能让上官庆活下去,她不得不带着上官庆回到了盛都的龙潭虎穴。 之后,便是一系列轩辕家的剧变。 上官燕被废黜太女之位,但国君十分宠爱上官庆,还是让他保留了皇长孙之尊,并让国师殿继续为他提供治疗。 只不过,随着上官庆慢慢长大,五官也渐渐长开,他越来越不像上官燕。 不少人开始抨击上官燕,拿上官庆的身份做文章,上折子弹劾她混淆皇室血脉。 万般无奈之下,上官燕只得派人偷偷来到昭国,暗中画下萧珩的画像,让上官庆易容成萧珩。 而正是这一举措,将萧珩的存在暴露给了太子一党。 为了救信阳的骨肉,上官燕暴露了自己的骨肉。 当初上官燕抢走属于上官庆的解药的行为,是可恨的。 但她用余生去弥补的心也不是假的。 这些年她待上官庆视如己出,并不全是出于弥补,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是真正存在的。 当然了,萧珩在讲述经过时并未加上自己的看法,只是客观陈述了所有的事实。 没人能替信阳公主原谅上官燕,也没人能替她承受这些年的“丧子之痛”。 是恨,是原谅,还是其它,信阳公主都该有自己的看法。 上官庆紧张地看着信阳公主,似乎在等待她的宣判。 信阳公主听到这里,情绪反而平复下来了。 她看向上官庆,苦涩地说道:“其实,当初就算她没‘抢走’解药,你也是活不下来的。先帝防着你们父亲,我嫁给他只是一桩政治筹码,我的龙影卫随时等待杀死他,而为了防止我因子嗣而心软,龙影卫……会杀死我和他的孩子。他们一次不成,会来第二次,一直到……我彻底失去你为止。” “我也曾深深地伤害过阿珩,你们两个都是无辜的。我真要怪,第一个该怪我父皇,其次是怪我生在了皇家,最后,是怪我这个做娘的……没有保护好你们。” 不是你,而是你们。 对两个儿子,她都充满了深深的愧疚。 她在得知“上官燕是她的杀子仇人后”的假真相后,不也将怒火发泄在了无辜的萧珩身上吗? 她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上官燕呢? 萧珩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小侯爷死在除夕大火的事,已经过去了。 他的心结打开了。 他不是被娘亲抛弃的孩子。 最后关头,他的娘亲,用生命守护了他。 信阳公主哽咽一笑:“我很感激她将你养大,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已经失去你了。” 上官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他笑了笑,说:“母上大人也说,很感激你将弟弟养大,因为如果是真正的皇长孙回到燕国,他也很难平安长大。” 命运是很神奇的东西,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母上大人?”信阳公主微微一愣。 上官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个,就是我娘。” 信阳公主品了下这个称呼,能感受到上官燕与庆儿的母子关系十分融洽自然。 萧珩道:“既然这样,过去的事,就都不提了。” 信阳公主点了点头。 上官庆也没异议。 信阳公主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不可置信是真的:“阿珩你掐掐我。” 萧珩好笑地说道:“不如您掐掐我吧。” 我哪儿舍得让您疼? 然后信阳公主真去掐了。 萧珩疼出了表情包。 娘,您变了,您从前没这么下得去手的。 我果然失宠了…… 信阳公主讪讪地揉了揉儿子被掐红的腿。 庆儿回来,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她沉浸在了巨大的喜悦中,确实有些手足无措了。 “可是娘,您这又是什么情况?”萧珩看了看她快要怼上桌子的肚子,“我爹的?” 提到这个,信阳公主就来气! 明明避子汤都喝了! 怎么还是怀上了? 可恶的是她三个月才反应过来! 早知道当初多喝几碗避子汤了!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待见,肚子里的小家伙委屈巴巴地翻了个身,顺便踢了几下,在母亲的肚皮上踢出了自己的小脚脚印。 信阳公主捂住肚子倒抽凉气。 这孩子真闹腾啊。 庆儿在肚子里可安分了。 萧珩严肃地点了点头:“看来是我爹的。” 除了我爹,我也想不到还有哪个男人能让您如此咬牙切齿了。 ------------ 892 母子情深(二更) “快生了吧?”萧珩问。 信阳公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叹道:“早该生了,就是不肯出来。” 比预产期推迟了十日,每日大夫都会过来把脉,脉象还算正常。 萧珩大概明白为何姑婆没对他娘提起他哥哥的事了,他娘这一胎怀得不容易,万一着急过来找上官庆,路途颠簸出个好歹可能会一尸两命。 世人对于噩耗总是需要很长时间去消化,对于喜讯却能够十分迅速地适应。 对萧珩与上官庆而言,这个即将多出来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是,对信阳公主而言,失而复得的儿子也是。 萧珩心知二人有许多话要说,站起身对玉瑾道:“玉瑾姑姑,马车上还有些行礼。” 玉瑾会意,笑着说道:“好的,我这就叫人去搬。” “我也去。”萧珩与玉瑾一道走了出去。 屋子的门敞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整个院子变得白茫茫的。 信阳公主不习惯与男子靠得太近,可上官庆是自己的亲骨肉,是她克服心理上的障碍也想要去亲近的人。 萧珩在屋子里时,她克制着不敢表现得太过,不然让萧珩觉得自己厚此薄彼就不是她所愿了。 其实她是关心则乱,上官庆吃了太多苦,任何人去疼他,萧珩都觉得是应该的。 信阳公主看向上官庆,犹豫了一下,说道:“娘,能坐到这里吗?” 她指的是萧珩方才坐过的位置,这里离上官庆更近。 “啊,好。”上官庆愣愣应下,看了眼她行动不便的身子又迅速反应过来,“还是我坐过来吧!” 信阳公主展颜一笑。 信阳公主是被岁月优待的美人,太女美得侵略而明艳,她则更像一朵天山之上的青莲。 优雅,从容,出尘婉约。 上官庆突发奇想,以后他找媳妇儿,就找他娘这样的。 不过,似乎也没机会了。 信阳公主定定地看着儿子,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心里有许多话想对儿子说,可到了唇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紧张的,何止他一个啊? 他担心信阳公主不喜欢他这样的儿子,信阳公主也担心他不喜欢她这个没养过他一天的娘。 “你……”信阳公主张了张嘴,找着话题道,“对了,娇娇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上官庆道:“晋国那边还在打仗,她暂时回不来。不过你放心,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朝廷大军胜券在握,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况且,自打顾家军来了之后,那个叫顾长卿的就不怎么让小丫头上前线了。 她主要负责留守曲阳城,以及救治伤兵。 当然,这也是十分艰巨的任务,毕竟人命关天,每一条性命都是宝贵的。 信阳公主稍稍放下心来:“那,你们碰到龙一了吗?” 上官庆说道:“我没碰到,阿珩说他走了,把阿珩从边关送回燕国腹地才走的。” 看来龙一与阿珩见过面。 也是。 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龙一最放不下的就是阿珩了吧。 他去寻找自己的答案前,一定会与阿珩道别。 不过,她曾以为龙一的答案就在燕国。 如今看来,竟是另有他处。 上官庆对龙一的了解并不多,只知他是公主身边的暗卫,看着萧珩长大,似乎有点来头,如今去寻找自己的过往了。 信阳公主又道:“你,成亲了吗?” 这是天下父母都绕不开的话题。 不对呀,您什么人都问了,怎么没问我爹呢? 上官庆如实道:“我没成亲。” 信阳公主想到他这些年一直中毒,想必是没心思成亲,她不再继续此话题,而是问道:“你的毒解了吗?” 这是重中之重,适才只顾着看儿子,都忘了最关键的事。 “解了。”上官庆笑着说。 信阳公主疑惑地问道:“什么时候解的?国师殿不是没办法吗?” 不得不说,母亲的直觉是强大的。 上官庆早料到她会有此疑惑,按照准备好的台词说道:“有一种紫草,它的根茎能提炼出一种十分厉害的毒药,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扛过去。像我这种不会武功的,活下来的可能性更低。但只要挨过去了,一切伤痛剧毒皆可不药而愈。” 提到这法子如此凶悍,信阳公主的心提了起来。 “这种紫草很难得,万幸是燕国的韩家在边关种了一片紫草园。朝廷大军拿下韩家后,将他们的紫草园也一并充公了。我想着反正也是死,不如试试。我险些没能活着回来见您。” 他一边说着,一边委屈地抓住了信阳公主的手腕,“紫草毒的药性可猛了,我那几天疼死了……” 当一件事里的细节越多,便越能取信于人。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再加上他这么一撒娇,倒真是让人信了。 儿子突如其来的亲近令信阳公主幸福得脑子发懵。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娘不相信怎么办?娘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很聪明。” “我有我的办法。” 看样子效果是达到了。 他娘沉浸在与儿子相处的喜悦中,失去了应有的判断与怀疑。 但其实,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了达到目的才去亲近他娘,还是他心里原本就想这么亲近她。 信阳公主抬起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在他的遭遇下心疼了起来。 “你受苦了。” 她哽咽地说,“以后,娘都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嗯。”他点点头,将脸颊轻轻地贴在了信阳公主的手背上,“还是娘最疼我,比臭弟弟强多了!臭弟弟只知道气我!” 信阳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 …… 入夜后,母子三人在偏厅吃晚饭。 信阳公主笑着看向对面的上官庆,说道:“阿珩说你不吃茴香,我让厨子们别放香料,你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上官庆早已对食物没有任何胃口,这些日子都是强迫自己的吃,要不就是随行的医官为他打一点补液。 但看着一桌子精致可口的菜肴,他还是动了动筷子,每样菜都尝了一下。 “好吃吗?”信阳公主笑着问,假装没看见他的强咽。 “好吃。”上官庆说,“比燕国菜合我胃口。” 信阳公主温柔一笑:“好吃也不能多吃,大晚上的,吃多了容易积食。” 上官庆的筷子顿了顿,鼻尖一酸,心头涌上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哼哼道:“好嘛,少吃点就少吃点。” 早已吃不下了。 每一口都是煎熬。 萧珩看看他,又看看信阳公主,开口对上官庆说道:“你方才吃了那么多糖葫芦,还有肚子吗?别撑坏了。” 信阳公主忙道:“你吃了糖葫芦怎么不早说?那快别吃了。” “哦。”上官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垂眸,放下了筷子。 萧珩说道:“哥哥……还要回燕国的。” 信阳公主埋在宽袖下的手一紧,用了极大的努力才克制住抱头痛哭的冲动。 她看向兄弟二人,面上微微一惊:“是吗?庆儿不留在昭国?” 萧珩暗叹一声,陪他俩继续演戏:“我和哥哥商议过了,我们的身份不必换回来。” 信阳公主胀痛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笑了笑,说:“什么时候动身?” 萧珩说道:“边关在打仗,燕国国君又刚中过风,朝中无人主持大局,哥哥得尽快回去。可能就这两日了吧?” 信阳公主的右手夹着菜,左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依依不舍地看向上官庆,眼眶不自觉地泛红:“那你还会回来看娘吗?” 上官庆笑着说道:“当然会了,对叭,弟弟?” 萧珩:“嗯。” 我会扮成你,回来探望娘亲。 信阳公主的眼泪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上官庆隐忍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信阳公主抹了泪,红肿着眼眸道:“没想到你才回来就要走,娘去给你收拾东西。玉瑾!” “诶。” 玉瑾打了帘子入内,将信阳公主自椅子上扶起来。 信阳公主出了偏厅,走过长长的回廊。 转过弯后,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在漫天的风雪中,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地哭了起来。 …… 屋内,萧珩无奈地看向上官庆:“娘看出来了。” 上官庆低声道:“我知道。” 萧珩问道:“那你还要走吗?” 上官庆的神色很平静,他走的每一步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从一开始就做好的决定:“我不能死在她面前,我希望她记住我……是我活着的样子。” “是一个鲜活的儿子。” “而不是一具在她怀中再也无法唤醒的尸体。” “那将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 893 超级团宠(一更) 十一月的边关下了足足三天的大雪。 百姓的门都给冻住了,街道上也结了冰,根本无法出行,黑风营的将士们被派出去扫雪除冰。 “庆儿与阿珩运气不错,刚走就下雪了,多耽搁一日可能都出不了城。” 蒲城也大雪纷飞。 上官燕站在营帐外,望着官道的方向喃喃自语。 环儿为她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说道:“天还没亮,殿下再回去睡会儿吧?” 上官燕顺手拢了拢斗篷,摇头道:“不了,我睡不着。” 环儿为她系上丝带,宽慰道:“两位小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上官燕点点头:“希望如此。” 环儿作为心腹,对几人的身世以及来龙去脉早已了如指掌,她叹息一声道:“侯爷……走了有快二十日了,不知为小殿下拿到解药没有。” 半个月前,宣平侯与常璟顺着天山关一路北上,抵达了大燕北境,穿过前方拉了铁网栅栏的山谷便不再是大燕的国土。 “马就停在这里吧。”常璟说,“翻过山谷尽头的山脉就是冰原,寻常战马在冰上走不了,也没食物给它们。当然,要是把它们作为食物,那还是可以带上的。” 宣平侯看了眼膘肥体壮的黑风骑,心道他要是把黑风骑宰了吃了,回去儿媳能把他给宰了。 三人将马儿交给了边关的将士,在常璟的带领下穿过山谷,翻过山脉,来到了一望无尽的冰原。 叶青自幼长在盛都,从未见过如此广阔的冰原,一瞬间只觉自己渺小如砂砾。 宣平侯也是头一次来极北之地的冰原,不由微微侧目,看了看身旁的常璟,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几个得用脚走过去?” “当然不是。”常璟高冷地说。 宣平侯好笑地看了某人一眼:“你还在我面前支棱起来了。” 常璟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叶青问道:“他不会生气了吧?” “不会。”宣平侯云淡风轻地说。 常璟也不知是去了哪儿,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而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坐在一辆有很奇怪的…… 叶青皱了皱眉:“呃,这是什么啊?还有拉车的貌似是……狼?” 常璟刹住车,跳下来,对二人道:“它们是冰原狼,专程用来拉雪车的。” 叶青惊讶:“我第一次见没有轮子的车。” 若是顾娇在这儿,定能认出这种雪车与她前世的雪橇有异曲同工之妙,并不完全一样,但底部都打了蜡,十分便于在雪地与冰层上滑行。 常璟说道:“这是我们暗夜岛藏在附近的雪车。” 传闻暗夜岛与六国并无往来,那只是政治上的,实际岛上的人也需要出岛采购物资以及办一些岛主吩咐的事。 三人上了由二十头冰原狼所拉的雪车,常璟站在最前面,宣平侯坐中间,叶青坐最后。 常璟拽紧缰绳:“坐稳了,要走了。” 叶青平静应下:“哦。” 下一秒,他被呼啸而来的冷风吹出悲伤蛙表情包! 雪车速度太快,人走远了,魂儿还在原地僵着。 就连宣平侯都感觉这玩意儿太刺激了。 “我艹!” 被被龙一夹着飞走还刺激。 常璟是自幼玩到大的,他的表情很淡定,他驾驭着雪车,与冰原狼的速度完美契合。 他不忘提醒二人:“你们把眼睛闭上,看大雪看久了容易得雪盲症。” 叶青已经不行了。 确定是雪车不是飞车么? 我怕我没命没回来呃…… 为了赶在暴风雪来临之前穿过冰原,常璟几乎没有歇息,但冰原狼是需要歇息的,每当它们积攒体力回血的功夫,常璟便与叶青去附近打猎。 夜里,他们宿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冰原上气温寒冷,索性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体质异于常人,倒也扛得过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七日。 在第七日夜幕降临之际,几人看见了一座耸立在淡蓝冰层上的岛屿。 “已经结冰了,正好。”常璟对宣平侯与叶青说,“不然的话,我们得游过去。” 叶青嘴角一抽:“没有船吗?” 常璟道:“为了防止岛上的人在凛冬出行,进入十月后,附近的船只全都被撤走了。” 一行人坐着雪车自厚厚的冰层上滑行而过。 冰层像是才结的,有些地方厚度不够,雪车过去时当即裂开一条蜿蜒的纹路。 宣平侯记起他们来的路上似乎也有不少湖泊,不知回去时是不是也都结冰了。 如果是的话,那他倒是不必绕行,能解约不少时间。 雪车停在岛屿附近时,岛上的十多名侍卫戒备地冲了出来,拉开弓箭对准他们。 为首之人厉喝:“何人擅闯暗夜岛!” 叶青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这些人绝非寻常侍卫,一个个的气息都强大得不像话。 常璟摘掉头上的帽子,仰头望向对方,开口道:“凌叔,是我。” “小璟?”被换做凌叔的中年男子大吃一惊,收了弓箭,俯身深深地看了常璟一眼,“哎呀,真的是小璟!小璟你总算回来了!你出走多年,门主都急坏了!我这便让人通知你父亲!他得知你回来,一定会很高兴!” 常璟垂眸叹了口气。 凌叔动作很快,暗夜门门主——常坤的速度更快。 当常璟三人刚上岛时,常坤便犹如飞龙在天,气势磅礴地驾到了! 常璟是常坤的老来子,常坤的年纪比老祭酒还大,但他身形壮硕,虽鹤发却精神矍铄,一身内力深不可测。 他稳稳地落在了常璟面前,看着已经快十八岁的小少年,狠狠地拽紧了拳头。 叶青小声对宣平侯道:“常璟离家出走,三年不回来,他爹会不会打断他的腿啊?他爹看上去很生气啊。” 常坤当然生气了,他的杀气简直足以毁天灭地。 就在叶青以为常璟要被他老爹一巴掌呼飞之际,常坤却一把将儿子抱进了怀里。 “爹的小心肝!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年你去哪儿了!爹找你找得好苦!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常坤激动爆哭。 叶青:“……” 父子相认的戏码没完,岛上又飞奔而来七个身轻如燕的女子。 这些人个个轻功高强,最大的四十左右,最小的二十四五,容颜都十分清秀。 七人一窝蜂地将父子二人围住,抽出帕子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弟弟你这些年去哪里了?大姐好想你……” “二姐也想死你了……” “三姐日日去你房中打扫,就是不见你回来……” “弟弟你看四姐都饿瘦了……”四姐哭着打了饱嗝,继续。 叶青的嘴角再度一抽。 这七名女子……竟然全是常璟的亲姐姐么? 常璟被亲爹抱完,又被七个姐姐抱,姐姐们的哭功可比亲爹厉害多了,像个毫无灵魂的木偶,被姐姐们争相挼来挼去。 常璟的娘在生完他不久便过世了,虽说没有娘亲,可七个姐姐加起来也不是好惹的。 “告诉大姐,是谁把你拐走了!害你这么多年都不能回来见我们!” 大姐反应最快,不相信弟弟是一个人在外流浪了三年。 宣平侯的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这也能猜到? 常璟回头,看向宣平侯。 七个姐姐以及亲爹齐刷刷地朝宣平侯看了过去! 宣平侯面不改色地叹了口气:“诸位仙子猜得没错,常璟的确被人拐走了,是我半路救了他,我因担心那伙人还会再来找他,于是亲自将他送回了家。” 叶青目瞪口呆:论不要脸,你天下第一。 常璟挑眉撇嘴儿。 宣平侯:一盒弹弹珠。 常璟:不行,我要两盒。一盒珐琅的,一盒琉璃的。 宣平侯:那是最贵的!而且你不是已经有一盒琉璃弹弹珠了么?刚、买、的! 常璟对常坤道:“爹——” 宣平侯肉痛地捏了捏拳,心在滴血,面上微微一笑。 成交! “对的,就是这样。”常璟对亲爹与姐姐们说。 常坤勃然大怒:“什么人敢拐走我儿?” 常璟看向宣平侯,挑了挑眉:五盒弹弹珠,我就说是剑庐。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小常璟摁头敲诈的宣平侯:“……!!” ------------ 894 解药(二更) 一口气敲诈了七盒弹弹珠的常璟,终于扬眉吐气了。 岛上是没有弹弹珠的。 起先也有,可就在常璟三岁那年误吞了一颗弹弹珠,险些丧命之后,常坤与常璟的七个姐姐便再也不允许他碰这种危险玩意儿。 即使是后来常璟长大了,奈何几人的心理阴影依旧没能散去。 常坤怒不可遏地说道:“剑庐那帮杂碎,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如今竟敢欺负到我儿头上!等冰雪化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常璟对他爹道:“我肚子饿了。” 常坤一秒收起怒火,笑眯眯地说道:“好好好,这就回家吃饭!”他说着,对宣平侯与叶青比了个请的手势,“两位贵客,这边请。” 救了他儿子的人,就是他们暗夜门的恩人,他会好生款待的! 一行人随着老门主回了暗夜门的门派。 岛上的居民并不全是本门派的弟子,也有曾经的渔民以及外面娶回来的伴侣。 常坤既是门主,也是岛主。 常璟作为独子,将来理所应当会继承他的衣钵。 常璟一点儿也不想做岛主。 他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七个姐姐,怎么他都走了三年了,也没一个姐姐成为少岛主呢? 宣平侯与叶青住常璟的院子。 下人们去收拾屋子,厨房准备晚饭,常坤与宣平侯在花厅聊天,叶青问可否四处走走。 常坤让他随意,别拘束,拿这里当自己家。 常璟被七个姐姐叫去比武了。 叶青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好奇地走过去观战。 他早听说常璟武艺高强,可并未真正见过他出手。 “弟弟,七姐用刀与你比试!” 常璟叹气:“好叭。” 姐弟二人在宽阔的庭院中交起手来。 常璟的招式里融合了宣平侯的凌厉霸道,比三年前的力道强悍了不少。 七姐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过了十招后,她的宝刀被长剑一剑挑飞。 “六姐来挑战你!” 六姐使用的兵器是长剑,她与常璟过了约莫十五招,也败在了常璟手中。 其余几位姐姐也依次与常璟过了招,姐弟间的切磋没那么大杀气,以兵器脱手为败。 常璟连胜七场,大姐满意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没错,看来这三年你没荒废自己的武艺。好了,弄了一身汗,赶紧回屋换身衣裳。” “哦。”常璟收了剑,乖乖回屋。 他一走,几位姐姐长松一口气。 七姐:“我方才让了他两招。” 六姐:“我让了三招。” 五姐:“我只用了三成功力,不过他也只用了五成就是了。” 四姐:“弟弟还是有进步的,离岛前,我就算放水,他也一招都接不住,今日实打实地接了五招。” …… 听着常璟七位姐姐的谈话,叶青感觉自己要怀疑人生了。 常璟已经很能打了,你们居然比他还能打! 你们岛上都是一群什么怪人啊! 叶青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出来闲逛的,他带了任务。 宣平侯负责与老门主寒暄拉拢关系,他负责寻找紫草。 虽说紫草只是人家后山的野草,可倘若他们说是奔着它来的,岂不是露馅儿了? 不过,后山在哪儿啊? 就在叶青寻思着要不要找人询问之际,常璟的几位姐姐过来了。 大姐常瑛冲他拱了拱手:“叶大侠。” 其余人也冲他拱手。 江湖儿女不行闺中女子的福礼,皆与男子一样。 叶青拱手回礼:“大小姐。” 常瑛作为长女,在家中招女,下人依旧以大小姐称呼她。 她下面的妹妹们有招婿的,也有出嫁的,但只要在门派中,也仍是以小姐称呼。 叶青入乡随俗,自然没去挑剔人家的称呼究竟合不合理。 常瑛道:“叶大侠是在屋里呆着闷吗?可要与我们切磋一番?” 叶青干笑,心道还是算了,与你们切磋,我怕刀剑无眼啊。 他客气地说道:“不敢在几位小姐面前献丑,我只是随意走走。” “去亭子里坐坐吧。”常瑛说,“二妹,你去泡一壶花茶来。我二妹泡茶的手艺一绝。” 叶青与常家几位千金来到了凉亭中,国师殿女弟子稀少,能近他的身更是凤毛麟角,老实说,他还真是头一次与这么多女人相处。 万幸几位千金英姿飒爽,不拘小节,能让人暂时忘了身份之别。 桌边只有四个石凳,老四到老七站着。 二姐常月很快将花茶泡了过来,她在大姐身边坐下,为叶青倒了一杯茶。 叶青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常瑛说道:“叶大侠,我七妹尚未婚嫁,不知你觉得我七妹如何?” “咳!”叶青呛到了! 这、这么直接的么? 这个话题会不会有点太突然了? 七小姐常玉道:“大姐,我不喜欢他这样的。” 常瑛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萧大侠那样的?” “萧大侠已有妻儿。”叶青忙道。 常玉撇嘴儿:“那我不稀罕了!” 叶青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出来吹个风,能吹成大型相亲现场,他尴尬得能用脚趾头在地上抠出一座国师殿来。 常瑛瞪了七妹一眼:“你就是太挑剔,所以二十五了还没嫁出去!” 常玉哼道:“我反正也不想嫁人!” 叶青干笑,喝茶,喝茶。 所幸常瑛没再继续此话题,她看向叶青道:“叶大侠,这茶好喝吗?” 叶青顿了顿,说道:“味道……挺新奇的,我从前没喝过这样的花茶,请问是用的什么花?” 七小姐常玉被催婚心里不爽,立马将二姐卖了:“其实就是后山的野花而已,二姐专程用她来糊弄外岛人!” 二姐常玲汗毛一炸,跳起来就要揍她! 长姐常瑛皱了皱眉:“二妹,你又胡闹!怎可用野花招待叶大侠?叶大侠是萧大侠的朋友,萧大侠是弟弟的救命恩人,他二人皆是我暗夜门贵客!” 常玲年纪不小了,可爱捉弄人的毛病是一点儿没变。 她撇撇嘴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哦,我是弄错了,没诚心拿野花糊弄客人。” 七小姐常玉小声嗤道:“强词夺理。” 叶青在听到后山时眼睛就亮了,他赶忙说道:“不不不,这种花茶的味道极好,不知是哪种野花,可否让我瞧瞧?” 等到了后山,就能看见紫草了吧? 到时候,顺手拔走几株。 “二妹,还不快去摘来?”常瑛有意罚她,不使唤最小的常玉,反倒是让她亲自前去。 常玲黑着脸去了,不多时,抓了一篮子回来。 看着篮子里的花草,叶青的眼睛都直了。 这些不就是他们苦苦寻觅的紫草吗? 不同的是,这些紫草居然开了花。 紫草还会开花吗?没听说过啊。 “怎么了,叶大侠?”常瑛捕捉到了他的异样。 叶青回神,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喝的是紫草花泡的茶,那他不会中毒吧? 叶青定了定神,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实不相瞒,我曾在一本书看见过这种紫草,它的根茎有剧毒,但并不会开花。” 常玲再次炸毛:“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给你下毒?” 三姐开了口:“拉个肚子而已,怎么能说是剧毒呢?”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合着你们吃过紫草的根茎,但后果只是腹泻? 常瑛想了想,说道:“这种野草的根茎若是被人不小心吃下,确实容易……轻微中毒。” 就拉个肚子还中毒,叭叭叭! 常瑛心里吐槽,面上一片和颜悦色:“不过吃一点它的果子就没事了。” 叶青又是一怔,它不仅开花,它还结果? 似是看出了叶青的疑惑,常瑛解释道:“这种草在凛冬开花,最寒冷的时候结果,若是不够冷,便终年只是一株草而已。” 这么说,叶青就明白了。 紫草喜寒,寒冷之地最利于它的生长,而六国的其它地方因气温不够冷,这才导致它开不出花、结不出果。 而听常瑛上一番话的意思,根茎有毒,但它的果实能够解毒。 叶青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七位常家千金:“这种紫草的根茎毒性强烈,连高手吃了都会死,你们只是轻微中毒……” 常瑛怔怔呢喃:“会死吗?没死过不知道啊。” 叶青:“……” 常瑛若有所思道:“可能是我们吃了不少它的果子吧。” 常玉点头:“嗯,紫草的果子很好吃!” 那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紫草—— 叶青还没将这句话问出口,便两眼一翻,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七小姐常玉问道:“咦?大姐,他怎么了?” 常瑛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看向二小姐常玲:“二妹,我说了多少次,后山的野草不干净,你要多洗几遍!” 叶青躺在地上,口吐黑血。 这是多洗几遍的问题吗? 这根本是有毒吧! 你们这些连紫草毒都不怕的人,到底是一群什么变态啊—— “我洗干净了的。”常玲委屈。 ------------ 895 到手(一更) 热气腾腾的饭菜很快被呈上了桌。 常坤招呼宣平侯去偏厅落座,同在偏厅等候的还有常坤的六位女婿,他一一介绍给宣平侯认识。 几人皆已知这位是常璟的救命恩人,待宣平侯无比客气。 宣平侯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一家子,有点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萧大侠请坐。”常坤说。 宣平侯在常坤的左手边坐下,几位千金并不与外男同桌吃饭,常坤的女婿们开始依次落座。 宣平侯身侧是叶青的位置,他们很是体贴地空了出来,而常坤左手边的位置也空着,宣平侯想了想,应当是给常璟留着的。 看来常璟在岛上的地位真不低,出走三年回来仍是少岛主的待遇。 不多时,常璟过来了。 他洗了澡,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发型也变了,不再是一个束在头顶的单髻,而是与岛上的男子一样编了许多的辫子。 ——七个姐姐编的。 时隔三年,终于又能给弟弟编辫子了,七个姐姐表示很开心! 媳妇儿都没给我编过辫子……六个姐夫表示很妒忌! 宣平侯看着这样的常璟,忽然有种小儿子也长大了的错觉。 常璟当然不是他儿子,但常璟是出现在他失去阿珩的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 要说将常璟当成阿珩的替身并不至于,可常璟的确陪他走过了一段十分难熬的岁月。 常璟与亲爹和姐夫们一一打了招呼,在宣平侯身边坐下:“你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宣平侯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语气如常地问:“叶青呢?” “他中毒了。”常璟说。 “怎么就中毒了?”宣平侯问,看常璟的样子不像是有事,他不担心是中了不解之毒。 常璟叹道:“还不是你们外岛人娇气,喝两口花茶都能中毒,我从小喝到大也没事。” 宣平侯:“……” 岛上的饭菜以鱼肉为主,常坤担心宣平侯吃不惯,还特地将一个外岛来的厨子请过来做了几样小菜。 宣平侯不挑食,打仗时马的尸体都吃过,草根也啃过,能吃上热饭就已经知足了。 常坤笑道:“对了,萧大侠,过几日我们岛上有个比武盛会,你要不要来观摩一二?” 宣平侯笑了笑,说道:“我倒是很想留下来,只不过家中还有急事,我得尽快回去。” 常璟身边的大姐夫惊诧道:“什么?这种天气你要出岛?都快十一月了!冰原上很可能已经有暴风雪了!” 常坤语重心长地说道:“是啊,萧大侠,你没来过岛上,可能不清楚冰原上的恶劣天气,就连我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入冰原。” 常璟闷头扒饭不说话。 你们劝,劝得动吗? 人家儿子要解药。 他死也要死在送药的路上。 常璟一筷子戳了一块鱼肉,动作太大,把盘子给戳成了两半。 常坤笑道:“你看,小璟都生气了,他希望你留下来。” 宣平侯看了常璟一眼,叹道:“几位都是好意,萧某心领了,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来岛上拜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常坤与女婿们不便再劝。 “何时动身?”常坤问,“我让人为你准备路上用的东西。” 若在别的季节,常坤定让人将宣平侯送过冰原,可凛冬的冰原太凶险了,他不能让族人去冒这个险。 事实上,冒险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一定会死在冰原上。 常坤惋惜。 宣平侯道:“明早。” …… 吃过晚饭后,宣平侯回到自己房中。 从曲阳城出大燕边境花了两日,冰原上走了七日,他们不曾好生歇息过,宣平侯的身上新伤旧伤一起,身体很是疲惫。 今晚,他必须好生养精蓄锐,以应对接下来可能遭遇的暴风雪。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宣平侯刚解开腰带,准备泡个热水澡,闻声他说道:“进来。” 门被推开,常璟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抱着一个小木匣子。 他将小木匣子递到宣平侯面前,不冷不热地说道:“给,你要的野草挖好了,还有花和果子,要是不小心误食了野草,吃两颗果子就没事了。” 万物相生相克,紫草毒之所以无药可解,是因为它唯一的解药是它自己的果实。 “那这种果子能解别的毒吗?”宣平侯问道,要是也可以的话,是不是庆儿就不用冒这么大的风险去食用紫草毒了? 常璟道:“不知道,没试过,岛上没人中毒。” 宣平侯想到倒下的叶青:我对你们岛上无人中毒的真相表示怀疑。 宣平侯将小匣子接过来:“话说,你们岛上为何这么多紫草?” 常璟说道:“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是第一任岛主种下的。” 宣平侯看向他:“第一任岛主?你的……祖上?” 常璟道:“第一任岛主不姓常,是个很神秘的人,他的牌位被放在宗祠的最里面,只有历任门主才有资格祭拜,我还不是门主,所以我也不清楚他叫什么。那种野草原先只有我们岛上才有,后面被一些江湖人士偷偷挖走,我就不明白了,野草有什么好挖的?” 所以六国之中的野草……不对,是紫草全部来自暗夜岛? 常璟冷哼道:“挖了也没用,这种野草只有在暗夜岛才能开花结果。” 第一任岛主可是非常厉害的人,他创建了暗夜门,比那什么暗影之主厉害多了! 不接受反驳! ——在蒲城总听暗影部的人吹嘘初代暗影之主,小常璟生出了一点儿逆反心理。 宣平侯并不知这些信息有什么用,但还是暗暗记下了。 随后他看了眼常璟,见对方脸色臭得不行,他抬手揉了揉他脑袋,好笑地说道:“苦着一张脸给谁看呢?” 常璟对他的行为表示不满,幽怨地说道:“男人头,女人腰,只能看,不能捞。” 宣平侯笑出了声:“还男人呢?毛儿长齐了没有?” 常璟眼珠子望天,须臾,他背过身,低下头,拉开裤腰带瞅了瞅。 宣平侯:“……” …… 天不亮,宣平侯便收拾好东西出发了。 紫草是重中之重,他在木匣子外面打了一层蜡,又用牛皮紧紧地裹了一层,如此一来,即便淋了风雪也不会被浸湿。 另外还有一些路上吃的干粮,急救用的绳索等,常坤都命人给他收拾在了一个可密封的背篓中。 背篓还剩一点空间,恰巧能放下那个木匣子。 有常坤与七个姐姐看着,常璟肯定是走不掉的,叶青中了毒,虽吃了果子,仍得昏迷不醒好几日。 不过宣平侯原本也没打算带上他俩。 他要救他的儿子,常璟与叶青也是别人的儿子。 他独自出发,没惊动任何人。 常璟很难过。 他坐在屋子里,抱着那盒偷偷带回来的琉璃弹弹珠,一宿未眠。 院子里,常瑛看了弟弟紧闭的房门一眼,眉心一蹙,追了上去。 昨日上岸的地方,早有侍卫备好雪车。 宣平侯走过去。 侍卫冲他行了一礼:“萧大侠,这是岛主的雪车,材质是最轻的,速度也是最快的,另外冰原狼也换了。” 宣平侯看得出来,不论雪车还是冰原狼,都比他们来时的优秀许多。 宣平侯说道:“替我谢过岛主。” 侍卫道:“岛主说这是他应该做的。” 宣平侯准备出发了。 就在此时,一道冰寒的杀气自他身后疾驰而来,宣平侯眸光一动,闪身一避,转身朝对方打出一掌。 对方敏捷避开,又是一刀朝他砍来! 宣平侯认出了对方,正是常璟的大姐常瑛。 奇怪,她为何刺杀自己? 二人过了十来招,宣平侯没动真格,对方看似凶狠,实则也没真的下死手。 又一招过后,常瑛被击退,足尖一点,落在了宣平侯对面十步之距的冰面上。 她冷冷地看向宣平侯:“果然,那个拐走了我弟弟的人就是你!” ------------ 896 宣平侯归来(二更) 宣平侯微微眯了眯眼。 常瑛淡淡说道:“我和弟弟比过武了,他的剑法里多了许多我们暗夜门没有的招式,而他的身份也恰与你的相似。我猜,这些年我弟弟一直待在你身边吧?你们此次回暗夜岛,也仅仅是为了后山的那些野草吧?” 常璟背着她们去挖野草,真当她们几个不知道? 宣平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露馅儿的。” 常瑛的宝刀指向他:“你很承认,说明你很聪明,你适才若是狡辩一句,我已经下令将你杀了!” 宣平侯笑道:“不聪明,也不能与几位仙子结缘了是不是?” 那声仙子十分受用,常瑛哼了哼:“瞎说什么大实话?” 只要仙子是实话,其余都是实话。 常瑛接着道:“虽说你拐了我弟弟,不过以我对弟弟的了解,你若非真心待他,他也不会将你带回岛上来。你可知,这些年踏足我们岛上的外岛人只有一种人。” “什么人?”宣平侯问。 “爱侣。” 宣平侯:“……!!” 常瑛收了宝刀:“看在我弟弟的份儿上,你的事我就不告诉我爹了。” 宣平侯笑了笑:“多谢。那么,我告辞了。” “站住。”常瑛叫住他。 宣平侯客气问道:“仙子还有何吩咐?” 一口一个仙子,真是听得人心花怒放,原本答应了妹妹们,让你被她们一人揍一顿的…… 算了,绕过你了! 常瑛吹了声口哨。 一只通体雪白头顶上顶着一个火焰印记的冰原狼自岛上跳了下来。 这只冰原狼的气场与别的狼不大一样,像是头狼。 它来到常瑛身旁,常瑛单膝跪地蹲下,摸了摸它的头,对宣平侯说:“灵王是我们岛上最厉害的头狼,我是机缘巧合碰见它受伤,才得到了它。我连我爹都不曾借过,今日我将它借给你。灵王对暴风雪十分敏感,事实上,所有的冰原狼都能感知暴风雪的来临,但灵王比它们更懂得如何避开暴风雪。” 她说着,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叮嘱宣平侯道,“你记住,如果灵王不肯带路了,那就是避无可避了,你千万不要硬闯。” 宣平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穿过冰原后怎么把它和冰原狼还给你?” 常瑛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灵王会带着它们回来。” 宣平侯拱手:“告辞了,常仙子。” 喊仙子都喊得这般正经严肃,谁会怀疑是假的呢? 在哄女人这种事情上,宣平侯就没栽过跟头,除了信阳公主。 常瑛将灵王放在了第一排领头的位置,为它系好缰绳,小声在它耳旁耳语了几句,是细细的叮咛。 为客人带路,你也要保重,要活着回到我身边。 辞别常瑛后,宣平侯坐上雪车,戴上兽皮手套,抓紧缰绳,大喝一声,灵王带着冰原狼们飞速地奔了出去。 高高的山坡上,常坤与儿子望着宣平侯与冰原狼们逐渐远去。 常璟穿着厚厚的皮子,戴着遮住耳朵的帽子,被姐姐编好的辫子井然有序地垂在肩头。 他眼神干净澄澈,却充满了忧伤。 这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该有的眼神。 他还太年轻,不该有这样的忧伤。 常坤双手负在身后,用庞大的身躯为儿子挡住凛冬的寒风,他叹息一声,说道:“你姐姐把灵王借给他了,这是我们暗夜门能为他做的极限了。并不是我舍不得给他人手,而是没有意义。” 见过了天灾就会知道人力的渺小,那不是武学上的境界能够弥补的。 常坤见不得儿子如此忧伤的眼神,他叹息一声道:“我答应你,开春后,去灭了剑庐。” 常璟抱着一盒弹弹珠,一言不发地走了。 …… 昭国。 朱雀大街的宅子里,信阳公主哭过之后,去给上官庆准备好出行的衣物。 房中,收拾好了情绪的信阳公主将一个大包袱放在他的桌上:“娘不知道你还活着,这些衣裳是你弟弟的。” 这些衣裳全是新的,萧珩还没穿过,信阳公主完全可以谎称是让人方才专程去铺子里为他买来的。 可她没有这么做。 上官庆也不需要她这么做。 “不着急晚上走吧?”信阳公主问。 “嗯,明早动身。” 萧珩在门外听到了他的话,眉心微微一蹙。 不是说好了待三日吗? 怎么提前到了明早? 难道—— 没错,上官庆体内的毒开始急剧恶化,国师殿为他配制的药逐渐失去效力,他撑不了三天了。 他倒是可以一口气吃下一大瓶,但那样的代价是昏睡不醒。 他将会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这是药物对他最后的仁慈。 可他不想吃,他不想睡,他想好好看看自己的母亲,好好地做一回自己,人生最后几个时辰,他不要睡过去。 他宁可承受千刀万剐的痛苦,也要明明白白地离开这个世界。 信阳公主心如刀割,面上微微一笑:“那,娘今晚陪着你好不好?” 拒绝的话他怎么也讲不出来。 他都要死了,就让他任性一回吧。 他也想躺在娘亲的身边,想最后再多亲近她一点。 母子俩都舍不得入睡。 信阳公主坐在床头,为他讲昭国的事。 其实她更想听他说说他在燕国的事,他是怎么长大的,他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都经历过什么。 可她知道他没力气了。 他像个孱弱的婴孩静静地躺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连呼吸的力气都快要没了。 “娘喜欢种花,花房里种了不少牡丹,你要是喜欢,明早娘给摘几朵。” 一个男孩子怎么可能会喜欢牡丹花? 她是心都乱了,眼泪在心口肆掠,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我爹呢?” 他忽然虚弱地开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信阳公主的思绪一秒清醒,她思忖半晌,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个男人,半晌,她低低地说了一句,“是个好父亲。” …… 冰原之上,白雪茫茫。 宣平侯与十一头冰原狼在寒风中呼呼地吃撑着。 宣平侯站在雪车之上,他身后乌云翻滚,整个天色阴沉一片。 来的路上,灵王已经带着他与其余的冰原狼躲避了两场暴风雪、一次山体雪崩,它如今仍不遗余力地向前奔跑。 冰原狼在它的带领下,没有一个同伴因疲倦或胆怯而倒下。 宣平侯要控制雪车的转向与平衡,其实也不能歇着。 回去的湖面都结了冰,本以为不必再绕行,但因暴风雪的侵袭,他们还是时不时需要的改道。 他们穿过了陆地,来到了一条湖泊的冰层之上。 宣平侯望着在前领跑的冰原狼,眉心微蹙道:“灵王跑这么快,是又要有暴风雪了吗?” 他的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总感觉接下来的暴风雪可能没那么简单。 他拽紧了缰绳。 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不好! 是雪崩! “灵王!” 他大喝。 灵王似有所感,再次加快了速度,冰原狼也跟着它一起快了起来。 宣平侯回头一望,只见雪山上的雪块成片成片地塌方了下来,如冰雪洪流一般朝着他们的方向席卷而来。 灵王忽然改道,一个急转弯朝右侧奔了过去,整个雪车队伍都被它带偏,往右边拐去,从陆地窜上了湖面的冰层。 宣平侯的雪车在队伍的最后方,险些没让这个急转弯生生甩出去! 亏他起先还觉着赶这玩意儿刺激。 眼下只觉太要命了! 常璟不愧是打小玩雪车长大的,小心脏不是一般的强大! 宣平侯直接被吹到面瘫。 而就在他们拐弯后不久,雪崩的洪流便淹没了他们方才所在的地方,一路直铺过去,连小山都被吞没了。 若是没有灵王的急转弯,这会儿整个雪车队也全被雪崩吞没了。 宣平侯暗松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没松完,他身后的冰层传来嘣的一声裂响。 宣平侯眉心一跳。 嘣! 嘣!嘣!嘣! 闷闷的开裂声在冰下传来,白色的裂缝自冰层内部蔓延开来,整个冰面像极了要被人敲碎的冰蓝色琥珀糖块。 冰层下的水温极低,掉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浑身麻痹,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高手能在这种低温下游过去。 嘣! ------------ 897 父爱如山(三更) 宣平侯嘴角一抽:“没这么倒霉吧?刚躲过雪崩又来这个。” 灵王的速度已经到极限了,可它必须再次突破极限,否则它与同伴以及那个人类全部都会葬身此处。 灵王咬牙,迎着风一路疾驰。 两侧的冰层最先断开,它无法从两边拐上岸,只能勇往直前。 嘣! 雪车下的冰层终于支撑不住彻底裂了,眼看着雪车就要掉进冰窟窿,灵王猛然加速! 雪车嗖的窜了过去! 灵王领着冰原狼绝命狂奔,冰层在雪车后一路开裂! 这可比打仗凶险多了,打仗是与人厮杀,是可控的,这是与整个冰原的极端天气斗法,稍有不慎,全军覆没! 宣平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平从未如此惊险刺激过,再来两下,心脏都要受不了了。 万幸的是他们总算上岸了。 一人、一排雪狼全都趴在雪地里直喘气。 大多数时候,狼王会根据主人的命令行走,可若是遇上凶险,它会违抗主人的命令,自行寻找路线。 宣平侯好笑地说道:“还好不是个憨憨,是一头经验丰富的狼王。” 他拿出干粮与食物,与冰原狼们填饱了肚子,打算继续上路。 然而这一次,灵王说什么也不走了。 宣平侯走下雪车,来到队伍的最前方,检查了灵王的缰绳与狼爪。 一切正常。 “灵王,该出发了。”宣平侯拍了拍它充满力量的脊背。 灵王依旧巍然不动。 片刻后,它原地转悠了几圈,眼底隐隐流露出一股不安。 宣平侯大概明白了,前方又有暴风雪了,之前碰上暴风雪,灵王都是选择带路绕行,并没出现任何不安。 这一次的暴风雪怕是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灵王发出了一声忌惮的低鸣,往后退了几步。 整个狼群都感受到了头狼传递的信号,齐齐躁动不安起来。 最终,灵王掉了头,带着狼群往回跑。 冰层已断裂,无法直行,那便往东绕行。 总之,不能再朝大燕的方向冒进。 路程已经过半,他们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若就此折回暗夜岛,将会前功尽弃! 直觉告诉宣平侯,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穿越冰原的机会,一旦错过,整个凛冬都将再也无法走出冰原。 “你记住,如果灵王不肯带路了,那就是避无可避了,你千万不要硬闯!” 脑海里闪过常瑛的叮嘱,宣平侯的眸光沉了沉。 庆儿还在等他拿回紫草,就算刀山火海,就算黄泉碧落,他也一定要闯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狂奔的冰原狼身上,片刻后,他抽出长刀。 回去吧,冰原狼,你们的使命已完成。 接下来的路,我会自己走。 他手起刀落,斩断了所有冰原狼身上的缰绳。 不必负重,狼群一下子窜出去老远。 灵王及时刹住,转过身来望着宣平侯。 暴风雪要来了,这个人类会死。 他感受到了这个人类的善意,但它必须将自己的狼群活着带回去。 宣平侯抓起雪车上的背篓,毅然冲进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 宣平侯不记得自己在暴风雪中行走了多少日,他的脸早已失去知觉,连嘴都再也无法合上,他的手脚也冻得麻木,浑身僵硬无比。 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步一步朝前挪动着。 他双腿一软,一个踉跄跌下去,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长刀铿的刺进了坚硬的冰层里,用以支撑濒临倒下的身躯。 不能倒在这里。 庆儿还在等他。 他要回去。 手掌被冻裂,撑在冰层之下,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他的体温在继续流逝,他找不到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他似乎迷路了,他甚至不知自己究竟还有多久才能走到尽头。 终于,他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了冷硬的冰面上。 …… 他醒来时,自额头蜿蜒而下的血迹已经干涸。 他动了动几乎僵硬到石化的身躯,艰难地爬起来,将冰面上的长刀拾了起来,以刀为拐杖,继续朝自己的目的地前行。 他的体力终于还是被渐渐耗尽,乃至于当一座冰川在他面前坍塌时,他没了逃走的余力。 他第一反应并不是救自己,而是将背上的篓子抓出来扔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他整个人被压在了冰川之下! 背篓摔破了,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地滚了出来,包裹着小匣子的皮革也被尖锐的冰块划开。 一阵狂风吹来。 宣平侯脸色一变,沙哑着嗓子几乎叫不出声:“不要——” 扑通! 皮革被风吹开,小匣子跌进了裂开的冰窟窿。 小匣子在冰层下顺水飘走。 宣平侯的心底涌上一股巨大的悲痛,他抬起手来,用力去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冰川。 他的丹田已受损,使不上半分内力。 他的手指抓得血肉模糊,却推不动身上的冰川分毫。 “不要走……不要走……” 他看着冰层下渐渐飘走的小匣子,着急到眼底的红血丝都一根根地爆裂来开。 冰层下飘走的不是一个小匣子,是他儿子的命! “啊——” 他发出了愤怒悲悯的咆哮,搭上了生命的力量,去推动身上的冰川。 嘣! 他在推动自己这一头的冰川的同时,加大了冰川另一头的压力,湖面上的冰层开裂了! 一连串碎裂的小冰块掉入冰窟窿,顺流而下,撞上了小匣子,小匣子被推得越发远了。 再这么下去,他会失去它—— 宣平侯望着灰蒙蒙的天际,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绝望。 他不怕死。 他只怕他死了,就没人能把紫草带回去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二十年前他没能救庆儿,这一次难道也要以失败告终吗? 他扭头去找冰层下的小匣子,却忽然间自凛冽的风雪中瞥见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是错觉吗? 这里……怎么会有人? 对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浑身裹着厚厚皮子的男子,穿了狐皮斗篷,斗篷的帽子遮住了他容貌。 他的腰间陪着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与他的孤独高冷的气场相得益彰。 他的身边跟着一头与灵王一样的冰原狼。 待到他走得近了,宣平侯才总算认出了他来。 “龙一?” ------题外话------ 三更奉上,爱泥萌~ ------------ 898 龙一出手(一更) 宣平侯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龙一,龙一的脸上戴着那张从进公主府就几乎没摘过的面具。 ——可能也换新过,只是每次都是同款。 奇怪,龙一不是跟着阿珩去东北与陈国和谈了吗? 他离开曲阳城去寻药时萧珩还没来西北边关,自然不知龙一早已与萧珩分开。 他下意识地朝龙一身后望去。 无尽的风雪,不见第二道人影。 这就更奇怪了,龙一是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的? 还有,龙一给他的感觉似乎不大一样了。 宣平侯的脑子早已被冻到发懵,能思考这么多是极限。 很快,他记起了正事。 他沙哑着几乎难辨声线的嗓音开口,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了呼啸的风雪中。 他不确定龙一是否认出了自己,毕竟被暴风雪蹉跎了多日,他早已形容狼狈,连自己都要认不出自己。 龙一站在一块完好的冰层之上,并未立即过来。 他身边的冰原狼似乎也有阻止龙一的意思,站在冰层边缘,用鼻子嗅了嗅若隐若现的裂缝。 不能过去。 一步都不可以。 嘣! 宣平侯也听到了身下冰层开裂的声音,冰层就快要承受不住冰川的重量了,用不了多久他便会与这座冰川一道沉入冰冷的水下。 他的腰腹之下早已被冰川压得失去了知觉,他仰头喘息了两下,让自己恢复一点力气。 他不再挣扎,尽量让冰川与身下的冰层保持稳定。 “龙一。”他终于有力气喊出一点声音,“你怎么来了?你是一个人吗?” “嗯。”龙一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他在附近,听到了宣平侯的声音,于是过来看看。 宣平侯虚弱地哦了一声,须臾,他眸光一颤。 等等,龙一方才……吱声了? 他说话了? 宣平侯见过了庄太后,也见过了顾娇,已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了龙一的一些事情,知道他其实不是先帝留给秦风晚的龙影卫。 他是失忆乱入的。 可他把自己当成了龙影卫,也变得不会说话了。 龙一的目光落在压在宣平侯以及那座冰川上,仿佛在思考着怎样将宣平侯救过来。 他摘掉右手的皮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摁住了腰间的佩剑。 宣平侯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他想一剑劈开冰川,施展轻功将他将救起来。 以龙一的能耐自然能够做到。 但这一击的力量太大,会引起水流的急速奔涌,无数冰层碎块将涌入水中,将小匣子彻底冲走。 他没有时间再往返暗夜岛一趟了。 “龙一……别管我……去找那个小匣子……” 龙一的目光扫了一圈。 他看见了一个在冰层下缓缓飘过的小匣子,小匣子周身打了红色的石蜡,十分惹眼。 要抓住小匣子就必须破开冰层,而这一带的冰层早已岌岌可危,一旦破开,宣平侯将会被冰川压入水下,就连龙一都无法将他捞起来。 宣平侯的眼底没有丝毫犹豫与畏惧,他笑了笑,说:“把小匣子……交给娇娇……她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是龙一的主子,也不是龙一的伙伴。 龙一可以拒绝听他的话。 “龙一。”他看着龙一。 骄傲如他,这辈子从没哀求过任何人。 但他的语气也绝不是命令的语气。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反正你主子也不待见我,我死不死的无所谓,匣子里是她儿子的药,儿子没了……你主子就该难过了。” …… 十一月的曲阳城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 距离萧珩与上官庆出发已过去数日。 “中旬了。”顾娇说。 宣平侯是十月十六的清晨出发的,快一个月了,不知他拿到紫草没有。 虽说上官庆放弃了等待解药,她这边却没放弃,她在心里盘算着最后的期限。 她看着手中画下的路线图,叹道:“要是今晚再拿不到解药,可就真的追不上了。” 今晚,宣平侯没有归来。 清晨,顾娇照例早起,打算去喂喂黑风王,然后再去伤兵营查房,她刚下床,右脚便踢到了什么。 她低头一看,就见是一个打着红色石腊的小匣子。 石蜡上有一层细碎的薄冰。 “谁放在这儿的?我昨晚明明没看见这个匣子?夜里有人进来过吗?” 一连串的问号闪过顾娇脑海。 顾娇将小匣子拿起来,赫然在下方看见了一支熟悉的炭笔。 “龙一……” 是龙一来过! 匣子是他放在这儿的! 顾娇抱着小匣子出了营帐,与前来给他送热水的胡师爷碰了个正着。 “哎哟喂!” 胡师爷赶忙后退,可惜退不开了。 眼看着就要撞上,顾娇敏捷地错身至一旁,胡师爷踉跄了几步,好歹是将身形稳住了。 他回头望向突然冲出营帐的顾娇,心有余悸地问道:“大人,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你看见一个人了没有?” “这里……都是人啊……” “这么高。”顾娇比划了一下,“戴着面具,腰间佩戴着一柄长剑。” 胡师爷摇头:“没有,您说的是刺客吗?” 又是面具又是剑的,还这般高大,想想都让人心生忌惮呀。 “算了,他连我都没叫醒,想必是不愿惊动任何人。”顾娇垂下眸子,抱着小匣子转身回了营帐。 胡师爷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大人的情绪有点低落?” 顾娇在小案边跽坐而下,将小匣子与地毯上的炭笔一柄放在了桌上,这时她才发现小匣子顶部的冰层冰封着一张纸。 她将冰层敲碎,小心翼翼地把纸拿出来,在桌面上缓缓铺开。 这是一幅用炭笔画的画。 从萧珩决定帮助龙一回忆记忆开始,便着手教龙一说话与识字,但是听萧珩说,龙一更喜欢画画。 画上是一个暴风雪中被压在冰川下的男人,男人身下的冰层开裂,远处的冰层下飘着一个红色的小匣子。 冰原的附近是一片绵延不绝的山脉。 那是大燕的北凌关。 看到这里,顾娇什么都明白了。 被压在冰川下的男人就是宣平侯,他徒步穿越了气候恶劣的冰原,在即将到达燕国边境的时候遭遇了冰川断裂。 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抵达了边境附近。 距离上岸仅仅是一里之距。 他是第一个在凛冬的极端天气中横跨了冰原的人,他创造了无法想象的奇迹。 只可惜,他把所有的奇迹都给了自己的儿子,没留给自己一线生机。 龙一应当是恰巧路过那里,而宣平侯放弃了自己的命。 凛冬,被冰川压入水底,连尸体都将无法打捞。 桌上的小匣子忽然变得千斤重。 阿珩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很难过? 上一次是泥石流,这一次是冰川,为什么上一次都梦见了,这一次却没有? 顾娇想不通,可不论如何,她都不能沉湎于事件所带来的情绪当中,这是宣平侯用生命带回来的东西,她不能让宣平侯白白牺牲。 顾娇剥掉外头的石蜡,打开小匣子,发现里头除了整根整根的紫草外,还有一盒紫色的花,以及一盒白色的果实,每一粒约莫弹珠大小。 盒子上方的夹层里附着一封信函。 是宣平侯的亲笔书信,上面记录了他从暗夜岛了解到的有关紫草的信息。 紫草根茎有剧毒,紫草花也含毒,毒性不如根茎,紫草果可解紫草毒。 但紫草果是不是对其余的毒也有功效,不得而知。 另外,紫草果是完全无毒的,没有副作用,不像紫草,九死一生。 顾娇道:“如果能解上官庆的毒最好,不能的话,还是得服用紫草。”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顾娇赶忙去了丹房,抓了一把紫草,将其根茎的毒液提炼了出来,用炉子熬成药丸。 她将药丸密封好,叫来闻人冲:“我要出去一趟。” 闻人冲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您是要去追皇长孙殿下吗?您怕是追不上了,今早暗影部的人刚飞鸽传书过来,皇长孙他们走的那条水路,昨天夜里就已经结冰了。” ------------ 899 解毒成功(二更) 这个冰可不是冰原上的厚冰,还能从上面通行。 顾娇蹙眉:“那就只能走陆路了……可陆路来得及吗?不管了,来不来得及都得走!” 她顿了顿,说道,“叫个暗影部的人过来!” “是!” 闻人冲应下。 暗影部大多随着了尘去征战晋国了,留在营地的人不多,被闻人冲叫过来的暗影侍卫姓岑名杨,是了尘特地安排在营地,以供顾娇与他联络的。 岑杨冲顾娇行了一礼:“小统帅。” 营地里的人都称呼她为小统帅,起先她没听明白,还当是口音问题,大家叫的是萧统帅,后面知道了可再勒令改口又迟了。 索性由着他们了。 顾娇问道:“暗影部曾在昭国待过,一路上可有暗哨?” “有,每个驿站附近都有暗影部的人,小统帅是要查探什么消息吗?” “我要尽快送一样东西去昭国京城!” “昭国京城?”岑杨来到桌边,看着桌上的舆图,指了指,说道,“从同洲港口走水路是最快的,可惜同洲水湾昨夜已结冰……只能走云州了,云州的水湾还没有结冰,但看这天气,怕是也快了。” 顾娇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要赶在云州水湾结冰前登船?” 岑杨点头:“是的,港口附近水浅,流速慢,最容易结冰,江流中心反而没那么快。” 顾娇正色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出发去云州!” 从这里到云州,足有三百里路程,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赶路的难度还会增大。 她必须挑选一匹最合适的马。 黑风王似有所感,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营帐门口。 但她不能再骑黑风王了,黑风王自打来了边关,已历经大大小小十多场战役,尤其在攻下蒲城南城门的那一场对决中,它受了十分严重的伤。 之后它并未立刻歇息,而是又与她并肩作战了许久。 她不能再让它去冒险了。 顾娇去了马棚。 黑风骑是轩辕军里最早、也是最精锐强悍的兵力,但这支兵力在援兵到来之前,殊死搏斗了太多次,早已伤痕累累。 正值盛年的战马需要歇息。 可就在顾娇走进来的一霎,所有战马立刻进入了战备状态。 它们还可以再战! 顾娇捏了捏手指。 “小统帅……”闻人冲牵来一匹十岁的战马,“就它吧,只打了一场仗,受了一点轻伤,已经痊愈了。” 顾娇问道:“没有没受过伤的马吗?” 闻人冲道:“有,都去前线了,要不就是那些年纪太小的托运粮草的小黑风骑。” 就在此时,一匹三岁的黑风骑哒哒哒地奔了过来,在顾娇面前蹦跶了数下,仿佛在向顾娇展示自己的强壮。 顾娇认出了它。 是穿越山脉时掉下瀑布的小黑风骑,黑风王及时救了它,不过它背上的粮草掉没了。 它很沮丧,一直到顾娇将自己采的草药放在它的马背上。 “才两个月,好像长大了不少。”顾娇检查了一下它的身体,发现它很强壮,尽管才三岁多,浑身的肌理却充满了爆发的力量。 “小黑风骑,能不能赶在结冰前将解药送上船,就看你的了。” …… 此去云州三百里,小黑风骑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冬季严寒,各处都下了雪,道路险阻且难,小黑风骑几次打滑到险些劈叉,汗毛都炸得支棱起来了! 但它没有惧怕,没有退缩,甚至没有减速。 它迎着呼啸的寒风,在望不见尽头的官道上驰骋得快要飞起来。 真论资质,它不算最上乘的,顾娇目前见过的资质最佳的马是黑风王与小十一。 然而这一匹小黑风骑有着不服输的意志、不弯折的斗志。 中途一人一马也摔过,它二话不说,爬起来继续! 它带着顾娇继续一路狂奔! 风雪中,它是自己的王! 三百里风雪奔袭,就算没受伤的黑风王也会有些吃不消。 小黑风骑的体力渐渐透支了。 顾娇的手也早已冻在了僵硬上,脸颊与嘴唇冻到麻木,说话都不利索了:“小黑风骑,再坚持一下,云州要到了!” 小黑风骑喘着气,咬紧牙关,支棱起打晃的身体,飞箭一般朝云州的城楼奔了过去—— …… 腊月初十,昭国的京城下了一整晚的雪。 玉瑾天不亮起床时差点儿连门都推不开。 “雪这么大的吗?把门都堵住了……来人!”她唤道。 一名粗使仆妇拿着铲子过来,将她门前的冰雪铲掉了,为她拉开房门:“我正说要来铲雪的,不曾想您起得这般早。” 玉瑾没有怪罪她的意思,确实是自己起早了,她望了望南厢的方向,轻声问道:“小公子起了吗?” 仆妇说道:“好像没有,奴婢没听见动静。” 玉瑾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忙你的。” “诶。”仆妇去院子扫雪,动作很轻,没惊动任何人。 南厢房中,上官庆早早地醒了,昨夜母子俩说话说到太晚,过了半夜信阳公主才抵不住孕期的困意睡了过去。 上官庆没吃国师殿的解药,饱受体内之毒的煎熬,一刻也合不上眼。 当然,原本他也不想合眼。 他静静看着身边的信阳公主。 这就是他的娘亲,怀胎十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将他带到这个世上的女人。 她很温柔。 虽然可能也十分严格,不过自己并没有机会到感受不是吗? 天快亮了,越来越难受的身体提示着他得尽快离开这里。 “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来的路上以为还有三日,吃晚饭时隐隐感觉只剩下一日。 但现在—— 他捂住了心口。 这里要炸了,他快呼不过气了。 “哥哥。” 门外传来了萧珩低低的声音。 上官庆想应他,又怕吵醒了信阳公主。 “我进来了。”萧珩说。 门被推开,萧珩迈步走了进来。 他看见了坐在床头冷汗直面的上官庆,他的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嘴唇发乌,浑身瑟瑟发抖。 萧珩眸光一沉,大步上前,一把搂住了自床头栽下来的上官庆。 上官庆趴在他的怀里,虚弱地说道:“带……我走……” 萧珩抱着他,看向床上睁着眼眸、死咬住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的信阳公主,喉头艰涩地滑动了一下:“……好,我带你走。” 萧珩将上官庆扶了起来,让他的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就在跨过门槛的一霎,上官庆身体一软,整个人滑倒了下来。 萧珩赶忙搂住他:“哥哥!” “庆儿——” 信阳公主所有的坚强都在这一摔里粉碎殆尽,她无法再答应他的要求,她不要他死在外面! 不要他在没人的地方变成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她冲过去,跪在地上抱住了如同木偶一般失去生机的上官庆。 “庆儿……你不要走……不要离开娘……不要……不要……” 滚烫的泪珠吧嗒吧嗒砸在他的脸颊上,也落在了他的眼眸之上。 他的眼底滑下一滴泪来。 娘,对不起。 不能再做你的儿子了。 我没后悔被你生下来。 谢谢你将我带到这个世上。 人间真好。 我很喜欢。 信阳公主紧紧地抱住儿子,她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他,她的心都碎了,眼泪不要命地砸落下来:“庆儿——庆儿——” 萧珩转过身,眼眶红肿。 玉瑾站在门外,紧紧地捂住了嘴,却怎么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残忍? 公主才与小公子相认了一日,就再次失去他—— 公主究竟要经历多少次丧子之痛? 玉瑾悲恸地哭了起来。 院子里的下人纷纷撇过脸去偷偷抹泪。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 哐啷! 院子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力道太大的缘故,整块门板压倒在了信阳公主种植的盆景上。 下人们正要厉喝,那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张(长)孙殿下!安(俺)讽(奉)肖(小)统帅之哟(药)前来送命!” 所有下人一怔,这……是哪儿的话呀? 暗影部高手清了清嗓子:“不对!是讽(奉)肖(小)统帅之命前来送哟(药)!着急了,嘴瓢了!” “快拿来!”萧珩听懂了,他等不及对方送过来,自己走了过去。 暗影部高手见过他的画像,拱手将药给了他。 一共两瓶药,并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先喂白玉瓶中的白色果实,若无好转再喂翡翠瓶中的棕色药丸,果实为紫草果,无毒;棕色药丸来自紫草根茎,剧毒。 是顾娇的笔记。 萧珩没有任何质疑与犹豫,奔进屋,撬开弟弟的嘴巴,将那枚白色的果实给弟弟喂了进去。 萧珩神色凝重:“他吃不下去!” “让俺来!” 暗影部高手飞奔而至,一掌拍上上官庆的胸口,果实滑入顺利他腹中。 信阳公主吃惊地看了看暗影部高手,又转头看向萧珩,愣愣地问道:“你给你哥哥吃了什么?” 萧珩答道:“娇娇派人送来的……药。” 现在还不能说是解药,因为它并不一定奏效。 若是不行,那么上官庆还是得服用九死一生的紫草毒。 什么九死一生,是万死一生才对。 并且天知道活下来的人会出现什么副作用? 上官庆,你千万要好起来。 等你痊愈了,我叫你哥哥,叫多少声都行。 信阳公主怀中的人没有反应。 萧珩颤抖着拿起了翡翠瓷瓶,接下来,只能试试紫草毒了…… “哎哎哎!快敲(瞧)!”暗影部高手指着上官庆的手指,“他动了!他动了!” 母子俩齐刷刷地朝他指尖看去。 尽管十分微弱,但的确是动了。 暗影部高手盯着他的脸,说道:“印堂也末(没)那么荷(黑)了!” 信阳公主泪汪汪地看向萧珩,一抽一抽地哽咽道:“他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萧珩却是露出了一个月来首次如释重负的微笑:“他说哥哥的印堂不发黑了……这是体内的毒在逐渐减轻的征兆……紫草果奏效了……不必吃紫草毒了……” 他的胸腔内情绪翻滚,竟是被上官庆临死的那一刻更惊涛骇浪。 那是无尽压抑的悲伤,如同在阳光下也化不开的冰山一般,而此时,冰山裂开,喜悦如岩浆一般自地底喷了出来。 他五脏六腑都是烫的。 “还真是……”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笑不得地抬起手,抹了抹发红的眼眶。 印堂在淡化到一定程度后便不动了。 “这是又是怎么回事?”信阳公主眼圈红红的,像个惊吓过度的孩子,“而且为什么庆儿还不醒……” “末(没)这么快!”暗影部高手说,“中毒太深,要慢慢解,果子多不?” 萧珩看了看满满当当的一大瓶:“多!” 暗影部高手道:“那够咧!天天喂他此(吃),宗(总)能醒咧!” 萧珩将上官庆抱回了床上。 万一不醒还要紫草毒,他心想。 半个时辰后,上官庆的呼吸都比从前平顺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心舒展了不少。 这说明他的难受大幅缓解了。 萧珩揣测,他仍昏睡不醒,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体内的毒素没能肃清,而是受剧毒折磨太久,他一直没能好好睡个觉。 眼下不那么难受了,他安稳地睡着了。 萧珩对挺着肚子艰难坐在床边的信阳公主:“娘,您不要担心,这种果子的疗效很好,哥哥一定会痊愈的。” “嗯。”信阳公主含泪点了点头,她感受到了,庆儿正在回到她的身边。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是难以言喻的,她已经失去了庆儿一次,若再失去第二次,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她活不下去的。 她喉头都哭哑了,眼睛也肿了,形容狼狈得不像话。 如此去招待客人,难免失礼。 她对萧珩道:“那位高手,你代娘去谢谢他,适才娘只顾着难过,忽略了他的一身伤势,他脸上似乎都破相了,一会儿御医过来,让御医也为他瞧瞧。” “好。” 他娘还真是心细如发。 那么悲痛,观察力也没受到影响,只是当时回不过味来,等冷静了重新拾起,便能察觉到不对劲。 这是一种十分难能可贵的能力。 那位暗影部的高手就在廊下候着,他一会儿还得回去复命,必须知晓上官庆的具体情况。 萧珩出了屋子,对他拱了拱手,道:“今日真是多谢了,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暗影部高手挠了挠头:“踹坏嫩(你)的门,不好意思……” 萧珩笑了笑:“无妨。你受伤了,先去花厅坐坐,御医很快就来了。” 玉瑾已经去请御医了,一是查看上官庆的恢复情况,二也是为这位客人看看伤。 暗影部高手摆摆手:“俺末得四(没得事)!俺叫高强,武艺高强的高强!殿下,那位病人的情况……俺得回信咧!” 顾娇没说是给谁送药,暗影部的人只负责行事,不会擅自打听。 他正色道:“嫩叫他哥哥,俺没听见!” 萧珩笑了,听见了也无妨的,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忽然觉得他们兄弟俩的身份瞒不瞒着都不打紧了。 他说道:“不如先等御医过来,听完御医的具体诊断,你再回去复命。” 高强认真想了想,点头:“中!” 萧珩往院子外望了望,问道:“对了,我父亲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嫩爹?”高强心说大燕皇长孙还有爹?这么多年没听过啊! 他答道,“末有啊!俺一个人过来的!在俺之前,也是一个人把哟送来滴!末看见嫩爹!” “奇怪,解药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拜托别人?”萧珩越想越觉着古怪。 倒不是说暗影部的人不可靠,只是这不符合他爹一贯的性子。 屋内,信阳公主正在用帕子擦拭上官庆额头的汗水,她闻言,动作顿了顿。 高强突然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大脑门子:“啊!俺记起来了!多亏你提醒!不然俺就忘了!和哟一起送来滴还有一封信!” 他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函递到萧珩的手上。 萧珩本以为是顾娇的书信,打开了一瞧,才发现是龙一的笔迹。 龙一用炭笔画了一座冰川。 冰川之下压着一个满手鲜血、伤可见骨的男人。 萧珩的心忽然被一只大掌揪住—— “出什么事了?” 信阳公主走了出来。 萧珩不着痕迹地将画藏在了身后,看着憔悴待产的母亲,捏紧了拳头隐忍着地说:“……没什么。” 信阳公主看向高强。 高强没会过意来,老老实实说道:“喔,奏是那个去冰原找哟(药)的人,他死了,回不来了!” 信阳公主神色一僵。 ------------ 900 他的惊喜(两更合一) “你说什么?谁死了?” 她一脸冷静地问道。 高强正要开口,忽然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劲,他愣愣地挠了挠头:“俺……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说呢……萧珩心知以他娘亲的聪明,八成是瞒不下去了,他看了眼他娘亲高高隆起、随时可能临盆的肚子,真担心一个弄不好动了胎气。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还没弄清楚,我来处理,娘先进屋歇会儿吧,我稍后整理明白了再来告诉您。” 信阳公主正色道:“不用,我没事,你们说。” “这……”高强挠了挠头,凑近萧珩小声问道,“俺是说还是不说?” 萧珩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吧。” 到这个份儿上了,再去三缄其口已没任何意义。 高强哦了一声,又讪讪地问道:“俺是要说啥?” “谁死了?”信阳公主提醒他。 高强恍然大悟:“啊,四(是),四在说这个四,萧将军死了!” “你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萧珩问。 尽管已经有了龙一的画,可萧珩还是祈祷着能够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奇迹,或许是弄错了,那个人不一定是自己夫妻。 高强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去了。 宣平侯是偷偷潜入燕国的,他没有正儿八经的燕国路引,为了避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争端与误会,宣平侯与唐岳山、老侯爷皆用的是太女幕僚的身份。 其中,宣平侯还被上官燕临危受命封了个将军。 他突然不见了,自然有人疑惑。 上官燕对外宣称他是去为鬼山的鬼王殿下寻药了。 鬼兵是一支民间组建的军队,从晋军手里保护了不少当地百姓,众人对鬼兵的头领十分友好。 听说是为他寻药,大家都挺期待那位萧将军能早日归来。 哪知一个月过去了,没等来萧将军平安归来的消息,倒是黑风骑小统帅出动暗影部的高手,前往冰原打捞尸体。 据说,萧将军成功把药从冰原另一头带了回来,交给了自己的同伴,却没能活着离开冰原。 听到这里,母子齐齐沉默了。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个鲜活的人,忽然间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高强问道:“刚刚那个人……奏四鬼王殿下吧?”他说着,看了母子二人一眼,忙道,“俺啥也末问!啥也末问!” 萧珩的心底难受得像是被一只大掌死死揪住,他想要上官庆活着,可他也不希望父亲就此牺牲自己的命。 曾经他们父子都不懂如何彼此相处,等好不容易懂了,又没机会了。 他捏紧了拳头,眼眶一点一点泛红:“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高强整个人都慌了:“俺……俺也不知道为啥会这样啊……早、早知道……俺就不多嘴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怎么感觉自己捅了好大一个篓子啊? 回去主子会不会罚他呀? 这个月的月钱又木有了! “那那那……俺……俺……”高强觉得自己必须立马消失,不然可能无法活着离开呀。 恰在此刻,修门的工匠过来了。 他眸子一亮:“俺去修门!俺弄坏的门!俺自己修!” 跑了两步,又回头悻悻地说,“嫩……节哀!” 失去父亲的感觉并不比失去哥哥好受多少,萧珩控制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滑落。 他没有爹了。 不同于以往的气话,这一次,他真的失去他了。 …… 玉瑾将御医请过来时,高强正在帮着工匠修被自己一脚踹倒的院门,萧珩已经不在这边了。 玉瑾敏感地察觉到宅子里的气氛不对劲,她有心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下人们却一个比一个眼神闪躲。 她看向高强,高强这回也不敢乱吭声了,他躲避着她的目光,摆手道:“别问俺,俺不说!俺啥也不知道!” 她喃喃道:“是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她第一反应是上官庆的情况恶化了,毕竟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别的事让大家伙慌成这样了。 她赶忙领着御医去了上官庆的厢房。 厢房内的陈设并没有任何变化,可一踏进去,里头的气息便沉重得令人窒息。 玉瑾的眉心蹙了一下,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跨过门槛朝上官庆的床榻走去:“公主!” 信阳公主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在床前的凳子,脊背一如既往,挺得笔直。 可她的背影有些忧伤。 不会公子他真的出事了吧? “御医!”她回头催促御医。 御医背着药箱,迈步跨过门槛。 他来到信阳公主身后,先冲信阳公主行了一礼:“下官,见过公主。” 信阳公主半晌才淡淡地应了一声:“为庆儿把脉吧。” 玉瑾担忧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公主,往旁侧让了让,方便御医把脉。 御医为上官庆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躬身禀报道:“回公主,公子似是中了毒,但从脉象上看,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无性命之忧,那就是解药起作用了呀。 公主为何看上去还是不开心呢? 御医没敢问这位被信阳公主如此珍视的年轻男子是谁,他只是隐约觉得对方的容貌有些眼熟。 他说道:“公子继续服用解药即可,下官去为公子开一个温养的方子。” “有劳了。”信阳公主说。 御医拎着药箱退了出去。 玉瑾虚掩上房门,这才回到信阳公主身边,古怪地问道:“公主,出了什么事?怎么所有人都怪怪的?” “萧戟死了。”信阳公主说,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但究竟是不是当真心如止水,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玉瑾闻言狠狠一怔:“公主您听谁说的?是不是弄错了?侯爷他不是去给公子寻药了吗?药都寻回来了……” “他回不来了。”信阳公主说。 她已经看过龙一的画了,她熟读各国地理志,当然明白冰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凛冬的冰原是冰山炼狱,是没人能够穿越的死亡天堑。 她无法想象他是凭着怎样的意志力,将解药从暴风雪中带了回来。 玉瑾蹲下身来,握住了信阳公主的手,仰头望向她:“公主……” 信阳公主喃喃地说道:“我曾经想过要摆脱这个男人,但没料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玉瑾鼻尖一酸:“公主……” 信阳公主很平静:“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可他死得太快了。” 玉瑾心疼地握紧了自家主子的手:“公主,您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能好受些。” 信阳公主道:“我不是为自己难过,是为三个孩子,从前抚育阿珩的时候,我总觉得阿珩有爹没爹没什么分别,反正他常年在军营,一年到头也不回来。” “那不是您不让他来公主府吗?”玉瑾哽咽地说,“我好几次看见侯爷打马从公主府门前路过……” 信阳公主没否认自己不待见宣平侯的事,但她是有原因的:“他总是将阿珩弄哭……阿珩每月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我时常觉得,他这个爹其实可有可无。可当这个人真的没了……才知道……是不一样的。” 玉瑾难过地说道:“从前侯爷不在你面前晃,可他没有走远,他一直都在暗中守护着您和小侯爷,只要您和小侯爷回回头……他一直都在……” “但这一次,他真的不在了。” 不论她回头多少次,那个男人都不会在原地等她了。 “当陛下说要将我赐婚给他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自己的噩梦来了,他名声不好你是知道的,武功又高,性子又要强,我倒不是在意他的名声,我不过是一桩拉拢权臣的棋子,嫁谁不是嫁呢?可我不能与男子亲近,若换做旁人,兴许还容易拿捏一点。” 但宣平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强势到整个皇室都为之忌惮。 “我虽贵为公主,可哪儿有新婚之夜不让丈夫触碰的道理?我做好了被他羞辱的准备……我那时年轻,性子不比如今,还有些少年人的冲动,因此我甚至想过,若我实在不堪受辱,便所幸自尽得了。” 那把抵在他胸口的匕首,原本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她没想过他能妥协。 他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房中,他走得东倒西歪,可门一合上便醉意全无。 他轻声对她说:“我没喝醉,你莫怕。” 她拽紧了宽袖中的匕首。 他拿起桌上的玉如意,挑开了她的盖头。 她清楚记得他当时的眼神,充满了少年的干净与美好,与传闻中的风流不羁似乎沾不上什么边。 他穿着明艳的大红色喜服,容颜精致如玉,带着新婚的微羞与欣喜,弯下身来含笑看着她。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柄几乎插进他胸口的冰冷匕首。 “别碰我,不然杀了你!” “皇命难违,我从未想过嫁给你。” “我们维持面上的名分即可,不必有夫妻之实,你可以纳妾,纳多少都可以,我不会干涉。” “当然你也别干涉我的事。” “日后若没我的召见,不许踏入公主府半步!” 她看见他干净美好的笑容一点点僵硬下来,像是一块完成的美玉,被她亲手碎了个干干净净。 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冰寒之气。 她以为他会将她的匕首夺走,然后对她极尽羞辱。 他没有。 他只是问了一句:“秦风晚,你认真的吗?”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冷笑一声,直起身来,扔掉了手中的玉如意,扯掉了身上的绸带与红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贴满喜字的婚房。 他们夫妻关系走到尽头。 她想,这样也挺好。 倾盆大雨,她马车坏在半路,她被淋成落汤鸡。 他的军队恰巧打街上路过。 她转过身不去看他,也不让他看见自己一身狼狈。 可他还是看见了。 她想,他一定会极尽嘲讽自己,把新婚之夜的场子找回来。 可他仍然没有。 少年将军翻身下马,解下身上的蓑衣递给她。 她没去接。 她不敢触碰任何男人的东西。 他偏头,蹙眉看了她一眼,走过来,将蓑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她长大后第一次与男人隔得那么近,她脸色一阵苍白,连呼吸都扼住了。 “你走开!别碰我!”她撇过脸,冷冷地说,并扔掉了他为她披上的蓑衣。 他愣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错愕,很快,他弯身拾起在泥泞中脏掉的蓑衣,翻身上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大雨滂沱,龙一他们又不在,侍卫修车修得慢,她几乎快要冻僵了。 没多久,一辆崭新的马车自大雨中驶来,在她面前停下。 车夫递上雨伞:“这位夫人,方才有位公子让我们来接您。” 她总是在极力避开这个男人,可她又总是无可避免地会碰上他,还总是在自己为数不多的狼狈时刻。 她带着萧珩上街买点心,四岁的萧珩闯了祸,撒娇让龙一把他带走避难去了。 她带着玉瑾走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上。 因为三年一度的灯会,让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到了京城。 她与玉瑾被冲散了,她被挤到了边上,撞翻了一个老太太的摊子,老太太哭天喊地让她赔东西,可银子都在玉瑾身上。 老太太抱着她的腿,把周围的人全哭过来了。 她手无足措地站在那里,丝毫不知自己的发髻与衣衫早已被挤得凌乱。 “萧郎,她是谁?” 楼上,一名花枝招展的女子依偎在他身边,好整以暇地看她的笑话。 “我妻子。”他说。 女子一怔,随即用扇子掩面一笑:“就是那位被你冷落在府邸的公主吗?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有些衣衫凌乱。 她看着朝自己涌来的人群,看着那些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一下子犯了病。 忽然,一件斗篷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她,有人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拥挤的人群。 …… 有些事不去细想不觉得,仔细一回忆,才发现他们之间并非世人看见的那样毫无交集。 她见过他练剑的样子,她见过他马背上的英姿,他也见过她最不能为人诉说的狼狈。 他们在府上遇见,在街上撞见,在皇宫碰见,只是都形同陌路,彼此视而不见。 信阳公主淡道:“梁王死后,我的病似乎好了些。” 玉瑾含泪一惊:“公主……” 她捂住肚子站起身来,“阿珩去准备后事了,你也去准备吧。” “是。”玉瑾抹了泪,伤心地退下。 公主太可怜了,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小侯爷怎么办?公子怎么办? 还有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怎么办? 玉瑾回了一趟侯府,为自家侯爷准备后事。 院子的门修好了,高强向她辞行。 她点头,向他道了谢,让他一路保重。 天空又开始飘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落下。 这个世界,连悲伤都是安静的。 院子里寂静极了。 她走在雪地里,鞋履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了院门上。 她眉心微微一蹙,下人都在后院忙活,没人前去开门。 她皱眉看着紧闭的院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她拉开朱红色的院门,雪花里突然有了风声,鹅毛般的飞雪朝她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拿手挡了挡。 她再朝门口看去时,却什么也没瞧见。 就在她打算关上院门时,她的步子顿了下。 她跨过门槛,朝西街望了望。 还是什么人也没有。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笑声。 她眸光一动,转身回头。 漫天风雪中,一名身形颀长、风尘仆仆的男子,双手抱怀,慵懒地靠着身后冷冰冰的墙壁,修长的双腿耍帅地踩在雪中。 他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他偏头朝她看来,那张俊美而苍白的面庞上扯出了一抹不羁的淡笑:“秦风晚,你哭起来的样子,真难看。” ------题外话------ 抱歉,更晚了,这一章很难写。 我是个甜文作者,握拳。 ------------ 901 临盆(一更) 雪地反射的光将凛冬的夜幕照亮,万家灯火在他身后,风雪中忽然有了一丝重逢的暖意。 信阳公主呆呆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说话。 直到又低笑了一声,说道:“怎么?见到本侯,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信阳公主敛起一脸惊诧,严肃地皱起眉头,反驳他的上一句话:“我没有哭。” 她早上哭过,但那是为了庆儿,她以为庆儿要死了。 听到他回不来的消息,她可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宣平侯眉梢一挑,指了指她的心口,说道:“你心里哭了,本侯听见了。” 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黑下脸来,终于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了,不是一个散不去的孤魂野鬼,也不是谁假扮的替身。 他就是他,如假包换。 宣平侯,萧戟。 信阳公主撇过脸,小声嘀咕:“果然还是那么欠抽……” 她就不该替他难过的,孩子没爹就没爹。 谁要个这么不正经的爹? 肚子里的小宝宝动了下。 信阳公主不动声色地拢了拢披风。 “你不是……”信阳公主本想说,不是死了吗?话到唇边觉着大过年的讲那个死似乎不大吉利,于是改口道,“你不是掉进冰湖里了吗……怎么这么就回来了?” “你还知道这个……”宣平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专程让人上燕国边关打探本侯的消息了?” 信阳公主的拳头忽然有点痒。 宣平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漫不经心地说道:“本侯这才走了多久,你便如此按耐不住。” 信阳公主摸上被宽大的披风遮住的肚子,深吸一口气:我可不可以打死他! 那日的事,老实说来确实凶险。 他半截身子被压在坍塌断裂的冰川下,身下的冰层承受不住压力一点一点裂开,小匣子掉进了冰窟窿,被激荡的水流带走。 他告诉了龙一,小匣子装的东西能救秦风晚儿子的命。 他没说是哪个儿子,龙一多半会认为是萧珩。 他相信龙一会选择萧珩。 但似乎忘了,小孩子才做选择。 龙一是大人,并且是个实力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大人。 他一声令下,身边的冰原狼纵身跳进了冰窟窿,冰原狼去追小匣子,龙一劈开了冰川。 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首先那头冰原狼得承受住龙一的剑气,其次冰原狼得应付水下的诸多危险。 那是一头比暗夜岛灵王更强大的冰原狼。 真不知龙一是从哪儿得来的。 他当时本就身负重伤,落水后迅速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已不在冰原上了,而是躺在一艘前往昭国的商船上。 龙一不在了,小匣子也不见了。 不过他并没有慌张,他相信龙一是将东西顺利交给了顾娇。 至于龙一画画的事,他一无所知。 “你的意思是……龙一明知你没事,却故意说你死了?”信阳公主表示不信,龙一没这么皮! 宣平侯:“……” 宣平侯这一路的情况并不好,他的伤就没好过,下了船更是疯狂赶路。 他不确定解药对儿子究竟有没有效,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没效,那么他说什么也得赶回来见儿子最后一面。 “秦风晚,庆儿没事吧?”他语气如常地问,尽力掩饰自己的虚弱。 “解药看着像有效果,御医说无性命之忧了,就是还没醒来。”信阳公主说着,顿了顿,淡道,“你要是担心的话,自己进去看看。” 宣平侯笑了笑:“好,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就来。” 信阳公主拽紧披风转过身,刚走了两步再次顿住,她回头,望向宣平侯:“你不会是走不动了吧?” 宣平侯笑道:“怎么?你要扶啊?” 信阳公主翻了个白眼:“谁要扶你?我去叫人——” 话音刚落,她记起一件事来——为了保护腹中胎儿的安危,她将龙影卫送去了封地,而高强与木匠又已离开,宅子里并无男丁。 阿珩也不在。 信阳公主犹豫了一下,冲后院唤道:“翠儿,张嬷嬷,你们过来一下!” “是!公主!” 丫鬟翠儿与洒扫仆妇张嬷嬷快步走了过来,二人一见到门边满身是血的宣平侯,便吓得齐齐大叫一声:“鬼呀——” 随后,二人哪里还顾得上公主的差遣,惊慌失措地逃了! 二人手中的蜡烛与纸钱掉了一地,还有一个写着奠字的白灯笼。 宣平侯嘴角一抽:“秦风晚,你不会是在给本侯办丧事吧?” 他这是一回来,就赶上自己的葬礼了? 是不是再晚一点,棺材都给他打好了,他直接躺进去,衣冠冢都省了? “谁知道你还活着……”信阳公主小声嘀咕。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告诉自己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她不能真让他死在这里。 她迈步走过去,不咸不淡地伸出手来,犹豫了一下,指尖动了动,硬着头皮扶住他胳膊。 这是她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去接近一个男人。 仍需要极大勇气,也仍是不大习惯,却没原先那么颤抖害怕了。 宣平侯看着她用两根手指捏住自己胳膊上的衣料,明明很紧张却还给自己壮了胆,他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秦风晚……” “闭嘴!”信阳公主严肃道,“再废话不扶你了!” 宣平侯:你这也没扶…… 那两根手指只是揪住了他的衣料,连他的胳膊肉都没碰到。 自认为扶住了他的信阳公主给了他一记冷冰冰的眼刀子,仿佛在说:我都扶你了,你怎么还不走?男人就是矫情! 想到她的病,宣平侯也知她能迈出这一步不容易,他于是没再“矫情”,咬牙忍痛直起僵硬的身子,迈动几乎麻木的双脚,一步一步朝着院门口走去。 跨过门槛的一霎,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将信阳公主身上的披风吹开,宣平侯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扫。 结果他就看见了一个高高隆起的肚子。 他狠狠一惊,目光唰的落在她的肚子上:“秦风晚。” 信阳公主一瞧自己的披风,抽了一口凉气。 宣平侯不走了,他眯着眼,意味难辨地看着她:“你怀孕了?那一次的事?” 不怪他不知情,实在是自打二人一夜风流后,信阳公主便回到了这间宅子住着,起先她还去碧水胡同探望萧珩与顾娇,后面二人去了燕国,她也就不再往碧水胡同去了。 而他也搬回了宣平侯府。 她怀孕的消息瞒得死死的,他打仗前来看过她一次,她不肯见他。 玉瑾说,公主来癸水了,心情不好。 呵! 癸水! 信阳公主不想承认,倔强地撇过脸去。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是什么运气,就拿他当了两次解药,然后两次还都中了招! 宣平侯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呵,也是,一整晚呢。” 信阳公主的脸唰的涨红了:这种不要脸的话他是怎么讲得出口的? 就知道他会这么无耻,所以她才不想告诉他! 为了怀上本侯的孩子,你还真是费尽心机……他要是敢这么说,她就把他一竿子打出去! 万幸宣平侯此次并没欠抽到如此地步。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掠过一丝危险:“秦风晚,我若是没及时赶回来,你是不是要瞒着本侯生下这个孩子?” 信阳公主眼神一闪,一本正经地扬起下巴:“我看你现在有力气得很!不用我扶了!” 说罢,她将手抽了回来,不再搭理宣平侯,径自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可她刚走了一步,肚子里陡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宫缩,她弯下腰,捂住肚子疼得低呼出了声。 宣平侯脸色一变:“秦风晚,你怎么了?” 不会是被他刺激得动了胎气吧? 信阳公主是生过孩子的人,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她抬起手,紧紧地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臂:“我……好像要生了……” ------题外话------ 宣平侯:(⊙o⊙)! ------------ 902 新的小生命(二更) 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这个发作…… 这孩子……还真是会赶趟呢…… 信阳公主心中腹诽,巨大的疼痛淹没了她,乃至于她连自己有病的事都顾不上了。 宣平侯也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找抽,他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要在关键时刻倒下。 前面几个孩子出生时,他都在军营里,第二日得到消息才从军营赶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遇上产妇临盆。 老实说,他刚回来,又是赶上自己葬礼,又是赶上信阳怀孕,还好巧不巧地要生了。 “横穿冰原都没这么刺激……”他喃喃。 “你说什么?”信阳公主疼得脑子一片混沌,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他说道。 女人生孩子要怎么生啊? “玉瑾呢?”他问。 “……不在。” 去给你帮丧事了。 “阿珩呢?” “……也不在。” 也去给你办丧事了。 甚至院子里几个得力的老嬷嬷与丫鬟都被派出去采购灵堂所需的物品了,留在院中的都是新手,不然也不会在见到“宣平侯鬼魂”时吓到逃走。 “好了,我没事了。”信阳公主长呼一口气说。 宣平侯又是一愣:“不生了?” 信阳公主瞪了他一眼。 什么叫不生了? 是宫缩过去了而已。 宫缩是一阵阵的,又不是一直一直痛。 “我回屋了。”她放开他的胳膊,冷静地说,“不用你扶了,我自己会走。” “哦。”宣平侯淡淡地收回自己的手。 信阳公主看向他,呵呵道:“你看起来似乎很失望。” 宣平侯:人家的媳妇儿生产,都是找人抬进去,再不济也是扶进去,我媳妇儿生产,自个儿大步朝天走进去。 信阳公主嗤了一声,迈步朝后罩房的北厢走去,那是早早准备好的产房。 刚走上台阶时,她不动了。 宣平侯偏头看着她。 信阳公主咬牙,捏紧了拳头:“……过来!” 宣平侯挑眉道:“又怎么了?” 你不是要自己走吗?不是不用我扶吗? 信阳公主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会发作一定是让他气的! 偏这里也没个能搭把手的东西,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台阶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羊水破了。”她说道。 稳婆一再叮嘱,羊水破了之后千万不要再走动,她不清楚民间的产妇是否都是如此,还是说因为她是公主,所以稳婆格外小心。 她又没那么多经验,只能先听稳婆的。 “我不能走了,你去后院叫个人来——” 话未说完,一双有力的胳膊绕过她的后背与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猝不及防,脑袋一下子撞上了他结实的胸口。 她微微一怔。 漫天风雪,漫漫长夜,这是被人保护的感觉吗? “秦风晚。” “你胖了。” 信阳公主一秒黑脸。 ……不,这是想打死他的感觉! 宫缩又来了,比先前更为强烈,信阳公主痛得一把揪住了他胸口衣襟。 宣平侯倒抽一口凉气。 这时候倒是知道掐他的肉了。 可是秦风晚,你往哪里掐! 虽说本侯不必喂孩子,但掐这里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咝——” 又是一下,宣平侯险些痛得栽下去! 信阳公主丝毫不知自己掐的不是地方,她疼死了,肚子也疼,后背脊椎也疼,腰也疼。 果然是不年轻了,没当年那么好生。 宣平侯不知女人生产是有产房的,直接把她抱回了她的屋子,信阳公主咬牙:“……不是这间,是后罩房的北厢!” 宣平侯呵呵道:“也不早说,就是想让本侯……” 信阳公主汗毛一炸,凶悍地说道:“你给我闭嘴!” 宣平侯看了眼她的肚子,老实闭了嘴。 进入产房后,宣平侯将人轻轻地放在了床铺上:“我去请大夫和稳婆。” 信阳公主拽紧了身下的褥子道:“稳婆和奶娘就住在这条街上……出门往东走,门口种着一株银杏树的人家就是。” 她才八个月时,玉瑾便将稳婆与奶娘找好了,都是附近知根知底的人。 “知道了!”宣平侯应下。 “你……”信阳公主看着他一身血迹,犹豫了一下,想说叫别人过来,可得力的下人都被她安排去准备他的后事,唯二剩下的两个下人也被他吓跑了。 宣平侯定定地看着她。 她撇过脸去,改口道:“别毛手毛脚的,把事情办砸了。” “本侯又不是第一次做爹,你当本侯很紧张吗?还毛手毛脚,呵!” 他说罢,来了一声嘲讽的冷笑,同手同脚地往外走,跨过门槛时,脚底一绊,一个大马趴摔了出去! 信阳公主:“……” 宣平侯到底是把稳婆与奶娘请来了。 张嬷嬷与翠儿回过神来后也灰溜溜地回来了。 几人烧水的烧水,熬参汤的熬参汤,接生的接生。 宣平侯的体力在路上便几乎耗尽,剩余所有力气都用在了雪地中耍帅的那一站里。 信阳公主听到的咚的一声重响,是他体力不支撞倒在门板上的声音。 只不过后来他硬生生撑了起来,若无其事地靠墙而立。 他寻思着,见完秦风晚与儿子就可以倒下了。 然而眼下,一个新的小生命要到来了。 他伫立冷冰冰的雪地中,鹅毛般的大雪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肩头。 他听见产房内传来秦风晚痛苦的喊叫声。 她是一个坚强且骄傲的女人,能让她哭喊成这样,不知该是有多痛。 信阳公主在产房里生了一整夜。 宣平侯在雪地里守了一整夜。 寅时三刻,一道婴儿的啼哭自产房传出,划破了寂静的长空,惊动了无声的飞雪。 几乎被冻到石化的宣平侯,唰的迈开步子,拾阶而上。 孩子刚出生,要剪个脐带,称个重,裹上襁褓,才能将孩子抱出来。 宣平侯没等那么久,他直接夺门而入,把正在孩子称重的产婆吓了一大跳! “哎哟!侯爷怎么进来了!” 产房污秽之地,可不是男人该进的地方! 索性她动作极快,称完便将孩子裹好,从屏风后抱了出来。 她不知宣平侯的死讯,只觉宣平侯这一身浴血归来的样子有些吓人,可想到他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又觉着这也没什么。 “公主可安好?”宣平侯问。 稳婆一愣,俨然没料到他先关心的是大人,她笑了笑,说:“侯爷请放心,生产的过程很顺利,公主只是有些累了,其余一切安好。” 她说着,笑眯眯地将孩子递到宣平侯面前:“恭喜侯爷,是位千金。” 女、女儿? 宣平侯一下子呆住了! 儿子太多了,他还以为这一胎也是个小子。 宣平侯忽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比初次去见上官庆时还要紧张:“哭、哭声那么大,是个丫头吗?” 稳婆喜滋滋地笑了。 是啊,小千金哭声可真大。 做了这么多年的产婆,连小子都没她能嗓门儿亮呢。 宣平侯小心翼翼地将裹在襁褓中的婴孩接了过来。 哇哇大哭的小家伙一到他怀里便不哭了,睁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刚出生的孩子是不太懂看东西的,可稳婆莫名觉得这孩子在很认真地看她的爹。 她接生过那么多孩子,这真的是最漂亮的一个了。 宣平侯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无尽的动容。 征战沙场多年,即便不打仗,也总在不经意间染上一丝杀伐之气。 他用手指去碰了碰小家伙的小拳头,小家伙唰的一下捏住。 他一腔铁血,瞬间化作绕指柔。 竟是与抱儿子的感觉不一样…… 他抱着小家伙绕过屏风,来到床前,看着大汗淋漓、面色苍白的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也看着他。 她感觉自己是太累了,乃至于都产生了错觉,看见的不是这些年风流不羁、杀人于无形的笑面虎宣平侯,而是那个新婚之夜,带着干净与美好挑开她盖头的少年萧戟。 他抱着怀中的小家伙,俯下身来,在她耳畔轻声说:“秦风晚,辛苦了。” ------------ 903 大胜凯旋(一更) 寅时,天还没亮。 昭国京城笼罩在一片莹润的雪光中。 萧珩为他父亲准备后事奔走了整整一夜,先是入宫告知姑婆、舅舅与姑姑,被姑姑拽着抱头痛哭(主要是姑姑哭)了许久,随后他又去了一趟碧水胡同,将父亲的死讯也通知了姑爷爷与姚氏。 随后便是开设灵堂等事宜。 灵堂的地点设在哪里、灵堂所需的物品怎样尽快采集,虽说没能打捞回父亲的遗体,可棺材还是要的。 因此他最后还去了一趟棺材铺,仔细挑选了一副上等的棺木。 巨大的悲伤席卷着他,他身心俱惫,拖着几乎麻木的步伐,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点一点回到了家中。 玉瑾姑姑也出去了吧?也忙活了一整晚吧?毕竟昭国第一武侯的丧事不是小事。 而另一边,昭国第一武侯抱着小家伙,一直等到信阳公主被下人扶回了自己的屋,母女二人齐齐安睡之后,他才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所有能量都耗尽了。 他当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 父子俩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一个站在廊下,一个站在院子里,面对面,遥遥地望着。 天是黑的,廊下的一个白灯笼还没来得及撤下。 宣平侯站在属于自己的白灯笼下,一身血迹,面色惨白。 萧珩愣愣地看着自己父亲,一脸的难以置信:“……还没到头七,您就回魂了吗?” 宣平侯:“……!!” 老子没死! 宣平侯两眼一黑栽下来,扑通栽进了雪地里。 他终于倒下了,就不知是累晕的,还是让儿子气晕的。 …… 萧珩最后当然还是知道那不是他爹的鬼魂了,毕竟鬼魂没这么虚弱,也毕竟以他亲爹的尿性,就算做鬼也是个酷帅狂霸拽的第一美鬼。 才不会一身狼狈。 关于他爹为何出现在这里,他暂时没什么头绪。 他娘睡着了,他哥一直未醒不知情,张嬷嬷等人就更不清楚来龙去脉了,只道侯爷是在入夜时分赶回来的。 回来没多久,公主便临盆了。 张嬷嬷还加上了自己的恭维与想法:“小姐一直不肯出来,原来是在等她爹爹呢。” 萧珩:“……” 萧珩将他爹背去了自己屋子,给他换了一身自己的衣裳,然后,又依次去看望了哥哥、娘亲……以及他新出生的小妹妹。 老实说,萧珩受到的冲击也挺大。 短短一天一夜,他经历了丧兄之痛、失而复得之喜、丧父之痛、再次失而复得之喜,心情起伏之大,差点儿把人整崩溃了。 而更重要的是,他娘还临盆了。 就在他去给父亲办丧事的时候。 等于说是他一回来,爹有了,妹妹也有了。 “跨度这么大的吗?” 他看着襁褓里睡得香甜的小女婴,双手扶住头,突然有些怀疑人生。 …… 边关的腊月,五国讨伐晋国之战愈演愈烈……就连梁国也被迫加入,因为他们若是不帮着攻打晋国,燕、昭、赵、陈四国便会连着它一起攻打。 失去褚飞蓬的梁国断掉了最强有力的一只臂膀,只得接受与四国的合作。 晋国作为六国之中当仁不让的霸主,拥有无可撼动的国力与兵力,它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除了拉拢梁国做了自己的爪牙外,对于其余几国可没少使绊子。 它至今不肯承认突厥的地位,仍以蛮夷小族相称。 殊不知,突厥压根儿不稀罕狗屁地位,他们攻打晋国纯粹是看晋国不顺眼,加上冬季物资不够,趁火打劫一把罢了。 晋国失去了公孙羽,竟然还能负隅顽抗这么久,不得不说它的实力确实雄厚。 然而再雄厚也抵不住六国兵力。 其中讽刺的是,在他们攻入晋国的腹地时,先锋兵力竟然是梁国大军。 看着昔日盟友朝自己露出獠牙,晋国的将士们气得脸都绿了。 晋国、燕国与梁国成掎角之势,任何两国结盟都可能会对另一国造成致命打击,在选择究竟让谁成为自己的盟友时,晋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之所以选择梁国,是因为晋国打心眼里看不顺眼燕国,至于这不顺眼的原因,归根到底是忌惮。 他费尽心思打压燕国,可到头来,噩梦还是发生了。 晋国试图游说梁国,说以两国兵力,未必不能对抗他们。 梁国早被黑风骑打怕了,哪里还敢在背后玩儿阴的? 边关进入腊月,这是他们在边关过的第一个年。 军营里杀猪宰羊,包了饺子,上官燕、顾娇和将士们一起在战火中度过了除夕。 “三日后就要出发了。” 帐篷外,上官燕喝了点酒,带着微微的醉意,脸颊潮红地站在冷风中。 她的脑子很清醒,说这话时,她的目光落在围着篝火热闹过年的将士们身上。 顾娇来到她身边,顺着她目光望了望,说道:“真的要亲自去吗?” 上官燕目光冰冷地说道:“轩辕家的血海深仇,我要亲手去报!我一定要亲自攻入上京,将晋国的国君从他的皇位上拉下来!” 公孙羽杀了轩辕家的诸多将士,有他自己的私心与战争欲,但也有晋国皇室的野心。 他们一个也不无辜。 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三日后,常威收到命令赶回来坚守蒲城,顾娇与他交换了岗位。 随后顾娇率休整过后的三万黑风骑,骑上重伤初愈的黑风王与上官燕一道奔赴前线,杀入晋国。 值得一提的是,除夕夜,晋国皇宫发生了一场宫变,国君的禁军与辽王的军队厮杀了起来,这无疑令晋国的形势雪上加霜。 辽王落败后,本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思,一路大开各路关卡,方便各国的兵力长驱直入。 二月底,黑风骑与顾家铁骑攻入晋国上京。 黑风王踏破了皇城的宫门,自一众禁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上官燕拿着长剑,手起刀落,满身飞溅着敌人的血。 她一路杀上金銮殿。 他们动作太快了,殿上早朝的大臣们根本来不及撤离。 大门被紧紧关闭,屋外的厮杀声、兵器交戈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仔细一听,多半来自皇宫的晋军。 殿内,满朝文武开始觳觫发抖,就连龙椅上的晋国国君脸色都变了。 嘭的一声巨响,金銮殿的大门被人踹开了,巨大的门板承受不住压力,重重地砸到在地上,整座金銮殿都抖了三抖。 大臣们惊慌失措地乱作一团。 上官燕拿着血淋淋的长剑,剑端的鲜血滴了一路。 她目光冰冷,带着复仇的决绝,望了满朝文武一眼:“降者,不杀。” 一名大内高手自国君身侧一飞而起,猛地朝上官燕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燕的身后传来咻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柄寒光闪闪的红缨枪疾驰而来,一枪射中大内高手的心口,将他整个人射飞在了国君脚下的台阶之上! 顾娇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她的眼底并没有太多冰冷与戾气,相反,她很平静。 仿佛方才出手的人不是她。 可战火中,情绪激昂不可怕,平静才真真令人心惊。 又一人冲了上来,这一次是背后偷袭上官燕。 顾娇转过身来,一脚将那人踹下了高高的台阶! “动太女者,死!” 殿外,越来越多的高手冲了上来,然而他们根本还没靠近,便被四道从天而降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左面是顾长卿与老侯爷,右面是了尘与清风道长。 唐岳山与从赤水关收兵的王绪也赶到了。 二人率领数百弓箭手,将金銮殿围得水泄不通。 …… 二月末,晋国国君驾崩,由刘妃的七皇子继位。 新君向大燕递交了降书,并拱手送上了两座矿脉、五座城池、十万两黄金、二十位美人聊表诚意。 美人都是男人,主要是用来讨好上官燕,以充盈她的后宫的。 其余几国当然也不能空手而归,他们得到的好处不如燕国多,毕竟伐晋的主力是燕军。 另外昭国那边也出了不少力,得到的东西亦是不少。 晋国经此一役,几乎被掏空,几十年回不了血。 阳春三月,大军班师回朝。 燕国打了个漂亮的胜仗,沿途的百姓夹道欢迎,大呼太女千岁。 “黑风骑与轩辕军先随我入京。”回到燕国境内后,上官燕在营帐下令。 轩辕军便是了尘手中的暗影部兵力。 王绪与王满虽不知为何太女要先行一步,可太女下了令,他们不敢不从。 何况,黑风骑与轩辕军多是骑兵,先回朝向国君复命似乎也说得过去。 上官燕可不是去复命的。 “舅舅。”营帐外,上官燕定定地看着手持三尺青锋剑的轩辕麒,“我准备好了。” 轩辕麒欣慰地看着自家小侄女,以舅舅的身份摸了摸她的头,随后以臣子之身单膝跪下,三尺青锋剑重重地插在地上! “微臣,誓死追随太女!” …… 营地外的一棵大树上,了尘修长如玉的手指抓着酒囊,仰头慵懒地喝了一口,淡笑着说:“你就别去了,回头与王大将军一起回盛都。” 大树下,清风道长严肃地看着他:“你想丢下我?” ------------ 904 炫女狂魔(二更) 了尘摊手:“什么叫贫僧丢下你?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难不成,与贫僧相处多日,清风道长还对贫僧生出了感情不成?” 清风道长淡淡睨了他一眼:“我是怕你跑了,日后要杀你,又不知去哪里找你。” 了尘勾了勾嫣红的唇瓣,迷人的桃花眼微眯,自大树下翩然落下,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在盛都等你,一言为定。” …… 四月,黑风骑与暗影部兵力包围了大燕皇宫。 国君的寝殿中,假国君顾承风光荣完成任务,真正的国君躺在明黄色的龙床之上。 他的中风好多了,能够下地了。 听说太女与轩辕大军打了胜仗归来,他很高兴,打算亲自出宫迎接。 谁料太女与轩辕麒早早地来了他的寝殿。 虽说前线传来的战报上已经提过轩辕麒活着回来的消息,可真正见到,还是让国君一脸的不可置信。 轩辕麒没向他行君臣之礼,也没与寒暄半句,只是面色冰冷地站在上官燕的身侧。 “解决了。” 轩辕麒对上官燕说。 国君眉心一蹙,解决了什么?他该不会是—— “来人!” 他厉喝。 没有一个高手过来。 国君终于明白被轩辕麒解决掉的是什么了。 他皱眉看向上官燕:“你要做什么?” 上官燕拍了拍手,一名小太监端着托盘走上前,上面是毛笔、砚台以及一张空白的圣旨。 国君的心底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上官燕,你要篡位吗!” 上官燕所有的父女之情都在皇陵的这些年里耗尽了,她看着昔日也曾爱护过自己的父亲,心里一片平静:“父皇说的什么话?我是您名正言顺亲封的太女,您百年之后,皇位就是我的,我怎么可能篡位呢?是父皇您年事已高,又中风未愈,深感理朝力不从心,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您决定下旨立我为帝王,自己就在这宫里做个闲散的太上皇。” 国君气得浑身发抖:“你敢!朕是你父亲!你如此胁迫朕,不怕遭天谴吗!” 上官燕拽紧了拳头,冷冷地说道:“母后死了,轩辕一族被灭了,我在金銮殿上被当众鞭笞、废去武功,就连我的两个儿子也数次历经生死!我的天谴早就遭过了!” 这是上官燕第一次在国君面前发如此大的火。 十几年前,轩辕一族被灭,她那时还年轻,青涩有余。 如今,国君真的意识到这个女儿长大了。 她变得如此陌生,一点儿也不像记忆中的模样。 “枉朕那么疼你……朕真心疼过你!”那么多皇嗣中,他最偏疼她! 上官燕的情绪却一点点平复下来了,她不再与他争吵,只是十分冷淡地说道:“你最疼的人是你自己……安心做你的太上皇吧!大燕的江山,与你无关了!” 国君冷冷地说道:“朕不下旨又如何?” 上官燕冷笑一声:“你驾崩了,我继承帝位,一样顺理成章!” 国君猛地僵住了。 “你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这一切是不是?你说你愿意恢复太女身份,以太女之尊代朕出征,就是为了这一日,是不是!” “是。”上官燕毫不避讳地承认。 “燕儿,到父皇这里来。” “父皇!”三岁的小太女一蹦一跳地来到他面前。 “又去爬树了吗?弄得这么脏?” “有一只小鸟,它从鸟窝里摔下来了,我想把它放上去。” “燕儿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嗯!我就是!”小太女认真点头。 “父皇你受伤了,你的手指是不是好痛痛?燕儿给你吹吹,呼~呼~呼~” 那个连一只小鸟都舍不得伤害的小姑娘,连他的手指受一点伤都会紧张许久的小姑娘,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有了一副要弑君杀父的狠毒心肠。 国君怔怔地看着转身离去的上官燕,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女儿。 上官燕在门槛前停住,微微扭头,望向一旁光可鉴人的地板,语气平静地说:“是你把我弄丢了。” …… 顾娇回盛都后,深藏功与名,将接受百姓拥戴的差事交给了了尘。 她自己则回了国公府。 郑管事见到他,激动得泪流满面:“小少爷小少年!你可回来了!” 顾娇翻身下马,将红缨枪递给他。 郑管事当场被压倒在了地上。 ……小少爷,枪有点重喂。 “我义父呢?”顾娇问。 郑管事对下人招招手,两个下人走上前,合力将红缨枪抬走,他才麻溜儿地站了起来,对顾娇说道:“国公爷去国师殿了!” 安国公将姑婆一行人成功送入昭国境内后便与王绪一起打道回府。 他留在盛都,王绪则去了边关。 “唔。”顾娇点头,“正好,我也要去国师殿。” 紫竹林中,安国公坐在轮椅上,正与国师大人对弈。 于禾在院子里帮忙扫落下的花瓣,见到顾娇他眸子一亮:“六郎!你回来了!” “于禾。”顾娇与他打了招呼。 于禾往她身后望了望:“咦?怎么不见大师兄?他不是也去边关了吗?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顾娇已经收到了来自昭国的书信,信上说了碧水胡同与朱雀大街的近况,也说了宣平侯在道上的经历。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告诉于禾叶青中毒的事情,只说道:“你大师兄在暗夜岛做客。” 对啊,好奇怪呢,暗夜岛最多冰封到二月,这都四月了,叶青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是长得太好看,被留在道上做了压寨夫君吧? “暗夜门的那个暗夜岛吗?我师兄去了那里!”于禾惊呆了。 顾娇弯了弯唇角,拍拍他肩膀,上了走廊。 她打了帘子进屋。 屋内二人早听见她的声音了,正等着她过来。 她是八月出征的,如今都四月了,大半年没见,她变化很大。 个子冒了一点,五官长开了不少,终日征战,日晒雨淋,风沙磨砺,让原本白皙的肌肤变成成了浅浅的小麦色,倒是更英气逼人了。 在边关,不少多少姑娘对黑风骑小统帅芳心暗许。 “义父,国师!” 她开心地与二人打了招呼。 安国公看着她,有些挪不开视线。 哪怕她平安回来了,可想到她在边关经历的一切,他便心疼不已。 “过来,让我瞧瞧。”安国公冲顾娇招了招手。 “咦?”顾娇微微一愕。 安国公笑了笑:“我恢复得很好,能说话了,也能抬抬手臂。”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他这八个月几乎是拼了命地在复健。 过程是痛苦且折磨的,可与她的辛苦想必,自己这点苦根本不值一提。 顾娇来到他身边,蹲下,仰头看了看他:“气色不错。”又给他把了脉,检查了一下肌肉的强度,“哇,很让人吃惊啊。” 比想象中的有力量多了。 过不了多久,兴许就能恢复行走了。 “你很努力,表扬你。” 她很认真地说,落在安国公眼里,就是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大人话。 安国公乐得不行,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问道:“受伤了吗?” “没有!”顾娇果断摇头。 安国公无奈道:“你呀,和你娘一样,总是报喜不报忧。” “嗯?”她娘? 安国公讪讪一笑:“啊,我是说,你的义母。” “哦。”差点以为他知道她曾经做过景音音了呢。 国师大人清了清嗓子,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顾娇这才仔细朝国师大人看过来:“咦?国师你最近是不是操劳过度了?看上去……” 苍老了不少。 安国公与国师大人的误会已化解,他这段日子没事便来国师殿坐坐,他也发现国师最近老得有些快,原本斑白的头发眼下白了大半。 唉,本就显老,这下更老了。 顾娇十分夸张地叹气:“怪我怪我,走的时候不该把担子都交给你的。” 国师大人睨了她一眼:“认错认这么快,不像你作风。” 顾娇:“我心情好!” 国师大人:“说重点。” 顾娇对了对手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那个,就是听说晋国进贡了一批上等的兵器,送到国师殿了。” “果然,爹是亲生的,我就是捡的……”国师大人小声嘀咕完,淡淡说道,“还没到,在路上,等到了我挑一样送给你,作为你的新婚礼物。” 安国公瞬间黑下脸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宣平侯操作太骚,就在上个月,昭国的使臣到了,为昭都小侯爷下聘,迎娶安国公府的少爷。 “义父答应了吗?” 顾娇眨巴着眸子看着他。 满脸都写着:答应答应答应! 安国公拒绝回答此问题。 他原本不想答应的,可宣平侯的第二波骚操作来了,他直接让使臣带了一箩筐的画像,画上全是他的宝贝小闺女。 从出生到三个月,吃手指,抓脚丫子,流哈喇子……可爱得不行。 使臣笑着说:“侯爷让下官带话给您,若是两位少爷成亲了,也能给您生一个大胖丫头呢。” 他严重怀疑宣平侯派人来下聘是假,千里炫耀他小闺女是真。 可恨! 被那个上了六国美人榜的家伙馋到了! 于是他决定让娇娇和阿珩尽快成亲,他要抱乖乖小孙女! ------------ 905 筹备婚礼(一更) 昭国经历了一个十年难遇的寒冬,不少地区遭遇雪灾,索性朝廷应对及时,一边从国库中拨了赈灾银,一边联络周边各地往灾情严重的城池输送物资。 袁首辅作为赈灾的钦差大臣,带上了几名内阁人员随行,萧珩亦在此行列。 由于去赈灾了,因此他并不清楚自家亲爹派使臣上燕国提亲的事,尤其还是向国公府的小少爷提亲。 更不知他爹千里炫娃,炫耀到燕国去了。 他这儿倒是收到不少侯府送来的……信。 “这封是我的,这封……是袁首辅您的。”县衙的书房内,萧珩将手中的信函递给袁首辅,“家父的信。” 袁首辅已经知道他其实是昭都小侯爷的事了。 袁首辅一听是宣平侯的,以为是朝中出了要事,他赶忙接过信函,神色凝重地拆开。 结果他就看见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我儿媳的大哥的未来岳父,本侯闺女满月了,你学识渊博,请你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 附上本侯闺女的画像。 袁首辅:“……” 萧珩无意偷看,只是他爹的字写得比箩筐还大,让人想不看见都难啊。 不出意外,附上他妹妹的小画像。 他记不清这是他爹寄出去的多少封“求名信”了? 姑爷爷那边也收到了呢。 还有,他妹妹的名字不是早就取好了吗? 打着取名字的旗号炫耀女儿,也真是够了! 日后他有了女儿,绝不像他爹这样! …… 朱雀大街。 开春后,京城天气晴好。 上官庆在院子里扎马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中毒二十年,饶是有紫草果,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彻底痊愈。 他需要调养数月,每日除了服用紫草果,还得喝御医开的中药,另外御医还交代他多锻炼,有助于身体的康复。 宣平侯每日都会来这边一趟,陪他活动活动筋骨,起先只能轻微散步,渐渐地能够扎一点马步了。 父子俩一起养伤,恢复得还算不错。 “你先自己扎马步。”院子里,宣平侯将儿子的动作调整规范后,一本正经地说,“今天天气不错,我去抱你妹妹出来晒晒太阳。” 上官庆撇嘴儿:“陪我扎马步是假,抱妹妹才是真吧。” 妹妹三个月大了,叫萧依,据说是他娘怀第一胎时便起好的名字。 这名字听着乖,实际上……也还算乖啦,就是不吃奶娘的奶,得公主娘亲自喂她。 他小时候,母上大人似乎也是亲自喂他的,这么看来,阿珩最可怜。 扯远了,说回妹妹。 除了折腾亲娘外,妹妹另一个毛病便是哭声太大,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白日里倒是没什么,一到了晚上,简直吵得整条街都睡不着。 没人哄得住,除了他爹。 他爹每日下午来看他,吃一顿晚饭,夜里将妹妹哄睡着了再走。 伴随着他妹妹越来越大,睡得越来越晚,他爹也走得越来越晚…… 信阳公主出去了,屋内,是玉瑾在一旁守着呼呼大睡的小萧依。 小萧依生下来就比一般新生儿漂亮,出月子后白胖了不少,越发娇憨可爱。 “侯爷。”玉瑾冲宣平侯行了一礼。 宣平侯颔首,应了一声,来到摇篮前,看着里头的熟睡的小家伙,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玉瑾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侯爷和从前不一样了呢。 宣平侯挑眉:“长得这么好看,一看就是随了本侯。” 玉瑾黑下脸来,她收回那句话,侯爷还是侯爷!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马蹄声,是信阳公主的马车回来了。 她方才去了一趟皇宫,与庄太后、萧皇后商议萧珩与顾娇的婚事。 关于大婚的事,两位位高权重的女人都没意见,甚至十分赞同。 在庄太后心里,阿珩那臭小子欠她的娇娇一个盛世婚礼。 信阳公主也是这么认为的,当初在乡下时,二人根本没有正儿八经地成过亲,她儿子昏迷不醒,睁眼就成了人家相公。 没拜堂,也没洞房。 这算哪门子的成亲? 加上那一次他用的是别人的身份,他如今恢复了萧珩的身份,萧六郎与顾娇娘的那段亲事实则就做不得数了。 当然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想见证他儿子的婚礼。 聘书已经送去碧水胡同了,她今日主要是与庄太后以及萧皇后敲定具体的聘礼以及大婚的日期。 “公主,您回来了。”玉瑾笑着迎上去,抬手解了她身上的披风挂好,“谈得还顺利吗?” “挺顺利。”信阳公主说。 “侯爷来了。”玉瑾轻声说。 信阳公主扭头一瞧,果真看见某人正坐在摇篮前,痴痴地望着摇篮里的小家伙傻笑。 阳光自窗棂子透射而入,落在他成熟而俊美的脸庞上。 他眼底仿佛聚着星光。 她撇过脸,淡淡嘀咕:“他怎么又来了?” 玉瑾笑了笑,说道:“那,奴婢把侯爷轰出去?” 信阳公主噎了噎,瞪她道:“轰出去了,小的哭起来,你哄啊?” 玉瑾掩面,忍俊不禁。 “唉。”信阳公主叹了口气。 玉瑾敏锐地察觉到了信阳公主的异样,问道:“怎么了,公主?是出什么事了吗?” 信阳公主蹙了蹙眉,古怪地问道:“我从后宫出来,恰巧碰上散朝,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到我面前,给依依取名字……我问他们要名字了吗?怎么突然这么多人给她取名字?” 宣平侯若无其事地摇晃摇篮,一脸镇定从容。 …… 却说另一边,上官燕留下空白圣旨让国君让位,国君心中怒火中烧,自然不肯轻易就范。 他身边的大内高手被轩辕麒解决了,可他还有大量的御林军以及都尉府的兵力。 他假意拟旨,趁机按动了书桌边上的机关,他落入了暗道之中,而与此同时,屋顶上一枚烟花信号升入高空。 御林军与都尉府的兵力迅速朝后宫赶来,轩辕麒早有准备,与儿子里应外合,大开宫门,三万黑风骑与两万暗影部的兵力杀入皇宫。 他们是刚从战场浴血归来的兵力,他们的身上满是金戈铁马的气息,这是皇城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军无法匹敌的。 若是王满与王绪的兵力在这里,兴许还能扳回一局。 可他们,都被上官燕故意留在路上了啊。 御林军渐现颓势,国君在暗道中按动了第二个机关,又一枚烟花令飞上高空。 这是在联络外城的燕山君。 燕山君并非世人看到的那样不谙世事,他手中有一支皇族的秘密军队,是国君的最后一道防线。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出动,一柄长剑便自他身后探来,淡淡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不想伤你。” 顾长卿说。 燕山君冷声道:“你以为威胁本君有用吗?” 顾长卿淡道:“我知道你不怕死,那么,你女儿的生死你也不顾了吗?” 燕山君瞳仁一缩:“你什么意思?” 顾长卿偏了偏剑头,像是一个无声的手势,紧接着一个顾家的暗卫抱着熟睡的小郡主自门外走了进来。 燕山君脸色一变:“小雪!你……你卑鄙!你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太女和顾姑娘知道你这么做吗?” 他与顾承风一道留守皇城,已从顾承风口中知晓了顾娇的身份,也听出了这个挟持自己的人就是顾娇的大哥。 顾长卿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她们不必知道。选吧,你女儿,还是你哥哥?” 燕山君咬牙切齿:“你……” 顾长卿冷声道:“你别以为我会心慈手软。你我一样,在这世上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人,并且为此不择手段。哪怕死后下地狱,也在所不惜。” 燕山君痛苦地闭上了眼。 顾长卿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有他要守护的人,为了她,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背叛最信任自己的哥哥! 燕山君交出了兵符。 …… 出了燕山君的府邸,那名顾家暗卫一把扯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笑嘻嘻地道:“大哥,你方才演得太好了!连我都差点儿信了!还怕燕山君一个不答应,你当真会一剑杀了小郡主呢!” 顾长卿正色道:“我不是演的。” 顾承风一愣。 顾长卿看了他一眼,笑出声来:“傻子。” ------------ 906 身世大白(二更) 顾长卿是不会杀小郡主的,因为燕山君不会不答应。 燕山君本就不想出兵,只是心理上过不去那道坎,他用小郡主胁迫他,能给他一个自欺欺人的台阶下。 十六年前由轩辕军发动的宫变,这一次重新上演,不同的是,这一次轩辕军赢了。 国君在秉笔太监与掌印太监的双双“服侍”下,黑着脸拟定了退位以及册封新君的圣旨。 大燕第一任女帝就此诞生,年号永安。 永安帝继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替轩辕家平反,轩辕家被栽赃了大大小小三十多条罪名,证据早已集齐。 只不过,轩辕家当年谋反是真,作为臣子,此举万万不该,可民心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是理智的产物,当上官燕公布了国师殿的预言,以及晋、梁两国的暗中勾结、太上皇的忌惮迫害后,百姓们大骂太上皇卸磨杀驴,一边靠着轩辕家内外征战稳定江山,一边又勾结晋、梁两国残害忠良。 这搁谁能忍? 在扯掉皇室的遮羞布这一技能上,上官燕可谓完美继承了太上皇,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没有她不敢公布的,只有人不敢做的。 众人也由此真正见识了这位女帝的手段与魄力。 她继位后的第二件事便是让太上皇下了一份罪己诏,细数自己的过错,并沉痛地悔恨思过。 太上皇当然不肯写了,可他肯不肯的重要么? 上官燕有一百个法子拿到这份罪己诏。 她最的第三件大事便是以残害昔日太女以及皇长孙的罪名处死了废太子。 废太子被下旨时,大呼皇长孙是假的,大家不要轻信她,她混淆皇室血脉,她是皇室的罪人! 可惜了,他的话永远都传不出府邸了。 上官燕恢复了轩辕厉的大元帅身份,并追封其为镇国王。 她原本将轩辕麒一并封王,遭到了轩辕麒的拒绝。 “一门两王,圣宠太过,对太女名声不利。” “轩辕家打下了燕国半壁江山,一门两王有何不妥?我还想给峥儿封侯呢!” “万万不可。”轩辕麒严词拒绝。 “可是……” “听舅舅的!”轩辕麒严厉地说。 上官燕委屈:“哦。” 但上官燕还是想要补偿二舅舅与峥儿,他们做暗影多年,付出的艰辛远非常人可以想象,尤其舅舅在鬼山的那些年,她每起来一次,心里都会抽疼一次。 她册封轩辕麒为定国侯,轩辕峥为定国侯世子。 轩辕麒继承轩辕厉的兵马大元帅一职,轩辕峥则成为轩辕家的新任大将军,同时,他也仍是第三任暗影之主。 已过世的轩辕晟也恢复了虎威将军之位。 安国公留守盛都的几个月也没闲着,他托国师大人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将轩辕家儿郎以及女眷们的遗体迁入了新的坟地。 他带着顾娇过去,顾娇亲手在石碑上刻下了每个人的名字。 …… 月朗星稀。 寂静的街道上冷冷清清。 两辆马车驶入荒无人烟的长街,顾娇骑着黑风王,与同样骑着马的轩辕麒、了尘随行两旁。 一行人来到了那座早已衰败不堪的府邸。 上官燕与安国公依次下了马车。 顾娇与轩辕麒父子也翻身下马。 顾娇来到安国公身后,推上他的轮椅。 上官燕正色道:“来人,把门上的封条撕掉,铁链剪掉。” “是,陛下!”随行的大内高手走上前,遵旨拆了封条与铁链。 尘封多年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那厚重的声音响在了每个人的心坎上,明明只是一瞬,却如同过了一个世纪。 府邸还是曾经的府邸,只是物是人非,再也见不到曾经住在里面的人。 荒芜的杂草被了尘简单清理过,只是依旧难掩衰败落寞。 轩辕麒步伐沉重地走上台阶,望着寂静破旧的庭院,眼眶猛地一红:“大哥……我回来了……” 了尘早已悄悄来过府邸,该难过的,已经难过完了,然而此时此刻,再与父亲一道归来,才发现曾经的难过根本不算什么。 他这一刻,是真的体会到了家破人亡的悲恸。 是来自父亲的悲恸。 上官燕眼底水光闪动,她吸了吸鼻子,对顾娇与安国公说:“我们进去吧。” 下人在台阶上铺上木板,顾娇将轮椅推了上去。 黑风王也跟了进来。 上一次在这个庭院玩耍时,它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马驹。 如今,它已老去。 上官燕对顾娇介绍道:“这是练武场,当初两位舅舅时常在这里比武,表哥和表弟们也会在这里习武。” “那边是大舅舅的院子,东边是二舅舅的院子。” “那座楼阁后是大表哥的院子,往北依次是二表哥、三表哥、小四、小五的院子。” 她介绍得很详细。 顾娇听得很认真。 她对这座府邸感到熟悉。 听安国公说,景音音小时候,时常被外公偷走,轩辕紫经常一觉醒来,女儿不见了,然后就黑着脸回娘家要娃。 “要去小六的院子看看吗?”上官燕问。 “好。”顾娇点头。 一行人一道去了轩辕隼的院子。 望着那长满杂草的庭院,上官燕苦涩一笑:“小六总说自己最没用,殊不知只有他逃出了那么多人的魔爪,他为大舅舅留下了最后一丝血脉,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对了,当年轩辕隼是怎么逃走的?”顾娇问了尘,有关轩辕隼的事,二人并未详细交谈过。 了尘道:“是韩辞,当时轩辕家的男人都去打仗了,六哥因为身体不好留在盛都,韩家人前来追杀他,韩辞假装将他杀死,瞒过韩家人将他送出了盛都。” 顾娇恍然大悟:“难怪,你会放韩辞一马。” 了尘道:“小六欠他的命,我替小六还给他,我不希望小六欠他的。” “那么后来呢?”顾娇问。 了尘回忆起往事,不免染上几分惆怅:“我曾经偷偷回过燕国,一是打听父亲的消息,二……也是想回轩辕家看看。我还去先锋营见到了刚出生的小阿月。不过,当时并没有人发现我。除了小六。” “我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小六,并给了小六一块暗影部的令牌,小六从韩家人手中逃出来后,通过令牌联络到了盛都附近的暗影部高手,被他们一路护送去了昭国。” “他在我的寺庙附近住下,数年后结识了一位女子,并与她成了亲。只可惜他身体太弱,又身负轩辕家血海深仇,每况愈下,净空出生没多久他便去了。之后没多久,我便在寺庙门口发现了襁褓中的净空。我知道那是六哥的孩子,我预感不妙,赶忙去找六嫂,六嫂已不知去向。” “我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六嫂的踪迹,后来,我在河岸边发现了六嫂的鞋,我想……六嫂应该是投湖自尽了。”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为轩辕隼感到悲痛,也为他妻子感到伤痛。 还有那个可怜的孩子。 轩辕麒说道:“我想去昭国,见见小六的孩子。” 顾娇看向了尘,说道:“我猜到净空和你都与轩辕家有关系时,曾一度怀疑他是你的儿子。后面反复回国师殿看了轩辕隼的画像,发现他们两个更像。” 了尘嘲讽道:“呵,我是和尚。” 怎么可能破色戒? 顾娇点头道:“嗯,已经破了杀戒与酒肉戒的和尚。” 离色戒还远吗? 了尘:“……” 轩辕麒朝自家儿子看了过来,他在边关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已经能很好与人对话交流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峥儿,你年纪不小了,从前是身负轩辕家的血海深仇,生死不知命,无法成家立业,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可有心仪的姑娘?有的话,爹去给你上门提亲。家世背景,爹都不看重的,只要是个家风正、心思单纯、心地善良、模样周正的姑娘即可。” 了尘扶额。 这个话题是怎么歪楼的? 不是在谈论小六和净空的身世吗? 怎么就开始给我催婚了? 做和尚它不香吗? 了尘叹道:“爹,我没有意中人,我也不打算成亲。轩辕家有净空就够了,继承家业的事交给那小子,我只想一个人逍遥自在。再说了,我都这么大了,与我差不多年纪的,早已儿女成群;没出阁的,我娶过来活像是养了个闺女。您还要求那么高。” 轩辕麒避世太久,不清楚盛都男子的平均水平。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家儿子的行情,觉得儿子说得很有道理。 他咬牙,狠狠降低择儿媳标准:“那……是个人就行!” 了尘:“???” ------------ 907 穿越的真相(一更) 了尘头都大了,还以为做了和尚就能不被催婚呢,是他天真了。 顾娇在一旁,一脸的幸灾乐祸。 了尘呵呵道:“怎么不催你?”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和萧珩是假成亲而已。 顾娇晃了晃小脑袋:“我定亲啦!”这回是真哒! 了尘膝盖中了一箭。 他暗暗捏紧拳头,等回了昭国,他就去催婚上官庆! 还有小净空! 六岁怎么了? 催婚,从娃娃抓起! …… 从府邸出来后,上官燕让太监去传自己口谕,叫工部的人过来修缮轩辕家的府邸,这样等轩辕麒与了尘去探望净空归来,就能入住翻新后的府邸了。 上马车时,上官燕看向顾娇:“娇娇,你一会儿要不要随我入宫?” 安国公:“娇娇要和我回府。” 上官燕:她是我儿媳。 安国公:她是我闺女,另外,没成亲,不算儿媳! 了尘牵着马,看看姑父,又看看表姐,心道你们这是当街抢人么? 二人唰的看向顾娇,等待顾娇做抉择。 顾娇眨眨眼:“那什么,我等下要去一趟国师殿,有点儿事。” 被公平对待的二人没有意见,上官燕坐上了回宫的马车,安国公也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顾娇翻身上马,向轩辕麒与了尘道了别,策马消失在了无边夜色。 了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古怪地说道:“这丫头与轩辕家的缘分还真是离奇。” 具体离奇到什么地步,他自己回想一下都难以置信。 她随手捡回来的相公,是轩辕皇后的孙子,她上山领养的小和尚,是轩辕战神的最后血脉,就连她无意中得到的红缨枪,也是轩辕家的神兵。 她还被安国公收为了义子,她是女扮男装,所以其实应该是义女。 她与轩辕家的缘分,似乎很早就注定了,彼此之间有着深深的羁绊,甚至他有一种错觉,仿佛不论命运的轮盘如何运转,她都一定会来到轩辕家。 “是回到轩辕家。”轩辕麒纠正他。 “什么?”了尘一愣,不大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 轩辕麒定定地望着驰入夜幕的小身影,却没再回答。 …… 顾娇去了国师殿,她是国师大人跟前的小红人,全殿上下没有没听说过她的,都知道这位黑风骑新统帅深得国师大人的心,在紫竹林来去自如,地位堪比他们的大师兄。 今夜是于禾在紫竹林中值守。 见到顾娇过来,他很惊讶:“六郎,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你师父歇下了吗?”顾娇问,是有点晚了,她也就是过来碰碰运气,若是国师睡了,她明天再来。 于禾摇头:“没有,师父最近都睡得很晚。”他顿了顿,小声说道,“我感觉师父最近的情况不太好,他的身体衰败得有些快,我怀疑他又强行占卜了。” 占卜、泄露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初为大燕江山卜的那一卦,就让师父老了十岁,如今又不知是为谁卜了卦,感觉比上次还厉害呢。 顾娇想了想:“我知道了。” 她将缰绳抛给于禾:“老大还没吃东西,劳驾了。” “好的。”于禾接过缰绳去喂马。 顾娇是背着小背篓来的,她带了些东西要给国师大人过目。 国师跽坐在堂屋的垫子上,面前摆放着一副未下完的棋盘。 “国师!”顾娇打了招呼,在他对面坐下。 门口的帘子被卷起来了,后门大敞着,穿堂风徐徐吹过,略有些凉意。 “你来了。”国师说。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顾娇放下小背篓,自里头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是几朵风干的紫草花以及两株风干的紫草,“果子没了,都送去给上官庆了。” 原本她是留了一点做研究的,后面昭国那边来信,说紫草果有用,但需长期服用,她便将剩余的小半瓶果子也送回了昭国。 国师大人的目光落在风干的植物上,疑惑地咦了一声:“这些花是……” 顾娇道:“紫草花,没想到紫草还能开花对不对?我原先也不知道,是上官庆的父亲去了一趟暗夜岛,才发现紫草不仅能开花,而且能结果。它的果实能紫草毒,也能解上官庆身上的奇毒,至于说还能解多少其余的毒,我就不清楚,没试验过。” 国师大人一脸顿悟:“原来是这样。” 顾娇对紫草的了解全来自于宣平侯的手札,真是难为他了,从前大字不识一个,如今已能书写不少。 她接着道:“紫草根茎的毒性最烈,花的毒性次之。紫草是生命力极为顽强的植物,在哪里都能生长,但只有在极寒之地才能开花结果。” 国师大人问道:“是在暗夜岛寻找到的紫草?” 顾娇嗯了一声:“没错,就是暗夜门所在的岛屿,暗夜门内有许多,满山坡全是!据暗夜门少门主透露,紫草本是暗夜岛之物,六国之中的紫草都是从岛上偷去的。只可惜,他们偷走的紫草结不出果子来,全变成了毒药。” “这是一个重大发现。”国师大人拿起一朵风干的紫草花,仔细观察。 “你是又占卜了吗?”顾娇看着他苍老了十多岁的面容,道出了心中疑惑。 “稍稍占了一下,没什么。”他不愿多提,说回了紫草的话题,“我这里也有一个发现。” “哦?”顾娇歪头看着他。 国师大人将手中的干紫草花放回了盒子里,正色说道:“音音的娘怀身孕时曾经中过毒,我怀疑她中的是紫草毒,只不过她的毒被腹中胎儿吸收了,看上去就像是她的毒被解了。” “为什么说是怀疑?”顾娇问。 国师大人叹道:“当时没想到这个层面来,紫草毒与别的毒不大一样,它中毒的征兆很复杂,充满了变化,脉象上也很难诊断。” 顾娇道:“为什么现在又觉得是紫草毒了?” 国师大人道:“这段日子我听安国公说了一些音音小时候的事,结合我对紫草毒的研究,才得出了这个猜测。音音吸收了轩辕紫身上的紫草毒,出生后一直在与毒性对抗,所以头两年的身子十分虚弱,待到紫草毒与她融合了八九后,她有了武学天分,连大她三岁、自幼习武的沐轻尘都打不过她。” “另外,我还有一个怀疑,你这副身体当初也曾经中过紫草毒。” “我?”顾娇低头看了看自己。 国师大人道:“第二任暗影之主是在昭国打听到了紫草的消息才动身去那边的,他们为什么要紫草,我不清楚,我只是了解到紫草出现的地方就在你出生的清泉村附近。轩辕峥在那里隐姓埋名多年,一直没能找到紫草的下落,究竟是消息有误,还是紫草被人吃了?” 他嘴上说着问句,语气却分明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顾娇也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她没证据,只是一种直觉:“那……到底是徐氏吃了,还是原主吃了?” 国师大人摇摇头:“这就无从得知了,但不论是谁吃了,我想都应当是误食。” 顾娇问道:“轩辕紫呢?她又是为何会中紫草毒?也是误食吗?” 国师大人再次摇头:“是韩家人给她下的毒。紫草毒并不是药物,相反,它是一种无解的毒,能熬过去的人凤毛麟角,更别说轩辕紫只是一介孕妇。韩家人的初衷是想让她一尸两命,以此来打击轩辕厉。” 顾娇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但没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我借景音音的身体穿过来了。好奇怪,为什么顾娇娘也好,景音音也罢,都是中了紫草毒的?难道我的穿越和紫草毒有关系?” 国师大人看了看盒子里的紫草花:“我们看到的是紫草形态,但说不定紫草内部蕴含着我们看不见的暗物质,或许正是这些暗物质,将你从另一个时空带到了这里。” 顾娇皱了皱小眉头:“其它人身上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国师大人道:“据我所知,没有。” 顾娇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忙将小药箱自背篓里拿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国师大人看着她问。 顾娇打开了小药箱:“这个箱子里不能放外面的东西,如果放了,会消失在它的另一个维度里。” 国师大人差不多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他没有阻止,因为,他也很想知道结果。 顾娇拿起一朵风干的紫草花,轻轻地放了进去,随后她吧嗒一声合上箱盖。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将箱盖打开。 二人的目光落在小药箱内,脸色齐齐变了。 ------------ 908 集体掉马(二更) 紫草还在。 这说明什么? 说明紫草是来自小药箱里的东西。 或者确切地说,是附着在紫草上的不明暗物质,是来自于小药箱。 顾娇不解地眨了眨眼:“可是,常璟不是说,岛上的紫草是第一任岛主种下的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国师大人想了想,说道:“要知道答案,恐怕只有去一趟暗夜岛。这件事先不急,叶青不是留在了岛上吗?兴许等他回来,能带回一些有用的消息。” 顾娇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她大婚在即,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新郎官,自己一个人跑去暗夜岛。 顾娇忽然开口:“提到这个,我倒是忘记问义父,婚期定了没有?” “定了。”国师大人说,“十月十八,良辰吉日。” “那不正是我十八岁生辰吗?”顾娇偏头,眯眼看了看他,“你算的良辰吉日?” 国师大人不咸不淡地落在又一枚棋子:“钦天监算的。” 顾娇:“燕国没有钦天监。” 国师大人:“现在有了。” 顾娇:“……” 国师大人道:“也没几个月了,何况也不是让你燕国这边等,安国公府的人已经去昭国了,该置办的宅子应当都置办妥当了。前几日安国公与我下棋,说送亲的队伍已准备齐全,随时能够出发。” “义父真贴心!”顾娇很开心。 她单手托腮,胳膊肘支棱在小案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话说,你的穿越会不会也与紫草毒有关?” 国师大人不假思索地说道:“没有,我的情况与你不同。” 顾娇失望:“哦。” 国师大人望了望林子里的夜色,对顾娇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哦。”顾娇起身,“确实挺晚了,我先回去了。” “嗯。”国师大人应了声。 月光悠悠的紫竹林中,顾娇自怀中拿出一张面具,带着黑风王出了紫竹林。 见大哥,要遮脸。 …… 此番从边关撤军,顾家军也撤了,只不过,他们回昭国的路线并不途径燕国的盛都,他们走沧州,只有老侯爷、顾长卿与唐岳山悄悄地来了盛都。 三人都住在国公府。 顾承风别有用心地向几人炫耀了一下自己的专属房间,表示他是第一批住下的。 三人十分鄙视他。 顾长卿在国公府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后,去了一趟国师殿。 顾长卿要做的事不能为世人知晓,特地等妹妹出来了才去找国师。 “国师。”他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您的脸色似乎不大好,是这段日子太乏了吗?” 盛都的事他多少还是知情的,他弟弟顾承风只负责扮演身体康健的国君,朝堂上的事物实则都是国师大人在处理。 “陛下登基了,我日后就轻松了。”他的话等于变相承认自己的虚弱是疲劳过度所致,他看向顾长卿,“你怎么样了?恢复得还好吗?” 顾长卿认真道:“恢复得很好,成为死士之后,我感觉我的功力比从前更精进了。死士的寿命比寻常人短,但我并不后悔。” 国师大人干笑,你开心就好。 顾长卿郑重地看向国师:“深夜造访其实是有两件事,一是向您道谢,二……是您给我的遮掩死士气息的药吃完了。” 国师大人微微一笑:“我这就给你拿。” 他说罢,起身去书房拿了一瓶药丸递给顾长卿。 顾长卿接在手里,想到了什么,古怪地问道:“我有个疑惑,一直想问国师。” “你说。” “为什么我在国师殿吃的药,和后来你让我带去边关吃的药气味不一样?颜色也不大一样。” 国师大人皮笑肉不笑,心道:因为第一次给你的吃的阿胶丸,第二次给你吃的是十全大补丸。 国师大人:“近日可有流鼻血?” 顾长卿:“有。” “我给你换一瓶药,你放心,药效都是一样的。” 国师大人面不改色地去了书房,果断换了一瓶莲花清火丸。 顾长卿留下了诊金,带着药丸回了国公府。 安国公下令了,三日后送亲的队伍出发,国公府忙作一团,正在连夜清点小少爷的陪嫁。 至于小少爷为何要嫁个一个男人,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宣平侯大概没料到安国公真敢以小少爷的身份将顾娇嫁过来,他就皮了一下。 而国公府的枫院中,则是另一番光景。 老侯爷、顾承风、唐岳山都住进国公府了,自然不会没听说萧珩与顾娇的亲事。 顾承风是早就知道萧珩的真实身份,老侯爷与唐岳山知道得晚一点,在进入燕国之前。 老侯爷很生气。 “你气啥呀?”唐岳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是气她不肯回侯府做千金,却来国公府做了少爷?还是气老萧不去你侯府下聘,反倒将聘书、聘礼送来了这里?” 自打跟了宣平侯,唐岳山不仅点亮了不正经技能,还点亮了戳心窝子技能。 他一戳一个准,直把老侯爷气得嗖嗖的。 唐岳山幸灾乐祸地摊手:“这也不能怪她和老萧呀,谁让你们当初不认她的?现在她不认你们,不也是人之常情嘛!” 顾承风撇嘴儿。 认什么认? 那丫头根本不是顾娇娘。 老侯爷没想过不认顾娇,只是他并不那么器重一个孙女,他器重的是自己的“小兄弟”,可谁曾想“小兄弟”就是顾娇! 那丫头至今不知自己已经知道了她是顾娇,还总戴着面具在他面前称兄道弟,他真是憋了一肚子火。 偏又不能去捅破那层窗户纸,不然谁捅谁尴尬。 “你们怎么了?”顾长卿迈步进屋,屋子里的气氛太诡异了,他弟弟垂头丧气的,他祖父神色冰冷极了,唯独唐岳山一脸的幸灾乐祸。 老侯爷与顾承风都不想说话。 唐岳山笑呵呵地说道:“还能怎么了?在为那丫头的亲事生气呢。你说,她明明有三个哥哥,可惜不从侯府出嫁,倒是也不知是谁把她背上花轿?” 顾承风想也不想地说道:“当然是我啦!” 顾长卿矛头迅速被转移,他蹙了蹙眉:“我是大哥,应当由我背她上花轿。” 顾承风呵呵道:“大哥是不是自己已经定亲了?按我们昭国的习俗,你,是不能背妹妹上花轿的!” 差点忘了这档子事……顾长卿握了握拳头:“你也不能,你触犯家规,要闭门思过。” 顾承风挑眉道:“我触犯什么家规了?” 顾长卿转身望向老侯爷:“祖父,他是京城第一大盗飞霜。” 顾承风虎躯一震! 我去! 我大哥就这么把我卖了! 就背那丫头上个花轿而已,至于吗! 大哥你做初一,别怪我做十五! 顾承风眸子一瞪,踮起脚尖,与顾长卿对视,指着他鼻子凶神恶煞地说道:“你的紫草毒过期了!你根本就没成为死士!” 顾长卿倒抽一口凉气!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塌了! 唐岳山笑得不行了,原来顾长卿变得这么厉害,是以为自己成了死士吗?难怪最近总看见他偷偷地吃药! 顾家三兄弟出了名的和睦,能当场翻脸真是百年一见。 好好好,你们继续。 本大帅我乐得看戏! 兄弟俩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一个唐岳山,他们怎么掐架是他们自己的事,决不允许一个外人来看了笑话! 顾承风立马调转枪头,对准唐岳山,看了看被他宝贝地拿在手里的唐家弓,冷声道:“唐胖子!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的宝贝唐家弓,早不知被那丫头摸了多少次了!” 顾长卿讥讽道:“摸完还给你原封不动地放回去,我放哨的,没料到吧?” 唐岳山如遭晴天霹雳! 他的弓!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弓! 恰巧此时,顾娇也从紫竹林回来了,她虽比顾长卿早离开,不过她半路绕去买了点东西,因此回来得有些晚了。 她是听见了屋子里的吵闹声才过来的。 她扶了扶脸上的面具,正打算问问出了什么事,就见唐岳山抱着自己的宝贝唐家弓,受伤地瞪了她一眼,咬牙道:“老顾早知道你是他孙女的事了!” 顾娇:“……!!” 老侯爷:“……!!” 这一晚,唐岳山被揍得很惨。 …… 三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由黑风骑与暗影部护送的送亲队伍自安国公府出发,浩浩荡荡地前往了昭国。 ------------ 909 欠抽的萧戟(一更) 皇宫,御书房。 新登基的女帝陛下国事繁忙。 上官燕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做国君这么累的吗……突然有点后悔啊……” 上官燕咬牙,拿起一本奏折。 一代天子一朝臣,原先御书房的红人是张德全,如今张德全随太上皇去了太乙宫,上官燕提拔了一个叫吴四喜的內侍。 吴四喜端着一碗熬好的莲子羹入内,笑着来到上官燕身边:“陛下,您都批了一个时辰的折子了,歇会儿吧。” 上官燕将毛笔搁在笔托上,疲倦地靠上椅背:“批了一个时辰,也没见批多少折子。” 吴四喜笑了笑:“陛下已经批了很多了,再者您刚登基,满朝文武都指着您,您可千万保重龙体。” 上官燕看了他递过来的莲子羹,吴四喜会意,将她面前的折子挪开,把莲子羹小心翼翼地放到她手边。 上官燕舀了一勺,正要喝,想起什么,问道:“送亲的队伍出发了吧?” “出发了。”吴四喜说,“这会儿应当已经出盛都了。” 上官燕叹气。 吴四喜笑了笑,欲言又止。 上官燕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问道:“还有事?” “啊……”吴四喜讪讪地笑道,“晋国进贡来的二十位公子……仍被安排在储秀宫,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我也没安置过啊……”上官燕小声嘀咕,晋国送什么不好,非得送二十个美男,她要充盈什么后宫?她儿子都这么大了! 她正色道:“这些人里,弄不好全是晋国的探子,你自行安排吧,别让他们饿死就成了。” “是。”吴思喜笑着应下。 他暗暗惋惜,那些男子当真是俊美非常呢,太女既做了女帝,那广开后宫也是情理之中。 “陛下,燕山君求见。” 门外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声。 上官燕放下勺子:“宣。” 吴思喜望着门口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宣——燕山君觐见——” 上官燕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吴思喜转过身来,讪讪一笑:“奴、奴才也是头一回。” 能宣人了,过个瘾嘛。 燕山君进入御书房,拱手行了一礼:“陛下。” 上官燕问道:“皇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燕山君看了看两旁。 “你们退下。”上官燕道。 “是!”吴思喜与御书房内的太监宫女们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上官燕见燕山君盯着自己的碗,她将碗推过去:“你要吃莲子羹吗?我没动。” 燕山君来到书桌前坐下,将莲子羹拿了过来,又从一旁拿了个空的茶杯。 他淡淡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是来向陛下辞行的。” 上官燕问道:“你又要走了?” 燕山君微微一笑道:“盛都没我什么事了,我想带小雪出去走走。” 上官燕暗暗嘀咕:“一个两个都走了……” 燕山君顿了顿,和颜悦色地说道:“另外,我也是来请求陛下收回我皇室身份的。” 上官燕古怪地看向他:“为什么要收回?你私藏兵力的事,朕说过不予追究。” “不是这个缘故。”他低头,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原本就不是大燕皇族,是母后与突厥人生的孩子。” “朕知道。”上官燕说。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历经了那么多生死蹉跎,她眼底早已没了年少的天真与青涩,而是多了一分上位者的坚毅执着。 唯一不变的是,在面对自己足够信任的人时,她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心思。 燕山君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景色,无奈叹了口气:“另外,我与皇兄也不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皇兄是母后从刘美人那里抱来的孩子,母后当年诞下女婴,刘美人诞下皇子,为巩固后位,母后与刘美人换了彼此的骨肉。刘美人福薄,没几年便病逝了。你放心,不是母后下的毒手,不然皇兄不会如此孝敬母后。” 上官燕惊讶:“竟然还有这种事……那他知道吗?” 燕山君再次朝她看来:“你说皇兄?他应该是知道的,安乐长公主便是母后的亲骨肉。” 上官燕回忆道:“难怪他与安乐姑姑那么亲近,还让我长大了也好生孝敬她。” 燕山君道:“安乐长公主的封地在南郡,是除了你当年的封地外最富庶的一块封地了。” 上官燕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燕山君笑道:“不告诉你,你怎么会同意收回我皇族身份呢?” 上官燕幽怨地说道:“你就那么不想做我的皇叔?” 燕山君摊手长叹:“从小被你欺负到大,这皇叔做着也没意思啊。” 上官燕小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那么不经打……” “好了。”燕山君说。 “什么好了?”上官燕一愣。 燕山君将莲子羹重新放回了她面前:“你喜欢吃莲子熬的羹,但从不吃莲子。” 上官燕怔怔地看着被他挑在空杯里的莲子:“我还有这毛病?” 她在衣食住行上神经大条,从来没在意过这种细节,吴四喜问她想吃什么,她随口说了句莲子羹。 可真当莲子羹呈上来,她又一直不吃。 原来是在嫌弃里面的莲子吗? 燕山君笑着站起身来:“陛下国事繁忙,我先走了。” 上官燕点了点头。 燕山君转身走出御书房,人都出去了,他的步子却顿住了:“上官燕,下次再见面时,我就不是你的皇叔了。” ……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盛都。 轩辕麒不爱坐马车,他骑马。 了尘也骑马陪他。 父子俩难得享受着重逢后的悠闲时光。 而原本也想骑马的顾家祖孙与唐岳山,此时却不得不坐在一辆马车上。 唐岳山鼻青脸肿,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包,左胳膊缠了绷带吊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的脸上贴着粉红色的佩奇创可贴,左鼻孔里堵着一团棉花。 可以说是非常凄惨了。 他委屈地说道:“我不就是讲了一句大实话,看你们把我揍的……这么多人联起手来欺负我一个……不讲武德……” 顾承风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活该!咝——” 话音刚落,他便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情况并没比唐岳山好到哪里去。 祖父得知他是大盗飞霜后,将他狠狠修理一顿,他也浑身挂彩,打着绷带。 顾长卿就不同了,他既没挨揍,也没挨罚,可他的信仰坍塌了,他呆呆地坐在马车上,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老侯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三人一眼,默默地捂住了自己脑门上的纱布。 他也受伤了,是太尴尬了,着急离开现场结果脚底打滑摔伤的,一额头磕在门槛上,脑袋差点儿当场开了瓢。 整件事里,唯一不尴尬的大概只剩顾娇了。 她丝毫不受掉马影响,优哉游哉地坐在马车里,数安国公给她的金子。 “这些都是我的吗?”她抱着一个小匣子,又看着地板上的九个小匣子。 安国公宠溺一笑:“嗯,都是你的。” 顾娇很开心! 她聚精会神地数着金子,安国公温柔地看着她,午后的阳光自敞开了窗子照了进来,马车内一片宁静的美好。 …… 开春后的路比凛冬好走。 历经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昭国的京城。 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婚事,也是两国之间的首次联姻,轩辕麒、安国公、了尘皆是以燕国使臣的身份出使昭国。 他们沿途的行踪都被各地的驿站快马加鞭送入皇宫,昭国皇帝满心激动,这是燕国的第一次造访,他十分重视,早早地命人出城相迎,并在皇宫设下接风宴。 消息传到朱雀大街时,信阳公主正在院子里陪上官庆练字。 上官庆终于还是体会到了亲娘的严厉。 一天十张字帖,不练完不许吃饭。 宣平侯正在院子里逗闺女。 小依依五个月了,前几日刚学会翻身,她这会儿正趴在大大的竹床上,被她爹逗得咯咯大笑。 “你说什么?燕国的使臣到了?那,国公府的人也到了?”信阳公主看向门口朝自己禀报的侍卫,她知道顾娇住在国公府,安国公是其义父。 侍卫拱手:“回公主的话,安国公与府上的小少爷都到了,十里红妆也到了。” 信阳公主一愣:“什么小少爷……十里红妆的?” 侍卫也是刚从驿站打探来的消息,他瞥了眼一旁若无其事的宣平侯一眼,硬着头皮道:“据说……是侯爷派人向安国公府的小少爷提亲,国公爷答应了这门亲事,带着儿子过来与小侯爷成亲了。现……现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小侯爷要娶一男子为妻……” 信阳公主看向宣平侯,手中毛笔啪的一声折断了:“萧戟!!!” ------------ 910 夫妻相见(二更) 她就说这段日子他怎么不惹她生气了呢? 还以为有了女儿,他就当真变成一个正儿八经的慈父了! 可瞧瞧他都干了什么! ——萧戟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上官庆看着那支被折断的毛笔,眸子一瞪:不是吧,公主娘亲原来这么凶的吗? 宣平侯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说道:“叫本侯干嘛?” 信阳公主气得浑身发抖:“你做的好事!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给国公府的少爷提亲了?少爷?你把阿珩当什么了!” 宣平侯牙疼。 国公府的少爷就是顾娇,他去给自己儿子求娶顾娇没错啊,他就皮了一下,一般人都不会接他的梗,会以千金的身份将顾娇嫁过来。 姓景的,你玩儿这么大的吗? 信阳公主的怒火还在继续:“这下好了!全天下都知道阿珩要娶一个男子了!” 她一眼扫过桌上的砚台。 上官庆的眼皮子突突一跳,他赶忙伸出手摁住砚台。 信阳公主咬咬牙,又改为去抓桌上的镇石,上官庆又敏捷地摁住了镇石。 信阳公主去抓石凳上的鞭子。 上官庆扑过去压住了鞭子。 信阳公主气不打一处来:“萧庆你给我让开!你是不是也想挨揍!” 上官庆瞥了自家老爹一眼,犹豫了一下,默默起身让开了。 宣平侯:“……” 信阳公主抓起鞭子:“玉瑾,把依依抱回房。” 玉瑾暗暗摇头,朝父女俩走过去。 宣平侯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身形一纵,施展轻功出去了! 信阳公主更气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呜哇!”竹床上的小依依翻了个身,躺平,朝信阳公主伸出白白嫩嫩的小胳膊。 “公主。”玉瑾回头看她。 信阳公主无奈一叹,将鞭子递给上官庆,自己则走过去将竹床上的小家伙抱了起来。 小依依抓着她的衣襟,小脑袋一埋,开始找奶吃。 信阳公主看着自己动手的小家伙,好气又好笑,怒火一下子跌了大半:“小机灵鬼。” …… 燕国的使臣队伍离开驿站,于酉时抵达了西城门,而城门外,前来相迎的昭国大臣早已恭候多时。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红色官服的年轻男子。 在昭国,九品芝麻官的官服为青色,七品之上为绿色,五品之上为红色,到了三品才能身着紫色官袍。 此男子年纪轻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年年纪,竟然已能位列五品。 他头戴乌纱帽,肤色如玉,容颜精致。 他身上自带一股如玉风华的高贵气质,站在一品大员的身旁也毫不逊色。 当队伍临近了。 袁首辅冲他抬了抬手,示意由他去迎。 他颔了颔首,迈步来到大燕使臣的队伍前,先是冲一马当先的轩辕麒拱手行了一礼:“大元帅。” 又冲一旁的轩辕峥拱了拱手:“轩辕世子。” 了尘穿着盔甲,戴着头盔,没让人瞧见他的出家人光头,否则这声世子还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父子俩看了眼面前的年轻男子,眼底掠过一丝惊艳。 是及冠了,还是换上了官服的缘故,好似真的稳重了不少。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轩辕麒拿腔拿调地问。 他看了眼排在队伍前方的第一辆马车,眸光深邃地说道:“宣平侯府萧珩,前来迎接我的未婚妻。” 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立马变了。 黑风骑不知顾娇是女儿身,一个个不屑嘀咕,什么你的未婚妻?我们家小统帅是男子! “喂,闻人冲,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萧珩看上去有点儿眼熟啊?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闻人冲:“皇长孙……” “什么?”赵登峰问。 “他长得像皇长孙。”闻人冲道,“除了……脸上没有那颗泪痣。” 赵登峰下巴险些给惊掉:“不会吧……咱们的皇长孙殿下……不对……如今是皇子殿下了……跑到昭国来做小侯爷了?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闻人冲淡道:“你问我,我问谁?” 他们与李申是为数不多不惊讶小统帅要与男子成亲的人,毕竟当初在军营里,他们就见过了小统帅与皇长孙眉来眼去。 唉,多好的小统帅,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偏偏喜欢男子。 马车的帘子紧闭,只听得车内传来少年青涩清朗的声音:“你未婚妻是谁?” 萧珩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马车的帘子,仿佛在透过帘子,看向马车内的女子:“就是坐在马车内的人。” “马车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是个男人,你可考虑清楚了,当真要娶我?” 萧珩毫不犹豫地说道:“娶!山崩地裂都娶!你是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都是我萧珩的妻!” 马车的华盖下,镂空的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动,婉转如少女天籁之音。 袁首辅闭了闭眼,双手揣在宽袍的宽袖里。 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新提拔的内阁栋梁,摊上了娶男妻一事,那么多官员与百姓全听见了,这事儿没得洗了。 萧珩啊萧珩,你是为了娶媳妇儿,连名声也不顾了。 说一句“别闹了,你原本就是女子”烫嘴吗? 没错,作为顾娇的大哥的未来岳祖父,他已经从老祭酒口中得知国公府的小少爷的真实身份了。 他本以为萧珩会当场说穿,以正自己的清誉,谁料—— “唉。”袁首辅没眼看了。 哗——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 一道纤细的身影躬身走了出来。 一袭青衣束腰长裙,纤腰盈盈一握,长发及腰,一头柔顺的乌发黑亮如缎,挑了一指在头顶挽上单髻,青色发带随风而舞。 她眉眼精致漂亮,左脸上有一块朱红的胎记。 所有人都惊呆了。 黑风骑与暗影部的眼珠子险些齐齐瞪掉了。 不是吧? 他们眼花了吧? 眼前的少女为何与他们的小统帅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啊? 这不是真的! 闻人冲是最淡定的,可眼下就连他也按耐不住了,他翻身下马,一把来到马车前,掀开了车帘! 马车内空空如也! 没有第二个人! 所以……她是小统帅! 是女子! 与他们征战这么久的小统帅……竟然真的是女子? 小统帅年纪小,就和他们一起吃那么多苦,已经够令人惊讶和心疼了,谁曾想,她居然是个小姑娘…… “过冰湖时,她第一个跳下水,我踩着她肩膀过去的……” “攻打蒲城时,她替我挨了一脚,那一脚正踢在她肚子上……” “我……我们还不理她……” “我……我凶过她……你们呢?” 所有人捂住胸口,娘的!好虐!心好疼! “我还叫她一起去林子里嘘嘘……”一名黑风骑骑兵弱弱开口。 同伴们唰的朝他看来。 他身躯一抖:“不是啊,我又不知道她是……” 是什么是?揍你丫的! 可怜的小骑兵就这样被群殴了。 “唉,这丫头。”了尘撇过脸,他也没眼看了好么? 这么惯着未婚夫,不怕嫁过去了妻纲不振么? 顾娇来到萧珩的面前,微微抬眸,望向他深邃的眉眼:“好久不见,未婚夫。” 萧珩将她被风吹乱的青丝拢到耳后,轻轻一笑:“好久不见,未婚妻。” …… 双方的官员走了一个正式寒暄的流程,老祭酒表示昭国陛下已在皇宫设下接风宴,请诸位使臣前往皇宫一聚。 安国公与老祭酒先行。 顾娇与萧珩则带着轩辕麒、了尘去碧水胡同见小净空。 胡同里是万家灯火的气息,六婶儿正坐在门槛上喂自己的小孙孙,一扭头看见萧珩与顾娇,她眸子一亮:“六郎!娇娇!” 萧珩颔首。 顾娇弯了弯唇角:“刘婶儿。” “哎呀!翠儿!娇娇回来了!”刘婶儿往屋里嚷了嚷,又对二人道,“听说你去探亲了,咋去这么久?六郎他们几个都回了,你还没回……进屋坐会儿吧!咦?他们是谁?” 她看见暮色下一身盔甲的了尘与轩辕麒。 轩辕麒客气地说道:“我是娇娇的叔外祖父,他是我儿子,峥儿。” “啊……”刘婶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俩,好看是好看,就是一个年纪大了点,一个又小了点。 刘婶儿的女儿翠儿过来了,也邀请他们进屋坐,顾娇婉拒,说改日再来。 刘婶儿体贴地笑了笑:“也是,家里都惦记你,你赶紧回去!” “是娇娇回来了呀?” 赵大爷的宅门被拉开了,赵大娘走了出来。 顾娇含笑与她打了招呼,问了她咸蛋腌得怎么样,酱菜吃完了没有。 轩辕麒看着顾娇,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她变得能够与人相处了。 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样子……一直是大哥想见到的。 终于,他们来到了自家门口。 这个时辰,家里的男子汉应当都早放学了。 翻新过的院门虚掩着。 顾娇故意不做声,抬手敲了敲门。 院子里传来十分稚嫩的脚步声,紧接着,刚学会走路的顾小宝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 911 净空与小宝(一更) 他只探出了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 人太矮了,只比门槛高一点儿,一眼看去全是腿。 他特别费劲地抬起头来,小孩子的脑袋重,这个动作让他本就不稳的小身子摇摇欲坠。 终于,他一屁股跌下去。 不过,他并未跌坐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柔软的素手及时抓住。 顾娇弯下身,双手将他轻轻地抱了起来。 看着那张几乎与顾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顾娇惊叹地哇了一声。 这小鼻子、小嘴巴、小脸蛋儿,简直是个小小版的顾琰啊。 人类幼崽也太可爱了叭! 想捏! 幼崽很脆弱,顾娇到底是按捺住了捏脸的冲动,只是用食指在他的小脸儿上戳了戳。 一边一下。 软得她心都化了。 “还记得我吗?”顾娇含笑问他。 顾小宝愣愣地看着顾娇,俨然是不记得了。 顾娇点了点头:“也对,我走的时候你才五个月,一转眼,你都一岁多了。” 顾小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滴溜溜的。 顾娇转头对轩辕麒与了尘说道:“我弟弟,顾小宝。” “哎哟——” 走廊尽头,周阿婆的儿子扛着几袋米往家里去,其中一袋掉了下来。 “我去看看。”萧珩对顾娇说。 “嗯。”顾娇点头。 “小宝,小宝——” 廊下传来姚氏的呼唤声。 顾小宝听到娘亲的声音,扭了扭小身子,就要从顾娇怀里下来。 顾娇担心他一着急,走路摔跤,索性抱着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姚氏一眼看见了归家的女儿,一袭青衣长裙,身姿玉立,肤色比原先深了些,五官长开了,眉宇间多了几分飒爽英气,比原先更明艳动人。 在姚氏的眼里,女儿永远是最美的。 她看着一年多没见面的女儿,激动得鼻尖忽然一酸。 “娘,娘。” 顾小宝朝她伸出了小手。 她背过身抹了抹发红的眼眶,笑着朝顾娇走来,将顾小宝接了过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是指什么时候到碧水胡同的。 顾娇在燕国的事,她多少从萧珩与顾琰几人口中了解到了一些,也知道她今日要与燕国使臣一道回京。 只是她听说宫中设了宴,以为顾娇会先入宫,等宫宴散了才回家。 顾娇说道:“刚到,我敲门,小宝就出来了。” 姚氏好笑地看着儿子:“平日里让你出去都懒得出去,今儿是怎么了?知道是姐姐回来了?特地去给姐姐开门的?叫姐姐了吗?” 顾小宝一头扎进了姚氏怀中。 姚氏没忍住,笑了,对顾娇道:“他害羞了。” 顾娇戳了戳他撅起来的小屁股墩子。 顾小宝的小脸依旧埋在姚氏怀中,他抬起小手,伸到自己的小屁屁后,笨拙地去扒顾娇的手指。 顾娇哈哈大笑。 “对了,我带了两位客人过来。”戳够了,顾娇将轩辕麒与了尘请入院中,对姚氏道,“燕国的轩辕大元帅,净空的叔祖父,这是他儿子轩辕世子,净空的……叔叔。” 说罢,她向二人介绍姚氏,“这是……” 她顿住。 姚氏看了她一眼,睫羽微微一颤,温声对二人道:“我是娇娇的娘亲。” “顾夫人。”父子俩拱手与她打了招呼。 这是,轩辕家的马车也到了,下人从车上搬了几个箱子,是他们上门的见面礼。 “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见外。”姚氏说道。 “一点小心意,请夫人收下。”了尘说。 顾娇扶着姚氏的胳膊,轻声道:“收下吧。” 女儿都这么说了,姚氏只得收下。 她和颜悦色地看向父子二人:“你们是来看净空的吧?净空和琰儿、小顺去果园摘果子了,去了有一会儿了,应该快回来了,先进屋喝杯茶。” 父子俩恭敬不如从命,与姚氏一道进了屋。 “咦?你从城门那边过来,有没有碰到阿珩?”姚氏问顾娇。 了尘心道,何止碰到了?还撒了一满盆的狗粮,我这会儿肚子还撑着呢。 顾娇说道:“我们一起回来的,他去周阿婆家帮忙了。” 姚氏欣慰:“那就好,那就好。” 房嬷嬷今日不在,玉芽儿去买香料了。 姚氏一人看孩子看不过来,请了个丫鬟与厨娘,厨娘这会儿在灶屋做饭,丫鬟叫鸳鸯。 “鸳鸯来了有一年了,手脚挺麻利的。”姚氏对鸳鸯道,“给大小姐和客人倒茶。” 鸳鸯一听这称呼,便明白了顾娇的身份,赶忙沏了茶过来。 顾小宝依旧是躲在姚氏怀中,但他会时不时偷偷扭头去瞧顾娇,若是发现顾娇也在瞧他,他便会唰的扭过头去,再次埋进姚氏怀里。 外头天色暗,姚氏没大看清二人的容貌,屋子里有油灯。 姚氏的目光落在了尘的脸上,忽然惊讶地低呼一声:“我见过你。” 了尘意外地看向她:“哦?” 姚氏无意冒犯,但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眼花,她又多看了两眼,随后笃定地说道:“没错,我确实见过,是在清泉村附近的那间寺庙,你是庙里的和尚……我记得……主持方丈……还叫你师弟来着……。” 了尘一秒切换僧人模式,单手行了个佛礼,淡然道:“阿弥陀佛,原来姚施主见过贫僧。” 姚氏惊愕,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燕国的世子,还是寺庙的和尚? 萧珩与顾琰几人回到家后,与姚氏说了不少燕国的经历,但主要是围绕顾娇。 顾娇解释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轩辕世子既是净空的叔叔,也是净空的师父,当年他们都曾经在那间寺庙出家过。” 姚氏顿悟:“原来是这样。” 堂堂上国世子,居然跑去下国做了和尚,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不少事,姚氏心中明白,却没在这样的场合刨根究底。 四人没坐多久,三个小男子汉便拎着篮子回来了。 “娇娇!” 小净空第一个跨过门槛,他一眼看见了堂屋里的顾娇。 他拎着小篮子,哒哒哒地跑过去,一把扑进了顾娇的怀里:“娇娇娇娇!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呀!” 轩辕麒坐在顾娇的斜对面,从小净空喊出第一声娇娇时,他便朝他看了过来。 这就是小六的孩子吗? 声音脆生生的,真好听。 轩辕麒如同突然焕发了生机的枯木,眼睛放光地盯着小净空。 小净空的眼里只有顾娇,并没有注意到他,也没注意到一旁的了尘。 了尘嘴角一抽。 小臭和尚,好歹我做了你这么久的师父,你居然连看都看不见我吗? “娇娇,有没有想我?”小净空撒娇地说。 “有想你。”顾娇说。 小净空这才稍稍满意地抬起头来,与一旁的姚氏与顾小顺打了招呼:“姚施主,小宝。” 此时,顾小顺与顾琰也进屋了。 “姐姐!” “姐!”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俨然也没料到会在家里见到顾娇。 二人相互掐了对方一把,疼得嗖嗖的,不是在做梦,娇娇真的回来了! 与小和尚不同的是,他们注意到了屋子里的客人。 姚氏笑着向他们介绍:“净空的叔祖父,轩辕大元帅,另一位……大元帅家里的公子,你们可以叫他轩辕世子。” 二人在燕国并未见过了尘,更别说边关的轩辕麒。 可轩辕家他们是知道的,竟然连轩辕家的大元帅都他们家了? 二人看向坐在那里,如同一座小山的轩辕麒,仿佛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无可匹敌的金戈铁马之气! 顾琰:“哇!” 顾小顺:“哇!” 顾小宝学舌:“哇!” “净空,你师父来了。”顾娇提醒趴在他怀里赖着不想起来的小净空。 “我师父才没有来。”小净空撇了撇小嘴儿,头也不回地说,“他那么懒,怎么可能来?” 话音刚落,一只修长的手探过来,将他提溜了起来,危险地说道:“你说谁懒?” 顾小宝:“懒。” 小净空看着了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宝懒。” 顾小宝:“小宝懒……” 学舌完,他赶忙摆手,认真道,“小宝不懒。” ------------ 912 相认(二更) 姚氏低头看向怀中儿子,引导他说话:“小宝不懒,那小宝什么?” 顾小宝五指张开,轻拍自己的小胸脯:“小宝聪明。” 一屋子人全被他逗笑了。 顾娇好奇地看着顾小宝:“都这么会说话了,我走的时候小宝还只会哇哇哭呢。” 姚氏笑了笑:“一岁八个月了。” 他走路走得晚,一岁两个月才肯站,上个月才彻底放开了自己走。 可他说话确实早,十一个月便叫了第一声娘,她记得琰儿与瑾瑜都是周岁过了才开口。 就不知娇娇她…… 想到女儿是在乡下长大的,自己对她的成长一无所知,姚氏心里愧疚又难受。 小净空生无可恋地耷拉着小脑袋:“师父,你放我下来啦,我头都被你晃晕啦。” “为师何时晃你了?”他提溜着他,动也没动好么? 小净空摊手叹气:“唉,师父你太俊美,我当然被你的美貌晃晕啦!” 了尘:“……” 所有人:“……” 姚氏知道轩辕麒父子要与净空相认,她抱着顾小宝站起身,对二人道:“我去厨房看一下。” 说罢,她冲顾小顺与顾琰使了个眼色。 “我们也去。”顾琰心领神会,拉着还在膜拜大元帅的顾小顺去了后院。 “鸳鸯,你也过来。”姚氏叫上了鸳鸯。 “是,夫人。” 鸳鸯放下切好的瓜果,跟着姚氏出了堂屋。 原本喧闹的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来之前,轩辕麒便与顾娇以及了尘商议过与小净空相认的事。 在瞒着他与告诉他之间,三人一致选择了后者。 净空并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他早慧、聪颖、智力超群,但同时,他也拥有一颗十分敏感的心。 从出生到三岁,他被弃养了不止一次。 顾娇记得初见与他谈话,就是他收拾好了小包袱,准备下山去被人领养了,结果那户人家反悔,又不要他了。 顾娇至今回想起那个孤零零坐在石凳上的小身影,都依旧能感觉到小净空的落寞。 他甚至认为爹娘也是不喜欢他才不要他的。 被顾娇领养回家后,他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小心,担心自己成为顾娇的累赘,担心自己会被送回去…… 他这个年纪,承受了他不该承受的东西。 他需要明白,他有非常疼爱他的爹娘,他是在爹娘的期待下出生的孩子。 他没有被丢弃。 了尘将徒弟放了下来。 顾娇拉着他的手,让他看向对面的轩辕麒,轻声说:“净空,那是你的叔祖父。” “叔祖父?”小净空惊讶地睁大了眸子,显然没太明白这个称呼的含义。 顾娇顿了顿,说道:“就是你父亲的亲叔叔。” 小净空大眼圆瞪:“我有父亲?” 顾娇摸摸他的小脑袋:“是,你有非常疼爱你的父亲和母亲。” 小净空仰头望进顾娇的眼睛:“那他们为什么不要我?” 顾娇真挚地看着他,拿掉他头上的一片小花瓣,轻声说:“他们要你的,只是他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能带你一起去。” 小净空歪头想了想:“就像娇娇去打仗,不能带上我那样吗?” 轩辕麒紧张地看向顾娇。 本打算一层窗户纸通到底的,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觉着残忍。 他才六岁。 他不该在爹娘去世的伤痛中成长。 顾娇停顿片刻,缓缓点头:“嗯,差不多是这样。” “哦。”小净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轩辕麒暗松一口气。 “你为什么不肯骗骗他?” “骗他有用吗?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善意的谎言是世上最无聊的东西。” 她真的变了很多。 有了同情心,能体会到旁人的情绪,并为此改变自己的原则。 小净空是很聪明的小孩子,他有惊人的学习天赋,只不过有些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无法对此产生质疑。 “那他们还会来看我吗?”他问顾娇。 顾娇轻声道:“他们来不了,他们请求了叔祖父前来探望你。你……会失望吗?” “有一点啦。”小净空抓了抓小脑袋,诚实地说道,“不过,看在他们没有不要我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们好啦!” 顾娇弯了弯唇角。 轩辕麒与了尘都神色一松。 就让他带着希望活下去吧。 小净空来到轩辕麒的面前,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满是期盼地说:“叔祖父,等我长大了,你带我去见爹娘好不好?” 轩辕麒抬起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头顶,他喉头胀痛,手臂微微发抖。 他笑了笑,说:“好啊。” “叔祖父,我叫净空。”小净空认真地介绍自己。 轩辕麒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儿时的小六,眼眶不自觉地泛红:“净空是你的法号,你有名字的。” “嗯?”小净空歪头看着他。 轩辕麒终于落下了那只放在他头顶的手,轻抚摸着他发顶,将他抱入自己宽大的怀中:“……你叫轩辕羲。” …… 另一边,姚氏去灶屋吩咐厨娘多做几个拿手好菜招待客人。 顾小宝被顾琰抱走了。 她回了自己房中。 正收拾着东西,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门是开的,进来吧。”她说道。 进来的顾娇。 姚氏看着她,微微一愣:“娇娇?” 顾娇双手背在身后,犹豫了一下,走到她身边:“那个……” 她欲言又止。 姚氏看了她一眼,垂眸,笑了笑,说道:“是不是吃过饭就要走了?” 她继续叠衣裳,灯光昏黄,一时让人看不清她叠的是谁的衣裳。 她定了定神,忍住心头苦涩,说道:“没关系,娘知道的。” “我想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 “我不是因为要带他们见净空才没去皇宫的。”顾娇抿了抿唇,“我,想见你。” 姚氏狠狠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 顾娇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想。” 姚氏眼眶一红。 她一直觉得女儿与自己很生分,不是女儿对自己不够好,而是她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隔阂。 她尝试着去靠近女儿。 她能感受到女儿对她的善意。 可她始终无法走进女儿的心。 女儿至今,都没叫她一声娘。 方才在向轩辕大元帅介绍自己时,女儿卡住了,她知道女儿是喊不出那声娘亲,但又不想当着外人的面生疏地喊她夫人落她颜面。 姚氏曾安慰过自己,女儿不依赖自己,是因为她没养育过女儿一天,她可以默默地将这种孤独承受下来。 就算她一辈子不喊她娘亲也没关系。 可方才女儿说,她心里想她。 她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感受了。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娇娇……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叫我一声娘……” “娘。” 顾娇叫了她。 姚氏不可思议地朝顾娇看来,整个神情都怔住了。 “不是不喜欢你。”顾娇说,“我,有过不好的经历,叫不出来。” “什么不好的经历?”姚氏心一揪,想到了顾瑾瑜的亲生爹娘。 “不是顾三夫妇。”更多的,顾娇不愿意往下说了。 “好,娘不问了。”姚氏含泪哽咽道,“那为什么现在又可以了?” 顾娇道:“不知道,就是可以了。” 前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似乎正在被什么治愈着。 是景音音,是顾娇娘,还是失控嗜杀后没被任何在意的人当作怪物抛弃的自己? 她答不上来。 人的感情还是太复杂了,她参悟不透。 只是直觉怎么想,她就怎么做了。 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那,你,喜欢我这么叫你吗?”顾娇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除了眼珠子滴溜溜的动。 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杀神,此刻像个等待正确答案的孩子。 姚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走过去将女儿搂入怀中:“喜欢,娘很喜欢,能再叫娘一声吗?” 顾娇被她抱得紧,一侧腮帮子给压得肉唧唧的。 她噘起被压出来的嘟嘟嘴:“娘。” 这真的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了。 姚氏一颗心都化掉了,她含泪一笑,将女儿抱得更紧了:“诶!再、再叫一声!” 小嘴儿完全被压变形的顾娇:“……羊。” ------------ 913 一家团聚(一更) 周阿婆家过几日要做寿,买了大米、面粉与香料,萧珩帮着搬进去,恰巧又碰上阿婆家的孙子温习功课。 那孩子有些字不会念,笔顺不会写,萧珩顺便教了他一下。 等他回到家里时,几个孩子去后院玩耍了,轩辕麒也去后院享受与净空的天伦之乐。 虽然儿子不错,可儿子已经过了可可爱爱的年纪啦,哪里有小净空好玩嘛? 顾娇在东屋收拾衣裳,她将漂亮的裙衫整整齐齐地铺了满床。 萧珩进屋时,她正在一件件地欣赏着自己的衣裳。 她眉间露出享受的小神态,还有些小得意。 萧珩来到她身边,好笑地看了看她:“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说着,他目光落在满床的衣裳上,一脸惊叹,“这么多衣裳,哪儿来的?” 顾娇挑眉道:“我娘做的!” 萧珩意外地笑了笑:“叫娘了?” 顾娇眨眨眼:“……嗯。” 这丫头也会有害羞的时候吗?萧珩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顾娇严肃地问。 萧珩清了清嗓子:“咳,没什么。” 你可爱。 当然了,萧珩的笑绝不仅仅是因为被她逗乐,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他打心底为她感到高兴。 他不知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在心里有那样一道坎。 可不论如何,她今日跨过去了。 其实萧珩是知道这些衣裳是姚氏做给她的,他们去年三月离开京城,眼下是五月,整整一年两个月,姚氏都没见到顾娇。 可姚氏没有一日不在思念顾娇,她闲来无事便为顾娇做衣裳,给顾小宝都没做多少。 这些还只是姚氏精心挑选过的最好的一部分,还有许多姚氏嫌弃做得不够好的,根本没拿出来。 顾娇向萧珩展示完了自己的衣裳,开始坐在床沿上,将它们一件一件地叠起来。 萧珩坐在床沿另一边,给她递衣裳,一边递,一边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好的。”顾娇说。 看来这丫头今晚真的很开心啊,不然以她以往的性子,一定先听坏的。 萧珩受到她情绪的感染,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好消息是,我们的婚期提前了,不用等到十月份。” “咦?”顾娇叠衣裳的动作一顿,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萧珩说道:“皇帝舅舅改的,改成了下月十八,还没来得及对外宣布。理由嘛,是昭国的皇太后凤体抱恙,需要一场大婚冲喜,所以两国联姻就提前了。” 顾娇:姑婆您也皮了。 被成天炫耀小闺女的宣平侯刺激得不要不要的庄太后终于还是放弃了原则:她要小重孙孙,现在,立刻,马上! 萧珩温柔地看着她,说道:“不过你放心,只是日期提前了,婚礼不会从简的。” 事实上,信阳公主从正月便开始着手筹备婚礼事宜了,一切早已就绪。 萧珩见她沉默,就道:“当然,你要是不想提前的话,我让人把婚期改回去。” 顾娇一本正经地说道:“提前不提前的无所谓,主要是想给姑婆冲个喜。” 萧珩憋住笑。 “那,坏消息是什么?”顾娇问。 提到这个,萧珩仰天一叹,“啊,坏消息就是因为我们要成亲了,我恢复萧珩的身份,不再是萧六郎。按规矩,大婚之前我不能再住在这边,姑爷爷又回来得晚,所以净空和顾琰还有小顺的功课……只能劳烦你了。” 顾娇:晴天霹雳! …… 入夜后,一家人坐在堂屋一块儿吃了饭。 小净空坚持要坐在顾娇身边,他依旧用着自己的专属小餐具与小斋菜。 轩辕麒坐在他的另一边,听他臭屁地炫耀自己的小餐具:“这个木碗是娇娇做的,这个勺子也娇娇做的,筷子上的花纹是小顺哥哥刻的……” 他如数家珍地说着,看得出他在这个家里被静心养护着。 顾小宝去抓他的筷子,把他好不容易摆好的餐具抓得乱七八糟,他也没生气,只是拿起一个木碗递给顾小宝:“你只能玩这个,筷子和勺子都会戳到的。” 顾小宝听话地接过木碗,笨拙地玩了起来。 轩辕麒从没想过,他还能有与儿子之外的家人团聚的一天。 一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很开心。 轩辕麒的目光不时地落在小净空与顾娇的身上,来回切换,就连了尘都注意到了。 看净空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是自己的侄孙,可为何总是盯着那丫头看? 轩辕麒低声感慨:“真没想过有一天,她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爹,你说什么?”了尘以为父亲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没听清。 “啊,没什么。”轩辕麒道,“吃饭吧。” …… 吃过饭,轩辕麒该回去了。 安国公的人提前在京城置办了宅子,轩辕麒与了尘也住那边。 轩辕麒向一家人道了别,顾娇牵着小净空去门口送父子二人。 “你和叔祖父说会儿话,我去烧水。”顾娇对小净空说。 “好的,娇娇!”小净空点头点头,松开了牵着顾娇的小手。 顾娇转身进屋。 轩辕麒单膝点地蹲下身来,深深地看着他,拿掉他粘在嘴角的一颗饭粒,慈祥地说道:“净空,要不要去和叔祖父住几天?” “为什么?”小净空问。 轩辕麒说:“因为,叔祖父很想你,想多见见你。” 小净空哦了一声,说道:“你想我的话,可以来看我呀!我不能走的,坏姐夫已经走啦,我要留下来陪着娇娇!不能让娇娇孤单!” 轩辕麒笑了,拍着他的小肩膀说:“好,不让娇娇孤单。” 小净空将二人送出家门,站在门槛内冲二人挥了挥手,萌萌哒地道别:“叔祖父再见!师父再见!” 父子二人策马离去。 小净空关上院门,踮起脚尖插上门闩,一秒结束卖萌。 他严肃着小脸,双手背在身后,走出了隔壁赵大爷遛弯的步伐。 …… 出了巷子后,轩辕麒对儿子道:“净空过得很好,你把他托付给娇娇是对的。” 了尘道:“不是我托付的,是那小和尚自己选的。” 轩辕麒微微惊讶:“是吗?” 了尘道:“是啊,要收养他的人家出尔反尔了,恰巧那丫头来寺庙买山,小和尚就跟她下山了。” 轩辕麒若有所思:“那还真是……缘分。” 了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爹,我怎么感觉你对那丫头格外有些不同?” 轩辕麒睨了睨儿子道:“别一口一个丫头,没大没小。” 了尘笑了:“爹,她比我小十二岁!她是安国公与堂姐的义女,按辈分,她得叫我一声舅舅!” 轩辕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总之,不许叫她丫头。” “知道了,爹,叫她名字,行了叭?”了尘说着,看了父亲一眼,“不会连名字也不能叫吧?” 轩辕麒正想着如何回答儿子的话,忽然,他双耳一动,唰的回过头:“有人往碧水胡同去了!是个高手!” 了尘凝眸道:“我去看看!” 说罢,他施展轻功没入了夜色。 …… 顾娇正在后院给小净空洗头,她察觉到了一股急速靠近的气息,似乎是朝着小净空而来。 她眸光一动,转身将小净空护在身后,并拔出了一旁的红缨枪。 然而不待她出手,了尘赶到了。 了尘没给那人进入院子的机会,一掌将人打飞。 了尘追了上去。 顾娇叫来玉芽儿,让她继续给小净空洗头,她自己也追了出去。 了尘将对方堵进了对面的巷子,双方交起手来,打得不可开交。 但对方的功力不如了尘,了尘又一掌拍下,将对方狠狠地震飞撞到了身后的墙壁。 了尘冷冷地看向他:“你是谁?有何目的?” 对方捂住疼痛的胸口,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咬牙怒道:“你这是趁人之危!若是我全盛时期,才不会输给你!” 顾娇来到了尘身侧,定睛看了对方一眼,惊讶道:“是你?” ------------ 914 女儿控(二更) “你认识?”了尘朝顾娇看来。 顾娇道:“哦,他来碧水胡同盯梢许久了,还买走过净空的金算盘,他自称是什么明月公子。” 了尘再次望向对方,眼神凉了凉:“冲着净空来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月公子也认出了顾娇,他揉了揉胸口,直起身对了尘气恼地说道:“我不是冲着那个小和尚来的!我是冲你来的!” 了尘:“我?” 明月公子气呼呼地说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好不容易才跟踪到你的寺庙,哪知你又极少现身,我只好盯着你徒弟了!我从昭国盯到燕国,又从燕国盯到这里……” 只不过,了尘的行踪太隐秘了,就算他一直一直盯着小净空,也总有盯漏的时候。 了尘不解地问道:“你盯着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明月公子冷声道:“你是不认识我,但你打伤了我的人,抢走了我的东西!你赶紧把东西还给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原来是你们两个的事。”顾娇敛起一身杀气,抱着红缨枪,好整以暇地开始看戏。 了尘可不是一个能被威胁到的人,他似嘲似讥地勾了勾嫣红唇瓣,说道:“哦?你说我拿了你东西,你可有证据?” 明月公子脸色沉了沉:“那个侍卫已经死了,没有人证,但你拿没拿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了尘淡淡一笑:“我拿了你什么?” 明月公子怒道:“剑!” “剑啊……”了尘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倒是的确有不少人赠剑于我,就不知哪一柄才是你的侍卫赠给我的?” 明月公子气急败坏地说道:“什么赠给你?分明是你抢的!” 了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完全没被他的话激怒。 明月公子也知自己如今是被动的一方,他的功力受了点影响,如今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打是打不过的,只能和对方讲道理了。 明月公子转头朝顾娇看了过来:“这位姑娘,当初我花了五百两银子找你的弟弟买算盘,后面你把算盘抢回去,银子可一个子儿也没给我,好歹挣了我那么一笔银子,你是不是至少向他证明一下我的人品?” “哦。”顾娇对了尘道,“如你所见,还算扛揍。” 明月公子:“……” 他深吸一口气:“算了,我不和你们争辩这些了。那柄剑是我……父亲花了不少心力才寻来的宝剑,我父亲去世了,它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念想,你可以开个价,我愿意与你做交易。” 这人开口阔气,了尘来了几分兴趣:“你的剑长什么样?” 明月公子说道:“玄铁剑,剑鞘与剑柄上都刻有宝蓝色的孔雀翎!” 了尘微微眯了眯眼,沉思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的确见过这么一柄剑。” 明月公子的眼底掠过一丝急切:“只要你肯把它还给我!多少银子我都付给你!” 了尘摊手:“可惜你来晚了,那柄剑不在我手上,我嫌弃它太重,把它扔了。” 明月公子就是一怔:“扔、扔了?怎么会……你最好别骗我!” 顾娇心道:这有什么好骗你的?一个连伏羲琴都能丢进炭盆当柴火的败家和尚,扔你一柄剑很奇怪么? 了尘无辜地说道:“没骗你,爱信不信,我真的扔了。” “你扔哪儿了?”明月公子问。 了尘微笑:“这我就不记得了。我扔了那么多东西,哪儿一一去记?” 明月公子一噎:“你!” “我们走。”了尘不再理他,带着顾娇出了巷子。 “你真不记得了?”顾娇问。 了尘淡道:“记得也不告诉他。” 敢对他的徒弟下手,不知死活! 今日没要他的命,都是便宜他了! “进去吧。”了尘将顾娇送到了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好几年前的事了,在燕国,不是我主动抢的,是他侍卫自己送上门的。他侍卫在茶棚中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我看不过眼,给了他一个教训。我对兵器没兴趣,转手卖去了盛都附近的一间铁铺。” 顾娇顿悟:“原来如此。” …… 巷子里,灰衣侍卫找到了自家公子。 见自家公子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捂住胸口,似乎受了伤的样子,他大步流星走过去,扶住公子的胳膊,道:“公子!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明月公子脸色苍白地说道:“我方才去抓那小和尚,谁料那个人出现了……” 灰衣侍卫皱眉道:“是他把你打伤的?”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不是他的对手。”明月公子喘了口气,“他说剑不在手里,看上去不像是撒谎。” 灰衣侍卫大惊失色:“什么?剑不在他手中?那咱们这么久岂不是白盯着他的徒弟了?公子,你的情况越发不好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明月公子望着漆黑的夜色,神色复杂地说道:“没有剑,我们回不去的。” …… 这一晚,顾娇歇在了碧水胡同。 安国公从皇宫出来,乘坐马车回了下人置办的府邸。 郑管事也来了昭国,他笑着对安国公道:“少爷……呃……不对,该改口叫小姐了,小姐今夜不回来,您会不会难过?” 安国公笑了:“这有什么难过的?她陪了我这么久,回去陪陪自己娘亲也是应该的。多个人疼她,我高兴还来不及。啊,对了,那些嫁妆你记得清点好,我总感觉有点不够,想再去置办一些。婚期又提前到了下个月,得尽快了,明天去吧!” 郑管事直接傻眼了。 不是吧国公爷,这还不够啊? 都十里红妆了好么? 嫁公主也没这么大牌面的。 带来的嫁妆里,除了有他这些年挣来的家业,也有轩辕紫当年带入国公府的嫁妆,他散尽家财为轩辕家的儿郎收尸时,是没动轩辕紫嫁妆的。 如今全给顾娇带过来了。 饶是这样,他还想给她更多。 …… 翌日,郑管事来了一趟碧水胡同。 按理说,安国公是要上门拜访姚氏的,但姚氏是女眷,多少有些不便,安国公便只让郑管事登门送上一点燕国的特产,也算是彼此打了招呼。 姚氏温声道:“国公爷有心了,替我谢谢他。” 姚氏让下人也备了回礼,等顾娇下次去探望安国公时一并带过去。 郑管事离开后,顾娇准备出门了。 她昨夜已与姑爷爷打过了招呼,但还没见姑婆呢。 她一会儿打算进宫一趟。 正巧姚氏也想给顾娇买几套好看的首饰,虽说家里不缺首饰,可都是从前的款式了,她想让女儿亲自挑。 母女二人抱上顾小宝,带着姑爷爷做的蜜饯,坐上了出行的马车。 他们今日的行程是先一起买首饰,再一道入宫探望姑婆。 “姑婆。”顾小宝说。 顾娇好奇地看着他。 姚氏笑道:“太后每次来都给他好吃的,他可喜欢姑婆了。” 顾小宝今日穿着虎头鞋,戴着虎头帽,虎里虎气又奶唧唧的。 顾娇实在没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要不要姐姐抱?”姚氏问。 顾小宝一头扎进亲娘怀里,小脚脚一阵兴奋的乱蹬。 三人来到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宝林轩。 顾小宝不爱走路,昨日去给顾娇开门,已经是把他一个月的步子走完了。 姚氏要把他放在地上,他蜷着小腿儿,两只脚死活不着地。 姚氏无法,只得将他抱进怀里。 顾娇有婚约在身,按京城的习俗戴了面纱。 她的胎记被遮住了,一双眸子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可当她的面纱被风吹起,露出左脸上的那块红色胎记时,所有人立刻失望地摇了摇头。 姚氏蹙眉,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 顾娇:“我没事。” 这些目光,她已经习惯了。 姚氏深吸一口气:“婚期提前是对的。” 守宫砂就快掉了……快了…… “什么?”顾娇问。 姚氏眼神一闪,讪笑道:“啊,我是说……你们婚期提前,挺好的。” 话音刚落,侧面走来一个小丫鬟,对着姚氏唤道:“夫人!” 姚氏顿住脚步,与顾娇一道朝对方望去。 小丫鬟来到她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真的是您!小少爷也来了!” 顾小宝冷漠脸。 ------------ 915 暴力小宝!(三更) 小丫鬟讪讪道:“您今日也是来为二小姐取首饰的吗?呃……这位是……” 她看见了姚氏身边的顾娇。 姚氏正色道:“她是大小姐。” 小丫鬟脸色一惊,躬身行了一礼:“奴婢春柳,见过大小姐。” 姚氏对顾娇道:“春柳是瑾瑜的陪房丫鬟……忘了和你说,瑾瑜也要成亲了,未婚夫是昌平侯家的三公子,姓权。” 这桩婚事是顾瑾瑜自己选的。 原本姚氏为她相中的是黄门侍郎家的嫡子,虽说出身不高,可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又勤勉上进。 公公婆婆也是和善人。 加上人家没嫌弃顾瑾瑜在京城名声不好,顾瑾瑜嫁过去看就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可她说她不想嫁。 恰巧昌平侯从封地回京叙职,带上了家眷。 权三公子对顾瑾瑜一见倾心,忙着人上门提亲。 他不是京城人,对顾瑾瑜对京城的名声不大了解,他们在京城成亲,婚后再去往封地。 姚氏虽气愤顾瑾瑜曾经的所作所为,可看在顾家三房曾真心疼爱顾娇的份儿上,她还是希望顾瑾瑜能有个好的归宿。 顾瑾瑜与姚氏的关系淡了许多,她的亲事如今是顾老夫人在操持。 “春柳是去年来侯府的,你没见过。”姚氏对顾娇说。 春柳行完礼,开始偷偷打量顾娇。 只看眼睛是极美的,连二小姐都没有这样一双清冷动人的眼睛。 春柳道:“夫人,二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是在下个月的十八。” “不是早就定了吗?”姚氏问。 “……您还没问过。”春柳小声说。 顾娇淡淡地看着她:“这种事需要我娘亲自去问吗?你们做下人的不会禀报一声?” 春柳委屈道:“奴、奴婢以为侯爷和夫人说过了……” 最近京城的矿山出了事,工部紧急抢修,顾侯爷已经快一个月没回来了。 谈话间,顾娇面纱上的夹子脱落,面纱掉了下来。 春柳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顾娇的胎记上,她大吃一惊,随即垂下眸子,嘴角不屑地撇了下。 难怪用面纱遮脸,原来这么丑。 还比不上二小姐的一根手指。 顾小宝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春柳的头发。 小孩子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道,抓握起来没轻没重。 春柳疼得嗷嗷儿直叫! 她伸手去扯开顾小宝的手。 顾小宝抓得死紧死紧,她越扯自己越痛,到后面眼泪都出来了! “小宝!”姚氏脸色一变,忙握住儿子的小胳膊,“不能抓人,快松手!” 顾小宝不松手。 姚氏急了:“他平日里不这样的,他不抓人,也不打人……今儿是怎么了?” 春柳疼得哭爹喊娘,铺子里的客人全朝她看了过来。 若是个大人欺负她,兴许就有人上前帮忙了,可她被个一岁奶娃给抓了,这要怎么管? 今日的顾小宝有点凶。 顾娇看着奶凶奶凶的弟弟,淡淡说道:“松手。” 姐姐比娘凶。 顾小宝松了手。 春柳的头发被薅了一大块,顶上简直快给薅秃了。 可薅她的是小少爷,她敢怒不敢言。 加上再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她甚至连顾瑾瑜的首饰都忘了取,哭着跑了出去。 姚氏蹙眉看向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儿子,严厉地说道:“小宝,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要动手抓人?” 她是真的生气了! 顾小宝无辜地看着姚氏,三秒后,他捧住姚氏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娘,小宝爱你。” 姚氏:“……” 周围的人全被这孩子逗笑了,让姚氏别怪孩子,孩子还小,慢慢教。 只有姚氏知道,儿子在家里真的很听话,他懂事得很,只有今天怪怪的。 顾娇看了小家伙一眼,抬起指节,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 …… 到底是亲姐弟,熟悉起来相当快,当坐在厢房挑首饰时,他已经愿意和顾娇玩了。 顾娇把他抱到腿上,他特别不卖力地挣扎了两下,然后就躺平任挼了。 但他还是不叫姐姐。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们挑选首饰挑得有些久,出来都下午了,顾小宝在顾娇怀里睡得口水横流。 这个时辰,姑婆也在午睡,顾娇不想打搅她:“娘,要不我先去一趟义父那边。” 姚氏想了想,温声道:“也好。安国公初来乍到,你好生招待他。” 顾娇嗯了一声:“我会的!” 马车先将姚氏母子送回了碧水胡同,随后再将顾娇送去了她说的街上。 车夫望着前方搬运箱笼的长龙,头皮一麻,说道:“小姐,前面全是人,咱们的马车过不去。” “就停这儿吧。”顾娇说,“你先回去,一会儿我有马车回。” “是,小姐。” 车夫将马车调头。 顾娇徒步朝安国公置办的府邸走过去。 她才走了没几步,忽然被人叫住。 “姐姐?” 顾娇扭头,就见斜对面的一座府邸里走出来一道袅袅娉婷的身影。 戴着淡紫色半透明面纱,精致的容颜若隐若现,美得不可方物。 ——正是许久不见的顾瑾瑜。 顾瑾瑜刚走下台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见她出来,赶忙伸手打开了帘子。 她冲车夫压了压手,车夫放下帘子,她来到顾娇面前,一脸惊喜地说道:“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听说你陪琰儿去幽州找神医治完心疾后又回乡下探亲了,你过得可好?” 去幽州是姑婆与姑爷爷编造出来的版本,便是对顾侯爷也是这么说的。 “挺好。”顾娇说。 没问顾瑾瑜过得好不好。 她们不熟。 寒暄浪费力气。 顾娇要走。 顾瑾瑜又道:“姐姐……你……不要太难过……” 顾娇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顾瑾瑜幽幽一叹:“我不知道娘和弟弟与你说了没有……原来,姐夫就是六年前命丧大火的昭都小侯爷,他没死,在你去幽州的那段日子,他与家人相认了……如今,他已经不是萧六郎了,他恢复了小侯爷的身份。是陛下下旨,亲自恢复的,姐姐若是不信,可入宫向陛下与太后求证。” 她一脸难过:“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很为姐姐高兴的。姐姐在乡下捡回来的相公,居然是落难的小侯爷,这是何等福气?日后,姐姐就是小侯爷的妻子了,是宣平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可我万万没料到,就在几个月前,宫里传来了小侯爷与燕国联姻的消息。” 说到这里,顾瑾瑜看向顾娇的眼神充满了心疼与惋惜。 可顾娇分明看到了几分快意。 ——我声名狼藉,本以为今生都嫁不出去,谁料我竟被昌平侯的嫡子相中。而一直踩在我头上的姐姐你,却沦为了小侯爷的下堂妻! 一年不见,顾瑾瑜变了许多。 看来这段日子没少承欢顾老夫人膝下。 昌平侯是有实权的侯爷,他与宣平侯的庶弟威远大将军一起镇守昭国东境。 他最宠爱排行第三的幼子,也难怪顾老夫人一改常态,对顾瑾瑜疼爱了起来。 顾瑾瑜眼底有了水光:“我听说当初在乡下,姐姐为了供小侯爷念书,节衣缩食,吃尽苦头,本以为苦尽甘来,谁曾想会被下堂……” 顾娇道:“你好像真的很关心我。” “我当然关心姐姐了。”顾瑾瑜声音哽咽,“姐姐你不知道,小侯爷的未婚妻是燕国的国公府千金……她背后是燕国女帝与整个轩辕家……这样的身世背景,别说我们定安侯府惹不起,怕是陛下与太后也不敢轻易为姐姐出头。” 她抬手,指向斜对面搬运箱笼的数十名侍卫,“姐姐,你看见了吗?那座府邸便是安国公为女儿出嫁置办的宅院,比定安侯府还大。昨日夜里我便瞧见他们带来数百担嫁妆,今日,竟又从外面采买了这么多。” 她说着,凑近顾娇,在顾娇耳畔轻轻嘲讽道,“姐姐,你羡慕吗?” ------------ 916 打脸(一更) 顾娇没回答顾瑾瑜的话,而是看着府邸外搬运箱子的长龙,唔了一声,道:“是吧?你也觉得排场太大了。” 顾瑾瑜笑着看了顾娇一眼:“上国的世家千金出嫁,排场当然大了,姐姐当年在乡下成亲时,怕是连一担嫁妆也没有吧?难怪姐姐心里不舒坦,换作是我,也会意难平的。自己供出来的相公,到头来成了别人的,可惜姐姐这些年的付出了。早知如此,姐姐当初就该听父亲的话,与萧珩断绝关系,好歹也是姐姐不要他,趁着风头没传到京城来,父亲兴许能为姐姐寻一桩不错的亲事。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姐姐是被小侯爷下堂的糟糠妻,谁还敢娶姐姐过门啊?” 那边,有个箱子在马车上卡住了,几人推也推不动,拽也拽不下来。 顾娇过去帮忙。 顾瑾瑜冲着她哎了一声,这一回,她没能叫住顾娇,她想了想,提前裙裾追了上去。 “二小姐!”一名丫鬟跟着追上来,“您要去哪儿啊?不是说好了去铺子里娶首饰的吗?顺便去绣楼将嫁衣的尺寸也改一改。” 顾瑾瑜望着顾娇的背影说道:“待会儿再去一样,我那个傻姐姐要出糗了,我怎么也该阻止她才是。姐姐!你别冲动啊!” 她追着顾娇来到那辆马车前。 车内躬身站着一个在卸货的车夫,他用力将箱子往外推,奈何箱子卡得死死的,不仅如此,他的手指也被卡住了。 顾娇看了看,自腰间抽出匕首,正要去撬松箱子,顾瑾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姐姐!你要做什么?就算你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能做出毁坏人家嫁妆的事情啊!” 一旁的人纷纷朝二人看了过来。 来这儿送货的是京城本地的商铺伙计,他们不认识顾娇,自然不清楚她便是这座府邸的少主人。 顾瑾瑜忙对众人道:“不好意思,我是定安侯府的二小姐,她是我的姐姐,她只是一时想不开,但我想她是无心的,你们千万不要怪罪她。” 众人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什么有心无心的,不过他们瞧着顾娇手中抓着匕首,再结合顾瑾瑜的话,顺理成章地便认为顾娇是来找茬儿的。 奇怪了,这户人家才搬来,就与人结仇了吗? 顾瑾瑜语重心长地劝诫道:“姐姐,你不要做傻事啊,我知道你心里嫉恨燕国的千金抢了你的夫婿,可不论怎样,你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来啊。你这么做,把祖父的脸往哪儿搁?把父亲的脸往哪儿搁?又把哥哥们与整个定安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众人这回听明白了。 原来这户新搬来的大户人家就是燕国的安国公父女呀,安国公千金不是与昭都小侯爷定了亲吗? 难道小侯爷早就有过一任原配妻子? 顾瑾瑜哽咽道:“小侯爷在乡下落难时,你救了小侯爷,让他做你的相公,如今他恢复了身份……虽然我也心疼姐姐今日才知晓真相……” 所以是这个姑娘曾经救过小侯爷,并挟恩图报让小侯爷娶她? 并且她一直都不知道小侯爷的身世? 小侯爷连身世都不愿意告诉她,可见当初并非真心实意娶她。 一定是被她威胁的。 顾娇看向顾瑾瑜,神色很淡:“说完了没有?” 顾瑾瑜哀求地摇摇头:“姐姐……我求你……不要做傻事……你现在去侯府认个错,祖父与哥哥们肯定还是愿意将你认回来的……” 众人更惊讶了,原来这个大小姐一直没有被侯府承认过吗? 一个店铺的伙计小声嘀咕:“啊,好像是听说……大小姐自幼是在乡下长大的……上不得台面……” 顾娇无语地睨了顾瑾瑜一眼,抽回手来,一匕首朝箱子底部刺去。 “姐姐——”顾瑾瑜花容失色! 众人来不及阻止,顾娇已经将箱子撬了起来,马车上的车夫成功拿出了被夹肿的手指,他长松一口气。 再晚一点,他这根手指要废掉了! 马车外,一个伙计望着被顾娇搬下来的箱子,大惊失色地说:“哎呀!箱子坏掉了!这可是上等的红木箱子啊!里头装的是全是今年时兴的珠宝!不会也被戳坏了吧!” 是在搬运途中坏掉的,问起责来,他们这些伙计把命搭上也赔不起! 顾瑾瑜痛心疾首地说道:“姐姐,我都说了你不要这样……你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不能拿这些东西撒气呀——”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随后听见方才被顾娇救了手指的车夫说:“不好,是国公府的管事来了!” 顾瑾瑜看着顾娇,唇角不屑地勾了勾:“姐姐,你一会儿可别再冲动了,那一位是国公府的总管事,你若是惹到他,可就……” 她才说到一半,管事杀气冲冲地来到顾娇面前,狠狠地瞪了顾娇一眼:“谁让你搬箱子了!” 顾瑾瑜轻声道:“这位管事,你不要生我姐姐的气,我姐姐……” “手不疼吗!”郑管事叉腰道。 顾瑾瑜一愣。 其余的车夫伙计也齐齐一惊。 郑管事是学了昭国话的,他这会儿讲的就是昭国话,因此在场所有人都能够听得明明白白。 他方才是在问……手不疼吗? 顾瑾瑜疑惑地眨了眨眼,来到郑管事面前,站在顾娇的身边,说:“实在对不住,我姐姐弄坏了你们的箱子,不过你们放心,我们定安侯府一定会赔偿你们的损失的,请你们不要怪罪我姐姐,我姐姐也是太难过……太生气……” 郑管事瞪向顾瑾瑜,没好气地说道:“你是谁?我和我家小姐说话,你插什么嘴!” 顾瑾瑜又是狠狠一愣。 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家小姐?” 郑管事说道:“对呀!她就是我家小姐!”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顾瑾瑜目瞪口呆,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了。 郑管事是何等精明之人,她口口声声与自家小姐姐妹相称,言语间却全部是在告自家小姐的状。 自家小姐低调,不爱炫耀自己身份,她是不是就以为逮住自家小姐的小辫子了? 哎哟呵,国公府没有纳妾的传统,后宅一片安宁,他一身手艺无处施展,来昭国倒是碰上了哩! 郑管事将捋了捋袖子,朝顾瑾瑜走了两步,颐指气使地说道:“我家小姐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这些东西全是我家小姐的!我家小姐爱怎么弄坏,就怎么弄坏!她就是全拿去烧了,烧着玩儿,也是她乐意!干你什么事!” “我……”顾瑾瑜被怼得无话可说。 郑管事步步上前,顾瑾瑜比逼得步步后退。 郑管事呵呵道:“别一口一个姐姐的,和我家小姐攀关系,你配吗?” 顾瑾瑜整个人都懵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被小侯爷休妻了吗?怎么又成了安国公府的千金?她明明只是一个在乡下长大的丫头! 不知是太震惊还是太嫉妒,她整个人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指甲掐进掌心,几乎掐出了血迹。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娇:“你……你不是去幽州了吗?你怎么会——” 恰在此刻,又一辆马车从另一个方向驶来。 是老侯爷与顾长卿从朝中归来了。 许是注意到了国公府门前的动静,二人下了马车后,径自朝这边走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顾长卿蹙眉问。 顾瑾瑜看见祖父与大哥,先是一怔,随即脑海中灵光一闪,如同见到了救命的稻草,含泪说道:“祖父!大哥!姐姐她原来不是去幽州了!她偷偷跑去燕国了!还做了国公府的千金!” 祖父一向最讲规矩,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孙女跑去别人家做女儿。 何况,还是另一个国的,这只怕已经构成叛国的罪名了。 祖父是将军,他绝不会容忍这种行为的! 顾瑾瑜满怀期待地看着老侯爷,老侯爷却只是眉心一蹙:“和你说了多少次,你不是我孙女,不要叫我祖父。” 顾瑾瑜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从前祖父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会闹到明面上,如今竟然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落了她的颜面! 为什么! 顾长卿则是看也没看顾瑾瑜一眼,来到顾娇身边,冰冷的脸色都柔和下来:“这么大的太阳,怎么出来了?” “过来看看义父。”顾娇说。 老侯爷双手背在身后,高冷着一张脸,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顾瑾瑜的心底莫名涌上一股奇怪的错觉:祖父是在吃醋吗?怪那丫头只看义父不看祖父? ------------ 917 自食恶果(二更) 顾娇拿出了小本本,唰唰唰地写道:“大哥,你嗓子不舒服吗?” 老侯爷瞥了一眼,差点原地炸毛! 大什么哥! 你早掉马了好么! 皮皮娇:只要我不承认,我就没掉马。 顾长卿难得见祖父吃瘪,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对顾娇道:“只是来看你义父吗?” 顾娇想了想:“轩辕大将军昨晚已经一起吃过饭了……好叭,再看一次也无妨的。” 顾长卿瞥了脸色铁青的祖父一眼,问妹妹道:“还有呢?” 顾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嗯……了尘?” “哼!” 老侯爷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长卿望着祖父赌气离去的背影,说道:“祖父,来都来了,不如上门拜见一下安国公吧,方才在宫里不是也答应了陛下要好生招待安国公的吗?” 老侯爷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拐了急转弯,大步流星地进了安国公的府邸。 顾长卿嘴角一抽:您这反应也太快了吧……是不是就等我这句话来着? 与顾娇擦肩而过时,老侯爷十分有存在感地斜睨了顾娇一眼。 仿佛在说:要整就整全乎,面具都没有,差评! 郑管事对祖父二人挺热情,笑嘻嘻地请进了府。 顾瑾瑜独自被留在外头,孤零零的,仿佛被全天下抛弃了一般。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染上了几分异样。 本以为那位大小姐不被侯府承认,谁料她才是不被承认的那一个人,人家不知多得亲祖父与亲哥哥的宠爱,反观她,叫一声祖父都遭老侯爷嫌弃。 “是的了,听说啊,侯府千金自幼与乡下丫头抱错,二小姐才是乡下来的。” “山鸡就是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可不是吗?人家真拿她当姐妹,怎么会连自己做了国公府义女的事都不告诉她?” “什么话都敢说,她方才就是来告状的吧?” 男人又不是真看不出那一套,只是有些男人恰巧吃那一套。 郑管事回头,冷冷地瞪了瞪顾瑾瑜:“呵,自取其辱!” “小姐……我们……我们走吧……”赶过来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顾瑾瑜的袖子。 顾瑾瑜的脸上火辣辣的,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尴尬窘迫。 只因为她当众让顾娇“难堪”,所以祖父与大哥便也当众不给她留后路吗? 可顾娇不是没有难堪吗? 她是国公府的千金,不知多风光呢! 只有自己最可怜! “小姐,走了……”丫鬟轻声劝道。 顾瑾瑜尴尬地回了侯府。 首饰她也不想拿了,她没有任何心情。 她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不过她还没歇上一会儿,小丫鬟禀报,说是夫人身边的房嬷嬷来了。 房嬷嬷回家探亲了,是中午才回的碧水胡同,她带来了一点无意中打听到的消息,姚氏听说后让她去一趟侯府,将顾瑾瑜叫来。 顾瑾瑜原本不打算去,可想到顾娇的身份,她又很想知道顾娇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就成了国公府的千金。 她去了一趟碧水胡同。 顾小宝还在午睡。 姚氏在堂屋见了她。 自从在碧水胡同住下后,姚氏的气色与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转,如今看上去甚至比前几年更年轻。 顾瑾瑜的脸色不大好,淡淡地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姚氏扭头看向她:“瑾瑜,我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和你说。” 顾瑾瑜淡道:“真巧,我也有事和母亲说。” 她从前都是叫娘的。 房嬷嬷不喜她这副态度,大小姐再怎么冷心冷清,对夫人没有板过脸。 姚氏倒是没在意她的态度,当心里没了期望,自然不会有失望。 姚氏道:“那好,你先说。” 顾瑾瑜冷淡地说道:“我听说,姐姐成了安国公府的千金,这么大的事情,母亲为何瞒着我?” 姚氏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看向她说道:“你并不关心娇娇,这些事,我认为没必要和你说。” 姚氏强硬的态度令顾瑾瑜惊了下,随即她委屈又生气。 当一个人的好成了习惯,那么她偶然的不好就会变成一种罪恶。 “呵。”顾瑾瑜冷笑,“是啊,我不关心她,我狼心狗肺,她又何时关心过我?母亲是只对我要求吗?” 姚氏道:“我对你们谁都没有要求,你们没有义务去关心彼此,但既不关心她,就不要打听她。毕竟,娇娇也从来没有打听过你。” 顾瑾瑜唰的捏紧了手指:“母亲!” 姚氏淡道:“你的话说完了?接下来该我说了,瑾瑜,我养了你十几年,不论你心里还认不认我这个娘,我都想给你最后一次忠告——昌平侯三子并非良配,你趁早取消这门亲事。” 顾瑾瑜讥讽道:“不是良配?那谁才是?母亲为我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一个小小黄门侍郎家的儿子吗?你的亲生女儿就可以嫁尊贵的小侯爷!而我,却只能委身一个黄门侍郎之子!母亲!你究竟是有多偏心!” 姚氏冷冷地看向她:“侯爷不偏心吗?你怪罪我偏心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父亲总是偏心你呢!” 顾瑾瑜抬手指向二进院:“可祖父和哥哥们也偏心她!就连顾小宝那个傻子也更喜欢她——” 啪! 姚氏站起身来,隔着桌子一耳光扇在了她脸上! 顾瑾瑜被扇得脑袋都嗡了一下,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姚氏。 “不许这么说你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他摔伤了都不知道哭,一岁多也不下地走路,不是傻子是什么!” 顾小宝被吵醒了。 特别乖地坐起身来,呆呆地望着门口。 姚氏指向门口,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严厉:“你给我出去!” 顾瑾瑜捂住被打红的脸,眼眶发红地看了姚氏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小宝被玉芽儿抱了出来。 玉芽儿嘀咕道:“她怎么这样啊……好心提醒她,却被当了驴肝肺……她真以为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吗?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名声,怎么进得去昌平侯府的大门?要不是权三公子……算了,我都没嘴说。” 房嬷嬷道:“她心气高,以为事事比大小姐强,婚事也要压大小姐一头,哪里会觉得这门亲事不对劲呢?夫人已经仁至义尽了,她自己要走一条死路走到底,随她吧。” 姚氏将顾小宝抱到腿上,顾小宝张开十根手指,轻轻拍了拍自己胸脯,摇摇手,认真地说:“小宝不傻。” 那句话……被儿子听去了…… 姚氏心疼闭了闭眼,对儿子笑了笑:“小宝当然不傻了,小宝最聪明。” 她转头,眼神坚毅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叫她二小姐,也不用再向我汇报她的任何事!” 从今往后,她只有一个女儿,小宝和琰儿也只有一个姐姐。 …… 却说顾瑾瑜气冲冲地回到了侯府。 路过小花园时,听见两个洒扫的婆子小声嘀咕。 “哎,我那日在老夫人的院子听说了权三公子的事,那权三公子……” 后面的话声音太小,顾瑾瑜没听清,可她莫名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真的假的?”另一个婆子大惊失色,“那二小姐嫁不去岂不是——”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道路的另一头响起,两个洒扫的婆子脸色一变,忙朝对方望去。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现任管事嬷嬷,姓张。 张嬷嬷看了眼曲径小道上的顾瑾瑜,又看向两个洒扫婆子,厉声道:“事情都做完了吗?就在这里偷懒耍横的,仔细将你们撵出去!” 二人赶忙点头哈腰:“不敢了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张嬷嬷笑着与顾瑾瑜见了礼:“小姐。” 老夫人身边的人不叫她二小姐,让她感觉自己是府上唯一的千金,这一点十分取悦顾瑾瑜。 可想到方才听到的谈话,再加上姚氏的警告,顾瑾瑜心中又隐隐涌上一层不安:“张嬷嬷,关于权三公子,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张嬷嬷惊愕道:“小姐何出此言?是不是这两个婆子乱嚼了什么舌根子?” “我,就问问。”顾瑾瑜说。 张嬷嬷笑道:“她们知道什么呀?权三公子是昌平侯嫡子,一表人才,为人正派,除了……念书念傻了,太烂好心,总是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弄得侯夫人十分火大,其余没什么了。啊,耳根子有些软!可耳根子软也有耳根子软的好处,日后事事听你的,你在侯府的日子不就更容易了?” 顾瑾瑜问道:“为何从前不和我说?” 张嬷嬷摆摆手,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也担心你嫌弃人家是个书呆子。你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老夫人还能害了你不成?” 顾瑾瑜歉疚地说道:“怎么会?三公子勤奋上进,这是我的福气。对不起,张嬷嬷,我不该怀疑祖母的一番苦心。” 张嬷嬷握住她的手,慈祥地笑道:“你明白就好。” 顾瑾瑜微微一笑:“那,我先回院子了。” “去吧。”张嬷嬷松开她的手,含笑目送她离开。 一直到她消失在小路尽头,张嬷嬷的笑容才僵了下来。 老夫人是曾经疼过你,可老夫人最疼的是她的三个孙子。 只要能为亲孙子铺路,一个养孙女的死活,老夫人又怎会在乎? ------题外话------ 关于顾瑾瑜,我想说的是,我不是在她身上开展新的剧情,只是追了这么久,我总要给你们一个完整的交代。 不然某年某月某一天,就会出现—— “突然想起来,那个养女到底怎么样了,回昭国后就没写她了,她被赶出侯府没?结局是什么?” “不知道啊,作者又把她写没了。” “是那条鱼吗?我也很想知道她的结局。” 连慕如心这个小角色都在评论区被提起,说我把她写没了,顾瑾瑜这种有点儿分量的,我不交代清楚,后面肯定会有人质疑的。 * 另外,今天是中秋节,祝大家节日快乐。 ------------ 918 姐控的小宝(一更) 却说顾小宝在姚氏的腿上坐了一会儿后,便开始东张西望。 似乎是没望到,他又跐溜溜地从姚氏的腿上趴着滑下来。 “小宝愿意走路啦?”玉芽儿惊讶。 “昨儿就走过了,一个人跑去给他姐姐开门呢。”姚氏提到两个孩子,心情好了不少。 顾小宝迈着蹒跚的步子来到东屋,推开被风吹得虚掩的房门,巴巴儿地朝里头望。 姚氏跟过来。 他转过身,对姚氏摇摇一双小手,认真说:“没有。” “没有什么?”姚氏笑着问。 顾小宝不说话了。 顾小宝又去院子里找,院子里没找着,他又像昨日傍晚那样来到院门口,手脚并用地爬过高高的门槛,站起来在胡同两头张望。 姚氏含笑看着他。 他转过身,再次摇摇小手:“没有。” 房嬷嬷和玉芽儿也让他逗笑了。 玉芽儿打趣道:“你昨天不是还不要姐姐吗?怎么现在就找起来了?” 顾小宝入睡前顾娇还在,一觉醒来人没了,给顾小宝整得很懵逼。 姚氏知道女儿不在,但还是由着顾小宝将家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嗯,今天把两个月的路也走完了。 看着他满头大汗的小样子,姚氏最终于心不忍,问他道:“要姐姐吗?” 顾小宝点头点头。 …… 老侯爷与顾长卿没插手顾瑾瑜的亲事。 顾长卿比顾娇还早三日离开京城,那会儿顾侯爷刚退掉了顾瑾瑜与安郡王的亲事。 而老侯爷是去年八月奉旨前往赤水关,彼时昌平侯尚未回京叙职,等他本月从燕国归来时,顾老夫人已经在操办顾瑾瑜的亲事了。 祖孙俩都没说什么。 郑管事将顾娇与祖孙二人带去了花厅,又让人将安国公请了过来。 这段日子舟车劳顿,安国公又非武将之身,眉宇间难掩几分疲乏,但见到顾娇,他便瞬间来了精神。 “义父。”顾娇上前与他打了招呼,“你感觉怎么样?府上还住得习惯吗?” “习惯。”安国公笑着说。 “安国公。”老侯爷与顾长卿也拱手冲他打了招呼。 安国公坐轮椅,无法起身相迎,只得拱手致意。 祖孙几人在燕国时是住在安国公的府邸,今日就算皇帝不开口,他们也会主动登门拜访。 “不见轩辕大将军。”顾长卿说。 安国公笑了笑:“他精神好,了尘带着他去京城转悠了,他说要看看你和净空生活的地方。” 顾娇点点头。 安国公招呼三人坐下,顾娇坐在他身侧。 他看向对面的老侯爷与顾长卿,问道:“啊,对了,昭国的陛下那边没动怒吧?” 顾娇与萧珩一行人去燕国的事,瞒得过天下人,瞒不了皇帝,毕竟皇帝是萧珩的舅舅,大婚后萧珩还得带着妻子入宫向他请安。 顾娇总不能一直戴着面具做人。 皇帝今日叫祖孙二人入宫,就是为了弄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 有关顾娇的部分,二人都如实交代了——给顾琰做手术,成为黑风骑统帅、医治安国公被收为义女、边关大战等。 有关庄太后与老祭酒的行踪则只字未提,皇帝知道的是他俩一个辞了官,一个去行宫静养。 宣平侯、唐岳山、老侯爷以及顾长卿的行踪也隐瞒了大半。 老侯爷道:“陛下没生气。”就是很震惊的,一直到他们退下都还目瞪口呆。 安国公也十分惊讶:“你们的陛下……还真是与众不同。” 倘若换成燕国的太上皇,怕是不会如此大度,容忍一个将门千金去另一国统帅铁骑。 顾长卿由衷地道:“陛下是仁君。” 他并不多疑。 这是一柄双刃剑,对于他信任的人,他可以无条件地给予容忍,一如曾经的静太妃,也一如如今的姑婆与顾娇。 “阿珩的身世呢?”顾娇问。 顾长卿道:“祖父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似乎信阳公主并未告知陛下真相,我们也就没说了,只道他是陪你去燕国的。” 这毕竟是皇族内部的事,他们做臣子的不便掺和。 几人在花厅聊了一会儿,祖孙二人看出安国公没歇息好,提出告辞。 顾娇本打算带安国公出去转转,眼下也歇了这份心思,她在轮椅边蹲下,仰头望向安国公的俊脸道:“义父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等你精神足了,我们再去京城逛逛。” 安国公宠溺一笑:“好啊。” 三人一走。 安国公便叫下人拿来拐杖:“去花园。” 郑管事赶忙阻止:“哎呀,我的爷,我的祖宗!您可不能这么累了!” 他们都以为国公爷是舟车劳顿才累成这样,事实上也没错,赶路的确挺辛苦,可国公爷不怕苦,他天不亮便起来了,一直在花园练习走路。 安国公眼神坚定地说道:“我不想坐在轮椅上送她出嫁,我要站起来,亲自将她送上花轿。” …… 三人出了国公府。 对于顾娇以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出嫁,老侯爷与顾长卿心里没有半点介怀是假的,可要说太介怀也不尽然。 一起经历过生死,顾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心知肚明。 她没有攀龙附凤之心。 何况顾娇自幼在乡下长大,没吃过侯府一粒米,她愿意认谁是她的自由。 真拿世俗规矩束缚她是不可能的,不然她也不会胆大包天到去和老侯爷拜把子了。 她充满力量,远比任何人看上去的强大。 “娇娇,你要去哪里,我送你。”顾长卿问。 他知道妹妹不会去侯府,也就没提出让她到府上坐坐。 “我要进宫一趟。”顾娇如实道。 顾长卿道:“也好,姑婆挺挂念你的,坐我的马车。” “早去早回,还有事。”老侯爷淡淡叮嘱。 “有什么事?”顾长卿不解地看向自家祖父,打了胜仗,陛下准了他与祖父整整一个月的假,接下来他都很闲的好么? 老侯爷正色道:“随我去一趟袁首辅家。” 一听到袁首辅家,顾长卿的神色僵住了。 他差点儿忘了,他当初为了寻借口从京城“消失”,与袁首辅的孙女合演了一出戏。 顾娇幸灾乐祸地看了某人一眼,唇角微弯道:“既然这样,你别送我了,免得让袁姑娘久等。我有马车,先走了!” 说罢,她坐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顾长卿头疼地闭了闭眼,转头望向老侯爷:“祖父,我……” 老侯爷双手负在身后,大步流星朝前走:“东西为你备好了,上车!” 顾长卿咬牙:“您不是已经知道我当初下江南寻凤鸟提亲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当初说好的,他寻不到凤鸟,没脸向袁家小道姑求亲,小道姑黯然神伤,自此遁回空门,不再婚嫁。 “算了,去就去,反正也没凤鸟。” 顾长卿有恃无恐地上了马车。 刚一坐下,就见地板上放着两个鸟笼子,每一个鸟笼子都关着一只精神抖擞的凤鸟。 顾长卿:“?!” 老侯爷:呵,和祖父斗,你还嫩了点! …… 顾娇来到皇宫才发现自己忘了带仁寿宫的令牌。 宫门口的侍卫是新来的,从未见过顾娇。 顾娇寻思着让人前去通传一声,这时,家里的马车朝这边驶来了。 “小姐!” 是玉芽儿兴奋的声音。 顾娇挑开帘子,扭头一瞧:“玉芽儿?呃……小宝?” 玉芽儿抱着顾小宝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顾娇也忙下了马车:“你们怎么过来了?” 玉芽儿笑道:“小宝醒来后到处找你,夫人说小姐一定会去宫里的,让我先带小宝进宫。” 小家伙还会找她。 顾娇意外地捏了捏小宝的脸蛋。 顾小宝高冷脸。 “这是怎么啦?”顾娇弯了弯唇角问。 顾小宝一把扭过小身子,埋头躲进玉芽儿怀里。 玉芽儿冲顾娇无声地说道:“生,气,啦。” 顾娇好笑地将小家伙提溜过来。 小宝特别傲娇地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动,他又拿出一双小手手挡住自己的脸。 就是不让顾娇看他。 顾娇被他逗乐,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来。 她记得第一次离开小净空上山,回到家时小净空也是这个反应。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好嘛,今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可以原谅我吗?” “要一个亲亲才能原谅你!” 顾娇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十分有经验地在顾小宝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顾小宝还是没拿开挡在脸前的小手手。 顾娇:“咦?没用吗?” 顾小宝害羞得不行啦。 ------------ 919 双喜临门(二更) 顾小宝是仁寿宫常客,顾娇抱着他,感受了一把刷脸入宫的特权。 顾小宝在碧水胡同找姐姐时耗空了全部电力,这会儿是一步也不走了。 顾娇力气大,倒也乐得抱他。 玉芽儿帮顾娇提东西,也喜滋滋地一并进了宫。 庄太后而今不理朝政,没事便去碧水胡同打打牌,小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悠闲,就是前段日子太过担心顾娇,生了几场大病,一直到前线传来边关大捷的消息才逐渐转好。 “姑婆。”顾小宝很亲姑婆,进寝殿了就朝姑婆伸手。 姑婆嫌小孩子吵,不过顾小宝不吵,是少有的安静小奶包。 姑婆允许秦公公将他抱过来。 秦公公笑着走上前:“顾姑娘可算回来了,太后日日惦记您,茶不思饭不想的,您若再不回呀,太后又得——” 去燕国找您了。 这话秦公公识趣地咽下去了。 “给老奴吧。”秦公公伸手去抱顾小宝。 顾小宝唰的一扭身。 不给抱。 秦公公哎哟了一声。 “我来吧。”顾娇说。 “那,老奴去泡茶!”秦公公笑着退下,将寝殿内的宫女们也带了下去。 庄太后正坐在窗边喝茶,顾娇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轻声打了招呼:“姑婆。” 庄太后:“哼。” 玉芽儿屈膝行了一礼:“太后!” 庄太后:“嗯。” 顾娇:不是,这么区别待遇的吗? 顾小宝爬到庄太后退下坐了会儿,发现挺无聊,扭了扭小身子爬下来了。 玉芽儿将食盒放在桌上,抱他出去玩。 顾娇打开食盒,把里头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蜜饯,姑爷爷做的,玫瑰糕,我娘做的。” 庄太后臭着脸,不为所动。 顾娇将最下层的一个小盒子拿出来:“桃酥,我做的。” 庄太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不过下一秒,她的眉头又狠狠地拧了起来:“谁让你进灶屋了?哀家这里是缺一口桃酥了还是怎么?你当自己做的东西很好吃么?” 顾娇压下翘起来的唇角,使坏地伸出手去抓那盒桃酥:“哦,那我拿回去了。” 庄太后将桃酥抱住,十分幽怨地瞪了她一眼。 顾娇笑翻在了椅子上。 阳光明媚,少女笑容独好。 庄太后嘴上嗤了一声,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眼底闪过点点水光泪意。 她的娇娇回来了。 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顾娇不在京城的这一年多里发生了不少事,先是太子妃温琳琅“病逝”了,随后萧皇后为太子甄选了两名侧妃,令顾娇惊讶的是,其中一位侧妃居然是瑞王妃的亲妹妹。 她叫杜晓芸。 顾娇对她有点印象,原因是初来京城时,她遇见过杜晓芸几次,杜晓芸是温琳琅的忠实拥护者,将温琳琅视为心目中的完美女神。 就不知她被选入东宫做侧妃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杜晓芸的肚子十分争气,入宫三月便怀上了,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 萧皇后曾向庄太后透过底,若是杜晓芸能为太子生个儿子,便请旨晋她为太子正妃。 另外瑞王在朝堂上展露拳脚,得到了皇帝的器重,皇帝命他为钦差大臣,下江南体察民情。 瑞王妃母子与他同行,已经出发了。 “宁王呢?”顾娇问。 庄太后叹气:“老样子,依旧被圈禁在府邸。自从楚玥与他和离后,他性情变了许多,哀家听闻,他一直在派人暗中打听楚玥的下落,可惜一无所获。” 宁王心里明明是有宁王妃的,对温琳琅只是少年时期的求而不得,奈何他明白得太晚。 楚玥早不知去了哪里,他追悔莫及。 “庄玉恒呢?有他的消息吗?”顾娇又问。 “你记挂的人还挺多。”庄太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顾娇是在她记挂。 宁王也好,安郡王也罢,都曾经是她真心疼爱过的孩子,谁也没料到庄太傅身为宁王的外祖父,不仅没好生管教宁王,反倒暗中撺掇宁王谋反。 宁王倒了,庄太傅被斩首,庄家满门被流放。 庄玉恒被庄太傅逐出家门在先,又立功在后,本可留在京城,却义无反顾地一起被流放了。 庄家如日中天时,他舍弃一身荣华,离开了庄家。 庄家跌入泥潭时,他又放弃了锦绣前程,回到了庄家。 想到他,庄太后又心疼又惋惜。 她心里积攒着情绪,可别人不敢问,不敢提,只有顾娇能让她开口。 庄太后长长一叹:“他在边关的一家小私塾当了教书先生,白日里教书,夜里帮人写写信,抄抄公文,赚点微薄的银子贴补家用。” 虽是流放,不过庄玉恒本人并不是戴罪之身,因此他可以去私塾任教。 饶是如此,日子也过得分外清苦。 庄玉恒自己不觉得苦,当庄太后派去的人问他过得怎么样时,他说这些苦萧六郎从前都吃过,萧六郎能扛过来,他也可以。 庄太后哼了哼:“还和六郎较上劲儿了。对了,小薛给你来信了。” 顾娇:“哦?” 庄太后懒得动,指了个位置,顾娇去将信取来。 一共有六封信。 古代交通不便利,一封信可能在路上就能花上两三个月的功夫,顾娇走的这一年半里能收到六封,可见薛凝香写信的频次并不低了。 薛凝香在信上主要说的是后山的事,以及她在乡下的日常。 “字比我写得还好了……” 顾娇嘀咕。 后山已开荒完毕,按顾娇的需求种下了不同种类的药草,预计明年就能采摘一部分。 狗娃五岁了,很调皮,总是满大街地跑,害薛凝香好找。 狗娃与黎院长相处得不错,他真以为自己是黎院长亲生的,黎院长教他写字,猜怎么着?他居然学得很好。 倒数第二封信上说,姑婆给薛凝香寄了信,让她带上相公与狗娃一起来京城耍耍,她说马上来。 最后一封信则是半个月后紧跟着来的,她怀孕了,暂时不能来京城了,等把娃生下来,再来探望姑婆与顾娇。 顾娇听了一下午的消息,又看了这么多封薛凝香的信,忽然间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刚穿过来时,狗娃才一岁,如今都五岁了。 原来不知不觉的,她竟然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四年。 感慨间,顾小宝蹒跚地走了进来。 他站在顾娇与庄太后的面前,用一种特别无辜与乖巧的眼神望着庄太后。 “姑婆。”他奶声奶气地唤道。 庄太后鼻子一哼:“呵,又闯什么祸了?” 顾小宝的一双小手放在身前,右手捏住左手的食指:“没有。” 他刚说完,玉芽儿与一个仁寿宫的小宫女惊慌失措地走了进来。 二人低下头。 玉芽儿也不知那是什么,不知该如何禀报。 还是小宫女硬着头皮开了口:“凤……凤印摔坏了。” 庄太后脸色一沉,眼底嗖嗖嗖的闪过一整排眼刀子! 顾小宝走上前,抱住庄太后的手:“姑婆,小宝爱你。” 庄太后凤躯一震:到底谁教他的!!! 顾娇在仁寿宫吃了晚饭才回去。 顾小宝已经累得睡着了,在顾娇怀里甜甜地打着小呼噜。 顾娇看着他:“唔,小孩子怪可爱的。” 玉芽儿笑着说道:“小姐,不用羡慕,你很快也能和姑爷生一个啦!” 她?生孩子?顾娇一脸懵逼地呆住。 …… 袁家。 袁首辅与老侯爷在花厅相谈甚欢。 顾长卿在老侯爷的身边如坐针毡。 忽然,他瞥见窗外一道人影闪过,对方似乎朝他看了一眼。 他会意,起身道:“抱歉,我去一趟恭房。” 老侯爷不满地睨了亲孙子一眼,说正事儿呢去什么恭房? 袁首辅笑着抬抬手:“无妨,去吧。赵三,带顾世子去恭房。” “是。” 被唤作赵三的小厮领着顾长卿去了恭房。 顾长卿面不改色地说道:“我知道路了,你先回去,我有点久。” “是。”赵三回了花厅。 顾长卿脚步一转,施展轻功来到了附近的一座小花园。 那里,一袭道袍的小道姑早已等候多时,她手里拿着一本新出的话本。 小道姑合上看了一半的话本,转过身来看向顾长卿:“你总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亲自去请你了。” 他说道:“方才是你让人叫我?” “嗯。”小道姑点点头。 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道姑往他身后瞄了瞄,又冲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会意,走到不远处放起哨来。 小道姑这才问道:“你祖父和我祖父谈得怎么样了?” “他们……”顾长卿想起二老一拍即合的场面,神色一言难尽,“对不起,我也没想到我祖父会找来凤鸟,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别的办法退了这门亲事。” 小道姑顿了顿,试探地问道:“你退亲了,以后就不用成亲了吗?” “什么?”顾长卿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一问。 小道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原先的计划就有漏洞。我没那么容易回道观,尤其我祖母前些日子还以死相逼……你也一样吧,就算与我退亲了,你家里也会再为你说下一门亲,一直到你娶妻为止。” 顾长卿沉默。 袁宝琳说的没错,他身为侯府世子,将来要继承侯府家业,他祖父是不会放弃他的亲事的。 袁宝琳想了想,问他道:“你现在……还是和当初一样,不想要成亲吗?” “嗯。”顾长卿坚定地点点头。 袁宝琳说道:“我也是,我不想嫁人。男人有什么好?我见过的那些长命百岁的女人,都是男人死得早的。珍爱生命,远离男人。” 顾长卿:“……”我竟无言以对。 袁宝琳抱着手中的话本,眼珠子一转,促狭地看向他,笑道:“既然你不想娶妻,我不想嫁人,不如我们两个合作。”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 袁宝琳往前走了几步,云淡风轻地说道:“反正骗过他们就好!将来你若是有了心上人,或者我有了心上人,我们再和离也不迟!” 顾长卿犹豫片刻,说道:“可是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 男人和离了没什么,女人若是和离,多少会遭到非议,哪怕她是袁首辅的嫡亲孙女,也避不开这世俗规矩。 袁宝琳笑了笑,说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老实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他们的眼光和言语伤害不到我,你只说你答应不答应吧?” 这个特立独行的性子……倒是和妹妹有几分相似。 顾长卿蹙了蹙眉,这件事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可对她确实就—— 袁宝琳坦坦荡荡地说道:“你不要把女人看得太弱,也不要以你的思维来度量我,我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除非你不想和我合作,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顾长卿沉思片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给出了自己的抉择。 ------------ 920 依依与小宝(一更) 袁宝琳回到闺房后,妹妹袁彤走了进来。 妹妹挽住她的胳膊,小声问道:“姐姐,你真的同意这门亲事啦?” 袁宝琳抽出自己的手,在贵妃榻上躺下,优哉游哉地翻开看了一半的话本:“嗯。” 妹妹惊讶地挨着她坐下:“可是姐姐,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嫁人的吗?” 袁宝琳叹气:“祖母以死相逼,我有什么办法?” 袁彤哦了一声,捏着帕子道:“话说回来,他还真给你找到凤鸟了,说明他对姐姐是认真的。” 袁宝琳翻了一页纸,继续看话本,不咸不淡地说道:“不是他找的。” 袁彤疑惑:“姐姐怎么知道不是他找的?” 袁宝琳淡道:“我就是知道。” 袁彤眉头一皱,站起身道:“那我去告诉祖父!” “慢着。”袁宝琳拿下话本,看着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别坏了这桩亲事,我要嫁给他的。” 袁彤蹙眉道:“姐姐!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你为何要一个不诚实的男人?” 袁宝琳无奈道:“你不懂。” 袁彤努嘴儿,捏了捏帕子:“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姐姐嫁出去了,下一个很快就轮到我了。以后袁家就成了娘家,不能日日见爹娘,也不能像这样陪姐姐说话。” 袁宝琳继续看话本。 想到什么,袁彤倒抽一口凉气:“姐姐要是和顾世子成亲了,我岂不是和那个……大马蜂成亲戚了?” 袁宝琳:“什么大马蜂?” 袁彤跺脚:“他弟弟啊!那个没礼貌的讨厌鬼!” 袁宝琳翻了一页书:“哦,有这号人吗?忘了。” 被嫂嫂忘了个干净的顾承风:“……” …… 从宫里出来,顾娇又去了一趟朱雀大街,探望了信阳公主与上官庆。 上官庆恢复得不错,体内余毒清除得差不多了,再吃最后一个月的药应当就能停掉,日后在饮食上多加注意,不会有太大问题。 三人坐在信阳公主的房中,顾娇不经意地往四周看了看。 信阳公主淡道:“别看了,阿珩不在。” 上官庆坐在自家公主娘的右侧,拿起桌上的书挡住自己的左脸,对顾娇小声道:“知道你来,特地支开的,不让你俩大婚前见面。” 顾娇幽怨脸:哦。 玉芽儿抱着熟睡的顾小宝在院子里纳凉,一旁有玉瑾给小宝打扇。 小依依还没睡,一个人躺在摇篮里抓脚丫子玩,不时发出嗯嗯啊啊的小声音。 她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小婴儿,只要醒着就不消停,与连哭都懒得哭的顾小宝几乎是两个极端。 姚氏生了顾小宝,家里像没生孩子一样。 信阳公主生了小依依,家里和生了双胞胎一样。 顾娇来到摇篮边上逗她。 她抓脚丫子的动作顿住,睁大一双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娇。 她快长第一颗牙齿了,最近哈喇子比较多。 顾娇记得顾小宝五个月时没这么胖,她的小胳膊像一节节的莲藕,白白嫩嫩的,想捏。 “我可以捏吗?”顾娇问也来到了摇篮边的上官庆。 上官庆正色道:“当然不可以了!小孩子细皮嫩肉了,捏坏了怎么办!” 说罢,瞥了眼坐在茶几前喝茶的公主娘,用身形挡住她视线,一秒对顾娇小声道:“随便捏。” 突然被哥哥卖掉的小依依:“……?!” 顾娇捏捏又捏捏。 唔,手感真好。 小依依是个活泼的小婴孩,爱笑也爱哭,平日里若是哥哥们这么捏她,她早嗷嗷儿一顿哭,告状告到她娘那里去了。 但今日,她给足了嫂嫂面子。 顾娇捏完她的小胳膊,她又将自己的小脚脚举高高,仿佛在问。 喏,jiojio给你,捏不捏? 有两个小的陪着依依完,信阳公主去做自己的事。 屋子里只剩下他二人时,上官庆问顾娇:“对了,我娘怎么样了?” 顾娇捏小依依的手一顿,扭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方才你怎么不问?” 上官庆轻咳一声道:“方才公主娘在,我这不是怕她吃醋嘛。” 顾娇:“你还挺懂。” 上官庆挑眉道:“那可不!谁都像那个书呆子弟弟,那么不了解女人吗?” 顾娇诚实地说道:“可我觉得他了解两个娘,比你了解得多。” 上官庆黑下脸来,不带这么拆台的。 顾娇自荷包里拿出一封折叠的信函递给他:“女帝陛下的亲笔书信,她过得怎么样你自己看吧。” 上官庆唰的拿过信函,斜睨了顾娇一眼,冷哼道:“还说我呢,你方才怎么不把信拿出来!”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是忘了。” 上官庆:“呵呵。” 顾娇与上官庆谈话,忽略了摇篮里的小依依,小依依不满地拽了拽顾娇的手。 仿佛在说:不要和臭哥哥说话,和我说话。 顾娇弯了弯唇角,将小依依抱了起来。 顾小宝喜欢吃奶皮子,顾娇抱了他一天,身上也沾染了淡淡的奶香。 小依依闻到熟悉的气味,两只小胖手揪住顾娇的衣襟,一头扎进了顾娇怀里。 顾娇:“???” …… 顾娇以为小依依饿了,将她抱去花房给了信阳公主。 突然回到娘亲怀抱的小依依一脸懵逼。 她那是本能的反应,她还没和嫂嫂玩够呀! ——然后就被亲娘摁进了怀里。 好叭,有奶万事足。 小依依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彻底将嫂嫂忘到九霄云外。 上官燕的新一共有三封,两封是给兄弟二人的,另外一封是给信阳公主的。 给兄弟二人的信上主要描述了燕国目前的状况,也提了自己登基的事,闲聊了一点家常,另外,由于大战刚过,新君登基,又逢整治十大家族,朝堂上下一片忙碌,她无法赶来参加萧珩与顾娇的婚礼,她深感抱歉。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燕国的时局没她讲得云淡风轻,单是十大家族的势力就够她头疼一阵子了。 她不来参加婚礼也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担心信阳公主并不想看见自己。 书房内,信阳公主叹了口气:“已经都过去了,我早放下了。” 顾娇离开了,屋子里只有母子三人。 怀中的小依依睁大眸子看着她,仿佛想要努力明白娘亲怎么了。 上官庆摇摇头,说道:“这怕是得您亲自告诉她才成,不然以我娘的性子,永远都转不过这个弯来。” 信阳公主忽然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上官庆眸子一瞪:“干嘛?娘你赶我走啊?” 信阳公主看了看怀中的女儿:“你们两兄弟都在我这边,你娘一个人会寂寞。” 上官庆挑眉道:“那干嘛不是弟弟回去?” 信阳公主抬眸看着他:“你弟弟找了个昭国媳妇儿,你也要找个昭国媳妇儿吗?” 上官庆一本正经地说道:“也不是不行啊,像娘你这样的,我可以考虑考虑。” 信阳公主是怀着极为伤感的心情与上官庆进行此谈话的,却成功被他最后一句弄得哭笑不得。 不过话说回来,上官庆的确有回燕国的打算。 两边都是他的娘,他想好了,一边住半年,反正他也爱到处跑。 在三封信的末尾,都提到了同一件事,那就是两个孩子的身份。 她不确定他们两兄弟谁愿意来做燕国的皇子,或者都愿意做,或者都不愿意做。 她尊重两个儿子的选择,任何一种结果她都欣然接受。 这也是信阳公主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所以她暂时没将两个孩子的身世告知昭国的皇帝陛下。 信阳公主说道:“你娘没意见,其实我也没意见,你去和你弟弟商议一下。” 上官庆眼神闪了闪:“您……不用和我爹商议一下吗?” 信阳公主一秒沉下脸来:“你们俩谁是谁,不都是他儿子,他有什么可损失的!” 上官庆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他就提了一嘴,瞧他娘火大的。 这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他娘还没消气呢。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爹,让小依依一下子想起这么个人来,她开始扭头朝外望,甚至想要坐起来。 信阳公主后悔不已,大晚上的提她爹,不是让她找爹吗? 每晚必须爹来哄睡的小依依,情绪说来就来,小嘴儿一瘪,呜哇一声哭了—— ------------ 921 夜半温馨(二更) 小依依是个非常有毅力的小婴孩,她要把爹哭来,就一定得哭来。 别的孩子哭着哭着就累了,她精力旺盛,不存在此情况。 信阳公主偶尔也觉得自己太惯着她了,不如就由着她哭,哭个几回她便能明白这一招对自己无效了。 可这孩子倔得呀,嗓子都哭哑了也不消停。 宣平侯及时出现在书房门口,趾高气昂地走进来,以展示自己的家庭地位。 “是不是依依找爹啦?依依最喜欢的人果然是爹对不对?” 他无比欠抽地问。 信阳公主瞪向他,面无表情地将女儿递给了上官庆。 上官庆按摊一口气,书呆子弟弟这些年真不容易,一直被夹在爹娘中间。 小家伙哭得嗷嗷儿的,他撇撇嘴儿,赶忙抱给了自家亲爹。 她一到亲爹怀里便不哭了,但小表情充满了委屈的。 这可把宣平侯给心疼的,他抱着女儿,不赞同地看了信阳公主一眼:“秦风晚你说你……” 信阳公主一记眼刀子甩过来。 宣平侯无缝改口:“怎么能把闺女养得这么好呢?” 亲爹完败。 兄妹俩齐齐撇过脸去,没眼看了。 …… 却说顾娇明面上出了信阳公主的宅子,实际上又偷偷折回来了,她单手一撑跃进了院子,去萧珩的屋子转悠了一圈。 “唔,真的不在啊……” 信阳公主为了让他们这对未婚夫妻守规矩,还真是拼了。 顾娇撇嘴儿回到马车上。 顾小宝今晚大概是不会醒了,得一觉睡到天亮去。 顾娇捏了捏他的小胳膊,和捏小依依的手感不一样。 他没依依胖。 二人下了马车。 玉芽儿先抱着顾小宝进了院子,顾娇也打算跨过门槛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自她身侧探来,轻轻扣住了她手腕。 她回头一瞧,萧珩食指压在唇上,冲她比了个手势。 她会意,对玉芽儿说道:“我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 玉芽儿疑惑地诶了一声,转头去看顾娇时,门外已没了顾娇的影子。 “在路上怎么不买呀……”她一边嘀咕,一边抱着熟睡的顾小宝进了屋。 姚氏正在给小净空做喜服,原因是小净空有一次在信阳公主家见到了萧珩的喜服,他认为坏姐夫有的,他也要有。 “娇娇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她放下手中针线,将儿子接了过来。 玉芽儿道:“回来了,刚到门口,小姐记起来有东西没买,又出去了。” “这样啊。”姚氏没怀疑什么,抱着小宝回了屋,“对了玉芽儿,去打点热水来,我给小宝洗个澡。” “知道了,夫人!” 玉芽儿开开心心去打水。 另一边,顾娇被某个日渐腹黑的小侯爷牵着小手,来到了川流不息的长安大街上。 今夜恰巧有个小灯会,街市上十分热闹。 顾娇戴了面纱,与他并肩漫步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吹着昭国独有的夜风,心底不自觉地涌上一股岁月静好的感觉。 “能这样无忧无虑地在大街上走着,也挺不容易就是了。”她轻声说。 萧珩眉眼间全是她,笑了笑,说:“辛苦了,未婚妻大人。” 顾娇挑眉道:“彼此彼此。” 萧珩低低笑出声来。 他眉目如画,如玉如仙。 从前总是冷冷清清的,不知从何时起,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总能不自觉地笑出来。 二人拉着的手被遮掩在萧珩宽大的袖袍下。 顾娇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认识你挺久了。” 萧珩点点头:“是挺久的,四年了。” 顾娇想了想:“嗯……是叭。” 萧珩含笑看了她一眼:“当然是了。” 顾娇若有所思道:“可我第一次见你,就对你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好感。” 萧珩打趣道:“因为我长得好看?” 这丫头总是说她好看。 顾娇沉思片刻,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她对他的好感……可能确实源自于他的脸叭。 毕竟她是颜控不是吗? 虽然不知被教父训了多少回——不要总是看男人的脸。 萧珩哪里知道她真的在深思此问题,他感慨地说道:“这四年里,我们也算聚少离多,不是我在赶考的路上,就是你在打仗的途中。话说回来,你当初怎么就相信我一定能考中?” 还为了一张县试的考试文书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顾娇道:“不知道,就是觉得你能高中。实在中不了也没关系呀,我说过了,我会养你的。” 萧珩看了看路,又看了看她,唇角一勾道:“那,娘子大人,以后请多指教。” 顾娇撇嘴儿,拿腔拿调地说道:“还没成亲呢,娘子是不是叫得太早了?” 话音刚落,迎面一个大汉不慎颠倒撞过来,萧珩单臂护住顾娇,自己没躲开,被那人撞了一下。 那人抬手就要给萧珩一拳,被顾娇一把扣住手腕扔在了地上! 那人摔了个四仰八叉,恼羞成怒地呵斥道:“他是你谁呀!” 顾娇凶悍地说道:“我相公!” 萧珩唇角勾起,眼底碎了星光笑意。 ……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那人不是顾娇对手,灰溜溜地走了,二人继续逛灯会。 忽然间,前方的小巷口的摊子旁,一男一女似乎大吵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 二人不由地朝那边望了望,谁料就看见顾承风炸毛一般地自小桌子前的凳子上站了起来:“姓袁的!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了吗?你大哥就是不老实!明明不是他抓的凤鸟,还装作是他抓的!” “什么凤鸟不凤鸟!莫名其妙!” 顾承风今日一整天都在外面,对自家大哥刚刚定下亲事的经过一无所知。 袁彤叉腰道:“你别装蒜了!要不是我姐姐不让我说,我早告状到我祖父那里了!” 顾承风嗤道:“你去告呀!” 袁彤跺脚道:“我是看我姐姐的面子!” 顾承风似嘲似讥道:“哟,你姐姐的面子好大呀!” 袁彤没接这话,而是立马抢回主动权:“我才不要和你这种人做亲戚!” 顾承风呵呵道:“你当我想和你做亲戚!” 袁彤咬牙:“大马蜂!” 顾承风毫不示弱:“圆筒!不对,我看你这么二,该改口叫二筒!” “你说谁是二筒!”袁彤气得抄家伙,抓起一凳子朝顾承风呼了过来。 顾承风是习武之人,自然不可能被她打到,他绕着桌子一闪,得意地说道:“你来呀你来呀!二筒!二筒!二筒!” 袁彤真是被他气炸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欠的家伙。 顾娇与萧珩都听出对方的身份了,没想到顾承风会与她认识,似乎还“关系匪浅”。 二人十分有默契地没去劝架。 顾承风与萧珩同岁,去年也及冠了,他那会儿在燕国做国君,是国师大人与安国公为他行的冠礼。 天底下能让这二位为他主持冠礼的,他是第一个。 可看样子,白及冠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你在想什么?” 二人继续往前走,萧珩发现顾娇一脸的若有所思,不由地开口问了她。 顾娇道:“我在想,你行冠礼时我不在,要怎么补给你才好。” 冠礼是古代男子的成年礼,意义十分重大。 萧珩与上官庆是去年腊月及冠的,彼时顾娇正在边关准备伐晋之战。 萧珩忽然低下头,在她耳旁轻声道:“新婚之夜补给我。” 他声音低润而富有磁性,听得她小耳朵酥酥麻麻的,还有些痒。 她抬手扒拉了一下小耳朵:“哦。” 萧珩笑了:“不是,你都不拒绝一下?万一我是让你做坏事呢?很坏很坏的那种。” 顾娇认真道:“都可以。” 萧珩深吸一口气,顾娇娇,你对男人的坏一无所知。 他不是清泉村的那个与她同床共枕都不会心生邪念的单纯少年了。 他长大了。 长成一头很坏很坏、随时都想吃掉她的狼了。 ------------ 922 大婚(上)两更合一 顾娇回到碧水胡同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做戏做全套,她还当真买了点东西——几串糖葫芦。 她提着糖葫芦来到自家门口,意外地听到了巷子里传来的一阵压低音量的谈话声。 “你进去嘛。” 是小净空的声音。 “我不敢。” 是……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顾娇听着有点儿耳熟,可并未立马记起来。 小净空老气横秋地叹气:“犯了错就要勇敢面对啊。” 年轻男子踌躇地说:“可我头发还没长出来。” “娇娇!你回来啦!咋这么晚呢?” 周阿婆从孙婶子家出来,一眼见到提溜着糖葫芦的顾娇。 巷子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阵逃离的脚步声,那个年轻男子走掉了。 “去买了点糖葫芦。”顾娇弯下身来,拿了一支糖葫芦递给周阿婆的小孙子。 小孙子抬头看奶奶,满眼都是渴望。 周阿婆怪不好意思的,顾娇就道:“拿着吧,明天小宝去找你玩。” 听顾娇这么说,周阿婆笑着将糖葫芦收下了,让小孙子道谢收下了。 顾娇告别周阿婆后,小净空恰巧也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娇娇。”他一蹦一跳地来到顾娇面前,蹭了一个爱的抱抱。 他明明六岁多了,可看上去还是五岁,卖起萌来毫无违和感。 他看见顾娇手里的糖葫芦,大眼睛一阵眨巴:“哇!娇娇你去买糖葫芦啦!” 顾娇只得说是,不然,告诉他自己是去和他的坏姐夫约会了,他就该吃醋了。 “明天上学吗?”顾娇问。 “明天放假!”小净空说。 “那晚一点睡没关系。”顾娇让他挑一串糖葫芦。 他挑了串第二大的,最大的留给顾小宝,实力冲宠弟弟没错了。 顾娇牵着他的手往家里走:“对了,你刚刚是在和谁说话?” 小净空一手牵着顾娇,一手抓着糖葫芦舔了一口,说:“承林哥哥。” 顾承林? 顾娇记起这么个人了。 被凌姨娘养得最歪的那个小儿子,一直以为是姚氏害死了他娘,因此总欺负顾琰,后来被他最信任也最亲近的凌姨娘狠狠捅了一刀,自此心灰意冷,一度想要剃度出家。 小净空给他剃度到一半时,老侯爷回来了,他又夹起尾巴灰溜溜地滚回红尘世界了。 “咦?我记得他的头发长出来呀。” 顾承风从她这儿买了不少生发剂呢。 小净空道:“原本是长出来啦,可是过年的时候他玩爆竹,又把头发给炸糊啦。” 顾娇一针见血地问道:“到底是玩爆竹还是玩你的黑火珠?” 小净空眨眨眼:“我的黑火珠。” 顾娇:“……” 小净空无辜地说道:“可是我补救了!我、我、我见把他的头发炸得乱七八糟的,我又给他重新剃度啦!” 然后就再也不长啦…… 小净空舔了一口糖葫芦:“哎呀!突然想起来我还没喂小九,我去喂小九啦!” 说罢,他仰起头,萌萌哒地看向顾娇,“娇娇你今天真是太美啦,我陷在你的美貌中无法自拔,整个人都心花怒放了呢!” 顾娇:得,小宝的花言巧语破案了。 “慢着。”顾娇叫住拔腿就往屋里逃的小净空。 小净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笑容可掬地转过身来:“娇娇,还有事吗?” 看吧,对着这样一个乖巧可爱卖萌懂事的小孩子,怎么可能发得起火来吗? 顾娇想了想,问道:“他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 翌日,顾长卿与顾承风起了个大早。 昨夜顾承风回去得太晚,顾长卿已经歇下了,他是今早才与大哥确认了袁彤口中的那门亲事。 “大哥,你真要娶袁家的千金吗?”他问顾长卿。 顾长卿刚扎完马步,俊美的面庞上大汗淋漓,他拿过小厮递过来的巾子,擦了擦额头与脖子上的汗水,说道:“怎么了?你有意见?” 顾承风哼道:“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又不是你爹。” 顾长卿冷冷地朝他看来。 他缩了缩脖子,讪笑着岔开话题:“大哥,不是说好今天去碧水胡同吗?那丫头回来也歇息了两日了。” 言外之意,他们可以上门叨扰了。 顾长卿挑了挑眉,忽然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昨日我见过娇娇了。” 顾承风眸子一瞪:“什么?不是说好了今天才去吗!你居然背着我——” 顾长卿说道:“谁让祖父喊你进宫,你不去的?我和祖父从宫里回来,刚好碰见她来探望安国公。” 顾承风像错过了一个亿,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大哥还一副炫耀的语气。 真是的! 大哥你这么幼稚的吗! 顾长卿瞥了自家弟弟一眼,耀武扬威地走了。 顾承风咬牙切齿地回了自己院子。 他正收拾东西时,顾承林过来了。 “今儿怎么起这么早?要去上学吗?”他问。 顾承林挠挠头:“今天放假。” “哦,那顾琰也放假。”他说着,拉开柜门,往包袱里多塞了一盒东西,“不知道国子监放不放。” “也放的。”顾承林说。 顾承风忘了问他怎么知道,又往包袱里多塞了个东西:“一会儿我和大哥出去,你自己在家里念书。” “哦。”顾承林低下头。 “怎么了?”顾承风察觉到了弟弟情绪上的不对劲。 顾承林欲言又止:“……没什么,我去念书了。” “怪怪的。”顾承风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收拾好锦盒去大门口与大哥会和。 难得小净空放假,轩辕麒与了尘也过来了。 了尘是被他爹拽过来的,否则他可不想面对那个比主持方丈还会念经的小和尚。 轩辕麒正在后院教授三个小男子汉武功,了尘躺在一旁的藤椅上纳凉。 顾小宝被玉芽儿抱去找周阿婆家的小孙子了,顾娇去了医馆。 姚氏在灶屋给几个孩子做点心。 轩辕麒教的是一套最基础的入门拳法,他先示范了一遍,然后一个一个动作地教。 小净空学得最快,其次是顾小顺,顾琰最慢,几乎没学会。 轩辕麒见三个孩子都满头大汗的,明白今天差不多了。 小净空的天赋令他感到惊讶,小六真的为轩辕家留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后代。 兄弟二人来到后院,先与轩辕麒父子打了招呼,又与顾小顺三人一一打过招呼,随后去灶屋给姚氏请了安。 “大哥哥,大哥哥!你看我打拳!” 小净空迫不及待地向顾长卿显摆自己新学的拳法。 顾长卿与宣平侯都曾教过小净空一点武功,他学得比较杂,但都练得非常精。 这是一个刻苦的小孩子。 他行云流水地打了下来。 “哟,不错啊。”顾承风夸张。 小净空点头如倒算:“对呀对呀!我学得最好啦!” 顾小顺有几个动作不大熟练,默默在一旁连着,轩辕麒不时给他纠正下。 唯独顾琰臭着一张脸回了屋。 顾长卿跟了过来,在他身后,善解人意地说道:“其实这套拳法我也会,我也可以教你。” 顾琰撇过脸,鼻子一哼:“谁要学?” 方才的那几招拳法并不需要太大空间,顾长卿直接在屋子里给他演示了一遍。 顾琰就算一开始装作不在意,后面也渐渐被吸引。 “你试一下。”顾长卿对他说。 “我才不试。”顾琰拒绝在顾长卿面前丢脸。 顾长卿轻轻一笑,将顾琰的手臂抬了起来,帮顾琰摆成起势的动作。 “我说了我不练……” “腰腹收紧。”他修长的手指点上顾琰柔软的肚子,另一手点上他清瘦的脊背。 顾琰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像这样。”顾长卿来到他身后,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将第一个动作做了一遍。 他靠在哥哥的臂弯中,感受着每个动作的具体细节:“原来是这样吗?” 他看的时候要么只能看到正面,要么只能看到背面,总是很难结合起来,可被顾长卿抓着手臂做了一次,便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有顾长卿一对一给顾琰开小灶,顾琰终于将轩辕麒教授的上半套拳法学会了。 不仅如此,他还提前把下半套给预习了,虽打得不如上半套顺溜,然而磕巴磕巴的也能耍下来。 他立马扬眉吐气去找小净空显摆! 小净空如遭雷劈,一脸的不可置信! 居然连琰哥哥都会了吗? 不行! 他要加练! 碧水胡同正式开始了内卷—— …… 顾小宝玩快吃中午饭才回来。 他一进屋便开始找姐姐。 然而今天没有姐姐。 顾小宝捏着小手,呆呆愣愣抬起头,一个哥哥、两个哥哥……一排哥哥。 顾长卿许久没见顾小宝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他在自己怀里激灵灵地发抖,如今长大了,应该不会了。 顾长卿十分自信地弯下身,将一脸懵逼的顾小宝抱了起来。 顾小宝倒是真没像从前那样发抖,但整个小身子都僵住了。 “大哥,他还是好怕你的样子。让我来。”顾承风将小宝抱了过来。 果不其然,一到顾承风怀里,顾小宝便放松了下来。 顾长卿不信邪,又抱了一次。 顾小宝又僵住了。 顾长卿:“……” “哈哈哈!”顾承风叉腰大笑三声,“大哥!小宝果然还是不喜欢你啊!” 他将小家伙重新抱回怀中,难掩得意地说道,“小宝,你最喜欢二哥对不对?” 顾小宝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思索他的话。 忽然,顾小宝伸出双手,唰的揪住他耳朵,一把拉成了招风耳! 顾承风:“……!!” …… 顾娇不在的这一年多里,妙手堂的生意好到爆破,原先跟着顾娇来京城闯荡的小宋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招牌,每日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二东家是经商的奇才,已经在筹备去长安大街上再开一间妙手堂了。 另外,原本在医馆养伤的仙乐居花魁莫千雪离开了,花夕瑶也从京城消失了。 二东家不知她二人的去向。 有些人,可能一离别就是一辈子。 顾娇与萧珩的婚期提前的圣旨颁布了下来,确如萧珩所言,是六月十八。 五月底,顾侯爷总算结束了工部的任务,他早已听说了自家亲爹与儿子凯旋的消息,他先侯府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爽的衣裳,打算去给亲爹请个安。 结果就瞧见顾瑾瑜身边的丫鬟神色匆匆地来求见他。 “何事?”他蹙眉问。 “侯爷,小姐她……她……”丫鬟结结巴巴,欲言又止。 顾侯爷皱了皱眉,直接去了顾瑾瑜的院子。 自打上次顾瑾瑜的真面目暴露之后,顾侯爷备受打击,无法接受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女儿竟然是如此有心计。 他生顾瑾瑜的气。 可顾瑾瑜跪下来哭诉自己的不容易,说自己只是侯府的养女,祖父与哥哥们全都不待见她,就连母亲的心里也只有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耍点小心机来保护自己。 她早已失去了一切,只剩下父亲了,她不希望父亲厌恶她。 如果连父亲都不要她了,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一头撞在柱子上,血溅当场。 顾侯爷心软了,原谅这个女儿了。 只是他心里到底有了个疙瘩。 顾侯爷到顾瑾瑜那边时,顾瑾瑜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瑾瑜你怎么了?”顾侯爷来到她身边问。 顾瑾瑜红肿着双眼,委屈地说道:“父亲……” “你先别哭,好好说。” 顾瑾瑜泣不成声。 一旁的春柳添油加醋地说道:“侯爷,您怕是还不知道吧,大小姐回来了!还认了别人做父亲!如今不是咱们定安侯府的千金了!” 顾侯爷脸色一沉:“什么?” 顾瑾瑜哽咽道:“我亲眼看见的,姐姐她成了上国的千金,要以上国千金的身份再嫁一次人……” 顾侯爷拳头一握:“逆女!她这是把侯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春柳道:“其实大小姐嫁人就嫁人,何苦羞辱定安侯府呢?京城那么多地方,她去哪里买宅子不好,非要买在咱们侯府对面,还故意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羞辱二小姐!” 顾瑾瑜呵斥道:“春柳,你别说了!” 春柳正色道:“今天二小姐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一定要说!二小姐做了上国的千金,就在侯府与二小姐面前炫耀自己的嫁妆,还故意引起老侯爷的误会,让老侯爷对二小姐心生龃龉!不仅如此,她原本婚期是十月,就为了抢二小姐的风头,愣是将婚期改成了二小姐出嫁的同一日!” 顾瑾瑜抹泪:“别的我都忍了……可为什么姐姐要把婚期改成与我同一天……我知道我比不过她……我也从来没想过和她比……我只是希望爹娘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可是现在……现在……” 顾侯爷冷声道:“她当真改婚期了?” 顾瑾瑜泣不成声:“春柳在首饰铺子碰见了姐姐与娘亲,说了一句我的婚期定下了,是下月十八,紧接着没几日,姐姐更改婚期的圣旨便颁布了下来,与我的婚期同一日……” 顾侯爷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岂有此理!这臭丫头!” 分明是故意与瑾瑜作对的! 她知道姚氏疼她,一定不会放弃她的婚礼,那样瑾瑜的婚礼上就没了母亲! …… 顾侯爷连给亲爹请安都顾不上了,二话不说去了碧水胡同。 “臭丫头你是不是又欺负瑾瑜了,谁让你改婚期的!谁让你搬到对面的!你给我出——” 他唰的推开院门,看见里头黑压压的一院子大佬,声音戛然而止。 今日,轩辕麒与了尘照例来教习三个小男子汉武功。 老侯爷过来逗顾小宝。 庄太后来打叶子牌,带上了甩不掉的尾巴小泓泓。 老祭酒与安国公也在,二人正优哉游哉地品茶对弈。 燕国的大佬暂且不提,单是昭国的太后与皇帝便让他的双腿一阵发软。 什么情况啊? 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院子这么藏龙卧虎啊? “太、太、太、太后……” “陛、陛、陛、陛下……” “爹、爹、爹、你也在。” 他结巴得不要不要的。 一听他对着老侯爷叫爹,安国公便明白过来他是谁了。 那个偏心到没边儿的昭国定安侯! 有关他的所作所为,安国公从顾小顺嘴里了解到了一些,知道此人十分欠揍。 果然,回京的第一天便来找娇娇兴师问罪。 安国公淡淡道:“宅子,我买的。” 昭国皇帝严肃道:“婚期,朕改的。” 庄太后冷声道:“哀家冲个喜,还得先过问你同意不同意?” 终于又被顾瑾瑜坑了一顿的顾侯爷:……我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 最后的最后,顾侯爷喜提亲爹与轩辕麒混合双打一顿。 …… 大婚前一日,顾娇住进了安国公府。 关于大婚的地点,经过长辈们的一致探讨后,决定婚礼在宣平侯府举办,婚房则设在公主府之中。 至于说大婚后,小俩口住哪儿,看他们自己的。 安国公熟读了昭国的大婚习俗,一切皆按照当地的风俗来办。 府上挂满了贴着喜字的红灯笼,两旁的花卉也换上了国色天香的红牡丹。 这些牡丹价值不菲,随便一盆便够寻常百姓一家人好几年的吃穿用度。 安国公给女儿花起钱来丝毫不心疼,也并不觉得过分,银子是他一分一毫挣来的,他既没偷也没抢,就算全花在女儿身上也是他的自由。 夜深了。 安国公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轮椅上望月。 轩辕麒走了过来:“还没睡呢。” 安国公扭头,笑了笑,说:“二叔也睡不着吗?” 他身边有石凳,但轩辕麒没有坐下。 他仰头望向无尽的苍穹,感慨地说:“真没料到,她会嫁人。” 安国公笑道:“二叔这是什么话?娇娇当然会嫁人了。” 轩辕麒叹道:“是啊,她是娇娇了。” 安国公微微一愕,二叔此话何意,难道他知道娇娇是音音? “明天能站起来吗?”轩辕麒忽然问。 思绪被打断,安国公低头,自嘲一笑:“二叔都知道了。” “看你天天练,很辛苦的样子。” 安国公本以为他会说,其实你不必这么辛苦,你是站着送她出嫁还坐着送她出嫁,她心里对你的感情都是不会改变的。 谁料他道:“你可知,当年我和大哥,都十分反对,你与阿紫的亲事。阿紫是草原上的狼,你是笼子里的雀。你们两个,根本,就不合适。” 他说太长一段话还是容易吃力。 “但是,你很勇敢,和阿紫一样。” “阿紫没看错你。” “阿紫嫁对人了。” “希望,她也嫁对了人。” …… 翌日,寅时刚过,姚氏便去接了十全妇人,一起来到安国公府。 睡得香甜的顾娇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拍醒。 “娇娇,该起了。”姚氏在她耳畔轻声说。 “嗯?”顾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玉芽儿捧着一套崭新的凤冠霞帔来到床前,那夺目的红光一下子映入了顾娇的眼。 顾娇的神色一怔。 玉芽儿笑眯眯地说道:“小姐,你要大婚啦!” ------------ 923 大婚(中)两更合一 是的了,今日是她与萧珩大婚的日子。 “唔,没大婚过,怪新奇的。”她的瞌睡虫瞬间跑没了,一双眼眸亮晶晶的。 玉芽儿与姚氏听了她这话,只当她是在说原先流落民间时不曾举办过婚礼。 二人怪心疼的。 “大小姐,您苦尽甘来了,以后都不用再吃苦了。”玉芽儿真诚地安慰她。 姚氏心里酸酸的,鼻尖也一阵酸涩,眼泪从听到玉芽儿那声“大婚”便有些忍不住。 她也不知究竟是心疼女儿的遭遇多一点,还是舍不得女儿出嫁多一点。 还没养够,真的不够。 分离了十四年才认回来的女儿,不到四年就出嫁了—— “夫人,您别哭了。”玉芽儿劝道,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您哭我也要哭了。” 好奇怪,明明不难过的,可是看见夫人落泪,她也好难过。 顾娇呆呆愣愣地看着姚氏,不大理解姚氏为何要哭。 十全妇人见多了这样的场景,对姚氏笑了笑,说道:“夫人,小姐是嫁到京城,并非远嫁,想看小姐,那还不容易吗?” “说的是。”姚氏抹了泪,有些难为情自己竟然在女儿面前如此失态,幸亏没影响女儿的心情。 姚氏拍了拍顾娇的手背,说道:“热水我让人备好了,走,咱们去沐浴更衣。” “还要沐浴?”顾娇唔了一声,下床去了洗漱的隔间。 浴桶是新做的,散发着木质的原香,满满一大桶温水上,花瓣轻轻摇曳飘荡。 一屋子温柔香气。 玉芽儿伺候顾娇沐浴。 顾娇在家里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这是玉芽儿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小姐的身体。 不看不知道,一看,她的眼泪当场涌出来了。 小姐的身上……太多伤痕了。 尽管已全部痊愈,甚至大多数伤痕都淡化到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可想到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她心里便说不出的疼痛。 大小姐总说自己没事,总说一切安好。 原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哭什么?”顾娇听见了身后玉芽儿的啜泣声,扭头看了看她,“你为什么难过?你是想爹娘了吗?” 玉芽儿哽咽摇头:“没有,奴婢不想爹娘。” “哦,那是为什么。”顾娇问。 “小姐,疼吗?”玉芽儿的指尖落在她右肩的一块浅痕上。 顾娇摇头道:“不疼了。” 玉芽儿忍住泪水没再往下问。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顾瑾瑜。 顾瑾瑜凭什么和大小姐比?她是为江山拼过命,还是替百姓挨过刀?正事没干一两件,祸倒是闯了不少! “你不高兴。”顾娇感觉到了玉芽儿的情绪。 玉芽儿道:“我不是因为小姐才不高兴的,我是想到了某个总是拿自己和小姐攀比的人……算了,不提她了。今日小姐大婚,玉芽儿要想些开心的!” 顾娇点头:“嗯。” 沐浴完,玉芽儿为顾娇换上了嫁衣。 今日大婚,从里到外,每一件都是红色。 嫁衣是小净空卖掉金算盘为她买的那一件,原本的尺寸有些大,如今倒是刚刚好了。 自打来古代后,为方便干活和打仗,她的衣着都十分素净,从未穿过如此鲜艳的颜色。 当她从屏风后走出来时,一屋子人皆感觉眼前一亮。 十全妇人送过那么多新娘子,老实说,真论身段儿与五官,挑不出比眼前这位更赏心悦目的,奈何她左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真是太可惜了。 姚氏看着艳若桃李的女儿,这仅仅是穿着嫁衣,还没戴上盖头,她又险些绷不住。 她转过身,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笑着对女儿:“娇娇,过来坐,让岑夫人为你梳头。” 十全妇人姓岑。 顾娇来到梳妆台前坐下。 她也被自己的样子惊呆了。 穿成这样……不赖呢。 十全妇人被顾娇的表情逗乐,心道这姑娘真是与众不同,一点儿也不扭扭捏捏的,率直得像个孩子。 十全妇人来到顾娇面前,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小妆奁盒子,对顾娇温和地说道:“你也随你娘叫你一声娇娇吧。” “好。”顾娇说。 十全妇人笑着道:“在给你梳头前,我先替你绞面。” “绞面是什么?”她只听说过剿匪。 “就是这个,第一次可能会有些不习惯。”十全妇人的声音很温柔,让人莫名心生好感。 她拿出来一根白白的长线,左手一挽,右手转了几圈后将挽出来的线圈撑开,随后便开始在顾娇脸上一张一合。 顾娇疼得激灵灵的! 她头顶的小呆毛都支棱起来了! 搞了半天,原来就是给我拔毛呀…… 姚氏原本伤心得不行,可见了顾娇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直接一个没忍住破涕笑出声来。 杀敌不眨眼的黑风骑小统帅,居然有一天被人摁在椅子上拔毛。 说出去谁信? 顾娇毫无灵魂地任由十全妇人在自己的小脸上绞来绞去。 十全妇人由于喜欢她,还特地多绞了两遍。 刚绞完面,房嬷嬷拎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从厨房过来了。 “夫人,大小姐。”她笑着行了一礼。 姚氏问道:“这么快?不是才去?” 房嬷嬷笑道:“安国公早吩咐下人做好了。”顿了顿,她小声对姚氏道,“听下人说,安国公一宿没睡呢。” 姚氏感慨:“他是真心疼娇娇。” 房嬷嬷道:“大小姐值得。” 原先她还担心大小姐的心太冷,夫人捂不热,后面才发现大小姐的性子是冷的,可她的感情也是至真至纯的,她对一个人好,那就是不计代价的好。 “娘,娘。” 顾小宝醒了,被鸳鸯抱了进来。 他原本是要找娘的,却一眼看见了铜镜里的顾娇。 他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了半晌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扭了扭小身子,从鸳鸯的怀里下来,绕到顾娇的面前,抬起小脑袋仔仔细细地将顾娇打量了一番。 “喔?”他摊开一双小手,摆了摆,“不见了。” 顾娇弯了弯唇角:“姐姐没有不见。” 他被这熟悉的声音吓得一惊,再次看向顾娇。 顾娇含笑道:“叫姐姐。” 顾小宝不叫。 他迈着不太稳的步子,跐溜跐溜地走到姚氏身边,拉着姚氏的手往顾娇这边走,还不忘用另一只小手指顾娇的嫁衣,一边摆手一边说:“不穿,不穿。” 姚氏心酸一笑:“姐姐要嫁人,要穿。” 顾小宝愣了愣。 小孩子还不大懂嫁人的意思,但潜意识里又好似明白这将会成为一种分离。 “不穿。”他认真摆小手,又指了指房嬷嬷,“嬷嬷,穿。” 顾小宝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成天追在他后头,这也不让他碰那也不让他玩的房嬷嬷。 让嬷嬷快点走。 姐姐不走。 一屋子人让他弄得哭笑不得。 顾小宝不是一个会耍脾气的小孩子,他见反对无果后并没有哭闹,而是站在姐姐身边,抓着姐姐的衣角。 好像只要他抓得够紧,姐姐就不能走了。 十全妇人为顾娇绞完面后,开始为顾娇梳头上妆。 顾娇从边关回来,家里蹲了一个多月,早就白回来了,脸颊上水嫩嫩的,白皙通透,一头乌发黑亮如缎。 十全妇人从未见过如此细腻的肌肤以及如此柔顺的乌发。 她将顾娇的长发轻轻托在掌心,拿起一把新梳子,温柔地梳了起来。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相逢贵人……” …… 定安侯府。 顾瑾瑜也起了,开始为今日的出嫁做准备。 她换上了大红嫁衣,坐在铜镜前,由十全妇人孙夫人为她绞面梳头。 原本她是想请岑夫人的,奈何岑夫人被人请走了。 顾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天不亮便过来了,在房中忙前忙后,接替了本该属于她母亲的事情。 而她的母亲则去参加她好姐姐的婚礼了。 说的好听,一碗水端平,到头来还不是更偏心亲生的? 寂静的府外传来热络的嬉笑声,这不是第一阵了,方才就闹过好几回。 “什么人这么吵?祖父与祖母还在歇息呢。”顾瑾瑜一边被孙夫人上妆,一边问一旁的春柳。 春柳不满地嘀咕道:“不是咱们府上的,是国公府那边的。” 顾瑾瑜咬了咬唇瓣:“她那边怎么那么吵?” “就是!成个亲有什么了不起的!第二次还这么热闹,当谁不知道她嫁过人似的!” 孙夫人默默上妆没有说话。 有关这两位千金的事啊,早在京城传开了。 真千金流落民间,不论贫穷还是富贵,两次都嫁给同一个人,这怎么能丢人?这是造化!是缘分! 至于说人家府上为何热闹,那位大小姐有地位呗! 她醒了,全府上下都醒了! 哪像这位二小姐,还得看顾老夫人与老侯爷的脸色? “父亲呢?”顾瑾瑜问。 祖父是不会来看她的,祖母身子骨不好,大抵也很难过来。 只有父亲了。 她出嫁时若是连父亲都不在,会被夫家笑话的。 “侯爷的伤势也不知痊愈了没有……”春柳低声道。 自从喜提了一顿跨国双打后,老侯爷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昨日春柳去给他请安时,他都仍需要人搀扶才能行走。 “你去看看。”顾瑾瑜说。 “是!” 春柳忙不迭地去了。 她刚到顾侯爷的院子门口,便瞧见容光焕发、精神矍铄的老侯爷,她心头一喜。 老侯爷这架势,分明是来送小姐出嫁的呀! 她激动走上前,正要给老侯爷行礼,老侯爷却已头也不回地进了儿子的院子。 须臾,老侯爷将一瘸一拐的顾侯爷揪耳朵揪了出来。 她愣愣道:“这是要架着侯爷去给小姐送嫁吗?” 春柳猜对了一半。 老侯爷的确是要去送嫁的,却不是给顾瑾瑜送嫁。 …… 另一边,顾长卿与顾承风也从各自的院子起来了。 二人梳洗完毕,换上新衣裳,将自己收拾得俊美倜傥,尤其顾承风,他还闷骚地用香膏给自己的头发定了型,以保证自己今天第一无敌帅气。 这会儿离天亮还早。 顾承风没打算吵醒顾承林,哪知刚拉开房门,便瞧见了衣冠整齐的顾承林。 “咦?你起得这么早?”他疑惑地问。 顾承林支支吾吾道:“我……我……我想和你一起过去。” 顾承风正色道:“去哪儿?我可是去对面的国公府。” 顾承林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顾承风双手抱怀眯了眯眼:“知道你还去?你不是不喜欢和他们来往吗?”他指的是姚氏、顾娇与顾琰。 “都多久的事了怎么你还提……”顾承林憋屈地嘀咕了一句,他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嗫嚅道,“可是我要是留在这里,就得答应祖母的要求……去背顾瑾瑜……我不想背她!” 顾承风狐疑地看了弟弟一眼,正怀疑着,院子外传来了张嬷嬷的声音。 “三公子醒了吗?二小姐那边差不多了,该让三公子过去了。” 顾承林赶忙凑近自家哥哥小声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顾承风的耳膜险些被他吹出个窟窿,他忙摆摆手:“好好好,听见了。” 他讨厌顾瑾瑜,自然不愿让自己的弟弟去背她上花轿,他拉过顾承林的手腕,施展轻功将他带了出去。 “呵,咱俩一定是第一个。” 出府落地后,顾承风松开顾承林的手,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手。 顾承林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第一个?那咱俩谁不是人?” 顾承风:“……” …… 宣平侯府的新庭院中,信阳公主为小净空系上喜服的绸带与红花,并为他戴上小小的新郎官帽。 一个迷你版的小新郎官诞生了。 小净空是大婚前几日跟着新床来侯府的,他原本的任务是压床,压完之后为了确保这张床在新婚之前没有别人睡过,他索性住在了侯府。 日日守着娇娇的床。 这于是也阴差阳错给了他一个去接亲的机会。 萧珩是自己更衣的,他一进屋便瞧见一个与自己打扮得分毫不差的小新郎官,嘴角都抽了一下。 “你要干嘛?”他问。 “我要和娇娇成亲!”小净空叉腰,理直气壮地说。 萧珩呵呵道:“新郎官都是要骑马的,你又没马,你去不了。” “谁说我没马?”小净空望着大门口,声音洪亮地叫了一嗓子,“小十一!” 梳着小辫辫,头戴大红花,涂着烈焰红唇的马王嗖嗖嗖地奔进了院子! 萧珩看着那匹无比辣眼睛的马,身子都抖了一下! 这匹马不是没被带来昭国吗? 它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跟踪技能点满的三岁小马王表示这都不是事儿! 其实马王也是才出现的,顾娇早先为小净空挑选的是一匹性情温顺的小黑风骑,可就在昨夜小净空去找小黑风骑时,意外地发现了正悄咪咪逼着小黑风骑给自己带路去找顾娇的马王。 “小十一!” 听见这道恶魔般的小声音,马王吓得当场劈叉! 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 小净空果断将它抓进了宣平侯府。 此时此刻,马王的背上放着一个儿童马鞍,是顾娇绘图,交给顾小顺亲手做的。 小净空雄赳赳地走出去,对院子里的侍卫礼貌地说道:“请抱我一下,谢谢。” 侍卫将他抱了起来,放在了马背上。 他娴熟地将卡扣扣好,无比骄傲地说道:“我要去接娇娇啦!” 院子里的人全都有些忍俊不禁。 萧珩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小和尚? 他呵了一声,出了院子,翻身骑上高头骏马。 小净空是萌萌哒的小新郎。 萧珩是鲜衣怒马、冠绝昭都、倾国倾城、风华无双的萧家儿郎。 天地万物,在他面前刹那间黯然失色。 他的俊脸上依旧可见一丝干净的少年气,眼底却更多的有了成熟男子的冷静与魅力。 信阳公主看着这样的他,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浓浓的惆怅与不舍。 儿子长大了……他真的长大了…… …… 卯时,顾娇最后抿了抿嫣红的唇纸。 十全妇人定定地看着明艳动人的新娘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为顾娇戴上盖头。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府外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玉芽儿眸子一亮:“是姑爷来了!” ------------ 924 大婚(下) “是姑爷来了吗?” 新娘子腾的站起身来,孙夫人手中的盖头一下子没盖上。 孙夫人定了定神,对顾瑾瑜说:“顾小姐,你先坐下,姑爷应当没这么快吧?吉时还没到呢。” 顾瑾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坐回椅子上,说道:“春柳,去看看。” “是,小姐。”春柳转身出去了。 她回来得很快,脸色有些难看,手抓紧帕子,低头不语。 顾瑾瑜方才那一下,将凤冠弄乱了,孙夫人正在为她重新佩戴。 她瞥了春柳一眼,问道:“怎么了?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敲锣打鼓的声音越发热闹了,春柳小声禀报了一句,却很快便被外头的声音盖了下去。 顾瑾瑜提醒自己今天是她大婚的日子,要高高兴兴的,不能生气。 “你大点儿声。”她对春柳说。 春柳硬着头皮,稍稍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外头来的不是权三爷……是……是昭都小侯爷。” 倒还真是姑爷来了,却不是二姑爷,而是大姑爷。 顾瑾瑜一下子捏紧了手指。 离出发至少还有一个时辰,萧珩是弄错了吗? 总不会是傻呆呆地故意来这么早。 在乡下便早已是夫妻,有必要弄得像是没成过亲一样吗? “顾小姐,您别动。”孙夫人叮嘱得慢了一步,顾瑾瑜气得抖了抖,凤冠勾住了她的发丝,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孙夫人做十全妇人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此等状况,虽说也算不上严重,可终究是不大吉利。 她嘴上自然不敢说出来,笑了笑,对顾瑾瑜道:“发髻松了,我再给顾小姐梳一遍。” 顾瑾瑜也心知是自己失态,怨不得十全妇人,深呼吸压下了火气,语气如常地对春柳道:“对了,你方才不是去叫我父亲了吗?父亲他还没起来?” 春柳哪儿敢告诉他,侯爷早被老侯爷抓走了。 “你去催催父亲吧,我这边快忙完了。”顾瑾瑜望着铜镜中的绝色美人说。 春柳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交代了:“……老侯爷和侯爷都出府了,世、世子和两位公子也出去了。” “什么?”顾瑾瑜脸色一变! 这一次,孙夫人反应极快,及时停了手,没勾着她的头发。 “他们去哪儿了?”顾瑾瑜冷声问。 春柳低下头,用几乎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听守门的婆子说,老侯爷他们……都去了国公府。” 顾瑾瑜气得拽下头顶的凤冠,啪的一声拍在了梳妆台上! 屋子里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孙夫人突然后悔自己接了这么个活儿了,她一辈子好福气,送了那么多新嫁娘,头一回遇上这样的。 家中的儿郎全去参加大小姐的婚礼了,愣是一点儿情面不给二小姐留。 人家的家务事儿她也不好掺和,只得面上堆起笑意,将凤冠拿了过来,对顾瑾瑜道:“别生气,今儿个新婚,就该高高兴兴的,马上就要嫁入夫家了。” 届时也不必与娘家人过多来往。 最后一句她咽下去了。 “你说的对,等我大婚了,就与定安侯府没什么关系了。”反正已经让孙夫人看了不少笑话,她也不妨姿态淡然些,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大婚后,我是要离开京城的,与三爷一道去封地,三爷是昌平侯最钟爱的儿子,想必我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顾老夫人的心腹张嬷嬷还在屋里头呢,她便敢如此言语,可见是在故意置气。 张嬷嬷笑了笑,没有说话。 “孙夫人,我美吗?”顾瑾瑜望向铜镜里的自己。 孙夫人道:“美,当然美。” 顾瑾瑜又道:“比我姐姐如何?” 孙夫人一愣。 老实说,那位大小姐她是见过的,是上个月她去妙手堂抓药,无意中听见下人唤了她大小姐,她一打听才知她便是那位传闻中的安国公义女。 也是定安侯府的真千金。 她摇头一笑,真心实意地说道:“二小姐,您的美貌远在大小姐之上啊。” 顾瑾瑜摸上自己完美无瑕的脸庞,淡淡地说道:“她再怎么讨好祖父与哥哥们的欢心,也终究不过是个丑八怪而已。” 这……孙夫人就不敢苟同了。 那位大小姐容颜有残,可要说丑并不尽然,大小姐的身上有一股清冷淡然的气质,十分特别。 …… 国公府,顾娇准备完毕,可以出发了。 按昭国这边儿的习俗,顾琰他们几个是可以给萧珩堵堵门的,可谁让萧珩早把几个小舅子收买了。 眼下摆在几人面前的不是不让新郎将新娘子接走的问题,而是究竟谁将新娘子背上花轿。 花厅内,顾长卿几人展开了十分激烈的争论。 “我是大哥,当然该由我来背。”顾长卿当仁不让地说。 没想到他的提议遭到了包括顾琰在内的所有人的反对。 ——顾承林除外。 若在以往,顾琰是不会和他抢的,可事关姐姐,顾琰居然也加入了竞争的行列。 “我和她是龙凤胎!我俩最亲!我来背!” 顾小顺平日里最不争不抢,是佛系第一人,今日也不甘示弱:“我和我姐一块儿长大的!怎么也该我背我姐上花轿!” 顾长卿、顾承风、顾琰唰的扭头看向他,异口同声:“你都背过一次了吧!” 在乡下! 顾小顺摸了摸鼻梁:“没、没有啊……” 顾承林张了张嘴:“那个……” 其余四人:“你闭嘴!” 顾承林委屈巴巴地闭了嘴。 几兄弟争得面红耳赤之际,顾长卿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花厅的椅子上只剩下面无表情的顾侯爷一人,而本该与顾侯爷一起在花厅等候的祖父却不知所踪。 “祖父呢?”他问顾承林。 他们吵得那么凶,只有顾承林没加入他们。 顾承林说道:“祖父出去了啊,我看他去的方向好像是你们说的那个院子。” 顾承风也朝他看了过来:“你怎么不早说?” 顾承林撇嘴儿:“我想说的啊,你们都让我闭嘴。” 顾长卿与顾承风彼此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祖父去背妹妹了! “怎么忘了祖父是那丫头的‘结拜大哥’了……”顾承风咬牙,“过分了啊,祖父!” 顾长卿闪身而出! “喂!等等我!” 顾承风紧随而上! 顾琰与顾小顺也麻溜儿地追了出去。 顾承林看看他们,又看看还在神游的爹,朝门外伸出手:“……等等我!” 一行人你拽我,我拽你,都拼命想把对方甩到后面去,等几兄弟打打闹闹来到顾娇待嫁的院子时,却十分意外地看见了祖父的背影。 咦? 怎么没进去? “祖父,您发什么呆呢?”顾承风走上前,一边问一边顺着祖父的目光朝院子里望去,随后,他也愣住了。 铺着红绸的小道上,安国公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面对着顾娇闺房的方向。 四周的人全都紧张地看着他,轩辕麒与了尘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院子外的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能够感受到他浑身正在使出的巨大力气。 他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可以看出他花了极大的力气,饶是如此他也并未立刻坐回去,而是顽强地往前迈了一步。 紧接着,两步,三步…… 上台阶时,他险些摔倒,郑管事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轩辕麒与了尘的手指都动了一下。 他抬起手来,示意众人他没事,不必过来。 他稳住身形后,迈开比寻常人艰难十倍的步伐,缓缓上了台阶。 看见他出现在闺房的门口,姚氏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娇听见了迟缓却坚定的脚步声,盖头下的她眨了眨眼,一只修长的手朝她探了过来:“娇娇,爹爹送你出嫁。” …… 在轩辕家有父亲背女儿出嫁的习俗,当年轩辕紫嫁给还是景世子的安国公时,便是由轩辕厉背上花轿。 他曾经答应过阿紫,将来有一天,他也会亲自将他们的女儿背上花轿,交给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三年植物人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却仍无法与正常人相比。 他的双腿酸软无力,支撑自己都困难,更别说还背了一个人。 然而他尽管走得很慢,却走得极稳。 他一个人时可以摔倒无数次,背着女儿,他一次也不能摔倒。 顾娇趴在他清瘦的脊背上,能清晰感受到他浑身的肌理都在用力,每走一步,腿都在轻轻打颤。 他走得很艰难。 短短几步,他早已满头大汗。 “要不,还是……”顾承风有点不忍心看了,想要上前帮一把,被顾长卿拽住。 顾长卿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顾承风叹气:“好吧。” 安国公将顾娇背到了大门口。 看见是他将新娘子背出来的,萧珩与小净空也吃了一惊。 小净空甚至都忘记叭叭叭了。 安国公背着顾娇,对萧珩郑重叮嘱道:“从今天起,我将女儿交给你,不要让她受委屈,也不要让她掉一滴眼泪。” 萧珩肃然应下:“我答应您,父亲。” 虽是义父,却胜似亲父,担得起这声父亲。 安国公将顾娇送上八人所抬的花轿。 黑风王一并随行。 今天是顾娇的大喜日子,它也戴了一朵大红花。 府邸中,姚氏牵着顾小宝远远地望着顾娇乘坐花轿离开,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掉了出来。 了尘、轩辕麒、老侯爷以及顾长卿一行人全部来到大门口,亲自为顾娇送行。 萧珩一一打过招呼后,翻身上了马。 小净空还没玩转自己的儿童马鞍,解不开卡扣,只得坐在马背上冲众人挥了挥手:“我走啦!义父再见!叔祖父再见!师父再见!大哥哥再见!承风哥哥再见!琰哥哥再见!小顺哥哥再见!承林哥哥再见!琰哥哥祖父再见!” 和这么多人再见,小手挥得好累呀。 众人:赶紧走吧,小家伙,快被你的马把眼睛辣瞎了! 马王迈着轻快得意的步子,雄赳赳地走掉了。 它蹦跶蹦跶地来到黑风王身边。 顶着大红花的黑风王一脸嫌弃:离我远一点。 敲锣打鼓的声音越行越远,喧闹过后的长街显得异常宁静。 顾承风对一旁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会意,去定安侯府驾了一辆宽敞的马车过来。 他走下台阶,来到马车旁,没听到身后有动静,他回头望了众人一眼:“喂?一个两个的发什么愣啊?” “你干什么?”顾琰问他。 他抓过缰绳,一边检查两匹拉车的马,一边说道:“大喜日子,你说呢?当然是去宣平侯府喝喜酒了!也没规定娘家人不能去喝喜酒啊!你们要是不想去就算了,我不勉强,今晚不用等我回来啦,我不醉不——” 归字未说完,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唰的扭过头去! 所有人都上了马车! 就连顾小宝都在顾琰的腿上乖乖坐着。 他目瞪口呆:“不是吧?好、好歹给我留个位子啊——” …… 他们走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权家的接亲队伍才姗姗来迟。 顾瑾瑜被喜婆背上花轿。 迎亲的是一名身着藏青色锦服的男子,他温和一笑道:“我是二哥,我来替三弟迎亲。” 花轿旁的春柳忍不住问道:“为何三公子不亲自来?” 男子笑着对花轿中的顾瑾瑜解释道:“三弟昨夜伤了脚,请弟妹多多包涵。” 顾瑾瑜捏紧了帕子,语气如常地说:“知道了,有劳二哥。” 一条街上,两位新娘出嫁。 其实昌平侯府的接亲队伍十分热闹,足有上百人,然而与顾娇出嫁的阵仗一比就有点儿不够看。 鬼面大军、黑风骑、暗影部、顾家军,浩浩荡荡地护着花轿走在长街上。 知道的说是两国联姻,不知道的还当是阅兵。 小净空起来得太早,回侯府的路上昏昏欲睡。 萌萌哒的小小新郎官坐在自己的小马鞍上,一会儿小鸡啄米,一会儿四仰八叉,口水哗啦啦,可把沿途的百姓笑坏了。 未来战神不可描述的小睡相就这么被全城百姓围观了,又一笔妥妥的黑历史。 萧珩好笑地看了小家伙一眼,把他抱下来,放到了顾娇的花轿上。 他睡得不要不要的,完全错过了接下来的拜堂。 抵达府邸后,丫鬟将小净空抱了下去。 萧珩牵着顾娇的手,将她扶下了花轿。 喜婆递上一根红绸,分别将两端交给了一对新人。 二人手执红绸进了府。 漫天的爆竹声响彻了整条街道。 府邸之中,人声鼎沸。 萧珩在她身边轻声道:“别紧张。” 顾娇:“嗯。” 喜婆提醒道:“请新娘子跨火盆。” 顾娇轻松跨了过去。 喜婆笑着道:“请新娘子踩瓦片。” 顾娇小声问萧珩:“要踩碎还是不踩碎?” 喜婆听见了,她笑着道:“踩碎。越碎越好。” 后一句是嘴瓢,其实碎了就够了—— 她话音刚落,顾娇一脚踩下去,将瓦片踩成了瓦粉。 喜婆:“……” 萧珩:“……” 二人进入明光堂。 宣平侯与信阳公主端坐在主位上。 今天儿子大婚,宣平侯难得没作妖,老老实实从早上坐到了现在。 萧珩与顾娇跨过门槛走进来。 喜婆:“一拜天地——” 萧珩与顾娇默契地转过身,对着门外拜了拜。 喜婆:“二拜高堂——” 二人再次转身,对着座上的宣平侯与信阳公主福身一拜。 信阳公主的眼底水光闪动。 宣平侯没有看她,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任何暧昧的成分。 信阳公主更想哭了,她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喜婆:“夫妻对拜——” 萧珩与顾娇面向了彼此。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海誓山盟,二人隔着红彤彤的盖头,深深地凝视着对方。 四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二人朝对方深深一拜。 谢谢你嫁给我。 谢谢你娶我。 往后余生,请多关照。 信阳公主的眼泪终于吧嗒一声砸了下来。 宣平侯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喜婆扬起帕子,喜笑颜开地说道:“送入洞房——” ------------ 925 洞房花烛 在一阵大老爷们儿的起哄声中,萧珩牵着顾娇的手去了公主府。 信阳公主将景观最佳的兰亭院修缮了一番,作为小俩口大婚后的住所。 地上的红绸从进府开始没有断过,一直铺到这里来,当初信阳公主与宣平侯大婚时都没这阵仗。 主要是信阳公主那会儿不肯让人将红绸铺进来。 如今为了儿子与儿媳,两座府邸几乎打通,算是二十年来最为亲密的一次。 “当心。”来到院子门口时,萧珩轻声提醒顾娇跨门槛。 顾娇嗯了一声,抬脚跨了过去。 盖头的质量太好了,想透视完全不可能,只得在萧珩的提醒下小心行走。 这会儿天色尚早,院子里的牡丹与海棠在阳光下争相斗艳,芬芳满园。 分列在两旁的丫鬟们一一冲二人行礼。 玉芽儿抱着顾娇的小药箱跟在二人身后,今日是顾娇与萧珩的大喜日子,就连黑风王都戴上了大红花,小药箱自然也不例外。 它今天是一个喜庆的小药箱! 小药箱在玉芽儿的怀里安静如鸡,玉芽儿的内心却压根儿无法保持平静。 “哇,好大……” 她分不清侯府与公主府,只觉得他们已经走了好久好久了,居然还没走到! 而且这座府邸也太好看了叭! “假山和真的一样……”她一不留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萧珩笑了笑,说:“就是真山。” “诶?”玉芽儿一怔,“真山?” 萧珩点头:“嗯,真山。” 信阳公主是个十分讲究的人,假东西她是不要的,公主府里的石山是从别处挖了运过来的、青山是原本就有的,甚至就连荷塘也是,里头盛放的是野生荷花。 兰亭院就在荷塘附近。 适才打那儿路过时,微风拂过水面,带来阵阵荷花的清香,很是令人心旷神怡。 进入婚房后,萧珩牵着顾娇的手在婚床上坐下。 这便是小净空压过的床,民间的说法是让小男娃压一压,能让新人早生贵子。 小净空并不知道其中寓意,反正让他睡娇娇的床,他就很愿意! 丫鬟见少主子与少夫人过来,识趣地退了出去。 突然只剩下他俩,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二人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也并非头一回独处,然而感觉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可以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萧珩的心底涌上一阵期待,同时也有些紧张。 “你心跳好快。” 盖头下,顾娇忽然开口。 萧珩微微一愕,低头一看,就见某人的纤纤玉指不知何时竟然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真不愧是大夫啊……随时随地给人把脉的。 “我……”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化解眼前尴尬。 “我心跳也很快。”顾娇拉过他的手指搭在了自己白皙的皓腕上。 她肌肤冰凉,萧珩却只感觉自己的指尖一片滚烫,心跳得极快,连呼吸都快要乱了节奏。 “小姐。” 门外传来玉芽儿的声音。 “什么事?”顾娇问。 玉芽儿道:“前厅来人了,催姑爷赶紧过去。” 眼下是大白天,不到洞房花烛的时辰,萧珩还得去席上招待客人。 顾娇:“哦。” 听着她那听不出情绪的小语气,萧珩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他对玉芽儿道:“知道了,让他们再等等。” “是,姑爷!”玉芽儿开心去传话,她就说嘛,在姑爷心里,自家小姐是最重要的! “累不累?”萧珩问顾娇。 “不累。”顾娇说。 不是客套话,是真不累。 凤冠霞帔对寻常女子来说很重,却没有她的盔甲重,她穿着盔甲打一天一夜的仗都没喊过累,成个亲有什么累? 她还有很多力气! 咕噜~ 她的肚子叫了。 萧珩笑了笑,说道:“大半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我让人去拿吃的。” 顾娇道:“玉芽儿去拿就可以了,你去前面招待客人吧。” 萧珩唇角一勾看着她:“你确定?” 顾娇点点头:“早去早回。” “是啊,你再不去,他们要罚你酒了。” 是玉瑾的声音。 玉瑾笑着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玉芽儿在门口笑着冲她行了一礼:“玉瑾姑姑!” 玉瑾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去吃点东西,这里有我就好。” 玉芽儿摇摇头:“那不行,我要照顾小姐的!” 玉瑾温声道:“放心吧,我替你照顾好。” 玉芽儿望向屋内的顾娇:“那……” “听玉瑾姑姑的。”顾娇说。 “东西给我。”玉瑾对玉芽儿说。 顾娇都发话了,玉芽儿不再固执,她将绑了红绸与大红花的小药箱塞进玉瑾怀里:“有劳玉瑾姑姑了!” “碧儿。”玉瑾唤来一旁的丫鬟,对方带玉芽儿去吃法。 玉瑾则是拎着食盒迈入新房,对萧珩道:“小侯爷,这里有我,你赶紧去吧。” 萧珩看了顾娇一眼,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顾娇:“嗯。” 萧珩出了兰亭院。 玉瑾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端了出来,用托盘装好,放在了顾娇的手边。 顾娇不喜太甜腻的食物,这些点心的口味皆十分清淡。 她拿了一块蟹黄酥,放进盖头轻轻地吃了起来。 玉瑾又倒了一杯花茶给她。 她接过杯子,问道:“玉瑾姑姑,你在看什么?” 玉瑾一惊,你隔着盖头也知道我在东张西望? 玉瑾讪笑道:“啊,没什么,公主说她一会儿过来看看你。” 话音刚落,信阳公主便身着华服朝这边走来了。 玉瑾退了出去。 信阳公主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见顾娇吃得差不多了,才轻咳一声,将手中的包袱递了过去。 “什么?”顾娇问。 信阳公主的神色有些难为情,所幸顾娇戴着盖头,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语气如常地说道:“你自己看。” “哦。”顾娇将包袱接了过来,打开一瞧,瞬间傻了眼,“您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信阳公主压下心底的不自在,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先看,有不懂的,问我。” “这有什么不懂的?”顾娇嘀咕。 信阳公主撇了撇嘴儿。 还嘴硬? 我都听你娘说了,你们两个根本就没有圆过房,你脸上的不是胎记,是守宫砂! 信阳公主从不会去看这种书籍的,可为了儿子、儿媳能够顺利洞房,她只能豁出去了。 她是一个讲究的人,市面上那些低俗又粗糙的图册她看不上眼,这是她花了大价钱请画师单独画的,十分具有美感。 是连她看了都不会反感的类型。 并且她用的纸不是市面上一两银子一刀的糙纸,而是极其昂贵的水纹纸。 更重要的是,这本册子不是黑白图,而是彩绘。 “真的没什么要问的?”她淡淡说道,语气淡定,心里却快尴尬死了。 可谁让两个小的都没经验呢? 若是上官燕在这里,一定让他俩无师自通去。 信阳公主放不下来,这才有了此等壮举。 “嗯……”顾娇很给面子地问了一句,“能先放姜葱,再焯水吗?” 信阳公主蹙眉:“什么姜葱……焯水的?” 顾娇将册子往她面前一递,指着上面的一页纸道:“喏,卤水五花肉。” 信阳公主狠狠一怔。 拿错书了! 信阳公主懊恼地闭了闭眼,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欲盖弥彰地在上头压了一本食谱—— 她赶忙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来到门口,便瞧见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坐在她房中,正是从席上过来的宣平侯。 宣平侯似乎并未察觉到她来了,他正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桌上的一本书。 而当信阳公主看见书页上的彩绘时,惊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宣平侯没移走目光,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本书,一边看,一边翻页,说:“秦风晚啊秦风晚,本侯真是没料到,你居然喜欢看春宫图。” 信阳公主涨红着脸走过去,唰的将书册抢了过来:“谁让进我屋了!” 宣平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我几时……” 她的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望向门口的玉瑾。 玉瑾悻悻地低下头:“方才……依依哭得厉害,您有事儿,我就……去把侯爷叫了过来。” 她咬牙,将那本册子藏在背后:“那我也没让你乱翻我的东西!” 宣平侯辩解道:“它就搁在桌上——不是,秦风晚,喜欢看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点癖好了?” 她冷声道:“我不喜欢看!” “不喜欢看还看?”宣平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的脸红得滴出血来,成亲这么多年了,头一回见她害臊成这样。 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你是想学习?” 信阳公主一脸懵圈:“嗯?” 宣平侯上前一步,信阳公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忘了身后就是桌子,她的臀一下子抵住了桌沿。 宣平侯单手撑在她身后的桌面上,强大的气息将她笼罩,她与习惯与人如此亲近,呼吸瞬间屏住。 他定定地看着她,勾唇一笑:“还是说,你是在向本侯暗示什么?秦风晚,还说你不是对本侯蓄谋已久!” 信阳公主:“……?!” …… 宣平侯府的婚礼无比热闹,摆了上百桌,整个侯府人山人海,庄太后与皇帝也来了,萧皇后得了恩准,亦在回家探亲的行列。 翰林院的同僚也过来了,冯林、林成业、杜若寒、宁致远拉着萧珩喝了好几杯。 几人都有些醉了。 杜若寒醉醺醺地说道:“你小子……我就说你……不是六郎吧……嗯?我没说错吧!冯林!” 他一巴掌拍上冯林的脊背。 冯林早喝高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啊?啊,喝,再喝!” 杜若寒举起酒杯:“和小侯爷……喝一杯!” 林成业趴在桌上:“喝一杯……” 林成业与冯林都成亲了,冯林做了爹,林成业的妻子也怀孕了。 杜若寒一心苦读,暂时没考虑终身大事。 他们都是前不久才得知萧六郎的真实身份,说不震惊是假的,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样才是合理的。 这世上能有几个天纵之才? 天下智慧十分,小侯爷占了九分,其余的一分他们所有人来分。 “喝!喝!”宁致远又灌了杜若寒两杯,杜若寒彻底趴下了,桌上还有几位没趴下的同僚,宁致远冲萧珩使了个眼色,“交给我了,去吧。” 萧珩冲宁致远拱手作揖:“多谢。” “我可不敢受小侯爷的礼!”宁致远忙托住他。 萧珩拍拍他肩膀,感激地离开了。 而另一桌,原本在马车上便商议好了要去闹洞房的顾家人,这会儿全被上官庆拉住了。 论武功,上官庆不是顾长卿、顾承风、轩辕麒、老侯爷的对手,可论行酒令,一百个高手加起来也不够他的一根手指头。 他以一己之力成功将一桌大佬喝趴下。 轩辕麒与老侯爷等人东倒西歪地躺在草坪上,娘家大军,全军覆没! 上官庆坐在凳子上,一只脚踩上凳角,漫不经心地仰头喝了一口酒:“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坐在树梢上的了尘好笑地嗤了一声。 上官庆道:“和尚,你笑什么?” 了尘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没醉?那小子今晚能不能走去洞房,还不一定呢。” “哦,是吗?”上官庆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树上的了尘。 了尘眯了眯眼:“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上官庆坏坏一笑:“回头。” 了尘依言回头。 皎皎月色下,一袭深蓝色道袍的清风道长迎风而立,神色清冷,眸光里充满杀气。 了尘的头皮就是一麻! 清风道长望向树梢上的某人,一字一顿说:“你说了会在盛都等我,你,食言了。” 不食言等着被你追杀吗? 了尘捏紧拳头看向上官庆:“你把他弄来的?” 上官庆无辜摊手:“我可没这本事。” 是臭弟弟啦。 就连他也是被臭弟弟的新火铳收买的,不然谁乐意给那小子挡酒? 哼! …… 夜幕降临,萧珩回到了新房。 龙凤香烛已经点上,在贴满喜字的厢房内映出旖旎的烛光。 萧珩用玉如意轻轻挑开了她的盖头。 一张精致明艳的脸撞入了他的眼帘,他从不知她可以这般勾魂摄魄。 不是她往日里的样子不美,而是今晚的她,穿着凤冠霞帔的她,明艳到了极致。 他看着她,无法移开目光。 顾娇也呆呆愣愣地看着他,他总是穿着冷色调的衣裳,她竟不知一身大红色喜服的他能俊美成这样。 他轻轻笑了笑:“娘子,喝合卺酒了。” 顾娇被他的笑容晃了神。 还没喝酒,人就已经要醉了。 萧珩倒了酒来,想到什么,问她道:“会不会又喝醉?” 他记得这丫头的酒量从来走不过一杯。 “不会。”顾娇说。 小药箱里有解酒药,她刚刚吃下了。 二人喝下了合卺酒。 前院的戏台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不时伴随着宾客们激烈的喝彩,隔着遥远的天幕传来,让这座本就安静的院子显得更加宁静。 二人谁也吭声,没下一步动作,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 萧珩按了按跳动的心口,问她道:“你,在想什么?” 顾娇诚实地说道:“在数数。” 萧珩不解地朝她看来:“为什么要数数?” 顾娇对了对手指:“书上说,女人要矜持,所以我数到一百才可以吃掉你。” 萧珩眸色一深:“那你现在数到多少了?” 顾娇数出声道:“五十九,六十,六十一……” 等不及了。 那剩下的三十九,会要了他的命。 萧珩抬起了手来,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覆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大红色的帐幔被缓缓放了下来,衣衫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月光温柔,夜色被无尽催浓。 龙凤香烛流下烛泪,像极了嫣红的处子血。 ------------ 926 新婚生活(一更) 小侯爷大婚,侯府热闹了一整晚,戏班子换了三班,唱到嗓子都冒烟儿,直到天边泛起一小抹鱼肚白才曲终人散场。 小依依被吵得睡不着,在屋子里呜哇呜哇到半夜,弄得信阳公主也睡晚了。 她睁开眼时发现天已经亮了,按了按疼痛的眉心,说道:“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玉瑾将她扶了起来,轻声道:“您昨夜睡得太晚了,这会儿天色还早,不如再多睡会儿吧?” 信阳公主疲倦地摆摆手:“不能睡了,一会儿阿珩与娇娇要过来敬茶。” 大婚第一日,媳妇儿要给公公婆婆敬茶,这样才算正式得到了这个家族的认可。 虽然信阳公主心里是认可顾娇的,可她是一个重规矩的人,礼不可废。 她洗漱完,换了一身端庄的衣裳,在梳妆台前坐下。 玉瑾来到身后为她梳头。 她说道:“你也没睡好吧,今日不必当值,让画屏过来。” 玉瑾笑了笑:“我睡好了,昨晚我又不是这里。” 言及此处,她的声音一顿,自铜镜里望向自家公主,果不其然,公主的脸色臭臭的。 她轻咳一声,不再说话,默默为信阳公主梳头。 梳着梳着,她的眼神开始不对劲起来。 信阳公主从铜镜里看到了,古怪地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玉瑾眼神一闪:“我没有。” 信阳公主:“你有。” 玉瑾张了张嘴,硬着头皮道:“您……您下次让侯爷注意点儿。” “注意什么?”信阳公主刚问完,便顺着铜镜里玉瑾盯着的位置看了看,那是她的脖子,上面竟然有一道嫣红的痕迹。 她倒抽一口凉气,终于明白玉瑾的表情从何而来了。 她正色道:“是蚊子咬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玉瑾继续梳头:“哦。” 她一听玉瑾这口气便知玉瑾没信,她叹道:“真的是蚊子咬的!” “您说是就是。”玉瑾挑了挑眉,将梳好的一指秀发挽成髻,以白玉簪固定在信阳公主的头顶,“侯爷昨晚半夜才离开……” 信阳公主银牙一咬:“那是因为依依吵了半夜!” 玉瑾微微一笑:“您说是就是!” 反正我不信! 信阳公主有口难辩,恰在此刻,宣平侯神清气爽地过来了。 男人与女人就是不一样,明明都是半夜才睡下,她困到不行,他却精神抖擞。 信阳公主睨了他一眼,结果就发现他的脖子上也顶着一块与自己脖子上大同小异的红痕。 宣平侯察觉到她的目光:“秦风晚,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脖子上有东西吗?” 他往铜镜里照了照,“什么时候咬的?我说怎么这么痒呢。” 玉瑾偷笑。 信阳公主瞪了她一眼。 玉瑾忍住笑意道:“侯爷,是蚊子咬的吗?不会是人咬的吧?” 你们俩昨晚太激烈了吧! 玉瑾当真误会了,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就是蚊子太多了而已,眼下想想,小依依哭闹也不全是戏班子太吵的缘故,可能她也被咬了。 可自己要怎么说,玉瑾才会信? 信阳公主郁闷到想揍人。 她这副样子落在宣平侯眼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慵懒地坐在梳妆台上,冷冷地笑了笑:“秦风晚,你是在怀疑本侯昨晚出去找别的女人了?” 信阳公主冷冷地看向玉瑾,你干的好事。 玉瑾捏了捏梳子:“啊,我好像听见净空的声音了!我去看看他!” 说罢,她一溜烟儿地逃离了现场。 信阳公主懒得解释。 反正解释了也没用,他总有一百个理由听不进去。 “你爱找谁找谁,和我没关系。”她冷冷地站起身来,朝摇篮的方向走去。 宣平侯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道:“没找。天天晚上都来了你这里,哪儿还有功夫去找别的女人?” 信阳公主扶住摇篮,没有回头,语气冷淡地说道:“你想去就去,依依我自己来带。” 宣平侯挑眉道:“那不成,你哄不住。” 信阳公主深呼吸,暗暗告诫冷静,千万不能打死他,不然依依就没爹了。 “那你早上过来做什么?依依早上又不哭!” 好歹拿捏到他的一个错处! 宣平侯无辜叹气:“今天儿媳敬茶,你不过去侯府,只能我免为其难来公主府了。” 信阳公主捏紧了拳头:还真是……无法反驳的理由! 看在儿子、儿媳的份儿上,信阳公主压下了熊熊怒火,没与某个欠抽的家伙计较。 二人在屋子里坐了下来。 小依依一睁眼便瞧见美爹爹,开心得手舞足蹈。 “庆儿呢?”宣平侯抱着女儿问秦风晚。 信阳公主道:“这个时辰还没过来,应当是带净空出去了。” 不然,净空这会儿非得满府找顾娇不可。 宣平侯:“那……” 信阳公主:“不许再说话!” 小依依:“呜哇——” “你也是!” 父女俩都乖乖闭了嘴。 二人眼神交流。 宣平侯幽怨地看着怀中的女儿,你娘真凶。 小依依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亲爹,你老婆真凶。 信阳公主盛装打扮,准备迎接自己的新身份。 奈何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晚上,太阳都落山了,也不见两小只过来。 宣平侯笑着站起身来,潇洒地掸了掸宽袖:“不愧是本侯的儿子!” 信阳公主:“……!!” …… 兰亭院。 萧珩在一阵暮光中缓缓醒来。 他其实早醒过一次了,看了看怀中睡得香甜的顾娇,没忍心吵醒她,又迷迷糊糊地睡过了过去。 厚厚的帘幕遮了门窗,屋内昏暗一片,让人分不清是昼是夜。 一直到一丝金黄的暮光自帘子的缝隙透射而入,于红罗帐上落下璀璨的光斑。 光斑隐隐卓卓地洒落在她紧闭的眼眸上。 他抬手,挡住她眼眸。 他就这么维持着替她挡光的姿势,不知过去多久,手臂都僵硬了,但他感觉到不到疲惫。 如果不是……他其实还可以…… 怀中的人儿动了动,小嘴儿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语。 “娇娇,醒了吗?”他轻声问。 顾娇先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他,又迅速闭上:“没醒,还要睡。” 等等,她的嗓子怎么这么哑? 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像腿也不是自己的了。 动不了了。 好酸啊。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新婚之夜的前半夜画风都是正常的,一对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理论经验丰富的小俩口,磕磕绊绊的倒也将礼成了。 就是初体验并不大好。 二人决定再试一次。 这时,顾娇口渴,不小心拿花酿当成水喝了,那之后的画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萧珩迫不得已将全院的下人都遣散了,并下令没有他的吩咐不许回来。 这也是为何白日里为何没有一个人去信阳公主那边禀报兰亭院的情况。 顾娇依稀记得她开了小药箱,就不知她是从里头拿了什么…… 或者那个不正经的箱子,又给她变出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了…… 萧珩道:“你醒了。” 顾娇闭着眼:“我没有。” 咕噜~ 顾娇的肚子叫了。 光斑移到别的地方去了,不再直射她的眼,萧珩放下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臂来,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脸蛋:“起来吃点东西。” 顾娇动了动修长的腿,萧珩倒抽一口凉气,哑声道:“娇娇,别动。” 顾娇不动了。 不是她老实听话,而是她确实没什么力气动了。 怎么比打仗还累呀……她打一个晚上的仗,都不会出现如此腰酸腿软的情况。 她昨晚到底干什么了? 思量间,她偷偷睁眼,不经意地往枕头上瞧一瞧,哪知险些噎到! 她看见了什么? 小杜杜! 她忍住手臂的酸痛,两根手指悄咪咪地走,打算趁萧珩不备,将盒子顺回来,毁尸灭迹! “用完了。” 萧珩淡定开口。 “两盒。” 顾娇:“……!!” ------------ 927 盛世美颜(二更) 是小盒,一盒三个,各种口味,小侯爷表示最喜欢蓝莓味。 他以前还以为是金疮药,没想到是这么个用途。 他一个古人自然不懂如何使用,那么只能是、、、 顾娇恨不能一头碰死在枕头上! 她要失忆!她要失忆! …… 天彻底黑了下来。 顾娇很累很累,不是打仗过后体力被透支的那种累,而是一种她说不上来的酸软无力。 “你不节制。”她恶人先告状,“年轻人,要节制。” 萧珩含笑点点头:“是,是为夫的错,那,为表达歉意,为夫这就去给娘子拿点吃的?” 顾娇扬起小下巴,无比严肃地说:“看在你态度还算诚恳的份儿上,好叭。” 室内的光线本就昏暗,那一缕暮光也溜走之后,屋子里彻底黑了下来。 担心光线刺着她的眼,萧珩没掌灯。 他收拾了一番,打算去他娘的院子请个安,顺便让厨子做点热饭热菜送过来。 他刚来到兰亭院的门口,便与拎着食盒的玉瑾不期而遇。 玉瑾是来给他们俩送吃食的,这都一整天了,不吃东西会饿坏的。 萧珩的面上闪过一丝羞窘,万幸是有夜色的遮掩,他故作镇定地与玉瑾打了:“玉瑾姑姑。” 玉瑾也有些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睡到这么晚,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萧珩只能躺平任嘲。 这还只是玉瑾姑姑,一会儿见了他爹娘,那才是—— 玉瑾嗔了他一眼,笑道:“行了,公主和侯爷带依依出去了,你明天再来请安吧。” 萧珩暗松一口气。 玉瑾将食盒递给他,交代他与顾娇趁热吃,临走时,玉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萧珩会意,轻咳一声,拎着食盒回到了兰亭院。 顾娇却已经再次睡着了,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萧珩把食盒放在桌上,自己将屋子里简单清理了一下,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 他提着油灯来到铜镜前,对着适才玉瑾提醒的地方瞧了瞧,忽然就笑了:“这丫头。” 他将油灯放在桌上,挑开帐幔想看看她怎么样,结果发现她的身上比自己更惨不忍睹。 这就尴尬了。 “所以真的是我不节制啊……” 他忙为顾娇盖好被子。 顾娇热,翻了个身,原本朝向内侧的脸颊一下子转了过来。 先前屋子里太暗了,萧珩没机会看清她的脸,眼下借着油灯的光亮定睛一瞧,惊得他直接抄起了地上的凳子! 你是谁! “唔……”顾娇迷迷糊糊地梦呓了一声。 他一怔,如梦初醒,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看向她的脸。 是她的唇鼻与眉眼,但她的左脸上没了那块血红的胎记,白璧无瑕,美得宛若沉睡的仙灵。 萧珩惊呆了。 连手中的凳子都忘了下来。 直到手一松,凳子砸上他肩头,他吃痛,赶忙抢住凳子,以免掉落在地上惊醒了她。 他看了眼锦帕上的落红,目光再次落在她绝美的容颜上,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还真的是守宫砂……” …… 顾娇对于自己的容貌一无所知,她一觉睡到了二十号的早上。 萧珩早早地起了,正坐在窗前看书。 晨光自窗棂子透射而入,落在他俊美如玉的面庞上,大清早的看见如此赏心悦目的一幕,顾娇表示心情很好。 萧珩摆此pose已经摆了半个时辰了,身子都快僵了,终于将自己完美帅气的一面展现在了某人的眼前。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书本,扭头看向她,微微一笑:“你醒了,睡得还好吗?还累不累?” 相公笑起来真好看。 顾娇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并不知自己笑起来有多勾魂摄魄。 “好多了。”她说,“我可是打过仗的人,这点体力还是有的!” 随后她刚站起身,腿一软跌坐回去了。 顾娇:“……” 萧珩:“……” 顾娇坐着缓了一会儿,终于彻底适应了,她看了看身上的寝衣,说道:“你替我穿上的吗?” “嗯。”萧珩点头。 顾娇道:“多谢。” 萧珩温润一笑:“荣幸至极。” 不该是脸红害羞,说你要是介意我下次就不擅作主张了? 顾娇眯眼看向某人:道行又深了! 不过,这样的相公也挺有意思就是了。 顾娇收回目光,问道:“我睡了几天?” “两天。”萧珩说。 “竟然睡了这么久……难怪嗓子都不哑了……”顾娇暗暗嘀咕完,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我是不是错过了给公主和侯爷敬茶?” 她记得出嫁前,她娘提醒过她,大婚第二天要给公婆敬茶的。 如果府上别的亲戚也在,那么也要去给他们见礼。 萧老夫人与萧老太爷皆已辞世,二房与宣平侯的两位庶子又远在东部戍守边陲,府上没有其余需要她去觐见的人。 萧珩道:“无妨,他们昨天不在。” “今天在吗?”顾娇问。 萧珩轻轻一笑:“你休息好了,他们就在。” 顾娇来古代后就不大爱照镜子了,原因是脸上的那块胎记,眼不见心不烦,因此一直到洗漱完毕,顾娇也仍没看见自己脸上的变化。 萧珩在告诉她与让她自己发现之间选择了后者。 玉芽儿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进来伺候顾娇洗漱。 刚一进门,她便惊得呆住了,望着屋子里陌生的女子道:“你、你是……” “是什么?”顾娇古怪地开口。 是小姐的声音。 这个人—— 小姐?! 不怪玉芽儿没认出来,实在是她家小姐脸上的胎记太具有标志性了,突然胎记没了,任谁都会怀疑是屋子里进错人了! “小姐你、你、你……”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她望向一旁的姑爷。 姑爷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她会意,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说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你、你成亲了嘛,不能再输这个头发了。” 顾娇在村子里是傻子,她梳什么发髻都没人过问。 来了京城后,家里人知道她与萧珩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因此不曾强迫过她梳妇人的发髻。 “我不会。”顾娇说。 妇人的发髻好难梳的。 “我来!”玉芽儿笑着说。 顾娇直接在八仙桌上坐下了,没去梳妆台那里,玉芽儿拿了梳子为她梳了个小妇人的发髻。 但看上去还是像个小丫头,一脸的稚嫩。 玉芽儿道:“小孩子梳大人的头发都这样!” 顾娇:说的像是你比我大似的。 萧珩与顾娇去信阳公主那边敬茶,宣平侯也在。 当二人看见萧珩牵着个小仙女儿走进来时,齐齐愣住了。 宣平侯第一反应也是换人了,他差点儿一脚把儿子踹出去,新婚没两天就领了个别的女人来你爹娘跟前,你想气死谁! 萧珩:“爹,娘,我和娇娇来请安了。” 宣平侯:“???” 顾娇小声对萧珩:“为什么爹娘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萧珩低声回答:“是你脸上没东西。” “嗯?”顾娇属实没明白。 夫妻二人看了儿子一眼,竟然十分有默契地没去戳穿。 顾娇去抱小依依。 小依依扒了扒顾娇的脸,左看右看:“呜哇?” 没啦? 顾娇给公公婆婆敬了茶,信阳公主给了顾娇一个超级大的红包,宣平侯也难得大方了一回—— 是他大方没错,绝不是被秦风晚搜刮的。 府上的下人大多没见过顾娇的真容,但不妨碍他们从别人嘴里打听。 一个采买的小厮道:“我听说啊,咱们的少夫人容貌极为丑陋!根本配不上咱们小侯爷!” 围在他身旁的有几个府上的工匠,其中一人道:“不会吧?你听谁说的!” 小厮道:“我听定安侯府的人说的!是他们二小姐身边的丫鬟亲口告诉我嫂子的!” 工匠又道:“你嫂子怎么会认识定安侯府的人?” 小厮道:“不认识,是碰巧在首饰铺碰上了!那个丫鬟说啊,‘有什么了不起?长得那么丑,嫁过去了也会遭小侯爷嫌弃!’” 工匠道:“那小侯爷干嘛要娶她?” 小厮叹气:“唉,她对小侯爷有恩嘛,再者,她运气好,做了上国千金,门当户对的,小侯爷只能自认倒霉了。” “喂喂。”工匠拽了拽他袖子。 “干嘛?”他问。 工匠朝不远处一指:“你说的容貌丑陋……就是那样的吗?”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瞧,惊得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花丛中,一袭月牙白锦衣的小侯爷与身着青衣留仙裙的女子自花携手走来。 微风习习,吹起她轻纱裙裾。 这要不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就是从九霄天宫掉下来的。 所有人脑海里都飘过一句话:这还丑?你踏马是眼瞎吗! …… 给公公婆婆敬完茶后,二人入宫给姑婆与帝后请安。 庄太后今早摔了一跤,得到消息后所有人都赶来了——帝后、老祭酒与碧水胡同一家子,除了小净空,他被上官庆带出去京城三日游了。 庄太后没大碍,倒是秦公公被压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庄太后给他放了几天伤假。 由于不想让小俩口担心,她老人家压住了没往公主府送消息,哪知小俩口今日就来了。 ——新婚燕尔,你们确定不在府上多厮混几日? 帝后刚走,顾小宝被宫女带去后面玩秦公公的小王八了,其余人坐在花园里的大树下乘凉。 顾娇从前是仁寿宫的常客,这儿的老人全见过她,可今日愣是没一个人认出她来。 要不是被萧珩牵着,他们简直不敢放她进来。 躺在偷吃蜜饯的庄太后一眼瞧见了蜕变成仙女的某小只,她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说:“哟,圆房了?” 她的小重孙女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了! 她要胖乎乎的那种,比萧依还可爱的! 姚氏嗯了一声,怔怔点头:“我看是。” 老祭酒捋了捋胡子,他很震惊,也很高兴:“太好了,可以抱小徒孙了。” 顾琰则是惋惜一叹:“太便宜我姐夫了。” 顾小顺挠挠头,一脸懵逼:“只有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吗?还有那个人……真的是我姐吗?” 我有点不敢认啊! 顾娇早就宣称过自己与萧珩圆过房,此时当然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尽管那一次就没人信,可她不知情啊,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小马甲穿得好好儿的呢。 她挺起小胸脯,正色说道:“我都和你们说过了,我和阿珩早就是真正的夫妻了!我们乡下便已经圆、过、房、了!” 顾琰:“骗人。” 姚氏:“不可能。” 庄太后:“你没有。” 顾娇的小身子站得笔挺笔挺的,眼神坚定,气场无比强大且自信:“怎么没有?难道我脸上写着,我现在才圆房吗!” 所有人齐齐点头:是啊! 顾娇:“???” ------题外话------ 这个月就要过完了,月票别浪费哦~ ------------ 928 小宝宝(一更) 不对劲,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对劲。 顾娇小声问萧珩:“是你说漏嘴了吗?” 萧珩轻咳一声,低声道:“不是。” 这个锅他背不了。 “那是怎么回事?”顾娇不解地嘀咕。 任她再聪明,也猜不到自己脸上的胎记居然是一块守宫砂,毕竟,谁把守宫砂点在那里,又毕竟,谁点那么大一块? 萧珩着实不忍再见她继续蒙在鼓里,打算将守宫砂的事如实告诉她,哪知刚要开口,顾小宝被一个小宫女抱过来了。 顾小宝是晒出一身汗,小宫女抱他来换衣裳的。 他一眼看见了仙气飘飘的顾娇。 小孩子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没抵抗力,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他扭了扭小身子,从小宫女的怀中下来。 他是个懒宝宝,一天走不上五步路,能让人主动下地,可见他有多被吸引。 他来到顾娇的身后,绕过顾娇,抬起自己的小脑袋瞅了瞅。 随后,他惊讶一呼:“喔?” “小宝?”顾娇弯了弯唇角,弯下身来,伸出胳膊将小家伙举了起来。 顾小宝睁大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眸,眨巴眨巴地看着顾娇,一会儿看看左脸,一会儿看看右脸,这是确定眼前之人是自己姐姐了,只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姐姐脸上不见了。 他扭头望向姚氏与姑婆一行人,摆了摆自己的小手,认真说:“没有。” “小宝,什么没有?”顾娇问他。 顾小宝再次朝她看来,指了指她的脸,摆动小手说:“没有了,飞飞了。” “什么飞飞?”顾娇依然没联想到自己的胎记上去,但顾小宝的反应明显是她的脸出了问题。 她将顾小宝递给一旁的萧珩,转身进了她在仁寿宫的房间。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琰数道:“三、二,一——” 刚数完,房间内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哇——” 嘭! 比小依依的声音大多了,屋顶都差点儿被掀飞,树上的鸟儿扑哧着翅膀四下逃散,落叶洒了众人一身。 萧珩拿掉顾小宝嘴里的叶子,挑了挑眉,说道:“比我的反应大多了。” …… 萧珩牵着顾小宝进屋时,顾娇已经消停了,她无比安静坐在凹了一块的铜镜前。 其实不过就是一块胎记而已,可不知为何有它没它反差极大,乃至于顾娇自己都没认出来,第一眼从铜镜里看见一张陌生的脸时,简直颠覆了她的认识。 她以为是见了鬼,一拳砸了下去—— 砸完才发现那个人是自己。 她缓缓转过身来,愣愣地望向萧珩道:“相公,都说被爱情滋润过的女人是最美的,可我寻思着,这是不是滋润得有点过头了?” 萧珩低低笑出了声来,微微俯身,双手捂住顾小宝的一双小耳朵,忍俊不禁地说:“是守宫砂。” 顾娇杏眼一瞪:“守、守宫砂?” 萧珩无奈失笑:“这件事,娘知道的比较清楚。” 顾娇忙去问了姚氏,托她的福,顾小顺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一遍。 顾娇黑了黑小脸:“原来是住持方丈。” 搞什么嘛? 你们庙里的和尚都喝酒的吗? 喝完了还给人点守宫砂,手一抖,点了那么大一坨! 顾娇:“回去了找他算账!” “可是阿琰又是怎么知道的?”顾小顺问。 当日,姚氏在向萧珩坦白此情况时,顾小顺与顾琰并不在场,在场的是姑婆、老祭酒、顾长卿与顾承风。 “猜的啊。”顾琰说。 他不爱念书,不代表脑子不灵光,恰恰相反,他观察谨慎,细致入微,家里的事都瞒不过他。 顾娇撇嘴儿:“也不早点告诉我。” 想到自己在他们面前顶着守宫砂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圆了房,真是一笔抹不去的黑历史! 姚氏握住女儿的手,难掩欣慰地说道:“娘的娇娇终于变美了。” 其实不论顾娇长什么样,在她眼里都是最好的模样,但倘若能拥有一副好相貌,谁又会不想要呢? 她曾经也恼怒过住持方丈,可她后来转念一想,在乡下那个没人保护女儿的地方,丑陋的容颜反倒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 不然就凭这张脸,都不知招来多少灾祸了。 “姑婆?”顾娇机灵灵地看向庄太后,“我好不好看?” 这就显摆起来了吗? 庄太后鼻子一哼:“比小和尚还臭屁。” 自然是好看的。 尽管早猜到她去掉守宫砂后会不再丑陋,但也着实没料到能美成这样。 她的美貌是彻底被守宫砂给封印了。 她现在还小,五官没有彻底长开,等她再大一些,会越来越美,兴许哪一天就美到了极致。 自己一把老骨头了,也不知能不能陪她那么久。 …… 顾娇与萧珩又去给帝后请了安。 不出意外,皇帝与萧皇后都狠狠地震惊了一把,询问顾娇的脸是怎么了,顾娇是要面子的,当然没说那是自己的守宫砂。 “用了点药水,去掉了。”顾娇说。 “什么药水……如此神奇啊?”萧皇后表示她也想要。 顾娇:不,你不想要。 “姑姑,小七今日如何?”眼看着话题要朝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萧珩赶忙话锋一转,问起了秦楚煜的事。 秦楚煜与小净空同在国子监神童班念书,是十分亲密的好朋友,另外还有一个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许粥粥。 提到儿子,萧皇后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他都快十岁了,还跟刚进国子监那会儿似的,成天咋咋呼呼的……” 二人从帝后那边过来,在仁寿宫待了一整天,临近天黑才向姑婆辞行。 顾小宝赖在顾娇怀里不肯下来。 “跟姐姐回去好不好?”顾娇逗他。 “好。”他一口应下。 姚氏:“……”你不要娘了? 顾娇笑着看向他:“你刚刚叫姐姐了。” 顾小宝:“我没有。” 顾娇:“你有,你叫了。” 顾小宝:“我没叫。” 顾娇:“你没叫什么?” 顾小宝:“姐姐。” 顾娇:“诶!” 被套路的顾小宝:“……” 顾娇哈哈大笑,将呆萌呆萌的顾小宝抱上了马车,马车晃悠到一半时,顾小宝在她怀里睡着了。 姚氏将顾小宝抱了过来,对二人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二人告别姚氏与顾琰、顾小顺,乘坐另一辆马车回了公主府。 二人本打算先去给公主和侯爷请个安,刚进院子被告知,宣平侯与信阳公主带着小依依去逛花灯了。 顾娇哦了一声:“第二春来了。” “是这么用的吗?”萧珩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他又一次无法移开视线。 她就像一个初熟的小蜜桃,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诱人的味道。 顾娇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古怪地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还累吗?”他轻声问。 他问的是还,顾娇一时没听出来,只当他在问入宫累不累,她摇了摇头,说:“不累。” 一个时辰后,兰亭院的丫鬟全都面红耳赤地出了院子。 今晚,她们又不必过来当值了。 …… 昌平侯府。 顾瑾瑜刚刚沐浴完毕,穿着冰凉贴身的红色寝衣,坐在自己的婚床上。 “春柳,我这副样子,可还好看?”她问。 “好看啊!”春柳由衷地说。 不是阿谀奉承的话,是她家小姐真的越长越貌若天仙了。 身板儿也长开了,身姿婀娜,肤若凝脂,怎一个美字了得? “你去书房看看三爷。”顾瑾瑜说。 “是。”春柳麻溜儿地去了。 约莫小半刻钟后,春柳讪讪地回来了。 “三爷还是不过来吗?”顾瑾瑜面无表情地问。 春柳为难地说道:“三爷咳嗽得厉害,说怕过了病气给小姐,让小姐先睡,他今晚歇在书房就好。” “病气,又是病气!”顾瑾瑜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新婚之夜满怀憧憬地嫁入昌平侯府,新郎不来接亲倒也罢了,新婚之夜竟然也没有过来! ------------ 929 回门(二更) 她嫁过来三天,他就病了三天,一直到如今,她依旧是完璧之身。 顾瑾瑜平复了一下情绪,对春柳吩咐道:“你去告诉三爷,我身体很好,不怕染了病气,请他来房中歇息。” 一个女人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可谓是将全部的自尊与颜面都豁出去了。 他若仍是不来—— 她是在宅子里长大的,没人比她更清楚一个不受宠的女人,日子究竟能有多艰难。 她不能步那些女人的后尘。 “是。”春柳硬着头皮又去了书房一次。 然而两次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权三公子仍然坚持在书房歇息。 春柳道:“不过三爷说了,他今晚好生养病,明日一早陪小姐回门。” 听到这里,顾瑾瑜神色稍霁:“三爷是真的病了,是不想过了病气给我,他这是疼我。” 春柳忙不迭地点头:“没错,三爷是疼小姐的!不然,怎么会割破自己的手指,让人拿‘落红’去向侯夫人交差呢?” 顾瑾瑜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三爷是个体贴人,我不该胡思乱想。” 春柳笑了笑:“这才对嘛!奴婢伺候您歇息?” “嗯。”顾瑾瑜没有反对。 春柳将她头上的发髻放了下来。 顾瑾瑜问道:“你说,我姐姐那边怎么样了?嫁给同一个人两次,亏她想得出来。” 春柳哼道:“依我看啊,小侯爷早就厌弃她了,谁对着同一张脸看上四年也会生厌的,何况她还长得那么丑,小侯爷娶她是逼不得已。她是太后与陛下的救命恩人,又仗着自己的一手好医术医治了燕国的安国公。她除了这个,也没别的本事了。我看呐,小侯爷把她娶回去也就是当个摆设。日子长了,就有她的苦头吃了。” 顾瑾瑜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她与小侯爷大婚思念也无所出,你说……这是何故?” 春柳拿篦子为她梳头,不屑说道:“当然是她生不出来了!原来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啊!小姐,您就放心吧,她在侯府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顾瑾瑜幽幽一叹:“她毕竟是我姐姐,我心里还是盼着她好的。” …… 翌日,顾娇又起晚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被玉芽儿摁着梳头时,萧珩早已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将所有回门的礼物准备妥当了。 另外,信阳公主与宣平侯那边也请过安了。 他爹娘调侃了他一顿,说依依很快就要有个小侄儿了。 萧珩笑而不语,没告诉爹娘他俩做了措施,除了体验不大好的第一次。 但那一次应当不至于中招,概率太小了。 早饭是红豆薏仁粥、胡萝卜羊肉包子、葱花卷、蟹黄酥并一些精致可口的小菜。 二人胃口不错,每样都吃了一点。 顾娇还是去信阳公主那边坐了坐,宣平侯也在。 其实宣平侯早上一般是不过来的,自打敬茶那日来了一回,让小依依知道了美爹爹早上也是可以来的,于是每天一睁眼便开始找爹。 “住得还习惯吗?”信阳公主问顾娇。 顾娇说道:“习惯的,都很好!” 兰亭院的摆设是依照顾娇的喜好来的,有些顾娇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被信阳公主从碧水胡同留意到了。 信阳公主与姑婆一样,都是嘴上从来不说,疼爱都藏在了细节里。 “其实,娘不必一直住在这边。”顾娇指的是公主府。 信阳公主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没什么,从前从这里搬出去,是因为阿珩死了,来到公主府就会想到阿珩,如今阿珩平安回来了,庆儿也回来了,这里除了……” 离某人太近,没别的缺点了。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宣平侯一眼。 算了,这人最近好像也没太欠抽。 宣平侯正抱着闺女在廊下纳凉,他不经意地扭过头来,与信阳公主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他眉梢一挑:“秦风晚,你又偷看本侯!” 信阳公主捏紧了手指,她收回方才的话。 这人简直欠抽极了! 信阳公主不想再看见他,冷冷地说道:“你不用去上朝吗?” 宣平侯笑道:“本侯休假。” 信阳公主呵呵道:“你休什么假?阿珩大婚,又不是你大婚!” 宣平侯看着怀中的小闺女,厚颜无耻地说道:“产假!” 信阳公主:“……!!” …… 顾娇与萧珩从公主府出来,坐上了前往国公府的马车。 今日也是顾瑾瑜回门的日子。 她可不像顾娇这么任性,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她天不亮便去了婆婆那边立规矩,伺候婆婆用过早饭后又回到自己院子清点回门的礼物。 一切收拾妥当了,权三公子才起。 这会儿,他们已经给顾老夫人与顾侯爷请完了安,准备打道回府了。 马车刚走了没两步,顾瑾瑜听见了迎面驰来的马蹄声。 说来也怪,她与顾娇又不熟,可每次只要是她的马,她就总能听出来。 那是战场上厮杀过的黑风骑,带着凌厉的杀伐之气,明明隔得老远,可昌平侯府的马还是有些被吓到。 顾瑾瑜挑开帘子望了望,正巧看见一队马车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一袭月牙白锦衣的萧珩将身着青衫的顾娇牵下马车。 顾瑾瑜讥讽地呵了一声。 那丫头会武功,还用得着人扶吗? 这么小心翼翼,是把那丫头当个宝了吗? “停车!”顾瑾瑜道。 闭目养神的权三公子立刻睁开眼,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顾瑾瑜温柔一笑,说道:“我看见我姐姐和姐夫了,我想去和他们大声招呼。” 权三公子问道:“小侯爷?” 昌平侯府在东境,与萧家也算有些走动,这次大婚因为日子碰巧头一天,才无法去参加彼此的婚礼,不过听家里人说还是送了贺礼的。 权三公子道:“好吧。” 二人下了马车。 权三公子先下的,下完就走了,完全没管顾瑾瑜。 没对比就没伤害。 来侯府时就是这么下的,顾瑾瑜没感觉哪里不对,然而见了萧珩是如何待顾娇的,她心里顿时不平衡了。 她咬牙看了顾娇一眼,顾娇今日戴了面纱,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双精致的眉眼。 “姐姐,姐夫,这么巧。” 她牵住权三公子的手,朝二人走过去。 权三公子眉头一皱,将手抽了回来。 顾瑾瑜的心底一阵尴尬,面上却不显,继续笑了笑,说道:“姐姐今日也回门吗?怎么来这么晚?不会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吧?姐姐还当自己是没出阁的姑娘吗?” 权三公子目光殷切地与萧珩打了招呼:“小侯爷。” 萧珩微微颔首。 两家交情不深,但也没交恶。 就是顾瑾瑜的话,听得他有些不耐。 顾娇反问道:“嫁人了还要起得比鸡早吗?” 顾瑾瑜一噎。 顾娇小声问萧珩:“不过我起来这么晚是不是不大好?” 萧珩宠溺地抚了抚她的发顶,说道:“怎么会?我娘又不用你去立规矩,是她吩咐我不要吵醒你,让你多睡会儿的。” 这话里有两个信息:一,信阳公主疼顾娇,二,萧珩起得比顾娇早。 她不用伺候自己的婆婆与丈夫吗! 顾瑾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就算姚氏当年那么得顾侯爷的宠爱,在府上一样要看顾老夫人的脸色! 萧珩对权三公子淡淡说道:“没什么事,我们先进去了,权公子,后会有期。” 权三公子的身份不如萧珩贵重,他忙拱手行了一礼:“姐夫慢走,姐姐慢走。” 顾娇懒得与顾瑾瑜逞口舌之快,与萧珩一道转身往台阶走去。 “当心。”萧珩牵着她的手,提醒她台阶上的箱子。 四年了…… 不该早就厌弃了? 为何他俩比她曾经见过的样子更如胶似漆? 顾瑾瑜的心底涌上一股浓浓的嫉妒! 凭什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让顾娇碰上了? 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她! “姐姐!” 她叫住了顾娇。 “还有事?”顾娇问。 顾瑾瑜傲慢地说道:“没有,就是想说姐姐的面纱很漂亮。姐姐原先不戴面纱的,没想到这两次为了见我,还把面纱戴上了。其实姐姐大可不必如此,在我面前有什么自惭形秽的?” 顾娇道:“我,自惭形秽?” 权三公子也听说了,小侯爷新娶的这位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女。 要知道,萧小侯爷可是冠绝昭都的第一美少年,摊上一个丑妻,着实令人扼腕! 这时,四周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就连路过的马车也纷纷停下不走了。 他们都想知道小侯爷娶的这位丑妻究竟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丑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 930 打脸(一更) 一个人的理智不是一夕之间崩溃的。 老实说,顾瑾瑜今日的做法并不明智,她就算让顾娇当众出丑对她而言也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属于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可顾娇归来之后,顾瑾瑜遭受了太多来自顾娇的降维打击,她的理智被蚕食得所剩无几。 她不管自己能得到什么,只要能让顾娇成为京城的笑柄,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也认了。 顾娇的容貌不是第一天才变得这么丑的。 可从前她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小医女,众人对她的容貌没有要求。 如今她攀高枝嫁给了冠绝昭都的小侯爷,自然会有人觉得她的容貌匹配不上。 这桩亲事根本是一朵鲜花儿插在了牛粪上! 而男人都是好面子的。 妻子当众给自己丢了如此大的脸,小侯爷心里想必会留下一个疙瘩,日后都不敢再与她一起出行了吧? 顾瑾瑜幸灾乐祸地想着,看向顾娇二人的目光也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嘲弄。 她觉得顾娇一定要气坏了,事实却正巧相反,顾娇的神色很平静。 “姐姐,你不生气吗?”她问。 顾娇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悲。世间那么多光明,你只看见黑暗。” 顾瑾瑜瞳仁一缩。 “我们走。”顾娇对萧珩说。 顾娇其实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但她并不会因为自己爱美就去产生奇奇怪怪的念头。 她不以貌丑自卑,不以貌美倨傲,她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她,不稀罕为了一两句激将法就去扯下自己的面纱。 萧珩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笑话他娶了丑妻云云,可他不愿意顾娇受委屈,一丝一毫都不行。 “先等一等。”他对顾娇说。 随后他看向顾瑾瑜,沉声说道:“你说我妻子在你面前自惭形秽,那我问你,我妻子救死扶伤的时候,你做了什么?我妻子发明风箱的时候,你做了什么?我妻子征战沙场、戍守边关、治疗瘟疫、卫国安民的时候!你,顾瑾瑜,又在哪里!” 他的目光扫过看热闹不嫌事儿的围观众人,“我妻子在月古城立下赫赫战功,被陛下亲封为护国郡主!你们哪一个人的现世安稳不是我妻子与三军将士用鲜血换来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挑剔她的容貌!我妻子肯下嫁于我,是我萧珩三生有幸!这桩亲事是我等了四年才等来的!婚期是我求了太后、又求皇帝舅舅才终于定下的!我妻子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无需向任何人证明!真说到自惭形秽,是你们所有人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才对!” 他这一番话说得所有人汗颜不已。 身为女子,做了连儿郎都做不到的事,而他们却在非议她的容貌。 顾瑾瑜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她原是打算落顾娇的颜面,没料到反而让小侯爷对顾娇当众告白,澄清了大婚中所有对顾娇不利的猜测。 这桩亲事是他求来的…… 是他三生有幸…… 是他。 是他想娶她,他等了四年,只为以真实的身份迎娶她过门…… 为什么? 为什么顾娇能遇上一个这么好的男人? 萧珩叹道:“娘子,反正容貌也不重要,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吧。” 众人:说好的不证明呢? 顾娇不是一个喜欢戴面纱的人,上一次戴是姚氏要求的,这一次是为了给安国公一个惊喜。 玉芽儿从马车上下来了,她冷冷地看了看顾瑾瑜,来到顾娇身边,哼哼道:“有些人要自取其辱,小姐你就成全一下她吧!” 春柳翻了个白眼:“呵,自取其辱的还不知是谁呢!任你吹得天花乱坠,不还是个丑——” 顾娇的面纱被风吹开了。 春柳看着那张无法形容的绝世容颜,喉头里瞬间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怎么会这样? 明明上一次在首饰铺子里,她亲眼见过大小姐的脸,不是长这个样子。 那块扎眼的红色胎记呢? 为何不翼而飞了? 顾瑾瑜心底的惊诧不比顾娇少,春柳只见了顾娇一次,顾瑾瑜则是不知近距离的目睹过多少次。 她甚至还亲手画过顾娇的画像。 “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张完美无瑕的脸,无法接受顾娇从丑女到天仙美人的转变。 她已经什么都输给顾娇了,唯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容貌。 可现如今,就连容貌都被狠狠地比了下去! 说比都抬举她了。 顾娇摘面纱前,她的脸还能看,面纱没了之后,她刹那间黯然失色。 世间所有的光仿佛都聚在了顾娇的脸上。 顾瑾瑜枯萎得很彻底!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你不是……” “够了!你给我少说两句!”权三公子实在忍不下去了,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他娶了这么个拧不清的女人,日后都没脸出门了! 他咬牙瞪了顾瑾瑜一眼,拱手对萧珩道:“姐夫……” 萧珩淡淡说道:“别叫姐夫,不熟。” 说罢,他牵着顾娇的手进了国公府。 其余人沉浸在顾娇的容貌所带来的惊艳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哪个天杀的谣传小侯爷娶了个丑妻的? 故意败坏小侯爷夫妇名声的吧? 他要真见过人家,他就是瞎!他要没见过人家还传了这话,他就是坏!又蠢又坏! “就是她!上次也是她!” “对对对,她来国公府门前闹事,阴阳怪气的!被国公府的管事骂惨了!” “老侯爷都不理她!还让她别叫自己祖父!” “昌平侯府怎么娶了这么个女人过门?” 人群里传来对顾瑾瑜的阵阵指点。 权三公子只觉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都是你干的好事!” 说罢,他眼底再无一丝对顾瑾瑜的垂怜,厌恶地看了顾瑾瑜最后一眼,甩袖坐上马车离开了! 春柳急忙去追:“姑爷!姑爷!小姐还没上马车呢!” 回门当日,顾瑾瑜就这么被新婚夫婿丢在了大街上。 而真正绝望的是,她在顾娇面前的最后一丝优越感也荡然无存了。 她彻彻底底地输了。 但其实她也没输。 因为,顾娇从来就没和她比过。 …… 郑管事方才一直在后院捯饬安国公的新轮椅,等听到动静去前面大展拳脚时,战况已结束。 “哎呀!” 他扼腕! 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安国公在后院教轩辕麒下棋。 了尘遭到了清风道长的追杀,没法儿带自家老爹去逛京城,轩辕麒就只能在府上与安国公作伴了。 “你这一步可以下这里……” 安国公刚说完,轩辕麒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砸落在了棋盘上。 “你怎么……”他看了看轩辕麒,又顺着轩辕麒惊骇的目光朝花园的入口望去。 少女一袭青衫长裙,身姿纤细,与萧珩携着手款款走来,宛若一对自三生石下走来的璧人。 他们如此相配,仿佛今生就是为了彼此而来。 当然,轩辕麒与安国公的重点并不在这里,而在顾娇的脸上。 没有面纱,没有胎记。 她,恢复美貌了。 顾娇来到安国公身边,俯下身来,将自己的脸凑到他面前,笑着像个耍宝的孩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安国公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惊喜,太惊喜了。” 轩辕麒看着孩子气的顾娇,眼底掠过一丝动容。 比起容貌,她性情上的转变才更令他惊喜。 大哥,如果你还活着,看见她如今的样子,一定很欣慰吧? …… 安国公与轩辕麒并不知守宫砂的事,不过眼下知道了,二人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乌龙……太大了! 轩辕麒把揍住持方丈的计划暗暗提上了日程。 萧珩代替安国公,继续教轩辕麒下棋。 父女二人则去院子里拆礼物,萧珩每样回门礼都是精心挑选的,为表达对女婿的重视,安国公要每样礼物一一过目。 过目完之后,他又让人搬来了一个大箱子。 “这是什么?”顾娇问。 安国公坐在轮椅上,笑了笑,说道:“国师让人送来的,说是之前答应过你的新婚礼物。” 顾娇立刻记起来了:“啊,晋国进贡的兵器!这么大一箱子,全是给我的吗?” 安国公被她迫不及待的样子逗笑了:“还有两箱子。” “来了!来了!”郑管事指挥下人将另外两大箱兵器也搬了进来,打开箱盖。 顾娇认真挑选了起来。 晋国这次可谓下了血本,进贡的全是好东西。 忽然,顾娇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狭长的桃木盒子上。 “小姐要看这个?”郑管事机灵地走过来,打开桃木盒子,双手呈到顾娇的面前。 里头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孔雀翎玄铁长剑。 顾娇看到它时,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将剑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将长剑从剑鞘里拔出来,寒光映入她的双眼,她忽然间脑海里画面一闪。 “是它?” 在那个征战的梦境里,她看见了自己的结局——就是死在这柄剑下。 ------------ 931 宠妻狂魔(二更) 安国公看着她道:“娇娇,你怎么了?是这柄剑有什么不对劲吗?” 安国公疼爱顾娇,她的每一个小神情都落进了他的眼底。 顾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安国公可太了解宝贝闺女了,吃软不吃硬,他一脸忧愁地说道:“娇娇,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爹爹,不许瞒着,不然我会担心的。” 义父也是爹。 他大婚之日便这般自称过,顾娇没多想。 他语气这么软,简直让人难以抵抗。 可这要从和说起呢? 顾娇正斟酌措辞之际,萧珩与轩辕麒过来了。 二人一进屋子便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爹,娇娇。”萧珩打了招呼,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们的表情怪怪的。” 安国公看向顾娇,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顾娇无奈一叹:“好叭,郑管事,劳烦你先将大家带下去。” “好嘞!”郑管事将屋子里的下人叫了出去。 几人围着八仙桌坐下,顾娇左手边是安国公,右手边是轩辕麒,对面是萧珩。 “说吧。”安国公道。 “我做过一个梦。”顾娇将梦见自己死于这柄剑下的事说了。 “一个梦而已,娇娇不必当真。”安国公宽慰道,也不知是在宽慰顾娇,还是在宽慰自己。 轩辕麒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他沉默不语。 “你还梦到了什么?”萧珩问。 顾娇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梦到燕国与梁国、晋国交战,轩辕军与许多人都死在了褚飞蓬和公孙羽的手里。” 她死了,净空死了,大家都死了。 萧珩终于明白她为何要亲自率领黑风骑去打仗了,她是想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事实上,她也的确做到了。 她亲手杀死了公孙羽,她转动了命运的轮盘。 是他的娇娇啊…… 这么好的娇娇,他何其有幸才能娶到? 他心疼又动容,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公孙羽已亡,褚飞蓬也成了废人,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嗯。”顾娇点头。 轩辕麒忽然开口:“那个剑客,死了吗?” 安国公朝他看来:“这只是一个梦,你怎么还真信了?” 有关战场上的那些梦境,在他看来,可以理解成为战前的紧张。 萧珩也颇有些意外地看了轩辕麒一眼,听轩辕麒的口气,似乎也相信顾娇的梦存在特殊的意义。 轩辕麒……是知道什么吗? 顾娇正专注地想着那柄剑,没分出多余的脑力去思考轩辕麒的反应。 她愣愣地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个剑客是谁,所以,我不能确定他到底死了没有。” 这次打仗死了不少人,也许那个剑客已经死了,也许还没有。 并且,蒲城一战比梦里提前了九年,换言之她是九年后才遇到的那个剑客,这会儿那个剑客指不定还是个孩子呢。 没准九年后,他就不会成为一名剑客了呢。 总不会都像公孙羽的四名手下,早早的便已经是一方毒瘤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事关顾娇,轩辕麒不愿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他又问道,“那个剑客,是晋国人吗?还是梁国人?” 顾娇摇头:“我也不清楚。” 她对对方一无所知,她是从背后让人一剑穿心的。 要不是做梦带了额外的视角,她连对方戴着什么样的面具都不会知道。 “能画出那个面具吗?”萧珩问。 “我试试。”顾娇说。 萧珩去取了纸笔来,顾娇的毛笔画不大好,她用炭笔素描。 画完,自己还算满意。 “差不多是这样。” 她将画放在了桌上。 三人齐齐盯着画上的獠牙面具,实在想象不到它有什么来历。 “还有这柄剑。”轩辕麒说,“回头写信,问问国师,剑有何来历。” 安国公点头:“好。” 顾娇顿了顿,开口道:“有关这柄剑,我突然记起来一个人,或许不用问国师,问他就够了!” …… 新婚的小俩口离开后,安国公坐在轮椅上,转头望向一旁陷入沉思的轩辕麒,道出心底的疑惑:“你似乎真的相信你娇娇的噩梦。” 轩辕麒说道:“她能在梦里,看见。” 安国公就是一怔。 轩辕麒说道:“她一直在,改写所有人,的命运。现在,轮到有人,去改写,她的。” 那个刺客死了最好,若是还没死,他会亲自找他,然后杀掉他! …… 京城的六月,天气燥热。 一对主仆没精打采地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身旁不时有推着摊车的小贩经过,几乎要撞上他俩。 “当心点啊!怎么走路的!” 灰衣侍卫侧身一避,用身体挡住自家公子。 被他呵斥了一脸的小贩见他腰间佩了剑,敢怒不敢言,翻了个白眼离开了。 “公子啊公子,咱们还要在昭国耗多久啊?那个和尚又死活不肯交代,咱们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动,总不能——” 灰衣侍卫说着说着,感觉身后没了动静,他一转身,吓了一跳,“公子?你去哪儿了!” 明月公子被套麻袋了。 顾娇拖着小麻袋,吭哧吭哧地进了一旁的巷子。 这里,宣平侯府的马车已等候多时。 顾娇把人扔上马车,拍了拍手,也跳上来,在萧珩身边坐下。 打完仗后便几乎没再活动筋骨,顾娇有些手痒。 她看了眼地上的麻袋,无比认真地说:“我觉得他不会乖乖招供,我们得严刑逼供一下。” “我招!”麻袋里的人说。 顾娇:“???” 我还没说我要问什么! 顾娇抬起来的脚僵在了半空,特别的委屈。 萧珩轻轻一笑,握住她柔软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小声道:“回去补偿你。” 顾娇道:“要酱酱酿酿的那种。” 萧珩低笑出声,眼底如同碎了星光:“好。” 麻袋里的某人:哈喽?审问就审问,不要给我塞狗粮! 顾娇将明月公子从麻袋里放了出来。 明月公子在萧珩身侧的凳子上坐下,摇了摇手中折扇,说道:“要问什么,问吧,本公子今日心情好,不和你们计较。” 顾娇看向萧珩:“他嘴硬,我可不可以揍他?” 明月公子虎躯一震! 好好一丫头,怎么总想揍人! “等等,丫头,你的脸怎么了?” 马车内光线昏暗,可他目力极好,还是看清了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 他也几乎无法移开视线。 天啦,这丫头是中了蛊吗?怎么才一月不见,就变成一个大美人了? 萧珩:“好了,现在可以揍了。” 明月公子:“……!!” “不看,我不看行了叭!” 他求生欲满满地闭上眼。 “不行。”顾娇说。 “不是,你这人……”他话才说到一半,感觉到有个东西朝自己飞来,他本能地抬手一抓,赫然是一柄剑。 熟悉的触感令他心口一震,他倏然睁开眸子,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剑。 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顾娇点亮了小桌上的油灯。 他的反应被顾娇尽收眼底,顾娇心里基本有了数,但仍求证地问了一句:“你要找的就是这柄剑吗?” “是,是它。”明月公子没有隐瞒与否认,他不可置信地抚摸着手中的剑柄,太紧张与激动的缘故,他的手臂与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它果然在你们手里……” 顾娇没解释自己也是今天才得到它:“这柄剑都有什么来历?别撒谎,我怕你不能活着走下马车。” 明月公子眼底寒光一闪,周身的杀气顷刻间迸发而出,然而仅仅是一瞬,他便闷哼一声捂住了心口。 杀气也散掉了。 “你受伤了?”顾娇问。 “没有,不是伤。”至于是什么,他没多言,而是对二人道,“我告诉你们它的来历,你们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不是无偿的那种,你们开个价。” 他说的是还。 萧珩淡道:“你先说,若是说得我们满意了,我们再考虑要不要答应你的条件。” 顾娇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明月公子的眼底浮现起一丝纠结,按理他是不能暴露自己身份的,可为了拿回这柄剑,他只能背叛自己的诺言了。 他认命地说道:“它是我师父的剑。” 萧珩问道:“你师父是谁?” ------------ 932 坐胎(一更) 明月公子蹙了蹙眉,显然十分纠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不想说也可以,剑不能给你。”萧珩直接伸出手,作势要将剑拿回来。 明月公子赶忙抱住怀中长剑:“我说!” 顾娇凶巴巴地说道:“快说,不然揍你!” 明月公子压下火气,他如今越发虚弱了,不是这丫头的对手,也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剑庐你们听说过吧?”他问。 小俩口齐齐点头。 顾娇去燕国东部边关攻打梁国与晋国时,屡次与剑庐的人交手,后面仗打完了,晋国降了,有关剑庐的人却没了下文。 就不知此剑庐是不是彼剑庐。 明月公子道:“我师父是剑庐的主人,也就是剑庐掌门,这把柄名唤玄月,是掌门的信物。我之所以来昭国,就是因为剑庐出了叛徒,带着剑逃了,我是来找寻它的下落的。可谁曾想,刚找到便又被那臭和尚抢走了。” 顾娇道:“你说了尘吗?了尘没抢走你的剑,他是捡到的。” 明月公子道:“我不信。” 顾娇呵呵道:“你爱信不信。” 明月公子欲言又止。 去追究那个和尚的行为也确实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玄月已经找到了,他终于能够回到剑庐了。 顾娇又道:“天底下有几个剑庐?” 明月公子不假思索道:“只有一个。”想到什么,他又说道,“但是不排除一些小门小派打着剑庐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 顾娇摸了摸自己精致的小下巴:“与晋国皇室勾结的剑庐是你们这个剑庐吗?” 明月公子微微一怔:“晋国皇室?啊,你说那个啊,算是吧,那是我们剑庐的分舵,只有两个人是来自内门。” 顾娇:“弑天与暗魂?” “你还知道他们?”明月公子惊讶。 顾娇心道我何止知道,简直熟得不得了。 我和暗魂交过手,我和弑天撅过笔! 难怪龙一与暗魂那么厉害,边关的那些剑庐高手却那么菜,原来只有他俩是内门弟子。 明月公子哼道:“江湖上并不知剑庐有内外门之分。你们也就是运气好碰上了我,否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与晋国来往的剑庐只是一个分舵而已。” 顾娇不解:“你们为什么要与晋国皇室勾结?” 明月公子脸色一沉:“是来往,什么勾结不勾结的!具体我不清楚,不是由我负责的。不过你刚刚提到的两个人,按辈分……或许我该他们一声师兄。” “哪个大哪个小?”顾娇问。 明月公子道:“暗魂是大师兄,弑天是最小的……现在我是最小的了。他们去分舵时我尚年幼,没与他们见过面,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说过一些他们的事。” 顾娇点点头:“你继续。” 明月公子古怪地看着她:“你到底是问剑,还是问我师兄?” 顾娇道:“都问,他们为什么去分舵?” 明月公子想了想:“好像是去杀什么人。” 杀第二任暗影之主轩辕麒。 当年龙一就是带着这样的任务来到昭国的。 只不过,不知出于何种缘故,龙一放弃了自己的任务。 于是暗魂接替他,留在分舵,与晋国皇室一起暗中实施了对轩辕麒以及暗影部的剿杀。 “龙一……我有点想他了。”顾娇小声道。 萧珩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说话。 他也想龙一。 很想很想。 不知如今的他有没有找回自己想要的答案。 “问完了吧,剑我可以拿走了吧?”明月公子道。 “还不能。”萧珩将剑拿了过来。 他怒道:“你们说话不算话!” 萧珩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只说,你回答令我们满意了,我们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他咬牙道:“那你们是有什么不满意吗?我可半分隐瞒都没有!” 萧珩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们满意,所以我们现在要考虑要不要把剑给你。” 明月公子让人摆了一道,气不打一处来。 “你可见过这个?”萧珩又亮出顾娇的素描纸。 他撇过脸:“哼!我凭什么告诉你们!” 萧珩道:“看来你是不想要回你师父的剑了。” 明月公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看向画像上的獠牙面具,说道:“没见过。” 萧珩严肃地看着他:“你确定?” 他叹气:“你一个面具罢了,我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骗你们做什么!” 萧珩一瞬不瞬地望进他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剑庐在哪里?” …… 两刻钟后,灰衣侍卫在巷子里找到了扶着墙壁直喘气的主子。 他大步走过去,扶着对方的胳膊,担忧地说道:“公子!你没事吧!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来这里了!” “没什么。”明月公子捂住心口,“碰到昭都小侯爷与碧水胡同那丫头了。” 灰衣侍卫惊骇道:“他们俩?他们欺负你了吗?” 明月公子摇摇头:“没有,只是问了我一些问题,玄月剑的来历,两位师兄,以及剑庐在哪里。” 灰衣侍卫蹙眉:“他们怎么突然打听这个?那,公子你都说了吗?” 明月公子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淡道:“说了一些。” …… 马车上。 顾娇把玩着手中的长剑问萧珩:“你怎么看?那个明月有没有撒谎?” 萧珩道:“没撒谎,但也没讲出全部的真相,他有所隐瞒。” 顾娇:“哦?” 萧珩说道:“不奇怪,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秘密。” 顾娇指了指桌上的纸:“那他画的这张剑庐的地图是真的还是假的?” 萧珩正色道:“应该是真的。另外,他说没见过那个面具,也不像是在撒谎。” 他们还是不知道顾娇梦里,那个杀死她的剑客是谁。 萧珩抚了抚她鬓角的发,轻声道:“别担心,如果他还活着,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他们不是曾经孤立无援的一方了,他们身后有两国皇室,有国师殿,有宣平侯府,还有强大的黑风骑与暗影部。 顾娇摇摇头:“我不担心。” 萧珩拉着她的手笑了笑:“这就对了,好不容易大婚,不要再去操心任何事,安安心心地等着做你的少辅夫人。” 顾娇眨眨眼:“少辅夫人?” 萧珩唇角微勾:“忘了和你说了,袁首辅去年就向皇帝舅舅提议了少辅考试,舅舅同意了,因为某些缘故考试推迟了一年,下月考试。” 顾娇咦了一声:“你不打算做燕国的皇子了?” 萧珩笑了笑:“皇子的身份是爹娘给的,少辅的官职是我自己考来的。” 顾娇挑眉:“说的好像你已经考上了似的,要是没考上怎么办?” 萧珩温柔地看着她:“任娘子处罚。可要是考上了,你得奖励我。”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奖励。 顾娇一本正经地说道:“今天的账还没结清,就开始想以后了。” 萧珩握着她柔软的手,凑近她耳畔,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说道:“娘子的意思是,我们该早些回去,把今日的账好好结一结。” 顾娇:“我没这么说。” 萧珩:“你有。” 顾娇:“……” …… 二人回到公主府,先去了信阳公主那边,给她与宣平侯请了安,又逗了会儿小依依。 小依依越来越有力气,躺在摇篮里,蹬腿儿蹬得欢实极了。 信阳公主问二人回门的经过,可有去探望姚氏。 “去过了。”萧珩说。 他们上午去的国公府,下午去了碧水胡同,黄昏时分才去抓明月公子。 “父亲,我有话与你说。”萧珩对宣平侯道,“与剑庐有关的。” 在边关打仗时,与剑庐打交道最多的人其实是宣平侯,最后几位剑庐的长老全死于宣平侯之手。 “来书房。”宣平侯双手往后一背,大步流星往外走。 信阳公主瞪了他一眼,嘀咕道:“那是我的书房!” 父子俩去了隔壁的书房。 玉瑾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过来,意味深长看了顾娇一眼。 顾娇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干嘛?” 信阳公主道:“喝了它。” 顾娇闻了闻,她是大夫,当然不难辨认出它的药材:“这是……” 信阳公主大方承认:“坐胎药,趁热喝了它,凉了药效就不够了。” 顾娇:“……” 我要不要告诉你,我已经用了小淘淘? 信阳公主瞥了她一眼,问道:“怎么还不喝?怕苦啊?” 喝就喝,反正没宝宝。 顾娇仰起头,一口气将坐胎药喝了。 ------------ 933 实力催娃(二更) “你是说,剑庐的人可能会杀了娇娇?” 书房中,宣平侯听完了儿子的叙述经过,说不惊讶是假的,但要说儿子是无中生有,他又并不觉得有这样的必要。 萧珩正色道:“娇娇的梦一向很灵验,当初你险些丧命泥石流下,就是多亏她提前在梦里看见了暴雨和泥石流。” 子不语怪力乱神,宣平侯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人,他的一切全是靠着自己的武力厮杀来的,若是别的事他一定嗤之以鼻。 然而事关顾娇,他十分谨慎。 “剑庐的那帮龟孙子都死了。”他有些懊恼,早知会有这么一茬儿,他就留几个活口了。 萧珩道:“那些都是外门弟子,对内门的了解有限,还不如明月有价值。” 宣平侯若有所思道:“我改天就把那家伙抓来审审。” 萧珩没反对。 不要说做人要仁慈,有时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对了,父亲,你可有见过剑庐的那个高手戴着这个面具?”萧珩将随身携带的素描纸递给宣平侯。 宣平侯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摇头:“没有。剑庐的人为什么要戴面具?” 这话问得萧珩与顾娇一愣。 因为是既定的事实,因此顾娇与萧珩谁也没去质疑这个现象的不合理性。 而宣平侯旁观者清,一眼察觉出不对劲。 萧珩很快回过神来,说道:“差点被你带偏了,暗魂与弑天都是戴了面具的,我猜,应当只有内门弟子出世执行任务才会如此。” 宣平侯点点头:“这就说得过去了。我会查清楚,你安心准备接下来的考试。” 萧珩疑惑地看着他:“我……和你说了我要考试吗?” 宣平侯哼道:“你不说,我就不会问吗?” 他现在是一个懂得关心自己儿子的父亲了,不会对他学问上的事不管不问,或者装作不管不问。 萧珩笑了一声:“多谢父亲。” 宣平侯一脸不羁地说道:“和自己老子说什么谢?真要谢就给依依生个小侄儿玩。” 萧珩:“……” 人生两大躲不掉:催婚与催娃。 小依依要睡觉了,二人告别信阳公主与宣平侯,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屋,萧珩便问道:“我娘没对你说奇怪的话吧?” “什么奇怪的话?”顾娇问。 萧珩道:“譬如,催你生个大胖小子之类的?” “没有。”顾娇说。 萧珩暗松一口气。 哪知这口气尚未松完,又听得顾娇说道:“就是给我喝了一碗坐胎药。” 萧珩:“……!!” 不愧是娘啊,比爹狠。 萧珩哭笑不得:“明天我去和娘说,让她以后别再弄这些了。” 顾娇道:“没事,其实就是一些补气血的药材,喝了也没坏处。” 萧珩想了想:“也行。”总比告诉他娘,他们暂时不打算要孩子强。 “你想要宝宝吗?”顾娇问他。 这个话题二人一直没有深入探讨过,是顾娇醉酒后拿出了避孕措施,二人似乎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萧珩笑了笑,说道:“你还小,等你大一点再生也不迟。” 顾娇垂眸:“要是我一直一直不想生呢?” 萧珩的眼底掠过一丝惊愕,并未迟疑太久,定定地看了看她,说道:“那就不生。反正还有我哥哥嘛,大不了让他去传宗接代。” 顾娇上前一步,额头啪的抵住他胸口:“摸摸头。” 萧珩轻轻一笑,温柔地摸上她的脑袋。 顾娇感受到了他的抚慰,那是她幼年没能从父母那里渴求到的亲密。 许久,她才低低地说道:“我是小怪物,我怕我生个宝宝,也是小怪物。”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害怕。 她没怕过任何人、任何事,打仗流血,瘟疫生死,她统统不曾有过一丝惧色。 萧珩心一揪,心疼地搂紧了她:“你不是小怪物,你是我的娇娇。” 顾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她知道萧珩不是她前世的父母,她也不是。 可有些潜意识的东西她无法控制。 她可以去承受世间所有伤痛,但她不希望她的宝宝也被伤得千疮百孔。 “很疼。” 她说。 “他们不要我。” “真的很疼。” …… 国公府。 夜已深,安国公却毫无睡意,他去了轩辕麒的院子。 轩辕麒一贯早睡,不出意外,他屋子里的灯也还亮着。 安国公推着轮椅入内。 “不是能,走路了吗?”轩辕麒推开房门,将他推了进去。 安国公笑道:“走不了太多。” “找我有事?”轩辕麒将轮椅停在八仙桌旁,自己则在安国公对面坐了下来。 安国公直言道:“你对娇娇似乎很了解。” “一起,打过仗。”轩辕麒说。 安国公想起了这一次顾娇与轩辕麒在鬼山与蒲城对付公孙羽与晋军,点了点头,道:“是吗?可我觉得你对她的了解,不止这些。” 轩辕麒没接他的话,而是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你说话,这么利索?” 安国公摔下马,做了三年植物人,比轩辕麒严重多了。 安国公笑道:“因为我聪明啊。” 轩辕麒黑下脸,来到门边:“再见。” …… 了尘是半夜回到安国公府的,被追杀了三天,总算是将那家伙甩掉了。 他翻墙回到院子,走了三日也不知父亲有没有出去找他,是不是担心坏了。 他立马去给父亲报平安。 “爹果真没睡,看来很担心我啊……” 了尘叩响房门。 “进来。”轩辕麒说。 了尘推门而入,看见他爹正坐在窗前,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狼牙镶银吊坠。 这个吊坠是他爹的贴身之物,戴在身上几十年了,据说是第一任暗影之主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他一直珍藏至今。 他笑了笑,说道:“爹,我回来了。抱歉,这几日遇上一点麻烦,让你担心了。” 轩辕麒看了他一眼,果断收好自己的吊坠,仿佛生怕亲儿子会抢走它似的。 了尘极其无语:“您不用这么防着我,我不会偷它的。” 轩辕麒一哼:“那谁知道。” 了尘:“……” 轩辕麒淡道:“没担心。” 了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爹是在回答他的第一句话。 他表示困惑:“我,失踪了,三天,您没担心?” 轩辕麒淡定地说道:“庆儿说,你去,追媳妇儿,让我,别找你。” 了尘:“???” 上官庆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轩辕麒武功太好,喝醉到一半又醒了,见儿子不在,就要去把儿子找回来,上官庆灵机一动,出此下策糊弄住了轩辕麒。 并以恭喜轩辕麒为名,又一次把轩辕麒灌醉。 “我的,儿媳妇呢?”轩辕麒满眼期待地问。 了尘:“……” …… 六月二十二,结束了京城三日游的小净空与上官庆终于回到了公主府。 一下马车,小净空便飞快地朝兰亭院奔去,上官庆想拦都没拦住。 望着小家伙哒哒哒的小背影,已经脱了一层皮的上官庆精疲力尽地叹了口气:“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弟弟。” 这才三天,就给他整崩溃了,真不知弟弟从前是怎么带着这个小家伙从昭国去燕国的。 还有,一把新火铳不够,臭弟弟起码要给他三把火铳才行! “公子!” 有下人发现了上官庆,忙过来给他行礼。 上官庆僵硬着身子道:“过来,扶我一把,动不了了。” 小和尚把他全部精力都榨干了! 小净空刚进兰亭院便遭到了姐夫的无情拦截。 坏姐夫夹着他,把他带去了练功房。 “我要见娇娇。”他黑着小脸说。 “娇娇还没醒,一会儿再带你去见她。”萧珩说。 小净空仰头望向坏姐夫:“为什么还没醒?娇娇生病了吗?” 不怪小净空这么问,实在是顾娇的作息太规律,她从来都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一个,她只有在不舒服的时候才会稍稍起来得晚一点。 萧珩不动声色地说道:“没有生病,娇娇睡得晚。” “娇娇为什么睡得晚?”小净空问。 萧珩当然不能告诉他真实原因,只得说道:“娇娇大婚了,是新妇,有许多事要忙。比如大婚带过来的行李,嫁妆,等等,都需要整理。” “大婚那天确实带了不少东西。”小净空严肃地点点头,随后他不大赞同地看向萧珩,“为什么你不整理?要让娇娇整理?你可太懒了!一点儿力也不出!小宝都比你勤快!” 明明一整晚都在出力的萧珩:“……” ------------ 934 霸气萧戟(一更) 兰亭院为小净空准备了单独的练功房与后院,他可以在里头尽情发挥。 把他放下之后,萧珩就去书房做自己的事了。 上官庆被两个小厮架进书房,脸颊消瘦,形容狼狈,凄凄惨惨戚戚。 萧珩正整理书桌,被他的样子吓得一惊:“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揍了吗?” 上官庆示意小厮将自己扶到书桌对面的椅子上。 小厮将他扶到东南角,他摇头,眼神示意:“我要那边的位子。” 那个位子正对着弟弟,能无死角地将自己的惨状展露无疑。 不得不说,父子三人在“展示自己”的事情上都有着绝佳的慧根与天赋。 他艰难而痛苦地坐下后,对小厮道:“行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两位小厮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萧珩翻了翻手中的书册,将需要晾晒的挑出来,瞥了他一眼,道:“你是我爹的亲儿子,昭都应该没人敢揍你吧?让我猜猜,又想要火铳了?” 上官庆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臭弟弟到底是何方妖孽?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了? 他张了张嘴。 萧珩不给他机会:“别否认,看穿了。” 上官庆俊脸一沉。 一秒卸掉伪装,将自己的脚吊儿郎当地搁在了桌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整个身子靠上椅背,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说看,我到底哪里露馅儿了?” 萧珩好笑地说道:“你没露馅儿,我诈你的。” 上官庆虎躯一震,那丫头诈我就算了,你也诈我!你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我不管。”他撇过脸,气呼呼地说道,“给你带小和尚,我半条命都没了!你怎么也得给我做十把新火铳!” “两把。”萧珩讲价。 上官庆唰的收回搁在桌上的脚,身子坐得直直的,瞪着萧珩道:“砍价不都对半砍吗?” 萧珩想了想:“那……一把?” 两把一对半,就是一把。 上官庆危险地眯了眯眼:“我去告诉公主娘,就说你欺负我。” 萧珩风轻云淡地说道:“毒都解了还能被我这个文弱书生欺负,看来哥哥你平日里扎马步扎得不够。” 上官庆嘴角一抽:“三把,不能再少了。” 萧珩:“成交。” 上官庆:“你这回不再挣扎下了?” 早知道我就说四把了! 日常斗不过弟弟系列结束,上官庆回了自己院子。 而小净空练完功、看完书、做完功课,临近日上三竿,终于等到顾娇从房里出来了。 他唰的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卯足了劲儿哒哒哒地朝顾娇奔过去。 “娇娇!” 他张开小胳膊,就要像往常那样扑进顾娇的怀里。 然而刚扑倒一半,他及时刹住了。 他气沉丹田,稳住下盘,一双小脚死死地钉在地上,小身子晃了晃,努力不让自己扑在地上。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娇,小手指向她的脸:“娇……娇娇?” 顾娇弯了弯唇角,走上前来,抬手挼了挼他的小脑袋:“哇,你去干什么了?又晒黑了。” 大婚那日还是一颗水煮蛋,眼下几乎成了一个光光亮的小卤蛋。 “啊!” 他赶忙捂住自己的头,委屈又幽怨地说,“都怪庆哥哥啦!带着我在船上晒了三天!我都被晒成小鱼干了!” 顾娇想到那个画面,笑弯了腰。 她笑得很开心,小净空沉迷在她的笑容里,也觉得特别开心。 “可是娇娇。”他好奇地看着她的左脸,“为什么你脸上的花没有了?” 花? 顾娇愣了一下。 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小净空刚刚没有说叠字。 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刚下山的三岁小和尚了。 顾娇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 是欣慰吗? 还是惆怅? 似乎也有一丝不舍。 想把他揉回去,做那个成天跟在她屁股后头、奶声奶气喊她娇娇的小团子。 睁开眼看不见她,会哭得昏天暗地,会让她在他小脸上种亲亲,还会每天给亲亲浇水等待发小芽。 总是坐在门槛上等她回家。 “娇娇,你怎么啦?”小净空见顾娇突然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地出声问她。 他的小眼神里难掩关怀与担心。 不论怎么长大,也还是她的净空啊。 顾娇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轻声说道:“因为我也长大了,所以那朵花就没了。” 六岁的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结合了自己的全部书面知识以及农业知识,说道:“像海棠花那样吗?花没了是不是要结小果子啦?” 他在乡下种的豌豆苗长大后就会开花结果。 顾娇想了想,说道:“目前还不知道。” “哦。”他又想到了乡下的豌豆苗,不确定是不是每一株都开花结果了,他决定再去种几棵观察一下。 小净空看着顾娇,大大的眸子里满是孩童的干净与纯真:“娇娇,你不要难过!没了小花你也还是很好看!最好看!” 小孩子有自己独特的审美,在小净空眼里,不论顾娇是否有胎记,都是世上最美丽的姑娘! …… 另一边,宣平侯亲自出马,在碧水胡同附近抓住了明月公子与他的侍卫。 他将二人带回了宣平侯府的一处专门审讯不听话之人的地方。 他这样的人,手中沾满鲜血,暗地里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马车停在院子门口。 侍卫将帘子撩开,宣平侯拿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淡道:“常璟不在,这种小事都得本侯亲自来。” 侍卫们没敢吭声。 明月公子并不容易对付,寻常暗卫奈何不了他。 宣平侯将擦过血迹的帕子随手一扔,神色冰冷地下了马车。 明月公子与他的侍卫被绑在了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架在木架之上。 侍卫不经打,已经晕过去了。 明月公子还清醒着,他暂时没受刑,身上的伤是与宣平侯交手时留下的。 他双臂张开,被铁链绑得无法动弹,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顺着他沾了尘垢的下巴一滴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冷冷地看着宣平侯,眼神充满杀气。 宣平侯毫无畏惧地走上刑台,如同暗夜的王者,明月公子的杀气顷刻间被他的气场压了下去,如同泥牛入海一般。 明月公子眸光狠狠一颤。 这个男人很危险! 宣平侯不可一世地说道:“本侯不喜欢废话,也不习惯与人兜圈子,你老实交代自己是谁,弑天又是谁,你们和剑庐究竟什么关系。还有。” 他说着,冲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上前唰的扯开了明月公子的衣襟,露出他精壮健硕的胸膛。 而在他的心房之上,赫然有一块暗红发黑的地方。 宣平侯微微眯眼:“原来你中了蛊毒,难怪功力被蚕食得施展不出。” 明月公子咬牙撇过脸:“我不会说的。” 宣平侯淡淡一笑:“你不用说了,本侯已经猜到了。” 明月公子唰的朝他看来,蹙眉道:“你猜到什么了?” 宣平侯呵呵道:“你是私自逃出剑庐的,那柄剑也是你偷偷带出来的,但是没有它,你回不去。” 明月公子瞳孔猛的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宣平侯在他面前踱了几步,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那柄剑才是去剑庐的关键,一定是有什么通道和机关只有用它才能打开,难怪你那么大方地把地图画出来,你是笃定了我们上不了岛,就算上了也会全都会死在那些机关里。” 明月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昭国宣平侯,他在昭国待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可此人不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吗? 为何他与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 宣平侯转过身,优哉游哉地走下台阶,扬了扬手,漫不经心地说:“杀了他。” “是!”侍卫拱手,拔出了腰间长剑。 明月公子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是要审问自己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 弑天他也没说,自己的来历也没说,他统统不想知道了吗! “你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 宣平侯回头,傲慢一笑:“有了地图与钥匙,你已经没了任何价值,我想知道什么,去了岛上自然能查个明白。” 侍卫一剑朝他的脑袋斩下来! 明月公子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我是剑庐的少主!掌门是我爹!” 宣平侯长臂一挥,射出一枚暗器,打偏了侍卫的长剑。 明月公子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 他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与血水混在一起,粘腻地附着在自己的衣衫上。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方才自己若是慢了一步,真的就被他的侍卫斩首了。 宣平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么,剑庐少主,合作愉快?” ------------ 935 长大(二更) 从密室出来后,天色不早了,宣平侯先回了一趟自己院子,让人准备热水沐浴。 刘管事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不是早上练完功刚洗过吗?从前没见您这么爱干净啊。” “你懂什么?” 宣平侯将染了血的衣裳脱下来,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他身上布满交错的伤痕,是一副征战多年的武将的身躯。 肌理紧实,健硕强劲,线条分明。 刘管事是男人,但也不得不说一声,十分羡慕。 他把衣裳收进篓子,叹道:“知道,要见公主嘛。” 宣平侯解着裤腰带:“是见依依……算了,懒得和你说。” 洗过澡,宣平侯换了身干爽轻便的衣裳,之后便去见自己的宝贝闺女了。 今日,一大家子都在信阳公主这边用膳。 小净空、上官庆以及新婚的小俩口。 宣平侯一进屋,乍一看见这一大家子,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小净空像极了年幼的萧珩,让人仿佛回到了过去,但又不仅仅是过去,因为还有顾娇、上官庆和依依。 这些年他都是孤孤单单过来的,突然这么热闹,倒叫他不习惯了。 “愣着做什么?饭菜要凉了。”信阳公主淡淡地说。 “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在信阳公主身边坐下。 信阳公主的规矩的食不言寝不语,可架不住刚满半岁嘴巴闲不下来的小依依,呜哇呜哇的,小净空不时回应她两声,上官庆再与萧珩斗两句嘴。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的,颇有了几分百姓家的气息。 吃饱喝足,宣平侯与两个儿子去书房,信阳公主与顾娇带着两个小家伙去散步。 等他们散步归来时,父子三人的谈话也结束了。 兄弟俩的院子在同一个方向,四人结伴离去。 上官庆抢了小净空的玩具,小净空满府邸撵他,一大一小追得不可开交。 新婚的小俩口牵着手漫步在开满鲜花的小道上。 萧珩将明月公子的事说了。 顾娇没料到宣平侯的动作这么快,着实令人惊讶了一把。 萧珩望着前方冲小净空吐舌头做鬼脸的上官庆,忍俊不禁地说道:“我哥哥和我父亲平日里看着不正经,可遇到在意的人,就会不顾一切地豁出去。” 顾娇点点头。 萧珩轻轻一笑,说:“不用羡慕,现在他们也是你的哥哥和父亲。” 顾娇:“那我羡慕一下我自己。” 萧珩笑了。 顾娇道:“所以,明月公子其实剑庐的少主,那他与龙一还是师兄弟吗?” 萧珩嗯了一声:“是,他爹是龙一与暗魂的师父。龙一与暗魂都是孤儿,也是最早一批在紫草毒下幸存的孩子。” 顾娇问道:“剑庐的人是在用紫草毒培育死士吗?” 萧珩道:“他不清楚,只说有这方面的猜测。” 明月公子的情况与常璟有几分相似,都身居岛上,也都是隐世门派的少主。 不过明月公子的情况没有常璟这么乐观,他不是岛主夫人的骨肉。 岛主夫人无法生养,从娘家抱养了一个侄儿,想让他继承剑庐,哪知没多久,岛上的一名侍女便为岛主生下了一个儿子。 明月公子擅自出岛是为了寻找新的紫草,哪知离岛没多久便遭遇了追杀,不仅将玄月剑丢了,还中了对方的蛊毒。 这种蛊毒来自岛上,要解毒就必须回去。 可没有玄月剑,他破不了岛屿入口的机关。 顾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萧珩道:“明月说,这种蛊毒不运功的话,发作得很慢,一旦催动内力,便会催生大量毒素。” “难怪他不和我们交手。”顾娇摸了摸下巴,“真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实力。我还有个疑问,如果上岛的机关只有掌门之剑能打开,其余人是怎么回岛上的?” “回不了。”萧珩说,“以往岛上的人外出办事,回来时只用发射信号,便会有弟子拿着玄月剑前去打开机关。自从玄月剑失踪,机关再没打开过,岛上的人有出无回。” 想到了什么,顾娇蹙眉道:“这么说来,龙一也回不去了?” 萧珩道:“他说的是他所掌握的事实,但也许岛上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顾娇一想是这个理。 萧珩接着道:“不论如何,有剑庐的少主在我们手中,接下来的行动将会变得容易许多。” 顾娇点头:“嗯。” 老实说,这次事发突然,可她确实没感觉有多难,或许是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如今做什么都不必再如履薄冰了。 “有计划吗?”她问。 萧珩将父子三人商议的结果说了:“两个打算,一,放出玄月剑的消息,引剑庐的人前来寻找;二,亲自去一趟剑庐。剑庐距离暗夜岛不远,如果第一个计划行不通,我爹说他去,顺道还能看看常璟。” …… 小净空与上官庆玩闹,耗空了全部体力,洗完澡,整个人就蔫哒哒的。 他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来到婚房中。 顾娇以为他是要和自己睡,哪知他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小呵欠说道:“娇娇,我去睡了,明天见。” 顾娇怔怔地说道:“呃,好,明天见。” 小净空抱着小枕头一脸困意地出去了。 萧珩从三个月前便慢慢让小净空习惯一个人睡,到如今效果显著。 孩子总是要长大的,要与父母分离,要学会长出自己的羽翼。 …… 第二天,将小净空送去国子监后,顾娇与萧珩去了碧水胡同。 清和书院今日放假,顾琰与顾小顺都在家里。 见到顾娇与姐夫,二人很高兴。 顾小顺放下挑了一半的水,走过来说道:“姐,不是才回吗?怎么又回来了?” 顾娇挑眉道:“你不想见到我呀?” “不是!我……我这……”顾小顺挠挠头,一下子结巴了,不知该怎么说。 他可喜欢他姐了,恨不能天天见到她,他怕他姐总不待在府上,会惹公公婆婆不高兴。 信阳公主是很开明的婆婆,顾娇当真闷在府上不出门,才是会令她担心。 更何况,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顾琰看破不说破,与姐姐、姐夫打了招呼,巴巴儿地往外张望。 “你瞅啥?”顾小顺问他。 “喏。”顾琰用眼神示意顾小顺往外瞧。 顾小顺定睛一看,又一辆马车停在了家门口,乔装打扮过后的秦公公扶着老太太打扮的姑婆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姑婆!”顾小顺眼睛一亮,“您的脚没事了吗?” 秦公公纠正道:“有事的是我的脚。” 太后摔了一跤,他给当了人肉垫子! 顾小顺:“……” 顾小顺轻咳一声,问道:“秦公公的脚好了吗?” 秦公公一瘸一拐地走进屋,给了顾小顺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特夸张。 “秦公公的脾气也这么大了吗?”顾小顺挠挠头,对满头大汗、几乎快中暑的姑婆道,“大热天您不是不爱出门吗?怎么还过来打叶子牌?” “叶子牌,呵呵。”庄太后白了他一眼,臭着脸进屋了。 顾琰对他道:“傻瓜。”说罢,也进了屋。 顾小顺一脸懵逼:“什么情况这是?” 顾娇弯了弯唇角:“连自己的生辰都忘啦?” 他的……生辰? 顾小顺呆住。 家里五个小辈,顾娇与顾琰是龙凤胎,萧珩与小净空的生辰是除夕,都十分好记。 唯独他的生辰,孤零零的,也不是任何特殊的日子,与他这个人一样。 “一个小生辰有什么好过的……” 他撇嘴儿嘀咕,鼻尖一阵发酸,眼眶也有些发热。 最近家里忙着他姐与姐夫的亲事,就连他自己都忘了生辰这回事。 “不是吧,顾小顺,你哭啦?” 顾琰不知何时从他身后长了出来。 顾小顺忙抹了眼泪,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没有,我是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会哭?” 顾琰鼻子一哼:“毛儿都没长齐!还大老爷们儿!” 顾小顺反问:“你的毛儿长齐了吗?” 顾琰优越感十足:“我比你大!” 顾小顺伸出一根手指:“就一岁!” 顾琰两眼望天:“那也是大!” 二人斗着嘴,玉芽儿忽然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不好了!出事了!” 顾娇听到动静,自屋子里走了出来,问玉芽儿道:“出什么事了?” 玉芽儿奔到顾娇的面前,抓住她的双臂,一抽一抽地哭道:“夫人带着小宝……去茶肆买点心……结果茶肆突然走水……小宝和夫人被困在里头……没有出来!” ------------ 936 腹黑小俩口(一更) 今日是顾小顺的生辰,姚氏一大早便带着顾小宝去茶肆买茶叶与点心,万万没料到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一个疯子居然在茶肆纵火,一楼的大火已被扑灭,然而滞留再二楼厢房的客人却没有一个敢冲去。 原因无他,这个疯子在楼道各处泼了火油,后院也泼满了。 他就那么站在屋顶之上,右手抓着一个火把,屋顶上有几个大窟窿,正对着楼梯与过道。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在逃走的一霎,这个疯子不会扔出手中的火把。 玉芽儿之所以能出来,是由于顾小宝喊着要吃糖葫芦,她去街对面买了一串,刚给完钱,大火便烧起来了。 茶肆就在长安大街东头的拐角处,距离碧水胡同不远。 顾娇与萧珩赶到现场时,附近的官差也被惊来了,为防止出现不必要的伤害,官差们以身为墙,将百姓们远远隔开。 对面的几间商铺挤满了围观的众人。 这时候,仁寿宫的令牌都不管用了。 万幸萧珩有刑部官职在身。 “刑部调查。”他对京兆府的官差递出了自己的刑部手令。 检查完手令,确定是真的,官差的神色缓和了几分,随后他又看向顾娇:“她是谁?” 萧珩面不改色地说道:“刑部请来的大夫。” 动静太大,的确有不少人受伤了。 官差不疑有他,放了二人入内。 二人来到茶肆正前方时,却意外地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顾娇惊愕地眨了眨眼:“唐岳山?” 唐岳山的左手捂住腹部,指尖不断有鲜血渗出,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他受伤了。 他听见了顾娇的声音,转头朝顾娇看来,同时他也看见了萧珩,他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看得出他很是有些尴尬与窘迫。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了楼顶上的纵火犯。 对方蓬头垢面,形容狼狈,二人也是费了极大的功夫才认出他是谁。 “唐明?”顾娇疑惑。 “是他。”萧珩说。 上一次见唐明还是两三年前,那时的他不论内心多阴暗不齿,明面上至少是风流公子一个。 与眼前这个癫狂狼狈的纵火犯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事?”顾娇问唐岳山,又看了眼他的腹部,“你受伤了。” “我没事。”唐岳山说。 “他弄的?”顾娇指的是唐明。 以唐岳山的武功,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除非那几位大佬出面,否则很难有人伤到他。 唐岳山叹了口气:“我回京城后,发现他和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和他大吵一架,他离家出走。今早他被我发现躺在一间赌坊,正在和那些人吸食五石散。” 五石散,一种治疗伤寒的药物。 但此药物有一定的副作用,能让人精神恍惚,产生类似于摇头丸的功用。 长期食用或有成瘾性。 难怪唐明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对劲。 唐岳山的心情很复杂,愤怒中带着懊恼:“我把那些人揍了……把他也揍了,命令他日后不许再与他们来往,否则我把他们全都杀了!” 顾娇问道:“然后他就对你动手了?” 唐岳山苦涩地说道:“他要自杀,我去夺刀,把自己误伤了。” 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对外是叔侄,可顾娇与萧珩却心知肚明他和唐明其实是父子。 闹成这样,真心脸上无光。 “你打算怎么处理?”顾娇问唐岳山。 以唐岳山的箭术,一箭就能将他射下,问题是他倒下之后手中的火把会掉落,若是引燃了整座茶肆就糟了。 唐岳山望着屋顶上神志不清的唐明,难掩为难地说:“我想先稳定他的情绪,把他引下来。但他现在似乎听不进去我的话。” 顾娇道:“他刚吸食了五石散,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你在这里和他说话,我上去抓他。” 唐岳山阻止道:“不可!上面全是火油!” 顾娇正色道:“我娘和我弟弟在茶肆里。” 唐岳山噎住了。 半晌,他才难堪地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顾娇云淡风轻道:“先别说这个了,按计划行事。” “……好!”唐岳山捏拳应下。 “你要当心。”萧珩叮嘱顾娇。 “我明白,你在这边等我。”顾娇说罢,转身从巷子里拐去茶肆的后院。 后院被烧得一片狼藉,明火灭了,还剩下不少小火苗,官差们一边灭火,一边又不让自己闹出太大动静,唯恐刺激到了屋顶上的唐明。 唐明的身子摇摇欲坠。 仿佛下一秒就要与火把一道坠落。 唐岳山语忙道:“明儿,你下来,有话好好说!我不阻止你交朋友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叔叔不拦你!” “叔叔……”唐明好似被这个字眼刺激到了,一下子打起了精神,讥讽地望向长街上的唐岳山。 五石散药效强烈,他这会儿看人是模糊的,可再模糊也能认出对方确实是自己的“好叔叔”。 他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叔叔……叔叔……你是我叔叔吗?你是吗!你敢对天发誓,你是我亲叔叔吗!” 围观的百姓纷纷看向了唐岳山。 唐明此话何意? 唐岳山是他亲爹的弟弟,可不就是他亲叔叔? “亲叔叔”三个字,众人的关注点放在了第一个字。 难道说唐岳山不是唐老太爷的亲儿子,所以他俩不是亲叔侄? 不可能,唐岳山那长相与老太爷就很像,见过的人没有不相信他们不是亲父子。 唐岳山的脸颊一片滚烫:“明儿!你先下来!有话我们回家再说!” 唐明咆哮道:“谁要和你回家!你敢把你做的好事昭告全天下吗!” 众人越发好奇了,看这样子,唐家是有大瓜呀。 萧珩淡淡开口:“唐明,你这样做,将你母亲置于何地?你不为别人考虑,难道也不替你母亲着想?” 父子俩的关系一曝光,唐岳山固然会被诟病,可唐大夫人也无法独善其身。 唐大夫人耐不住寂寞,勾引了自己的小叔子——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唐大夫人会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不知是不是萧珩的话唤醒了唐明仅存的一丝理智,他将到嘴边的惊天秘闻兜住了。 萧珩滴水不漏地说道:“你母亲会担心的,你赶紧下来。” 唐明冷笑:“让我下来?做梦!” 萧珩低声问唐岳山:“他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唐岳山灵机一动:“唐家弓。” 唐明一直想要得到唐家弓,成为唐家军的继承人。 只可惜,唐岳山始终对他不够满意。 就在唐岳山出征前,二人还因为唐家弓的事闹过一次矛盾,唐岳山想起来自己当时的语气有些重。 “难道就因为这个,明儿他才去吸食五石散的吗?” 唐岳山在家务事上神经大条,此时才后知后觉,唐明一直在努力做他心目中的继承人,哪怕被顾娇修理了一顿,几乎成为废人。 可他不曾放弃,他努力习武,努力恢复了身体。 他满怀期待地想要接手唐家弓,却遭到父亲的严厉反对。 说他不配…… 萧珩当机立断地说道:“把唐家弓给他。” 唐岳山狠狠一怔:“什么?” 萧珩淡定地说道:“宣布他成为唐家弓的下一任主人。” 唐岳山脸色大变:“不可!” 萧珩道:“是弓重要,还是你儿子重要?” 唐岳山蹙眉:“都重要……但是……” “没有但是。”萧珩说罢,也不再与唐岳山争执,直接望向屋顶上的人道,“唐明,你死了,唐家弓就永远是别人的了。” 听到唐家弓,唐明心底的执念一闪而过。 此时,顾娇缓缓爬上了围墙,由于全是火油,十分滑腻,她几次险些摔下去。 萧珩埋在宽袖中的手倏然握紧,对唐岳山道:“再不拿来,你儿子和娇娇都没命了!” 唐岳山咬牙,去马车上拿来了自己的唐家弓。 唐明贪婪地看着那把弓。 唐岳山深呼吸,艰难地说道:“你下来,我把唐家弓给你。” 唐明冷声道:“你先给我,我再下来!” “给他!”萧珩说。 唐岳山咬了咬牙,将手中长弓往屋顶上一抛。 唐明哪怕中了五石散,也警惕着四周的动静,然而就在唐家弓朝自己飞来的一霎,他全然忘我了。 他的眼中只剩下唐家弓。 他一手握紧火把,一手稳稳地伸了出去。 就是现在! 顾娇纵身一跃,单手攀住了屋檐,用力往上一拽,整个人凌空翻转,稳稳地落在唐明身后,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 937 父爱如山(二更) 唐明与手中的火把一起飞落,前方是空地,没泼火油的,火把落了也没事。 至于唐明摔成何种型号的猪头,不在顾娇的考虑范围之内。 顾娇探出手,潇洒利落地接住了唐家弓。 唐岳山顾不上腹部受了伤,飞身而起,自半空接住了跌落的唐明。 火把掉在了地上,没造成任何伤亡。 他的身形凌空一滞,看了眼正在把玩唐家弓的顾娇,凶悍地说道:“不许摸我的唐家弓!” 顾娇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特别嚣张地将唐家弓从头到尾摸了一遍,连弓弦都没放过。 唐岳山:“……!!” 唐明被唐岳山点了穴,送上马车。 危机解除,官差赶忙冲进茶肆救人。 顾娇与萧珩在二楼尽头的厢房中找到了吓得不轻的是姚氏与顾小宝。 顾小宝是个安静的小孩子,可有时就是太安静了,反而会让人心疼。 萧珩将顾小宝抱了过来,顾小宝趴在姐夫怀里,一动不动。 这是吓坏了。 顾娇扶起双腿发软的姚氏,问道:“娘,你们有没有受伤?” 姚氏揉了揉心口,惊魂未定地说道:“没有,没受伤。” “你的手流血了。”顾娇发现了姚氏满是血迹的右手背。 姚氏抬起手来看了看,说道:“可能是方才不小心磕到的。” 顾娇看了眼她手上的伤势,是个开放性的伤口,并不算太严重,她说道:“这里不安全,先出去再说。” 四人下了楼。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附近,顾娇先去马车上给姚氏做了简单的清理与包扎,萧珩将姚氏与顾小宝送回碧水胡同,顾娇去治疗了其余受伤的百姓。 唐岳山没走。 他在等顾娇。 但他也没催促顾娇,一直到顾娇忙完最后一名病人,他才将顾娇叫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唐明晕过去了,脉象与气息都不大稳定。 唐岳山为难地说道:“我知道你讨厌明儿,如果你不想给他治,我不怪你。” 顾娇道:“他的病不需要我治,戒掉五石散,自可不药而愈。” 唐岳山有些不可置信:“当真?” “当真。”顾娇点头。 关于这一点,她没骗唐岳山。 唐明与她之间的恩怨已经过去了,唐明为当初的事付出了代价,主要唐明不再来招惹她,她不会对唐明赶尽杀绝。 唐岳山惆怅地说道:“他其实已经知道错了……他当初会那样放纵自己,全是因我而起,他心中对我存有怨念,加上我大哥又……” 故意养歪他,他才养成了那样的性子与是非观。 这些话唐岳山就没说了。 他愧疚地说道:“他很努力地改变自己,想证明给我看,是我一次次残忍地否定了他。” 顾娇问道:“你是因为不喜欢他吗?” 唐岳山摇头:“不是,他是我亲儿子,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他否定唐明是别的原因。 顾娇好奇地问道:“他做了这么多讨厌的事,你就没想过不要他吗?” 唐岳山坚定地说道:“从来没有。他做错了事,我会打他、骂他、责罚他,但不会不要他。” 顾娇若有所思。 …… 唐明的插曲给顾娇的想法带来了一丝冲击。 聪明懂事的下一代得到父母的疼爱并不奇怪,可像唐明这样的儿子,唐岳山却也从未有哪怕一刻想过要放弃他。 顾娇从唐岳山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自己一直都在稀缺的力量。 这股力量影响着她,让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回到碧水胡同时,姚氏与顾小宝已经没大碍了,姚氏在院子里陪姑婆打叶子牌,顾小宝被放学归来的小净空拉去后院给马王与黑风王梳鬃毛。 两匹马趴在地上。 马王嫌弃死了,白眼翻得不要不要的。 但它又不能尥蹶子,黑风王会揍它。 ——虽然满三岁了,依旧不是黑风王的对手,真是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黑风王对人类幼崽十分友好,顾小宝整个小身子趴在它的脖子上。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吓,黑风王强大而不失温柔的气场安抚着他。 顾小宝没那么害怕了。 傍晚时分,轩辕麒父子与安国公也过来了。 安国公登门是有讲究的,一般会选在姑婆也在场的时候。 三人给顾小顺送上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物。 顾小顺有点儿懵。 过个小生辰而已,怎么来了这么多大佬? 然后夜里,顾长卿与顾承风也过来了。 看着被塞了满怀的生辰礼物,他简直成了懵逼树上的一颗小小懵逼果:“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十七而已……又不是及冠……你们到底是给我过生辰……还是找个借口来碧水胡同啊?” 顾承风挤挤眼:“你说呢?” 顾小顺一秒顿悟,握拳道:“当然是给我过生辰啦!” 顾家两兄弟:“……” 顾承风干笑:“脑子单纯点……也挺好。” 天气热,晚饭摆在了院子里。 今晚是老祭酒掌勺,依照几个孩子的口味做了一大桌昭国特色菜肴,另外也兼顾了安国公与轩辕麒父子的口味,烧了几个燕国菜。 小净空道:“姑爷爷我想吃红糖糍粑。” 老祭酒不假思索道:“没有啦。” “这么快就没了。”庄太后嘀咕,她也想吃呢。 老祭酒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对小净空说道:“好像坛子里还剩一点糯米粉,我去看看。” 小净空双手抱怀,撇嘴儿一哼:“姑婆吃就有,我吃就没有!姑爷爷偏心!” 老祭酒方寸大乱:“瞎瞎瞎瞎说什么呢!才想起来!给你做!这就去给你做!” 一桌人但笑不语。 老祭酒严肃地去了灶屋,做了一碗红糖糍粑,撒上白芝麻,放在了……庄太后的面前。 离小净空十万八千里远! 搭梯子都够不着的小净空:“???” …… 晚饭的最后,顾小顺吃了一碗长寿面,小净空与顾小宝各得了一碗小小长寿面。 今天是顾小顺的生辰,就不逮着几个孩子习武了。 轩辕麒去后院陪小净空他们玩耍,顾琰趁人不备,将顾长卿拽去了姑爷爷那边的庭院。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顾长卿问顾琰。 顾琰:“开小灶。” 顾长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琰是把接着练上次的拳法。 顾琰习武的动机很单纯,向小和尚显摆,他可从没想过成为武林高手或一代侠客。 顾长卿并不在乎他的目的,习武能强身健体,只要他愿意,自己没有不教的道理。 他宠溺地看着顾琰道:“上次的拳法你已经学完了,我教你一套掌法。” 顾琰眸子一亮:“铁砂掌吗?能在滚烫的沙子里歘歘歘的那种?” 顾长卿笑了:“不是,你要练到那种境界,没个七八年的埋头苦练可不成。” “哦。”顾琰只想速成装逼,不想刻苦练习。 顾长卿教了他一套看起来牛逼哄哄,实则真的只能强身健体的掌法。 …… 夜深了,几个孩子玩累了,顾娇一行人也该打道回府了。 姑婆年纪大了,剑庐的事儿顾娇与萧珩都没捅到她和姑爷爷面前。 轩辕麒与安国公是知情的,二人私底下问了萧珩,知道了从明月公子嘴里撬出来的消息。 几人与一上车便呼呼大睡的小净空坐在马车上。 轩辕麒抱着小净空。 拉车的是马王与另一匹黑风骑。 有马王在,马车全自动驾驶。 黑风王不紧不慢地走在一旁盯着它,不让它拉着拉着又跑到哪个旮旯玩去了。 轩辕麒说道:“你们是打算,先试试,放出消息,将剑庐的人,引来?” 萧珩点头:“没错,若是此计策不通,我父亲便亲自去一趟剑庐。” “剑庐的人,不会来。”轩辕麒笃定地说。 “为何?”顾娇不解地朝他看来。 他说道:“剑庐少主,失踪好几年,他们要来,早来了。你父亲,刚有女儿,不便与,妻儿分离,这一趟,我和峥儿去。” ------------ 938 腹黑小依依(一更) 了尘对此没有意见,他早想去剑庐看看了,顺便也报一报当年暗影部的仇。 ——绝不是为了躲避那个牛鼻子的追杀。 “对了,我儿媳妇呢?”轩辕麒忽然开口。 了尘:“……” …… 另一边,庄太后也摆驾回宫了。 她看了眼不知第几回蹭自己马车的老祭酒,眼刀子嗖嗖的。 老祭酒面不改色地说道:“突然想起来,我有要紧事启奏陛下。” 顿了顿,在庄太后寒光闪闪的注视下,说,“我的马车坏了。” 庄太后懒得理他,抱着自己的蜜饯罐子闭目养神。 今日份的蜜饯是顾娇亲手做的,庄太后很珍惜。 入宫后,庄太后斜睨了某人一眼,道:“还不下车?” “啊,到了吗?这么快。”老祭酒不满地嘟哝了两声,在庄太后凌厉的眼神下悻悻地走下了马车。 马车载着庄太后朝仁寿宫的方向而去,老祭酒一声不吭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直到一名值守的御林军走过来,冲他行了一礼:“霍大人,宫门要落锁了,您是有事启奏陛下吗?奴才让他们等一等。” “不必了,没事。”老祭酒说罢,宽袖一拂,两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出宫了。 只留下御林军杵在原地,搔首挠头,一脸懵逼:“您大半夜的入宫,是来赏月的么?” …… 萧珩与顾娇回到公主府,先去给信阳公主请安,却被告知公主不在。 丫鬟禀报道:“今日军营出了点时,侯爷去军营了,一直到晚上也没回来,小姐要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公主没办法,只好带着小姐出去逛花灯了。” 她说着,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其实是去找侯爷了!” 全府上下心知肚明,可谁敢去戳破信阳公主的脸皮?不要命了么? 萧珩简直哭笑不得,在府做了这么多年大女王、说一不二的信阳公主居然有一天会被个小奶包吃得死死的。 不错,比她两个哥哥有能耐。 小俩口回了兰亭院。 萧珩将小净空抱回屋,给他洗了个澡,小净空睡得雷打不醒,被坏姐夫拨来拨去也没醒。 萧珩拿过寝衣给他换上时,忽然就发现袖口与裤脚都短了一截。 也正是这一刻,萧珩真正意识到小家伙大了。 净空三岁下山被顾娇带回家,这三年半里,明面上看着净空更多的是粘着顾娇,因为他嘴上总是娇娇娇娇叫个不停,实际上他与萧珩相处的时间最长。 首先他俩睡一屋,这就占去了三分之一的时间。 其次,顾娇出征时并不能将他带在身边,而他去燕国找顾娇时,小家伙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此前他也没养过孩子,对付孩子的经验为零,因为是顾娇带回来,所以他才接纳了他。 可这一路磕磕绊绊、斗智斗勇地过来,二人俨然都成了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萧珩捏了捏短了一截儿的袖口,啧啧道:“开始长个儿了,又要做新衣裳了,你可真不省布料!” 小净空迷迷糊糊地梦呓了一声,仿佛在埋怨他的嘀咕。 萧珩回到上房,顾娇已洗漱完毕,穿着冰凉的蚕丝寝衣,坐在桌边整理小药箱里的药品。 萧珩看见她,心里涌上一股岁月静好的安定,他笑了笑,轻声道:“我先去洗澡。” “哦,好。”顾娇继续埋头整理药品。 萧珩洗完澡出来时,她仍在手眼不停地整理,并且表情十分古怪。 “怎么了?”他来到她身边问。 “一、二、三。”顾娇数了数箱子里放回去的消炎药,扭头对萧珩道,“你有没有发现,它好像变大了一点?” “药箱吗?”萧珩仔细地看向它。 顾娇道:“以前这一格只能并排放下两盒,今天放了三盒。” 萧珩对小药箱的内部结构记忆不深,只知道它看着小,实则特别能装,用顾娇的话说,是它的内部有一个不同维度的空间。 至于说箱体—— 萧珩看了片刻后,拿手指在长宽高各处丈量了一下:“好像是长了一寸。” 顾娇睁大眸子道:“对叭?我今天才发现。” 主要是最近忙着大婚,婚后又各种没羞没臊,几乎没功夫认真整理它。 小药箱太神秘了,顾娇至今也没能完全参透它,只能确定它是来自高级文明,并非此维度空间的产物。 萧珩在她身边坐下,问她道:“你当初是怎么得到这个箱子的?” “教父给我的。”顾娇如实说。 有关自己的来历,顾娇与萧珩坦白过,说自己来自另一个时空,用萧珩能理解的术语来说,是她的灵魂占据了这副身体。 但是关于那个时空具体的经历,她极少提及。 “教父是什么?”这对如今的萧珩来说是个新词。 顾娇给萧珩科普了教父在市面上的含义,但其实它在组织里并不是父亲的意思,更多的是一种对于自己组别中老大的敬称。 事实上,教父没比她大多少岁。 她清楚地记得八岁那年,唯一照顾自己的奶奶也去世了,她孤零零地坐在满是泥泞的屋檐下,被磅礴的大雨浇成落汤鸡。 她瑟瑟发抖,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这里,随后一双锃亮的黑色军靴踩着泥泞朝她走了过来。 雨太大了,她仰起头想看看他的模样却被淋得根本睁不开眼。 只记得自己低下头来时,一只冷白修长、仿佛没有丝毫温度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手。 “你、你是谁?” “King。以后,叫我教父。” 十六岁的少年,嗓音低润深沉,冷静又冷血。 顾娇沉思之际,萧珩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与她相关的另一个男人的消息。 “你很在意他。” 他说。 是笃定的语气。 “嗯。”顾娇没有避讳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如果不是教父将他捡回去,她早已冻死在了那场大雨里。 她的一身本事全是教父教的。 但是有关教父的记忆,她突然有些不太确定。 从前她没有这样的感觉,具体从那一刻开始她也说不清,总之是最近,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娘子。”萧珩淡定开口,“我吃醋了。”哄不好的那种。 “嗯?”顾娇愣愣地看向他,“为什么?” 萧大醋王面无表情地坦白道:“你都没这么在意过我。” 顾娇:“……” …… 月黑风高。 一辆马车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 “你个小磨人精,非得去找你爹吗?” 车厢内,信阳公主抱着怀中的小家伙,一脸幽怨地问。 这个时辰,别的孩子早睡了,她的乖女儿却仍睁大一双宝石般的眸子,没有丝毫睡意。 “让马车调头。”信阳公主吩咐玉瑾。 玉瑾对车夫下令。 马车刚一调头,怀中的安静小依依拽紧拳头哇哇地哭了起来! 信阳公主气得跺脚。 马车最终还是停在了军营附近。 这个时辰,文官们早下值了,武将们略晚,道路两旁停靠了不少马车,信阳公主特地选了个不扎眼的位置,一时间倒是无人察觉异样。 小依依乖乖地窝在娘亲怀中等爹。 终于,宣平侯出来了。 “是侯爷!”玉瑾从后窗帘子的缝隙望了望,“好像身边还有一个人?是……钱将军?” 钱将军是朝中武将,本是老侯爷的部下,近日被调来了京城的西大营。 “先等等。”信阳公主说。 她不想让人发现她来找萧戟了。 二人谈笑风生地说了不少话,钱将军忽然提了一嘴,要请宣平侯去软香阁听曲。 软香阁是京城著名的烟花之所,与仙乐居齐名的青楼,里头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美。 “最近软香阁来了不少美人,在下斗胆请侯爷去听听小曲。”钱将军笑容满面地说。 玉瑾不动声色地看向自家公主,信阳公主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她低声道:“公主。” 信阳公主笃定地说道:“他不会答应的,他还要回去哄依依。” 然后宣平侯就上了钱将军的马车。 二人离开后,玉瑾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回府!”信阳公主冷声说。 “不、不跟去看看吗?”玉瑾小声问。 信阳公主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他要去逛青楼,我难不成还要去阻止他?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和我没关系!” 小依依约莫是感受到了母上大人的杀气,居然乖乖地一动不动,没哭着要找爹。 半个时辰后。 信阳公主的马车停在了软香阁门口。 ------------ 939 信阳之怒(二更) 信阳公主黑着脸道:“为什么来了这里?” 玉瑾眼神一闪,讪讪笑道:“马、马车坏了。” 车夫应景地说道:“哎呀,车轱辘松了!我得修一下!” 窝在新娘怀里的小依依:“呜哇!” 信阳公主:“……” 她扬起下巴,如同一只高傲的孔雀:“别做这些没用的事,我是不会进去捉奸的。” 她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可能自降身份,踏足此等烟花之所! 何况她与萧戟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当初说好的,他爱怎么寻花问柳她都不会横加干涉! 她冷声挑开帘子,对车夫道:“修好了吗?没修好你明日也不必来公主府当值了!” 车夫吓得一个哆嗦,为难地看了玉瑾一眼。 只能帮到这儿了。 再弄下去他的碗饭没了。 小依依瘪了瘪小嘴儿。 信阳公主超凶地看着她:“你也是!不许哭!” 母上大人杀气重。 小依依委屈地闭了嘴。 信阳公主放下帘子就要离开之际,余光却蓦地瞥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是先看见的,才放了帘子。 只是人的反应没这么快。 她再一次将帘子挑开时,那道身影却不见了。 她心里怪怪的,总感觉事情不简单。 “抱好依依,在马车上等我。”她将小依依交给了玉瑾。 玉瑾并不知她看见的真实状况,还当是见到了侯爷,要去抓奸来着:“公主,放心,我不打搅您!” 信阳公主没和她解释,躬身下了马车。 那个人先是进了巷子,用长刀挑开了钱将军的马车,马车内无人,他又转身从后门进了软香阁。 至此,信阳公主确定对方是冲着萧戟或者钱将军来的了,很可能是萧戟,毕竟此人惯会拉仇恨,堪称十步之内必有仇人。 她追了上去。 软香阁从前面看着不大,实则后院便有几个小花园。 她绕过回廊来到第二个小花园时,一眼看见了假山前的一道背影。 她认出了那是萧戟。 “有人要杀——” 你字未说完,萧戟手起刀落,一刀捅进了刺客的心口。 刺客连惨叫都来不及,便死不瞑目地倒在了血泊里。 信阳公主怔在了原地。 萧戟捅刀时她才开口,想收回手都来不及了,原本不想在她面前如此血腥的。 他将刺客的尸体踹进了假山的缝隙,凶器也扔了进去,拿帕子擦干净了手,随后才转过身来望向信阳公主,漫不经心地笑说:“秦风晚,跟了我一路,就是为了说这个?” 跟了我一路……这家伙早知道她跟踪他? 信阳公主心头大震,面上却不显,平静地说:“没跟踪你,路过而已!倒是你,知道依依来找你,还和别人上马车!” 萧戟偏头看着她,好看的唇角微微勾起:“秦风晚,你是在吃醋吗?” 信阳公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懒得与他掰扯。 她转身就走。 而恰在此刻,钱将军另一个小花园过来了,迎面朝这个方向走来。 不能让人发现自己出现在这里,掉身价不说,她大半夜捉奸萧戟逛青楼的谣言第二日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她秦风晚丢不起这个人! 她咬了咬牙,快步朝假山走去,打算躲在假山后,可到了跟前才看见地上的血迹有多恐怖。 她的脚跨不过去—— “侯爷!” 钱将军笑着冲萧戟打了招呼。 秦风晚浑身一抖。 萧戟看了她一眼,拉过她,往旁侧移了两步,将她抵在了没被血溅到的另一半假山上,脚下的草也是干净的。 他用宽大的身子挡住她,双臂撑在她两侧。 二人距离太近了,几乎面对面贴着。 气息交缠在了一起,不习惯与男子如此亲密的信阳公主心口一紧,呼吸本能地急促与艰难了起来,身子也开始轻轻地颤抖。 萧戟将她的症状尽收眼底,眉心蹙了蹙眉,稍稍往后退了些,拉开一点彼此的空间。 “诶?侯爷,你怎么在这儿啊?”钱将军道。 “别过来!”萧戟命令地说。 他没回头,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风晚,“本侯有事要办,你先回厢房。” 钱将军的步子顿住了,他不明白宣平侯为何如此,他伸长脖子瞅了瞅。 宣平侯身材颀长,健硕高大,可他挡得住人,挡不了信阳公主被夜风吹起的裙裾。 钱将军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侯爷是来私会美人了,是不是沉香姑娘?难怪侯爷今夜答应得如此爽快,想来也是思念美人怀了。” 信阳公主冷冷地看着萧戟。 萧戟牙疼,恨不能转身给姓钱的一脚。 钱将军丝毫不知自己的脑袋已经有点拴在了裤腰带上,继续作死:“既然沉香姑娘也在这里,不如侯爷把人带上去坐坐吧?” “不是沉香!”萧戟咬牙。 “哦?那是谁?”钱将军好奇。 萧戟看着眼神冰冷的秦风晚,眯了眯眼,忽然哑声一笑:“新来的美人,害羞得很,就不去见诸位大人了。” 这调戏的口吻,听得秦风晚想抬起膝盖踹他。 那个地方。 让他再也不可以。 钱将军呵呵道:“这软香阁里有害羞的姑娘吗?不过是勾引男人的手段罢了。侯爷才下来,她便制造了与侯爷的偶遇,依我看,手段了得。” 听听,这像是人说的话吗? 万年不升职不是没道理的! 信阳公主想治钱将军死罪。 萧戟见她动怒炸毛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手段的确了得。” 信阳公主猛地瞪向萧戟。 萧戟风流不羁地冲她笑着,对钱将军说出口的话却没有丝毫温度:“上去。” “侯爷……” “军令。” 钱将军神色一肃:“是!” 他离开后,萧戟松开了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的双臂,往一旁走了两步,淡淡地看着她说:“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也别跟踪刺客。” 信阳公主面无表情地说道:“管好你自己吧!” 萧戟开口道:“我昨天就被跟踪了,今天故意去军营引对方动手,对方很谨慎,一直按兵不动。” 信阳公主看向他:“我破坏你计划了?” 萧戟叹气:“是啊,他发现你了,我不杀掉他,你就有危险。而我杀了他,打草惊蛇,他的同党全都跑了。” 信阳公主垂下眸子。 萧戟看着她,似笑非笑说道:“秦风晚,你突然变得这么关心我,不会是真对本侯动了心吧?” 信阳公主心底的愧疚一秒烟消云散。 气氛破坏王者——萧戟! 信阳公主回到马车上。 萧戟也跟了过来。 信阳公主不让他上马车:“你来做什么?不继续逛你的青楼了?你的沉香姑娘在等你!” 马车内,小依依呜哇一声哭了! 爹爹来了!要撒娇! 狠狠撒! 萧戟挑眉,示意了一下她手边的方向。 信阳公主黑着脸瞪了眼玉瑾怀中嗷嗷大哭的小家伙:“还真是你爹亲生的!” 回府后,小依依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小眼神给他爹找了一块搓衣板。 萧戟:“……” …… 三日后,轩辕麒与了尘出发了,一道随行的还有明月公子主仆。 他们带上了一支暗影部的兵力,走水路进入燕国境内,之后一路往西北而去上,朝着冰原的方向挺进。 七月初三,昭国京城举办了一场少辅考试,由内阁与礼部共同主持,主要考试内容为八股文与策论。 为了不拘一格降人才,袁首辅放宽了报考的条件,将年龄提高了二十五之内,原先是二十岁。 符合此年龄条件的两榜进士皆可参与考试。 冯林与林成业的年龄符合,可惜二人在殿试上一个考了第一百二十三名,一个考了第九十九名,都只是同进士,倒是杜若寒考了第十三名,位列两榜进士。 他刚好差一天满二十五。 庄太后手中捏着一封信,是发往边关的。 庄玉恒是上一届的榜眼,他只比萧珩大一岁。 但这封考试文书最终也没发出去。 “他考不过阿珩的,哀家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回京城给哀家瞧瞧。” “哀家这把年纪了,也不知还有几年活头。” “想看看他。” 可那孩子未必想回到京城。 …… 少辅试是去年便报了名,这一年的时间里,其余考生皆在夙兴夜寐地准备考试,而萧珩却远赴燕国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回国后又忙着刑部与大婚的事,备考的次数寥寥无几,就连信阳公主都觉得儿子荒废学业太久,考上的几率不大。 当结果出来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三场考试,萧珩每一场都以压倒性的优势摘得第一。 看着礼部送来的考卷,信阳公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成天就像个刚开荤的小子,和自己媳妇儿腻在一块儿,也没见你念书啊……” 小净空也哒哒哒地跑过来看了坏姐夫的试卷。 看完后,他严肃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萧珩的书房。 “听说你要当少辅了。”他开门见山,“少辅厉害吗?是个很大的官吗?” 萧珩显摆道:“当然厉害了,正三品,与姑爷爷的官阶一样高了。” 倒数第一的梗总算可以过去了吧。 小净空小手一挥,正色道:“既然你做了大官,碧水胡同的租金就该涨一涨啦!亲情价,一月一百两!年付!” 萧珩:“……” …… 七月十八,新婚满了一个月了,可以不在新房里住着了,昌平侯府的人启程回往封地。 顾瑾瑜没有向任何人辞行,包括一手促成了这桩亲事的顾老夫人。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东城门。 顾瑾瑜与春柳默不作声地坐在马车内。 帘子被微风撩开,光线透了进来。 顾瑾瑜神情冷漠,在马车内也依旧戴着一张面纱,只是仍难掩眉骨之上的一片青紫。 …… 顾瑾瑜离开京城的第二天,萧珩与顾娇商议起了日后的住处。 姑婆送给顾娇的公主府随时可以搬进去,但姚氏与姑婆都习惯了碧水胡同,他们决定信阳公主的府邸与碧水胡同两头住。 有时一个细小的决定,就能影响整个家庭的格局。 因为孩子们在这边,信阳公主没再替搬回朱雀大街的事,一直在公主府住了下来。 上官庆这边也准备告辞了。 他在昭国得呆得够久了,得回去陪陪上官燕了。 但是由于萧珩承诺给他的两把新火铳还没完全做好,他得再等几天。 七月下旬,一道惊雷闪过京城的上空,如同十吨黑火药爆炸所带来的威力,公主府的窗棂子都在簌簌发抖。 午睡的小依依被炸雷吵醒,吓得哇哇大哭。 玉瑾与信阳公主正在花房,屋子里是奶嬷嬷守着。 奶嬷嬷忙将小主子抱了起来。 小依依扯着嗓门儿,那嘹亮的哭声仿佛是想将雷声给震下去。 奶嬷嬷一时竟也不知是她更吵还是雷更吵。 哪知她哭着哭着,忽然就不哭了。 她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门口,只见那里不知多了一个俊美冰冷的玄衣少年。 妖龙一般蜿蜒可怕的闪电在他头顶盘旋,却又仿佛统统被他挡在了外面。 小依依的小脸蛋上挂着泪,愣愣地看着他。 玄衣少年走了进来,想了想拿出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说:“吃吗?” 小依依:“???” ------------ 940 霸气龙一(一更) 小依依第一次碰到要给她吃硬邦邦的糖葫芦的人,她还连牙牙都木有! 当信阳公主与玉瑾从花房回到房中时,小依依正被玄衣少年抱在怀中,小手手捧着一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吧唧吧唧地舔着。 奶嬷嬷战战兢兢地杵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她不认识这个人,可她又抢不过这个人。 玉瑾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大吃一惊:“常璟?” …… “侯爷侯爷!” 宣平侯的练功房内,萧戟正在带上官庆扎马步,刘管事神色匆匆地奔了过来。 “何事?”萧戟睨了他一眼。 刘管事抬手抹了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笑道:“常璟回来了!在公主那边!” 他说的是回来,而不是来。 在每个人心里,都早已将常璟看作是侯府的一员。 上官庆朝自家老爹看了过来,常璟,那个玄衣小高手吗? 萧戟的神色很从容,可他接下来的话透露了他的迫切,他对儿子道:“你先自己扎马步,今日还剩半个时辰,不许偷懒,我过去一趟。刘寰你看着他!” 刘管事忙道:“是!侯爷!” 萧戟转身去了。 上官庆一秒收了姿势,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 刘管事无奈地叹了口气,让他看着公子,不是白瞎的吗?他哪儿斗得过这小芝麻汤圆? 萧戟去了公主府。 刚跨进院子,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常璟回来了,应当先过来侯府,怎么反而去了公主府? “难不成这小子心里还惦记着秦风晚?” 常璟是被小依依的哭声吸引来公主府的,不过常璟对信阳公主的惦记也不是假的。 信阳公主是不待见萧戟,并没有不待见常璟,有一次常璟受伤路过朱雀大街的宅子,被信阳公主看见,把他叫进屋,亲自给他包扎了伤口。 自那之后,他常常受伤路过那里,包扎完了偶尔还蹭一顿饭再回侯府。 萧戟对此一无所知。 常璟没有娘,只有七个姐姐,他在信阳公主身上感受到了母亲的力量,他很喜欢信阳公主。 萧戟进屋时,小依依已经被亲娘夺走了糖葫芦,洗干净了小手,乖乖地躺在摇篮中。 常璟坐在桌边吃阳春面,他饿了,吃得呼呼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面前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碟,全是他喜好的口味。 两种可能:一,他自己主动要求的;二,公主府为他准备的。 如果是第一种,他没拿自己当外人,如果是第二种,他真不是外人,公主府连他的喜好都一清二楚了! 萧戟忽然感觉自己的家庭地位受到了冲击。 “你们聊,我还有点事。”信阳公主见他过来了,于是带着玉瑾去花房继续打理新买来的牡丹了。 雷鸣声已停,天空黑压压的,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落雨。 萧戟先看了眼小闺女,小闺女一个人玩得很开心,他在常璟对面坐下。 大半年没见,常璟又长个儿了,眉宇间英气逼人,归来仍少年。 “你又离家出走了?”萧戟不咸不淡地问。 常璟吃完嘴里的面条才回话道:“没有。这回不是。” 萧戟观察他,从前没在意,今日仔细一留意才意识到他吃东西的仪态不赖。 一看就是被秦风晚约束过的。 常璟吃碗面,将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碗筷放得规规矩矩。 萧戟的心情更微妙了。 “我是来找你的。”常璟言归正传,“我以为你死了,就带人出去给你收尸。” 萧戟噎得一抽:我谢谢你啊。 常璟接着道:“我们抵达燕国的边关后又听说你活着回去了。” 萧戟淡道:“然后你爹就同意你大老远地过来找我了?” 常璟道:“没有,他不同意,我不能离开冰原。” 萧戟好笑地看着他:“那你方才还说你没离家出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常璟认真道:“我和我爹说,你是我未来岳父,你把闺女许配给我了,他同意我带人上门提亲。” “老子哪儿有闺女给你——”萧戟不屑地吃到一半,目光唰的一转,看向了摇篮里抓着小脚脚玩得忘乎所以的小依依。 他腾的站起身,抄起了适才坐过的凳子,“你敢打老子闺女主意!” 常璟咻的闪到门口,解释道:“我不知道你真有闺女!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常璟是与萧戟一道离开昭国的,二人皆不知信阳公主有孕一事,而古代又非信息时代,信阳公主诞下一女的喜讯根本传播不到暗夜岛来。 常璟纯粹是寻个强有力的借口忽悠他爹和七个姐姐。 萧戟不管,他生气,非常生气! 他抓着凳子,撵常璟撵了半座府邸。 两刻钟后,一大一小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花园里,保持着大概十几步的距离。 萧戟有腰伤,撵不动了,而常璟这边也早鼻青脸肿的了。 萧戟喘息着瞪了他一眼,扔掉凳子,转身回了书房。 常璟委屈地撇了撇嘴儿,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萧戟在书房屁股没坐热,又起身去了公主府那边,将小依依从摇篮里抱起来,无比严肃地说:“你八十岁才可以嫁人,听到了吗?” 小依依:“???” 萧珩刚去量了尺寸,朝廷要为他做少辅官服,一切就绪后才正式上朝接受册封。 他一回府便听说了常璟归来以及被萧戟撵着痛揍的事,恰巧顾娇这会儿没事,他于是与顾娇一起去了侯府那边,恰巧与从公主府过来的萧戟碰了个正着。 “父亲。”萧珩打了招呼,“听说常璟回来了。” 他爹思念常璟,眼下一定很高兴。 哪知他爹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冷冷一哼:“哼!” 萧珩:这又是哪门子的反应? “他在生我的气吗?”萧珩问顾娇。 顾娇道:“我觉得他在生常璟的气。” “为何?”萧珩不解,他刚从外头归来,不清楚具体的内幕。 顾娇指了指院子里一担又一担的厚礼:“那些,你妹妹的聘礼。” 萧珩:“???” 常璟是戏言,常坤当了真,不仅放了常璟回昭国,还让自幼看着常璟长大的黎叔带着丰厚的聘礼上门,以示诚意。 这真的是一个无比巨大的乌龙。 …… 揍也揍了,骂也骂了,接下来是盘问正事。 四人在书房坐下。 常璟坐在顾娇的另一边,用顾娇隔绝萧戟的眼神杀。 萧戟气还没消,简直不想和他说话。 开口的萧珩。 他问道:“常璟,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碰到轩辕大将军和了尘?” 常璟疑惑:“我为什么会碰见他们?” 萧珩说道:“他们去找剑庐了,走的是水路,上个月出发的,你刚好从那个方向过来。” 剑庐的老巢也在一座岛上,距离暗夜岛不远。 常璟摇摇头:“我走的是陆路,没碰见他们。” 因为带了大量贵重聘礼,走水路担心箱子上潮,于是选择了官道。 常璟沉思道:“他们是去剑庐报当年暗影部的仇吗?如果是这样,他们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怎么说?”萧珩问。 常璟道:“剑庐已经被灭了。” 萧戟抬眼,不耐地睨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常璟正色道:“不是听谁说的,是亲眼所见。我爹开春后,带着我去灭剑庐,真正的剑庐。” 剑庐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早已被暗夜岛掌握了具体位置,只不过,常坤非野心勃勃之辈,剑庐不来犯他,他也不会去挑衅剑庐。 萧戟皱眉:“你爹为什么要去灭剑庐?” 常璟委屈道:“还不是因为你?我爹因为你死在冰原了,为了让我心里好受点,就答应去灭掉你的仇家——剑庐。” 剑庐严格说来不算宣平侯的仇家,但剑庐一而再对轩辕家与上官庆、顾娇出手,宣平侯着实是想灭了他们。 “你接着说。”萧戟道。 常璟继续说道::“我们暗夜门的人上了剑庐岛,才发现那里横尸遍野、无一活口,有人先我们一步将剑庐灭门了。天气不热,尸体腐化不严重,据黎叔推测,他们大概是三天前被杀死的。” 顾娇唔了一声:“什么人这么厉害?” 剑庐行事嚣张,与人结仇不奇怪,可什么仇家能将整个剑庐灭了啊? 常璟道:“那些人身上的伤口都是一样的,我爹和黎叔都认为他们是死在同一个人的剑下。” 顾娇睁大了眸子:“你的意思是,一个人……灭了剑庐满门?” 萧戟与萧珩沉默了。 父子俩的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名字。 萧珩凝了凝眸,道:“龙一。” ------------ 941 逆天改命(二更) 顾娇点点头:“没错,像是龙一,龙一就是要去找剑庐的,而且除了他,也想不到还有会拥有如此实力了。” “咳咳!” 萧戟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三人齐刷刷地朝他看来。 萧珩无语:爹,这个时候,就不装叉了吧? 顾娇摸了摸精致的小下巴,说道:“龙一和你们是开春后去剑庐岛的,轩辕麒和剑庐少主是上个月才带着掌门之剑离开的,这么看来,的确有别的办法可以登陆剑庐岛。” 常璟肯定了她的猜测:“是啊,剑庐岛的入口机关重重,不过我们知道一条密道,就不知龙一是怎么上去的,是不是也走了那条密道?” 萧戟挑眉:“是不是龙一都还不一定。”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明白,如果剑庐真的是被某一个人灭了满门,那个人只能是龙一。 顾娇疑惑地皱了皱小眉头:“可龙一为什么要灭剑庐?他自己就是剑庐的人,他是与剑庐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萧珩顿了顿,揣测道:“他当年没完成剑庐交给他的任务,或许是剑庐想清理门户,先对他动的手。” 顾娇沉吟着点点头:“有道理。可我还是不明白,龙一当初放弃了自己的任务?他突然就不杀轩辕麒了,真是奇怪。” 萧珩叹息一声:“这一点,只有等龙一回来才能知道真相了,希望他已经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吧。” 顾娇:“嗯。” 萧珩握住顾娇的手,心底的大石落下:“不论如何,剑庐既然被灭了,你的危机也解除了。” “什么危机?”常璟一头雾水,看向顾娇道,“有剑庐的人要杀你吗?” 这事说来话长,顾娇想了想,道:“差不多是这样。” 顾娇是轩辕家的黑风骑统帅,与剑庐在边关便结下了梁子,剑庐的人要杀她并不奇怪。 思及此处,常璟不疑有他,说道:“那你不用担心了。啊,不对,你们说剑庐还剩一个少主。哦,没事,他中了岛上的蛊毒,等他回去就会发现能解毒的蛊师也死了,他就算能活下来,武功也全废了。” 顾娇问道:“早先忘了问,他是少主,为何会中毒?” 萧珩分析道:“我猜是内部之争,岛主夫人不喜欢他这个私生子,想让自己的侄儿做少岛主,于是对他耍了一点手段,还将他骗出岛。不过眼下看来,他因祸得福,免于死在龙一的屠刀下。” 常璟点头:“对,岛主和岛主夫人都死了,那什么侄儿也死了。” 看来,梦里的一切真的让龙一改变了。 龙一是什么小天使啊? 他再要和她撅笔,她一定不拒绝了。 顾娇看向萧珩:“开春到现在过去好几个月了,龙一去哪里了?他还会回来吗?” 萧珩摇摇头:“不知道。” 当弑天找回了自己的身份与记忆,谁也不能保证他今后会选择怎样的人生。 做龙一的二十年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是值得追忆的美好过往,还是想要努力抹去的不堪经历? …… 从书房出来,萧戟看见了正在指挥下人搬运聘礼的黎叔。 萧戟对他的印象还算深,他和常璟刚抵达暗夜岛时,便是此人接待的。 黎叔全名黎江平,在暗夜门任长老一职,萧戟客气地称他一声黎长老。 “萧侯爷。”黎江平笑着拱手冲他作了揖。 黎江平是入赘到岛上的,深得常坤器重,除了他武艺高强、忠心耿耿外,还心细如发,是个十分难得的粗中有细的高手。 当年就是他发现了剑庐岛的踪迹。 常璟看了黎叔一眼,对萧戟道:“这回多亏黎叔替我说话,不然我爹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萧戟怒火中烧:“本来就没有亲事!” 常璟小委屈:“我的意思是,找借口出来见你……还有,你欠我几盒弹弹珠。” 萧戟虎躯一震:这才是你出岛的真实目的吧! 他着实不想见到这个臭小子了,双手背在身后,气冲冲往前走。 想到什么,又回头严厉叮嘱:“不许给依依玩弹弹珠!很危险!” 常璟道:“公主早交代过了,小东西都不能给她玩。” 萧戟拳头一握,果然你和秦风晚这么熟!我看你是想上天! 黎江平干笑着看向萧戟:“萧侯爷……你看这……” 萧戟淡淡说道:“真相你也知道了,他就是出来玩的,聘礼你拿回去,本侯不与暗夜岛结亲。” 黎江平忙道:“萧侯爷,您先别着急拒绝。” 萧戟冷声道:“怎么?本侯的闺女才八个月,你们还真想本侯把闺女嫁过去?” 黎江平慌忙摆手,笑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这样的,少主他为了回来见你,不得已出此下策,他心里是拿你当父亲敬重的。若是让门主知道他撒下弥天大谎,一定会重重责罚的。我有个折中的法子,既不会让侯爷为难,也可令少主免于责罚。” “什么法子?”萧戟问。 黎江平道出心中所想:“侯爷从京城挑选一名知书达理的女子,认其为义女,嫁往暗夜岛,您看如何?” 嗯,娇娇也是安国公的义女,她就是以安国公千金的身份与阿珩成亲的。 萧戟觉着这法子不赖。 “你同意吗?”他问常璟。 常璟道:“你找到我喜欢的,我就同意。” 萧戟就问他:“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常璟认真思索片刻,道:“像公主那样的……” 萧戟一拳砸下去,常璟的头顶上多了一个大包。 …… 黎江平的法子不赖,萧戟暂时安排他与暗夜岛的弟子在侯府住下了。 聘礼先放进库房,钥匙交给黎江平自己保管。 萧戟的态度很明确,这些东西还是你们暗夜岛的,我没收。 黎江平安排弟子们搬运聘礼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他的手摁在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钉子上,几乎将手掌戳了个对穿。 消息传到公主府时,一家子正准备吃晚饭。 顾娇起身,对信阳公主、萧戟、萧珩与常璟说道:“你们先吃,我过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萧珩也放下了筷子,“需要拿药箱吗?” “要。”顾娇说。 “你在这里等我。”萧珩去兰亭院取了药箱,与顾娇、常璟一道过去侯府。 库房外,黎江平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受伤的左手已被一名暗夜门的弟子用帕子包住了。 “我看看。”顾娇对他说。 黎江平惊愕地看看顾娇,又看看常璟。 常璟说道:“少夫人是大夫。” 黎江平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但或许到底是男女有别,他笑容讪讪,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那、那劳烦少夫人了。” 萧珩让人搬来桌子,将小药箱放了上去。 顾娇打开小药箱,拿了生理盐水为他清洗伤口。 “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钉子。”他对暗夜门的弟子道。 一旁的暗夜门的弟子走上前,递给顾娇一根用干净的帕子包好的血钉子。 顾娇蹙了蹙眉:“还真是个生锈的钉子……” 看来要打破伤风了。 顾娇在里头看了看,有是有,但不是免疫球破伤风,是需要做皮试的那种。 “你忍一忍。”顾娇对黎江平说。 黎江平好奇地看着顾娇的小药箱,怔怔道:“好,好。话说回来,少夫人,你这是什么治疗的法子啊?我从前都没见过。” 顾娇道:“家师所创,不便透露。” 黎江平笑了笑,识趣地没再往下追问,而是说道:“想必是少夫人的师父是一位隐世高人。我们暗夜岛的第一任岛主也曾是一位高人。” “常璟。”萧珩唤了常璟一声。 常璟会意,对暗夜门的弟子道:“你们先退下,一会儿再叫你们。” “是。” 众人退下。 顾娇这才拿出了针剂,一针皮试下去,黎江平疼出了表情包。 一刻钟后,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顾娇为他肌注了破伤风。 黎江平又贡献了一波表情包。 常璟对黎江平道:“黎叔,少夫人的医术,你知道即可,不要对外人提起。” 黎江平抹了抹额头疼出来的冷汗,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明白的,放心吧。” 常璟留下来照顾黎江平,小俩口回了公主府。 顾娇刚坐下便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碗药。 信阳公主淡淡说道:“刚好药熬好了,你先喝药吧,我问过御医了,这个方子饭前服用疗效更佳。” 顾娇暗暗替她叹了口气。 什么方子也没用啊,毕竟小淘淘是如此强大。 萧珩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汁,不尝也能猜到有多苦了,他凑近顾娇耳语道:“要不还是别喝了。” “没事。”她咕噜咕噜地把药喝了,喝完差点吐了,“今天的药好苦。” 信阳公主纳闷道:“苦吗?不是和昨天一样?” 萧珩实在不忍心亲亲媳妇儿继续被苦药摧残,决定告诉他娘真相:“娘,其实我们现在不打算——” 一盘软糯油亮的红烧蹄髈放在顾娇面前,色香味俱全。 里面放了顾娇最爱的小米辣。 哪知顾娇只是闻了一下,忽然转过身一阵干呕。 ------------ 942 喜脉(一更) 在场所有人脸色俱是一变,顾娇如今在家里的地位卓然,就连小依依都十分乐意把自己的小脚脚给她捏,她的一点风吹草动可谓是能引起满府风雨。 萧珩最先做出反应,他忙站起身,来到她身边,轻抚着她的脊背,弯下腰身问她:“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娇忍住胃里的不适,说道:“突然有点恶心。” 信阳公主的眸子一下子变得贼亮贼亮。 萧戟的眼神也渐渐浮现起了一丝变化。 一个是自己生过,一个是有女人给他生过,总之都是过来人,对这种反应比萧珩这个刚开荤的小子敏锐许多。 信阳公主对萧戟道:“你回避一下。” 这是有私密话要问了,萧戟可不是钱将军那种榆木疙瘩,他心里是明清的。 他问道:“是回避,还是请御医?” 信阳公主愣了下,很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的脑子原来可以这么好使的吗? “啧。”萧戟接收她的凝视,自嘲地摇摇头。 一天之内,先是被常璟“收尸”,随后被信阳公主质疑脑子,人生真是悲催如血。 他长叹一声出去了。 信阳公主看向顾娇,正色道:“你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有?” “嗯?”顾娇怔了怔。 “没有。”萧珩替她回答。 每日行驶自己丈夫的权利,当然记得她自大婚后便一直没有来过月事。 他没做过爹,在这方面的反应有些后知后觉,可他善于察言观色,他娘这么一问,他便立刻茅塞顿开了。 “娘,您该不会是……” 信阳公主没承认也没否认:“月事没来,你们难道就没怀疑什么?尤其你,娇娇,你还是大夫!” 顾娇道:“我这半年的月事都不大准。” 不知是青春期的缘故,还是打仗、过度透支对她的身体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她今年的月事要么连着两个月不来,要么一月来两回。 萧珩原先是记得她的小日子的,可她周期一乱,他也没辙了。 信阳公主惊讶:“这样都能怀上……那真是多亏了我的坐胎药!” “咳!” 萧珩成功呛到。 没忍心告诉他娘,服用坐胎药都是他俩采取措施之后的事。 他暗道:“明明就一次啊……” 还是俩人都不得章法、磕磕绊绊、体验不大好的初次。 那一次就成功命中了吗,后面他们避孕是避了个寂寞吗? 这还真是—— 让人不知该怎么说啊。 等等,只是干呕而已,未必真就是怀上了。 兴许是他娘空欢喜一场。 萧珩给顾娇倒了一杯温水,让人将那盘红烧蹄髈撤下了。 信阳公主口味清淡,萧珩不在身边的那几年,她开始吃素,怀上小依依后为了增加营养,她重新吃肉,一直到如今喂奶,也仍是断不了鱼汤等荤腥一类。 但总体而言,并不油腻。 蹄髈、红烧肉此等菜式多是照顾孩子们的口味。 到底是担心二人吃不惯,她让丫鬟去拿了一点泡菜与酱菜过来。 御医来得极快,一顿饭还没吃完,便已在院子外等候了。 “我吃饱了。”顾娇说。 “我也饱了。”萧珩道。 今日玉瑾不在,信阳公主传唤了其它丫鬟,让她们收拾屋子,她自己则带着两个孩子,打算去隔壁厢房会见御医。 然而三人刚跨过门槛,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这是把御医署给搬空了吗? 连个值夜的都没留给皇上吧? 萧戟转过身,昂首挺胸对御医道:“一个一个来!” 这一晚,顾娇啥也没干,就坐在椅子上让御医诊脉了。 最终,所有人得出的结论一致:喜脉。 “诸位大人辛苦了。”信阳公主给每位御医都封了一个大红包,御医们被宣平侯用刀架在脖子上拽来的怨言烟消云散。 “好了,你们两个也早点回去歇息。”她对萧珩二人道,“头三月注意些,不要太放纵了。” 真不让他俩干啥估摸着是行不通的,只能退而求其次。 萧珩轻咳一声:“知道了,娘。” 他牵着顾娇的手回了兰亭院。 小净空与上官庆出去了,不在府上。 兰亭院很安静。 二人漫步在花香四溢的青石板小道上,迎面有下人欲向二人行礼,萧珩抬了抬手,众人会意,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玉芽儿抱着刚晒好的衣裳从回廊过来,一声小姐刚涌上嗓子眼,被一旁的嬷嬷扯了扯袖子。 嬷嬷冲她摇头。 “哦。”玉芽儿不笨,转身回了自己屋。 “方才……是害喜吗?”萧珩问。 从吃饭到现在,顾娇没说话一句话。 他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得先努力打开话匣。 顾娇嗯了一声:“应该,算是吧。” 还愿意开口,萧珩暗松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她还算冷静的神色,无法揣测她内心是否也这般平静。 “其实,要个孩子也不错。”他轻声说,“是儿子,就像净空和小宝,是女儿就像依依,这么一想,是不是挺可爱?” 顾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会夸赞净空可爱。” 萧珩愣了愣:“呃……我夸错了吗?他不可爱?” 不可爱的话,你当初是怎么被他套路的?还成天被他粘着也不嫌烦。 顾娇道:“他可爱,只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很稀奇。” 二人从认识的第一天掐到现在,斗智斗勇,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别以为她不知道。 窗户纸说捅破就捅破。 萧珩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 公主府景致宜人,其风格布局在全京城也排得上前三。 凉风习习,花香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其实……”顾娇张了张嘴。 萧珩忽然心口一紧,似是害怕从她嘴里听到不想听到的消息,于是索性自己先来做这个决定:“其实我们还年轻,我又刚步入仕途,实在没精力照顾孩子——” 言及此处,他呼吸都紧了。 太难受。 说不出口。 顾娇停下了脚步,二人的手牵着,他也一道停了下来。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珩本能地反驳,他怎么可能不想要?他是—— 等等,她在问他? 他眸光一动,带了一丝紧张看向她:“娇娇,你、为何这么问?你想要吗?” 顾娇垂眸,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肚子,点点头。 萧珩的眼底掠过一丝狂喜:“娇娇……” “你干嘛这个表情?难道你以为我会不要吗?” 萧珩讪讪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此问题,而是道:“那你方才为何一言不发,我以为你不高兴。” “我只是没缓过神来。”她认真地看向自己的肚子,“怎么就有了一个宝宝呢?” 她自己倒成一个好奇宝宝了。 萧珩被她萌到心口化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娇娇? 他摸了摸她的头,忍俊不禁地问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顾娇诚实地说道:“不是突然。那一次见过唐岳山后,好像心境就变了许多。” 因为唐明不是一个完美的儿子,他甚至算不上一个好儿子,他有太多的性格与人格缺陷,但唐岳山对他的疼爱不曾减弱半分,他始终都没放弃这个儿子。 她幼年因遭到遗弃而痛失的力量,从唐岳山的身上寻回来了。 萧珩真没料到改变她心境的人竟然是唐岳山。 他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谢谢她,想表扬她,可到了唇边却也发现并没有任何言语能够恰如其分地表达。 他只是将她搂得更紧,让她感知他的情绪。 他想要他和她的孩子。 他期待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 943 不正经药箱(二更) 回到屋子后,顾娇第一件事便是将小药箱拿了出来。 她让萧珩先去洗澡,她自己则虎视眈眈地瞪着小药箱。 “说!” “是不是你搞鬼了?” “小杜杜有没有扎洞洞?” 一阵夜风吹过,小药箱安静如鸡。 究竟是他俩一次命中,还是某个不正经的小药箱出现了计生漏洞,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 顾娇洗过澡后,萧珩压着她亲吻了一会儿,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隐忍着让她去睡了。 她有孕的事倒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譬如她最近几日她乏得快,他还以为是自己体力太好,让她太累了。 “原来是怀孕。” “不过,我体力确实好。” 萧珩看着在他怀中秒睡的顾娇,挑了挑眉,轻抚着她脸颊,又亲了亲她才拉过薄薄的绸布给她盖上。 院子外传来一大一小吵吵闹闹的声音,是小净空与上官庆回来了。 萧珩看了顾娇一眼,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拉开房门对小净空道:“娇娇睡了,你先去洗澡。” 一听娇娇睡了,小净空立马开启静音模式,冲上官庆挥了挥手,无声地说:“庆哥哥,再见!” 上官庆精疲力尽地扶着柱子,连抽嘴角的力气都没了:呵呵,最好再也不见! 小净空精力旺盛到吓人,俩人一起出去的,逛街、买东西、看花灯、游湖,干的事一模一样,他如今六岁了,也不存在让上官庆一直一直抱的情况。 可上官庆累趴了,小净空还一蹦一跳的! 他蹦到台阶上,冲坏姐夫挥手打了招呼,进屋探望了顾娇。 见她果真熟睡了,暗暗点头,坏姐夫没骗自己。 “一身臭汗,赶紧去洗澡。”萧珩低声催促。 小净空叉腰,小声炸毛:“我的汗是香的!你的汗才是臭的!臭姐夫!” 萧珩:小和尚,三年半过去,你依旧很嚣张啊,知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失宠了? 玉芽儿给小净空打了水,他自己扒光光,爬进木桶泡澡。 他今天很开心,不仅因为和庆哥哥逛了街,更因为明天国子监放假,娇娇答应了带他去郊游!不带坏姐夫的那种哦! 他洗着洗着又在自己的小“澡堂子”里唱了起来。 房门是关着的,不担心会吵着顾娇,只是门外值守的丫鬟婆子听了个正着。 起先只是一个两个,渐渐的来了三四个。 等萧珩过来检查他洗澡的情况时,一院子的下人都聚在这里了。 “哎呀,姑爷!”玉芽儿最先发现了萧珩。 她一出声,其余人也纷纷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让到一旁。 萧珩没说什么,推开房门进去。 小净空站在自己的小木桶里,摆好pose,深情地凝望前方:“……我的公子又在何方~” 随即,他一秒切换戏腔,字正腔圆地唱道:“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呐~啊~” 这架势端的是要多得意,有多得意,活生生他当真金榜题名了似的。 萧珩嘴角一抽,无情冷酷地说道:“明日娇娇不能和去郊游了。” “为什么?” 萧珩掸了掸宽袖,扬起下巴,说道:“娇娇肚子里有宝宝了。” 从今往后,你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晚安!” 萧珩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小净空如遭晴天霹雳,小身子在木桶中摇摇欲坠。 他一手伸向前方,一手捂住心口,表情悲怆,带着浓烈的哽咽腔,唱道:“生活就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我有过梦想~” …… 上官庆去了公主府,从信阳公主口中得知了顾娇怀孕一事,他颇感惊讶:“这么快……” 臭弟弟和那丫头才大婚不到两个月。 小依依睡着了,宣平侯在哄完女儿后,带上常璟出府执行任务去了。 信阳公主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快吗?他都二十了,马上二十一。” “还小吧。”上官庆嘟哝。 信阳公主道:“别说你弟弟了,说说你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你娘那边可有安排?” 上官庆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娘,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不是不提的吗?” 信阳公主语重心长地说道:“从前不提,是你身体不允许,娶了媳妇儿也是耽误人家,如今你已痊愈,与正常人无异,自然可以与正常人一样成亲生子。” 上官庆不想这么早成亲啊,好歹再玩几年嘛。 信阳公主接着道:“你弟弟马上要做爹了,你连个媳妇儿都没有。常璟小你两三岁,都知道带聘礼来京城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娘不是让你立马成亲,你若是同意,娘先为你相看相看。” 他娘的意志这么坚决,看样子很难不掉了啊。 上官庆挑眉道:“可是娘,我要求很高的。” “多高?”信阳公主问。 上官庆眼神一闪:“首先,得像您和母上大人那么漂亮!然后,要像您这么温婉,要像母上大人那么风趣,还要……知书达理!识文断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他绞尽脑汁,“武功!对!必须会武功!不能比弟妹武功差的那种!不然怎么保护我!” 信阳公主:“……” …… 夜深,皓月当空,繁星璀璨。 小净空的歌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起伏不绝的阵阵蝉鸣,两座紧挨着的府邸接连陷入沉睡。 天气燥热,顾娇出了一身汗。 她有了身孕,萧珩不敢在屋子里放置太多冰块,担心她着凉。 萧珩去拿了蒲扇来,在她身边躺下,一下一下为她打着扇。 左手扇累了换右手,右手扇累了再换回左手。 一来二去的,两条手臂都酸透了,眼皮子也耷拉下来。 终于,在折扇又一次自手中脱落后,他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黑风高,大树上的蝉鸣声混着荷塘里传来的蛙叫声,在暗夜中不绝于耳。 萧珩为顾娇留了一盏小烛灯。 微弱的烛光照着一旁的小药箱。 比起刚来时破破烂烂的样子,它如今翻新了许多,虽依旧不是金光闪闪的,但棕色的木质箱体让它看上去更符合这个朝代的特征。 忽然,窗外一道人影闪过。 紧接着,房门的门闩被人用匕首缓缓撬开。 新房的木门没有嘎吱声,推开时没引起任何动静。 一个蒙着面、丫鬟打扮的身影闪身而入。 她先是警惕地朝落着帐幔的床铺望了一眼,确定二人没被惊醒才蹑手蹑脚地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先是柜子,随后是箱子,就连多宝格也找了。 可就在她转身的一霎,忽然惊讶了一把。 似乎是没料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居然就在桌上,而自己还浪费时间找了那么久。 她来到桌边,目光贪婪地看着小药箱,先是用手去掰,掰不开又拿刀去撬。 然而也没撬开后,她勾唇笑了一声。 就是你了! 她收好匕首,张开胳膊去搬小药箱。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搬不动?是箱子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吗? 可很快他想到一个问题,就算箱子被粘住了,桌子没有啊。 以她的力气与功力,一起搬起来也不在话下。 她又试了几次,发现桌子毫无起来的痕迹。 所以,真的是箱子太重了,导致她搬不动? 不行,来都来了。 搬不动也得搬! 她气沉丹田,运足几乎周身全部的内力,将其调转至双臂,一双本就结实有力的胳膊迅速变得血脉喷张起来,仿佛随时要撑破她的衣袖。 她咬牙,在心里大喝一声! 这一次,她总算将小药箱搬起来了! 其实也就起来的那一下困难,真正到手后便没那么重了。 她冷冷一笑,抱着箱子嗖的出了屋子! 而在她没入夜色的一霎,帐幔内的萧珩缓缓睁开了眼。 他眸底一片清明,不见半分睡意。 ------------ 944 药箱的秘密(两更合一) 蒙面丫鬟带上小药箱,一刻不停地出了兰亭院,又出了公主府,直奔宣平侯府的侧门,约莫是打算从那里越墙而出。 侯府内戒备森严,不时有巡逻的护卫持剑走过,丫鬟的轻功极高,每一次都能成功避开。 终于,丫鬟来到了围墙下。 宣平侯乃昭国第一武侯,其府邸的围墙也比寻常人家的围墙高,当然,对丫鬟来说,这都不是事儿。 丫鬟抱着小药箱,轻松一跃而上,足尖自围墙上一点,嗖的跃出了府。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一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张弥天大网从天而降,兜头兜脸地将丫鬟罩住。 丫鬟的反应也算快,忙拔出了腰间匕首,一刀将大网割开,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的功夫,一排长矛齐刷刷地架在了其脖子上! 一群护卫而已,丫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然而下一秒,丫鬟不敢轻举妄动了。 因为就在外围,百余名弓箭手拉开长弓,冰冷的箭矢瞄准了他。 这不是一对一或一对多的打斗,这是战术上的绝对碾压,没有任何一个高手能轻松逃过。 丫鬟一手举着匕首,一手抱着小药箱,目光冰冷,正思忖着如何应对之际,弓箭手后方,十几名暗卫举着火把,簇拥着一名身着月牙白长袍的男子迈步而来。 弓箭手井然有序地让出一条道来,待到男子一行人进入包围圈后,又迅速将阵型合上。 火光照在了年轻男子的脸上,丫鬟认出了他,眸中狠狠一颤。 萧珩在距离丫鬟约莫十步之距的位置停下脚步,冷眸睨着他,不咸不淡地说道:“真是没让我失望啊。” “你……” 丫鬟刚要说什么,一出声立马捂住了嘴。 萧珩淡淡一笑:“不必装了,早认出你了,黎长老。” 一句黎长老一出,丫鬟的身子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萧珩淡道:“人皮面具没掉。” 丫鬟又去摸(防和谐)胸。 萧珩道:“也没掉。” 丫鬟只差去探鸟。 萧珩黑下脸:“住手!” 丫鬟……不,确切地说,是黎江平。 他眉头紧皱,难掩震惊地望向萧珩,萧珩的神色从容镇定,没有一丝怀疑,由此可见,他是笃定了自己的身份。 再否认也毫无意义。 他沉声道:“你怎么猜到的?” 萧珩清冷地说道:“很简单,你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 黎江平蹙眉:“我不明白。” 萧珩抬抬手指,一名随行的暗卫自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打开后递给萧珩。 萧珩捏起上面早已血迹干涸的铁钉,说:“你是因为搬运聘礼时,不小心被上头的一个钉子戳穿了手掌受伤的。你做戏做全套,的确将钉子钉进了箱子里。然而问题就是出在这里。这些聘礼十分贵重,为了防潮,你们放弃了走水路。这个措施显然是有效的,其余的钉子全都干燥完好,偏偏这一个生了锈。并且它的孔是新的,看得出是才钉上去的。或许你会说,我补个钉子而已,但我想,应当没人会补个生锈的钉子吧。” 黎江平万万没料到自己会犯了这样的疏忽。 不对,这不叫疏忽。 这很天衣无缝,是这家伙太变态了,心思太缜密了,乃至于这么一点蛛丝马迹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黎江平咬牙:“就只凭一个绣钉?” “不止。”萧珩说道,“当常璟叮嘱你不要将顾娇的医术外传时,你可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明白的,放心吧。” 当时的话闪过脑海,黎江平不明白自己的破绽在哪里:“这句话又怎么了?” 萧珩淡淡地说道:“你自己都没注意到吧,你在说这句话前借着擦汗的动作看了一眼桌上的小药箱。所以我非常确定,你口中的怀璧其罪,壁指的是我夫人的箱子。你是故意受伤的,为的就是试探我夫人手中的药箱。” 这家伙是判官吗?眼睛这么毒的! 黎江平原本还想抵赖一二,而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出师不利,这绝对是自己暴露得最快的一次。 真是见了鬼了! 明明就是个不懂武功的家伙,却不知为何,那眼神、那气场,足以压得人心惊肉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黎江平整个人都懵的,留给他反应与决断的时间太少,他只能凭着多年习武的判断,朝着现场唯一不会武功的萧珩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萧珩的出现,正巧为他挡住了一波弓箭手的视线,只要他速度够快,就能抓住萧珩胁迫这些人放了自己。 至于说萧珩身边的暗卫,区区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是他对手! 黎江平是暗夜岛的高手,他的身手是毋庸置疑的。 他的内力震飞了那些暗卫,他的手狠狠地抓向萧珩的脖子。 可眼看着就要得逞了,大树上,蛰伏许久的某人不屑地勾了勾唇角,瞄准他,猛地扣动了扳机! 只听得一声巨响,黎江平整个人被打飞了! 他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围墙之上,又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啧。” 树枝上的上官庆皱了皱眉,对自己那一枪似乎不满意。 方才那一枪打在了黎江平怀中的小药箱上,他没被当场开膛,但也震得不轻。 他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一下,衣襟里的馒头是真掉了。 上官庆被辣眼睛辣得不要不要的。 小净空可以辣我,你不行。 他果断上膛。 这是新改良的火铳,精准度与速度提高了,相应的后坐力也强了不少,他还不太适应。 “今晚就拿你练手。” 他瞄准黎江平的头。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一道道可怕的剑气凌空斩来,生生劈退了宣平侯府的暗卫,紧接着一名身着灰衣的剑客飞掠而下,抓住地上的黎江平飞速离开了原地。 那人的轻功怕是不在顾承风之下,眨眼睛便带着黎江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官庆抱着新火铳自树枝上跳了下来,他看了看黎江平倒下的地方,又看向萧珩:“不追吗?” 萧珩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说道:“不用。” 上官庆将火铳扛在自己肩上:“可是他们把娇娇的箱子也拿走了。” 那个黎江平的手倒是快,临走时没忘记抱住地上的小药箱。 “没事。”萧珩说。 上官庆道:“什么叫没事啊?那个箱子很宝贝的好不好?我方才一枪崩下去,竟然没把它崩坏!” 萧珩对此并不惊讶。 娇娇说过,小药箱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东西,并且药箱可能并不是它的本体。 只是在他们这个维度,它只能以这样的形式出现。 上官庆哼道:“真的没事吗?娇娇要是醒了,发现箱子不见了,一定会生气的,我看你怎么哄媳妇儿!” 萧珩笑了笑,没继续此话题,而是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新火铳的后坐力很大。 上官庆揉了揉自己的小胸肌:“有点麻麻的,还好。话说,这个黎江平怎么回事啊?他为什么要偷娇娇的药箱?谁指使他的?暗夜岛吗?” 萧珩摇摇头:“不是暗夜岛,是剑庐。” “剑庐不是被灭了吗?”上官庆已从亲爹口中得知常璟他们上剑庐岛报仇的事了。 萧珩若有所思道:“现在看来,剑庐是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子时过后,宣平侯与常璟回府了。 跟踪了他几日的仇家被常璟成功诛杀,一个也没逃掉。 果然,常璟用起来就是顺手。 “咦?你们怎么都在?不用睡觉吗?” 刚进院子,宣平侯便瞧见了在堂屋秉烛夜谈的两个儿子。 萧珩看了常璟一眼,将黎江平的事说了。 宣平侯看向常璟。 常璟惊讶极了,若是别人这么说,他一定不会信的,可这话出自萧珩的口,他沉默了。 宣平侯冷冷一哼,嗤道:“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常璟小声反驳道:“黎叔很好的,他一直很照顾我和七个姐姐,每次闯了祸,都是他替我求情。” 宣平侯古怪地睨了睨他:“不求情你爹也舍不得罚你吧……” 常璟无言以对。 事实摆在眼前,宣平侯可不会替一个偷走自己儿媳药箱的坏家伙说话:“所以那个黎江平就是做做样子而已,讨你们几个欢心。” 常璟继续弱弱地反驳:“可这一次也是他说服我爹,我爹才允许我来提亲的。” 萧珩为常璟分析道:“他不说服你爹,就不能跟着你一起来昭国,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娇娇的药箱。” 常璟低声做着最后的挣扎:“剑庐也是他发现的。” 萧珩叹了口气:“不发现不行啊,一是他要立足够大的功劳取得你父亲的器重,二是暗夜门门规森严,他无法擅自离岛,只有利用隔三差五去监视剑庐的名义,隐藏自己与剑庐的来往。” “是这样吗?”常璟心里其实已经很明白,不论黎叔是不是剑庐的细作,从他盗走顾娇药箱的那一刻起,至少他就不是暗夜门的黎长老了。 暗夜门是绝不可能要求他做这种事的。 上官庆狐疑地开口:“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偷娇娇的药箱?” “箱子里有很多名贵的药材?”上官庆自问自答,“还是说,那箱子刀枪不入,火铳都崩不坏,他们想拿回去把箱子劈了炼盔甲?” 萧珩摇摇头,没和屋子里的人解释小药箱的秘密。 小药箱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药品,还能连接另一个空间的手术室,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那么问题又来了。 剑庐要这些做什么呢? 它是剑庐,不是药庐。 难不成从今往后,他们不练剑了,全都改行做大夫吗? 或者是他们之中有谁得了不治之症,而恰巧小药箱里有治疗它的药? 这一种可能性也基本可以排除,以黎江平与常璟的关系,只要他开口,不论什么药,顾娇都会舍得给,根本无需偷走小药箱这么麻烦。 宣平侯倒是没打探顾娇的小药箱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小药箱是顾娇的东西,他不探人隐私,另外,不论有什么,都不是被剑庐觊觎的理由。 剑庐的人果然该死。 想到什么,萧珩问常璟:“死的是剑庐岛主与岛主夫人……谁指认的那些尸体的身份?” “黎叔……黎江平。”常璟纠正了自己的称呼,“只有他在暗中观察剑庐,也只有他认得岛上的谁是谁,因此他说是谁的尸体,我和我爹就都信了。” 萧珩道:“看来真正的剑庐之主并没有死。” 上官庆问道:“那龙一究竟有没有去岛上?” 萧珩摇摇头:“现在也说不准了。也许他去了,杀了不少剑庐的弟子,有一部分逃走了。也许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暗夜门的人便登岛了,那一场事故是剑庐自导自演蒙蔽暗夜门的。” 上官庆点点头:“黎江平知道暗夜门要去杀剑庐,提前给剑庐通风报信,剑庐于是演了这么一出灭门惨案,好像也说得过去。” 萧珩想了想,说道:“龙一去过的可能性很大,不然,以剑庐的实力,还不至于要这样避开暗夜门。” 常璟正色道:“我们暗夜门很厉害的!” 萧珩说道:“你们当然厉害,但有黎江平这个内应,剑庐在岛上设下埋伏让你们中计也不是什么难事。” 常璟不吭声了。 确实。 他们都太信任黎叔了。 去了岛上一直都是黎叔带路,如果黎叔故意将他们带去机关陷阱之地,怕是他们早伤亡惨重了。 常璟还是有个地方想不通:“可是黎叔……黎江平为什么不动手?就算我们在剑庐岛上出现一些伤亡,也不会怀疑他。他完全可以借机削弱暗夜岛的实力。” 萧珩认真地看着他:“万一伤到你了呢?你无法来昭国提亲,他就无法接近娇娇。” 常璟:“哦。” 至此,常璟心底最后一丝希冀也被扑灭。 黎江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细作。 其实还有一些疑点,萧珩要回去慢慢理清思绪。 “那个箱子真的没事吗?”上官庆还惦记着小药箱,毕竟它是一连火铳崩不坏的东西,要知道,就连顾娇身上的战甲都挡不住火铳的威力的。 萧珩笃定地说道:“没事,他们偷不走的。” …… 寂静的长街上,一辆马车飞速行驶着。 黎江平上车后,立马将小药箱放在了座位底下,并用双脚紧紧护着,以防马车颠簸将它摔出去了。 救了他的剑客递给一枚治疗内伤的丹药。 他仰头服下,运功调理了一个小周天,长呼一口气,劫后余生地说道:“方才真是太险了,那家伙手里拿的是什么兵器?差点崩死我!” “那叫火铳。”剑客说,迟疑了一下,又道,“可在鬼山的时候,火铳并没有那样的威力。” 剑客并没参与鬼山之战,可陆长老将所有的战况都一一书信让人带回了剑庐。 黎江平叹道:“我的身份暴露了,今后我再也回不去暗夜门了。” 提到这个,黎江平就来火,蛰伏了二十年,骗过一整座岛的人,结果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小子手里! 剑客说道:“无妨,你拿到了药箱,任务已完成,以后也不必再去暗夜门了。” 黎江平感慨道:“我真是没料到,掌门要找的东西居然会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剑客也十分不可思议:“是啊,我们一直以为那个东西在暗夜门,害你白白在暗夜岛找了二十年。” 黎江平笑了笑:“也不算白找,如果不是蛰伏在暗夜岛,我也没机会与常璟来到昭国。” 剑客道:“倒也是。” 黎江平蹙了蹙眉:“不过,我有个疑惑,掌门是怎么知道这个药箱在安国公义女手中的?” 剑客解释道:“是一个陈国姓慕的医女告诉了燕国韩家人,韩家人又告知了公孙羽,我们的人恰巧在边上,便听去了。公孙羽对这东西没兴趣,倒是方便了我们。” 黎江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剑客淡笑一声,道:“常璟与安国公义女的夫家恰巧有这层关系,看来是天意,让我们剑庐得到它。” 他说着,看向黎江平,“你这次立下大功,掌门一定会好生奖赏你的。” 黎江平难掩笑意,他低头去将地上的小药箱拿起来,结果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药箱呢!” 他大惊。 剑客眉头一皱:“你方才不是放凳子下了?” “是啊!我是放这儿了!”黎江平蹲下身,不仅找了自己的凳子下方,马车内的边边角角全找了。 可小药箱就是不见了! ------------ 945 害羞宝宝!(加更) 半个时辰后,萧珩结束了与宣平侯三人的谈话,与上官庆一道回了公主府这边。 上官庆打了个呵欠,冲萧珩挥挥手:“好困,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歇息。” “知道了。”萧珩对他道。 上官庆抱着自己的新火铳,大摇大摆地走了。 萧珩看着他那与自家亲爹如出一辙的步子,好笑地摇了摇头。 等到房中时,一眼看见桌上的小药箱。 他唇角微勾,走过去,抬起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拍了拍它。 …… 天蒙蒙亮时,顾娇幽幽转醒,她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看着她,令她无法忽视的那一种。 待到她睁眼时,就看见了趴在床头的小净空。 小净空的眼神里全是专注,也不知在这里守了多久了,而就在他发现她醒来的一霎,他的整张小脸都鲜活了起来。 “娇娇,你醒啦?”他脆生生地说。 顾娇弯了弯唇角:“来很久了吗?” 美好的一天从欣赏小帅哥开始。 虽然不是三岁的小团子,但六岁的他也十分可爱帅气呀。 小净空摇摇头:“我才来。” “呵,来了半个时辰了。” 某人拿着一卷书迈步入内,无情戳穿小家伙的谎言。 小净空回头瞪了坏姐夫一眼,纠正道:“和你在一起,度日如年,和娇娇在一起,光阴似箭!” 一口气往外蹦了两个成语,还是押韵的那种,直把屋子里的两个大人逗得不行。 顾娇起床去洗漱,小净空像条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不时偷偷打量她,却又不说话。 顾娇放下手中的帕子,问他道:“怎么了?” 小净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问:“娇娇,你肚子里是不是有宝宝啦?” 顾娇看了眼正在整理书桌的萧珩,差不多明白小净空的消息从何而来了。 拔亲亲,炫耀宝宝。 不愧是你。 顾娇嗯了一声,说道:“是的,有宝宝了,和净空一样可爱的宝宝。” “和我一样可爱吗?” 这话可太中听了,让小净空一下子雀跃起来,甚至立马对顾娇腹中的宝宝生出些许期待。 可是,想到什么,他又迟疑地嘟哝了一声:“可是,可是,娇娇有宝宝了,还会喜欢我吗?我还是娇娇心目中最帅气的小男子汉吗?” 顾娇笑了,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弯下身与他平视,含笑说道:“当然会了,会一直一直喜欢你,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喜欢你。” “哎呀!”小净空害羞得不行,脸颊上羞红羞红的,转过身,捂住发烫的小脸颊,“我先去给娇娇端早饭!” 说罢,害羞害羞地跑出去了! 人都到外面的走廊上了,又忽然停住脚步,在窗外对着在窗前整理书桌的萧珩挺起小胸脯显摆道:“娇娇喜欢我!我是最帅的!哼!” 扳回一局的小净空雄赳赳地走了! 萧珩牙疼。 …… 小净空去端早饭的功夫,萧珩与顾娇说了昨夜的事。 顾娇对于黎江平的背叛并不是太意外,只不过引起她怀疑的点与萧珩的不大一样。 她回忆道:“他们把钉子给我时,是用一方干净的帕子包着的。我在边关见了太多这样的伤患,一般的人不会留下那个钉子,恨不能立马扔掉,以免再有第二个人伤到。就算留下,也只是随手放在一旁。用帕子包着,好像唯恐破坏了它上面的血迹与锈迹似的。” 萧珩看着她的目光透着欣赏:“娇娇真是太聪明了。” 顾娇认真点头:“对呀,我很聪明的。” 萧珩笑了。 想到什么,顾娇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它会自己回来?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萧珩惊讶,他还以为她对自己的小药箱了如指掌。 顾娇摇头。 萧珩帮她回忆道:“还记得有一次你被压在了塌方的酒窖里吗?” 顾娇道:“记得,你跳下来,找我。” 她的胸口压着巨石,几乎喘不过气,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黑暗中,他抓住了她的手。 萧珩道:后来我们都被救上去了,你的药箱掉在了废墟里,当时现场太危险了,没办法将它挖出来。可当我回去之后,发现它就在你的小背篓里。我当时是以为是我看错了,直到后来你和我说它不是普通的药箱,我才确定那一次不是我眼花。” 他这么一说,顾娇也记起了一件事。 那是在燕国击鞠赛的时候。 她以为是顾小顺把小药箱放进她背篓的。 顾小顺说不是他,可能是顾琰。 她觉得应该是,就没问顾琰求证。 是的了,她刚穿越来这里的时候,小药箱也是不在的,是她急需要用它了,它才出现。 顾娇幽怨地看着桌上的小药箱:“早知道能这样,我就不那么费劲地带着它了。” 搬来搬去多累呀。 顾娇点了点小药箱:“你就不能明显一点吗?有时候没带你,你多出现几次我不就早发现了吗?你是不是故意的?非要天天背着你,才开心?” 一阵晨风吹过,小药箱安静如鸡。 …… 萧珩梳理了一下昨夜发生的事,目前有三个疑问毫无头绪。 一,剑庐是怎么知道小药箱的? 二,剑庐要小药箱做什么? 三,黎江平潜伏在暗夜门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对付暗夜门的话,二十年都找不到合适的出手机会,说不过去。 顾娇听完他的疑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说,剑庐让黎江平在暗夜门潜伏多年,除去日常给剑庐通风报信,他做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来这里盗取小药箱。” 萧珩凝眸:“你的意思是,他潜伏暗夜门的目的是为了小药箱。可他二十年前就已经在暗夜岛了,那时常璟还没出生,你也还没有,他们难不成像国师那样,能未卜先知?” 顾娇顿了顿:“如果,他们以为小药箱在暗夜岛上呢?” “嗯?”萧珩微微一愕。 顾娇道:“紫草是来自小药箱里的东西,而最早的紫草是暗夜岛第一任岛主种下的。我现在怀疑,小药箱曾经在暗夜岛出现过。” ------------ 946 弟控,战神之怒(两更) 萧珩纳闷道:“可小药箱不是你的吗?为何会在暗夜岛出现?” 顾娇摇摇头:“不清楚。” 这的确是个谜团,就连她也毫无头绪。 二人决定去问问常璟。 “你的箱子在我们岛上出现过吗?我不知道啊。” 侯府的花园中,常璟一脸迷茫地说,他问了与萧珩一样的问题:“你的东西怎么会在我们岛上出现?你又没去过我们岛。” 顾娇要是知道答案,就不用来问常璟了,她又道:“有关第一任岛主的事,你了解多少?” 常璟爱莫能助地说道:“暗夜岛原先是一座荒岛,他来了之后才将其改建成一个门派,收留了附近的渔民,还种下了紫草。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你们想打听有关第一任岛主的事,可能只能问我爹,就连黎叔都不太清楚的。” “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萧珩忽然问。 常璟下意识地说道:“男人吧……” 萧珩正色道:“什么叫男人吧?你确定还是不确定?” 常璟想了想:“没人和我说过。不过岛主不都是男人吗?有女人做岛主的吗?有的话,我姐姐是不是也能做岛主?那样我就不用继承暗夜门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常璟孩子心境,完全和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 难怪他和净空比较玩得来。 萧珩对顾娇道:“我会去调查他们,你不必担心。” “好。” 顾娇不是因噎废食之人,剑庐的人虽混进了京城,可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早饭后,顾娇带上小净空坐上了去郊游的马车。 小净空晃动着小腿,低声道:“娇娇,我们不要去郊游了吧?” “为什么?”顾娇问。 小净空垂眸道:“我今天有点累。” 顾娇弯了弯唇角:“你不累。” 小净空张嘴,正要说什么,顾娇又道:“我也没那么娇弱。” 怀个孕而已,除了食欲与睡眠与从前有所差别,别的没什么两样。 这段日子忙着自己的事,忽略了小净空,他一天天长大,她不希望哪日一回头,发现他已独立,而自己竟然错过了他的成长。 她看向小净空,认真地说:“我想和你去郊游,你愿意陪我去吗?” 小净空望着顾娇的眼睛,能够感受到顾娇是真的想去,他立马龙马精神,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我最喜欢和娇娇出门了!” 顾娇被他的童真感染,幻想着小宝宝的样子,如果和净空一样,她想,她真的会很喜欢呢。 她摸着他小脑袋说:“晚上我们去国公府吃饭,明天去碧水胡同陪姑婆打叶子牌。” 小净空举起双手双脚赞成:“都听娇娇的!” …… 碧水胡同。 顾琰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顾小宝也学他张望。 “干嘛?”他问顾小宝。 “你干嘛?”顾小宝反问他。 顾琰被他的大人语调弄得好气又好笑:“我等人。” 顾小宝:“我也等人。” 顾琰:“我等小顺。” “我也等……我不等小顺。”顾小宝后知后觉地摆摆小手,也学着顾琰叫小顺。 “你要叫小顺哥哥,还有,姐姐今天不来。”顾琰一针见血。 顾小宝仰头,不大高兴地看着哥哥:“她来。” 不多时,顾小顺回来了。 顾琰眸子一亮:“做好了吗?” 顾小顺鬼鬼祟祟地说道:“做好了。” “给我看看!”顾琰伸出手。 顾小宝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个哥哥,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顾小顺偷摸地将东西塞进了顾琰怀里:“大街上多的是,你非得自己画了做,也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心意,银子没剩的啊,我找的是最有经验的老师傅。” 顾琰道:“行,你看着小宝,我出去一趟。” “诶。”顾小顺将小家伙抱进了屋。 顾琰则乘坐马车去了一趟军营。 顾长卿正在观摩士兵操练,忽然一个侍卫快步走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他抬了抬手指:“知道了。” 随后对几位一同观摩操练的将领们说道:“抱歉,我失陪一下。” 诸位将领们古怪地看着他,相互狡猾了一轮眼神,这可是三月一次的大操练,是出了什么大事吗?竟让顾将军中途离场了? 他走得还特别着急! 顾长卿快步去了军营外,果真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在一辆马车旁踱来踱去。 “阿琰。” 他唤了他。 顾琰闻声,愣愣地转过身来:“你、你怎么出来了?” 顾长卿微微一笑:“有人和我说你过来找我。” “我没有……”顾琰下意识地反驳。 他是来找他的没错,可他没和任何人提起啊,他知道军营里忙,没打算打搅他,想等着他结束了出来再与他见面的。 顾长卿没告诉顾琰是自己的贴身侍卫认得他。 顾长卿在军营是冷面阎罗,然而在顾琰与顾娇面前永远都是一个宠溺的哥哥。 他见顾琰被晒得脸颊通红,忙将他带去了自己的营帐。 “拿些冰块过来。”他吩咐侍卫。 侍卫一惊。 您不是不用这些玩意儿的吗? “是。” 侍卫看了娇贵的公子哥儿一眼,心下了然,去端了两大盆冰块过来,放在顾琰的双侧。 顾琰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你出去吧。”顾长卿吩咐。 “是。”侍卫退下。 顾长卿拿起桌上的扇子,为顾琰轻轻打起扇来。 顾琰舒服地扬起小脖子,一百八十度转动。 这里要扇扇。 这里也要。 顾长卿宠溺一笑,稍稍加大了打扇的力度:“今天不用上课吗?” “今天放假。”顾琰说。 顾长卿问道:“怎么想到来军营找我?” “我……”顾琰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个面具递给顾长卿。 “这是什么?”顾长卿用那只不必打扇的手接过面具,一边端详,一边不忘继续为顾琰打扇。 顾琰道:“你不是订婚了吗?这是送给你的订婚礼物。” 这是一个银质半脸面具,十分轻盈精致,款式也新颖,顾长卿不曾在市面上见过。 他看向顾琰:“你专门找人做的吗?” “嗯。”顾琰扒拉了一下小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 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顾长卿心头柔软:“怎么会想到送面具的?” 顾琰撇嘴儿道:“你不是地下武场的高手吗?听说那里的人都戴面具。你、你要是不喜欢的话……” “我很喜欢。”顾长卿笑着对他道,“以后我去地下武场,都戴它。” “也带上你。” “这样,你就能一眼认出谁是我了。” 顾琰的眼珠子动了动,极力压住心头欢喜,高冷地点点头:“你执意要带上我,那也行叭。” 顾长卿温和一笑,眼底一片宠溺。 宣平侯府。 萧珩今日去上了朝,接受了少辅的册封,从今往后,他便是皇帝治下的第一名少辅。 下朝时他被文武百官团团围住,众人纷纷向他道贺。 这一切来得突然,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是顺理成章。 十三岁便成为国子监少年祭酒,若非出了变故,他早已是昭国少辅。 他身上少了几分金尊玉贵的少年气,多了几分踏实从容的沉稳。 若说少年祭酒还有几分是靠了出身,那么后来的三元及第、状元游街、位列少辅,便全是他自身努力的结果。 “恭喜袁首辅,后继有人呐。”也有官员向袁首辅道喜。 袁首辅笑着捋了捋胡子。 另一名官员道:“我看袁首辅是双喜临门,既有了得意门生,又有了乘龙快婿,孙婿!” 袁首辅笑意更深。 是啊,两桩困扰已久的大事有了着落,接下来就是宝琳与顾长卿的大婚了,他得去问问钦天监可将良辰吉日算好了。 …… 萧珩好不容易从一众大臣的包围中出来,浑身都出汗了。 他回到公主府,刚进屋子便瞧见上官庆也在。 他往桌上铺了十几个面具,问坐在一旁的顾娇道:“你看看,哪个才是你梦到的那个面具?” “这些都是你找人做的?”顾娇问。 上官庆说道:“是啊,我把你的图纸交给铁铺的师父,每个人做出来的不大一样,有细微的茶杯,你看看哪个最像?” “嗯,这个。”顾娇拿起右手边的第三个青铜獠牙面具。 这事儿原本已经过去了,不过听说剑庐的人又潜入京城了,上官庆于是重新重视起来。 “你不是要回燕国了吗?”顾娇问他。 上官庆风轻云淡地说道:“晚几日再回也可以。” 他要先杀光剑庐的混蛋。 他将顾娇挑出来的面具拿了出来,一侧目看到了臭弟弟,忙道:“你来得正好,你再把这个面具画一下,画得像一点儿,这样也好拓印了分发下去,让侍卫们去找。” “好。”萧珩应下。 他坐下来,提起纸笔,开始画面具。 他画的可不仅仅是单个面具,还结合了剑庐弟子的装束,以及配上了那柄玄月剑。 臭弟弟可以啊。 上官庆惊艳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就好认多啦!话说,你们是怎么把箱子拿回来的?” 二人彼此看了看,萧珩不动声色地说:“秘密。” “切。”上官庆哼了哼,“不说算了!不过,他们一次不成,一定还会来第二次,你们猜,他们今晚会不会来?” 不带二人开口,玉芽儿忽然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小姐!姑爷!郑管事来了!” 郑管事是安国公的心腹,他上门一定与安国公有关。 二人忙让玉芽儿将郑管事带了进来。 郑管事是跌跌撞撞地扑进屋的,他来到顾娇面前,双腿一软,顾娇及时扶住他的胳膊:“郑管事,出什么事了,有话好好说。” 郑管事崩溃大哭:“国公爷……国公爷今日上街去给小姐买铺子……结果不知哪儿来的人……把国公爷抓走了!” 安国公出门都是带了死士的,并且武功都不差,能从他们手中将安国公抓走,可见对方不是普通的高手。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底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个猜测。 剑庐。 顾娇问道:“他们可留了什么口信?” 郑管事哭着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抓了就走了……” 顾娇正色道:“在哪里出事的?” 郑管事哽咽道:“丽湖的东河畔!我看他们往西城门的方向去了——” 萧珩眸光一凛:“西城门……他们是想把安国公带回剑庐吗?” 是啊,娇娇是安国公的义女,有安国公在手上,还怕拿捏不了娇娇吗? 他们要将娇娇引去剑庐,恐怕是因为他们发现了要带走小药箱,就必须带走娇娇。 “我出去一趟,你在家里等我……” 萧珩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顾娇已经毫不犹豫地束上了长发。 …… 暮色时分,一辆看似毫不起眼的马车驶出了京城的北城门。 车夫警惕地赶着车,另有四名侍从策马相随。 马车内,两名男子对坐而立,其中一个是被绑架的安国公,另一个则是昨夜将黎江平救走的剑客。 剑客带着一张银质面具,折了原本的容貌,但从脖子与手上的肌肤可以看出他年纪不大,而他一开口更是验证了安国公的猜测。 最多三十上下。 “安国公,我等并无恶意,请你稍安勿躁。” 他笑着对安国公道。 安国公自始至终很冷静,没做任何无谓的呼救,听了对方的话,他淡淡地说道:“你们打算带我去哪里?” 剑客冷冷一笑:“你不用知道,只要乖乖配合就好,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吃一点苦头。” 安国公没被他的威胁吓到,从容不迫地说:“你们是剑庐的人。” 剑客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轻易地猜中了,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不愧是安国公,机智过人。” 这是承认了。 看来自己的处境不妙。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他们没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 自己死了不打紧,他只担心会连累娇娇。 剑客冷笑着开口:“怎么不说话了?是在想如何逃走吗?别白费心机了,你逃不掉的。你也别指望会有人来救你,他们都以为我们往西城门去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登船了。” 安国公淡淡地看着他:“你们抓我是为了威胁谁?安国公府、轩辕家还是大燕皇族?” “都不是。”剑客笑了笑,“我们只希望请你的义女到岛上做客而已。” 果然是冲娇娇来的! 安国公的眼底有杀气一闪而过。 剑客将他的杀气尽收眼底,讥讽地说道:“哟,你还想杀了我?你一个残废能做什么?我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你捏死!不过你放心,你身子骨这么弱,我怕下手没个轻重,把你弄死了,就请不到你的义女了!” 安国公不疾不徐地问道:“娇娇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对付她?” 剑客笑了一声道:“仇怨还是有的,毕竟在边关杀了那么多剑庐的弟子,当然了,那些都是外门的弟子,这笔恩怨不算大。只要她肯乖乖地交出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或许可以考虑放她一马。” 放娇娇一马是假的,要娇娇的东西是真的。 安国公道:“你们想要什么东西,我再买了给你们就是,是她的盔甲战衣,还是她的兵器?” 剑客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比那些东西宝贝多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言罢,他挑开帘子,问车夫道,“还有多久到渡口?” “三个时辰。”车夫说。 “没有近路吗?”剑客问。 “有。” “那就走啊!” “近路要穿过一片林子,可能会遭遇猛兽……” “我们还怕猛兽?走近路!” 剑客发了话,车夫唯有照办。 万幸是他们运气不错,在林子里并未遇上任何凶险。 一个时辰后,他们驰骋在了玉水镇的官道上。 “前方就是渡口了,爷,您确定有船吗?”车夫问。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剑客对车夫可不像对安国公那么有耐性。 “是。”车夫悻悻地闭了嘴。 当然有船了,一切早已准备就绪,他们走水路进入燕国,再从燕国境内回往剑庐。 他留了一个管事回去给那丫头通风报信,那丫头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猜得出来得去剑庐找人。 丫头,剑庐见了。 马车在渡口停下,一辆大乌篷船缓缓地靠了过来。 黎江平站在船上,冲这边挥了挥手。 剑客从车窗里看见了,他颔首,放下帘子,跳下马车。 就在他打算将安国公连人带轮椅搬下来之际,寂静的穹顶忽然传来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啸。 整个夜幕都好似被这声鹰啸撕开了一道口子,磅礴的杀气如海啸般狂涌而来。 剑客与黎江平的心口齐齐一震,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心头。 厚重的马蹄声逼近,二人扭头望去。 只见暗夜中,顾娇背着红缨枪策马而来,带着踏破山河的杀气,红色战衣被夜风猎猎吹起,玄色盔甲在月色下反射寒光。 剑客惊到了:“这是……” 黎江平是见过顾娇的,可府上的顾娇与马背上这个散发着杀神之怒的人根本判若两人,他一时没敢认。 “上船!” 他终是反应了过来。 顾娇骑在黑风王矫健的马背上,冷冷地拉开了手中弓箭,一箭将他射入水中! ------------ 947 大哥来了(两更) 黎江平是暗夜岛的长老,竟然被人一箭射飞,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道? 剑客皱了皱眉,对随行的四名属下道:“给我上!” 四人拔出长剑,施展轻功朝顾娇飞掠而去。 顾娇三箭齐发,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带着摧枯拉朽的破空之响,直直射中三名剑客的心脏。 三人连还手都来不及,便惨叫一声跌了下来。 最后一名剑客见三名同伴齐齐遭了毒手,不由地身形一滞。 只这么一滞的功夫,黑风王已经来到了他的身下,顾娇反手抽出后背的红缨枪,一枪将他钉在了不远处的大树上! 他嘴角溢出血迹,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剑客的眉心狠狠一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电光石火间,他脑海中画面一现:“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安国公的义女!黑风骑统帅!我是该叫你萧六郎,还是唤你少夫人?” 老实说,当听到那个杀了公孙羽的黑风骑统帅居然是女儿身时,他比踏马的见了鬼还惊讶! 除了当年的暗影之主,没料到还有第二个女人如此厉害! 没错,第一任暗影之主是女子,这个秘密或许连暗影部的人都不清楚,可他们剑庐的掌门却是与她打过交道的。 黑风王在他十步之距的地方停住,若不是安国公还在马车上,这会儿它就不管不顾地撞上去了。 顾娇一手握住缰绳,另一手持红缨枪冷冷地指向他:“放了我义父,我留你全尸。” 剑客嘲讽地笑了:“放了也只是一具全尸?哈!丫头!你好大的口气!” 顾娇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来你是不肯选了,也好。” 剑客冷笑:“你不会真以为凭你就能杀了我吧?虽然我承认你的武功比想象中的高强,但,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聒噪。”顾娇一字一顿地说完,自马背上一跃而下,长枪如虹,朝着剑客狠狠地刺了过来。 刺客拔剑相挡,然而他低估了顾娇的力道,也低估了红缨枪的锋利。 他的剑被生生斩断,手臂都麻了一下。 他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娇。 老实说顾娇也很惊讶,自从打完仗她就没再好好与人决斗,剑客是她正儿八经遇上的第一个对手,虽然……实力有点不够看。 剑客扔了手中长剑,自马车下抽出另一把剑来,可不出意外,仍是被顾娇一枪斩断!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踢了铁板,打算抽身而退,顾娇没给他这个机会,一枪将他的头颅削了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天旋地转,还有灰尘扑进了口鼻。 然后,再也没了然后。 “义父!” 顾娇忙掀开马车的帘子。 哪知扑了个空,里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定睛一瞧,却原来是方才自己与剑客决斗时,又一名高手趁虚而入,从马车后门带走了安国公。 她望向苍穹:“小九!” 小九振翅追去。 顾娇也翻身上马,追着小九的鹰啸声,一路奔入夜色。 …… 世上再没有比黑风王更快的马了,当萧珩与上官庆赶到渡口时早已没了顾娇与安国公的踪迹,只有地上横陈着几具尸体,其中还有一句无头尸。 上官庆皱眉:“追了这么久,难道还是追丢了吗?” 萧珩眸光一扫,警惕地说道:“水里有人!” 随行的暗卫下水将中箭的黎江平自水中捞了起来。 黎江平还剩一口气。 “这家伙是谁呀?”上官庆问,黎江平来府上时,他恰巧带净空出去了,没与黎江平打照面。 萧珩道:“黎江平。” “他就是那个暗夜门的叛徒啊?”上官庆蹲下身来,检查了一下他胸口的箭矢,“是娇娇的箭。” 萧珩走上前,冷冷地看向奄奄一息的黎江平:“娇娇与安国公去了哪里?” 黎江平起先不肯说,萧珩直接让人砍了他的手指。 上官庆啧啧,不是吧,臭弟弟这么狠的? 萧珩面无表情道:“再不说,就把你的耳朵、鼻子、嘴,统统割下来,喂你吃下去。” 上官庆:我去! 今天是被臭弟弟刷新认知的一天! 黎江平最终没扛住酷刑招了。 “往东……三里……有个藏剑山庄,剑庐的人应该……在那里……” 藏剑山庄是昭都附近的一个小门派,剑庐来到这里需要一个藏身之所,于是打劫了藏剑山庄。 按计划,是黎江平与剑客先带着安国公登船,剑庐的人断后,确保没有高手能够追上他们。 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计划被打乱了,也不知道剑庐的人会不会选择从别的渡口登船。 “一共多少人?”萧珩问。 黎江平虚弱地说道:“掌门……四位尊者……八大护法……还有一些弟子……具体多少人我不清楚……” 萧珩顿了顿,又道:“实力比之弑天如何?” 黎江平回忆道:“弑天……我没见过……” 萧珩斟酌了一下,换了个名字:“那,暗魂。” 黎江平道:“暗魂……是掌门亲传弟子……实力……堪比护法……” 八个护法,八个暗魂。 萧珩不由地捏紧了拳头,形势不容乐观。 “尊者呢?”他又问道。 黎江平道:“尊者的实力……在护法……之上……” 上官庆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这么多高手,娇娇若当真闯过去了,凶多吉少啊。 萧珩加快了语速:“你们为什么抓安国公?” 黎江平道:“为……为了那个……箱子……” 萧珩道:“那个箱子有什么宝贝?剑庐为什么要得到它?” 黎江平出气多进气少:“我……我不知道……是掌门的吩咐……” 上官庆凑近臭弟弟,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应当是真的。”萧珩凝眸道,“明月公子是掌门的儿子,他对小药箱的事一无所知,可见此事的确是机密,知之者甚少。” 上官庆瞅了瞅黎江平:“那他怎么办?杀了还是——” 萧珩淡道:“留给常璟。” 上官庆看了眼黎江平被齐根斩断、鲜血横流的手指,他感觉自己的手指都痛了。 虽说这画面很残忍,但是有点被臭弟弟帅到怎么办? …… 掳走安国公的是一名轻功绝顶的高手,加上对地形的熟悉,几乎没有人可以追上他。 奈何追着他的是天空的霸主海东青,他纵然是长出一双翅膀,也飞不过对方。 他倒是想将顶上不停盘旋的那只鹰给射下来,可鹰飞得太高了,他又没有弓箭,仅凭剑气,连对方的毛儿都够不着。 别看藏剑山庄是个小门派,地理位置却十分讲究,位于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山脚是山门,有本门弟子把守,如今换成了剑庐的弟子。 往上需走过上百台阶,才能抵达半山腰的门派。 顾娇一路追到山脚,许是那名高手打过招呼,把守的两名弟子早有准备,相继拔出宝剑,警惕地望向顾娇。 “来者何人!” 其中一人问。 顾娇没与他们废话,直接杀了过去。 往上是台阶,黑风王走不了了,顾娇让它去林中等候,她自己则抓着红缨枪,一路杀上山庄。 别看她杀得容易,但并不是他们弱,事实上,他们每个弟子都相当于一个天狼的实力。 是她的实力提升了许多,至于具体提升多少她暂时无法下定论,她还没碰到足够让她施展出全部实力的对手。 “大胆狂徒!竟敢伤我剑庐弟子!” 就在顾娇即将迈入山庄之际,一名戴着银质面具的灰衣男子踏着夜色,持剑朝顾娇飞掠而来。 这人的气场明显比适才那些弟子要强大。 是一个真正的高手。 他的剑落在了顾娇的红缨枪上,兵戈相接,火星四溅,伴随着清脆的碰撞声响,顾娇能感觉到自己手臂受到了强烈的震荡。 顾娇一下子被逼退好几步。 她凝眸看向来人。 听对方的声音是个中年男子,但身形瞧着无比矫健年轻,手臂与胸口结实的肌理几乎要自衣衫下喷薄而出。 此人是个炼体高手,同时也拥有十分深厚的内力,顾娇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与暗魂不相上下的杀气。 若在一年前的自己绝不是暗魂的对手。 可如今的她,有了与之一战的实力! 顾娇握紧了手中的红缨枪,开始寻找对方的破绽。 男子微微愣了下,显然没料到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对方竟然没有丝毫退意。 “你是谁?” 这个年轻小子引起他的注意了。 顾娇道:“我是谁,不如你去阴曹地府问你的同门!” “你是女子?”男子又是一惊,随即他看着顾娇那张在月色美丽动人的脸庞,喃喃道,“难怪。” 他就说怎么会有男人长得如此好看? 顾娇四下看了看,这附近不止一个渡口,若是耽搁了时辰指不定安国公就被他们从别的门带走了。 她不再与他废话,扬起红缨枪朝他杀了过去! …… 另一边,萧珩与上官庆一行人被剑庐的弟子围在了半路。 暗卫们将两位小主子护在中间,上官庆抱着火铳,与萧珩背靠背伺机而动。 他蹙眉道:“剑庐这次究竟来了多少人啊?他们是怎么混入昭国的?” 萧珩警惕地看向将他们合围的剑庐弟子:“商队,地下武场,暗夜门的提亲队伍,都有可能。” 上官庆咬牙道:“那个姓黎的真是罪该万死!” 萧珩道:“他只是爪牙,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剑庐掌门。” “杀了他们!” 为首的剑庐弟子一声令下,其余人纷纷朝宣平侯府的暗卫冲了过来。 双方很快厮杀在一起,真要论单打独斗,暗卫并不是剑庐弟子的对手,可暗卫的人数是这群剑庐弟子的三倍,一时间倒还真把他们拖住了! 萧珩抓住上官庆的手腕,趁乱奔进了一旁的林子。 身后的厮杀声渐远,上官庆暗松一口气,问道:“接下来往哪里走?” 萧珩道:“黎江平说了往东,前面就是东。” 上官庆忙道:“哦,那我们快走!” 谁料没走几步,上官庆的脚下传来咔擦一声脆响,一阵剧痛自脚踝处袭来,他当场一绊倒,朝前扑倒在了地上。 萧珩及时停下脚步,回头朝他走来,蹲下身问道:“怎么了?” 上官庆撑着地面坐起来,不忘拾起掉落一旁的火铳,冷汗直冒地说道:“我的脚……好像被什么给夹住了……” 萧珩撩开他的下摆一瞧,眉心紧蹙道:“是捕兽夹。可能是附近的村民放的。你忍着点,我把它撬开。火铳给我。” 上官庆不解地问道:“要火铳干嘛?” 萧珩看着嵌入上官庆血肉的捕兽夹,说道:“只有火铳够硬。” 上官庆抱紧了火铳:“会、会夹坏的。” 萧珩抬眸看向他:“火铳坏了我给你做新的,你的脚若是废了我可没辙。” 上官庆肉痛地把火铳递给臭弟弟,依依不舍地说道:“那你轻点儿……不是对我,是对它,它是我老婆,你别弄疼了我老婆。” 萧珩:“……” …… 山庄。 顾娇结束了与那名男子的战斗,那名男子的话真多,她已经从他嘴里得知了他的身份,是剑庐的七护法。 七护法被揍得面具碎了一地,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捂住胸口不停呕血。 他气喘吁吁地看向顾娇,满眼皆是不可思议。 同门不是说了,这丫头连暗魂都打不过吗? 这叫打不过? 这踏马是吊着打吧! 他的功力与暗魂不相上下,可方才交手时,除了自己出其不意的第一招将这丫头逼退了,之后这丫头主动进攻,自己就再也没得手过! 前十招是平手,从第十一招开始,自己在这丫头手里便毫无还手之力。 为何会这样! 顾娇一脚踩上他胸口,如同万物之主睥睨地上的蝼蚁:“安国公在哪里?” 七护法冷冷一笑,抬手抹了嘴角的血迹:“你以为……我会告诉你?我警告你……这里是剑庐的地盘……你若敢乱来……” 他的眼神很坚决,他是不可能透露任何消息给顾娇的。 顾娇不欲在他身上耗费时间,收回脚,在一众不敢上前的剑庐弟子的注视下,如修罗一般拿着滴血的红缨枪,一步步走进山庄。 七护法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冷冷地望着顾娇的背影,五指一抓,蓄足了一股内力,就要朝顾娇的后背狠狠拍去! 顾娇此时恰巧路过了一具剑庐弟子的尸体时,她一脚踩上他的剑柄,长剑翻转而起,她反手一掌拍中剑柄。 长剑咻的朝她身后的七护法飞射而去,七护法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狠狠刺穿了胸口! 整个过程,顾娇都没有回头。 她的红缨枪点在地上,伴随着她的脚步,寒光闪闪的枪尖在青石板地上划出缓慢而刺耳的声响,不时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子。 有弟子朝她冲来,每一个都倒在了她的红缨枪下。 剑庐的弟子们简直被她杀怕了。 一名弟子战战兢兢地说道:“快……快去禀报掌门!” 藏剑山庄一门两峰,掌门与各大尊者、护法皆在后峰,今日是赶巧轮到七护法值守前锋。 顾娇在前锋的后门发现了被四名弟子五花大绑的安国公,如她所料,他们正打算带着他从侧门下山,前往另一处渡口。 顾娇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四人,斩断安国公身上的绳索,跪在安国公身侧,将晕倒在地上的安国公扶了起来。 “义父,义父。”她将安国公靠在自己肩头,为他把了脉。 安国公幽幽转醒,他虚弱地睁了睁沉重的眼皮,对顾娇道:“娇娇……快走……不要管我……赶紧……下山……” 顾娇道:“一起走!” 安国公咬牙,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说道:“我身上有药!会害……你……” 顾娇早发现了,她帮他把脚上的绳子也解了:“这点蒙汗药对我没用,我背你下山。” 她说着,转过身来,将安国公背在了背上。 可就在她转身的一霎,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不期而至,一掌拍上她的胸口,将她与安国公同时拍飞了出去。 “娇娇!” 安国公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抱住顾娇凌空一转,让自己摔在了底下,将顾娇紧紧地护在怀中。 他被砸得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二人撞上一旁的岩石,他用手护住顾娇的头。 顾娇的脑袋是保住了,然而那股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顾娇自他怀中撞了出来。 前方就是悬崖。 他扑过去抓顾娇已经来不及了。 顾娇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娇娇——”安国公失声大叫,“你们救她!快救她!她是你们要找的人!” 偷袭了顾娇的剑庐二护法狠狠一怔。 “什么?她就是那个——” “糟了!她不能死!” 二护法飞扑到悬崖边,但他也晚了一步,他伸手去抓,连一片衣角都没抓到。 他晃了好几下,脚底的砂石簌簌掉落悬崖,就仿佛他也要一并滑下去。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黑漆漆的悬崖,整个人都懵了。 安国公爬向悬崖,眼泪夺眶而出:“娇娇——” “什么声音?”林子里,正被萧珩扶着,一瘸一拐往前走的上官庆皱了皱眉。 萧珩凝神聚气,仰头望了望:“好像是安国公……娇娇出事了!” 悬崖的罡风猎猎鼓动,往上吹着人睁不开眼。 二护法抬手挡住眼眸,往后退了几步。 而就在这一刻,一道淡蓝色身影自后方一跃而来,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悬崖,他的衣袍迎着罡风,在暗夜幽谷绽放出了一朵摄人心魄的步生莲。 顾娇不断坠落。 罡风刀子一般刮着她的脸。 飞机失事时……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所以这一次,也要死了吗? 思绪都被风吹散了,浑浑噩噩间,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感觉自己被什么给拽住了,睁眼一瞧,是一张熟悉的年轻俊脸。 “顾长卿?” 顾长卿一手抓住她,另一手攀住悬崖的峭壁,然而俩人同时坠落的力道不是那么容易稳住的。 他的指腹在悬崖上磨得血肉模糊,磨得可见森森白骨。 终于……攀住了! 顾娇悬吊在他身下,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她摸上额头的液体,指尖捻了捻:“顾长卿,你受伤了。” 手痛得不像是自己的,顾长卿浑身被冷汗湿透,却语气如常地说:“我没事,还有力气吗?我先拉你上来,你抓着我,我带你上去。” 在这里,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 他们身手不错不假,可他们是人,不是神。 摔下去,命就没了。 顾长卿小心翼翼地将顾娇拉了上来,让顾娇爬到自己的背上,用鞭子缠住彼此。 顾娇说:“我自己可以。” 顾长卿:“别动。” 他方才都看见了,她中了一掌,就算盔甲挡去了大半功力,也还是有所影响。 顾娇抱着他的脖子,说道:“可是你受伤了。” 顾长卿轻声道:“所以才更要背着你,我一个人,没那么大的求生意志。” 顾娇没再坚持。 想到什么,顾娇又道:“我有火折子,给你照一下路。” “不用。”他看了眼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平静地说道,“我看得见路。” ------------ 948 龙一归来(两更) 顾长卿背着顾娇,在乱石嶙峋的悬崖峭壁上艰难攀爬,崖底吹上来的罡风肆意呼啸,几乎要将人吹走,而在这种极端条件下,他的内力根本无法施展,只能靠着一身蛮力,一点一点带着妹妹爬上去。 很快,他的右手也变得血肉模糊。 峭壁上留下了他的血肉,一个个血手印在暗夜中触目惊心。 他们跌落的地方很深,往上不知要爬多久,而这里风大湿气重,气温也低,顾长卿担心她冻坏,对她道:“娇娇,你先别睡。” “嗯。” 顾娇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顾长卿问道:“你困了吗?” 顾娇眨了眨眼惺忪的眼睛:“啊?嗯,有点。” 她突如其来的犯困不像她一贯的体力,顾长卿担忧道:“你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我没有。”顾娇摇头,最近总犯困,大概是与怀孕有关。 顾长卿的手攀住一块吐出来的岩石:“那你睡吧,到上面了我叫你。” 他缓缓为她输入内力,以维持她的体温。 人的潜力果真是无穷尽的,一开始连内力都施展不出,而今不还是做到了? 不过也只能使出这么一点点了,攀爬还是得靠蛮力。 顾娇的身子感到了一丝舒适的暖意,她脑袋一沉,靠在了他肩头。 她迷迷糊糊地说:“顾长卿,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顾长卿听着她仿佛梦呓一般的小声音,唇角勾了勾,问道:“什么好消息?” 顾娇闭着眼,半梦半醒地说道:“我肚子里有宝宝了。” 顾长卿简直惊得虎躯一震,险些一下子没抓住,脚下的石头都被蹬掉了两块! 他抓稳后一双眸子瞪成了铜铃。 她刚刚说什么? 有小宝宝了? 他他他、他要做舅舅了? …… 半山腰处,几大护法齐齐赶到了。 安国公无力地趴在悬崖边,望着深不见底的渊。 七护法则站在他身后稍稍往里的位置,偶尔也朝下望一眼。 三护法走了过来,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问老二道:“二护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人伤了我剑庐弟子?还有这个人,不是要被送去渡口吗?为何还滞留此处?对了,老七呢?” 二护法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刚从前面过来,老七已经死了。” “什么?”三护法大惊。 其余几人也纷纷吃了一惊。 这里没有第二个外人,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满身悲愤的安国公身上。 可安国公是残废,几人又很快打消了这一念头。 大护法问道:“老二,究竟是一怎么回事?” 二护法往里侧退了两步,双手负在身后,叹息一声道:“是安国公的义女。” 三护法一个激动,大踏步抓住老二的胳膊:“她来了?这些人是她杀的?她人在哪儿?” 二护法望了眼身侧的悬崖,再次叹了口气:“掉下去了。” 所有人:“……” 二护法解释道:“我当时不知她是谁,还以为是安国公的暗卫,就……打了她一掌。” 那一掌的角度算得十分刁钻,原本是可以当场要了顾娇的命的,是安国公拼死相护,可谁料没砸在摔死、没撞上石头碰死,结果却摔下山崖—— 大护法皱眉:“她要是死了,我们就再也得不到那箱子了——” 默不作声的八护法忽然往前一步,将耳朵对准悬崖:“你们听!下面有动静!” 二护法回忆道:“刚刚有个人跳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 三护法性子急,打断他的话:“什么是不是?救人要紧!快!拿绳子!” 地上正巧就有捆绑过安国公的绳子,但是不够长,八护法又去前面取了一捆最长的绳索,打了死结后扔下去。 “是这里吗?”三护法问。 “无法确定。”大护法皱眉,“下面风太大了,声音都被吹散了,很难辨认方位。” 三护法冲深不见底的渊大喊:“喂——下面的人是不是还活着?吱一声!” 顾长卿听见了头顶传来的声音,奈何四周的风向变了,不再由下往上吹,而是从上往下灌,他只要仰头,便被狂风灌得无法出声。 在天空盘旋的小九忽然尖啸一声,俯冲而下,叼住绳索的一头,迎着烈烈罡风,朝顾娇与顾长卿的方向飞去。 狂风吹断它的翅羽。 它没有停下。 它将绳索交到了顾长卿的手中。 顾长卿仰头望向天空,拽了拽绳索。 三护法感受到了绳索上的力度,眼睛一亮:“动了动了!” 不是被风吹得摆来摆去的那种动,是扯动。 有人抓住了! 大护法赶忙下令:“快!把人拉上来!” 二护法与三护法合力,四护法也来助阵,三大高手不遗余力地拽动绳索。 顾长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拉力,他右手拽住绳索,左手抓住力竭掉落的小九,嗖的上了半山腰! 二人平安上来,顾长卿趴倒在地上,顾娇则稳稳地趴在他的背上。 二护法第一个冲过来,探了顾娇的鼻息,见顾娇还有气,他长松一口气。 毕竟人是他打下山崖的,若真出了事,他难辞其咎。 至于另一个人,他不关心他的死活。 安国公用手肘撑在地上,一点点地挪了过来:“长卿,你们怎么样了?娇娇怎么样了?” 顾长卿缓了口气,说道:“娇娇没大碍,她睡着了。” 安国公摸了摸顾娇的脸和手,脸是凉的,手却是温热的。 娇娇没事……她没事…… 安国公心头大石落下,眼眶因顾娇的劫后余生而微微地泛红了。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顾长卿的双手上,他心口猛地一震:“长卿!” “我没事,不必担心。”顾长卿及时将手拿开,背着背上的顾娇站了起来。 顾娇在他的背上睡得很安稳。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欣慰。 说明在她的心里,她可以全心全意地信赖他。 他想到她在悬崖下对他说的话,眸光微微颤动。 他竟是不知,她已有身孕。 可纵是有了身孕,她也仍是奋不顾身地守护着身边的人。 他微微偏头,对熟睡的她轻声说:“哥哥带你下山。” 他转头对安国公道,“国公爷,劳烦您先去岩石后。” “好。”安国公点头,在顾长卿的搀扶下坐在了岩石后方。 随后顾长卿将顾娇也轻轻地放了下来,让她靠上安国公的箭头。 此事因二长老而起,二长老挺身而出,对顾长卿说道:“小子,你走不了的,把人放下,我可以让你少吃点苦头!” 顾长卿自岩石后走出来,拔出腰间长剑,冷冷地看向几人道:“没人可以带走我妹妹!” “废话少说!看招!”二长老抡剑朝顾长卿攻了过去。 剑庐以剑法著称,这小子竟然敢在自己面前用剑,简直是班门弄斧! 兵器相接,招招杀机,双方谁也没给彼此留活路与余地。 顾长卿是小辈,又是下国人,剑庐的几位护法还没将他放在眼里,一个二护法出手对付他已是抬举他,其余人自然不会掺和。 可他们在一旁观战,观着观着,神色变得不对劲起来。 三护法:“二十招了,二长老怎么还没将这小拿下?” 四护法:“这小子也太能打了!” 五护法:“他的招式倒是没什么奇特的,就是……” 就是有一股子狠劲儿了。 是个靠意志力激发潜能的高手。 八护法道:“此人倒是极适合入我剑庐,若得我等指点,假以时日,兴许能成为我派又一天赋高手。” 三长老:“八长老的意思,是不杀他?招安之?” 话音刚落,顾长卿故意漏出破绽,引二长老来进攻,结果反手钳制住了二长老的剑,随后他一剑刺中二长老的腹部。 二长老朝顾长卿的肩膀打出一掌,借力挣脱顾长卿的掣肘,同时,自己的身子也从顾长卿的长剑上剥离出来。 他后退好几步,长剑点地,支撑住几乎要倒下的身体。 “二护法!” 几人勃然变色。 显然没料到堂堂剑庐护法会输在一个年轻小子的手里。 “我来会会你!”八护法飞身而上。 大护法开了口:“老六,老五,你们也一起上!这时候就不要讲什么江湖道义了,赶紧杀了他,办正事要紧!” 三人朝顾长卿围杀而来。 三人的功力都不在暗魂之下,一起动手,顾长卿遭到了压制。 他的双手本就在悬崖下受了伤,又背着顾娇攀爬许久,体力与内力都透支严重,再与三个暗魂交手,几乎是没有胜算的。 他的后背被五护法斩破,锦衣裂帛,腥红的鲜血飞溅而出。 熟睡中的顾娇眉心蹙了蹙。 顾长卿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他还要带妹妹回家。 “还不束手就擒吗?你小子骨头很硬啊!” “老五,别与他废话了,杀了他!老八,你断他退路!” 顾长卿腹背受敌,六护法趁机一跃而起,手中长剑朝着他的后心狠狠刺了过去。 扑哧—— 利刃入体,从后背洞穿了整个胸膛! 六护法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胸腔内穿透而出的枪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六弟!” “六护法!” 五护法与八护法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只见月色下,不知何时醒来的顾娇,手持红缨枪,眼神冰冷地站在六护法身后。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乃至于旁观的大护法等人也没及时反应过来。 他们全都以为,六护法这一剑必能刺中顾长卿。 谁曾想,六护法会被别人刺穿了后心? 顾娇嗖的拔出红缨枪,鲜血飞溅到了她冰凉的小脸上。 崖底的罡风灌了上来,呼啸地吹动着她的红色战衣。 战衣似火,如饮了敌人的血。 飞沙走石的地上,一个残留着体温的平安符孤零零地躺着。 顾娇一脚踩上去,充满杀气的眼神凌厉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被她的杀气震慑了,与她来时的气场不同,虽也是杀人,可眼下的她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霸气,仿佛是从炼狱归来的修罗,要将整座藏剑山庄杀得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顾长卿趁势挥剑逼退了怔愣的五护法与八护法,他单膝跪地,长剑支撑住身体,回头望向眼神冰冷的顾娇,目光扫过被她踩在脚底的平安符,落在她被盔甲护住的小腹上,拳头一点点拽紧了。 三护法皱眉道:“她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大护法一脸凝重:“你们有没有觉得她这个样子……和暗魂他们失控时的状态有点像?” 三护法面色一变:“难道她也中过紫草毒?” 大护法冷声道:“抓住她!” 老五第一个冲过去,中了紫草毒的人没那么容易被杀死,如此,他们不必手下留情,尽可能出招就是,将她伤得半残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顾娇一枪斩断了五护法的长剑,凌空一个翻转,长腿狠狠落下,一脚踢中五护法的头颅,直把人当场踢跪在了地上! “老五!”几人齐齐色变! 这是何等迅猛的速度?何等可怕的力道? 老八朝顾娇偷袭而来,顾娇头也没回,反手就是一枪,直直刺中了八护法的肩膀! 随后顾娇借力,握住红缨枪朝后一跃而起,脚尖勾上五护法的下巴,狠狠将人踹下了悬崖! 大护法怒了:“一起上!” 其余几人包括受伤的二护法在内,全都朝顾娇冲了过来。 顾娇站在顾长卿身前,一字一顿地说:“你,让开。” 顾长卿手臂颤抖地握紧长剑:“娇娇……” 顾娇抓住受伤的顾长卿,一脚踏上石壁,将他扔给了岩石后的安国公。 战况很激烈,漫天的风沙被卷起,暗夜中闪过道道刀光剑影,顾娇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杀人机器,一个个护法倒在了她的红缨枪下。 “轩辕八式、九式!” 大护法看着顾娇施展出来的轩辕枪法,眸光狠狠一颤:“你是——” 扑哧—— 顾娇的红缨枪自他脏腑一穿而过! 大护法永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到死也没喊出那个称呼。 八名护法,杀得只剩被顾长卿重伤的二护法。 他因重伤,无法冲在最前面,反而活到了最后。 他已没了战斗的力气,他看着师兄弟们的尸体,心底的震惊与悲痛无以复加,一时间不知该去顾谁。 “三护法……三护法……” “八护法……你醒醒……” “老四……” “老五……” “大护法……大护法……大护法!” 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与惶恐。 顾娇拖着泣血的红缨枪来到他面前,她浑身被剑庐的血液浸透,每一处完好的地方,血气浓稠,勾得她体内的暴戾气息无尽翻涌。 顾长卿捂住胸口叫住她:“娇娇……不要杀了……” 顾娇听不见了。 她杀气腾腾地举起了手中的红缨枪。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白袍老者从天而降,带着凛冽的杀气一掌顾娇拍来。 顾长卿飞身一扑,替顾娇挨了这一掌。 他重重地跌在地上,鲜血吐了一地。 这人的功力太强大了,远在暗魂之上! 二护法如同溺亡前看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声嘶力竭地哭道:“白虎尊者!” 剑庐四大尊者:青龙、朱雀、白虎、玄武。 顾娇猛地转过身来,冷冷地望向来人。 顾长卿则是看向了顾娇,她不能再战了……她透支得太厉害……再打下去……她和腹中胎儿都会不保…… 白虎尊者站在了二护法身边,睨了他一眼,冷哼道:“连个丫头都对付不了,要你们何用!” 二护法低下头。 白虎尊者淡淡说道:“丫头,我不想杀你,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可以放了他们。” 顾娇眼神冰冷地说道:“受死。” 白虎尊重不屑一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娇的实力他看在眼里,他承认她的强大,可毕竟她刚历经了一场战斗,体力损耗巨大,并且她越是失控,损耗就越大。 她没多少力气了。 自己无需出剑,耗她两招,她自己就会晕倒! 这便是人多势众的好处! 白虎尊者仗着轻功优势,诱发顾娇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可偏偏就在此时,天际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可怕的威力擦中了他的肩膀,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在他整条手臂蔓延开来。 他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旁,看着被打伤的肩膀,不是割裂的伤口,而是开放性的创面,看上去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啧,竟然只是擦伤,可惜了。” 伴随着一道玩世不恭的叹息声,上官庆扛着火铳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明明是单枪匹马,走出来的气场却像是千军万马。 这大概得益于亲爹的遗传。 “可以让让了吗?” 在他身后,被挡了个全的萧珩淡淡开口。 “哦。”上官庆果断给臭弟弟让出了一条道来。 萧珩的眸光扫视了一圈,疾步朝顾娇走过去。 上官庆望着杀气四溢早已分不清谁是敌是友的顾娇,大声对臭弟弟道:“喂!危险!” 萧珩奋不顾身地来到顾娇身边,握住了顾娇抓着红缨枪的手:“娇娇!” 顾娇的手在颤抖。 白衣尊者眼神危险地望向二人。 上官庆端起火铳对着他:“你别动啊,不然一枪崩了你!” 萧珩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娇娇……是我……阿珩……” 上官庆咬牙道:“你先过来!她现在谁也不认识了!她会伤到你的!” 萧珩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将彻底失控的顾娇抱入怀中。 上官庆勃然变色:“你疯了!” 顾娇举起了手中的红缨枪,枪头在月光下闪着寒芒,映入她嗜血的眼眸。 上官庆失声大叫:“弟弟!” 长枪落下,一剑刺中了萧珩身后试图偷袭的二护法。 顾娇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完了,她两眼一黑瘫软下去,红缨枪沉沉地砸在了地上。 萧珩拦腰抱住了她:“娇娇,娇娇!” 上官庆扫了眼昏迷的顾娇、重伤的顾长卿以及中了蒙汗药的安国公,暗暗不妙,他们两个人,要带三个人走,情况不乐观啊。 祸不单行的是,另外三名尊重也来到了这处侧门外,他们是听到了火铳的声音赶来的。 四人都是轻功高手,再加上夜色的遮掩,一把火铳根本不能杀死他们。 上官庆抱着火铳心如死灰:“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来对付那把火铳。”白虎尊者说。 年纪最轻却已位列尊者的玄武道:“那丫头交给我。” 二人同时出手。 白衣尊者利用轻功与地势牵制住了上官庆的火铳,玄武尊者足尖一点,飞身而上,探出魔爪抓上萧珩的肩膀,打算将他与顾娇扯开扔下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寒的剑气带着锐不可当之势破开而来,杀气弥漫了整座山峰,玄武尊者眉心一跳,来不及出手,便被剑气斩断了衣袖。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颀长健硕的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踢中他胸口! 身影的主人手持孔雀翎寒光长剑,桀骜孤冷地挡在了萧珩与顾娇的身前。 几名尊者齐齐看着他。 玄武尊者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皱眉问道:“你是——” 他冰冷的薄唇微启:“龙一。” ------------ 949 可爱的龙一(两更) 萧珩听到这个名字的一霎,眼眶忽然变得酸酸涨涨的。 他回来了。 归来仍是龙一。 龙一,你找回自己的记忆,与想想要的答案了吗? 你是来追杀剑庐,还是回家? 你以后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萧珩的心底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龙一,只可惜眼下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剑庐出动了四位高手,饶是他不习武,也不难感受到他们是比死的这几名剑客更厉害的高手。 恐怕他们就是黎江平口中的四大尊者了。 龙一,你要当心。 “是弑天!”白虎尊者惊声道。 其余三人其实也认出他了,这世上出乎意料的事有许多,但最令人惊讶的绝对是眼前这一幕。 曾经的天才剑客,掌门的嫡传弟子,竟摇身一变,成为了血洗剑庐的敌人。 这实在是—— 青龙尊者作为四大尊者之首,理应掌控话语权,他往前一步,面色阴沉地看向龙一,威严道:“弑天!你当真要与剑庐为敌吗?” 他的眸光扫过萧珩等人,再度落在龙一戴着面具的脸上:“你不要被这伙人骗了,你根本不是什么龙一,你是我们剑庐的弟子,掌门是你师父,你是掌门一手拉扯大的,于掌门而言,你就是他半个儿子!当年你失踪,掌门倾尽全力打听你的下落,得知你并未完成任务也不曾迁怒于你,只一心希望将他你平安寻回。没料到你竟是被人拐走抹去记忆,忘了在剑庐的点点滴滴!” 关于龙一失忆的事,暗魂早禀报剑庐了,至于如何失忆的他们不清楚,但想来是人为,目的就是要让弑天成为手中的杀人工具。 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伙将龙一据为己有的人! “青龙尊者。”龙一开口,他的声音单调而孤冷,一如他的气场。 什么情况? 他为什么能叫出自己的身份? 难道……暗魂的情报有假?他没失忆? 青龙尊者惊愕地看向龙一,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随后他瞳仁一缩:“玄月剑?!” “什么?”他身旁的朱雀尊者也睁大了眸子,定定地看向龙一手中的剑,“的确是玄月剑!奇怪,玄月剑不是被少主弄丢了吗?怎么会在弑天的手上?” 他二人一开口,萧珩也朝龙一的剑看了过去。 他与龙一隔得近,比旁人看得更清楚,是玄月剑不假。 确实奇怪,因为玄月剑明明就在轩辕麒与了尘的手上,他们带着剑、也带着明月公子一道去了剑庐。 所以这柄剑是为何到了龙一的手上? 上官庆趁着大佬对峙,端着火铳跐溜溜地跑了过来。 他是现场唯一没与龙一打过照面的,龙一感受到陌生的气息,长剑一动。 萧珩按住他的剑柄:“是我哥哥。” 龙一的杀气褪去。 上官庆挨着弟弟单膝点地蹲下:“娇娇没事吧?” “晕过去了。”萧珩抱紧顾娇,心疼地说。 “到底什么情况啊?这个龙一就是你说的那个龙影卫吗?” “是。”可具体情况,萧珩也是一知半解的。 他心中大致有三个疑惑,一,龙一是怎么得到玄月剑的?轩辕麒不可能把剑弄丢,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轩辕麒主动给龙一的,要么是龙一抢走的。 但不论哪一种可能,龙一都与轩辕麒见过了。 那么,问题来了,轩辕麒他们去哪儿了? 第三个疑惑,这个青龙尊者口口声声说龙一是剑庐掌门的半个儿子,可哪儿有儿子恢复记忆了去灭老子的门的? 剑庐掌门与龙一之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或许就连四大尊者都不知情。 不过,不论知情与否,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助纣为虐都不容宽恕。 白虎尊者冷哼道:“青龙尊者,弑天早已背叛剑庐,不必与他浪费口舌,直接替掌门清理门户便是!” 青龙尊者皱了皱眉,对龙一道:“弑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回到剑庐,我会向掌门求情,说你是遭了这些人的欺瞒才会做出对剑庐不利的事情。” 龙一长剑一扫,浩瀚的剑气卷起几名护法的长剑,围住萧珩三人,咻咻咻地插在了地上! 以剑为界,擅闯者死! 上官庆看着将他们包围的长剑,忍不住睁大了眸子:“哇,不是吧,这么厉害!” 他手贱地去拔身旁的一柄剑,却发现根本拔不出来:“这力道,绝了。” 青龙尊者眸光一沉,长剑指向龙一:“弑天,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那就别怪我们不顾年同门之情。看着你长大,要杀了你,真的有些舍不得呢!” 上官庆呵呵道:“喂,老头儿,废话那么多,你到底打不打?怕的话就赶紧滚——呜哇!” 话未说完,青龙尊者的剑气朝他斩来了,他吓得发出了小依依同款叫声。 然而这道剑气并未落在他的身上,被龙一死死地挡住了。 龙一飞身而上,与四名尊者交起手来。 没错,是四人,他同时大战四名尊者。 这是比与暗魂动手更惊心动魄的对决,每个人都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刀光剑影,快到只剩下道道残影。 上官庆的眼珠子都要跟不上了,他的火铳一会儿对准这个,一会儿对准那个。 半晌后,他们没打累,倒是他的眼睛看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苦大仇深地说道:“不行了不行了,太快了,我瞄不准!” 萧珩的目光追着龙一,他知道龙一是中了紫草毒的,也有失控的风险,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龙一这一次归来,似乎强大了许多。 寻回记忆,让他明白了自己是谁,为什么而战斗。 他不是弑天。 他是龙一。 白虎尊者受了龙一一掌,吃痛地捂住胸口,气喘吁吁道:“果然是长大了吗?武功竟然高到如此地步!” 他与暗魂是一起上岛的孤儿,资质同属上乘,可这二十年里,暗魂的进步与他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很快,玄武尊者也受了轻伤,他咬牙道:“在岛上时,我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厉害?” 白虎尊者道:“是啊,他小时候,我们都以为他只比暗魂强一点。” 他们全都错看了他! 白虎尊者又望向正在与龙一交手的大尊者,正色道:“青龙尊者,不能再对他手下留情了!我们必须尽全力,一起杀了他!” 青龙尊者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弑天,你逼我的!” 龙一回应他的是一记凌厉的杀招! 青龙尊者足尖一点,一个后空翻避过一击,借着身形的遮掩以及这个动作所带来的惯性,他猛地朝龙一刺出一剑! 而与此同时,朱雀尊者攻向了龙一的下盘。 “我们也上!”白虎尊者道。 玄武尊者点头,与他飞身而起,朝着龙一的左右两侧攻了过去。 龙一四面受敌,这是来自四大尊者最致命的一击! 所有人都觉得龙一要被刺成筛子了,随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龙一腾空而起! “想逃!” 白虎尊者也凌空而上,却被龙一一脚跺上颅顶,重重地跌了下去。 “白虎尊者!”玄武尊者骇然失色。 龙一那一脚直接带着内力震碎了白虎尊者的头颅,他倒在地上,当场气绝身亡! 其余三人皆是怒了,青龙尊者与玄武尊者朝着龙一夹击而去,朱雀尊者却趁机袭击了龙一身后的萧珩和上官庆。 龙一放弃了应敌,转身掠向朱雀尊者。 青龙尊者叫道:“朱雀!当心!” 朱雀尊者回过身来,扬起长剑刺向龙一,可他还没完全施展出剑气,便被扑过来的龙一扼住了喉咙。 龙一掐住他,嗖的朝前撞去,将他狠狠地怼上了冰冷坚硬的山体! 山石被震落,与飞沙一块哗啦啦地砸了下来。 龙一没有闪躲,双目如炬地看着他,咔的一声拧断了他的脖子! 他转过身来,满目杀气,像扔小鸡仔一样,将断气的朱雀尊者随手扔在了地上。 “朱雀!” “朱雀尊者!” 四名尊者,已去其二。 “哇。”上官庆不知是今晚第几次发出这种惊叹,他看着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龙一,喃喃道,“比老爹还嚣张啊。” “弑天!我杀了你!” 玄武尊者扔了手中长剑,将内力提升到了极致,猛地朝龙一冲过去,他不在乎弑天是否会刺中他,不重要了,因为,他要与弑天同归于尽! 上官庆倒抽一口凉气:“喂喂喂!那谁你当心啊!” 萧珩眉心一蹙:“龙一!” 玄武尊者视死如归地扑向龙一,龙一身形一纵,完美闪避。 玄武尊者可不会就此罢休,他将轻功也提升到极致,如影子一般追了上去。 龙一看了他一眼,再次施展轻功一跃,来到了悬崖边,他握紧手中长剑指向玄武尊者。 玄武尊者不要命地扑了过去。 龙一抱头一蹲。 玄武尊者:“???” 你特么! 说好的刺我呢! “我不甘心啊——” 伴随着一阵抓狂的咆哮,一代尊者飞下了悬崖。 上官庆目瞪口呆:“还、还能这样?” 萧珩长呼一口气,还是熟悉的龙一。 只剩最后一个青龙尊者了,他是武功最高强的尊者,然而此时他萌生了退意,他不想和龙一打了。 他退的远远的。 这个距离,追过去是很难的。 龙一的眼珠子转了转,高冷气场一秒终结,他往地上一趟,将自己摊平了。 见青龙尊者还不过来,他干脆嘴一歪,吐着舌头,翻了个白眼。 仿佛在说。 受伤了,很好杀哟。 萧珩与上官庆捂住眸子不忍直视,这辣眼睛的演技,是要和娇娇抢饭碗吗? 青龙尊者被雷得外焦里嫩,身躯都抖了抖! “老子才不上你的当!” 他转身就走! 嘭! 是上官庆扣动了火铳的扳机。 青龙尊者被一枪崩飞,龙一起身补了一脚,完美地将他也踹下了悬崖。 上官庆吹了吹冒烟枪口,噔噔噔地跑到悬崖边,往下望了望,恐高症发作,他后退一步,抓住了龙一的胳膊。 龙一看了那只抓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忍了忍,没有剁下来。 上官庆并不知自的爪爪险些被剁掉,他扭头冲龙一挑眉一笑:“咱俩方才挺默契的吧?我叫上官庆!是萧珩的哥哥!唉,臭弟弟什么都不会,只会念书,不如以后你跟着我混!嗯……我跟着你混也行!咱俩一起仗剑江湖,那一定是——” 说着说着,他身边的龙一突然眸光一凛,回过身斩出一道剑气! 然而为时已晚,剑阵内的萧珩与顾娇已经被一道悄然靠近的身影抓走了。 他们去的是后峰的方向。 龙一二话不说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上官庆叫道:“喂!等等我!” 他看了看岩石后的顾长卿与安国公,不行,不能走,他得留下! …… 一处山坡的密林里,两名年轻的俊公子哥儿摸黑前行。 “真的不能点一盏油灯吗?” “不能,会被发现的!” “这还没到半山腰呢,这么远怎么发现?” “你可别小瞧剑庐弟子的能耐。” “哼,狗屁剑庐弟子,指不定都被我姐杀光了!” 顾承风无语地睨了他一眼。 顾琰道:“干嘛?我说错了吗?” 顾承风道:“行行行,你对,你都对,不过啊,在确定万无一失之前,咱们还是谨慎些。我一个人倒是不怕,可你不会武功,真来了人,我怕你逃不掉!” “哼!”顾琰撇过脸。 顾承风耳提面命:“一会儿见了你姐,可别说是我带你来的!” 顾琰双手抱怀:“知道了,就说是半路碰上的。” 娇娇不会信的。 你要挨揍了。 虽然是我要跟来的。 顾承风望着前方道:“哎,那边好像有间小竹屋。我先去探探情况,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跟上——” 跑字未说完,顾承风就发现顾琰已经撇下他躲到大树后了。 ……倒也不必。 那间小竹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顾承风发出两声布谷叫,这是一切安全的暗号。 顾琰现身走了过来。 顾承风道:“没人,我们去山庄吧。” “好。”顾琰点头,他转过身,一脚踩上去,不知踩到了什么,地面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俩人毫无防备地跌了下去。 …… 龙一追着那道暗影来到了藏剑山庄的议事堂。 议事堂的正堂空旷开阔,两旁的烛台上燃了熊熊跳跃的烛火,并不算明亮,被夜风吹得摇曳起舞,颇让人想起七月半的鬼火。 正对着大门拾阶而上的台子上,居中摆着一把宽大的紫檀木椅。 一名身着灰白长衫、外罩鎏金纱衣的蒙面老者气场威严地坐在那里,他的气息并没有外溢,这是武学的至高境界。 整个剑庐能达到这一境界的除了龙一,便只有那位姓容的掌门。 正堂内,只有褚掌门一人。 龙一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握紧了手中的玄月剑。 容掌门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弑天,你终于来了。” 龙一的眼底浮现起无边的仇恨与怒火:“把人交出来。” 容掌门的笑容淡了一分:“这么多年不见,连声师父也不会叫了吗?” 龙一紧了紧握着剑柄的手。 容掌门再次和颜悦色地笑道:“他们现在很安全,你可以放心。没想到你离岛多年,还交了几个朋友,为师甚感欣慰。” 此时的顾娇与萧珩实则就坐在容掌门身后,被一扇镂空的木墙挡着。 有个穿着黑袍的剑庐高手守着他俩,适才便是此人将他俩带来这里的。 萧珩被点了穴,顾娇由于本就昏迷着,暂时没人对她做什么。 但其实,顾娇早就醒了。 她不动声色地闭着眼,仔细聆听着正堂内的动静。 容掌门笑道:“听说你前阵子去剑庐岛了,很遗憾,为师有些事情要办,没在岛上等你。” 听到这里,顾娇与萧珩都明白了,剑庐岛上的灭门案果真是剑庐的自导自演。 为了骗过龙一与暗夜门,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牺牲了那么多弟子。 容掌门道:“弑天,你我之间并无仇怨,只要你肯像从前那样乖乖地叫我一声师父,我可以对你的罪过既往不咎。” 龙一道:“我再说一次,把人,交出来。”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其实,他的情绪波动得十分厉害,顾娇隔着木墙都感受到了。 像是一股浓烈的仇恨,也像是一股不甘的屈辱。 龙一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绪,即便与那么讨厌的暗魂交手时也不曾。 难道……是剑庐的掌门曾对龙一做过什么吗? ------------ 950 大结局 月光皎洁,一艘乌篷船停靠在一处峡谷的岩石边。 壁立千仞的峡谷遮挡了无边夜色,连水面都映不出丝毫波光,一眼望去,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潭。 轩辕麒独自坐在甲板上,手中握住从脖子上取下来的狼牙玉坠。 了尘自乌篷内走了出来,在父亲身边坐下,看了看父亲,说:“父亲还在想弑天的事?” 轩辕麒叹了口气:“我没料到,剑庐一行,居然会,碰见弑天。” 了尘说道:“我在盛都时曾经见过他,他叫龙一,是阿珩与娇娇的朋友。不过,我没和他交过手,也没和他说过话。他的武功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厉害吗?” 轩辕麒道:“比二十年前,厉害多了。” 了尘担忧地看向他:“父亲没受伤吧?” 轩辕麒挺直胸脯:“我也,很厉害的。” 了尘:“……” “容月如何?”轩辕麒问。 了尘道:“他命可真大,挨了龙一一掌,居然捡回了半条命。” 这次遇上龙一实属意外,龙一似乎是在追杀剑庐的人。 容月便是明月公子,他虽不曾与龙一见过,然而他身上揣着玄月剑,用的又是剑庐的招式。 他父亲及时出手,从龙一手中救下容月。 龙一被激怒,与他父亲激烈地交起手来,可就在打到一半时,龙一停手了。 “他为什么突然不打了?”了尘当时隔得远,没看清具体情况。 “因为这个。”轩辕麒亮出手中的狼牙玉坠说。 “这个?”了尘不解。 轩辕麒道:“二十一年前,他奉剑庐,之命追杀,暗影之主,当时他已经,占了上风,也是像今天,这样突然,停手。我曾经,不明白,眼下一想,怕也是因为,这个,狼牙玉坠。” 了尘道:“父亲说过,这个是暗影之主送给父亲的礼物。” 轩辕麒道:“没错,是我生辰,她送给我的。她先认识大哥,与大哥,四处征战,后来才,认识我,她与大哥的,关系更亲近。” 了尘:我怎么听您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轩辕麒骄傲地说道:“但是,大哥,没有这个。” 了尘:您还炫耀起来了? 了尘言归正传:“可是龙一为何见了它就不杀父亲了?难道龙一认识它?认识第一任暗影之主?” 关于这一点,轩辕麒也不是很确定,偏偏龙一二话没说就走了,他唯有自己去剑庐岛寻找答案。 龙一抢走了玄月剑,不过进岛的机关也被龙一毁得七七八八了,倒是不担心上不去。 翌日,他们抵达了剑庐岛。 岛上横尸遍野,四处弥漫着腐臭与干涸的血腥气。 容月一眼看见了穿着掌门衣袍的尸体,扑过去叫了一声爹,才惊觉那不是自己爹。 了尘屏住气息:“这你也认得出来?” 容月道:“虽说容貌腐烂了,但是我爹没这么矮。” 了尘冷笑:“看来你爹金蝉脱壳了。” 轩辕麒的目的是寻找事件的真相,他翻遍了整座岛屿,最终在容月的帮助下寻到了一间位于掌门书房中的密室。 “这间密室我也没来过,父亲不允许我进他的书房。”容月说。 “进去看看。”了尘道。 密室中存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以及大量容月不曾见过的玩意。 了尘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生了锈的兵器说:“是火铳。奇怪,火铳是暗影之主做出来的东西,剑庐岛为何也有?” 三人继续翻找。 除了火铳外,还发现了不少暗影部才有的东西。 了尘蹙眉:“这家伙是偷窃过暗影部吗?” 轩辕麒道:“有可能。” 当年暗影部的各大分舵被剑庐捣毁,里面的东西也没了。 了尘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开关,墙壁上弹出一个锦盒,了尘将盒子打开,拿出了一本泛黄的册子来:“咦?这里有一本手记。” 轩辕麒看完手记,恍然大悟:“弑天竟然来自暗夜岛,是第一任岛主的孩子。” …… 藏剑山庄的议事堂,龙一与容掌门交起了手来。 容掌门冷哼道:“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以为有了玄月剑,就能是我的对手吗?” 玄月剑? 它在龙一的手中吗? 顾娇是进了议事堂才醒,因此没看见龙一手中拿着什么剑。 她心底闪过一个疑惑,玄月剑是与掌门的儿子一起失踪的,掌门既认出了此剑,居然没过问自己儿子的情况。 看来剑庐掌门对儿子也没什么感情。 想想也是,有感情的话就不会任由自己儿子遭到嫡母的迫害了。 龙一与他的战况十分激烈,议事堂内不时传来桌椅被劈碎的声音,容掌门既是有黎江平这个内应,那么应当没少从暗夜岛得到紫草果。 也不知龙一对上他,会不会吃亏。 容掌门斩出一道冰寒剑气,挡住了龙一的攻击,并一掌拍上龙一的肩膀。 龙一被他重重地震飞,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又跌落在桌椅上,碎了一地木片。 他用剑支撑住身体,朝容掌门袭来。 却不待到彻底出招,又被容掌门一掌震飞,这一回,就连手中的长剑也飞了出去。 龙一胸口一痛,嘴角溢出腥红的血丝。 容掌门打出第三掌,将龙一的丹田彻底震伤,龙一喷出一地鲜血,整个身子都轻轻痉挛了起来。 容掌门一步步朝龙一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傲地说道:“弑天,你说你为何想不开?非要与我作对?我对你不好么?还是说……你的记忆又复苏了?” 又复苏? 难道龙一不止失忆过一次? 而且听他的口气,龙一失忆似乎与他有关。 二十一年前,龙一去刺杀暗影之主轩辕麒,结果交手到一半时,龙一主动放弃了任务。 之后,龙一就离开了。 再之后,龙一便失忆乱入了公主府。 那一次的失忆……是容掌门干的! 容掌门为何要抹去龙一的记忆? 龙一究竟记起了什么? 顾娇的心中涌上无数疑惑,她想去帮龙一,但是体内的蒙汗药发作了。 这不是普通的蒙汗药,这个黑袍男子也不是普通的剑客。 容掌门讥讽地看向重伤吐血的龙一:“知道我为何让你去刺杀轩辕麒吗?我其实是想把第一任暗影之主引出来,我一直觉得,她与暗夜岛有脱不开的关系,我想要的东西如果不在暗夜岛上,那么一定是在她的手里。但目前看来,有个丫头得到了她的东西,我已经抓了那丫头,她出不出现也无所谓了。至于你,我原本不想对你赶尽杀绝,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坏我好事,别怪我不顾念师徒情分了!” 他举起手中长剑,猛地朝龙一的心口刺了下去! 咻! 龙一徒手抓住了他的长剑! 锋利的剑刃割破了龙一的手掌,温热的鲜血流了下来。 容掌门一惊,显然没料到已经奄奄一息的龙一居然还能有如此力气。 龙一的气息在暴涨! 他反手一动,嘭的折断了他的长剑,随后他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纵身而起,将断裂的剑刃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容掌门的胸膛! 容掌门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会……” 龙一冷冷地看着他:“你不该……把我从他身边带走!” 说罢,他握住剑刃的手猛地往里一送,直直刺穿了容掌门的胸口! 容掌门脸上的面具嘭的一声裂开,神情龟裂地倒在了地上。 龙一大掌一拍,强大的内力震起地上的断剑,猛地插进了他的胸口! 一连中了两剑,饶是拿紫草果当饭吃也扛不住了。 容掌门鲜血狂吐。 高手与高手之间的对决,每一招都在生死之间,输得快没什么奇怪的,可输的人是他就不应该了。 他的武功在弑天之上,弑天又没有失控狂化,为何还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功力? 龙一大掌一挥,被震飞的玄月剑回到了自己手中。 他毫不留情地刺了第三剑! 容掌门身子一僵,没了任何还手的余力。 龙一举起长剑,打算第四剑直接将他的心挖出来,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议事堂忽然抖动了起来,好似地震一般,龙一的身子晃了晃,木墙后,萧珩与顾娇的椅子齐齐朝前扑去。 顾娇咬牙,战胜了身体的无力感,一把抱住萧珩。 二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住。 而那名黑袍男子一个不稳,撞上了身后的木墙。 木墙倒塌了,他滚到了议事堂的地板上。 他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容掌门,脸色一变,抓住他迅速离开了。 震动还在继续。 龙一看见了议事堂后方的萧珩与顾娇,他飞身而上。 两个人,他没办法拿剑了。 他扔掉手中的玄月剑,一手一个,带着萧珩与顾娇往门外冲去。 不料,地板忽然开裂,三人跌了下去。 …… 一道黑漆漆的地道中,顾琰与顾承风被摇得东倒西歪,顾承风的脑袋都在墙壁上重重地磕了一下,而顾琰得益于对摔跤小团子净空的观摩,学了一手完美的“摔跤术”。 没摔痛。 “什么情况啊?地龙翻身了吗?”顾承风抓狂地问道。 顾琰没说话,抱头含胸,维持着自我保护的姿势。 终于,抖动停止了。 顾承风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此时二人早已蓬头垢面,他比较惨,发冠都不知掉哪里去了。 “你没事吧?”他去扶顾琰。 “没事。”顾琰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顾承风扶了扶眩晕的脑袋,摸着胸口喘息道:“不清楚,诶?你身上有火折子没?我的好像掉了。” 顾琰自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有。” 顾承风拿了过来,吹亮火折子后,借着燃烧的火光一步步走出了通道。 他们适才从小竹屋的院子掉落后,便进了一个奇怪的通道,他们顺着通道一直一直往前走,不知怎的忽然就发生了方才的事故。 他险些以为通道要塌方了。 “这里是哪里呀?地上好多血迹。”顾承风进了议事堂,他蹲下身,指尖摸了摸那些血迹,“新鲜的,这里发生过打斗。” 他四下看了看,在废墟中发现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孔雀翎宝剑。 他将剑拾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惊叹道:“哇,玄铁剑啊!是我的了!” 顾琰则是在一旁发现了一个面具。 顾琰捡起面具,闻了闻,说道:“有我姐身上的香气!我姐来过这里!” ……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中,龙一以身为盾,接住了顾娇与萧珩。 二人赶忙站起身。 顾娇摸上龙一的脉搏,萧珩吹亮了火折子。 “你们有没有事?”他问道。 顾娇道:“我没事,龙一他受了伤。” 萧珩看向面色苍白的龙一,问道:“很严重吗?” 顾娇抽回手:“严重是严重,不过他体质特殊,应该没性命之忧。” 她说着,去摸急救包。 “急救包掉了,面具也掉了。” 面具是上官庆找人做的,郑管事突然来府上说安国公出了事,她随手将面具塞进了急救包。 萧珩四下看了看:“前面有个通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顾娇点点头,与萧珩一起将龙一扶了起来,随后感慨道:“一个小小的藏剑山庄,竟然也建造了密道,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萧珩蹙眉看着四周冷冰冰的墙壁,总感觉这里十分危险:“走吧。” 顾娇忽然看向龙一帅气的脸庞,开口道:“对了,龙一,方才那个穿黑袍的男人是谁?” “蛊师。”龙一说。 顾娇弯了弯唇角,眸子亮晶晶的:“你真的会说话了。” 龙一:“……” 另一条通道中,顾琰仔细地寻找着顾娇的踪迹,他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只是凭着龙凤胎的感应,觉得她应该就在附近。 “我们要不要叫一声?” 顾琰回头问顾承风,却被一个可怖的青铜獠牙面具吓了一大跳,“啊!你干嘛!” 顾承风顶着面具,笑嘻嘻地说道:“吓到了吧?” 顾琰惊魂未定地揉了揉狂跳的心口,怒目道:“幼稚!你不许走在我后面!” 顾承风哼哼道:“我又和你姐姐没有龙凤胎感应,我怎么知道往哪儿走啊?” 顾琰气呼呼地说道:“往前!” 顾承风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又摸了摸腰间的孔雀翎玄铁宝剑,对顾琰道:“火折子给我。” 顾琰冷冷地给了他。 他昂首阔步地往前走。 “胆子这么小,早让你不要跟来了!” “你说你和你姐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啊,也对,她不是你……咳咳,我的意思是,她不是和你一起长大的。” “哎,我说了这么多,你好歹吱一声啊。” 顾承风纳闷地转过身来,却哪里还有顾琰的身影? “顾琰!” 他脸色一变往回走,刚转了个弯,一道黑影迎面贴上来,一掌将他打晕了过去。 …… “龙一,蛊师厉害吗?”通道内,顾娇继续适才的话题。 龙一想了想,严谨地说道:“打架不厉害,用蛊厉害。” 蛊师要养蛊,一般来说身体都很弱,他们擅长用蛊来增强功力,给人的感觉像是高手,实则都是蛊的作用。 这么说顾娇就明白了:“所以那家伙要是近身搏斗的话,没什么胜算。” 龙一顿了顿,垂眸说道:“但是蛊师,会操控人。” 顾娇问道:“你的记忆就是被那个蛊师抹去的吗?” 龙一:“嗯。” 不仅抹去了他的记忆,还将他变成了杀人的工具,杀害了不该去杀害的人,摧毁了他本该去保护的东西。 “有人!”萧珩道。 通道尽头,一扇石门缓缓打开,里头有微弱的光亮透了出来。 龙一走将二人护在身后,眸光冰冷地走向石门。 等来了门口才发现里头是一间宽敞的密室,密室中早有人等候多时——坐在椅子上的容掌门,他手中正把玩着一个青铜獠牙面具面具。 站在他身侧的黑袍蛊师,以及被蛊师抓在手中的顾琰与顾承风。 容掌门身上的兵器已被拿下,伤口看上去做过简单的处理,但依旧血流不止,他整个人虚弱不已,再不进行手术就要没命了。 顾娇与萧珩从龙一的身后走了出来,二人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顾承风、顾琰,又看向蛊师与容掌门。 “你到底想干什么?”萧珩问。 容掌门身体虚弱,气场却不弱,他看向萧珩道:“你是大燕的皇长孙?我见过你的画像,我知道你和上官庆的身世,也知道弑天失踪的这些年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我当年一时疏忽,倒叫你捡了个大便宜。” 萧珩正色道:“二十一年前,龙一放弃了刺杀轩辕麒的任务,之后龙一失忆了,是你干的?” 容掌门讥讽一笑:“他敢背叛我,当然要承受代价。可惜的是,明明都洗去他记忆了,他还是跑掉了。” 龙一一定是凭着一股执念逃离容掌门身边的,只是没想到会阴差阳错乱入了公主府。 萧珩看向容掌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容掌门道:“我其实也是为了他好,做剑庐掌门的亲传弟子有什么不快活的?好了,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说着,看了眼一旁的顾承风,淡淡笑道,“这两个人是你们的朋友吧,想救他的话,让这丫头把不死药交出来!” 萧珩蹙眉:“什么不死药?” 容掌门厉声道:“长生不老之药!” 顾娇一脸懵逼:“我有长生不老之药吗?我怎么不知道?” 容掌门快不行了,若是再不得到不死药,他就一命呜呼了。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最后说一次,交出不死药!否则今日我让你们所有人给我陪葬!” 顾娇认真地说道:“我真的没有不死药,有的话我自己早吃了!” 容掌门气急:“你!” 萧珩小声问顾娇:“他是不是以为你的药箱里有不死药?” 顾娇说道:“可我药箱里没有。” 她看向容掌门,“谁告诉你药箱里有不死药的?” 容掌门以内力护住心脉,然而也无济于事了,他的生命在急剧流逝,他整个人都急躁了起来:“我亲眼所见!它一定就在你的箱子里!你给我拿出来!拿出来!” 这个人怕不是疯了。 与那些执着于炼丹以追求长生不老之术的帝王一样,可世上哪儿有长生不老?哪儿有不死药? 容掌门没了耐性,对蛊师道:“杀了他!” 顾娇伸出手:“好好好,我给你!” 萧珩一秒入戏,扣住她手腕,步子一转,用身子挡住她辣眼睛的演技:“你疯了!你只有一颗!给了他,你自己怎么办?” 他的演技炉火纯青,搁顾娇前世妥妥奥斯卡影帝。 没人怀疑他说的不是真话。 顾娇一脸痛心地感慨道:“可是我也不能让他杀了我弟弟和顾承风啊,我没了长生不老之药,至多是和你们一样,生老病死,也没什么不好的。” 萧珩沉声道:“娇娇!” “不用说了。”顾娇抬起另一只手,比了个停的手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萧珩将瓷瓶夺了过来,转身看向容掌门,眼底的不甘、愤怒、无奈、复杂交织得淋漓尽致:“一手交人,一手给药,我数一二三,你把人推过来,我把药给你抛过去。” 容掌门的眼底浮现起贪婪的目光:“好。” “一、二、三!” 萧珩话音刚落,蛊师将人推了出去,萧珩也将丹药扔了出去。 龙一飞身而上接住了顾承风,顾娇也几步上前,接住了顾琰。 就在此刻,原本昏迷的顾琰忽然睁开眸子,反手摸出背后的孔雀翎长剑,他冷眸一闪,一剑刺进了某人心口! 蛊师低下头,看着从胸口穿透的玄月剑,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你……” 顾琰擦掉飞溅到自己脸上的血迹,眼底一片清醒:“想让我伤害我姐姐,你做梦!” 蛊师倒在了血泊中。 容掌门大掌一吸,将药瓶抓在了手中。 顾琰脱力,一屁股跌在地上。 顾娇单膝跪地抱住他:“阿琰!” 顾琰抖抖索索地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颤声道:“幸好……有师娘给的毒药……姐姐你离我远一点……我还是很想杀你……” 龙一拔出蛊师后背的长剑,一剑斩落他头颅。 顾琰两眼一黑晕在了顾娇怀中。 蛊师死了,蛊自然就解了,之所以晕倒是因为他先前为对抗蛊毒,服下了南师娘炼制的毒药。 顾娇将他紧紧地抱入怀中,脸颊贴着他冰凉的面庞,低声道:“傻弟弟。” 另一边,得到了丹药的容掌门癫狂地笑了:“我有长生不死药了……我不会死了……不会了……” 轰隆一声巨响,整间密室又地动山摇了起来,屋顶与墙壁的缝隙间有流沙簌簌滑落,密室中的尘土飞成一片。 萧珩四下望了望,凝眸说道:“好像是有什么人触动了地下的机关……这里要塌了……我们赶紧走!” 他牵住顾娇的手。 龙一一边夹一个,左手顾承风,右手顾琰,在二人身后断后。 就在此时,密室的石门落下了。 龙一见状不妙,先是将手中的顾承风与顾琰扔了出去,又两掌将顾娇和萧珩打了出去。 石门落得很快,做完这一切他已来不及冲出去了。 顾娇:“龙一!” 眼看着密室就要彻底关闭,咔的一声,小药箱出现在了千斤重的石门之下,将其死死顶住了。 顾娇与萧珩趴了下来,从石门的缝隙往里望。 萧珩道:“龙一!快过来!” 龙一往地上一滚,自不足一尺的缝隙中出了密室。 容掌门刚刚服下长生不死药,他能和第一任暗夜岛的岛主一样长生不老了,可他不能在这里荒度余生。 他要出去,重振剑庐! 他钻进了石门下的缝隙。 小药箱没动。 可就在容掌门爬到一半时,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了,小药箱突然不见了,千斤重的石门重重落下! “不要——” 石门之下,容掌门被碾成了两段。 他睁眼,看见小药箱就在他的眼前。 他一边吐着血,一边伸出手:“有药……有了药……就能……活……给我……药……” 然而他到死,也没碰到触手可及的箱子。 …… 八月,金秋时节。 顾娇与龙一在公主府养伤。 小九的翅膀上缠着纱布,雄赳赳地在院子里躲来躲去,向自己新收的小鸟弟们显摆自己的伤。 顾琰没大碍了,他已经和顾小顺去上学了。 萧珩从龙一的屋子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空碗。 顾娇看着碗,唔了一声:“都喝了?这么乖。” 萧珩笑了笑,反手拿出一盒炭笔:“我说你答应他的。” 顾娇黑了脸。 八月底,轩辕麒回来了,与他一道来昭国的还有常坤与叶青。 顾娇以为常坤是来找常璟的,谁料并不是。 他是来见龙一的。 顾娇正在院子里苦逼地和龙一撅笔,常坤走了过来,他的情绪很激动,想靠近却又仿佛怕惊了龙一,他就那么站在不远处,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他就是那个孩子吗?”他连眼眶都红了。 常璟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老爹。 萧珩说道:“如果你说的是被剑庐掌门拐走的孩子,是的。” 龙一是五岁那年被剑庐掌门偷走的,剑庐掌门让蛊师抹去他的记忆,将他培育成了一个杀人的工具。 萧珩看了眼和瘸着胳膊,和顾娇玩得忘乎所以的龙一,对常坤道:“龙一走的时候还小,他只记得自己来自暗夜岛,父亲是岛主,别的什么不知情了。可是,我听常璟说,您没有生下龙一这么大的儿子。” 常坤苦笑道:“他说的岛主不是我,是第一任岛主。他是第一任岛主的孩子,不是岛主自己生的,应该是从外面带回来的。” “什么叫应该是?”萧珩问。 常坤道:“第一任岛主是个奇人,他身上有许多常人无法理解的秘密,这个孩子就是其中之一,我总感觉他不是普通的孩子。” 龙一确实不是普通人。 常坤叹息一声道:“岛主临终前将这孩子托付给我,让我好生照顾他,我没料到剑庐的人会抓走他,给他喂食紫草毒,把他变成了死士。我愧对岛主。” 那孩子不见了之后,他也是仔细找过的,可没找到,他便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萧珩问道:“你们岛主是不是有个药箱?” 常坤惊讶:“有的,你怎么知道?” 顾娇完成今日份的撅笔,常坤去找龙一,他不确定龙一是否还记得自己。 顾娇则与轩辕麒去了书房。 轩辕麒将一个锦盒递给顾娇:“我先去了剑庐岛,发现龙一与暗夜岛有关,于是又去了一趟暗夜岛。这里头是剑庐掌门的手记。” 顾娇先看了容掌门的手记,原来,他八岁时随父亲出岛,他的师兄受了伤,多亏一个神医出手相救,神医的药箱里有奇奇怪怪的刀和药品。 他二十岁那年,又遇到了同一个神医,神医的容貌没有改变。 三十岁,亦然。 他觉得神医一定是服用了长生不老之药,而那个药就藏在他的药箱里。 他跟踪神医去了暗夜岛,发现他就是暗夜岛的岛主,随后他在神医的书房发现了一张画像。 “是第一任暗夜之主的画像。”轩辕麒说着,将那张画像自怀中拿出来,双手递给了顾娇。 这是一个极为尊重的手势,长辈给晚辈递东西不会如此。 顾娇心里想着事,没在意这个细节,可当她接过画像时,神色一下子顿住了。 这不是画像。 是照片。 她前世的照片。 …… 顾娇去见了常坤,问常坤要了第一任岛主的画像。 常坤拿出了一张陈年画像:“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我怕我有一天会忘,早早地将它画了下来。” 顾娇看见了穿着军靴、披着大衣、身材高大、一脸冷漠的男子。 “教父……” 原来容掌门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教父,他的容貌没有改变不是因为服用了长生不老药,而是一次次地穿越来这里。 顾娇捏紧了画像,“他人去哪里了?” 常坤难过地说道:“他死了。” 顾娇眸光一颤:“你说什么?” 常坤叹道:“他每一次来这里,都会种下一批紫草,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初的紫草就是种不活。后来,他去世了,临终前他让我把他埋在紫草下。你说奇不奇怪,第二年他埋骨的地方,就长出了大片大片的紫草。” 顾娇怔怔地看着画像,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 夜里。 叶青来了一趟顾娇的屋子。 顾娇静静地坐在窗前。 叶青张了张嘴,轻声道:“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顾姑娘,小统帅,萧夫人,还是——” 顾娇道:“都可以。你师父……” 叶青来到她面前,垂眸,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语气如常地说:“我师父他老人家去云游四海了,他走之前去暗夜岛见了我一面,他有个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顾娇接过盒子打开。 是那三个坐在桃树下的泥人,还有那幅曾经没有容貌的将军画像。 如今,容貌已被国师添上去。 是她的脸。 叶青转身抬手,不着痕迹地抹了眼眶里的泪,平静地说:“师父有个故事,让我一定转述于你。” 顾娇道:“你说。” 叶青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开口。 “从前,有个穷困潦倒的术士,因得罪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被毒打流落街头,濒死之际,一个神仙一般的女子救了他。女子说,‘你长得真像我的一个故人’。” “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女子医治他,收留他,对他倾囊相授,还带他结识了轩辕家的公子。” “他想,那个故人一定对她很重要。他有想过去假扮那个人,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她,最后悔的事是卜了那一卦。” “往后山高路远,不必再找他。” …… 萧珩来到房中时,叶青已经离开了。 顾娇正在烧纸钱。 两个火盆。 萧珩心疼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一个是烧给暗夜岛第一任岛主的,另一个是——” 顾娇低声道:“一位故人。” …… 暗夜岛比燕国更远,此时回去正巧会撞上冰原的极端天气,常坤与常璟于是暂时在侯府住了下来。 这正和顾娇的心意,她也打算去暗夜岛一趟,等开春后,她应该就分娩了。 届时,她与常坤、常璟一起回去。 十月,上官庆回到燕国。 同年腊月,袁首辅感染了一场风寒,身子大不如前。 袁首辅深感力不从心,向陛下提交了辞官文书。 陛下几经挽留,一直到来年二月才准了袁首辅的辞官,由萧珩继任内阁首辅之位。 至此,六国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大人上任了。 而就在萧首辅上任的第一日,顾娇发作了。 某首辅大人屁股还没坐热,便当着一众要给他请安的下属的面,一个踉跄扑下来,官帽都窜歪了! 众内阁官员从未见过萧大人如此不淡定的一面,一个个目瞪口呆。 萧珩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形象,二话不说打马回了府! 顾娇怀的是双胎,肚子比一般孕妇大,产期也提前了半个月。 她是与信阳公主逛花园时发作的,她还算淡定。 信阳公主就不淡定了,见顾娇还能自己走回去,她差点怀疑人生了。 萧戟:呵呵,当初看你淡定走回产房,我也是这么怀疑人生的。 原本是有一个胎儿入盆的,但今日,两个孩子的胎位居然不正了! 稳婆与医女一脸震惊。 一般来说,胎儿入盆后胎位就不会再发生变化了。 所以到底啥情况,难不成这个……是被另一个踹到边上去了? 稳婆深呼吸,缓缓吐出:“不慌,不慌,胎位不正,咱们给他转正就是了,先转哪一个?” 她在顾娇的肚子上摸了摸,“这个,这个比较近!” 她刚说完,正要用力,另一边的小宝宝踢上了顾娇的肚皮,并贴着顾娇肚皮摇了摇自己的小脚脚。 稳婆再一次懵逼:“这又是什么情况?” 医女愣了愣,讪讪地说道:“他(她)的意思可能是……他(她)要先出来?” 傍晚时分,一道嘹亮的啼哭声划破寂寂长空,首辅家的小千金诞生了! 一刻钟后,首辅家的小公子也出生了。 龙凤呈祥,天际的霞光笼罩了整座府邸,全京城的百姓都目睹了这一天象,暗道真是天降祥瑞。 萧珩没顾得上两个小家伙,他第一时间去了产房。 被产婆与医女抱着的小家伙们似乎有点委屈,仿佛是在控诉刚出生,亲爹还没抱一抱他俩。 萧珩径自来到床边。 顾娇刚生完孩子,又困又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恍惚间,她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霞光中走来。 他探出冷白修长的手,摸上她额头。 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手。 (正文完——) ------------ 951 龙凤双宝 首辅家得了龙凤胎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百姓们都在说那日的霞光是两个小龙凤胎的祥瑞之象,二人长大后日后定是翩翩公子、窈窕淑女。 ——绝不是什么混世小魔王! 顾娇没什么奶水,两个小家伙不知是遗传还是咋滴,都不肯吃奶娘的奶,于是小药箱承担起了奶妈重任——不仅产出了奶瓶,还产出了新生儿监护室的奶粉。 两个小家伙咕唧咕唧地喝完后,躺在顾娇身边甜甜地睡着了。 萧珩端着一碗不烫进屋时,顾娇正睁大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个小家伙。 那一脸不可置信的小表情,似乎在说,真是我生的? 萧珩好笑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娘吩咐厨子给你熬的鸡汤。” “放盐了吗?”顾娇问。 萧珩一听这话,笑出了声:“放了,你现在不用喂奶,和正常人吃喝一样。” “哦。”顾娇接过来,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咕噜咕噜地喝了。 喝完,她把碗给萧珩时叹了口气。 当在意一个人时,她的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能被捕捉到。 萧珩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嗯……算不上。”顾娇摇摇头。 这么多天过去,该震惊的已经震惊过了,该消化的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只是偶尔回忆起来,仍旧会有些感慨。 她居然穿越了三次,身穿一次,暗影之主;魂穿两次,景音音与这一世。 可她几乎没有前两次的记忆,应当是穿越时受到时空磁场的影响,记忆丢失了。 小药箱能带着人身穿,也能带着人魂穿,如果身体没了,那就只能魂穿。 她第一次来这里时,在国师殿留下了一个坐标,就是那个手术室。 因为坐标的关系,所以在她机毁人亡后,小药箱才能带着她的脑电波来到这个时空。 但如果没有紫草毒,她的脑电波便无法与别人的身体融合,教父知道这一点,于是在暗夜岛种下紫草。 至于教父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个时空留下了坐标,或许永远都是一个谜团了。 萧珩看了她一眼,蹙眉道:“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个教父?” 他如今十分吃教父的醋,尤其得知那家伙为顾娇牺牲那么多,他就深深感觉对方抢了自己的活。 顾娇歪头看着他:“阿珩是又吃醋了吗?” “小姐!安国公来了!”玉芽儿在门外禀报。 萧珩轻咳一声:“我才没有!” 说罢,他出去将安国公推了进来。 安国公是来看顾娇与龙凤胎的,他心疼顾娇生产之痛,但也欣慰她诞下了一对龙凤双宝。 两个小家伙真是太可爱了。 虽然还没长开,但五官像极了他们爹娘,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国师让叶青转交给顾娇的东西里有几封亲笔书信,其中一封就写到了国师曾告知安国公,顾娇是景音音的事。 “父亲。”顾娇开口唤他。 安国公抱着孩子的手臂一僵,诧异地朝顾娇看来。 顾娇弯了弯唇角:“国师告诉我了。” 她没说具体告诉了什么,可聪明如安国公,又怎会猜不出? 安国公做梦都没料到自己还能听到这声父亲,他以为他们谁不会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其实不捅破也没什么,能像如今这样守在她身边,他已经知足。 床上的小家伙忽然不满地哼了两声,似乎在埋怨外公抱弟弟抱辣么久,都不抱抱她。 安国公看看两个小家伙,又看向顾娇,心口滚过无尽的动容。 “能……再叫一声吗?”他忐忑又期待地问。 顾娇没有犹豫:“父亲!” 安国公笑出了泪花。 …… 龙凤胎一天一个样,刚出生时小猫儿似的小小个,等到出月子那天已经是两个肉呼呼的小婴儿了。 信阳公主与远在燕国的上官燕分别给两个小家伙取了名字,女儿叫萧嫣,儿子叫萧琮。 萧琮在肚子里就干不过妹妹,出生后也一样,萧嫣比他能吃、比他胖,只要把俩人的襁褓一松开,萧嫣就能一只小脚丫子把他怼到摇篮边上。 萧嫣长得太快,最终还是引起了顾娇的注意。 萧珩下朝归来时,顾娇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小家伙。 “怎么这么看着他们?”萧珩笑着问。 顾娇纳闷地问道:“我都是一样喂的,为什么萧嫣长这么快?” 萧珩想了想:“可能是……吸收好?” 顾娇摸了摸下巴:“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了。 萧嫣长得快,是因为每天晚上都有人偷偷过来给她加餐。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拿着小奶瓶咻的闪入了房中。 萧珩与顾娇睡得正香。 两个小家伙躺在各自的摇篮中,也进入了梦乡。 身影的主人旁若无人地来到萧嫣的摇篮边上,唰的将奶嘴塞进了她嘴里。 萧嫣尝到奶香味儿,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顾娇唰的拉开帐幔,严肃地望着摇篮边上的身影:“龙一!” 龙一的身子一僵,一本正经地否认:“不是我!” 顾娇:“……” 龙一被抓了个现行,顾娇没收了他的小奶瓶,将他带到屋外,无比严肃地说道:“以后不许这样了,从明天晚上开始,不能再来偷偷喂她。” 龙一听见的是:略略略,从明天晚上开始,偷偷喂她。 几天后,顾娇发现萧嫣长得更好了。 本该出月子后就带小家伙入宫探望姑婆以及回碧水胡同探望姚氏,奈何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一直到三月底才总算放晴。 顾娇带上龙凤胎,先去国子监接了小净空放学。 小净空刚上完骑射课,满头大汗的。 他今年虚八岁了,从前他一直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小,可就从今年开春,他开始冒个子了。 他的力气也变大了,夫子说,他是蒙学里唯一一个可以拉开成人弓箭的。 他的眼神少了一分小团子的奶唧唧,多了一分果敢与坚毅。 “娇娇好,萧嫣好,萧琮好!” 他走上马车,礼貌地与三人打了招呼,尽管萧嫣与萧琮还没法儿回应他。 顾娇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说道:“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这才不到四月份,天气凉快得很。 小净空一边享受着顾娇给自己擦汗,一边认真地回答:“我们今天上骑射课了,娇娇,我又拿了第一!” 顾娇夸赞道:“净空真厉害。” 小净空晃了晃小脑袋。 国子监说一不二的大佬,到了娇娇面前,也仍旧是一枚小可爱哟! 顾娇给他擦完汗,他问道:“娇娇,我可以自己骑马吗?” 今天上课骑的是小马驹,一点儿也不过瘾。 顾娇点头:“好。” 本来也给他带了马。 小净空踩着木凳,上了马王的马背。 他拽紧手中的缰绳,眼神坚毅,已初具少年战神的霸气:“小十一,出发!” ------题外话------ 前几天就说快结局了,还问了大家还想看什么,不是临时起意写结局。 至于说交代得清不清楚的问题,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放在正文,不然会影响节奏,只能在最后独立成一个番外。 有些东西是已经交代了,但是有的读者可能一看是大结局,字数又多,就不看情节了,直接哗啦到最后一页。 为了不刀大家,有些虐的地方淡化或留白了。 娇娇的三次穿越交代了,暗夜岛岛主是谁也交代了,娇娇与阿珩这一世终得圆满。 正文到这里,已是最好的结局。 ------------ 952 新晋小团宠(二更) 为了小净空的安全,顾娇给马王配备的依旧是儿童马鞍,但并不是去年萌萌哒雕刻了虎头的那一款了,而是线条锐利、款式简单,看上去帅气又拉风的新马鞍。 小净空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一人一马神气极了! 萧珩在内阁当值,早上出门前顾娇与他提过,他知道下了值要去姑婆那边。 内阁到底不同于翰林院,他也不再是那个寂寂无名的翰林院编修,内阁首辅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不可像从前那般随意了。 顾娇便没去接他下值,直接入了宫。 今晚的仁寿宫格外热闹,萧皇后、庄贵妃与杜晓芸也在。 半年前杜晓芸为太子诞下长子,萧皇后凤心大悦,即刻履行承诺,到皇帝跟前为她请来了太子妃的封赏。 因此眼下的杜晓芸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了。 杜晓芸没什么野心,性子直率,不会藏着掖着搞事情,又很是孝敬萧皇后,萧皇后对这个儿媳十分满意。 当然,也可能是有另一个层面的原因,譬如她能生。 这不,长子不到一岁,她肚子里又怀上了。 在子嗣终于一切的古代,杜晓芸这种三年抱俩的孝顺儿媳妥妥是家里的金疙瘩。 三位皇宫的女主人坐在小花园里打叶子牌,三缺一,叫上了庄贵妃。 庄贵妃别的方面没继承姑婆的智商,打牌倒是好手,自摸就糊了好几把。 相较之下,萧皇后简直是个牌痴,打一把,放一个冲,一个时辰下来,她冲得脑袋都糊了。 全场她一人输,三家赢。 姑婆表示很过瘾。 “郡主和净空来了!”门口传来了秦公公笑嘻嘻的声音。 姑婆刚好给萧皇后放了个冲,萧皇后眸子一亮:“母后我要赢了!我要赢了!我终于赢了!” “娇娇来了,不打了。”庄太后一本正经,一秒推牌。 萧皇后:“……!!” 龙凤胎分别被玉芽儿与奶娘抱着,他俩在下马车时就醒了。 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两个小家伙都左看右看的,活像是他俩真看得着什么似的。 明明四十天的婴孩只能看清半尺到一尺距离内的东西。 杜晓芸再见顾娇还是挺尴尬的,想到自己年少无知时曾那般脑残地追捧温琳琅,结果到头来自己睡了温琳琅的丈夫,继任了温琳琅的名分。 怎么都感觉自己好茶啊…… 顾娇很坦荡,从不提及她的黑历史。 “姑婆,姑姑,太子妃,贵妃娘娘。”顾娇与四人打了招呼。 “姑婆,姑姑,太子妃,贵妃娘娘。”小净空也依葫芦画瓢打了招呼。 小净空不是今天的主角,他七岁了,早已退出了卖萌行列,他见过诸位长辈后便去坤宁宫找秦楚煜了。 长辈们开始赏玩龙凤胎。 没错,就是赏玩。 龙凤胎长得太可爱了,白白嫩嫩的,奶香奶香还不哭,尤其萧嫣,肉唧唧,胖嘟嘟,颇有当年萧依姑姑的风范。 不大愿意抱孩子的庄太后都没忍住抱了两下,属实证明龙凤胎的人气有多高了。 “把无忧抱来。”萧皇后对宫女说。 无忧是太子的长子,快八个月了,正是学爬的时候,也怪好玩的。 宫女将秦无忧抱来仁寿宫,与龙凤胎放在一块儿。 作为八个月的大宝宝,秦无忧绝对有资本藐视两个小妹小弟,并且他不用被裹在襁褓中,双手双脚十分自由。 当宫女拿玩具来逗三个小家伙时,秦无忧毫不客气地抢了龙凤胎的玩具。 这叫立规矩! 然后秦无忧就悲剧了。 宫女解了龙凤胎的襁褓,给他俩换尿布。 转个身的空档,萧嫣一记小脚脚将秦无忧给踹倒了。 萧淙一贯听话,是个安静的小美男子,可此时他也暗戳戳地补了一脚,踢得没萧嫣重,但是比萧嫣踢得痛,可以说是腹黑本黑了。 秦无忧作为皇室的宝贝金疙瘩,孩生头一次遭到群殴,又痛又害怕还委屈,哇的一声哭了。 “哎呀,小主子这是怎么了?”宫女忙将哇哇大哭的秦无忧抱了起来。 两个小小罪魁祸首表情动作神同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铺上,连眼睛都盯着屋顶的同一个方向。 特别淡定。 萧皇后闻声走了过来,将小家伙抱入怀中,叹道:“你怎么又哭了,你看弟弟妹妹多乖!” 秦无忧哭得更厉害了。 不多时,萧珩从内阁过来了。 因是外男,庄贵妃本要回避,庄太后摆摆手:“自己人,不必。” 庄贵妃心口一热,鼻尖忽然就酸了。 难得在她那般忤逆姑母之后,姑母还拿她当自己人—— 庄太傅落马,宁王被圈禁,庄家一脉尽数流放,原本她以为自己也难逃一死,可姑母力排众议将她保下了。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犯傻了。 萧皇后让人去将秦楚煜、小净空叫过来用完膳,太子外出了不在京城,是以没叫他。 原本也没叫皇帝,可自己屁颠屁颠地跟来了。 “母后!” 小泓泓来看你了! 他精神抖擞地打了招呼。 庄太后面如死灰地翻了个白眼。 一大家子在仁寿宫用了膳,秦无忧咿咿呀呀地叫,小净空与秦楚煜你追我赶的闹,庄贵妃与萧皇后、杜晓芸三个女人一台戏,八卦天、八卦地。 萧珩在院子里逗龙凤胎,顾娇陪姑婆赏月。 仁寿宫曾是皇宫里最冷清、最没人情味的宫殿,而今却有了几分万家灯火的气息。 秦公公感慨地看着表面臭着脸、实则眼底都闪着光的庄太后,实在是由衷地替她感到欣慰。 她浮浮沉沉大半生,没有自己的骨肉,本以为这辈子要孤独终老,老天垂怜,给了她一个圆满的晚景。 萧珩与顾娇辞别姑婆后,带着龙凤胎回了公主府。 他们先去信阳公主那边坐了坐。 龙凤胎饿了,玉瑾拿着奶瓶给他俩冲了奶粉,他们太小,还不能自己喝,得有人喂。 已经一岁三个月的小依依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了此重任。 “依依,喂。”她奶声奶气地说。 信阳公主从前是个什么也不让孩子放手去做的性子,自打宣平侯参与了孩子的养育后,她的观念扭转了许多。 “你拿得动吗?”她问小依依。 小依依拍拍小自己的胸脯:“拿得动!” 信阳公主把两个奶瓶交给了小依依。 小依依踩着凳子,爬进龙凤胎的小床给他俩喂奶。 先喂小侄儿,因为小侄儿长得瘦!所以要先给小侄儿吃! “江(张)嘴。”她盘腿坐下,奶声奶气地对萧淙说。 见萧淙没张嘴,她果断将小奶嘴塞进了萧淙口中。 萧淙刚喝了一口,小依依便将奶瓶拿走了,自己喝了两口。 她喂食小侄儿的原则是:你一口来我一口,我一口来我一口,我一口来再一口,然后给你一小口。 所以萧淙长不胖是有道理的,不仅没有龙一的夜半加餐,还要遭遇小姑姑的抢食。 他太难了。 信阳公主淡淡问道:“依依,你是不是又抢淙儿的奶喝了?” “没有,没有,依依没有。”小依依打了个饱嗝。 信阳公主:“……” …… 翌日,顾娇带龙凤胎回了一趟碧水胡同,萧珩依旧是下值后再过来。 全胡同的人都听说顾娇得了龙凤双胎,全都跑过来看两个小家伙。 两个小家伙十分给面子,任由街坊们围观,还不时发出一点嗯嗯啊啊的小奶音,萌得人心都化了。 刘婶子忽然觉得姑婆的儿子不香了,她想抢娃! 顾小宝两岁半了,抽了条,没有了小时候的婴儿肥,看上去瘦瘦的,但是人很机灵。 唯一一点,依旧特别懒。 譬如让他给龙凤小宝宝喂奶,他就懒得去抢食。 他特别佛系地喂完。 “姐。” 他而今叫姐叫得老顺溜了。 “小宝怎么了?”顾娇看向他。 “弟弟妹妹好小。”他看向床上的小婴孩说道。 顾娇笑了:“不是弟弟妹妹,是外甥和外甥女。” 顾小宝对这两个称呼显然是陌生的,他只听过外孙和外孙女,隔壁赵大爷家就有。 他以为是一个意思。 想了想,他严肃地说道:“我不老。” 老头儿才有外孙和外孙女。 “哈哈!”顾娇笑翻了。 ------题外话------ 风华正茂、帅裂苍穹的宣平侯:小子,你礼貌吗? ------------ 953 大婚 顾小宝无法理解外甥与外甥女,不过当顾娇与他说小舅舅时,他总算整明白了。这个他会。 “我是小舅舅?”他问。 “对。”顾娇说。 他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可以。” 他大了一岁,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会五指张开拍拍胸口,再摆摆小手了。 对他来说,那是小宝宝做的事了。 顾娇惊讶于他的变化,小孩子果真是一天一个样。 顾琰与顾小顺去上学了,家中只有姚氏与几个小丫鬟。 姚氏端着一盘自己做的点心来了东屋,她知道女儿不爱吃太甜的东西,因此点心都只放了少许的糖。 “一大早就忙着过来,饿了吧,吃点东西。”姚氏将点心递到顾娇面前。 顾娇拿了一块杏仁糕,尝了一口,还是从前的味道,怪好吃的。 姚氏将点心盘子放在了凳子上,转头去看两个小家伙。 今日天气热,顾娇把他们的襁褓松开了,萧淙依旧是个安安静静的小美男子,萧嫣有些好奇地四下张望,不时伸个小懒腰,可爱极了。 两个孩子都很健康,萧嫣胖一点。 姚氏看着他们,不由想到了曾经的顾琰与顾娇,亲生女儿没在身边长大是她心里一辈子的遗憾。 那种错失与她的宝贵时光的难受不是相认后的日子能够弥补的,她心里永远都有一处无法填满的空缺。 然而萧淙与萧嫣的出现,开始一点一点将她的空缺填满。 她太喜欢两个孩子了,也深深地感激他们。 “娘,外甥、外甥女好小。”顾小宝又把自己的意见发表了一遍。 “你小时候也这么小。”姚氏说着,忽然惊讶地看着他,“你还知道外甥和外甥女啊。” “姐说的。”顾小宝说,“我是小舅舅。” 姚氏笑着摸了摸他小脑袋:“小宝真聪明。” 小舅舅有心做个好长辈,奈何四十天的小外甥与小外甥女除了吃就是睡,根本不能和他玩。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觉得好无聊,出去找胡同里的小伙伴们了。 顾侯爷是与萧珩同时抵达家门口的,萧珩刚下值,巧了,他也是。 二人都还穿着自己的官袍。 在昭国,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着紫色,顾侯爷是四品工部侍郎,官袍为朱色。 他看着比自己年轻、比自己辈分低但却已是一袭紫袍的萧珩,心里忽然十分不是滋味。 岳父看女婿,越来越来气。 他是真没料到自己一直瞧不起的穷小子居然是流落民间的昭都小侯爷! 难怪能高中状元了。 他再看不惯这小子,也不得不承认,昭都小侯爷的学问是不掺假的。 算了,能做小侯爷的岳父也不错。 思绪闪过,他清了清嗓子,摆着岳父的谱儿说:“你过来了,见了面也不知道叫一声岳父吗?” 萧珩掸了掸宽袖,风轻云淡地说道:“我娶的是大燕安国公府的千金,安国公才是我岳父。” 顾侯爷给扇了个没脸,嘴角一抽,气呼呼地进去了! 臭丫头,捡的什么相公?一点礼数也不懂! 一会儿他见了那丫头,非得好生教训她不可! 他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脚底一绊,啊的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 刚从东屋出来的顾娇一脸蒙圈地看着他,半晌,挑眉道:“哦,平身。” 顾侯爷:“???” …… 顾侯爷顶着鼻青脸肿的伤势去找姚氏告状,刚进屋,尚未来得及开口便瞧见了并排躺在床铺上的龙凤胎。 他的步子就是一顿。 双胎是很稀罕的,龙凤胎就更稀罕了,他上一次见到这么小的龙凤胎还是顾琰与顾瑾瑜小时候。 他至今记得二人躺在襁褓中的样子,不同的是,顾琰罹患心疾,又不愿意与顾瑾瑜躺在一起,因此总是哭闹,画面并不美好。 眼前两个小家伙明明各躺各的,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那股血脉上的相连。 顾侯爷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原来真正的龙凤胎是这样。 “侯爷。”姚氏今日心情好,难得也给了顾侯爷几分好脸色。 顾侯爷走过来,怔怔地看着他俩:“他们……” 姚氏自动忽略他一脸的伤,眉眼皆是对龙凤胎的宠溺:“阿珩和娇娇的龙凤胎,淙儿与嫣儿。” 顾侯爷张了张嘴。 那丫头生的啊…… 姚氏笑着道:“是不是很可爱?” 顾侯爷想反驳,却根本找不出反驳的点。 两个小家伙,就真,挺可爱的。 他不禁想到了远嫁昌平侯府的顾瑾瑜,瑾瑜和那丫头同一天大婚的,那丫头龙凤胎都有了,瑾瑜应当也有喜了吧? …… 封城是昭国最东部的一座城池,昌平侯府坐落于封城最富贵的街道上,四周全是当地乡绅权贵。 而相较于占据了如此有力地形的昌平侯府,顾瑾瑜在府上所分得的院子就不那么令人满意了。 洛水院,临时拾掇出来的一处庭院。 顾瑾瑜嫁入昌平侯府已有大半年,可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起先她对此事难以启齿,后面昌平侯夫人催她尽快为权三爷诞下嫡子,她便如实向婆婆坦白了。 婆婆对他俩的夫妻关系进行了干预,效果是有的,自那之后三爷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她房中。 只是就算躺在一张床铺上,三爷也根本不碰她! 她一度怀疑是自己不够吸引三爷,亦或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令三爷厌恶的事,直到有一次,她新手做羹汤,花了一整个下午的功夫熬了一碗莲子粥给三爷送去。 结果她刚来到书房便听见了令人羞耻的声音。 她以为是哪个丫鬟在白日里勾引三爷,她脑门儿一热推门而入,却瞧见了这辈子永生难忘的一幕。 三爷竟趴在书桌上,被一名男子—— 她简直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懵了。 三爷恼羞成怒,将她轰出去,她怒气攻心与三爷争执了几句,其间说了一些气话,不太中听,双方闹得很难看。 最后,她搬出了三爷的院子,带着春柳与几个陪房住进了这座偏僻的洛水院。 这就是她宁可与姚氏决裂也不肯放弃的大好姻缘,这就是她认定要嫁的侯府嫡子。 多讽刺啊。 顾老夫人知情的吧?故意将她送入火坑,只想拉拢昌平侯府,却不管她死活! 她的好祖母啊,真是会替孙儿操心呢。 可这一切不过是顾老夫人的一厢情愿而已,定安侯府十万顾家军,何须拉拢权家? 一个目光短浅的后宅老婆子,就这么把她给卖了! “小姐。” 春柳端着一碗熬好的清粥来到窗边,小心翼翼地递给顾瑾瑜,“快凉了,趁热喝吧。” 顾瑾瑜吹着冷风:“我没胃口。” 春柳心疼地说道:“你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顾瑾瑜还是不想吃。 她自打来了这里,便与京城断绝了一切联系,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春柳抿唇,低下头。 顾瑾瑜看了她一眼,淡道:“说就是了。” 春柳咬了咬唇,小声道:“听说大小姐为小侯爷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大婚不到一年,竟已为萧家开枝散叶……龙凤胎……哈哈哈……哈哈……”顾瑾瑜揪住了有如刀子在割的胸口,自嘲一笑,笑出了眼泪,“好,好,真好!” …… 京城。 顾长卿与袁宝琳的婚期原是定在腊月,由于袁首辅突然抱恙,婚期一再延迟,三月,袁首辅的身子有了好转,农历四月,终于迎来了二人的大婚。 顾娇为了参加顾长卿的婚礼,将暗夜岛之行也往后搁置了一段日子。 轩辕麒与了尘早已率领黑风骑与暗影部回到燕国。 了尘仍是第三任暗影之主,顾娇也仍是黑风骑小统帅,她虽人不在燕国,可燕国处处都有她的传说。 至于练兵一事,暂时由轩辕麒大元帅代为负责。 四月十二,辰时,顾长卿的迎亲队伍自定安侯府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 954 洞房之夜(二更) 顾长卿的接亲阵容十分庞大,除了威风凛凛的顾家军外,还有三个亲弟弟——顾承风、顾承林、顾琰,外加一个也被视作亲弟的顾小顺。 四人都穿着同款的宝蓝色锦衣,身姿笔挺,容颜清俊,妥妥的古代版最高颜值伴郎团。 萧珩的伴郎之所以没有获得此殊荣,主要是小净空一人不足以成团,那是solo。 上一次京城如此热闹还是昭都小侯爷迎娶安国公的千金,阵仗堪比阅兵,顾家军的少主娶妻,自然也不能差了。 伴郎团颜值太高,吸引了大片目光,可要说最让人想尖叫的还是万众瞩目的新郎。 顾长卿自记事起,不是在军营练兵就是在沙场征战,银甲是他穿的最多的衣裳,冰冷如他的阎罗之称一样。 今日,他换上了一生只穿一次的新郎喜服,瞬间变得倾城绝艳,艳若桃李。 继首辅大人娶妻后,姑娘们的芳心再次碎了一地,这样的绝色男子,终于又是别人的了。 袁家。 袁宝琳的闺阁中,袁夫人哭成了泪人。 她女儿自幼体弱,不得已放在道观养大,好不容易褪去一身道袍,就换上了女子的嫁衣。 袁宝琳一袭凤冠霞帔,没了女道士的清冷,唇珠红润,明艳动人。 袁宝琳安慰自家娘亲:“娘,你别哭了,左不过是嫁个人,又不是以后都不不回来了。” 袁夫人拍了一下女儿的手,瞪着女儿哽咽道:“你当然不能随便回来!你嫁了人,就是新妇,在婆家要守规矩的!” 袁宝琳撇撇嘴儿。又不是真的夫妻,她和顾长卿的协议上都写清楚了,她随时能够回娘家,顾长卿不得阻拦她。 至于立规矩一说,顾长卿给她行方便,她自然不会让他难做,表面功夫还是能尽力的。 袁宝琳无奈一叹:“知道,知道,您已经唠叨了八百遍了,我都可以背下来了。” 袁夫人用帕子抹了泪:“那还不是因你自幼在道观长大,我担心不懂你俗家规矩。” 袁宝琳道:“我懂,我可懂了。” 话本上都写了,她学着呢! “姐……”袁彤也哭着走了过来,抱住她姐道,“我舍不得你……” “好啦好啦。”袁宝琳一边安慰娘亲,一边安慰妹妹。 一旁的十全妇人看得一愣一愣的,见过新娘与母亲抱头痛哭的,还没见新娘子淡定安慰一大家子的。 吉时到,袁宝琳的哥哥将她背出了闺房。 袁彤在后面一路小跑地哭着:“姐……姐……” 顾长卿接到了新娘子,拱手拜别岳父岳母:“父亲、母亲请放心,我会好生照顾宝琳。” 袁夫人泣不成声。 袁父红着眼眶,重重地拍了拍顾长卿的肩膀:“记住你说的话,去吧,宝琳交给你了。” 顾长卿人一走,袁父转过身,一只大手罩住脸,嚎啕大哭:“呜啊……宝琳嫁人了……” 正哭得伤心的袁夫人身子一抖,见了鬼似的看向自家男人。 ——冷不丁碰上一个比自己还能哭的,她惊得都哭不出来了。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地来到了定安侯府。 顾长卿翻身上马,来到花轿前,伸出指节修长的手。 袁宝琳原本打算自己走下来的,忽然自盖头下瞥见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她愣了下。 她明白做戏做全套的道理,只是牵一下手应该也没关系。 她把自己柔弱无骨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顾长卿的掌心。 顾长卿缺乏与女子相处的经验,长大后唯一亲近过的女子是妹妹,妹妹的手上有劳作与打仗落下的茧子和伤,袁宝琳的手却有些不一样。 这是一只娇弱的手。 他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她的手给折断了。 他将新娘牵下马车。 喜婆这才拿着红绸姗姗来迟,方才出了点岔子,幸好新郎已经将新娘子接下花轿了,不然多尴尬。 她笑着将红绸递到一对新人的手中。 二人抓着红绸往府内走去。 新娘子需要跨马鞍与踩瓦片。 跨马鞍时十分顺利,可到了踩瓦片时,一旁的顾小顺却倒抽一口凉气,拍拍顾琰小声道:“那是我的水泥瓦!谁拿错了!” “什么水泥瓦?”瓦片是顾琰拿的,他拿了最薄的一片,就是为了好踩碎啊。 顾小顺绝望地抓住自己的脑袋:“完了完了,这种瓦片是姐教我做的,我拿来给夫人补屋顶的嘛……我都踩不碎!” 在昭国的习俗里,新娘子若是踩不碎瓦片,会被视作一种不祥与不贞洁的预兆。 袁宝琳对此一无所知,她抬起一只脚踩了上去。 顾长卿眸光扫过那块瓦片,一眼察觉出不对劲,几乎是袁宝琳的脚刚刚落下,他便双指一并,打出了一道内力,震碎了她脚下的水泥瓦。 袁宝琳看着被自己踩成齑粉的瓦,目瞪口呆道:“咦?我这么厉害呀?” 顾小顺竖起大拇指:“大嫂……好脚力啊……” 顾长卿不动声色地牵着袁宝琳进了大堂。 顾侯爷与姚氏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顾侯爷笑得看不见眼睛,姚氏也很高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袁宝琳与顾长卿没掌握好距离,又拜得特别实诚,脑袋一下子撞上了。 “哎哟!”袁宝琳疼得发出了一声痛呼。 顾长卿神色一僵,低声道:“抱歉。” 围观的宾客们笑作一团。 新娘子先被送入洞房,她坐在了被顾小宝滚过的婚床上,顾长卿看了她一眼,对她道:“我去外面招待客人,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东西。” 袁宝琳说道:“那你先帮我把盖头揭了。” 二人是假成亲,盖头谁揭都一样,但既然袁宝琳提出了这个要求,顾长卿还是拿起了桌上的玉如意,把她的盖头挑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 熟悉是因为他毕竟认识,陌生是因为她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 女儿家的娇娇软软、灿若明霞,被她的一身行头衬托得淋漓尽致。 袁宝琳也是头一回见顾长卿如此喜庆:“你穿喜服还挺好看。” 冠绝昭都的何止小侯爷,还有这一位顾家少主啊。 “你也是。”顾长卿礼貌地回应了一句。 袁宝琳笑了笑,想到什么,看着他问道:“今晚……” “今晚我睡地上。”顾长卿说完,见她一脸惊愕,以为她是认为此举不妥,解释道,“洞房之夜若是我不在,会有人说我嫌弃你。” 袁宝琳讪讪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我能不能不等你,先睡?” 顾长卿:“……” “可以。”他说道。 袁宝琳又问道:“那,会有人来闹洞房吗?我要不要准备一下?” 顾长卿风轻云淡地说道:“不会。” 目前放眼全京城还没人敢来闹他的洞房。 萧珩与上官庆倒是敢,可前者没这么恶趣味,后者不在昭国。 袁宝琳这就放心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好。”顾长卿转身出了屋子。 他吩咐了一下暗卫,来闹洞房者一律扔出去。 不多时,顾小宝过来了。 袁宝琳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小豆丁,好奇地问道:“你是谁?” “小宝。”顾小宝自报家门,“你是我大嫂吗?” 袁宝琳想起来了,顾长卿有个小弟弟,好像就是叫小宝。 她笑着说道:“对呀,我是你大嫂。” “哦,那这个给你。”顾小宝将自己手里的迷你版小食盒双手递给她。 小食盒与大食盒长得一样,都有几层抽屉,也都有一个手柄,像是给小孩子做的过家家玩具。 这家人真有心,对孩子也细致到了极致。 袁宝琳接过来,打开后一阵令人大快朵颐的酥香扑鼻,她一层层拿出来,才发现全是吃的。 有肉有菜也有包子点心,全都小小个,十分精致。 “你大哥让你送的?”袁宝琳问。 “嗯。”顾小宝点头点头。 顾小宝对于不能去接亲表示不满,顾长卿为了让他也有参与感,于是将此重任交给他。 但顾长卿绝没料到他会讲究到让厨房做自己的专属小菜肴、用自己的专属小食盒送来的地步。 ——不愧是和净空一起长大的孩子。 袁宝琳觉得顾小宝太好玩了,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顾小宝:好叭,你是大嫂,大哥让我对你好一点,让你捏了。 叔嫂二人一起分享了顾小宝送来的美食。 夜里,被宾客们狠狠灌了几轮酒的顾长卿回到了新房。 顾小宝已经离开了,袁宝琳的丫鬟们守在外头。 他迈步进了屋,袁宝琳果真睡下了,薄薄的红罗帐垂落而下,映着龙凤香烛的光,令人满目喜庆。 她婀娜的身姿在帐幔中若隐若现,带着少女独有的美好,不经意间散发着一丝春色旖旎。 顾长卿移开视线,去衣柜里抱了一床褥子出来铺在地上,又拿过一床棉被,随后他合衣躺下。 “顾长卿。” 帐幔内,袁宝琳忽然开口。 顾长卿下意识地看向帐幔,很快又君子地收回视线:“你还没睡?” 袁宝琳道:“我有点认床,睡不着。” 顾长卿顿了顿:“那你……” “张嬷嬷!” 门外忽然传来了丫鬟的声音。 “我来给世子送醒酒汤!” 张嬷嬷是顾老夫人的心腹,若叫他发现顾长卿睡地板,事情可就不妙了。 袁宝琳坐起身来,挑开帐幔,对顾长卿道:“你快上来!” 若来的是别人,顾长卿都可以挡回去,偏偏是祖母派来的人,他若是挡了张嬷嬷,以祖母的脾气非得自己过来不可。 顾长卿蹙了蹙眉,利落地卷起铺盖塞进了柜子。 袁宝琳麻溜地跳下床,抬手去解他的腰带。 顾长卿眸光一颤:“你做什么?” 袁宝琳道:“今天是洞房花烛夜,你身上穿得这么齐整,不是很让人奇怪吗?” “我自己来。”顾长卿说。 袁宝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窗户,上面正映着二人的影子。 “世子。”张嬷嬷在门外笑着唤道。 顾长卿松了手,任由袁宝琳将他的腰带解了下来。 随后袁宝琳将他的衣襟散开,发冠也摘下。 袁宝琳满意地说道:“好了,有点衣衫凌乱的样子了。” 顾长卿正了正神色,走过去给张嬷嬷开了门:“嬷嬷,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张嬷嬷一瞧他衣冠不整的模样,心头一喜,世子爷在府上连个丫鬟也不碰,老夫人还说什么担心世子是不是那方面不太行? 瞧这猴急的样子,老夫人是多虑了啊! 她又朝屋里瞄了一眼,袁宝琳早躺回帐幔里了,只露出一只晶莹雪白的玉足。 哎呀,世子这么生猛的吗? 才回房就把人—— 张嬷嬷心里乐开了花:“醒酒汤,趁热喝!” 顾长卿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对张嬷嬷道:“那我先睡了,劳烦嬷嬷转告祖母,让她老人家也早点歇息,我明早再去给她请安。” “好,好,好!” 张嬷嬷端着空碗,笑盈盈地走了。 老夫人操的什么心?担心世子不行,非让她送来一碗那种汤,依她看,明早世子夫人怕是起不来了! 顾长卿长呼一口气,后退一步将房门合上,门闩也插上。 袁宝琳赶忙收回脚。 那只脚是给张嬷嬷看的,不是顾长卿看的。 奈何顾长卿是习武之人,转身快,眼力又好,还是一下子看到了。 这不是他能看的。 他赶忙望向它处,定了定神,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将铺盖重新抱了出来。 他再一次合衣躺下。 可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心口有些燥热。 ------------ 955 夫妻之实 他是习武之人,比寻常人体热,加上席间又喝了不少酒,会感觉闷热也算正常。 他一时没大往心里去,稍稍将棉被往下推了些,闭上眼等待入睡。 然而他实在热得慌,就连脑子都开始变得有些混沌起来,一幕不该去回想的画面毫无预兆地闪过了他的脑海。 是她那只迅速收回帐幔中的玉足。 女儿家的脚白皙娇小,看上去娇娇软软,吹弹可破。 ……我是怎么了?脑子里怎会想这些东西? 顾长卿及时拉回理智。 很快,他又记起了适才她与他未说完的话,因为张嬷嬷的到来而被打断了。 自己是不是该问问她? 打仗都不曾这般纠结过。 顾长卿听着她的呼吸,知道她还没睡着,犹豫一下开了口:“你方才是不是有话问我?” “嗯?” 袁宝琳匪夷所思地扭过头,朝地铺的方向望了一眼:“哦,我刚刚要和你说什么来着?张嬷嬷一打岔,我忘了。” “睡吧。”顾长卿说。 “你也早些睡。”袁宝琳说。 “好。”顾长卿应了一声,再度闭上眼。 之后,屋子又一次陷入沉寂。 四月的夜晚没有蝉鸣蛙叫,也没有冷风呼啸,整座府邸犹如陷入了沉睡一般,静得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当然,以顾长卿的耳力,还能听见袁宝琳的呼吸。 他的心口越来越热,从一开始的闷热渐渐变成浑身的燥热。 他不是没喝过酒,喝多与喝醉都不是这个样子,何况他酒量极好,今晚虽被灌了几轮却都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不该出现这种感觉才是。 难道……是因为与女人同处一室? 他的定力几时这么差了? 作为侯府世子,顾老夫人可没少为这位嫡孙操碎心,顾长卿十五岁时,顾老夫人便往他房里塞人了。 老侯爷担心他年纪轻轻贪恋此事坏了身子骨,又把那些丫鬟撵走了。 可在军营多年,荤段子没少听,去征战时女人也没少见,也不曾如此啊。 又或者,是今晚的酒有问题? 不对,大家都喝了,他还喝了祖父派人送来的醒酒汤—— 醒、酒、汤! 顾长卿拳头一握,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祖母还真是—— 顾长卿愤愤地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床铺的方向,尽量以此作为心理暗示,隔绝袁宝琳的气息。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篇小净空教给他的佛经,倒是真将体内的燥热稍稍压了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床铺上的袁宝琳翻了个身。 作为一名高手,他的耳力简直不要太好,他听见袁宝琳翻身,踹掉了被子,他听见袁宝琳又翻了个身,扯了扯身上的衣裳,他听见袁宝琳挑开帐幔,光着脚朝这边走来。 朝这边走来?! 顾长卿的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转身看向她。 屋子里燃着龙凤香烛,烛光不算太亮,但也绝对不暗,袁宝琳略有些烦躁地来到了桌边,她穿着红色的中衣,衣襟被她扯歪了去,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颈。 光洁如缎的乌发随意的垂顺而下,更衬得她肌肤白到发光。 “你……怎么了?”他哑声问。 袁宝琳倒了一杯茶:“好热,好渴。” 说罢,她将凉茶一饮而尽。 仍不过瘾,她又给自己倒一杯。 她一口气喝了三杯,然而还是很热,完全没有解渴。 就在她打算喝第四杯时,被顾长卿劝阻了。 顾长卿坐起来,看着她道:“你别喝了,再喝肚子会撑坏的。” 袁宝琳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可是我好难受啊。” 顾长卿又朝她看了一眼,这一次他才恍然发现她的状态不对劲,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浮现起了一丝迷离,就连她的呼吸也变得着急和短促起来。 顾长卿不愿往最坏的方面猜想,但还是试探地问了句:“你今天吃什么了?” 袁宝琳的声音渐渐有些迷糊了:“饭菜,点心。” 顾长卿倒抽一口凉气,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又让她带着微喘的声音点着了起来。 他按耐住下腹的邪火,语气如常地说:“小宝送来的?” “嗯。”袁宝琳点头。 顾小宝送来的东西肯定没问题,他自己也是要吃的,就算有人想做什么,也不可能下药到一个孩子的吃食里。 “没别的了?”他问道。 袁宝琳这会儿想什么都很费力,半晌才道:“哦,你回来之前,老夫人让人送来了一碗莲子羹过来。” 又是祖母。 很好,他想不猜到答案都难了。 顾长卿打仗是一把好手,在内宅之事上就不是顾老夫人的对手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姜还是老的辣。 顾长卿若是以为顾老夫人只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那就太天真了。 闺房之事,自然是双方都干柴烈火才好。 袁宝琳委屈地朝他看了过来:“顾长卿,我好热。” 顾长卿的睫羽颤了颤,起身来到门口,打开房门道:“来人!” 一个值夜的嬷嬷披着衣裳走了过来:“世子。” 顾长卿吩咐道:“去打点水来。” 嬷嬷一惊,下意识地看着他脱口而出:“这么快?” 这才关门多久,世子你时长不行啊! 顾长卿第一下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快是个啥意思,待到回过味来,他就是一噎:“不是!” ……一世威风毁于一旦。 嬷嬷给了顾长卿一个“我懂”的眼神,没开过荤嘛,正常。 “奴婢去打水!” 她转身走了。 不多时,整个厨房都知道世子爷要了水。 顾长卿给她噎傻了,等她把一通热水拎过来才记起自己忘了提醒她要的是冷水。 “冷水,冰块。”顾长卿冷声道。 嬷嬷又耐人寻味地看了他一眼。 功夫不咋滴,花样还挺多。 要配上两根蜡烛吗? 顾长卿整个脸色沉了下来:“你是不是不想在侯府干了?” 嬷嬷灰溜溜地去了。 然后整个厨房都知道了世子爷车技不够花样来凑。 …… 顾长卿是有强大意志力的将军,冷水与冰块对他来说是奏效的,可袁宝琳不一样,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耐药性极差。 任再多冰块贴在她手上,她除了被冻得难受,并没有得到半分缓解。 她坐在冷水中,委屈巴巴地看向顾长卿。 顾长卿撇过脸去。 他也在受着药效的煎熬,受不了她的湿(防和谐)身诱(防和谐)惑。 他开始在地铺上盘腿打坐,念佛经、念清心咒、念武功心法……逐一将脑海里的旖念拔除。 就在他又一次好不容易将邪火压下去时,袁宝琳带着哽咽的哭腔喊了一声顾长卿,直接击溃他半壁江山的理智! “袁宝琳!”他握紧了拳头,努力不让自己转身回头,“你不要叫我,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怕我会忍不住欺负你……” 袁宝琳委屈巴巴地说道:“那要是,我让你欺负呢?” 顾长卿呼吸一滞,半壁江山又被击溃了一半。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镇定下来:“袁宝琳,这不是你心里的想法,是药效。这种药不是外头的那种……那种药,只是会助兴而已,药效没那么浓烈,你忍忍就过去了。” 袁宝琳瘪嘴儿道:“你怎知不是我的想法?” 顾长卿深呼吸:“当初说好的……” 袁宝琳委屈又幽怨地打断他的话:“我套路的你还不行吗?我不这么说你会娶我吗?” 顾长卿死死地拽紧了拳头:“……你是被药效冲昏了头脑,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顾长卿……” “袁宝琳!住嘴!” 袁宝琳怎么可能乖乖住嘴? 她小声道:“你不过来也可以,你把衣裳脱了,我望梅止渴。” 顾长卿险些一个踉跄栽下去! 袁宝琳见他无动于衷,不由地哼了哼。 “到底你是道士还是我是道士?怎么你比我还清心寡欲?” “顾长卿你是不是不行?” 顾长卿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袁宝琳的理智维持到这里便无法再继续了,她小时候就是因为身子骨弱才送入道观疗养的,长大后看着是和正常人一样了,实则还是虚弱一点。 对常人来说的助兴汤在她这里就是虎狼之药。 她两眼一黑,无力地滑进了水下。 顾长卿听声音不对劲:“袁宝琳,袁宝琳,袁宝琳!” 大喊三声无回应,他忙回过头,却只看见光秃秃的木桶,他唰的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木桶边,将沉下水的袁宝琳捞了起来。 “袁宝琳,袁宝琳!”他见她毫无回应,蹙眉将她抱了出来,纤细娇软的身子落在他的臂弯上,明明冰凉,却烫得他手臂一片滚烫。 衣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好旖旎的轮廓。 她的馨香无孔不入,顾长卿呼吸都不畅了。 袁宝琳幽幽睁开眼,迷离地看着他,素手一抬,圈住了他的脖子。 “袁宝琳你……” 后面的话,被袁宝琳堵了回去。 顾长卿浑身一僵,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彻底离他远去。 他的手臂环抱着她,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长夜漫漫,春宵却苦短。 ------------ 956 新婚生活(二更) 福寿院,顾老夫人早早地起了,她梳妆打扮,衣着得体地坐在正堂等待孙子、孙媳前来给自己请安。 结果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没把人等来,她噗嗤一声笑了。 张嬷嬷一脸古怪地看着她:“老夫人……” 顾老夫人拿帕子掩了掩面,说道:“昨夜是谁在长卿院子当值的,把人叫来。” 张嬷嬷去了顾长卿的院子,将一个姓吴的嬷嬷叫来了,正是给顾长卿打水以及拿绳子的那一位。 吴嬷嬷进入福寿院后,立马向顾老夫人禀报了世子爷夜里要了几次水和要了各种小道具的事:“……没看出来,世子爷还挺会折腾。” 顾老夫人闻言却是笑容一收,皱眉道:“没把人折腾坏吧?” 她孙子可不能有这种古怪的癖好啊,传出去会名誉扫地的,何况,孙媳妇儿是袁家的千金,那可是真真正正金尊玉贵的大家闺秀。 出了什么岔子,不要向袁家交代啊。 张嬷嬷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伺候老夫人多年,她可太了解老夫人的品性了,老夫人最看重出身,门户低的女子不论性情多温婉,她都看不上眼,譬如姚氏。 但出身高贵的千金,老夫人的容忍度就高多了。 当初没能与凌家联姻,老夫人心里是存了些火气的,然而一听说是要与袁首辅的嫡出孙女结亲,她心底的那点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吴嬷嬷不敢吭声了。 折没折腾坏她也不知道啊,她也没能进去瞧瞧,就是听着,动静挺大的。 张嬷嬷笑了笑,说道:“老夫人,您就放心吧,世子您还不清楚?他是个会疼人的。” “你下去吧。”顾老夫人对吴嬷嬷说。 “是。”吴嬷嬷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顾老夫人忧心忡忡道:“这不会真闹出什么岔子吧……” “不会的。”张嬷嬷笑道,递给顾老夫人一杯茶水压压惊。 顾老夫人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道:“听说宝琳是个才女。” 她孙子要娶袁家千金,她自然要仔细查探对方的底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姑娘竟是饱读诗书、通晓六国语言。 从前京城皆流传温琳琅是第一才女,可与袁宝琳一比,根本不够看的。 袁宝琳只是为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但正是这种不张扬的性子,才越发得了顾老夫人青睐。 张嬷嬷笑了。 说一千道一万,是世子夫人出身好,别说她真是才女,就算不是,老夫人也不会介意的。 反而来,她若是出身不够,凭她才华惊天下,老夫人也不会说她一个好字。 顾老夫人说道:“你去长卿院子递个话,让他俩别来请安了,好生歇息。” 张嬷嬷迟疑地说道:“夫人那边……” 夫人即是姚氏,为了顾长卿的婚礼,姚氏暂时搬回了府邸,要等喝过媳妇儿茶才回去。 顾老夫人哼道:“她那边你就不用操心了,她又不会计较这个。” 顾老夫人不待见姚氏是一回事,可了解姚氏的为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姚氏是绝不可能去磋磨儿媳的。 …… 顾长卿一觉醒来,就感觉到自己的怀里依偎着一个人,他眩晕了一瞬,脑海里的不可言说的记忆才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地席卷而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他,很想给自己一拳。 袁宝琳比顾长卿醒得晚,她睁眼时顾长卿已经不在房中了,她身上衣衫完整,也不知是谁给穿上去的。 她打算叫自己的陪房丫鬟进来服侍,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她想自己走下床,腿也不是自己的了。 顾长卿推门而入。 月光追在他身后,他的容颜笼在暗处,却依旧可见轮廓清隽。 常年习武的他颀长高大,宽肩窄腰,身材比例极好。 他手里端着一碗薏仁粥,见帐幔被掀开,袁宝琳狼狈地坐在床头,他的眸光动了动,冷静地说:“你醒了。” 袁宝琳点点头。 顾长卿迈步入内,将房门合上。 “我掌灯了。”他征求她意见。 袁宝琳掐了掐自己的喉咙,沙哑着小嗓子问道:“天还没亮吗?” 顾长卿张了张嘴:“天已经黑了。” 袁宝琳闹了个大红脸。 顾长卿语气如常地说道:“别担心,长辈那边已经打了招呼,元帕也收走了,祖母很高兴。” 他本意是想让袁宝琳宽心,可那句元帕一出,二人都齐齐尴尬了一下。 说好的假成亲,结果第一天就翻车了,还直接给翻进沟里了。 “那,那个。”袁宝琳红着脸,不敢看顾长卿的表情。 顾长卿并不比她从容淡定多少,只是他到底是男人,不可能别别扭扭地对自己做过的事不承认。 他端着薏仁粥,正色道:“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违背约定在先,日后我不会另娶,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你若是想离开,随时可以和离;若是没有更合适的归宿,我会对你负责到底。” 袁宝琳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真的……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吗?” “不会。”顾长卿笃定地说道,“你可以放心。” 袁宝琳垂下眸子,声音有些失落:“哦。” “先把粥喝了吧。”顾长卿对她说。 他是大直男一个,没察觉到袁宝琳的语气有何不对劲,只当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是在生自己昨晚的气。 她适才没说同不同意掌灯,顾长卿于是抹黑走到床边。 好在廊下有微弱的烛光,夜空也有凉薄的清辉月光,倒也看得见。 他将粥碗递给她。 “你喂我。”袁宝琳小声说。 顾长卿一愣。 袁宝琳委屈地说道:“我没力气,你折腾的。” 顾长卿:“……” …… 翌日,睡了一天一夜的袁宝琳终于起了个大早,就因为太早,老侯爷还没动身去军营。 她和顾长卿去给老侯爷请了安。 这桩亲事是老侯爷亲自定下的,他对袁宝琳很满意,就算不满意他也不会苛待袁宝琳。 “长卿你好生照顾宝琳,不要欺负了人家。”他对顾长卿说道。 顾长卿拱手应下:“是,孙儿谨记。” “去给你们祖母请安吧。”老侯爷说。 袁宝琳嘴甜地说道:“祖父,宝琳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您。” “嗯。” 这声祖父听得挺舒心。 二人去了福寿院给顾老夫人请安。 顾老夫人是拉着袁宝琳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 画像上已经很美了,真人竟还美上十分。 袁宝琳以话本十级读者的强大优势,成功扮演出了一位贤良淑德的乖巧孙媳。 顾老夫人被哄得合不拢嘴儿,一口气送了袁宝琳五套头面。 袁宝琳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但还是受宠若惊地说道:“祖母,这太贵重了,宝琳不能收!” 顾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收!必须得收!你呀,早日为顾家开枝散叶,我还等着抱个大胖小重孙呢!” 袁宝琳微笑:“宝琳会尽力的。” 一旁坐着喝茶的顾长卿呛了下。 出了福寿院,二人又去了姚氏那边。 顾侯爷也在。 姚氏很喜欢袁宝琳,不是因为她的出身,而是她的性子,与别家的千金不一样,有淡然的一面,也有可爱的一面,机灵不乖张,直率无棱角,与碧水胡同的人都很合得来。 “宝琳见过父亲,母亲。” 袁宝琳给二人见礼。 顾长卿也给二人行了一礼:“父亲……母亲。” 姚氏自打嫁入侯府,顾长卿便一直以夫人相称,这是他第一次唤她母亲。 姚氏怔怔地看着顾长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袁宝琳看了二人一眼,拉了看顾长卿的袖子:“是不是该父亲母亲敬茶了?” 顾长卿睫羽一颤:“是。” 下人倒了茶过来,二人跪在垫子上,双手奉上茶盏。 当顾长卿捧着一杯茶递到姚氏面前时,他的语气比适才更郑重了几分:“母亲请喝茶。” 是真的叫她母亲了,不是自己耳朵坏掉了。 姚氏的心里忽然百感交集,鼻尖涌上一层酸涩。 顾侯爷定定地看着她,她缓缓探出手,接过大儿子捧来的茶盏,眼眶微热笑了笑:“诶。” ------------ 957 大哥的宠溺 曾经的恩怨都过去了,该解除的误会也解除了。 姚氏不是一个恶毒继母,顾长卿也是一个好大哥。 为了顾琰、为了顾娇,他几次豁出性命,姚氏心中对他早没了从前的怨言,有的只是深深的感动与感激。 但心里没了芥蒂一回事,真正在明面上也拉开隔阂是另外一回事。 她嘴上说没有期待,可真正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在等待这声母亲。 “看你,怎么哭上了?”一旁的顾侯爷见姚氏端着茶盏落了泪,忙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不就是叫了人吗?” 虽是这般嘀咕,然而他心里也明白,姚氏等这声母亲等得太久了。 儿子小时候,他也不知使过多少法子,软硬兼施,逼着他们孝敬姚氏,叫姚氏一声母亲,可三兄弟骨头硬的很,宁可被打死也不照做。 老夫人心疼孙儿,不许他再逼迫三个孩子,至此,喊人一事便耽搁了。 如今长子主动开口,老实说,他挺诧异的。 不过想想这几年他们几个的相处,又觉得是水到渠成。 袁宝琳看看姚氏,又看看一旁虽表面冷静但内心一定也起了不少波澜的顾长卿,也从下人手中接过茶盏,双手呈给了姚氏:“母亲,请喝茶。” “好,好!”姚氏含泪笑着接过了这杯媳妇儿茶。 姚氏也送了袁宝琳一盒首饰,是她与顾娇一起去铺子里挑选的,款式新颖,简洁大气,与袁宝琳的气质相得益彰。 袁宝琳一看便知这份礼是花了大心思,她笑着道了谢:“多谢母亲。” 小俩口在姚氏的院子用了午膳。 出院子后,二人一道往回走,路过小花园时顾长卿忽然停下脚步,对袁宝琳道:“我一会儿要去军营,今晚可能不回来,你自己早些安置。” 不待袁宝琳开口,老侯爷双手负在身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祖父。”二人向他行了礼。 老侯爷颔了颔首:“我要出去,你们回院子吧。” 顾长卿说道:“祖父是去军营吗?我与祖父同行。” 老侯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和我同行做什么?给你放假了,这个月不必去军营,好生在府上陪宝琳。” 顾长卿一噎:“我……” 袁宝琳的唇角翘了下。 “我走了。”老侯爷神色淡淡地离开。 袁宝琳微微一笑:“祖父慢走。” “嗯。”已经走了两步的老侯爷严肃地应了一声。 袁宝琳一脸遗憾地看向顾长卿:“怎么办啊?祖父不让你去军营。” 顾长卿一筹莫展,他自幼习武,十五岁随祖父出征,成天不是在练兵就是在刀口舔血,突然闲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叹道:“我去后山练会儿剑。” 袁宝琳啊了一声,小声道:“你……还有力气练剑啊?” 顾长卿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当然有……” 言及此处,他才意识到袁宝琳此话何意。 这才过去两天,尴尬之情并未消退,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先送你回院子。” 顾长卿将袁宝琳送回新房后才去后山练剑。 这一练便练到了晚上。 他满头大汗地回到院子,发现袁宝琳正坐在房中等他,桌上是几样精致可口的菜肴,只是似乎放置太久,已经没了热气。 “你回来了?”袁宝琳与他打了招呼。 他微微点头,问她道:“你……在等我?” “是啊。”袁宝琳回答完他的话,对一旁的丫鬟道,“月娥,把这些饭菜拿去让厨房热一下。” “好的小姐。”月娥将饭菜端了下去。 袁宝琳递给他一方巾子,他顿了顿,接过,随后说道:“以后我若是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袁宝琳说道:“我自己先吃会很奇怪,容易露马脚,让人看出我们是假夫妻。” 顾长卿想了想,是这么个理。 他说道:“那我……尽量早些回来。” 二人吃过饭,洗漱完毕,准备各自就寝。 顾长卿从头到脚穿得严严实实,连领口都束到了最高,清隽之余,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冰冷禁欲的气息。 袁宝琳穿得没他正式,但也是衣衫完整。 袁宝琳挑开红罗帐上了床,顾长卿关上房门后照例去抱打地铺的被褥,却发现柜子里的被褥不见了。 他眉头一皱。 袁宝琳将脑袋从帐幔里伸了出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顾长卿蹙眉道:“褥子没有了。” 袁宝琳问道:“怎么会这样?” 顾长卿依旧是眉头紧锁:“可能是打扫屋子的下人见褥子脏了,就抱去洗了。我再去让她们拿些新的过来。” “哎!顾长卿!”袁宝琳叫住她,“如果她们是看见脏了才拿走的,那你今晚铺在地上睡了,明早又让她们发现脏掉了?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你睡地上的事迟早会要露馅。” 话本里的男人为了不与妻子同房而在地上打个地铺,看起来是多完美的计策,现实中实验一把便知漏洞在哪儿了。 下人是瞎的吗? 哪儿能不知这褥子在地上铺过呢? 顾长卿起先没考虑这么多,主要是他没料到祖父会不让他去军营,若真连着一个月褥子底下都是脏的,还真是让人不怀疑都不行。 “你上来睡吧。”袁宝琳说,“反正床也很大。” 顾长卿看向插上了门闩的房门。 袁宝琳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说道:“她们在外面守着呢,你要是去睡书房,明日全府就该传出我们新婚不合的消息了。” 顾长卿看了看屋内的几条长凳:“我睡凳子上也可以。” 袁宝琳:“哦。” 顾长卿将凳子摆好,哪知刚躺上去,凳子就给塌了。 摔得脑袋一懵的顾长卿:“……” 顾长卿最终只能躺进了红罗帐。 床很大,袁宝琳睡在最里侧,他睡在床沿边,中间恨不能还能躺下一个排。 袁宝琳心无旁骛,闭上眼,须臾便进入了梦乡。 顾长卿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之上,淡淡地望向红罗帐顶,耳边是她均匀的呼吸,鼻尖萦绕着属于她的温软香气。 红罗帐将她的香气彻底聚拢在了这一方狭窄的天地里,夜色将一切无尽催浓。 而由于目力受限,别的感官被无限放大,除了她的声音与气息,就连身下柔软的床铺、身上丝滑的锦被所带来的触感,都无孔不入地刺激着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本能。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洞房之夜的画面——她含泪在他身下,娇软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他微微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强行摒除了脑海里的杂念。 …… 顾长卿陪袁宝琳回门那日,恰巧长安大街有灯会。 袁宝琳想去看灯会,顾长卿陪她前往。 “我也去!我也去!”袁彤拉着姐姐的手说。 袁夫人狠狠瞪了小女儿一眼,没眼力劲的,你姐姐姐夫逛灯会,你去凑什么热闹? 奈何袁彤并未接收到来自娘亲的眼刀子,她这几日快想死姐姐了,姐姐好不容易回来,她才舍不得这么快和姐姐分开! “我妹妹可以一起吗?”袁宝琳征求顾长卿的意见。 “当然可以。”顾长卿大方应下,对袁父与袁夫人道,“岳父、岳母请放心,灯会结束后,我会把人送回来。” 袁彤开心一笑:“姐夫真好!” 到这个份儿上,袁夫人不便再阻拦袁彤,只得由着她去了。 来时,顾长卿与袁宝琳同坐一辆马车,此时多了袁宝琳,为避嫌顾长卿骑马走在前面。 马车内,姐妹俩说起了体己话,袁彤抓着姐姐的手小声道:“姐姐,你和我说实话,姐夫对你好吗?” 袁宝琳说道:“挺好的。” “真的?” “真的。” 袁彤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顾长卿无意偷听,只不过耳力摆在那里,看来他们假夫妻的事,袁宝琳连最亲近的妹妹也不曾告诉。 长安大街拥堵不已,马车来到边上便无法再行驶,几人只得弃车马步行。 袁宝琳与妹妹手挽手走在前面,顾长卿安静地跟在后面。 夜幕降临,鳞次栉比的商铺灯火通明,道路两旁的摊子齐齐挂上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灯,一眼望去,满目烛光璀璨,如夜色中蜿蜒的长龙。 袁宝琳不时回一下头,看见他在,便会冲他微微一笑,随后继续与妹妹逛花灯。 三人走了一段,一间酒楼的二楼,忽然有人从窗子里探出半截身子,对着顾长卿惊喜叫道:“大哥?” 顾长卿顿住步子,仰头望去。 袁宝琳姐妹也朝那人看了过去。 袁彤看清对方是谁后,顷刻间变得一脸嫌弃:“是你?” 顾承风脸色一黑:“你怎么也在?” ------------ 958 小风风(二更) 袁彤仰头冷哼道:“我陪我姐逛花灯,我怎么就不能在了!” 顾承风目光落在袁宝琳的脸上,礼貌地打了招呼:“大嫂!” 袁宝琳笑了笑:“承风。” “下来叫人!”顾长卿沉声道。 “哦。”顾承风老老实实地从窗户里跳了下来,拱手对袁宝琳行了一礼,“大嫂。” 袁彤扬起下巴,颇有些得意地一笑:“哼!” 顾承风瞥了她一眼,嗤道:“又没和你打招呼。” 顾长卿兄长气场全开:“怎么说话的?” 顾承风撇了撇嘴儿。 袁宝琳打了个圆场:“承风你也是来逛花灯的吗?要不要一起?” “呃……我……”顾承风眼神一闪。 他不是来逛花灯的,是来执行任务的。 离开京城多日,后起之辈崛起,他再不干两票,第一大盗的江湖地位就不保了。 袁宝琳看出了他的犹豫,大大方方地说道:“有事的话,你先去忙。” 顾长卿一脸冰冷地看着他。 仿佛在说,你大嫂第一次邀请你,你敢拒绝一下试试看。 他可以与袁宝琳做假夫妻,但那是建立在尊重的前提下,他不会让袁宝琳遭受冷遇。 更何况……他打破约定,对不起她在先,就更不能让她受委屈了。 兄弟间默契对接完毕,顾承风一秒露出微笑:“我没事,我刚刚就是在想,大嫂和大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搁这儿会不会打扰了你们?” 袁宝琳笑道:“不会,彤儿也在。” “姐姐,我才不想和……” 袁彤的话才说到一半,被袁宝琳一记小袁飞刀式的目光憋回去了。 “好叭。”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一行人往前走去。 今日的花灯会十分热闹,有卖花灯的,有打戏台子的,还有街头卖艺弄杂耍的。 只见一家米铺前方的空地上,一个赤膊大汉一手持剑,一手抓着酒壶,仰头放浪形骸地喝了一口酒后,猛地仰头朝上一喷。 不明真相的百姓以为他在喷酒,殊不知却喷出了一道长长的火舌。 人群里发出阵阵惊叹。 袁彤也激动得直拍巴掌。 顾承风摇摇头,幼稚。 要是那丫头在这里,早看出玄机了。 四人继续逛花灯,其间出了一点小插曲,就是这卖艺的大汉一不留神将火苗喷到了一个行人身上。 行人仓皇之下四处逃窜,撞倒了他们搭建的台子,台子朝人群的方向倒了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到袁宝琳,顾长卿快步上前,抱住袁宝琳,施展轻功将她带离原地。 “姐姐!”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袁彤也去救姐姐,然而第二个台子也倒下来了,不幸的是她还摔了一跤。 顾承风眉头一皱,上前一脚,将台子踢了回去。 他如同盖世英雄一般挡在了袁彤的身前,袁彤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口突然砰砰跳了一下。 顾长卿将袁宝琳放置在安全的街边:“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随后,便去了事故现场。 兄弟俩救人的救人,灭火的灭火,等官兵闻讯赶来时,混乱差不多平息了。 袁彤受了惊,顾长卿与袁宝琳先送她回去,顾承风留在现场协助调查。 马车上,袁彤靠在姐姐怀里,小脸煞白,显然方才那一下吓得不轻。 她们姐妹俩的性子是这样:袁彤看着咋咋呼呼,实则比较胆小,袁宝琳看上去安安静静,内心却一般人镇定强大。 袁宝琳搂着妹妹的肩膀,安慰道:“回去我和娘说一声,你这两晚就去和娘睡吧。” “那爹又得怨我了。”她去和她娘睡,她爹就得睡书房。 袁宝琳失笑:“你不是胆小睡不着吗?” “谁说我胆小了?”袁彤没有底气地哼了哼,想到什么,她嗫嚅道,“姐姐……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袁宝琳道。 袁彤的眼神闪了闪:“姐夫的弟弟……是不是也快成亲了?我见他老大不小了,也不知会娶个什么姑娘,好不好相与。日后你可是要人家做妯娌的。” 袁宝琳笑了笑:“这么关心我?” 袁彤当仁不让地说道:“你是我姐啊。” …… 从袁家回来,一进新房,袁宝琳便对顾长卿说了顾承风的事:“……承风的亲事有着落了吗?” 顾承风年纪不小了,要不是因为他这个做大哥的一直没成亲,顾承风与顾承林都早被催婚了。 不过如今他已娶妻,顾承风的亲事也确实该被提上日程。 顾长卿道:“改日我问问母亲。” 袁宝琳问道:“我的意思是……他可有心上人?” “心上人?”顾长卿眉头皱了皱,“我去问问。” 夜里,顾承风干了一票回来,心情大好。 刚进屋,就见自家大哥如同一尊大神似的坐在他房中,他吓了一大跳:“大哥!你干嘛!这么晚了你不回去陪大嫂,跑我房里做什么!” “我有正事问你。”顾长卿说。 该不会是抓到他又去做大盗的证据了吗? 不可能啊,自己这么小心。 顾承风压下满腹疑惑,面不改色地朝自家大哥走了过去:“大哥,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大半夜的来问我?” 顾长卿说道:“不着急,是你大嫂想知道,我就过来了。” 这么在乎大嫂的吗? 大哥你自己知不知道啊? 顾承风呵呵道:“大哥,大嫂让你来你就来,你真的和她是假成亲啊?” 顾长卿脸色一沉。 顾承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大嘴巴子。 “你怎么知道的?”顾长卿冷声问。 顾承风踢到了铁板,硬着头皮道:“我……我就是……无意中……在你书房……看见你俩的……协议文书了……” 顾长卿狐疑地看着他:“我放得那么隐蔽……” 顾承风含含糊糊地嘟哝道:“那人家不是大盗飞霜嘛,你放再隐蔽我也能给你翻出来啊……” 他感受到了自家大哥的死亡凝视,虎躯一震,正色道,“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一定会替大哥守口如瓶的!” 木已成舟,顾长卿总不能把他这段记忆抹去,只得威胁道:“你要敢泄露半个字,我打断你的腿。” 顾承风撇嘴儿。 “让你搅和的,差点忘了正事。”顾长卿懊恼地扶了扶额,“你大嫂想知道你可有心上人。” 顾承风在他大哥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干嘛?大嫂想给我说亲啊?” 顾长卿道:“姑且这么认为,你没意见的话——” “我有意见!”顾承风打断大哥的话。 顾承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意见?” 顾承风的眼底透出少有的郑重:“大哥,别的事我都能听你的、听祖父的,但这件事,我想听我自己的。” 顾承风愣了愣,目光落在他认真的面庞上:“你有心仪的姑娘了?是谁家的,说出来,侯府去上门提亲,不论对方家世如何,只要你喜欢,祖父和我都没意见。” 顾承风垂下了眸子,低低地说道:“大哥,我是有喜欢的人,但是这份感情,一辈子都不能宣之于口。” “你……”顾长卿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二弟有心上人了?他这个做大哥的竟然毫无察觉。 主要是他从未见到二弟与任何女子纠缠不清。 听都没听过。 “她是哪家的姑娘?是她不喜欢你,还是她已与人有了婚约?”顾长卿问道。 “大哥你别问了。”顾承风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反正我也不用继承家业,我的亲事……就作罢了吧。祖父想抱重孙,有大哥,有承林,还有顾琰和小宝,这么多人继承香火,就绕过我吧。” 让他用余生,去守护他心底的姑娘吧。 ------------ 959 圆满 顾长卿回新房后,将顾承风的情况与袁宝琳说了。 一听他已有心上人,袁宝琳便知妹妹这份芳心注定要错伏了。 她没怀疑过那个心上人就是袁彤,因为如果是袁彤,并不存在不能宣之于口的问题。 话本十级读者的经验告诉袁宝琳,顾承风一定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她好奇心重,却也并不会去打探小叔子的隐私。 夜里,顾小宝过来了一趟。 他还小,离不开娘,姚氏住府上这几日,也将他带过来了。 往日里这个时辰他早就寝了,今日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于是过来找大哥和大嫂。 “大嫂,我想看变戏法。” 两岁半的顾小宝吐字清晰地说。 大婚那日,袁宝琳给顾小宝玩了几个小戏法,顾小宝很喜欢,他觉得大嫂有神通,比大哥厉害。 “好啊。”袁宝琳欣然应下,从自己的小妆奁盒子里拿了些小道具,开始为顾小宝表演戏法。 一大一小盘腿坐在床铺上,她先向顾小宝展示了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没有,对不对?” “嗯。”顾小宝点头。 她在顾小宝的耳朵后打了个响指,再将手拿到顾小宝面前时,指尖夹了一枚铜钱。 顾小宝:“哇!” 顾长卿没什么事干,也在一旁打发时间地看着。 叔嫂相处的画面很和谐,就像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一样。 顾承林与顾承风同住一个院子,他俩打打闹闹的,总是有嬉闹声传出来。 他一直一个人住,院子内外都格外冷清,他只有在碧水胡同才能感受到一丝家的温暖。 然而眼下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了一种家的归属感。 袁宝琳又为顾小宝表演了一个凭空开花,顾小宝拿在手里的明明是个空盒子,可他摇了摇后再打开时,里头居然多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袁宝琳笑道:“这是小宝用仙法变出来的花!” 顾小宝兴奋得出现了回退行为,他张开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哇,小宝好厉害!” 他已经半年没做这个幼稚的动作了。 他玩得很开心。 小孩子的瞌睡说来就来,在一阵哈哈大笑之后,顾小宝朝后一倒,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没养过孩子的袁宝琳吓得以为自己把顾长卿的弟弟给玩晕了! 顾长卿被她那如遭雷劈的样子弄得啼笑皆非:“没事,他只是睡了,我把他抱回去。” “啊,好啊。”袁宝琳捏了把冷汗。 吓死宝宝了! 顾长卿把熟睡的顾小宝抱回来姚氏的院子,回到这边时袁宝琳还没睡,她正坐在桌边拿着一纸文书,一筹莫展。 他走过去,认出了那是他们俩的婚前协议。 他看着桌上的协议,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袁宝琳看见了地上的影子,扭头对他说道:“你回来了,有空吗?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有空。”顾长卿在她对面坐下。 袁宝琳看了看桌上的文书,说道:“是这份协议,我方才仔细看了一遍,觉得我们当初拟得太仓促了,有许多没能考虑到的地方,当然了,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我的。我们都没成过亲,无法预设婚后的各种突发状况。” 一说突发状况,顾长卿便想到了那个不可描述的洞房花烛夜。 旖旎的画面闪过脑海,他浑身的血气都翻涌了一下。 不能想。 他们只是假夫妻,他想这种事,就是在思想上亵渎袁宝琳。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袁宝琳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要和离了? 因为他太禽兽,不遵守约定,他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 袁宝琳看着协议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拟定一份新的协议,把一些笼统的地方具体一下。” 顾长卿:“都可以。” 袁宝琳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用答应得这么快,你先听听具体事项。” 顾长卿一脸淡定:“你说。” “第一项,原先约定的是任何一方想要和离,都可以随时提出来……但是那日你说,你不会再提和离。” “是,这一项只有你可以提。”他碰了她,违背了彼此的约定,理应撤销他的此项权益。 袁宝琳拿起毛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汁:“那我可写上去了。” “好。”顾长卿说道。 袁宝琳写完,继续往下看:“第二项、第三项没什么问题,第四项——‘在外力所能及地配合对方,营造和睦的夫妻形象,但不得向对方提出过分的要求’。究竟什么样的要求才算过分的要求,我们当时没有说。” “只要我能做到的,你都可以提。”顾长卿说着,顿了顿,补充道,“不违背国法家规。” 袁宝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要是你能做到,但是不愿意去做的呢?比如你刚从军营回来,很累很累,我让你哄我,你答应吗?” 顾长卿想了想:“可以。” “连这都可以……”袁宝琳弱弱地嘀咕了一句,抿了抿唇,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我要是让你不纳妾呢?” “可以。”他原本也没有纳妾的打算。 袁宝琳愣了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你别答应得太爽快,你再犹豫一下,不然一会儿我写上了,你就没反悔的余地了。” 顾长卿迎上她小鹿般的眸子,正色道:“我不会反悔。” 袁宝琳低声道:“你的意思岂不是……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只要不触犯国法家规。”顾长卿强调。 袁宝琳说道:“知道,你是朝廷命官嘛,我也不可能让你去杀人放火啊。真的……什么都可以?” “嗯。”顾长卿点头。 袁宝琳的眼珠子再次一动:“包括你以后不许睡书房?” “为什么?”顾长卿惊讶地看向她。 袁宝琳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说道:“还能为什么?你去书房睡……会让人觉得我们夫妻不和,府上的下人会给我穿小鞋!” “他们不敢。”顾长卿道。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袁宝琳问。 老实说,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太考验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忍耐力了,他又不是那方面有什么毛病。 顾长卿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我以后都会待在军营,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歇在你房里。另外你放心,冒犯你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袁宝琳生闷气。 顾长卿将她反应尽收眼底,一时间不知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你不高兴?是怕我做不到吗?我说了会搬进军营,就一定会搬进去,说了不会冒犯你,就绝不再犯。” 袁宝琳小声道:“我要是同意你冒犯呢?” 顾长卿错愕地看着她。 袁宝琳清了清嗓子,委屈地说道:“我我我……我是说……我已经被你……冒犯了……以后再想嫁人也难了……可让我和你做一辈子假夫妻也怪可怜的……你嘴上说不会休弃我,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万一哪天你不想信守承诺了,我又人老珠黄了,你让我怎么办?” 顾长卿在战场上运筹帷幄、随机应变、谋略不凡,然而在某些事上却比他祖父还一根筋。 譬如他曾相信了自己是死士,就再也没去怀疑,直到被唐岳山无情捅破。 他如今也认准了袁宝琳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因此不论袁宝琳对他提多少奇怪的要求、讲多少奇怪的话,他都只认为是合作所需、形势所迫。 而他有错在先,没资格与袁宝琳讨价还价。 他看向袁宝琳:“你希望我怎么做?” 袁宝琳害羞地低下头,捏了捏帕子,微红着脸说:“我起码要有个自己的孩子,下半辈子才能有所倚仗叭……” 顾长卿怔住。 ------------ 960 炫娃狂魔(龙凤胎番) 自打萧珩接管内阁之后,一直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繁文缛节能省就省,从不摆谱。 但今日破天荒的,首辅大人竟然要将一个一个叫去房中谈话了? 两位次辅、三位内阁大学士以及若干中书舍人全都面面相觑地聚在首辅的中级殿外,不明白今日是唱的哪一出。 “是不是咱们最近犯什么事儿被逮住了把柄?”刘次辅问。 他原本是庄太傅的心腹,庄太傅落败后,他弃暗投明,向陛下表明了诚意。 另一位姓张的次辅因情节严重,投明也无法赦免,被革职查办了,顶替他职位的人姓吴,从内阁大学士里选拔上来的。 吴次辅琢磨道:“咱最近也没犯事儿啊……难道首辅大人发现我提拔了自家亲戚了?” 水至清则无鱼,没有哪个朝代能够保证自己底下的官员绝对干净,但这几人至多是有些小心思,算不上国之蛀虫。 萧珩平日里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太过分的他基本不干涉。 “两位阁老竟然都不明白状况,那我等——”说话的是武英殿大学士,姓孔。 内阁一共六位大学士,只有首辅与两位次辅有资格被尊称一声阁老,其余三位来自武英殿、文渊阁以及东阁的大学士都只能被称呼一声小阁老。 “是啊。” “是啊。” 文渊阁大学士与东阁大学士叹息点头。 刘次辅道:“三位大学士莫要担忧,首辅不是喜怒无常之人,今日召我等前来,想必是要过问近日的公务。” 吴次辅忙道:“是啊是啊,首辅家自打上任以来,还不曾仔细与我等红过脸,便是日常出了岔子,也是轻言提醒,今日……指不定是有什么好事呢。” “最好是这样。”孔大学士说。 不多时,首辅身边的书丞出来了,第一个将刘次辅叫了进去。 刘次辅嘴上说着不担心,真正被叫了又脸色一白。 不知怎的,他莫名感觉今日的架势太过正事。 难道真出什么大事? 首辅是要栽培自己的人了,让他们私底下一个个地递投名状吗? 若是不臣服首辅,就要暗中被首辅无情铲除吗? 他硬着头皮进了首辅的书房。 萧珩正坐在书桌后的官帽椅上,这位昭国史上最年轻的首辅,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年少有为,十三岁成为国子监祭酒,一朝被害,流落民间,却又在十八岁以解元之身杀回京城,十九岁高中状元,同年入翰林院,入内阁,入刑部,二十一岁位列内阁首辅。 这是昭国的传奇,必将被载入史册。 “下官,见过大人。”刘次辅并不敢因对方年轻便心生轻慢。 “嗯哇~” 萧珩的身边突然传出一声小奶音,刘次辅愣了下。 他鼻子不好使,没闻出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奶香。 但他耳朵不聋呀。 他壮着胆子往首辅边上一瞧,额滴个乖乖! 两个娃! 萧淙与萧嫣并排躺在桌边的摇篮里,天气没那么冷了,他俩也不再裹襁褓了,萧淙一如既往做一个安静的小美男子,萧嫣在吃手。 方才的小奶音是她发出来的。 “是、是大人家里的小千金与小公子吗?”他愣愣地问。 “嗯。”萧珩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表情十分神气。 刘次辅都懵啦,什么情况啊?您来上个值还把娃给带来了? 所以您叫我来您书房的目的—— “嗯。”萧珩冲一旁的书丞使了个眼色。 书丞会意,捧着两个红鸡蛋走上前,和颜悦色地对刘次辅说:“大人给您的红鸡蛋。” 刘次辅:“???” 见过生娃两天发鸡蛋的,可你见过生娃两个月还在发红鸡蛋的吗? 萧珩面不改色地说道:“主要上次忘了发,这次给你们补上。” 刘次辅:搞了半天您就是想发个红鸡蛋吗?您早说啊!瞧大家伙儿被您吓的! “可爱吗?”萧珩一本正经地问。 “可爱……可爱!”刘次辅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你爹炫耀完闺女不够,你又来炫耀自己的龙凤胎,你们这一家子到底什么毛病! 第二个被叫进来的是吴次辅。 他也喜提红鸡蛋两枚,赠送夸赞龙凤胎的吉祥话一箩筐,不能与刘次辅的重样。 内阁的大学生们遭受了本年度第一次文学突击考核——花式夸赞龙凤胎。 …… 顾长卿的亲事落下帷幕,顾娇打算启程去暗夜岛了,萧珩与她一道前往,安国公也会一起回燕国。 他们的计划是先在盛都停留一段日子,顾娇与萧珩只用赶在十月的极端天气前穿越冰原即可。 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唯一问题是两个孩子太小了,究竟能不能适应这么大强度的舟车劳顿。 公主府。 一家子坐在信阳公主房中。 信阳公主开口:“四月雨水多,不适合走水路,你们只能走陆路,坐马车的话太颠簸了,嫣儿与淙儿才刚满两个月。” 顾娇沉默。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两个月的孩子坐马车太辛苦了,尤其燕国天气热,进入五月便如同盛夏,成天闷在车里与放进蒸笼一样可怕。 萧戟养孩子一贯虎得很,这回也赞同了秦风晚的忧虑。 让那么小的龙凤胎去赶路,太折腾了。 信阳公主看向顾娇与萧珩,说道:“你们要么等孩子大一点,明年再去。要么,把孩子留在这边,我会照顾好他们。” 教父的尸骨还埋在暗夜岛,顾娇已经等了一年,不能再让自己等第二年。 何况就算龙凤胎大了一岁,也依旧不适合长途跋涉。 顾娇看向萧珩。 萧珩轻声道:“你决定就好。” 顾娇道:“那就把孩子留在京城吧。” 萧珩握住她的手:“你不会舍不得?” 顾娇想了想:“还好,你呢?” 萧珩抚过她的鬓角,风轻云淡地说道:“我当然没事。” 一回到兰亭院,萧珩便扎进房中,锁上房门,抱着龙凤胎不撒手,眼眶红红的。 …… 出行的东西是几个月前便准备妥当了,随时能够出发。 二人先入宫向姑婆辞行。 诚然,姑婆希望能将他们永远留在身边,可孩子大了,总要去外面闯荡,去完成属于自己的人生使命。 而她要做的,就是守住他们的家园,等待他们的每一次归来。 从皇宫出来,小俩口又分别去了碧水胡同与定安侯府辞行,等回到公主府时天已经黑了。 然而就是这一日的夜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龙凤胎不见了! “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我没看住小公子和小小姐……”玉芽儿在房门口哭成了泪人,一抽一抽,上气不接下气。 顾娇没有责怪她,而是冷静地问道:“你先别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说来。” 玉芽儿将今晚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龙凤胎在信阳公主那边待了一整天,她入夜了才把人抱回来,龙凤胎很精神,没有睡觉的意思,她便将俩人一起放在了萧珩与顾娇的床铺上,想让他俩多玩一会儿。 她在房里打络子。 厨房的人过来,问她要不要给小侯爷与少夫人准备宵夜。 她出去和那人说了几样二人爱吃的点心。 “我当时就站在门口……这里……”玉芽儿指了指自己与厨娘说话的位置,哭道,“我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等我再进屋……嫣儿和琮儿就不见了……” “龙一当时在府上吗?”萧珩问。 玉芽抹了泪,往前一指:“在的……他在院子里削炭笔。嫣儿与琮儿不见了之后,他出去找人了。” 有人潜入府邸,将龙凤胎偷走了,这是二人的第一反应。 但从玉芽儿所指的地方来看,龙一当时是正对着门口的。 没有哪个刺客能够在龙一的眼皮子潜入院子,更别说是偷走龙凤胎了。 萧珩进了屋,他仔仔细细地勘察了一遍,得出结论:“没有第四个人进来过。” 三个人分别是玉芽儿与龙凤胎。 顾娇蹙了蹙眉:“既然没人来过,嫣儿与琮儿是怎么不见的?” 萧珩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我记得,今早你出门时,是将小药箱放在了这里。” 顾娇点点头:“对啊,咦?小药箱也不见了!” 已知:小药箱是不可能被偷走的。 所以—— 是小药箱把龙凤胎拐走了! 顾娇原地炸毛,捏紧小拳拳,当场黑了脸! …… 国师殿。 一名身着白色月牙白国师长袍的年轻男子迈步进入麒麟殿。 殿内值守的弟子纷纷向他行礼:“国师。” 叶青颔首。 他的臂膀上戴着孝,没人知道是给谁戴的。 他走过麒麟殿右侧长长的走道,来到尽头的那间密室前,对看守密室的两名死士道:“我进去打扫一下,你们把门打开。” “是!国师!” 两名死士听从新上任的年轻国师的吩咐,拿出钥匙打开了密室。 叶青举步走进了师父叮嘱他务必用一生去守护的地方。 可他刚把油灯点亮,便瞧见本该空空如也的地方,竟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萌萌哒的小娃娃! “啊呀!” 他大惊失色,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 961 顶级待遇(龙凤胎番) 上官燕自登基后便将皇帝的寝殿名称改为了凤临宫。 四月的盛都是一年之中气候最温和的时候,不冷不热,不燥不潮。 上官燕坐在凤临宫的书房批阅奏折,她桌上摆着两个顾娇让暗影部从昭国稍来的画框,里头放着龙凤胎的画像。 她每每被朝堂上的事弄得心力交瘁时,只要看看龙凤胎的画像,便感觉一身的疲累都烟消云散了。 她看了眼龙凤胎,眼底闪过一抹宠溺与思念。 出生这么久了,还没见到两个小家伙的面呢。 听说娇娇和阿珩要来燕国了,但龙凤胎还小,受不了长途颠簸,应该会留在昭国吧。 不能看见他们小时候的样子,真是令人遗憾。 上官燕叹了口气。 忽然,吴四喜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他躬身行了一礼:“陛下。” 上官燕一瞅他那神色便知是又有人来了,她无奈道:“这回又是谁?” 后宫的那些美人真不消停,每晚都要制造各种偶遇,或是花式自荐枕席。 从前还是太女的时候,她以为只有女人的争宠手段难缠,等做了皇帝才发现男人妖娆起来,基本没女人什么事了。 有几个小妖精长得还怪勾人的。 吴四喜笑道:“是国师大人。” 上官燕提笔的动作一顿:“叶青?” 一刻钟后,叶青左手一个娃右手一个娃来到了上官燕的书房。 知情的说他是有事起奏,不知情的还当他是带娃逼上门,喊上官燕对他与孩子负责的。 整个凤临宫的人都一脸懵逼。 难怪女帝陛下对后宫形形色色的美男无动于衷,敢情是被叶国师这个妖艳贱货捷足先登了吗! “叶青,你这是要做什么?” 上官燕表示自己也很懵逼。 大半夜的,一个男人带娃上门找她,还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怎么想都好可怕! “我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过吧?” 孩子是你生的? 你去暗夜岛那么久不回来,是躲着十月怀胎、独自分娩去了? 上官燕被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荒诞猜测雷得不要不要的! 她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等待叶青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青把孩子轻轻放在桌上,又将背篓里的小药箱取出来,一并放在了桌上。 然后上官燕再一次傻眼。 首先,她是有龙凤胎的画像的,她日日看、夜夜看,早已将二人的模样印入脑海。 诚然了,画像与真人终归是有差别的,但人与人的差别就不那么大了吧。 两个小家伙,一个翻版小娇娇,一个翻版小阿珩,亲生的没跑了吧? 再看小药箱,明明就是顾娇的,这总不会不认错吧? “娇娇和阿珩来了?”上官燕激动地问。 叶青被吓坏了,三魂七魄恨不能还有一半没归体,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就他俩来了。” 上官燕:“……” 昭国,公主府。 顾娇的杀气充斥了整座府邸,连萧珩都不敢过来惹她。 她的小拳拳捏得咯咯作响。 “我看你是想被劈了当柴烧!” 不用猜也知道小药箱把人弄去哪里了,国师殿手术室,赌一包辣条! 她也不担心会没人发现,那个手术室是有死士把守的,孩子在里头哭一哭,叶青便会被叫来了。 “这个小药箱原来越皮了,本事也越来越大了。” 明明从前只能瞬移它自己,如今都能捎上龙凤胎了。 这是不是说明,它的能量也在一点点恢复呢? 之所以有此疑问,是因为顾娇从很早便开始怀疑,撕裂时空对小药箱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能会耗空它的全部能量。 这大概是为何她初来乍到时,看见的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药箱。 顾娇两手托腮,嘀咕道:“所以,小药箱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恢复到十成十后能有多少惊喜?” 唔,也可能是惊吓。 …… 由于龙凤胎提前出发了,原定三日之后的启程改为了一早出发。 “娘,你不要太牵挂我,我很快就……” 萧珩依依惜别的话尚未说完,信阳公主将他的包袱扔上了马车:“回昭国的时候记得把嫣儿、淙儿带回来。” 萧珩:“……” 我还是您心目中最疼爱的宝贝儿子吗? 所以爱会消失,是吗? 另一边,常坤与常璟也打算上路了。 常坤与宣平侯打了一架。 起因是宣平侯让常坤把那些聘礼带回去,他没有闺女可以嫁给常璟。 常坤说我们暗夜岛不介意等小依依长大。 然后他就被宣平侯揍了。 常坤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头上顶着一个大包,鼻青脸肿地对常璟说:“你老爹我……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一招也没还手……” 常璟无比冤枉地说道:“我也没说要娶啊,当初不是骗您的吗?我就想出个岛——” 下一秒,常璟也被揍了。 ——长这么大,终于挨了老父亲的一顿打。 父子俩面对面坐在马车上,一人手里拿着一块用帕子包着的冰块,贴在自己肿成猪头的脸上。 一岁四个月的小依依被信阳公主抱在怀中,冲几人挥小手告别:“强(常)伯伯,见,强(常)璟哥哥,见。” 是想说再见,可到底还小,有些发音表达不了。 二人也冲她挥手再见。 小依依是很喜欢常璟的,可是挨揍过后的常璟太丑啦,直接将小依依丑哭了。 不多时,安国公的马车也到了,小净空从马车上跳下来,哒哒哒地上了顾娇的马车:“娇娇!我把爹爹接过来啦!” 他的称呼是随着顾娇的称呼变的。 顾娇叫了安国公父亲后,小净空也改口叫爹爹了。 顾娇看着眼前多了好几分英气的小俊脸,弯了弯唇角说:“净空真棒。” 萧珩:呵呵。 你都快八岁了!卖萌可耻! 萧珩不咸不淡地问道:“你也去燕国?” 小净空叉腰道:“我当然去啊!娇娇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萧珩淡道:“你不用念书?” 小净空道:“有你嘛!” 萧珩嘴角一抽:“你不用习武?” 小净空摊手笑道:“有龙一呀!” 萧珩无言以对。 ——全家都是大佬,资源太好。 小净空依旧是叉着腰,无比神气地说道:“哼!你休想一个人霸占娇娇!” 萧珩并未与之争执,而是淡定开口:“小十一。” 马王闪电般地奔了过来,在侯府门口一个急转弯,马蹄子都劈叉了! 小净空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咦?小十一来了!娇娇,我可以骑小十一吗?” “好。”顾娇应道。 丝毫不知自己被坏姐夫给下套的某人,雄赳赳地骑小十一了! 黑风王引领着整个车队,目光冰冷,气场强大,饶是不是去打仗,只是闲庭信步地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它周身也依然散发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它十七了,万幸它并未老去,它还能缔造更多的传奇。 顾娇不允许当街纵马,小净空与马王都憋坏了,好不容易挨到出了京城,一人一马果断撒开脚丫子,在空旷平坦的官道上驰骋了起来。 “小十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呜哈!我飞起来啦!” “哈哈哈!” “坏姐夫追不上啦!” 整条官道都是他放飞自我的小魔音。 马王:朕想提醒你,娇娇也追不上了哟~ 小净空并未嘚瑟多久,天上下了一场大雨,一人一马被浇成了落汤鸡。 今年一路上的雨水格外多,昭国下完燕国下,边关下完中州下,郑管事的老寒腿都犯了! 就在一行人苦不堪言地赶着路时,龙凤胎则是舒舒服服地躺在燕国最金碧辉煌的凤临宫内,睡着柔软暖和的褥子,盖着轻盈丝滑的被子,享受着十个奶娘的超级豪华待遇。 只不过,他们吃惯了奶粉,不肯吃母乳,奶娘只负责哄睡。 原本上官燕与叶青挺为孩子的口粮发愁,哪知叶青一个错手,不小心将小药箱从桌子上撞掉了。 小药箱砸在地上,吧嗒一声,吐出一罐奶粉。 随后它又自己吧嗒了一下,吐出两个奶瓶。 目瞪口呆的叶青:“……” ------题外话------ 晚上六点吃了一碗白米饭+一盘青菜炒肉+20个北极甜虾,不到两小时就饿了—— o(╥﹏╥)o 想吃卤肘子,冒着热气,软软糯糯,一抿脱骨,入口即化的那种。 ------------ 962 一家团聚(二更) 上官庆回燕国后,上官燕册封其为皇长子。 民间的百姓并未见过从前的皇长孙,不知其容貌上的变化,对这道圣旨没有任何疑虑。 至于说见过他的人里,是敌人的如公孙羽之流已经死了,是自己人的如闻人冲等人,全是轩辕家的心腹,他们根本不会将不利于上官庆的消息传出去。 至于说清风道长与王绪,前者是脸盲,记不住长相,后者,上官庆选择了如实相告。 “……大致经过就是这样,我娘也是担心我不是皇族的身份暴露后,国师殿不会给我治病,才让我顶着我弟弟的脸。”皇宫太液池的一艘乌篷船上,上官庆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漫天星空说。 王绪坐在他身边,听完他的全部真相,心绪久久不能宁静:“所以……早先我在国师殿见到的……皇长孙不是你?” 上官庆的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说道:“是我弟弟。” 王绪嗖的站起身来,动作太大,整条船都颠簸了一下,上官庆一脸错愕地看着。 他受伤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嗯?”上官庆怔怔,我瞒着你的确是我的错…… 王绪痛心疾首地说道:“你背叛了我!你把我们两个人的暗号告诉了你弟弟!” 上官庆:呃……搞了半天,你的重点是这个? “我……”他想说我没告诉啊,这些暗号全是他俩自己猜的嘛,况且也不是我俩的秘密啊,我是跟国师学的,不能保证国师没告诉别人嘛。 他讪讪地看向王绪:“老王……” “你变了。”王绪死死地抓紧拳头,受伤地撇过脸,“你从前都是叫我隔壁老王!” 上官庆:“……” …… 老王也太难哄了,从太液池上岸后,上官庆感觉自己的元气严重透支,他连路都不想走了,吩咐宫人抬来轿子,他坐着去了凤临宫。 在燕国,成年的皇子要出宫另建府邸,这既是老祖宗的规矩,也是为了与后宫嫔妃避嫌。 不过如今这后宫的美人全是男人,上官庆有毛好避嫌的? 他就在宫里住下了。 他打算先去母上大人那边请个安,顺道蹭一顿宵夜。 哪知刚进上官燕的寝殿,便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奶香,紧接着他听到了一阵咿咿呀呀的小奶音。 “嗯?” 他眉头一皱,古怪地朝内殿走了过去。 只见他娘坐在明黄色的龙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用奶瓶喂奶,叶青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也抱着一个婴孩用奶瓶喂奶。 他汗毛一炸! 不是吧? 我就出去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娘你已经和叶青整出个一家四口了吗! 你放着后宫那么多美人不要,原来是好叶青这一口吗!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母子俩的脑回路是一样一样的。 “娘?” 他吓得声音都瓢了。 上官燕冲他笑了笑:“过来,看看你的小侄儿和小侄女儿。” 原来不是弟弟妹妹,是侄儿侄女。 他长松一口气,差点以为叶青从此变他爹。 他的小侄儿与小侄女儿只有臭弟弟的一双龙凤胎。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兴奋地问道:“臭弟弟来了?” 上官燕一比一复制了叶青的话:“没有,就他俩来了。” 上官庆:“……” …… 龙凤胎开始了在大燕皇宫的团宠生活,上官燕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一双小孙孙的。 她第二天便带着龙凤胎上朝,当众宣布前不久寻回了失散多年的二皇子上官珩,册封二皇子之子为永乐小郡王,册封二皇子之女为康宁小郡主。 大燕迎来龙凤皇孙,普天同庆。 于是乎,当爹的还没享受一天皇子待遇,龙凤胎已经提前当上了千恩万宠的皇孙。 顾娇与萧珩一行人是在六月底抵达盛都的,因天气不好,原本一个半月便能走完的路程,生生多走了一个月。 等吴四喜去宫门口迎接二皇子与小统帅时,险些没认出他俩。 这黑不溜秋的小黑夫妇真的是玉树临风的小主子、以及据说恢复了倾国倾城之貌的小统帅吗? 萧珩生无可恋地说道:“方才有辆炭车……翻了!” 二人是先将安国公送回了府邸才入宫的,半路上小十一撞翻了一辆炭车,蒙了二人一脸灰。 不过二人晒黑了、清减了也是真的。 吴四喜将二人请去了凤临宫:“陛下在上朝,一会儿过来,小郡王与小郡主在凉亭里纳凉。” 二人去了凉亭。 小奶包是二月初九出生的,眼下快五个月了,长得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小腿儿宛若一截截的莲藕。 并且由于没了龙一给萧嫣的夜半加餐,以及小依依对萧淙的抢食,萧淙渐渐追上了萧嫣。 萧淙尽管很努力地去做一个安静的小美男子,奈何小婴孩好动的本能,还是让他时不时地动了一下小胳膊、小腿儿。 尤其龙凤胎之间还有奇怪的心灵感应,往往萧嫣一叫,他也会控制不住地嗯一嗯。 二人恰巧听见了萧淙的一声嗯啊,旅途的疲惫就在这声小奶音里灰飞烟灭了。 本以为分离这么久,龙凤胎会不认识他俩了,谁料竟然不是。 当他俩洗白白出现在龙凤胎面前后,龙凤胎呜哇一声哭了。 这时候,终于知道想爹娘了。 顾娇一回头,见萧珩的眼眶也红了。 顾娇:“……” …… 人的性子会随着身份的转变而发生一系列的变化,上官燕自打登基为女帝,潜移默化中也多了一分上位者的威严与凌厉。 她深知这个朝代对于女人的不公,她当初能做太女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是她老爹够暴君,压下了万千不忿;二是她乃皇后唯一嫡出,血统纯正;三则是轩辕家足够强大,给了她有力的支撑。 但那种不服一直都在,她登基后,这些问题渐渐浮出水面。 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否则便会让有心之人趁势咬住。 只有对着自己真正信任与在意的人,她才会歇下一身伪装。 “阿珩!” 她来到寝殿门口,一眼看见正在逗龙凤胎的萧珩,一身帝王杀气褪去,眼底涌上无尽的温柔。 萧珩扭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娘。” 上官燕的眼眶湿润了。 上官庆并不知臭弟弟今日入宫,他出去玩了,上官燕与小俩口在凤临宫用了午膳。 上官燕第一次见顾娇没了胎记后的模样,她被狠狠惊艳了,虽然猜到顾娇没了胎记会很美,但也绝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仙姿佚貌。 她这副样子再去军营,那些小伙子得疯了吧? “娇娇,吃菜。”上官燕给顾娇夹了一块软软糯糯的冰糖肘子,“阿珩说你喜欢吃这个。” 顾娇尝了一口,冰糖与卤料勾芡的酱汁很是浓稠,再配上一把朝天椒,味儿全浸入了肉里,虽又辣又辛,但甜而不腻,辣而不燥。 顾娇很喜欢。 想到什么,顾娇问她:“对了,娘,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还疼吗?” 萧珩朝上官燕看了过来,顾娇指的是她背上打了半根钉子的事。 上官燕摇摇头:“早不疼了,我现在和受伤前没什么两样。” 顾娇说道:“那一会儿我们去一趟国师殿,我给你把螺钉取出来。” 上官燕想了想:“疼吗。” 顾娇道:“打麻药,不疼。” 下午,三人去了一趟国师殿。 于禾前来接见三人,他看见顾娇愣是没敢认,他当然已经从大师兄口中得知顾娇的真实身份了,也听说顾娇恢复容貌了,但这恢复得是不是有点儿过头了? 真的不是仙女下凡吗? 顾娇弯了弯唇角:“好久不见啊,于禾小师父。” 声音也不一样啦! 顾娇女扮男装时用的是少年音。 于禾震惊到无以复加,万幸的是叶青过来了。 叶青将他们带去了密室。 上官燕状态不错,各项检查结果均为正常,取椎弓根螺钉的手术也十分成功。 上官燕留在手术室观察十二个时辰,萧珩陪着她。 顾娇从密室出来,对守在门口的叶青道:“带我去祭拜一下你师父。” 叶青愣住。 他张了张嘴:“你……” 顾娇的目光扫过他臂膀上的孝布:“走吧。” 叶青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胸腔内情绪翻滚,喉头胀痛,忽然涌上一种落泪的冲动。 他没问顾娇是怎么猜到的,如果她没有这样聪明的头脑,也不可能成为第一任暗影之主。 他将顾娇带去了紫竹林。 那里的小书房被静心整理过,除了小泥人与画像被交给了顾娇,其余的陈设一律没变,景音音的涂鸦也在。 就仿佛这个人并未从身边消失,他依旧活在他们的生命里,只用一回头,就能看见某个仙风道骨的国师站在门口。 顾娇抚摸着景音音的画册:“你师父走得安详吗?” 叶青难过地说道:“听于禾说,很安详。” 他对顾娇撒谎了,他其实并未见到师父最后一面,去暗夜岛找他的人不是师父,而是抱着师父手信的于禾。 顾娇低声道:“是为了轩辕麒?” 轩辕麒的生命在鬼山便已走到尽头,蒲城一战,他耗空了全部心力。 他能活下来,并一天比一天好转,或许并不仅仅是紫草毒创造的奇迹。 叶青哽咽点头:“师父说,他对不起轩辕家,他把命赔给轩辕麒……也算是向轩辕家恕罪了……” 他也是后来才明白,师父为何让他去边关,还将紫草毒交给他,师父就是算准了轩辕麒的劫数,也算准了他的性子,不会置轩辕麒于不顾。 一切都在师父的计划之中。 从他离开国师殿去边关的那一天起,师父就已安详地在盛都等待死亡的来临。 顾娇喃喃道:“难怪,从边关回来见到他时,他苍老了那么多。” 他为轩辕麒逆天改命,耗尽了自己的生命。 叶青转身抹了泪,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接着对顾娇道:“师父知道你是景音音,他告诉了轩辕厉,音音小时候,轩辕大元帅总是将她偷偷抱回家,就是这个缘故。能守着暗影之主长大,是师父与轩辕大元帅最大的心愿。” 顾娇一瞬间明白了许多:轩辕厉是因为这个,才把自己的盔甲熔了送给景音音的吗?也是因为这个,才不论景音音儿时多羸弱,他也坚持让景音音习武吗? 叶青想到师父,眼泪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师父说,他没能守护好音音,但他们都希望可以守护你。” 为轩辕麒逆天改命,不仅仅是出于对轩辕家的亏欠,也是希望这世上能够有比自己更强大的人来守护你。 顾娇抚了抚画册上国师亲笔题字的音音二字,抬手摁了摁自己心口:“国师,我这里,有点疼。” ------题外话------ 国师的也交代了,暗夜岛再交代一下,小净空就要长大了~ 小净空的篇幅稍稍长一丢丢,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我会在标题上注明。 大家喜欢看谁的番外,可以根据标题来看。 ------------ 963 又见南师娘(一更) 顾娇在紫竹林祭拜完国师后,先去了一趟手术室,看了上官燕的情况。 上官燕睡过去了,萧珩说她没有任何不适,就是肚子有点饿。 “等娘醒来可以吃一点清粥。”顾娇说着,又道,“我去一下国公府,答应了净空晚上接他过来。” 小净空与龙一陪安国公回府了。 萧珩抬手理了理她鬓角的发:“我一会儿去接你。” “好。”顾娇应下,转身出了手术室。 “娇娇。”萧珩轻声叫住她,“你,还好吧?” 顾娇没和萧珩说国师的事,可既然顾娇能猜到,萧珩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她的情绪比常人淡,但只要用心去在意一个人,哪怕再细小的情绪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顾娇在门口顿了顿,忽然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将额头抵上他结实的胸膛。 每一次她情绪低落了,就会以这样的方式在他怀中寻求安慰。 萧珩轻轻地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其实,就算萧珩不发现,她也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可他总是能发现,总是及时地给她抚慰。 没有一句让她不要难过的话。 她也是人,她也可以难过啊,可以悲伤,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上官燕睡了一下午,终于醒了,她一睁眼便瞧见儿子与儿媳你侬我侬地抱在一起。 她张了张嘴。 好叭,她饱了。 狗粮撑得不要不要的。 萧珩抱着顾娇,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 顾娇的额头依旧抵着他温暖而紧实的胸口,一双素手在他的腰带上捏来捏去,这是心情转好的标志。 “娘醒了。”她小声说。 萧珩眸光一动,睫羽颤了颤。 “我走了。”顾娇恶趣味地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手术室,徒留萧珩独自一人面对这尴尬的抓包现场。 出国师殿后,顾娇骑上黑风王的马背。 在昭国她也骑黑风王,然而感觉就是不大一样。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气息与车水马龙的声音,勾起人无限的回忆。 天香书院、击鞠赛、黑风骑统帅的选拔……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顾娇拍了拍黑风王的脖子,说道:“老大,去国公府!” 黑风王驮着顾娇在熟悉的街道上奔驰了起来,它气场太强,容易惊到别的马,它尽量避开人群,走空旷的小巷。 一人一马走到一半时,前方突然飞来一块破碎的瓦片,眼看着就要砸到顾娇,黑风王往右一拐,机敏闪避开来。 紧接着,越来越的瓦片甚至暗器接踵而至。 有人在打架。 “你往哪里逃?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顾娇眉头一皱,这声音—— “老大!” 她拽紧缰绳,目光如炬。 黑风王与她早有从战场历练而来的默契,它加快了速度,闪电般朝前驰骋了起来。 那是一个破旧的小胡同,尽头的墙体已坍塌三分之一,但也有一人多高。 顾娇夹紧马腹,稍稍腾空身体,黑风王纵身一跃,自墙体上跨了过去。 顾娇没带红缨枪,不过她身上有别的兵器。 她解下缠在腰间的鞭子,挥手一扬,噼啪一声朝正在缠斗的二人打了过去。 其中的黑衣男子隐隐占了上风,他一剑刺向倒在地上蒙着面纱的女人,说时迟那时快,他持剑的手腕猛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扣住。 他一惊,扭头一瞧。 黑风王扬起前蹄,狠狠朝他跺了下去! 他试图将鞭子的主人自马背上拽下来,显然他没有这样的力道,只得选择侧身避让。 表面看着是避过了,然而顾娇反手一拽,直接将他整个人拽飞起来,狠狠地甩在了厚重的墙壁上! “啊——” 黑衣男子的胸口与后背同时迎来剧痛,他惨叫着跌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顾娇翻身下马,在他即将起身身,一脚踏上他胸口,将他整个人毫不留情地踏回了地面! 黑衣男子只觉浑身的骨头都仿佛碎掉了,脑袋也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脑浆简直快给磕散了。 顾娇没理会他的疼痛,转头望向一旁的女子:“南师娘,你没事吧?” 没错,被黑衣男子追杀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南师娘。 南师娘听到顾娇的声音,不由一怔,再看向顾娇的脸,半晌没敢认。 “是我,南师娘。”顾娇说。 南师娘的眼珠子险些瞪掉:“娇娇?你的脸……” “哦,胎记消了。”顾娇说着,看了脚下的黑衣人一眼,问道,“南师娘,他是谁呀?” 南师娘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来到顾娇身边:“唐门的人。” 说罢,她指尖一动,射出一枚毒针了,封了对方的喉。 顾娇将脚从对方身上收了回来,问南师娘道:“师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早先你们说留在盛都处理一点私事,就是与唐门有关的事吗?” 南师娘无奈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顾娇四下看了看:“鲁师父呢?” 南师娘道:“他去杀另一个唐门的弟子了,我和他约好了在李记茶肆碰面。” 顾娇知道那间茶肆,她带小净空去吃过里头的点心,就在三里之外的碧螺街上。 她说道:“我陪南师娘过去等鲁师父吧。” 南师娘问道:“会不会耽误你?” “不会。”顾娇摇头。 事情有轻重缓急,相信小净空不会生气的。 二人同乘黑风王去了李记茶肆,要了一间二楼的临街厢房。 顾娇推开窗子,与南师娘在窗边坐下。 这里视野极好,能纵观整条街道,如是鲁师父来到附近,她们能第一眼看见他。 顾娇给南师娘倒了一杯茶。 “对了娇娇,你怎么来燕国了?还有你的胎记,是怎么消失的?我听说你和阿珩成亲了,可惜没能赶去参加你们的婚礼,真是抱歉。”南师娘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她不止关心顾娇与萧珩的状况,也很思念顾小顺与顾琰等人。 “其实那个不是胎记,是守宫砂。”顾娇将住持方丈的醉酒乌龙事故言简意赅地说了。 南师娘听完,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随后,顾娇又将其余几人的近况交代了,顾琰与顾小顺在清和书院上学,顾承风在军营做了都尉,倒是没再去书院,日后都从武。 顾长卿继承了顾家军,迎娶了袁宝琳。 萧珩去年七月考上少辅,年底袁首辅身体欠佳,递交了辞官文书,今年二月,萧珩继任首辅之位。 姑婆与姑爷爷的身子都十分硬朗,姑爷爷又官复了原职,总去皇宫窜门子。 顾小宝两岁半了,是个懒懒的聪明小孩子。 姚氏也一切安好。 “阿珩和净空也来了,阿珩在皇宫,净空在安国公府。” 顾娇讲得事无巨细,轻缓而有耐心。 见所有人都安好,南师娘欣慰极了:“真好,真好!” “可是南师娘,你们这边是什么情况?” “唉。”南师娘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的脸,“说起来都是旧怨了。当年我离开唐门是被废去了武功,与唐门两不相欠,我天真地以为唐门说到做到,不会再为难于我。后来我去了昭国,认识了你鲁师父。” 言及此处,她顿了顿,微微一笑:“你可能猜出来了,鲁师父就是昭国的鲁大师,他曾受过风老的恩惠,当初阿珩找上门来,让你鲁师父收小顺与阿琰为徒,他便答应了。” 顾娇对鲁师父的身份确实有此猜测,因此听了南师娘的话,并不感觉多么意外。 南师娘回忆地说道:“我刚与你鲁师父在一块儿时,尚未毁容。不凑巧,一次游湖时被昭国的皇帝陛下看中,我也不知道昭国的皇帝怎么想的,明知我已为人妇,仍将我们夫妇二人请入皇宫。他在御花园设宴招待我二人,席间大家都喝了点酒,我去一旁的凉亭醒酒,不曾想冲撞了萧皇后。” “后来呢?”顾娇问。 南师娘端起茶杯,苦笑一声:“后来,我们就离席了,在回去的路上我和你鲁师父遭遇了一波追杀,我的脸就是在那时候毁容的。凶手逃之夭夭,我这么多年都没找到。” 顾娇摸了摸下巴:“一般人大概会认为是萧皇后干的。” 南师娘点点头:“没错,我和你鲁师父起先就是怀疑的,可怀疑她了又如何?她是昭国皇后,是宣平侯的亲妹妹,我们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拿她怎么样。” “你鲁师父憎恶萧皇后,也憎恶悲剧的源头——昭国皇帝,若非他垂涎我美色,将我夫妇二人请入宫中,我也不至于冲撞萧皇后。他不再为朝廷效力,自此隐姓埋名。” “就在去年你们出征后不久,我又一次遇到了曾经毁我容的凶手!” ------------ 964 沐轻尘晓真相(二更) “是唐门的人?”顾娇结合今日发生的事,得出了这一猜测。 南师娘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没错,就是唐门的人!我从那个人嘴里逼问出了不少信息,才知唐门一直对我离开的事耿耿于怀,他们与齐煊一样,都认为我是暗自领悟了什么不得了的功法,才会习得本门最高武功,他们一直想要将我抓回去。” 顾娇没问南师娘为何不早说,她了解南师娘的性子,不愿给他们添麻烦。 她看向南师娘,正色道:“南师娘,唐门的事交给我。” 南师娘错愕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顾娇淡淡地说道:“踏平唐门!” 江湖门派与朝廷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便是齐煊之流,在投靠韩家之前也是离开了唐门的。 顾娇无意刁难江湖门派,可谁唐门大水冲了龙王庙,欺负到了南师娘的头上,那就别怪黑风营的铁骑踏平唐门的山头了。 “娇娇……”南师娘不想麻烦顾娇。 顾娇望进她的眼眸:“南师娘,顾家当年找我要了二十年,买断了他们与顾小顺的联系。顾小顺的爹娘亲自接过两个银元宝,他们很高兴。一个不中用的儿子能卖到二十年,他们觉得很划算。” 南师娘万万没料到顾小顺与顾家决裂的背后竟还有如此不堪的真相。 “你和鲁师父拿小顺当亲儿子看待,我不想让小顺失去这么疼他的爹娘。” 南师娘沉默了。 顾娇接着道:“何况当初阿琰受伤,你们不也不顾一切地来到燕国了吗?” 南师娘与鲁师父对两个弟弟的恩情,不是三言两语数得清。 顾娇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南师娘。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鲁师父行色匆匆地过来了。 南师娘在二楼冲他招手,他仰头望了望,先看见自家夫人毋庸置疑,可夫人对面又是哪个姑娘? 他来到厢房。 “你没受伤吧?”南师娘问。 “我没有,你呢?”鲁师父说道。 “我也没事,快看看谁来了?”南师娘笑着看了眼顾娇,“你一定认不出了。” 鲁师父的目光落在顾娇完美无瑕的面庞上,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该、该不会是娇娇吧?” “鲁师父。”顾娇含笑打了招呼。 鲁师父一个踉跄,撞上了身旁的墙。 还真是娇娇啊? 这是换了一张脸吗? 不对,五官分开来细看与从前没什么差别,可少了那块胎记,整个人就是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娇娇的脸好了。”南师娘没提守宫砂的事儿。 鲁师父只当是顾娇医术高明,自己治愈了,他挺欣慰的。 他不以貌取人,顾娇也不,可作为长辈,他也仍是不希望那些不好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 顾娇问道:“鲁师父,南师娘,你们现在住哪里?还是从前的院子吗?” 南师娘温声道:“我们搬来内城了,在柳翠巷。” 顾娇开心地说道:“与国公府一个方向,你们不介意的话,晚上一到去国公府吃顿便饭吧,净空见到你们一定很高兴。” 二人盛情难却,去附近的车行租了一辆马车,与顾娇一道去了国公府。 三人先去了安国公的院子,没见到小净空,倒是先碰上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袭白衣,身姿颀长,容颜俊美,清贵无双。 不是久违的沐轻尘,又是谁? 沐轻尘听说安国公回盛都了,立马放下手头公务,第一时间过来探望。 他刚从安国公的院子出来,万没想到会在门口碰见……顾娇。 连南师娘都听说了黑风骑小统帅其实是女子的事,作为十大世家一员的他又怎会不知? 顾娇穿着一袭青色窄袖束腰长裙,体态轻盈,腰肢纤细,衣料是上等的鲛纱软烟罗,阳光一照,能反射出一层薄薄的朦胧清辉。 这种软烟罗是晋国特产,由晋国进贡给女帝陛下的。 女帝陛下一匹也没给自己留,全送来了安国公府。 他为何会知道这些,因为是他清点押送的晋国贡品。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顾娇的脸上。 随后,他狠狠地呆住了。 南师娘察觉到了现场气氛不对劲,她看向顾娇:“娇娇,我和你鲁师父先……” “南师娘!” 院子里突然传来小净空惊喜的小声音。 南师娘笑着看了顾娇与沐轻尘一眼,说道:“我们先去找净空,你们聊。” 说罢,她拉着有些想八卦一下的鲁师父去见净空了。 顾娇的反应比沐轻尘淡定,她微微偏了偏头,一切如常地与沐轻尘打了招呼:“沐轻尘。” 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声音。 沐轻尘再次愣了下。 顾娇的双手背在身后,想了想:“嗯……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久别重逢,是这么寒暄的叭? 沐轻尘从适应她的女子身份,到适应她的容貌,再到适应她的声音,足足花了一分钟。 他的眼底闪过无数顾娇读不懂的情绪,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什么别的,总之很复杂。 “沐轻尘,你怎么了?”顾娇问。 沐轻尘掩在宽袖下的手一点点捏紧,他缓步朝顾娇走了过去,嗓音暗哑地说:“我今日来,除了探望安国公,也是有事找你。” 顾娇挑眉:“找我?什么事?” 沐轻尘四下看了看:“这里人多眼杂,借一步说话。” 国公府的暗茬儿早被肃清了,留下的皆是可以信任的。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叭,你等我一下。” 她进院子,安排南师娘、鲁师父与安国公碰了面,随后才与沐轻尘去了国公府的一处僻静凉亭。 顾娇站在凉亭中,对他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沐轻尘踌躇片刻,自宽袖中拿出一个布偶。 那是一个极为可怖的布偶,有血盆大口,有尖牙,还有瞎掉的眼睛和秃掉的发。 曾被顾娇搁置的记忆翻涌上了脑海——前世的她曾做过这样的布娃娃。 “音音送给我的。”沐轻尘看着顾娇的眼睛说。 顾娇怔愣了片刻,了然地拿过那个布娃娃:“你都知道了。” “国师告诉我的。”沐轻尘握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层苦涩,“原来你没有骗我,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你真的回来了……” 顾娇对景音音的记忆并不全面,沐轻尘说的这些她都不记得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景音音能讲出这句话,说明她已经掌握了穿越的秘密。 她知道自己能够重新回到这里。 “音音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沐轻尘说,“紫草毒与她始终无法彻底融合,当年国君曾派人暗杀音音,但其实,真正的死因是紫草毒。” 国师竟是连这些都与沐轻尘说了。 顾娇道:“关于景音音,你还知道哪些事?比如,她别的身份?” “你吗?”沐轻尘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她。 看来不知道暗影之主的事。 顾娇将那个小布偶还给了他。 “你不拿回去?”沐轻尘问。 “是送给你的。”顾娇说。 沐轻尘拿着那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布偶,胸腔内滚过汹涌澎湃的意难平:“如果……我是说如果……” 话未说完,顾娇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抱住了他。 沐轻尘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 顾娇道:“这个,是音音给你的。” 沐轻尘的身子将有,双臂却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的眼眶不自觉地泛红,他仰头,将泪意逼回眼角。 他抬起了手臂,想要抱一抱自己的音音。 但他的手顿住半空,距离她一寸之距便停住了。 终究是他迟了。 顾娇收回手,举眸看着他,认真地说:“沐轻尘,谢谢你。” 谢谢你对音音的守护,也谢谢你对安国公的照顾。 沐轻尘及时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云淡风轻地说:“我的话讲完了,你赶紧去见安国公吧,别让他久等,我也该回去了。” 顾娇道:“我送你。” 沐轻尘道:“不用,你先走。” “那,好吧。” 顾娇与他道了别,转身走下凉亭。 望着那道逐渐消失在暮光中的倩影,沐轻尘终于再也忍不住,转过身,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珠砸了下来。 ------题外话------ 今天更得好早呀~ 番外也是勤奋的方方仔呢? ------------ 965 养娃记(龙凤胎番) 顾娇回了安国公府的主院。 二房的人也来了,院子里热闹极了。 没瞧见南师娘与小净空感人相认的画面,倒是看见了景二爷抱着自家大哥痛哭流涕的场景。 “呜呜呜……大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一个大佬们儿哭成那样,委实有些让人不忍直视。 二夫人拽他袖子,尴尬地说道:“行了,大家都在呢!瞧你这像什么样!” 安国公被亲弟弟抹了一身眼泪鼻涕,也是嫌弃得不行。 除去二房夫妇,院子里还有几副陌生的面孔,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与两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三人眉宇间皆有景二爷与二夫人的影子,想来是他们的孩子了。 顾娇上一次来燕国时并未见到他们,后来才从安国公嘴里得知,二夫人的娘亲身子骨不大好,她让三个孩子去百里外的禹城陪伴他们外祖母了。 她与萧珩大婚前不久,二夫人母亲的病情突然加重,景二爷夫妇去禹城探望老夫人,这才错过了他们的婚礼。 二夫人懒得理自己相公了,拉过南师娘的手,软语说道:“让你见笑了,走,我们去赏花。” 南师娘是江湖中人,以往碰到的高门贵妇都是不屑与江湖中人为伍的,二夫人与她们不同,她能感受到二夫人的真诚接纳。 娇娇身边真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南师娘笑着应下。 “娇娇!” 正在和鲁师父炫耀自己长高高的小净空一眼瞧见了淡定走来的顾娇。 为了娇娇,一切皆可抛的小净空,果断抛下鲁师父,一溜烟儿地来到了顾娇,“娇娇!我一天没见你了,我好想你呀!” 胡说,明明方才在院子门口见过。 顾娇摸了摸他小脑袋。 咦。 从前一伸直手臂就能摸到的,如今她要往上抬一抬了。 顾娇的到来解救了安国公于水火,终于不必再面对鼻涕虫弟弟了。 景二爷倒是还想再哭一哭的,最好哭到大哥以后都不敢抛下他了,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哭声戛然而止! 他本就是个纨绔风流的性子,当初为了看沧澜女子书院的美人,还特地推着大哥去看击鞠赛。 顾娇的衣着打扮没有任何奢华之处,发饰与发髻也极其简单,可偏偏越是如此,越是将她的美貌与气质留白凸显了出来。 景二爷咽了咽口水:“不是吧……这是六郎?” “什么六郎?是娇娇了!”二夫人瞪了他一眼,“还有!她是你的小侄女儿!” “我我我……我知道!”他只是单纯被她的容貌惊艳而已,又没想什么不干不净的! 二夫人向顾娇介绍了二房的三个孩子。 大儿子景澜,今年十岁。 大女儿景梨,今年七岁。 二女儿景梦,今年五岁。 三个孩子乖乖叫了长姐。 二房并不知顾娇就是景音音,可他们也打心眼儿认定了顾娇是安国公的长房千金。 听闻安国公的继母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她生养出来的儿子继承了她的品性,她教子有方,为儿子挑选儿媳也轻家世、重人品。 顾娇这一世不曾见过那位已故的老夫人,可她从这和和睦睦的一大家子身上,感受到了老夫人遗留下来的理智与善良。 “好了,时辰不早了,去膳厅用饭吧。”安国公说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景二爷再次虎躯一震! 我去! 见了鬼了! 他大哥站起来了! 安国公一日日好转,不仅能站,还能走十好几步呢,不太费力的那种哟。 一大家子在安国公府吃了晚饭。 舟车劳顿一路,安国公的身子扛不住要歇息了。 他对顾娇温和地说道:“你也早些回宫歇息,你明天要去探望你叔公的吧?他在黑风营,怕是还不知你回了,你过去,正巧给他一个惊喜。” 小净空蹦起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顾娇弯了弯唇角:“好。” 鲁师父与南师娘也向他辞行,他笑了笑,说:“国公府是娇娇的家,鲁大侠与夫人都是自己人,日后还要多多来往才好。若是二位不嫌弃,我想择日登门拜访。” 鲁师父受宠若惊:“哎呀,这、这……寒舍鄙陋。” 安国公权当他同意了,笑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三日后我上门拜访。” 这不是在客套,是真心实意与他们两个江湖人士结交啊。 鲁师父既高兴又动容,他没再推辞,说了自家地址:“随时恭候安国公。” …… 从国公府出来,顾娇望了望天上的弦月。 咦? 阿珩说了来接她的,怎么没过来? 出什么事了吗? 顾娇猜的没错,确实出事了。 今日要给上官燕手术取螺钉,顾娇与萧珩皆去了国师殿,孩子留在皇宫由吴四喜与奶娘们照顾。 龙一并不在,是因为龙一并未在盛都逗留,而是与常坤父子的队伍随行去了暗夜岛。 大燕皇宫守卫森严,不会有歹人潜入,在顾娇与萧珩抵达燕国之前,龙凤胎便是这般安然度日的。 是以,没人觉着这样的安排有何不妥。 问题出在一个后宫的美人身上。 此人姓赵,是十大世家中的董家进贡的美人,上官燕登基后对各大世家的权势进行了洗牌,南宫家与韩家是彻底被除名了,其余九大世家亦是伤筋动骨,元气大损。 为巩固权势,世家们也纷纷效仿晋国的做派,往皇宫进献美人。 其中就有一个叫赵玉的。 赵玉人如其名,容颜精致如玉,身材颀长,略有些清瘦,属于弱柳扶风型的美男子。 黄昏时分,他在御花园里溜达时碰巧瞧见了被奶娘抱出来纳凉的龙凤胎。 上官燕早已对外公布二人是皇孙,然而私底下皇宫有一个谣传,那就是龙凤胎其实是叶国师利用国师殿的秘术,以男子之身十月怀胎为上官燕诞下的龙种。 为保守秘密,才对外宣称是二皇子的骨肉。 呵,从前都没二皇子,怎的龙凤胎一来,二皇子就蹦了出来? 既是二皇子的骨肉,为何不把二皇子一起接入宫?而是龙凤胎来了两个月了,二皇子夫妇才姗姗来迟。 别告诉他,两个孩子能自己来皇宫! 一定是上官燕花了两个月,从民间找了一个“二皇子”! 赵玉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聪明了,看穿了旁人没看穿的一切。 陛下将全部的宠爱给了龙凤胎,看也不看后宫的美人一眼。 只有龙凤胎没了,陛下才会注意到后宫的美人。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大声,怕得罪人的赵玉,这一刻被嫉妒冲昏头脑,陷入了魔怔。 他朝龙凤胎走了过去。 他在后宫人缘儿好,奶娘们也认识他,他笑着去给龙凤胎请了安。 没人知道他其实略懂医理,他知道深宫险恶,为自保,身上常年带着防身的毒药。 那种药无色无味,吞服或吸入后,三天内不会发生任何异样,一直到第四天才开始毒性发作。 一般中毒,都只会差当天吃了什么、碰了什么,绝不会去查三天前的接触。 这个法子很安全。 “小郡王与小郡主真可爱。”他笑着说。 两位奶娘已经把龙凤胎放回摇篮了,二人看着龙凤胎,很难不赞同赵美人的话。 两位小主子真的是她们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婴孩了。 “天气很热。”赵玉打开折扇,先给自己扇了扇,随后趁所有人不注意,将药粉洒在了折扇上。 他一回头,见龙凤胎正睁大眼看着他。 他眉心一跳! 乍然有了一种被抓包的心虚! 很快,他冷静下来,不会的不会的,两个奶娃娃而已,看见了又如何?他们是能懂,还是能说? 赵玉端着折扇找龙凤胎的摇篮一步一步走过去。 龙凤胎看了他三秒,忽然十分默契地拽紧拳头,哇哇大哭! “哎哟,小郡主和小郡王怎么了?” 年长些的奶娘率先开了口,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想看看小主子是怎么了。 赵玉一下子被挡在了外头。 这下怎么扇也扇不着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他不经意地发现了一个完美的作案时机。 摇篮是放在亭子里的,地板坚硬,下方是台阶。 只要自己绊倒面前的奶娘,她便会扑倒摇篮,将里头的龙凤胎摔出去。 孩子的头重,摔下去一定是头着地,如果他运气够好,他们甚至还要从台阶上滚下去,这无疑是会要人命的。 他果断伸出了脚。 那个奶娘也果真没看见,当场一绊,将摇篮扑倒了。 “啊——小主子——”她失声大叫! 赵玉得意地扬了扬唇角。 可就在他准备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摔死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两个孩子头着地的一霎,唰的不见了! 赵玉如同见了鬼,魂魄齐飞,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 皇城东郊,一处荒无人烟的废弃小巷中,被追杀了三天三夜的了尘终于不堪忍受,停下脚步,决定与对方来一场生死决斗。 他一袭灰白僧衣,在月色下迎风而立,宽大的袖口与衣摆被夜风猎猎吹起。 明明是和尚,却长了一张过分精致的脸庞,一双魅惑的桃花眼,如醉了十里桃林的琼浆。 谁见了这张脸,不说一声哪里来的妖僧? 偏他右眼下的一颗泪痣,又让他凭空多了几分孤寂与神秘。 他唇角斜斜一勾,冷笑着说道:“牛鼻子,贫僧忍你很久了,你不会真以为贫僧打不过你吧?” 清风道长一袭蓝色道袍,乌发被一根木簪束于头顶,一身仙风道骨之气。 他冷淡地说道:“我可没让你手下留情!” 了尘轻轻掸了掸袖子:笑道:“不就是偷了你衣裳,害你被人月夜观了鸟么?大不了我给你观你回来!” 清风道长目光冰冷:“无耻!” 他一记杀招朝了尘打去! 了尘眯了眯眼。 臭牛鼻子来真的? 这一年,牛鼻子长进不少啊! 他足尖一点,凌空而起,僧衣裹不住他的内力,强大的气息外溢,几乎形成一个可怕的凤璇。 “牛鼻子,是时候让你见见贫僧的厉害了,别怪贫僧没提醒你,慈悲掌一出,非死不收!” “看掌!” 他话音一落,猛地朝清风道长击杀而去! “呜哇!” 一道小奶音蓦地响在他背后。 他身子一僵,气息一滞,啊的一声惊叫,呱啦啦地自半空坠了下来。 与他一道坠落的还有一个奶唧唧的小婴孩。 他伸手接住了他。 清风道长想趁机一脚踩死他,可就在同一时刻,另一个小婴孩从天而降,砸在了清风道长的身上。 救人是本能,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清风道长及时将小家伙抱入怀中。 二人皆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下一秒,一个小药箱明晃晃地从天而降。 没人接它。 它孤零零地摔在了地上。 它哐哐哐地砸了几下,又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吧嗒的小声响,似透着一股无言的委屈与受伤。 ------------ 966 了尘清风带娃记(龙凤胎番) 巨大的怔愣过后,二人不约而同地仰起头,先往天上望了望,又往四周望了望。 由于清风道长是本着杀死了尘的目的来的,为了不伤及无辜,他愣是追踪了一路,直到出了内城,来到这处废弃的荒郊之地才与了尘动手。 这里不说方圆十里毫无人烟,但也确实人迹罕至。 “孩子……是怎么来的?”清风道长困惑地问。 了尘举眸望了望明月,魅惑的桃花眼里闪过了一丝迷茫,他抬手指了指浩瀚无边的苍穹:“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怎么可能?”清风道长淡道。 天下下刀子都不可能掉孩子。 他抱着孩子站起身来。 “你干嘛?”了尘问他。 他警惕地环视四周:“方才一定有人来过。” 说完这句,他不再理会了尘,打算抱着孩子去附近找找,哪知被了尘叫住。 “牛鼻子。”了尘挑眉睨了睨他抱孩子的姿势,“孩子不是这么抱的。” 清风道长看了看自己抱娃的姿势,实在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了尘吐槽:“你是在抱书吗?有谁抱孩子是两条胳膊夹着的?” 被夹着的萧淙小脸上一片生无可恋,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长得仙风道骨,怎么抱孩子的技术这么烂? 清风道长拒绝接收萧淙的嫌弃小眼神,但还是问了了尘:“那要怎么抱?” 了尘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叹道:“道长啊道长,请问你是怎么长大的?” 又脸盲又路痴,还不会抱孩子。 他啧啧两声,在清风道长强大的杀气里淡淡站起身来,示范道:“看好了,这么小的孩子,要多横着抱。” 他胳膊长,手掌大,只用一边便能将萧嫣稳稳兜住。 萧嫣躺在他的臂弯里,靠着他结实温暖的胸口,听到与爹爹差不多的苍劲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了一股并不排斥的安全感。 “呜哇~”萧嫣冲了尘笑了。 了尘得意挑眉,看了看萧嫣,又看向清风道长:“瞧见了吧?你抱得舒服了,孩子便会冲你笑。” 清风道长缺乏养孩子的经验,观摩了好几眼才勉勉强强学会了尘的同款抱姿。 “他为什么还是不笑?”清风道长看着高冷的萧淙,紧紧皱眉。 了尘似笑非笑地说道:“可能他不喜欢你?” 喜欢不喜欢的无所谓,但这回从了尘嘴里说出来就格外让人想杀他。 “还打吗?”了尘笑吟吟地问。 论欠抽的功夫,了尘与宣平侯还真是可以一较高下。 清风道长冷冷地给了他一记眼刀子,转身去找将孩子送来此处的神秘人了。 然而他将附件寻了个遍,愣是连半个陌生的人影都没见着。 了尘没白费这功夫,他坐在原地,逗弄着怀里的小家伙。 小家伙一逗就笑,有趣极了。 见清风道长一无所获地回来,他毫无意外。 如果孩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真有什么人扔给他们的,且不论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对方来时他俩没发现,走时自然也追踪不了。 了尘看了看地上的小药箱,说道:“你与其找人,不如看看这个箱子,它似乎是和两个孩子一起掉落的。” 清风道长单膝点地蹲下来,月底的月光太暗淡,他取出了火折子。 了尘看着他在孩子头顶上吹火折子,眉心一跳:“喂,你当心点,别烧着孩子了!” 清风道长的动作顿了顿:“哦。” 他转过头,换了个方向吹燃火折子。 萧淙的小身子都在抖。 似乎也感觉这个大人太危险了。 “算了,我来。”了尘起身走过去,将火折子从他手中拿了过来,他原先养过净空,一个净空抵十个娃,四舍五入一下,他已经是十个孩子的爹了。 他抱孩子与拿火折子毫不冲突。 借着火光的照射,二人看清了小药箱的模样。 “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箱子。”清风道长说。 这里可不比国师殿的密室,纤尘不染。 小药箱砸在满地的灰尘中,变得脏兮兮的,害得了尘一时也没认出它是顾娇的箱子。 “打开看看。”了尘说。 清风道长用另一只手去开箱子。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这竟像是个假箱子似的,根本掰不开。 即便用上了内力亦是如此。 了尘将火折子递给清风道长:“你拿着,我试试。” 清风道长对了尘此举表示不满:“难不成你以为你比我厉害?” 了尘呵呵道:“不是我以为,是事实。” 然后了尘就被打了脸,啪啪的! 他冷冷一哼:“破箱子!” 清风道长道:“现在最后一丝头绪也无了。” 了尘仔细观察了两个孩子的脸,沉吟道:“你觉不觉得他们两个长得有些眼熟?” “嗯?”清风道长看不出来。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了尘道,“先找间客栈吧,夜里蚊子多,你不歇息,他们两个也要个安生的地方睡觉。” “要不报官?”清风道长提议。 了尘叹道:“衙门离这儿远着呢,何况这么小的孩子送到官府去也没人照看。” 清风道长没有说话。 了尘道:“你要是不想去客栈,可以把孩子给我,我一个人可以。” 清风道长一针见血:“你又想趁机溜走。” 上一次把他扔在盛都,他找了几个月,后来又把他扔在昭国,他又找了几个月。 他这回说什么也不会上他的当了。 了尘摆摆手:“随你。” 说罢,他抱着萧嫣从容地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头逗萧嫣。 萧嫣被逗得咯咯大笑。 清风道长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小家伙,颇有些不解地说道:“你为什么不笑?” “把箱子带上。”他望着了尘的背影道,“兴许一会儿会有什么新的线索。” 了尘无奈折回来,抱起了小药箱。 二人来到大街上。 这里是外城,虽不如内城繁华络绎,却也颇有几分热闹。 一个俊俏的和尚与一名仙风道骨的道长抱着一双孩子,并肩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引来了无数百姓的注视。 和尚道长是一家? 还养了两个娃? 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旷世奇闻? 了尘是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的,某人就不一定了。 否则,也不至于因为被观了一次鸟,就追杀了他好几年。 了尘扭头看了故作镇定的某道长一眼,忍住笑,进了一旁的客栈。 他看向跟过来的某道长:“两间?” 清风道长凉飕飕地说道:“你休想。” 了尘对掌柜道:“一间上房。” 掌柜愣愣地看着二人以及二人怀中的孩子,半天才回过神来:“啊,上房,有的,有的!” 他叫来伙计,将二人带去了天字号上房。 了尘进屋后,先将灰扑扑的小药箱放在了桌上,随后又将怀中的小家伙轻轻放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做完这些,他抬脚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清风道长冷声问。 了尘回过头,看了看两个孩子,说道:“我去给他们弄点吃的。放心,我不逃。” 清风道长说道:“你有前科,信誉不好,我不信你。” 了尘道:“那要不你去?” 清风道长有理有据地说道:“我走了,你还是会逃。” 了尘扶额:“那你说该怎么办?” 清风道长严肃道:“把你的暗影令给我。” “咝——”了尘倒抽一口凉气,暗影令是他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决不能轻易交给旁人。 可不交,这家伙又太难缠。 “算了算了,给你。”了尘自怀中掏出暗影令,随手抛向对方。 对方轻松接住:“好了,你现在可以去了。” 了尘摇摇头,下楼去厨房找吃的。 两个孩子看上去五个月左右,可以吃点细腻的米糊糊了,他去厨房让人煮了两小碗米糊糊,又点了几样精致可口的小菜,叫小二一会儿送去上房。 他用托盘端着米糊糊上楼,刚到门口,与从走廊尽头走来的轩辕麒碰了个正着。 父子俩惧是一惊。 “爹?” “峥儿?” 轩辕麒是出城办事来的,刚在客栈中秘密会见见了一个重要人物,他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多日不见的儿子。 “峥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古怪地问,目光落在他的托盘上,“什么东西?” 不待了尘回答,小二拎着一桶热水过来了,对了尘道:“这位客官,您和另一位客官要的热水,是现在给你送屋里吗?” 轩辕麒虎躯一震:“你和人,开房了?” 这话说的……了尘一巴掌拍上额头:“您别误会,是个道士。” 轩辕麒再次虎躯一震:“你和一个,道士,开房了?!” 了尘示意他看自己托盘的两碗小糊糊,生无可恋地说道:“是因为孩子……” 轩辕麒虎躯三震:“你们连,孩子,都有了?!!” “爹!”了尘简直无语了,“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话音刚落,清风道长拿着暗影令走了出来。 轩辕麒没看脸,倒先看见了这张令牌,他瞬间有如五雷轰顶,一口气咆哮道:“你把传家宝都给人家了???” ------------ 967 聘礼(了尘VS清风道长) 轩辕麒震惊到说话都利索了。 暗影令作为暗影之主的身份象征,一直是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暗影令在,暗影部便能够一直一直传承下去。 这也是为何当初轩辕麒被弑天追杀时,一定要先将暗影令传给年仅八岁的轩辕峥。 在轩辕麒心里,这不是传家宝又是什么? 如此贵重的东西绝对不可能离身。 而清风道长也正是看出了它的重要性,才会让了尘把它押在自己这里。 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见了尘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才出来瞅瞅。 了尘他是一定要杀的,可别人不能动他,他要死在自己手里。 然后他就看见了轩辕麒。 轩辕麒已经看完暗影令了,他很震惊,非常非常震惊,他也想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道士如此厉害,竟勾走了他儿子的魂。 他抬眸一瞧。 哎呀! 是个男道士?! 清风道长??? 他们一起在边关抗过敌,不说有多熟悉,至少也打过几次照面,他怎么可能不认识骁勇善战、与自己儿子并肩作战的清风道长? 他还曾与上官燕感慨过,后生可畏。 他的心脏仿佛受到了十万伏特的电击,他给整不活了。 他痛心疾首地看向自己的不孝子:“这就是,你说的,要让净空,传宗接代的,原因?” 了尘懵了,不是,爹,我和您说了那么多,您怎么就只记住了这一句? 我是说我不想成亲,我喜欢一个人逍遥自在,做个天南地北任我游的和尚! 唉。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轩辕麒神色复杂地看向清风道长:“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父子俩先前的对话,清风道长只听清了有关传家宝的那一句,他想了想,如实说道:“他一直躲着我,我才找到他,为防止他逃走,才让他把暗影令押在我这里。既是传家宝,那便还给大元帅。” 轩辕麒没着急将暗影令拿回来,而是转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咬牙小声道:“你还躲着人家?” 渣男! 清风道长没明白父子俩闹的乌龙,他认真地说道:“大元帅,我与他之间有私怨,今日既然被你撞见,我也不妨实话实说了。他的命,我要定了。” 轩辕麒目瞪口呆,儿媳妇儿这是爱之深恨之切啊? 不对不对不对! 什么儿媳妇儿? 他是个男的! 清风道长接着道:“我从燕国追到昭国,又从昭国追到这里,好不容易才逮住他,即便大元帅出手阻拦,我也只有得罪了。” 追到昭国…… 难道庆儿说的他儿媳妇儿真是清风道长? 实实实实锤了?! 轩辕麒只觉胸口中了一万箭,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就在他不知该拿这“小俩口”怎么办才好时,屋子里的萧嫣哇的一声哭了。 ——你们大人好慢啊,宝宝都饿啦! 轩辕麒听到孩子的哭声才想起来儿子说他们有娃了,他颤抖着看向的二人,神色一言难尽地发出灵魂拷问:“……你俩到底,谁生的?” 了尘:“……” 清风道长:“……” …… 轩辕麒曾追随暗影之主多年,多小药箱的熟悉程度比了尘要深,因此他一眼认出了它来。 然后再看这对翻版小娇娇与翻版小阿珩的龙凤胎,他差不多明白二人的身份了。 又听说他们是和这箱子一起从天而降,他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对二人道:“孩子我会,带回去,这件事,你们烂在,肚子里,别的什么,都不许问。” “我没意见。”了尘说着,看了清风道长一眼。 清风道长道:“谨遵大元帅之命。” 轩辕麒让人雇了一辆马车,抱着龙凤胎坐上去,小药箱也带上了。 “我走了。”他说道。 了尘趁机开溜:“爹,我和你一起回去。” 轩辕麒一脚将儿子踹了下去,然后乘坐马车扬长而去! 被迫留在了清风道长手里的了尘:“……” …… 却说龙凤胎凭空消失后,宫女们第一时间禀报了吴四喜,吴四喜到现场审问了凉亭里的所有人,随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国师殿。 但由于小药箱不在,连接手术室的通道关闭了,叶青打开门后看见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密室。 顾娇回到皇宫后,听说了消息也立马来了国师殿。 既然小药箱不在这里了,那龙凤胎应该是又被它瞬移到哪里去了。 “他们会去了哪里?”叶青问。 顾娇分析道:“从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小药箱一般只会瞬移到坐标附近,固定的有两个,一个是国师殿手术室,另一个应该是暗夜岛。移动的坐标也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曾经的教父,现在可能还多了龙凤胎。” 叶青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它要么瞬移到你们几个人的身边,要么就会去暗夜岛?” 顾娇想了想:“非也。” 已知,小药箱撕裂空间是需要能量的,所以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它能量不够了,半路随机掉落。 听完她想法的叶青:“这……” 顾娇与叶青打算带着国师殿的人分头去找龙凤胎之际,轩辕麒一手一个萌宝,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见到两个小家伙平安无事,所有人都长松一口气。 “大元帅。”叶青与轩辕麒见了礼。 轩辕麒颔首:“叶国师。” 叶青:孩子给一个我抱呀。 轩辕麒:就不给,你来抢呀。 顾娇自车夫手中接过灰扑扑的小药箱。 吴四喜已经审出来了,是那个叫赵玉的心生歹念,想要暗害龙凤胎。 念在它救了龙凤胎一次的份儿上,顾娇按下了将它劈成柴烧的冲动。 顾娇将小药箱拿去了密室,连通手术室后,几人进去探望了上官燕。 上官燕睡着了。 萧珩起身看向众人,他拱手冲轩辕麒行了一礼:“叔公也来了。” “嗯。”轩辕麒颔首,怀里抱着龙凤胎不撒手。 亲爹也不给哟。 唉,抢不过,抢不过。 萧珩问顾娇与叶青:“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手术室的门突然推不开了。” 推不开就意味着通道关闭,从前顾长卿在此处藏身养伤时便是如此。 顾娇将龙凤胎京城半日游的事与萧珩说了,轩辕麒及时补充了二人在路上的信息。 几人这才知龙凤胎是掉在了了尘与清风道长的手里。 顾娇撇嘴儿,喃喃道:“你还真是会挑人呢。” 能量耗空之际,就近定位熟悉气息,成精了吗? 龙凤胎平安无事是龙凤胎命大,换做普通孩子,怕是早遭了赵玉的毒手。 思及此处,萧珩的眸光冰冷了下来:“娘正愁没机会动董家,赵玉送上门来,真是递了一把好刀!” …… 当晚,萧珩亲自去皇宫的地牢审问赵玉。 赵玉根本扛不住酷刑,夹棍一上便屈打成招了,大声哭喊着是受了董家的指使。 谋害皇室罪同谋反,是要被砍头的,更别说谋害的对象还是女帝陛下最疼爱的嫡出皇孙。 “臣冤枉啊!陛下!” 董家主跪在威严肃穆的金銮殿上,满腹委屈、痛哭流涕! 上官燕气场全开地说道:“带赵玉上殿!” 赵玉被御林军押了上来,当堂指认董家主:“董家主……事到如今你为何依旧不肯承认?当初明明是你让我入宫……伺机谋害陛下……碍于我并不受宠,无法接近陛下,于是你便将主意打到了小郡主与小郡王的身上……你说……杀了他们……让陛下乱了阵脚……你再想法子给陛下下毒……做出一副陛下郁郁寡欢、无疾而终的假象!” 董家主怒道:“你胡说!” 赵玉怨愤地说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心知肚明!你拿我的亲人要挟我!让我对两个襁褓中的婴孩痛下毒手!董家主!你的心肠好歹毒!” “你……你……你……”董家主气坏了,他唰的站起身来冲到赵玉身前,一把拔出了一旁御林军的佩剑! 轩辕麒一掌将他震飞,他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便重重地跌在冰冷的地板上,吐出一口血来。 上官燕一拳落在龙椅的扶手上,冷冷地说道:“殿上拔剑,罪加一等!来人!给朕把他拖下去!听候发落!” 董家主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当初在林子里寻找小郡主时,他便对小郡主与顾娇痛下杀手。 他的命,上官燕早就想拿了! 御林军将被轩辕麒震碎了丹田的董家主无情拖了下去。 他身后,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朝堂之上,百官们噤若寒蝉。 他们明白,董家的日子到头了。 若说韩家与南宫家的覆灭是由于谋反、咎由自取,那么董家的谢幕便是女帝陛下主动朝各大世家落下的第一把闸刀。 女帝陛下对世家的整治……正式拉开了序幕! …… 下朝后,轩辕麒叫住了上官燕。 “陛下。” “舅舅,怎么了?”上官燕的语气少了在大殿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晚辈的亲昵。 轩辕麒郑重地看向她:“对世家的,行动,开始了吗?” 上官燕点头:“当年轩辕家被害,十大世家,一个也不干净。” 轩辕麒说道:“不能动摇,国之根本。” 上官燕从善如流地说道:“我明白,我不会赶尽杀绝的,有些世家将功补过,我会根据他们的功劳酌情处置。” 譬如苏家,原本她是想连根拔起的,可沐轻尘忠君爱国,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看在他的份儿上,她会留住苏家,条件是苏家的大权必须交到沐轻尘手中。 另外还有王家,王绪忠心耿耿,亦是可用之人。 轩辕麒有些犹豫:“那个……” 上官燕笑了笑:“舅舅有话但说无妨。” “风家。”轩辕麒说,“可否,保住风家?” “风家?”上官燕沉思着点点头,“风无名在与晋国的大战中也立下了不少大功,这些功劳我会记在风家的头上。” 风家的长辈都去世了,只剩下两个嫡子。 轩辕家出事时,两个嫡子年纪尚小,不曾参与父辈们的罪行。 她说道:“我不会动风无名与风无修,但风家的家业……我总是要收回来的。” “收了之后呢?”轩辕麒问。 “还给舅舅啊。”上官燕理所当然地说。 轩辕家被瓜分走的东西,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 轩辕麒淡定地说道:“哦,那不,用了。” 上官燕古怪地看着自家舅舅:“什么叫不用了?” 轩辕麒解释道:“你还给,我了,我也还是,要送,过去的。” 上官燕一头雾水。 什么送来送去的?她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轩辕麒挺了挺腰杆儿,特别神气地说:“聘礼。” 上官燕:“???” ------题外话------ 早上吃了八个奶黄流沙小笼包,在贴秋膘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o(╥﹏╥)o ------------ 968 盛世美颜 龙凤胎出宫一趟受了惊吓,上官燕让小俩口好生待在宫里,不要四处走动,安心陪陪孩子。 凤临宫寝殿的摇篮里,顾娇看着一双比小鸟儿还兴奋的小家伙,深深地怀疑到底哪里看出他俩受惊吓了。 明明就和没事人一样,好么? “我去一趟军营。”顾娇说道。 两个小家伙一秒瘪嘴儿。 “不许哭。”顾娇淡道。 两个小家伙委屈巴巴地将哭声憋了回去。 一旁伺候着的吴四喜可心疼坏了,小主子才五个月,做娘的要不要这么狠心呐?没见他俩惊魂未定,正需要娘亲的安慰吗? 他俩需要才怪了,就是装可怜罢了。 自己生的骨肉,顾娇还能不了解了? 看来这两个月,两个小家伙没少学到宫里的戏精大法。 顾娇果断去了黑风营。 顾娇当场回昭国成亲时,黑风营曾随性了五千将士,闻人冲与赵登峰都在,他们是第一批知晓顾娇女儿身的,也见过了顾娇的真容。 可其余人没见过。 这其中就有李申。 李申当年打了胜仗归来,立马去见了自己年迈的老母亲,后面顾娇回昭国,他原也是有资格随行的,可为了照顾母亲,他留在了盛都。 顾娇刚到军营门口,李申打马自营内出来。 顾娇今日是女子打扮,青衣长裙,挽着简约的单螺髻,发带与衣袖晨光下随风而舞,气质清冷出尘。 军营可不是女子能来的地方,何况就算来了也必须下马。 李申正要严肃地喝止对方,哪知就看见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份难以形容的美貌,带着少女的灵气,也不失少年的英气,美得十分与众不同。 从不以貌取人的李申竟然一下子结巴了。 守营的士兵也惊得不要不要的。 这是哪家的姑娘家呀? 天仙下了凡么? 怎么会跑到他们的军营来了? “李申。”顾娇骑在黑风王的马背上,与他打了招呼。 “你、你认识我?”李申可没听过顾娇的女子声音,他怔怔地看着顾娇,如此直视女子面容实则是有些失礼的,可他女子的容貌太让人惊艳了,乃至于他连礼数都忘了。 顾娇换回曾经的少年音:“是我。” 李申浑身一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面朝下,当场摔了个大马趴! 一个这么如仙似灵的小姑娘,忽然冒出少年的声音,真的很吓人的好么? 不过,方才那道声音为何听着有些耳熟? 他唰的抬起头,朝顾娇的方向望了过来。 这一次,他看的就不是顾娇的脸,而是顾娇身下的马了。 “黑风王……”他脸色一变,目光再次上移,落在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庞上,“你是……小统帅?” 门口的侍卫们齐齐一惊。 这个天仙似的的姑娘……是他们黑风营杀敌如麻的小统帅?! 小统帅是女儿身的事早已传播军营,据说脸上的胎记也治愈了,可真正见到还是太人震惊了啊! 丑萌丑萌的小统帅,咋就摇身一变,成了个小仙女儿呢? 顾娇的到来引起了整个黑风营的轰动,别说人给惊得不要不要的,就连马儿都跑来围观顾娇了。 然后顾娇就发现今日的军营安静了许多,大家走路没那么虎了,说话的嗓门儿没那么高了,昨日夜里下过雨,今早并不热,可大家的脸颊都红扑扑的。 顾娇坐在马背上,歪了歪头:“唔。” …… 顾娇来军营,一是看看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二是调配人马,准备不日出发攻打唐门。 紧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她只需要三千人马,也只让几位指挥使点了三千人马。 然而当她出了自己的营帐时,错愕地发现五万人马全在教练场上。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她不解地问。 冲锋营新任左指挥使赵登峰轻咳一声,道:“冲锋三营申请出战!” 也升了职的闻人冲定了定神,正色说:“先锋二营申请出战!” 就打一个隐世门派而已,五万兵力是不是太夸张了啊? 顾娇眨了眨眼,问道:“你们都想去攻打唐门?” “是!” 所有人挺直腰杆儿,异口同声,士气震天! 顾娇哦了一声,说道:“好叭,既然你们都想去,那便去吧,顺便沿途剿剿匪,听说那一带匪祸横行,也算是替老百姓做些实事。” 程富贵升职了,是黑风营的虎威将军,顾娇与轩辕麒之下,属他官职最高。 他正义凛然地问道:“小统帅,不知我们何时出发?” 顾娇道:“具体出发时间得问大元帅。” 程富贵一愣:“为什么……要问大元帅?小统帅你不去吗?” 顾娇认真道:“我不去啊,我另有要事在身,得去一趟暗夜岛。原本我是想挑一支骑兵与我随行的,可既然你们都想去剿匪,那我去暗影部调兵也一样。” 程富贵结巴了。 搞搞搞、搞了半天,他们不是随小统帅出征啊? 可大元帅有毛好看的? 小统帅娇娇软软多可爱! 五万人马内心暴风哭泣,肠子都快悔青了! …… 顾娇与萧珩在盛都待了一个月。 其间二人将盛都认识的师长朋友一一拜访了一遍,有天穹书院的院长与武夫子,也有曾经的同窗与队友。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个比儿郎更英勇的萧六郎竟是女儿身,还生得如此貌美如花。 “从前的胎记是你故意画上去的吧?为了扮男人?”书院的凉亭里,沐川看着顾娇的脸说。 顾娇的对面依次坐着袁啸与赵巍。 曾经的五人击鞠队,除了沐轻尘外,全在这儿了。 顾娇莞尔:“你说是就是吧。” 总不能告诉你,我那是守宫砂。 袁啸与赵巍有些尴尬,不为别的,就为他们曾经还让六郎带着他们一起去逛青楼。 而今一回想,他们真是好混账啊。 “咳。”为化解尴尬,赵巍聊起了新的话题,“听说钟鼎回赵国了,周桐也转学了,你没来书院之后,轻尘公子也不来上课了。” “我四哥是去打仗了!对吧,六郎!”沐川冲顾娇笑了笑,他还是习惯叫顾娇萧六郎。 顾娇不介意此称呼,她点头:“没错,我们都在边关待了许久。” “可是仗打完了,他也没再来上课了呀。”赵巍叹道,“我偶尔打明心堂路过,看见你们俩坐过的位置一直没人坐,明心堂的同窗们都给你俩留着位子呢。不过你俩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回去上课了吧?” 几人的心底都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股惆怅。 袁啸感慨:“想起咱们打击鞠赛,仿佛就在昨日,还记得那几个少林武僧嘛,沐川的胳膊是不是都让他们整折了?多亏有六郎,不然咱们输赢事小,集体成废人事大。其实那时候就该看出来,六郎非池中物。” 沐川忽然笑道:“六郎一心给迦南书院放水,就为了第二名的一万两黄金,后来六郎不在,咱们书院如期得了第二名,可惜我又多事,去找迦南书院的学生换了入宫见国君的奖励。” 赵巍一脸嫌弃地朝他看来:“原来你知道六郎想要金子?” 沐川无奈道:“后来才知道的。” 袁啸纠正道:“不是一万两,是一千两。什么时候开始误传的,弄得所有人都以为当初的奖金是一万两黄金。” 顾娇双手抱怀,黑着小脸看向沐川:“我现在还是很想揍你。” 沐川:“……” “酒来了!酒来了!” 武夫子拎着两大坛上等的美酒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 他将袁啸挤开,啪的坐在了顾娇身侧,笑着对几人道:“我珍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闺女出嫁我都没舍得拿出来!今日,咱们不醉不休!” …… “你真的,不过去喝两杯?” 凉亭附近的一座假山旁,天穹书院的岑院长问向一旁的沐轻尘。 凉亭中几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沐轻尘静静地看着,语气平静地说:“不了。” 既然错过了,那就不要再去打搅她。 沐川喝高了,独自一个人霸占了一个大酒坛子,怕人追,在凉亭里兜起了圈子,一边兜,一边醉醺醺地说:“六郎你知道吗?我妹妹……苏雪妹妹……苏家三小姐……她……成亲了!” “她以为你是男人……她说非你不嫁……可我四哥也……也喜欢你……你说你……明明是个男人……怎么还让他们兄妹俩……同时看上了……” “啊……不对……你是女人……苏雪知道了……她哭得可难过了……哭完就嫁人了……” “你你你……你喝够了吗?不……不许把酒坛子抱走……”同样醉得不轻的赵巍追着沐川兜圈子。 沐川冲他吐舌头:“我不给你……就不给你……有本事你来……抢……” 几人喝得东倒西歪。 武夫子躺在了地上,袁啸的脑袋枕在了他的肚子上。 顾娇早不行了,她趴在桌上,脸颊红彤彤的,睡得呼呼儿的。 岑夫子已离开。 沐轻尘独自一人一声不响地伫立在月色中,他的目光不曾离开过顾娇半分。 眼看着沐川就要去拉顾娇起来,让她接着喝,沐轻尘终于忍不住了。 他捏了捏拳头,神色复杂地自假山后走出来,朝凉亭走去。 不料他才走了没几步,一道月牙白身影自另一个方向举步走来。 对方走上凉亭,挡下了沐川的劝酒,沐川朝后一倒,抱着酒坛子睡着了。 他俯下身,在顾娇耳畔轻声呢喃:“娇娇。” “唔?”顾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睁左眼,再睁右眼,一张俊美如玉的容颜映入眼帘。 她微笑:“阿珩……” “回家了。”萧珩轻声说。 “你抱我。”顾娇醉醺醺地说。 “好。”萧珩伸出修长有力的胳膊,轻轻绕过她后背与腿弯,将她温柔地抱了起来。 顾娇靠上他紧实的胸口,安静得像只乖顺的小猫儿。 沐轻尘的拳头紧了紧。 地上的沐川含糊不清地开口:“六郎……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喝酒了……沐家……” 沐家要倒了。 他也将不再是盛都的贵公子了。 想当初,她是寂寂无名的下国学生,谁都瞧不起她,而他是高高在上的沐家弟子,谁都想要巴结他。 两年功夫,他即将沦为阶下囚,而她成了尊贵无比的小统帅与皇子妃。 他望着天上的明月,笑出了眼泪:“人生……真是无常啊……以后我们……不能做朋友了吧……” 萧珩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看怀中早已睡过去,根本没听见沐川说了什么的顾娇,头也不回地迈入了夜色。 ------------ 969 暗夜岛之行(二更) 就在顾娇与沐川等人喝过酒的第三天,沐家长子引咎辞官,据说是底下的人闹出了一桩命案,他治下无方,无颜高居官位,恳请陛下准奏。 上官燕准了。 此外,南方发生了水灾,沐家捐赠了五百万两白银,用以赈济灾民。 这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沐家手头是没那么多现银的,只能拿田庄、店铺以及家族的各大产业去抵。 捐赠是名声上好听,实则与抄家没什么两样。 沐川坐在自己房中,侍卫们来来去去搬着屋子里的贵重物品。 “哎!这个不能动!”他的小厮拦住一名侍卫,看了看他手中的掐丝珐琅花瓶,说,“是少爷的生辰礼!少爷最喜欢用它来养小鱼了!” 那是儿时的记忆了。 沐川调皮,在家里闲不住,不是打翻这个花瓶,就是弄坏那个瓷器,后来沐家老爷子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个昂贵的掐死珐琅花瓶。 本是要插花的,沐川灵机一动,抓了两条小鱼儿养进去了。 “让他们拿走吧。”沐川淡淡地说。 “可是少爷……”小厮于心不忍地说道,“他们把屋子搬空了,好歹给你留个花瓶做念想吧……” 沐川低声说道:“不用,我不要念想,就这样,挺好的。” 侍卫将花瓶拿走了,衣柜里沐川的镶金玉带也收走了,留下的全是些不值钱的衣物。 “少爷……”小厮哽咽地看向沐川。 沐川原本是最沉不住气的性子,可当真出了这样的事,他又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来得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出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屋子。 跨过门槛时,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做了无声的道别。 …… 沐家当年对轩辕家所做的事并不比韩家与南宫家轻上多少,只不过是没在战场上暗算他们,可给轩辕家落井下石、栽赃陷害时,沐家可没心慈手软。 上官燕对沐家也不会手软。 沐家举家坐在了破破烂烂的马车,在一个天还没亮的早晨,默默地离开了内城。 家里的奴仆被遣散,只留了几个实在不愿意走的老奴与家生子。 上上下下三十余口人搬去了外城的一处旧宅,这是记沐老夫人当年的嫁妆,是唯一没被“上交”的资产。 习惯了锦衣玉食,一朝沦为平民,家眷们哭得很厉害。 沐老夫人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病倒了,沐川冒着大雨,四处求医。 然而一听是给沐家人治病,没有一个大夫敢上门。 谁都清楚沐家当年是如何“揭发”轩辕家的,如今轩辕家沉冤得雪,女帝登基,沐家大势已去,谁若是敢帮扶沐家,那便是与陛下、与轩辕家过不去。 大雨滂沱的夜,沐川终于感到了抄家灭族的绝望。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回了那座旧宅。 刚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沐川。” 他回头,大雨淋湿了他的双眼,模糊了他的视线。 可他还是分明看见了一袭青衣长裙的顾娇撑着油纸伞、拎着小药箱,缓缓朝她走来。 大雨是凉的,落进他眼眸,再流出来时却变得滚烫无比。 他喉头都胀痛了起来。 顾娇为沐老夫人治了病,留下足够的药物,并叮嘱沐老夫人好生歇息,近期不要操劳。 她走了,沐老夫人才将一个锦盒交给沐川:“是二皇子妃让我转交给你的。” 沐川一怔:“她……把身份告诉您了?” 沐老夫人虚弱地笑了笑:“是啊,真没想到,她居然就是那位骁勇善战的黑风营小统帅,巾帼不让须眉啊。” 沐老夫人是个聪明人,她感动地说道,“她既是皇子妃,又是黑风骑的将领,她光明正大地来咱们家,就是在告诉天下人,陛下与轩辕家没对咱们沐家赶尽杀绝。以后,那些人想再给咱们脸色瞧,也得掂量掂量了。” 沐川点点头,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锦盒。 里头是一叠银票、一封来自国师殿的科考举荐文书以及一张顾娇留下的字条。 “沐川,不要放弃。” 沐川的泪水夺眶而出—— …… 顾娇在盛都的这段日子也去了一趟棋社,令人遗憾的是六国棋圣孟老先生自打上次回赵国劝和之后,便一直留在了家乡,至今没来燕国。 顾娇猜老爷子可能又装乞丐去各国搜罗围棋人才了,老爷子开心就好,不必非得按照世俗印象待在家里颐养天年。 八月初,顾娇与萧珩出前往暗夜岛,龙凤胎留在皇宫,小净空也留在了盛都,轩辕麒很希望能多与他相处。 暗夜岛鲜少与外界来往,顾娇不便带太多人随行,只带上了了尘与几个暗影部的高手。 “这点人手怎么够?”上官燕说,“我再给你派一队兵力吧。” 她派了风家家主风无修。 皇宫外,风无修抱着一包炸果子,吭哧吭哧地啃了一个,将剩下的往顾娇面前一递:“要吃吗?” 顾娇:“……” 弟弟要去暗夜岛,不放心弟弟安危的清风道长只得暗中跟随。 本以为去暗夜岛就能躲避某人追杀的了尘再一次悲剧了。 …… 这一次不是行军打仗,用不着日夜兼程地赶路,一行人花了一个半月的功夫抵达蒲城。 在蒲城安顿两晚,与常威将军叙了旧,将黑风王暂时交由常威将军照看,第三日的清晨再次从蒲城出发。 三日后,他们出了燕国最北边境,踏上了前往暗夜岛的冰原。 “常璟是说冰原狼留在哪里来着?”顾娇在荷包里翻找地图,“地图弄丢了。” “没关系,我知道在哪里。”萧珩说。 “你怎么知道?”顾娇问。 “我看过地图。”萧珩说。 顾娇点点头:“哦,那你带路,清风道长,你也一起过来吧。” 三人去附近找暗夜岛的雪车与冰原狼,风无修裹着厚厚的皮子,蹲在一个冰窟窿前,望着下面潺潺流动的冰水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了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看什么呢?” 风无修嘴馋地说道:“下面好多鱼啊,不知道好不好吃。” …… 暗夜岛的冰原狼是散养在冰原上的,由于受过训,除了猎食,一般不会跑太远,它们只要听见熟悉的哨音便会迅速地赶过来。 顾娇拿出常璟送给她的哨子,吹了吹。 她眨眨眼:“咦?没反应。” 这种哨音的分贝超过了人耳能够听到的极限,只有狼可以听见。 万一哨子坏了,作为人类的他们也是无从察觉的。 顾娇又吹了吹。 这一次,四周仍旧是毫无反应。 “我试试。”萧珩说。 顾娇将哨子递给他,萧珩有节奏的吹了几下,不多时,一匹冰原狼出现了。 紧接着,两匹、三匹……越来越的冰原狼朝萧珩的方向奔了过来。 冷风呼啸,他立在茫茫冰原之上,似与冰原融为一体,眼神冰冷,整个人有了一个陌生而强大的气息。 顾娇歪头看着他。 唔,相公真帅。 今天又是被相公帅到的一天呢。 一共二十一匹冰原狼,其中有一个小狼王。 小狼王是很凶的,尤其对着一群身上并没有暗夜岛气息的陌生人。 它呲牙咧嘴,开始展露出自己的攻击性。 萧珩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害怕,他大胆走上前,单膝点地蹲下身来,抬起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地压了压小狼王的头。 奇迹发生了,小狼王的凶性瞬间收敛了起来。 顾娇惊讶:“你还会驯狼啊?” 萧珩说道:“常璟教过。” 小狼王带头去刨坑,刨开了一个掩体,它带着冰原狼冲进去,将里头的雪车拖了出来。 顾娇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这不就是雪橇吗?一定是教父教暗夜岛的人做的!” 听到教父,萧珩的脸唰的黑了。 又是那个男人! 三人乘坐雪橇回到原地时,了尘与风无修正盘腿坐在雪地里烤鱼。 风无修抓起一条用棍子串起来的鱼,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张嘴咬了一口:“哎呀,真香!” ------------ 970 上岛 八月底的冰原刚度过一年之中气温最高的季节,有些地方的冰层并不是很厚,冰原狼须得十分小心。 领头的小狼王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拥有着异于常狼的天赋,对危险的敏锐度极高。 但凡脚底的冰层开始变薄,它便能有所察觉,并及时做出反应,或是改道,或者减速。 了尘与萧珩轮流站在后面驾驶雪橇,给冰原狼指令,以及控制转向维持雪橇的稳定。 顾娇与清风道长也试了试驾驶雪橇。 顾娇是速度太快,雪橇几乎要飞起来,被四人一致投票撤下。 清风道长是路痴,几人坐在雪橇上打了个盹儿,一觉醒来就发现清风道长带着冰原狼,把所有人又拉回燕国边境了。 风无修晕雪橇,坐着尚且狂吐不已,更别提让他站起来驾雪橇了。 八月底,冰原上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风雪,他们找不到可以避雪的地方,只能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这时的风雪对整个冰封期而言并不算大,饶是如此,每个人也皆感受到了前进的吃力。 萧珩与顾娇都想到了宣平侯。 八月的小飞雪而已,他们又有冰原狼的相助,尚且走得这般艰难,真不敢想象当时的宣平侯是在怎样的极端天气中将紫草与果实带出冰原的。 临近傍晚时,风雪终于停了,一行人几乎在雪橇上冻成冰雕,冰原狼也一个个累到趴下,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还好吗?”萧珩问怀中的顾娇。 “嗯,还好。”顾娇一说话,发现自己的已经张不开了,只能麻木地发着不大准的音。 风无修也被哥哥护在怀中,冷是冷了点,好在没冻死。 驾雪橇的是了尘。 他站在雪橇尾部,浑身裹着厚厚的皮子,头上戴着遮蔽了双耳的皮帽子,长长的睫羽上凝了雪霜,脸颊上的飞雪也只落不化,几乎形成了一张冰冷的面罩。 “喂。”他的嘴唇早已冻僵,无法翕动,全靠口腔里发出模糊的声音,“牛敌(鼻)子,搭嘎(把)叟(手)。” 他是戴了手套的,奈何手套已经彻底冻在了缰绳上,他的手指也彻底僵硬了。 清风道长虽然很想杀了他,但不是在趁人之危的时候。 他动了动也有些僵硬的身子,走过去用匕首将他手套上的冰块撬开,又缓缓注入一丝内力,让他的指尖暖和了起来。 方才他就是用这个法子为风无修抵御严寒的。 另一边,顾娇与萧珩自雪橇上拿下木柴,在雪地里升起了一堆篝火。 “有火了有火了!”风无修赶忙凑了过来,蹲下身,伸出双手烤火。 萧珩去拿了干粮过来,顾娇用签子将干粮串好,架在火上炙烤,萧珩则是取出沿途打捞的冰鱼去喂食冰原狼。 顾娇坐在火堆前,扭头,单手托腮看着他:“在家里也不见你喂鸡喂狗喂鸟喂马,喂狼倒是勤快。” “阿嚏!”风无修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顾娇探出手,摸了摸他额头。 “我没事的,鼻子痒痒而已,是不是这里……”他吸了吸鼻子,四处嗅闻,闻着闻着凑到了顾娇面前。 “干嘛?”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风无修问道:“你是不是藏了吃的?” “我没有。”顾娇严肃地说。 “辣子。”他转头,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我一闻辣子,就会打喷嚏……阿嚏!阿嚏!” 顾娇低下头,就见自己荷包里的小肉铺果真露出来了。 她在风无修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将小肉脯藏了回去。 “只吃这些是不够的。”了尘扫了眼火堆上干巴巴的馒头,优哉游哉地去附近的冰层上凿了个冰窟窿,抓了几条肥硕的鱼,杀好后带回了火堆旁。 他在清风道长对面坐下,递给他一条串好的鱼:“会烤鱼吗?” “不会。”清风道长冷淡地说道。 “你哥真不会?”了尘问坐在清风道长身旁的风无修。 风无修点点头:“我哥什么都不会!不会做饭,不会缝衣裳!” 了尘匪夷所思地看向清风道长:“你不会做吃的,在林子里迷路了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清风道长道:“吃野果。” 了尘嘴角一抽。 了尘烤的厨艺与顾娇有的一拼,烤出来的鱼儿又鲜又嫩,再撒上一把细盐与香料,简直人间美味。 风无修吃得大快朵颐:“了尘哥哥,你烤的鱼太好吃了!比天香楼的还好吃!等回了盛都……还能吃到你烤的鱼吗?” 了尘笑呵呵地说道:“你哥不杀我的话,我倒是愿意为你再烤几条鱼的。” 风无修疑惑地问道:“不过,我哥为什么要杀你呀?” 了尘唇角一勾:“因为——” 清风道长抓起一条鱼,冷冷地塞进了了尘嘴里。 了尘啃了一口,将烤鱼拿在手里,笑着说道:“因为我比你哥厉害,你哥嫉妒我。” “哦。”风无修埋头吃鱼,嘴太忙了,就不帮哥哥说话了。 萧珩将鱼肚子上最柔嫩的部分撕下来递给顾娇。 了尘笑了笑,拿起架子上的另一条烤鱼,似笑非笑地递给了清风道长:“三净肉,可以吃的。” 清风道长淡道:“你们和尚吃什么三净肉?” 风无修鼓着腮帮子道:“哥,他说你可以吃!” 清风道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是谁的弟弟? …… 翌日,一行人继续上路,用了三天时间,终于在九月初三的入夜时分看见了冰层之上的暗夜岛。 这几日又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风雪,气温总体而言比刚出发那会儿降了不少,冰层厚度增加,十分利于归岛。 冰原狼拉着雪橇抵达了暗夜岛的渡口。 时辰太晚了,渡口已关闭,如同城门一般的铁栅栏巍峨地挡住了几人的去路。 岛屿上方巡逻的侍卫发现了他们,为首之人赶忙警惕地问:“来者何人?” 萧珩亮出了常璟留下来的暗夜岛令牌,眼神清冷地说:“宣平侯府,萧珩。” 为首侍卫问道:“可是昭都小侯爷?” 萧珩道:“正是。” 为首的侍卫谨慎地皱了皱眉:“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禀报门主。” 他话音刚落,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从天而降,飞下岛屿来到雪橇之上,嗖的夹起萧珩与顾娇,一溜烟儿地上了岛! 只甩给侍卫们一个霸气的后脑勺。 全体侍卫:“???” ------------ 971 教父(二更) 顾娇与萧珩被迎面灌来的冷风吹得腮帮子鼓起,一转弯,脸颊都变型。 可是二人毫无办法,他们要么闭嘴,要么张嘴被吹成两只面无表情的悲伤蛙。 龙一想夹顾娇很久了。 顾娇怀孕了,不能夹。 顾娇生宝宝了,不能夹。 顾娇坐月子了,还是不能夹。 现在可以夹啦! 萧珩是附带的,夹一送一。 岛上的渔民正在处理鲜活的海鱼。 咻! 一道残影自头顶闪过去了! 渔民们面面相觑。 不知过了多久,咻!那道残影又自他们头顶闪过去了! 顾娇黑着脸要炸毛了。 你已经绕岛两圈了! 绕完三圈,天彻底黑了,龙一才意犹未尽地将二人放了下来。 而另一边,常璟早看见了在岛上施展轻功飞来飞去的龙一,知道自己人来了,忙去渡口将其余三人也接入了暗夜门。 常璟是认识了尘与清风道长的,他们三人曾一起在边关打过仗,后面了尘还在昭都住了一段日子,与宣平侯府颇有来往。 他唯一不认识的是人风无修。 “我弟弟。”清风道长介绍。 话音刚落,二人便瞧见一旁的风无修拉着了尘的袖子,一边吸溜口水,一边说:“哥,我方才看见岛上有野鸡,晚上咱们吃鸡!” 常璟:“……” 清风道长:“……” …… 暗夜门其实也有内外门之分,但全都在岛屿上,成为暗夜门弟子的流程是先拜入外门,经过刻苦训练、层层筛选,才有资格进入内门。 内门弟子能享受暗夜门最厉害的武功秘籍与心法,也能得到更丰富的丹药资源。 别看常璟是少门主,然而他也是从外门一步步练到内门的,包括他的七位姐姐也是如此。 顾娇与萧珩是家人,不是江湖上的访客,因此常璟与龙一直接把人带回了他们的住处。 值得一提的是,龙一在岛上也有自己的住处,甚至比常璟的更大哟。 龙一想向小主人与顾娇展示自己的地盘,但是要先见常坤,这是礼貌。 花厅中,一行五人见到了常坤与常家七千金。 了尘、萧珩、顾娇与常坤是旧时了,清风道长与风无修是生面孔。 大小姐:“七妹,那个道士很帅。” 二小姐:“我觉得和尚更帅。” 三小姐:“道士身边的小帅哥好奶,看上去真乖,七妹,就他了吧?” 四小姐:“是呀是呀,别想那个叫叶青的了!他要守孝三年,三年后,你都快三十了!” 七小姐常玉忍无可忍地咬牙道:“什么啊!你们怎么总是把我说大那么多岁!我今年才二十一!” “二十二,昨天过的生辰。”常六小姐严谨补刀,“虚岁二十三。” 一直沉默的五小姐喃喃开了口:“你们有没有觉得,最好看的是小丫头身边的那个男人?” 几人齐刷刷地看向了牵着顾娇的手走进花厅的萧珩。 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每个人的形容都很狼狈,但几乎并不影响他们的年轻俊美。 萧珩不一样。 他身上有一股有别于其余几人的气场。 七姐妹说不上来的那种。 二小姐若有所思道:“他看上去不会武功,但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威慑。” 常玉说:“小丫头漂亮!” 常璟来到双方中间,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爹。” 主要是介绍给风家兄弟。 清风道长拱手:“白云观清风,见过常门主。这位是我弟弟,风无修。” 常坤笑道:“清风道长,久仰大名。”又看了眼风无修,年龄合适,模样也俊,他眼睛发亮,“风少侠,久仰久仰。” 风无修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常坤说的是客套话。 他客气地行了个晚辈的礼:“常门主。” 常坤很满意。 常璟又走到几位姐姐面前,这回是向五个人介绍:“我大姐常瑛,二姐常玲,三姐常芸,四姐常绣,五姐常颖,六姐常珺,七姐常玉。” 常瑛的年龄比信阳公主小不了多少,常玲、常芸也都是三十多岁。 她们看上去很年轻,身上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正义之气与江湖侠气。 顾娇感觉自己碰到了现实中的七仙女,美轮美奂,风姿各异,还全都武艺高强,本事了得。 常璟接着介绍:“昭都小侯爷萧珩,黑风骑统帅顾娇,他们成亲了。” 一般在人在介绍女子时,倘若未婚便是哪家哪家的千金,倘若已婚便是谁谁谁的妻。 常璟并不这样。 他记得信阳公主和玉瑾姑姑说过,每个女人都应该先是她自己,之后才是别人的妻。 夜里,六位姐夫也过来了。 常坤家风很好,七位千金性情豪爽,言语直率,姐夫们也非勾心斗角之人,大家相处起来没有包袱。 晚饭是暗夜岛最高规格的待客方式——全鱼宴。 主要食材是渔民们捕捞的海鱼、海虾与海蟹,烹饪方法上并不像顾娇前世的全鱼宴那般复杂,而是以烤鱼、酱腌、熬汤、生鲜为主,最大程度上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与鲜美。 风无修吃得停不下来。 他像极了一只进食的小胖松鼠:“我第一知道鱼还可以生吃,而且一点都不腥!” “酱蟹更好吃。”常璟说。 风无修起先有些不敢尝试,可生鱼片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他拿了一片沾满了红油辣酱的蟹块儿,闭着眼一口咬下去! 晶莹剔透的蟹肉混着咸嫩多汁的蟹黄,一下子在嘴里爆开,所有的味蕾都被激发了。 蟹块儿用酒去了腥,又以秘制酱料腌制,咸味儿恰到好处,又辣又甜。 啊啊啊! 好吃! 了尘委实有些吃不惯生食,难得与清风道长口味一致了一次。 顾娇每样都尝了一点,她最喜欢鱼汤,很鲜美。 顾娇本以为萧珩在昭国长大,会不习惯桌上的生食,哪知他比龙一还吃得惯。 一顿饭过后,常璟带了尘与清风道长、风无修回到为他们安排的院长歇息,顾娇与萧珩则留下来,与常坤说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第一任岛主可能是我认识的故人,我想要去看看他。”顾娇说得很委婉。 第一任岛主去世时,顾娇根本没出生,从年龄上看他俩是不可能有所交集的。 可常坤在第一任岛主身上见证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他不敢再拿常理去推断一切与他有关系的人和事。 常坤道:“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和他……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他知道第一任岛主是来自异世,而顾娇既然说与他是旧时,那可能也是异世之人。 “是。”顾娇坦白承认。 她如此干脆,倒叫常坤愣了下。 常坤笑着道:“老实说,关于你的事,第一任岛主的事,我其实都充满了好奇。” 顾娇道:“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只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我可能要在岛上多叨扰几日。” 常坤忙道:“怎么会是叨扰呢?你是第一任岛主的朋友,那便是我们暗夜门的贵客,暗夜门永远为你敞开,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求之不得。” 他是真心话。 顾娇点头:“好。” “我先带你去第一任岛主。” 常坤将二人带去了暗夜门的禁地,其实就在常家的后山,后山的前半段是可以任意进入的,后半段以第一任岛主刻下的碑为界,非历任岛主不得擅入。 就连常璟亦不曾进去过。 龙一例外,因为他原本就住在禁地。 路过那个界碑时,顾娇抬手轻轻地抚了抚,她似乎感受到教父的气息了。 萧珩将她的怅然尽收眼底,心里再一次打翻了醋坛子。 什么嘛,这么久了还念念不忘? 到底谁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男人? 萧珩黑着脸,跟在常坤与顾娇身后进了一座宽大的院落。 常坤说道:“这里是第一任岛主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龙一也住在这里。” 想到什么,顾娇问:“龙一小时候叫什么名字?” 常坤看向身后的龙一,龙一两眼望天。 常坤清了清嗓子,说:“萌萌。” 顾娇:“……” 龙一带二人参观院落的每一间屋子,萧珩不想参观,他为什么要看那个男人的东西? 他坐在院子里与常坤喝茶。 顾娇先去了教父的书房,发现了不少教父留下的笔迹,大多数在这个时空的见闻。 再就是一些数学公式,推理她当初留下的坐标位置。 顾娇看着熟悉的笔迹,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惆怅:“教父怎么知道我来过这里,还留下了坐标?我的记忆里究竟缺失了什么?” “这个书房应该不是教父真正的书房,他从不会将自己的秘密彻底暴露给别人。龙一,还有别的地方吗?” 龙一想了想,将顾娇带去了一间密室,他指了指墙壁上的一处凹槽,说:“进不去。” 这个凹槽与国师殿手术室的凹槽一样。 难道这里就是教父留下的空间坐标? 顾娇在心里默念小药箱。 小药箱不出现。 顾娇走出后山,走回自己与萧珩的厢房,黑着脸把桌上的小药箱抱了过来。 她嘀咕道:“非要人抱!” ------题外话------ 暗夜岛篇幅不长,快写完了。 ------------ 972 龙一的来历 把小药箱放进凹槽之后,原本空荡荡的密室果真浮现出了另一番景象,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又黑又长的通道。 龙一的眸子在通道出现的一霎瞬间亮了,就像是出走多日的孩子终于看见了回家的港湾。 他迫不及待地奔进了通道。 顾娇迈步跟上。 其实顾娇一直很好奇,诸如此类的空间是哪里来的,又是通过何种方式被留在这个时空的? 要说是自己一手创建的不大可能,古代的已开发能源与基础设施都不足以在十几或几十年内,凭一己之力开辟出这样的基地。 顾娇也考虑过是不是来自前世的研究所,然而这个猜测很快便被她否定了。 手术室的设备比研究所的先进许多。 龙一推开了通道尽头的房门,一道强光打来,顾娇几乎地本能地抬手挡了挡光线。 龙一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那间屋子,顾娇适应光线后也举步走了过去。 令顾娇诧异的是,这里不是一间手术室,而更像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实验室。 中间是一个特殊金属所制的长方形实验台,台子上并没有任何物体,看样子像是教父前好生收拾过。 除去有门的那一面墙壁外,其余三面墙壁前皆摆放着约莫三米高的货架,架子上陈列着一个个透明的玻璃器皿。 器皿中是一些颜色与成分各异的土壤,有的土壤里成功培育出了植物,有的土壤则是酸化腐化,没有任何植物生命体存活。 第二种情况占了绝大多数。 而这些……都是为了培育紫草。 看着这一个个失败的实验品,顾娇几乎能想象教父是如何一次次地种植紫草,又一次次地失败,直至最后彻底陷入崩溃与绝望。 实验室里没有其它更多的发现了,就像是曾经那些无休止的艰辛全被教父刻意抹去了似的。 龙一来到了进门右手边的货架后,按了一个墙壁上的开关,伴随着一声吧嗒的声响,似有什么锁头被打开了。 随后,龙一往前一推。 原来那面墙壁上有一扇隐形门。 顾娇见龙一进了那扇门,她也不假思索地跟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惊呆。 既不是手术室,也不是实验室,而是一个……小型的室内游乐场。 龙一张开上臂,唰的扑进了一池子蓝白海洋球里。 他人太大了,已无法被海洋球淹没,他于是将脑袋扎了进去。 除去海洋球池外,这里还有蹦蹦床、铁索桥、攀岩、彩虹梯等小孩子的玩乐设施。 不过,倘若细看,这些玩乐设施与前世商场里的那些不一样,难度更大、坡度更抖,还有各种数据监测。 “所以,这到底是给龙一玩的地方,还是训练的地方?”顾娇喃喃。 龙一又去骑自己幼年的小木马,可惜他已经很大很大了,坐上去胳膊腿儿全得缩着,憋屈得厉害。 饶是如此,他也还是一下一下地晃了起来。 顾娇总感觉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室内游乐场那么简单,正四下观察着,前方的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机械音:“滴~” 紧接着,一道细长的绿光扫描了过来,先是落在龙一的身上,从头扫到脚。 随后,顶上转动的检测仪开口了:“萌萌,欢迎回家。” 还真是叫萌萌啊。 话说,龙一离开时才五岁,这么多年过去了,它是通过什么确定龙一的参数的? 思量间,检测仪的绿光扫描到了顾娇的身上,仪器源头的灯光闪烁了两下,机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它的语气明显有些冰冷:“发现不明入侵者,是否清除?” 一整排的枪口自墙体内冒了出来,齐刷刷地对准了顾娇! 顾娇眉心一跳。 下一秒,龙一唰的起身,要去将顾娇抓过来,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检测仪开口了。 “系统暂停。” “系统错误。” “系统重启。” “系统过载。” 顾娇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一阵滴滴滴的机械音后,检测仪往下一耷拉,死机了。 呃,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过了三秒,它再度开启,先是将枪支收了回去,之后依旧是扫描了龙一。 这一次,它的语气轻快了许多:“萌萌,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欢迎回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也没再扫描顾娇。 “教父在吗?”顾娇问它。 它没有回答。 “King在不在?”顾娇叫了教父在组织里的代号。 它依旧没有回答。 “龙一,和它说话。”顾娇转头对龙一说。 龙一仰头看向他,想了想,认真地教育它:“你要说话。” 它果真有了反应,语气轻快并且带着一丝笑意:“萌萌是想聊天了吗?” “娇娇有话问你。”龙一说。 检测仪开始扫描顾娇。 “发现不明入侵者,是否清除?” “系统暂停。” “系统错误。” “系统重启。” “系统过载。” 检测仪又一次死机了。 顾娇叹了口气:“看来不行啊。” 还想从它的数据库里调出一些与教父相关的信息呢。 也不知究竟是系统出了问题,还是教父书写了回避程序,这个人,还真是走得干干净净,连只言片语都不给她留下。 …… 不过此行并非毫无发现。 龙一带着顾娇参观了他的卧室,他幼年入睡的地方居然是一个休眠仓。 而休眠仓的底部记录着所载生命体的各项特征。 “K93星系,智慧生命体,等级,S。” 这是龙一? 龙一是来自外星系的生命体? 难怪这么强大的么? 可是这么强大的龙一,是怎么被教父给遇上的呢? 总感觉和小药箱脱不了干系。 龙一躺进了自己的休眠仓,两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乖乖的,和幼时的姿态神情一模一样。 顾娇问他道:“龙一,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吗?” 龙一摇头。 想到了什么,龙一坐起身来,去了自己的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顾娇前世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正在执行卧底任务,表情冷漠,穿着红色的小吊带裙,戴着一个月牙玉坠。 正是她送给轩辕麒的那一个。 龙一被剑庐的人抹去记忆后,潜意识里仍记得这个玉坠,在刺杀轩辕麒时,他见到了轩辕麒脖子上的玉坠,于是放弃了自己的任务。 顾娇指着照片问道:“你父亲和你说过,她是谁吗?” 龙一点点头,郑重地说:“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我遇见了一定要去保护的人。” …… 萧珩在院子里与常坤喝茶,他不时朝屋子的方向望一眼。 常坤笑道:“小侯爷若是好奇,也可以进去看看。” 萧珩冷冷地说道:“我好奇什么?好奇一个为了我媳妇儿不惜一切代价创建暗夜岛、种下紫草、对她比我对她还好、成天让她惦记不已的男人!我才不好奇!” 常坤:……那,你别抖腿了再说话? 顾娇与龙一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出来。 萧珩的余光早就飞到顾娇身上了,面上故作淡定:“看完了?” 顾娇嗯了一声,小情绪有些低落。 萧珩一见她这副为别的男人黯然神伤的样子,真是抓狂到想跳脚。 他一脸冷静地问:“有什么发现吗?” 顾娇摇摇头:“没有,他把一切都抹除得太干净,好像生怕我从这里发现什么。” 萧珩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不想你难过。” 萧珩觉得,如果换做是自己,也一定会这么做。 他的付出不是为了让她感激,是为了让她没有任何牵挂与包袱地活下去。 所以,不用知道他曾身处地狱,她只管向前,看见光明。 ------题外话------ 暗夜岛写得差不多了,番外进度条也过半了。 ------------ 973 除夕团圆(二更) 顾娇在暗夜岛住了七日。 她和常坤说了自己的来历,常坤尽管早有预料,可真正从她嘴里说出来仍是令他震惊不已。 顾娇也提了提暗影之主的身份,常坤问了是哪一年到来以及哪一年离开的之后,心中无比扼腕。 常坤感慨:“你们……差一点就碰上了啊……” “什么?”顾娇吹着迎面呼啸而来的冷风,听着涛涛海浪声,惊愕地朝常坤看了过来。 常坤望向浩瀚无边的大海,长叹一声:“有些东西我原先不明白,听你说了之后,我大概就知道岛主当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当初在组织里,顾娇违背了不可宽恕的规则,被组织实施了猎杀计划,教父为救顾娇,故意在一次行动中让她得到了小药箱。 “教父,这个箱子好漂亮,给你。” “我没兴趣。” 他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建筑物中响起,他抬起修长笔直的腿,跨过地上还没冷透的尸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之后小药箱带着顾娇身穿来了这个时空。 小药箱耗空了能量,用了十年才恢复,之后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将教父也带了过来。 但是它能量不够,时间维度发生偏差,比顾娇到来的时间早了十年。 那时,常坤还是个孩子,住在海边的一座小渔村里,他看见了晕倒在了海边的年轻男人。 男人的衣着好生奇怪,但男人的脸长得很好看,不像是坏人的样子,他跑回家叫来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把男人救了回去,这一收留就是好几个月。 后来村庄被海啸淹没,男人带着村民撤离到了一座孤岛上,就是后来的暗夜岛。 “两年吧。”常坤说,“有一天早上我推门去给他送吃的,就发现他不见了,我和父亲找遍了整座岛屿,都不见他。又过了十年,他再次出现,那时我已经长大了,他带着我创建了暗夜门。他说他要出海去找一个人,希望这一次能碰上。后面的结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他无功而返。” “他第三次来这里,不再提找人的事,而是开始种植紫草。” 因为那时她已经飞机失事了,尸骨无存,无法再实现身穿,而魂穿需要一个重要的媒介——紫草。 顾娇总结了一下。 她在组织里犯了错,被组织清除了关键记忆,并展开猎杀。 她来到了异世,成为第一任暗影之主,后来又回到了现代,受时空磁场的影响,她失去了穿越的相关记忆。 她照常去了组织,组织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对她展开了第二次猎杀——就是飞机失事计划。 可是,她犯了什么错?被组织清除掉的关键记忆是什么? …… “先生,您愿意娶您身边的女士为妻吗?无论她将来富有还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永远和她在一起吗?” “是的,我愿意。” “女士,您愿意嫁给新郎吗?无论他将来富有还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永远和他在一起吗?” “嗯?” 新娘愣愣地看着男人。 男人抬起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深深地看着她:“你愿意吗?” “我……” 嘭! 一声枪响。 顾娇猛地惊醒,警惕地自床铺上坐了起来,反手去摸枕头下的枪。 没摸着,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前世了,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梦里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接到一个任务,有人会在世纪婚礼上暗杀某财团的千金,顾娇易容伪装成新娘引蛇出洞。 新郎原本是本人,后来不知怎的换成了教父。 也亏得是换了,对方身手太快,埋伏在四周的狙击手根本没来得及狙他,他便冲顾娇开了一枪。 教父替她挡了枪。 如果当时站在顾娇面前的是真正的新郎,顾娇已经死在枪下了。 “咦?阿珩呢?” 顾娇四下看了,发现萧珩不在。 她穿了鞋子走下床,绕过屏风就见萧珩盘腿坐在火盆前的毯子上,黑着脸,鼻子哼哼地生闷气。 他气谁,当然是气那什么教父了! 媳妇儿心里天天惦记别的男人,醋死他得了! “在想什么呢?”顾娇歪头问他。 萧珩无比严肃地问道:“我和教父掉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顾娇:“???” …… 十月份,冰原上的天气就不大适合出行了,他们必须赶在月底来临之前穿越冰原。 顾娇向常坤辞行。 常坤希望顾娇与龙一能在岛上多住些日子,可他也明白顾娇家中有一双龙凤胎,确实该早些回去了。 “我觉得暗夜岛挺好的,有点儿舍不得。”风无修遗憾地说。 清风道长淡淡睨了自家弟弟一眼:“你是舍不得岛上的吃的吧?” 风无修噘嘴儿不吭声了。 “告辞。”萧珩冲常坤拱手。 终于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不用再对着另一个男人吃飞醋了! 常坤笑了笑,也拱手见礼:“诸位,保重。” 了尘与清风道长颔首回礼。 风无修也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常伯伯,你有空去燕国,我请你吃好吃的!” 常坤哈哈大笑:“好,好,一言为定!” 父子二人目送他们坐上雪橇,在冰原狼的带领下飞速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常璟默默垂下眸子,情绪低落。 常坤突然扔给他一个包袱。 常璟一怔,不解地看向常坤。 常坤冷哼道:“行了,走吧!” 儿大不中留! …… 九月底,一行六人回到了蒲城。 顾娇见到了黑风王,这是与黑风王并肩作战以来分别最久的一次,黑风王拿头蹭了蹭顾娇,似在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思念。 十月的边关下了雪。 几人冒着凛冽的风雪回到盛都,龙凤胎已经会坐会爬了,长成了两个萌萌哒的小胖娃娃了。 净空又长高了,他跟着轩辕麒练习枪法,顾娇乍一见到院子里英姿飒爽的小身影,一时间竟然没敢认。 “娇娇!” 他看见了顾娇,反手一转,行云流水地将属于他的小红缨枪重重地插在了地上! 随后他飞身一掠,意气风发地朝顾娇奔了过来。 少年强,则国强。 她看见了轩辕家的未来,看见了燕国的未来。 …… 除夕那日,信阳公主早早地被小依依闹了起来。 “娘,我睡不着了,我要起来!” 小依依两岁了,说话特别利索,精力也旺盛,每日天不亮便要出去玩耍。 但她今日不是去玩耍的,她穿好衣裳、戴上漂亮的粉色兔毛小帽帽,吭哧吭哧地来到门口,巴巴儿地朝门外张望。 “依依在看什么?” 玉瑾笑着问她。 “哥哥,嫂嫂。”小依依奶声奶气地说。 萧珩来了信,说是赶回来过吃年夜饭。 可听说西城门外的官道遭遇了好几日的降雪,不知赶不赶得回来。 小依依哪儿不去,就那么一小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小手托着腮帮子,将自己等成了一尊小小的望兄石。 皇天不负有心人,临近午时时,萧珩与顾娇的马车到了。 第一个跳下来的是小净空。 “净空哥哥!” 小依依甜甜地打了招呼,仰头望向长高了许多的小净空,惊叹地张大嘴,“哇!” “依依。”小净空像大孩子那样挼了挼她的小脑袋,八岁的男孩子已有了几分小少年的潇洒与帅气。 很快,萧珩与顾娇抱着龙凤胎走了下来。 “哥哥!嫂嫂!”小依依又过来与他俩打了招呼,迫不及待地看向二人怀中的小家伙,“他们是谁呀?” 要说这一行人里谁的变化最大,非龙凤胎莫属。 离开时只有两月大,眼下已经十个月了,长高长胖了不说,五官也长开了,并且从前他俩都是在襁褓里裹着,而今穿得齐齐整整,戴上小虎头帽,是机灵懂事的大婴儿了。 萧珩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胖脸颊:“小侄女儿和小侄儿不记得了?” 小依依睁大眸子:“啊。” 昭国东部匪患横行,威远将军受了伤,顾娇与萧珩离开昭国不久,萧戟便奉旨前往东部伐贼。 除夕夜,他在战场,常璟去找他了。 年夜饭是在仁寿宫吃的。 帝后、庄贵妃与诸位皇子、皇孙都来了。 顾娇见到了久违的瑞王妃与皇甫贤。 瑞王妃的小郡主与顾小宝差不多大,今年三岁多,是个害羞可爱的小姑娘。 瑞王妃的肚子里又怀上了,杜晓芸已为太子诞下皇长孙,瑞王妃这一胎是男是女萧皇后都并不介意。 小净空与秦楚煜在院子里点爆竹,吓得几个小家伙哇哇大叫。 皇甫贤已完全适应了义肢,走起路来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他中途又磨过一次骨,是在妙手堂的医馆,由宋大夫亲自手术的,有顾娇留下的麻药,疼痛控制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瑞王夫妇心地善良,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的性情比刚来时开朗了不少。 顾娇还看见他拿假爆竹逗小净空与秦楚煜,结果只有秦楚煜上了当,他笑得前俯后仰。 瑞王妃笑着道:“宫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顾娇看着与萧皇后、庄贵妃、信阳公主搓叶子牌的姑婆,弯了弯唇角,说道:“以后会一直热闹的。” “糊了!”姑婆将手里的牌潇洒地拍在了桌上。 萧皇后欲哭无泪:“我怎么又放冲了?” …… 一行人在仁寿宫守完岁才陆陆续续地出来。 几个孩子早睡着了。 萧珩抱着小净空下了马车:“长大了,真沉。” 一直到进了院子,将小净空放在柔软的床铺上,某心机小和尚才哼唧地说道:“我不沉,是你力气小!” 萧珩脸一黑:“你装睡呢!” …… 公主府的主院,玉瑾将熟睡的依依放进棉被,转头对信阳公主道:“公主,您也早些歇息吧。” 信阳公主站在窗前,静静眺望着无边的夜色。 “公主?”玉瑾来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您怎么了?是想侯爷了吗?” 以往玉瑾若是这么问,信阳公主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说,我怎么可能想他?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说话。 玉瑾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将刚从她身上取下来的斗篷给她披上:“风大。” 信阳公主将茶杯接在手里,对玉瑾道:“玉瑾。” “嗯?”玉瑾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算了,没什么。”她打了退堂鼓。 玉瑾伺候她多年,哪里会不了解她的心思? “公主是不是在牵挂侯爷?” 侯爷那么好的人,极少会有女人不动心的吧? 公主从前不动心,是因为自己有病,自从侯爷杀了梁王后,公主的病情减轻了许多,加上侯爷为公主做的一切,有些东西在公主心中发芽了吧? 只是公主并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公主一直认为自己对侯爷的包容是因为侯爷是孩子的父亲,允许侯爷出入公主府也是为了哄哭闹的依依。 玉瑾定定地看着她:“公主,去找侯爷吧。” “什么?”她一怔。 玉瑾叹道:“您不想弄明白自己的心吗?” 她张了张嘴:“我……” 玉瑾笑了笑:“去找侯爷,见到侯爷的第一眼,您的心里就会有答案了。” ------题外话------ 信阳和萧戟的小甜番 他俩完了就是净空和柳一笙的啦。 你们总说我忘了柳一笙,我可太冤枉了。 这不是得按时间来写么? ------------ 974 夫妻相见(萧戟VS信阳番) 每个除夕夜都要守岁,不过真让守一整晚也是不大可能,子时过后,京城的爆竹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公主府亦陷入了一片宁静。 顾娇洗漱完从浴房出来,萧珩还没睡,他正坐在床上看书。 公主府当初建府时,曾在各大院落的地底下挖了火道,连接着外面洞口,每逢冬季,只需在洞口处燃烧柴火,便能让热气通过火道传入屋内。 俗称地龙取暖。 屋子里很暖和,萧珩靠在床头,一只腿慵懒地伸直着,另一只腿漫不经心地屈起膝盖。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寝衣,寝衣的领口没有额外整理,略有些随意地散开着,恰如其分地露出他精致的锁骨,锁骨之上是性感的喉结。 连喉结都这么好看。 他看得很专注,让人不由地感受到一股禁欲的气息。 顾娇的眸子看直了。 萧珩翻了一页书,仿佛不知她过来了一般,继续摆自己的pose。 毫不知情的顾娇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相公真是随时随地都这么帅呢,好想扑倒! 等等。 屋子里有宝宝。 顾娇唰的看向一旁的摇篮。 咦? 空的。 “宝宝呢?”她愣愣地问萧珩。 “哦,你洗完了。”萧珩仿若这才发现她过来了似的,优雅从容地合上书本,修长的指尖如玉,落在书册上,把上等的水纹纸纸都衬成了草木渣子。 顾娇吸了吸口水。 萧珩微微扭头,角度完美,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说:“净空说想和小外甥、外甥女一起睡,我把宝宝抱过去了,有奶娘值夜,放心吧。” 相公的声音也这么好听,酥酥麻麻的,让人耳朵想怀孕。 顾娇来到床前,膝盖一弯爬上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小身子,凑到他面前,另一只手唰的拿走了他的书。 萧珩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笑了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顾娇认真地说道:“想吃你。” 萧珩的唇角勾了一下,忍住笑意,十分淡定地看着她:“在马车上,你不是说你困了吗?” 顾娇拨浪鼓似的摇头:“我现在又不困了。” 萧珩冰凉的指尖轻轻压在她莹润的唇珠上,嗓音暗哑道:“这可是你说的。” “嗯!”顾娇睁大眸子,点头点头! 萧珩抚了抚她娇嫩的小脸颊,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低头吻上她的唇:“今晚,不许睡了。” …… 羞羞的动静临近天亮才停。 顾娇像只餍足的小懒猫儿,趴在他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萧珩宠溺地看着怀中的人儿,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红肿的唇瓣,这才抱着她与她一道进入了梦乡。 二人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先醒来的是萧珩,他半梦半醒间隐约感觉有谁在压被子,他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有些困乏的眼眸。 哪知看见的却是一颗萌萌哒的小脑袋。 他当场一惊,整个人瞬间清醒! “依依?” 他认出了自家妹妹。 小依依盘腿坐在二人的被子上,怀里抱着一个自己的小枕头,单手托腮,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哥哥。 大清早的看见这一幕,简直把萧珩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忙掀开被子往里瞧了瞧,还好还好,临睡前怕着凉,给自己和顾娇穿了衣裳。 他定了定神,从被子里坐起来,给仍在熟睡中的顾娇掖好被角,问小依依道:“你怎么来了?还抱着这个?” 他指的是她的小枕头。 小依依奶唧唧地说道:“因为从今天开始,我要搬过来,和哥哥嫂嫂一起住啦!” 他古怪地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小依依站起身来,笔挺笔挺地站在床上,朝萧珩深深地鞠了一躬:“娘亲去找爹爹啦,以后我就拜托哥哥嫂嫂照顾啦!” 萧珩:“……!!” 大年初一,他那守了一辈子规矩的娘,居然撇下一大家子千里寻夫去了?! 这个世界怎么了!!! …… 昭国东部极少下雪,今年是个例外,加上又出了战乱,天灾人祸的,百姓的日子一下子艰难起来。 信阳公主是微服出行,她坐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马车上,不时推开车窗,去看沿途的景象。 越是临近边关,街上越是萧条,商铺的大门紧闭,街头巷口随处可见乞讨的百姓,甚至有些已经冻死了。 “公主,别看了。”玉瑾劝道。 信阳公主叹了口气:“打仗原来是这样的吗?” 她是金尊玉贵的皇族公主,在海晏河清的京城长大,拥有的封地也是昭国最富庶安稳之地,从不曾切身体会过战火的残酷。 玉瑾替她将车窗关上,她知道公主看着不近人情,实则心地善良,起先遇到灾民时,公主总是会感慨解囊。 只不过随着灾民越来越多,他们的盘缠越来越少,已无法再去帮扶这些灾民。 玉瑾不想让公主情绪低落,忙岔开了话题道:“公主,我们到丽县了,这是距离边关最近的县城,再往东三十里就能抵达侯爷的军营。” 信阳公主风轻云淡地哦了一声。 玉瑾偷偷一笑。 马车继续前行,快到中午了,他们肚子饿了,玉瑾让车夫在一间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小客栈停下。 这儿的条件没法儿与京城比,喝的水是有沙子的,吃的米是糙的,就连菜肴所用的盐巴都是粗盐,口感略带了一丝苦涩。 玉瑾给信阳公主夹了一筷子青菜:“早知道这么苦了,我就不劝您过来了。” 信阳公主没说什么,皱着眉头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时,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是女人与孩子的哭声。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信阳公主说。 “是。”玉瑾出了客栈,不多时,沉着脸回来了,对信阳公主无奈地说,“一个乞丐为抢一个掉在地上的馒头惊了马,马的主人拿鞭子抽了他几下。女人和孩子路过的百姓,不小心被鞭子误抽到了。” “可有受伤?”信阳公主问。 玉瑾道:“那个乞丐被揍了一顿,伤得挺重,女人与孩子受了轻伤。”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女子委屈悲愤的哭喊:“你们怎么能当街打人呢?还有没有王法了?” “去看看。”信阳公主放下筷子,及时将面纱戴好。 她刚站起身来,邻桌的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客人优哉游哉地劝道:“听二位的口音想必是外地来的吧?这年头除了官府的人,竟然还有愿意来丽县的,真是稀奇。我奉劝二位一句,闲事少管,省得把自己搭进去!” 另一桌的老者也语重心长地开了口:“是啊,外头那位你们得罪不起,还是别管了。” 玉瑾客气地问道:“这位老先生,你知道外面那群人的来历?” 老先生叹道:“他们不是昭国人,是东夷族的人。” 天下六分,但除去六国之外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部落与小族,譬如晋国北部的突厥,又譬如昭国东境的东夷。 玉瑾狐疑地问道:“东夷不是勾结匪患,正在和朝廷大军打仗吗?为何东夷人能在我昭国的县城里横行霸道?” 那位三十出头的男子说道:“要议和了!” 信阳公主眉心一蹙:“议和?谁做的决定!” 皇帝可没下这道圣旨! 她气场太强,竟一时将在场众人威慑了一下。 老先生最先回过神来,他上下打量了信阳公主与玉瑾一眼,二人衣着简单,却气度不凡,衣着简单,应当不是京城来的贵人吧? 不可能,京城的贵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镇定下来,说道:“当然是宣平侯的意思了。” 玉瑾辩驳道:“宣平侯怎么可能会与一个蛮夷小族议和?踏平他们的部落才是宣平侯的做派!” 老先生没回答,倒是那位三十出头的男子开了口,他冷笑着说道:“这还不是因为东夷向宣平侯敬献了一位美人?据说是东夷的明珠,东夷王最疼爱的小女儿。外面那一行人护送的马车里坐着的便是东夷族的小公主,现在知道为什么拦着不让你们去送死了吧?” 玉瑾担忧地看向自家主子:“公主……” 信阳公主的睫羽颤了颤,身上散发出彻骨的寒意。 玉瑾看向几人,正色道:“宣平侯已经有妻子了,他不会做对不起信阳公主的事。” 男子笑了:“宣平侯生性风流,与信阳公主的关系早就貌合神离,何况那位东夷小公主是真美,没有哪个男人见了能够不动凡心的。” 信阳公主黑着脸出去了。 “公……夫人!夫人!” 玉瑾自荷包里掏了一粒碎银放在桌上,着急地追了出去。 老先生与男子皆看向了那个银子,彼此顿了三秒,不约而同地起身要将银子据为己有,小二眼疾手快地闪过来,先二人一步将银子塞进怀中。 随后他掏出十几个铜板奔向柜台:“掌柜的,那边结账了。” 老先生与男子失望地撇了撇嘴儿。 东夷人走了,女人孩子离开了,受伤的乞丐也让同伴搀扶了下去。 信阳公主望着再次变得空荡荡的街道,心里一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她提着裙裾上了马车。 玉瑾胆战心惊地跟上来,在她身边坐下,试探地问道:“公主,您别往心里去,他们又不认识侯爷,是凭空捏造的。” 信阳公主冷淡地说道:“他的性子还用捏造吗?” 玉瑾干笑道:“那不是从前你们夫妻不和,你不要和他做真正的夫妻吗?” 信阳公主冷声道:“我现在也没说过要和他重新开始。” 玉瑾小声道:“哦。那,照这么说,侯爷在外面乱来,也不过分咯。” 信阳公主一记眼刀子甩了过来。 玉瑾汗毛一炸,赶忙说道:“可是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信阳公主闭上了眼:“走吧。” 玉瑾小声问道:“咱们是继续去军营吗?” 信阳公主淡道:“回京城。” 玉瑾脸色一变:“公主!” 信阳公主再度靠上后背的垫子,闭目养神:“我主意已定,不必多言。” “……是。”玉瑾硬着头皮应下。 太可惜了。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见到侯爷了,怎么偏偏出了这种岔子? 车夫调转方向往回走。 玉瑾几次三番规劝,信阳公主坚决不改变自己的决定。 想想也不奇怪,公主她能放下面子大老远地找来边关已是不易,突然让她听到这样的消息,难免心中打了退堂鼓。 侯爷啊侯爷,这可不是我不帮你们,是天意如此。 然而就在马车即将驶出丽县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去驿站换马,居然碰上了那伙东夷人,还与他们看上了同一匹马。 东夷小公主戴着面纱走下马车,少女的身子亭亭玉立,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年轻的朝气,她还有一双动人的眼睛,顾盼神飞,秋水潋滟。 不愧是东夷第一美人。 信阳公主戴着斗笠与长长的罩纱,只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面目轮廓,看不清她的脸。 两个女人就这么在驿站狭路相逢了。 东夷小公主傲慢地说道:“这匹马我要了,你选别的马。” 信阳公主正色道:“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我先要的,你选别的马。” 东夷小公主呵呵道:“先来就能先得吗?我多的是银子,你出多少,我出双倍!” 信阳公主目光冰冷:“有钱了不起,年轻了不起?你有银子,当我没有吗?” 和年轻有什么关系?这人说话好奇怪。 东夷小公主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伸出手,冷哼一声道:“有银子你拿出来呀!” 玉瑾在信阳公主身边小声提醒:“公主,咱们的盘查差不多用完了。” 东夷小公主对驿站的驿丞道:“把她的银子还给她!马儿我买了!” “是!是!”驿丞得罪不起宣平侯的“心上人”,忙上前将两锭银子还给玉瑾。 信阳公主气场全开:“你敢!” 驿丞吓得一个激灵! 东夷小公主生气地说道:“你凶什么凶!你知道我是谁吗?” 信阳公主讥讽道:“知道,倒贴宣平侯的东夷千金,区区一个小部落而已,也敢自封公主,不自量力!” “你!”东夷小公主生气了,“我不打女人的!你给我磕头认错!我就饶恕你!” 信阳公主冷声道:“你给我磕头认错还差不多!” 东夷小公主气到跺脚,娇呵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教训她们两个!” 八名东夷侍卫一拥而上,将信阳公主与玉瑾团团围住。 东夷小公主得意地笑道:“怕了吧?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最后一个字才说到一半,一道健硕的身影从天而降。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一眨眼的功夫,八名东夷侍卫倒地了! 东夷小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侍卫:“这不可能,这……你……你使了什么妖术!都给我上!” 余下十二人也朝信阳公主几人冲了过去。 可这些人哪里是龙一的对手? 龙一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揍到满地找牙。 龙一咻的闪到了东夷小公主的面前,东夷小公主惊恐地看着这个快到只剩下残影的面具男人,吓到几乎说不出来。 龙一的眼珠子转了转,抬起手指,往她脑门儿上轻轻一弹,她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信阳公主一步步朝她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在,还要抢别人的东西吗?” 东夷小公主擦了眼泪,愤愤地说道:“你到底是谁?你凭什么欺负我!” 信阳公主眼神凌厉地看着她:“我是昭国信阳公主,宣平侯的结发妻子,就欺负你怎么了!” 话音一落,她忽然感觉两道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结果就看见宣平侯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 975 吃醋(信阳VS萧戟番) 信阳公主一下子尴尬了。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场合碰见萧戟,她方才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被这家伙听去啊? 淡定如水的信阳公主思绪一下子乱了,蒙蒙圈圈地愣在原地,像极了一只傻掉的孔雀。 玉瑾伺候自家公主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她呆成这样,别说公主了,她自己也快惊傻了好么? 侯爷不应该在军营吗? 为何出现在了丽县的驿站? 该不会…… 玉瑾扫了某刁蛮小公主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要是侯爷是来见这个小公主的,那今日夫妻俩算是彻底崩坏了! 东夷小公主也顺着信阳公主的目光发现了来人,她瞬间有了底气,自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如轻盈的燕子一般朝萧戟奔了过去。 信阳公主倏然回神,蹙眉看着她来到萧戟身边,亲昵地挽住了萧戟的胳膊,还冲自己冷冷一哼! 被挑衅的信阳公主简直要炸了! 理智告诉她,她贵为公主,有自己的高贵与体面,不屑于人争风吃醋…… 可这一幕实在气人。 她不是在争风吃醋,而是、而是她一国公主的劝慰受到了挑衅! 没错,就是这样! 区区蛮夷小族的千金也敢在昭国的领土上横行霸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玉瑾看到这一幕,眸子也迅速瞪大了。 侯爷你想死吗? 你竟然让一个女人当真公主的面挽了你的胳膊? 东夷小公主挽住萧戟的胳膊不撒手,还拿手指了指信阳公主,娇蛮地告状道:“你来得正好,她欺负我!” 萧戟已经收拾好了震惊的情绪,俊美的脸上恢复了从容镇定之色。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嗯,本侯看见了。” 东夷小公主幸灾乐祸地冲信阳公主做了个鬼脸,随后接着向萧戟告状:“还有啊,她还敢谎称自己是京城的公主!是你的妻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回挽住萧戟胳膊的手,叉腰对信阳公主说道:“正主来了,我看你还怎么撒谎!” 信阳公主不想再看到这两个人了,她冷冷地撇过脸去。 萧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似要穿透朦胧的罩纱落在她的脸上,话却是对东夷小公主说道:“她没撒谎,她的确是……我的结发妻子。” 最后四个字令信阳公主素手一握,好不容易被怒火压下去的尴尬再一次浮上心头。 这家伙……到底听去了多少? 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她—— “她……她……她真是……可是……”东夷小公主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信阳公主,又看向萧戟,“她不是京城的公主吗?怎么会来了东部?” 看吧,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信阳公主与萧戟之间有一丝一毫的夫妻之情。 哪怕她千里寻夫来了这里,落在旁人眼中也是她另有目的。 东夷小公主拽了拽萧戟的袖子,小声问道:“是不是你们昭国的皇帝……派她来监视你的?” 信阳公主捏紧了拳头。 她不是聋子! 萧戟笑了笑:“你先上马车。” 东夷小公主看了信阳公主,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萧戟忽然意味深长地提醒了她一句:“做人别太嚣张,年轻没什么了不起。” 东夷小公主皱了皱眉,显然不大明白萧戟怎么和那个女人说一样的话! 信阳公主则是更尴尬了,恨不能自己从未讲过那些话! “玉瑾,我们走!”她冷着脸不去看萧戟,径自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谁也不知道的是,与她擦肩而过的一霎,她的心底突然紧张了一把,很奇怪的感觉。 大概是害怕他会动手动脚地拉住自己,讲一些让自己下不了台的话。 结果是没有。 他规矩得很。 信阳公主捏了捏帕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驿站。 萧戟也出来了,二人站在驿站门口,中间了隔了足足一辆马车的距离。 信阳公主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萧戟双手揣在一个狐狸毛暖手筒里,身材高大,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这人只要不开口,妥妥昭国第一矜贵优雅美男子。 他扭头看向信阳公主,淡笑一声,道:“上车。” 信阳公主依旧没有看他,语气冷淡地说道:“我自己有马车。” 萧戟朝她的马车望了一眼,说道:“你确定?” 信阳公主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转头朝自己的马车望去,然后就险些被看到的一幕气到吐血! 龙一的炭笔滚到轮子下了,为了把炭笔拿出来,龙一直接把马车的轮子卸了、、、 萧戟平静地说道:“或者你想坐常璟的马车也可以。” 恰巧此时,常璟驾着一辆威风凛凛的马车过来了。 信阳公主二话不说上了那辆马车。 她刚坐下,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她以为是玉瑾,哪知定睛一瞧,竟然是萧戟! 信阳公主脸色一沉:“你不是有自己的马车吗?” 萧戟唇角一勾:“这就是本侯的马车。” 信阳公主冷声道:“你方才说是常璟的!” 萧戟在她身侧坐下,慵懒地掸了掸下摆,说:“也是本侯的。” 信阳公主不想理他了! 驿站的人惯会见风使舵,甭管人家是不是真公主,总之能与宣平侯同乘一辆马车,自己便得罪不起。 他们赶忙为玉瑾准备了一辆新的马车。 龙一不需要马车,他飞檐走壁。 边关的马车再威风也只是马儿看上去更有杀气,并不代表内里很奢华。 马车里连个炭盆都没有,冷风从无法闭实的车窗里钻进来,信阳公主手脚冰凉,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萧戟将热乎的暖手筒递给她。 “不要。”她说。 萧戟又将暖手筒拿了回来,没有情绪上的变化,仿佛她的冷淡与拒绝于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马车安静了下来。 信阳公主在气头上,走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还没说要去哪里,她开口道:“这是去哪里?” “军营。”萧戟说。 “我要回京。”信阳公主淡道。 萧戟意态闲闲地靠上背后的窗户,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欠抽地说道:“怎么?委屈了?方才欺负人时不是挺霸气的么?” 信阳公主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萧戟眯了眯眼:“秦风晚,你现在的行为,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 信阳公主不假思索地驳斥道:“我才没有!谁会吃你的醋?你究竟在外面娶谁、招惹谁,干我什么事!” 萧戟挑眉:“哦。” 信阳公主神色冰冷地撇过脸去。 之后二人谁也没再说话,马车里静到只剩冷风的呼啸。 萧戟比在京城时清瘦了,唇色也有些苍白。 送回京城的折子上并没写这场仗有多难打,可既然到了议和这一步,信阳公主明白边关的将士必定是历经了可怕的消耗与战火。 萧戟他……受伤了吧。 他们走到半路时天空飘起了雪,信阳公主担心玉瑾,挑开车帘往后看了看,却不仅看见了玉瑾的马车,也看见了东夷小公主的。 到唇边的那句“你是不是受了伤”,被她咽了下去。 大雪拖慢了行进的速度,一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走到了天黑。 车队在军营门口停下。 常璟跳下马车:“到了!” 萧戟看向信阳公主,似乎在等她先下车。 信阳公主没动:“你先下车。” 萧戟看了她一眼,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 她要字未说完,萧戟忽然俯身,双手绕过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浑身一僵。 萧戟道:“常璟,去打点热水来。” “哦。”常璟听话地去了。 萧戟用披风将她罩得严严实实,连脚都没露在外面。 可就在他抱着她起身的一霎,她还是眼见地看见了车窗上的大窟窿。 方才他一直靠在车窗上,就是在用后背堵住这个窟窿吗? 下马车后,冷风灌来,他的下巴往下压了压,将斗篷的缝隙压住,她的脸被罩在了斗篷中。 她靠着一个紧实而又心若擂鼓的胸口,他的衣衫是凉的,他的气息是热的,正透过层层的衣料,一点点蔓延至她的脸颊。 军营的将士们看见宣平侯抱着一个……人回来,全都惊呆了。 “侯爷抱的是谁呀?东夷小公主吗?” 一个士兵问。 另一个士兵道:“大概是吧?除了她,近日也没什么人能近侯爷的身了。” 信阳公主的心被浇了透心凉,抬起冻得僵硬的手臂,推了推他:“放我下来!” 萧戟没把人放下来,而是抱进了自己营帐。 边关疾苦,营帐比京城的简陋许多,萧戟从不烧炭火,都省下来留给伤兵。 常璟把热水打来了。 “出去。”萧戟对常璟说。 “哦。”常璟认命地出去了。 萧戟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床铺上,单膝跪地,撩开她的裙摆。 她脸色一变:“萧戟你做什么!” 萧戟迅速脱掉了她的鞋子与足衣,他的力气很大,她又被冻到失去了知觉,根本无力反抗。 对男人的恐惧顷刻间涌上心头,她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萧戟把木桶提了过来,将她的裤腿高高卷起,又用手试了试水温,这才将她的一双冻得失去知觉的脚放进去。 做完这些,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信阳公主逐渐恢复的脸色上,神色微妙:“秦风晚,你以为本侯要对你做什么?” 信阳公主垂下眸子:“没什么。” 宣平侯冷笑一声:“想也没用,本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男人。” 信阳公主:“……!!” 片刻后,她冷静下来,也冷笑了一声:“是啊,你的心里只有你的东夷小公主。” 宣平侯起身取了巾子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啧,醋劲真大。” 信阳公主正欲开口反驳,就见他弯下身,见她湿漉漉的腿自有些凉掉的热水中拿了出来,搁在干净干爽的巾子上,也搁在了他的腿上。 “你……” 信阳公主眸光一颤,忙要将腿收回来。 “别动。”他摁住了她养尊处优的脚,她是公主,不必像民间的贫苦姑娘家那样裹小脚,但她的脚本身就长得精致,放在他粗粝而布满伤痕的手中,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残忍美感。 “长冻疮了。”他说,“药在你手边的枕头下。” 信阳公主将冻疮膏摸了出来:“我自己来。” “议和是真的,主意是我出的。”萧戟忽然提及此话题,“不过我和珍儿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信阳公主迅速反应过来这个珍儿就是东夷小公主的名字,她冷着脸将巾子拽了过来! 萧戟道:“珍儿是我弟弟的女儿,我亲侄女儿。” 信阳公主一怔:“她不是……东夷王的小公主吗?” 萧戟看着她,说道:“她娘的确是东夷人,不过她爹并不是东夷王,是萧铭。东夷王无意中得知了她的身世,临时收养她做义女,派她前来与我军议和。” 言及此处,他唇角一勾,“秦风晚,还吃醋吗?” ------------ 976 动情(信阳VS萧戟番) “小公主!” 营帐外传来了侍卫的禀报声。 “让开!我要见侯爷!” 东夷小公主刁蛮任性地说。 信阳公主看了萧戟一眼,萧戟拿过她手里的巾子和金疮药,不紧不慢地给她擦完水珠,又开始给她涂药。 “珍……”信阳公主张了张嘴,道,“她要进来了。” “进不来。”萧戟淡淡地说,指尖蘸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她的冻疮上,这种药膏的药效极好,美中不足是颜色不好看,且十分粘腻,沾上了便不容易洗去。 信阳公主指尖娇弱,又爱干净,真让她去洗,非洗掉一层皮。 很快,营帐外传来了东夷小公主的跺脚声与娇呵声:“你们敢拦我!我看你们是活腻了!一会儿侯爷出来了,我让他处置你们!” 信阳公主不着痕迹地看向萧戟,萧戟认真地给她涂药,但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疑惑与打量,淡淡说道:“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将军的营帐不得随意进入。” 他没那么惯着东夷小公主,否则他身边的侍卫不会有胆子将人拦在外头。 只不过旁人并不清楚这些,见他待东夷小公主较为包容,私底下便有了一些猜测。 “只有你和常璟进来过。”萧戟说。 话音刚落,龙一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侍卫……侍卫根本拦不住他。 药已经涂好了,萧戟拉过被子盖住她的脚,对龙一道:“肚子饿了吗?” 龙一说道:“嗯,饿了。” 萧戟对她道:“我带龙一去吃东西,你要吃什么?” 信阳公主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 萧戟自嘲地笑了一声,是啊,军营有什么? 东部遭遇了雪灾,辎重粮草无法顺利送达,能吃上一口饱的就不错了,哪儿还能挑? 他说道:“你先歇会儿,等下给你送来。” …… “侯爷,这么晚了您要出去……”门口,侍卫古怪地看着挽着弓箭、骑着高头骏马的宣平侯,不理解大半夜的宣平侯戎装代发是要干嘛。 难道是夜袭敌营? 可为何孤身一人? 刺探军情? 那带弓箭干嘛? 萧戟勒紧缰绳,淡淡说道:“嗯,本侯出去一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军营百步,劝阻无效者杀无赦!” “是!”侍卫拱手,郑重应下。 萧戟策马消失在了漫天飞雪中。 他不是去刺探军情的,也不是去夜袭敌营,而是策马进了一处深山老林,猎获了一头野鹿。 夜里,信阳公主的桌上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鹿肉汤泡馍。 信阳公主前几年开始吃素,怀了依依后为补充营养又恢复了荤素搭配的饮食,依依是一岁整断奶的,不用喂依依后她又不大吃肉了。 但在这种苦寒之地,多喝肉汤、多吃肉才能更好地抵御严寒。 信阳公主也明白这一点,默默地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想到了什么,她看向坐在一旁擦拭兵器的萧戟,问道:“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萧戟说。 几口鹿肉汤下肚,信阳公主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额头发了一层细密的薄汗,鼻尖上也晶晶莹莹的。 “这边……都怎么样了?”她问。 萧戟用布擦着长剑,轻描淡写地说:“仗快打完了。” “萧铭他们呢?”她接着道。 她用了他们,显然不是在询问萧铭一人。 宣平侯是有两个庶子的,当初信阳公主不和他做夫妻,老夫人不能看他断了香火,往他房里塞了两个姨娘,之后便有了萧恩与萧泽。 虽是庶出,可盼不上嫡出的老夫人十分疼爱二人,一直将二人养在膝下。 从前他们的夫妻关系冷如冰窖,信阳公主对他的庶子不在乎,也不关心。 后来老夫人的身子骨不大好了,萧恩与萧泽去了军营,没几年又来了东部,与信阳公主就更没了交集。 萧戟道:“萧铭中了毒,昏迷不醒,解药在东夷人手里,萧恩与萧泽镇守东临关。” 信阳公主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说道:“我一直以为萧铭只是受了伤。” 萧戟淡道:“东夷人十分狡猾,伤口初看没有异常,半个月后才逐渐呈现出中毒的征兆。” 信阳公主问道:“你是为了萧铭的解药才答应与东夷人议和的?” 萧戟擦拭宝剑的动作一顿:“萧家人从不被威胁,萧铭可以死,昭国将士的脊骨不能弯。” 信阳公主自他身上感受到了金戈铁马的士气,她眸光一动,问道:“那你还——” “缓兵之计。”萧戟看了看擦得锋芒毕露的宝剑,寒光翻身在他的一双狭长的凤眸之上,让他的眼底也渡了一层寒芒,“明日我要去攻打东夷人,你在军营待着,别乱跑。” “让龙一和你一起去。” “不用。” 萧戟将长剑插回剑鞘,见她吃完了,他将碗筷拿了出去。 信阳公主看了看简陋的帐篷,宣平侯也算是锦衣玉食长大,很难想象他在边关吃着这样的苦。 帐篷上有几个小窟窿,细碎的月光与冷风一同落下,忽然,有什么东西罩住了那些窟窿。 ——萧戟将帐篷修补了。 信阳公主坐在硬邦邦的床铺上,听着外头传来萧戟与将士谈话的声音。 “您下次可别再这样了,很危险的,万一碰上东夷人的陷阱就麻烦了!” 信阳公主看了眼萧戟给她留在桌上的一块烤鹿肉。 “那个人到底是谁呀?”将士又问。 “我夫人。”萧戟说。 之后,将士没再碎碎念了。 萧戟修补完帐篷回到营帐,信阳公主神色如常地问道:“龙一去哪儿了?” 萧戟答道:“去了常璟的帐篷,就在隔壁。” “我今晚……” “你睡这里。” “那你……” “我当然也睡这里。” 信阳公主的睫羽轻轻颤了颤,嘴唇动了几下,到底是没讲出不让他同寝的话。 军营物资有限,床铺又冷又硬,被子也又薄又潮。 信阳公主浑身僵硬地躺在他身边,手脚一片冰凉。 军营的气氛到底与京城是不大一样的,他身上少了几分玩世不恭的风流不羁,多了好些沙场战将的严肃与凌厉。 譬如此时,他就没嘴欠地调侃她两句。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计划着明日的部署。 “萧戟。”信阳公主低声开口。 “怎么了?”他及时从作战的思绪中抽离。 信阳公主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紧张地捏了捏手指,小声问:“……我冷。” 若在以往,他一定会欠抽地对她道:“秦风晚,想本侯抱你就直说。”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在被子里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冰得厉害,将自己这边的被子往她身上挪了挪:“这样好些了吗?” “还是冷。”信阳公主说。 黑暗中,他迟疑了片刻,伸出结实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入了自己怀中。 独属于他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一下子将她笼罩。 他解开自己的衣衫,让她冰凉的手贴上了自己温暖的胸口,又挪了挪自己的腿,将她冰块一般的脚丫子踩在他暖和的大长腿上。 “这样好些了吗?”他问。 信阳公主的脸颊有些烫,她想,可能是这个男人火气太旺了。 她点点头,十分微弱地应了声:“嗯。” “秦风晚,别乱动。” “我没动。” “你的脚。” “长冻疮的地方好痒。”她忍不住,就在他的小腿上蹭了蹭,可这不叫乱动吧? 她把手往下伸,想去挠挠,却在下滑时不经意地碰到了某可怕凶兽,她惊得一个激灵,脸唰的涨红了! 萧戟的声音多了一丝暗哑:“都说了让你别乱动。” 她噎了噎,恼羞成怒地说道:“我又没动你这里!” 萧戟在黑暗中深深地凝视着她,暗哑着嗓音问道:“秦风晚,你的病是不是好了?” 信阳公主一怔。 她的病……她不能与男人接触的毛病…… 此时此刻,她正被一个男人毫无间隙地抱在怀里。 她没有发病。 不对,她好像还是发病了。 她心跳得厉害,扑通扑通的,像闯进了一只不停乱撞的小鹿。 她脑子嗡嗡的,口干舌燥,快要呼不过气来。 ------------ 977 她的奔赴(信阳VS萧戟番) 别看信阳公主已为人母,可在感情方面还不如顾娇有经验,好歹顾娇与萧珩风雨同舟四五年,朝夕相对,耳鬓厮磨。 她在这方面几乎是空白的。 从前的她无法喜欢上任何一个男人,因此她并不了解男女之情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萧戟隔着如墨的夜色看着浑身紧绷的她:“秦风晚,你不会又犯病了吧?” “我……”信阳公主捂住扑通扑通的心口,她只觉自己的这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越是靠近她,越是和她说话,她就越是如此。 这到底是不是犯病啊? 怎么好像比以前还严重了呢? 心里烧得慌。 萧戟的眸光暗了暗,放开搂住她的胳膊,稍稍与她拉开了距离。 信阳公主下意识地开口:“你别——” 碰我! 走开! 萧戟的脑海里闪过几乎他每一次靠近她时,她都会对他说的话,最后那点搭在她腰肢上的指尖也收了回来。 身体的热血欲(防和谐)望一点点冷寂下来,整个人恢复了战前的孤寂与冰冷。 信阳公主感受到了他的主动回避,一如新婚之夜她用匕首抵住他胸口,对他说了那些伤人的话后,他也是这么做的。 他刚刚是不是以为她想让他走开? 不是的。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方才的话:“你别……” “侯爷!” 营帐外忽然响起侍卫的声音。 萧戟眸光一凛,坐起身来,他掀被子的动作很轻很快,几乎没让冷风灌进来。 他仿若随手将被子压了压,掖好了她与被子的空隙。 他衣衫单薄地出了营帐,低声道:“怎么了?” “前线传来急报,情况有变,东夷人……” 信阳公主听到这里,后面的大概是由于萧戟的授意,侍卫刻意压低了音量,她再也听不清了。 须臾,萧戟转身回到营帐中,开始穿衣束发。 信阳公主心头一紧,起身问他:“要打仗了吗?” “去一趟前线。”萧戟束紧了腰带,拿起架子上的盔甲穿上,他的动作利落干脆,每一声都带着英武的杀气。 他在她面前时总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权贵模样,这是她第一次目送他出征。 作为一个妻子应该做什么? 为他穿上甲兵,还是替他送行? 信阳公主看着架子上寒光闪闪的盔甲,指尖动了动。 他回过头来。 她唰的将手缩回了被子里:“你掌灯。” 萧戟拿过冰冷的头盔戴上:“看得见。” 营帐外传来骑兵们整装集结的动静,听得出情况十分紧急。 萧戟穿戴整齐,抓过架子上的长剑,对信阳公主道:“我去把玉瑾叫过来,你们没事不要离开军营。” 说完这句,他便迅速出了帐篷。 信阳公主交代他保重之类的话已经涌上到了喉咙,可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帐篷的布被冷风刮得猎猎作响,被子里的热气伴随着他的离开急剧消退,整座帐篷在一瞬间冷如冰窖。 “出发!” 他凌厉威严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五百铁骑冒着漫天风雪,视死如归地奔向了昭国东境最后的防线——东临关。 “公主!” 玉瑾掀开帘子进了帐篷,她先自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随后她来到床边,看着望着门口怔怔出神的信阳公主,心疼地将对方扶着躺下:“别着凉了。” “他走了。”信阳公主怔怔地说。 玉瑾解下身上的斗篷,她才走了几步路而已,便落了一身的雪,侯爷他们冒雪赶路,不知要冻成什么样。 她挂好斗篷,来到床边坐下,为信阳公主掖好被角,轻声安慰道:“侯爷身经百战,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信阳公主低声道:“但愿如此。” …… 萧戟这一走便是好些天。 信阳公主没暴露自己的身份,东夷小公主约莫是得了萧戟的指示,也不曾对外言明她是谁。 并且东夷小公主对她的态度恭敬了许多,应当也是萧戟离开前特地叮嘱过。 她是第一住进萧戟帐篷的女人,营地里的守军没一个敢对她不敬,就算有,那也打不过龙一。 萧铭就住在这个营地,信阳公主每日都会过去看他。 她从前从未关心过他以及他身边的任何人,对他唯一的弟弟萧铭也算不上熟悉。 他们兄弟的感情据说是不错的。 可具体怎样相处的,她又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她对他的一切了解得太少、太少。 “你来了。”萧铭的营帐内,东夷小公主回头看了信阳公主一眼。 信阳公主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那张与萧戟有着三分相似的脸上,说道:“你父亲今日情况如何?可有醒来?” 东夷小公主摇了摇头:“没有。” 信阳公主与她相处了几日,发现她的心肠并不坏,那些刁蛮的做派不过是她在这里的生存之道。 她的处境很尴尬,是萧铭的女儿,却又没来得及被萧铭正式认回去。 萧戟无法代替弟弟做这个主,是以并未正式对外公布她的身份。 她一个来议和的东夷人,不跋扈一点,容易被人欺负。 信阳公主问道:“你母亲……” 东夷小公主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娘很早就去世了,我是被表姨母养大的。后来,表姨父领回来一个男人,那个人发现我长得像一个人,就问我爹娘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调查的,就查出了我是你们昭国威远大将军的骨肉。我表姨母将我卖给了那个男人,他带我去见了东夷王。东夷王又利用我将你们的威远大将军哄骗了出来。他就是为了救我才中毒的,可笑的是,东夷王还敢派我来议和。” 信阳公主说道:“东夷王是希望萧戟杀了你,替他弟弟报仇,顺带离间他与萧铭的关系。但萧戟不是这种人。” 东夷小公主觉得自己的话题没什么好说的,她看向信阳公主:“传言你和侯爷的关系并不好,可我看着又不像,你天天都来问军报。” “我……”信阳公主的小心思被戳破,心头泛上几丝尴尬,“我是昭国的公主,关心军情理所应当。” 东夷小公主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所以你是奉旨来的吗?你当真是皇帝派来监视宣平侯的?” 这丫头会不会说话了? 她和萧戟的关系已经坏到东夷人耳朵里去了吗? 信阳公主有点生气。 …… 东临关几乎每日都会传来打仗的消息,东夷人抓了昭国的将领,将昭国大军引入山林,他们擅长丛林作战,借着地形的优势狠狠让昭国大军吃了些苦头。 萧戟剑走偏锋,不与他们拼作战,直接带着常璟潜入东夷大军的老巢,杀了东夷的大将军。 一直到第十日,东临关都一直传来各种捷报。 可就在第十一日清晨,一道噩耗笼罩了整座军营——萧戟在掩护伤兵回到营地的途中不幸被东夷人的流箭射中,生死未卜! 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腾而起,信阳公主如坠冰窖。 玉瑾担忧地看着她:“公主,或许是军情有误,你先别担心,我让人去打听打听——公主你做什么!” 信阳公主出了帐篷。 她径自去了马棚,挑了一匹上等的马,等玉瑾赶过来时,她已经翻身上了马。 玉瑾拽住缰绳,惊恐地看着她:“公主……侯爷交代过,让您在军营等她……您不要冲动啊……” 信阳公主并不是冲动的性子,哪怕当老梁王妃带着自私又恶心的目的来到她面前,她也不曾不顾后果将她打出去。 但是这一刻,她没办法控制不去找他。 她想,玉瑾让她找的答案,她找到了。 可是他还不知道她的答案。 她要告诉他。 信阳公主的马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天地间,龙一如影随形追了上去。 二人来到东临关。 到了东临关后,玉瑾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那个中了流箭的人的确不是宣平侯萧戟,而是常璟。 常璟伤得不重,只是擦破了皮,又与宣平侯一起掉进了林子里的雪坑,这才有了前面的误会。 “宣平侯呢?”伤兵营内,信阳公主问常璟。 常璟难过地说道:“不知道,掉进雪坑里后我就晕过去了,醒来已经被他抬回了伤兵营。” 信阳公主叫来守军张虎,对张虎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带我去现场。” “是!”张虎抱拳应下。 一行人来到宣平侯与常璟出事的林子,这里严格说来不是东夷人的地盘,这儿地势太复杂了,连擅长丛林作战的东夷人都不敢在此处转悠。 张虎道:“公主,前面危险,还是小的去看吧。” 信阳公主淡道:“不用。” 一行人沿着雪地里的脚印一路往前搜寻,来到一处山坳坳时,龙一忽然趴下,用手扒了扒,拔出了一块腰牌。 是宣平侯府的令牌。 龙一继续往下扒,扒出了一个小洞。 他将脑袋埋进洞里,四下张望,并张嘴大喊:“呜——哇——” “龙一,有什么发现吗?”信阳公主走过来问。 龙一将脑袋从洞口拔了出来,对她说:“下面有人,受了伤,气息很微弱。” 他说着,将令牌给了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认出了此为何物,眸子一亮,说道:“是萧戟的贴身之物!下面的人……难道是萧戟?” “下不去。”龙一说。 张虎也走了过来,他跪趴在龙一对面,仔细观察了这个地洞,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对附近拿着铲子的士兵朝这边走来道:“你们都别过来!” 众人忙顿住步子。 张虎紧张地说道:“这个地洞上方的岩石不牢固,随时可能开裂,如果下面的人真是侯爷,那他可能会被坍塌的岩石压死。” 信阳公主看着十分狭小的洞口:“洞口能挖大一点吗?” 张虎摇摇头:“不能,一挖就塌了。唯一的办法是看看下面还有没有别的出路,让侯爷从那条出路走出去。” 信阳公主捏紧了手指:“如果没有别的出路呢?” 张虎道:“或者侯爷自己从这个洞口冲出来。” 信阳公主蹙眉道:“可是龙一说了他的气息很微弱,他自己怎么可能出来?” 张虎小声道:“那就等侯爷养好伤……” 信阳公主怒道:“他在下面又冷又饿,怎么养伤!一天就冻死了!” 张虎也冤啊,他不是不想救侯爷,而是现实情况确实很难办啊。 龙一再度将头深进地洞,吐着舌头:“略略略~” 他钻不下去,卡脖子了。 张虎的个头比他清瘦,然而也下不去。 他找来个子最小的兵,仍是大了好几号。 “你们都让开。”信阳公主说。 众人一愣。 信阳公主一步步缓慢而小心地来到洞口,她俯身试了试,肩膀钻不进去,多了那么一点点。 张虎见她竟然是想自己下去,不由地脸色大变:“公主!不可啊!很危险的!再说了,也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侯爷啊!万一不是的话……您可就……” 她直起身子,淡淡说道:“都背过身去。” 众人更是不解。 信阳公主抬起手来,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张虎赶忙捂住眼转过身,并下令道:“都给老子转过来!把眼睛闭上!” 在外面连面纱都不曾轻易揭下的皇族公主,在上百将士的身后一件件脱掉了自己的衣裳。 她脱得只剩单薄的里衣时,纤弱的身板几乎要被凛冽的大风刮走。 她冻得瑟瑟发抖,觳觫不已,牙齿打着颤,一个劲儿地哆嗦。 然而她没有退缩,她望着黑漆漆的洞口,闭上眼跳了下去! ------------ 978 表白(信阳VS萧戟番) 洞口大概有一人多高,她脱衣裳时,龙一做了两件事:一是往下头填了不少雪,二是她脱一件龙一往下扔一件。 ……一只手干活,一只手捂住眼睛的那种,龙萌萌不是会偷看的坏龙影卫哟! 信阳公主重重地摔在了松软的衣物与积雪上,力道得到极大缓冲,没摔出个好歹来,就是她肌肤太娇嫩了,胳膊腿儿在并不规则的洞口擦伤了一大片。 她顾不上身体的冰冷与疼痛,赶忙爬起来去找那个重伤的男人。 实在是太冷了,她陡然一脚踩下去,整个脚掌立刻涌上一股密密麻麻针戳般的疼痛。 她倒抽一口凉气。 不过她并未停下来去整理自己的疼痛,而是借着洞口微弱的光亮四下张望:“萧戟!萧戟!” 这是一个狭长的地下岩洞,两头都有路,但都是越往里越黑漆漆,她看不见人影。 “龙一,在哪边?”她仰头问龙一。 “冷,先穿衣裳。”龙一提醒。 信阳公主道:“我怕来不及。” “他还没死。”龙一想了想,补充道,“死了我会提醒你。” 信阳公主:“……” 她穿了衣裳,身子没这么快回暖,她依旧是冷得够呛。 龙一这才说道:“你的右边。” 信阳公主开始往右走。 这里的地形十分复杂,看着很近,但却十分不好走,她摔了好几跤,膝盖磕秃噜皮了,掌心也在摩破了。 她忍住疼痛爬起来。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执念,找到萧戟。 终于,她再一次摔倒,这一次是被一只腿给绊倒的。 她甚至都没去想过这究竟是不是人,又或者是不是活人。 当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用自己的双手去摸到一具冰冷的尸体,那将是多可怕的冲击。 她的手摸上了对方的胳膊,血,温热的血。 她心口一紧,继续往上,摸到了他同样满是血污的脸。 她颤声开口:“萧戟,萧戟是你吗?” 他坐在冷冰冰的地上,背靠着坚硬的岩壁,头不堪重负地往下耷拉着,呼吸短促而微弱。 她摸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也摸到了他精致的眉骨:“萧戟,是不是你?” 他没有回应。 她又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往下,摸上了他长剑握剑的手,虎口有厚厚的茧子,手上有斑驳交错的伤痕。 是他吧? 到底是不是啊? 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几乎是少得可怜。 唯二两个晚上的肌肤之亲也是在她中了迷药不太清醒的状态下,他身上有哪些伤、哪些疤,她一无所知。 他也从没让她看见过。 “腰……腰伤!” 这个她知道,常璟总是提起,说是他的陈年旧伤,无法彻底治愈的那种。 阿珩也曾拜托娇娇为他看过,娇娇也说只能休养。 “腰、腰伤在哪里?” 信阳公主不懂,还以为腰伤就是有人在他腰上砍了一刀,那势必会留下长长的疤痕。 她伸出手,在黑暗中笨拙地解开他的盔甲,她解了半天,到最后也不知是自己顺利解下来的还是蛮力扯掉的。 他的气息被浓稠的血腥气掩盖,让她一点也闻不出来。 她只得用这个笨法子。 她的手在他的腰间摸索,然而触手却是一片血腥的粘腻。 这里也有伤吗? 她的动作一顿,正要摸摸受了多大的伤时,她纤细的手腕被一只宽厚的大掌扣住了。 紧接着,她听见了一道虚弱而沙哑的声音:“秦风晚,你做什么?” 信阳公主一怔:“萧戟?真的……是你?” 她眼圈一红,滚烫的泪意涌上眼角。 萧戟伤势严重,说话有气无力的,但欠抽的小语气依旧拿捏得妥妥的:“秦风晚……你不要以为本侯受了伤……就可以趁机……对本侯为所欲为……” 信阳公主忽然就哭不出来了。 他身上高热得厉害,意识逐渐有些模糊,然而他抓着她手腕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他全部的力气似乎都用在了那里。 信阳公主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额头:“好烫,你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你不是和常璟掉进前面的雪坑了吗?” 雪坑的下方就是这个岩洞,他把常璟推了上去,自己跌了下来,岩洞的两块石板坍塌,封住了洞口。 他拖着受伤的身子往另一个方向走,不知走了多远,力气被耗空,再也走不动。 信阳公主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叫龙一。” 他没有松手。 信阳公主感受着手腕上的力度,着急地蹙了蹙眉,但又不能强行将他的手扯开,她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大喊道:“龙一!我找到萧戟了!” 咔! 顶上传来开裂的声音。 这里要塌了! “你还能走吗?山洞要塌了!”信阳公主问他。 萧戟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他走不了了。 但是她可以走。 龙一与张勇等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一个不小心,整个地洞塌掉,那么萧戟与信阳公主全部会被埋在下面。 张勇简直要崩溃了:“公主啊,我的祖宗啊,你为什么要下去啊?” 一个侯爷的死,已经够让他喝一壶了,再搭上一国公主,他身家性命不保啊! 龙一听着逐渐开裂的声音,忽然拉扯着张勇后退一步。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岩洞塌陷了! 以那个小小的洞口为中心,向两端的岩洞蔓延,一旁的岩石一寸寸塌陷过来,信阳公主用力拽住萧戟的胳膊,试图将他扶起来。 眼看着就要压死二人了,早已耗空元气的萧戟忽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抱住她柔软的腰肢一个翻转。 轰! 他们原先所在的位置塌方了。 岩石的碎块就落在二人身旁,萧戟用高大虚弱的身躯罩住她,双臂护在她身侧。 零碎的岩石一块块砸在了他的脊背上,他咬牙撑住,额头与手臂的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一颗颗砸落下来。 足足好几个呼吸的功夫,一切才总算停歇。 来时的路被彻底堵死了,他们唯有继续向前走,或者一起长眠于此。 信阳公主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萧戟。” 萧戟没动。 他的力气早没了,是凭着一股执念维持着保护她的姿势。 他已经失去意识,只剩身下体还僵在那里。 “萧戟……萧戟……萧戟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信阳公主叫不醒他,他的体温在急剧流逝,他的呼吸微弱了下来。 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摸上他脖子。 她摸不到他的脉搏了。 他的心跳……停止了。 信阳公主躺在他身下,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萧戟……萧戟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她还是失去他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进她心里的? 是他杀了老梁王,还是他拿回庆儿的解药,亦或是寒冬腊月,他在她的产房外守了一整夜…… 她说不上来,她只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病好了……我不会再把你推开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萧戟你看看我……” 她泪如泉涌。 原来失去自己的爱人是这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好疼啊。 可是为什么她明白得这么晚? 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早一点发现自己的心? “萧戟……”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咳咳!” 虚虚地压在她上方的萧戟突然猛地倒吸一口气,拼命呛咳了起来! 信阳公主狠狠一惊,睁大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萧戟!萧戟!” 萧戟转过头去,咳嗽得厉害,恨不能将自己的肺给咳出来。 信阳公主忙扶着他靠墙坐下,哽咽地问道:“你没事吧?” 萧戟喘息道:“方才有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死了……” 信阳公主的眼泪更汹涌了。 她不是一个爱流泪的人,她也没有怀孕,她想不通为何今日的眼泪就是止不住。 萧戟无力地靠着墙,疼痛又虚弱地说:“秦风晚,你刚刚叽叽歪歪的……在说什么?” “没什么。”信阳公主一本正经地擦了眼泪,尽量语气如常地说,“你身上有火折子吗?你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萧戟抬起其实伤得更重只是并没有流血的左胳膊,强势而霸道将她搂进怀中。 她心口扑通一跳,听得他在她耳畔轻声说:“我听见了,秦风晚。” ------------ 979 夫妻齐心(信阳VS萧戟番) 地面之上,经历了一次可怕坍塌事故的雪地乱得一片狼藉。 张虎险些掉下去,被一块儿埋在里头,是龙一及时救了他。 此时二人就站在距离坍塌点二十步之外的地方,他们身后是一直维持着背身闭眼姿势的百名侍卫。 张虎没顾得上给他们下达可以睁眼的命令,他望着塌成渣的雪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完了,完他娘的犊子了! 宣平侯与信阳公主双双在他眼皮子底下遇难了! 这事儿若传回京城,他一个护主不力是跑不了的,护不住旁人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这二人一个是萧皇后最信赖的嫡亲哥哥,一个是皇帝最疼爱的亲生妹妹。 就算是找发泄的对象,他与这一百多人都不够泄帝后心头之恨的! 他的目光唰的看向了一旁的龙一。 虽然这么说不应该,可他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个灭口的念头。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与身后的一百米士兵加起来,怕是都不能拿对方怎么着。 天要亡他……天要亡他啊! 龙一定定地看着塌陷的雪地,顿了片刻后转身朝前方走去。 “龙……龙一大人!”张虎壮胆叫住他,“您这是要……回京城复命吗?” 能不能晚走两天,好歹让他给家人交代一下后事? “找出口,救人。”龙一高冷地说。 张虎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心底涌上一股狂喜,不过猜是猜到了,还是得再核实下:“龙一大人,您的意思是……侯爷与公主……还活着?” “嗯。”龙一点头。 洞口被封死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阻挡了声音的传播,不过信阳公主哭得辣么大声,聋子也听见啦。 什么也没听见的张虎:……有被冒犯到。 张虎打算与他一起寻找,被龙一拒绝:“别过来,会踩塌。” 张虎刚抬起的一只脚僵在了半空,他讪讪地把脚收回来,对龙一道:“那小的能做点什么?” 龙一想了想,诚实地说:“消失。” 张虎:“……” …… 地底下,被困在漆黑岩洞中的二人对地面的对话一无所知。 信阳公主身子僵硬地被某人抱在怀中。 四周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然而目力的缺失换来的是其余感官的无限放大。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头顶,他苍劲有力的心跳传入她的耳朵,震动着她整颗心脏。 他那句“秦风晚,我听见了”,如同一团烈火,唰的在她心底烧了起来,积攒了三十几年的尴尬一起吞噬着她,她连脸颊都红透了。 她是个要面子的人。 她是公主。 她以为他死了,才会又哭又喊的,讲出那些让人不堪回首的话。 早知道他还活着,她、她—— 人就是这样,明明是奔着说那些话来的,可真正被听见又抵死不想承认了。 “我什么也没说。”她嘴硬道,“你听错了。” 萧戟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他脸皮厚,干起这种事来毫无压力。 信阳公主只恨不能找个地洞把他塞进去! 念书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记性这么好! 萧戟苍白着脸,虚弱一笑:“还有最后一句,‘我喜欢你’。” 信阳公主脱口而出:“没有这一句!你胡说!” 萧戟哦了一声:“所以你承认,是有前面那几句了。” 冷不丁被套路的信阳公主:“……!!” “咳咳咳!”萧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到底身负重伤,不宜多言,却一口气皮了这么多句,简直是在作死。 “你、你都这样了,就不知道少说两句!”信阳公主一腔羞愤化作心疼,她怕自己压到他的伤口,伸手要从他怀中离开。 他却紧了紧骨裂的左臂,将她揉在怀中,一脸不羁地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信阳公主:我觉得你又在找抽。 “咳咳咳!” 受伤的某人装逼不过三秒,咳出了一口血来。 信阳公主果断自他怀中直起身子,在他胸口一阵摸索,终于摸到了火折子。 其间他几度发出声音,约莫是想开口,但都被咳嗽给压了回去。 信阳公主已经能猜到他是想说什么了——本侯都这样了,你居然还对本侯图谋不轨,秦风晚,你禽兽。 想到他想说又没说出来,调戏人失败,信阳公主有些想笑。 可是当吹亮火折子,看清他的伤势她又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他伤得太重了,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他适才及时抓住她的手,故意在言语上激退她,实则是不希望她触碰到他腰部的伤口。 皮肉都翻开了,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但这绝不是他身上唯一的伤,有些是能看到伤口的,有些是根本不知伤在了哪儿,整一片都血水黏稠的。 眼前这一幕,说是触目惊心也不为过了。 “你是怎么会……伤成这样的?”她强迫自己镇定,只是嗓音里依旧带了不可控制的颤抖。 萧戟踌躇片刻,还是如实说了:“他们抓了萧恩与萧泽。” 那个机关本是为兄弟二人准备的,他拼死将他们俩拉了上来,代价是自己掉了下去。 信阳公主没办法在这件事上指责他不惜命,毕竟萧恩与萧泽也是他的儿子。 “萧恩与萧泽怎么样了?”她问道。 他的头靠上身后的墙壁,叹息一声道:“被东夷人抓走了。” 信阳公主分析道:“东夷人抓走他们是想来威胁你。不过你如今下落不明,东夷人找不到你,不清楚你的态度,应该暂时不会对萧恩与萧泽怎么样。” “咳咳!”萧戟又咳出了一口血来。 信阳公主忙去拿帕子给他擦血,哪知一摸荷包,意外地发现了两瓶药。 她不记得自己身上带了这两种药,但她又认得它们,是娇娇的独门秘方,翡翠瓶的是金疮药,白瓶的是内服伤药,有消炎止血的功效。 萧戟在碧水胡同养伤时,她曾见过娇娇给萧戟用这两种药。 应当是龙一把她衣裳扔下来时顺道塞进她荷包的。 她惊喜了一把,拔掉白瓶的瓶塞,倒出两颗棕色药丸,喂到他嘴边:“你先把药吃了。” 她记得是这个剂量。 萧戟没吃,而是蹙眉看着她的手。 她的手掌与边缘全磨破了,金枝玉叶的皇族公主,除了把阿珩从大火中背出来的那一次,没受过这些伤。 “快吃啊,愣着做什么?”信阳公主催促。 无中生有时他的嘴皮子比谁都利索,真看到她“情根深种”的证据,他又一句也不调戏她了。 他默默地把药吃了。 信阳公主收好白瓶,又打开翡翠瓶的金疮药。 “慢着。”他说,“这个药好像过期了。” “没有。” “有,味儿不对。” “怎么不对了?龙一给我的,不会是过期的药,不信我涂给你看。”她说着,拔掉瓶塞,指尖蘸了金疮药涂在自己的患处,“没红也没肿!” 萧戟撇嘴儿道:“手那么糙,试不出来,膝盖试试。” “毛病真多。”信阳公主撩起裤腿,将金疮药在膝盖的患处薄薄涂了一层,“没过期,是好药!” 萧戟见她该涂的地方全涂了,这才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信阳公主后知后觉地会过意来,本来药就不多,又上当了。 萧戟拿过药瓶,一脸嫌弃地说:“你手重,我自己来。” 信阳公主正要开口,他不给她机会,“转过身去,不许偷看本侯的身子。” 信阳公主:“……” 她转过身。 他吹灭了火折子。 信阳公主捏紧了拳头:“我不看!” 萧戟:“本侯信不过你。” 信阳公主再次:“……” 他身上的伤原本信阳公主一眼看到的多,脱去盔甲的动作几乎要了他剩下的半条命。 他紧咬住牙关,没发出一声闷哼。 随后他将身上可以涂抹的地方涂抹了一遍,至于太浅或者太深的伤口则没有,前者是不必,后者是没用。 信阳公主等得有些久,狐疑地问道:“你好了没?要不要我帮忙?” 萧戟忍住疼痛,冷汗直冒地说道:“你休想……觊觎本侯的身子……” 他用匕首割下一块下摆,拿匕首当固定板制动住自己骨裂的左小臂,最后又用嘴咬住布条打了个死结。 他没将左臂吊在脖子上。 他嫌丑。 他靠上石壁缓了缓,按耐住浑身的脱力与剧痛,说道:“好了。” 信阳公主转过身来,在黑暗中伸出手扶住他胳膊:“前面好像有通道,我先去看看能不能走出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一起去。”他虚弱地说。 “你行不行啊?”信阳公主对他的身体状况表示怀疑。 萧戟耗上了男人的尊严填补力气的空缺:“秦风晚,没人告诉你,不要说一个男人不行吗?再说了,本侯行不行,你不是亲自试过吗?” 信阳公主拽紧了拳头。 “两晚。” 他翘起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终于作死到了最后的边缘,“要不要本侯提醒你……一共多少次?” 信阳公主的心态要炸了! 她是怎么看上这家伙的!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好想打死他啊! …… 他现在不经打,信阳公主还是忍住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你伤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信阳公主深呼吸,恢复了皇室公主的优雅得体,她将他搀扶起来,平静地说:“走吧。” 萧戟哪怕不用看也感受到了她的杀气,她却偏又碍于他的伤势无法发作。 单是想想她黑着脸想炸毛又不能炸毛的样子,萧戟没忍住笑了。 信阳公主咬牙:“再笑就把你丢下!” …… 二人顺着通道一直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迎来了一丝光亮。 信阳公主心头一喜:“有洞口!我们要出去了!” 萧戟却是盯着光线打来的地方,随时警惕着各方动静。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对的,就在二人走出洞口的一霎,两名东夷士兵忽然转过身来,冲二人拔出了弯刀。 萧戟身上穿着昭国将士的盔甲,十分容易辨认。 二人扑上来就要活捉他们,萧戟一把将搀扶着自己的信阳公主护到身后,抬手夺了其中一人的弯刀,而后他手起刀落,见血封喉,一击双杀! 两名士兵连呼救都来不及便双双倒在了雪地里。 萧戟胸口一痛,无力地朝下跌去,他单膝跪在了雪地中,用弯刀撑住自己的身体。 “萧戟!”信阳公主上前一步,蹲下身来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他警惕的目光扫过前方,迅速说道,“赶紧换上他们的衣裳!” 信阳公主从不会去穿别的男人的衣裳,可到了生死关头,也顾不上那些了。 她将两个东夷士兵的盔甲与外衣扒下来。 二人及时换上。 宣平侯将脱下来的盔甲与衣物埋进了雪地中,两具东夷士兵的尸体也推进了附近的沟渠,以积雪掩盖。 信阳公主也搭了把手,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话音刚落,二人转身回头,就见一个年迈的老妇人杵着拐杖,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一瞬不瞬地看着二人。 ------------ 980 偷香(信阳VS萧戟番) 信阳公主当即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做了坏事一转头被人抓包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老妇人的年纪看上去六七十了,头发斑白,十分苍老,她的衣着服侍看上去像是东夷人,还打着补丁,应当是附近的村民。 宣平侯的目光保持着与老妇人的对视,嘴上不动声色地对信阳公主说:“我们进了东夷人的地盘,一切小心行事。” 信阳公主小声应了声好,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宣平侯道:“见机行事。” 如果来的是一个士兵,宣平侯一定毫不留情地杀人灭口,可对方是一个普通的村民。 昭国的将士不杀敌国百姓。 宣平侯将信阳公主挡在自己身后,拉着她的手朝老妇人走了过去。 “老人家。”他淡定开口,“我们是路过的士兵,正在追踪几个昭国人的踪迹,你有没有看见他们?” 东夷族与昭国的语言大体是相通的,就是口音上有所差别,他说着一口流利的东夷口音,直听得他身后的信阳公主目瞪口呆。 信阳公主懂一点燕国话与梁国话,但那是书面上的,让她翻译文章可以,真让她去说,她就说得不达标准了。 萧珩自幼在语言上有极强的天赋,信阳公主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这么一看,似乎是遗传了萧戟。 老妇人平静呆滞的眼神没有太多变化,她用苍老的嗓音缓缓回答道:“哦,没看见。” “老人家,你住这附近吗?家里还有什么人?”宣平侯接着问。 “没人,就我一个。”老妇人的语速缓慢到让人感觉她说话很吃力,反应很迟钝。 不过想想她的年纪,这也不足为奇。 信阳公主从宣平侯身后偷偷探出半颗脑袋打量她。 宣平侯甫一回头,看见冒出来的乌黑发顶,唇角好笑地勾了下。 “老人家。”他再次看向老妇人,“天色不早了,我们能去你家里歇一晚吗?” “好。”老妇人迟缓应下,杵着拐杖转身走了。 信阳公主看着渐渐远去、身形佝偻的老妇人,问他道:“我们真的要去她家吗?” 宣平侯四下看了看:“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去她家,至少不会冻死。顺便,也打听一下东夷士兵的消息。” 信阳公主一想是这个理。 谁能料到他们误打误撞地居然来了东夷人的地盘?他们对地形不熟,萧戟又身负重伤,真在冰天雪地里乱闯倒不如先找个地方养伤。 想到什么,她又问:“你说,方才的事,她到底看见了?” 宣平侯若有所思道:“不太清楚。” 信阳公主叹气:“算了,看见了又怎样?难不成还真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手?我们跟上去吧,盯着她不让她告密就是了。” 二人跟着老人去了一座简陋的小茅屋。 老妇人住得比较偏,再往东百步才是一个稀稀拉拉的村落。 萧戟见信阳公主一脸疑惑,低声解释道:“在东夷,无儿无女也无丈夫的孤寡老人会被迁出村落,他们被视作不祥的化身。” 信阳公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她没骗我们,她家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老人家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衣食住行都并没有太大的保障,屋子里收拾得也不算干净。 她指了指一间积满灰尘的小屋,对二人道:“你们今晚住这里,吃的,在灶屋。” 说罢,她就回了自己的屋,没再搭理两个陌生人。 萧戟的伤势很严重,进屋后再也维持不住人前的淡然,脸色一白坐在了灰尘仆仆的木登上。 适才一出岩洞便遭遇了一系列的事故,一直到眼下她才有机会正儿八经地打量他。 不看不知道,看了才发现他的情况太糟糕了。 难怪山洞里不让她点火折子,若是她早知他的脸色差成了这样,她说什么也会留他在原地歇息,自己去探路。 但转念一想,若真的自己去了,方才早已在洞口被东夷士兵抓了。 他怎么能……总是替她考虑得如此周全? 信阳公主心中动容,忘了在岩洞里被他的嘴皮子气到抓狂的事,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摸了摸他额头:“好烫!” 萧戟将她的手拿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掌心,一句话也没说。 屋子里归于宁静。 信阳公主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他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拇指无意识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 信阳公主将屋子收拾了一下,从柜子里抱出了棉絮与褥子,索性这两样是干净的,就是有轻微的潮气。 信阳公主又去问老太太借了个火盆,自己拿了火折子蹲在地上生火。 她生了半天没生好,还把自己弄成大花脸猫。 萧戟面色苍白地坐在凳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秦风晚,你是不是第一次做这个?” “是又怎样?”信阳公主嘀咕,“我看娇娇生火很快呀,是这么生的呀。” 萧戟笑了一声,太疼了,伤口要笑裂了。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嘴上是不笑了,眼底的笑意却几乎可以溢出来。 他说道:“我来。” “你给我坐着!”信阳公主冷冷下令。 萧戟夫纲不振地坐了回去。 信阳公主继续生火,最终以烧坏了自己的一小撮刘海为代价,总算把火给烧起来了。 她开始烤有潮气的褥子。 然后就把褥子给烧了…… 老妇人原本不想搭理二人的,可她约莫是担心再这么下去,那个女人要把自己的家给烧光了。 她黑着脸过来帮二人把被子给烤了,又拿了一床新褥子过来,也是烤好了才敢递给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把床给铺了,又帮萧戟把盔甲脱了,随后才扶着他在暖和的褥子上躺下。 “我去拿点吃的。”她给萧戟拉过被子盖上,转身去了灶屋。 老人家生活条件很艰苦,灶屋里除了酱菜与烙饼什么都没了。 可烙饼硬邦邦的,根本咬不动。 信阳公主看了看水缸里的水,心底有了主意。 老妇人在自己屋子搓麻绳,她年纪大了,种不了地打不了猎,就以做点简单的手工营生。 她寻思着那两个人该吃饭了,其中一个看着细皮嫩肉的,挑剔得紧,应该不会直接吃那些冷东西。 她就晚了那么一步,果不其然,等她打算去给二人热饭时,灶屋已经烧起来了。 满脸黑灰的小包公·信阳公主尴尬不已地站在院子里。 老妇人无语地看着她。 信阳公主故作镇定沉声道:“我在家里做过饭的,是你的灶台不好使!” 老妇人:“……” 信阳公主拔下手腕上的金镯子赔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去地窖里取了一截腊肉给二人炖了泡馍送过去。 信阳公主看着桌上的肉汤,对老妇人幽怨地说道:“所以你藏了好吃的。” 老妇人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萧戟笑得不行,伤口疼得他一抽一抽的。 今年东部的天气很奇怪,正月都快过完了居然又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与京城的雪景不同,大山里的雪格外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 信阳公主帮老妇人将晒在外头的衣裳与草绳收进来。 “老人家,您的家人都去哪儿了?”她问。 她只是随口一问,本以为老妇人不会回答,哪知对方沉默片刻后,苍老嗓音淡淡开口:“死了,被抓去打仗,全死了。” 信阳公主望着老妇人孤单佝偻的背影,没再多言。 “她看见了。” 夜里,二人躺在床铺上,信阳公主对萧戟说。 “嗯?”萧戟不明白怎么突然有了此话题。 信阳公主望着黑漆漆的房梁,怔怔地说道:“她看见我们杀了东夷士兵,她不告发我们,是因为她也恨东夷士兵,她的家人是被抓去充军的,都战死了。” 战争的残酷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萧戟也不喜欢打仗,可他职责所在,他不打,毁的就是他背后的家园。 东夷将士也一样。 大家各为其主。 不过抓壮丁充军这种事,他一贯是反对的,东夷王该杀,东夷的王权该被覆灭。 他握住了她的手,在黑暗中给予她无声的安慰与力量。 信阳公主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萧戟,你睡了吗?” 她轻声问。 回应她的是一阵均匀的呼吸。 也是,伤得这么重,还发着高热,一定早困了。 信阳公主却有些睡不着,她用胳膊支撑起身子,借着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雪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熟睡的容颜。 二十年如一日,还真是风华不减。 “萧戟。” 她又叫了一声。 萧戟睡得很沉。 她定定地看着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脸颊一红,将头扎下去。 她是中邪了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 可是—— 她又将脑袋支棱起来,羞涩地偷瞄着他,心口扑通扑通狂跳。 反正……他也睡着了不知道。 知书达理、端庄矜贵的信阳公主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缓缓凑近他,水盈盈的目光落在他菱形的薄唇上。 她深吸一口气,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她俯下身,嘴唇在他脸颊上轻轻地碰了碰。 夜色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秦风晚,你壮了半天胆,就这?” 信阳公主汗毛一炸! ------------ 981 深夜温情(信阳VS萧戟番) 这家伙竟然是装睡吗? 他怎么总是这样?! 信阳公主整个人都不好了,若说在岩洞里自己讲了那些话,还仅仅是言语上的不堪回首,那么方才她可是实打实的…… 亲了他的脸。 啊! 这种事情被抓包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信阳公主恼羞成怒,胸口一阵阵剧烈起伏,凶巴巴地瞪着他:“你怎么总是这样?” “总是哪样?”某人欠抽地问。 信阳公主欲言又止,主要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嘴皮子自然不笨,可每每只要遇上萧戟,她就会被气得语无伦次。 她决定不理他了,否则他没痊愈,她先被气出内伤了。 “秦风晚。”某人却没这么容易罢休,“虽然理解你对本侯垂涎已久,不过本侯如今伤重在身,你真想要,就得自己动。” 信阳公主:“!!!” 谁能给她一个锤子! 她想捶死他! 她原本已经躺下了,又被他气得生生用手肘支撑起了身子,自朦胧的夜色中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萧戟!你不要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我警告你,你再这么胡乱说话,我就……唔——” 黑暗中,萧戟抬起一只受伤的手,霸道而又轻柔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压着她朝自己覆了下来。 她柔软的唇瓣一下子落在了他略有些干裂的唇上。 她从未在清醒的状态下与他如此亲密过,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耳畔只剩下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二人的唇瓣吻上之后,萧戟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他耐心地等待她适应,确定没有勾起她任何不好的回忆,他才真正与她亲吻起来。 是一记缠绵的深吻。 信阳公主完全是懵掉的。 原来、原来还可以这样吗? 心跳好快,胸口好涨,快要呼不过气来。 他微微松开她,沙哑着嗓音道:“笨蛋,换气。” “换、换不了。”她快眩晕过去了,整个身子都在发热,脸红得几乎要滴血。 萧戟促狭地笑了一声:“心跳这么快?” 信阳公主将手放上了他的胸口,红着脸嘀咕道:“你不也跳得很快?” 一点儿也不比她的慢。 真不公平,明明都心跳过快,只有她慌得不像样子,他淡定得和没事人似的。 果然这种事……也分天赋的么? 萧戟唇角微勾地看着虚虚压在自己身上的她,挑眉道:“秦风晚,下次再偷亲本侯,就按这个标准来。” “谁要偷亲你?”信阳公主毫无底气地嘀咕着,脸更红了。 “睡了!” 她在他身边气呼呼地躺下。 屋外,雪在飘,寒风呼啸。 她摸了摸自己湿软的唇,回味着他深深的亲吻。 竟是……很喜欢。 ……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大半夜。 信阳公主一直到睡着,心都扑通扑通的,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很陌生,但又很美好。 她的情绪与气息不经意中感染着萧戟,无心的撩拨最致命。 只可惜萧戟伤成这样,委实干不了更过分的事,只能老老实实地睡了过去。 另一边,龙一努力搜寻着二人的下落,但由于地下与地面的地形差距,等他找到岩洞的出口时已是三天之后的事。 这三日里,萧戟在老妇人家安心养伤,信阳公主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摘下来给了老妇人。 俗话说的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老妇人谎称自己受了伤,去村落的巫医家里买了几服草药与一些特制的膏药。 别说,还挺有效。 萧戟的高热退了,伤势也渐渐。 然而就在第三天的夜里发生了一个变故——村落里忽然来了一群东夷士兵。 起先二人以为这些东夷士兵是来抓捕他俩的,后面发现并非如此。 他们簇拥着一顶马车,似乎是在护送什么有身份的人。 那人下马车时,二人从小茅屋后的小山坡上偷偷瞧了几眼,发现竟是一个戴着斗笠与幕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男子。 “确定是男子吗?”信阳公主问。 “我听到他的声音了。”萧戟说。 信阳公主惊愕:“这么远也能听到。” 萧戟淡淡一笑:“你男人很厉害的。” 我男人……信阳公主被这冷不丁的称呼弄得不自在了一把。 萧戟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他望了望那伙人的方向,说道:“那些东夷士兵的等级很高,像是东夷王的亲卫。” 提到正事,信阳公主的情绪严肃了许多:“他们护送的人难道是东夷王?” 萧戟那个男人,摇摇头:“不像,东夷王的年纪少说五六岁了,那是个年轻男子。” 信阳公主想了想:“东夷王的儿子?” 萧戟正色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可他为何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 二人去向老妇人打听消息。 老妇人表示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一个乡野老妇,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十里外的林子,见过最尊贵的人是村庄里的村长。 回到屋子后,信阳公主见他一脸沉思,心知他心中有了计划。 她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他们人很多,你重伤未愈,不是他们的对手。” 萧戟道:“我不会与他们硬拼。” 信阳公主脸色微微一变:“你难道是想……顶替那个人去见东夷王?” 萧戟默认。 信阳公主捏紧了拳头:“你疯了吗?你才养了三天伤而已!伤口都还没愈合,你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刺杀东夷王,不是送死吗?” 萧戟轻松地笑了笑:“我只要劫持了他,就不会死。” 信阳公主蹙眉道:“你万一没劫持成功呢?” 萧戟脸上的笑容淡去:“萧恩与萧泽还在东夷王的手里,我已经失踪了三天了,当时东夷人是看着我掉下陷阱,身受重伤被常璟拉上来。我要是太久不出现,东夷人或许会认为我是重伤不治身亡了。” 他点到为止。 聪明如信阳公主又怎会悟不出来? 东夷王抓走萧恩与萧泽原本就是为了威胁他,要是他死了,萧恩与萧泽也失去利用价值了。 他们会被杀死,或者被凌虐至死。 她没有再劝阻他,而是对他提了一个要求:“你的计划我不反对,不过你得带上我。” 萧戟无奈:“秦风晚……” 信阳公主打断他的话:“那个人身边有个小厮的,和他一起坐在马车里,你难不成以为那个小厮是摆设吗?他肯定是贴身伺候他,每晚都要揭掉他的斗笠和幕篱的。我们一起把他俩顶替了,方可万无一失。” 其实她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宣平侯是武将,真到了被俘的那一刻,他宁可带着两个儿子自尽也绝不落在东夷人的手里。 她不要这一切发生。 “我怎样都不会有事的,我是公主,他们抓了我可以与陛下交换许多东西。” 若是无权无势的公主,兴许不能有如此大的口气,人儿世人皆知她受圣宠,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 尽管她自己都觉得这传言好假,但能唬住旁人就够了。 见萧戟还是不松口,她朝门外一指:“你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信不信你前脚一走,后脚老太太就能把我卖了?” 正在堂屋扫地的老妇人:“???” 真正让萧戟下定决心带秦风晚一起离开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 那队东夷士兵在岩洞出口附近的沟渠里发现被萧戟杀死的两名东夷士兵的尸体。 一行人立刻戒备起来,在村庄里里外外展开了搜索。 萧戟忙提剑将老妇人屋里的床给劈烂了。 又将桌上的两个杯子藏起来一个,凳子也拿出去一个,做出一副只有一个人在屋子里住过的假象。 老妇人寡居,村民一定知道这间屋子原本是不住人的,萧戟这一系列的操作会让人觉得是老妇人的床坏了,不得已才搬来了这间小屋。 信阳公主暗暗感慨,他就是这样,看着是个粗人,实则心细如发。 他在战场上杀了无数人,可他也保护了更多的人。 萧戟用最快的效率抹去了二人居住过的痕迹,随后便带着信阳公主从后门走了出去。 由于东夷人分出了至少一半的兵力搜查凶手,这就导致那个神秘公子身边的看守力度锐减。 萧戟成功潜入了那位神秘公子的住处,打晕他与小厮,绑了塞进了箱笼里,嘴也堵上了。 院子外传来东夷士兵的谈话声。 “乌大人,没找到刺客!” “我们也没有!” “我们也是,挨家挨户找了,连山头都搜了,一无所获!可能刺客已经逃了!” “逃了?哼,我看未必!”这人的口气与先前几个士兵不大一样,应当就是那个士兵口中的乌大人了。 他警惕地说道,“公子的安危最重要,万一刺客还潜伏在暗处,夜半偷袭了公子,你我的脑袋就全都保不住了!” 信阳公主不由地往箱子里瞄了一眼。 什么公子如此重要? 除了长得有些像小白脸,也没发觉他哪里气度不凡。 若是东夷人知道她对箱中之人的评价,怕是要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此人乃是东夷第一美男子,到了她口中居然成了个普普通通的小白脸。 “公子!” 门外响起了那位乌大人的声音,“村子里出了点状况,我们怕是要连夜赶路了,劳驾公子即刻上马车。” 萧戟与信阳公主乔装打扮完毕,萧戟比对方略高,身形也更健硕,不过带了斗笠与幕篱倒也不那么明显。 至于小厮,他是个小个子,信阳公主扮起他来没太大压力。 脸自然是不像的,所有她得藏着。 以二人以往的经验来看,在不生出怀疑的情况下,没有哪个人会去刻意去盯着一个小厮的脸看。 二人顺利上了马车。 二人在马车上不能说话,只能在彼此的手心写字。 信阳公主:你说这个公子会是什么人?东夷王的儿子吗? 萧戟的掌心麻麻的,很想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他忍住了。 他回写道:不像。 这下轮到信阳公主的手心酥麻了。 她可不像某人这般淡定,她睫羽一颤,脸颊都热了。 萧戟挑眉写道:秦风晚,你专心一点,不要老是垂涎本侯的身体。 信阳公主瞬间黑了脸。 二人皆以为此人必定是与东夷王有什么关系,可等他们到了目的地才惊觉自己错了。 来迎接他们的是一行女子,为首之人身着红衣,她淡淡问道:“公子来了吗?” 乌大人谄媚地笑道:“来了来了!就在马车上!” 红衣女子冷冷地问道:“不是说明日才到?” 乌大人忙笑着说:“路上出了点事,小的担心公子安危,就连夜赶了路。” 红衣女子脸色一沉:“你居然敢连夜赶路!累坏了公子,耽误圣女大婚,我看你怎么办!” 一句大婚,让马车里的两口子齐齐怔住了。 搞了半天,他们是打劫了一个新郎么? 信阳公主忽然格外冰冷地看着萧戟:恭喜你啊,要大婚了! 萧戟牙疼。 他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这么个身份呐。 ------题外话------ 小信阳,你要不要打劫新娘呀?坏笑jpg. ------------ 982 龙萌萌来啦(信阳VS萧戟番) 龙一是在萧戟与信阳公主一行人离开后才寻到村子的。 老妇人的小茅屋距离洞口最近,他先找去了老妇人那边,他待在信阳公主身边多年,对信阳公主的气息了如指掌。 他一进屋便知她来过。 他问老妇人他们去了哪里。 他戴着面具,一双眼睛散发着无穷的杀气。 萌萌很凶! 你最好从实招来! 不然杀你哦! 老妇人成功被威胁到,抬手指了指后院的山坡:“他们从那里,走了。” 具体去哪儿萧戟没说,一是不愿连累了老人家,二也是以防万一老人家出卖了他俩。 保护一回事,信任是另外一回事,他若不事事周全,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龙一去后山顺着蛛丝马迹追踪到了那位年轻公子曾居住过的住宅里,武者的感官异于常人,他瞬间察觉到了箱子里的呼吸声。 他打开了箱盖一瞧,就见到了两个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的男人。 二人早醒了,可惜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了。 好不容易来人了,二人自是激动不已。 龙一瞅了瞅,拔了那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年轻公子嘴里的布,问道:“谁把你们弄成这样的?” 年轻公子赶忙告状:“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穿着东夷士兵的衣裳,但是他俩的口音一听就不是东夷人!” 等等,你的口音也不像东夷人! “他们去哪里了?”龙一掐住了他的脖子。 年轻公子一哆嗦:“去……去……圣女殿了……” 他亲耳听见二人假扮他们主仆被东夷王的侍卫护送上了马车,所以应该是去圣女殿没错。 “圣女殿在哪里?”龙一又问。 年轻公子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没去过……” 他真没去过。 圣女殿是整个东夷族最神圣神秘的地方,外人根本没办法靠近,要不是他是生了一副好容貌,又有个绝佳的生辰八字,也没机会被选去与圣女大婚。 可谁曾料到,半路就让人截了胡。 龙一确定问不出什么了,一掌将他二人劈晕,盖上箱盖出去了。 他沿着雪地里的车轮印与脚印来到村口,正经过一棵大树时听到了头顶传来了的戏谑小声音:“大个子,你是不是要去圣女殿啊?” 他抬起头来,目光迷茫地望向坐在树枝上的东夷小公主。 东夷小公主轻轻一纵跳了下来,古灵精怪地看着他:“我知道去圣女殿的路。” 龙一看了她一眼,惜字如金道:“带路。” 东夷小公主一怔:“你都不问问真的假的?还有,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帮你?” “带路。”龙一还是这两个字。 东夷小公主撇了撇嘴儿:“我不。” 龙一走了。 东夷小公主杏眼圆瞪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都说我不带路了!” 然后她还是跟上去了。 …… 圣女殿是位于东夷族的东夷山上的一处神殿。 当然了,是对东夷人而言。 在萧戟与信阳公主的眼中,它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宫殿,还不是特别巧夺天工的那种。 只不过,宫殿里的气氛十分神秘。 这里只有女子,没有男人,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另外,宫殿各处都燃着熏香,门口是、走道里是,就连进了屋,率先映入眼帘的也是两个大香炉。 “阿嚏!” 信阳公主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红衣女子皱眉朝她看来。 萧戟淡定开口:“我何时可以见到圣女?” 红衣女子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目光从信阳公主的脸上移开,落在了萧戟的幕篱上:“按规矩,你要在三日后的大婚之日才能见到圣女,其间若是圣女想见你,自会过来。” 看来这些人不认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兴许也没见过对方的脸。 算了,自己还是不要轻易露脸。 “我可以进去歇息了?”他不咸不淡地问。 “是的。”红衣女子说。 萧戟带着信阳公主进入厢房,他进去了,信阳公主却被拦在了外头。 “你想做什么?”他声音冰冷地问。 红衣女子俨然没料到这位公子的气场这般强大,声音一沉,她险些遭不住。 不说是乡下来的穷小子吗? 只因貌美被称作东夷第一美男子,实则没多大本事,圣女是因样貌与生辰八字选中了他。 为什么眼前之人给自己的感觉,与传闻的不大一样呢? 不过疑惑归疑惑,并未上升到去怀疑他是冒名顶替的地步,毕竟是东夷王派人送来的。 她欠了欠身,说道:“圣女殿的规矩,不允许外男待在殿中,他要随我去外殿。” 萧戟不怒自威地说道:“他是我的长随,我习惯了他伺候,他必须留下。” 作为昭国一品武侯,没人能在气势上胜过他,不必厉声恫吓,轻描淡写的语气便足以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红衣女子头皮麻了麻,努力镇定地说道:“我会去禀报圣女,如果她反对的话,他还是要离开的。” 这是被萧戟的气场震到了,至少先把人留下了。 二人进了屋。 红衣女子派了两个侍女守在门口,自己下去操办婚事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不着得罪圣女的夫君,一个小厮罢了,留就留罢。 反正规矩她已经交代了,万一哪日圣女怪罪下来,那也不是她抗命,是那位郎君。 这间屋子很大,隔了内室与外室,二人坐在内室中,说话小声一点,外面的人听不见。 萧戟摘了幕篱与斗笠,嫌弃地仍在桌上。 大老爷们儿裹成这样,娘们儿唧唧的。 信阳公主看着他这副被憋屈坏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圣女在东夷族地位高,她成亲和男人娶妻一样,她的夫君也要遵守三从四德,不得随意对外抛头露面。” 萧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秦风晚,你好像很羡慕啊,怎么?你想把本侯囚禁起来,变成自己的禁脔?” 信阳公主气呼呼地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萧戟挑眉:“只是没这么说,那就是心里这么想过了。啧,秦风晚,没料到你是这种人。” 又一次被气到黑脸的信阳公主:“……!!” 夜里,红衣女子亲自送了喜服过来,让郎君试试大小。 “你们出去,他伺候我更衣。”萧戟隔着帘子对捧着衣裳与发饰的众人说。 红衣女子指挥下人将服侍放在了外室的桌上,依言退了出去。 房门是开着的,她们要知道试穿结果了才能离开。 信阳公主将服侍抱进内室,小声道:“当真要试?” 萧戟低声道:“不试给她们看看,她们不会走。” 这是她们职责所在,必须保证婚礼的每一处细节完美无瑕。 若是郎君的喜服不合身,她们会被问责的。 信阳公主明白这个道理,没再多说什么,迟疑了一下,问他道:“你……” 萧戟笑了笑看着她:“本侯当然换不了了,帮个忙?” 信阳公主想到他重伤在身,着实不便,默默走过去,替他解了衣带。 他身上的伤用布条缠得紧紧的,微微渗出一点血迹,紧实的肌理线条分明,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战损的力量感。 信阳公主的睫羽颤了颤,她移开目光,转身将喜服拿了过来,一共三层:里衣、中衣、喜服。 他张开双臂,方便她为自己穿衣。 她在面前近在咫尺之距,能清晰地感受到独属于他的男子气息,有些令人着迷。 她双手绕到他身后为他系上腰带,这个动作就像是主动抱住了他一样。 她的脸颊不经意地蹭到了他结实宽厚的胸膛。 他忽然倒抽一口凉气。 她微微一怔,忙退开来,仰头慌张地看着他:“弄疼你了吗?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掬起她的脸颊,拇指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压了压。 他眸色渐深、嗓音变得沙哑:“秦风晚,你是不是想让本侯在这里要了你?” 她看着这张俊美得天怒人怨的脸,感受着他诱惑的气息,脑门儿一热,怔怔道:“那你……要吗?” ------------ 983 坦诚(信阳VS萧戟番) 信阳公主此话一出,屋子里足足安静了三秒! 萧戟安静是因为他打死没料到秦风晚能讲出这种话来,秦风晚是一只雪白的兔子,一戳就会逃,他调戏惯了秦风晚,头一回见秦风晚不按套路出牌。 血气上涌的同时他也有些懵啊。 信阳公主安静是因为她也没料到自己会讲出那句话,她讲完就后悔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中邪了? 还是说和这家伙待久了,她近墨者黑了? 她这下子终于知道尴尬了。 见她尴尬,萧戟反而没事了,不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今晚不大战三百回合不好收场,但倘若真那样,一身重伤的自己见不见得着明天的太阳暂且不提,她会不会吓得够呛? “本侯要你就给吗?秦风晚,你几时变得这么听话了?” 身子上不能要,嘴上总得占占便宜的。 不等信阳公主开口,他又接着道,“但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要本侯就得给吗?本侯偏不。” 你是给不了吧! 伤成这样,浑身哪一处还能折腾! 信阳公主也知他是欺负自己脸皮薄,才敢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占嘴上便宜,她就该直接将他推倒,让他别废话,是男人就来真的! 可转念一想,这种事自己还真干不出来。 她恼自己也恼他,脸色黑了下来,举眸瞪了他一眼,猛地勒紧手中腰带。 萧戟猝不及防被勒了一把,又是倒抽一口凉气,这回真是疼的。 外头,等了许久也没将萧戟等出来的红衣女子开口了:“郎君,是衣裳有什么问题吗?要不要我们几个进来伺候?” “郎君。”听到这称呼,信阳公主的脸更黑了。 萧戟玩味儿地看了她一眼,颇带几分得意地说道:“秦风晚,这个醋你也吃?郎君在东夷族只是一个对已婚公子的称呼而已,并无任何暧昧的含义。” “郎君,我进来了。”红衣女子说。 信阳公主及时收拾好脸上的表情,默默地退到一边。 萧戟戴上面纱转过身,恰如其分地将她挡在身后,并不着痕迹地借着宽袖的遮掩勾了勾她的手指。 信阳公主的指尖如果过电一般,一阵酥麻。 她唰的将手指收到了背后。 面纱下,萧戟唇角一勾。 红衣女子进屋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她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奇怪的气息,可具体的她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她摇摇头,摒除杂念,检查了萧戟的喜服。 圣女夫君的喜服也是红色,在材质与款式上略有不同,不是上等的锦缎,而是红绸与鲛纱。 这更考量男人的身段,因为一不小心便会显得矮胖臃肿。 萧戟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身形高大,颀长健硕,宽肩窄腰,腿还修长。 这身材,便是披麻袋都好看的。 红衣女子也颇为惊艳,若不是规矩在那儿,她甚至想要摘下郎君的面纱,一睹郎君的容貌风采。 “还要看多久?”萧戟不耐地开口。 红衣女子蓦然回神,尴尬地低下头,说道:“绣娘原先将郎君的尺寸弄错了,做大了两寸,不曾想刚刚合身。我替郎君将喜服脱下。” 萧戟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碰我身子,你们圣女知道吗?” 红衣女子一噎。 服侍你是我们的职责呀,可被你这么一说,突然有点不敢了呢。 萧戟淡道:“你出去,一会儿我的人会将喜服拿给你。” 红衣女子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她暗暗嘀咕,郎君出身低微,她原本没将对方放在眼里的,可对方的气场也太强了。 拿回喜服后,她抱着喜服去了一趟圣女的内殿。 圣女每日都要为东夷打坐祈福,今日也不例外。 红衣女子不敢打搅她,一直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圣女从祈福堂内出来。 冰清玉洁的圣女一袭白衣,腰肢纤细,脸上戴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倨傲清冷的眼眸。 红衣女子冲她行了一礼:“圣女。” 圣女淡淡睨了她一眼,问道:“红鸾,你来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红鸾道:“郎君那边已经试过喜服了,尺寸合适。” “那就好。”圣女的情绪没有多大变化。 圣女大婚其实也是职责所在,她要为圣女殿诞下合适的继承人,仅此而已。 她见红鸾没动,不由地问道:“怎么还不走?” “那个……”红鸾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圣女,我知道这桩亲事并非你所愿,如果你不及时成亲,可能就要成为王的女人,但是这次的亲事你可能真的选对了,郎君……很好。” “是吗?”圣女面无表情地来到自己的梳妆台前,看了眼摆在一旁凳子上的凤冠霞帔。 红鸾来到她身边,说道:“圣女,您会喜欢郎君的。” “你极少夸赞男人。”圣女说。 红鸾诚实地说道:“因为郎君他……担得起这声夸赞。” 圣女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倒是好奇他究竟长成什么样,竟惹得你如此夸赞。罢了,带他来见我。” “是!” 小半刻钟后,红鸾出现在了萧戟的房门口。 萧戟插上了门闩,她进不来,是在门外禀报的。 信阳公主眉头一皱,低声道:“这么晚了,圣女为何要召见你?她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萧戟仔细了想了想,并不认为自己有露馅儿的地方,若非说是有,那便是自己一身伤,多少有点儿金疮药与血腥气。 可圣女殿处处熏香,浓郁的香气早将他的气息掩盖了下去。 萧戟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事,我先去会会她。” “你当心。”信阳公主叮嘱。 萧戟瞧她担心不已的样子,莫名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秦风晚,你到底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我留在别的女人房中过夜?” 信阳公主不说话。 萧戟眉梢一挑,撑着桌子站起身:“啊,也是,反正你也不在乎。” 他说罢,装模作样地往门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摇头叹气。 信阳公主明知他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探出手来揪住了他的袖子。 萧戟微微偏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她。 她的眸光动了动,并没去看他,而是顶着面前的光洁如新的地板,低声道:“不许在别的女人房中过夜。” 萧戟问她道:“是今晚不许,还是以后都不许?” 信阳公主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说:“以后……都不许。” 萧戟微微眯了眯眼。 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当初说不管他的人是她,如今要管住他的人还是她。 打脸打成这样,连她自己都难堪极了。 信阳公主本以为他会趁机对她说“给本侯一个理由”,或是“秦风晚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权利这么做”,哪知她统统猜错。 他转过身来,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住她下巴。 随后俯下身来,在她不明所以的注视下狠狠堵住了她的唇瓣。 猝不及防的亲吻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的长睫无辜地颤了颤,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地感受着他霸道的索求。 他放开时,她的脑子晕晕乎乎的,整张脸都红透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神色很清醒:“秦风晚,独占本侯是有代价的,本侯可能会对你做比这过分的事。不是嘴上说说的那种,你明白吗?” 信阳公主一下子怔住。 萧戟没立马逼着她给自己答案,他们之间其实还没有真正意义上你情我愿的鱼水之欢,两晚都是她中了药,她在那样的情况下将自己交给了他。 并非她心甘情愿。 她厌恶他,一次次推开他。 他可以忍住不对她做过分的事。 可偏偏她开始接纳他、靠近他。 他又不是圣人,难不成真的每一次都能管住自己浅尝辄止吗? 还是说她每一次都得吃药? 萧戟去面见圣女。 信阳公主坐在房中陷入沉思。 ------------ 984 可爱的萌萌(信阳VS萧戟番) 这个什么殿七弯八绕的,走得人脑壳疼,加上那些气味浓郁的熏香,萧戟蹙眉不已。 不过他仍是暗暗在心里记下了走过的路线。 他小时候不爱念书,一是他老子逼得太狠,他有反叛的心理,二是他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着实眼疼头也疼。 随后他便一头扎进军营,再也不去念书。 他的脑子实则并不笨,只要不是念书,别的东西他基本过目不忘,听过的也大多都能记住。 这让他在战场上极具优势。 可不论他打了多少胜仗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粗人的事实,秦风晚那种精通琴棋书画、才貌双全的公主,他当年私心觉得大字不识几个的自己是配不上的。 如今他识得不少字了,直接或间接的被秦风晚影响的。 “公子,您有心事吗?”红鸾察觉到他神游太虚,似乎对去见圣安一事心不在焉。 萧戟意识回笼得很快,仿佛自己根本没有想别的,他嘲讽地说道:“你们圣女知道你私底下对我这么关心吗?” 红鸾一噎,不敢再吭声了。 明明什么内涵都没有的事,怎么一到郎君嘴里就变了味儿呢? 她清净下来,萧戟又去接着想方才的事,可有些情绪一旦断了,再接上去就难了。 他心烦地皱了皱眉。 二人来到了圣女的内殿外,门口有四名侍女值守,每个人都会武功,另外暗中也藏了不少高手,看来圣女殿虽无男子,但防守并不松懈。 “圣女,郎君到了。”红鸾在殿外禀报。 “进来。”圣女说。 听声音挺年轻的,有着上位者的气势,也有着超脱世俗的清高。 萧戟暗暗在心里给出了第一印象,只要圣女没见过他本人,一切其实都好办。 他这张脸要说像二十出头是不可能的,可要说有多少岁月痕迹也不尽然,主要是眼神和表情有了他这个年龄的内敛与沉稳。 他稍稍演演,再谎称疲劳过度,在油灯那种昏黄的光影下,应当可以蒙混一二。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的是,圣女居然是见过萧戟本人的! “是你?” 圣女揭掉萧戟的面纱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俊脸,一下子惊到了。 萧戟很懵逼。 没这么倒霉吧? 这就给认出来了? 圣女一个旋身,拔出架子上的长剑,寒光闪闪的剑刃架在了萧戟的脖子上。 萧戟用余光看了看锋利无比的剑刃,又看向戴着面纱的圣女,问道:“咱俩……认识?” 圣女也戴着面纱,她没揭掉面纱,而是冷声说道:“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你与东夷大军交战时,我曾在战车上分析过你的用兵路数。” 萧戟恍然大悟:“啊,你就是东夷王的幕后军师啊。” 东夷王的兵力没多少,但却可以屡次让边关兵力受挫,其主要原因便是有一个十分厉害的军师。 他没料到那个军师居然会是圣女殿的圣女。 圣女愠怒道:“我东夷族的勇士全折损在了你手里,宣平侯萧戟!我正愁找不到你,不曾想你自己主动送上了门来!” 她很生气,但是宣平侯并没从她身上感受到实质性的杀气。 她不想杀他。 为什么? 萧戟对敌人的判断是十分精准的,在战场上,任何一个错误的判断都可能导致大量的伤亡。 当然,此能力也并不是天生便毫无差错,他付出过巨大的代价。 萧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椅子上坐下。 她眉头皱了皱,果真没有一剑劈了他,而是顺着将剑继续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萧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对他果真没有杀心。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与她是死敌,这样了她还是不肯杀他,总不会是打算抓了他去找东夷王邀功吧? 拿他的人头不是更香? 事情不大妙啊…… “你把那个人怎么样了?”圣女说。 萧戟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怎么样,活着,一会儿给你送回来。” “来人!” 圣女忽然一声令下。 两道黑影自屏风后闪出,二人皆为女子,却身手不凡。 二人拱手:“圣女!” 圣女毫不留情地说道:“把人杀了!” “是!” 二人应声离开。 萧戟原地懵圈三秒,圣女要杀的人……是被自己打劫的年轻男子吧? 事情的发展不太对呀、、、 萧戟的心底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圣女长剑一挑,划破了他的衣裳,露出他身上缠着的大大小小的纱布。 她微微挑眉:“原来如此,我就说呢,掉进我设的陷阱里,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你是为了你弟弟的解药,还有你的两个庶子才会潜入圣女殿的吧?让你失望了,解药在我手上没错,你儿子却是在东夷王的地牢。但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可以把你儿子还给你。” 萧戟淡淡看着她:“听你什么话?” 圣女收了剑,潇洒利落地插回剑鞘:“与我成亲,做我的夫君!” 萧戟:“……” 萧戟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这儿没毛病吧?我杀了那么多东夷人,你居然还想与我成亲?你就不怕背叛东夷?” 圣女扬起下巴,清高地说道:“你归顺于我,日后便是我东夷的勇士,你会替东夷杀更多的昭国士兵,戴罪立功!” 这是萧戟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他讥讽一笑:“我要是不答应呢?你是杀了我,还是杀了我弟弟和儿子啊?” 圣女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不,我杀了和你一起来的那个长随!” 萧戟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垂眸笑了笑,眼神凉薄地看着她道:“这种事儿总得讲究你情我愿吧?本侯不乐意娶你,便是与你成了亲,还是会抛弃你。” 圣女微笑:“不,你不会。” 萧戟微微眯了眯眼。 下一秒,他就见圣女转身去按动了一个墙壁上的开关,一旁的书架哗啦啦地朝另一侧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密室来。 萧戟这会儿使不上太大力气,偷袭是不能了。 圣女正是因为清楚他的情况才会放心对他不设防。 她进了密室,出来时指尖多了一颗白色的药丸。 她拿着药丸来到萧戟的面前,缓缓俯下身来,葱白的指尖挑起萧戟的下巴:“吃了这个,你就会对我死心塌地了。” 萧戟看着那颗白白的药丸,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玩意儿不会就是静太妃曾经给皇帝吃过的那什么迷药吧? 圣女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哦,看来你认识?这本是我东夷秘药,后来被一个东夷的叛徒带去了上国。据说,燕国的一些药师也做出了此药,可那些药丸的药效上并不如圣女殿的持久浓烈。” 比皇帝吃的药效还浓,这特么是个什么烈性迷药啊? 萧戟嘴角一抽,淡道:“本侯不吃呢?” 圣女冷声道:“由不得你。” 萧戟依稀记得,吃了这种迷药后看见的人是谁,就会对谁心生好感。 那一会儿他闭着眼,死活不睁开,满脑子想秦风晚就是了。 她有本事把他眼皮子割了! 一颗药下肚,药效果然浓烈,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有了一股昏昏欲睡的感觉。 不能睁眼,不能睁眼。 他拼命在脑海里回忆着秦风晚的脸,努力将圣女的影子挤出自己的脑海。 嘭! 似有什么摔倒了。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圣女与秦风晚的脸来回在他脑海里闪过。 毕竟今日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圣女,想彻底把她移除脑海真心不大容易。 好在他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意志力。 秦风晚的脸在他混沌的意识里一点点变得清晰。 就在此刻,他隐约感觉自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喂!大个子!他怎么啦?” 然后下一秒,他的眼皮被龙一用手撑开了。 龙一的一双食指拇指将他的眼睛撑得大大的。 龙一自己也睁大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哈喽?” 宣平侯最后一丝精神力用光。 晕过去之前,他看着龙萌萌的脸,咬了咬牙。 操! ------题外话------ 龙萌萌鞠躬求月票~ ------------ 985 腹黑萧戟(信阳VS萧戟番) 圣女大概千算万算,不料棋差一招,给半路杀出来的龙一做了个现成嫁衣。 这药既然起源于东夷,自然是东夷的药效更佳。 萧戟昏睡过去后便开始做梦,梦里全是自己最后的“惊鸿一瞥”。 帅气的龙一,可爱的龙一,超凶的龙一…… 总之哪儿哪儿都是龙一。 这是药效,人力不可抗。 等他一觉醒来时,龙一的印象已深深植入他脑海,挥之不去。 “你醒了?” 信阳公主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他睁开眸子看了看,发现自己仍在圣女的内殿之中,躺在一张铺了虎皮的小竹床上,身上也盖着一层厚厚的皮子。 殿内烧了炭火,如此倒是并不冷。 他看看秦风晚,又看看四周,他发誓他的的目光只是不经意地扫过圣女的床铺而已。 信阳公主呵呵道:“你还想睡那个女人的床?” 莫名其妙挨了一怼的萧戟:“……”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龙一呢?”他下意识地开口。 问完才意识到不对,他怎么能先问龙一?要问也是问秦风晚怎么来了这里? 虽然答案必定是龙一带过来的。 信阳公主暂时没察觉到不对劲,只当他是晕过去前见到了龙一,而醒来发现龙一不在,按理是要问问的。 她说道:“龙一和珍儿去找萧铭的解药了。听珍儿说,方才很危险,圣女似乎想加害你,幸亏他们及时赶到。” 萧戟又想问龙一怎么不等等自己,到嘴边生生忍住了。 这特么都什么事儿? 再问下去,秦风晚该怎么看他? 他压下对龙一的关心,问她道:“龙一带你过来的?” 得,句句不离龙一。 信阳公主依旧单纯:“嗯,没惊动任何人,她们以为你被圣女留宿了,没敢过问。圣女被龙一打晕了,在密室里还没醒。” 她交代得很仔细,约莫也是看他一身伤,想为他省点儿问话的力气。 想到什么,信阳公主自宽袖中拿出一瓶药,对他道:“对了,这个是珍儿从圣女殿搜出来的伤药,你试试。” “她还懂这个?”萧戟不曾听珍儿提过。 信阳公主适才倒是与珍儿聊了几句,她说道:“她娘原先是圣女殿的人,侍奉过上一任圣女,圣女殿又精通医术,她自幼耳濡目染,和她娘学了一点皮毛。” “倒是可惜了。”萧戟感慨。 年纪轻轻没了娘,寄人篱下过了好几年,转手就被表姨母卖掉。 这孩子着实可怜。 药是内服的,信阳公主倒了水来,让他服下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中了迷药的事告诉信阳公主,以免无端生出误会来。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你说。” “我想龙一了。” 操! 萧戟恨不能掐死圣女,这特么给他喂的是啥药! 信阳公主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不是。”他捏了捏眉心,正要解释,龙一带着东夷小公主回来了。 他二话不说掀开被子,咻的来到了龙一的面前:“萌萌!” 他想一刀砍了自己! 莫名被叫了小名的龙一:“……” 莫名听到了这声小名的东夷小公主:“……” 以及完全不明白自己丈夫抽的什么风的信阳公主:“……” 萧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圣女从脑海里挤出去,结果便宜了龙一,眼下又不得不再次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中了药的经过解释明白。 当然,省去了自己一直在脑海里回想秦风晚的事,只说是刚吃药,龙一便出现了。 东夷小公主恍然大悟:“哦,你是因为这个才晕的啊。完了,你完了!你中了我们东夷最厉害的迷药,你死定了!” 信阳公主脸一白:“这种药……不是有解药吗?” 她记得有什么白药、黑药来着? 东夷小公主摇摇头:“没有解药,你一定是记错了,虽然有药效相反的令人生厌的药,但若是作解药用,会令人神志混乱,严重的还可能把人变成傻子。” 信阳公主想到了皇帝,他在静太妃手里遭了两种迷药的毒手,没沦为彻头彻尾的傻子真是难为他了。 东夷小公主接着道:“何况,我们东夷的药效会烈上许多,我劝你们不要这么做。” 信阳公主皱眉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想到自己的丈夫从今往后日日夜夜粘着龙一……这叫叫什么事儿! “只能等药效过去了。”东夷小公主手肘撑在桌上,两只手托住自己的小腮帮子说。 信阳公主忙问:“药效大概会持续多久?” 东夷小公主认真地想了想:“嗯……因人而异,侯爷只吃了一颗对叭?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个月。” 信阳公主喃喃:“这么久……” 东夷小公主道:“不让侯爷见到龙一,药效就会淡一点,也能消失得快一点。” “这样啊……”信阳公主打定主意,从现在起看住萧戟,哪知她一扭头,萧戟已经不在屋里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忙起身去了后院。 空荡荡的院子里,两个大男人蹲在地上挖雪,画面亲密又和谐。 龙一堆了个丑到哭的雪人,萧戟满眼星辰地赞美:“萌萌真棒!” 信阳公主忽然感觉自己头顶飘绿。 “赶紧让他们分开吧?不然侯爷的症状会加重的。”东夷小公主诚恳建议。 这种药的药效是会随着接触的深入而愈渐浓烈,某一日到达峰值后再缓慢淡去。 从方才萧戟的表现来看,他的确是越来越粘龙一。 “你父亲的药找到了吗?”信阳公主突然问东夷小公主。 东夷小公主愣了下,不知是为那句“你父亲”,还是惊讶怎么就跳到了此话题。 她哦了一声,垂下眸子道:“找到了。” 那就没别的事能安排给龙一了,信阳公主道:“圣女殿可还有别的屋子可住?” 东夷小公主道:“有的,公主是想我带龙一过去?” “嗯。”信阳公主应了一声。 “那你呢?”东夷小公主问。 信阳公主看了眼对龙一黏糊不已的萧戟,深吸一口气:“我留下来看着侯爷,你住龙一隔壁,帮我看着点龙一。” 龙一肯定没问题,她也不知自己这是瞎操的哪门子心。 东夷小公主欲言又止,最终啥也没说,带着龙一去找屋子住下。 萧戟想追,被信阳公主拦住了。 冷风铺面吹来,萧戟手心的积雪融化,冷得他打了个哆嗦,人也清醒了些。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的丑雪人,表情一言难尽地问:“我方才……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信阳公主:“……” 因知其是药效所致,信阳公主不会真与他置气,她将他带回了内殿。 其间红衣女子来了一次,问圣女可有需要。 萧戟隔着门对她道:“不必,今夜所有人撤下,我会侍奉圣女歇息。” 信阳公主披上圣女的衣裳,梳了圣女的发髻,在窗户纸上落了一道侧影。 红衣女子不疑有他,恭恭敬敬地把值守的人撤下了。 至于说暗处的高手,早被龙一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龙一不在身边时,萧戟还是比较清醒的。 夜深了,该就寝了,信阳公主撤换了床铺上的细软,与他一同躺下。 “我方才真没做什么吧?”他问。 “没有。”信阳公主面不改色地说,关键时刻,龙一的名字最好都不要提及。 “萧铭的解药到手了?”他又问。 “到手了。”信阳公主说。 萧戟如释重负:“这就好,萧铭中毒太久,再拖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他说着,顿了顿,“那就只剩救出萧恩与萧泽了。” “你有什么打算?”信阳公主问道。 萧戟分析道:“要么直接杀进东夷王的地牢,将他们两个救出来,这个方法太冒险,龙一一个人去人手不够,我重伤在身去了也无济于事。” 信阳公主难道没呛他一句“你这会儿倒是有自知之明了,同我说那些不着掉的话时怎么就自信心突破天际”。 萧戟接着道:“要么我们拿圣女去换萧恩与萧泽,但这么做也有风险,东夷王若是不肯换,大军突围,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 以龙一的武功,他自己肯定能突围出去,可若是带人就难了。 信阳公主蹙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还有第三个办法。”萧戟言及此处再次顿了下,这次顿的时间有点长,“大婚继续进行,东夷王会来参加圣女的婚礼,龙一趁机东夷王。” 信阳公主的情绪果真很激动。 她直接侧过来,用手指直起了身子看着他:“你真要和圣女大婚?” 想到他和别的女人一起拜堂的场景,她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而且……而且她也不会配合的!”她气呼呼地说。 萧戟道:“啊,你说的不无道理,她的确不会乖乖配合。除非……给她也服下这种迷药,让她对我……” “你做梦!”信阳公主冷冰冰地看着他,一口否决了这一提议。 萧戟无奈一叹:“可是,除了大婚,也没更好的办法将东夷王给引过来了。” 信阳公主背过身去,她睡在外侧,一是方便夜里照顾萧戟,二也是防着萧戟半夜去找龙一。 她正对着内殿的桌子,而桌上放着的恰是圣女的嫁衣。 不知怎的,她想到了多年前,那个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婚礼。 她也曾穿上嫁衣,却是带着监视他、并且随时准备杀死他的使命。 她至今记得下花轿时,红绸晚了一步,他朝她递来自己的手。 她没接,一直等到下人送来红绸。 事后玉瑾告诉她,拜堂时她的礼数很不周全,而萧戟全场十分实诚,每一拜都比她多拜下去不少。 宾客笑他日后必要夫纲不振。 少年萧戟只是笑,并不气恼。 可那个纯澈美好的少年,被她“杀”死在了新婚之夜。 她垂下眸子,低低地说:“那好吧,你可以和圣女大婚。她醒后,我会喂她吃下迷药,让她对我言听计从,与你顺利完婚。” 萧戟皱眉,等等,这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啊。 不该是你嫉妒我与别的女人成亲,所以你自己上么? 萧戟不开心! 他忍住浑身的疼痛坐起身来。 信阳公主转过身看向警惕地他:“你干嘛?” 萧戟淡淡说道:“我要去找龙一。” 药效又来了么……信阳公主蹙了蹙眉,冷声道:“不许去!给我躺下!” 萧戟撇了撇嘴儿,十分憋屈地躺下了。 信阳公主心里始终不大放心,找来一根绸带系在了二人的手腕上,这下他总不能去找龙一了。 萧戟呵呵道:“秦风晚,我虽受了伤,但区区一根绸带还是解得开的。” 信阳公主想了想,又把他另一只手也绑了,绑在了床头。 萧戟:“……” 萧戟两眼望天:“龙一呀……龙一……” 信阳公主忍无可忍说道:“你给我闭嘴!” “闭不了,满脑子都是龙一。”萧戟甩锅甩得理直气壮,“药效。” 信阳公主的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萧戟继续欠抽地说:“你想不让我念叨龙一也行,分散我的注意力。” “怎么分散?”信阳公主问。 萧戟十分不要脸地说:“你,亲一下我。” ------题外话------ 月底啦,要清票啦~ ------------ 986 大婚(信阳VS萧戟番) 怎么又亲上了? 萧戟说道:“不一定有用,就是试试。” 信阳公主蹙眉道:“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 萧戟就道:“要不我还是去找龙一?”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丈夫大半夜的去找另一个男人? “你、你真的……”后面的话她难以启齿。 萧戟却十分清楚她要问什么,满脸诚恳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比金子还真,你再不分散我注意力,我满脑子都是龙一。” 信阳公主扶额。 内心经历了一番苦苦挣扎,鼓足勇气,俯下身来,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亲。 在他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做这种事,真是太让人难为情了。 “有、有用吗?”她脸颊微红地问。 幸亏是有夜色的遮掩,不然自己这副样子被人看了去,只会更难为情。 萧戟仔细回味了一番,说道:“好像没太大用。” 信阳公主羞恼道:“你说的这个办法它不奏效!” 萧戟无辜地说道:“你就那样一下怎可奏效?” 信阳公主睫羽轻颤:“你什么意思?” 萧戟厚颜无耻地说:“怎么也得按照上回本侯为你示范的标准来。或者你自己临场发挥,稍稍加多一点。” 信阳公主简直倒抽一口凉气! 按照他的标准,又是动唇又是伸舌,再加多一点,那成什么样了! 她这辈子不曾如此孟浪过…… 等等,还是说她吃错药的那两晚……就是这般孟浪的? 想到这一种可能,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脸颊如同火烧,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龙一啊龙一……”萧戟又开始叫魂。 信阳公主咬了咬牙,闭着眼,微微偏过头,朝他缱绻地覆了上去。 她的唇瓣微微颤抖,可见她内心着实紧张。 她纠结了半晌,才十分轻微地动了一下自己的唇。 萧戟的呼吸一滞。 信阳公主紧张害羞得要死,没察觉到身下之人已被这根本什么也算不上的一下撩得着了火。 她红着脸松开他,问道:“这、这样呢?” 萧戟平复了一下情绪,一脸冷静地说:“好像有点效果,你继续。” 信阳公主忍住羞涩,再次朝他亲吻而来。 她是动情的,青涩的,毫无技巧可言。 最后还是萧戟实在受不住这股挠不到痒处的折磨,抬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与她深深地亲吻了起来。 “好、好了吧?” 她指尖抚着自己嫣红莹润的唇,气喘吁吁地问。 他沙哑着嗓子道:“还不够,秦风晚。” 这一晚,鬼知道他索要了多少亲吻。 她躺在他身边沉沉地睡了过去,担心压着他的伤口,她没躺进他怀中,而是侧身对着他,她如黑缎一般柔亮顺滑的乌发铺了一枕头,与他的发交缠在一起。 黑暗中,他看了看她熟睡的容颜,忍住疼痛倾过身子,这一次,他并没有亲吻她的唇,而是在她眉间落下了一枚轻轻的吻。 …… 翌日,密室中的圣女苏醒了,龙一与东夷小公主也过来了。 龙一点了她的哑穴,令她无法开口。 东夷小公主自密室中找到了迷药,交给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未免萧戟见到龙一,催生更强烈的药效,把萧戟一个人留在床上,帐幔遮得严严实实的,特别像是不能见光的禁脔! 信阳公主对东夷小公主与龙一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单独和她说。” 二人出去了。 信阳公主关上密室的门,拿着药丸与烛台走到圣女的面前。 圣女歪坐在地上,被五花大绑,只能目光冰冷地瞪着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淡道:“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让人解开你的哑穴,我同你做一笔交易,你答应,就眨一下眼,不答应就眨两下眼。” …… 一刻钟后,信阳公主从密室里出来,对龙一道:“可以放开她了。” 龙一进去给人松绑解穴。 东夷小公主问信阳公主:“她吃下去了吗?” 信阳公主嗯了一声:“吃了,应该不会再对我有二心。” 东夷小公主好心提醒道:“你还是得当心点,这种药的药效因人而异,差别很大。” 信阳公主风轻云淡地点点头:“我知道,还有两天就大婚了,来来往往的人会更多,你和龙一最好不要在人前现身。” 想到什么,她又道,“或者让龙一先送你离开。届时我们劫持东夷王,可能会顾不上你。” 东夷小公主道:“我会武功,自己可以保全自己。” 她坚持留下,而这里距离昭国军营太远,送回去是来不及了,放在路上又不放心,信阳公主没再提将她送走的事。 信阳公主与萧戟回到了原先的厢房,龙一与东夷小公主则潜伏在圣女的暗处,密切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以及观察药效的变化。 万一药效没了,他们就采用强硬的手段。 但迷药的药效似乎不错,圣女对信阳公主言听计从,没闹任何幺蛾子。 转眼到了大婚这一日,萧戟早早地起来,一睁眼发现秦风晚不在,问了门口的侍女才知她是被圣女叫了过去。 圣女不会叫她,应当是她担心圣女那边会出岔子,去盯着圣女了。 他心中不作二想,遗憾地看着桌上的喜服,自己给自己穿上了。 虽是假成亲,不过未免秦风晚心里不痛快,一会儿礼数上尽量敷衍怠慢些。 穿戴整齐后,他去圣女的寝殿外等候圣女。 没等多久,一身凤冠霞帔的圣女在红鸾等八位侍女的护送下走出了内殿。 红鸾手中拿着一根红绸,她将一端交给圣女,另一端递到了萧戟手中。 萧戟四下看了看,没看见秦风晚,猜测她应该是在密室里带着。 红鸾在前带路。 萧戟没见过东夷人成亲,但据说婚俗是不大相同的,可当他们一路来到成亲的大殿时,他意外地发现传言有误。 火盆、马鞍,瓦片,这不就是昭国的婚俗吗? 他十分不耐烦地往前走,根本不想等新娘子,新娘子被他拽得险些摔倒。 新娘子隔着盖头瞪了他一眼,提起重重的裙摆,咻的自马鞍上蹦了过去。 随后她又有惊无险地跨过了马鞍与火盆。 接下来是踩瓦片了,只见新娘子高高地抬起脚来,猛地一脚剁下去,那力拔千钧的气势直把红鸾都给吓了一跳。 踩个瓦片而已,您不必这般使力。 瓦片碎得干干净净,盖头下的新娘子长呼一口气,似乎对自己的力气十分满意。 萧戟皱眉。 一对新人进了挂满红绸的大殿,东夷王与诸位王公子第早早地在殿中落座。 萧戟再次皱眉。 老家伙已经来了么? 龙一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动手? “一拜天地!” 圣女殿司仪开始唱礼。 萧戟与新娘子各自转过身去,面向门外的天地,躬身拜了下去。 萧戟只拜了一半,他余光一扫,发现圣女拜得好虔诚。 “二拜圣祖!” 圣女是神职的化身,早与民间的父母断绝关系,大婚时自然没有拜堂高堂一说,拜的是圣女殿始祖的雕像。 萧戟又与新娘子面向雕像,这一次,萧戟拜得更敷衍了,几乎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他的行动引来宾客诸多不满,只是并不好当众发作。 最后一轮夫妻对拜。 萧戟是拒绝的,可他清晰地看见对方深深地拜了下来,带着全部的虔诚与信任,似要将往后余生全都交给他。 他眸光一动,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礼成!” 伴随着圣女殿司仪话落,一道健硕的身影从天而降,带着龙吟海啸之势,猛地来到东夷王面前。 他的身法太猛太快了,众人只看见一道残影,等他们反应要护驾时,东夷王已经被龙一死死地掐住了脖子! ------------ 987 新婚之夜(信阳VS萧戟番) 在龙一劫持了东夷王的一霎,萧戟也迅速扣住了面前的新娘子,单臂一震,袖中匕首滑入掌心。 他用匕首抵住了新娘子的喉咙,来到龙一身侧,背靠背与龙一相互警惕着彼此的盲目。 现场的宾客们都慌了,皆不明白一场婚礼怎会混入了刺客? 要说新郎是圣女亲自挑选的,之后由东夷王的亲卫一路护送过来的,谁能料到他竟然是个叛徒! “护驾!” 一名东夷亲王拔剑厉喝。 龙一直接一脚将他踹回了椅子上! 萧戟嘲讽一笑:“东夷王,看来你这王位坐得太久,有些人按耐不住了,想趁机让你死在我们手里啊。” 东夷王今年六十,继承王位已有三十载,确实是东夷史上任期最长的王了。 在场的宾客里有他的亲弟弟,也有他的亲儿子与亲侄子,他们之中要说无人觊觎王位他是不信的。 如今他落在了刺客手中,这些人打着救他的幌子激怒刺客,让刺客一怒之下失手杀了他,并不是没这种可能的! 不得不说,萧戟在玩弄权术与人心这方面,完全碾压了不少当朝文臣。 东夷王也是老了格外惜命,不敢与萧戟堵谁的手段更硬,他压下心头的慌张与愤怒,用余光瞟向一侧,问道:“谁派你来的?” 尽管劫持他的人是龙一,可做主的俨然是方才开口的新郎。 这群人中有几名武将曾与萧戟交过手,奈何萧戟戴着面纱,他们暂时没认出他便是战场上杀了无数东夷勇士的宣平侯。 萧戟淡淡一笑:“别管我是谁派来的,想活命,让人准备马车,把萧恩与萧泽安然无恙地带过来。他们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本侯就剁掉你一根手指!” “萧戟?”东夷王听出了萧戟的声音。 萧戟大方承认:“是,是本侯,所以你该清楚本侯的手段,本侯真的可能杀了你的。” 东夷王原本还存了要与对方周旋一二的心思,眼下彻底偃旗息鼓。 萧戟后台硬,手段更硬。 他说杀,那是真敢杀,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他看向自己的长子道:“照他说的做!” 东夷大王子迟疑:“父王……” 萧戟讥讽地笑道:“东夷王,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东夷王多疑的心思被戳得翻江倒海,他目光一冷,望向长子道:“怎么?你想谋反不成!还是说你也和你皇叔一样,希望我死在昭国人的手中?如此你便可顺利继承王位!” 东夷大王子脸色一变,他绝无此意,他只是想拖延时间,让人去拿毒药来迷晕他们而已。 他的忠诚日月可鉴,但倘若他老子不信,那么他的忠心就是个屁。 东夷二王子趁机搅混水:“父王!既然大哥不肯!儿臣去办!” 很好,内讧了。 萧戟乐得作壁上观。 最终是谁将萧恩与萧泽带来他不管,总之他要他们兄弟两个平安无事就够了。 一个时辰后,萧恩与萧泽被一辆六马所拉的大马车带了过来。 萧戟压着圣女上了马车,紧接着,作为断后的龙一也压着东夷王上去了。 这时,一名东夷臣子道:“你们手中有圣女就够了,放了东夷王!” 萧戟呵呵道:“你当老子傻?多个人质它不香吗?” 众人被噎得不要不要的。 是啊,能多个人质,干嘛只带一个,难道是马车装不下吗? 不过,也不是没机会的。 宣平侯在前几日为救儿子落入了圣女设计的陷阱中,救上来时人就不行了,虽说他命大侥幸活了过来,可到底是身负重伤。 他没多少战斗力。 那个高手不可能同时兼顾车内与车外,只要车夫在半路动点手脚,导致马车侧翻,高手顾得了宣平侯便顾不了人质,顾得了人质便顾不了宣平侯。 届时,他们将会很大的机会将东夷王救出来! 打定主意后,众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冷笑着放他们离开了。 车夫接收到了侍卫长的暗号,微微点了点头。 十里外,小泉坡,马车侧翻,突袭。 萧戟一行人对东夷的地形不熟悉,车夫走远路他俩也发现不了,而东夷的士兵们则绕近路去了小泉坡,早早埋伏了一大批高手与弓箭手。 然而他们左等右等,等得天都黑了,仍不见有马车驶来。 马车当然不会过来了。 就在一行人离开圣女殿不久,车夫便被埋伏在附近的东夷小公主一鞭子打了下去。 东夷小公主接替了车夫的位置,带着马车从另一条路走掉了。 马车内,中了迷药的萧恩渐渐苏醒,萧泽仍处于昏迷中。 二人身上受了伤,俨然是被严刑拷打过,不过二人骨头硬,一句不该说的也没说。 萧恩一眼看见了父亲,心头就是一阵激动,眼眶开始泛红。 萧戟为他掖好被角,摸了摸他额头:“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马上就到军营了。” 萧恩这会儿确实也没有说话的力气。 二人是萧戟庶子,他们自幼被养在萧老夫人膝下,他们心里自是不敢与萧珩去比的,他们始终清楚自己的身份与本分,不敢奢望父亲能像疼爱弟弟那样去疼他们。 可这一次,父亲却为了他们两个豁出性命—— 他从不敢向父亲表达自己的亲近,可这一刻他实在忍不住,斗胆微微动了动头,将脑袋枕在了父亲的掌心。 此时的他像极了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兽,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的父亲。 他有些紧张,也有些忐忑,害怕自己逾越了,会惹父亲生气。 萧戟没将手抽出来,而是抬起拇指,轻轻抚了抚他鬓角。 萧恩闭上眼,滚烫的热泪自眼角落了下来。 马车继续前行。 东夷王被龙一点了穴,也在昏睡。 帘子外,一身侍卫打扮的东夷小公主一边驾着马车,一边问:“我方才忘记问了,你们把东夷王与圣女掳走了,公主呢?你们把她带上没有?” 萧戟瞥了眼一旁盖着盖头、沉默了一路的新娘子,啊了一声,道:“糟糕!把秦风晚给忘了!她一定还在圣女殿的密室!” 东夷小公主一个踉跄,险些将马车驾到阴沟里去:“啊?你们怎么办事的?怎么可以把公主忘在圣女殿啊?完了完了!我们刚抓了东夷王与圣女,公主就落在了他们手里!这、这、这……” 马车里,新娘子死死地拽紧了手里的帕子,恨不能将其戳出一个洞来! 萧!戟! 还当你是认出了我! 原来你、你、你竟是把我忘了! 萧戟看着某人气得发抖的小身子,唇角一勾,装模作样地说道:“这可不能怪我,谁让我中了迷药,满脑子都是龙一,哪里还记得别人?” 唰! 新娘子手里的帕子终于被戳烂了! 龙萌萌睁大了眸子,看着那张被戳烂的帕子,想了想,十分机智地坐到外面和东夷小公主一起驾马车去了。 东夷小公主凑近龙一,小声问他:“萌萌,侯爷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把公主忘在圣女殿啦?” 自打知晓了龙一的小名,她就喜欢这么叫他了。 龙一在纠正她的称呼与回答她的问题之间纠结了零点一秒,随后皱眉说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东夷小公主:“……” 他们回东夷的路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东夷的几位王子在小泉坡等不来他们,猜到他们是改道了,于是索性率兵去了前往东临关的必经之路,打算在那里对他们进行一次全面突击。 这是不打算管东夷王死活了。 王位谁不想要呢?当着文武大臣以及圣女殿众人的面,几位王子不敢公然违抗东夷王的命令。 可事后他们拥有一整天的时间去设想,若是东夷王真的死了,他们几个的命运会怎样? 自然,便有了这后续的夜袭。 不过,就在他们打算乱箭射死马车上所有人时,常璟率兵赶到了。 常璟一马当先,直捣黄龙,将东夷大军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东夷人交给常璟对付,萧戟一行人回了军营。 东夷小郡主拿着解药去找萧铭,龙一将萧恩与萧泽带回了他们的营帐,又将东夷王嫌弃地扔进了雪地里。 信阳公主气了一路,这会儿还在马车上咬牙切齿。 萧戟压下翘起来的唇角,不咸不淡地说道:“军营到了,下车。”见她不动,又拿腔拿调地说,“怎么?还要本侯抱你下车?” 信阳公主很生气,自己为了和他拜堂费了多大的心思,这家伙居然将自己忘在军营了! 还把东夷的圣女带回来了!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很好,她倒要看看,他想对东夷圣女做什么! 她戴着盖头噔噔噔地下了马车! ------------ 988 终得圆满(信阳VS萧戟侯) 玉瑾听到军营的动静,着急忙慌地过来,她看见了站在营帐门口的侯爷,却没看见自家公主,不由担忧地问道:“侯爷,公主呢?” 萧戟看了眼被甩得啪啪作响的帘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本侯与圣女大婚,只顾着将圣女劫持回来,将你家公主忘在圣女殿了。” “什、什么?” 玉瑾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看了萧戟一眼,天色太暗了,适才她又太慌,没去在意萧戟身上穿着红衣。 与昭国新郎的喜服略有差别,可他这么一解释,就说得通了。 她就说自家侯爷几时爱穿这么骚包的颜色了。 帐篷里传来气到跺脚的小声音! 萧戟冲玉瑾挤挤眼:“放心,圣女与东夷王在我们手里,他们不敢拿公主怎么样的。我们先按兵不动,他们等不及了,自会来找我们谈条件。” 玉瑾又是一怔,随后什么都明白了。 自家傻公主啊,又被侯爷给套路了吗? 玉瑾没眼看了,明明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到了侯爷这只老狐狸手里,愣是被吃得死死的。 “那、奴婢需要准备什么吗?”她也学坏了。 上道啊,玉瑾。 萧戟满眼笑意,嘴上却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备点热水吧,一会儿让圣女洗漱,再去让厨房做点吃的,圣女不吃辣,记得少放辣椒。” 帐篷里已经不是跺脚的小声音了,是捶桌子的! 玉瑾于心不忍:侯爷您别太过分。 “知道了,去吧。”萧戟压下笑意,转身进了营帐。 营帐里被玉瑾仔细收拾过,添置了些家具,又换了更为柔软暖和的被褥。 信阳公主此时就坐在铺了棉絮垫子的凳子上,从头到脚散发着要杀了萧戟的气场。 东夷的喜服是有兜的,隐在两侧的褶缝中。 萧戟双手插兜,纨绔不羁地走到信阳公主身边坐下:“圣女,舟车劳顿,可辛苦啊?” 我被关在圣女殿,你却只知道关心圣女! 我若是有龙一的武功,你已经没了命! 萧戟实在是快要绷不住了,唇角翘得压不下去,所幸她戴着盖头也看不见。 他起身,不知在帐篷里捣鼓了些什么,似是点了蜡烛,信阳公主感觉地上有光了。 萧戟轻声道:“方才拜堂时,夫人如此虔诚,倒是萧某怠慢了。萧某心中有愧,日后定不负夫人。” 都、叫、上、夫、人、了! 你都没这么叫过我! 信阳公主几十年的从容淡定在这一刻粉碎得干干净净,她终于被气成了一只小小炸毛鸡。 她唰的抬起手来,就要去掀了盖头与他摊牌,并且告诉他,自此她将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哪知手还才抬到一半,被萧戟的大掌轻轻扣住了。 萧戟道:“新婚之夜的盖头,该由为夫来揭。” “侯爷,热水来了。” 门外响起了玉瑾的禀报声。 “拿进来。”萧戟说。 玉瑾将一盆热水端了进来,又转身去拿了一盒点心过来:“饭菜没那么快,侯爷与……咳,你们两个先填填肚子。” 她离开后,信阳公主继续发火。 却忽然,一个奇怪的东西映入了她的眼底。 似乎有点熟悉,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不等她想起什么,盖头被揭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迷人的脸,一如多年前的新婚之夜,那个穿着喜服、用玉如意挑开她盖头的少年。 他的脸上有了岁月沉淀的风华,但眼底的期待与欣喜并没有丝毫改变。 他含笑看着她,带着不被岁月侵蚀的纯澈与美好,当然也多了一分成熟内敛的霸道。 信阳公主一愣。 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 “你……”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又低头看向他手中的东西。 难怪眼熟,原来是玉如意。 她再傻,这会儿也会过意了,他方才挑开她的盖头后,完全没有任何震惊的神色,说明他知道盖头下是她。 这家伙,一路上竟是在逗她么? 她觉得这样做也不对,很想生生他的气,可她看着他一如当年的眼神,又看着他手中的玉如意,以及……不知何时被点在桌上的龙凤香烛,心头不自觉地涌上一层动容。 “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她低声问。 “你说这个啊。”萧戟笑着看了手中的玉如意,说道,“路上,快到军营的时候在镇子上停了下。” 马车停过么? 她只顾着生气,完全没在意这种细节啊! 故意让她当了一路的圣女,就是为了这些吗? 想想也对,如果当时他早说自己认出了她,那么当着龙一与珍儿的面,她脸皮薄,不可能继续戴着盖头装新娘。 本以为一切到拜完堂就结束了,那是她与龙一约定的动手时机。 到那里她已无任何更多奢求。 可这个男人是怎么想到这个损招,一边惹她生气,一边又趁她不注意把龙凤香烛与玉如意都给弄来了的? 萧戟弄来的可不止是龙凤香烛与玉如意,还有曾经他们没有喝下的合卺酒。 他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她:“边关的酒不如宫廷御酒香醇,只能委屈你将就下。” 信阳公主垂眸看着酒杯里的光影:“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萧戟笑了:“你拜成那样,是生怕本侯认不出吗?” 信阳公主脸一红,想说你当年不也是那样? 二人手腕相交,仰头喝下了迟来二十余载的合卺酒。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营帐里烧起来的炭火,她的脸颊通红。 萧戟深深地凝视着她:“秦风晚,你知道合卺酒是何意吗?” “嗯?”信阳公主冷不丁被他问得一怔。 他不指望她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喝了合卺酒,生同衾,死同裘。” 还整得挺押韵。 信阳公主讷讷:“我怎么没听说?” 他将空酒杯放回桌上,理直气壮地说:“以后就有了,史书上会记载,是本侯说的。” 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将酒杯放到他的杯子旁,连杯子都成双成对,就很应景。 “然后呢?”她鼓足勇气问。 萧戟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 “喝、喝了合卺酒之后……该做什么?” “自然是该洞房的……”萧戟说着,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秦风晚,你适可而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与你喝合卺酒已是很纵容你了,你还想和本侯洞房?” 信阳公主扫过他的伤:“哦。” 萧戟皱眉道:“本侯不是不行,是在军营洞房,不合规矩。再有,你当那些人是聋子?”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信阳公主想到那种事的动静随时可能被人听去,也顿时没了洞房的胆子。 洗漱过后,二人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你的伤……”她开口。 “没事了。”他说道,“洞房不可能。” 信阳公主垂眸:“哦。” 萧戟淡淡一笑:“秦风晚,你很失望?” “没。”信阳公主说。 她平躺在他身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萧戟道:“没有就最好,你不要半夜趁人之危。” “我有点冷。”信阳公主说。 萧戟:“想本侯抱你就直说。” 信阳公主顶着微微泛红的脸:“你抱我。” 萧戟:“……” 他匪夷所思地看了眼身旁小脸红透的信阳公主,心道莫不是那酒买错了?和店家说了要酒劲儿最小的。 难道店家给了他后劲儿最大的? 信阳公主心里烧着一团火。 酒壮怂人胆,她酒量不好,充其量只比顾娇强一点,但强得不多。 一本下肚,过往烟云走马观花在她脑子里过了个遍。 她越是想到当初的新婚之夜,越是感觉到自己对他的亏欠,也越是扼腕他们这些年遗憾错失的美好。 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浪费一夜少一夜。 她就像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以往种种认知皆被颠覆。 萧戟不和她洞房不是在以退为进,是真没打算在这里要了她。 一是他的伤,二则是她金枝玉叶,她真心实意的第一次,他不想如此草率。 可某人今晚喝上头了,不停往他身上蹭。 他看着怀中某个不安分的女人,深吸一口气:“秦风晚,你这又是做什么?” 信阳公主的手深入他衣内:“我不干什么,就摸摸。” 萧戟:“……” “秦风晚,你喝醉了。”他无奈地说。 他将秦风晚的手拿了出来。 信阳公主不经意间撒着娇:“我睡不着,我有点热。” 萧戟血气上涌,将她拽到自己身上,扣住她的头霸道而强势地亲吻了起来。 不愧是喝了酒的,她居然主动动了舌。 酒香在唇齿间交缠流连,他品尝着她的美好,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她敏感的腰肢。 但是并没有很过分的举动。 他忍住了。 不知亲吻了多久,她忽然顿住—— 萧戟一怔。 信阳公主红着脸松开他的唇,将头埋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萧戟惊讶不已:“秦风晚,本侯只是亲了亲你,你竟然就……你竟然就……” 信阳公主羞得不行了。 是啊,只是亲亲,她怎么就、、、 萧戟抱着她,愣愣呢喃:“你今晚又没吃药,怎么比吃了药还敏感?” 信阳公主没脸见人了。 方才那么一下,她的酒也醒了,脑子史无前例的清醒。 而也正是因为清醒,所以她更想死一死了。 好丢脸啊…… 萧戟冷静下来,认真道:“你要真想要,本侯也是可以……” “闭嘴!”信阳公主不许他再提这件事,自他身上下来,拉过被子蒙住头,打定主意一辈子闷在里头不见人了。 萧戟却是掀开被子出去了。 信阳公主不知他为何突然离开,但以他今晚确实十分克制的种种举动来看,估摸着是想让她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二的。 营帐外,传来了将士们集结的动静,马蹄声与盔甲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信阳公主一脸懵逼。 她不就是……那个了一下吗? 至于大半夜的练兵让她来冷静? 一刻钟后,练兵集结的声音渐渐休止,她脑子嗡嗡的,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出了什么事。 下一秒,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道披星戴月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他先是将帘子锁上,随后大步流星地来到床边。 宽衣解带。 信阳公主听着身后淅淅索索的动静,怔怔地转过身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洞房。”他说。 信阳公主讶异地看着他:“可你不是说……不合规矩?” 他解了腰带:“本侯就是规矩。” “那……他们……” “出去了。” 所以你大半夜的把人叫醒不是为了练兵,而是将他们全都撵出去?! 这又比让他们听见动静好多少呢? 明天整个边关都知道昭国一品武侯为了与妻子行房,把三军将士大半夜轰出军营的事了! 信阳公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如她所愿,她今晚的确死了一次又一次。 在他火(防和谐)热的身(防和谐)躯下,在他霸道而温柔的索求里,在他给予她的一轮又一轮极致愉悦中,她彻底沦陷。 ------------ 989 秀恩爱(信阳VS萧戟番) 却说萧铭服下了解药之后,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苏醒了。 然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偌大的军营居然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就离谱。 难道东夷人已经把边关给占领了?将军营的士兵全都杀光了? 总不会是将士们倾巢出动了。 古往今来不曾有过此等先例啊。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道健硕的黑影咻的闪入他营帐,将他连人带褥子扛了起来,脚底抹油,健步如飞,啾啾啾地出了军营! 是龙一。 他们也是走远了才记起来把中毒的萧铭忘在军营了。 他又回来带走萧铭。 龙萌萌不是会偷听的坏龙影卫,他的耳朵里塞了棉花的哟! …… 军营的士兵们在外游荡了整整三日才被允许回到营地,这三日里,他们回不了营地,又不能真在外头瞎转悠,于是去打劫东夷。 常璟与东夷大王子的兵力激战正酣,一股可怕的盔甲洪流势不可挡地涌来了。 常璟刚举起长剑要刺向东夷二王子,被人把剑撞掉了。 他一转身,发现是自己人。 不能发作。 常璟黑下脸来。 萧铭的毒解了,萧恩与萧泽也成功脱险,东夷人手中再也没了任何牵制昭国的手段,将士们一连多日的憋屈以及半夜被叫醒撵出军营的起床气,一股脑儿地发泄给了东夷。 东夷被打得落花流水,不日便投了降。 东夷人看着压根儿班师回朝的昭国大军,心道我们都降了,该签的压榨条约也签了,咋还不走? 将士们心里苦,将士们不说。 …… 萧戟受着伤,虽说吃了圣女殿的药,恢复得非常不错,可纵那什么过度,也还是有影响的。 伤口裂成啥样不说了,还感染了风寒。 信阳公主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风寒就是她传染给萧戟的。 “阿嚏!” 萧铭的营帐内,萧戟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萧铭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哥哥:“大哥,不是我说你,你也不是没开荤的小子了,怎的如此不知节制?瞧你伤的伤,病的病,不知情的还当你怎么了。” 萧戟鼻子堵了,带着重重的鼻音,显摆地说:“新婚的快乐,你不懂。” 萧铭:二十多年的新婚,呵呵! “阿嚏!阿嚏!阿嚏!” 另一座营帐内,信阳公主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一个劲儿地打喷嚏。 玉瑾心疼死她了,忙端过桌上的姜汤递给她:“赶紧趁热喝,发一身汗出来。” 信阳公主抬起手来,打算去接过姜汤,却发现自己连动胳膊的力气都没了。 玉瑾扶额,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摇摇头,拿起勺子,开始一勺一勺地喂自家公主,一边喂,一边幽怨地说:“侯爷也真是的,明知公主鲜少……经人事,就该懂得节制才是。” 信阳公主垂眸喝着药,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应得有点儿心虚。 毕竟不懂节制的不是只有他。 …… 边关大捷。 萧戟将东夷王放了回去,不过他自己不扛造,没几日便重病一场,尚未来得及立下传位的旨意便驾鹤西去。 东夷在继外患之后开始了内讧。 几位王子争得面红耳赤,可最后上位的结果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新王居然是东夷的圣女。 而她的王夫是来自昭国的一位权贵之子。 “好计谋啊,秦风晚。”回京城的马车上,萧戟双手抱怀,好整以暇地看着信阳公主。 谁说女子不如男的? 秦风晚是对朝政不感兴趣,不然也能做个摄政公主。 那日所有人都以为秦风晚给圣女喂下了迷药,实则不然,秦风晚明确给了圣女两个选择,一是被下药,被迫臣服于她;二是她们谈一笔交易,双方各取所需。 当听到秦风晚用一个东夷王的王位去换取与萧戟成亲的机会时,圣女觉得秦风晚疯了。 秦风晚没疯,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值得。 而她会提出这个条件,也是基于多方面的考量,圣女有野心、有能力,不论将来哪位王子继位,都架不住圣女殿的造反。 与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将圣女扶上王位,另外还有一个附加的条件——圣女需得与昭国联姻。 人选她来定。 …… 萧铭苏醒后认回了自己的女儿,自此世上再无东夷小公主,只有萧家千金萧珍儿。 萧珍是要上族谱的,她与萧戟、秦风晚一道回往京城。 在临出发的前一日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萧铭抓着长剑,撵着龙一跑了十几圈军营。 “你、你、你给老子站住!” 他打又打不过,撵也撵不到,龙一脸不红气不喘,他却已经快要喘到晕倒。 事情还得从龙一与萧珍儿去圣女殿找萧戟、秦风晚说起。 萧戟中了药,对龙一产生药效,为防止药效加重,秦风晚让珍儿带着龙一去别的屋子住几晚。 谁能料到找遍了圣女殿,又要离内殿近、又要无人经过的屋子只有一间? 珍儿几番欲言又止,可看着大伯两口子如胶似漆,她又不忍心拆散他们俩,就和龙一在屋子里住下了。 但是她对天发誓,她与大个子真的没什么! 龙一在陌生的地方是不轻易入睡的,他一直待在房梁上,整晚整晚警惕着圣女殿的动静。 龙一心思单纯,根本就没多想,珍儿也觉得不值一提,这件事最好就烂在彼此的肚子里。 哪知她那晚多喝几口马奶酒,然后一不小心说漏嘴,让她爹给听去了。 萧铭坚决认为龙一毁了亲闺女的名节,要砍了龙一这个混球。 龙一一边跑,一边回头略略略,把萧铭气得半死。 萧恩与萧泽痊愈后去给秦风晚请了安。 “公主。”二人拱手行礼。 印象中,信阳公主不接受他们父亲,自然也不接受父亲的孩子。 秦风晚并不强迫他们改口叫母亲,她给二人做了两身衣裳。 这是二人长这么大,头一次收到她的礼物,二人有些懵。 秦风晚温声道:“你们大了,按理该成亲了,你们心中可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有,我去上门提亲。” 二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秦风晚接着道:“若是没有,我替你们挑选一二,自然,得合你们心意,我再去下聘。” 公主这是……接受他们了吗? 秦风晚看着他们道:“听你们二叔说,你们今年年底就能回京了,正好,庆儿和依依还没见过两个哥哥。” 二人的喉头涌上一股哽咽,抱着她亲手缝制的衣裳,深深地行了一礼。 …… 四月底,萧戟与秦风晚的马车抵达了京城。 “走最热闹的街。” “窗子都打开。” “帘子也掀开。” 萧戟大刀阔斧地吩咐。 常璟赶着车,不解地问:“干嘛要这样?” 萧戟掸了掸宽袖,无比欠抽地说:“本侯这么帅,让百姓多看看。” 常璟:“……” 萧戟让百姓围观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他与秦风晚的恩爱。 天下百姓不是都说他与秦风晚夫妻不睦吗? 他就秀给他们看看! “再绕一圈。”他吩咐常璟。 常璟无力吐槽:“已经绕了三圈了。全京城百姓都看见你坐在信阳公主的马车上了!” “那个人没看见。”萧戟指着路边的一个乞丐说。 常璟面无表情地道:“因为他是瞎子。” 萧戟:“那你去和他说。” 常璟:“……” 又绕了三圈,天都黑了,萧戟才心满意足地让常璟结束今日份的游行。 “回府吗?”常璟绕得没脾气了。 萧戟挑眉:“不,入宫。” 二人刚到宫门口,便分别被皇帝身边的魏公公以及萧皇后身边的苏公公接走了。 御书房,皇帝几次欲语还休。 秦风晚冷静地瞥了他一眼,问道:“陛下有什么事?” 被皇姐支配的恐惧来了。 皇帝默默擦了把额头的汗,明明是自己妹妹,怎么严肃起来总让他感觉是自己皇姐呢? 皇帝最终还是说了,他叹道:“信阳,朕听闻你找了个新的面首。” 秦风晚古怪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皇帝抬了抬手:“别瞒着朕了,皇宫都传遍了,说你去了一趟边关,撞破了萧戟的风流韵事,恼羞成怒之下,找了一位酷似萧戟的面首,还在京城游行了一整日,以此来羞辱萧戟。” 秦风晚嘴角一抽,她这一整日是游了个寂寞吗? 怎么萧戟就成了她面首了??? 坤宁宫,萧戟也遭到了萧皇后的灵魂拷问:“哥,你与我说实话,外头的传言是不是真的?你当真把一个陌生女子带回京城了?还让全京城百姓看见了!你是不是终于受不了那个女人了?决定奋起反抗了!” 萧戟眉头一皱,这都什么跟什么? 萧皇后是萧戟亲妹妹,当然向着萧戟了,她痛快地说道:“也是,她这些年对你那么差,你早该再纳一房小妾气气她了!身份怎么样?不够的话我替你抬,保你的心上人做个贵妾!” 萧戟很是担忧地看着自家妹妹一眼。 你让秦风晚做贵妾,就不怕她给皇帝塞一百个小妾。 处心积虑秀恩爱,结果秀出了一地鸡毛,两口子也是很憋屈了。 ------------ 990 信阳VS萧戟(本番完) 萧戟与秦风晚各自带着小妾、面首游街一事轰动了整个京城,认出了萧戟的就说是萧戟带着小妾,认出了秦风晚的便说是秦风晚带着面首,两个都认出来的……反正也不信! 总之全京城没人相信他们俩真心相爱了,充其量就是皇家作秀。 “这些王公贵族都是要面子的,貌合神离,做给咱们老百姓看的,谁知道私底下什么样!” 这是一个采买的小太监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二人的话。 秦风晚的脸都绿了。 萧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不死心,霸气侧漏地说道:“本侯这两年又与公主得了个女儿,他们又怎么说?” 小太监硬着头皮道:“都说是公主给您下了药,用……用完您就跑,还把您扔掉!” 萧戟:“……” 秦风晚:“……” 萧珩刚出内阁便听说了大街上的风浪,在回京第一日闹出如此大动静,不愧是他爹娘!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回府,问了下人爹娘可回了,下人说没有,好像是入宫了。 下人是如何得知的,还得从龙一说起。 龙一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龙凤胎,自然,与玉芽儿提了提萧戟与秦风晚的去向。 萧珍儿并没与他们一道回来,是因为临行前的那件事令萧铭改变了主意,他让女儿年底与萧恩、萧泽两兄弟一道回京,避开龙一这个占了女儿便宜的坏家伙! 顾娇已收拾完毕,正等着萧珩。 萧珩亲了亲妻子,去里屋换了衣衫,随后与她一道坐马车进宫。 马车上,萧珩等了一会儿,不见玉芽儿抱着两孩子过来:“嫣儿和淙儿……” 顾娇道:“被龙一带走了,没事,一会儿他们会进宫的。” 至于走不走大门就看龙一的想法了,他若想飞檐走壁,宫廷侍卫拦不住。 萧珩长呼一口气:“谢天谢地,爹娘终于回来了。” 龙凤胎可以送走了,依依可以送走了,他又能和娇娇二人世界了,开心。 “哥哥!嫂嫂!” 一颗扎着小小花苞头的小脑袋钻进车帘,萌啾啾地看着二人。 萧珩心情很好,因为等下就能把小家伙物归原主了,顺便附上赠品龙凤胎。 一行三人入了宫。 萧戟与秦风晚仍在为谣言之事闷闷不乐,二人坐在凉亭里,御花园的花都不敢开了。 萧珩牵着小依依的手,望了望前方的凉亭,说道:“看见爹娘了吗?快去和爹娘打招呼。” 小依依的小脑袋一转,眸子发亮:“常璟哥哥!” 她果断挥舞着小手哒哒哒去找常璟了。 二人顾不上小闺女被常璟给拐走了,坐在凉亭里一声声叹气。 萧珩与顾娇走过去,与二人打了招呼。 萧戟看了眼儿子、儿媳,问道:“外头的传言你们应该都听说了,你们怎么看?” “什么传言?”顾娇问。 这种话当着孩子们的面还真有点儿难以启齿,就连萧戟都犹豫了一二,方轻咳一声,正色道:“我从边关带了个女人回来,你们娘……养了一个面首。” 萧珩讷讷道:“呃……是传言吗?” 萧戟:“……” “侯爷!公主!你们回来啦!” 刘管事抱着一大堆上等的补品快步跟过来,这些是萧珩给庄太后准备的。 萧戟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是,侯爷。”刘管事作为萧戟心腹,一向对萧戟忠心不二。 萧戟看了身身旁的秦风晚,当众握住了秦风晚的手,郑重地说道:“我与公主重修旧好,自此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要做一对恩爱不离的夫妻。” 秦风晚脸一红。 亭子里安静了整整三秒。 萧戟淡道:“怎么?你不信?” “信信信!”刘管事一脸欣喜如狂,“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我早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世上再没比你们更恩爱的两口子了!” 萧戟很满意:“这还像句人话。” 下一秒,刘管事借着为他整理衣摆的动作凑近他,悄声道,“侯爷,您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萧戟:“……” 晚膳摆在仁寿宫,老祭酒也过来了。 原因是两岁的秦无忧开蒙了,他是秦无忧的开蒙老师,每日都会入宫为秦无忧授课。 但秦无忧贵为皇长孙,一个人上课是不成的,还从世家子弟中挑选了不少年纪相仿的伴读,三岁半的顾小宝便是其中一个。 顾小宝住仁寿宫。 每次上完课,老祭酒都会亲自送顾小宝过来。 他照例将顾小宝送到仁寿宫门口,恰巧与来这儿用膳的皇帝碰了个正着。 顾小宝作为秦无忧的伴读,也作为碧水胡同与仁寿宫的常住人口,与皇帝见过许多面了。 他小大人似的,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陛下。” “是小宝过来了啊。”皇帝和颜悦色地看着他道,“今天的功课都学会了吗?” 顾小宝想了想,答道:“没有。” 其实都会了,可秦无忧不会。 那他也不能会。 打小就是小人精一个。 皇帝很高兴,果然不是孙子笨,是老祭酒教的东西太难。 “进去吧。”皇帝对顾小宝说。 顾小宝去找姑婆了。 皇帝转身也要进去,老祭酒忽然明知故问道:“陛下,仁寿宫真热闹,是出了什么事吗?” 皇帝不咸不淡地说道:“宣平侯与信阳回来了,正在里头向母后请安。” 老祭酒捋了捋胡子:“啊,原来是公主回来了,微臣应该去给信阳公主请个安啊。” 你和她又不熟,你请什么安! 皇帝:“天色会不会太晚了,明天你去她府上请安一样。” 老祭酒:“不晚不晚!” 皇帝:我在下逐客令你没看见吗? 老祭酒:哎呀,老臣老眼昏花,看不见啦。 萧戟父子皆在,还有常璟与龙一,以外男的由头将老祭酒拒之门外不合适,皇帝黑着脸将老祭酒领进了仁寿宫。 老祭酒给信阳公主请了安,然后他不走了。 皇帝气得坐在一旁直抖腿:“爱卿难不成是想在仁寿宫用膳?” 老祭酒拱手一福:“既然陛下这么说,臣唯有领旨。” 晚膳摆在了院子里,赏花赏月赏暮春之景。 几个孩子早吃完了,在花园里一阵嬉闹玩耍,几个年轻的小宫女陪着,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秦风晚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方才只是抱了依依和龙凤胎两下,就感觉腰酸背痛的。 “还是年轻好啊。”她感慨。 大人这边也吃完了,下人将饭桌撤了,换上了茶桌。 萧戟在给秦风晚剥橘子:“什么年轻好?” 秦风晚想到他纳小妾的传言,酸溜溜地说道:“你们男人就喜欢年轻的小姑娘。” 萧戟正要开口,另一边的老祭酒不咸不淡抢了先:“谁说的?” 他看向老祭酒,老祭酒没看他俩,不像是在和他俩说话的样子。 他继续剥橘子:“秦风晚,本侯一天看你多少次,你心里没点数吗?那些年轻的小姑娘,本侯可一眼都没看。” 秦风晚摸了摸自己的脸:“等我再老一点,你就不喜欢看了。” 萧戟将剥好的橘子一根根剔掉她不喜欢的橘络,挑眉说道:“你老,难道本侯不老?何况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也是昭都最漂亮的小老太太。” 老祭酒:“就是!” 萧戟转头,古怪地看了老祭酒一眼。 秦风晚隔得远,耳力也不如萧戟,没听见老祭酒说话。 她垂眸,低低地说道:“等我很老很老了,你还会喜欢看我吗?” 老祭酒:“当然。” 萧戟眉头一皱,姓霍的你今天怎么回事? 月色下,庄太后在看几个嬉闹的孩子,老祭酒在看安静的她。 ------------ 991 长大(净空番) 从皇宫出来,萧珩要将三个孩子塞给爹娘,结果等他一转身,他爹果断带着他娘去朱雀大街了。 萧珩连二人的影子都没扑着,他望着消失在街头的马车,讷讷道:“他们这是干啥?” 顾娇唔了一声:“度蜜月吧。” 萧珩嘴角一抽,迟来二十年的蜜月么…… 他看着三个睁大眸子看着自己的小豆丁,瞬间感觉人生崩溃。 他先将顾娇与三个孩子送回公主府,随后动身前往定安侯府。 小净空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孩子,不仅文化课上得满,武功也没落下。 他最近在跟着顾长卿习武,尽管顾长卿说了会送他回来,但萧珩还是尽量每晚去接他。 有家长接,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其实教过小净空武功的人挺多,轩辕麒、龙一、宣平侯、顾长卿、常璟,以及他的师父了尘。 他跟谁都学得很好,并且不会混淆,也是天赋异禀了。 “大哥哥,再见!嫂嫂,再见!” 小净空在侯府门口向顾长卿与袁宝琳道别,萧珩也向二人道了谢,而后带着小净空上了马车。 小净空不小了,他虚九岁了,个子一天比一天窜得快,再也不是坐下去便会被桌子给挡个全的小小豆丁了。 “坏姐夫!”他鼻子一哼,十分臭屁地上了马车。 萧珩:一开口就不可爱了,这毛病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小净空早已是国子监一霸,高冷酷帅,也就是在顾娇与萧珩面前才总是如此幼稚。 马车没走长安大街,而是往玄武大街的方向去了。 “你要干嘛?”小净空的方向感很好,尤其国子监就在玄武大街上,他对这一带简直不要太熟悉,闭着眼都能知道马车走没走对。 “这不是回公主府的路啊。”他狐疑地看了坏姐夫一眼,“你该不会是大半夜的要把我拉出去卖了吧?” 萧珩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是啊,就是要把你卖掉,省得日后你再给我涨租。” 小净空双手抱怀,扬起下巴哼哼道:“还说呢?你今年的租金还没付!这都过去四个月啦!” 萧珩掸了掸宽袖,淡淡说道:“不是抵债了?” 小净空眼神一闪:“抵、抵什么债?” “与人斗鸟,被国子监记过一次,叫了家长,我去的。” “收保护费,被国子监记过二次,叫了家长,我去的。” “考试作弊,被国子监记过三次,还是我去的。” 言及此处,萧珩睨了某小家伙一眼,道:“说好了,替你瞒着娇娇,一次五百两,这么算起来,你还欠了我三百两。” 小净空气焰大跌,虚张声势地说:“你、你、你变了!你从前都不会被我贿赂的!” 萧珩才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要白替你兜着?行,一会儿我告诉娇娇去。” 小净空炸毛:“不行!” 一大一小斗着嘴,马车忽然停下。 “小侯爷,小公子,到了。”车夫说。 萧珩起身:“下车。” 小净空跟在他后面下了马车。 他四下一看,疑惑道:“咦?这么晚了,来国子监做什么?” “带你见个人。”萧珩说。 他在前面带路,小净空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 进入国子监后,萧珩直接将他带去了夫子们的阁楼。 这个时辰,夫子们早已下值,阁楼一片黑暗,只有一间屋子似乎点着一盏油灯。 二人来到门口,门是开着的,一个夫子正埋头写着什么,太聚精会神的缘故,并未发现有人过来了。 “孙夫子?”小净空认出了对方。 孙夫子曾是神童班的夫子之一,后面做了一点人事上的调动,他没再教习神童班,小净空很少再碰见他。 孙夫子比起几年前沧桑了些,头上有了几丝白发,实则他不老,才四十多岁。 “你带我来见孙夫子做什么?”小净空不解地问。 萧珩看着他道:“不是我要带你来孙夫子,是孙夫子自己想见你。” “嗯?”小净空更懵圈了。 孙夫子的眼睛酸痛,抬手揉眼的功夫发现萧珩与小净空过来了,他并没有太大意外,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释然。 他笑道:“进来吧。” 二人进了屋。 小净空这才发现他的桌上摆着大量的纸,纸上布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公式,他也学过一点,知道这些是娇娇前世的数学,燕国的其中一本国书上便记载着不少数学的知识。 “抱歉,让孙夫子久等了。”萧珩说。 “无妨无妨。”孙夫子慌忙摆手,“大人能答应过来,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谁能想到当年被自己轻视瞧不起的小瘸子,竟然扶摇直上成为了当朝首辅? 是自己眼拙,没认出他就是葬身火海的昭都小侯爷。 不过,他有今日成就,与身份并未太大关系,是他确实才高八斗、满腹经纶。 孙夫子没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对着小净空鞠了一躬。 这可把小净空吓坏了。 什么情况呀? 夫子你突然对我行礼,我很慌呀。 孙夫子鞠躬完,方笑了笑,诚挚地说道:“你当年念出来的祖率是对的,是我太武断,冤枉了你。” 这是小净空刚进国子监那会儿的事了。 孙夫子给神童班的孩子讲一道算术题,拓展到了祖率,老祖宗们传下来的祖率只算到了七位微数,这在《算经十书》上有记载,而小净空一口气报了十七八微数。 孙夫子非说小净空是在胡说八道扰乱课堂。 小净空则质疑孙夫子误人子弟,还一口气给孙夫子甩了十道顾娇开小灶教给他的算术题,成功将孙夫子难倒。 孙夫子不服气,给他也出了十道题,他做出来了一半。 还留下了一番气死人不偿命的金句:“剩下几道题我做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我是学生啊!我就是不会才来这里念书的,我都会了还要夫子干嘛?” 孙夫子气到拿戒尺去打他手心,结果小净空躲得快,他人没打着,自己摔了一跤。 全班哄堂大笑,其余四个班的学生也全跑来围观,孙夫子里子面子丢尽,一个大男人被当场气哭了。 事后,萧珩带着小净空去向孙夫子道了歉。 作为学生,他不该不敬师长,不该扰乱课堂。 但同时,萧珩也对孙夫子提出了要求:“关于祖率的问题,我会努力去求证,如果算出来净空是对的,那么我希望孙夫子也可以向净空道歉,因为你冤枉他了。” 小净空当时也是被坏姐夫感动了一把的,可事后坏姐夫再也没提这件事,他慢慢的也不觉得是一件大事,就将它忘了。 萧珩是在那本燕国的国书上发现了计划祖率的公式,他自己学会之后又教会了孙夫子。 孙夫子是三天前算出来的。 …… 从阁楼出来,外面下雨了,豆大的雨珠叮叮咚咚地敲打在屋檐上。 这场雨来得突然,谁也没提前料到。 车夫拿着伞在阁楼外等候。 只有两把伞,萧珩给了车夫一把,另一把递给小净空。 雨势又大又急,地势低的地方已有小水流蜿蜒而过。 萧珩在小净空面前蹲下:“上来。” 小净空嘟哝道:“我自己可以走。” “快点。”萧珩催促。 小净空慢吞吞地爬上了坏姐夫的背,撑开雨伞,遮住倾盆而下的大雨。 萧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水洼里,衣摆与一双鞋子湿透。 暮春的雨水冰冰凉凉的,仿佛是带着最后一丝对夏季的抵抗。 小净空趴在萧珩宽阔而温暖的脊背上,无法不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他又想到了今天的事情,小声嘀咕道:“你干嘛还记得呀?谁稀罕他道歉?” 萧珩道:“那我让孙夫子收回来?” 小净空:“不要!” 萧珩笑了一声。 “算了,今年给你免租。” “欠我的三百两记得还。” “坏姐夫!” …… 这个年过完,小净空九岁了,他是当之无愧的神童,与蒙学的孩子拉开了极大的差距,弄得萧珩与老祭酒不得不时常给他开小灶。 他想下场科举。 萧珩没意见,顾娇也同意。 他一场过,顺利考上童生。 九岁的小童生还是比较稀奇的,他挺高兴,拿着童生的文书去向坏姐夫显摆,结果就得知坏姐夫八岁就考上了。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坏姐夫怎么可以比他还早! “坏姐夫是几岁考上秀才的?”他问府上的下人。 下人道:“十岁,原本小侯爷考完童生便可秀才,但是公主说,不必太早,押了两年才让小侯爷去考,当时就考上了。” 他要做九岁的小秀才!他要比坏姐夫厉害! 前朝的秀才考试是三年两试,本朝为选拔更多的人才,改为了一年一次。 今年的秀才考试正巧还没到,小净空满怀期待地报了名。 他对考试充满信心,老祭酒与萧珩也认为问题不大。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一贯鸿运当头的他居然在考试的当天水逆了。 小八的狗儿子把他的考引啃坏了。 ——没错,被顾琰从庄子里带来京城的小奶狗小八长大了,还当爹了,拥有了两个小狗崽子。 小净空崩溃大哭。 十岁这年考上也不算晚,能与坏姐夫打成平手。 可是没错,他又水逆了。 他在考试的前一天摔断了手。 十一岁虽说晚了一年,可到底不太多。 这一回他总算成功进入考场,考完卷子着了火…… 他仰天抓狂咆哮:“坏姐夫,你是不是把霉运传给我啦!!!” 十二岁这年,他不考了。 六国纷争再起,他参了军。 ------------ 992 战神崛起(净空番) 燕国又迎来了一次残酷的严冬,凛冽的飞雪自冬月便几乎没有停过。 驷马坡的仗打了两个月了,久攻不下,而由于大雪封路,朝廷的辎重无法送达,边关的将士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只能靠挖草根与啃树皮充饥。 要不就是吃掉马的尸体。 主将的营帐内,几位将军与指挥使齐聚,谁也没说话,气氛十分凝重。 就在约莫一年前,燕国的西南一带忽然崛起了一支反抗女帝的叛军,四处散播谣言声称女帝的皇位来路不正。 太上皇原本没打算将皇位传给她,是她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逼下皇位,并将其软禁于后宫,这才登上了帝位。 她非真正的天命所归。 并且,她的手段过于残忍凌厉,相较于曾经的暴君有过之而无不及,残害忠良,鱼肉百姓。 君不仁,国将不国。 以上皆是叛军之言,有真亦有假,上官燕逼国君退让皇位是真,将其软禁也是真,不过她并未暴政,也不曾残害忠良与百姓。 至于说她是否是天命所归,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天高皇帝远,西南的百姓不知上官燕为人如何,叛军大肆造谣上官燕的暴行,众口铄金,弄得百姓们也开始质疑上官燕作为一国之君的品行。 叛军崛起的时机十分敏感,六国表面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和平,暗地里却早已相互较上了劲儿,边关局势紧张,朝廷向边关挺进大量兵力,相较之下,一支不成气候的叛军没太引起朝廷的重视。 然而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驷马坡隶属沧州,郭莽身为沧州主将,接到朝廷的命令,即刻率领麾下一万兵力前往驷马坡清缴叛军。 他与朝廷一样,起先也以为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散兵游勇。 等开战了才发现对方的兵力数量竟然远超沧州的正规军。 谁也不知这些兵力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就像是野草,一夜之间长满了整个驷马坡。 郭莽是有经验的将领,他寻思着人数上的优势不能说明什么,毕竟他们才是正规军,将士们拥有最强健的体魄与素质,军营也备了最厉害的辎重与兵器。 以少胜多,指日可待。 真正交起手来,郭莽才发现不对劲。 这些叛军好生能打! 且他们的辎重与盔甲与正规军的一样坚硬! 双方交战,郭莽连吃败仗,不仅没攻下叛军的驻地,反而丢失了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并没有城墙,附近的驷马坡是一个可攻可守的战略要地。 郭莽一改此前的激进打法,采用迂回战术,本想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等待隔壁云州的援军到来,奈何大雪封了山。 别说援军了,就连粮草都运不过来了。 将士们又冷又饿,伤兵也得不到治疗,军心涣散,士气低迷到了极点。 郭莽今日着急几位副将过来,便是要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将士们撑不住了。” 这是郭莽说的第一句话。 营帐内的众人无力反驳。 这一次是他们大意轻敌了,没想到沧州的叛军如此棘手,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祸不单行的是遇上了大雪封山的天气,粮草与援军根本无法顺利抵达。 难道真是天要亡他们? “我这里有个计划。”郭莽正色说。 众人的兴致不大,主要是吃了太多败仗,他们的信心早已被击溃。 郭莽明白众人心中所想,其实最崩溃的是他呀,作为此战主将,他难辞其咎,其余人还可以说我们是奉命行事,上面让我们怎么打,我们便怎么打。 可郭莽也能这么安慰自己吗? 显然不可以。 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说:“对方的兵力在我军兵力的两倍之上,加上他们粮草充足,战力充沛,我们不宜正面进攻。” 营帐内一片沉默,似乎没有一个人将他的话听进去。 郭莽则是望了望营帐外的飘雪,继续说道:“我们夜袭叛军的敌营,活捉或取了周崇岳的首级!” 周崇岳,叛军首领。 相传此人天生神力,武艺高强,有勇有谋,就是他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将一支不成气候的叛军壮大成了两万兵力。 要取他首级,谈何容易? 万幸前不久探子传来消息,周崇岳在练兵时不慎坠马,被马蹄所踏,受了重伤。 这是他们重创周崇岳的好时机。 郭莽郑重地看向众人道:“我知道这个任务很难,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周崇岳受了伤,如果此时不杀了他,就再也没机会了!一旦他痊愈,率兵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们根本无力反抗!不对,不必等到那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活活饿死、冻死在这里。反正都是要死的,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杀一个值了!杀两个赚了!到了阴曹地府,至少也没愧对列祖列宗!没白瞎自己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这番话在常人听来没什么,可在每一个精忠报国的将士心里,无疑是燃起了他们最后一丝斗志。 他们不怕死。 怕的是不能死得其所。 …… 雪下得越发大了,正是偷袭的好天气。 叛军大概做梦都不会料到,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沧州大军还敢在这样的雪夜朝他们发动夜袭。 这简直是不要命。 郭莽静心挑选了战力最强悍的一百士兵,所有人没吃晚饭,将最后的草根与马肉让给了这一百勇士。 今晚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稍稍填了一点肚子后,郭莽亲自带着一百士兵出击,临行前他任命了林副将为预备主将,如果他回不来,就让林副将继续带领大家作战。 一行人骑着马,冒着鹅毛般的大雪没入了夜色。 他们绕远路穿过东面的林子,走过结了冰的湖泊,一路来到叛军营地的右羽。 一切进展顺利。 马儿被留在了林子里,郭莽带着众人悄然潜入敌营。 而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四周突然窜出来大量弓箭手,齐刷刷地拉开弓箭,将他们团团围住。 郭莽脸色一变! 紧接着,一声猖狂的笑声自后方传来,弓箭手自动让出一条道,一个三十多岁、穿着盔甲、身材魁梧高大并且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大步流星地朝郭莽走了过来。 他在距离郭莽十步之距的地方停住。 郭莽定睛一瞧,瞬间傻眼:“周崇岳?” 不好,中计了! 周崇岳压根儿没有受伤,是故意放出了假消息,引他前来突袭的! 虽说叛军兵力多,粮草足,打起来胜算很大,可郭莽也不是吃素的,他擅守,要不然,周崇岳早把他们打没了! 周崇岳笑道:“郭将军,要引你过来真不容易啊,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岳某十分欣赏郭将军,若郭将军肯投诚于我,我向郭将军保证,不仅不杀你,也会保全你的部下。官道被雪封住了,你们饿了许多天肚子了吧?正巧,我这儿有好酒好菜招待郭将军与诸位!” 他说罢,拍了拍手。 弓箭手的身后,一排守备营的厨子抬着火盆与几只烤全羊走了过来。 羊肉的香气混合着芝麻的酥香,让本就饥肠辘辘的沧州兵力瞬间口水横流。 郭莽也咽了咽口水。 周崇岳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郭将军,别客气。” 郭莽望着嘶嘶冒油的烤全羊,两眼冒绿光,他流着口水,呆呆愣愣地朝烤全羊走去。 周崇岳满意一笑。 可就在与周崇岳擦肩而过时,郭莽忽然一剑朝周崇岳刺了过去! 周崇岳勃然变色! 所幸他反应极快,及时用手扣住了郭莽的手腕。 郭莽太饿了,力气得不到全然的发挥,不然方才那一剑早已得手! “郭将军,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周崇岳冷冷一笑,一脚踢中郭莽的胸口,将郭莽连人带剑踢倒在了雪地中。 其余沧州将士见状,也纷纷回过神来,拔出腰间佩剑朝着周崇岳冲了过来。 一排弓箭手挡在了周崇岳面前,与余下的弓箭手对郭莽一行人形成了合围之势。 周崇岳冷声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弓箭手齐齐放箭,沧州的将士们接连一个个倒下,很快,雪地里便血染一片。 郭莽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将士,眼眶发红地握紧手中长剑:“周崇岳,我要杀了你!” 周崇岳不屑一哼:“呵,就凭你?” 他一把掐住了郭莽的脖子,将郭莽高高地举了起来。 郭莽的武功并不差,可他是饿了三天的人啊,如何是周崇岳的对手? 就在周崇岳即将将他的脖子一把拧断之际,浩瀚长空突然传来一声凌厉的鹰啸。 带着可怕的杀气,连漫天的飞雪好似都滞了一秒。 周崇岳眉头一皱。 下一秒,一只威猛的飞鹰张开落满风雪的双翼,猛地俯冲而下。 “啊——” 人群里迸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似有谁的眼珠子被那鹰生生啄掉了! 周崇岳扭头望向那名捂住右眼倒地打滚的弓箭手,狠狠地皱了皱眉头,扔掉手中的郭莽,上前抢了一名弓箭手的弓箭,拉开弓弦,对准了那只雄鹰! 然而手中的箭还没能彻底射出去,一杆杀气腾腾的红缨枪凌空而来,一击射穿了周崇岳的肩膀! 周崇岳猝不及防被那股可怕的力道掀翻在了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只见漫天飞雪中,一名身着银甲的少年骑着同样身披银甲的战马踏雪而来,青涩稚嫩的年纪,偏生了那样一双坚硬冰冷的眼睛。 千军万马拦他不住,他拽紧缰绳如入无人之境,银甲上的红披风在身后烈烈飞起。 铺天盖地的箭矢朝他射去,他眼底却没有丝毫惧意。 周崇岳看着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穷血性的狼少年,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还以为袭击了自己的是个多厉害的高手,却原来是个孩子吗? 他多大? 十三有没有? 竟然就把自己射伤了? 一定是自己方才大意,侥幸让他得逞! 他不管他是不是孩子,伤了他,就要付出代价! 他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周崇岳咬牙拔出了肩膀上的红缨枪。 令他愕然的是,这杆枪比自己拿过的任何一杆红缨枪都要重上许多! 他忍不住诧异究竟是一杆什么枪。 他扭头看了一眼。 卧槽! 辣么丑! 周崇岳被贴满大红花与扎满大红辫子的红缨枪丑到浑身一个激灵。 而就是这么一瞬的功夫,少年已策马冲散弓箭手的包围,来到他面前。 少年一鞭子打过来,将红缨枪卷了回去。 随后少年的战马扬起高高的马蹄,将准备起身攻击的周崇岳无情踏了回去! 周崇岳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少年手持红缨枪,冷冷抵上了他的眉心。 周崇岳看着眼前寒光闪闪的枪头,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从无败绩的自己在少年手中竟毫无还手之力! 他仰头望向马背上冰冷青涩的少年,少年生了一张倾城绝艳的脸。 但目光是那么凉薄而充满杀气。 他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少年一字一顿地说道:“黑风骑,轩辕羲!” ------------ 993 一战成名!(净空番) 周崇岳一下子怔住了! 这孩子……竟然是轩辕家的人! 那自己输给他就不奇怪了。 不对,还是奇怪的。 一是这孩子太小了,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样子,二是也没听说轩辕家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少年战将啊? 这是有缘故的。 他此前一直待在昭国,今年才进入黑风营。 他虽是轩辕家的嫡系,可轩辕麒没给他任何特殊待遇,他从最小的骑兵做起的。 他被分在了李申的麾下,一直听从李申的调遣冲锋陷阵,这是他第一次拿到指挥权带兵远赴沧州支援。 所以,周崇岳没听说过他并不奇怪。 事实上别说周崇岳了,就连郭莽等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轩辕麒对自家孩子严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为防止有人偷偷照顾他,连本名都没许他用,在军营仍是叫净空。 今日是为了震慑这帮瘪犊子,他才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效果很好。 周崇岳愣住了,其余五千叛军也怔住了,一时间,竟无一人胆敢冲上前。 周崇岳敢起兵造反,到底是有一副坚韧心性的,他很快便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双目如炬地看着用红缨枪挟持了自己的少年,咬了咬牙,说道:“你撒谎!我从未听说过轩辕家有这么一号人物!你以为冒充轩辕家的人,老子就会怕了你吗?”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不仅是讲给自己听,也是在重新振奋自己这一方的军心。 果不其然,叛军们听了此话,也渐渐有些怀疑地看向了马背上的银甲少年。 周崇岳趁热打铁,冷哼道:“轩辕家早在多少年前便被灭了门,只有轩辕麒大元帅和他的嫡子轩辕峥活了下来!你又是哪儿来的野小子?” 其实他是听说过轩辕家的长房活了一个孩子的,只是那孩子极少露面,坊间关于那孩子多有传言,尤其传到沧州这边,就成了那孩子本身就是一个谣言。 这个时候,一旦替自己辩解,不论真假都会沦为被动的一方。 郭莽担忧地看向马背上的银甲少年,担心他会中了周崇岳的激将法。 哪知少年根本就没被周崇山牵着鼻子走,他冰冷地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嚣张霸气地说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投降;二,受死。我数三声,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选了第二条路。” “一。” “二。” 就在他即将念出三时,周崇岳抓了一把地上的雪猛地扔向轩辕羲!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埋伏在轩辕羲背后的高手凌空而起,双手紧握弯刀,不由分说地朝着轩辕羲偷袭而来! “当心!”郭莽是正对着轩辕羲的,将轩辕羲后背的偷袭看了个清清楚楚,然而他离得远又受了伤,来不及阻挡。 轩辕羲唇角淡淡一勾:“呵,雕虫小技。” 他长枪如龙,自头顶一转,头也不回地朝后冷冷一刺,正中高手的心口! 至于说周崇岳撒过来的雪,还没撒到一半便被少年身下的战马一个呼呼吹没了! 周崇岳虎躯一震:我艹!这马还会吹雪! “三。”轩辕羲数完了,他神色平静地看着一脸懵逼的周崇岳,“看来你是选了第二条路。” 不是……我……我……我特么还没来得及说—— 寒光闪闪的长枪落下,叛军首领的头颅呱啦啦地滚到了一名弓箭手的脚边。 那名弓箭手吓瘫了! 所有人不寒而栗! “替周将军报——”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只可惜尚未说完,不远处便响起了一阵进攻的号角声,无数的马蹄纷沓而至,其中一个骑兵冲在最前面,他肩上扛着一面在风雪中猎猎飞舞的飞鹰旌旗。 那是轩辕家的帅旗! 轩辕家的铁骑真的来了! 这个斩杀了周崇岳的少年没有撒谎! 他就是轩辕家的人! 首领死了,朝廷的援军又赶来了,叛军军心涣散,士气大跌,谁第一个逃掉的记不清了,总之在轩辕家的铁骑踏平这座山头之前,所有叛军皆落荒而逃了。 郭莽长松一口气。 谢天谢地,黑风骑来得太及时了。 他正要亲眼目睹一番黑风骑的英姿,谁料就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扛着帅旗的,对,就说你呢! 你不是二蛋吗! 二蛋是郭莽麾下的一位副将,姓章命焕,二蛋乃他的小名。 郭莽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时,所有吆喝着冲锋陷阵的骑兵全策马冲来跟前了。 然而他彻底傻了。 这哪里是什么轩辕家的黑风骑呀?根本就是他留在营地的那些残兵好么? 他转头怔怔地望向轩辕羲:“大、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不知轩辕羲的官职,可瞧对方威风凛凛的样子,应当是在自己之上。 轩辕羲用帕子擦了擦红缨枪,风轻云淡地说道:“哦,借了你的人。” “您的人呢?”郭莽问。 “就我一个。”轩辕羲说。 郭莽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什、什么叫就您一个啊?朝廷……只派了您一人前来增援吗?” “这倒不是,派了好些个,不过都被大雪堵在路上了。”只有他和小十一冲过来了。 郭莽咽了咽口水,壮胆问道:“敢问朝廷派了多少援军?” 轩辕羲道:“两百。” 郭莽目瞪口呆:“才、才两百?这不够吧!少说也得来一两万才行吧?” 轩辕羲收回擦得干干净净的红缨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押运粮草为什么要一两万兵力?” 郭莽再一次深深震惊:“您……原来……只是押运粮草的么?” 那些叛军知道自己被一个运粮草的小骑兵给戏弄了么? 请问您这虚张声势的本事究竟是和谁学的? 郭莽忽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您轩辕家的身份不会也是……” 轩辕羲道:“我的身份是真的,我的确是轩辕家的人。” 他说罢,转头望了望那些原地待命的残兵,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抢呀!” 郭莽:“……” 在轩辕羲的带领下,沧州的残兵将叛军的营帐一抢而光,一粒米、一个线头都没给叛军留下。 这一晚,饿了多日的沧州大军也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 周崇岳虽死了,可他的儿子还在,叛军的两万兵力也在。 天气依旧恶劣,云州的援军无法抵达,沧州大军只剩下三千多兵力,可作战的仅有两千。 郭莽的意见是守。 “我们抢了一些粮草,守到云州军过来即可。” 轩辕羲却不赞同此做法。 一是不知天气会恶劣到何时,粮草总有吃完的一天。 二是伤兵太多了,必须尽快夺回城池,让伤兵进城接受治疗。 他正色道:“对一个有热血的将士来说,最难过的事不是战死沙场,而是病死营房。” 郭莽怔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口中能讲出这样的话来。 他……也历经过死亡与伤痛吗? 不然怎会有如此感触? 宁可战死,绝不病死! 最终,郭莽答应了轩辕羲的计划。 三日后,轩辕羲率领两千沧州大军对叛军的右翼发动了攻击。 叛军没见过真正的黑风骑,但轩辕羲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加上有轩辕家的帅旗,所有叛军都以为来袭击自己的是轩辕铁骑。 叛军士气低迷,轩辕羲一鼓作气,带领沧州大军直捣主将的营帐,竟生生将两万大军冲散了! 轩辕羲先逮住人数最少的兵力追击,打得叛军毫无还手之力。 一个时辰后,轩辕羲斩杀了周崇岳的幼子周逢冬。 又过三日,轩辕羲活捉了周崇岳的三子周逢秋。 第七日,轩辕羲重伤了周崇岳的次子周逢夏。 是夜,周崇岳的长子周逢春出城投降。 仅仅七日,以两千兵力完胜周崇岳的两万叛军,结束了长达了一年的西南内乱。 轩辕羲可谓一战成名! 上官燕接到来自西南的捷报后龙心大悦,不等轩辕羲还朝,直接向全天下颁布了一道圣旨,册封轩辕羲为冠军侯。 十三岁的武侯,六国之内,绝无仅有! ------------ 994 净空与柳相(净空番) 轩辕羲暂时不知自己被封为冠军侯的事,西南内乱已平,他准备回去了。 在走之前,他来到了驷马坡,骑着小十一的马背站在高高的山坡之上,眺望着远处白茫茫的方向。 郭莽策马跟在他身旁。 见他良久不说话,郭莽一时也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的接触,郭莽对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少年刮目相看,他有着少年人的轻狂热血,却没有少年人的冲动稚拙,他有勇有谋,心性沉稳。 郭莽时常感慨,少年仿佛就是为战场而生的。 冷风呼啸,郭莽感觉到了一丝寒冷,他看了看一旁嘴唇干裂、眼神坚毅的少年,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大人,你在看什么?” 轩辕羲说道:“看燕国的江山。” 郭莽想了想,问道:“那您……看出什么了?” 轩辕羲淡淡说道:“梁国,欠揍得很。” 怎么一下子扯到了梁国?话题歪楼有点快呀! 轩辕羲不吝啬替他答疑解惑:“叛军的盔甲与兵器哪里来的?养军队的钱财又是哪里来的?周崇岳不过是一介武夫,哪儿来那么大能耐?” 郭莽脸色一变:“您的意思是……西南之乱是梁国在背后推波助澜?” 一片枯叶打着璇儿飞来,轻轻落在了轩辕羲的掌心。 轩辕羲手掌一握,眼神冰冷地说:“梁国。” 他松开手,枯叶化作了齑粉,被他随风扬在了大雪中。 …… 西南之乱告一段落,轩辕羲动身回京。 “路还封着呢,您要不晚几日再回?”郭莽好言相劝。 “不必了。” 他要赶回去陪娇娇过年。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银甲的红色披风在身后迎风鼓动,英姿飒爽,俊美非常。 郭莽看得愣住。 这孩子,也长得太好看了啊…… 当然,杀起敌来也是丝毫不心慈手软的。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风华如玉的美少年就是前几日在战场上令所有叛军闻风丧胆的小杀神。 “郭将军,再见了。”少年说罢,拍了拍战马的脖子,笑着说道,“只剩十三天,小十一,靠你了。” 成年的马王立身扬起前蹄,绷紧浑身的肌理,裂开大嘴巴子,仿佛是在张狂一笑。 朕来啦! 一军营的马都被他撞翻了! 它如离弦的箭矢嗖的奔入了无尽的风雪。 …… 一人、一鹰、一马,冒着凛冽的风雪,在极寒的天下中翻身越岭,走过城池,穿过密林。 终于,于除夕当日抵达了盛都。 盛都的雪也很大,只是今日并没有风,鹅毛般的大雪静静落下,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商铺也关了门。 整条街道只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以及盘旋在高空的嘹亮鹰啸。 轩辕羲已经有一年没见过娇娇了,他想她想得心都疼了,迫不及待想回到她身边。 “小十一!”他拽紧了缰绳。 马王与马背上的少年一同长大,早有默契,将已经够快的速度又往上提了提。 马王其实也想早点回去。 人类幼崽好是好,就是遛起来麻烦。 这回直接溜了一年,它实在不想再溜他了。 它要回去溜娇娇。 …… 今年顾娇与萧珩带着孩子们在燕国过年。 一是探望安国公与上官燕,二也是燕国局势紧张,轩辕麒已在边关镇守了两年不曾回京。 顾娇可能要上战场。 婆媳二人漫步在银装素裹的御花园中,前方的花丛后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上官燕的眼底掠过一丝温柔的宠溺。 做皇帝越久,身上的凌厉之气越浓,宫人们已鲜少能看见她柔软的一面。 上官燕感慨道:“这次西南内乱,净空立了大功。你可知,他是自己请命去西南的?他说如果他不去,你就会去。” 顾娇神色一顿。 上官燕叹息一声:“他说,以后都不要你再打仗了,所有的仗他来打。让我和大元帅不要告知你任何军情,告诉他就够了。他一定能打赢的,他保证。” 顾娇的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忽然就记起了净空刚来家里的时候,曾对她说的话。 “娇娇,你很厉害!” “我也要变得很厉害!要比娇娇还厉害!这样娇娇就不用厉害了!” 她不解。 三岁的小净空仰起头,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进她的眼睛:“娇娇很辛苦吧?师父说,厉害的人都是吃了很多很多苦,以后也还会继续吃很多很多苦。” 因为厉害的人都注定会上山!上山很辛苦,下山才舒服! “娇娇你等我长大,我长大了,背你上山!” 如果厉害的人都得上山,那他就背着娇娇上山! 娇娇不用走路,娇娇的苦,他来吃! 顾娇当时其实不太明白一个三岁的小糯米团子嘴里说出来的上山下山的话,是后来才渐渐懂了。 她也终于理解了十二岁的他为何突然参军。 他弃文从武,不是因为屡次倒霉,让他对科考丧失了信心,是他想要替她出征。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还没来得及教他这些,他的心思很简单。 他只想给她一个盛世太平。 “他走的时候都没和我说。”她低声道。 “说了你就不会让他走了。”上官燕说着,看了顾娇一眼,道,“西南战乱已定,净空快回来了,他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顾娇点点头。 她想净空了,很想很想。 “另外。”上官燕顿了顿,“六国的局势可能又要变了。” 自打上次伐晋之战后,六国相安无事数年,可就在前不久,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上官燕提议修建六国漕运,遭到了各国反对。 理由千奇百怪,或是说不愿破坏本国风水,或是说不愿劳民伤财。 但究其缘故,其实是为了一座名唤宝山的岛屿。 宝山岛位于晋国,是晋国的领土,当初晋国落败后割让了不少城池以求和平,也包括这座宝山岛。 只不过,宝山岛是一座荒岛,当初没人看上它,燕国要了。 谁曾想后来开荒的人竟然在岛上发现了金矿,其余几国都不平衡了,皆认为燕国当初是刻意隐瞒了矿脉,让众人误以为是一座荒岛。 如今各国都想来分一杯羹。 而这是不可能的。 上官燕决不让步。 不过,这并不是六国局势紧张起来的唯一缘故,还有一个重大的原因是突厥。 突厥变天了。 突厥原是从晋国分裂出去的,一共有十三部落,这些年来各大部落各自为政,纷争不断。 不是没人试图将十三部落统一起来,只是谁也没那个手段。 可就在三年前,曾经最弱的一支突厥部落异军突起,逐个吞并了其余部落。 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便一统领突厥分裂数百年的十三部。 两个月前,突厥立了国,定国号为魏。 这是不管六国承不承认,它都是一个开创新盛世的国了。 魏国的国君暂时没有称帝,只是称了王。 “大概是想等六国使臣到了那边,见证他的登基仪式,才正式君临天下。”上官燕说着,自宽袖中拿出了一道诏书,“魏王的亲笔书信,邀请各国皇室前去参加他的登基仪式。” 顾娇接过来,她看不懂晋国文字,她问道:“娘打算去吗?” 上官燕道:“庆儿说他想去,可我总是有些担心,所以希望你和阿珩能陪他一起去。” 顾娇点头,这个问题不大。 “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们一件事。”上官燕道。 “什么事?”顾娇问。 上官燕蹙眉道:“传言,这位魏王之所以能够从最弱的部落首领之子走到今天,全赖他手下有一位足智多谋的丞相。” 顾娇下意识地问道:“姓什么?” 上官燕道:“柳。” ------------ 995 一家团聚(净空番) “柳……什么?”顾娇问。 上官燕摇了摇头:“关于魏国的这位丞相,我了解的并不多,只知他姓柳,出身微寒,似乎是来自下国。一次机缘偶遇,遇到了同样出身不如意的魏王,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二人一见如故,自此他便入了魏王麾下,从一个不起眼的小谋士,慢慢成为了魏王最厉害的智囊。” 顾娇的注意力却在出身微寒与下国。 “下国……”她若有所思地呢喃。 会是他吗? 正沉思间,五岁的萧嫣拉着弟弟(大写加粗)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龙凤胎出落得十分精致,水灵灵的,白嫩嫩的,一笑脸上还有一对小梨涡,端的是可爱极了。 萧嫣扬起婴儿肥的小脸,笑容可掬地说道:“皇祖母,娘亲,淙儿想玩雪橇!” 安静的小美男子萧淙一脸无语地黑下脸来,是你想玩吧! 谁喜欢那种幼稚的东西呀? “去玩吧。”顾娇说。 萧嫣开开心心地将萧淙拉走了。 自始至终只是个工具人的萧淙:“……” 燕国的皇宫极大,为了让两个小家伙尽情玩耍,上官燕更是不惜拆掉了一片花园与两座宫殿,在御花园附近做了一个超级大的滑雪场。 宫人拿来了萧珩亲自做的小雪橇,萧嫣一扭小屁股,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 “愣着干什么呀?上来呀,弟弟!”她特别喜欢叫萧淙弟弟。 可事实上,萧淙从不认为自己是弟弟。 本来他是该先出来的,是这丫头把他踹开了,抢了他的第一。 所以他其实是哥哥! 萧嫣摊手,眉梢一挑:“你该不会怕吧?” “嗤~”萧淙面无表情地坐了上去。 最前面的位置被萧嫣抢了。 他坐在萧嫣身后。 他不动声色地捏住萧嫣的衣角。 萧嫣抓紧了小缰绳,神气地说道:“你该不会又偷偷捏住我衣裳了吧?” 萧淙神色一僵,语气如常地说道:“我是怕你摔下去。” 萧嫣拍了拍小胸脯,脆生生地说道:“怕也没关系!你是弟弟嘛!姐姐罩着你呀!” 萧淙:“别学大伯说话。” 萧嫣坏坏一笑:“坐、稳、啦——” 不就是几个宫人拉的雪橇,又没多块,还当谁坐不稳似的—— 萧淙心里刚嘀咕完,就见一匹黑马闪电般的奔了过来,一口叼起雪橇的绳子,嗖嗖嗖地跑了出去! 萧淙小脸煞白! 为毛会是小十一??? 来不及跳车了,也来不及呼救,小十一跑得太快,他一张嘴就被吹成了一只小小悲伤蛙。 小十一呼呼跑了三圈才停下,龙凤胎的头发全被吹成了杀马特,萧嫣兴奋得直拍小巴掌:“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萧淙淡定地走下小雪橇,小手捂住小胸口,表情高冷,双膝插地跪入雪中,呕的一声吐了。 另一边,轩辕羲也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娇娇。 这些年什么都变了,唯独娇娇在他眼里一如从前。 顾娇穿着淡青色素锦斗篷,帽子的边缘镶嵌了一圈雪白绒毛,微风拂过,绒毛轻轻摇曳,更衬得她肌肤如玉、仙姿佚貌。 “娇娇!” 他难掩内心的激动,大声叫了她的名字。 顾娇闻言立刻回过头,隔着东结成冰的荷塘,看见了风尘仆仆归来的少年。 她眼底掠过一丝惊喜,弯了弯唇角:“净空。” 轩辕羲施展轻功,一跃而起,想要给娇娇一个英俊潇洒的小身影,让娇娇沉浸在自己的魅力中不可自拔! 同时,也向娇娇证明,他再也不是当初的摔跤小和尚了。 宫女们全都尖叫了。 天啦,这样的美少年从天而降,哪个姑娘家扛得住啊? 顾娇也含笑看着朝自己凌空而来的少年。 就在他即将落地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小魔音:“净空舅舅!” “呃!” 轩辕羲气息一滞,身形一僵,呱啦啦地自半空跌了下来! 不近不远,不偏不倚,恰巧跌在顾娇的面前。 俊脸朝下,摔了个大马趴。 顾娇:“……” 上官燕:“……” 众位宫女:“……” 罪魁祸首萧嫣哒哒哒地跑了过来,蹲在净空舅舅身边,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他。 三秒过后,她一比一复制了净空舅舅的同款姿势,脸朝下埋进雪地里,将自己摆成了一个小小大马趴。 所有人再次:“……” 难得耍一次帅,结果摔成了蛤蟆,轩辕羲恨不能原地死一次。 他拽紧拳头,咬牙社死了五秒,才一脸从容地自雪地里起来,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模仿自己的小豆丁。 他少年身躯一震。 不是吧! 他摔得辣么丑吗? 好、好想再死一次啊…… 顾娇笑翻了。 轩辕羲看着她笑得不能自已的样子,挠了挠头。 好叭,能让娇娇开心,摔再难看也值了。 萧嫣十分敬业,没人捞她,她就一直维持着“摔晕”的姿势不动。 上官燕好气又好笑:“起来了!” 还是轩辕羲将她提溜起来的。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提溜萧嫣的姿势,与从前萧珩提溜他的姿势一模一样。 “净空舅舅,我好想你呀!你又变帅了呢!” 萧嫣吹彩虹屁的小样子,也与他儿时的如出一辙。 家,真的是一个奇妙的字眼。 “娇娇,陛下。”他与顾娇、上官燕打了招呼。 上官燕欣慰点头:“这一路辛苦你了,可有受伤?” “没有。”他果断摇头。 随后他四下一看,“咦?怎么不见淙儿与萧煊?” 萧嫣坐在他臂弯上,表情夸张地告小状:“弟弟坐雪橇,吓吐了!” 被宫女抱过来的萧淙再次黑下脸来,我是晕车晕吐的! 萧煊是顾娇与萧珩的小二胎,也是腊月出生,前几日刚过完两岁生辰。 他在睡觉。 上官燕知道净空刚回来,姐弟俩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她贴心地笑了笑,说道:“萧煊也该醒了,你们去看他吧,晚上过来凤栖宫用膳。” “好。”顾娇应下。 上官燕带着众人离开。 轩辕羲放下萧嫣,冲上官燕拱手行了一礼。 顾娇定定地看着这个眼前俊美如玉、知书达理的翩翩小少年,不由感慨,曾经的小团子真的长大了。 萧嫣自己可以走,她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 萧淙吐了一场,这会儿有些虚弱。 顾娇打算从宫女手中将他接过来。 “我来。”轩辕羲说。 他伸出修长的胳膊,将五岁的萧淙抱了过来。 “净空舅舅。”萧淙蔫哒哒地叫了人。 他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别说话。” 顾娇唇角微弯地看了他一眼:“长高了。”顿了顿,又说,“晒黑了。” 前一句还挺得挺乐,后一句直接让他一僵。 曾经被坏姐夫晒成小黑娃的黑历史涌上心头,他表情一哂,开始四下张望。 顾娇道:“你姐夫不在,他去和你庆哥哥修火铳了。” 轩辕羲轻咳一声:“我才没找坏姐夫!” 顾娇笑了。 “受伤了吧?”她问。 “没受伤。”他斩钉截铁地说。 顾娇道:“好,一会儿给我检查一下。” 他噎了噎,眼神微闪道:“不要吧,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再给你看。”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太多了,他不想让她瞧见。 何况,他这点伤算什么? 他伤了多少,娇娇当年只会比他伤得更多、更重。 他赶忙岔开话题:“萧煊的身子好些了吗?” 说来也怪,萧煊明明是单胎,又是足月出生的孩子,身子骨却比早产的龙凤胎弱多了。 净空记得小家伙出生后,几乎每个月都在生病,月子里体重不增反减,喝药喝得他心疼死了。 顾娇顿了顿,说道:“好多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属于二皇子的寝宫,净空虽是外姓男子,不过上官燕早已下旨,允许他住在皇宫,因此没有哪个宫人胆敢阻拦他。 二人刚要来到寝殿门口,便瞧见一个呆头呆脑的小豆丁探了出来。 ------------ 996 萌宝(净空番) 小豆丁只探出了半截小身子往外东张西望。 他顶着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穿着干净的小僧衣,脖子上挂着一串沉甸甸的小佛珠。 他一只小手扶住门框,另一只小手则抓着那串小佛珠,模样十分乖巧可爱。 轩辕羲却是一下子惊呆了:“这、这、这这是谁啊?” 话音刚落,小豆丁看见了顾娇,想出来又生生忍住了,扒着门框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娘亲!” 轩辕羲原地石化! 这个小和尚……该不会就是萧煊叭? 萧煊出家了?! 顾娇瞧出了他的疑惑,一边带着他朝萧煊走去,一边解释道:“萧煊身体弱,总是三天两头病倒,后来我娘抱着萧煊去了一趟寺庙,庙里的大师说他与佛有缘。” 轩辕羲目瞪口呆:“然后……他就做了和尚了?” 顾娇牵了小萧煊的手:“唔,算是吧。这些衣裳还是你小时候穿过的,公主娘说,穿旧衣,积福气,能让孩子平安长大。” 轩辕羲讷讷:“我说怎么那么眼熟……” 轩辕羲离开家时萧煊才一岁,如今过了一整年,萧煊不记得他了,萧煊扬起自己圆乎乎的小脑袋,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你系谁?” 轩辕羲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我是你净空舅舅,还记得我吗?” 小萧煊特别诚实地摇摇头。 轩辕羲笑了。 趴在他怀中的萧淙掀开眼皮睨了弟弟一眼,说:“告诉净空舅舅你叫什么名字。” 小萧煊听话地点点头,开始奶声奶气地自报家门:“我叫萧煊,法号释心。” 轩辕羲:居然是连法号都有了…… 萧煊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但轩辕羲从顾娇口中得知,他今年确实没像一岁时那么爱生病了。 姚氏与信阳公主便越发觉得把小家伙当和尚养是对的。 这在她们认识的亲戚里有先例——坤道袁宝琳。 顾娇牵着小萧煊往里走。 轩辕羲看着两岁的小家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有些想问娇娇,不抱抱他吗? 小人精萧淙淡定地说道:“娘抱你是最多的,我们三个她很少抱的。” 轩辕羲怔住。 顾娇将对长子的爱毫无保留地给了净空,那时的她还不懂如何为人父母,与萧珩磕磕绊绊的抚养着那个从山上领回来的小和尚。 小和尚成天追在她身后,要做她的小尾巴。 小和尚总是坐在门槛上,不论多晚都一定要等她回家。 小和尚会撒娇、会要亲亲,还喜欢赖在她的怀里。 第一次养孩子,她拿那个粘人的小和尚毫无办法,只能一直一直宠着他。 万幸是没宠坏。 昔日的摔跤小和尚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黑风骑少年。 萧淙小大人似的叹气:“唉,嫉妒呀。” 轩辕羲眼眶红红的,心口有热浪滚过。 他的娇娇啊…… 萧淙友情提醒:“舅舅,你抱得太紧了,我要呼不过气了。” …… 萧珩与上官庆一个时辰后才回来,他的后宫越来越庞大了,继大老婆后,又有了六个小老婆,个个都是顶级火铳。 今天是他的大老婆坏掉了,修了许久才修好。 兄弟俩还不知净空回来了,一边往龙凤胎的寝殿走,一边道:“这么喜欢火铳,让娘知道了,得给你把它们全收了。” 上官庆道:“你别告诉母上大人嘛!” 萧珩好笑地说道:“娘让我问问你,上次给你挑选的几位世家千金可还满意?” 上官庆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不满意的,她喜欢,就放进我后院好了。” 萧珩问道:“放那么多,不怕后院起火?” 上官庆一只手搭上臭弟弟的肩膀,玩世不恭地说道:“唉,男人嘛,你懂的。” 萧珩坚决与他划清界限:“我不懂,我对娇娇情比金坚。” 上官庆一针见血:“金子很软的。” 萧珩:“……” 上官庆至今没碰上自己的天命之女,正妃一位空悬,他也很愁啊,他不是不喜欢女人,可没碰上令自己心动的,他能怎么办? “我都说了嘛,要像娇娇武功那么好,要像公主娘那么端庄温柔,还要像母上大人那么幽默风趣,这样的女人,才是我的命中注定!” 萧珩无语地睨了他一眼。 你单一辈子吧。 兄弟俩说着话,寝殿里传来了萧嫣耐心教导弟弟的小声音。 “一加一等于几?” “一。”萧煊说。 萧嫣扶额:“这个我教过你很多遍啦,不是一,是二!” 小萧煊:“二。” “对了!”暖阁的炕上,萧嫣盘腿坐在弟弟对面,“再来一遍,一加一等于几?” 小萧煊:“一。” 萧嫣:“……” 萧嫣深呼吸:“一乘一才等于一!二加二呢?” 她拿出四个手指头,眼神布灵布灵地看着小萧煊。 小萧煊:“二。” 萧嫣绝倒! 萧嫣坐起来,小手抓了抓自己的衣襟,呼吸吐纳:“不生气不生气。我们来数数,一二三四五,这个你会吧?” 小萧煊点头点头。 萧嫣认真地教:“一二三四五!” 小萧煊认真地答:“尚(上)山打脑(老)斧(虎)!” 萧嫣原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吐血,吐完并不存在的血,她朝头一倒,小身子四仰八叉地瘫在了暖炕上。 隔壁,顾娇刚给萧淙检查完身体,他是简单的晕车,没有大碍,休息一两日就好了。 她让奶娘将萧淙带了出去。 轩辕羲也打算出去。 “你坐下。”顾娇说。 轩辕羲挠头一笑:“我真的不用了!我又没吐!” 顾娇直接将他摁在了椅子上,窗户纸透着白炽的光,落在少年俊美如玉的面庞上,他稍稍带了一丝羞赧,耳根子以肉眼可见的微微泛红。 “真、真没事啊。”他说。 顾娇给他把了脉,严肃地问道:“伤在哪里?” “没有……”他下意识地反驳,想到什么,眼神一闪,抬起自己的左手腕说,“你说这个吗?” 顾娇将他的袖子微微上提,露出一片红肿淤青。 他浑不在意地说道:“那天拿红缨枪没拿稳,不小心扭了一下。” 曾经秃噜了一点膝盖皮都会坐在门槛上,等着向她展示自己的小伤伤,还会把小眼泪留着等她回来了哭给她看。 如今,遍体鳞伤,竟是一个字也不肯讲了。 “我来吧。” 萧珩的声音蓦地出现在门口。 二人齐齐朝他看去。 “你回来了。”顾娇说。 萧珩点头,迈步进了屋,看了眼桌上的小药箱,对顾娇道:“外面在贴对联,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顾娇把小药箱留下,转身出了屋子。 轩辕羲不舍地撇撇嘴儿:“干嘛吗?人家才和娇娇说上两句话,坏姐夫!” 方才在门口看见他时,萧珩有些不敢认,一年不见,他长高了,也长开了,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小孩子,他身上有了一个三军将士的英气,也有了自战场历练而来的杀伐之气。 可他这么一开口,萧珩就确定他还是当初那个和自己斗智斗勇的小和尚。 萧珩对他道:“行了,娇娇都走了,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衣裳脱了。” 轩辕羲警惕地抱紧胳膊:“你干嘛!” 萧珩拿起桌上的金疮药,淡淡说道:“不给你把这瓶药用完,娇娇问起来,我可没法儿替你圆场。” 轩辕羲在让娇娇担心还是让坏姐夫担心之间选择了后者。 “那你替我保密,不许告诉娇娇。” “知道了。” 他解开了衣衫,露出了满身斑驳交错的伤痕。 他小时候就是萧珩给他洗澡的,他身上哪里有一个痘坑萧珩都清清楚楚。 萧珩知道他会受伤,却没料到伤得如此严重。 虽说大多都愈合了,可当时他一定很疼吧。 这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啊。 “你……”萧珩喉头胀痛。 轩辕羲假装没看见他微微泛红的眼眶,撇过脸道:“快点啦,我冷。” 他鼻尖也酸酸的。 好奇怪,本来不想哭的,可是坏姐夫眼眶一红,他也忍不住了。 ------------ 997 除夕团圆(净空番) 萧珩在屋子里待了整整两刻钟才出来。 方才他是故意给顾娇一个由头离开,并不是顾娇当真要去看贴对联。 果不其然,他去了隔壁,顾娇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让人看着心疼。 顾娇听见了他推门的动静,起身朝他看来,语气冷静,眼神却带着担心:“净空怎么样了?” 萧珩进屋,将空了瓶的金疮药放在桌上。 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如此一大瓶,他们全家一年都擦不完,可见净空身上究竟有多少伤。 顾娇闷闷地将额头抵上了他紧实的胸口。 他抬起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情绪低落时,他总是这么安慰她。 萧珩轻声道:“你别太难过,我仔细看了,伤势都痊愈了。” 他这会儿是能心平气和地与她交代了,方才在屋子里他可是几次险些绷不住。 万幸他那狼狈的样子没被娇娇瞧见,不然以后没脸见人。 她低声道:“他从前出痘疹,我连一个小痘坑也不想让他留下,就把他的小手缠了起来,他偷偷跑出去挠痒痒,被顾长卿逮了个正着。” 如今他身上留下那么多伤疤,她的心该有多疼啊。 “还有,我连砸核桃把手指头砸疼了都会和我说。” 萧珩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男孩子就是这样,小时候总黏自己娘,可伴随着慢慢长大,有些话、有些事却只能让爹知道。 大概,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是孩子对娘亲的守护吧。 …… 晚膳摆在上官燕那边。 因为萧淙刚刚吐过,身体尚未恢复,得有人抱着,而萧珩早已抱了萧嫣与小萧煊,于是顾娇去抱萧淙。 可轩辕羲怎么会让娇娇累到呢? 抱孩子这种活儿必须他来呀! 轩辕羲果断又将萧淙接了过来。 萧淙黑着脸坐在他怀中:舅舅,你可做个人叭! 今晚是年夜饭,安国公被请来了皇宫,风无修也来了。 风无修就挺迷的,为啥皇宫吃年夜饭回回都叫上他或者他们哥俩? 不过御厨做的东西好吃,他也是乐意来的。 轩辕麒、了尘与清风道长皆驻守边关,没能回京。 吃晚饭时,轩辕羲终于知道自己被封侯的事了,老实说,他对官职什么的不大感冒,他去打仗不是为了做官,不过,若是能向坏姐夫显摆显摆,那可就太开心了! 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拿腔拿调地说道:“哎呀,有的人十九岁才高中状元,可有的人十三岁就已经是侯爷啦!” 一桌子人除了萧嫣与小萧煊没听明白,其余人皆是嘴角一抽,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那个臭屁的小和尚又回来了。 不过这究竟是什么凡尔赛呀? 十九岁才高中状元?你让别的状元怎么活呀? 还有,要不要提醒你一句,你的坏姐夫十三岁就是国子监少年祭酒了呀? 一文一武的天花板,算是被你俩摘下了。 轩辕羲扬起下巴哼了哼:“我不管,反正我比坏姐夫厉害!” 萧珩给他夹了一块剔好刺的鱼肉:“吃你的吧。” 轩辕羲从十岁开始便不那么晕肉了,一开始是只能喝一点肉汤,后面渐渐能吃一点小鱼小虾,如今也能吃一点瘦肉。 就是不能太多。 轩辕羲哼哼着,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又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除夕夜也是萧珩与轩辕羲的生辰,御膳房给二人煮了长寿面,轩辕羲一口气吸溜了干净。 他在家里不曾饿过,上了战场三天两头挨饿,导致他后来吃什么都特别香。 一桌子大人看着他这样,不免有些心疼。 安国公笑着打了个圆场:“差点儿忘了礼物。” 轩辕羲将脑袋从面碗里拿出来:“唔,还有礼物?给我的吗?” 安国公笑了笑:“你和阿珩都有。” 大家送给萧珩的礼物多是书籍、古玩字画一类,给轩辕羲的礼物就五花八门多了。 顾娇送了他一根新做的九节鞭,鞭子上还让顾小顺设计了暗器,可攻可守可偷袭。 轩辕羲当场去外头耍了两下,重量与长度刚刚好,灵活度也完美,他喜欢极了。 他将鞭子别在了自己腰间,回到席位上,问萧珩道:“姐夫你有什么送给我的?” 萧珩淡淡说道:“没有,我又不知道你要回来。”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咻的一声破空之响,紧接着,一道金灿灿的烟花在无尽的苍穹怦然绽放。 “烟花!” 轩辕羲睁大了眸子,嗖的闪了出去! 萧嫣急坏了:“我也要看!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门窗是大开的,团年饭摆的位置极佳,烟花的角度也是经过精心测算的,坐着也能将观赏一场烟花盛宴。 可架不住烟花绚烂,所有人都去了殿外的小花园。 流光溢彩的金色烟花绽放了一次又一次,整个夜空被点亮,全皇宫皆目睹了这一场盛世烟花。 嘭!嘭!嘭! 萧嫣兴奋得嗷嗷儿直叫:“好漂亮!好漂亮!” 安静的小美男子萧淙难得也觉得今晚的烟花漂亮。 只有两岁的小萧煊被爆炸声吓得直往上官燕怀里钻。 一共十三轮烟花。 轩辕羲仰头望着漫天华彩,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顾娇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也望着头顶烟花绚烂,轻声说道:“你姐夫专程为你做的。” “嗯?”他一怔。 顾娇道:“去年你从梁国回来,不是说梁国的烟花好看吗?你姐夫就给你做了,打算你十二岁生辰那日放给你看,可是你去参军了。” 萧珩嘴上不说,心里一直记着,净空长了一岁,他的烟花也多做了些。 就等净空平安回来。 顾娇弯了弯唇角看向他:“你姐夫很疼你的。” 就像,疼爱自己的长子一样,既严厉,又挑剔,可你若想要星星,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整片星河捧给你。 轩辕羲扒拉了一下微微泛红的小耳朵,瞥了眼不远处也在看烟花的坏姐夫,小声哼唧道:“娇娇最疼我!” …… 看完烟花,上官庆将宫廷酒师酿造的桂花酿抱了过来。 轩辕羲人生第一次喝了酒。 嗯,被上官庆灌的。 他完美继承了顾娇的酒量,一杯就醉! 然后他也完美继承了顾娇的酒品。 只见他一手抓着酒壶,一手踉踉跄跄地走在小花园的草地上,深吸一口气,开唱。 “……陈词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乱世浮萍~忍着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他右手起范儿,身形一转,戏腔起:“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戏幕起~戏幕落~终是客~” 少年身姿清瘦颀长,容颜俊美如玉,带着醉酒后的微醺与迷离,脸颊微微潮红,唱得荡气回肠,姿势帅气又潇洒。 这样的少年,真是令人着迷啊。 宫女们心口砰砰直跳,不觉间也挨个羞红了脸。 上官庆也喝醉了,一边听着,一边在自己腿上打拍子。 一曲作罢,他举起酒壶,大喝一声:“好!” 顾娇坐在萧珩身边,托腮看着出落得宛若谪仙的少年,莞尔一笑:“真好看。” 萧珩:“……” 媳妇儿你看我。 …… 轩辕羲又喝了两口,醉得不省人事,萧珩过来将他背回去。 “我自己……会走!”他挥手地拒绝。 萧珩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你走两步给我看看。” 轩辕羲:“……” 萧珩将他背了上来。 轩辕羲趴在他的背上,捏了捏,嘟哝道:“坏姐夫……我怎么觉得……你变小了……” “是你长大了!” 他怎么可能变小? 八岁的孩子与十三岁的孩子,趴在同一个脊背上,感触自然不一样。 轩辕羲醉了也不忘担忧地问道:“你、你背得动我吗?” 萧珩背着他往寝宫的方向走去:“我才二十七,年轻得很,怎么就背不动你一个十三岁的小毛孩儿了?” “哦。”轩辕羲的脸颊埋在了他的箭头,含糊不清地说,“那你答应我……你别老……你和娇娇……都不许老……” 萧珩笑了笑:“好,不老。” 轩辕羲抱着萧珩的脖子,醉醺醺地嘟哝道:“老了也没关系……”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 ------------ 998 温馨日常(净空番) 三个孩子也玩累了。 萧淙第一个歪在安国公怀里睡了过去,小萧煊被上官燕抱着,也困得不行,小光头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 萧嫣倒是还想再点几个爆竹,可惜也耗空了电量,拖着小身子有气无力地来到顾娇身旁。 这会儿她是真走不动了,顾娇把她抱了起来。 安国公温声道:“先送孩子们回去睡吧,陛下也该歇息了。” 上官燕点点头,宠溺地看了眼怀中睡得香甜的萧淙,裹紧了他身上的披风:“天寒地冻的,是该回去了。” 其实龙凤胎平日里很皮实,风吹雨打的一般不生病,也就小萧煊身子骨弱,得时时刻刻当心。 “陛下,老奴来吧。”吴四喜要去接过上官燕手中的孩子,给送回萧珩与顾娇的寝宫去。 酒醉的上官庆忽然放下酒壶,大步流星地朝二人走来:“行了行了,我来,你陪我娘回去。” 上官燕狐疑地看了自家儿子,十分担心他醉醺醺的把自己的宝贝疙瘩摔坏了。 上官庆是酒仙体质,醉得快也醒得快,如若不然,当初在萧珩与顾娇的婚礼上,他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把一大桌亲友团喝趴下嘛? “放心吧,不会摔坏他的,我没个后,还指望将来他给我养老呢!” 上官燕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年后,你必须给我选个正妃!” 上官庆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喝多了嘴欠呐,提哪个不好提那个? 他笑着道:“好好好,选,选,我选!都听母上大人的!我最乖了!” 上官燕一听便知他是在敷衍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就该把你一棍子打晕,丢到哪个山沟沟里,看你有没有你弟弟的好运,也被我哪个儿媳捡回去。” 上官庆:……娘,你不是认真的。 上官庆左手萧淙,右手小萧煊,把人送回了昭阳宫。 顾娇抱着萧嫣,将安国公送到宫门口。 安国公如今已能行动自如,他看了看顾娇与趴在她肩头的小家伙,叹息道:“让你别送,非顶着大风送了这么远,冻坏了嫣儿怎么办?” 萧嫣掀开一只眼皮:“外公,我冻不坏的。” 安国公失笑。 萧嫣是三个孩子里体质最强悍的那个,也是精力最旺盛的那个,她从小大小似乎还真没生过什么病。 可他还是不敢大意。 “就送到这里吧,我走了。” “外公,再见。”萧嫣趴在娘亲怀里冲他挥小手。 安国公宠溺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顾娇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好了,我们也回——” 宫字未说完,就见萧嫣眼一闭,呼噜一起,秒睡。 撑到现在真不容易呀。 顾娇弯了弯唇角,小孩子真好玩。 她抱着萧嫣回了宫。 另一边,上官燕也回到了自己寝宫。 她坐在梳妆台前,小宫女上前为她拆头发。 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按了按酸胀的眉心。 吴四喜贴心地走上前,问道:“陛下,您累了吧?” 上官燕好笑地说道:“上年纪了,到底不比年轻那会儿,朕记得在皇陵时,庆儿总想方设法地折腾花样守岁,一不留神就到了大年初一的早上。” 吴四喜忙道:“瞧您说的,您才多大?” 虽已年过四十,可陛下天生骨相优越,一点儿也不显老,反而很有韵味,一双眼睛尽管凌厉,却也干净清澈。 上官燕笑了笑,作为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她并不在意自己容貌如何。 吴四喜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她从铜镜里看到了吴四喜的神色。 吴四喜讪讪一笑,看了眼在为上官燕拆妆发的小宫女,手道:“奴才来吧。” 上官燕淡淡抬了抬手。 小宫女会意,识趣地退下了。 吴四喜一边为上官燕拿下发髻上的珠钗,一边干笑道:“燕山君……又让人送来年礼了,陛下要过目吗?” 其实早在上官燕登基那一年,燕山君便自请削去自己的皇族身份,折子在内阁压了好几年,上官燕一直没准奏。 关于为何不准奏,外人不知内情,吴四喜作为上官燕的心腹,多少还是了解一二的。 这位燕山君呐,并非大燕皇族,他是先太后与突厥人生的孩子,而先太后呢又不是太上皇的亲生母亲,所以这么来看,他与陛下是没有血亲关系的。 燕山君的心思,头两年他还没看明白,自当他是顾念与陛下自幼长大的叔侄情分,时常送来书信与贺礼。 直到有一回…… 他无意中撞见了来皇宫探望陛下的燕山君。 燕山君将陛下抵在书桌上,深深地凝视着陛下,说:“上官燕,我和你说过,再见面时,我就不是你皇叔了。” 好家伙,他只恨自己不是个瞎子聋子,生生撞破这个,怕不是要被灭口。 万幸陛下仁慈,没提把他杀掉的事。 陛下后面是推开了燕山君,至于说是因为自己的打搅而推开的,还是陛下对燕山君无意,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用,放库房。”上官燕淡淡地说。 吴四喜张了张嘴:“啊……这……” 上官燕从铜镜里冷冷地看着他:“这什么这?让你办就去办。” 吴四喜正愁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上官庆来了。 吴四喜如临大赦! 上官庆迈步入内:“我陪我娘说几句,你去给我弄一碗醒酒汤来!” “是!是!”吴四喜赶忙退下。 没人给自己拆头发了,上官燕只得自己拆。 上官庆用脚勾了个凳子在她身边坐下,偏头微笑看着她:“我娘就是好看!外头那些女人比不了!” 上官燕淡道:“这还用你说?” 上官庆撇了撇嘴儿,好嘛,你还挺会。 “淙儿他们睡了?”上官燕拿掉头上的珠花。 上官庆嗯了一声。 上官燕道:“那你大半夜的来我宫里做什么?喝多了走错寝殿了?” 上官庆直言道:“我听说燕山君又给你送年礼了,我想看看。” 上官燕平静地说道:“想看自己去看。” 上官庆却突兀地将话锋一转:“他人挺好的啊。” 上官燕拆耳环的动作一顿,从铜镜里看向自己儿子,上官庆正低头欣赏自己的新官靴。 她没问上官庆是怎么知道的,上官庆看着不着掉,实际机灵得很,许多事都瞒不过他。 “你是不是担心给我找个后爹,我不乐意啊?没有的事,我都这么大了,有没后爹也影响不到我什么。再有——” 他顿了顿,说道,“燕山君对我挺不错的,有些事他不让我告诉你,我寻思着还是和你说一说,不是强迫你接受任何人的感情,是你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再来慎重地对待自己的选择。” “我小时候,总是喜欢逃出皇陵去外面闯荡,虽说有侍卫跟着,可我总爱往危险的地方钻,几次死里逃生都得益于燕山君。” “他三天两头不在京城,世人总以为他是喜欢游山玩水。他很多时候其实是去找我了,可他又不能说,怕被皇祖父发现了,怀疑你勾结他。”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木质匕首。 上面有几个齿痕,是在鬼山的地底下,被那个临盆的产妇咬出来的。 “我七岁那年,他给我做的。” “还有,你当初在对付太子时,好些太子府的消息,都是他透露给你身边的宫人的。” “所以,如果你是因为担心我才不接受他,你可以打消这个疑虑。” …… 翌日,萧珩为背净空付出了代价,他一觉醒来腰酸背痛。 那小子真是太沉了! 小时候小小个儿,看上去总是比同龄人小一岁的样子,大了怎么这么能长呢? 十三岁,比顾琰和顾小顺十五岁的个子都高了! 顾娇坐起身来,唔了一声地看着他:“那么多侍卫,你非得自己背,疼了吧?” “不疼!”萧珩一秒放下揉腰背的手,十分要面子地坐直身子。 顾娇抿了抿翘起来的唇角,缓缓拉开身后的棉被,露出三颗乌溜溜的小脑袋。 三人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萧珩一怔,听得顾娇促狭地说道:“听见了吗?方才爹爹说不疼,今天可以去爬山。” 萧珩:“……!!” ------题外话------ 哈哈哈哈哈,忍不住了! ------------ 999 严父慈爱(净空番) 在燕国也有大年初一上香的习俗,顾娇说的爬山其实就是去庙里上香。 头香他们是抢不到了,尽量赶在午时前抵达寺庙,上几炷香,再吃一顿斋饭。 三个小豆丁记着要出去玩的事,早早地过来了,萧珩累了大半夜,孩子们过来时他没醒。 萧嫣看着记忆中第一次赖了床的爹爹,不由想起了昨晚爹爹背舅舅的事,于是问娘亲爹爹不是背不动舅舅,受伤了。 如果爹爹受了伤,那今天必然是不能去爬山的了。 可是爹爹方才说不疼! 耶! 爬上去咯! 萧嫣麻溜儿地爬了起来,先将萧淙拽了起来,随后把两岁的小萧煊笨拙地抱了下来。 她笑嘻嘻地说:“爹爹你真棒!净空舅舅那么大的人了,你都背得动!” 一顶高帽子扣下来,萧珩连反悔的余地都没了,不然他岂不是成了一个不厉害的爹爹啦? 在媳妇儿面前要面子,在孩子面前也是要尊严的呀。 他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说:“咳,那是自然,你们舅舅才多重。” “嘻嘻!”萧嫣带着两个弟弟愉快地出了屋子,“要去爬山咯!” 顾娇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萧珩扣住她的双手,一个翻身将她虚虚地压在了身下,惩罚地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咬了咬,凶狠地说道:“故意的是不是?” 顾娇心虚地眨眨眼:“那你要惩罚我吗?” 已经在惩罚的萧珩:“……” 如果这不算惩罚的话,那就得再深入地惩一惩,可是惩完估计他今天别想出这个门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在她唇上狠狠地要了一记利息:“先记着,晚上回来再惩罚你。” 说罢,他隐忍着大清早轻而易举被她撩拨起来的冲动放开了他。 随后他就看见她从小药箱里拿出了一盒、两盒、三盒小淘淘。 主动受罚,乖得不行。 萧珩:“……” …… 轩辕羲就住在昭阳宫。 继唤醒了爹爹,三个小豆丁又去叫醒了净空舅舅。 轩辕羲被一杯酒干到一夜宿醉,醒来脑子嗡嗡的。 “舅舅舅舅!”萧嫣在他的床前一阵乱蹦,“快醒醒!要去爬山了!” “唔。”轩辕羲迷迷糊糊地抬起另一只手,挡住刺目的光线。 恰巧此时,进屋伺候他洗漱的小宫女端着脸盆入内,一眼看见晨光下慵懒俊美的少年,目光一划而过,不经意地瞥见那微微滚动的小喉结,只觉心口一阵悸动。 她脚步踉跄,水盆里的水都洒了! “起来了!起来了!” 萧嫣化身小喇叭精,在轩辕羲的耳边叭叭叭个不停。 轩辕羲拉过被子蒙住头,她就将小脑袋钻进被子,继续不厌其烦地叭叭叭。 天道好轮回,一直叭别人的轩辕羲终于体会了一把姑婆等人的绝望。 他被萧嫣吵到没脾气,生无可恋地坐起身来:“好好好,舅舅起了。” …… 早饭过后,一行人乘坐马车去了外城的灵隐寺。 上官燕不在随行的行列,只有上官庆与萧珩一大家子。 来寺庙的香客太多了,马车在距离山脚一里地的地方便无法再往前一步。 一行人下车步行。 这里人多眼杂的,不可能让孩子在地上走,上官庆抱萧淙,萧珩抱小萧煊。 萧嫣自顾娇身后探出小脑袋,笑嘻嘻地冲轩辕羲道:“净空舅舅!” 轩辕羲眉心一跳,硬着头皮把萧嫣抱了起来。 萧嫣摇头晃脑叭叭叭讲了一路,轩辕羲脑袋都要炸了。 萧珩一手抱着小萧煊,另一手牵着顾娇,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 见昔日的小和尚被萧嫣吵到一个头两个大,某人心里别提多畅快。 “坏姐夫你不许幸灾乐祸!” 某人冷哼哼地说。 萧珩笑容一僵,确定净空没回头,他心道:你小子的眼睛是长后脑勺上了么?这也能被你发现? 一行人进寺庙上了香,三个小家伙磕头拜佛,整得有模有样,尤其小释心,本就穿着小僧衣、戴着小佛珠。 再一个头磕下去,不知情的还当他就是庙里的小师父。 只是这小师父未免也太可爱了呀! “要,尿尿。”释心小和尚,也就是小萧煊拽了拽爹爹的衣裳。 萧珩指了指轩辕羲:“咯,找舅舅去。” 小萧煊走过来,扬起小脑袋:“舅舅,尿。” “坏姐夫你可太懒了。”轩辕羲早已领教坏姐夫的懒惰,对坏姐夫不抱丝毫希望,抱着小萧煊去了茅房。 “去禅房等你们。”萧珩说。 “知道啦!”轩辕羲撇嘴儿。 …… 从茅房通往禅房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小梅园,轩辕羲抱着小萧煊走在梅园的小道上时,与一个身着粉色斗篷、戴着面纱的千金不期而遇。 青石板小道就那么窄。 轩辕羲有意相让。 哪知对方也在让,还让成了同一个方向。 轩辕羲忙又往右。 好巧不巧,对方也这么想。 一来二去的,还真给走不过去了。 轩辕羲索性侧了侧身:“姑娘请!” 少女欠了欠身,以示感谢。 随即她转身朝前方走去。 与二人擦肩而过时,小萧煊鬼使神差伸出小手,扯下了她的珠花。 轩辕羲:“……” “抱歉。”轩辕羲先向女子道了歉,而后看向怀中的小家伙,“煊儿,把东西还给人家。” 小萧煊不还。 少女温声道:“没关系,一朵珠花罢了,不值几个钱。” 轩辕羲道:“那也不行,传出去有损姑娘清誉。” 可不论他怎么说,小萧煊就是不还。 萧煊身子骨又弱,他还不敢让他哭,怕他哭晕了过去。 最后,在轩辕羲的坚持下,他以二十两银子买下了对方的珠花。 回到禅房后,他没隐瞒,将园子里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萧珩严厉地看向小儿子。 小萧煊吓得一个哆嗦,求救一般扑进了上官庆怀中。 说他笨他也不笨,还知道闯了祸扑娘亲怀里没用,娘亲一准与爹一个鼻孔出气,只有大伯靠谱。 上官庆护住怀中的小家伙,轻声哄道:“好了好了,煊儿不怕,伯伯罩你。” 萧珩:“你的新火铳没了。” 上官庆一秒将小萧煊递出去,对萧珩严肃地说道:“自己的儿子自己管教!” 小萧煊:“……” 萧珩把儿子带去了隔壁禅房。 该纠正的错误一定得纠正,但他有个原则,不当着别人的面训斥孩子。 一刻钟后,父子俩从隔壁禅房过来了。 没人清楚萧珩对小萧煊说了些什么,总之小萧煊乖乖地把珠花还给了轩辕羲。 轩辕羲:不是,你不要给我干啥? 轩辕羲也不要。 什么才子佳人萍水相逢因缘际会这种桥段在轩辕麒身上是起不了化学反应的,他觉得那朵珠花好丑,转头就给扔了。 回去的路上,萧珩难得没坐马车,而是与轩辕羲一块儿骑马。 轩辕羲瞅了眼他一旁的坏姐夫:“这么大的风,吹坏了我可不管的。” 萧珩没那么弱不禁风,他只是不习武而已,可私底下也是有悄悄锻炼身体的。 但萧珩放弃与妻子亲昵的机会来陪他轩辕羲骑马,俨然是有话要说了。 “到底是干嘛吗?”轩辕羲问。 萧珩犹豫了一下,这种事娇娇开口不方便,还是得自己来操心。 他顿了顿,将马儿往他身边靠了靠,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在军营……没和人鬼混吧?” “什么鬼混?”轩辕羲没听懂。 萧珩想到方才珠花的事,说道:“你大了,许多世家子弟在你这年纪就通晓了人事,但我并不赞同那样。” 轩辕羲半猜半推,再结合他有些一言难尽的神色,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轩辕羲小脸一黑:“坏姐夫你说什么呢?我才多大!” 看来果然是懂的,明明去军营前都是个单纯的小孩子,和那些老兵厮混了一年,开了不少知识。 小孩子成长的速度真是太快了,一不留神,他们便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萧珩压下满腹感慨,耳提面命地说道:“你要爱惜自己身子,切不可以乱来。” 我根本没想过这种事好吗! 轩辕羲内心还是个宝宝。 可他不会承认,大概小男人都这样,不论内心多幼稚,面上总是要装一装成熟的。 他扬起下巴哼了哼:“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吧。” 萧珩问道:“我怎么了?” 轩辕羲挑眉道:“我听说魏国出了一个柳相,来自下国,身份低微。别怪我没提醒你,娇娇在昭国曾经有一个知己,就是姓柳!叫柳一笙!” ------题外话------ 萧首辅【威武霸气脸】:今晚的小淘淘再加一盒! ------------ 1000 故人重逢(净空番) 昨夜背了净空,本就腰酸背痛,今日又带着孩子们上了一整日的香,顾娇体恤自家相公,自觉将抽屉里的小淘淘放回去了两盒。 哪知自家相公不知哪儿来的硬气,愣是径自地走过来,打开小药箱,把被她放回去的小涛涛又给拿了出来。 一盒、两盒,三盒。 没错,他还霸气地加了一盒! 顾娇:“……” 你对自己的时长有什么误解吗? 二人度过了一个不可描述的迷人夜晚,动静直至天明才停。 而本该大年初二去国公府窜门的两口子,这回怎么也没能起来。 …… 三个小豆丁是懂事的小朋友,他们很少去闹爹娘,一般是闹伯伯上官庆,由于如今轩辕羲回来了,三人又改为了闹他。 轩辕羲又经历了一把被小豆丁们支配的绝望,天刚亮便被以萧嫣为首的包子军团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小孩子的精力真是旺盛啊。 三人今天想骑马。 主要是萧嫣想骑,她一个人投了三个人的票,萧淙反对无效。 轩辕羲带着三条小尾巴去找小十一。 小十一这会儿不在马棚,它去黑风王跟前撩贱了,结果被黑风王撵了一路,逃到结冰的湖面上直接摔到劈叉! 黑风王与顾娇同龄,今年二十四,这对一匹战马而言已是耄耋之年。 寻常战马十六岁便开始步入老年,马背渐渐下垂,肌肉萎缩变得无力,然而这些现象似乎并未在黑风王的身上出现。 它依旧强大健壮。 小十一被揍得不要不要的。 出去一年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回来才知是自己天真了。 小十一委屈。 不过,若是细细分辨,也仍是能看出差别。 从前黑风王撵它揍它,脸不红气不喘,而今揍完之后却在原地喘息了许久。 小十一顶着一身被揍乱的马鬃站起身,来到黑风王的身边,拿脑袋蹭了蹭它。 仿佛在问,嗳,你没事吧? 黑风王骄傲地走了。 它的脊背,终究是不如年轻时那般坚挺了。 这七年多以来,曾有无数来自各国的战马挑衅它的权威,它从不曾畏惧挑战,它以绝对的实力捍卫了黑风骑的荣誉,创下了属于它自己的传奇。 它走在寒风凛冽的雪地里,虽喘着粗气,可依旧步伐优雅、姿态从容,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杀伐之气与王者霸气。 小十一默默跟在它身后,调皮地踩着它的脚印。 黑风王回头。 小十一愣愣地看着它,冲它裂开大嘴巴子,微笑! 黑风王无声地收回目光,继续骄傲地前行。 …… 正月里,皇宫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春节气氛中,可忽然有一日,一道来自昭国边关的消息打破了这一气氛。 昭国西境破防,十余座城池失守! “是梁国干的吗?”顾娇问来送信的侍卫。 昭国的西境实则是与燕国接壤,可燕国没干这种事,也不会干这种事,那便只剩下梁国。 梁国是位于昭国的西南方,只是相较于燕国更远,且隔了一条长长的水路。 侍卫忙道:“说错了说错了,不是西境,是东境!” “陈国?”八年前的月古城守城之战,顾娇至今记忆犹新,“陈国怎么会和昭国打起来?” 元棠疯了吗? 两年前,陈国皇帝薨逝,元棠即位。 他曾得罪了渤亲王,又与容妃的母族容家闹翻了,他在陈国的处境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和平,他哪儿来的精心攻打昭国? 何况,元棠也没理由这么做。 侍卫硬着头皮道:“好像……不是陈国的大军,是魏国的!” 顾娇的心底涌上两个疑惑:魏国为何要攻打昭国?魏国大军为何能顺利进入陈国? 侍卫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那位柳相的名字,暗影部查到了,叫柳一笙。” 尽管早有猜测,可真到了确认的一刻,顾娇心中仍是震惊不已。 昭国大概做梦都没想到,那个被全昭都欺负得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的柳家遗孤,居然会在八年之后带着魏国的兵力,一举踏破昭国边境,连夺十二座城池! 顾娇喃喃道:“他是元棠的表哥,他的大军进入陈国,元棠会卖他这个面子。可是,昭国的兵力也不是吃素的,为何沦陷至此?” 侍卫叹道:“说起来,也是他赶了巧,宣平侯随信阳公主回封地小住,不在朝中,老定安侯又年事已高,最适合迎战的将领是新任顾家军统领顾长卿,以及天下兵马大元帅唐岳山。” 顾娇蹙眉道:“他二人的胜算很大。” “是很大,问题不出在他俩身上,昭国皇帝效仿燕国,让太子代天子出征,以振军心。哪曾想……” “哪曾想太子是个草包,中了他人奸计,临阵瞎指挥,坑惨了三军将士。” “是这个理。” “奸人是谁?” “四皇子……恩王。” 顾娇的记忆里几乎快没有这号人物了,是这会儿提到他才记起自己初来昭都时曾与四皇子打过照面。 柳一笙生了病,四皇子不满自己救治柳一笙,当街找她麻烦,后面误打误撞上到宣平侯,四皇子才善罢甘休。 不过此人的存在感并不强,也不兹大事,顾娇转头便将他忘了。 谁曾想,蛰伏十年,临了竟给太子捅了这么一刀。 顾娇问道:“他勾结了魏军?” 侍卫答道:“是。” 顾娇淡道:“他曾最瞧不起柳一笙,如今竟然与柳一笙通敌,真是讽刺。” “可不是吗?”侍卫叹道,“不过他也没落到什么好,事发之后,柳相转头便将他捅了出去,还将通敌叛国的罪证悉数送往昭都,交到了皇帝手中。皇帝当场气病了,而今又是庄太后在处理朝政。” 言及此处,侍卫忍不住感慨,“柳一笙真狠呐!” 先是诱惑四皇子通敌叛国,再是借四皇子之手蛊惑太子,让三军将士寒心,让天下百姓寒心。 最后,还一刀捅进了皇帝的心窝子。 难怪能助魏王一统十三部,这手段、这谋略,太令人胆寒了。 侍卫又一次叹道:“这一场大战过后,不论昭国亡不亡国,这两个儿子的前途都等同是废了。” 百姓不会接纳一个通敌叛国的皇子,也不会臣服一个失守了半国的太子。 “随军将领是谁?”顾娇问。 侍卫道:“顾长卿。太子被俘,他拼死救出太子,自己身负重伤。”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顾娇替他说下去:“如果皇帝要保全太子,就必须找个合适的替罪羊,说一切皆是那个人擅作主张。再没有比顾家军统帅更合适的人选。而如果皇帝真的这么做了,那就是让顾家军也与他离心,他便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侍卫越琢磨越觉得不寒而栗:“这个叫柳一笙的……算计得可真深呐!” …… 轩辕羲听闻此事后第一时间冲进了顾娇的书房:“娇娇!我去迎战!把昭国的城池夺回来!” 他是在昭国长大的,昭国也是他的家。 “你在盛都等我消息!” 然而这一次,顾娇没让他独自前行。 …… 二月,昭国又痛失一座城池。 顾长卿负伤出战,与顾承风率领顾家军奋起顽抗,夺回了两座城池。 而魏军似乎根本不管他们在后方的掠夺,只管往昭国腹地推进,你攻陷一座,我就再拿下一座,看谁速度快! 顾娇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魏军对上的。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上午,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两军在漓城河畔剑拔弩张。 顾娇一袭红衣玄甲,神色冰冷地骑在威震八方的黑风王的马背上,她身旁是同样身披战甲的小十一与轩辕羲。 说是军,其实只有他二人。 其余人还在路上,他们的战马没有黑风王与小十一跑得快。 魏军高兴啊,他们堂堂五千大军,活捉两个人不是玩儿的么? “来者何人?”魏军的一名将领问,他姓莫,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将军。 轩辕羲骑着马儿往前走了一步,少年轻狂地说道:“我姐的名字也是你配问的?让柳一笙出来!” 顾娇与轩辕羲的气场很强大,奈何人太年轻了,顾娇已有二十四,可她面嫩,看上去也就不到二十。 轩辕羲更不必说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是装不了大人的。 加上二人几乎算是单枪匹马,因此这位莫将军丝毫没将二人放在眼里。 顾娇淡淡地说道:“我要见柳一笙。” 莫将军不屑嗤道:“柳丞相是你说见就见的吗?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不妨把话撂在这里,便是你们昭国的皇子来了,我们大人也是不见的!” 他话音刚落,一道白影咻咻咻地自魏军后方闪过来,直直扑向顾娇。 顾娇没有闪躲。 轩辕羲第一反应是偷袭,正要打开弓箭射死他,被顾娇轻轻摁住了手腕。 小白影咻的扑进了顾娇怀里。 顾娇抱住那个肉呼呼的小团子,惊讶地问道:“小十?” “喵~”它蹭了蹭顾娇。 九年前,它被顾娇寄养在柳一笙家中,那时它还只是一只小猫团子,眼下它大了好几圈,沉甸甸的,几乎把顾娇的怀抱塞满。 “啊,它,它就是小十啊?”轩辕羲目瞪口呆。 他只从娇娇嘴里听说过小十,还未真正见过面呢。 魏军比他更惊诧。 他们已经认出那只猫是自家丞相心爱的小宠物了,丞相大人爱猫如命,上哪儿都带着它,它是唯一敢把丞相大人的折子撕成稀巴烂而不必担心被责罚的家伙。 它可娇气了。 超凶,超难伺候,不喜与人亲近。 除了丞相大人,没人能碰它。 听说陈国的皇帝还被它挠了一爪子呢。 此刻它居然……对一个陌生人投怀送抱? 是他们眼花了吗? 还是说那个年轻人使了什么手段把它给骗过去了? 莫将军唰的拔出腰间佩剑:“快放了丞相大人的爱宠!否则杀无赦!” “住手!” 一道冷淡的声音自后方响起,莫将军闻言一怔。 魏国大军自动让开一条道,一名身着魏军盔甲的男子缓缓策马走了出来。 轩辕羲并不认识他。 顾娇却觉得他有些眼熟,定定看了几秒后,眉头一皱:“君修寒?” 君修寒是燕国迦南书院的学生,八年前选拔黑风骑统帅时,他是顾娇的竞争对手。 他成功晋级最后一轮,可他在竹林里主动将自己的竹筒交给了顾娇,并对顾娇说:“我欠一个人一份人情,现在还给你。” 顾娇一直没想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难道—— 君修寒策马来到顾娇面前,轩辕羲长枪一拦:“别靠我姐姐太近!” 听到那声姐姐,君修寒的眼底不见惊讶,他镇定地看向顾娇,淡淡说道:“萧统帅,又见面了,柳大人想见你。” ------题外话------ 柳相的坑一填,就差不多了。 上官燕的感情戏不会展开细写,留给大家一点想象的空间。 最近一是感冒,脑子有点浆糊,二也是有点舍不得把它写完,就总磨磨蹭蹭的,但是再磨蹭也总有与大家说再见的一天。 我真的真的太喜欢娇娇了,她是我笔下最爱的女主,我也深深地喜爱着文里的其他角色,阿珩,净空,龙一,姑婆,大哥,小风风……太多太多,不行了,我最近泪点有点低。 晚安,明天见。 ------------ 1001 柳一笙结局(净空番) 在所有魏军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两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年轻人被柳相大人的心腹带去了他们的营地。 一座宽敞整洁的营帐中,顾娇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柳一笙。 他已是而立之年,少了几分曾经青涩的少年气,多了一丝岁月沉积的从容优雅,也多了好些上位者的贵气与凌厉。 九年,能改变一个人太多太多。 顾娇曾在回到侯府的梦境里听到人叫他柳相,知他终有一日能够封侯拜相,可真正见到还是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或许是没料到他会踏破昭国的山河,带着复仇的决心归来。 顾娇在看柳一笙时,柳一笙也在顾娇。 顾娇的变化也很大,她脸上的胎记没了,露出了被封印的颜值,陌生,却也令人惊喜。 二十四,花一样的年纪,她美如仙子。 不变的是她身上蓬勃的朝气,以及那不掺杂丝毫杂质的纯粹眼神。 似乎不论过去多少年、不论经历多少事,她始终初心不改。 “我先出去了。”君修寒开口。 “好。”柳一笙应下。 君修寒看了轩辕羲一眼。 “我不出去!”轩辕羲说。 柳一笙难得的笑了笑:“无妨。” 君修寒惊愕。 他没见柳一笙笑过。 柳一笙对他道:“你去忙自己的吧,我这边没事。” 君修寒看了顾娇一眼,说道:“她武功很高。”说着,又看了看一旁的轩辕羲,“这小子也不弱。” 他见过顾娇的身手,知她是能将韩烨击败的可怕高手,而据他们掌握的情报来看,她身边这个小将领应当就是冠军侯轩辕羲。 也非池中物。 他们两个若是在营帐中对柳一笙不利,他根本来不及营救。 “我知道。”柳一笙风轻云淡地说。 可既然柳一笙如此开口,君修寒也只好先出去。 营帐内只有一个长随。 “阿奴?”顾娇看向他。 柳一笙心情不错,眼底满是笑意:“是,你还记得。阿奴,记得顾姑娘吗?” 阿奴点点头,冲顾娇拱手行了一礼。 他是哑奴,不会说话。 他也长高长大了,是个成熟稳重的侍卫了。 顾娇与他颔首见礼。 “是净空吧?”柳一笙又看向顾娇身边的轩辕羲。 轩辕羲睁大眸子:“唔,你认识我?” 柳一笙直言不讳地说道:“听你姐姐提过你,然后,也调查过你。” 轩辕羲:“哦。” 没问他调查自己做什么。 九年前,顾娇为柳一笙送行,在凉亭为他抚琴一曲,那一次是带上了净空的。 净空好奇地问了一点柳一笙的事,才知他与顾娇是知己。 回去他还与坏姐夫吹嘘,娇娇与柳一笙哥哥琴瑟和鸣,可把坏姐夫酸坏了。 后来他长大了,才明白琴瑟和鸣不是那么用的,况且柳一笙当初在马车上与娇娇合奏的笛。 轩辕羲撇嘴儿道:“我们是来揍你的,但是你好像……又不太欠揍的样子。” 主要是他没在柳一笙的身上感受到对娇娇的杀气与不怀好意。 他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轩辕羲的直白,他来到矮案前,跽坐而下,问二人道:“要喝茶吗?” 轩辕羲不想喝,他好奇地打量着帐篷里的兵器与书籍。 “随便看。”柳一笙和颜悦色地说道。 轩辕羲看向顾娇,见顾娇点了头,他才去翻看那些藏书与兵器。 顾娇在柳一笙对面跽坐。 柳一笙从触手可得的炉子上拎起烧开的水壶,泡了三杯茶。 顾娇问道:“你和君修寒是怎么认识的?” 柳一笙道:“他母亲是昭国人,被父亲接回燕国之前与我住在一个胡同里,有过几次交集。有一次他饿晕了,是我把他背回家的。” 顾娇恍然大悟:“难怪。” 柳一笙将茶水递到顾娇面前:“他在燕国的家境也不大好,万幸他自己够争气,考上了迦南书院。后面的事,你差不多能猜到了,我与他无意中遇到,从他嘴里得知了你的事,我猜出那个‘萧六郎’是你。” 顾娇端起茶杯:“黑风骑选拔上,他帮了我,说是还一个人的人情。” 柳一笙收回手来,顿了顿,说道:“这我倒是不知情。” 顾娇看着他:“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柳一笙淡淡一笑:“如你所见,不好不坏。你呢?过得好吗?” 顾娇诚实地说道:“很好,我很喜欢。” 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所经历的一切。 柳一笙欣慰又苦涩地笑了笑:“他对你好吗?” 顾娇愣了愣:“我相公吗?对我极好。” 柳一笙垂下眸子,喝了一口茶:“那就好。” “你心中有恨?”顾娇直截了当地问。 柳一笙握紧了手中茶杯,目光盯着浮动在杯中的茶叶,半晌低低地说:“是,昭国皇族屠我柳家满门,我如何不恨?” “我像狗一般的活着,任人欺辱,谁都可以在我身上踩上两脚。” “谁不如意了,都能拿我和我身边的人出气。” “不对,我也没什么身边人,只有一个嬷嬷与一个半道买回来的哑奴而已。” 他被人陷害的场景,顾娇听过也见过,此刻再听他提及,忽觉往事触目惊心。 世人所看到的柳一笙的凄苦,或许仅仅是冰山一角,他在无尽的欺凌中长大,内心早已种下仇恨的种子。 他自嘲一笑:“你当初就不该帮我,让我病死在大街上,也不至于差点亡国。” “昭国不会亡国。”顾娇说。 柳一笙举眸望进顾娇的眸子:“你要和我打仗?” 顾娇毫不避讳他的目标:“是。” 柳一笙讥讽地笑了:“既要相杀,又何必相识?” 顾娇说道:“救你是本职,杀你是使命。” “你是一个好大夫,也是一个好将军。”柳一笙放下手中凉掉的茶水,淡淡站起身来,“不如我们来赌一把。如果你赢了,我即刻退兵,永不再犯昭国。如果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娇不假思索道:“好。” 柳一笙皱眉:“你就不问问什么条件。” “不问。”顾娇说。 柳一笙捏紧了手指:“顾姑娘,你知不知道人心险恶?你这样,会让我不择手段也想赢了你的。你应该和我讨价还价,让我明白即使赢了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或许就没了那么强烈的胜负欲!” “赌什么?” 顾娇回答他的却是这句波澜不惊的话。 “你……”柳一笙噎了噎,撇过脸平复了一下情绪,再转过脸来时面上已是一片冷静,“我听闻你是孟老的弟子,你陪我下一盘棋,一局定胜负,如果和棋也算你赢。” “好。”顾娇干脆利落地应下。 柳一笙望向正在书架前翻阅书籍的轩辕羲,温声道:“净空,书架第二层有一盒围棋,可否递给我一下。” “哦,好。”轩辕羲找出围棋递给了他。 他摆好棋盘,自棋盒中抓了一把白子,握紧拳头对顾娇道:“猜先。” 顾娇捏起一枚黑子:“单。” 柳一笙摊开掌心,三颗棋子,确实是单数,猜对者执黑。 而执黑先行。 顾娇先落子,下在了右上角星目的位置。 这里对角部控制不足,但向外发展开,适合顾娇雷利风行的性子。 小十团在顾娇腿上,舒服地眯着眼。 顾娇一边下棋,一边撸猫,并不像生死局,倒是生出好几分惬意。 柳一笙抬手落子,目光自小十身上扫了一圈。 小十感觉后背凉飕飕,又往顾娇怀里团了团。 …… “大人!” 营帐外,莫将军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望了眼君修寒身后紧闭的营帐,小声道,“究竟怎么回事啊?” “你问我,我问谁?”君修寒反问。 莫将军是不敢与柳一笙的心腹置气的,他挠了挠头,无奈地说道:“我这不是担心大人的安危吗?话说那两个人是谁啊?我看他们似乎穿着燕国的盔甲?难道是燕国派来的援兵吗?” “那两个人的事,你不用管,也管不着。”君修寒说罢,淡淡补了一句,“连我都管不着。” 大人您这是在吃醋吗? “咳咳!”莫将军清了清嗓子,“咱们眼看着就要拿下昭国了,可万不能出岔子!昭国这些年兵强马壮的,也就是这回逮住了好时机,错过这一次,再想攻打昭国可就难了!” 天时地利人和,宣平侯不在朝中,唐岳山留守京城,太子又将顾家军给坑惨了,这种千载难逢的时机,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君修寒冷声道:“你能想到的,大人会想不到吗?” 莫将军眼睛一亮:“所以咱们会接着打?” 营帐内,顾娇落下最后一子:“我输了。” 柳一笙道:“输半目而已。” 顾娇道:“那也是输。” 柳一笙说道:“我说过,我一定会赢你。” 其实赢得很艰难,她的棋艺太精湛,他几乎耗空心力才赢了她半目。 “愿赌服输,提要求吧。” 轩辕羲竖起了耳朵。 柳一笙会和娇娇提什么条件啊? 他看娇娇的眼神与众不同,会让娇娇离开坏姐夫和他在一起吗?又或者,他让娇娇袖手旁观,不参与问过与昭国的决战? 还是索性让娇娇出兵,帮他打天下呀?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柳一笙只是起身来到箱笼前,默默取出一把古琴放在了桌上:“可否,再为我抚琴一曲?”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的要求?” 柳一笙微微一笑:“如果可以,再陪我吃一顿饭,听一出折子戏。” 顾娇接过古琴。 柳一笙将桌子收拾干净。 顾娇指尖一动,宛若天籁的琴音自她指尖下流泻而出,如九天之音,似山溪之鸣。 她弹的是为他送别那日弹奏过的《惊鸿》,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加上了后半段的《照影》。 柳一笙轻轻吹起了长笛,一如多年前,她送别他的那个夜。 轩辕羲听得入神,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拿着一本字迹熟悉的算术书,上面有娇娇的批注。 娇娇给柳一笙送过书吗? 晚上,三人一起吃了饭,又去城中的戏园听了折子戏。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之间没有热络的语言,没有亲密的举动,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润物细无声的默契。 “我该走了。”顾娇说。 柳一笙深深地凝视着她:“路上当心。” 这一别,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 顾娇颔首,将抱了一路的小十依依不舍地还给了柳一笙,随后与轩辕羲各自翻身上马。 柳一笙忽然叫住她,夜色下,他目若星辰:“顾姑娘,谢谢你当年送给我的书。” …… 三日后,魏国大军撤兵。 十一座城池的兵力,撤得干干净净。 柳一笙什么也没从昭国带走,他的行李很简单,除了一身衣物,便是怀中的猫,与那十一本她赠予他的书籍。 在最落魄不堪的年纪遇见你。 而你没有冷漠地从我肮脏腐臭的身躯上跨过去。 你弯下美好的腰肢,朝我伸出了干净的手。 ------------ 1002 六国神将(净空番完) 昭国的危机解除,可朝堂之上的才刚刚开始。 太子不学无术、刚愎自用,虽仁却难当大任,民间有关太子的不满甚嚣尘上。 更重要的是,就连萧戟都认为自己的外甥不堪大任。 萧戟并不觉得一个帝王要多睿智,但至少不能太蠢,太子不仅蠢,在某些事上还有些小心眼。 譬如当他听说萧戟与萧珩在朝堂上对废黜他的折子默不作声时,居然找萧皇后控诉,父子俩是在记恨他抢走了温琳琅一事。 温琳琅是谁? 父子俩早把这号人物忘了。 他还好意思提? 就他这猪脑子,将来若是继位,被有心人一挑拨,萧珩将来还有好日子过? 萧戟原本只是默不作声,眼下是直接要把他拉下位! 唐岳山是庄太后心腹,庄太后是顾娇与萧珩的靠山,不必庄太后提醒,唐岳山也不会为太子说好话的。 至于老侯爷与老祭酒,太子就更别想了。 也是真正到了这一刻,太子才惊觉手中的权势有多可笑。 皇帝膝下还有三位皇子,愉妃之子瑞王,淑妃之子梁王,以及年仅十六尚未封王的七皇子秦楚煜。 瑞王这些年为朝廷办了不少实事,在民间声望颇高,他又娶了罗国公的外孙女,也算是有了一定的背景。 淑妃是老侯爷的女儿,表面上看,她与梁王的背后站着定安侯府与顾家军,因此朝中也有一定的支持率。 倒是秦楚煜因年纪小,又是国子监一霸,名声不太好,少有朝臣提出立他为太子。 皇帝头疼。 而另一边,轩辕羲回到燕国之后,立刻带兵攻打了梁国。 这是在报当初西南内乱之仇。 梁国嘴上自然是不承认的,可承不承认有关系吗? 我要打你,管你有没有委屈! 前来迎战的是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他的茗儿哥哥。 茗儿年长小净空六岁,今年十九。 早几年二人是有书信来往的,后来轩辕羲频繁往来燕国,彼此的书信便少了,参军后更是没办法再维持联络,谁能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合。 只是可惜茗儿不是柳一笙,轩辕羲也不是顾娇。 这一仗,注定无法避免。 双方杀红了眼。 轩辕羲骑在马背上,狠狠一枪斩落! 茗儿抡起手中长剑,死死挡住他的红缨枪,他挡得很吃力,很难想象这是来自一个十三岁小少年的功力。 黑风骑骁勇善战,身边的梁国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茗儿咬牙:“当初说好的不杀我的兵呢!” 轩辕羲冷哼道:“你也说过要为我退兵三十里呢!” 都没信守承诺,谁也别笑谁! 这场仗最终是轩辕羲打赢了,茗儿摔下马背,轩辕羲一枪抵住他心口:“来人!绑了他!” 茗儿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不如杀了我!” “你是我的茗儿哥哥,我怎么忍心杀你?”轩辕羲慢悠悠地收回长枪,抬手拂去脸颊上飞溅的血迹,凉薄霸气地说道,“拿你要挟梁国不好么?” “你!”茗儿被绑,气得半死,“亏我娘还惦记你!” 轩辕羲将长枪扛在肩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改日我会上门探望王妃的,不牢茗儿哥哥费心。” 茗儿跺脚:“啊!气死我了!” 轩辕羲一直打到梁国的都城汴京,吓得梁国国君瑟瑟发抖。 有人给出了个主意,让梁国国君交出最貌美的小公主和亲。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哪知轩辕羲看也没看梁国小公主一眼,搜刮了一堆战利品回国了。 第二个遭殃的是陈国。 元棠听说此事后瞬间炸毛:“陈国又干了什么!为毛要攻打朕!” 一旁的侍卫嘀咕:“那还不是您默许魏国大军过境,害昭国边境失守……您是失忆忘了么?再者,宝山岛您也想分一杯羹,还休书威胁了燕国国君,您也忘了么?” 元棠嘴角猛抽。 连梁国的强悍兵力都架不住轩辕羲的征伐,小小陈国如何能? 元棠思前想后,觉着这个篓子是自家表哥捅出来的。 他二话不说北上去了魏国,往柳一笙府邸的床铺上一躺,四仰八叉地耍赖道:“我不管!我是被你连累的!我这个皇帝要是亡国了,你养我!” 柳一笙皱眉:“滚下去!” 元棠将棉被一卷:“我不!” …… 陈国狠狠吃了一记败仗。 轩辕羲非好战之人,可上官燕以女子之身为帝,本就令诸国瞧不起,若再不打到他们心服口服,他们日后会变本加厉。 继陈国之后,轮到了晋国与赵国。 昭国他是不打的,毕竟昭国有娇娇,也毕竟昭国皇帝想要宝山岛的念头,还没萌芽便被庄太后掐灭在了摇篮里。 他这一仗打了整整两年,等打到魏国时,他已是十五岁的风华少年。 魏帝早已登基,他看着边关送来的折子,一脸懵逼:“朕没有欺负燕国吧……这小子是疯了吗?逮谁打谁?” 心腹大臣道:“他八成是在介怀当初咱们冲昭国发兵的事,都说了让您阻止柳相,您非得……非得要和萧戟较劲。哪知最后出战的又不是萧戟。没让萧戟丢脸,反倒给咱们魏国埋下了一个后患吧。” 魏帝狠瞪了他一眼。 魏帝下令:“去叫柳相来!” 太监去了,不多时回宫禀报:“柳相说了,他不和顾姑娘的弟弟打,要打您自己打。” 魏帝:“……” 这是个什么不靠谱的丞相啊! 太监轻咳一声:“不过,柳相给您支了个招儿——美人计。” 柳一笙的本意是让魏帝自己把自己献给上官燕,洗白白用礼盒打包好的那种。 哪知魏帝会错了意,直接让女官把自己的亲闺女送了出去。 心腹大臣与太监都服了。 陛下,您是没听说这位六国神将的传闻吗? 多少人给他献美人,上到公主、郡主,下至民间美人,没一个他看得上眼的。 不对,他压根儿就不好看的好么! 所有人都为魏国的小公主捏了把冷汗。 魏帝膝下无子,仅此一女,她若是触怒了轩辕羲被杀死,魏帝就绝后了哇! 魏国公主一听自家亲爹要把自己当作求和的筹码献出去,当然是不同意了,宫人劝她不要任性,那位轩辕家的小将军骁勇无比、名扬寰宇,若是与他硬碰硬,吃亏的是边关的将士与百姓。 魏国公主捏紧小拳头:“大不了……我自己杀了他!” …… 北风烈,五万黑风骑压境。 轩辕羲身着大元帅传下来的黄金甲,双腿修长,身姿颀长挺拔。 冷冰冰的头盔面罩放下,遮了这张冠绝六国的脸。 三个月前,黑风王与小十一展开了一场王者对决。 不论小十一多不愿意,它都必须要黑风王发起挑战,这是黑风骑传承下来的方式。 它只有打败黑风王,成为新的王者,才能引领黑风骑走向下一个盛世。 在一阵激烈的较量过后,黑风王狼狈地倒在了地上,但它的眼底没有丝毫狼狈与绝望,它似乎从很早就在盼望这一天的到来。 黑风骑迎来了新的传承。 它向小十一俯首,承认了小十一的地位。 新的黑风之王诞生了。 此时,轩辕羲就骑在新任黑风王的马背上,一人一马,犹如千军万马,锐不可当! “将军。”闻人冲小声提醒,“暗影部打探到消息,魏国要使美人计,您当心。” 轩辕羲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美人计?怎么可能?” 他才不会对那些所谓的美人动心。 他倨傲地说道:“全都没娇娇好看!” 闻人冲凝眸道:“大人!好像魏军要进攻了!那边……那边有人攻过来了!” 的确是有人来了,然而……看了两眼,闻人冲又觉着不对劲。 来的是个啥呀? 骑着一匹……白色的小马驹么? 马背上的人虽说也穿了盔甲,可明显不合身,头盔晃荡晃荡的,随时可能掉下来的样子。 闻人冲突然有了一种小孩儿偷穿大人衣裳的既视感。 他愣了愣,说道:“大人,我去迎战!” 是只菜鸟,他一招便能杀了他。 “轩轩轩、轩辕羲何在!出来受死!” 那个小孩儿狂妄地开口了,然而不知是害怕还其它,他整个声音打着颤,并且有些稚嫩。 轩辕羲眉心蹙了蹙,策马冲了出去。 偌大的沙场,尘土飞扬。 两匹马绝尘而起奔向对方。 那人看着一袭黄金战甲的轩辕羲,如九天战神一般朝自己奔来,那凌厉的杀气让他瞬间吓得小脸煞白。 “我我我我我……我是来杀——呜哇——我不杀啦——我要回家——” 小魏军仰头大哭! 其余魏军简直没眼看了。 小魏军脑袋上本就大了好几号的头盔吧嗒一声掉下来,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顺而下,被烈风扬起,拂过那张精致灵动的面庞。 轩辕羲的神色一下子顿住了。 他周身的杀气一滞,猛地勒紧缰绳,这个急刹车几乎让小十一的马蹄子在地上擦出火星子来。 他在对方三步之距的地方堪堪停住。 他一瞬不瞬地辨认了半晌,终于试探地叫出那个名字:“小雪?” “嗯?”上官雪一怔,泪汪汪地看向他。 轩辕羲的气场太可怕了,她看一眼都打哆嗦。 轩辕羲将面罩推了上去,觉着这样不够,索性直接将头盔摘了下来:“是我。” 上官雪眨了眨满是泪水的眼眸,怔怔地问:“净空?” 那个不苟言笑的战神少年,露出了沙场的第一抹明艳动人的笑意:“小雪!” 上官雪睁大了眸子:“净空!” 时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人来人往的国师殿,两个小豆丁面对面扑棱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身子往前倾,一个糯叽叽,一个奶声奶气。 “小雪!” “净空!” “小雪!” “净空!” “小雪!” “净空!” “真的是你?”轩辕羲骑着小十一上前一步,本就害怕的小白马更是瑟瑟发抖了起来。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水,“你还是没学会骑马吗?” “嗯!”上官雪委屈点头。 “那你还来打仗?”还要来杀我。 上官雪委屈巴巴地说道:“我是魏国的公主,我不来,就要被献给那个什么轩辕羲!” 轩辕羲唇角一勾,轻轻地笑了:“原来是这样。” “我……”上官雪的马害怕,她也害怕,一人一马哆嗦得厉害。 轩辕羲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朝她伸出手来。 人长大后,心肠会逐渐变冷变硬,尤其十二岁便杀上战场的轩辕羲,他的心早已筑起壁垒,再没有任何人能轻易走进来。 偏偏他们相逢在两小无猜的年纪,有过最童真美好的相处,她一直都在他的心灵深处,与家人一样待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上官雪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她对净空也是毫无保留信任的。 小时候便牵过的白白胖胖的小手,如今已是一只纤细的少女柔夷。 轩辕羲将其握在掌心,另一手轻轻一揽,将她拦腰抱到了小十一的马背上,坐在自己身前。 至此,上官雪总算是长松一口气。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偏偏就害怕骑马。 轩辕羲双手握紧缰绳,将她护在自己怀中,调了头往回头。 两国的将士都惊讶啦。 什么情况? 你俩不是要对杀吗? 怎么杀着杀着杀到一匹马上去了? 黑风骑:将军,你不对劲! 魏军:公主,你不对劲! 上官雪是晕马后遗症,脑子有点浆糊,还没反应过来这么多。 轩辕羲是不在乎。 他用宽大的身躯挡住了她娇小的身形,又将自己的头盔戴在了她的头上,遮了她精致绝美的小脸。 随后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黑风骑,所有人齐刷刷地低下头。 都遮这么严实了,他们想看也看不着呀。 上官雪心思单纯,不知净空用意,她顶着头盔晃了晃:“嘻嘻!” 她的背靠上了轩辕羲结实的胸膛。 她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平日里她不会靠近除了亲爹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但他是净空呀! 是世上最善良、最勇敢、最单纯、最值得信赖的小男子汉! 上官雪忘了,昔日的小小男子汉今年十五了。 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了。 二人骑在马上,少年霸气而温柔地护着怀中的人。 比起小时候她被刺客掳走,年仅五岁的他只能使用自己的小钢牙咬住刺客一起被拖走,如今的他有了绝对强大的力量。 再没人能从他手中伤害她。 小十一走了几步,上官雪杏眼圆瞪:“突然想起来,净空你会骑马啦?你好厉害!” 轩辕羲轻轻一笑:“我厉害的事还有很多,回头慢慢说给你听。” 少年的声音干净温暖,是草原上最温柔的一缕清风。 “嗯!”上官雪点头点头。 “这些年我给你写了许多信。”轩辕羲轻声说。 燕山君的府邸虽是空了,可每隔一段日子都会有人定期去收拾书信,他不知小雪去了哪里,只能先将信寄往那里。 上官雪皱了皱眉:“有吗?我一封也没收到呀!我也给你写了很多信呢!可是你都不回我!” 轩辕羲眸子微眯,很好,被魏帝扣下了。 上官雪坐在他怀中,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问道:“这是小十一吗?” 轩辕羲道:“嗯,你还认得它?” 上官雪点头点头,忍不住惊叹:“哇,小十一也这么威风啦!” 小十一雄赳赳地扬起了脖子,蹦跶着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知道是小十一后,上官雪最后一丝害怕也无了,她小时候可是很喜欢小十一的! 她想到什么,又问道:“可是净空,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认识轩辕羲吗?” 轩辕羲笑了笑:“认识。” “他厉害吗?”上官雪接着问。 轩辕羲面不改色地说道:“非常厉害。” 上官雪又一次吓得小脸惨白:“那、那、他会不会杀了我和我父皇?” “不会。”轩辕羲压下翘起来的唇角,“我向你保证。” 上官雪如释重负地拍拍小胸口:“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轩辕羲问她。 上官雪歪着脑袋想了想:“嗯……我想去见老师。” 轩辕羲意味深长地说道:“见家长啊……” “嗯?”上官雪没听明白。 轩辕羲唇角微勾:“我说好。” ------------ 1003 后记 昭国,仁寿宫。 庄太后这几日胃口不大好,秦公公总是让御膳房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吃的,她也吃不下几口。 秦公公偷摸给碧水胡同递信,让庄太后拦住了。 庄太后瞪了他一眼。 秦公公叹气,也知她是不愿让几个小辈瞧见自己生病的样子,可他心疼啊。 “太后,陛下来了。”寝殿外,宫女禀报。 秦公公见庄太后病恹恹的,低声道:“要不奴才去回了陛下,说您歇下了?” 庄太后望了望悬在夜空的弯月,压下眉间疲倦说道:“他这个时辰过来,必定是有正事。” “是。” 秦公公去将陛下请了进来。 皇帝迈进屋,看了眼端坐在官帽椅上的庄太后,担忧地问道:“母后身子可好些了?” 这个儿子蠢是蠢了点,对太后的关心不是假的。 庄太后难得没翻小白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哀家早没事了,是你们一天天的大惊小怪,说吧,这么晚了,找哀家何事?” 皇帝在母后身边坐下,无奈地说道:“实不相瞒,儿子确有一事与母后相商。” “立储之事?”庄太后一针见血地问。 太子已被废了两年,朝堂上关于立储的呼声渐高,再不立,恐要起党派夺嫡之争了。 皇帝默认。 庄太后看着他:“你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皇帝道:“儿子认为,瑞王堪当大任。”言及此处,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小七近两年收敛了许多。” 庄太后望向无边的夜色:“小七十八,快十九了,阿珩在他这个岁数已经考上状元了。” “是。”皇帝叹道,“儿子在瑞王与小七之间犹豫不决,想听听母后的意见。” 庄太后淡道:“哀家没什么意见,你是皇帝,立谁是你们秦家的江山。” “母后!”皇帝不喜欢她与自己分得如此清楚,弄得像她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一样。 庄太后哼了哼:“怎么?哀家为昭国皇室操劳了一辈子,临了了也不让人清净两天?” 皇帝皱眉:“母后说的是什么话?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行了行了,哀家听不惯那些。”庄太后摆了摆手,打开桌上的蜜饯罐子,里头装的是娇娇给她新做的蜜饯,一天三颗,她已经攒了五天了。 她拿出一颗蜜饯,盯着它说道,“哀家只问你一句,若是瑞王继位,小七心里服不服?” “这……”皇帝迟疑。 庄太后接着道:“若是他不服,造起反来,瑞王扛不扛得住?” 皇帝的面上掠过一丝颓然之色:“必定是扛不住的。” 瑞王背后有罗国公府不假,可秦楚煜的背后是整个宣平侯府,信阳公主与萧戟关系缓和了,也会帮着他。 他还有拜把子兄弟轩辕羲、兵部尚书的小儿子许粥粥。 萧珩的人脉皇帝还没算进去。 另外十分重要的一点,小七是中宫嫡出。 答案其实不言而喻了。 这个位子,不是说不想争就不去争的,就算小七自己不贪恋皇位,萧皇后又焉能甘心?想要从龙之功的大臣又何肯善罢甘休? 庄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做皇帝啊,不一定得是最聪明的那个,但一定是最合适的,最让江山稳固的。” 只有让秦楚煜上位,其余的皇子才不敢打皇位的主意,毕竟谁也没有这个底气能在萧戟的手中造反成功。 庄太后睨了他一眼,道:“何况小七没你想的那么差,你别低估了他。” 和净空一起长大的熊孩子,没两把刷子早被玩坏了。 皇帝略一沉吟:“儿子明白了。” 皇帝离开后,庄太后终究是没舍得吃那颗蜜饯,又放回了罐子里。 秦公公上前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地问道:“立储一事也解决了,您心里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哪知庄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兀地说道:“你老了。” 秦公公一怔,随即笑道:“老奴又不是妖怪,哪儿能不老?” 庄太后抿了抿唇,想说自己也老了。 她把这话咽下了,问道:“你和哀家是同一年入宫的吧?” 秦公公笑道:“是,只不过,头几年老奴没福气伺候在您身边。” 庄太后叹道:“你没收个干儿子什么的?哀家若是走了,你那一池子小王八又不能真给你养老送终。” 秦公公忽然哽咽了一把:“您近日怎么总说这些胡话?” 我只是个卑贱的阉人,不值当您记在心上。 庄太后她一贯不是悲春伤秋的性子,她很平静:“小顺去幽州多久了?该回京了吧?” 秦公公抹了泪,说道:“算算日子,该回了。” 庄太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 顾小顺是在年前前往幽州的,他三年前成了亲,妻子是姑婆为他挑选的书香门第的千金,家住京城,祖籍在幽州,此去一是陪妻子回乡祭祖,二也是受工部委托,前往幽州协同建造一座皇家园林。 他抽空,带妻子去了一趟清泉村。 他早与顾家断绝关系,自然不是去探望他们的,而是给三叔、三婶上坟的。 哪知他刚进村,便碰到了自己的亲娘刘氏。 刘氏在村口打水,她苍老了许多,四十多岁的年纪已有了不少白发,她边上蹲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娃。 小女娃在地上胡乱捡了什么往嘴里送,她发现后立马打了小女娃的手:“啥都往嘴里送!吃不死你!” 小女娃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哇哇哇的哭了起来! “除了吃就是哭!你还能干啥!”刘氏骂骂咧咧了几句,小女娃哭得越发凶了,刘氏气得打了她好几下。 顾小顺不由记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在刘氏的打骂下度过的。 且因为他调皮又嘴犟,刘氏下手尤为重。 孩子不听话了打几下,他不会因为这个记恨刘氏。 他对刘氏心寒,是因为刘氏心里从来就没有他这个儿子。 刘氏只器重比他聪明会讨好人的顾二顺。 “相公,怎么了?”妻子陈芸问。 “没什么,我们走。”顾小顺扶着妻子下了马车。 刘氏一眼看见了他。 “呀!是小顺吗?”刚端着一盆衣裳走过来的赵婶儿看见并认出了他,赵婶儿很惊讶,“哎哟我的天!我险些没认出来!” 顾小顺的变化太大了。 离开村子时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混混,连走路都没个正行,而今他一身锦衣长袍,眉清目秀,俊逸倜傥,一看便是世家公子的模样。 他身边戴着面纱的女子华贵素雅、仪态端庄,看着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 这谁敢认呀? 乡亲们围观了过来。 刘氏愣愣地看着顾小顺,手中的桶子吧嗒一声掉进了井里。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这个比县令公子还贵气的男人真是她的草包儿子? “咳咳咳!”随行的侍卫是知府大人执意派来的,恐顾大师在路上遭遇不测,务必谨慎保护夫妇二人的安全。 他清了清嗓子,对乡亲们客气地说道:“大家别挤,顾大师是回来给家人上坟的,还请乡亲们行个方便,让个道。” “你叫他啥?”刘氏走过来问。 侍卫不认识她,只当她是普通的乡亲,耐心地解释道:“顾大师啊!顾大顺可是朝廷的红人!这回是奉旨来幽州修建府邸的!” 朝廷……奉旨…… 刘氏险些晕厥过去。 早知顾小顺如此出息,她当初就不该二十两买了他! 该卖二百两……不对,二两千! 不对,她卖啥卖? 他当了官儿,她就是官老爷的娘! 没错,她是官老爷的娘了…… 她扬眉吐气了……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去了京城就对我和你爹不管不问的!你良心被狗吃了!” 她说着便朝顾小顺扑过去。 可顾小顺已经不是当初对她逆来顺受的幺儿子了,是她亲手断绝了他们的母子关系! 顾小顺往后一退。 她扑了个空。 侍卫不知刘氏所言是真是假,可顾大师的态度他是瞧得真真切切,他立马拦在了刘氏的面前。 不多时,顾长陆也闻讯赶来了。 他看见了如今的顾小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家最瞧不起的小混混,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大红人。 他试图与顾小顺说上话,同样被随行的侍卫拦住了。 “儿媳!儿媳!我是你公爹!”他见顾小顺不肯认他这个爹,忙向一旁的陈芸求助。 女人都是心软的,只要她开口替自己求情,小顺一定会听的! 陈芸却根本没有回头。 顾家这些年过得不好,顾老爷子去世了,留下一个烂摊子,长房、二房分了家。 顾大顺科举之路并不顺利,当萧六郎高中状元的消息传回村子,他的心态就崩了,之后一次比一次考得差,家里为供他科考欠下一大笔外债。 后面虽说找了个米商的女儿为妻,可岳父家见他总考不上,也不愿供他了。 他不得已在镇上做了个蒙学的教习先生,他心高气傲,对学生没耐心,被辞退几次后也没什么私塾请他了。 二房当年做过让顾二顺科考的美梦,把卖顾小顺换来的二十两全砸在了顾二顺的身上,结果全打了水漂。 “小顺呐!我们是你亲爹亲娘啊!你不能这么对我们!还有没有天理啦!” “你不怕我们告到衙门去!一个不孝的罪名……我看你还能不能做官了!” “你们有没有王法了?他是我儿子!我亲儿子!” 顾小顺只当没听见。 乡亲们是知根知底的,二房把小顺卖掉的事,十里八乡谁不清楚?试问哪儿有被卖出去的孩子,又回来给自己养老送终的? 真是好生不要脸! 顾小顺没在村里多待,带着妻子给三叔三婶扫了坟、上了香,又替顾娇与萧珩、净空磕了头。 其实顾娇的屋里一直供着顾家三房的牌位,每年忌日、清明、年节都会祭拜,她若是出征了不在,萧珩也会买来香烛纸钱祭拜。 …… 顾小顺是四月份回京的。 临近京城时,陈芸突然晕倒,顾小顺连忙让人去京里递了消息。 顾长卿恰巧在碧水胡同:“我送你过去。” 顾娇:“好。” 二人一道去了京城南门外的驿站,顾娇给陈芸把了脉,随后她笑了笑,对顾小顺道:“小芸是有喜了,马车里太闷中了暑,休息一会儿便无碍了。” 顾小顺瞠目结舌:“我、我、我……我要做爹了?” 成亲三年,这是他们的第一胎。 他心中的欢喜难以言喻。 陈芸醒来后得知自己终于有身孕了,激动得险些哭出来。 大婚三年没孩子,她自己不知多绝望,虽然家里没有一个人催她,可她心里总是希望能为夫君生个孩子的。 一行人坐上马车。 顾长卿独自打马走在马车身侧,默默守护着马车里的妹妹,以及自己和妹妹的家人。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就连暮春的天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千篇一律。 注定了这将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然而突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 顾长卿扭头看向掀了帘子的妹妹,问道:“有事吗?” 顾娇在阳光下看着他,莞尔一笑:“哥哥。” 顾长卿被直击心口,午后的那一束阳光,直直照进了他的心底。 …… 另一边,今年的恩科也考完了。 庄玉恒当初一同被流放时其实是剥夺了功名的,但皇帝没说不允许他重新下场科考,只是他从未出现在考场上。 正是如此,庄太后才明白他是自己不愿回到京城来。 可就在今年,他出现在了京城的贡院,并于三月殿试一举夺下魁首。 他成了昭国史上第一个两次走过皇宫正门、打马游街的三鼎甲。 他去了仁寿宫,跪在地上,给庄太后重重地磕了个头,垂着眸子,声泪俱下:“姑婆……” 庄太后看着已过而立之年、形销骨立的庄玉恒,招手让他上前来。 庄玉恒忍住哽咽膝行而上。 庄太后捏着帕子,一拳头捶在了他的肩上。 她捶了一下又一下,眼眶发红,喉头胀痛:“你才回来……你才回来……” …… 五月,萧珩经手了一桩性质恶劣的行贿案件,牵扯了大半个翰林院。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凡事得有个度,翰林院过半的官员牵涉其中,就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了。 当一切的调查结果出来时,萧珩万万没料到幕后主使会是现任翰林院学士。 牢房中。 翰林院学士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他收受贿赂,操控庶吉士的考试,将低分的人录入翰林,并未其造假资质政绩,以便输入六部。 审讯室里,一袭紫色官袍的萧珩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的翰林院学士:“为什么?” 宁致远苦涩地笑了笑:“六郎,不是每个人生来就在云端,我这种寒门蝼蚁,不知要费多大的苦心才能一步步爬上去。我不怕吃苦,可有时候,吃苦并没有用。我知道,你想说你也是凭自己走到今天的。这点我承认,不论世人如何误会你,我始终坚信你靠的是自己才能。但是六郎啊,我没有你这样的才能。” “我生了与才能不匹配的野心。” “我……没守住自己的本心。” 萧珩淡淡走出刑部大牢。 多年前,翰林院的某间值房中,宁致远拍着他的肩膀,满怀抱负地说:“你别看我出身微寒,没背景、没人脉,但我偶尔也会做做梦,就想着万一哪天我也爬上去了……不用爬太高,五品翰林学士就是我这辈子的梦想了!” 他捏紧了拳头,似要把一路走来受到的轻视都从骨子里逼出来:“我在想,等我有那么一天,等我掌管了翰林院,我绝不任人唯钱,绝不任人唯亲,绝不任人唯圈,绝不任人唯顺,绝不任人唯闹!” 一道惊雷闪过,天际似被拉开了一道口子,大雨滂沱而下。 他定定地望着无边的大雨,半晌后,眼神再度恢复坚定。 他撑开伞,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雨中。 …… 庄太后今年的身子一直反反复复的,时好时坏。 顾娇与老祭酒亲手给她做的蜜饯与小奶枣她也吃不下了。 一下子积攒了好多颗。 轩辕羲坐在他床头,轻声说:“姑婆,您吃蜜饯吧,随便吃,我不会告诉娇娇的。” 庄太后笑了笑:“我小孙媳妇儿呢?” 轩辕羲的耳朵微微一红。 庄太后撇嘴儿一哼:“和你姐夫一个德行!你可别学他!成亲那么多年才吃到嘴里!” 八月,顾娇把薛凝香与狗娃从乡下接了过来。 狗娃比净空小一岁半,今年十四了,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了。 庄太后躺在柔软的凤床上,望着光影中朝自己走来的身影,虚弱地问道:“是香香吗?” 薛凝香扑通跪在了地上,握住姑婆的手,哽咽道:“是我,姑婆,是我……” “狗娃呢?”庄太后问。 狗娃就站在薛凝香的身边,可她的眼神已经不好使了。 薛凝香心如刀绞,她拉过一旁的儿子:“狗娃!快给太后磕头!” 狗娃跪下,重重地给庄太后磕了三个响头。 “老磕头做什么?磕坏孩子了。”庄太后从枕头下摸出一块自己私藏的麻糖,递给他,“狗娃,吃。” 狗娃小时候最爱吃麻糖。 薛凝香捂住嘴,哭得不能自已。 …… 顾娇带着三小只住进了仁寿宫。 “你们不吵。”庄太后偶尔会对三小只说,“你们净空舅舅,小时候真是吵死人了。” 三小只不是不吵,只是在她面前很安静。 就连萧嫣这个小喇叭精都懂事地压制了自己本性与洪荒之力。 萧珩、轩辕羲与顾小顺、顾琰、顾小宝,也每日入宫探望她,顾长卿与顾承风也时常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顾长卿与袁宝琳得了个闺女,但顾长卿至今仍认为自己是在履行协议。 袁宝琳告诉他:“女人总得有个儿子傍身才能安稳度过下半生的。” 一根筋的顾长卿于是又开始履行给袁宝琳一个儿子的协议。 顾娇得知此事后着实大吃一惊,她万没料到顾长卿一根筋到了如此地步。 她问袁宝琳:“要是有儿子了呢?你还怎么把他哄上床?” 袁宝琳扬起下巴道:“那我就告诉他,一个儿子太孤单了,日后出了什么事也没个兄弟撑腰,你看你们兄弟都有五个!” 顾娇默默竖起大拇指。 庄太后被一屋子人嘘寒问暖,哼哼唧唧道:“成天来来来的,不用做正事吗?” 老祭酒也来的。 只不过,他总是静静地待在那里,不吭声,庄太后的眼睛看不见了,自然不知他来过。 腊月,庄太后的记忆退化了,时常叫错人。 会对着小萧煊喊净空,对着顾小宝喊顾琰,还问顾娇,小顺去了哪里,六郎是不是又去府城考试? 她听着窗外的雪,说道:“天冷了,六郎带够衣裳了没?幽州的考棚冷,不比京城。” “带够了。”顾娇说,“姑婆放心吧。小顺去书院上课了。” 姑婆拽了拽手中的银票,摸到顾娇的手:“你替我给他,他与顾家闹翻去书院住了,他那个肚子,轻易吃不饱。” 顾娇收下银票:“好,我等下去镇上拿给他。您想吃蜜饯吗?今天吃多少颗都可以……” 庄太后闭上眼睡着了。 …… 除夕这日,轩辕羲迎来了自己十六岁的生辰,萧珩也迎来了他的而立之年。 庄太后精神不错,起床便一口气干掉了六颗蜜饯,可把秦公公乐坏了。 原本生辰宴是要摆在仁寿宫的,可庄太后想打叶子牌,于是一家人又回到了碧水胡同。 庄太后、刘婶儿、周阿婆与陆婶儿凑了一桌。 自打姑婆视力退化后,顾娇把叶子牌做成了麻将,用手能摸出来。 老祭酒站在姑婆身后,老老实实伺候茶水,外加上缴私房钱。 庄太后挑眉哼道:“今天心情好,让你们少输一点!” 街坊们其实有心给她放点水来着,结果发现完全用不着,老太太就算成了如今这样,也依旧吊打整个碧水胡同。 街坊们输得实惨。 姚氏在灶屋做点心,信阳公主去和她学手艺。 顾小宝与萧依两个大孩子,领着几个小家伙在胡同里放爆竹。 轩辕羲没去凑热闹,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庄太后身后,精致的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 庄太后一脸嫌弃地道:“干嘛?黏黏糊糊的?” “就是,黏黏糊糊的,小孩子边儿去。”顾琰过来将轩辕羲挤开,自己趴在了姑婆肩头。 庄太后炸毛:“你二十七了!像什么话!媳妇儿不找一个!小顺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还在肚子里的小顺宝:“……???” 顾琰粘着她道:“那您和我娘说说,让我娶玉芽儿。” 庄太后翻了个小白眼,心道你就胡扯吧。 这种事得靠缘分,哪儿能个个都如意?当初只求他活下来,他做到了,她没什么不满足的。 她一把推了面前的牌:“自摸!胡!” …… 下午,庄太后在自己的小屋睡了会儿。 轩辕羲也躺了上来姑婆,我小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想和我睡?你总是把我抓去你屋。” 庄太后冷声道:“那是因为我想要小重孙孙!” 轩辕羲道:“我不管,你就是喜欢我。” 庄太后:……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萧戟,还我那个害羞的小和尚。 轩辕羲本是想逗逗姑婆,哪知自己也当真睡着了,他醒来天已黑,他叫了叫一旁的姑婆。 姑婆没反应,他吓得脸色大变:“姑婆!” 庄太后淡淡开口:“吵什么?以为哀家去了吗?” 轩辕羲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庄太后懒懒地说道:“放心,今天是除夕,哀家不会在除夕走的。” 不会把你和阿珩的生日,变成哀家的忌日,那样你们该有多难过? 正月初一,碧水胡同一大家子入宫给她拜年。 她拉着顾娇的手,让顾娇照顾好秦公公。 …… 庄太后是在正月初三走的。 她这几日精神都很好,记忆也不混乱了,大家以为她是好转了,谁也没料到她睡了一觉,便再也没有醒来。 她是在睡梦中离世的,走得很安详。 她没留下任何遗言,只是听秦公公说,她前一晚曾拿出出阁前的诗集看了看。 庄太后权倾朝野数十载,世人只记得她凌厉霸道的手段,却忘了她也曾是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温婉千金。 她将一生献给了昭国,她有无数的机会彻底离开皇室,去外头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可她没这么做。 是为了江山社稷,也是为了几个孩子不因她蒙羞。 皇宫是座牢笼,囚禁了她一辈子。 太后薨逝,按祖制是要葬入皇陵,与先帝同柩。 萧珩上书,请求为庄太后修建单独的陵墓。 不是以庄太后之名,是以庄锦瑟之名。 活着被囚禁,死后总得还她自由。 陵墓建成的那天,顾娇、萧珩、净空、顾琰、顾小顺、顾小宝、顾长卿、顾承风前来为姑婆扶灵。 姑婆没在世上留下血脉。 但他们都是姑婆的孩子。 …… 若有来世,愿你不再入皇家。 ------题外话------ 大家的留言好像都是想看教父和小药箱番外的,那我试着写一写。 更新时间不定。 ------------ 1004 教父与小药箱(教父番) K93星系。 浩瀚无垠的宇宙,一艘银白色的宇宙飞船正在一片暗红色的小行星带里灵活穿梭着。 自天文望远镜里看似渺小的天体实则巨大无比,而它们又有各自的运行轨迹,加上宇宙飞船本身的超光速运行,看上去就像一场十分危险的躲避游戏。 但这难不倒它。 毕竟它不是普通的宇宙飞船,而是帝国元帅的最强战舰。 它曾陪伴帝国元帅度过了漫长而辉煌的征战岁月,创下了整个星系甚至是全联邦的巅峰战绩。 关于它的传言有很多,有说它是帝国元帅花重金请人定制的战舰,也有人说它是帝国元帅的祖父留给他的秘密武器。 但是也有传言,说它最初只是一个保姆型的机器人,给小元帅冲过奶粉、换过尿不湿的那种哟。 萌萌哒的AI声响起,似乎带着一丢丢小兴奋:“障碍物无法躲避,将实施清除计划,是否阻止?” 坐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男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AI声更兴奋了:“清除计划正式启动!温馨提示——” 话说到一半,椅背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抬起一只尽管戴着白手套、却依旧可见修长优美的手,咔的一声系上了椅背上的安全卡扣。 AI发出了老父亲一般欣慰满意的机械音:“宝宝真乖。” 男人薄唇轻启:“再叫宝宝砸了你。” 不知是不是被威胁到了,AI果真没再说话,但又不死心地在屏幕上闪现一行字,仿佛以此来展示它最后一丝不屈服的意志:“砸不烂。” 男人仍是闭着眼,但似是猜到了它的小动作,淡淡说道:“取消自动驾驶。” AI一秒认怂:“元帅真棒!” 接下来,它开始专心清楚无法躲避的小行星。 一般情况下,联邦战舰是不会随意破坏宇宙中的天体的,不过此番任务紧急,也顾不上联邦法则了。 而与此同时,一颗橙色的星球之上,足足三十艘战舰蓄势待发。 这是星系新崛起的一组星盗团伙,他们之中大多是越狱的亡命之徒,已成功打劫十个联邦的空间补给站以及两颗帝国的补给星。 联邦对此高度重视,曾派了军团来围剿,奈何他们之中有联邦的叛徒,十分熟悉联邦的战舰与打法,不与之硬拼,打一炮就溜,异常狡猾。 联邦对此头疼极了。 近日,他们又盯上了一座由威尔家族管控补给星,正打算在今晚对其实施行动。 然而他们没还没来得及出发,头顶晦暗无边的夜空便忽然驶来一艘通体黝黑的飞船,它在进入本星球的大气层后便放缓了速度,稳稳悬浮在三十艘战舰的上空。 最先发现它的是一个手持枪械的哨兵,他起先以为是他们的同伙,后来发现不是,因为那艘黑色战舰的底部赫然印着一个巨大的联邦军徽。 “是联邦的战舰!” 他如临大敌! 所有人戒备起来,同时也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的防御系统呢?失效了吗?为何既没拦截,也没预警?就让这艘战舰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闯了进来? 星盗首领下达了战备指令:“一共多少战舰?” 一旁的驾驶员愣愣道:“一、一艘!” “一艘?联邦只派了一艘战舰过来?”星盗首领都懵了,要知道,联邦出动与他们数量一样多的兵力也没能将他们歼灭的,难道说……联邦不是过来与他们战斗?而是要和谈? 言及此处,他得意笑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灭了它!” 和谈? 不存在的。 他下达了指令,却迟迟没等来其余战舰的回应,他皱眉:“怎么回事?” 驾驶员惊恐地指向天空的战舰:“您、您看。” 天空的战舰开始大片大片地点亮,它的黑色外壳如同翻了一遍的鳞片,一层层浮现出夺目的银光。 而伴随着这一变故,它庞大的身躯也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星盗首领虎躯一震:“这、这是——” 伴随帝国元帅征战了整个联邦的星系第一战舰——灭世者号! 战舰宽大的可视窗内,一名身着黑色制服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 这是全帝国最俊美的男人,也是最残暴冷血的男人。 他身材颀长,制服严丝合缝地穿在他的身上,连扣子都系到了领口的最上一颗,严谨又禁欲。 他的皮肤在冷光下泛出一圈死亡一般的苍白。 他双手淡淡拿捏着一根金色的帝国之星权杖,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死亡的讯号。 帝国元帅不是来谈判的,他是来剿匪的。 不留一个活口的那种。 前一秒还得意洋洋的星盗首领,这一刻彻底慌了神。 不是说帝国元帅去远征K34B星系了吗?没个几十年回不来,为何这么快就—— 要不是帝国元帅走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打劫联邦的补给星和空间站啊! “怎么办……怎么办……”星盗首领冷汗直冒。 不止他,其余星盗也齐齐吓傻了。 这位帝国最年轻的将领,是本星系唯一震慑了全联邦的元帅,他出身一个落魄的贵族,拥有着最低配的资源,却愣是在联邦杀出了一条血路。 没人敢掠其锋芒。 “逃!快逃!” 不知谁嚎了这么一嗓子,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跳上战舰,准备实施逃亡。 帝国元帅冷眼看着杀害了无数平民的星盗,如同在看一群慌不择路的蝼蚁。 “灭世者号请求执行指令。”AI的机械音变得冰冷霸气。 帝国元少一字一顿道:“清除计划,执行。” AI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清除计划即将启动,请平民撤离。” “清除计划即将启动,请平民撤离。” “清除计划即将启动,请平民撤离。” “倒计时开始。” 浩瀚无边的星空浮现起一行闪耀的数字,是两分钟的倒计时。 星盗们的速度极快,仅仅一分钟便已驾驶各自的战舰离开。 超光速运行的状态下,一分钟可以跑好几个星球了。 哪怕地上早已没了战舰,夜空里的倒计时仍在继续。 直到最后一秒清零,灭世者号对逃亡的战舰展开了追击。 …… 三十秒后。 宇宙归于宁静。 驾驶舱内,灭世者号的AI恢复了萌萌哒的机械音:“宝宝,该吃饭啦,今天的晚餐很丰盛哟。” 但帝国元帅终究没能吃上这顿饭,他们在返回的途中遇上了恒星坍塌。 这颗大恒星坍塌许久了,一直比较稳定,没想到最后几秒骤然坍缩形成黑洞。 灭世者号被黑洞的引力捕捉。 驾驶舱内拉响了从未有过的警报。 回不去了,K93星系。 帝国元帅从容冷静地迎接着自己的死亡。 他征战四方,总有一日会死在征战的路上。 他抚摸着驾驶台,轻声说道:“灭世者号,你的服役到此为止,你是帝国的荣耀。” AI声静默良久,郑重地说:“元帅,你也是。” 下一秒,听得它平静地说道:“休眠仓启动。” 驾驶舱的内景迅速发生了改变,原先的可视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挂着屏幕的墙壁,一个足以供人补给数百年的豪华休眠仓自地面升了起来。 帝国元帅眉头一皱:“灭世者号,你想做什么?” AI声很冷静。 “休眠仓分离,医疗舱启动。” “武器舱准备出击,迎接黑洞引力。” “元帅,再会。” 话音刚落,一阵可怕的冲击席卷了整个休眠仓,帝国元帅的脑电波震频达到极致,随后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失去了意识。 屏幕上,闪现出几行字—— 宜居星球捕捉。 定位。 室女座超星系团,银河系,地球。 ------------ 1005 顾娇(教父番) 帝国元帅是在一片温暖的海洋漂浮感中醒来的,他睁眼后第一件事便是呼唤灭世者号。 伴随着一阵气囊泄气的声音,他头顶的休眠仓盖缓缓打开。 温柔的AI声响起:“医疗舱为您服务,您一共沉睡了一千两百二十一天,欢迎苏醒,现在为您进行全身检查。”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休眠仓内,任由一波波红光自他身上扫描而过。 AI:“检查完毕,您的生命体征正常,综合评分:优秀。不愧是帝国最强大的元帅,真棒哟!” 是灭世者自我设定的声音与程序,但帝国元帅却明白,它不具备灭世者号的意识。 灭世者号的意识永远留在了被黑洞吞没的战舰中。 传言没错,灭世者号最初的确是一个保姆机器人,陪他度过了整个孤独而备受欺凌的成长期,他改造出自己的战舰后,保留了保姆机器人的智脑。 这便有了后来的灭世者号。 而灭世者号似乎在一次次的改造与更新程序中觉醒了自己的意识。 “宝宝,今天也是要乖乖吃饭的一天哦!” 医疗舱内响起萌萌哒的AI声。 这也是灭世者号觉醒意识后设定的程序之一。 …… 灭世者号庞大到不可思议,它的医疗舱也很大,散步走完每个角落需要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 当然,帝国元帅没这么闲。 他一边吃着自己的晚饭,一边让医疗舱的设备链接了这个星球的数据。 这颗叫地球的星球正处于一级文明阶段,尚未开发其本星系中其余星球的能量,地球上的生命体能量程度极低,寿命不过区区百年,死后几乎很难对宜居带进行反哺。 K93星系也存在各种各样的生命体,也把他们这样的生物称作人类,不同的是,K93的生命体寿命极长,能量程度极高,死后生命体会解体,其所蕴含的能量将反哺整个星系。 又了解了更多地球的信息后,他大致对比了一下自己与地球人的区别,他大概相当于地球上的少年。 在休眠仓内,人是不会生长的,那段岁月不算,他其实也有三十多岁了,只不过在寿命极长的K93星系,三十五岁以下都是幼崽。 他当初去帝都参军,要不是谎报了年龄根本进不去。 他又了解了一些地球人的信息,随后开始检查医疗舱的储备情况。 AI有条不紊地报告着,当念到“休眠仓正常运行”时,他愣了下。 他已经出来了,休眠仓怎么还在运行? “哪个休眠仓?”他问。 AI道:“二号休眠仓。” 帝国元帅打开了二号休眠仓,看见舱内的一个小婴孩,这才记起自己离开K93星系的前几日曾路过一个被星盗打劫过的补给星,在那里捡到了一个生命垂危的孩子。 那婴孩太虚弱了,一直躺在治疗仓内。 灭世者号出世时,治疗仓自动进入休眠模式,成为了二号休眠仓。 AI:“生命体征虚弱,是否切换治疗仓,继续进行治疗?” 帝国元帅看着昏睡的小婴孩,这或许是来自K93星系唯一的陪伴了。 “切换。” 他说道。 …… 医疗舱坐落在一座山峦之上,因为隐匿在另一个空间,因此这里的人看不见。 帝国元帅走出了医疗舱,他打算下山走走。 谁料这里的重力与K93星系有所不同,他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帝国元帅许久不曾如此狼狈了,就在他抵抗重力爬起来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 他已学会了这一带的语言,能听懂他们在吵什么。 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女人挺着大肚子,拽住男人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你今天必须给我把话说明白!你跟那个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冷冷地抽回自己的胳膊,不耐地说道:“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女人炸毛地举起手机:“我无理取闹?姓顾的!我都抓到你现行了!” 男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偷拍的?” 女人冷声道:“我还用得着偷拍吗?你们两个光明正大!只差没住进家里了!” 男人不客气地说道:“你别胡说,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同事而已,一起吃了顿饭,你不要疑神疑鬼的!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公司了!你自己打个车回去!” 他说罢,撇下女人往山顶走。 大概,山顶的另一边才是停车场。 女人怒气冲冲地追上去:“姓顾的!我怀着孕,你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二人拉拉扯扯不成样子,与帝国元帅擦肩而过时,女人不小心撞到了他。 由于尚未适应地球重力,因此帝国元帅没能避开。 女人的戒指划伤了他的手背。 在旁人看来,他手背上有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可他却能分明看见体内的暗色能量在涌动。 这种能量,或许地球人无法承受。 是女人撞了他,并划伤了他,可女人没有一句道歉。 他没介意这个,只是看着女人戒指上的血迹,用流利的当地语言说道:“把戒指给我。” 她不能再戴着它,万一身体出现伤口,那股能量便会钻入她的身体。 “滚开!你撞了我还想抢我东西!哪里来的小流——”女人劈头盖脸地骂,想说哪里来的小流氓,可对上那张俊美到过分的少年面庞,一下子噎住了。 少年身材颀长,穿着一丝不乱的黑色制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禁欲又严谨的气息。 女人愣了愣。 恰在此刻,男人走远了。 女人没功夫搭理这个穿军营制服的少年,快步追了上去。 他望着女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淡淡说道:“你最好不要受伤……” 他是军人,他不杀害平民,所以尽管女人对他十分无礼,他也没有要伤害她的心思。 只可惜,女人在拦住不准男人上车的过程里便受了伤。 戒指上的血迹侵入了她的身体。 她自己并没发生任何异样。 两个月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呱呱坠地。 她哭声嘹亮,比一般的小婴孩长得漂亮。 家里人给她取了一个动听的名字——顾娇。 ------------ 1006 长大(娇娇VS教父番) 公元2222年,是他来到这里的第八年。 他终于找到了那日在山坡上感染他血液的孩子。 原本该是那个戴着戒指划伤他的女人,可不知为何他血液中的能量被女人腹中的孩子吸收了。 这是唯一吸收了K93星系的能量还能存活下来的人类。 他是带着研究的心思将她带回医疗舱的。 小姑娘小小个,浑身被雨水湿透,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而又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小姑娘,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 不过,到底是孩子,表面维持镇定,一双小拳头却在身侧拽得紧紧的。 “躺上去。”他指着冷冰冰的手术台说。 小姑娘凝视了他良久,最终乖乖地躺了上去。 他戴上无菌手套,开始为她采血,采集毛发,又做了一系列心电与脑电波的检查。 整个过程小姑娘很配合,也很安静。 “过来,去吃东西。”他摘下手套,淡淡地说。 小姑娘从台子上跳了下来,望着他的背影,愣愣地开了口:“我衣裳湿了,有换洗衣裳吗?” 当然没有……适合你穿的。 他拿了一件自己的睡衣扔给她,指了指洗漱室。 小姑娘抱着衣裳进了洗漱室,约莫两刻钟后出来了。 她头发湿漉漉的,浑身上下散发着幽幽冷气,宽大的睡衣穿在她瘦小的身板儿,松松垮垮几乎可以垂到地上。 他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没用热水?” 小姑娘惊讶地睁大了眸子:“有、有热水吗?” 有是有的,不过帝国元帅习惯了洗凉水,就关闭了热水功能。 是他疏忽了。 没养过孩子,没亲近过任何人,忘了这里的人与K93星系的体质不一样。 可这丫头也奇怪,她难道就不会要吗? 她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洗冷水澡也没关系吗? 晚餐是没什么味道的牛排,医疗舱自备的。 餐桌配备的凳子很高,小姑娘用了半天力也没坐上去,倒是把自己又弄出了一身汗。 饶是如此,也没听见她向他求助。 最终,还是他将她提溜上了凳子。 她不太娴熟地抓着刀叉,吃得津津有味。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有一种古老贵族的优雅。 然后他就发现小姑娘在模仿他,挺直了小脊背,一板一眼的,连他习惯性拿帕子擦嘴时折一折的小动作也没放过。 检查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 她血液中K93星系能量的含量过高,按理说她不该如此平静的。 他曾见过别人感染他的血液,不是死了,就是生不如死。 “你不难受吗?”他问。 “嗯?”小姑娘正捧着杯子咕噜咕噜地喝水,闻言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什么难受?” 他说道:“身体上的难受?很疼痛,烧心,肺热,如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自己的躯体。” 这些都是他从那几个罕有的存活之人嘴里问出来的感受,每个人不一样。 “唔……”她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罢了。 她是在娘胎里感染的,生下来便时刻处在这些可怕的折磨中,她没体验过一天正常人的日子,对她来说,恐怕“难受”才是正常的。 又过了三日,他出去一趟,回来时身上残留了一点对手的血迹。 她失控了。 …… 醒来后她不记得做过的破坏,只是找不见她的水杯了。 她大概也是明白什么的,见到他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小怪物。” 一个月后,他将她带回了组织。 这几年,为了更好地适应这里的生活,他加入了一个名叫鲲鹏的组织,成为了里面的杀手。 “还记得你要叫我什么?”他问她。 她点点头,乖巧地说:“教父。” “教父你多大?”她问他。 他望着如同深渊大口的暗黑走廊,淡淡地说:“十六。” 换算成地球的年龄,大概是这个数字。 …… 顾娇在组织里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十三岁那年,她有了自己的代号——影。 这意味着她终于成为了组织里的正式成员。 她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八岁小姑娘,她已经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了,她体内似乎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暴戾因子,遇血会失控,无法医治,只能控制。 十五岁那年,她接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任务——追回被窃取的情报。 对方一共八人,持有大量枪械。 她穿着白色齐膝连衣裙,腰肢纤细,乌黑的长发柔亮地垂顺而下。 她长了一张干净稚嫩的面庞,有着少女最纯净的灵动。 她站在路边,双手背在身后,不时朝过路的车辆张望,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足以勾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 果不其然,一辆装载着货物的小卡车在她身边停下了。 车上的人正是她的任务目标。 她以为自己是单独行动,殊不知远处的高楼中,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男人眉目冷峻,眼神冰厉,一只手插在风衣的兜里,另一只手提着一把狙击枪。 她演技太烂,笑得一点儿也不过关,很快便漏了馅儿,最后还是暴力通关的。 她踢了踢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的男人,小嘴儿一撇,嫌弃地说道:“一点儿也不经打。” 她带着今日的成果转身离开。 走了差不多三四十米时,地上一个晕厥的男人忽然醒了过来,他拔出腰间的配枪,恶狠狠地对准了顾娇的后背。 然而不等他扣动扳机,楼上的男子唰的端起手中的消音狙击枪,在压根儿没开狙击镜的情况下,一枪将他爆了头! 恰在此刻,一辆轰隆隆的大卡车自顾娇身旁疾驰而过,巨大的轰隆声掩盖了子弹的破空之响。 顾娇对自己险象环生一事一无所知,她来到约定的地点时,教父的黑色皮卡已经在路边等着她了。 “唔?教父?” 她歪了歪头,惊讶地走过去,双手背在身后,弯下纤细的少女腰肢,从车窗外看着他:“不是猎豹来接我吗?” 他单手搁在方向盘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临时有任务,先走了。” 顾娇:“哦。” 她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他淡道:“安全带。” 顾娇乖乖系上了安全带,随后她将一个此次的胜利品——一个金属小盒拿给他看,不无显摆地说道:“数据全在里头,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柔和的暖风呼呼地吹了进来,她柔顺黑亮的长发被幽幽拂起,她转身去后座找吃的,这个动作让二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散发着少女清香的发梢拂上了他的脸庞。 有些微痒。 …… 回到组织后,他对顾娇道:“一会儿过来一趟,要采血。” “哦。” 顾娇每月都会到医疗舱内采血,她对此见怪不怪了,从没问过为什么。 帝国元帅……如今该叫教父了。 教父给顾娇采完血便去进行仪器分析。 结果与从前没什么两样,K93能量物质的复制力极强,在血液中的浓度没有丝毫降低的迹象。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因为自打他来了这里,由于无法补给K93星系的能量,他一直出于不断消耗的状态,说明白一点,他会比在K93星系短命。 然而他需要的能量物质竟然能在她的体内无限复制。 他至今无法解释这是什么缘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可以通过夺走她的能量来补给自己的寿命。 她越强大,体内的能量物质便复制得越快,对他延长寿命便越有利。 “教父,饭好了,今天是你喜欢吃的糖醋鱼!” 她突然出现在检验室的门口,探进来一颗少女的可爱脑袋,她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仿佛会说话一般。 她对外人不这样,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卸下所有防备。 他不动声色地关闭了仪器。 她只是一个实验体,一份延长他寿命的能量补给。 他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感情。 …… 吃饭时,她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坐在她对面,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她拿起来看了看,忽然对他说:“周末没任务,我可以出去玩吗?有人约我。” 他夹米饭的动作一顿:“男人女人?” 顾娇诚实地说道:“学长。” “不可以。”他淡淡说道。 “哦。”顾娇闷头吃饭。 他冷冷地看着她:“你很失望?” “学长说带我去冲浪,有点向往。”她出生就与正常人不一样,她身边几乎没有朋友,这是第一个说要带她出去玩的人。 “而且也不远。”她说,“就在海岸城,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 他放下筷子,拿盘子里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说:“想去就去。” 蔫哒哒的小鹌鹑一秒抬起头,精神抖擞地看着他:“教父你要不要去?” 他淡道:“不去,幼稚。” 顾娇开心地去收拾东西,翌日一早便去了约定的地点与学长会和。 教父去了一趟组织。 刚进门便碰上助理神色匆匆地迎面而来,太着急的缘故,并没看见他。 若在以往,他不会多管闲事,今日大概是闲的,破天荒地地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助理一怔:“King?啊,是这样的,海岸城突然来了个任务,原本是要分配给猎豹的,可我联系不上他,这小子八成昨晚又去哪里泡妞了……我打算联络一下黑鹰!” “海岸城的?”他问。 “是。”助理道。 他风轻云淡地说道:“不用联络黑鹰了,我去。” 此话一出,助理又是狠狠惊了一把:“啊,可是,只是一个E级小任务……” 你都多久没接S级以下的任务了? ------------ 1007 宠上天了(顾娇VS教父番) 与顾娇约会的学长叫时也,今年十七,只比顾娇大两岁,是一中的校草兼学霸,家境优渥,篮球打得也不错,追他的女孩子很多。 可他唯独被独来独往的顾娇吸引。 别人都说顾娇很奇怪,总给人一种无法接近的冰冷感,被她凉飕飕地看上一眼,能毛骨悚然好几天。 然而在他看来,这样的女孩子才足够特别。 “这里晚上有篝火晚会,我订了房间……你放心!是两间!”时也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当然,你要是不想住在这边,我就早点送你回去。” “不用,我想看篝火晚会。”顾娇看向他,弯了弯唇角,“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邀请我出来玩。” 时也被她的笑迷了眼。 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笑起来竟比三月的春景更明艳动人。 时也忙道:“你、你喜欢的话,我天天都能带你出来玩!” 顾娇朝他伸出手。 时也一怔。 啊,这个,这,就要牵手了吗? 他激动得喉头滑动了一下,手心冒了汗,在衣服上不着痕迹地蹭了蹭,正要去牵她的手,就听得她说道:“门卡。” 时也尴尬死了,赶忙将手抽回来,掏出一张门卡递给她:“是海景房,景观最好的那间。” 其实不是的。 景观最好的总统套房不是有钱就能订到的,不过他订的这两间也十分不错就是了。 顾娇拿上门卡,去了709号房间。 当她拉开背包准备换上自己精心准备的泳衣时,瞬间傻眼了。 她将一团花花绿绿丑到哭的布料举了起来:“我的比基尼呢!怎么变成连体泳衣了?还带这么长的裙边!!!” 谁动了她的包包! 好气哦! 这么保守又老旧的款式,一看就是教父的风格。 他自己穿衣裳,连领口最上面那颗扣子都一定会系上。 “什么嘛?比基尼都不许人家穿。” 顾娇嘀咕着,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拨通了前台的电话:“我要一套比基尼!” 电话里传来前台小姐温柔的声音:“抱歉,这位女士,我们酒店的比基尼卖完了。” 顾娇望了望人际稀少的沙滩:“我也没看见几个客人啊,怎么就卖完了?” 前台小姐讪讪地看着面前穿黑风衣、戴墨迹、一脸冷肃之气的年轻男人,捂住话筒小声道:“就、就是卖完了。” 还是被这个帅哥一人承包的。 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是个大变态! 前台小姐挂断了电话,干笑一声,递上房卡:“衣裳……稍后送去您房间。” 教父拿上房卡,头也不回地走了。 蓝牙耳机里传来助理的声音:“计划有变,他晚上才会到,要不要我帮你订个房间?” 教父淡道:“不用,已经定了。” “诶?”电话另一头,助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有那么一瞬他怀疑自己拨错号码了。 这位爷最不喜欢在外头过夜了,他竟然自己给自己定了个房? 他难道提前知道计划有变? 他张了张嘴:“那个……” 教父挂断了电话。 …… 顾娇最终只能一脸嫌弃地穿上了又丑又土的杀猪色荷花边连体泳衣。 当正在喝饮料的时也在沙滩上看见她这副装扮时,险些没一口把自己呛死! 这、这确定不是偷了他奶奶的泳衣吗? 只看泳衣差点以为他奶奶过来逮他约会了! 不过顾娇到底底子好,十五岁的少女身材纤秾合度,该发育的地方发育得极好,不该长肉的地方愣是没有一分赘肉。 凹凸有致,腰肢细到不堪一握,一双细腿又长又直。 雪白的肌肤宛若凝脂美玉,右脚的脚踝出有一个堕落天使的刺青,越发衬得她一双腿白到发光。 学生当然不能纹身了,这个是贴上去的。 时也的眼睛都看直了。 正对着海滩的总统套房中,教父戴着墨镜站在阳光满天的阳台上,一只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端着一杯红酒,目光危险地望着某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顾娇穿着最土的衣裳,也挡不住她肤白貌美,不仅时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还来了不少搭讪的。 顾娇没功夫理会他们,她要冲浪。 她第一次玩,时也手把手地教她。 少男少女,充满了青春的气息与恋爱酸腐气。 “碍眼。”教父喝着红酒说。 蓝牙耳机里,助理懵逼的声音传来:“什么碍眼?” 教父盯着那个笑得前俯后仰的小丫头,淡淡说道:“没什么。” 顾娇学什么都快,冲浪也不例外,一个小时过后,她就比时也玩得厉害了。 时也累到不行,抱着自己的冲浪板来到沙滩上,气喘吁吁地望着乐此不疲的顾娇,她兴奋得像只小麻雀,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真好,真可爱。 时也坐在沙滩上,双手撑住身后的沙子,微笑着看着他的女孩,只觉这一刻无比满足。 顾娇玩到天黑,肚子饿了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冲浪板。 二人回酒店换了衣裳。 时也预定了烧烤摊,那里已坐了不少客人,烤肉与孜然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小广场。 时也让顾娇坐着,他自己跑前跑后,拿食材、架炉子。 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时家小少爷,头一回如此殷勤地对待一个女孩子。 他在家里练习过,烤出来的味道不赖。 顾娇说道:“蜂蜜蜂蜜,我喜欢吃甜的。” 可是教父都不让她多吃,说会坏牙齿。 “好。”时也顶着满脸黑灰,往烤串上刷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蜂蜜。 “好吃吗?”时也问她。 顾娇撸串,小嘴儿很忙,小仓鼠似的点了点头。 时也开心地笑了。 另一边,教父准备行动了。 今晚的任务是拦截一批货物,之所以只评定为E级,是因为对方的来头不算大,武装力量不强。 按照最初得到的情报,本该在人烟稀少的下午进行行动,可对方姗姗来迟,眼下海滩一带人流倍增,实在是有些棘手。 更棘手的是,组织的情报有误,不是十斤货物,是五十斤,并且被另一巨头接管了。 事情麻烦了。 教父自屋顶吊着飞索一跃而下,来到交易的房间,手举消音枪,一枪一个,撂倒了一大片。 而就在此时,两个刚从外面回来的同伙推开了房门。 二人一眼看见地上的尸体,唰的合上门,转身潜逃! “他们身上还有货吗?”教父冷冷地问跪在地上的金主。 金主战战兢兢地点头。 教父一边警惕地拉开房门,一边将消音枪插回了腰间的枪套,以风衣遮掩住。 此时,顾娇刚与时也吃完烧烤去了小吃亭,时也给她买了一个冰淇淋。 她低头舔了一口,蘸了一嘴的奶油。 时也笑了,伸手去给她擦嘴,她却忽然转过头,望着黑夜中一闪而过的身影:“教父?” “什么?”时也没听明白,还当她是在故意躲避自己的触碰,他忙去摸裤兜,讪讪递出一张纸巾。 顾娇没接,她把冰淇淋往他手里一塞,走掉了! “顾娇!顾娇!” 时也叫了两声没叫住,抓着冰淇淋追了上去。 顾娇没追上教父,倒是一转头,看见一个穿银色西装的男人用刀架着时也自一旁的花坛后走了出来。 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遇到这种情况难免就露出了几分惊恐。 可令时也感到震惊的是,顾娇的眼底一片冷静。 西装男子大喝道:“别动!不许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顾娇的气场突然就变了,她周身开始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放了他。” 西装男子的眼神闪了闪,刀刃抵上时也的脖子,直接割出了一道血迹,低声喝道:“不许出声,否则杀了你!” 可时也没有听他的话,时也忍住内心的害怕,颤抖着喊道:“当心你后面!” 没人看清顾娇是怎么做到的,她一个转身,手中的尖刺刺穿了偷袭之人的喉咙! 鲜血飞溅了她一脸! 那人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死也没将惊恐的双眼合上。 顾娇一脚将他的手枪踢了起来,稳稳地拿在手上,转过身来,对着西装男子的大腿就是一枪! 这枪也是装了消音器的,声音不大。 顾娇本想爆他的头,可为了不吓到时也,她选择了打大腿。 那人痛得放开时也倒在了地上。 他又赶忙去拔枪,被顾娇一枪击碎了右手腕。 确定他没了反抗能力,顾娇来到时也面前,看着他脖子上的血迹,眉头一皱,探出指尖。 时也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顾娇的手僵在半空。 顾娇歪着头,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 时也惊恐地看了看顾娇,又看看手中已经化了一半的冰淇淋。 他豁出命也想保护她的。 可他也被她吓到了……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 顾娇读不懂他的情绪,认真地想了想,用枪指着地上的西装男子:“你是怕他再伤害你吗?那我杀了他。” “住手!”时也怒吼。 顾娇愣愣地抬起头,望进他情绪激动下狠狠发红的眼眶,不解道:“你,怎么了?” 时也看着这个杀人不眨眼还能冷静如斯的小学妹,忽然感觉自己快要呼不过气来。 他一步步后退,直到转过身去,不知是害怕还是厌恶,飞快地离开了原地。 顾娇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喃喃道:“我只是想,保护你。” 夜风吹过。 她的身影有些孤单。 她耷拉着小脑袋,慢吞吞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看见了一道投射在地上的人影,她下意识地顺着人影往上瞧了瞧,就见穿着黑西裤与白衬衣的教父两手插兜坐在花坛上。 花坛挺高的,不过他腿更长。 顾娇既没说话,也没继续往前走。 “很喜欢他?”教父淡淡地问。 顾娇低声道:“我第一次交朋友。” 教父神色稍霁,优雅冰冷地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风衣来到顾娇面前,大手一挥给她披上。 冰凉的小身子瞬间被他的气息与温暖包裹,本来不是很委屈,只是有些闷闷的。 可这会儿,突然就委屈上了。 她的额头啪的抵上他结实的胸口。 教父抬起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脚麻了。”顾娇说。 教父无奈一叹,把人扛在了肩上,迈开修长的双腿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路过那个被顾娇打伤了右手与右腿的西装男子时,西装男子忙用左手掏出枪。 教父看也没看他一眼,反手一枪正中他心口! …… 回到总统套房后,教父叫了客房服务。 顾娇看着眼前面前明显高级了不知多少倍的冰淇淋,吸溜了一下口水:“给我的?” 教父一边清点货物,一边淡淡说道:“方才不是没吃到?” 顾娇的眸子亮晶晶的:“那我可以吃几个?” 教父:“半个。” 顾娇黑下小脸。 顾娇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手里的甜筒。 忽然,门铃响了。 依然是客房服务。 顾娇以为又来了好吃的:“进来!” 门开了,一排迟到了一下午的性感比基尼被服务生送了进来。 顾娇目瞪口呆。 ------------ 1008 告白(娇娇vs教父番) 时也连夜回了H市,之后再也没与顾娇联络过,即便是碰上,他也是远远躲开,自此不再与顾娇扯上任何关系。 顾娇的生活照旧,只是再也不轻易尝试交朋友。 另外,伴随着训练强度的加大,她失控的次数日益频繁。 她需要控制鲜血带给自己的刺激,教父开始让她学医。 十六岁那年,她上高二,却以全省理科状元的成绩考上了帝都医学院。 十七岁,她开始接D级以上的任务。 十八岁,她接到了第一个S级任务。 这是除了教父之外,第一个刚成年就能接到S级任务的成员,不愧是教父带出来的孩子。 任务地点在F洲,要暗杀一个毒枭,顾娇完成得很出色。 而她远在F洲的一个月里,教父推掉了一切组织下派的任务。 顾娇不知他推掉了,还当他在国内待得好好儿的。 组织那边却是有所察觉。 就在顾娇与教父一前一后回到组织时,三大boss之一的艾伦将教父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最近对影的关注有点多。”艾伦开门见山地说。 “这是我的事。”教父淡淡说道。 艾伦的手中端着一杯红酒,他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她是你带回来的,你一直悉心栽培她,不过你应该明白组织里的规矩。你要只是想睡她,可以,千万别动了真感情。” 教父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艾伦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仰头喝下一口红酒。 随后,他看向电脑里正打开着的视频,对里头的人说道:“那个任务,我们接下了,但是佣金我要十倍!” 顾娇刚回国没多久,又接到了一项任务。 这一次的任务比较特殊,有人要破坏两大财阀世家的联姻,安排了杀手在婚礼上对新娘进行暗杀。 与新郎交涉后,决定由顾娇替代新娘步入教堂,猎豹与飞鹰埋伏在暗处,一旦对方动手,他俩便迅速将其击毙。 听起来容易,可那个杀手来头不小,在道上的排名仅次于King,所以这其实是一次非常危险的任务。 稍有差池,顾娇可能性命不保。 “猎豹与飞鹰不是对手。”办公椅上,教父皱眉。 助理叹道:“可是任务已经下放了,不可能再把他俩叫回来,还有你最近频频不接任务,已经让上头不痛快了,你就别再蹚浑水了。” 任务当天。 教父还是去了。 他没顶替猎豹或飞鹰,也没蛰伏在暗处,而是选择了替换新郎。 他易容得太好,就连飞鹰与猎豹都没一眼认出他来。 顾娇则是根本没拿正眼看新郎。 神父问道:“先生,您愿意娶您身边的女士为妻吗?无论她将来富有还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永远和她在一起吗?” 他说道:“是的,我愿意。”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娇心口一震,惊讶地抬起头来。 神父又道:“女士,您愿意嫁给新郎吗?无论他将来富有还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永远和他在一起吗?” “嗯?”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教、教父? 教父抬起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深深地看着她:“你愿意吗?” “我……”顾娇完全惊得说不出话了。 就在此时,易容藏在客人里的杀手冲顾娇开枪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顾娇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教父挡在了她面前,胸口连中两枪。 他也朝对方开了枪。 对方中弹,现场一片混乱。 猎豹与飞鹰许久才瞄准了他,这还是因为他受伤跑不快的缘故。 要不是教父现身,今日顾娇会死,凶手会逃。 “教父!”顾娇扶住他。 他胸口的鲜血染红了她洁白的婚纱。 他强撑着说道:“带我回医疗舱。” 医疗舱存在于另一个空间,如今的入口在他名下的一动别墅中。 顾娇一路飙车,不知闯了多少红灯,终于在他晕过去前将他送回了医疗舱。 他自己取出子弹,躺进了治疗仓。 他每受一次伤,体内的能量都会大量消散。 他不多时便虚弱得昏睡过去。 等他再次睁眼,却发现顾娇也躺在了治疗仓内,一动不动地依偎在自己身边。 治疗仓感应他的苏醒,亮起柔和的暖灯。 借着灯光的照射,他看清仓内的情况,顾娇的血正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 不知输了多久了,她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变得惨白惨白的,就连唇瓣也失去了往日血色。 “你做什么?”他沙哑着嗓子,皱眉问。 顾娇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没有睁开,依旧侧躺在他身侧,乖巧得像只小猫。 “不是……要我的血吗?” 她轻声说。 这话没头没尾的,乍一听还当她是虚弱过度说胡话了。 可教父还是听懂了。 她全都知道了。 他把她带回来,悉心栽培她,不惜一切代价地让她变得强大,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她的血来续命。 “我愿意的。”她的额头靠着他紧实的肩头,轻轻地说,“把命给你,我愿意的。” …… 顾娇病倒了。 她体质异于常人,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病得如此厉害。 高烧到41度,抱着就像一个烫手的小火炉。 教父难得下厨给她煲了一点蔬菜肉丸姜片汤。 顾娇喝了一口瞬间清醒了! 脑子也不嗡了,鼻子也不堵了,冷汗冒了三大层。 真是……旷世难喝啊! “效果好像不错。”教父看着她由呆滞变得清醒的眼神,说道,“明天再给你煲一次。” 为了不被教父的黑暗料理荼毒第二次,她的身体在当晚强行退烧了。 真是连细胞都嫌弃他的厨艺! 教父没让她立刻回组织,她在医疗舱修养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她解锁了不少新技能,譬如厨艺,譬如酒,又譬如一百年前的歌曲。 她酒量差,一口醉。 喝醉了不消停,一只手耍帅地拿着酒瓶子,一只脚霸气地踩上桌子:“小灭!Music!” 萌萌哒的AI声响起:“即将为您播放音乐。” 教父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某人发酒疯。 教父是一年前偶然发现灭世者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的,只不过历经了黑洞与太空之旅的冲击,它的意识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时灵时不灵。 反正她一叫就灵。 还默认了她取的小名。 所以她是怎么知道她的血对他有大用的……破案了。 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她唱得投入极了。 只见她手势一起,来到他身边,直勾勾地看着他,一秒切换戏腔:“在花天锦地~她唱着他乡遇故知~一步一句是相思~台下人金榜正题名~不曾认台上旧相识~他说着洞房花烛时~众人贺佳人配才子~未听一句一叹戏里有情痴~” 平日里演技差得要死,喝醉了倒是将意境唱得淋漓尽致。 回眸一笑百媚生,大抵不过如此。 他垂眸,喝着杯子里的香槟。 他酒量很好,但这一刻,他似乎也有些醉了。 顾娇两眼迷离地看着他:“你要是去古代,一定能考个状元,嗯……武状元!那我就做你的状元娘子,嘻嘻嘻。” 她笑成小傻帽。 教父:呵,醉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顾娇终于消停了,他以为她闹累了,站起身打算将这里收拾一下。 哪知她却凑到他面前,一双手背在身后,抬起潮红的小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你。” 她说得很小声,语调里带着微微的醉意。 教父微微错愕,语气如常地说道:“你喝醉了。” AI声响起:“温馨提醒,医疗系统检测到您的心率过快,是否需要急救处理?” 教父狠狠瞪了一眼墙壁上的摄像头。 顾娇执着地看着他。 教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冰冷如雪:“你别忘了组织里的规矩。” 顾娇说道:“我偷偷喜欢,不让他们发现。” 教父冷漠地说道:“你喜欢也没用,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就该明白我一直是在利用你,我替你挡枪也只是因为我需要你活着……等哪一天给我自己续命。” 医疗舱的客厅内,突然响起歌曲:“口是心非的我~有没有让你难过~我只是用强硬的语言来伪装内心软弱~不是故意冷落~” 教父的脸一黑。 顾娇执着地看着他:“我不信。” 他冷冷地与她错身而过,语气冰冷地说:“你不信也没用,我是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医疗舱内的歌曲切换了:“喔~喔~耶~耶~爱你在心口难开~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喔~喔~我爱你在心口难开~” 教父咬牙捏紧了拳头。 灭、世、者、号!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客厅,将顾娇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灭世者号继续作死,歌曲无缝切换:“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我已分不清爱与恨~是否就这样~血和眼泪在一起滑落~我的心破碎风化~颤抖的手却无法停止~无法原谅~” 教父忍无可忍,一秒关闭了智能模式! 灭世者号:嘤~ …… 教父去浴室冲了个凉水澡,体内的燥热经久不散。 K93星系的人拥有超长寿命,基因里对繁衍的欲望并没有没那么强烈,从而导致他们没那么容易陷入男欢女爱。 并且,越强大的人越不容易动情。 所以,到底是他变弱了,还是来这颗星球太久逐渐被他们同化了? 他站在淋浴下,冰凉的水珠无情地浇在他肌理紧实的身躯上。 他身高一九五,常年训练让他拥有一副令人血脉喷张的身体,胸肌、八块腹肌、人鱼线……一切恰到好处,蕴含蓬勃的力量,但却并不夸张。 他就连手臂上的线条都紧致分明。 他足足冲了一个小时,才总算将那股子情动的燥热压下去。 医疗舱有净水循环系统,倒是不担心会浪费水资源。 只不过,这时间也太长了。 他就如此欲求不满吗? 更可悲的是,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一打开休眠仓就发现顾娇竟然躺在里头睡着了。 这丫头……醉到连自己的休眠仓都认不出了吗? “灭世者号。” 他开口,AI没有相应。 他这才记起来他关闭了智能模式。 他定定地凝视了某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小丫头一眼,不动声色地躺在了她身边。 休眠仓一个人睡挺宽敞,两个人就得紧紧地挨着。 她侧躺着,柔软的身子贴在了他不堪撩拨的身躯上。 他感受着身体的异样,无奈地闭上眼,那一个小时的凉水澡算是白冲了。 她的馨香无孔不入,像是迷乱心智的毒药,越抵抗就越是深入骨髓。 他精致的喉结滑动。 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是你自己睡错地方的,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唰的支撑起身子,抚上她柔嫩的脸庞,低头吻了上去。 ------------ 1009 元帅,好久不见(教父番完) 她的唇柔软到不可思议,他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哪知一发不可收拾。 顾娇被他吻醒,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不经意的撩拨最致命,他险些在她的呢喃中丢盔弃甲。 他隐忍着放开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短促,若不是休眠仓内光线太暗,若不是顾娇醉得太厉害,大概就能发现微微泛红的脸。 顾娇迷离着双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抬起纤细的指尖,在他发烫的脸颊上捏了捏,醉醺醺地说:“咦?我怎么还能梦到这个?” 她捏捏,捏捏,再捏捏。 他任由她的小手在自己脸上作乱,心里一点一点恢复平静。 她醉了,自己确实不该在这种时候占她便宜。 他于是打算平躺回去,谁料顾娇竟然揪住了他的领子,凶巴巴地看着他。 他一时不知她做什么,只能让她揪着。 她醉成这样,按理该睡了,偏还睁大一双眼,特别认真地看着他,仿佛在辨认他的真假。 “不……不是做梦……”她惊讶地说,“你……偷亲我?” 他面不改色地说:“这是我的休眠仓,你自己躺进来的。” 顾娇眨了眨眼,酒精的功效还在,她脑子嗡嗡的,暂时没觉得这个逻辑有哪里不对。 等等,还是不对。 她正色道:“又不止一个休眠仓。” 他说道:“我认床。” 涉世未深的顾娇成功被他带偏:“这么说……好像是我不对。那、那……方才不会是我主动……” 他强装镇定地看着她:“前脚说喜欢我,后脚就躺进了我的休眠仓,你说呢?” 顾娇垂下眸子,抓住他领子的动作从一双手改为四根小小的手指头,还只捏了一啾啾,特别心虚。 片刻后,她把眼一闭:“我睡着了!” 教父:“……” 教父看着她装睡的脸,目光细绘过她的五官,最终落在她那双被他亲吻到红肿的唇瓣上。 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压着她狠狠地亲了亲。 顾娇睁着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他:“这一次不是我主动的。” 他低头,轻轻地亲着她唇角,沙哑着嗓音道:“是我……酒醒了吗?” 顾娇点点头。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深深地凝视着她,忽然,他打开了休眠仓,将她抱了出来。 顾娇撇嘴儿道:“亲都亲了,你还把我放回去……” 路过她的休眠仓时,他没有停。 顾娇怔了怔。 他抱着她出医疗舱,一路走上别墅的二楼,来到她的房间,将她霸道而强势地禁锢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鼻尖萦绕着独属于她的少女馨香,他能感觉到血气的上涌,就连一贯冷静冷漠的心脏都加倍跳动了起来。 顾娇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她呆呆地看着他冷峻的眉眼染上了几分欲色,一滴汗水顺着他额角滑落,他精致的喉结滑动。 顾娇感觉自己又醉了。 那夜的月色极好。 但她觉得,他比月色更好。 晕晕乎乎间,她听见他说:“等你毕业了,我就带你离开组织。” 她记得自己说好,我们一起走。 可惜那一日,终究没能到来。 …… 黑漆漆的密室,顾娇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她被注射了药物与神经毒素,神经毒素是抑制她的失控,而药物则是在一点一点清除她的记忆。 一旁的仪器上亮起红灯。 一个穿手术服的男人看了眼监控仪上的数据,说道:“最大剂量了,再注射她就成傻子了。” 一旁,另一个也穿着手术服的医生顿了顿:“最后一支。” “不要吧,风险太大了,她对组织还有用,上头没说要废掉她。” “那就半支。” 最后半支药剂下去,顾娇彻底晕了过去。 …… 又是一年九月,顾娇与萧珩、龙一、常璟乘横跨冰原前往暗夜岛。 今年的冰原似乎比往年冷得早了些,途中他们竟然遭遇了一次暴风雪,致使小俩口与龙一、常璟走散了。 说来也怪,那么大的风雪,萧珩愣是驱使冰原狼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而每每此时,他身上都能散发出有别于朝廷之上的冰冷气场。 二人先抵达暗夜岛,两天后,常璟与龙一也到了。 顾娇很惊讶:“常璟和龙一都是暗夜岛的人,自幼与冰原狼为伍,你居然比他们还快。” 被媳妇儿夸赞了,萧珩心里是一百个得意,但很快,他就得意不起来了。 因为顾娇又去看那个男人了! 他就知道,什么陪龙一回来,陪常璟探亲,全是借口! 她就是来给那个男人扫墓的! 是,那个男人是死得惨,为了种活紫草,不惜埋骨暗夜岛,以血肉之躯为养料。 可她心里总惦记他,他也很吃醋啊!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双手插进暖手捂里,黑着脸,抖腿抖个不停。 常璟端着一盘洗干净的果子走过来,问他道:“要吃吗?” “不吃。”他面无表情地拒绝。 他没心情吃。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墓地的方向,顾娇顶着凛冽的寒风,一捧一捧将坟头的积雪清理干净。 她做得很认真,丝毫不顾自己的一双手冻得通红。 萧珩咬牙。 抖完左腿抖右腿,小眼神儿凉飕飕的! 常璟大快朵颐地吃果子。 萧珩睨了他一眼。 不会去帮个忙吗? 就知道吃! 没见她手冻成那样了吗? 你去帮她干了,她不就不用自己祭奠那个男人了吗! 真不懂替你未来的大舅子分忧。 不要你做我妹夫了。 你出局了! 常璟自己吃,但也没忘记给风无修留一半,因为他答应了风无修,回昭国的路上给他带点暗夜岛的果子和鱼虾。 “龙一!”萧珩望着顾娇冻得通红的手,气呼呼地开口。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心疼自己,这种事让龙一干又会怎样嘛? 龙一在密室,听不见萧珩的声音。 萧珩发誓自己绝不是好奇,他是单纯去叫龙一出来干活的! 他淡淡站起身来,优雅地掸了掸衣袍上的雪花,高冷地进了书房后的一间密室。 密室里的通道已被小药箱打开。 萧珩是第一次进来。 走廊里黑漆漆的,尽头处有一扇虚掩的门,白炽的光线斜斜地照出一片区域,平添了几分神秘。 萧珩的心底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确定自己是第一次来,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太陌生的感觉。 他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龙一正盘腿坐在五颜六色的地板上,手里抱着一个相册,相册里只有三个人——教父、前世的她以及婴儿时期的龙萌萌。 他小时候很虚弱,无法离开治疗仓,也无法生长。 是父亲给他输了不少自己的血,才让他从治疗仓里醒过来。 萧珩来到龙一身后,他无意偷窥旁人隐私,没去看龙一手里的东西,而是问道:“发什么呆呢?叫你都没听见。” “想他。”龙一诚实地说。 他是谁,不言而喻。 萧珩危险地眯了眯眼。 很好,龙一也开始了。 萧珩忍住心里的醋海翻涌,四下看了看,发现所有的门都开着,除了右手边的一扇木门。 他下意识地问道:“咦?那扇门怎么是关着的?” 龙一顺嘴说道:“哦,那里面是父亲的休眠仓,只有他能进去。” 他说完才意识到萧珩过来了,这间屋子设有安全系统,外人不得进入,否则会遭到武器攻击! 龙一如梦初醒,赶忙放下相册站起身来,要将萧珩拦在身后。 可惜晚了,检测仪的绿光已经落在了萧珩的身上,源头的灯光闪烁了两下,冰冷的机械音缓缓响起:“发现不明入侵者,是否清除?” “系统暂停。” “系统错误。” “系统重启。” 上一次顾娇来这里,也遭遇了同样的状况,最后是伴随着“系统过载”的机械音,系统死机。 龙一以为这次也是出现了那种故障。 哪知接下来并没响起“系统过载”的AI提示音,而是—— “系统认证中。” “系统重启。” “重新认证。” “认证完毕。” “元帅,好久不见。” (全文完) ------题外话------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我们新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