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炎吾 ------------ 第1章 马棚里的神秘男子 “丫头,两壶云上飘,再来个烧鸭。” 俞老三正翘着脚读着书卷,头也没抬地说道。 “行行行,知道了。” 俞子烨不耐烦地迈出门,去酒楼的路,她已经是轻车熟路,她爹俞老三最喜欢喝的就是这里最有名的云上飘。 路过告示栏,她瞥见一群人围在那议论纷纷。俞子烨心中戒备,心想莫不是那个人吧…… 快步走过去凑近一看,果然,几百年了,还是他,还是这张画像。 桐定阁悬赏一万金,抓捕刺杀老阁主的唐引。 得嘞,只要他们找唐引找到这儿来,自己和爹就又得搬家。 具体原因,简单来说,俞老三长了个和唐引画像一模一样的脸罢了,或者说,那画像画的和俞老三一模一样。 她也问过俞老三很多次,她爹都不予理睬,顶多就是淡定自若的自嘲一番: “你想想,你爹能是那么重要的人物吗?” 也是,就她爹成天这副懒散样子,还杀人越货,帮人递个刀子估计都得尿裤子。 拜他所赐,俞子烨活了一千六百岁,俨然一个成年女仙,除了点三脚猫的身法,没什么修行。 罢了罢了,她挠挠头准备回家,就做个逍遥散仙,云游五洲,无拘无束,不正合自己的心意。 父女二人离开住了百年的云上,来到五洲极南的炎吾。 到了城门口的马棚寄存马车,俞老三去打听住处,俞子烨放了些马草,可它怎么也不肯吃,执拗地很,开始大叫起来。 一旁有个高大的男子正利落地拴着马,银灰色的衣袍挺阔平整,白色兽袍一尘不染,头也未抬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此时,整个马槽边的马儿都开始蠢蠢欲动了,乱作一团。不知哪里飞来一蹄,踢在了俞子烨牵着的马屁股上,它忽然惊了起来! 她本就清瘦,又未曾认真修炼过,此时拉着缰绳不敢松手,快要被马儿甩得离开了地面。 “这位仙友……唔!” 本想找身边男子求助,可没等俞子烨说完,马儿猛地一甩后蹄,卷起的马草被风吹起,她迷了眼睛,不得不闭上嘴,拽紧缰绳。 翻腾起的尘土和马草漫天飞舞,沾上了男子白色的兽袍,他皱了皱眉,躲之不及。 危急之时,俞子烨听到低沉的声音从耳边闷闷地传来: “松手。” 闭着眼,她感觉到有一只纤长的手利落取走了缰绳,温热的吐息弥散在耳畔。 登时腰间被来人一手按紧,生生把她从地面一把捞了起来,护在身侧一同跃上了马背! “哎!” 这一来二去的,俞子烨的帽兜不知怎的也扣了下来,眼前一黑,只感觉侧坐在马上,天旋地转。 她生怕掉下去,紧紧捉住来人的衣襟,咫尺距离让男子身上微不可察的淡淡香气散落鼻间。 马儿嘶叫了几声,渐渐吐着鼻息安定下来。 来人臂弯收紧,带着她飞身下马,她刚将将站稳,那人就收回了手。 听到来人正轻轻掸着衣袍上的尘土,俞子烨忙摘下帽兜,那名高大男子正面无表情地整理着被她揪乱的衣襟。 糟乱的马棚之中,沈言鹤一身银灰衣袍英英玉立,如青云出岫,姿容俊朗。形容淡漠,冷而不傲。 他整个人散发出疏离的气息,也不曾言语半个字,径直从一旁拿起随手放置的白色兽袍,抖一抖便利落披上。 俞子烨看他黑发黑眸,应该也是外洲人,忙说道: “多谢仙友相救!” 她胡乱拨掉脸上的马草,向男子行礼道谢。 “外洲马吃不惯本地粮草,早些换了。” 沈言鹤未曾过多注意面前的女子,说着戴上帽兜准备离开。 俞老三交了银钱走过来,看到正步出马棚的男子,神色严肃,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仙友留步。” 沈言鹤淡淡瞟了俞老三一眼:“何事?” “你我是否曾经见过?” 俞老三虽说是发问,可眼中并无疑惑之色,更像是在试探什么。 沈言鹤侧过脸看了看他,垂下眼眸道:“我并不记得。” 见过亦或是没见过,他也不确定,看着俞老三的脸,沈言鹤心中是有股熟悉感。但八百年前的事情,他也一概不记得了。 俞老三眉头微皱,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仙友何处来?” 沈言鹤冷漠答道:“极南宫,沈言鹤。” 极南宫?俞老三和俞子烨都心里一惊,那不是五洲邪术圣地? 看到对方沉默了,沈言鹤便戴上帽兜,匆匆离开,未曾再留下只言片语。 俞子烨凑上去问道:“爹,你认识他?” 俞老三叹了口气,疑虑道:“神似一位旧识,不知是否认错了。” 俞子烨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自从爹八百年前把自己捡回来,就未曾有过什么友人,俞老三对自己的过去也闭口不谈。 没等开口问,俞老三便带着她追着沈言鹤的脚步而去。 沈言鹤离开马棚,他今日是来炎吾集市找酿酒人央籍的,他记忆中依稀有一种桑葚酒的味道,寻了好久也没找到。 “央籍,如何?”他问着摊位上一个炎吾少年。 “言鹤大哥,这是新酿的,你尝尝!”央籍端出来一杯绛紫色的酒,眼神里也有些许期待。 沈言鹤接过一饮而尽,却还不是记忆里的味道,已是第三次开坛了。 难道八百年前的记忆,就真的找不回了吗…… 央籍见他神色黯然,便也知道味道还是不对,他也是想尽办法了。 “无妨,日后再来找你。”沈言鹤戴上帽兜离开了。 这会儿俞子烨被俞老三拉着,一路跟着沈言鹤来到了酒馆门口。 “爹,你这是……?” 躲在转角处观察着,俞老三眯起了眼睛,那琉璃杯中分明是桑葚酒。 是青峻绝无仅有的酒,这男子怎么会索要这种酒? 这人无论是那张脸,还是如今的行为,都叫俞老三很是在意。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兴许就是他找了八百年的人…… 八百年前那场浩劫之中,他把俞子烨捡回家,从那时起就一直在等这个人的出现。 女儿身上封存的力量,若加上这人的元神,五洲兴许是有救了。这段往事尘封了八百年,已经够久了。 ------------ 第2章 清净日子总是不长久 俞老三借着帮助酿酒的名义,带着俞子烨顺利在央籍家暂时落脚,他想尽快搞清楚沈言鹤的身份。 俞子烨是无所谓去哪,反正只要日子清闲,有点钱赚,哪里都一样。 晚饭后,俞子烨同央籍闲谈着,俞老三就坐在一旁喝酒。 “央籍,炎吾有没有什么抄写书卷的生意啊,我也不好在你这白吃白住,总得赚点银钱。”俞子烨问着。 央籍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我认识个本地的贵族人家,他家小姐正缺个五洲史的先生,你既然要在这边落脚,不如去试试。” 俞子烨自小跟着爹抄书,熟读五洲历史,倒的确可以一试。 央籍继续感叹道:“那是我们这边最大的贵族了,炎吾长尊之位就是他家世代相传的。” “连家?”一边的俞老三突然出声问道。 惊讶片刻,央籍笑道:“没错!连家这一代就她一个独女,年纪轻轻修为高深,但最讨厌读书。” 说着央籍又笑了:“脾气吧,还特别大,他爹可伤脑筋呢。” 俞老三喝酒没说话,心想这事儿也是够巧合的。 如今尚未确认沈言鹤的身份,俞子烨体内封印的力量若是被桐定阁那群人知道了,真真就是自找麻烦了。 俞子烨伸了个懒腰,抱起酒杯饮了一大口,懒散说道: “我怕麻烦,教书倒可以考虑,只是希望这人不要太难对付。” 央籍爽朗大笑:“这几日我帮你安排与她会面,看看便知。” “对了俞叔,”央籍问一旁的俞老三,“今日你说,你知道那桑葚酒如何酿造?” 俞老三舒服靠着:“不错,青峻最有名的桑葚酒,其中一味就是桂花。” “没听过,那是什么花?很稀有吗?”央籍一脸疑惑,却也喜出望外,言鹤大哥等这口酒可是等了好久了。 “就炎吾的气候,若不是靠着灵力时时养护,肯定是寻不到的。”俞老三撇撇嘴。 央籍神色焦急,这才刚有点希望,就要破灭了:“那可怎么办,这酒很是重要,说不定能唤起言鹤大哥的记忆!” “他失忆了?”俞老三问道,怪不得今日他不记得自己是谁。 “是啊,俞叔,能不能想想办法啊?”央籍问道。 俞老三沉吟着,沈言鹤这记忆,想必是一定要助他想起来的,他说道: “别急,既然你收留我父女二人,那我就想办法帮你解决。” 回到房内,打点行李准备休息,俞子烨出声打破沉寂,着实吓了俞老三一跳: “爹,今日马棚之中的男子,是否和桐定阁有所牵连?” 俞老三本没想提及那人,却没想到女儿会如此发问,一时之间没了准备慌了神: “你怎么会这么问?” 俞子烨看着俞老三这幅样子,很多事情不言自明: “我懒散,你更懒散,今日大费周章的住到这里来,别告诉我你就想喝两口酒。” 她抱着双臂挑了挑眉:“况且我也不傻,通缉令贴了这么多年,这要是一般的散仙,早到桐定阁伸冤去了。” 俞老三沉默着,女儿所言非虚,他也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 “不错,我的确是为了探明沈言鹤的身份而来。”他承认道。 俞子烨坐在俞老三身边,轻声问着:“爹,你到底和桐定阁,有何恩怨?” 要说爹真的杀害了老阁主,那她铁定是不信的。 俞老三给自己添了些茶,眼里深不见底: “力量大盛之地,自然离不开权谋之争。人恶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欲罢了。” 俞子烨无奈地看了看俞老三,丝毫不知晓自己背负着的命运: “行,爹定有你的苦衷,我也不想多问,咱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你没想过潜心修炼吗?”俞老三看向俞子烨,神情复杂。 她往坐榻上一靠:“修炼?干嘛修炼,逍遥散仙不自在吗?” 俞老三愣了一下,看着女儿宠溺地笑了:“也不知你这懒散劲儿是随了谁。” 俞子烨满脸堆笑:“那您不如先照照镜子?” “你这小丫头!”俞老三气笑了。 可他心里不无苦涩,这丫头还不知道自己的宿命。如此悠闲的日子,真希望她多过几日。 第二日起来便是日上三竿了,俞子烨正嚼着饼,不时掰点碎屑逗弄下脚边的鸟儿。 炎吾的气候,早晚都冷得不行,到了晌午却热的叫人难耐。 央籍也卖完了酒回来了,说和连家说好了,下午便可以去见见。 “这么快?” 俞子烨一惊,饼子险些从手里掉了下来。 “我自小就和连真将军的侍从们玩儿的好,今日一早见面就打点好了。” 央籍表情忽而有些奇怪:“倒是有件事儿,你……修为如何?能打吗?” “啊?打什么打?不是……教五洲史吗?”俞子烨也一头雾水。 她自小就最不爱修炼,俞老三倒试图教过她一些基本身法,可自己也是半点没兴趣。 从三教九流的小混混手里保个命是好说,这连双双可是炎吾长尊啊…… 想到这麻烦事,俞子烨觉得更燥热了…… 这会儿她正和央籍走在午后大太阳底下,往连家去。 “央籍,靠谱吗?别到时候,我走着来,躺着回去啊。”她擦擦汗,调侃着央籍。 央籍憋着笑:“没什么的,你只需脸皮厚点,实在不行痛快认输即可。” 俞子烨翻了翻白眼,这年头想讨口饭吃也实属不易。 将她送到连家,央籍就回去忙了。家仆领着俞子烨走进了大门。 俞子烨一直以为长尊世家得是金碧辉煌的仙人居所,但是连家却是令人意外的朴质无华。 来到修炼场,她大老远就看到个红衣女子,站在高台上指挥着弟子们修炼。 家仆将俞子烨带到高台上,通报一声便下去了。 面前的红衣女子背影纤细却挺拔,长发盘在脑后利落潇洒。 她转过身来,俞子烨这才发觉她也是个刚成年的女仙,却有着惊为天人的面容。 深邃精致的眉眼,小巧的鼻尖,朱红的唇。 可这一切都挡不住她眉宇间的英气和猎鹰般的眼神,一身大红色的戎装似是与她浑然天成。 “你就是俞子烨?”连双双懒得寒暄磨叽:“读书可以,但这之前得和我打一架。” 果然是性子急,又好胜心强,俞子烨在心里捏把汗,说道: “过几招可以,小仙定是敌不过连长尊,还请手下留情。” “请。”连双双似乎不想多说,也已做好万全准备。 俞子烨站定,平稳呼吸,极力回想着俞老三的教导,屏气凝神让灵力流向全身,衣袂飞扬,轻点地腾空而起掌势逼近连双双。 可连双双好像能够提前预判她的每一个招式那般,轻巧避开她的进攻,转而用更凌厉的招式反击而来。 俞子烨乱了阵脚,她长这么大可没怎么打过架,这会儿更是招架不住。 眼看着连双双的拳就在眼前,无法躲避,她便心一横聚集灵力于掌心,生生接下!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高台上迸发出来,大风四起,修炼场上的弟子们也都被这股力道震慑。 二人也从高台上弹开,坠落下来,连双双翻了个身稳稳落在地上,而俞子烨则是一屁股摔在地上。 “哎呦……”俞子烨揉着腰,还以为是连双双出招如此狠绝,“你来真的?!” 连双双没回话,如此巨大的震荡,并非她的灵力,而是面前这女子的。 俞子烨进攻毫无章法,可这最后一击,居然需要自己悄然动用七成修为来接下。 她这颗元神的力量,不容小觑。 ------------ 第3章 一杯桑葚酒的代价 连双双将俞子烨从地上拉起来,打量着这个白衣女子。 一袭白纱裙袍随风而起,松松束起的头发上还沾着些尘土,一脸狼狈,面色很是无奈。 俞子烨拍拍裙角的尘土,没好气地说着:“打也打过了,就这点功夫,自然敌不过你。” 连双双来了兴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教我读书,我助你修炼。” 她很是期待,经过一番修炼,这女子到底能有多强大。 俞子烨忙摆摆手:“好意心领,我实在不是那块料。打也打过了,不如小仙还是先告退了。” 教书就罢了,还修炼?俞子烨心想,那倒不如去帮央籍卖酒了。 连双双也不含糊:“好,我送你出去。” 走在来时的长廊,许是这会儿变了风向,俞子烨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 她从小鼻子就灵,这会儿也大概不会认错,是桂花! 莫非这连家,还真有桂花树? “连长尊,恕我冒昧,”俞子烨还是有些好奇,“这里可是有桂花树?” 连双双挑眉:“的确是有。怎么?” 俞子烨思索片刻,既然差事就这么黄了,至少帮央籍解决桑葚酒聊表谢意吧…… “能否给我几枝桂花枝?”她一横心问连双双。 连双双倒笑了,没答话,好像在盘算什么。 俞子烨也是迷惑不解,怎么堂堂炎吾长尊,还稀罕这点东西? “也不是不可,只是你得答应我们的交易,这花我就任你取。”连双双一双凤眼机灵地看着俞子烨。 俞子烨也是伤透了脑筋,这连双双真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还没来得及回复,便走到了门口,连双双也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不急,你若想好,明日来找我。” 言罢便转身回了府,留下哑口无言的俞子烨。 她记得来时的路,便循着路走回了央籍家。一进门,俞老三就看她满身是尘土: “如何?” 俞子烨懒洋洋瞟了一眼俞老三,便坐下倒了杯茶: “如你所见,过了几招,她非要我修炼,才肯让我教书。” 俞老三颇有兴致地看向她:“你怎么说?” “怎么说?当然是不同意啦。麻烦死了。”俞子烨饮了口茶。 俞老三叹了口气,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俞子烨突然想到了桂花,气不打一处来: “对了,那连双双居然养着棵桂树,我想讨个一两枝,她却说,我答应教书修炼才能给我。” 俞老三神色有些严肃,这连长尊如此威逼利诱的,莫不是看出了俞子烨元神的不同之处? 他不动声色地说:“若有桂树,想必也是连双双用灵力时时维护,定是不会轻易折枝。罢了,别处再寻吧。” 俞子烨点点头,看着太阳终于西斜了,温度降了下来。 用过晚饭,在厨房里帮忙收拾的时候,俞子烨难得看到央籍没在压葡萄,好像在端详着什么。 走近一看,原来是那些桑葚。尽管好生看管着,但有些也脱水了,估计过个一两天就再难使用了。 央籍神色有些落寞,悠悠地对俞子烨娓娓道来: “这些桑葚恐怕过了明日就不能用了,前一阵子言鹤大哥来尝过一次,味道还是不对。可我却还想再试试,就当是报答大哥的救命之恩了,但我今天四处打听,也没找到哪里有桂花……” “他救过你的命?”俞子烨似是漫不经心地问着。 央籍皱紧了眉头说道:“是啊,那日我遇到歹人强掳女子,便出手相救,可这些人打我也就罢了,他们还要抢我的钱,我阿婆有眼疾,那是治病的药钱,我是不会给的。” “言鹤大哥及时救下了我,他也不要什么报答,就想喝记忆中的桑葚酒。” 俞子烨闻言,想到了那日在马棚中的相遇。沈言鹤那人,感觉就是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 她本以为是马草和尘土沾了他的衣袍,他才会出手相救,也许这人本身心眼也不坏吧。 夜深了,俞子烨却在卧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怎么好像给沈言鹤找回记忆的大任,无端落在了自己头上? 按照自己的性子,如此麻烦的事情,肯定是不会做的。但就这样拒绝,看着老爹和央籍,心里还真有些亏得慌。 罢了罢了,俞子烨盖好被子皱着眉闭紧眼睛,明日我就去连家看看,要是这事儿过去就能清清静静的,那也不亏。 第二日一早,俞子烨到连家报道,可连双双居然不在,无奈只好折回去,说是连双双留了话,傍晚会回来。 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庭院里,出门一天的俞老三终于回来了。 “爹,干嘛去了?”俞子烨接过他的外袍挂起来,一边问道。 “嗨,”俞老三饮了一大口茶,“还不是去找那什么劳什子的桂花。” 看着俞老三的样子,估计也是一无所获。俞子烨也是不忍心他如此奔波,想想说道: “爹,你也别找了,我一会儿就去连家,我先应了便是。” 俞老三有些讶异:“丫头,你……” “行了,爹你休息着,我去了。”言罢身影一闪,去往连家。 连双双刚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归来,俞子烨在连家大门口便遇上了她: “连长尊。” 连双双回头,见俞子烨正站在门前,了然一笑:“想清楚了?” “是,”俞子烨咬牙说道,“我答应你,但我今晚就要桂花。” 仅剩的那点桑葚,估计是等不了多久了。 连双双粲然一笑,一伸手,纤纤指尖便捏着几枝桂枝:“无妨,拿去便是。” 俞子烨接过桂花枝,正要离开,听到连双双问道: “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两三桂枝?” 想想也没什么不可相告的,俞子烨答道:“想制得青峻的桑葚酒罢了。” 连双双倒是喝过这种酒,心想着这俞子烨还真是心无城府,颇为坦率,只是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她究竟是何人…… 俞子烨未作停留,赶回了央籍家。时间不早了,央籍已经睡下。俞子烨便和俞老三一起忙活着。 俞老三看着女儿认真照着自己的指示忙活着,心里感慨万分。 一个月后开坛之日,若沈言鹤的记忆真的找了回来,是否他和丫头二人的命运,都将改变…… 有些人和事,注定是命运的相遇,凡仙又怎能抵抗。 ------------ 第4章 危机重重的夜晚 一早起来,央籍看到了案台上摆着的封好坛的桑葚酒,兴奋不已,临到出门卖酒还咧着嘴乐。 “对了子烨,你在炎吾要小心些,这里当真有强掳女子的人,已经有不少少女无故失踪了。”央籍还是不忘提醒道。 俞子烨想起央籍也说过自己被那些歹人打断了腿,便点点头:“会小心的。” “您买点什么?”央籍到了店里,正在理货,看到窗口有个人影,便用吐火罗语问候着。 “央籍,是我。” 少年闻声抬头,惊喜道:“言鹤大哥,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来集市了?” 沈言鹤这人,平日里到哪都像是只孤傲的鹰似得,淡漠的很,此刻倒是神色温和: “答谢你帮我酿酒,前去花海采些药给你阿婆。” “花海?”央籍大惊道,“言鹤大哥,那是流放之地,听说很是凶险啊。” 沈言鹤神色淡然:“以前去过,无妨。” 极南扶桑花海,五洲的流放之地,八百年前他就是被流放到了那里,才被极南宫所救。 “对了!桑葚酒一月后开坛,你可赶得上?”央籍眼睛一亮问道。 沈言鹤有些惊讶,但也很快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店铺。 央籍望着沈言鹤的身影,还是不放心地喊着:“言鹤大哥,多加小心啊!” 远处的沈言鹤听到了,挥挥手,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人群中。 为了方便行走,俞子烨置办了几身炎吾男子的衣装,今日便来到了连家。 昨夜忙着酿酒熬到很晚,今日她神色困顿,只想卧倒在床榻上。 没成想连双双要她先修炼,才肯老老实实读书。 随着连双双来到书房后的院子,偌大的后院中几棵树遮下阴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俞子烨疑惑地看了看连双双,只见她伸出右手,红色的灵力瞬间聚集于掌心,片刻便幻化出一柄长剑。 “灵力化形,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接我三招。” 连双双心想,以她爆发的灵力来看,一个月时间足够了,三招扛下来也应该是绰绰有余。 俞子烨有些苦恼地问道:“你突然叫我灵力化形,我也不知道从何练起啊?” 连双双想了想:“心法我教与你,看你的样子,应该力量主水,可以去思吾潭中修炼,水底下可以看到灵力如何游走凝结。其余的,靠你自己悟吧。” 俞子烨点点头,心中倒有些敬佩连双双。这人虽然任性也难搞,但做起事情还是极认真的。 这一点,她们倒是颇为合得来,俞子烨这人虽然懒散惯了,一旦做起事来也很是执着。要么不做,要么就求个结果。 一个月的时间,说快也快,俞子烨白天在连家教连双双五洲史,下午便在思吾潭边修炼,晚上就帮央籍酿酒。 虽说每天都累的粘上床铺就不省人事,可生活也还算蛮充实的。 这天一大早,央籍出门前找到俞子烨:“今日便可开坛了,言鹤大哥说下午会过来!” 俞子烨讶异道:“居然也在你家蹭了一个月的饭了。” 央籍笑道:“知道便好!” 因为桑葚酒的事,俞子烨这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按理说也不关自己什么事,但总是很在意……总感觉自己好像莫名承载了别人的期待。 “五洲是因由上古之初,五行之力偶然相融合而生。就好像浅浅的一个盘,一瞬而生,却承载着相生相克的力量。这就是为何命盘如此重要,却如此难以平衡……” 俞子烨平日里都是讲些五洲野史,二人常笑作一团,但她今日却语调平平的念着书,被连双双打着哈欠打断: “哎,怎么一到桐定阁啊命盘之类的事情,你就讲得如此无聊。” “嗨,”俞子烨挠挠头,“这不因为没去过桐定阁嘛,实在是没啥见闻。你是长尊,应当比我知道的详尽。” 连双双想想说道:“如今,只有水行之力无论如何都放不进命盘里,只能由历代阁主随元神带着。” “为何放不进?”俞子烨问道。 连双双面露难色:“这我也就不知道了,都得问阁主。应该是水行之力太过强大,需要中和了才行。” 俞子烨对桐定阁所在的青峻境内还算了解,但的确没听过太多桐定阁的事情,便来了兴致: “那这么多年命盘都是如何平稳的?” 连双双答道:“历年来都是只有无涯长尊和桐定阁主能进入墟源平定命盘。无涯主水,孟长海长尊也是五洲之内修为数一数二之人。据说若万分危急之时,以他一己之力也可暂保命盘不被倾覆。但是……” “但是什么?”俞子烨追问,看到连双双也有些犹豫。 “哎,这么说吧,”连双双面色苦恼地说道: “自八百年前老阁主沈云致过世,沈渔接任新阁主之后,五洲一直不太平,祸事四起。” “这我记得。”俞子烨言罢沉默了。 八百年前,命盘倾覆,如炼狱般的五洲之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所以这些年来五洲的长尊也是伤透了脑筋,还有一说是有心之人想要独占强大的力量,便故意从中作梗阻碍水行之力回归命盘。” 俞子烨闻言心想,俞老三说的没错,权力大盛之地,必有权谋。 连双双叹息道:“总之,水行之力若不能归于命盘,仙界,人界,魔界必定无法打通,五洲终将是一片混沌。” 俞子烨思考着,如今五洲就好像立于针尖之上,万千性命牵连着它的安定。 即使真的有人想要获取这股力量,若五洲覆灭,群仙灭亡,还哪来的权力和纷争…… 离开连家,俞子烨看看天色,虽然有些晚了,但还是去修炼下再回去,她也是想要趁这时间自己静静。 八百年前五洲浩劫,俞老三在一片火海中将她捡来,这一照顾就是八百年。可他过去究竟如何,是善还是恶,她都一无所知…… 走近思吾潭,扑面而来的是带着融融暖意的空气,一汪潭水平静如常,却通体散发出暖黄色的光,缓缓涌动。 她甚是惊奇,潭水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泡起来着实是折磨。 往日自己不得不动用灵力去温暖周身,基本没那个闲心思去看灵力的流动。 将外袍和帽兜放在一旁的石头上,穿着薄薄的白色中衣小心地走进潭中。 潭水格外的温暖,俞子烨找到一处便把自己蜷成一团,闭上眼睛。 而远处的林间,黑暗之处,有双眼睛一直盯着俞子烨的一举一动。 有只小野兔窸窸窣窣经过,黑暗中的男子指尖轻轻一拨,野兔便四脚僵直,再也没动弹过。 他有些不耐烦。 自己用大量灵力混入一池子水,可不是给这小丫头泡温泉用的。 他在这又冷又黑的小树林里观察了多日,这丫头身上的灵力比一般女子都来的强大的纯净,简直是祭品的不二人选。 今晚,他势在必得。 ------------ 第5章 英雄救美反被压制 沈言鹤这一走也有一个月了,今天下午去央籍那试过酒,便想着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回忆回忆。 此时他拎着酒坛子,来到平日最常来的思吾潭,竟见到潭水泛着温和的柔光。 仔细一瞧竟有个女子的背影,能把潭水变作如此,想必也是修行高深之人。 才刚看到她,女子便忽然站起身来走动,沈言鹤可不想被当做宵小之人,便打算速速离开。 彼时俞子烨感到周身暖融融的,正挪动到一处潭水较深的区域,盘坐潜入水下。 慢慢睁开眼,将灵力聚集在元神处,吐息之间,灵力运转至周身。 此时暗中观察许久的男子微微一笑,蓄势待发,心想着马上就要得手了。 修为浅薄之人若在潭中动用灵力,三五个呼吸间便会全身麻痹不省人事;修为深厚的更是危险,损伤元神也不在话下。 俞子烨感觉到水中的暖意辗转于全身,归于元神又流转而出。 霎时一阵心悸,像是被鬼手掐住了喉咙,转而一阵噬心之痛席卷而来! “呃……” 一个咬牙没忍住,俞子烨痛的闷哼出声,饮了好大一口潭水。 脑中再无法做何思考,没顶之痛已由心蔓延至指尖,她全身发麻无法动弹,痛感来势极快,却毫无去意。 “好一副美人落难的光景啊。” 黑衣男子此刻就抱手落在潭边的一颗大石上,一道极细的锁链凭空窜入水中,紧紧箍住俞子烨本就动弹不得的身体,猛地向上使力,她被腾地一下从潭底拉出,半吊在空中。 “你……” 痛得快说不出话,提了口气强行压下痛意,俞子烨脑子仅剩一丝清明:“什么人……” 黑衣男子好整以暇的蹲在大石上看着她,像是被逗笑了,说道: “放心,我对你没什么兴趣,要的是你的灵力罢了。” 言罢男子注入更多灵力在锁链上,俞子烨几乎用尽全力去对抗。 然而越是用力对抗,锁链带来的反噬就越强,锥心之痛就愈烈! 此时沈言鹤还未走远,听到思吾潭方向传来些水声,细细听去似乎还有人在讲话。 本想就坐视不管,可心下一股强烈的不安之感油然而生,挥之不去,他便匆匆掉头赶回潭边。 黑衣男子此时正有些不耐烦,猛地收紧锁链: “小姑娘修为可是不浅啊,这样挣扎,我可怎么带走你啊?” 俞子烨闻言,抬起半垂着的头,瞪着黑衣男子。 疼痛已汹涌的叫人说不出话,但还不至于磨灭了她倔强的性子。 被对方灵力所控,她的元神此刻正被束缚着,竭尽全力维持着脑海里的最后一丝清明:“你要干什么……” 黑衣男子轻蔑一笑:“死到临头还要好奇吗?好,那我就告诉你。” 说着将俞子烨带到身侧,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我在这潭边观察你好几日了,你身上纯净的水系灵力,就是给我们主子的最佳祭品。” 男子言罢挑了挑眉,对着一旁出言嘲讽:“看热闹的赶紧滚,老子没工夫杀你。” 此时沈言鹤正蹲在一棵大树的粗枝上,白色兽皮广袖层叠着盖住银灰色的衣角。半束得黑发被夜风吹散,皎洁月光下,竟像只蓄势待发的鹰。 俞子烨模糊着意识抬起头,打湿的头发挡住她的视线,失去意识前只看到个熟悉的人影…… 黑衣男子回过头,看到沈言鹤的面容,手上一顿,脸上浮现了一丝疑惑和诡异的表情,却转瞬即逝: “不会是想英雄救美吧,那恐怕来不及了。” 黑衣男子挟持着俞子烨,右手在空中凭空打开一个幻境结界。 沈言鹤见势不妙,原以为对方若只是逃跑,凭他的身法还追的上。 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必须跟到结界里去! 未作它想,也不想废话,沈言鹤抽出长剑直指黑衣男子而去。 掩人耳目之时,袖中的暗钩悄悄抛向俞子烨,正欲暗中勾住束缚她的锁链。 没成想,黑衣男子只是一躲,并未反击,似乎心怀顾虑地闪过了沈言鹤这一剑。 然而这一闪避,沈言鹤始料未及,暗钩也未能收回,竟死死勾住了俞子烨的肩膀。鲜血一下子浸染了她半边衣衫。 随着黑衣男子向幻境内纵身一跃,三个人连带着都消失在了夜空里。 思吾潭边又是一如既往的寂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进入幻境之时,不出所料,沈言鹤的暗钩就已经断了。 这是……极南仙境? 他环顾四周,认出了这个幻境就是传说中的极南仙境。 天光奇美,碧海无垠,目之所及尽是些奇花异草和珍奇的飞鸟走兽。 沈言鹤四下查看,终于找到了点点血迹,便跟着追了上去。 一路跟到了海边一个岩洞里,入口虽小,进入后却别有洞天。 墙壁上都是些闪着微光的古老图腾,沈言鹤来不及细看,跟着血迹走过一个转角,竟有风吹来。 探出头一看,是个断崖式的洞口,洞口之外是个鬼斧神工的巨大石洞。 向上望去是几丈远的,穹庐似得石拱顶,几丈远之下的地面上是个偌大的古老图腾祭坛。 祭坛周围是一个个木笼,里面看不真切,应该都是被掳来的少女。 而俞子烨此时正躺在祭坛的中央,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开来,一身单薄的白衣在黑色的岩石祭坛中尤为醒目,肩上的伤口渗出不少血迹。 一旁的黑衣男子正往祭坛中注入灵力,却不急不躁的,像是等待着谁。 沈言鹤飞身跳出洞口向黑衣男子而去,落地之际抽出长剑,剑气直击地面,腾空转身,稳稳落地。 “怎么,一个人来的?”黑衣男子一边做着自己手边的事一边揶揄他: “那不如你就赶快走吧,都是给主子做事儿,你也别为难我。” 沈言鹤淡漠的脸上也有一丝玩味: “我倒是也想走,但到这个份儿上骑虎难下,不救人恐怕说不过去了。” 言罢便向黑衣男子发起了攻势,剑气之急,招招致命。 可刚一交锋,黑衣男子便笑了。 他轻巧地回击着沈言鹤,还不忘调侃道: “身法剑法倒是真不错,只可惜一丝灵力都没有,这样是伤不到我的。” 沈言鹤闻言皱了皱眉,却没停下攻势。被人看破弱点的滋味可不好受。 “你不过就是想来个英雄救美的戏码吗,那好。” 黑衣男子将全部攻势转向祭坛当中的俞子烨,反正只需要她的元神,留她口气就得了。 沈言鹤一惊,忙冲到俞子烨跟前抵挡黑衣男子的攻势,生生用身体接住了攻势。 这一掌只含着三成的修为,沈言鹤却接得十分勉强,跪在地上一口血吐在面前的地上。 长剑落在身侧发出的响声在这石壁穹庐之内回响,这时他才心有不甘地确认…… 有无元神,实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俞子烨此刻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面前半跪着的白袍男子,银灰色的衣角。 是沈言鹤。 然而此时自己全身上下被灵力束缚,丝毫动弹不得。 “哈哈,真是逞英雄啊,连颗元神都没有的凡体,还指望着单枪匹马救美人?” 黑衣男子随即笑得丧心病狂。 沈言鹤没说话,的确,自己虽身法了得,八百年来却寻不来半颗元神,连个散仙都算不上。 早在八百年前被流放极南的那一日,他就没了元神。 俞子烨虽动弹不得,但听到这话,也是心里一惊。 沈言鹤竟是个凡体?究竟发生了什么…… ------------ 第6章 俞子烨的强大元神 此时沈言鹤不动声色地暗暗打着主意,明着是打不过,只能用些花招拖延时间了。 他假意正面攻向黑衣男子,留下破绽,黑衣男子果然因轻敌而上当,凌厉进攻,正面向沈言鹤而去。 却不料沈言鹤为的就是在接下这一掌的一瞬,给对方洒下扶桑花粉。 扶桑花是极南天花海的那种蛊惑人心的花,取花朵制成药粉,可以暂夺人的五感,来争取时间得以脱身。 黑衣男子轻敌中计,猛地倒地,沈言鹤忙收起剑,来到俞子烨身侧。 叹了口气,开始摸索着解开俞子烨身上的绳索。他最不喜与人接触,每每触碰的她的皮肤,也都是嘴角一抽,迅速抽离。 她张了张嘴,却还发不出声音,只能静静看着沈言鹤眉头紧皱的样子,动弹不得。 解开绳索后,俞子烨也恢复了过来,坐起身来拨开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沈言鹤这才发现是那日马棚里的女子: “是你?” 俞子烨轻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人没事,沈言鹤心下松了口气。俞子烨见他面上还带着血痕,也委实狼狈。 “这人修为深厚,我打不过,先出去躲一躲,再想办法。” 沈言鹤老实说着,一边迅速观察着四周,一边说着脱下白色的兽袍为她披上。看到上面点点血迹,便顺势用手抹了抹。 俞子烨看着他,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那日在马棚,果然是因为卷起的尘土沾染了衣袍,这人才想着出手相救的吧。 “我们这是在哪?”披上袍子,俞子烨环顾四周。 “极南仙境。” 沈言鹤说着横抱起裹着兽袍的俞子烨,打算飞身登上岩壁。 “所以桑葚酒少的那一味,是桂花吗?” 沈言鹤难得露出些惊讶的神色,问道:“酒是你酿的?” 俞子烨点点头,眼里带着些好奇和期待。沈言鹤面色柔和了三分: “是,也不是,我想应该是朱桂……” 刚要动身,沈言鹤身后忽然传来个阴沉的老者声音: “这位仙友,这就急着要走啊?” 言语间沈言鹤便被对方的灵力压制得动弹不得了,不由自主地转过身。 然而还未等沈言鹤和俞子烨反应,面前的老者倒是吓了一跳! 大惊失色,立即解除了对二人的控制,竟惊惶地跪下了。 “阁主……” 忽地,沈言鹤脑海里竟闪过些破碎的画面。 阁主,这是……在叫他? 俞子烨吓了一跳,阁主?这天下但得了阁主名号的,只有桐定阁主沈渔啊…… 不可能,不然他哪里会不认识俞老三? 沈言鹤定了定神,没说话,像是在思考着。 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人,他脸色冷得吓人,半眯着的眼如利刃一般。 把俞子烨轻轻放在地上,沈言鹤漫不经心地说着: “你也配叫我一声阁主。” 俞子烨抓紧身上的袍子,刚站稳,本就惊魂未定,听到沈言鹤的话更是晴天霹雳。 他到底是谁?做戏呢?没道理对方也陪着演吧? 难道他二人竟长得一模一样…… “在下不敢……今日便是开坛祭祀的日子了,届时灵力必有异动,阁主也可得到强大的水系灵力!” 连佐跪在地上,心里万分忐忑,伺君如伺虎,没想到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 “动静弄这么大,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沈言鹤缓缓向连佐踱步而去,随意蹭了蹭嘴角的血迹,盯着袖口上的点点朱红: “此地我不宜久留,不想死的话,速速放人。” 说着沈言鹤回过头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俞子烨: “至于这个女人……她既已知晓我的身份,我自会处置。” 俞子烨被他眼神里的寒意给吓得不轻,分明刚刚还是那副冰冷的模样,此时居然带着阴狠之感…… 连佐连声答应着,站起身来解除了木笼的禁制,少女们纷纷苏醒。 见连佐接下来没了动作,沈言鹤眼神似一道利刃扫向他。 老者连忙打开了结界,将少女们抛出极南仙境。 趁此时,沈言鹤转身给了俞子烨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也尽快从这幻境结界里出去。 她正脑袋发懵,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却苏醒过来,看着要离开的沈言鹤和俞子烨,立刻将结界之门封锁。 男子看向一旁还在行屈膝大礼的连佐,焦急道:“连长老,你这是做什么?” 背对着二人的沈言鹤和俞子烨一惊。 尤其是沈言鹤,心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将计就计地演了下去,最后功亏一篑,还是暴露在这男子手上。 “蒙驷,休对阁主无理!”连佐出声阻止。 “阁主?呸,”蒙驷张狂地笑了:“这小子元神、修为、灵力通通都没有,只是长了张阁主的脸罢了。” 阁主的脸?俞子烨一惊,他果然与当今阁主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俞老三调查他的原因吧。 蒙驷凌厉地攻向二人,沈言鹤眉头一皱,来不及躲闪便飞身挡在俞子烨面前。 此时她体内的灵力还未完全恢复运转,沈言鹤的凡体更不可能抵抗住蒙驷七成功力的一击,二人双双跌入被注入灵力的祭坛。 这祭坛就正如思吾潭水一般,沈言鹤没有元神,自然也不受影响,三五下便浮出水面寻找俞子烨。 连佐见状,当即知晓沈言鹤并非阁主,便和蒙驷二人展开密集的攻势。 沈言鹤苦于迎战,分身乏术,只得尽力拖住。只求女子命大,能自求多福保全性命。 俞子烨跌入水中后,感到祭坛中的水和思吾潭水如出一辙,便屏住呼吸,不动用一丝灵力,稳住心神。 隐约听到水面之上有激烈的打斗声,想着沈言鹤一个都打不过,两个怕是撑不了多久。 就在此时,她察觉到周身的异样,她感到水中灵力竟一直被她吸入体内! 一股股力量不可小觑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元神之内,无法阻挡。由于力量流动太强,平静的祭坛之水也泛起旋涡。 连佐注意到祭坛中的异动:“蒙驷,这是怎么回事?” 蒙驷也暂缓掌势,望着涌动的灵力之水,震惊道: “她这颗元神,居然能吸食灵力?” ------------ 第7章 灵力爆发终有时 沈言鹤此时得以喘口气,却丝毫不敢怠慢,而坛中的俞子烨,也不知当下有没有危险。 今日他们二人,难道命丧于此了吗…… 沈言鹤咬咬牙,握紧了剑。 俞子烨吸收着力量,觉得元神中经历着从未有过的澎湃涌动,而灵力也充裕到似乎充盈了她的发梢和指尖。 她屏气凝神,默念着连双双教的心法,灵力化形,却没想到幻化出一把水蓝色的利剑,寒光闪闪,周身灵力似游龙般缠绕其上。 提气向上破出水面,汲取元神中灵力,使之不断围自身运转。 只见她似乎从天而降,白色兽袍和黑色的长发无风而起。手持长剑,有如神临。 清秀的脸上虽带着伤痕,肩膀上的伤也因入水又渗出鲜血。可她心中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如水,似乎无论是自己的伤,还是面前的敌人,此刻都微不足道。 “竟将坛中力量尽数吸收?不可能!这是什么邪术!”连佐惊恐道,他活了几千年,也尚未见过此等招式。 而一旁的蒙驷却是狡诈得很,一个飞身用锁链将沈言鹤的喉咙禁锢住: “小姑娘,收起你的剑,不然只能让这个‘英雄’死在你前头了。” 俞子烨看向蒙驷,好像被逗笑了似的,脸上露出些许嘲讽: “这招可不管用……” 谈笑间迅速举起灵力于剑身,一道寒光直击蒙驷控制着锁链的手臂。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这一剑攻的太快,蒙驷甚至来不及躲避和反应。而力量之强,他反应过来之时,整个右手臂已没了大半! 沈言鹤也被力量冲击弹开,剑身勉强支撑着自己,感到心脉已在崩裂边缘。 单凭凡体的身法,和两位修为高深的仙者缠斗至此,也算是奇迹了。 他望着俞子烨,不知这女子是何方神圣。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居然也不自知,现下整个人也像是变了个样子。 蒙驷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抬眼盯着俞子烨,眼里满是仇恨,灵力暂时止得住血,可止不住疼。 俞子烨锐利的目光扫向一旁的连佐: “连长老,我听双双说您为修行而退去长老之位,云游四海难寻踪迹。原来是在家门口干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连佐也是把老硬骨头:“要杀随你意,不必言语羞辱。” “我不杀你。”俞子烨叹了口气看着他。 如此这般一个头发花白,年近古稀的老者,却卑躬屈膝的伺候着口中的阁主,她也是于心不忍。 再加上她和连双双的关系,对连家人自是会手下留情。 蒙驷似乎恢复了些元气,打开结界之门迅速逃脱。 俞子烨见连佐面色寂寥,若有所思,也就不打算再兵戎相向。收起弓箭,轻巧落在连佐的面前。 沈言鹤似是觉得就这样靠近,实属不妥,但看到俞子烨坚定的神色,也就没有干预。 “连长老,就此回头吧。”她劝说道。 “为何不杀我?”连佐垂下双手,颓废坐于石阶之上。 想到若不是连双双教她化形,今日她也许就没命了,俞子烨笑道: “我与双双相交甚好,她应该很想看到你回家吧。” 她看到连佐的眼中充盈了泪水,却很快就恢复如常。连家不愧是崇尚武力的世家,都有刚毅的个性和放不下的尊严。 “好,那我带你们离开这极南仙境。” 说着连佐便准备打开结界之门,可却怎么都找不到幻境的出口,似乎幻境是被人从外部下了禁制。 “糟了,是蒙驷!”连佐惊道。 俞老三赶到思吾潭的时候,看到打斗的痕迹,以及有三个人的气息从半空戛然而止,他就猜到可能是幻境。 他和后来赶到的连双双正苦于找不到结界口,刚好碰到个重伤的黑衣男子,正慌乱的为幻境加设禁制。 蒙驷断了一只手臂,实在是应付不来连双双和俞老三的攻势,来不及完全毁掉幻境便匆忙逃走了。 然而幻境已经开始崩塌,任凭连双双和俞老三修为如何高深,一时半刻也打不开那禁制。 俞老三就干脆提起长剑,瞄准幻境中心,用十成的修为劈了下去,只求女儿命大能保住自己了。 而那一刻他有些后悔了。 有些事他也许不该一直瞒着她,也许应该叫她潜心修炼,因为该来的总会找上来。 “丫头!丫头!” 树林里树影婆娑,看不真切,俞老三慌忙寻找着。 此时幻境之中,俞子烨正同沈言鹤和连佐站在祭坛一角,环顾四周,她心下着急。若是打不开结界之门,这极南仙境究竟怎么才能出的去…… 观察之时,俞子烨注意到岩壁上的古老图腾正闪着光,不知能否利用…… “连长老,这图腾是什么意思?”她问连佐,如果连长老在这里许久,兴许知道。 老者望着石壁:“这个图腾,指的就是还未能归入命盘的那一股水行之力。” 连佐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往都不会有所反应,今日不知为何,像是呼应着什么……” 看着连佐欲言又止的样子,俞子烨还没来得及追问,远处就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 震人心魄的巨响远得辨不清方向,好像惊雷天降,也仿佛巨兽鼻息,振聋发聩。 而不多时,三人所处的山洞岩壁也开始颤抖,碎石从穹顶纷纷滚落,四壁龟裂。 “这幻境可能要崩塌了。”沈言鹤惊道。 连佐用灵力感知了幻境的形态:“有个莫名的巨大缺口,正吞噬着整个幻境!” 三两句话间,数丈之上的穹顶撕裂开来,巨石似落雨般从天而降,随着阵阵的狂风击打着岩壁。 三人躲到石阶的拐角处,沈言鹤不断击开掉落的巨石,连佐和俞子烨用灵力撑起结界抵挡着。 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俞子烨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之前吸收那些灵力正如萤火般四处消散,飘向空中。 “你!” 沈言鹤看到她的样子,刚要叫她不要乱来,却被笑着打断: “别你你的,我叫俞子烨。” 想着幻境应该是支撑到了极限,只见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 俞子烨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臂弯把她拥在怀里紧紧护着。 ------------ 第8章 俞老三的秘密 这时昏暗的密林之中,沈言鹤先醒了过来,忍着剧烈的头痛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思吾潭边的那片树林。 回过神来,低头看到怀中的沉静女子,好在并没受什么伤,只是失去了意识就像睡着了一样。 沈言鹤虽不喜欢与人接触,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抽身。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进去救人,却反被这女子救了性命。 如果不是自己失了元神,沦为凡体,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即使日日修炼身法,达至顶峰,终究无法和拥有元神的仙者相抗衡。 “嗯……”此时连佐也恢复了意识,他记得在崩塌之前的瞬间,自己所剩的灵力已经不能维持结界了…… 但此刻自己却毫发无损,是这个小姑娘,把仅剩的灵力都用来保护他了。 “俞叔,这边!”一个女子看到三个人影,忙招呼俞老三到这边来。 而连佐一惊,看向声音来的方向,眼里竟有些泪。 红衣女子跑到三人面前,将火把插在一旁的空地上,转身一看却愣住了: “爷……爷爷?” “双双!”连佐看到孙女,老泪纵横。 此时俞老三也赶到了这里,没等放下火把,就看到正护着俞子烨的沈言鹤,一时间错愕不已: “……是你?” 连双双闻声看到沈言鹤,也愣在当场:“阁主?” 沈言鹤听到这声阁主,微眯起双眼,此次他进入极南仙境,确实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片段。 莫非自己和这‘阁主’,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不是沈渔。虽长相极为相似,可并没有元神,是个普通人罢了。” 一旁的老者突然出声,打破了沉寂,也打断了沈言鹤的思绪。 俞老三却震惊当场,沈言鹤没了元神? 他的元神,可是这五洲仅有的,有望将水行之力归于命盘的存在啊。 此时连佐也借着火光看到了俞老三的脸,一时间也是错愕不已:“唐引?” 而这一次,俞老三没有否认。 他认出了老者就是炎吾前任长老连佐。此前在桐定阁的数面之缘,让他无法否认自己的身份。 俞老三问他:“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连佐神色也是不无寂寥,一针见血的坦白道: “我受桐定阁阁主指使,于极南仙境之中研究祭水的法阵,阁主想致四方水力动荡,淬炼力量。” 这一指控,俞老三并不意外,他自然知道当今阁主是何货色。可对连双双来说,却无疑是晴天霹雳。 千万年来,桐定阁在五洲的地位一直是坚不可摧的。 八百年前,五洲浩劫,桐定阁倾尽长尊和弟子的性命修为,为五洲换回了一片安定,阁主沈渔也为保五洲,身受重伤。 “不可能……”即使是血脉亲人的话,也让连双双不敢相信。 连佐悲悯的看着她,似乎是不想她卷入这些世事纷争,却也斗不过命运: “双双,权力大盛之地必有纷争,你如今身为炎吾长尊,还是要但行好事。不要像爷爷这样……” 连双双沉默了。 往日在桐定阁进行五洲议事,阁主都是那个最显疲态的人,何处危险,何处动荡,他都必会亲力亲为,也很多次身受重伤。 以至于今日,即使在这里见到的就是沈渔,连双双也丝毫不会意外。 “爹,我果然猜的没错。” 不知何时,靠在沈言鹤肩头的俞子烨苏醒过来,却一直没出声。 原来爹就是唐引。 “丫头……” 俞老三收起长剑,快步过来蹲在女儿身边。 俞子烨挣扎着坐起身,沈言鹤放开了手让到一边,静静看着。 她瘦小的身子的确经受不住巨大灵力的虚耗,但苍白的脸上却还是露出了笑容: “你还欠我好多解释呢……” 看着脱离险境的女儿,俞老三心下了然,有些事情,也许该浮出水面了。 沈言鹤,就是他找了八百年的人。可他的元神去哪了…… 由于伤重,一行人都到连家疗伤修整。翌日一早,面对俞子烨对自己的盘问,俞老三从实招来。 他的的确确就是唐引,然而杀害老阁主却并非他的手笔,而是另有其人。 然而他却惨遭陷害,至今桐定阁和天下都认定,老阁主沈云致就是唐引残忍杀害的。 他没处洗冤,只能东躲西藏的到处云游。 “你打探沈言鹤的身份,也是因为他长得神似桐定阁阁主沈渔吧。” 俞老三老实答道:“不错,可他并不认识我这张脸,当下我便知晓他并非沈渔了。” 俞子烨点点头,思索了下,又问道: “爹,昨夜我在那祭坛中,灵力爆发,将周遭的水力尽数吸走,还能用作己用。” 一边说着,她一边观察着俞老三,见他面色严肃,并无震惊之色,爹肯定是知道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 俞老三神色落寞:“你的确天资优异,当初收养你也是怕你误入歧途。但随着你长大,我又觉得,你既然喜好清闲,不如就让你当个散仙,逍遥自在的生活。” “爹……”俞子烨心下感动。 俞老三落寞地笑着,戳了戳俞子烨的额头:“唉,应该逼你修炼的,不然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聊了一会儿,看着女儿沉沉睡去,俞老三心里五味杂陈。 对不起,丫头,爹仍旧没能尽数坦白。 有些秘密,暂时只能我一人知道,方能保全所有人的安危。 俞老三来到沈言鹤的房间,想借着疗伤之名探一探他元神的虚实。 仅一探便知,沈言鹤的确已是凡体,没有元神,并非蓄意掩盖,或是任何障眼法。 俞老三为沈言鹤疗过伤,正喝杯茶歇口气的功夫,沈言鹤醒了过来,看到俞老三,挣扎着半坐起身。 “醒了?”俞老三走到床边,面色温和。 沈言鹤看向他,谨慎地问道:“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俞老三目光一黯:“你对以前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沈言鹤点点头:“是,八百年之前的记忆我都一概不知。” 俞老三看向沈言鹤,眼光闪烁:“这八百年,你在哪里?” “极南宫的人将我从花海救起,自此便在那落脚了。”沈言鹤答道。 俞老三心里又惊又喜。 八百年前……流放极南之地……这个沈言鹤,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 但是,他此时记忆全无,失了元神,实在不是个旧事重提的好时机,若是将他和俞子烨的行踪暴露,恐怕都得引来杀身之祸。 见俞老三若有所思的没说话,沈言鹤直觉他和俞老三旧时应是相识的。 看他犹豫的样子,兴许是有什么难处,沈言鹤也就没再多问。 这么多年都等得了,也不在这一时。 ------------ 第9章 新队友沈言鹤 离开极南仙境已经几日过去了,连佐一日比一日疯癫更甚,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兴许真是什么邪术,将他的神志和极南仙境连结在了一起,随着幻境的消失,人也就失了神志。 “能做此等禁制的人修为应该极高,但此术阴险毒辣,不该是正道之人所为。” 俞老三边说着边和连双双从连佐的房间里退出来,碍于连双双桐定阁长尊的身份,他对俞子烨和沈言鹤的情况一直三缄其口。 毕竟八百年前桐定阁的真相,五洲天下只有他一人知晓他担不起走漏一丝风声的代价。 俞子烨正同沈言鹤等在门口,她点点头说道: “那个蒙驷,叫他跑了。他修为高超,为人阴狠,也效力于所谓的‘阁主’。” 沈言鹤思忖片刻:“蒙驷被伤了一条手臂,最近怕是没法作乱,我会趁此机会去追查。” 俞老三摆摆手:“你一己之力,就算是敌得过蒙驷,也难以对抗他身后的人。不如你和我二人同行吧。我听闻中明最近屡有异动,可前去一探。” 俞子烨疑惑地看向老爹,懒散的日子要结束了吗?她可不想成天追着恶人的屁股跑啊。 俞老三向来也是很怠惰的,大门不出二门也懒得迈,快成大姑娘了。然后现下她父女二人要和这冰山脸去追查线索?? 再说,俞子烨有些惊讶,俞老三居然会主动邀请沈言鹤同行。即使真是旧识,这人也毕竟在极南宫呆了八百年,是善是恶谁知道…… 看着女儿水灵的眼睛,俞老三和蔼的笑笑:“平时随他怎么作乱,但伤到你头上,老爹就不能坐视不管了啊。” 俞子烨翻了个白眼,你不能,我可以。 一旁的沈言鹤思考着,他寻找记忆也有八百年了,这八百年来,无论是元神还是记忆,他一丝线索都没寻到。 再加上他实在是在意那个与自己九成九神似的阁主沈渔,俞老三又似乎知道什么,跟着他似乎是个良策。 连双双雷厉风行的性子一上来,谁也管不了,这会儿就正收整行囊,打算启程前往桐定阁一探究竟: “我还是不相信阁主会做出这种事,这几日我就前往青峻,入桐定阁一段时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搞鬼。” 俞子烨正帮她叠着衣服,抬眼打趣道: “那我们的交易,不如就一笔勾销?” “对了,提醒我了,你还欠我三招呢,”连双双爽朗笑道,“不行,日后还来!” “好好好……”俞子烨也被她气的笑了起来。 连双双正想到什么,问俞子烨:“明日就是炎吾的燃灯节了,我来不及带你去,你叫沈言鹤带你去看看啊?” 俞子烨翻了个白眼:“我叫他干嘛?” 她虽说性子疏散,最喜好趁着过节的机会吃喝玩乐,但那沈言鹤,整天像个雪山上的石头似得,又冷又硬,实在扫兴。 这会儿沈言鹤刚好进来向连双双道谢辞行,需回极南宫一趟。 连双双对他说道:“沈言鹤,子烨没去过燃灯节,你带她去转转?” 沈言鹤眉头微蹙,没答应也没拒绝,俞子烨更是狠狠白了连双双一眼。 “别废话,”连双双偷笑着摆摆手,“又不会掉块肉。” 沈言鹤看了俞子烨一眼,俞子烨毫不客气地回看回去。 “先告辞了。”他转身离开了连家回了极南神宫。 沈言鹤这一别,回到极南宫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走进住了近千年的熟悉的地方,茶还是温的,香也燃着。 极南之主谭月早已经习惯了沈言鹤的不辞而别,却每日一如既往地等他回来。 沈言鹤又怎会不知谭月的心意。 在极南宫这些日子,沈言鹤也算是过得自在。虽然没找回半点记忆,可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活着。 他曾经疯狂寻找过自己的过去,为找寻自己失去的元神,也曾于五洲大陆之内寻找过各种法器宝物,但他却渐渐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有些事情,时机未到,便是上天入地,也问不出个答案。 谭月也同沈言鹤一样,背负着沉重的,不为人知的过去。 所以她明白,沈言鹤就像一片飘浮的落叶。在他的心还没找到归处的时候,即使停在哪里,也好像随时会消失那样。 而他心的归处,也许就藏在他那还未找回的,八百年前的记忆之中。 沈言鹤在屋内整理行囊之时,谭月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便默默在庭院内的朱桂树前等他。 院中这棵树,是整个极南之地唯一一颗朱桂树,也是极南之主谭月特意为他用灵力栽种的。 时时开花,永不衰败。 钟啸坐在房檐上默默地看着,谭月这一个月少言寡语,时常若有所思,于是他也知晓沈言鹤可能终究要走。 他和沈言鹤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是听从谭月的指令,救人一命。 沈言鹤备好行囊出门来到庭院里,与正等他的谭月四目相对,月色皎洁得似乎将一切照得通透。 “不必多言,我知道你要走。”谭月先出声打破沉寂。 沈言鹤走到她面前,站在桂树下,伸出手折下一枝朱桂: “谭月,这八百年,承蒙你和钟啸的照顾,救命之恩永生难忘,便算我欠你的,你可以随时来讨。” “好,一言为定。” 谭月抬头看着沈言鹤,面前的男人这幅冷峻的样子,她再熟悉不过。 八百年来,他未曾对自己露出过一丝笑意。 “一言为定,多保重。” 沈言鹤离开前朝身后摆摆手,他知道钟啸在那:“后会有期。” 钟啸看着消失在夜空的男人,他有种预感,他们很快还会再见。 来到谭月的身后,钟啸惊而看到庭院中的朱桂正迅速凋谢,花朵散落根茎枯萎。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夜风中,好像从未存在过。 钟啸惊得说不出话:“这……” “花没人看了,也没了存在的意义,省得我浪费灵力了。” 谭月淡淡地说道,心里却千丝万缕。 钟啸看着枯萎的桂树,想起谭月转身离开时故作坚强的样子,她果然还是没法放下。 ------------ 第10章 告别极南之地 “这就要走啦?可桑葚酒才刚刚酿下,怎么也还需一月呀!”央籍惊道。 用了沈言鹤带回来的朱桂,俞子烨便又帮着俞老三又酿了一坛桑葚酒。 看着俞老三为了自己残存的记忆忙前忙后的样子,沈言鹤心中也对他少了些许戒备。 俞子烨端着酒菜走过来安抚道:“无妨,我们带走便是。” 得知今日是大家最后聚在一起吃的一顿晚餐,央籍和阿婆把拿手好菜都招待出来了。 “子烨,你喝点什么?朱百川,还是长相思?”给沈言鹤倒上和平日里一样的朱百川,央籍转头举着两个酒壶问俞子烨。 朱百川朱红浓烈,长相思酸涩淡雅,都是炎吾一顶一有名的酒。 “我想想……都不要,我还是喝果酒吧,那个滋味甜。朱百川太辣,长相思又太涩。” 她调皮的吐吐舌头,俞老三在一旁笑道: “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吃甜的。也的确,这长相思的美,你也是品不来,你一个小屁娃娃,有什么可相思的……” “对,你俞老三懂得最多……” 俞子烨翻了个白眼端上一碗汤,看到沈言鹤要夹青椒炒肉,便打趣道: “哎,这青椒可是辣的要命,我切时都流泪,阿婆特意做给我的,你确定要吃?” 经过几日的相处,俞子烨觉得沈言鹤这人颇为有趣。 酒喝得烈,可是辣菜半点不能吃,甜的也不爱吃;虽长的高大,也有习武之人的精干,却喜欢吃些豆腐青菜,肉食其次…… 早上鸡叫前起床的是他,大半夜屋檐顶上失眠看星星的也是他,最不喜与人接触;就喜欢穿些灰白色的衣服,洁癖得紧,生怕弄脏…… 看着沈言鹤缩回的筷子,央籍偷笑着也给自己倒了杯酒,阿婆也收拾妥当坐在桌前。 托沈言鹤找来的药的福,阿婆的眼睛已经能看到些事物了。 “俞叔,子烨,言鹤大哥,相处这些时日,很舍不得你们离开,我在这里等着你们,望我们早日重逢!” 举杯之时,几人眼中似乎都有星辰闪烁。 “吃饱喝足了,可以去燃灯节了!”央籍很是兴奋。 帮阿婆收拾妥当,俞老三回去休息调息了,沈言鹤却忽地没了踪影。 俞子烨心里也是来气,也不用躲得这么快吧! 央籍突然一拍脑袋:“对了子烨!连长尊特意托我给你带了这个。” 央籍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一个简单的包袱,俞子烨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套华美的炎吾女子的衣装。 “这是……”俞子烨很是惊喜,连双双有心了。 “这不是她想着你来一趟炎吾,却忙于各种事情,都没来得及给自己置办衣装。她说这衣装你且拿去凑合穿。” 央籍眼睛溜溜一转,接着说道:“我得赶紧走了,还得去接我的心上人呢。” 俞子烨笑着拍拍他:“快去吧,少说点话!” 央籍做了个鬼脸,窜出了门。这少年今日确实打扮过。 这五洲天下哪有女孩不爱漂亮衣服,再加上俞子烨穿了好一阵子的男装了,闷得很,便回到屋中换衣服。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也是迟迟不敢迈出门。不知是连双双故意的,还是理应如此,这炎吾女子的衣服和她们的个性一样,颇为奔放…… 穿惯了轻纱广袖层叠的云上衣着,她实在是拉不下那个脸,露出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似的。 整身衣服是较为淡雅的白金色相间,边缘处秀着繁复的金边花纹,做了内里,所以穿着还算舒服。 可上衣短到伸伸手臂,腰际就会露出来。 虽说是长袖,却也只是由白色的宽阔薄纱制成而已,只起到个聊胜于无的作用。 俞子烨半转过身看着身后,脖颈处和腰身处的金色丝带在身后摇曳。 这……也不怕缠到啥东西上动弹不得吗,她心里想着。 裙摆为三层纱质,最外一层尤为轻巧,稍稍走动都会漂浮起来。内里一层又尤为垂质,裙摆边缘镶嵌着些金属质地的饰品,走起路来琳琅有声,甚是清脆。 最后是俞子烨最喜欢的部分,头顶繁复精巧的一个小小的额饰,可以将长长的白色半透明镶金面纱固定在头上,完美的遮住脸,露出眼睛。 这样就不觉得丢人了,嗯! 站在门前,俞子烨想到了逃得无影无踪的沈言鹤。 切,大可不用躲,并没有人稀罕和你同去。 俞子烨吸了口气,开门走出去,却赫然看到沈言鹤站在院中的葡萄架前。 这是在……等她? 他换了身炎吾当地的玄色衣着,却还是披着那件白色的兽袍,泛着白玉般的微光,长身玉立在月光之下,神色间多了些坚定凛然之气。 他少见地把黑发束起,用发饰绑起了马尾,额前的碎发随着夜风微微飘着。 月辉之下,淡然的脸却少了些冰冷,柔和了许多,英气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深刻。 俞子烨脸上有些发烫,轻咳一声缓解尴尬。沈言鹤闻声转过身,看到她愣了片刻。 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假小子的装扮,今日却清丽无比,充满灵气,黑色的长发和小巧的下巴虽都包裹在轻纱之中,却更显得双目之美,顾盼生姿。 虽危急之时也揽过她的腰肢,却没想她竟如此纤细,盈盈一握。 “走吧。”沈言鹤收回目光说道。 俞子烨怔然问道:“你在等我?” 沈言鹤没说话,一双眼如深泉般望着她。 俞子烨心下了然,原来他突然消失,并不是躲着她,只是去换身衣服。 自己也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借着月光,她这才注意到沈言鹤也戴了额饰,虽只是简单的金雕暗纹,可配上他本就直挺的鼻子和深邃的眼,倒有几分像炎吾人了。 看着俞子烨盯着自己的额饰和脸,旁若无人的看,沈言鹤转身向门口走去。 俞子烨追了上去,边跃出门去边问他:“这个额饰,是什么传统吗?” 沈言鹤不露声色地扶着门,怕绊了她的裙角,一边答道: “燃灯节是佛教节日,确有这样的习俗。” 看着走远的二人,屋内的俞老三内心五味杂陈,只希望此行去中明调查可以一路顺利。 还有,如若沈言鹤早日恢复记忆,他也可尽早找到合适的机会,把真相告知二人。 ------------ 第11章 燃灯许愿 沈言鹤和俞子烨并排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中间恨不得隔着两尺远。一会儿便来到了集市上,人也多了起来。 熟悉的集市上到处都挂满了燃灯,热闹非凡。乐声正盛,酒香四溢。 在城门口处的广场上,一盏巨大的佛灯燃烧着,像是篝火一般。 少女们身着各式彩裙围着火正起舞。少年们吹着兽角,击打着兽皮鼓。 而在火堆不远处的山坡上,人们大多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当中燃放着许愿的灯。 这些燃灯只是简单地裱纹,并不似五洲其余地界的彩灯那般精致。 看着两两成双的路人,俞子烨有些明白连双双为何非要沈言鹤陪着自己来了,这难道就是炎吾的七夕? 古书上记载,很久之前,女子还不能自由出街的时候,只有燃灯节时可以走出家门,于是燃灯祭佛的日子反而成了年轻男女互诉衷肠的节日。 集市上人声沸腾,甚是拥挤,俞子烨只得和沈言鹤靠在一起慢慢地前行,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就扫过自己的额前。 她心里有些乱,转头看看他,见沈言鹤眉头微蹙,是不大自在,可也没说什么,遇到疾行的人,还会伸出手臂悄然护着她的方向。 这时一旁卖灯的和蔼婆婆见他二人不是本地人,便用简单的五洲语搭话道: “二位燃灯一盏,许个愿,留个纪念吧?” 俞子烨凑过去饶有兴致地看着摊子上的燃灯,虽然素简,但花纹镂空,图腾样式各不相同,倒也漂亮。 沈言鹤掏出些银钱:“婆婆,来一盏吧。” 俞子烨有些惊讶的看向他,这冷脸公子竟会主动给自己买灯?? “人太多,买了去山上。”沈言鹤接过找来的银钱,指指不远处空旷的山坡。 婆婆温和地笑了,倒也善解人意: “看你二人郎才女貌,心意相通,一盏燃灯便可保长长久久!” “我们不是……” 还没等她说完,突然瞥到沈言鹤已经走远了,赶紧拿起灯追了上去。 二人来到山坡上较为寂静的一处,从山坡上的小火堆取了火,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沈言鹤买了些为燃灯节特制的酒,坐在一旁看着俞子烨点灯。 她轻轻扶着燃灯,待它鼓起来,便放手让它静静燃烧。 沈言鹤坐在一旁,双眸中是火光的倒影。 他这双眼如两潭深泉,难见其波澜起伏,甚至很少见它涌动。虽然偶尔也会变得生动。但更多时候,也就是那样深不见底罢了。 “那日在极南仙境见你身法了得,却是凡体,你可是经历了什么?” 俞子烨问着,本觉得并不一定能得到答案,谁知沈言鹤竟愿意多说两句: “八百年前,我被流放到扶桑花海,失去了那之前的记忆。” “然后呢?”俞子烨仰着脸问他,像是听故事一般。 沈言鹤目光扫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那时我便没了元神,差点在扶桑花海丢了性命。” 俞子烨没有回话,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她当然记得,八百年前,五洲命盘倾覆,人间炼狱。抬头看,便是黑曜石般的太阳,和像是被鲜血染红的天空。 她也是那时被俞老三救起,从那时起便有了家。 但这一刻她似乎体会到了沈言鹤这八百年的悲凉。 记得自己生而为人,却不知父母是何人;记得自己身法了得,却不记得师从何人;不知元神去向,也不知自己为何是个凡体…… 俞子烨虽也没了八百岁前的记忆,但这些年间,每每当她迷茫的时候,都有爹在。 也许爹总是话说一半,也许隐瞒了什么,但总有个人在那,让她可以倚靠。 而沈言鹤却只剩下这八百年在极南之地,孤身一人的记忆。 他也许只是不知道,该用何种真实的自己去面对他人吧。 俞子烨出声打破沉寂: “其实我也是我爹八百年前捡来的,他在那之前的经历我也一概不知,所以兴许他和你真的是旧识。” 沈言鹤看着火光,神色淡泊: “俞叔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有关于我过去的事情,也许也有你的过去,只是还未到告知你我的时机。” 俞子烨惊讶的看着沈言鹤:“你既已察觉,还如此淡定,怎么不去问他?” 毕竟他为了桑葚酒那一丝找寻过去的线索,也可以那么执着,这次明确了俞老三知道自己的过往,却怎么如此冷静。 沈言鹤倒是不动声色:“也许是时机未到,随缘去吧。” 俞子烨没说话,真不知道什么事情才能激起这人一丝波澜。 沈言鹤见俞子烨陷入了沉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刚在酒铺买酒时,他见一旁的姑娘家都在买这果子,只是想着味道应该不错。 然而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鬼使神差的交了银两。 接过油纸包,轻轻的打开,三个圆糯的粉红色团子挤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葡萄美酒味道。 俞子烨眼睛都亮了:“好可爱,你也吃?” 沈言鹤摇摇头,饮了口酒:“不了,太甜,受不了。” 甜糯的果香在嘴里化开,望着燃灯的火光,俞子烨突然心里有些触动。 沈言鹤看似冷若冰霜,对很多事并不在乎,但其实是个体贴的人吧。 对被打的央籍出手相救的仗义;在幻境里,打不过就承认的那份诚实;给嗜甜的她买果子的那份细心…… 这些都是最真实的他啊。他也许只是用冷漠的外表来伪装自己的迷茫吧。 俞子烨擦了擦嘴,懒洋洋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说道: “沈言鹤,虽然你失去了记忆,但你还是你。你会去做的事情,你曾认可的东西,都不会有所改变。你找不到的只是八百年前的记忆,却没有失去真正的你自己啊。” 沈渔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俞子烨的话像是拂过了他心里无人触及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融化了些许。 侧过脸看着女子,她正咬着酒浸果子,嘴边沾着些砂糖粉。 沈言鹤心中感叹,说这话的竟也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女仙。 不曾了解自己最亲近的家人的过往,也不清楚即将踏上的前路是什么。可她却能如此执着和坚定。 反而是自己不够果敢了。 沈言鹤看着一旁的女子,小脸上沾着些糖粉,叹了口气道:“吃到脸上了。” ------------ 第12章 他的命在你手上 驾着马车出炎吾城,又是一望无际的沙海。沈言鹤熟悉地形,便安顿俞子烨和俞老三在马车中修整,由他驾马车尽速离开炎吾。 当然,他也是不愿和人同坐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罢了。 俞子烨今日修炼,修为颇有长进,如今倒可以轻松幻化出个普通的剑用用了。 正和俞老三探讨着心法,他身子倾过来嘱咐俞子烨: “现在你既也知道了,自己元神的力量特别,那就要知道你修炼起来会比他人迅速,但也危险重重,不可冒进。” 俞老三之所以担心,是因为早在八百年前,为了保护她,自己用了近半生功力在她的元神之外加设了禁制,方能保女儿远离纷扰。 经历了上次祭坛中爆发的事情,这种从内部冲破的伤害对禁制来说是最致命的。 如今禁制已经出现裂痕,他救治沈言鹤,再加上重新维护禁制,着实费了不少修为。 俞子烨答应下来,又想起什么,问道: “爹,我们为何前去中明,你有探查过蒙驷的下落?” 俞老三又靠回马车壁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大概是半月以前了,我察觉到中明异动或许和他有关。自你开始修炼以来,蒙驷便经常在思吾潭盯着你。” 俞子烨一惊:“爹,你原来从那时就知道了?” 俞老三点点头:“蒙驷修为深厚,又在钻研些邪术,自然会打你元神的主意。我也是那时起发现,一旦中明的水力有所异动,蒙驷便不会身在炎吾。他似乎在收集力量淬炼着何物。” 想到那些祭坛周围的少女,和蒙驷的话,俞子烨点点头: “没错,当日蒙驷抓住我时,也说只想要这些少女身上的纯净水力,真是不择手段。” 看看窗外驾着马车的沈言鹤,她继续说道: “而且那日在幻境内,我看连佐长老那对沈言鹤惧怕的慌乱样子,不像是蓄谋已久的栽赃,恐怕这个阁主沈渔早有问题。” 俞老三点点头,慵懒地靠在软垫上打算闭目养神: “行了,就去中明查查吧。我睡一会儿啊……” 俞子烨无奈地笑笑,爹还是老样子,给他盖了件毯子,出去马车前看周围的情况去了。 “咳!哎哟我的天……” 奈何一出马车就被沙蒙住了眼,差点被荒漠的风掀翻个跟头,一旁的沈言鹤一声不吭地一把将她的帽兜扣上。 俞老三又睁开了眼,其实他没什么睡意。只是在理清思路之前,不愿和女儿多谈论桐定阁的事情。 没错,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除掉沈渔。 但如今靠着他一己之力肯定是痴人说梦,即使加上沈言鹤和俞子烨也是无济于事,必定要借助五洲的力量。 可沈渔行事颇为谨慎,老谋深算,竟抓不住他一点把柄,只得从蒙驷下手。 似乎……这也正是沈渔希望他们做的。 明知是陷阱,也没办法,混吃等死、视而不见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只能先跳下去再说。 然而此时赶去中明的,也不止是俞子烨一行人。 一身黑衣的女子只身骑着一匹快马,也正往中明赶去,这女子正是谭月。 昨夜燃灯节日气氛正盛之时,她却惊喜地发现庭院里的朱桂又恢复生机,树下站着个她无比熟悉的高挑身影。 这一切就像是梦境一样,她不禁走上前叫住了他: “言鹤……” 在被燃灯节的火光映红的夜空之下,皎洁月光所及之处,那人缓缓转过身。 谭月惊呆了,那令她铭记于心的眉眼,淡漠的神情,正是沈言鹤。 他,不走了吗…… 看女子呆在原地,男子眯起眼睛,牵动嘴角笑了笑。 面容虽和沈言鹤极为相似,眼中却毫无疑问带着些轻蔑和讥讽。 只这一瞬,谭月眉头一蹙,立即知道他不是沈言鹤。 沈言鹤从未对她笑过,更不必说如此这般阴邪的眼神。 “啊,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吗。” 沈渔说着摸了摸额头,看似一副苦恼的样子,其实面上笑得令人心慌:“我倒也没想过伪装。” 谭月恢复了一张冷脸,也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捏了把汗:“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渔倒是一步一步走近谭月面前,微微倾身看着她,鼻尖都快要点到她额头之上: “请你来协助我。” 谭月捏紧拳头顶着压力,她感受得到沈渔丝毫不掩饰他修为的强大,力量远在自己之上。 身为极南之主,她可以坐镇极南之地千年而无人敢撼动,便是她修为的证明。可如今,她竟在这人面前感到巨大的压力。 沈渔绕着谭月踱步,好整以暇的说着: “你愿意,当然最好。不愿意的话,也就是吃点苦头,也得帮我,没什么太大区别。” 面对着这种霸道的条件,谭月咬着牙不回应。 “不说话?”沈渔捏住谭月的下巴: “沈言鹤的命就捏在我手上,一个凡体,杀他我动根手指就行。你看,你意下如何?”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谭月问道。长得如此相像,难免让她心生疑惑。 沈渔没说话,眼神似乎变得犀利起来,眼底藏不住的精光。他没回答,反而打趣谭月: “怎么,看到我这张脸,见异思迁了?” 谭月打开沈渔的手,扭过头去不想看到那张脸: “你既知晓,又拿沈言鹤要挟我,看来我除了答应也别无他法。” “好好好,”沈渔笑了,“我也不为难你,我可以不杀沈言鹤,除了淬炼些力量给我以外,我只要她身边的女子。” 谭月讶异的抬头看向沈渔,他要个女子还不容易? 知道谭月会问什么,沈渔也没想遮遮掩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堂堂桐定阁主,自然是不便出面。你到中明后,我会派人接应你。” 沈渔离开前轻轻说了句: “别忘了,沈言鹤的命,现在起就在你手上了。” 望着沈渔离开的方向,谭月咬着嘴唇,她自然知道沈渔为何来找她做交换…… 因为五洲之内习得邪术却还活着的人,也就她一个了。 而就在刚才,沈渔元神内所蕴含的强大邪力,令她胆寒。 ------------ 第13章 欠下的救命之恩 距离蒙驷狼狈逃离炎吾已有数天了。他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姑娘,会让他失去一条手臂。 那日他到达与沈渔的见面地点,灵力几乎散尽。 看着他在地上蜷曲着的狼狈样子,沈渔狠狠踢了他一脚,饶有兴致地看他的断臂不断失血。 就在蒙驷快要魂归西去之时,沈渔用灵力为他幻化了一条右臂,走前邪笑着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蒙驷,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沈渔也是心有不悦。 在炎吾折腾了许久,不仅没提炼到力量,还让他失去了连佐这个帮手,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甚至他还来不及派出桐定阁弟子收拾残局,整个幻境就已经崩塌。 如此一来,难免那一行人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整个炎吾的行动便毫无意义。 “蒙驷明白,中明一事,一定万无一失……”蒙驷虚弱得站不起身。 “速去准备,几日后会有得力帮手与你在中明汇合。” 言毕拂袖而去,沈渔对蒙驷的信任大不如前,但为了提炼力量,暂时还要留着他。 几日后蒙驷到达了沈渔所说的地点,见到了一袭黑纱衣,半遮着面的谭月。 “是你?极南之主谭月?” 蒙驷有些诧异,但也惊叹阁主的手段之高明,谭月的地鬼之术,五洲内无人不知。 “正是,蒙驷。”谭月冷冷的答道,不愿多言。 “城内已布好联络网,随我来。”蒙驷也懒得废话,带着谭月来到了莫忘楼。 把马匹交给门口的小二,谭月皱了皱眉头道:“风月场所?” “没错。难不成你还指望着住在王宫大殿?”蒙驷讥笑谭月。 他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 谭月虽精通邪术,修为高超,可他蒙驷也不在其之下,如今不做出个名堂,怕是要落得个不如女人的名声。 谭月自知蒙驷心里不平,倒也不恼,讥讽回去: “也是,这种下三滥的地方,正适合干些龌龊的勾当。” “你!”蒙驷气结。 谭月也不管他,径自走入莫忘楼。 她此行来,也不想跟无关的人多废话半句。 中明毗邻炎吾,虽没有只身骑马的谭月快,但沈言鹤熟知这段路,傍晚时分也已抵达中明城外。 一行人停下马车,打算在小茶馆歇歇脚,兴许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小二,来壶片茶。”俞老三找了张桌子坐下,吆喝小二上茶。 “来了来了,”小二手脚麻利,端着茶壶这就来倒茶了:“几位爷刚从炎吾来的吧?” 俞子烨自从离开炎吾,便一直男装示人,方便行走。 “对,您眼力真好,我和我爹……”俞子烨笑着搭话,却卡了半句话在嘴边。 一般说到这儿的时候都只有她和爹二人,倒忘了多了个沈言鹤。 “……还,还有我表哥云游五洲,途径中明打算游玩小住一阵。” 沈言鹤瞟了额头冒汗的俞子烨一眼,呷了口茶。 “这位爷您真是来对了,那您且喝着,小的先忙去了。” 小二离开了,俞子烨正喝了口茶,便注意到俞老三聚精会神地听着隔壁两个男子的闲谈…… “得病的都是那些个达官显贵的,修为高着呢,我们这些凡仙散人就安心吧。” “那怪病真是可怕,我看许府上的大公子,看病都是抬着进出,他们家连鬼医都找了,估计也是走投无路了。” “我看就是报应吧,早就该收拾这些达官显贵,不知道在背地里都干了什么勾当呢。” “好在王宫里没事,好像也在彻查此事。咱们中明呀,没了王宫可就要乱套了。” 俞子烨看了眼俞老三和沈言鹤,三人交换了个眼神。 回到马车上,四下无人较为安静,俞老三靠坐着,颇有些头疼。 他这么多年闲散惯了,忘记了中明这地方是有王宫的。 王权富贵者插手的事,调查起来就更麻烦了。 中明因平原土地贫瘠,灵气也稀薄,经年之后就成了五洲内交易圣地。 鱼龙混杂的各洲人和各类商品,在王权集中的管理下才得以井井有条。 “爹,那个‘怪病’你怎么看?”俞子烨问。 “散仙多不懂修行之事,问题应该出在元神和修炼之上。” 俞老三也是推测个大概,俞子烨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也对,毕竟只有达官显贵或修行世家的子嗣才能得以深入修炼,这在五洲都是一样的。” 沈言鹤注意到那个鬼医的名声在中明可能并不一般: “看来,也许先找到他们说的那个‘鬼医’,才能问出来点具体的情况了。” 俞老三伸了个懒腰:“明日开始探查。出发出发,天色不早了。” 在城中人流较少处的客栈里找了三间僻静的厢房,毕竟这里往来人众多,无论是沈言鹤顶着的脸,还是俞老三唐引的身份,都不希望被太多人注意到。 俞老三也许是前一阵子灵力消耗太大,整个人进入了修整的状态。 他自己知道这时候闭关是最好的调养办法,可他没有那个条件,只得多花些时日。 俞子烨把桑葚酒坛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房间阴凉处,想要下楼去换壶热茶。途径庭院,抬头看着夜空有些恍惚。 不久之前的人生,虽也是颠沛流离,但也性命无忧。现在好像突然间背负上了从未有过的使命。 爹以前总说,知道的越多,会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也就越多,想知道的自然越多。 沈言鹤也刚巧下楼来换茶,见俞子烨正在庭院当中,独自望着月亮,面色难得的有些凝重。 “还未休息?” 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到来人,俞子烨吓了一跳:“沈言鹤,你怎的走路都没个声息……” “夜深了,别在外面站太久了。”沈言鹤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开。 “沈言鹤,”她叫住他:“为何答应我爹,和我们同行?” 问出口俞子烨才苦恼地想起来,俞老三是知道沈言鹤的过去的,他跟来不是理所当然吗…… 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言鹤像是知晓她的心思,回过头,一向冷峻的脸在月光下竟也显得柔和无比: “谁叫我欠你个救命的恩情呢。” 她怔住了,似乎燃灯节那一晚之后,沈言鹤就有些变化了…… 俞子烨甩甩头,吸了口气让冷冽的夜风清醒清醒自己的脑袋。 别胡思乱想,明天还有要紧事呢。 ------------ 中明 ------------ 第14章 与鬼医的交易 一早上起来,俞子烨也是满腹的牢骚。今日要去探查那鬼医,一大早就被俞老三吵了起来。 她爹今日打算在客栈内修养,想着既是打听消息,便打发俞子烨和沈言鹤同去。 毕竟如今要指导她修炼,持续消耗灵力,不多花时间调息,根本没办法恢复修为。 况且俞老三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鬼医的名号在中明真是响当当,俞子烨和客栈小二稍作打听,便知鬼医人在城东的药王庙内。 “鬼医脾气古怪得很,公子还是多加小心吧。”小二嘱咐了一句便摇摇头离开了。 到了药王庙门口,俞子烨差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药王庙,听起来总应该是个正经的医者栖居之地,或者香火圣地? “就这破庙?” 俞子烨看着破旧的大门和牌匾,将信将疑。 要不是门口挂着个歪歪斜斜的牌子,沈言鹤也真以为找错地方了。 牌匾上书药王庙,三个字中间还被拦腰砍了深深一刀,整块匾支离破碎的。 本是朴素的庙堂,可能是地方不够用,屋主在门外随意拦了一些粗木篱笆,硬生生围出个小院。 院中层叠的架子晾晒了些没见过的昆虫和药草,散发出微妙的气味,好像并无人悉心照料。 “我看就是这里了……”俞子烨捏着鼻子和沈言鹤低语道,她一直对味道极为敏感。 摸着篱笆上的坑洼的击打痕迹,沈言鹤点了点头,眉头微蹙。 看样子这鬼医也是没少得罪人。 往前走至篱笆大门处,赫然停着辆华贵的马车,一探可知是许府的。 屋内也传出些声音,似乎在争辩什么。 俞子烨和沈言鹤找了个角落悄悄听着。 一个清朗的声音态度坚决地说道:“我说了,这病我治不了,您三番五次找我,我也没办法。” 老者声音沙哑,似是奔波了甚久: “温琢,城里名医我都走遍了,王宫里的医官也来过,都不知我儿是何病,就算是看在以前我们两家宫中交好的情分上,也不行吗?” 年轻男子听起来似乎是动了气:“你不提也就算了,宫中交好?少拿这个压我。慢走不送。” 老者走出来,下人驾着马车走远了。 “墙根听够了?” 俞子烨吓了一跳,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硬着头皮走进小院,来到屋门口,沈言鹤先行半步挡在她身前。 “有病看病,没病走人。” 叫温琢的年轻公子就站在屋门口,似乎没什么耐心,这人应该就是鬼医了。 只见他用木簪将头发梳成发髻,身着简单的玉色粗布棉袍。 人看着和善,眉眼精致,也并没戾气,反而有些书生气,但脾气倒是不小。 本来找这鬼医打探情报,就没指望他倾囊相告,再加上来的不巧,刚好撞在对方心有不爽的时候,硬碰硬估计什么也问不到。 俞子烨便顺势将计就计:“呃……我们是特从外洲来看病的!” 温琢打量了下来人的样子,这扮作男装的女子,元神力量奇特,不靠近也探不真切;手上有茧,却颇新。 而这高大男子,反而像是常年修炼的样子,奇怪的是,居然是凡体…… 有意思,温琢笑了笑:“进来等着。” 俞子烨和沈言鹤便走进昏暗的药王庙,里面改成了个屋室的样式,药王神像不见踪影,更别提什么香火,这就是温琢的住地罢了。 一走进屋子,俞子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扶桑花的味道。 极南花海那极其危险的花。 这股淡淡的味道,连使用扶桑花粉的沈言鹤都没注意到,然而就是在极南仙境里那唯一一次,就让她记住了这种味道。 精纯的扶桑花粉可以剥夺人的五感,是极其危险的一味药材。若加以调制,便可控制人的五感。 鬼医提炼这个,是想做什么…… “哪不舒服?”对坐于简陋的书案前,温琢懒洋洋的问。 “我时常浑身无力,偶尔会昏倒不省人事……” 俞子烨边说着边偷瞄着温琢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就继续说道: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啊?” 温琢没答话,也没写方子,了然的笑了笑,低下头一只手扯弄着自己额前的头发。 而一旁的沈言鹤神色一变,出手打掉了温琢右手中正要伸出的匕首。 温琢冷笑一声,轻蔑道:“你小子,动作还挺快的。再有,谎话编的太差。” 三人此时都站了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在屋中。 温琢笑了,觉得甚是荒唐:“你们闻我名声来找我医治,居然不知我不医寻常疾病,只医元神。绕来绕去还不是要问‘怪病’,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俞子烨皱着眉头想着,这温琢的功夫也不在他俩之下,此时掌握着重要线索,最好还是乖乖告诉他,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她将极南仙境的事情和盘托出地告诉了温琢,没提俞老三的事,也只字未提沈言鹤的过去,但关于祭坛,蒙驷的事,也都确实没有隐瞒。 温琢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故事编出来,也死无对证,我又如何相信。” 俞子烨往前走了一步,笃定得望着温琢,一手将额前的碎发拨起来: “你若只医元神,一探我元神便知真假。又或者……” 说到这里,她狡黠一笑: “……用你那扶桑花粉炼制的,能让人口吐真言的药,来对一对证。” 温琢一惊,看向俞子烨:“你怎么知道?” 他明明已将药剂炼制好,妥善隐藏了。 俞子烨放下手,轻笑道:“一进门我就闻到了。” 温琢眯着眼睛,心里自然是有三分被戳后脊梁的不爽,但无法忽视心里那七分好奇。 俞子烨看他的神色,又继续说道:“你提炼这个,也不过是想从什么人那里知道些东西。” 温琢眯了眯眼,他知道,凭自己一己之力,和在外的名声,在中明探查实属不易,也许是该要同这两人协作。 “好,那我便告诉你们。但交易在先,我告诉你们线索,你们替我探查,如何?” “我们本就是来探查的,这交易毫无意义。”冷冷地说着,沈言鹤瞥了温琢一眼。 这温琢看起来不过一千五六百岁,成不成年都还不知道,人倒是嚣张的不行。要不是他握有线索,沈言鹤真懒得和这种小屁孩说半句话。 温琢感受到了来自沈言鹤的蔑视,但似乎也没在意: “你们墙根也听到了,王宫里我有关系去探查,也有你们拿不到的消息,但有些事我自然是不方便做的。” 俞子烨和沈言鹤交换了个眼神,当下也没有再好的办法了,温琢的线索也许对探查至关重要。 “好,成交。” ------------ 第15章 轻佻的温公子 温琢倒也守信,将已经探查到的消息和盘托出,告知二人前几日得病的公子都是没了元神,昏死家中。 俞子烨和沈言鹤匆匆告别药王庙,回到客栈就直接去找俞老三了。俞老三一时也想不明白: “即使是为了什么邪术,这几个修行之人的元神力量也太过孱弱,不成气候。这几位公子还有何共同之处?” 俞子烨奔波了一上午,坐在圆凳上剥着橘子道: “没其他线索了,但在炎吾时,蒙驷要的只是水之力,如今却要拿到整颗元神,变本加厉啊。” “伤者既然昏迷不醒,大体是被强夺了元神。”俞老三说道。 他虽然大概知道沈渔的目的,不过是想要些精纯的灵力。但他也推断不出沈渔的动机,总觉得中间扑朔迷离,没看着那么简单。 “爹,如何确定是被强夺?”俞子烨问道。 俞老三看了沈言鹤一眼,叹口气答道:“昏迷不醒,或直接暴毙,这都是元神被强夺的后果。” 她下意识的追问:“要如何才能强夺元神?” 没等俞老三回答,沈言鹤幽幽的说:“要么趁虚而入,要么自愿取出,除此之外基本上别无他法。” 俞子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好奇,都忘了沈言鹤失去记忆,没了元神这件事:“抱歉。” “无妨,”沈言鹤微微摇头,接着说道: “如若是自愿取出,应该不至于昏迷不醒,但以他们的修为来说,也不值得蒙驷趁虚而入。” 俞老三叮嘱道:“没错,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总之还要加紧探查。你二人这几日出门多加小心,蒙驷定是知道咱们的行踪。” 为方便行走,俞子烨出了炎吾便一直男装示人,此时换下了炎吾的衣装,同沈言鹤一样穿了身干净利落的中明服饰。 她带了个雅致的镶玉发冠,垂下的纶巾随着半披散着的黑发轻轻飘动,真像个翩翩公子。 “沈兄!” 俞子烨看到沈言鹤已经在客栈前等着自己了,忙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沈言鹤身形高大,穿着中明服饰也还是一副修炼之人的打扮,腰间佩着剑,意气风发。 他见俞子烨一副俊俏打扮,面色柔和了几分,说道:“走了,去许府。” 俞子烨摇着扇子跟上他的步子,心下好奇,这沈言鹤是不是不会笑啊。 不过他给自己的脸色,好像没以前那么冷了。 今日见到许府的马车停靠在温琢那里,沈言鹤想着顺着查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 然而街角的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和俞子烨。 自沈言鹤一行来到中明,谭月就已得知他们住在此处,但却一直找不到沈渔所说的,沈言鹤身边的女子。 只有这个俞子烨,不知来历,身份可疑。 回到莫忘楼,谭月还在思索着如何能查清俞子烨的身份,而又不会被沈言鹤察觉。 漫不经心的走进自己的房间,惊而发现蒙驷毫不客气地坐在茶几前,径自喝着茶。 “你在这做什么,滚出去。”谭月也是毫不客气。 “急什么,叫你准备的东西好了没有?上头的二位主子,可等不了那么久。” 蒙驷好整以暇的看着谭月,丝毫没有走的意思,幻境内都准备齐全了,就等着元神就位,开始淬炼了。 “还用你来催?明晚必将元神奉上。”谭月自然是不想怠慢,这种交易早点结束最好。 蒙驷站起身来,威胁着谭月:“你最好小心些,别让人查到你头上来了,到时候你我都得死。” 谭月不为所动:“与其替别人操心,不如早些知会阁主,赶紧派人来维护好桐定阁的脸面。误了时机,我也救不了你。” 谭月心里对沈渔是嗤之以鼻的,若想做个恶人,不如就像自己这般做到底。 里子里恶事做尽,面子上鞠躬尽瘁,真是令人恶心。 奔波了一下午,又是混进送菜的队伍偷听许府下人的墙根,又是到胭脂水粉店假意购买实则盘问的,俞子烨累的不行。 沈言鹤也不轻松,他好几百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又得应付各种女仙的纠缠。 此时二人正在集市不远的山坡上坐着休息,俯瞰中明集市的喧嚣,和炎吾的热闹不同,中明更为规范有序。 俞子烨懒散了千年,头一回这么辛苦。她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肩膀,轻笑道: “还修为大增,这几位听信了坊间传闻,个个落得这个下场。家仆又都三缄其口,这里头估计有见不得人的事儿。” 沈言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修炼哪有什么捷径,都是拿命换的。” 听他这话,似乎背后有什么故事的样子,俞子烨问道:“你经历过什么吗?” 沈言鹤摇摇头:“并非是我,而是我之前所在的极南神宫。” “对哦!还从未听你提起过……”俞子烨来了兴致,也难得他主动开口。 沈言鹤神色严肃地回忆着:“极南宫的谭月和钟啸,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我并不认可谭月的所作所为。” 他接着说道:“当年她为了修炼地鬼之术,杀人无数,甚至不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最终被流放极南。这就是为何她在极南修建行宫,不再过问五洲事。” 俞子烨闻言叹了口气,她并不是很理解谭月的想法:“拼上一切修习邪术,到头来还不是一无所有。也不知道这些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沈言鹤垂下眼眸,又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看着俞子烨坐在自己身边望着落日,放空发着呆,沈言鹤觉得有人同行的感觉,好像也不差。 第二日一早,二人又到了药王庙找温琢商议,告知他坊间有修为大增的传闻。 温琢说他昨日受人所托,不得不去许府走了一趟,又查探了许公子的病。 “我发现许公子体内并无暴力强取灵力的痕迹,心脉周天完好无损,看样子更像是自愿交出了元神。” 温琢说完,自己也不解,按理说主动取出元灵,成为凡体,也不至于昏死。 见三人探查这一天,都没找到什么关键的线索,俞子烨可不想再这么奔忙下去。 她想到什么,狡黠一笑,抱臂看着温琢说道: “不如你教我炼制扶桑花粉吧,有了那种药剂,估计很快就能问出点消息来。” 温琢自然晓得俞子烨的意图,他那爱捉弄人的劲儿也上来了: “看你这么诚心,我要价也不高,你亲我一口便是。” 说着伸长了手臂一揽,俞子烨猝不及防,踉跄着被带到温琢怀里。 沈言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但也没出声,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话。 一时间小小的屋内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 第16章 世家子弟间的秘密 俞子烨虽然是成年女仙了,但她哪里被人如此调戏过,赶紧一把推开温琢:“那倒也不必了。” 她心里暗自嘀咕,从第一天见到这个鬼医温琢,就觉得他是个怪人,直觉果然是没错。 看他那精致的长相,来点胭脂水粉,一张脸估计就能粉雕玉琢的,莫不是个断袖吧…… 还是说,他早看出自己是女儿身? 沈言鹤站在一旁,手从剑柄处慢慢的放了下去,面上不动声色。温琢这小子,初次见他,心里就没半分好感。 一旁的温琢倒是笑的开心:“哎呀,有趣,喏。” 说着丢过来个瓶子,俞子烨一把接住。 “想知道什么就用,你那个小鼻子,肯定知道如何配置。” 温琢对俞子烨说道,笑的意味深长。 看着二人匆匆离开药王庙,温琢笑了,他早知道俞子烨是个女子。 还有她元神的秘密,自己迟早也会弄个清楚。 此时俞子烨和沈言鹤离开药王庙,正在城中茶馆里歇脚,她想到刚刚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鬼医,也是够气人的!” 沈言鹤喝着茶,默默听她唠叨,也没有打断。 俞子烨讲得口渴,一口气干了杯茶,啪嗒一声放下茶杯: “再怎么说,就他那个眉眼精致的劲儿,要看也是看上你这种英武类型的吧!” 沈言鹤闻言瞥了她一眼,破天荒地反击了一句: “温琢配你,也是英武的很。” 俞子烨瞪了他一眼,沈言鹤想到刚才的事,面色严肃说道: “恐怕温琢早已知道你是女子了,行事多小心些。” 就这会儿功夫,俞子烨突然瞧见许府许公子的贴身丫鬟从茶馆门前经过,似乎是往药铺方向去了。 她想起昨日在胭脂水粉店的几个丫鬟里,就数她吞吞吐吐最为谨慎…… 不过想起来也是好笑,昨日也正是这丫鬟,可把沈言鹤烦得要死。 姑娘话是不多说,可就差把自个儿的腰粘在他手上了。沈言鹤又最不喜欢与人接触,生是被逼到了店铺外头站着去。 俞子烨心生一计,坏笑着用胳膊肘戳戳沈言鹤: “那不是许公子的贴身丫鬟吗,你去把她约到药铺后头的巷子里,有这扶桑花的香,我保证能神不知鬼不觉问出点什么。” 沈言鹤也见到了那人影,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不行。” 俞子烨小情绪上来了,眉头一皱:“哎哎,忍得一时真君子啊。” 她可不想再奔波无果了,此计虽说是下策,但总能节约点精力。 见他没说话,俞子烨循循善诱:“你想想,这样一来,兴许我们就不再用和那群丫鬟周旋了,百利而无一害啊……” 沈言鹤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当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对策,只能铁着头上了。 见他结了茶钱,站起身准备走,俞子烨得逞的笑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对你演技有信心,当日在极南仙境里可是把我吓了一跳呢!” “那不是……” 还没等沈言鹤反驳的话说完,俞子烨便看到许府丫鬟正拿了药打算离开药铺。 她赶紧笑着一推沈言鹤:“赶快去吧,拿着这香,我在巷子里等着。” 看着她一溜烟儿没了人影,沈言鹤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刚站稳脚跟,许府丫鬟果然就看到了他。 在墙角偷看的俞子烨心里也觉得好笑,单凭沈言鹤那大高个子,又那副招人的长相,想看不见都很难。 不过,趁这功夫,她仔细看了看沈言鹤的眉眼…… 五官深邃,容貌清俊,眉骨与鼻梁似远山般起伏。朴素雅致的发冠高束着马尾,额前不经意散落的碎发随着清风拂过面颊。 既有习武之人挺拔的身姿,也有修行之人眉眼间的淡然禅意。真担得上风神秀逸,面如冠玉八个字。 话本里的男人们也就不过如此吧,俞子烨心里感慨道,要是这冷冰冰的性子能改改,就堪称完美了。 “言鹤大哥,今日又见面了!” 许府丫鬟很是主动,三两下就凑到沈言鹤的身旁,挽起了他的手臂。 嗨哟,也真是不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写呢!俞子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翻完自己心里也嘀咕,啊?我这是作甚…… 沈言鹤嘴角一抽,面上发僵,简直浑身不自在,冷淡地说道: “今日恰好有些话想和姑娘讲,随我来吧。”说着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臂。 来到狭窄的小巷子里,这丫鬟反而有些羞怯了,靠在墙边不敢看沈言鹤。 俞子烨在墙角躲着,心里嘀咕,呵,这会儿倒娇羞起来了,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而此时的沈言鹤只想速战速决,打开扶桑花粉的瓶盖递到许府丫鬟面前: “今日偶得一瓶香,不知姑娘喜不喜欢。” 太生硬了吧!俞子烨扶额叹息,你这么张冷脸,谁敢试啊。 这丫鬟也不愧是大户人家公子的贴身丫鬟,还是有些警惕的,站在那没动,估计心里在想沈言鹤为何一反常态。 墙根处的俞子烨着急了,沈言鹤,做点什么啊,不然这戏要崩了! 沈言鹤见情势不好,便抬手再次示意了许府丫鬟,温和的笑了笑。 俞子烨瞪大了眼睛,沈言鹤居然会笑?!还真别说,冷面沈公子,笑起来还真是好看。远山般的眉眼一瞬之间都温润柔和了,像是薄雾中的暖阳。 这一笑可倒好,俞子烨看着许府丫鬟那瞬间神魂颠倒的样子,心里讽道,切,沈言鹤,真有你的…… “……俞子烨!” 不知何时面色不悦的沈言鹤提着许府丫鬟来到俞子烨面前了,看她眼神迷离,一副痴痴的样子,脑子估计云游到不知何处去了。 “……哦!好,我来问她。” 俞子烨慌忙正色,接过手扶着许府丫鬟问道: “你是谁?” “我是……许府大公子贴身丫鬟苏苏。”许府丫鬟乖乖答道。 俞子烨神色欢喜,有作用了! 继续问道:“许公子病发当天去过何处?” “白日……在府中修炼,晚间去过莫……莫忘楼……”许府丫鬟答道。 俞子烨和沈言鹤交换了个惊异的眼神,莫忘楼不是中明最大的风月场吗? “还有谁知他去了莫忘楼?”俞子烨灵机一动问道。 这丫鬟遮遮掩掩的,肯定是不愿让人知道自家公子出入风月场所,没准还知道更多。 “汪家二公子……和单家小公子。” 听了这个回答,沈言鹤和俞子烨都恍然大悟,莫忘楼一定有问题。 因为这二位公子,如今也正失了元神昏死家中! ------------ 第17章 一探莫忘楼 “你家公子,发病前可曾去过莫忘楼?”俞子烨继续问道。既然确认了此地有异常,便追问了下去。 “几日前去讨过修为大增的神丹……”那丫鬟说到这,似乎也不知道更多了。 俞子烨登时明白了,莫忘楼先放出消息,有神丹可增进修为,然后再伺机动手。 匆匆把丫鬟送回府,编了个理由蒙混过关,俞子烨和沈言鹤赶往药王庙,谁知温琢不在。 俞子烨心里倒是莫名松口气,留了张字条约他子时同去莫忘楼便离开了。 晚饭就在俞老三的房间里吃的,近几日的修养,他看起来脸色不错,但据他自己说,恢复还需些时日。 “爹,你何必这么着急调息,慢慢来吧。”俞子烨笑呵呵地给俞老三夹了些菜。 俞老三端着饭碗,正色道:“蒙驷不好对付,如有恶战,现在我们这样子谁也敌不过他。” 沈言鹤也着急,可不得不承认俞老三说得对。 从思吾潭边初遇到蒙驷,他一直知道蒙驷对俞子烨的元神是极有兴趣的。 如今她行踪暴露是迟早的事,如若极南仙境之事重演,怕是谁也保不住她。 过去的八百年里,沈言鹤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找回元神。 而俞子烨也默默吃着白饭,近日来的修炼,她的确身法心法掌握得迅速…… 可她也知道,自己身体禁不住第二次像祭坛中那样的灵力爆发,须得尽快磨炼元神,增进修为。 看着二人都没说话,俞老三也默默吃饭,若有所思。 子时,俞子烨和沈言鹤去到莫忘楼,果然在街角处看到温琢正等着,他看到字条了。 “进去吧?” 二人与温琢汇合,俞子烨示意他同行,就要走进莫忘楼。 总是面带三分戏谑的温琢,此时居然慌了:“开什么玩笑?不过是周边探查探查,没必要非得进去吧!” 俞子烨惊奇的笑了笑,打开扇子摇着,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早上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可是趾高气昂的,现在怂了?” 沈言鹤也不阻拦,站在一旁看热闹,倒是饶有兴致。 “我……我懒得跟你们废话,我去高处看着,你们进去,有情况马上叫我。” 温琢咬牙说完便飞身消失在夜色里。 俞子烨笑着叹了口气,和沈言鹤走进莫忘楼。 对着门的是个宽阔的舞台,轻纱遮着,有妙曼的舞女正载歌起舞。 一边与热情邀约的老鸨和姑娘们周旋着保持距离,沈言鹤一边蹙眉观察着。 莫忘楼是个高耸的塔楼型建筑,一层为舞台,二层为琴妓,三层以上看不真切,应都是些厢房。 一二层显然不会有太多秘密,可厢房又上不去。 此时俞子烨注意到通向茅房的偏门处正开着,给了沈言鹤一个眼神,二人闪身躲到偏门处。 “这些个女子的香膏实在是太浓了,我头都晕了。”她低声抱怨道。 沈言鹤示意她别出声,并指给俞子烨一处厢房门口的可疑之人。 只见那男子信步踏出厢房门,关门前似乎还行礼示意。衣衫华服看起来就挺阔气派,应该不是一般的身份。于走道处见到下人,还会侧身礼让。 俞子烨有些看不明白: “这大概是哪家的公子哥了,可看起来实属正常啊?” 沈言鹤用暗号通知温琢,然后说道: “就是因为太正常,你看看其他人是何模样?” 俞子烨抬头看着无数的厢房,的确有几个要离开的男人,不是步履匆匆行色苟且,就是下盘不稳步履蹒跚的。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得,面色一红,看向别处。 一旁的沈言鹤也未见过俞子烨这幅模样,看着她愣是没忍住笑,立即轻咳了一声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神色。 赶来的温琢正看到面色绯红的俞子烨,和带着微妙笑意的沈言鹤。 他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暗暗觉得沈言鹤是故意让他瞧见的。 温琢走近刚要开口讽刺,沈言鹤神色一变,三人立刻躲到暗处。 刚才礼度翩翩的公子正向偏门走来,打算离开莫忘楼。 温琢探出头去,嘱咐二人:“你们莫出声,如果走的够近,我能感知到他的元神是否有异样。” 只见那公子已达至偏门,温琢正闭目凝神,尝试感知他的元神。 仅一息之间,温琢猛地睁开眼,迅速出手打晕这位公子,飞身带到半山腰林间暗处。 俞子烨吓了一跳,急忙和沈言鹤一同赶上去。她惊道:“温琢,你做什么?” “这人!”温琢也是难以置信,“这人压根就没了元神!” 沈言鹤也震惊了,他知道被夺了元神的人,是不可能如此迅速的恢复常态的,定是有何力量在控制着他。 温琢又将手掌按在公子额头之上,低声念了几句。 只见他手掌间冒出些难以言说的红光,公子整个人也扭动起来,好似极为痛苦。 温琢停止了念动,一切也都恢复如常。 他站起身来面有惊恐之色,缓缓说道: “此人早已没了元神,如今操控他的是地鬼之术,几个时辰之后便会散去,届时他的下场,就如同前几位一般。” 俞子烨也面色发白,地鬼之术她当然在书中读到过,实乃五洲内最险恶的邪术。 地鬼之力与五行之力本毫不相干,是独立的两届。然而地鬼之力是五行之外的力量,在五洲并无力量与之相克。 有心之人便于地鬼处用人命换取力量,搅得两届不得平静。 沈言鹤眯起眼睛,沉默不语。他能猜到这事情的背后藏着什么人。 谭月,五洲之内有此等地鬼之术的,也就只有她了。 然而他刚亲眼目睹到温琢用了地鬼之术,便对温琢心生敌意。打着医者仁心的幌子,竟也通晓邪术。 俞子烨也很着急:“温琢,你是鬼医,定有办法救人!” 温琢面色古怪,半垂着头,咬牙蹦出几个字:“我也救不了。” 沈言鹤面色异常冰冷,眼底藏着寒光,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即使收敛着,怒气还是从眼里迸发出来。 他走上前几步,盯着温琢:“不如先解释下,你为何会地鬼之术?” 俞子烨大惊,看向温琢,原来刚刚他施展的就是地鬼之术吗? 顶着沈言鹤的凛冽目光,温琢像是在嘲笑自己: “呵,我就是鬼医,会这个,稀奇吗?” 俞子烨散漫归散漫,可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实在也看不惯温琢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这时候就别打岔了,人命关天。况且修炼邪术,在五洲可是要流放的!” 本以为温琢会恼羞成怒的奋起反击,然而他的神情却意外地十分落寞,也似乎放弃了抵抗: “好,既然你们好奇,那我便告诉你们。” ------------ 第18章 鬼医的苦衷 妥善处理好那位刚从莫忘楼出来的公子,温琢带俞子烨和沈言鹤到半山腰一处平旷空地上,席地而坐。 温琢开门见山,他也不想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我母亲以前就是医者,我的地鬼之术也是从母亲那里习得的。她也因此去世了。” 俞子烨和沈言鹤正盯着温琢,他避开二人的目光: “你们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母亲的确是因为邪术而死,但她也是为了救人。” “救人?”俞子烨讶异追问。 “几百年前,父亲偶然卷入一场意外,被地鬼之力纠缠,濒死之时,也是我母亲靠此邪术救了他。” 温琢神色一变,眼神也犀利起来:“然而,此事传开,母亲即刻被判流放,她不堪其辱,便在流放路上自尽了。” 俞子烨看了看沈言鹤,他也陷入了沉思,用邪术救人,以前的确是未曾想过。 温琢半低下头,声音很轻却也很坚定: “母亲不过是救人一命,自己却也抵了一命。于是我便下定决心要继承母亲的愿望,行医救世,因此也习得了些地鬼之术的皮毛。” 看着二人陷入沉思,温琢继续说道:“世人都说,鬼医不择手段。可救人难道不该不择手段吗?” 见他神色有些激动,俞子烨也愣住了,这话的确让她无法反驳。 稍微平静了些,温琢自嘲般地说: “我见惯了生死,不代表我看淡了。除了那些十恶不赦的混蛋,没有人在可以医治的情况下,是该死的。” 俞子烨心里是明白温琢的苦衷了,也许是肩负太多,温琢看起来还真有些瘦弱。 沈言鹤沉默了片刻问道: “先不追究过往之事,如今我们能医治这些人吗?” 温琢苦笑了一下:“以我的地鬼之术,与这位高深莫测的操控者根本无法相比。不过母亲的确留下了一些书册手卷,一些时日后我定能想出办法。” 和温琢分开后,回客栈的路上,俞子烨借着月色,看到沈言鹤抱臂沉思着,面色凝重。 “在想什么?”俞子烨问道。 沈言鹤心里十分矛盾:“温琢说的有理,我却不能认可邪术。你觉得呢?” 被他突然发问,俞子烨思索片刻,回答道: “据我所知,地鬼之术的修炼须得杀生,但在我看来,温琢虽看着像个轻浮半吊子,但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 似乎说到了沈言鹤所想,他也点点头,赞同道:“也不像是会拿血亲之事当幌子的人。” 俞子烨体贴地安慰沈言鹤:“我知你心里矛盾,我们也不必此时就全然信任温琢,慢慢观察便是。” “今夜受害之人定不止这一位,还需想办法尽快阻止蒙驷。”沈言鹤忧虑地说。 莫忘楼里,谭月将今夜的最后一颗元神收好,叹了口气,想着这些元神,应当够蒙驷那小子打开祭坛了吧。 说着蒙驷就来了,一身黑色短打斜靠在她窗沿上:“极南之主,元神备好了吗,我这就要去幻境内开坛了。” 谭月看着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碍眼:“拿去,少来烦我。” 蒙驷接下元神:“哟,还真不少,真不愧主子看上的人。” 谭月不悦地说道:“闭上你的嘴。还有,告诉你们主子明日趁早派人过来,不然可就赶不上了。” 蒙驷自然是知晓的,但他脸皮也厚,继续追问:“下一批元神你打算怎么弄?” 谭月半句话不想多说:“做好你的事,元神的事不需要你操心,等着。” 第二日一早,市井之间并未因怪病之事掀起轩然大波,但俞子烨稍作打探还是能得知,昨夜又有数名世家子弟或五洲修炼之人昏死家中。 “前几日三两人,昨日就变为十余人,蒙驷真是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她和沈言鹤站在莫忘楼一侧的树林里摸摸观察着。 “恐怕是先试探,再确认,一切才刚开始。”沈言鹤沉吟道。 远远看到身着桐定阁青白袍的几个弟子正从偏门走出,似是在周边探查着,俞子烨惊道: “哎!那不是桐定阁弟子吗?他们也来了?” 一位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男子礼貌地盘问着小二,看起来应该是身份不凡。 沈言鹤闻言看了过去,皱了皱眉,他对这身青白袍意外地有些熟悉,却记不起什么。 正思索着,一旁的俞子烨却一把拉住他,急着要走。 也许是对阁主沈渔未知的惧怕,也许是爹从小到大的耳提面命,反正她不想和桐定阁沾上半点关系。 而且就单说沈言鹤这张脸,也得惹出不少麻烦。 “哎哟,赶紧走,赶……呃。” 还没等挪动地方,温雅男子似是早就察觉到什么,拜别小二后一回身,盯住了俞子烨和沈言鹤,吓得她僵在原地,话也没说完。 温雅男子向这边走了过来,虽看起来是个极为温润的男子,但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神色却难以抵挡。 “这位就是沈言鹤公子了吧。” 略一行礼,温雅男子一张嘴,开门见山的就吓到俞子烨了,被点名的沈言鹤也是心里一惊。 “这位,应该是俞子烨姑娘?”男子转向俞子烨说道。 这……他如何知道的? 二人都没搭话,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二位冒犯了,云上长尊尹夕川。” 男子温和的笑笑,自报家门后接着说道: “沈渔阁主特派我来此地平复异动,医治伤者。临行前连长尊特意嘱咐,你们关系交好,也在探查此事,望我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沈言鹤和俞子烨心里一松,原来是连双双。来到中明就忙着东跑西窜,都忘了和她联络。 见尹夕川简而有力的解开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俞子烨对他笑笑说: “我们确有些伤者的消息,还需带你去见一个人,但在这之前,你得告诉我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尹夕川了然地笑了笑,神色温和地说道: “若不是提前知道俞姑娘是女子,我还真认不出来,可世间难有第二人长得和阁主如此相似,我当即就知晓了。” 带领尹夕川去往药王庙的路上,俞子烨也是颇为头疼……要不,还是让沈言鹤蒙面吧。 而更让她头痛的事儿还在后头,要是早知道尹夕川和温琢能闹成那样,她定不会贸然让他们会面。 ------------ 第19章 桐定阁的来客 俞子烨和沈言鹤带着尹夕川来到了药王庙前,不来不知道,一来真是吓一跳。 只见破旧的小巷子被马车停得水泄不通,来人估计要把温琢那破门槛踩破了。 俞子烨也觉得颇为头大,解释道:“地方破点,但鬼医的确就在这住着……” 尹夕川温和地笑笑:“医者不拘小节,定是洒脱之人。” 走进小院,屋内就传来温琢清朗的声音: “叫下人留下名讳,赶紧回去,别耽误我想办法。” 尹夕川柔和的眼神里透着些好奇,倒也未曾四下打量,只是长身玉立于庭院中,像棵雪松似的,耐心地等待着。 等了好一会儿,里头人也走的差不多了,温琢烦不胜烦地送客到门口。 从昨天开始就思考着难解的方子,还未能休息,一大早这帮人就来了,吵到现在。 “您请回吧,吵得我头大没法看书。” 温琢说完,便见到院中等着的三人,改口道:“你看这还有人等着看病呢。” 一转身,他赶紧把三人热情迎进屋:“久等了,实在抱歉。” 进屋后,温琢脸变得跟翻书似的,抱着书卷坐下了,都没注意来人是谁,头也没抬,似乎真的被药方难住了,自顾自开始嘀咕着: “斐羽三钱,火烬成粉,霜花落为引,与石菖蒲同下……” 俞子烨正欲开口叫温琢,尹夕川摆摆手,径自走上前查看着温琢所写方子,即刻便懂了他所想: “此方太过激进,不够温补,却难以选择不减药性的寒凉药物?” 温琢闻言猛地抬头,只见一尔雅男子长身玉立案前,清雅出尘,带着笑意的眉眼间似是能包容万象。 温琢一时间有些出神,回过神来点点头: “寒月霜虽不减药性,可药性过寒;千岁梅最为适合,但定会中和斐羽的凝气功效……” 尹夕川提议道: “加一味漠上雪,同霜花落于水温三成,五成,七成时分三次煎入,即可凝气,又增添醒神的功效。” 温琢想了想,不禁既欢喜,又佩服:“没错!这就对了。” “方子甚好,公子医术实在了得,应该是给那些伤者争取时间用的吧。” 尹夕川也甚是佩服,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也给这方子做了关键的贡献。 温琢神色担忧:“是啊,没了元神,这样耗下去,死去只是时间问题。但这一味漠上雪实在是珍稀,我这里的可能并不够用啊。” “无妨,我于桐定阁中尚有存储,差人即刻送来。”尹夕川安慰道。 温琢如大梦初醒似得,这才反应过来,桐定阁?他面色一变:“你是?” 尹夕川饶有兴趣的看着温琢,这人还真是有趣: “桐定阁尹夕川,前来中明探查异动,医治伤者。” 温琢冷冷的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踱步到屋子中间,眼角撇着俞子烨和沈言鹤: “拿正道中人开始压我了?” 温琢回头看着尹夕川:“我就不信你有别的办法。” 尹夕川不知道这几人之间发生过何事,但他是来医治伤者的,便恳切答道: “同为行医之人,我定当竭尽全力。只是还要和公子请教伤者的情况。初来此地,还未曾有机会全面探查。” 他这么说着,其实并非一无所知。 桐定阁弟子们也探查到,伤者是没了元神,昏死过去,也丝毫没有强夺的痕迹。 疑点重重之时,他只是想探一探这鬼医的虚实。 温琢当然也不傻,自然知道他在试探。放下书来了兴致: “你这人,试探的也还算有礼。不过你所知的消息,和我所知的大体无二。差别在于,我知道他们于莫忘楼内便已经被取走了元神,而后操控他们回到家的……” 似乎是知道接下来说的会引起来者的不悦,温琢笑了笑: “……是地鬼之术。” 尹夕川神色一变,虽也无意冒犯,可眼神令温琢不敢逼视: “你如何知道是地鬼之术?” 若非修习此术之人,是感受不到地鬼之术的存在的。 温琢可不怕他,笑的更肆意了: “自然是略懂一二,我也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你若是想不出办法,自然也就阻拦不了我。” 听闻温琢要用地鬼之术,即便是治疗也令尹夕川无法接受,他攥紧了拳头,面上的温和和笑意一扫而光: “怎可以邪治邪!我必不能同意。” “我似乎,也没问过你意见吧。”温琢不以为意。 “若我想出办法呢?”尹夕川声音低沉的问道。 “想出办法,我便听你的;想不出,便听我的。世间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交易吗?” 温琢满不在乎地继续说着: “你若需要,我这里便随你使用,只是你要尽快了,伤患,可等不了你。” 尹夕川眯了眯眼,没说什么便离开了药王庙。 回到客栈,俞子烨也是头痛不已,一个温琢就够她头大的了,又来了个桐定阁的长尊。 关键是俩人一见面,就杠上了,搞得她和沈言鹤也立场尴尬。 沈言鹤去后山练剑了,俞子烨一人在爹房里,便自在的把脚翘在椅子上,整个人赖在坐榻上削着苹果。 “沈言鹤在的时候,倒没见你这么随便。”俞老三嘲笑道。 “爹不也是没法赖在榻上吗,还得洗脸梳头发,你最烦这些不是。”她呛回去。 俞老三讪讪地乐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接过俞子烨递来的苹果。 “爹,”她问道,“温琢的地鬼之术,真的能救人吗?” 俞老三思忖了一会儿,面色凝重地说道: “他若能放下对母亲的执念,那时的他才真的能用邪术救人。况且如今的情况,据我所知,用地鬼之术扭转当下的操控,是唯一的办法。” “爹,你知道怎么办?”俞子烨惊讶问道。 俞老三眉头紧皱:“办法是有的,只是,需要一颗力量强大的元神。” 俞子烨也愣住了,为救人,竟也要牺牲谁的元神吗…… 她此刻想到另一个没了元神的身边人。 “沈言鹤的元神,也是被人强夺的吗?” 俞老三叹道:“我探查过,并无强夺痕迹,我想他应该是自愿取出的。不然他也活不了这么久。” 沉吟片刻,他继续说: “也罢,如今这些事情迟早都是得告诉你的。沈言鹤和如今的桐定阁主沈渔,的确是孪生兄弟。当今阁主也是弑父伤兄,才登上了今天的位子。” 俞子烨大惊,原来真是如此。 其实这件事情她也有猜到些许,毕竟天下长得如此之相像的两个人并不多见,沈言鹤必然也是有所察觉。 俞老三犹豫了一下,长叹一声说道: “其实,他昨夜找到我,询问过元神之事。他可能有些等不及了。” “他想找回元神?”俞子烨问道。 俞老三挠挠头:“没错,你别看他整日还是那副冷漠样子,我想他应该还为极南仙境未能及时将你救出的事情耿耿于怀。” 说着俞老三笑了:“男人嘛。” 俞子烨心里一动,原来那日他说欠自己个救命之恩,也并非说笑。 “那……你打算何时告诉沈言鹤?”沉默了会儿,她还是问了。 “当他自己来问的时候。” 俞老三自在的把双手垫在脑后,悠然赏着窗外的月亮。 ------------ 第20章 对头变为队友 温琢昨夜点灯看典籍,看得蜡烛都烧没了,实在没力气去换烛,便趴在案上昏睡到天亮。 睁开眼,看到书页都被自己的衣袖搓破了,颇为心疼的抹了抹平。这些都是极为珍贵的医书,可不能毁了去。 然而母亲留下的,关于地鬼之术的手卷,却依然还被温琢收着,未曾翻开。 总会有办法的,温琢一边抹着书册一边想着。 “咳咳……” 院中似乎有人轻咳着,这一大早谁来找,不会又是哪家的老爷吧,干嘛不敲门? 温琢随便抹了抹头发,整整衣袖,揉着眼打开院门:“都说了还没……” “哎?是你。” 看清来人,温琢一愣,手一抖,吓得差点把门关起来。 早知道就整理下衣冠再来开门了…… 尹夕川正站在杂乱的小院里,一身青白色的长尊袍一尘不染,衣冠整洁,明亮清澈的眼看着温琢: “抱歉,吵醒你了吧。中明的冬天,早上还真冷。” 干咳一声缓解尴尬,温琢见尹夕川好像又恢复了以前温文尔雅的姿态,好似昨天发火的不是他似的。 “你一早就在这等?” “昨夜想到些治疗的法子,想尽早和你商讨一下,走访伤者。” 听到尹夕川这么说,温琢有些讶异,这人倒也是执着的很。 “行,那你先进来等着。”温琢侧身:“待我收拾下,一会儿去许府。” 尹夕川走进屋内,笑笑点点头,坐在一个矮凳上,拿起一旁的书卷翻看着。 温琢离开了会儿,回来端着个陶碗: “姜茶,你喝,等我会儿。”放下便匆匆进屋了。 尹夕川端着碗,嘴角带着好看的弧度,心想温琢这人,不是会读人心吧。 不然怎知他刚在院中受冻的那一个时辰,最想的便是一碗姜茶。 接着温琢和尹夕川便一同来到许府,许府公子是最早的一位伤者,情况也较为危急,着实拖不得。 而且今日再一探查他的伤势,心脉已相当薄弱。 温琢放下木箱,先掏出昨日凝气方子制成的丹药,用灵力小心地送服。 也许是虚不受补,许公子忽然周身发热,虚汗直流,唇色发白,浑身战栗。 “不好,危险!” 温琢还未来得及动作,尹夕川便抢先一步用灵力护住许公子支离破碎的心脉。 没有元神的人,无法维持灵力在周身流转,尹夕川只能用源源不断的灵力维持着。 而此时地鬼之术却还吞噬着尹夕川的灵力,他着急地嘱咐道: “快,竹露两钱,混入杨花粉,送服后,冷水擦身直到降温。” “哦……哦!” 温琢应着,从药箱中熟练地配出药品,送服后便跑去井里打水。 冬天的井水冰凉刺骨,温琢拿着布条一遍遍的为许公子擦拭,自己的嘴唇都冻得发白。 好一会儿功夫,尹夕川感觉到药效在许公子体内散开,才定神起身。 此时许公子已经呼吸均匀,看样子是药起作用了。 尹夕川这才感觉到伤者的异样。 这一番用灵力不断游走伤者周身经脉,才得知温琢说的也许是对的,地鬼之术留下的伤害极大,单单是凝气丹药的效力,就足以攻破脆弱的心脉。 看到尹夕川严肃的样子,温琢知道,他感受到了地鬼之力的影响。 温琢擦擦手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尹夕川没说话,站起来整理东西: “还有汪家和单家二位公子吧。今日需得把这药也给他们服下。” 温琢知道今日得再来两次这样的生死之斗,可尹夕川的身体…… 温琢担忧道:“如此损耗灵力,一会儿我来吧。” 尹夕川摆摆手,神情温和的笑笑: “好意心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临行前阁主特地送来几颗灵力丹药,撑过这二人不成问题。只是……” 他神色一黯: “这终究不是根治的办法,如此,即使你我二人耗尽灵力,散尽修为,也救不回人的命。” 二人忙活一天,从单家出来,已经是月华初上了。 刚才尹夕川最后救治单家小公子时,自己一时间也失去了意识,吓得温琢咋咋呼呼的,差点要跳起来叫人。 温琢心里嘀咕着,尹夕川这人也真是,醒来后脸上像个没事人似得还挂着笑,第一时间就去查看伤者。 最后还好那小公子没事,两边都算是化险为夷。 走在回药王庙的路上,温琢气得不行,跳着脚骂尹夕川逞能: “就算是修为再高,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就算是什么灵丹妙药的,也不能马上起效……诶?” 温琢说着说着,肩上多了件青白色的披袍。 他看向尹夕川,尹夕川尴尬地笑笑:“你继续说,晚上风凉。” 温琢又跳了起来:“晕的是你又不是我,你给我穿回去!” 终于回到药王庙,二人都是筋疲力尽,瘫倒在坐榻上,好一会儿都没力气讲话。 尹夕川刚想到改良方子的办法,说道:“对了温琢,你……” 他转过头去才发现温琢双目紧闭,秀气的眉间汗如雨下,蜷缩在坐榻上依靠着扶手,双手紧紧的揪着手肘处的衣袖。 “温琢!你怎么了?”尹夕川赶忙凑近问他。 “肚子疼……”温琢声音轻不可闻。 尹夕川俯身,伸手贴上温琢的额头,略一探查:“气血如此虚弱,你这是……” “贫血!”温琢打开他的手,气哄哄的答道,脸上也别别扭扭的。 尹夕川收回手,心想他们俩忙活一整天,连口饭也没吃,昨夜温琢更是熬了一夜,不生病才怪。 “身体好像没什么别的大碍,可能饿着了,今日又冷,我去弄点吃的,你先歇好。” 尹夕川端着碗粥回到坐榻边,温琢已经自己吃了颗丹药,睡着了。 悄悄地把粥放好,尹夕川在坐榻另一端坐下,翻看着今日的笔记,打算修改凝气的药方。 没一会儿,温琢像是梦到了什么:“在哪儿……” 尹夕川以为温琢醒了,转过身正要问他感觉如何,却被他捉住了袖子。 看到温琢满脸的泪水,断断续续梦呓着: “母亲……可我不想变得和父王一样……我想救人,不杀……不能杀……” 父王? 尹夕川愣了片刻,随即无奈的笑笑。 这且先不说,温琢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便也任他揪着袖子,不一会儿也靠着沉沉睡去…… ------------ 第21章 沈言鹤中计 之前被尹夕川的突然出现那么一搅和,俞子烨和沈言鹤什么都没查到。 一早,二人本打算再去莫忘楼打探消息,然而客栈一夜间来了络绎不绝的住客。 俞子烨低声问沈言鹤:“这什么情况,我们不是特地寻找的偏僻客栈吗,突然这么多人?” 沈言鹤仔细看了看,来住店的看起来都不像是一般凡仙,有佩带武器的,也有些带着随从书童。 沈言鹤低声说道:“恐怕是莫忘楼有了动作。” 接纳了能有个三四成的来客,小二无可奈何的只能送客: “这位客官对不住了,小店已满,您这出手再阔绰,小的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您找找别家吧。” 回话的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理直气壮地说: “赶画舫的人早就挤满了中明的客栈,你让我们上哪儿找去,我家少爷总不能睡街上吧,你再想想办法,银钱都好说。” “画舫?”俞子烨注意到了他说的,跟着问了下去。 “这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居然不是为画舫而来?那你可就亏大了。” 这随从还是一副自大的样子,他家少爷也在一旁斜眼看着俞子烨。一旁的中年男子也甚是兴奋: “是啊,莫忘楼有数百年未曾动用过画舫了,此次还听说有数以千计的古籍宝物,只要辨出真假,就能得到增进修为的神丹!” “嗨,我这双眼,就算看不出,我也认了,有姑娘也行,哈哈……” 围观的来客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没人再搭理不入流的俞子烨和沈言鹤。 二人也正好离开客栈透口气,跑到莫忘楼门前,果然看到众人围着张告示。 告示是昨晚就贴出了的,上书: 画舫鉴宝举行在即,就在三日后! “……鉴得真宝,即得无上修为神丹一颗,从速入舫,船票一十三万……一十三万?!” 读到这儿,俞子烨也是难以置信,这么贵? 沈言鹤也出言嘲讽:“害命还要谋财,一石二鸟啊。” 俞子烨真是气不过,她既知赚钱的不易,也知修炼并无捷径,愤愤说道: “一十三万,有这些钱不去山野间静心修习个三五百年的,来讨这个要命的捷径。” 沈言鹤觉得颇为蹊跷:“蒙驷哪里来的这些宝物?他要钱又有何用?” 蒙驷和沈渔,要的不过是元神之力,即使得到谭月的协助,也完全不必敛财至此。 这一切都暗暗指向了一件事,蒙驷背后兴许另有人也。 俞子烨在街角踱来踱去,心里焦急得很: “就是后天晚上了,慕名而来的人都从五洲涌了过来,根本来不及警示大家啊。” 面对这种请君入瓮的局面,沈言鹤当下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只能画舫里扭转乾坤了。” 俞子烨没想到,自己一介逍遥散仙,居然也有为钱头疼的一天: “哪里找那么多钱去,还不是得想个偷溜进去的计策。得找温琢商量下……” 看着她自说自话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找温琢求助,沈言鹤面上就有些阴郁。 “那倒不必,这些钱,我还是有的。”沈言鹤板着脸低声打断她。 俞子烨差点把手里扇子掉到地上:“你哪来那么多钱?” “这几年闲来无事,猎了不少飞鸟走兽,还有些奇珍药草什么的,也稍微卖了些钱。” 沈言鹤觉得这有何可大惊小怪的。 俞子烨想想也是,沈言鹤的剑法出神入化,光是身法,五洲之内已难有人敌,区区打猎,应该确实不是难事…… “那你有几个一十三万?足够你我二人吗?” 沈言鹤看着她如此发问,心里觉得颇为有趣,挑了挑眉,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说: “那要看,你想带几人。” 果不其然,俞子烨娇嗔地瞪大眼睛,气他居然没提起过: “呵,好啊,你这是腰缠万贯啊。你,你去客栈旁那个酒楼,给我买个金沙糯米团!” 沈言鹤忍不住笑出声,眉宇舒展,双眸带笑,嘴角也噙满笑意。 他有几百年没笑过了,自己心中也觉得有些暖意升起来。 而且自从住在这客栈,俞子烨总悄悄盯着那金沙糯米团,起初以为她是懒得去排队,没想竟是觉得太贵。 沈言鹤收敛了笑,看着她气鼓的脸,神色轻松地问道:“只要一个吗?” “三个,多了吃不下!”俞子烨说完转身就要走。 沈言鹤迈开步子跟了上去,觉得俞子烨甚是有趣,自己居然也忍不住揶揄了她,真是奇了。 谭月从僻静的街角走出,她暗中跟着沈言鹤也有好几日,心中暗暗起疑俞子烨已久 虽说一直打算找个契机一探究竟,可这二人总形影不离,令她无从下手。 说到底,还是不愿被沈言鹤看到自己为虎作伥的样子吧…… 俞子烨和沈言鹤远远就望见,莫忘楼临河那一侧的码头处,正停靠了一艘巨大画舫。 其船身的大小,光是前后夹板就能容纳百余人,更不用说三层高的舫舱了。 周围站着围观的,多是些五洲慕名而来的修行之人和世家子弟,舆论纷纷。 “蒙驷这人,把船就这么停在这,这不是请君入瓮吗?”俞子烨低语道。 沈言鹤略略倾身才听得到她讲的话,实在是人多耳杂,二人便先到僻静些的林子里商量。 俞子烨思索着:“我们总不能就这么进去探查吧?” 沈言鹤也知道蒙驷打她元神的主意,此时更是不能让她冒险: “的确可疑,你在这,我去探查。” 俞子烨也自知身法远不如沈言鹤,还是不去添乱了: “那你速去速回,多加小心,我就在这观察莫忘楼的动静。” 沈言鹤点点头,飞身前往画舫,藏匿于人群之中,悄然混入画舫内。 一层是个开阔的空间,当中天井直通画舫檐顶,二三层则是百余茶间,半开放式,似乎没太多隐蔽的空间。 有些小厮正搬着巨大的宝箱来往于二三层之间,忙着布置茶间的宝物。 莫忘楼的几位老鸨,也带着姑娘正演练着。 一切如常,而这才是最透着不平常的地方…… 若是请君入瓮的陷阱,为何见不到任何机关和人手…… 此时沈言鹤还没意识到,今日的画舫的确是个陷阱,但猎取的,却不是他沈言鹤。 谭月远远于莫忘楼上,望着悄然潜入画舫的沈言鹤,唇边浮起一抹笑,却有些凄凉的意味。 沈言鹤,八百年的朝夕相处,我还是了解你的,越是危险,你越是要孤身前去。 谭月飞身前往俞子烨的所在之处,她今日就是要看看,这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 第22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俞子烨此时正在莫忘楼偏门旁的山腰处密切观察着画舫,比起莫忘楼的动静,她更担心画舫有异。 而她此时忽的一惊,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力量朝自己过来,却看不真切人在何处。 未来得及拔剑,回过神时已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掐住了喉咙,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俞子烨整个人提了起来! 谭月站在树林深处不愿现身,远远地操控着灵力。 她此时自嘲般的笑了笑,因为自己只动用了一只手就知道,这人即使伪装得再好,却无结喉。 这就是沈渔要找的那个女人。 俞子烨拼死挣扎,连着几口气上不来,眼前逐渐发黑,忙集中精神催动灵力,可双手却被禁锢在背后动弹不得。 谭月当然也不会杀了她,只想着尽快带回,交给沈渔。 此时一道金光闪过,俞子烨喉间和双手的禁锢瞬间消失,她也被这金光的力量震得弹了出去,被甩在一棵树上后重重摔在地上。 这灵力……来人不是沈言鹤,是谁? 谭月正欲转而攻击来人,却在看清面目之时慌忙收手,匆匆离去。 来者也颇为不解,对方为何不战而逃,来不及追过去,便赶紧查看俞子烨的伤势。 “这位公子还好吧?你……!” 话未完,人却呆住了。 一番缠斗,俞子烨衣衫凌乱,隐隐露出胸前的缠布,发冠也散落一旁。 分明是个女子! 她自己还未曾注意到这些,忍着背后的钝痛,一只胳膊撑起自己的身子:“无碍,谢少侠相救。” 来者是个差不多刚成年的少年,明眸皓齿,仪表堂堂,腰间佩剑精细华美,一身衣装看似寻常,却都是些少见的华贵绣纹,应该也是哪户世家的子弟。 “俞子烨!” 就在此时,沈言鹤感觉到了不对劲,匆匆赶回俞子烨所在之处。 刚轻手轻脚地扶起她,俞子烨就吃痛地皱眉,沈言鹤意识到她可能还是受了伤。 进入画舫之后不久,他便意识到这陷阱其实是为调虎离山,目的是独自一人的俞子烨。 意识到的那一刻,沈言鹤一阵心悸。没成想还是迟了一步,若是没这少年相救,恐怕凶多吉少。 可他却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在意的的,竟是又一次没能护住她…… “我没事……去温琢那,别让我爹担心……” 俞子烨咧着嘴笑了笑,比哭还难看,伏在沈言鹤肩头,声音沉稳,并无大碍。 看着救人的少年傻站在一旁,沈言鹤横抱起俞子烨,打算一会儿再细问他些详情: “少侠,事不宜迟,随我来吧。” “……哦!”少年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他心里却有些寂寥,也是,如此清丽的女子,怎会无人相伴呢。 沈言鹤人高腿长,行进飞快,少年在后面跟的气都快喘不匀了。抬眼一看,居然来到了透着诡异的破旧药王庙。 沈言鹤话没多说,踹开院门:“温琢,开门。” 然而走出来的却是尹夕川:“……沈言鹤?你们,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少年倒是惊讶出声:“温琢?哪个温琢?” 尹夕川也是有些糊涂了:“这位是?罢了,我先给俞公子看下伤势。” 沈言鹤把俞子烨放在坐榻上,尹夕川把手贴上她的额头,感知到元神无碍,只是受到些惊吓,灵气流动受阻,背后受了些皮外伤。 “并无大碍,背后的伤简单处理下便好。”说着尹夕川便打算褪了俞子烨衣衫,处理伤势。 “不可!”沈言鹤冷语道。 一个不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大清早的,让不让人清净了。谁啊?” 屋里的温琢听到外头叽叽喳喳好几个人,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和尹夕川靠着睡了一夜已经够尴尬的了,能不能让人清静会儿? 说着温琢走出屋子,见到来人大惊失色。 “哥?!” “表妹?” 少年也是震惊万分。 尹夕川也猛地一抬头,手上一抖:“温公子是……女子?” 那昨夜岂不是…… “什么温公子啊!”少年又惊又笑,“上官温琢,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上官……?”俞子烨忽然明白了什么,“你莫非是上官飞尧?” 少年脸色一红:“你知道我?” 俞子烨苍白的脸上浮起笑容:“中明长尊明帝的长子,想必就是你了。” 沈言鹤接着问道:“上官公子可曾看清何人来袭?” 上官飞尧摇了摇头:“并未,应是在暗处操控灵力。奇怪的是,见我来了便匆匆逃走了,分明修为与灵力都相当可观……” 沈言鹤闻言也陷入沉思,莫不是明帝与此事有勾结,来人见到上官飞尧,也就不便出手了…… 温琢显得有些焦躁:“别的等下再说,子烨先随我进屋吧。” “温……不如还是我来吧。”尹夕川也颇为窘迫,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温琢。 温琢扶着俞子烨,笑着打趣尹夕川: “嘁,你是不是二愣子啊,这屋子里就你一个人不知道俞子烨也是女子了吧?” 尹夕川怔怔地坐在坐榻上,扶额思考着这几天的事情。 待俞子烨和温琢出来,几个人坐在狭小的药王庙里,面面相觑了半天。 身份是明确了,但却各有所思。 “所以哥,你今日怎么出现在那的?”上官温琢很是好奇。 自她离开王宫,和表哥就再也没见过,王宫内的人也没再找过她。 上官飞尧面色也很难看:“自你离开,这几百年来,父王就愈发奇怪,对中明疏于管理,我早已接下政务。” 上官温琢没说话,当年母亲为救父王而动用邪术,却被父王秉公流放极南,这口气她最终还是咽不下。 看着妹妹落寞的神情,上官飞尧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近日诸多世家子弟昏死家中,父王也不催人探查,我反而查到库中大批资金流走王宫之外,顺藤摸瓜便查到了莫忘楼。” “所以明帝也是推手之一……”沈言鹤也有此怀疑。 尹夕川面色冷了下来,中明长尊明帝在桐定阁极为低调,原来背后在兴风作浪,他也半点不知晓。 “这也就不难解释,莫忘楼画舫上那些奇珍异宝都是哪里来的……” 上官温琢轻蔑地说着,自从那老家伙决定流放母亲,他便已经开始堕落了。 基本确定是蒙驷在明,明帝在暗,五人便打算进入画舫一举击破这个巨大的阴谋。 然而,目前尹夕川和上官温琢对于地鬼之术还尚无万全解法,只能确保被夺元神的人越少越好。 沈言鹤言语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却给人胸有成竹之感: “上官温琢,尹夕川探查修为神丹;我与俞子烨追拿蒙驷,上官飞尧准备船队战将,随时待命。” 离开药王庙,尹夕川有些恍惚,刚才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桐定阁内进行五洲议事呢。 沈言鹤和沈渔,真有些太过相似。 如果不是沈渔悲恸告知,同胞兄长沈烈为保护自己而死于唐引之手,他还真要以为…… 不对,莫非他真是沈烈? 想到这,尹夕川摇摇头,不会,沈言鹤无论心性还是气质,都和暴躁冲动的沈烈相去甚远。 况且沈言鹤这人也没了元神,是个凡体…… 尹夕川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 第23章 俞老三的决定 俞老三在客栈内修炼了好几日,一方面有自己的打算,另一方面也怕中明人多眼杂,暴露了身份。 此时俞子烨和沈言鹤正小心翼翼端着饭菜去往俞老三的屋子,她严正地嘱咐着: “沈言鹤,一会儿和我爹不要提我受伤的事情,知道吗?” 沈言鹤无奈地点点头:“你看我像是话多的人吗?” 三人围坐在饭桌前,俞子烨和沈言鹤把今日之事和明日画舫的计划告知俞老三。 本来做好了他会激烈反对的准备,没想到俞老三只是叹了口气,问她: “我教你的要记得,如果打不过……” “就赶紧跑,不要硬来,哎呀,爹。我记得。” 俞子烨烦不胜烦,到这份儿上还提这个,她要能跑早跑了。 沈言鹤心下觉得颇为有趣,却赫然被点了名字。 “还有沈言鹤,你小子给我把丫头看好了,少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俞老三用筷子敲敲沈言鹤的脑壳,一副老子对儿子的姿态。 他喝下最后一杯酒,俞子烨和沈言鹤也在收拾碗筷打算离开。 护着俞子烨,沈言鹤虽然答应着,可心里其实并没什么把握。 即使最近一阵提升了些剑术身法,但他深知自己一介凡体,在蒙驷手里自身都难保,保护俞子烨,还真叫他捏一把汗。 所以这一战,他只想着取巧,没想着取胜。而且必须要速战速决,避免节外生枝。 “言鹤。” 第一次听俞老三这么叫他,沈言鹤一愣,顺着俞老三的示意坐在他对面。 未等做出反应,俞老三竟取出自己的元神,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入沈言鹤的体内! “爹!”“俞叔!” 俞子烨和沈言鹤大惊,万万没有想到俞老三竟作此打算。 “听我说。” 俞老三端坐着:“蒙驷此人很难对付,也是沈渔一枚很重要的棋子,必须在他最轻视你时,一举干掉他。不然恐怕会错失良机。” 沈言鹤不同意,冷漠的脸上带着些焦急的愠色: “万万不可,若您有个不测,没了元神还不是束手就擒?” 俞老三洒脱的笑着,似是准备许久: “无妨,如今你的境况比我危险太多,况且还有第二个原因,我要你一定要除掉蒙驷。” “什么原因?”俞子烨着急问道。 “若要解开此次地鬼之术,需有一修为深厚的元神献祭,蒙驷就是最好的人选。” 二人恍然大悟,原来俞老三到了中明就闭门不出,一方面是极力恢复元神的修为和灵力,一方面是早就打算着要把元神交给沈言鹤。 俞老三嘱咐道: “拿到蒙驷元神之后,速速交给上官温琢,现在我既已知晓她是明帝之女,便能确保她手上有解开地鬼之术的办法。” 俞子烨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言鹤,此次我将元神渡给你,就没想过要拿回来。不要迷茫的向前走,也不必回头,该知晓的都终会知晓。” 沈言鹤看着俞老三,更觉得他眉宇间有一股熟悉感,深刻而久远。 月华初上,沈言鹤不敢怠慢,来到客栈后山的空地打算尽快适应俞老三的元神。 俞子烨有些好奇,便跟着来了。 “伤还未愈,跟来做什么。” 沈言鹤板着脸,一边将白色的兽袍扔给她,一边冷言冷语道。 俞子烨乖巧把袍子裹好,笑着揶揄他:“我爹刚要你照顾我,你就这般态度。” 沈言鹤叹了口气,眉眼柔和了三分:“别靠太近。” 只见沈言鹤一身银灰色利落长袍,黑发半束,手持着的剑不同以往,周身散发着银白,令人辨不出是其锋利无比的寒光,还是修为散化的银光。 剑过之处尽是破风之声和凛冽剑影,剑势之快令人应接不暇,像是条通体银白的游龙。 俞子烨竟全然看不破一招半式。 左脚轻点地顺势腾空,他右手挽起剑花,集聚灵力于剑身,旋转间落地,剑光一闪,强大的灵力四散开来,似是惊起百鸟,又像是落花飞扬。 带着灵力的剑气拂过面颊,竟有种寒风利刃之感。 俞子烨不禁向后退了一步,用手臂急忙护住面颊。 俞老三正站在窗口远远地看着沈言鹤,不禁感慨,小子,这才是你真实的样子。 若这一颗元神能助你不再迷茫,便是最好,这是你师叔唯一能帮你的了。 中明早已闹得风生水起,可桐定阁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除了沈言鹤,俞老三和俞子烨,还没人怀疑到沈渔的头上。 这也是自然,有谭月这个帮手,他自然不用亲自出马。 连双双从炎吾回到桐定阁常驻,算算也有半月了,可她想尽办法,并查不出任何异样,不得不说沈渔手段高明。 阁主沈渔这人,为人疏离冷淡的很。 自打连双双当上长尊,除了必要的五洲议事,见到沈渔的次数屈指可数,听他说洲务之外的话,也绝不超过五十字。 为知晓沈渔的时时去向,连双双冒着风险在沈渔所在的墨庭设下结界,夜晚探知沈渔元神的去向,白日便想尽办法隐蔽跟踪…… 可沈渔倒没察觉,反而是无涯长尊孟长海,那张脸总是时时出现,脸上噙着的那一丝笑,总让连双双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后来她察觉到,她瞄着沈渔,孟长海就跟着她。她设置个结界,孟长海随手就给撤了。 连双双也逮住他问过,他到底是何用意,大不了去沈渔那当面告了自己的状,给个痛快。 可孟长海也始终是笑而不语,并未向沈渔走漏风声,然后依旧阻拦着她。 什么都没查到也就算了,还被他从中作梗,连双双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远远看着连双双的孟长海,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他也是万般无奈。 这八百年来,只有他与沈渔能进入墟源稳定五洲命盘,沈渔的灵力有异他早已察觉,却一直没等到时机探查。 他蛰伏了这么久,可不能被连长尊这小丫头给毁于一旦。 连长尊啊连长尊,暗中探查的手段须得再高明些,否则猎人反掉入猎物的陷阱…… 那可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 第24章 决战画舫之夜(上) 华灯初上,月朗星稀,码头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夜风夹带着浓浓的胭脂气,掩盖了那丝丝危险的气息,令人迷醉。 再有一盏茶的功夫,画舫就将驶离码头开始今晚的游湖。 粗略一算,约有两百余人带着随从,登上了这只巨大的画舫,莺歌燕舞之下,人声嘈杂。 上官温琢一身公子哥打扮,站在画舫门口最后确认着情况: “哥,船队准备好了吗?” 上官飞尧用扇子敲了敲温琢的脑袋: “在南港那边随时待命,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你,万事小心。” 一旁的尹夕川看到了远远的来人:“哎,沈言鹤他们来了。” 待沈言鹤和俞子烨走近,温琢皱了皱眉,说道:“沈言鹤,你……” 她感觉到了沈言鹤身上有颗力量不容小觑的元神! 尹夕川也有所察觉,还未来得及问,门口的老鸨吆喝了起来: “各位公子,画舫马上就要驶离了,还请尽快入座!” “事不宜迟,温琢,尹夕川,神丹应还在顶层右侧第三间厢房;上官飞尧,带着你的人,确认好撤离线路;我和俞子烨寻找蒙驷。” 沈言鹤低声最后嘱咐大家,便向入口处走去。 上官飞尧与颇多世家子弟交情深厚,刚一进场就被拉了去喝酒。 他一个王宫贵胄,平日里又最喜欢到处打听消息,结交朋友,人缘好得很。 一公子揽着上官飞尧的肩打趣道: “飞尧,这是又偷跑出王宫来了,那今日还不是得不醉不归?” 上官飞尧佯装一副纨绔样子,饮下一杯酒: “哎,那是自然,不过我今日上去看了一圈,没什么太好的宝贝,噱头,都是噱头。” “这……你上官飞尧打小儿在王宫里,什么宝贝没见过,我们可比不了。”公子们笑作一团。 上官飞尧低声咳了两声,挤眉弄眼的,公子哥们都把耳朵凑了过来: “哎,我在这湖上又备了只舫船,那里头才是真宝贝。早告诉你们了啊,人满了别怪我没打招呼。” 公子哥们都来了兴致,上官飞尧却不肯多说了,叫他们想来就到下船处准备着,便要跑去别桌嬉闹。 假装不经意抬头望着,见上官温琢和尹夕川正悄悄潜到画舫三层。 楼上的尹夕川也看到了上官飞尧,低声对温琢耳语道:“看来楼下进行的很顺利。” “我哥那张嘴,黑的都能给你说成白的。” 上官温琢见怪不怪,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子,准备行动。 悄无声息的用扶桑花粉控制住几个守卫,尹夕川和温琢很快便潜入了三层放置神丹的屋子。 尹夕川迅速确认屋内并无异样,便同温琢一同寻找所谓的修为神丹。 不成想这些丹药就放在橱内,整整齐齐的百余小瓶子。 尹夕川和上官温琢交换了个谨慎的眼神,事情不对,这一切都太顺利了。 捏开一枚药丸,尹夕川仔细闻了闻:“果然,只是山楂,甘草等寻常药草。” 上官温琢忽然神色异常严肃: “问题不出在这个药丸……如果不是把地鬼之力封印于丹中置人体内,那就是说,这个幕后的邪术高人,是直接操控他人施术的!” “那只有可能是……!”尹夕川警惕起来:“得早些告知沈言鹤和上官飞尧。” 那人用地鬼之术操控的是整个画舫中的风月女子! 彼时,沈言鹤和俞子烨进入到画舫中后,便在厢房各处寻找着蒙驷幻境的气息。 沈言鹤注意着四下的动静,低声嘱咐身边人: “听着,无论如何不要离开我身侧半步,明白吗?” “我知道。”俞子烨老实应声答应着,眼睛却还是在人群中搜索着。 沈言鹤有些心神不宁,八百年来从未如此过。 虽说得到了俞老三的元神,但心里却还是发慌得紧,只希望早些顺利拿下蒙驷。 然而各处厢房一一探查过,竟无半点异样,连点灵力都感受不到。 现在只剩下画舫顶层那件偌大的主厢房,如若蒙驷真在那,可就不是胆大包天,而是请君入瓮了…… “沈言鹤!”刚巧温琢急急找了过来,“不妙!” 俞子烨看到是温琢一人,还以为尹夕川出了什么事。温琢速速低声解释道: “不是,尹夕川去找我哥了,是这样,丹药不是关键,关键是这舫中的女子!” “你是说,地鬼之术的操控者,控制的是舫中女子?” 沈言鹤说着眉头紧缩,所以丹药,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罢了。 温琢紧咬着嘴唇,急的快哭了:“没错,如此一来……如此一来,想解开这术法,只有母亲的办法了……” 沈言鹤看她急的要哭,神色淡然说道: “别急,今日我会拿下蒙驷元神,你与尹夕川速速研究解开地鬼之术的办法。” “你,你都知道了?”温琢惊讶道。 一旁的俞子烨笑着拍拍温琢的肩膀:“早已知晓,放心,这是蒙驷应得的。” 沈言鹤眼神却锋利起来,地鬼之术到这个境界,五洲再无第二人。 谭月和蒙驷,既然你二人来个请君入瓮,那就别怪我逼你们现身。 此时画舫顶层最大的厢房里,蒙驷正在坐榻上懒散的半卧着。谭月站在窗边,出言讽刺: “有功夫在这坐着,不如去抓了俞子烨送给阁主,也好给那条胳臂续续命。” “急什么,”蒙驷好整以暇的喝口酒,“等他们找过来就行。” 谭月冷笑着往门外走去:“我不愿出面见他,你趁早做完事情,也好邀功。” 也就在这时,楼下船舱里一阵混乱! “走水了,画舫走水了!” 谭月和蒙驷跑出屋子一看,画舫一层俨然火光四起。 仔细一看,是用灵力燃起的火焰,除了施火者本人,旁人是无论如何都扑灭不了的。 偏偏此时,画舫早已驶离岸边许久。 “沈言鹤,真有你的,你们就不怕都死在这?” 蒙驷破口骂着,咬牙切齿,沈言鹤此举正戳中他的要害,却也惹得他像头被激怒的野兽,这一把火看来是要毁了他今日的全部收成。 此时沈言鹤收掌,这用灵力点燃的火,足够把船舱烧的灰都不剩。 蒙驷若跑了,只能是颗粒无收,不如放把火把人逼出来,早日了断。 上官飞尧发动信号,十余艘客船驶离南港,向火船包围而来。 客船射出铁钩勾住画舫,绷紧铁链,很多世家公子被他游说得早已来到下船的地点,这下正好迅速逃离。 看到客船包围了画舫,谭月稳住心神,压制住心火,催动地鬼之术。 一瞬之间,船上的风月女子们红了双眼,各个力大无穷,擒住余下逃窜之人,强取元神。 一时间画舫之内情景如炼狱一般,漫天的业火吞噬着画舫上的一切。 那些奇珍异宝,金银钱财,邪恶的秘密,都被吞噬进那团火红之中! ------------ 第25章 决战画舫之夜(中) 随着画舫上火光四起,木梁传来断裂之声,轰隆作响。 发了疯的受控女子四处寻找元神不得,便挣扎着欲顺着锁链登上客船。 客船上早埋伏好了上官飞尧的亲信将士,他带领着将士们冲进船内,一边阻挡着发了疯的女子们,一边将失去意识和元神的人拖出火海,离开画舫。 “哥,当心啊!!” 上官温琢站在一艘客船船舷之上,向上官飞尧喊着。 她虽早就知道此事危急,却也从来不知,地鬼之术可以将人如人偶一般操控。 此时他们五人面对的已经不是一个半个的对手,而是被地鬼之术所操控的百余人,百余无辜之人! 沈言鹤站在甲板上,衣衫被映得火红,眼底的火光似是比画舫的火更盛。 俞子烨紧张的盯着四周,寻找着蒙驷和谭月。 “沈言鹤,他们俩不会就这么跑了吧?”她低声问沈言鹤。 只见他嘴角上扬,面色却冷酷无比: “不会,你我二人皆是重要棋子,他们岂会放过。” 说着便有一股凌厉的攻势向俞子烨和沈言鹤而来,不出所料就是蒙驷。 他立于舫檐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立刻催动灵力攻向俞子烨: “又见面了,你们还真是不要命啊,不如我就成全了你们这对亡命鸳鸯!” 沈言鹤早猜到蒙驷会如此,便剑尖直指蒙驷,直愣愣劈开了他五成修为的一掌。 接着,沈言鹤在蒙驷震惊的眼神中,将他这一掌的灵力化而成为自身的剑气,连带着自身五成的修为直攻向对方。 蒙驷大惊,这小子何时灵力修为至此! 险险躲开沈言鹤这一剑,却扛不住剑身的灵气,被一举震到甲板上。 咳出一口血,蒙驷笑了: “咳!好啊,偷来个元神,就觉得打得过我了?” 用灵力将蒙驷捆紧,沈言鹤也懒得和他废话:“少废话,打开幻境,放出元神。” 蒙驷不甘心的朝地上啐了口血,咬牙瞪着沈言鹤不肯交出幻境。 沈言鹤倒也不恼,眯着眼轻轻加紧了手上的力道,蒙驷便痛苦的扭动起来。 此时,画舫中人都已尽数上了客船,上官飞尧命将士们将客船驶离,同时紧盯着夹板上的缠斗。 画舫虽大,在这般烈火下,却也支撑不了太久。 温琢却更担心画舫中那些被控制的女子,这些无辜的女子,难道就要葬身火海了吗…… 温琢眼里含着泪,她紧紧捏着怀中母亲留下的手卷,上面一一记载着地鬼之术的救治之法。 终于这一天还是要来了。 自打她住进药王庙,隐姓埋名,不断研究着能克制地鬼之力的办法。 然而她越是深究,就越发现,在平衡的五行之力以外,另外出现的一股力量是多么难以遏制。 尹夕川看着上官温琢心里天人交战,于心不忍。 他从一开始怀疑温琢,甚至罕见地动了怒,到今天,也深刻感到自己对地鬼之力回天乏术,才终于懂了温琢的执着。 医者仁心,看到面前的情景,任谁都没办法坐视不管。 尹夕川站在上官温琢身侧,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没关系,我来。” 温琢眼里含着泪,平日里的霸道蛮横荡然无存,小鹿般的眼愣愣的盯着尹夕川,似乎没懂他的意思。 尹夕川露出平和的笑,面色坚定: “行医救世,自当不在乎手段,无妨。” 尹夕川从温琢手中轻巧地取走了手卷,他一句话便让温琢的心泛起涟漪。 单打独斗这么多年,身边从来没有他这样的存在,一时间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告诉我,如何控制住地鬼之术的操控?”尹夕川边看着手卷边问。 温琢反应过来,擦擦眼泪开始认真仔细讲给他。 上官飞尧也放不下船上的人,便指挥将士腾出三艘船,接近画舫准备收容被控女子。 然而,这些女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着,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中明将士,也觉得甚是棘手。 “好,我现在试一下,你先帮我护法。” 尹夕川点点头,似是听明白了,便打算先试着稳定住几个被控女子。 只见他低声念着些什么,掌心间渐渐散发出红光,试图控制住正攻击几名中明战将的女子。 女子动作一顿,慢了下来,似是困惑,倏地极为痛苦,犹如被两股力量撕扯着。 “这……!” 温琢一时间慌了手脚,如此下去恐怕这女子的身体,撑不了个一时半刻的就会死。 就在这个间隙,战将们麻利的绑住了女子的手,利落的抛入船舱! “好,就这样!”尹夕川有些气喘。作为施术者,他体内也有两股灵力在激烈相撞。 毕竟修炼地鬼之术,就是要打破千万年来五行平衡的心法,危险至极。 温琢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似得将手卷收起,背轻轻地靠在尹夕川背上,双手泛出红光: “我同你一起。” 甲板上,被掠夺的元神顺着蒙驷打开的幻境被应声召唤而出,俞子烨也正手持一柄细长的红剑。 那是俞老三的佩剑,之前就是这把剑,劈开了极南仙境。 见元神纷纷顺着火光回到主人体内,俞子烨挽起剑轻点地腾空而起,顺着幻境脆弱之处一剑斩下! 蒙驷引以为傲的淬炼祭坛就这样,渐渐消散在弥天火光之中。 本该惊恐的蒙驷,此时却诡异地笑了: “有了新欢,就忘了老相好,是会有报应的。” 沈言鹤一惊,缓缓转过身看着蒙驷盯着的方向。 他身后的船檐之上,满天火光之中,一个黑色的纤长身影令他无比熟悉。 即使火光中看不真切面容,沈言鹤也知道来者何人。 “谭月,果然是你。” 沈言鹤咬牙看着她,从地鬼之术初现,自己就怀疑这件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而此时黑衣女子擒住的,昏过去的身影正是俞子烨! “言鹤,我们终究还是见面了。”谭月冷冷说道。 “不多时日未见,你竟堕落至此。” 沈言鹤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如今谭月已如此不择手段。 方才俞子烨劈开幻境之时,幻境中强大的地鬼之力喷涌而出,竟反噬在持剑人的身上! 从一开始,这幻境就是个陷阱。 谭月早已知晓,蒙驷如今的灵力修为,已远远敌不过拥有元神的沈言鹤,便早早设下此计。 然而让沈言鹤心里一紧的是,谭月的邪术修为如此深不可测,他却是第一次知道。 ------------ 第26章 决战画舫之夜(下) “糟了!子烨!” 温琢注意到甲板之上的情况,心里一震。而此时此刻,他们却完全脱不开身。 上官飞尧和中明将士们正忙着抢救被控女子的安危,每个人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而她和尹夕川,也是拼尽了所有的灵力和修为,来对抗地鬼之力的反噬。 “言鹤,今日我不出手,我只需带走俞子烨。” 谭月终究是不忍心对沈言鹤出手。 “我虽欠你和钟啸救命之恩,但人你不能带走。” 沈言鹤说着便击晕了蒙驷,飞身跳上船檐攻向谭月。 即使是拥有元神的沈言鹤,谭月也仍旧轻松闪躲着他的进攻,这会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对了,我忘了你还没见识过我的修为。” 言罢飞身跳下船檐,稳稳站在甲板末端: “不过,你可能也没兴趣和我打。” 谈笑间谭月一掌击在俞子烨背后,她像是被驱使般猛地睁开双眼! 沈言鹤看到俞子烨血红色的双眼,握紧了双拳,是地鬼之术。 俞子烨朝他攻来,他不反击,只是闪躲着俞子烨的剑光,竟被发狂的她压制住了。 近日来她修为大涨,身法心法又是拜俞老三和自己所赐,十分难缠不好对付。 而且被地鬼之术控制的人,就好像发疯魔障一般不要命。 沈言鹤躲到火焰的中间,俞子烨却像是对火焰熟视无睹一样打算径直穿过来。 他心里猛地一惊,生怕她被自己灵力之火伤到分毫,便一把将她扑出火焰的范围。 就在此时,一柄红色长剑也直直穿过了沈言鹤的肩膀。 ”呃……!“ 这一剑他毫不设防,修长的剑身结结实实地刺进来的,带着灼烧般的热度。 然而这一剑,却奇迹般地,没带有一丝灵力,也生生避开了沈言鹤的要害。 俞子烨抽出剑身,没有继续进攻,她握着剑的右手一直颤抖着,左手死死抓住右手的手腕。 沈言鹤勉强站定,抬头看着她,面前的景象却是令他心碎不已。 俞子烨眉眼间满是他伤口喷出的血滴,额间暴起了青筋,似乎忍着很强烈的疼痛,又像是奋力抵抗着什么。 可那一双熟悉的,如今却通红的瞳孔,正望着沈言鹤的眼,好像希望通过这双眼,来唤起心里的什么事。 谭月也颇为惊奇,她的修为精纯深厚,操纵地鬼之术也千年有余,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挣扎至此的人。 一时间甲板上陷入了僵局,而船内被控的女子却已被尽数转移。 “这边好了!” 听到上官飞尧的声音,温琢和尹夕川终是能结束这地鬼之力的操控。 尹夕川收起灵力,眼前一黑,忍不住一口血吐在面前的地上。 “尹夕川!”温琢连忙扶着他靠坐在船舷上,慌忙地擦拭着他嘴角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 尹夕川虚弱地安慰着温琢:“别哭,我还好。” 听了这话,温琢鼻头一红,却在此时听到了甲板上的动静。 二人抬头一看,沈言鹤负伤半跪在一边,而伤他的正是俞子烨。 “沈言鹤!” 温琢着急着要站起来,欲重施地鬼之术来控制俞子烨。 “且慢……”尹夕川伸出手阻止温琢,“……你看。” 顺着尹夕川的手指又看向甲板之上,令人惊奇的景象出现了。 草木之中,湖水之下,一缕缕澄澈的蓝色灵力,正源源不断汇聚入俞子烨的体内! 不光是温琢,尹夕川和上官飞尧也震惊无比。 从未想过俞子烨会有如此深厚的力量,竟可以吸纳万物之灵,以为己用。 而沈言鹤此时就知道,她的体内正有股更为巨大的力量,在帮助她对抗着地鬼之术。 极南仙境里的爆发,并非偶然。 俞子烨痛苦地叫出声,似是身体已经承受不住。 她周身迸发出极为精纯的力量,连沈言鹤也被那力量压制的动弹不得。 谭月见状心下一慌,也明白了沈渔为何要这女子。 然而此时实在不是应战的最佳时机,便迅速腾空,如烟般消失在黑夜中。 恰逢蒙驷悠悠转醒,看到面前的奇景,丧心病狂地笑出了声音: “哈哈哈,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而沈言鹤一瞬之间来到了他的面前,长剑直指蒙驷的胸口: “找到什么?” 蒙驷看着沈言鹤,眼神里带着轻蔑,同情,不解和憎恨。 沈言鹤看不懂这表情,便一剑直穿蒙驷的胸口,抽出长剑用左手直取蒙驷的元神! 生夺元神,再加上致命伤,蒙驷肉身消散,惨叫声回荡在夜空之下。 俞老三一直在客栈的窗前远远看着画舫,看到火光之时,整颗心就已经揪了起来。 而此时他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拾起些物件,便骑马奔向了画舫。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言鹤收起长剑,飞身到俞子烨身边,此时她已趴在甲板上不省人事。 “子烨,俞子烨!” 他唤着俞子烨的名字,眼中焦急万分。 这八百年来,他心底里第一次感到惧怕,他又一次没能护住她。 画舫几乎被大火吞噬殆尽,火光生生照亮了半个夜空。 围着画舫的零星几艘客船上,满载着因地鬼之术而失去意识的昏死之人。 被烧至火红,断裂开来的画舫船身,发出悲鸣般的巨响,船身要撑不住了。 沈言鹤小心地抱起俞子烨,飞身腾空,远远望着画舫从中断裂,缓缓向湖中沉去。 他心里,仿佛有什么随着这火光悄然融化。 俞老三靠近岸边,看到正断裂的画舫,和正抱着昏迷女儿的沈言鹤。 “丫头!” 俞老三不顾一切的策马狂奔着,到了岸边却束手无策。 沈言鹤看到了俞老三,便速速飞身至上官温琢所在的船上,上官飞尧下令所有客船向岸边靠拢。 拿出蒙驷的元神递给温琢,沈言鹤低语道: “救回这些人的命。” 温琢接过元神,手伸向俞子烨的额头探知元神,尹夕川也踉跄着靠了过来:“俞姑娘……” “子烨元神受损严重,需要……” 还没说完,温琢大惊失色道:“等等,这怎么可能!” 尹夕川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神一凛: “是水行之力。” 沈言鹤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记忆里也有这样的场景…… 自己怀中是奄奄一息的亲近之人,体内似乎也蕴藏着这股力量…… “父亲……” 沈言鹤怔怔出神,喃喃低语道。 船近岸边,此时感到石破天惊的除了尹夕川,还有在触手可及的岸边站着的俞老三。 “这孩子,终于想起来了。” 俞老三一时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 第27章 俞子烨的力量昭告天下 谭月匆匆逃离画舫,她这会儿也是元气大伤,倒并非受伤,而是意料之外地耗费了过多灵力,操控地鬼之术。 可她心里也害怕,蒙驷没了性命,而且此次压根没精炼出任何灵力献给阁主。 这也就罢了,最终她连俞子烨都未能带回,此次中明的计划一无所获。 以沈渔的脾气秉性,怕是会不见血不罢休。 可谭月必须承认,俞子烨的那股力量,她是拼尽修为也抵挡不了三招的。 即便留在当场,也是在沈言鹤面前自取其辱后,悲而丧命罢了。 所以谭月来到青峻山上的月下竹亭之时,心里暗暗打算着要如何保全性命。 “阁主。” 她硬着头皮对着亭中的背影行礼,那人身影掩藏在阴影之中,无论是灵力还是邪力都异常平静,探不出他的情绪。 谭月虽也曾算是五洲数一数二的恶人,可每每还是会被沈渔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来了。” 沈渔转过身,面色隐藏在阴影中,听着声音却是有些轻快。 谭月心一横:“此行中明,一无所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听到沈渔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却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谭月疑惑地抬头,沈渔向来不饮酒,今日是怎么了…… 只见沈渔笑着向她走来,沉郁的面色在月光下,竟是无比快意! “谭月,你此行可是立了大功,你说……我要怎么谢你?” 沈渔逼近谭月,一张冷峻的脸,和这快意的笑格格不入,透着诡异,谭月别过头去。 “我不明白。” 沈渔拉过她按坐在石桌前,也为她斟满一杯酒: “你自然不懂,我知你是无意,对俞子烨下了地鬼之术,却意外找到了我已经找了近千年的东西。” 谭月怔怔地拿起酒杯,莫非俞子烨那股力量,是水行之力? 看着谭月的表情,沈渔轻佻地点点她的额头:“没错,就是水行之力。” 谭月大惊,竟是如此巧合! 沈渔神色忽而阴郁起来,愤然捏碎了手中的玉杯: “天知道,我这么多年来,用尽修为与灵力,四处淬炼力量,才得以在地鬼处换得力量,掩盖我没有水行之力的事实……” 他捏捏手指,指间的碎片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 “我如此苟活多年寻找的力量,竟在这么一个小散仙的身上!” 谭月心里这才相信,沈渔应当不会对她如何,便斗胆问道: “何不趁此机会,将水行之力一举夺来?” 沈渔居然笑了笑,格外耐心地解释道: “你有所不知,水行之力不可强夺,持有者必须习得操控之法,方能转移元神之内的力量。” 谭月饮尽杯中酒,沈渔竟又兴致勃勃为她满上: “而五洲之内,知晓操控之法的,唯我一人。” 谭月这才了然地笑了:“如此,真是天意。” 沈渔面上笑着,却是阴狠地言道: “没错,一切都是天意,我只需等着她找上门来便好。” 连双双正和孟长海在阴暗处冒死偷听,这会儿她瞪大了眼睛,气血翻腾。 孟长海眼疾手快地掩藏了二人的灵力气息,打开幻境将连双双迅速带离。 连双双惊魂未定,怒火中烧地怪罪着孟长海: “如果你不拦着我,早些这样偷听,也许事情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孟长海看连双双的确还是个小孩心性,便耐心解释道: “这也是为了保全你,准备一下,去中明探探。” 连双双回过神来,颇有些好奇地问他:“你是从何时察觉沈渔并无水行之力的?” 他沉吟片刻,说道: “几百年前我就有所察觉,命盘中的五行之力变得越来越难以平衡。平日里能接触到命盘的,就只有我和沈渔。然而我每每进入墟源,必受重伤。注入水力,总有奇怪的力量反噬。但他却总是能毫发无损。” 连双双压低声音怒道:“你既知晓,为何不说,太危险了!” 孟长海苦涩的笑了笑: “有时候,’知道‘本身才是件危险的事。今日我方能最终确定,沈渔必定隐瞒着什么秘密。” 连双双一时之间脊背发凉,自沈渔接任阁主以来,五洲力量确实动乱频繁。 而他那些劳心劳神尽心尽力的日夜,都是假象吗…… 人人敬仰的桐定阁阁主沈渔,背后居然有如此秘密,一时间她也无法接受,却不得不在事实面前败下阵来。 此时的中明湖畔,沈言鹤跳下客船,将俞子烨带到俞老三面前。 她紧闭着双眼,脸上有泪,有血,粘着些许额边的碎发,狼狈的脸上却是平和而安详的神色,像是入梦一般。 俞老三即刻知道,自己设下的最后一道禁制,已经被女儿自行突破了。 水行之力的所在,昭告天下。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这时上官飞尧和尹夕川也急匆匆的冲了过来,温琢焦急说道: “事不宜迟,水行之力一出,天下必然大乱,此时必须找到藏身之地,再想办法保住子烨的元神!” “子烨的元神如何才能保住?” 沈言鹤抱着俞子烨的那双手臂,和他的声音一样,都微微颤抖着。 他此时不想知道任何旁的事情,他只想知道,如何能保住俞子烨的命。 俞老三也颇为头痛,当下他能想到的最佳之计就是躲到无涯去。 无涯属水,俞子烨的水行之力可以更好地藏匿于无涯水力旺盛之处。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几人身侧突然出现一道微光。 从微光处静悄悄打开一道幻境缝隙,内里射出的光芒在深夜的湖畔尤为刺眼。 “什么人!”上官飞尧和尹夕川站到几人前方戒备着。 随着缝隙的扩大,两个人影逆着光翩然而至。 首先窜出来的是个一身红装的女子,在她身后缓缓步出,不急不慢跟着的,是一身着青白袍的高大男子。 “连双双!”沈言鹤惊道。 “长海!”尹夕川看到来人也是一惊。 来不及多解释,连双双急着说道: “事不宜迟,你们赶快进到幻境里来,子烨再次将水行之力封印于元神之前,不得暴露!” ------------ 第28章 奔赴群青之谷 沈言鹤带着俞子烨飞身闪进幻境之中,俞老三也紧随其后。 然而孟长海却拦住了正动身的尹夕川: “夕川,留下养好伤,医治伤者,料理中明后事,免得阁主起疑。” 尹夕川一时间被水行之力的突然出现搅得乱了方寸,这才回过神。 此刻定了定神,他回头看看在一旁傻站着的温琢,回望着孟长海: “我明白你的意思,日后再细说。”言罢便带着温琢回到了客船上。 上官飞尧马不停蹄地回王宫去了,他知道何为无涯长尊孟长海所提‘中明后事’。 今日探查过画舫中的宝物,尽数是王宫中珍藏至宝。 他有一笔账,还尚未与自己的爹算清。 看着幻境入口缓缓关闭,尹夕川想着,孟长海带着连双双突然出现在此处,水行之力的出现也绝非偶然,定是这几日查到了阁主的把柄。 恐怕真正的灾祸才刚刚开始。 然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这百余被地鬼之术伤害的人。 温琢左手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卷,右手逐一试探客船内伤者的元神,仔细的一一确认。 尹夕川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年轻的双手布满了茧,温琢一直承受着不该属于自己的包袱。 而她其实,也不过是遇事会哭的小姑娘,却极善于把自己伪装成个刀枪不入的样子。 走近温琢,打算商讨如何用蒙驷的元神进行救治,还没等尹夕川开口,温琢就又变回了那个固执的样子: “到这里你便不必再用邪术了,我来就好。此次施法,五洲必会知晓,你一届长尊,背不起这责任。” 尹夕川倒是不恼,笑着说道: “正因为我是长尊,他们能奈我何?你个小姑娘,还不是两三下就被抓住了。” 温琢不同意,固执地说道: “即使是长尊,即使是为了救人,可叛了五洲的天道,无论是谁,都是要死的你知不知道!” 尹夕川愣住了没说话,看着泪滴从温琢眼中涌出,她声音颤抖地轻声说: “不想看着你,走我母亲的老路……这是我的宿命,你代替不了。” 尹夕川愣了片刻,看着她哭得厉害,便抚摸着她的头发说: “好好,都依你。” 温琢这小丫头,脾气暴躁,性格执拗,却是个哭包,也真叫人拿她没办法。 他无奈的笑笑,用手擦去温琢面颊上的一滴眼泪: “好啦,有我呢。” 温琢抽抽鼻子,她这才明白,自己单打独斗这么多年,是多么需要有个人与自己并肩而立。 此时沈言鹤一行人进入了孟长海的幻境,暂时避难。这幻境并不是如梦如幻的奇景,而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野之景。 沈言鹤抱着俞子烨走进竹屋,安置在卧榻上,孟长海说道: “放心,我迅速查探一下元神的情况,先将水行之力的气息掩藏住。” 沈言鹤沉默地从床榻旁让到一边,孟长海手覆上俞子烨的额头,眉头紧锁。片刻后他开始封锁俞子烨的经脉,并注入灵力修复她的元神。 连双双看着卧榻上双目紧闭的俞子烨,心里揪得紧,沈言鹤也是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 俞老三似乎比谁都来得淡定些,他早已知晓会有今日的事。看着孟长海,俞老三心想,也许只有倚靠他了。 无涯主水,但因水行之力的力量过于强大,常年无法归于命盘,千万年来都是经由历代阁主和无涯长尊用毕生精力去维护的。所以无涯历代长尊,都抱着必死的信念,一代代前赴后继维持着五洲的平衡。 俞老三回忆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在他还是唐引的时候,孟长海还是个少年模样。 八百年前那场浩劫之时,无涯前长尊,也就是孟长海的爹,舍身用自己的元神暂时稳住了命盘,阻拦了那场浩劫的蔓延。 而年少的孟长海,被父亲用最后的灵力推出墟源,留下一条命,和面上一道深深的伤疤…… 此时孟长海收起灵力,站起身说道: “性命无碍,但元神受损,我已恢复了她元神外隐藏水行之力的那一道禁制,还需尽快将元神修复,人方能无碍。” “修复元神,最快的办法就是九曲珠了吧。” 沈言鹤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竹屋中。 连双双大惊,看着他说道: “上古神器九曲珠?且不说其所在的群青之谷危险重重,连这神器存在与否都是个问题,不妥。” 孟长海也附和道:“是啊,俞姑娘在我这里便不会有大碍,还是待我即刻回无涯问一问长老们,再另寻他法。” 沈言鹤对于群青之谷的情况,心里早在几百年前就已大概有数: “这不是她第一次元神受损,也必不会是最后一次,只有将九曲珠置于元神之内,方能长保元神不散。” 俞老三半晌还是忍不住了,毕竟如今,沈言鹤就如同他至亲一般: “言鹤,多少年来想得到九曲珠来永葆元神不死的人,数不胜数,而群青之谷尸骸遍野,你又如何……” 沈言鹤摆摆手,整理些物件打算即刻出发:“无妨,各位无须担心,九曲珠我必定带回。” 俞老三看着沈言鹤的样子,那种遇事果决,隐忍着情绪的样子,的确是像极了老阁主,像极了他爹…… 沈言鹤临走前想到了什么,对俞老三说道:“俞叔,我记起了些父亲的事,回来再叙。” 俞老三见阻拦不住,便也叹了口气,随缘去吧:“好,万事小心,别忘了,等你回来开桑葚酒。” 沈言鹤望着窗外的马背上挂着的那坛酒,面色柔和地点了点头。 他回头仔细看了眼俞子烨,便决然离开了竹屋。 “沈言鹤!唉……” 连双双还是叫不住他,望着沈言鹤离开的背影,又急又气。孟长海跟出去送他一程。 至于九曲珠,沈言鹤自然是知道的。 八百年前失去记忆被救起之后,起初的那段日子,他曾没日没夜疯魔似得想要回想起过去,也想要找回丢失的元神。 得知了许多神器所在,其中就有这枚九曲珠。 然而虽知晓其所在,也知道获取的代价,却绝望的发现,九曲珠只能保住元神,却不能创造元神。 这五洲大陆之上,能创造元神的,就只有天地自然孕育的仙身,别无他法。 于是沈言鹤便放弃了。只是没想到,今时今日,九曲珠竟会这样派上用场。 离开幻境后,沈言鹤来到无涯境内。群青之谷就在无涯临海的群山崖壁之间,找到一片浓雾弥漫的森林,就是入口了。 ------------ 第29章 向前走,无须回头 不多时,沈言鹤便找到了群青之谷的入口,迷雾森林。 稍作调息,打坐了片刻,撇除杂念,灵台清明后,便谨慎地走进森林。 本以为是个迷宫,却发现,树木虽繁多,延伸至很远,但当中却仅有一条直直的小径,通向看不清的远方。 沈言鹤直觉,问题应该是出在雾上。 可屏气凝神也不过只能坚持个半柱香的时间,是远不够走到森林尽头的。 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段,掩面尽量少的吸入雾气,却发现小径之外的丛林深处,依稀可见些森森白骨。 沈言鹤靠近一具不远处的尸骨仔细观察,尸骨安详的靠在树窝中,毫无外伤。 眯起眼睛,沈言鹤仔细地观察四周,目之所及的尸骨,都未曾有挣扎的样子,也不曾受过致命之伤…… 看起来,好像是心甘情愿的死在小径之外的。 此地诡异,凶多吉少,沈言鹤只得加快脚步沿着小径向前…… “沈渔!再来一场,一定比过你。” “渔儿,快坐下吃饭了。” “以后做了阁主,要心系苍生,知道吗?” 四面传来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断回荡在沈言鹤的耳边。 他掩面加快了脚步,前方却还是笔直的小径,雾太大,也看不清前路还有多长。 “言鹤,这朱桂树,就送你了。” “这酒叫朱百川,我阿婆酿的!” “你小子猎鹰技术可以啊,我快追不上了。” 声音随着他脚步向前,变得越来越难辨真假。 沈言鹤初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而这时,一阵疾风吹来,带着地上的散沙和落叶,沈言鹤被吹得闭起眼睛。 再睁开眼,面前的人和景,让他呆立在原地。 眼前是一间宅院,当中种着棵高大的桂树,枝头繁花随风纷落。 院中的餐桌旁,一位清雅端庄的妇人,端着碗糖水正招呼着他。 “渔儿,把书放下,先吃饭。” 沈言鹤疑惑地低下头,看到自己不过几百岁的样子,手中拿着史书典籍。 他站在原地没动,脑中还是一片混乱。 “走吧,别让你母亲等久了。” 温暖的大掌牵起自己的手,沈言鹤抬头一看,面前如青云出岫般的男子,竟是自己的父亲! “云致!”女子叫着父亲的名字。 沈言鹤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场景从脑中抛出去,脚下却是丝毫不能动。 然而再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又变幻了。 “哥,墟源里是什么样子,好不好玩,你带上我好不好!” 眼前的少年模样的人,面容竟与自己有九成九的相似,却叫着自己……哥哥? 而自己也不再是年少的样子,身着桐定阁的青白色袍子,佩着剑。 不,不对! 沈言鹤挣脱少年拉着自己的手,闭上眼,而面前的幻象又一瞬间被打碎。 他不敢睁开眼,脚下也未动,只知道自己面对的方向仍是林中小径。 可这幻象已经越来越真实,难以挣脱。 “言鹤。” 沈言鹤听到这声呼唤,惊讶地睁开了眼睛,面前站着的正是俞子烨。 她穿着男装,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笑着摇着扇子对他说着: “赶快去吧,拿着这香,我在巷子里等着。” 香……对,扶桑花粉! 沈言鹤手掌拍着胸口,果然掏出个小瓶子,里面装的正是能控制五感的扶桑花粉。 也许这瓶香能帮他走出这片森林! 沈言鹤抬起头,面前的俞子烨还在对他笑着。 他也嘴角上扬,每次她笑的时候,他都莫名的会跟着笑。 最后看看俞子烨,缓缓闭上眼睛,告诉着自己,前进。 此时他猛然想起俞老三交给他元神时所说的话: “不要迷茫的向前走,也不必回头,该知晓的都终会知晓。” 打开小瓶子,吸入花粉,沈言鹤感觉到幻象逐渐离自己远去…… 一瞬之间,脑子已是茫然一片,如雪原般。 脑中不停回荡着那句,不要迷茫的向前走,也不必回头…… 沈言鹤僵硬着身躯迈开步子,在小径之上继续向前。 如人偶般在迷雾森林中走了不知多久,扶桑花粉的药效也逐渐开始散去。 沈言鹤感受到脚下的泥泞,听到了耳边呜呜的风声。 睁开眼,前方不远就是小径尽头的出口了! 他掩住鼻子,脚下生风的跑起来,而幻象又开始卷土重来。 “你去客栈旁那个酒楼,给我买个金沙糯米团!” 身侧的俞子烨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好生可爱。 “我爹刚要你照顾我,你就这般态度。” 沈言鹤刚别过头去,就看到她又在另一侧笑着揶揄他。 “好了?那我们走吧。” 一瞬之间,幻象中的俞子烨穿上了炎吾女子服饰,提着裙子走向沈言鹤。 攥紧捂住鼻子的衣袖,加快脚步,强忍住不去看除了脚下的路以外的任何事物…… 幻象在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面前就是出口了,洒满了月光。 “别走,言鹤,等一下……” 可这一声哭腔似得挽留,还是让沈言鹤停下了脚步。 她哭了? 他缓缓回过头,俞子烨穿着正红色的嫁衣,正远远地追逐着他的脚步。 一身华服衬得她的小脸更为清丽,此时却带着泪,梨花带雨地哭着,想要伸手抓住他。 沈言鹤一时之间险些忘了自己身处何方,眼前也倏地模糊了片刻。 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刻进了掌心: “对不起。” “不要,不要走!” 幻想中的俞子烨追着他的脚步,却又被华服绊倒在地,哭喊着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扎在沈言鹤的心上。 终于,沈言鹤坚决地踏出了这片迷雾森林。 虽然幻象是假的,但那份心痛,却无比真实。 望着天上的一轮月,平定了心情,沈言鹤来不及歇息个一时半刻,便继续赶路。 来到了个崖壁之上,面前是宽阔的巨大凹坑,似是一大块下沉的平原。 当中是各种凶兽,在巨石的阴影下闪烁着血红色的双眼,沈言鹤定神看了看,有些竟是上古神兽。 他从怀里掏出孟长海临行时送他的竹哨,这里应该就是他说的地方了。 那日孟长海送他到无涯的结界之门时曾嘱咐,群青之谷封锁着成百上千的上古神兽和凶残猛兽,是无涯最高的战力,只有他一人可以号令,不可硬攻。只能送他这个竹哨安全越过此地,其余的他也无能为力。 看着岩壁之下的平原里,尸骨遍地,除了动物的,还有人的尸骨,实在是不能下去半步,便在这里吹响试试吧。 哨声划破夜空,片刻,似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天的一边席卷而来! ------------ 无涯 ------------ 第30章 万物的驯服之道 低沉而悠长的鸣声传来,夜空中,一只深海蓝色的巨鸟正飞驰而来。 单单那一双翅膀,就足足有一丈,鸟鸣声振聋发聩。 沈言鹤望向声音的来处,接着皎洁的月光辨认出,是上古神兽群青鸟。 随着巨鸟的接近,一丈之内落叶纷飞,尘土飞扬。 待鸟儿稳稳落地,收起双翼,在月光下犹如神祗。 它立于崖壁之上俯瞰下沉的平原,抖抖头上翠玉色的翎羽,向着天空发出鸣声锵锵,划破夜空。 沈言鹤慢慢的走近群青鸟,无人见过鸟儿的真身,都以为是只存在于书里的传说。 群青鸟性情高傲,轻世傲物,尤其为它所有的东西,最是不可抢夺。 然而沈言鹤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只见平原之上的万千巨兽,无不俯首,似是在致敬这山谷的主人。 鸟儿缓缓挪动步子面对着他,高昂的头却轻轻低下,温顺地行礼示意。 沈言鹤也俯首回礼,群青鸟将左翼伸出,屈膝邀请他到鸟背上来。 原来孟长海是这样助他一臂之力穿越此地的。 即便有如此本事号令谷主,却也对九曲珠无能为力,看来前路还是不简单。 沈言鹤跃上鸟背,鸟儿腾空而起,展开双翼乘风向前。 沈言鹤乘着群青鸟飞跃了凶兽遍布的平原,鸟儿将他放在另一端的岩壁之上,便抖抖羽毛飞走了,消失在夜空中。 环顾四周,百步之外就又是一片丛林,一眼望去,略能看到些微光,有影子穿梭移动着,看不真切。 可沈言鹤暂时未敢行动,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啪嗒! 他猛地回头,见到一只巨大的虎爪扒在石壁边缘。 虎爪的大小令沈言鹤心中一惊,这一掌,足足能压扁身体庞大的群青鸟! 然而巨兽借力一跃,其全貌出现在夜空之中,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掀起沙石,带着戾气,向沈言鹤扑面而来。 不好,是梼杌! 传说此为上古凶兽,本性最为难驯。 恐怕是见到群青鸟前脚离开,后脚,这平原就成了它的天下! 沈言鹤啧了一声,先寻到一块大石后躲着,心里想着,这下麻烦了。 借着梼杌四下里漫步寻找他踪迹的功夫,沈言鹤在心里盘算着。 群青鸟压根就不会是梼杌的对手,这傲狠之物会心甘情愿被拘禁在此,受其号令,必然是有何更重要的物件被群青鸟控制着。 莫非就是九曲珠…… 来不及多想,巨兽炙热的鼻息已在咫尺之内。沈言鹤回身翻腾到空中,注意着梼杌的动向。 此凶兽虽气力如山倒,吐息亦可致人死地,但眼神不佳,动作也慢的很。 并未出剑,而是将灵气化作绳索,像是演练过千百遍那般,沈言鹤灵巧的躲避着梼杌的来袭,不时丢出些带着灵力的闪光暗器,分散它的注意力。 然而一时之间,他神情有些恍惚,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过熟悉,自己的动作也流畅的像是印刻在骨子里…… 他脑中闪过许多场景…… “万事万物,都有其驯服之道,你切记不可强取,如水般蜿蜒取胜便是正道。” “剑气强盛,却只用于与人交战,凶兽天性跋扈,不顾一切,此时要记得灵巧应变。” 沈云致的话,一幕幕出现在沈言鹤脑海里。 而此刻他也身形一顿,破绽被梼杌逮个正着,一丈余长的利刃般的尾巴急甩,刺穿沈言鹤的左肩,将他甩向高空! “咳……!” 一口血吐了出来,若不是躲得迅速,这一下恐怕就刺中要害了。 无暇顾及伤口,沈言鹤一翻身抓住巨兽的尾巴,将绳索牢牢套在梼杌的巨齿之上,试图稳住身形。 可梼杌猛烈摇动着尾巴,想把他甩下来。 一面死死拖住凶兽,沈言鹤一边闭上眼拼命回想着…… 没错,以前,是父亲沈云致带着自己,研习了许多凶兽的战法。 “渔儿,梼杌于其上颚处有一点,剑气直击即可催眠之,驯为己用。” 沈言鹤猛地睁开眼,松开巨兽的尾巴,靠着绳索和巨齿之间的连接,打算将自己甩进巨兽的口中。 梼杌看到了近在眼前的沈言鹤,举起虎爪在面前挥舞着,腾起巨大的风沙,带着暴戾之气,让他几乎抓不住灵力绳索。 将绳索绑在腰间,沈言鹤此刻已没有了退路。 催动修为化成风一般的利刃猛击梼杌的双眼,巨兽吃痛地咆哮着。 趁着它咆哮的功夫,沈言鹤迅速飞身冲到巨兽的嘴里! 被它的吐息差点震断周身的经脉,身形不稳之时,左腿也实打实划过了一颗锋利的牙齿,皮开肉绽,甚至有些伤处深可见骨。 无暇顾他,沈言鹤将灵力绳索收起,右手借力向前,剑气渐渐在手掌间化而有形,直冲向梼杌上颚的那一点。 眼前一阵强烈的白光。 不是没有退路,当然可以丢盔弃甲的逃走。可沈言鹤并没留给自己半点的可能。 这一次,俞子烨的命,即使拿他的命来换,他也绝对要留住。 沈言鹤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梼杌的掌心里,浑身上下粘乎乎的,似乎是被它吐了出来。 此时巨兽正侧躺在空旷的平地上,巨大的身影替沈言鹤挡住了阳光。 已经是白天了吗?沈言鹤坐起身来,从虎爪上滑下来。 而此时梼杌也感觉到了动静,一个打滚站了起来,抖抖身上的圆毛,侧过身来望着沈言鹤,似乎是等待着他的指令。 驯服成功了。 看看日头,都快日上三竿了,时辰耽误不得,沈言鹤来不及管梼杌便继续前进,凶兽就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带着这么个庞然大物前行,也不是个办法,沈言鹤回身走向它,拍拍巨大的爪子: “梼杌,今日事急,下次再叫你。” 梼杌眨眨眼睛,绕着沈言鹤跑了半圈,便四脚腾空跳下山崖,回到了他的领地。 腿上的伤疼痛不已,虽说已将肩上和腿上伤口周围的血脉封锁,可痛楚是无法消除的。 好在,前方密林的尽头,借着阳光,能看到聚集着的群青鸟。 九曲珠,应该就是由他们把守着。 穿过密林之时,太阳西斜,沈言鹤一瘸一拐,满身狼狈的来到了石阶之前。 而石阶之上,站着成群的群青鸟。 这里便是群青之谷的中心了。 “来者何人。” 神祗般的声音从穹庐传来,鸟儿们通通看向沈言鹤,有一股压迫之感。 庞大的鸟儿们抖着翎羽,尖喙利爪,群青色的扁毛,反射着夕阳的光芒,雍容尊贵。 沈言鹤老实行礼,群青鸟尊荣傲骨,不能轻慢:“在下沈言鹤,前来取九曲珠一用。” 当中为首的鸟儿走了出来,傲视着沈言鹤:“用何来换。” “那要看我有什么了。”沈言鹤笑了,如果一无所有,还怕你要什么? 鸟儿优雅的理了理羽翼:“你若得到九曲珠,元神不灭,自然要什么就有什么。” 沈言鹤答道:“九曲珠,不是为我自己而取。” 群青鸟群似是被惊到而吵嚷起来,沈言鹤出声打断:“说吧,要什么,时间紧迫。” 安静下来,神祗般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谷中: “一半仙寿,你的一半仙寿。” “好。”沈言鹤失笑:“就这样?” 倏地鸟群纷纷展翅,盘旋在他头顶,眼前一闪,沈言鹤看到九曲珠就在眼前。 圆润的珠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流光,从周身的孔洞中四射而出,令人着迷。 他伸手取下,妥善收好。 “就这一颗珠子,给了别人,损了一半仙寿,值得吗?” 沈言鹤离开前,听到穹庐中的声音在向他发问。他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云淡风轻:“如果不值得,也就不会走到这里了。” ------------ 第31章 大难不死 沈言鹤离开了竹屋,孟长海和连双双也不便久留,速速回到桐定阁。 在炎吾殿门前,孟长海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低声说道: “……所以我将坐骑群青鸟借与沈言鹤,希望能助他化解危机。” “知道了,明日我暗中寻你,再做商议。”连双双摆摆手就要进殿了。 孟长海叫住她,低声在她耳边耳语些什么,嘴角噙着笑,似乎是很期待连双双的反应。 果然,两人争辩起来。连双双涨红着脸反驳着孟长海:“不行,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她心想,此人行事诡异,想出的法子也半点不靠谱。 孟长海耐着性子,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我们二人总是私下里相见密谋,要不了几日阁主就会有所察觉,不如光明正大的来得安全。” “……”连双双欲言又止,暂时没找到反驳的话。 “信我,如此散播出去,我便能时时来寻你商议。记住,知道的越多,越要装傻。” 孟长海眼神深邃地注视着连双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行,那就这么办。”连双双抿着嘴,满心不乐意的答应了。 “乖,回去休息吧,记得别穿帮了哈。” 孟长海眯起细长的眼笑了笑,呼噜了下连双双的头顶,转身离去了,留下了呆在原地的女子。 连双双心里哀叹道,真是好漫长的一夜啊! 第二日,桐定阁弟子正聚在一起用着午膳,本应食不言寝不语,可今日嘀嘀咕咕的声音此起彼伏。 “什么事儿啊?”一个懵懵的弟子问道。 身边的弟子兴致勃勃地答道: “奇闻啊,无涯孟长尊都在炎吾殿前站了一个上午了,连长尊就是不出来见啊。” “啊?二位长尊相熟吗?” “不清楚,哎,听炎吾殿的弟子说,早前一阵子,孟长尊就经常出现在连长尊身边……” 没错,在桐定阁内,青峻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就是无涯长尊追求炎吾长尊不得之事。 “这就是你出的馊主意!” 连双双依照之前所商量的,晌午过后才出现在炎吾殿前,冬日的青峻山顶也是冷得要命,孟长海也是冻得双手冰冷,面色发白。 “这不是奏效了吗。我就是日日赖在炎吾殿,也没人说什么。” 孟长海闪身进入炎吾殿,搓着手烤火,见连双双遣散了书童,正色道: “沈言鹤应该快拿到九曲珠了,你安排好,今日晚些时候去幻境。” “你如何知道?”连双双也坐在火盆边,好奇问道。 “那小子不知哪里学来的本事,驯服了我无涯境内的凶兽梼杌,那是群青之谷的最后一关。” 言罢,孟长海对沈言鹤的身份更加怀疑了。 “梼杌?”连双双惊道:“竟真的存在,还一直在无涯之内?” 孟长海点点头,颇为不甘地说道: “没错,梼杌的性子,连我都无法用灵力老老实实降服他,现在竟被他收走了。” 这一个日夜,俞老三在竹屋也等得心急如焚。 群青之谷的险恶,古往今来都为五洲人所熟知,但凡有其他保住元神的办法,谁也不愿意去冒险。 虽然躺在病榻上的是自己最为珍视的女儿,可沈言鹤又何尝不像是自己的骨肉。 看着他在过去的碎片中挣扎着,俞老三觉得是时候坦白一切了。 望着屋中那一坛桑葚酒,他知道这对沈言鹤来说,为何无比重要。 八百年前,就在老阁主过世那一晚,沈言鹤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沈云致同饮了这朱桂桑葚酒。 相信他对这味道的记忆,会深入骨髓吧。 “俞叔,回来了!” 连双双说着推开门,孟长海扶着沈言鹤紧随其后。 他二人刚进入幻境,就遇上了一瘸一拐,满身是伤的沈言鹤。 三人进入竹屋,沈言鹤扶着桌案,望着床榻上俞子烨安心的睡着,心下松了口气,好在赶上了…… 他取出九曲珠,小心谨慎地递给孟长海:“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他就闭上了双眼,仰面直直的倒了下去。 “言鹤!”俞老三接住了沈言鹤,急急地唤道。 “我来,你救治子烨要紧!”连双双拦住孟长海,来到沈言鹤身边,探查元神,输入灵力。 将他扶着安置在坐榻上休息,连双双安抚俞老三: “俞叔,沈言鹤并无大碍,灵力损耗过度,还有些梼杌咬的皮外伤,我渡了些灵力,一会儿就能醒来。” 此时孟长海正将九曲珠纳入俞子烨元神之内,待他收回灵力,身形一晃,兴许是短时间内消耗的灵力过大,连双双连忙扶他到别的屋内调息。 俞子烨的嘴唇动了动。 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一般,她渐渐找回了自己的五感和神志,缓缓睁开了眼睛。感觉到从自己的元神之处透着一股暖意,流淌至全身。 “丫头!” 俞老三喜极而泣,俞子烨眼前还有些雾蒙蒙的,看到老爹的样子迟疑地问道: “爹,我怎么了……” 俞子烨抬抬手,想要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虚弱得很。 俞老三将她扶起:“你不记得了?” 她皱着眉想着,闭上双眼,猛然记得那一片炙热的火海,夜色,画舫,刺入沈言鹤的一剑…… 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想要立起身子: “爹,沈言鹤呢?我昨夜好像刺了他一剑,我也……” “在呢,戳个窟窿而已,死不了。” 一声轻笑,熟悉的声音从床幔后传了出来。 俞子烨看到沈言鹤脸上干涸的血渍,下袍大半被鲜血浸透,面色苍白,话却说得云淡风轻,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 她盈盈的眼睛看着沈言鹤,委委屈屈的一会儿就盈满了泪水,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我……” 这下轮到沈言鹤慌神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俞子烨的眼泪。 淡漠的脸上露出笑意,他慢慢走到床畔坐下: “哎,别哭,你那三两身法也都是我教的,又能把我如何。再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沈言鹤也从未知道自己可以如此耐心。 看着那张小脸,他忽而又想到,这也的确不是第一次见他哭。 在迷雾森林中,那个穿着大红的嫁衣却哭的梨花带雨的俞子烨,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而眼前的俞子烨,似乎将泪留到了沈言鹤心里,悄悄融化了什么。 ------------ 第32章 真相大白 “我先去沐浴,换身衣服,你们聊。” 沈言鹤站起身准备离开,他知道父女俩现在应该有很多话想说。而自己,也需要片刻来定一定神。 竹屋内,俞老三坐在俞子烨床边,一时间竟不知话从何说起。 俞子烨看着懒散的老爹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心里有些酸涩,笑笑说道: “爹,别自责,我猜到了,水行之力就在我身上。你尽力护我到现在,我别无所求。” 俞老三看着她,仿佛昨天她还是那个八百岁的小不点儿,今时今日却已经要背负起这么多了: “你不怪爹瞒着你?” 俞子烨摇摇头:“毕竟这些都并非是爹能决定的啊,怎会怪你……”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爹,那日画舫上我究竟怎么了?还有沈言鹤那一身的伤,难道是我……” 俞老三神色无奈,叹了口气笑了笑,解释道: “画舫上你被谭月下地鬼之术夺去了心神,水行之力为了保护你,挣脱禁制而出。你元神承载不住,支离破碎,是言鹤去往群青之谷取来的九曲珠,方才保你性命。” 群青之谷?九曲珠?她心下一热,却也惊奇不已: “沈言鹤只身前去,居然活着回来了?” 俞老三也笑了:“何止呢,这小子还把孟长海麾下的梼杌给抢去了,现在那凶兽对他言听计从。” “那他的伤……”流那么多血,说是没事也太勉强了。 俞老三摆摆手安慰女儿道:“你不过捅了他一剑,还没带灵力修为,早无大碍了。其他伤都是驯服梼杌时受的,都是些皮外伤,问题不大。” “有两下子啊,还是爹的元神厉害!”俞子烨嘻嘻笑着打趣道。 “这种时候你还笑。”俞老三笑着点点她的鼻头。 不一会儿,沈言鹤换了身干净衣服,端着壶新茶走进来。 他看到俞老三和俞子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心里觉得温暖,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俞老三见他走了进来,想着这二人恐怕也有些话要说,便干咳两声腾地站起身来: “咳,我那什么,得去看着药,烧干了就麻烦了……”人随着声音逐渐消失在门口。 沈言鹤坐在床畔,黑发随意地半梳着,身上面上已无半点血迹,脸上也有了血色。 叹了口气,俞子烨深深地看了沈言鹤一眼,又低下头沉声说道: “抱歉,好像是第二次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了。” 她心里也不好受,极南仙境里,是沈言鹤最终将她护在身前,带出了幻境。 而这一次,又是他冒着风险去取来九曲珠救她性命。 沈言鹤看着她的样子,也是拿她没办法,面色不再那么清冷,嘴角带着一抹宠溺的笑:“看几次都无妨。” 俞子烨面色微红,有些莫名的羞怯,心下一动:“总之还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算是还了你的恩情吧。”沈言鹤挑挑眉,佯装无奈说道。 俞子烨看着沈言鹤的样子,心里也很是惊奇,今天的沈言鹤,好像比平日里生动了好多,说的话也终于不是冷冰冰的了。 她好奇地问道:“那群青之谷到底是何样子?受了不少苦吧。” 沈言鹤回想了下,面色柔和,低声说道: “见识了一番,倒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反而抢走了孟长海麾下的凶兽,他怕是不怎么服气。” 见她笑了起来,沈言鹤也眉眼舒展。 她只需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俞老三端着药走进竹屋,恰好连双双此时帮孟长海调息结束,一行人凑到了屋中,都松了口气。 “子烨!你感觉如何?”连双双问道。 “好多了,身体没感觉到任何异样,”她老实问道:“还有,这位是……” 连双双身边站着的高大男子着青白色华袍,半梳着的发尾微微卷起似天边流云,慵懒随意。 面容精致,五官深邃的脸上有一道伤疤,眼角和嘴角的弧度却平添几分诡魅。总感觉整个人有种高高在上,难以靠近的感觉…… “无涯孟长海。” 孟长海出声接话,继续说道:“事不宜迟,有些事还需大家知晓,我也有些疑问尚未解开。” 虽然开心,但连双双心里也有些着急: “没错,我和孟长尊还需早些回到桐定阁,以免沈渔生疑,查到这里。” 俞老三示意大家坐下,叹了口气:“也是时候将八百年前的真相公之于众了。” 俞子烨心中一紧,八百年前,不就是那场天下大乱的浩劫之时,爹找到自己的时候吗…… 沈言鹤也抿紧了双唇,仔细听着。 长话短说,俞老三一句话便道破天机,语惊四座: “八百年前,老阁主沈云致本应将水行之力按惯例传给沈渔,却遭到沈烈干预。沈烈弑父伤兄,欲强夺力量。沈云致早已知晓,便将水行之力放归五洲,并命我各处寻找。” 孟长海惊道:“你是……唐引前辈?” 俞老三点点头,看了一眼沈言鹤: “我是唐引,然而当今阁主,却并非沈渔。是沈烈在那日弑父后,将真正的沈渔流放极南之地,自己冒充沈渔的身份,统领五洲。” 沈言鹤抿着嘴,似乎并没有十分惊讶。没错,他的确就是沈渔。 他在迷雾森林的时候,就猜到自己也许就是沈渔,而阁主的身份,必定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没想到是胞弟,也是杀父仇人。 俞子烨幽幽地问到:“所以爹,水行之力,在我身上?” “是,丫头,爹本不想瞒你,可这力量一旦现世,五洲必定大乱,我实在不愿看见那一天的到来,却一直束手无策……” 这也是第一次,俞子烨看到爹露出些无助的样子。 就算唐引是修为深厚的阁中元老,可他肩负着天大的秘密,单凭只身一人,也根本无法与桐定阁对抗。 “直到我在炎吾见到了言鹤,他失了元神,没了记忆,我渐渐断定,他就是沈云致的长子,真正的沈渔。” 沈言鹤还是沉默着,攥紧了双拳。 他得知真相,脑中却还没有相应的完整记忆,这份恨意,却无处施放。 ------------ 第33章 险路求胜 屋内几人闻言都震惊不已,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半晌孟长海了然地说道: “这印证了我对沈渔的怀疑,这几百年来,命盘所在的墟源,灵力十分异常,我也被反噬得有些不堪重负。” 俞老三眯起眼睛,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今时的阁主沈渔,既然没有水行之力,必无法维持命盘平衡,一定需要些强大的力量来伪装。” 连双双赞同道:“那日我和孟长尊偷听沈渔和谭月的密探,沈渔的确在用地鬼之术,四处淬炼力量。” 俞老三闻言,沉吟了片刻说道: “我初遇言鹤时,心怀希望,因老阁主曾告知我,沈渔自小元神便不同常人,也许可以最终使得水行之力重归命盘。可沈烈的心性远不如沈渔,对水行之力的力量也有所觊觎,不想其归于命盘,而要为己所用。” “所以,关键在于我的元神?”沈言鹤曾寻过自己的元神,一无所获,他继续问道: “如若我的元神早已不存在于五洲,有何他法?” 俞老三苦涩地摇摇头: “我暂时不知道别的办法,能让水行之力回归命盘。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力量落入沈渔手中。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能够除掉沈渔,而后再议命盘之事。” 俞子烨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承载不了如此强大的力量,问道: “孟长尊,现你既已知晓,也可以进入墟源平定命盘,我可否将力量转渡于你?” 孟长海看着她,神色异常严肃,他知道这里面有个强烈的矛盾: “你需先习得水行之力的操控之术,方能从元神内取出水行之力,不然不但你性命难保,力量本身也会放归五洲,不知去向。” “操控之术?”俞子烨不解,看着俞老三,而此时他也是眉头紧皱。 沈言鹤也有种不好的预感,水行之力既如此强大,历来由桐定阁长尊携带,那如此秘术…… 俞老三咬牙道:“没错,如今这操控之术,只有当今阁主一人知晓。” 连双双也颇为愤恨:“我那日偷听沈渔和谭月的对话,他压根就是在守株待兔!” 沈言鹤心里着急,对俞子烨来说,这五洲内最危险的地方,无外乎就是桐定阁,沈渔的身边! 他寻了八百年都未曾找到的元神,究竟在哪里,究竟还在不在这五洲…… 他急切道:“为何我不曾知晓操控之术?” 俞老三想过这种可能,沉吟道:“言鹤,你也理应是学过的,但此秘术,必是随着你的元神一并不知去向,此事也急不得。” 一时间,竹屋内又陷入了沉默,五人各有所思,却各有所难。 俞老三打破沉寂:“好了,大家也都不要一筹莫展,我这两日心中也有个计划,在你们出言反驳之前,先把它听完。” 他似乎知道自己的计划会被强烈反对,但当下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无论如何,必须将子烨送到沈渔身边,早日习得操控之术。 听过俞老三的计划,沈言鹤皱紧眉头,不敢苟同:“别无他法了吗?” 没等俞老三回话,连双双是一万个不解,难以置信的复述了一遍: “俞叔,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子烨,都需要入桐定阁自投罗网?” 俞老三看着俞子烨,内心也是十分不舍。自打找到她的那一天,这一切就像是刻在宿命里一样,终究会到来。 “没错,以我为人质,丫头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去自投罗网,学习操控之术。届时也给了言鹤时间,于五洲内寻找元神,探寻融合水行之力的办法。” 俞子烨知道爹对自己是万般保护,如今出此下策,一定也是唯一可行之计: “我同意爹说的,我二人同为人质,反而能平安度日,让孟长尊和双双将我爹带入桐定阁关押,也有利于你二人掩盖身份。” 孟长海沉吟道:“而沈言鹤的身份,就将是揭穿沈渔谎言最好的佐证。” 他也是心里觉得,俞老三的计划虽然冒险,却实则可行,他于桐定阁内蛰伏数百年,也能里应外合。 沈言鹤并无法反驳,只得抿紧了双唇,虽说知晓了八百年前的事,可毕竟记忆还未寻回,一时间有种不真实感。 商议之下,最终只得让孟长海先抓住唐引,带回桐定阁作为人质先被关押起来。 之后由俞子烨孤身前往桐定阁,假意用水行之力交换唐引,先习得操控之术。孟长海和连双双再暗中协助,寻找对付沈渔的线索。 同时由沈言鹤游说谭月,辗转寻找对付地鬼之术的办法,同时寻找自己元神的踪迹。 竹屋内又陷入了沉默,突然孟长海猛地站起身来: “不好,连长尊和我需速回桐定阁,沈渔许是寻她不得,找到无涯殿去了。” 连双双也慌忙起身:“好,我们明日再寻机会过来。你们现在这里安心呆着。” 言罢二人身影消失在了竹屋之外。 被孟长海拉着从结界中跑出来,二人就身处无涯殿的后院中了。连双双以前从未来过,院中风雅有致,别有洞天。 石头砌成的水潭精巧雅致,一边的竹管正淅沥淅沥地流着清水,整潭水氤氲着雾气,内有热泉。 只见孟长海眉头一皱,拉着她便跳进了水潭,顺手打翻了池边的玉石酒器。 气都还没喘匀,她刚想张嘴骂人,孟长海一手抓住她要打人的手腕,一手轻轻搭上她的唇: “别出声。” 不过片刻,弟子的声音就出现在不远处:“阁主,弟子也不知长尊身在何处,也没见过连长尊……呃!” 话还没说完,乍一见到后院中景致,弟子忙转过身,慌道:“长,长尊,弟子冒犯了!” 沈渔的身影倏地出现在弟子身后,也是避开目光,面色尴尬。 连双双正伏在孟长海胸前,一手被他擒住,纤细的腰身被另一手禁锢着动弹不得。 她一脸惊恐,不知是池水的温度,还是二人贴得太紧,面色潮红,令人生怜。 孟长海看到来人,邪魅的笑了笑,将连双双的脸埋进自己胸膛,换了个自在的姿势。 他一手玩弄着连双双的发丝,一边懒懒的说道: “怎么,这么晚了,找我有事?我现在恐怕是没什么空闲……” 沈渔恢复了淡漠的神色,草草扫了一眼打翻的酒器,和池中的二人,侧过身说道: “无意打扰,只是中明尚存异动,想尽早寻得二位长尊相商,明日到墨庭来吧。” 待沈渔走远,连双双猛地抬起头,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这才想到几日前离开中明之时,那满船的昏死之人,还有尹夕川,不知他们境况如何了。 “糟了,尹夕川!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双双惊道。 “莫慌,夕川大抵早已猜到。至于你……” 孟长海看着她笑了笑,面色在月光下尤为惑人:“还想伏在我身上多久啊。” 听到这话,连双双如遇惊雷般向后退了几步,从潭中站起身来,却被寒冬的冷气冻个激灵: “阿嚏!” 孟长海觉得这女子可甚是有趣,她越慌张,就让人越是想捉弄。 疾步走到她身边,抱起她飞身出了热泉:“沐浴更衣,省得感冒,明日一早还有事情要做呢。” “哎你放我下来!”连双双压低声音怒斥道。 而无涯殿的弟子们也是彻夜难眠,明日又有新的谈资了。 ------------ 第34章 沈渔的圈套 翌日一早,孟长海就和连双双就来到墨庭,沈渔平日里都独自在这里处理五洲事务。 桐定阁位于青峻最高的山峰之上,长尊与弟子在半山腰处聚集,历代阁主就在山巅上的墨庭处理事务,以及修炼。 而命盘所在的墟源,同样位于山巅之上,这也是为何孟长海对这里很是熟悉。 连双双东张西望的看热闹,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墨庭。 孟长海则轻车熟路的走到一扇大门跟前。 “阁主,无涯孟长海,同炎吾连长尊,来商讨昨日所提中明之事。” 半晌,屋里也没个动静。 孟长海和连双双面面相觑,见门半掩着,也就一横心推门进去了。 走进厅内,屋里又冷又昏暗,炭火早就所剩无几了。无人剪烛,烛台上的灯芯燃得老长。案上周围都散落着些书册,墨磨了一半放在那压着一沓写满字的纸,茶水也早就冷了。 沈渔的确在这,只是他正侧卧在案前的坐榻上,手中还拿着一卷典籍。 看样子是睡着熟了,连二人走进来都丝毫没有察觉。 连双双小心地在杂乱的屋子里走着,避免碰到东西,轻轻走近沈渔的书案。 坐榻上卧着的人面露疲态,眉头微蹙,额前的几缕碎发和轻颤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她仔细看了看案上的东西,尹夕川的信件就赫然放在一角: 中明百余人受邪术侵扰,诊治伤患无暇顾他,但仍有奸邪未除,急求支援。 她再看案上的书卷,也多是些中明史书,对抗邪术的法器典籍。 连双双准备退出屋外,以免打草惊蛇,转身余光扫到案边随意放着些残羹冷食,多还剩了大半。 她心中一紧,如若不曾知道沈渔做的那些恶事,如这般殚精竭虑的阁主,也许就是五洲天下所需要的呢? 二人正准备退出房去,沈渔却眉头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神,看到杂乱的屋中站着的连双双和孟长海,无奈地笑道: “二位长尊见笑了,我平日实在无暇顾及这些。” 未见惊惶,也未曾过问二人为何在此,沈渔神色淡然得很: “来的正好,昨日夕川来书,中明形势严峻,我想请你二人前去支援。” 孟长海也不动声色:“明帝是何态度?” 沈渔皱了皱眉:“也是我有疑虑的地方,还请二位前去探查了。” 商讨过后,见到孟长海和连双双离开墨庭,谭月现身于沈渔屋中: “阁主演的一场好戏啊。” 沈渔此刻变了长脸,诡谲笑着,闻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心不在焉地玩弄着精致的茶盏: “呵,这才刚开始。别以为我不知道尹夕川那小子想干什么,想借我的手除掉明帝,也得付出点代价。” 离开墨庭,连双双刚跟着孟长海踏入无涯殿,连双双急着说道: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我二人若不在阁中,子烨和俞叔的事怎么办?” 孟长海神色严肃道:“此时你我不在,切不可贸然带二人入阁。我们先去把中明的事情速战速决。只要我元神无碍,那幻境就是安全的。” 连双双对中明之事也心存疑虑:“沈渔如此直接的让我们去中明查看,不怕我们查到他的底细吗?” 孟长海无奈地笑了: “他既有胆量让我们去查,便能确保万无一失。我只是有些担心夕川。” “尹夕川怎么了?”连双双惊讶问道。 孟长海心有担忧,低声说道:“那日我们从中明接走俞姑娘时,尹夕川受到邪术反噬,身受重伤。若伤患数量如此之多,怕他撑不住。” 连双双相信子烨一定知道什么:“不如这样,先去找子烨和俞叔问问情况,这样到中明也有个准备。” 孟长海打开结界,连双双飞身进入,可她人影,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孟长海眼前消失了。 此刻,她眼前却不是熟悉的竹海,而是一片雾茫茫的白色景象。 连双双一惊,左顾右盼的也没能找到些许人影和任何东西。 这是哪里? 又是孟长海那鬼滑头的安排? 连双双疑惑着回身,却也不见孟长海踪影,连结界之门都看不见了。 忽而听到身后一声银铃的清脆响声,像是一滴春雨了落入宁静的水潭,在连双双心中泛起涟漪。 她缓缓回过头,面前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 素白色锦缎层层叠叠,繁复织锦折射出微微的银光,与头顶的华丽银饰交相辉映。 可无论连双双怎么靠近,都看不清女子的容颜。 一声轻笑,又是一声银铃,华服女子渐渐消失在迷雾中,连双双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居然靠坐在树下,身边是守着她的孟长海。 “啊!”她一声轻叫,忙抓住了他的袖子:“有,有个女子!” 孟长海叹口气,垂下眼眸,似是有些落寞,随即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 “看不清脸是吧,我知晓,无妨。应是我执念而生,不会伤害你的。” 执念而生,连双双沉默了,孟长海对这女子何来的执念呢? 他心里也困惑,自己的所有结界之中,都有这名女子的身影。 可历来只有自己能看见,连双双又是怎么能瞧见的呢…… 来不及想太多,还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打听中明的信息是当务之急,二人匆忙赶去竹屋。 听闻了沈渔让连双双和孟长海去往中明一事,沈言鹤也有些诧异: “你问的明帝,定与沈渔有所牵连。那日带船队的,便是明帝长子上官飞尧,他估计早已有所察觉。” 俞子烨点点头,补充道: “还有,鬼医温琢是他妹妹,你也看到了,她略懂地鬼之术,当年她母亲为救明帝,用此术医治,扭转乾坤,却最终还是被流放,郁郁而终。” 沈言鹤心里虽着急,但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切不可轻举妄动: “我已将蒙驷元神交给她,这也是医治伤者的关键,如今无法确认他们的情况,我也有些担心。” “了解了,诸多疑虑,的确需要探查一番。”连双双严肃道,“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孟长海不放心,还是叮嘱道: “唐引前辈,只要我元神安好,幻境就是你们三人所能藏匿的最安全的地方,等到我与连长尊解决中明一事,再按计划入桐定阁。” 然而,启程赶往中明的连双双和孟长海并不知道,中明在那日画舫沉船之后,已风云突变。 而尹夕川刻意传给阁主的那一封信,也正如困兽之斗,却也是他最后的赌注。 如今的中明,上官飞尧入狱,温琢濒临入魔,身受重伤的自己已经不堪重负。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王宫中高高在上之人! ------------ 第35章 中明风云突变 有了孟长海的幻境,二人在五洲内移动就变得迅速而隐秘,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中明。 然而曾经熙熙攘攘的集市,如今冷冷清清,多家铺子干脆大门紧闭,没了生意。 来不及多停留,依照俞子烨的指示,二人找到了城东的药王庙。 还未等靠近,一阵强烈的邪气让连双双脚步一停,皱紧眉头。 孟长海也心里一惊,莫非,已经来迟了? “夕川,你在吗?” 二人疾步进入院落,来到药王庙的门前,大门紧闭,里面却邪气更盛。 屋内人一惊,好像忙乱中打翻了什么,尹夕川的声音传出来,有些虚弱而慌乱,低声问道: “长海?” “是我,怎么了?”孟长海担忧道,“开门啊!” “别……呃!”尹夕川似乎受到了攻击般的低吼。 连双双再也沉不住气了,灵力一扫震开屋门,却和孟长海二人震惊当场。 只见尹夕川面色苍白,扶着书案才咬牙勉强站住身子,汗水从脸颊边不断滴落,右边袖口和衣摆沾满了血迹。 而一个纤弱的女子,正如受伤的野兽般吸食着尹夕川腕间的血! 回过神来,连双双顶住强大的邪气的压制,欲出剑刺向那女子。 “不要!” 尹夕川和孟长海异口同声的吼道。 而此时,纤弱的女子顿了顿,双手仍紧紧地攥着尹夕川的手腕,慢慢回头看向来人。 连双双心里一颤,那女子披散着头发,形销骨立,秋水般的双瞳孔泛红,含着惊恐与不甘,似火般燃烧着,却止不住的掉下泪来,与嘴角的鲜血混在一起,滴在雪白的中衣上。 孟长海咬牙别过头去,不忍看眼前的场景。 他认出了这女子就是温琢,可万万没想到,几日前还好好的,如今却成了这幅样子。 “夕川……我……”女子呢喃了两声,轰然倒地。 “温琢!”尹夕川也再支撑不住,跪坐在她身旁。 连双双心跳的飞快,湿润着眼眶,轻轻扶起温琢。 孟长海跑到尹夕川身侧为他注入灵力,焦急的问着: “这样,几日了?” 尹夕川咽下喉咙里的血腥之气,苦笑着摇摇头,说道: “一切本不该如此。“ “那日,你们走后,温琢便开始修炼地鬼之术,想救起那些昏死之人。” 说着尹夕川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又急切说道: “然而,无论温琢如何按照母亲的手卷,拼死修炼,都医治不了……” 似乎回忆起什么,尹夕川痛苦地闭上眼睛: “一夜之间,百余被摄取元神之人,都变为邪灵!不断攻击着我和温琢……” “邪灵!”连双双大惊:“那便是神仙也救不回了。” 尹夕川点点头,眼神悲悯地看着昏过去的温琢: “她为了保护我二人安危,不慎入了魔,成了这副样子……” “对不起,夕川,我们来迟了。” 孟长海虽也身经百战,见惯生死,可眼前的一切也令他动容。 尹夕川虚弱地笑着摇摇头: “不迟。我推测邪灵是受明帝所控,如今上官飞尧被囚禁在大狱里,你们要想办法见到他问个清楚……不用管我和温琢。” 尹夕川摆摆手,示意孟长海不必再为他输入灵力:“失点血而已,小事。” 孟长海收手,沉吟道:“夕川,沈渔的事……” “我猜到了,”尹夕川温和地打断:“所以我也是故意写那封信给阁主的。” “怎么?”孟长海不解。 尹夕川说道: “我猜到了沈渔也许是幕后黑手,水行之力又已现世,恐怕明帝这颗棋子,他不再需要了。我便想借他的手,除掉明帝。” 孟长海心下了然了,问道: “……所以,你叫我们来,是要查到明帝修习邪术的实据,让沈渔顺理成章的出手?” 尹夕川点头: “是,据我猜测,如今明帝对邪术的修为,即使是极南之主谭月,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更别提我们区区几位长尊了……” “怪不得明帝行事低调,原来在背后酝酿着这样的灾祸。”连双双恨道。 尹夕川又说道:“而且一定要是阁主派你二人前来,方能降低明帝的戒备。” “我明白了,夕川,”孟长海说道:“待我和连长尊一起解决了明帝这档事,再给温琢想办法。” 连双双心里怜惜温琢,一个不过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仙,为救人修习了邪术。 可待救助的人,却都变成了邪灵。 自己又被亲生父亲迫害至此,靠人血为生。 离开药王庙,孟长海和连双双深感担忧,一定要第一时间寻找上官飞尧。 然而,连双双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也觉得这整件事情还缺了一环,却暂时没什么头绪。 二人不可能想到的这一环,就是扮猪吃老虎的明帝。 ** 中明王宫大殿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明帝身着墨色烫金的华服,握着琉璃杯,闲散的望着月亮。 这王宫中,他已再无亲近之人。 唯一的血亲,关押在大狱之中。 可他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寂寥。 修习邪术,众叛亲离,这是人尽皆知的下场。 踱步走出殿外,望着殿前数千士兵,岿然不动,只有暗夜中闪烁着的一双双血红的瞳孔,证明着他们的存在,和服从。 这整个中明,早已是邪灵的天下,而为首的就是他中明长尊明帝。 “听闻,有人想取本王性命。一个两个的,不自量力。” 空樽对月,冷笑几声,明帝不知在对谁说着。 臣子,近卫,宫女,马夫,宫里上上下下都被明帝操控着,随时准备化身邪灵为主一战。 “将本王当成棋子,随意摆布,沈渔,本王早在八百年前就知晓了!” 邪灵侍女端着酒壶,正木讷的想要为明帝斟酒,却被他一把甩开。 明帝愤恨地回想着,当年沈渔为逼自己成为他的棋子,强迫懦弱的自己修炼邪术,不然就要杀害他妻儿。 可即使乖顺着,奉上了源源不断的地鬼之力,做了千万件错事! 最终,自己还是失去了一切。 “要本王给你个杀我的理由?好!” 张狂的笑着,明帝自言自语着:“本王正好也需要个大开杀戒的理由!” 阴沉邪恶的声音响彻王宫,却无人应和,无人知晓。 只有天上的明月,和地上的蝼蚁为伴。 ------------ 第36章 杀不死的劲敌 冬日的平原最为荒芜,夜间多有走兽猎食,如今又邪气大盛,不禁让人感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想着刚离开药王庙时尹夕川嘱咐的,要千万小心邪灵,连双双的手悄悄握紧佩剑。 “怎么,害怕?” 孟长海见她小心翼翼的,不禁打趣道。 刚想还嘴,连双双却突然安静了,一双凤眼犀利地观察着四周。 有人在伺机而动! 孟长海也神色严肃,悄悄感知着周围的异动。神色一凛,对上了连双双同样震惊的双眼。 ——近百余邪灵! 邪灵已近在眼前,来不及择路而逃,连双双拔剑应战,与孟长海背向而站。 月轮被乌云遮了个严实,没了万家火烛,一瞬之间万籁俱寂,只剩下当空而来的数百双赤红色的眸。 连双双剑光一闪,三两邪灵已经抹了喉。可吐息之间,硬是又站了起来攻向她! “小心!这邪灵杀不死。”连双双忙喊着身后人。 “啧,一个半个也就罢了,这么多。”孟长海也很是头痛。 他拦腰砍断一个邪灵,却看到它挣扎着,还是硬生生站了起来。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任他灵力再强,也抵不住百余不死的邪灵一起进攻。 “我试试看,能不能用灵力暂时压制住他们,伺机先离开。” 说着孟长海周身运转灵气,震开邪灵腾到半空,催动灵力聚于掌心,反手猛击于地面。 连双双一个飞身来到他身边,看着孟长海的灵气如游龙一般穿行于邪灵之中,忽而爆开,引起强烈的震荡。 “什么!” 连双双惊呼,孟长海也眉头紧皱。 只见邪灵似毫发无损地又聚在一起,反而更加躁动。 孟长海难以置信:“不可能,我这一招,带着六七成的修为了,如果这样都敌不过……” “五洲内,鲜有人能敌。”连双双倒吸了口冷气。 而来不及喘口气,众多的邪灵又疯了似的攻了上来,远远地,还能看到更多的邪灵向这边赶来。 “啧!”连双双的招式被挡了回来,反而震得自己一个趔趄没站稳。 这些邪灵怎么突然变强了! “小心!” 孟长海闪身到连双双身边为她挡下一击,说道: “恐怕是刚刚我那一招的灵气,被尽数吸进邪灵体内了。” 孟长海毫不意外,每每在墟源之中稳定命盘,他都有同样的感觉。 连双双忙于应付数量庞大并越来越多的邪灵,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咬牙低声道: “这莫非是沈渔设下的陷阱……” 话音未落,一阵破风之声传来! 一支长矛挑开数个邪灵,看打扮,来人像是个年轻的中明将士。 “二位仙者,不可硬攻,屏住呼吸!” 只见年轻的将士洒下扶桑花粉,邪灵瞬间停了下来,胡乱摸着方向,倒在地上。 “快走!” 年轻的将士带着孟长海和连双双速速逃入了黑夜之中。 他带着二人来到一间不起眼的茅屋前,将二人让进屋内。 连双双惊魂未定,孟长海问道:“多谢仙友相救,这中明怎么会有如此多邪灵?” 年轻将士忙起身答道:“二位不必言谢!火烧画舫那一日,我于岸边见过两位仙者尊荣,此次请务必设法解救中明!” 看着连双双和孟长海疑惑的眼神,将士继续说道: “那日几位仙人离开后,因为早就怀疑宫中与莫忘楼勾结,于是飞尧少爷当即就入了王宫,与明帝当面对质。” “然而,那一晚,飞尧少爷就没能再出来,反而被明帝押入了大狱!” 年轻将士攥紧了拳头,继续说道: “一夜之间,宫中上上下下千余人,都尽数成为了邪灵!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明帝!” 连双双和孟长海大惊,中明王宫中千余人,如今竟都成了明帝的战力…… “你又如何逃过一劫?上官飞尧呢?”连双双急切问着年轻的将士。 他笑了笑,脸上似有悲凉,娓娓道来: “几百年前宫中浩劫,我失去元神成了凡体,可飞尧少爷一直将我留在身边扶持着,似乎也是因为这样,我才逃过了这一劫……” 年轻的将士愤恨地说: “可就是这样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士们,朝夕相处的侍者们,一个个变为明帝的傀儡!” 连双双思考片刻,她不觉得这个年轻人说的是假话,如果要骗他们,刚才不如就不用救起他二人了。 孟长海也深以为然,便单刀直入的问道:“我们如何能见到上官飞尧?” 年轻的战士自信地说:“我有把握能让你们见到他!” 据他所说,当年飞尧的母亲被关押大牢之时,有一条密道,一直都是他们兄妹探望母亲的唯一通道。 拿到密道的信息后,将士嘱咐二人要尽量避免夜间行动,邪灵在夜晚是非常敏锐的,如果必要出行,也必须掩盖元神的所在。 “这个扶桑花粉你们拿着!是温琢送来让我保命的,还有很多。” 接过他递过来的瓶子,想到温琢,连双双心里一痛。 孟长海叹口气,拍拍年轻将士的肩膀:“事不宜迟,我们先行出发了,放心!” 二人掩盖了元神的气息,消失在夜色中,向王宫大狱的密道奔去。 密道外被精妙的幻境掩藏着,虽然被孟长海一眼识破,可也是对其精妙程度赞不绝口。 二人小心谨慎地徐徐而行,生怕打草惊蛇。有个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大狱的墙壁之间。 上官飞尧正坐在牢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听到些响动,在裂缝中瞥到人影! 连双双忙示意上官飞尧捂住鼻子,片刻后,牢房门口站着的邪灵就应声倒地。 二人从幻境中飞身而出,上官飞尧大喜:“二位长尊,你们来了!” 孟长海看到上官飞尧并未变成邪灵,欣慰地笑了笑,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已知道明帝的阴谋,尹夕川打算借阁主之手除掉明帝……” 话还没说完,孟长海注意到上官飞尧神色有变,他果然打断道: “孟长尊,这一切,早在几百年前,就是沈渔的阴谋!是他害死了我母亲,逼得父皇变成如今的样子……” 连双双神色一惊:“所以并非是明帝心甘情愿为沈渔效力?” 上官飞尧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 “没错,这也是为何,我和温琢还好好的,并未变成邪灵。他在保护我们。” ------------ 第37章 进退两难的局面 连双双心里顿时如五味杂陈,上官飞尧还不知道温琢入魔的事情。 她正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他之时,上官飞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父王行事一向低调,为人甚至有些懦弱,可就是这样不起眼的他,几百年前就被沈渔盯上了,纠缠他,逼迫他练习地鬼之术,为自己提供地鬼之力。” “父王自是不能答应,于是沈渔就用母亲和我们兄妹的性命相要挟,父王束手无策,只得答应下来,练习邪术。” 上官飞尧隐忍地说着事情的原委,却也渐渐流下了泪水: “不久后,父王在一次修炼中走火入魔,危在旦夕,是母亲借用地鬼之术,留了父王一条命。” “懦弱的父王啊,他哀求着沈渔,要他放过自己,不再修炼邪术。沈渔震怒,便以修习邪术之名,下令流放了母亲,母亲难受其辱,也就自决在了流放的路上……” “父王惧怕再次失去,便自此言听计从,为沈渔提供地鬼之力,只求保住我们兄妹性命。” 上官飞尧攥紧了双拳,忍着怒火: “父王一直知晓沈渔没有水行之力的事实,一直在用地鬼之力,来获得维持命盘的力量。这一次,水行之力现世,他便料定了沈渔会来取他性命,于是干脆破釜沉舟,化出万千邪灵打算玉石俱焚。” 孟长海一时间无言以对,如今的情势,真是进退两难。 明帝破釜沉舟,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罪孽,五洲内难容。 而沈渔的所作所为,又为他自己的罪恶抹了浓重的一笔。 连双双咬了咬牙,还是说不出口温琢的情况: “……我们现在救你出去!” “不可。”上官飞尧拒绝了: “如今打草惊蛇,扰到任何一方,局面都将会难以控制。我便在这里等着,等他们对峙的那一日。” 他接着苦涩的笑道:“不必为难,我知道父王罪孽深重,也注定不敌沈渔,可哪怕只伤沈渔分毫,父王也不算枉死。” 他虽然只是个年纪颇轻的仙者,可心智,早在这些年的沉浮中磨炼成熟。 如今按兵不动,便是最好的办法。这份血海深仇,他上官飞尧迟早会向沈渔讨回来。 连双双终究是没能告诉上官飞尧,温琢已走火入魔多日了。而孟长海更担心的,是邪灵强大的力量。 五洲之内,五行之力本身可以相互牵制,可突然出现的一股力量最为危险。 其本身强大,而运行规律,更是和五洲大陆仙者的修炼方式大相径庭,难以遏制。 好不容易找到家客栈,住客稀少,连双双和孟长海二人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商讨着: “需选择一个最佳时机通知沈渔,如今我们万不可失去他的信任。”连双双严肃道。 孟长海点头,他明白如若失信于沈渔,俞老三的计划就无法实施。 而如果干脆灭了沈渔,也不是时机。这样俞子烨就无法习得水行之力的操纵之术,力量也就永无融入命盘之时。 “如果说,我们不知沈渔背后之事,也未曾听过上官飞尧的解释,事情会如何?”孟长海思索着。 连双双答道:“大概会杀进中明王宫,然后被万千邪灵包围吧。” 孟长海一双黑眸如寒星一般,透着丝丝危险的光芒:“就这么办。” 连双双没说话,她和孟长海都知道,这一举九死一生。 “好,明日一早我去信阁主,告知你我要拿下明帝,待危急之时……” 没等连双双说完,沈言鹤淡然一笑道: “还是你深知我心……待危急之时,我会命群青鸟前去接他。” 沉默了一会儿,连双双还是问了他:“温琢的事……你可有何办法?” 孟长海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依照所见情形,她还未完全入魔,恐怕尹夕川不仅用血,也是在用自己的灵力,压制她心中的邪性。” “长此以往下去,尹夕川修为再高也受不住的。”连双双心急得紧。 孟长海给连双双换了杯热茶,说道:“无涯史书有所记载,水行之力有净化作用。我想终归有其他办法,莫急。” 连双双点点头,又问道:“那我们明日何时救出上官飞尧?” “不必救出。”孟长海摇摇头。 “为何?”连双双问道。 “他是中明唯一的血脉,为中明流离的百姓,也为了五洲,他必须活下去。” “罢了,也好。不必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死斗……”连双双神色黯然。 孟长海轻松地笑笑:“好了,既然我们商议好了,你随我来。” “啊?何事?”连双双被他拉着向客栈后院走去。 来到客站后面空旷的马场,这里本来应是停靠着众多马车,此时却空无一物。 孟长海笑了笑,略带宠溺地说道: “你我商议好了,也得和这几位报备一声。” 言罢拿出个墨色的哨子,轻轻一吹,他便收起来,右手轻轻揽起连双双盈盈一握的腰肢,飞身站上了高高的马草垛。 连双双也是吓了一跳,而她此时看向天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极速接近而来。 和鸣锵锵,鸟儿的叫声似是与风声齐奏,纷纷而至。 只见月华之下,一只群青鸟急速向客栈飞来,它巨大的羽翼之下,滑翔着七八只白色的鸟儿,看不真切。 鸟儿们优雅落地,在这小院内掀起阵风,马草飞扬。 “好了好了,今日有急事相商,快老实些。”孟长海安抚着群青鸟。 只见身后七八只白羽金冠的纤细鸟儿,随着群青鸟站定,向孟长海和连双双优雅行礼。 她惊叹不已,无涯长尊号令万物的本事,今日算是得以窥探一二。 月光下的孟长海一身桐定阁长尊袍,微卷的发丝总是披散着,慵懒自在。 俊俏的脸在月光下微微反射着月光,柔和了他总含在眼里的寒光。 耐着性子哄着鸟儿的样子,更是让他那股诡谲之气荡然无存,只有面上那一道伤疤,还在诉说着他的过去。 “明日有场恶战,危急之时还请助我脱险。”孟长海摸着群青鸟的小脑袋。 “还有,那边站着的小鸿鹄,速速告知我殿中大弟子,我返回后需即刻闭关。” 鸟儿啁啾着,不一会儿就纷纷散去。 闭关? 连双双楞了一下,却也没有多想。毕竟是场恶战,受重伤也是在所难免。 然而孟长海召唤来鸟儿之前,心中就已早有打算。取得沈渔的信任,可没那么简单。 ------------ 第38章 堵上一切的对峙 沈渔一早便收到了连双双的手书,称明帝修习邪术,祸害苍生,她与孟长海已查探好一切,准备拿下明帝。 谭月正坐在沈渔书案旁煮着茶,见到沈渔似笑非笑的表情,便问道: “可是中明有何进展?” 沈渔将书信轻轻传送至她手上,不屑地说道: “明帝那个老滑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窝囊废打的什么算盘,倒是这二位长尊……” “莫非他们二人毫无察觉?” 看过后将手书递回给沈渔,谭月感觉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如果明知是陷阱还跳进去,代价未免太大了些。”沈渔接着说道。 自知不能多问,谭月开口道:“阁主打算如何?” “如何?”沈渔挑了挑眉:“自是等着看戏了。” 中明的天色暗了下来,孟长海和连双双打算出发前去中明王宫。 连双双眉头紧锁,心思重重。 今日这个局,若是不入得彻彻底底毫无保留,沈渔必将怀疑他二人。 孟长海看着连双双紧张的样子,懒散说道:“别想太多了,这不是还有我在。” 连双双瞥了他一眼,叹口气:“你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还是多顾着自己吧。” 孟长海倒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好像见惯了风浪:“目前来看,我还是沈渔很重要的一个棋子。若我死了,他现下拿不到水行之力,命盘倾覆是迟早的事。” 说着他纤长的两指轻轻弹了连双双的小脑袋,笑弯了眼角: “我这个五洲数一数二的仙,如果连你个小仙都护不住,我可成笑柄了。” 连双双揉揉脑袋,心安了些,二人向着王宫而去。 今日的中明,落日后寒风猎猎,呼啸着如哀鸣般,响彻空荡的中明王宫。偌大的王宫,万籁俱寂,千百双赤红色的瞳,似是向死而生。 孟长海挥一挥袖子,王宫的大门就这么缓缓打开了。不见侍卫,不见车马,没有丝竹声,也无一丝生气。 二人走在长廊之中,迎风而上,如乘风破浪,势不可挡。 此时的药王庙内,温琢正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尹夕川在卧房外急切地敲着房门。 “温琢,你出来吧,现在别无他法,但我保证一定能找到救你的办法!” 尹夕川心里焦急,今日一早他接到孟长海的消息,落日他二人就要攻入王宫,伺机引来沈渔。 如此牵一发动全身的计谋,他实在放心不下。 可此时温琢却不肯饮他的血,待邪性上来就来不及了。今日定有一场邪灵恶战,恐会波及到温琢。 他此时更是不能让温琢有半点危险。 “尹夕川,你不必管我了,离开中明吧。” 温琢蜷缩在门旁,抓紧自己的衣袖,努力控制着元神内的邪灵。 她自小就不怎么喜爱修炼,总是混日子。如今她也后悔,如果当初悉心修炼,也许就不会这么轻易入魔。 她自然也知道,入魔是无药可医的,尹夕川总不能用血和灵力,养她一世。 “温琢。” 门外尹夕川的声音突然冷了三分。虽还是温和的语气,但其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锃! 剑已出鞘,尹夕川手起刀落: “你若不出来,这血就让它流着吧。” 温琢心里一急,匆匆打开房门,看到尹夕川高大而寂寥的背影,左手微微抬着,血从腕间不断滴落在地。 温琢咬了咬嘴唇,终是忍不住翻涌的泪水,走上前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早这样乖一点就好了,知道吗。” 尹夕川的声音从温琢头顶传来,虽万分虚弱,却还是令人心痛不已的温柔。 月朗星稀,连双双和孟长海来到中明王宫大殿之前,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见到一个人影,而明帝居然就这样好整以暇的出现在殿前。 只见他只身一人坐在殿前一张游龙雕纹的案前,一身玄色长衫,绣纹华丽繁复,似是宣告了自己为王的地位。 独自一人饮着美酒,赏着夜色。可这空无一人的王宫,无一不折射出王的落寞。 “明帝,桐定阁已知晓你修习邪术,今日,你这条命是留不得了。” 孟长海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大殿前,明帝却只扫了一眼。 “本王等的并非你二人。” 连双双看着明帝,心中百般滋味。这是个恶人,草菅人命数千子民;这也是个父亲,为一个家背负起一切…… 见他二人没动静,明帝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说道: “既然如此,本王就找些人来,陪你二人玩玩。” 说着招招手,登时锒铛的铁甲声四起,几百个邪灵将士似风般出现,死死包围住二人。 连双双一看这阵势,心想着扶桑花粉就是再多,也放不倒这些数量的敌人。 既然灵力会被汲取,二人就按照白日里的策略,用身法配合击退邪灵。 连双双身形腾空,剑气挥开前赴后继冲上来的邪灵,而此时孟长海飞身来到她身后,低声道: “身法估计能抵挡一阵子,注意别伤到明帝。” “明白。” 连双双知道,孟长海也想趁此机会,尽可能的重创沈渔。 明帝见二人身形利落,身法了得,眼神之间来了兴致,右手手掌凝聚出一股纯粹的地鬼之力,五指一收,这股力量倏地延伸至数百里。 而这一瞬之间,所有的邪灵就像是得到了感召,力量成百倍增长,顿时让连双双和孟长海难以应付! “……啧!”连双双眉头一皱,被邪灵抓破了右臂。 “双双!” 孟长海在不远处喊着她,却也无暇近她的身。此等数量的邪灵尚不是全部,竟已经如此难缠…… 明帝阴险诡谲的眼神带着丧心病狂的笑,狂妄地说: “有趣,看得本王都有些手痒了。这么多年来,本王还未曾出手杀过人呢。” 言罢周身腾起似火光的一片血红,汇聚于明帝的双臂之间,逐渐融入他的瞳孔。 “糟了,明帝将自己入魔了……呃!” 连双双对孟长海说着时,却一个不注意被邪灵将士的长矛刺中背部。 孟长海扫开身边的邪灵,飞身到连双双身边。 原来越多的邪灵,入魔的明帝。他知道二人的身法已支撑到极限。 无法用灵力对付,这番缠斗,就如同一介凡体,生生对抗仙灵那般…… 药王庙内的上官温琢也感觉到了这股强劲的邪气,瞳孔瞬间变得赤红。 尹夕川看到她的反应,想到刚才的邪气,恐怕是王宫中有异动! 正欲撕开伤口,用血让温琢冷静下来,他却被温琢阻止了: “没事,我可以……” 温琢用尽全力抵抗着噬心的邪力,咬牙告诉尹夕川: “我可以,我们现在去王宫……” 尹夕川看着温琢坚定的样子,叹息一声,带着她向王宫而去…… ------------ 第39章 难逃的命运 夜已深了,连双双与孟长海单凭身法,已生生和成百上千的邪灵耗了好几个时辰。精神和身体都快到了虚耗的极限。 而明帝入魔后倒一直没着急进攻,而是自在的看着他二人虚耗着。 此时连双双和孟长海被围困在大殿前的一小块空地上,已有几个时辰没办法移动了。 二人脚下都是星星点点的血,青白色的长尊袍让伤口的数量一览无余。 虽都是些皮外伤,但二人的气力再难支撑下去。 “差不多了。” 明帝说着一挥手,邪灵都似傀儡般推到了大殿两侧,留下一条狭长的走道,连接着明帝所在的案台,和孟长海与连双双的脚下。 “这么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本王也不爱看,不如这样。” 明帝飞身来到二人不远的面前,邪笑着说道: “本王来做你们的对手,你们尽速通报沈渔前来,如何?” 连双双轻蔑地笑了一声:“好啊,先灭了你,就用不上通知阁主了!” 说着就催动灵力,脚底轻点,纵身飞向明帝,剑气令人不敢逼视。 孟长海自然知道连双双是个急性子。 可她虽心急,却心思缜密,有勇有谋,从不至于如此鲁莽。 莫非这笨蛋是想来个一损俱损,叫自己赶紧召唤沈渔前来…… 不好! 孟长海心下暗叫一声,连双双这一招,用了七八成的灵力,若是被尽数吸了去,再予以反击…… 此时他看到明帝面上已经浮现了狂妄的笑,左手掌心凝聚的地鬼之力正袭向连双双! 咬了咬牙,未作他想,孟长海腾空而起,左手催动灵力将连双双拉至身侧,右手将她的剑气承接,化而缠于自己的剑身,硬生生接住明帝的一招。 连双双还未来得及感知发生了什么,就被孟长海揽入怀中,而她也眼睁睁看着明帝将袭来的灵力化为己用,重重反击在孟长海的身上。 “咳!” 孟长海抱着她稳稳落在十丈开外,却还是忍不住,一口血吐在身前,星星点点沾染了连双双的裙摆。 “孟长海!”连双双慌乱地用袖子擦拭着孟长海的嘴边:“你做什么?” 他一双眼略带责备地看着她,轻笑着说:“咳,呵,我还想问你呢……” 连双双红了眼眶:“这时候就别和我斗嘴了!” 明帝似乎并不尽兴,悻悻地说道: “啧啧,五洲内数一数二的仙者,也就不过如此。” 言罢走回了自己的案台,拿起酒樽,摆摆手,大殿两旁傀儡般的邪灵又发狂似的攻了过来! 孟长海定了定身型,闭上眼默念了什么,登时催动起一股可怕的灵力,暂时压制住了邪灵的动作。 而孟长海体内似乎尚有明帝刚才一招残存的邪气,他眼前一晕,半跪在地。连双双着急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双双,听我说……” 千钧一发之际,孟长海在连双双耳边低声说着: “这一战,我的幻境恐怕不再安全。我将你送走后,速速将唐引带回桐定阁。” “不行,你跟我一起走……” 连双双话音未落,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在接近王宫。 虎啸龙啼,百鸟齐鸣,远远望去,中明暗夜的地平线上,竟冒出些星星点点的光。 明帝也下意识望过去,心里一惊,无涯长尊号令万物,没想到他连这一招都用上了。 此刻,正是无涯群青之谷中的凶兽和奇鸟们,正划破夜空,前来救主。 “放心,我出关后,在无涯殿等我。” 孟长海摸了摸连双双的头顶,吹响了竹哨! 昨日在客栈见到的那只群青鸟翩然而至,连双双伏在巨鸟之上,不敢置信的看着孟长海: “原来昨日你叫鸟儿来,是要送我离开……” 孟长海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 “不然呢。” 鸟儿腾空而起,冲破纷至沓来的凶兽飞向高空中,连双双带着泪,决绝而去。 孟长海,你答应我的,做不到的话,饶不了你。 温琢和尹夕川此时正赶往王宫大殿,听闻鸟兽齐鸣,尹夕川心里一惊: “是孟长海,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召唤群青之谷那些凶兽的……” 温琢倒吸了一口气:“恐怕父王已经入魔了!” 二人加快了脚步,来到大殿前,目之所及的景象令人胆寒。 大殿前空旷的广场上,似乎被血雾包裹着,上古凶兽正愤怒地撕咬着邪灵的身体。而这些邪灵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丝毫未曾停下攻势。 “长海!”尹夕川出声叫着。 孟长海剑势一顿,在巨兽的保护下飞身来到温琢和尹夕川身边。 看到尹夕川身受重伤,温琢说道:“我来。” 言罢便催动地鬼之力,向大殿前的明帝走去。 尹夕川刚要喊住她,却惊异地发现那些邪灵,都像是毕恭毕敬般的远远避开温琢,让出一条路来。 “你是……” 看着身形娇弱的女子一步步走近,身上带着强大的地鬼之力,明帝愣住了。待人走近,明帝大惊失色: “琢儿……” 几百年没看到的熟悉面孔就在眼前,温琢也是感慨万千,看着明帝和自己那般相似的赤红色瞳孔,心中百般滋味。 也许这就是上官家的宿命…… “收手吧,父王。” 温琢催动地鬼之力,言语间却还是劝服着明帝,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琢儿,你怎的变成了这样!” 明帝说着却流下泪来,温琢心里一跳。 “当年,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明帝双手锤在身侧,垂着头说着。 此时孟长海和尹夕川也终于杀到了殿前,紧张地看着妇女对峙。 温琢身形一顿:“母亲?母亲当年怎么了?” 明帝抬起头,满脸是泪: “当年你母亲,也是像你这般入了魔,父王却没能保护住她!” 母亲也……入了魔?温琢一时间愣住了。 此时因王宫大乱,上官飞尧也刚刚来到殿侧,听到明帝说的这句话,也愣在原地。 明帝用右手缓缓撩起左臂的衣袖,腕上的伤疤赫然刺痛了温琢和尹夕川的眼。 “当年,尽管我用血养着你母亲,却因我修习邪术,灵力日渐低微,最终……” 温琢一个踉跄,小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尹夕川忙上前将她扶住。 “所以,母亲是怎么死的?” 温琢颤抖着声音问道,她心里,在恐惧着那个最可怕的结果。 一旁的上官飞尧也红了眼眶,咬牙说着:“所以母亲不是自决而死……” 明帝仰起头,面色异常的温柔,却残忍道: “没错,是我亲手取了她性命。” 温琢心里似是被一刀生生通了个透心凉。 母亲的结局,莫非也是她的结局…… ------------ 第40章 骗过沈渔的代价 淡淡的月光,仍旧静静地洒在中明大地上。 亘古不变的清澈亮光,照亮了被掩埋许久的过去,也点燃了很多人内心的星火。 上官飞尧不由自主地走近明帝:“父王,为什么……” 然而话还没说完,孟长海忙将他拉远,此时明帝周身爆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强大邪气,似乎是明帝内心油尽灯枯的预兆。 “哈哈……”明帝爆发出一阵笑声,高亢,却又失魂落魄。似是将最后的理智都贡献给了邪术,终于丧失了心智。 温琢声音嘶哑地问他:“所以,你是放弃了母亲吗?” 明帝没有回答,整双眼已如野兽般通红。 “所以你是放弃母亲了吗!!”温琢哭喊着想要个答案,却被尹夕川紧紧地禁锢住。 “温琢,冷静!” 然而尹夕川却终究无法控制住温琢,只见她挣脱了尹夕川的双臂,周身腾起邪力,猛然攻向明帝,二人缠斗在一起。 然而就在此时,沈渔身影赫然出现在大殿屋檐之上! 孟长海心中戒备起来,千万不可功亏一篑。 沈渔身形利落地飞身来到孟长海身边扶住他,看着大殿前炼狱般的景象问道: “怎么会这样?” 孟长海定了定神答道:“明帝已入了魔,王宫中千百余人都已成邪灵,不可用灵力攻之,阁主多加小心……” 沈渔扶着孟长海时,谨慎地感知了一下他的元神,内有邪气,元神受损。再加上这庭院中千百年都不一定得见的凶兽,心下的疑虑打消了许多。 “无妨,我有办法。”沈渔笑了笑,轻轻放开孟长海走向明帝。 明帝这一切的目标,都是冲着沈渔去的,如今正主来了,他即刻震开了温琢的束缚,将她一掌击飞。 尹夕川还未来得及与沈渔言语,便匆忙上前查看上官温琢的情况。 上官飞尧攥紧了双拳,努力隐忍着攻向沈渔的冲动。还不行,还不是时候。现在是除不掉沈渔的…… 明帝看着走近的沈渔,不禁丧心病狂的笑了起来:“沈渔,你来了,今日你就把命留在这中明王宫吧!” 说着便发起凌厉的攻势,地鬼之力的强大令在座之人都丝毫动弹不得,招招致命。 沈渔自在的应付着,心里也盘算,照着自己的邪术修为,应该一招就可以致命,可是他还有其他的打算,现在万万不可心急。 孟长海也在一旁冷眼观望着沈渔。只见他节节败退,似乎并未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法子解决明帝。 眼看着接下来的三招沈渔没法毫发无伤地接过,孟长海眯了眯眼飞身冲了上去,生生替沈渔接下两招。 “咳!” 孟长海半跪着落在一旁的地面上,吐出一口血。 “长海!” 孟长海这一举,也让沈渔颇为诧异。他开始觉得,孟长海应该是真的认为自己敌不过明帝…… 而一边的温琢却还沉浸在父王亲手杀死母亲的震惊之中,她颤抖着双手不敢相信,此时邪性又翩翩卷土重来。 尹夕川将还未愈合的伤口破开,看着温琢小小的身子颤抖着,吸食着自己的血,他悲凉地笑了: “温琢,我不会放弃你的。你命绝之时,就是我命陨之日。” 这番话轻轻传到明帝耳畔,却像是触动了什么,明帝这一击忽然就带上了破釜沉舟的气势,这一击,仿佛堵上了他全部的生命。 沈渔心里暗喜,他便是等着这时,来吸取掉明帝所有的地鬼之力! 只见沈渔义无反顾地向明帝席卷而去,巨大的灵力碰撞了巨大的地鬼之力,霎时间天地变色,万籁俱寂。 一阵寒光闪过所有人的眼前,再回过神来,明帝已倒在一旁,神形俱灭。 而沈渔周身似是有两股力量在激烈的碰撞,刚才那一招的,明帝的全部邪力,已尽数进入沈渔体内。 “阁主!”孟长海忙上前去欲查探,却因元神受损,沈渔周身的邪气令他无法靠近。 “长海,无妨……”沈渔声音低哑,但还算沉稳。 “即使水行之力可以净化邪力,也不可如此乱来啊阁主!”孟长海佯装震怒地吼向沈渔。 “放心吧。”沈渔站起身来,走向尹夕川和温琢。 尹夕川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将温琢不动声色地护在身后。 “夕川,咳……”沈渔说着咳了口血,用袖口擦试了下,继续说道:“修炼邪术者,流放极南,这个女子……” 尹夕川大惊:“不可!温琢是为了救人,才会入魔!阁主,我定能找到解决之法!” 沈渔笑着摇了摇头,好似拿尹夕川没有办法:“这世间别无他法。即使你用生血克制她的邪性,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尹夕川看着怀中刚压下邪性,失去意识的温琢。 他不明白缘从何起,可他知道,这定不会是宿命的结局。他不会放弃温琢的。 上官飞尧先是得知父王亲手结束了母亲的生命,现下还沉浸在目睹妹妹入魔的震惊中,此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他知道,只要有他上官飞尧一条命在,中明不可能就此陨落。 “罢了,夕川,放下吧,再留你几日的时间,届时带回桐定阁处置吧。” 言罢,沈渔的身影逐渐模糊在夜色中,他临走说道:“长海,你辛苦了,我还需尽快回墨庭养伤。我们阁中见……” 话音未落,沈渔人就消失在夜色中。而孟长海也霎时倒在地上。 “孟长尊!”上官飞尧跑过来扶着孟长海,面色焦急,手也颤抖着。 “上官飞尧,你都是要做长尊的人了,淡定些……”孟长海虚弱地打趣道。 少年定了定神,问他:“孟长尊,你为何要救他!沈渔就这样毫发无损的走了,父王岂不是……” 孟长海笑着摇摇头:“非也,对沈渔来说,灵力动用的越多,再吸取那么多的邪力,光反噬就够他大伤元气了。” 这一战,这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孟长海望着离去的凶兽们,心中挂念的是幻境中的情况。不知连双双安全了没有…… 这丫头,之后恐怕又要拿着这件事念叨很久。 计划就这样草草的开始了。毕竟局势的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测,也无法抵抗。 ------------ 第41章 八百年前的真相(上) 孟长海的竹屋幻境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平和。 可俞子烨总有些心神不宁,她知道这样悠闲的日子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怎么?”沈言鹤收起剑坐在俞子烨身边,看她面色凝重,一脸迷茫,估计内心又在焦虑。 “怕除不掉沈渔,怕害了大家。”俞子烨坦坦荡荡地道出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告诉沈言鹤也无妨。 几个月前,她还只是个小散仙,跟着个不靠谱的老爹,云游五洲,过着悠闲懒散的日子。可如今,却偏偏是她这个不上进的,肩负起了拯救五洲的使命…… 沈言鹤闻言,眼底流露了几分怜惜,他说道:“来,教你个办法。” 说着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个球的俞子烨伸出手。 她面色疑惑,搭上沈言鹤温暖修长的手,被他轻巧地腾空拉起,俯瞰着绵延的竹林。 “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个身法吗?”沈言鹤在她耳边轻声道。 俞子烨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耳根一红:“记得……” 沈言鹤话中带笑地答了一声:“好。” 只见他衣袖轻扬,月轮之下,竹叶纷纷散落在空中,漂浮如舟,淡淡的香气融入进月华之中。 “把恐惧,承载于竹叶之上……” 沈言鹤沉稳的声音在俞子烨背后响起,她回头,他的眉眼,有如远山。 腰间被轻轻扶稳,沈言鹤握住她握着剑的右手,继续道: “剑与身,化而为一。” 说着带动俞子烨的手腕微动,剑势带起凌厉之风,竹叶纷飞,似乎时间都忘了流逝。 略一转身,俞子烨白纱裙角轻抚过沈言鹤银灰色的衣袍,剑尖散发的剑气,挥出一条流畅而精准的银丝,轻轻斩断所有纷飞的竹叶。 轻巧落地,俞子烨深深吸了口带着甘冽竹香的空气,心中平和许多。 “谢谢。” 沈言鹤面色柔和嘱咐道:“安安稳稳学会操控之术,余下的事情交给我。” 俞子烨望着沈言鹤难得一见的温柔面容,正有些发怔的功夫,俞老三在山坡下喊着: “咳咳!哎,赶紧的,桑葚酒可以开坛了!” 回到竹屋内的桌旁,桌子当中放着些下酒小菜,还有那坛从炎吾一路带到中明,再带到了着竹海幻境的朱桂桑葚酒。 俞老三心下也有些忐忑,希望这味道,能给沈言鹤带回些记忆。 沈言鹤一声不响地打开酒坛,闻了闻酒香,脸上渐渐浮现出些喜色。 俞老三也凑过来,轻轻闻了闻那香气,叹了口气,终于是对了。俞子烨取来三只陶杯,满上后期待的看着沈言鹤:“快尝尝看!” 酒体饱满,颜色绛紫,泛着朱红。沈言鹤心跳得极快,仰头一饮而尽。 俞子烨和俞老三也饮尽杯中酒,却看到沈言鹤腾地站了起来! 他面上逐渐浮现出些复杂的表情,紧闭双眼似是在回想什么。俞子烨刚要站起身,俞老三握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动。 沈言鹤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起了那一晚,抱着昏迷过去的俞子烨时的情景,然而此刻脑中的,却是父亲沈云致的脸! 记忆的碎片渐渐连接在一起,思绪回到了八百年前的那一晚…… 八百年前,桐定阁,墟源之内。 “渔儿,今日我便将水行之力传与你。来,陪父亲饮了这杯酒。” 沈云致端着两杯绛紫色的酒,将一杯递给沈渔。二人正在墟源中的宽阔平台之上。 墟源中别有洞天,似是孕育着群山,也好像连接着另外的世界。 沈渔饮尽了酒,这是他第一次喝这甘冽的桑葚酒,沈云致看着他,感慨地说道: “按照惯例,不该如此早地将水行之力传位于你,但你的元神特别,或许可以中和这股力量,使之最终归于命盘。你要勤加修炼,知道吗?” 沈渔点点头:“谨遵父亲教诲。” 沈云致赞许地点点头,沈渔从小,心性就上佳,是修炼的奇才。然而他的胞弟沈烈,争强好胜且极其善妒,浪费了根骨。 “渔儿,你可知,我们将水行之力归于命盘,终究是为何?”沈云致问道。 沈渔思索片刻答道:“在于结束五洲混沌,上接天界,下承魔界。” 沈云致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渔儿你要记住,万事万物,都有其驯服之道,你切记不可强取,如水般蜿蜒取胜便是正道。” “恕儿愚钝,望父亲详解。”沈渔疑惑地问道。 “远在上古之前,神非神,魔非魔。若无魔,又何谈神呢。渔儿,你自慢慢领悟。” 沈云致说完,便示意父子二人打坐调息,准备渡与力量。 然而沈云致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他仍旧记得沈渔和沈烈降生的那一晚,风云突变,五星相聚。即是吉兆,也是凶兆。 沈云致叹息,千年前偶然的一次命盘动荡,自己的发妻为保自己一命,已命陨在这墟源之中,可这凶兆却仍未散去。 如今看来,这一战,必将与他沈云致无关,而是在沈渔和沈烈之间。 此时墟源洞口突然被猛力破开!沈烈飞身来到二人中间,眼中的火焰似乎要燃尽他所有的理智。 “沈烈!”沈渔站起身来。 而就在这时,墟源之内风云突变,命盘中的四股力量震荡起来,如四条苍龙般游走在墟源之内,绵延的山峦为之一震。 “烈儿,你来了。”沈云致面不改色,似是早就猜到了。 他脸上露出苍凉的笑,汇聚灵力将水行之力从元神中取出,游龙般的四股力量瞬间翻腾起来,席卷起狂风,呼啸着游走在洞中。 在沈烈的一声怒吼中,沈云致元神之处被深深贯穿,鲜血涌出,而沈烈的表情却是惊恐万分。 “你做什么!?” 沈烈疯了似的抽出长剑,腾空向飞散的力量追去,却觅不到水行之力的一丝踪迹。 “父亲!”沈渔忙扶住沈云致跌落的身子,却感觉到他的元神已碎裂,正渐渐消散。 “渔儿……我早已察觉烈儿的意图,暗中命唐引去寻了……五洲就……交于你了……” 沈云致气息断断续续,肉身也逐渐开始消散,沈烈这一剑,是致命的一击。 此时沈烈寻找被放归五洲的水行之力未果,怒而返回。沈云致看着他道: “烈儿,不是你的,莫要强求……” 话音未落,沈云致神形俱灭,消散在墟源之内。 沈渔背对着沈烈,周身腾起烈火般的灵力,他是第一次,对同胞兄弟起了杀意。 ------------ 第42章 八百年前的真相(下) 此时的墟源之内,已是疾风呼啸,木,火,金,土,四股力量交缠冲撞着,险些要天翻地覆。 沈渔拿着剑,看着面色惊恐的沈烈,与自己九成九相似的,同胞弟弟。 “沈烈,为何如此执着!” 沈渔剑尖指向沈烈,压抑着怒火,维持着自己的理智。 “父亲母亲自小宠爱你,五洲天下都看好你,而我又如何不如你?”沈烈嘶哑的怒吼着。 沈渔冷静地听着他吼着,没流下一滴泪水,因为他心里那份狠绝,已经被沈烈激了出来。 “谁在乎什么命盘,什么神魔!我只想要力量。” 言罢沈烈攻了过来,鲁莽地,义无反顾地带着十成十的灵力,正要绝望地攻向沈渔。 就在此时,整个墟源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崩裂之声,沈云致的死,以及水行之力造成的震荡,已无法再维持命盘的稳定,四股力量即将倾覆! 二人都愣住了,沈渔咬了咬牙,叹了口气。他想着,五洲大陆不老不灭,就总有再将水行之力归于命盘之时。 今时今日,这幅肉体灵神,只得葬送于此了。 沈渔催动全部灵力,流转与元神之内,霎时间四股神力像是受到感召般聚拢在一处。 他将元神渡出体外,四条苍龙般的神力便围绕着他的元神,逐渐平静下来。 沈渔看着墟源之内,风平浪静,也逐渐闭上了眼睛。 自此,便是凡体了。 沈言鹤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还是熟悉的竹屋,自己正扶着窗沿,脑中翻涌着。 “俞叔,我都记起来了。” 俞子烨和俞老三惊喜的看向他,只见沈言鹤的眼里似乎多了些沧桑之感,曾经的淡然、迷茫,也都消失无踪。 他慢慢走回桌前,看着俞老三说道: “师叔,我记起家父在过世之后,水行之力放归五洲,命盘险些颠覆,我已将元神献祭给命盘,将之归于平静。既然如此,八百年前又怎会命盘倾覆,五洲浩劫?” 听到一声师叔,俞老三湿了眼眶。这声师叔,他从小喊道大。 沈言鹤终于找回了全部记忆。 他定了定神回答道:“兴许可以问问孟长海,五洲浩劫之时,他曾和父亲,也就是无涯前长尊,进入墟源,却只有他活着走了出来,五洲也一直安定至今。” 沈言鹤点点头说道:“我的确不知,大概那时候,我已被沈烈流放极南。” 他想起了一切,就连儿时生活的点点滴滴,也都涌上心头。但流放五洲后,墟源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无从知晓。 他问俞老三:“后来五洲发生了什么?您又是如何被通缉的?” 俞老三告诉他,五洲皆传,老阁主沈云致将水行之力传给新任阁主沈渔的那一晚,老阁主伤重离世,沈渔昏迷三日。 世人皆以为是水行之力太过强大难以控制所致。但其实,沈烈自那以后便冒充了他的身份,并称沈烈已死于浩劫。 “还有这个,终于是时候交给你了。”俞老三从屋内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沈言鹤。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截兽骨样的东西。 俞子烨颇为惊奇:“这是?” 沈言鹤笑了笑,了然答道:“这是龙骨,我爹的信物。”俞老三也笑着点点头。 俞子烨惊喜道:“这就是龙骨?传说龙骨现世,如见云致,原来五洲内流传的信物就是此物。” 当年沈云致在五洲之内颇有威信,是历代阁主中最为人敬重的一代。这也是为何,他的死会让五洲难以释怀。 俞老三也坐了下来,语重心长的说道: “言鹤,如今我和子烨不日便要去桐定阁,诸多事务,再难相帮,你拿着龙骨,去寻找你的元神,寻找将水行之力归于命盘的办法。” 沈言鹤将龙骨收好,点了点头:“师叔熟知阁中情况,但也要多加小心。” 月朗星稀的竹海幻境中,这是令三人都难忘的一夜。 然而就在此时,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沈言鹤眉头一皱: “不好,师叔,幻境有异!” 言语间,三人都听到一声鸟啼从远处传来,沈言鹤忙望向窗外,是群青鸟的叫声! 只见连双双一身长尊青白袍沾满血迹,脸上也多是伤痕,颇为狼狈。 “俞叔!” 连双双飞身从鸟背上跳下,群青鸟啼叫着飞远,离开了结界。 “双双,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中明有异?!”俞子烨扶着连双双,她显然也是受伤不轻。 四人进屋,连双双喝了口茶,便匆匆说道: “明帝已入魔,幻化了千余邪灵,危急万分,孟长尊怕是元神受损,命我即刻带俞叔入阁。” 俞子烨震惊不已:“连孟长尊都元神受损,地鬼之术莫非真的难以遏制?” 连双双摇摇头:“非要一战,明帝和邪灵也不会是我和孟长尊的对手。然而这是明帝设下的一个局,对付沈渔的局。” 三言两语将中明的来龙去脉告知了俞老三,沈言鹤和俞子烨,连双双内心也很焦急,如今比起担心这幻境暴露,她更担心孟长海。 临走时,他已被邪灵保卫,又动用大量灵力号令凶兽。 “温琢她……”俞子烨瘫坐在椅子上,温琢竟入了魔? 话音未落,整个竹海幻境的地面龟裂开来,生出些深不见底的沟壑,月轮也扭曲不堪。 连双双心里一紧,许是孟长海又受了重伤…… “来不及了!俞叔,快跟我走!”她拉起俞老三,准备直接跳出幻境。 俞老三回头嘱咐道:“言鹤,带着子烨先在无涯躲一躲,伺机入阁!” 沈言鹤点点头,催动灵力召唤梼杌前来,凶兽从竹海深处咆哮而来,带着灼人的热浪和震荡山河的气势,急停在沈言鹤眼前。 他轻轻揽住俞子烨,纵身一跃上了凶兽的脊背,梼杌长啸一声,四爪腾空,逃离了分崩离析的幻境。 夜空之中,云层之下,是五洲大陆安静的夜。 沈言鹤用灵力化作绳索将身子稳定在梼杌背上,左手稳稳揽着俞子烨。夜风寒凉,她穿着云上的轻纱衣着,慌忙逃离竹海幻境,什么都来不及带上。 也罢,就当做是重新开始吧。毕竟自己的命运,再不同以往。 沈言鹤低头看了看俞子烨,将她往怀中揽了揽:“冷就靠紧我。” 俞子烨捉紧沈言鹤的衣襟,回头看着连双双和爹消失的方向,心中凄凉,却也坚定不已。 爹,等我。 ------------ 第43章 两个人的秘密石窟 随着梼杌的一声长啸,沈言鹤和俞子烨稳稳地落在无涯一片山壁之前。 沈言鹤左手仍旧死死地揽着俞子烨,她有些不自在的想要挣脱。 “别动。” 一边说着,沈言鹤一边催动灵力,只见山壁上幻化出一座石门,石门缓缓打开,风起阵阵,卷起了枯草和落石,沈言鹤飞身带俞子烨躲了进去。 在石缝中前行着,俞子烨看着沈言鹤,觉得他找回记忆之后,人变得有些许的不同。眉头间常带些褶皱,宛如深泉的目光中,不再有那般多的禅意,而是带上了沉重的色彩。 俞子烨正想着,面前来到了一座石窟,内里别有一番天地。 扑面而来是带着融融暖意的空气,石窟之中是一片静海,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一条长长的栈桥连接着湖心的小岛。 湖水之中不知嬉游着何种生物,通体暖黄,数量不少,照亮了整片静海,似是熹微的晨光。俞子烨走过去轻抚湖水,全然不似看上去那般,冰冷刺骨。 “这是何地?“俞子烨惊奇地问道。 “热海石窟,以前常来这里修行。” 说起藏身,沈言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方热海石窟,五洲上下只有自己知道它的存在,因为这座石窟,就是他自己所造,没想到八百年过去也还没有变。 “热海?可这水好凉啊……”俞子烨疑惑地看着静海。 “没了我的灵气养着,自然冷了。”沈言鹤答道。 也是,毕竟也有快千年了。随着沈言鹤的脚步走上栈桥,向湖心的岛屿而去。 白色香花天然形成的垂帘间,透出湖心亭中若隐若现的光亮。俞子烨向前走了几步拨开垂帘,竟飞出些星点亮光。 沈言鹤弹指间,星点亮光便纷纷飞入了湖心亭中的灯盏之内,瞬间照亮了整片空间。 亭中一侧是茶盏二三,卧榻一张,半隐在垂幔之内;亭中书案,古琴,香炉,笔墨一应俱全。一角还摆放着简单的灶器炊火。 俞子烨心中感叹,这热海石窟,这些零散的物件,就静静地在这里等了八百年。无人打扰,也无人知晓。 看俞子烨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沈言鹤纤长的指尖幻化出一股柔和的风,四散各处将亭中物件轻抚个遍,光洁如新。 他坐下煮茶:“这里暂时安全,不会被发现。” 俞子烨走到亭边看着这热海,心不在焉地闻闻香花,戏弄戏弄游鱼,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找回记忆的沈言鹤,总让她感觉熟悉又陌生。 也许是陪他经历的太少,而他背负的又太多。 “先别玩了,喝点茶暖身。” 俞子烨抱着臂乖乖走回亭中坐下,愤愤地说着:“沈言鹤,别把我当个小孩!” 看着捧着茶杯吹着气的俞子烨,沈言鹤淡然回答道:“我己快三千岁了,你在我眼里,不是小孩是什么。” 俞子烨耸耸肩,不在乎的念叨着:“都说修炼是为了长生,可我们这些五洲的凡仙,就像你和爹吧,修为再高,也不过万载寿命而已。要不是这水行之力,我才懒得修炼……” 沈言鹤眉间舒展地问她:“不过万载?你还想要多长的寿命?” 俞子烨眼睛一转,悠闲说道:“寿命的长短并不重要,要看同谁一起度过。” 沈言鹤托着腮,冷淡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嘴角带着一抹一抹耐人寻味的轻笑: “若是同我呢?” 俞子烨看着沈言鹤脸上的笑,微微发怔,这家伙何时也学会打趣了? “同……同你就算了,无趣得紧。我还是和我爹云游五洲吧。”俞子烨说着撇过头去,耳根泛红。 沈言鹤还是第一次见到俞子烨娇嗔的模样,也就没再逗她。 呵,五千载的阳寿换了你这条命,现在将余下的日子双手奉上,居然还被嫌弃…… 罢了。 俞子烨看到沈言鹤这幅样子,好像还是那个熟悉的沈言鹤,心里居然舒服多了。 沈言鹤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为她宽心:“不必担心你爹,师叔他熟知桐定阁,又有二位长尊护着,定会安好。” 俞子烨点点头,喝了口热茶,想起什么似的好奇地问他: “哎,总觉得这石窟缺点什么……能不能变出个和外头一样的夜空?” 沈言鹤添了些茶,饮了一口,动作之间,热海石窟内浮现一片夜色,月轮当头,洒下皎洁的光,与石窟内景色交相辉映。 俞子烨兴奋地跑到亭边,看着如真如幻的夜色,惊喜道:“我还要些星星!” 沈言鹤摇摇头叹了口气,也是拿她没办法,挥袖间繁星满天:“要求真多。” 俞子烨惬意地闭上眼睛,呼吸着静谧的空气,带着丝丝茶香,和白色香花的素雅味道交织着,抚平了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看着月轮之下,一身白纱衣裙的俞子烨,沈言鹤也觉得内心的某处被悄悄填满。 在书案上百无聊赖的翻着典籍,俞子烨心里猜测,大概要等孟长海出关后,才是进入桐定阁的好时机。 抬眼看着一旁的沈言鹤,他正焚好香准备抚琴。虽穿着那身银灰色的利落窄袍,还是个习武之人的样子,可那双练武的手,正轻柔灵巧地抚着琴。 听着曲子喝着茶,俞子烨正有些困意,却一瞬之间喉头一甜,一口黑血吐于面前的书案之上! “咳!” 嘣!一声脆响,琴弦应声而断,沈言鹤飞身来到俞子烨的身边,封锁住她的心脉。 蚀骨之痛钻入四肢百骸,更有攻破心脉之势,俞子烨眼前发黑,慌忙按着书案想要站起身,却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上。 “俞子烨!”沈言鹤匆忙扶住她,将她的头放在臂弯,探上她的额头。 只片刻,他便收手眯起了眼,这分明就是极南之地的千目蛊毒! 百密一疏,恐怕是那晚在画舫上,谭月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蛊。 他忙向俞子烨元神内注入灵力,然而灵力竟被千目尽数汲取,反而在她心脉间涌动得更为猛烈。 啧!沈言鹤意识到,这些蛊虫是地鬼之力喂养的,除极南宫之外,别处再无解法。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满月赫然挂在头顶,今日是满月之日。而千目蛊毒的噬心之痛,正是每逢月圆发作。 “好冷……”俞子烨虽周身火似得燃烧着,小脸却冻得发白,挂着冷汗。 沈言鹤疾步将她放置于卧榻上,捂紧被子,挥袖间湖心亭内燃起燎炉无数,整片静海也化作热泉般冒着热气。 可握着的她的手,却还是寒冰似的,微微发抖。将裹着被子的她轻轻抱个满怀,沈言鹤痛苦地闭上眼睛。 满月之夜,才刚刚开始。 ------------ 第44章 入阁之日,终有一别 啧,怎的如此热…… 俞子烨做了个长长的梦,梦的最后自己好像钻进了蒸笼似得,实在是忍耐不得,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沈言鹤正侧躺在一旁浅眠着,右手支着额头,额头上也有些细密的汗水,黑发半束,额前和肩上的碎发懒懒地披下来。 俞子烨脸色尴尬,正想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去透口气,然而沈言鹤左手正紧紧握着她的被角,这一夜不知为她盖了多少次的被子。 咬牙叹了口气,动弹不得的俞子烨不得不出声叫他: “沈言鹤!” 身边人闻声睁开了双眼,一时之间还很晃神,一贯猎鹰似的锐利眼神,此刻也是有些迷离,竟露出几分少年姿态。 看到俞子烨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沈言鹤这才清醒过来,右手支起上身:“醒了?可还难受?” “你要明炉烤了我吗,这石窟里头简直冒火。快起来!”俞子烨佯装怒火掩饰着羞怯,面上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绯红一片。 沈言鹤看她这幅样子,的确是没事了,便利落起身,站在卧榻边背对着她。 “啊?”俞子烨倒是被自己吓了一跳,白纱衣上都是些暗红色的血渍。 她不记得自己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啊…… 沈言鹤知晓她的疑虑,耐心解释道:“你身中千目蛊毒,是谭月那日在画舫中下的。每逢月圆发作,除去蚀骨噬心之痛,暂时没发现其他损害。” 俞子烨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呵,这谭月,无论如何也要摆我一道,她对你也真是用情颇深啊。” 沈言鹤没接话,挥挥手将燎炉收起,热海也冷却了一些。 “你先在这里梳洗一下,我去查探下是否有连双双和俞叔的消息。” 看着他人影消失在洞口,俞子烨强打精神的笑脸垮了下来,她心里记得昨晚的噬心之痛。 千目在她体内,似乎是被充足的灵力喂养得更为骚动,一时间差点毁了她的心脉。 眼看着入阁的日子就要到了,爹也已经被关押入阁。整件事情就像是那日离港的画舫,被浪潮推着,已经没有了回头之路。 她不害怕,也不迷茫,此刻却不知为何,悲从中来。 从极南仙境,到中明,再由竹海幻境,一路来到热海石窟,这一路上,总有沈言鹤的陪伴。时间也走得飞快。 自己亲眼看着他从一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变成现在这样会难过,会着急,也会打趣。 可如今沈言鹤召回了全部的记忆,又背上了沉重的过往和使命。 爹说过他的元神是水行之力归于命盘的关键,难道他这条命,就终是要献给五洲大陆了吗…… 梳洗一番,俞子烨煮着茶,暂时没得干净衣物换,就先穿着这触目惊心的血纱衣吧。 远远看到沈言鹤回到石窟之中,拿着连双双的手信。 俞子烨惊道:“双双找到这里了?” 沈言鹤摇摇头:“并未,我之前嘱咐她将手信送至群青之谷,我会叫梼杌去取。” “信上如何说?” 沈言鹤神色一黯:“孟长海明日出关,明日一早入阁。” “好。”俞子烨言简意赅的答道。 沈言鹤看着她的神色,心有不舍,却也不形于色: “我教你如何进来这热海石窟,切记不可告知任何桐定阁之人。不然恐被沈渔察觉。” 习得了开门的法术,俞子烨整整衣袖,轻轻掸了掸裙角的尘土,不经意地问道: “沈言鹤,我入阁后,你去哪里?” “先去极南宫走一趟,有个人我还想见一见。”沈言鹤沉吟道。 “极南宫?谭月?”俞子烨心里一惊。 他摇摇头:“不,是钟啸。无论如何,先讨个千目的解法。” 入了桐定阁,谁又帮你摆千百燎炉,盖紧被角呢……这半句话他自是说不出口。 俞子烨状似轻松地笑了笑:“记忆找回了,也许会有新的机缘寻找你的元神。我的毒无需在意……” “我会在意。”沈言鹤竟十分强硬地打断她,继续说着: “入阁后,好好保护自己。信件记得送往群青之谷,有事便来这热海石窟,你来我会知晓。” 俞子烨见他这幅样子,心下觉得温暖,却又有些好笑:“知道啦。” 沈言鹤这幅样子,也是心有不舍吧,不然怎么和俞老三似得唠叨起来。 翌日一早,沈言鹤便召来了梼杌,这凶兽战斗时的样子虽然无比骇人,可平日里也就是个圆毛走兽的样子,在石窟门前嗅来嗅去地踱步。 “我将你送至青峻山脚下,你自己登上桐定阁去。”他说着关闭了石窟的结界。 “嗯。”俞子烨乖巧点头,心想着今日的沈言鹤,话真是尤其多,难得难得。 沈言鹤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感怀,却还是将她带上梼杌的脊背,护在身前。 俞子烨脸一红:“你……” 那双手臂的主人没说话,却还是不由分说地抱着自己,梼杌腾空而起,寒风猎猎吹透了俞子烨单薄的衣裳。 沈言鹤略低下头,低沉的声音从俞子烨耳畔传来: “桐定阁山门前有一道通天铁索桥,你尚未入门,还未习得乘风之术,需步行穿过,切记屏气凝神,知道吗?” 被他的碎发轻扫过自己脸颊,俞子烨缩了缩脖子,却不小心又靠上了他宽阔的胸膛:“嗯……知道了。” “心法还记得吗?说给我听。”沈言鹤收紧手臂,生怕她掉下去。 俞子烨不敢再动,便低声念着:“相盘结,性命坚……” 清晨的五洲天空,清朗广阔,二人依偎与巨兽脊背之上,跨越山河,走向分别的路。 “好了,就送你到这。” 沈言鹤将俞子烨稳稳放在地面上,眼前就是青峻山了,登上山顶,就是桐定阁。 “那,我走了。你一个人要多保重。”俞子烨忽地有些拘谨。 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如鲠在喉。 “遇事不要怕,也记得莫要勉强,凡事都有我。”沈言鹤目光如炬。 俞子烨怔怔地点了点头,莞尔一笑: “沈言鹤,如今你也这般唠叨了?” 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穿着单薄的白纱裙,裙上沾满了血迹,更显得她的笑脸清丽而又令人生怜。 沈言鹤走上前一步将俞子烨揽在怀中,浅笑着说: “说我唠叨,还不都叫你一人听了去?” 俞子烨僵在原地,心砰砰地跳着,她也似乎听到了沈言鹤低沉有力的心跳声。 她此刻深深地感受到了,沈言鹤是真的舍不得她。 “好了,我走啦。” 半晌,沈言鹤放开她,看着她走向山中的密林里,没了踪影。 俞子烨走了很远,从山坡上回头看的时候,那个一身银灰的纤长身影仍旧站在那望着自己,圆毛的梼杌站在他身后,也似乎正乖乖看着自己离开的方向。 ------------ 第45章 山门口捡到的女子 那一日连双双将俞老三匆匆带至桐定阁,炎吾殿弟子传信说沈渔已回到墨庭闭关,她便将俞老三先假意关押在炎吾殿中,留书沈渔一封,等待他出关。 之后她便整夜守在无涯殿前,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等到破晓将近,终于看到孟长海的身影出现在无涯殿前。 一路走来,一路是血迹斑斑。 孟长海周身的伤势,比她乘群青鸟离开之时更为严重,元神受损程度也令人揪心。 “你一夜都在等我?” 孟长海看到无涯殿前连双双的身影,不无惊讶地问道。 母亲在世时,是父亲守候着母亲;母亲过世了,便是自己守候着父亲…… 千百年来,是第一次有人守候着自己。 “别废话了,你伤势如何?”连双双扶着他进殿,急切地问着,手探上他的额头。 孟长海来不及躲闪,元神猝不及防地被她探个正着,连双双神色一惊。 “元神怎会有如此大的损耗?还纠缠着地鬼之力……” 孟长海笑着捉住她的手,说道:“不用担心,我习惯了。这些年来在命盘里受的伤,比这可重多了。” 连双双忙挣脱他的手,认真道:“你这伤势,没个十天半月的压根修养不好,速速闭关吧。” 笑着摇摇头,孟长海低垂眼眸看着她:“没时间了,三日。” “三日?!孟长尊说笑了,纵使你修为再高,也来不及修养个七成。”连双双惊道。 孟长海看她如此担心,心里一暖,便又想捉弄她: “无妨,留个三四成,届时你来替我疗伤可好?” 连双双脸上一红,若不是看在孟长海虚弱的份上,早就撒手让他躺在地上了。 “都安顿好了吧。”孟长海低声在连双双耳边问道。 她点点头,面前来到了孟长海的寝殿。 “好了,快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孟长海挥挥手,打算进屋。 连双双欲言又止,终是说出一句:“你多小心,我明日再来。” 孟长海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你就如此舍不得我?这让无涯和炎吾两殿的弟子可如何清修。” 连双双气结:“少废话!” 孟长海宠溺地看看她,转身进殿,留下一句话回荡在殿前:“乖乖等我。” 连双双沉默地看着紧闭上的殿门。 她这一生,身边从来没有这样一个男子,能让她如此心神不宁。 那日中明一战归来后,身受重伤的也不止是孟长海,沈渔也是元气大伤。 谭月悄然来到沈渔门前,沉声提醒道: “阁主,俞子烨进入桐定阁结界了,此时正向通天桥而去。” 自从沈渔修炼地鬼之术,每每动用灵力,元神便会遭到反噬,而这一次又强行吸收了明帝的九成力量,更是险些丧命。 沈渔前几日闭关之时,曾多次危在旦夕,若没有谭月在旁护法疗伤,估计这条命都得被地鬼拿了去。 “知道了,下去吧。”沈渔心里自有打算。 他想着,如今这个紧要关头,俞子烨倒是带着水行之力送上门来了,也不枉费连双双中途离开中明追捕唐引。 如今这个‘杀父仇人’关在桐定阁天牢里,倒是让他舒心不少。这几日他也仔细想了想这阁中的情势。 明帝魂飞魄散,上官飞尧上位长尊,滞留在中明处理后事;那个疯魔的妹妹上官温琢,也让尹夕川分不开心神…… 至于无涯和炎吾两位长尊,没事的时候留在阁中谈恋爱,有事倒也真为自己拼上性命。要说这二人知情,也的确太过勉强。 沈渔揉了揉额头,尚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这个敢于只身前来的俞子烨,就让他去通天桥会一会她。 这会儿俞子烨走了有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通往桐定阁的通天桥。 这条栈桥似从天而降,是青峻与桐定阁之间的唯一连结。栈桥下约有百丈深,虽云雾缭绕,但瀑布的轰鸣声落入百丈深渊,不见回响。 俞子烨观察了下桥的构造和质地,心里还真有些害怕。此桥质地柔韧,若是通过方法不得当,许是会翻转的。 她心里想着,不管了,沈渔定已经知晓她到了这里,还能让到手的力量又飞了不成? 初踏上栈桥,听着两旁的铁索声延绵至云雾深处,合着瀑布的轰鸣,山风的呼啸,俞子烨心里还真生出三分惧意。 然而她说的的确不错,此时沈渔早就在山门处暗暗观察着她了。 崇山峻岭深处,通天栈桥如飞来之物,隐没在云雾中时隐时现。桥正中一名女子徐徐前行,步履坚实,衣袂飞扬,似生于云雾,又融于云雾。 眼看着俞子烨行进过半,沈渔暗自笑了笑,难不成这小丫头真以为自己可以通过栈桥,堂堂正正的带着水行之力进入山门吧。 此时俞子烨感受着栈桥摇摆的频率,默念着沈言鹤和老爹教习的心法,每一步都在恰当的时机落下。 就在速度渐渐加快,渐入佳境之时,倏地一柄长剑带着一股强劲的剑气,从她头顶飞速掠过! 俞子烨一时间毫无防备,别过头去努力保持着平衡,然而躲得过剑身,却躲不过剑气,栈桥剧烈地晃动着,子烨脚下一滑,直直向谷底跌落而去! 此时,一股力道飞身而至,她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臂,轻轻带入怀中,一阵睡意袭来,无法抗拒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俞子烨似乎瞥见了来人的脸。 沈言鹤,是你吗…… 傍晚,无涯殿的弟子端着茶盏和吃食,又一次来到连双双面前: “连长尊,你喝些水,吃些东西吧,你在这守了一日了,实在是耗力耗神啊。” “放着吧。” 她此时心里正急着,孟长海和他说的是三天,按理说今日应该出关了,可这都傍晚了,怎的还没动静? 阁中也一直没有俞子烨的消息,莫不是沈言鹤还未收到书信吧…… 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连双双又想起了那日的中明一战,孟长海为她接下的那一招。 对战明帝之时,自己那七成功力的一招,本打算自损而保他,却立刻就被看了出来,硬生生将她护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自己作为炎吾连家的独女,从来都是冲锋陷阵,从来没得机会,可以躲在谁身后。 一洲之主,护的是五洲天下,又有什么权利退缩。 连双双气呼呼地咬了一口糕点,心里想着,等孟长海出来,一定要骂他一顿。 她可不似那些柔弱女子,需要谁来保护! 应着晚霞的最后一丝余晖,孟长海的殿门静静地打开了,他穿着一袭白衣,面色如纸,发白的嘴唇也有些干涩。 “双双?”孟长海看到连双双,颇为惊讶。 她竟真的,日日在这里等他? 连双双怔怔地放下糕点,她从未见过孟长海如这般虚弱。忘了骂他,也忘了言语,跑上前去踮着脚,想探他的元神。 伸出的手被孟长海一把捉住,轻轻掸着,轻笑着说道:“一手的糕点渣,还想往我身上抹?” 连双双把手抽回来,脸上一红:“你的伤如何了?” “无妨……” 孟长海正说着,听到不远处的几个无涯弟子正站在一处说着什么,便同连双双走近问道:“何事如此吵嚷?” “长尊!”几位弟子纷纷行礼。 “报告二位长尊,今日阁内都在传,阁主在山门前捡到个女子,带回墨庭了!” 孟长海和连双双心里一惊,是俞子烨。 ------------ 桐定阁 ------------ 第46章 初见沈渔 俞子烨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卧榻之上,没点火烛,看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何处。 她慌忙起身,用灵力点燃烛火,看到自己正在一个简陋的侧殿之中。 低头看看,自己竟穿上了一身青白色的桐定阁弟子袍,竟已经身在桐定阁内了! 想到这,俞子烨一时慌乱,差点打翻茶盏。 掉下栈桥时,救起自己的并非沈言鹤,而是沈渔! 环顾四周,内室虽小,物件倒是一应俱全,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看来沈渔早就有所准备。 她走出内室,只见正厅内满是典籍和卷宗,书架前的书案宽大平整。笔墨纸砚,香炉烛台,茶盏坐榻,无不精巧雅致。 俞子烨从书案旁的窗子望出去,只可见月朗星稀,走近了才发觉身在云雾缭绕的高山尖上。 “醒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俞子烨身后传来,她大惊看向门口,沈渔一身玄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天色暗了下来,他的眼里似乎带着寒光,眼神轻佻而疏离。 俞子烨强按下心悸的感觉,沈渔这张脸,和沈言鹤何止是神似!若不是知晓其中的真相,她是万万区分不出的。 可仔细看去,沈言鹤不会有他眉间的戾气,和眼底的机关算尽。 俞子烨直了直腰,定神问道:“是你将我从栈桥上带回来的?” 按照俞子烨的性子,以及手里的筹码,此时并不怕他。 沈渔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从容样子,遣散了弟子们,沉默着走进屋内,关上了门。 再回头,他面上就带上了三分戏谑,眯了眯眼,语气轻佻道:“既然你想来,我自然要亲自迎接。” 俞子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声音里却藏不住的戏谑:“你们抓了我爹,我还能不来吗。” “你既知道,就最好。”沈渔说着逼近了俞子烨。 他身型同沈言鹤一般高大,却比沈言鹤更为精壮三分,沈渔面容隐藏在烛火的阴影之中,竟叫人有些心生畏惧。 俞子烨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轻扬着头说道:“水行之力我不想要。你尽早取走,放了我和我爹。” 听着俞子烨的话,沈渔反而笑着不紧不慢地坐在茶盏前,倒上两杯茶: “急什么,我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聊。” 言语间俞子烨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拖拉到茶盏一侧,按坐在地上。 “……!” 俞子烨吸了一口冷气,她感觉到沈渔力量之强,自己现在就如同蝼蚁一般。 沈渔似乎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幽幽说道: “我要你父女二人的命也无用。只是这水行之力,必须要稳妥地交到我手上。” 沈渔饮了口茶说着,他当然是不打算留下活口的,留个后手,再速战速决为上。 本来他可以不紧不慢地收了俞子烨这枚棋子,但面前这女子,也不像是好骗的小仙。 况且他的元神在灵力和邪力的拉扯下,已经岌岌可危。水行之力,他必须尽快拿到。 沈渔眯了眯眼睛,盯着俞子烨沉默着。这丫头虽看着一副从容的淡定模样,可骨子里就是有股不好惹的劲儿,令人不敢放松警惕。 “你有何条件?”俞子烨轻声问道,她当然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沈渔目露凶光,一手伸向她的元神,一道蓝光闪过,来不及躲闪的俞子烨皱了皱眉,感到元神之处多了些异样。 “简单,一道禁制而已。操控之术我自然会教你,只是……若禁制未解,想将水行之力悄悄渡给旁人……” 他伸手挑起俞子烨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着,轻声威胁道: “……我即刻会知晓,你也会于三日后形神俱灭,五洲之内谁也救不了你。” 俞子烨闻言大惊,暗暗攥紧了拳头。当初千算万算,竟没想到他留有这一手。 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俞子烨轻笑一声,侧过头躲开他的手:“无论我答不答应,命都在你手里,我又能怎样?” 沈渔放开手,看着那一缕发丝从指尖滑落,似乎很满意地笑着: “很好。多的想必也无需我提醒你,别说不该说的,也别做非分之想,我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俞子烨眯着眼睛,攥紧了拳头。一道小小的禁制,就让沈渔占尽了先机。 罢了,倒看他能如何。届时若不接触了自己的禁制,他也休想得到力量! 沈渔看着俞子烨眼中有火,心里更为轻松愉悦:“俞子烨,合作愉快。” 看着他的背影从门口消失,俞子烨支着额头,默默思索着对策,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沈渔就带着俞子烨奔赴五洲议事堂,并没说为何。 在去的路上,俞子烨心里就有些忐忑,有种不安之感浮现在心头。 但想到能见到连双双和孟长海,让他们得知自己平安无事,她倒也松了一口气。 踏入五洲议事堂,偌大的堂内分席三层,俞子烨随着沈渔坐在了最上一层,俯瞰着整个议事堂。 随着二人的脚步踏入堂内,弟子们喧哗声也应声而止,目光却都聚集在俞子烨这个墨庭大弟子身上。 俞子烨赫然发现席间坐着炎吾长尊连双双,无涯长尊孟长海,中明长尊上官飞尧竟也在列。就是不见云上长尊尹夕川的身影。 上官飞尧面色凝重,看到俞子烨更是一惊,却很快恢复了常态。 “带上来吧。”沈渔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堂内。 只见尹夕川走在前,面色苍白,眉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而他身后走出来的,双手被束缚住的,竟就是上官温琢! 温琢形容枯槁,面色暗淡,本就瘦小的身体,此刻却好像随时要消逝。 俞子烨瞪大了双眼,心里一惊,差点叫出声,却生生忍下来,硬做出个不动声色的样子。沈渔余光瞟了她一眼,她倒也毫无惧色地回看过去。 “阁主。”尹夕川行礼道。 “免礼,仙者修习邪术,罪当流放,中明上官温琢,你可还有说的。”沈渔神色淡漠,面无表情的决断道。 俞子烨心中冷哼一声,那你自己还不是要流放八百次。 尹夕川将温琢护在身后,神色坚定:“恕难从命。” “可有何理由?”沈渔还是那副捉摸不透的样子。 “温琢她为救人而入魔,并非一心修习邪术。我定能医好她,给我些时间!”尹夕川有些着急。 沈渔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前,语调平淡却不容置喙:“此次中明一战,我与孟长尊皆身受重伤。邪灵可曾留给过我们时间?” 温琢闻言,也垂下双眸,咬紧嘴唇。 尹夕川语塞,中明情景他当然知晓,可他却不能放弃温琢。 连双双叹了口气腹诽着,沈渔,你也真有脸说。 然而连双双和孟长海苦于立场,无法当面反驳沈渔。而上官飞尧所在的中明,被邪术毁去大半,更是无法言语。 此刻,他们都只能选择相信尹夕川。 “也罢,”尹夕川竟凄凉地笑了,说道:“今日之景,我也料到了。我既无路可走,你们也就别怪我。” 言罢催动九成灵力,议事堂内登时阵风四起。尹夕川利剑出鞘,轻巧斩断束缚温琢的无形绳索,左手将她揽于怀中抱起,右手持剑挥开议事堂的大门: “若你们有本事,便踏过我的尸体,来取她的命。” ------------ 第47章 亡命天涯 沈渔似乎料到了尹夕川这一举动,不动声色地挥手间,一道灵力所结成的屏障赫然出现在尹夕川面前。 他似笑非笑地回过头,面上再无一贯的温和沉稳,眼神中带着决绝: “沈渔,我早不是那个只会医病的神仙大夫了。” 言罢,右手的长剑忽地闪烁,从掌心泛出的火红瞬间包围了整个剑身。 俞子烨和三位长尊无不震惊当场,尹夕川的地鬼之术竟也到了这一步! 上官温琢被尹夕川牢牢揽住,手环着他的脖颈,有气无力的唤着: “罢了,夕川……” 尹夕川对她笑了笑,这一笑却还是如常的温柔沉静:“无妨,闭上眼吧。” 温琢乖乖地合上了眼睛,尹夕川便又恢复了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挥剑轻易地便砍断了整面灵力所设的屏障。 “我尹夕川于云海等着诸位,若是来取性命,随时欢迎。若不打算一战,便莫要来打扰。” 话音未落,他带着温琢乘风而去,议事堂前除了星点灵力的痕迹,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沈渔叹了口气,面色落寞地说道:“云上事务,由云上殿大弟子暂代为处理。还有其他事务吗?” 连双双,上官飞尧和孟长海没有说话,但心里无不震惊,沈渔竟就此不再追究? 俞子烨也是大气不敢出,见连双双和孟长海看向自己,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沈渔此举,也是在桐定阁中做足了表面上的人情。可他心里算盘打得妙着呢,有些事情,私下里处理就好,面上,还是要做个令五洲信服的阁主。 沈渔离开议事堂时,默不作声地笑了笑。 这次议事一结束,桐定阁内的弟子可就炸开了锅。 且不说曾经温润如玉的尹夕川长尊有多么众叛亲离,这沈渔阁主上任近千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往墨庭招收了弟子,还是名女弟子。 这女子定是来头不小,入阁当日,也是阁主亲自抱回墨庭的。 一边是尹夕川长尊为情逃亡天涯,一边说孟长尊追求连长尊不得,现在又来了冷漠阁主疑似铁树开花…… 这桐定阁的春天,可是不远咯。 那日一早送走俞子烨去往桐定阁,沈言鹤一颗心就提了起来,心神不宁,坐在半山腰揉着梼杌的脑袋,竟险些戳到凶兽眼睛里去。 一声愤怒的低吠将他飘忽的思绪带了回来,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还是要去极南天走一趟。 沈言鹤驾轻就熟地来到了炎吾边境,跨过日夜流动的沙丘,便进入了极南天境内。 远远瞧着极南神宫,好像没了往日的喧嚣,冷清的很。 进入宫内,沈言鹤径直向谭月的主殿而去,却被钟啸拦在半路的庭院中。 那颗枯萎的朱桂树,还寂静地站在庭院当中。 “还来做什么?”钟啸懒散地问道。 自那日沈言鹤一别,他就有预感,他们还会再见。 “谭月呢?”沈言鹤开门见山。 钟啸饶有兴味地看看他,这沈言鹤也真有趣,走都走了,还回来找她作甚。 “你前脚走,她后脚也就离开神宫了。” 钟啸避重就轻地答道,他可不想卷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谭月去了哪里,他也没必要一一汇报。 沈言鹤知道他是绕弯子,便直接将他走后的事情尽数告知钟啸。 并非他完全信任钟啸,而是他心里清楚钟啸的软肋。 “你说她重拾邪术,成了沈渔的帮手?” 钟啸眯着眼睛问道,燃灯节那日他的确是在这庭院中看到了一人,远远望去想着必定是沈言鹤,自己也就识趣走开了。 没成想那日是沈渔亲自来极南神宫威胁了谭月。 “谭月兴许是被沈渔要挟。”沈言鹤说道。 他这几日也想了想,谭月修建这极南神宫,不问世事,必定是不再打算动用邪术。沈渔定是用何事相要挟,让她无可奈何。 钟啸也咬了咬牙,他陪伴着谭月也有数千年了,她下手能如此狠绝而又急功近利,必然是想要早点结束一切,脱离泥潭。 “若想帮她,就免不了与我联手。” 沈言鹤低声说着,虽然他有七成的把握,钟啸会入局,可仍有三成未知。 “沈言鹤,我如何信你?” 虽然这么问着,但钟啸知晓沈言鹤说的不无道理,也是上策。 “你不必信我。”沈言鹤语出惊人,“我除掉沈渔,你保住谭月,信与不信,别无他法。” 钟啸笑了,揶揄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连这种事情,都带不上你的私人感情。沈言鹤啊,我还真好奇,这俞子烨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你着急成这样。” 听到俞子烨的名字,沈言鹤心下一动。他没搭话,正色问道:“你可知道千目的解法?” “千目?”钟啸想了想:“可是谭月下给俞子烨的?” “正是。”沈言鹤神色严肃。 钟啸倒是笑了:“看来我这心软的主子,也是没打算伤她。千目算是轻的,无损修为,也就是疼一疼,受受冷……” 话还没念叨完,就被沈言鹤直言打断:“我问你可知解法?” 钟啸看他这幅严肃的样子,便不再调侃,叹口气答道:“当然,毒我随时可以解,但是……” 沈言鹤也想到了些什么,钟啸看他神色便继续说了下去: “沈渔当下必定已经知晓,俞子烨身上有千目蛊毒,此时贸然解开,怕是你我都要暴露。” 沈言鹤沉默着点点头。 钟啸神气地笑了笑:“不过我可以每个月圆去送个解药,下次发作前足够我混进桐定阁了。” 沈言鹤从极南宫出来,已经是日落时分,钟啸既然已经入了局,希望俞子烨在桐定阁中,可以好过一些。 他并非不恨谭月,无论是草菅人命,还是修习邪术,每一项罪状,她都无可赦免。 可救命之恩在前,并非自愿为之在后,沈言鹤虽不愿亲自给她个机会,但也不愿听之任之。 下意识地居然来到了央籍家附近,只见小屋子已经亮起了灯。 沈言鹤想起了在炎吾的日子,想起桑葚酒,想起俞子烨…… “言鹤大哥?!”央籍拉着板车刚到家门口,却惊喜看到沈言鹤出现在家门口。 吃了晚饭,央籍便和沈言鹤饮酒赏月观星。将这段时间的有趣见闻讲给央籍,沈言鹤去掉了那些令人揪心的部分。 只说到如今俞子烨父女进了桐定阁,自己也找回了记忆,日子相安无事地继续。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沈言鹤想着。 “哦对了!”央籍说着返回屋中取出了一枚木簪。 “这是子烨落在这里的,本不知何时才能拿给她,这下刚好,你给她带去吧!” 沈言鹤看着手中小小的木簪,点了点头,却也不知自己下次见到俞子烨会是何时。 饮了口酒,却注意到央籍在看着他笑。 “怎么?”沈言鹤问道,摸摸脸上也并无东西。 “我只是好奇呀,言鹤大哥,今日你竟不喝朱百川,要的是这长相思。”央籍坏笑着:“莫不是有什么念想了?” 沈言鹤清冷的脸上露出些笑意,没说话。 曾经只有朱百川的烈,能让他有些真实感。然而如今,长相思的涩,才真的留在了心里。 ------------ 第48章 一颗元神导致的灾祸 经过中明一战,沈渔和孟长海这一受伤可倒好,五洲上下都有些心惊胆战。 万一墟源有个异动,命盘闹个脾气,恐怕整个五洲都得覆灭大半。 再加上一向温润如玉的云上长尊尹夕川,竟带着个修习邪术的姑娘逃亡了,五洲之内无不议论纷纷。 数万年来,桐定阁还未遭遇过如此危机。 连双双刚一早就来到无涯殿门口找到孟长海,他见到门口站着的连双双,脸上带着一贯的笑: “连长尊来的这般早,是担心我了?” 连双双像是被说中心思似得,面上有些挂不住。虽说是有事相商,但她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伤势。 她也就没做反驳:“你伤势如何?” 孟长海笑弯了眼睛:“好是好了七成,见到你心情舒畅,便算是好了九成吧。” “你别打岔,我这次来是有事相商。”连双双低声说道。 孟长海了然于心,低声说道:“我知你所为何事,去个安全地方再说。” 他带着连双双飞身离开庭院,来到了弟子修行练功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中找了个高处坐了下来。 “这就是你说的安全的地方?玩笑。”连双双压抑着怒火,低声道。 孟长海点点头,座下弟子看到二位长尊前来,更是不敢怠慢。 “越是密谋,越是要到别人看得着的地方,才不易被察觉。”孟长海将连双双拉到身边坐下,轻声说道。 连双双心中翻了个白眼,孟长海这人最能胡扯。 她平复了下心情,问道:“幻境何时能再开,阁内外需要个妥善的方式联系。” “我知道,前几日我收到了沈言鹤留书群青之谷,说他这几日会在那边等我们消息,今晚沈渔闭关练功时,我们先去会一会他。”孟长海说道。 “子烨怎么办?”连双双问。 孟长海摇摇头:“此时俞子烨莫名消失,太容易露出破绽,本来在沈渔那就难取得丁点信任,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连双双叹了口气没说话,她知道孟长海所言没错。他二人为获取沈渔的信任,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如今俞子烨只身一人,更是要万事小心。 夜幕降临,待沈渔开始了惯常的闭关修炼,孟长海便和连双双进入刚重建好的竹海幻境之中,抵达迷雾森林时,果然沈言鹤已等候多时。 “沈言鹤!” 连双双唤了一声,她见到沈言鹤也并无大碍,放心了些。 “阁中一切可还顺利?”沈言鹤急切问道。 连双双和孟长海交换了个眼神,便如实告知沈言鹤: “那日子烨通天桥走了一半,是沈渔去给接回桐定阁的。如今是墨庭大弟子的身份。” 沈言鹤闻言沉默了,他自是知晓,墨庭万载都未曾入驻过弟子,这次俞子烨算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想到她需得日日和那恶人共处,沈言鹤心下也是火气难平。 孟长海见状提议道:“不如速速进入幻境再说。” 又坐在熟悉的竹屋内,沈言鹤更是对前一阵在此饮下的桑葚酒记忆犹新,短短几日,物是人非。 沈言鹤正色问道:“孟长尊,我记忆中有些八百年前的事情,还需和你对一对。” 孟长海听到沈言鹤的话,也直了直脊背,面色严肃。他心中对八百年前那场墟源的浩劫,也是心有疑虑。 沈言鹤仔细回想着: “我父亲死后,墟源内一片大乱,五洲险些倾覆,我清楚记得自己将元神取出,稳定了命盘,却又如何引起的灾祸?” 孟长海闻言大惊道:“你将元神献祭了命盘?可我与父亲进入墟源之时,命盘已倾覆大半……并无元神气息啊。” 沈言鹤也颇为不解,难道自己的元神真的不在墟源之内了?他接着问道:“那日你与前长尊进入墟源,可曾见到沈渔人影?” 孟长海摇摇头,神色落寞:“不曾,那日我与父亲进入墟源,直到父亲将元神献祭命盘,无人来过。” 连双双眉头紧蹙,心中一惊:“莫非是沈渔取走了沈言鹤献祭的元神?” “极有可能。”沈言鹤附和道。 孟长海眯了眯眼,没有说话,心中腾起了对沈渔的怒火。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父亲原本不该牺牲,数千万的生灵也不至涂炭。 沈言鹤半晌说道:“我知他为何取走我的元神。” 连双双问道:“你知道?” “自我出生时起,父亲便和我说,我的元神兴许能帮助水行之力重归命盘,方能结束五洲混沌,连结三界。”沈言鹤娓娓道来。 “而如今的沈渔,从小便觊觎这股强大的力量,他是万万不肯其归于命盘的,定要为己所用。” “所以不惜牺牲数千万同门师兄弟和万物生灵,一手造成了八百年前的人间炼狱!” 沈言鹤说完,三人都沉浸在怒火中,半晌,连双双才问道: “也就是说,这颗元神兴许还在桐定阁内?” 孟长海猜测道:“以他的个性,确实不会就如此毁去。毕竟水行之力和统领三界比起来,终究是无足轻重。他若觊觎权力,不会放弃这等好事。” 沈言鹤也点点头,郑重说道: “所以,二位长尊,我想我的元神应还在桐定阁内,如有机会,定要查探一二。” 三人心头皆升起了一线希望,如若沈言鹤元神就在阁中,待水行之力可稳妥转移,平定命盘就指日可待! 连双双回到桐定阁便去寻俞子烨,趁着沈渔还未回到墨庭,赶紧将元神的事告诉她。 俞子烨此时也刚好到炎吾殿找她,二人便在门口碰上了。 “子烨!”确认四下无人,连双双忙将她带入殿中。 “双双,我爹可好?你和孟长尊呢?”待四下安全后,俞子烨急切问道。 连双双语调轻快的低声说道:“放心,俞叔在天牢之内,有我照看。孟长海也恢复了大半,如今幻境结界已经恢复了。” 俞子烨松了口气,连双双关切问着:“你呢,在墨庭如何?” “还好,不知为何沈渔总是疏于管我,也并不急着教我操控之术。”俞子烨心里也有些疑惑。 沈渔给她加上那道禁制之后,似乎就高枕无忧起来,既没有日日盯着她,也没有胁迫她做何事,更多的就是懒得管她,也很少现身。 连双双神色严肃,想到了那日她和孟长海在幻境中与沈言鹤的对话,她说道: “我与孟长海和沈言鹤见过,他查出自己的元神兴许还在这阁中。我告知你天牢所在,你伺机去问一问俞叔,也让他放心。” “行。”俞子烨从连双双处得知了开启幻境的法术和天牢的位置,便匆匆离开炎吾殿回到了桐定阁,打算伺机去天牢探探。 ------------ 第49章 天牢惊魂 就俞子烨这段时间的观察,沈渔一旬十日,三日后山闭关,一日前去墟源,第二日调息半日。 昨日恰逢沈渔刚去到墟源,元气有损,俞子烨便趁此机会速速找到天牢所在,一处山腰附近,她看到一扇巨大的石门。 石门上加诸着繁多的法术,雕花门扇也都看似有千斤重。 俞子烨仔细观察着石门上的法术,多防着从内突破,外部也确有众多弟子把守…… 沈渔没搭理她的这几日,她倒是把桐定阁的规矩读了个遍。按规矩,桐定阁天牢虽把守严密,但墨庭的关门弟子位同长尊,是可以畅行无阻的。 俞子烨心里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这天牢她一定进得去。但是关于沈言鹤元神可能的藏匿之处,她必须要去问一问俞老三。 往石门走去,俞子烨心中却有些紧张,就这么贸然闯进去,是不是有点太明目张胆? 也罢,她想着,别让沈渔知晓就好了,旁人并不知道她和关押犯人唐引的关系。 她淡定自若地信步走向把守的弟子:“各位同门,今日受阁主之托前来审问唐引,还望放行。” 看门的弟子有些疑虑,今日尚未收到阁主的口信,有弟子要前来探访啊…… 看着俞子烨淡定的模样,看门弟子思索再三也还是解除了把守。 这女子虽神秘,毕竟还是墨庭的入室弟子,在这桐定阁,谁又敢阻拦。 俞子烨谢过便踏入石门,心想着沈渔啊沈渔,你给的这头衔,还真有几份便利。 进入石门,她迅速观察了下四周,不禁感叹,这天牢如此巨大,恐怕是山都挖了个半空…… 桐定阁天牢中空,入口处行进片刻,便可一观全部的牢房。 这些牢房都沿着山壁而建,中空之处穿插着无数石阶和石门,实在迷惑人。 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草率找到这,天色本就不早了。 可来都来了,下次再进来,也不知会否如此容易。 实在是浪费不得时间,俞子烨稳了稳心神,斗胆问把守的弟子: “不知唐引被关押在何处?还请劳烦带个路。” 弟子倒是没有多言,行礼后便带着俞子烨穿过重重石门,无数石阶,差点把她转晕了,终于来到了一座巨大的牢笼之前。 “多谢相助。” 见四下守卫的弟子都退下了,俞子烨端坐在牢门前,俞老三懒散地靠着栏杆,低声说道: “丫头,如何?” 俞子烨端坐着,不敢贸然拉近距离,生怕有人在旁看着: “一切按计划行事。女儿得知,沈言鹤元神兴许在阁中。” 俞老三闻言便心下了然,桐定阁内是有那么几处隐秘之地,老阁主也曾经藏匿过一些重要物件。 “后山泉底密道,藏书阁禁书室,老阁主寝殿。” 俞子烨点头,将这几个地点记下,犹豫了再三还是告诉了俞老三: “沈渔给我下了道禁制,如若擅自取出水行之力,三日后神形俱灭。” 俞老三眼底生出些怒火和恨意,他就知道这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 “丫头,如若想去了这禁制,必须取得沈渔的信任,切记不可硬来。” 俞子烨轻轻扫了下四周,有些弟子远远地向这边看过来了,更向下处似乎有些响动。 事不宜迟,她赶紧说道:“爹,好像有人来了,先这样,改日再来。” 见俞老三点点头,俞子烨凭着记忆向天牢入口走去。 可这天牢甚大,牢房内关押着的人大都萎靡地靠着角落,脸都看不清,更别想着问问路了。 好不容易摸索着到了一处长阶梯,俞子烨记得下了这阶梯就有把守的弟子了。 然而,就在此时,只见长阶之下的把守弟子,纷纷行礼,似乎是有谁正向这边走来。 俞子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若是连双双倒好,就怕是…… 拐角处衣袍一闪,沈渔面色淡漠地出现在了阶梯下方! 俞子烨僵硬地站在长阶之上,一时间惊慌得无法呼吸。 虽然面子上绷得住,但从眼底流露出的惊慌之色,却被沈渔抓个正着。 见她这样,沈渔竟露出淡淡笑意,缓缓登上石阶,边说着:“寻了你半天,原来在这呢。回去吧。” 俞子烨心里升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从内到外坏到骨子里的恶人并不可怕,最令人胆寒的,不过是笑着杀人的人。 见他伸手招呼着,俞子烨怔怔地快步走下石阶。 汇合之时,俞子烨被沈渔的手掌从背后一带,脚下踉跄了两步,险些跌下石阶。 慌忙站稳,见一旁弟子们都在行礼,赶紧随着沈渔离开天牢。 一路上俞子烨心中盘算着,昨日沈渔进入墟源,今日他怎么没在闭关调息? 沈渔心有不悦,他其实也并非知晓俞子烨要私自前往天牢,纯属是巧合。 他昨日于墟源之内,动用了太多灵力,被反噬得不轻。邪力一时间恢复不了,便命谭月前来助他。 从后山回到墨庭的路上,谁知道竟遇上了正赶往天牢方向的俞子烨。他本不想理会,但思忖片刻还是追了上去,果然让他抓个现行。 跟随着沈渔进入墨庭的书房,俞子烨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七分忐忑。 “看来我对你,是太纵容了。”沈渔背对着她,声音平淡似水,却令人胆寒。 俞子烨沉默着,此时多说无益,沈渔愿怎么罚,应着便是。 见她没动静,沈渔叹口气,语调轻快地说着:“我不管你和唐引打得什么算盘,想除掉我,你们是没有胜算的。” 他转过身看着俞子烨,脸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他慢慢走到俞子烨面前,猛地一把将她拉到身前,悄声说道: “别费那个心思去找沈言鹤的元神了,我当年既有本事拿走,就有自信藏得住。” 看着沈渔近在咫尺的面容,俞子烨心中大惊,呼吸不匀地别过头去,站直身子,握紧了双拳。 沈渔定是因为把持着沈言鹤的元神,又有这道禁制加在自己元神之外,才如此高枕无忧,不紧不慢。 俞子烨咬了咬牙,以她懒散的性子,若是没和这一切沾上半点关系,这五洲如何闹腾,何时覆灭,她都丝毫不会挂心。 可此时偏偏她就入了局了,眼看着水行之力在手,只要找到沈言鹤的元神,即使丢了这条命,换得个五洲平定,三界打通,那她也是情愿的。 沈渔看着俞子烨别过头不看自己,心下不悦,便揪起她的头发,强迫俞子烨看着自己: “你总是不敢看我,怎么,怕我这张和沈言鹤一模一样的脸?” 没错,俞子烨的确不爱看沈渔这张脸,她总能想起沈言鹤,也总能想起他这八百年所受的苦,都是拜面前之人所赐。 俞子烨看着沈渔,却好像被逗笑了似得说着:“你二人,一丝都不像……” 沈渔眼底散露出寒光,却也低声邪气地笑了,大掌掐着俞子烨的下巴,轻佻说道: “你如若真想解开禁制,就应该想方设法地讨好我。” 夜深了,墨庭之内只有星点的烛火,书房内烛光昏暗,俞子烨突然感到有些害怕:“沈渔,你要做什么?” ------------ 第50章 沈渔的轻薄之举 面对俞子烨的质问,沈渔好整以暇地笑了,眼中露出几分危险的气息。握着她下巴的大掌也不安分地婆娑着她的脸。 “放开我!”俞子烨惊恐地喊着,双手欲聚集灵力推开面前的轻薄之人。 她原以为沈渔顶多也就是个作恶之人,却没想到竟如此下作! 俞子烨半点挣扎不得,沈渔同沈言鹤一般高大不说,却更比沈言鹤精壮三分,她此时便被控制得无法动弹。 偌大的墨庭,向来只有她与沈渔二人,如此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沈渔低低地笑了一声,单单一只左手就将她一双小手抓住禁锢在背后,右手手指轻轻点上俞子烨的唇瓣: “不知这滋味,我那兄长尝过没有?” 俞子烨闻言,眼中竟快要冒出火来,元神中倍感压抑,似是有股力量要随着怒火喷涌而来。 “你敢,我定咬断你的舌头。”俞子烨狠狠地说着。 沈渔闻言,面上佯装一副害怕的神色,嘴边的笑却张狂得很:“要说这菜啊,还是辛辣的吃起来有滋味。萝卜白菜,无趣得紧。” 俞子烨忍无可忍,催动七成灵力流转至全身心脉,愣是一击震开了沈渔的禁锢。 他身形一闪,倒是躲得利落。可内心里也不无顾虑,俞子烨元神里有水行之力,灵力的确不可小觑。 “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好像不吃点苦头,就不愿意老老实实。” 沈渔转过身来,眼底似是有些火红,他向俞子烨走近,掌心散发出暗红色的光。 沈渔说着便催动一股邪力,强行注入俞子烨元神之内! “呃……咳咳!” 元神内强烈的涌动让俞子烨连着几口气喘不上来。 沈渔知晓,地鬼之力是最怕水力的。可用这区区几分邪力,给她点苦头吃,还是绰绰有余了。 沈渔似乎有些满意,语气低沉地胁迫着:“你若老老实实讨好我,便少吃些苦头,我自然不会薄待你。” 俞子烨冷哼一声,没说话,尽力压制着体内的邪力。 未等沈渔再做反应,俞子烨倒是先受不住了,直直跪在地上,一口血吐在沈渔面前的地面上。 体内的邪力,竟引得千目蛊毒涌动起来! 沈渔向后退了半步,掸了掸衣摆,冷笑道:“我倒是忘了,谭月还送了你这份大礼。今日倒是用不上我了。” 此时谭月奉命而来,她刚好准备妥当,可以渡地鬼之力给沈渔了,却见他房中有人。 无意偷听,只言片语却还是传到了耳朵里,似乎是沈渔和俞子烨。 她管不了那么多,也没那么多闲工夫,便直接敲了敲门: “阁主,准备好了。” 今日沈渔调息不成,只得让谭月先去备些邪力渡给他,耽误不得。沈渔便强压下怒火,对俞子烨说: “滚出去。” 忍着噬心之痛,和漫上指尖的彻骨寒意,俞子烨支撑着站起身,踉跄离开了沈渔的书房。 她走得急,又被千目折磨的眼前发黑,没来得及细看门口的女子。 谭月则是早就站到了一旁,不想被卷进什么事情。感受到了千目发作,也不过是淡淡笑了笑。 她不可怜俞子烨,只希望她尽快交出力量,也保沈言鹤一命。 好在住处就在沈渔书房对面,俞子烨拖着沉重的身躯,勉强推开门,趔趄着倒在了窗边的茶盏旁。 煮茶的炉火燃得正旺,却难以让她感到一丝暖意。 上一次千目发作的时候,自己是在热海石窟,有沈言鹤,为她点了燎炉无数,盖了一整夜的被子,还差点把热海都烧滚了…… 想到这,俞子烨心里更是意难平。如今沈渔张狂得不成样子,即使自己要为这五洲送了命,也断不肯将清白送到沈渔手上。 夜色中,此时刚刚混进桐定阁的一个墨色身影,不禁迟疑了脚步。 抬头看看夜空,分明不是满月啊…… 千目今日这么闹腾,怕是不得不先去俞子烨那走一趟了。 好在谭月和沈渔闭关修炼了,钟啸才得以喘口气混入墨庭,终于找到一扇开着的窗口,好像有邪力的气息。 钟啸小心观察着,正巧看到个倒在地上的女子,便向那扇窗口而去。 “你在这儿啊,让我好找。”靠在窗沿上,钟啸低声笑道。 “你是谁?” 俞子烨挣扎着支起上身,见到月色中靠坐在窗沿上的男子。 他一身夜行服,头上的斗笠黑纱随风飘起,看不清面容。 “别乱动,我可以帮你缓解千目。” 说着便聚起一道灵力,直直注入俞子烨的前额,千目竟奇迹般的瞬间安分下来,再无造次。 “谢仙友相救,请问是?” 俞子烨冷静片刻站起身来,仰视着月色中的陌生男子,衣衫是炎吾的样式。 若千目是谭月下的,此人还能随意来往墨庭,不是世外高人,就是谭月的手下。 “极南宫,钟啸。” 俞子烨一惊:“是你救了沈言鹤一命?” 钟啸点了点头,从窗沿上一跃而下,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窗子,布上结界。 “本打算月圆再来找你,既然今日见到了,就先和你交代下。” 钟啸坐在茶盏旁,边说着边自顾自地煮起了茶。 俞子烨仍是有些戒备,虽说钟啸是沈言鹤的救命恩人,但毕竟是谭月最为亲信的手下。 钟啸看她抱臂站在一旁,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便了然说道: “是沈言鹤让我来的。” 俞子烨想起她与沈言鹤分别之前,的确听他说过要去找钟啸:“他已经去找过你了?” “对,大概是你入阁前后吧。”钟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桌上的茶具,又笑道: “非揪着我问能不能给你解毒。脑子有病,真给你解了,沈渔还不是即刻发现。所以我答应之后每逢月圆就到这里来帮你缓解千目,他才作罢。” 俞子烨心下一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如此心急如焚,还真不像沈言鹤。 钟啸补充道:“先声明啊,我不是大义凛然来救你,只是看不下去谭月如此。” 俞子烨觉得钟啸这人也真是有趣,分明像是个冷酷的杀手模样,心性却和小孩子似的。 “如此便好,多谢。” 钟啸将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在一旁的香炉中放进了些东西,说道: “方便传信,有事就用灵力催动这蛊虫。” 俞子烨笑道:“好。” 钟啸打开窗子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补充道: “虽说仗着谭月,我可以随意进出此地,但,别有事儿没事儿叫我来。” 俞子烨失笑:“赶紧走,也没多想见你!” 钟啸轻笑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 第51章 沈渔别有用心 关上窗子,俞子烨大概明白,沈言鹤是想从内部和外部先削弱沈渔的力量,拖延时间,再去寻找平定命盘和抵抗邪力的办法。 禁制的事,还是先不要和他说,叫他分心了吧…… 钟啸离开俞子烨的房间,便随着谭月的气息找到了她和沈渔的所在。 此时谭月正吸纳了几颗元神,化作邪灵将其渡入沈渔的体内。 起初,只是自身的地鬼修为,便可以助沈渔度过难关。 然而如今,谭月不得不在五洲内杀人取命,方能填补沈渔那被反噬制造出的空缺。 “好了,阁主。” 谭月收起邪力,脚下也有些不稳,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退下吧。” 沈渔打坐着,眼也没挣开,低声说道。 “是。”谭月退出了屋子。 她也是心有愤恨,自己是整个极南的主人,平日里最讨厌被人命令。 如今为了沈言鹤的命,只得卑躬屈膝地作恶多端。 为了随时待命,她早早就寄住在了墨庭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平日里也不曾出来示人。 今日推开门,却觉得屋中有人! “谁?” 谭月警惕地问道,此地平日能进出的,只有她和沈渔。 “是我。” 钟啸的面容从阴影中浮现在月光之下。 “你来这做什么,回极南宫去。” 谭月不愿多说,钟啸却状似不在乎地继续说着: “实在看不得你整日这样子,所以来帮帮你。” 谭月冷冷说道:“要么助我,不然别管我。” 钟啸撇撇嘴:“是,我本不打算管,但沈言鹤找到我头上,这趟浑水我不想蹚也得蹚。” 是沈言鹤去找了钟啸? 谭月面色缓和了些许,片刻却又冷漠道: “你二人若想劝我收手,就别做梦了。” 钟啸挠挠头:“谭月你这人,怎么还那么执拗。” 正说着,见谭月就要赶人,他赶紧松口道: “好好好,那我且同意帮你。但沈言鹤那边,你也不能让我不好交代。” “这我可管不了。真想帮我,就搜集些邪灵拿来给我。” 钟啸听到谭月的回答,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屋中。 屋中的女子笑了笑,原来沈言鹤这人,也还是关心自己的。 第二日一早,沈渔就召俞子烨到书房,称要讲习操控之术。 俞子烨伸了个懒腰看着东方鱼肚白,昨夜一连串的荒唐事,千目又折腾了大半夜,现在她两个眼皮直打架。 她走进书房,看到沈渔正伏案写着什么。俞子烨绷起神经,全神戒备着,走到他身边开始研墨。 本以为交易既然达成,便不必怎么看沈渔的脸色。可他如今对自己如此轻薄,再加上元神之外那道禁制,都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沈渔架好笔,瞟了俞子烨一眼,看她一脸倦容,调侃道:“看来昨夜是未休息好。” 俞子烨耐着性子磨着墨,不同他言语。 沈渔知趣地轻叹,墨色的眼眸深不可测,沉沉说道:“这么多天来,叫你干些杂活一声不吭,你也真是不着急啊。” 俞子烨眼角微微抽动,并未作答,尽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砚台之上。 “如若就这样伺候我个几千年,熬死狱中那老家伙,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沈渔似乎不断地想要激怒她,但俞子烨咬着后槽牙,忍耐着不肯中计。 她心中冷笑道,伺候几千年?怕是那时我早已失了耐心,斩杀了你再与这五洲同归于尽了。再说,你也得活得到那时候。 沈渔对她的反应并不满意,但也没往下说。俞子烨虽说少有二话,但她本质上是块硬骨头,沈渔不是看不出来。 “有一件事情我很是好奇,你若老实告诉我,今日我便教你二三心法。”沈渔说着便推开了书案前的典籍笔墨,端坐着看着俞子烨。 她警惕起来,背颈都僵硬了:“何事?” 沈渔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把拉过俞子烨的手,将墨条随意地扔在砚台之上。 她心里一惊,整个人被沈渔带到了膝上,他右手臂弯紧紧锁住了她,俞子烨挣扎着,却动弹不得。 “你又要做什么?” 一声轻笑从俞子烨头顶传出,鼻息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上,一瞬之间,暧昧的气息弥漫在书案前,沈渔阴邪笑道: “‘又’要做什么?好像我做过什么似的,老实点。” 沈渔轻轻嗅着俞子烨散落的一缕青丝,她攥紧双拳老实呆着,全身僵硬不敢乱动,却死活不看他的脸。 “你元神之外,隐藏水行之力的禁制,是谁给你结下的?” 轻轻将那缕发丝别到俞子烨耳后,沈渔轻声问着。俞子烨缩了缩脖子,淡定答道:“自然是我爹。” 沈渔低头看着怀中的俞子烨,左手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 “看着我。” 俞子烨克制着心中的一团怒火,千百次地告诉自己不能把他那双手直砍下来。 她缓缓抬眼看着沈渔,他似乎满意了,一把干脆地放开了俞子烨,说道:“我自然有一百种方式,知道你是否骗我。” 俞子烨即刻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袖,有些气喘地平复着心火。 沈渔此时陷入沉思,看来阁中的人,兴许的确不知水行之力在她身上。 沉吟了一会儿,俞子烨出声问道:“何时教习操控之术?” 沈渔挑挑眉:“急什么?” 俞子烨眯了眯漂亮的双眸,压不住的火气还是喷涌而出:“这力量,我的确是不想给你,可如今也没什么办法,你尽快将我教会,要杀要剐,都好过日日在这里同你纠缠。” 沈渔心中气结,这丫头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简直像是故意要激怒他一样。 “你这是在威胁我?”沈渔怒火中烧,站起身来俯视着俞子烨。 她毫不畏惧地仰视着沈渔,神色轻蔑:“难道,我手里有没有这个筹码,沈阁主不清楚吗。” 沈渔看向别处,突然轻笑了起来:“有趣,我那兄长喜欢的,都是何其有趣啊……” 他重新又坐回书案前,提笔寥寥写下二三心法,挥手递给俞子烨,说道:“我闭关三日,你自己修习,领悟了再来寻我。另外……” 俞子烨捏着那一纸心法看着他,沈渔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 “我那可敬的兄长曾经拥有的东西,我现在都得到了。” 他一双冷漠的眼看向俞子烨,轻声说着: “他今后求而不得的,都将是我的。” 俞子烨看着沈渔那双深不见底的阴郁双眼,捏紧了手中的心法。 ------------ 第52章 沈言鹤的陪伴 次日一早,俞子烨便悄悄来到沈渔后山修炼的地点,看到门口长明灯已亮起,三两弟子把守在外,便稍稍放下心来。 自古以来,桐定阁阁主修炼之时,会用灵力点燃长明灯,用以告知闭关之人是否元神安好。 而这盏灯,若是被人熄灭,闭关之人也会大受损伤,所以通常长明灯会由修为深厚的弟子把守。 确认好沈渔的行程,俞子烨片刻不敢耽误地混入炎吾殿中寻连双双。 “你怎么溜出来了?”炎吾殿中,连双双轻声问着她。 “我有些事去无涯的热海石窟找沈言鹤商量,沈渔应是在后山闭关三日,以防万一,帮我盯着他的动向。“俞子烨低声快速说道。 连双双眉头紧蹙,想了想,从屋内取出两只小巧的玉佩递给她:“行,这个你拿着。” “这是……和我定情?”俞子烨狡黠一笑,端详着两块精致的玉佩。 连双双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什么呀,这是孟长海给我的法器,你带一只在身上,留一只在房内,如有元神靠近,你自会知晓,便来得及赶回。” “甚好甚好!”俞子烨笑着接过,想了想又正色对连双双说道:“无论如何,不可暴露你和孟长海二人身份,不必顾虑我,我自有办法。” 连双双坚定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俞子烨的背。 回到墨庭放好玉佩,俞子烨就通过结界来到热海石窟门前。 走进石窟,无论是热海还是栈桥,亦或是湖心亭,都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除了热海中那些光点般的游鱼,一片沉寂。 俞子烨脚步轻盈地穿过栈桥,踏上湖心亭,点燃三两灯火,便倒在卧榻上小憩。 罢了罢了,这几日被沈渔折腾得晚上都睡不安稳,先在这偷偷闲,补眠一番,等沈言鹤来了再说。 兴许是又换了个地方,睡不踏实,没个一盏茶的时候,俞子烨就被梦魇缠住了。 梦中她来到了炎吾,央籍的小院中,推门而出,望见一身银灰白袍的沈言鹤远远走来。刚要走近,那人面色一变,她赫然发现来人竟摇身一变成一身玄色衣袍,是沈渔。 心中一惊,梦魇却还未消散,俞子烨又回到了中明,在客栈后的空地上看沈言鹤修炼身法。可他忽地一剑攻过来,剑尖扫过额前的碎发,才发觉那人竟变作了沈渔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梦中她拼命跑着,拼命想逃离沈渔阴魂不散的纠缠…… 俞子烨惊叫一声弹坐起来,面色惊恐,平顺着呼吸,看到陌生的床幔和铺盖,心下一惊,心砰砰地跳着,一双翦水秋瞳惊恐不已地忽闪着。 “醒了?” 闻声,俞子烨微微颤抖着回头。沈言鹤见她神色古怪,正要伸手探她的元神,却被她一掌打开! “不要!” 俞子烨闭上眼揉了揉额头,再睁开双眼,似乎找回了些现实的感觉。 沈言鹤一怔,脸上露出些忧虑的神色,俞子烨这是被梦惊到了,兴许还没回过神来。 可她看到自己时那一瞬之间的惊恐,却令他不得不心里一痛。 “子烨……”沈言鹤声音低沉地轻轻唤着她,却有些手足无措地不敢再有动作。 俞子烨这才看向卧榻边呆立着的人影,淡然的神色,远山般的眉眼,更重要的是那双深泉般的双眸中,掩藏不住的关切和忧虑,是沈言鹤。 “对不起……我……”俞子烨将小脸埋在掌心,懊悔不已。 她将沈言鹤错认成了沈渔。 “没事了,我在这。”沈言鹤坐在卧榻边,温热的手掌轻拍着俞子烨的背安慰着。 他心中自然是知晓原由的,此时咬牙忍耐着心中对沈渔的怒火。若非他对俞子烨施压,她又怎会梦魇到分不清现实的地步。 他眼中带着些愠色,沉沉问道:“沈渔可有对你如何?” 俞子烨长叹一口气,柔和地笑了笑:“他又敢对我怎样,我若是跑了,他也没什么好下场。” 如今所有人的心都因她而悬着,还是莫要叫他们徒增担忧。而禁制的事情,除了俞老三,还是暂时按下不表。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榻,活动活动手脚,沈言鹤见她这样,便也没再多问,踱步到一旁的茶盏旁坐下。 “你也不问我,是怎么溜出来的?”俞子烨在他对面坐下,捻着个柳条逗弄着水中的游鱼。 沈言鹤悠哉煮着茶:“你那么机灵,自然有办法。” 丢下柳条,俞子烨环顾着明亮的湖心亭,她这才注意到些许变化。 两张席子,两个蒲团,茶盏成双,书案上多了套墨宝,炊具旁也多了两套碗筷。 沈言鹤一边煮茶一边看着俞子烨眨着大眼睛四处看着自己新添的物件,微微勾起嘴角笑着。 自从分开,他便总是在想,将这里照料的好些,至少她有需要时,也可以来暂时落脚。 俞子烨心下也十分温暖,沈言鹤这人虽少言寡语,冷若寒冰,却总是在最细微之处给予温柔的体贴。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茶盏上放着一只木簪,就是她一直找寻不到的那一只! “你在哪里找到了这个?”俞子烨拿起木簪,很是惊喜。 沈言鹤抬头看了看,眉眼温和道:“你将它落在央籍家里了。” 俞子烨莞尔一笑,便想将木簪插在发髻上,可茶盏旁也没个铜镜,她怎么也戴不好。 沈言鹤挑挑眉,叹了口气来到她身侧,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一手从她掌中取下发簪: “我来。” 沈言鹤低声说着,温热的气息弥散在俞子烨耳畔,让她有些局促不安。 看着坐回一旁眉如墨画的男子,神情自若,好像做这些事再自然不过。 俞子烨心中感叹,他好像对陪伴在自己身边这件事,有着当仁不让的坚持。 她纤细的手指拨弄着袖口的褶皱,低声问道:“沈言鹤,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我,好吗?” 闻言一愣,沈言鹤说道:“当然,你又何出此言?” 俞子烨轻声道:“我再不会将你错认了。” “无妨,我信你。” 看她神色落寞的样子,同样地情绪也在沈言鹤心中慢慢化开,这段日子在桐定阁,也是辛苦她了。 既然俞子烨未曾多言,他也就不再过问,她做事定有她的道理。 ------------ 第53章 桐定阁的三个神秘之地 一个小巧的木簪,让俞子烨回忆起和俞老三在云上的日子,也是感慨万千,恍若前世。 “刚到云上那天便下了初雪,我爹就送我这个作为成年礼物。”俞子烨接过沈言鹤递过来的茶盏,轻声说道。 “为何是初雪?”沈言鹤好奇问着。 “这个嘛,”俞子烨嘿嘿一笑:“我是俞老三捡来的,他不知道我生辰,便胡乱编个故事。” 俞子烨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沈言鹤:“说起来,那日我见到钟啸了,是你去炎吾笼络他的吧。” 沈言鹤点点头,心里有些惊讶,这还尚未满月,钟啸竟已经行动了。 想到炎吾,俞子烨灵光一闪:“你去炎吾时,有没有探望过连佐长老,他情况如何?” 那日钟啸来过后,她就想起了炎吾的种种,回忆起来连佐在极南仙境那说了一半的话。 “尚未,此次去得匆忙。怎么?”沈言鹤抬眼望着她。 俞子烨思忖道:“我偶然想起来,那日在极南仙境中,他对水行之力的图腾欲言又止,总觉得十分在意。” 沈言鹤也记得,那日连佐还未讲完,幻境就开始崩塌,那之后他也就失了心智。 也是时候再去连家走一趟,他赞同道:“没错,我明日就赶去探查一番。” “明日?我们现下就可以去啊。”俞子烨愣愣地问着。 沈言鹤托着下巴看向她,眼底忽地有些暧昧神色,嘴角含着笑,眼神似乎带着温度: “才来了没一个时辰,就想走了。” 他的目光一下拨乱了俞子烨的心,她脸色微红,忙解释道:“那,那倒不是……” 沈言鹤看着她烟视媚行的样子,气定神闲地望着她。 俞子烨安抚着躁动的心神,结结巴巴地说道:“还,还有好些事要和你商量呢。” 沈言鹤此时凑了过来,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让俞子烨心里一颤:“好,不急。” 他轻笑一声,温热的鼻息落在俞子烨颈间,便又坐直身子一脸淡漠看着湖中游鱼,悠闲得紧。 “沈言鹤!” 俞子烨语带娇嗔,娇俏的脸上些许绯红,两只小手啪地拍在茶盏上,震倒了小巧的茶杯。一段时日未见,这人倒喜爱捉弄人了! 沈言鹤唇边带笑,忙着用布巾擦拭着桌上的水渍,轻声哄着她: “好好好,不闹了,说正事。” 这小丫头发起小脾气来,还真像个恼怒的小兽似得,感觉再逗下去,就要咬上来了…… 俞子烨缓了缓神,心跳这才慢了下来,正色道:“说到俞老三,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何事?”沈言鹤除了眉眼间那些许的笑意,也恢复了以往淡漠的样子。 “那日他告知我我三个阁内可能藏匿元神的地点,后山泉底密道,藏书阁禁书室,老阁主寝殿。你可知道这些地方?”俞子烨问道。 沈言鹤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泉底密道,需用灵力停止水的流动,方可进入,所需修为高深,孟长海尚可一试,你与连双双恐怕都进不去。” 他又想了想说:“老阁主寝殿后的确有个密室,但我尚未去过。恐怕被控制在沈渔手里,探查要多加小心。” “至于禁书室嘛,”沈言鹤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我倒的确有个法术,可以越过阁主进去。” 俞子烨伶俐地打趣道:“看来你少年时,也干过不少叛逆事啊。” 沈言鹤轻叹着摇摇头,将往事娓娓道来:“算不得叛逆,好奇罢了。传闻里面有本古籍,记载着如何能够运用水行之力的力量来修炼,年少时好奇便去寻,我父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寻到了吗?”俞子烨好奇地问道。 摇摇头,沈言鹤回忆道:“并未。若是能轻易寻得,怕是父亲也不会就这样放任我。” 俞子烨托着腮看着游鱼,摇晃着手中的茶盏,思索着什么。 傍晚,沈言鹤将俞子烨从石窟中送出便匆匆赶去了炎吾。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并无半点沈渔靠近的迹象,心里松了口气。 然而进入结界,俞子烨却发现结界中有元神的气息,便十分小心警惕地观察着。 靠近竹屋,原来是连双双和孟长海,二人正在内商议着什么。 “子烨!” 连双双招呼她过去,俞子烨刚好也将三个待查的地点告诉二人: “今日我和沈言鹤碰面,问了问桐定阁中藏匿物件的那三个地方。除了老阁主寝殿的密室目前别无他法,藏书阁我可以前去,后山的泉底密道还请二位帮我一同探查。” 听过俞子烨的消息,连双双叹了口气道:“凭我的灵力,后山冷泉我也是万万进不去的,只得靠着孟长尊了。” 孟长海点点头:“我会去查看的。” “至于禁书室,我法术也告知你们了,你二人也可以去查探一二。”俞子烨说道。 “好说,可那密室……”连双双面露难色,“那不就是沈渔如今的寝殿?” 俞子烨无奈地托着腮:“没错,待我想想办法。虽说沈渔常常会闭关修炼,但总是时候不定,上次我在天牢就被他抓个正着……” “竟有此事?”连双双错愕。 俞子烨想起沈渔那副轻佻的样子来,也是怒火难消:“是,好在那日他在墟源深受反噬,不能拿我如何,我也就糊弄过去了。” 孟长海回忆了一下,诡谲地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说着: “那就错不了了。那日我对墟源的灵力做了些手脚,想试试看是否会影响到沈渔的灵力。如此看来还是有效的。” “当真如此?”俞子烨眼前一亮,“沈渔可是实打实的去后山闭关了,到这会儿都没动静。” 她说着看了看怀中的玉石,不见半点亮光。 “如此甚好,我们便可以通过这个办法稍微控制下沈渔的动向。”连双双说道。 孟长海点点头:“交给我。也不可太过频繁,他若有察觉,也对我们不利。” “说起来,”连双双问道,“子烨你操控之术习得的还顺利吗?” 俞子烨撇撇嘴,眉头紧蹙:“他是半点不着急,兴许是那日在墟源被反噬了,才肯教我心法一二。” 连双双和孟长海交换了个眼神,看来沈渔体内两股力道已经快拉扯到极限了。 “双双,孟长尊,”俞子烨正色严肃道,“目前时间再不能拖延下去,我需早日习得操控之术。我知你二人花费了巨大代价,才获得了沈渔的信任。我也有我的打算,你二人千万要信我。” 连双双神色忧虑:“子烨,你自有你的打算,但千万要小心行事。” “我知道。”俞子烨笑笑。 可她心里笑不出来,俞老三的计策没算到禁制这一环,可牵一发动全身,无论如何也已经很难回头了。 ------------ 第54章 恩将仇报的沈渔 是夜,俞子烨回到墨庭,一向是沾上床铺就可以睡个天荒地老,而此刻却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床幔,愁得睡不着。 那天听沈言鹤提起到,禁书室也许藏着关于运用水行之力的秘籍,若是万不得已,兴许可以借此要挟沈渔,解开禁制。 当然,她也想过,也许到最后,沈渔也不会解开这道禁制,那时她就算是将力量放归五洲,也不会给他一丝一毫。 如果自己舍身喂了命盘,能贯通三界,倒也罢了。可如今除了拿到沈言鹤的元神,平定命盘也别无他法。 “……丫头,如若想去了这禁制,必须取得沈渔的信任……” 俞子烨想起老爹在天牢里说的话,烦躁地翻了个身,压下心中的不知所措,蹙着眉头闭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俞子烨端着茶餐和糕点走进了书房,沈渔正伏案处理五洲事务。 她轻轻放下餐点,没有出声。想着沈渔也真是奇人,为做戏,对五洲之事,也真是殚精竭虑。 沈渔右手在书卷上写着什么,左手向俞子烨伸出来。 这是……要什么?俞子烨也愣住了,你手一伸,我哪知道要什么。 “茶。”沈渔懒得抬头。 俞子烨没出声,将茶杯递上去,沈渔一饮而尽,将杯子递回给她。刚想将手收回来,却发觉掌心多了什么。 半块小巧的桂花糕正躺在掌心里,剔透莹白,香气四溢。 沈渔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俞子烨,她正闲适地靠在书案一侧读着什么书卷,右手正拿着那半块糕,小口吃着。 他挑挑眉,这丫头倒是不怕他了似得,往日都紧绷个神经,今日怎的如此闲适。 沈渔又看了看手里的半块糕,想起了千年前,也有人在他伏案时默默递着点心,静静陪着他读书,那画面恍若隔世。 “你做的?”沈渔问道。 俞子烨嘴里塞着糕,咽下去才说道:“对,你们这里吃食也太寡淡了,我看这朱桂的落花,不做浪费了。” 沈渔靠坐着,掰了块糕塞进嘴里,丝丝清甜化开在舌尖上,味道甚好。 他冷笑了一声:“怎么,想明白该投靠我了,如此献殷勤?” 俞子烨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都是一条船上的,也当是做个伴了。” 沈渔眯起眼睛观察着她:“你想取得我的信任,让我解了你的禁制。” 俞子烨被说中心思,却也不慌,挥挥手又拿了块糕:“当然啦!谁也不想死。” 沈渔看着她,沉吟半晌道:“今日修炼操控之术,需运几个小周天,随我来。” 俞子烨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站起身来随着沈渔来到书房外的中厅,对坐于席上。 “今日为操控之术的第二段,你突破得了,便可进行下一段。” “明白。” 听了沈渔的交代,俞子烨也是头痛不已,如此谨慎地修行了两旬,才第二段……一共十段,岂不是要修到百年去了。 “专心点。”沈渔颇为不耐地提醒道。 他自然也不是很乐意教授这操控之术。此术为上古秘术,不仅需要深厚的修为,还需要稳定的灵力来运转。 现在如非必要,他是半点灵力也不愿动用。 也就一炷香的时候,俞子烨正默念心法准备进行第二个周天,却感觉到沈渔的灵力波动异常。 也就是俞子烨睁眼查看的功夫,沈渔身子一歪,捂住嘴咳了一声,却仍挡不住血从指缝间流出。 沈渔的灵力骤停,俞子烨也忙收起灵力,上前问道:“怎么了?” 却无人回答,只见沈渔已失去了知觉,倒在席上。 啧!这可如何是好……俞子烨有些六神无主。 虽然很想就让他这么断了气销声匿迹,可来都来了,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想功亏一篑。 俞子烨咬咬牙,聚起灵力渡给沈渔,平复着他心脉间翻腾的灵力,好一会儿才生生压下去。 也真是邪门了,如今竟然要救恶人的命。 “呼……”俞子烨瘫坐在席上,喘了口气。 沈渔如今的灵力,已经不堪动用到这个地步了? 俞子烨揉了揉肩膀,苦恼地思考着,这偌大墨庭,连个弟子也没有,这是要累死她一个? 好不容易将沈渔拖到书房临时的卧榻上面,俞子烨也是半点劲儿都使不出来了。 靠坐在书案旁,俞子烨昨夜就一夜无眠,想着歇会儿,就歇一会儿……便毫无知觉地睡了过去。 沈渔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 母亲? 梦中似乎回到了千余年前,母亲会收集新鲜的朱桂,变化出各式各样的料理。 母亲总是笑着递上桂花羹,陪他念书,看他修炼,是他一生中最亲的人,也是唯一亲近的人。 父亲自小时候起便很少管他,一心严格监督着兄长。 他也希望可以与父亲一同修炼,也希望可以和兄长玩笑打闹。 可母亲总说兄长肩负大任…… “烈儿,母亲会陪着你的。” 母亲,你说好陪着我,却为何还是为了保护父亲而死! “烈儿……肩负重任未必是幸,好好活着才是真……” 母亲,我不懂! 兄长还有父亲,我却一无所有了啊…… 沈渔猛地睁开眼,竟已是暮色沉沉,他有很久没有梦到过母亲芝淮了。 半坐起身,却看到了靠在书案边睡得正好的俞子烨。 沈渔这才回忆起来,自己在传授操控之术时,差点伤了心脉。难道是她救了自己? 冷笑一声,沈渔心想,她这戏份,做得也是够足。她要喜欢,就陪她演。 伸手将俞子烨蜷缩着的身子抱起来,轻放在卧榻上,她好似睡的正香,小手无意识地挥了挥,轻轻打在沈渔的手臂上。 沈渔轻佻地笑了笑,一个侧身利落地卧在她身侧,支着额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 “起来。”他在俞子烨耳边轻声说道,沙哑而低沉。 俞子烨哼唧了一声,没打算起来,侧过头去想继续睡。活了一千六百岁,谁吵她睡觉谁受罪,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叫她。 沈渔笑了笑,将左臂环上她的腰际,侧躺在俞子烨身后,支着脑袋望着窗外的月轮。 “月色这么美,睡过去可就浪费了。” 俞子烨烦不胜烦,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面前的窗子正敞开着,月色格外明朗,似六月飞霜…… “醒了?”沈渔轻笑一声,微微收紧手臂,轻轻嗅着她的粉颈。 俞子烨这才反应过来,面色大惊,一时之间如五雷轰顶,动弹不得。 ------------ 第55章 女战神的顾虑 俞子烨心中感到恐惧,像是被鬼手掐住了心脉,感觉吐息不畅。她将双手从沈渔臂间挣脱出来,用力挣扎着。 沈渔神色暧昧地翻了个身,制住俞子烨的双手,她还未来得及聚起灵力将沈渔击开,便被反向压制住了。 “沈渔,你放开我!”俞子烨低声吼道。 “你今日如此殷勤,如此不设防地和我睡在同个房中,我又怎能不陪着你往下演呢。” 沈渔好整以暇地笑着,一只左手便轻巧将两只小手束缚在她头顶,右手轻抚着她耳边的碎发。 俞子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过头,死死咬住了沈渔不安分的手指,牙印渐深,有血丝慢慢渗了出来。 “嘶。”沈渔吃痛地将手抽回,眼中浮现出怒气。 “哼,早知今日我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死在你日思夜想的阁主之位上!”俞子烨啐了一口,冷嘲热讽道。 沈渔顿了顿,没说话,半晌竟利落放开俞子烨:“你走吧。” 看着面前这阴晴不定之人,俞子烨半刻也不愿耽误,疾步离开了书房。 看着她离开了书房,沈渔扶着额头坐在了卧榻上。 日思夜想的阁主之位吗?呵。 他不稀罕做什么阁主,也不稀罕五洲天下。只是不想再被任何人看轻,不想再被兄长压制着,却终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沈渔望着窗外,暮色将至,心里也有些慨叹。他其实从没想过要这五洲覆灭,也没想过毁天灭地。 闭上眼平息着因怒气翻腾而有些汹涌的邪力,他那日与明帝一战,所受的伤比想象的更为严重。他也不得以,只能又派遣连双双去中明收拾残局。 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和俞子烨再斗下去,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到水行之力。 一个唐引,一个俞子烨,这两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如今他手上的筹码,五洲之内又有谁能敌过。 连双双奉沈渔之命来到中明后,发觉上官飞尧年纪轻轻倒是机灵,他和余下的一些亲卫,已将剩余邪灵大多压制在中明王宫中了。 “王宫中现在是何情况?”连双双问道。 “宫内剩余邪灵数量不多,有两三百余,但大都强过当日与你和孟长尊作战的邪灵……” 听上官飞尧提到孟长海,连双双有些心虚。此次她到中明扫除邪灵,并未告知孟长海。 她知道如若和他说了,以孟长海的性子,必然是要跟来的。可中明一战之后,孟长海的伤势一直未曾痊愈,连双双心一横,便没告诉他。 “可曾发现有何弱点?”连双双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正色问道。 上官飞尧眼睛一亮:“有的,邪灵对水力甚是忌惮!但是扶桑花粉对他们也不起效了。” 水力?连双双陷入了沉思。无涯主水,也难怪当日,只有孟长海扛得住邪灵的攻击。 无论是自己还是沈渔,如果同他那般接下那么多招,估计命都要丢了。 炎吾主火,自己平日也多善用此类招式。若是强行用元神内灵力催动水系招式,恐怕事倍功半…… “连长尊?”上官飞尧见她在发呆,便出声喊她。 “无妨,我知道了,我带弟子先进去探探。” 部署了些战术,连双双带着弟子在大殿屋顶先查看情况。 只见大殿前的地面上,仍残存着些那日大战留下的暗红血迹,大殿前翻倒的华丽案台,似乎变成了明帝存在过的最后印记。 此时正值正午,不喜阳光的邪灵正都躲在阴影之中,派出探查的弟子此时刚归来: “报告长尊,共二百五十一颗邪灵,均无异常。” “好,按计划行事。”连双双言罢,抽出了长剑,轻巧跃下屋顶来到大殿中央。 邪灵瞬间围了上来,个个觊觎着来人强大的元神之力。 汲取元神之内的水之力包裹缠绕住剑身,仔细观察邪灵要害之处,长剑利落扫过,几个邪灵应声倒地。 连双双心悬了起来,成功了吗? 然而片刻之后,邪灵却又站了起来,狰狞地攻向连双双,灵力又被尽数吸了去。 连双双这才回忆起来,他与孟长海在中明街巷上第一次对付邪灵的时候,他也是用了七成修为的一招,还是被尽数吸了去。 不对。 一边厮杀着,连双双一边回忆着那场大战,然而邪灵此时却越聚越多,她不得不散开些灵力来自保。 那一晚沈渔击杀明帝,也是攻入了明帝元神所在之处。 此时这些人既已邪灵化,是否该用水力攻破元神所在…… “长尊,怎么办?” 一边的弟子焦急说着,邪灵不见倒地,来者却越来越多。 “布阵!” 连双双不打算撤退,既然都被包围了,冲出去就是了。 阵起,邪灵一时间近身不得,只得咆哮观望。 连双双在阵中凝眸观察着,邪灵也是散仙凡仙变的,元神应在同一处。 看准时机,她屏息凝神,将水力集中于剑尖,直直刺向面前的邪灵腹间! 一声凌厉的啸叫,邪灵四散在空气中,没了踪影。 连双双也松了口气,催动灵力维持着阵型,同时要转化出水力一击爆了元神,这一战,怕是修为大耗。 “水力凝聚,直攻元神之处!” 管不了那么多了,随着阵型变幻,连双双与弟子同邪灵展开了厮杀。一时之间啸叫四起,血染殿前。 一举击杀最后一个邪灵,中明大殿前血迹斑斑,鸦雀无声。 连双双与弟子也都受了伤,血静静地流着,像是天边一抹残阳。 “确认。” 连双双下令做着最后的确认,一边为灵力散去过多的弟子渡着修为。 “并无残余。” 她望着中明逐渐入夜,心里不无感叹。 昔日的热闹之地,如今变的如此凄凉。终究还是需要将命盘中和,打开三界,使其相互牵制,方能一劳永逸。 离开中明王宫,连双双找到在殿外焦急等待的上官飞尧。 “连长尊!” 她笑着抬抬手:“都清干净了,赶紧收拾你的王宫,其余的我可管不了了啊。” 上官飞尧看着连双双和弟子疲惫的样子,心里十分感动:“多谢连长尊,定加紧恢复中明!” 连双双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似的走近他,低声说: “温琢的事情,你莫要担心。夕川他定有办法。” 上官飞尧叹了口气,目光坚定地点点头:“我信他。” 连双双便带着弟子匆匆赶回桐定阁疗伤修整了。 五洲之人看待炎吾长尊连双双,总觉得是个女战神一般的存在。果敢,冷静,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犹豫和害怕。从不示弱,所到之处无不平定,战果累累。 身为连家的人,命系在刀尖上的家族,自古以来,便注定了心无牵挂。只有无所顾忌的人,才能所向披靡。 可无论是五洲这些散仙,还是桐定阁这些修为高深的凡仙,总会心有所系,也总有惧怕之事。 那个让她顾虑动摇的人,已经悄然出现了。 ------------ 第56章 神根相连之术 待连双双回到炎吾殿,孟长海果然在庭院里等她。走近些看到他面色不似平日的懒散。 “孟长尊?”连双双出生叫他,却掩饰不住沙哑的声音,赶紧轻咳一声。 “双双,为何前去中明不曾知会我?”孟长海匆匆上前,扶着连双双的肩膀问道。 “我……”连双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僵在原地。 孟长海伸手探她的元神,连双双歪着头一躲却未曾躲过,孟长海神色严肃地皱起了眉: “你这修为,何时散去如此之多?” 他察觉到了她元神的异样,虽说连双双仙龄不大,可修为一向深厚。此时却堪堪剩下个五六成。 连双双叹了口气,既然被察觉了也没办法不坦诚相告: “明帝残党也不好对付。无妨,近日来疏于修炼罢了。这数百年来一向如此,习惯了。” 孟长海收回了手,也没办法说什么。她是一洲之主,五洲的女战神,自然有她必须肩负的使命。 而自己作为无涯长尊,也有维持命盘稳定的大任,这也注定了他不能常伴连双双左右。 这样下去不行,总要想些办法。 看孟长海没说话,连双双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泉底密道,何时一同去探探,我替你把风。” “我明日就去,你歇息就好,不必跟我同去。”孟长海沉吟道。 连双双笑笑:“把风而已,又不会少块肉,明日我去寻你。” 她摆摆手便准备进殿,心里也有些堵得慌。她不敢依赖孟长海,也是觉得二人总是同进同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孟长海看着她进殿的背影,心中也有些苦涩。这个倔丫头,就是不肯多依赖他一些,为了更多能照顾她,他才慌称要假意追求她,而可以换得更多共处的机会。 夜幕之下,月色如水,两个落寞的身影各有所思。 第二日一早,孟长海便同连双双来到后山,进入一片茂林之中,向冷泉走去。 “冷泉我去过几次,常在那附近修炼,未曾感觉到元神的气息啊。”连双双疑惑道。 孟长海小心的感受着四处的动静,回答道:“在我记忆中,自老阁主夫人芝淮过世之后,冷泉便被老阁主用法力封印住了。” “沈云致老阁主?”连双双疑惑惊道。 “没错,所以我并不认为沈渔能将其打开,里面便也就不太可能藏着沈言鹤的元神。”孟长海沉吟道。 连双双拨开路边一个树杈,问道:“什么东西,值得老阁主用如此深厚的灵力去护着。” 孟长海解释道,当年偶有一次,老阁主于墟源之内元神受损,水力异动,险些丢了性命,然而芝淮为了保护沈云致,却没再醒来。 二人来到了冷泉附近,泉如其名,不仅水冷,水面更是波澜不惊,看不到一丝水纹。 “这冷泉深得很,内里却十分汹涌,有把握吗?”连双双不无担忧。 孟长海轻笑道:“有你在这看着,我也不敢丢脸啊。” 言罢胡撸胡撸连双双的小脑袋:“等着。” 连双双一脸不悦地甩甩头,在冷泉附近铺开几丈的结界,感知着附近元神的异动。 孟长海聚起灵力,一时间结界之内大风席地而起,强烈的灵力波动聚集于孟长海的掌中,又转而注入冷泉之内。 顷刻间冷泉从内到外散发出荧蓝色的光,从星星点点到刺眼,愣是从中破开一条窄窄的通道,直通泉底。 连双双用袖子遮着面,被孟长海强大的灵力压制得难以动弹,心里嘀咕着,这人灵力竟还这么强大,早知那日就不心疼他独自去中明了。 孟长海回头给了连双双一个确认的眼神,便纵身跃下通道。泉水也逐渐恢复平静。 下到泉底密道之内,这里四壁潮湿,不见天光,孟长海小心地点起火光照亮,谨慎地探查着。 这地方虽难以进入,却好似并没有什么机关,他四周打探个遍,也并无暗室,便开始端详着屋内的物件。 这似乎是老阁主私人储藏室一般的地方,里面有些小儿的耍货,似乎是沈渔和沈言鹤儿时的物件。 探查一番,有两件物品让孟长海不得不在意。其中一个是一张地图,上面似乎是通往何地的路径,四角和其中多有图腾样式的花纹。 另一件,是著有芝淮名讳的一本手卷《天倚术》,孟长海草草翻看,神色惊讶。 若他没有猜错,天倚术正是由芝淮创下,却被老阁主封存在此,世人永不得见。 孟长海握着手卷,心里五味杂陈。 当年芝淮为保护阁主而死,谁知竟是因为这天倚术,将二人神根连结,从此一损俱损,一伤俱伤。 芝淮竟为了老阁主,只身承担下了近大半的损伤。沈云致因有水行之力加身,而逃过一死,可芝淮,却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就在此时,他身上的一块不起眼的玉佩闪烁着微光,孟长海一惊,要赶快出去这密道了,有人正向这边来。 他将地图和手卷揣进怀里,催动灵力打开通道返回连双双身边。 连双双此时也注意到了附近元神的气息,和孟长海交换了个眼神,便利落解开了结界,二人沉着地沿着来路返回。 今日春风和暖,后山的春色正浓,虽未到青峻繁花盛开之时,可林间清冽的山风也甚是沁人心脾。 孟长海摆摆手,便窜过来三五只圆毛的小雪狐,绕着二人转来转去。 连双双往脚下一看,神色大喜,站定了便逮起一只小雪狐抱在怀中,捏着圆毛的小耳朵。这会儿功夫就又蹦过来些小灰兔子,扒着二人的袍角。 此时刚好来人现身,孟长海只一瞥便知自己果然猜得不错,来人正是沈渔。 在墨庭中,沈渔刚好感觉到后山有一股隐隐的灵力波动,便特来查看,没想到还真撞上了孟长海和连双双。 “阁主。”二人颔首行礼。 “二位好雅兴。”沈渔冷淡道。 孟长海略带尴尬地笑笑:“讨女孩子欢心的小伎俩罢了,阁主见笑。” “哪里,不打扰二位了。”言罢便乘风匆匆离开。 连双双松了口气,沈渔不愧是心里有鬼,阁中有点动静都要亲自探查。正想着,她却被雪狐的小鼻子蹭得发痒,咯咯直笑。 孟长海看着连双双,露出宠溺的笑。也许这个时候发现这天倚术,也并非是巧合吧,只是这术法,他还想再修改一番。 ------------ 第57章 禁书室中的秘籍 从孟长海处得知泉底密道并没有元神的踪迹,俞子烨倒也不感到意外。她倒是对禁书室中的那本古籍十分感兴趣。 如若能找到,运用这水行之力来对付沈渔,还不是能去了他的气焰,从而抢占先机? 俞子烨一大早来到藏书阁,一进门,便注意到三两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正寻书的弟子们纷纷向她恭敬行礼。 相安无事倒也罢,可这些弟子也都年纪尚小,对这位墨庭入室弟子格外好奇,难得今日见她没和阁主同行。 再加上俞子烨见谁都一副笑模样,感觉平易近人得很,此时那些弟子们都凑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大师姐平日都修炼什么呀?” “阁主有没有教你些独门心法?” “阁主私下里有何喜好?” 听到一声大师姐,俞子烨神色一呆,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在心里暗自说道,没修炼啥,没有独门心法,阁主最喜好练邪功…… “才疏学浅,还需各位帮衬……” “阁主确有教授,奈何我修为浅薄……” “阁主醉心修炼,喜好读书……” 俞子烨打着哈哈作答着,无论如何,墨庭入室弟子这个头衔,得演好了不能出戏…… 奈何这些弟子们叽叽喳喳起来,真是没个完,俞子烨不得不想点办法脱身,毕竟今日是来寻古籍,可不是来闲聊的。 “各位同门,今日阁主叫我来此寻书,就先失礼,失礼……” 俞子烨念叨着,一边行礼,一边暗搓搓挪动到书架后挡住自己,弟子们也都识趣的散开了。 穿梭在高大的书架之间,俞子烨装模作样地看着书,暗中打量着四周,寻找禁书室的入口。岂料却总是和好奇的弟子对上视线,令她头痛不已。 然而偌大的藏书阁,总不可能把禁书室三个大字大喇喇地挂在墙上吧…… 正想着,面前出现了个向下的阶梯,延伸向下,尽头透出些光。 俞子烨把书卷塞到手边的架子上,谨慎地看了看,这地方透着股诡异,又是地下,不是禁书室都说不过去。 她迈步刚想要向下走:“哎哟!” 没等迈下一级台阶,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回来,跌坐在地上。 一旁读书的弟子也吓了一跳,忙过来扶起她,说道:“大师姐还好吗?” 俞子烨扶着腰坐起来,慌忙摆摆手:“无妨无妨。” 那弟子看了看四周,疑惑道:“这里什么也没有,你是怎么摔的?” 俞子烨一惊,难道面前的楼梯,这弟子压根看不到? 她转念一想,可能是有什么障目的法术,若是入口就这么明目张胆放在这,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禁书室吧。 俞子烨尴尬笑着站起来,行礼道:“绊了一跤,绊了一跤,多谢同门相助!” 弟子回礼便离开了,俞子烨惊讶地看着他凭空踏过了禁书室的入口,如履平地。 看来这禁书室,分明就是个古早的结界,若是没有沈言鹤教会的法术,估计压根就看不到吧。 踌躇了一会儿,见无人注意自己,俞子烨挥挥袖子施了法术,身影一闪便走下禁书室的阶梯。 尽头有光之处,走近是一个极为宽敞的空间,屋顶似有数丈之高,千百余错综有致的高大檀木书架,层层叠叠围着正当中一个石台。 石台中央和厅室四周围的地面上,燃着数千不灭长灯,烛影绰绰。 俞子烨走近面前的书架,目光扫过,发现这其中有法术典籍,神功残卷,有些封存在木匣之中,戾气极重的法器,也有错综的家室图谱。 四壁上悬挂着一些巨幅画卷,看起来大多像是地图,指示着一些法器的位置。 俞子烨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她集中注意力,感知着整个藏书阁内的元神气息,不出所料,并无所获。 反而是内里一处书架引起了她的注意,像是被人颇为急切而暴躁地翻找过什么,很多书卷散落在地上。 走近一看,多是些研究邪术的卷宗。俞子烨聚集灵力,指尖燃起些火光,仔细地看着地面,果然发现了些脚印。 她猜测应是沈渔在这里急切地找过什么,具体寻得没有,就得仔细看这脚印了。 然而她定神一看,这脚印竟向厅内深处走去。 跟着匆忙的足印走了好一会儿,一路追到禁书室的最内一端,俞子烨发现脚印停留在一面墙壁之前。 她直起身,仰头观察着向上延伸数十丈的墙壁,烛光甚是昏暗,看不真切,壁上也是厚厚一层灰尘,如此看来,好似并无异样。 正纳闷的功夫,俞子烨突然感觉到禁书室入口有些异样,似乎有人正从阶梯下来! 啧,竟又被沈渔撞见了吗……自己这都是什么运气啊。 俞子烨此时正慌乱着,想着找些地方躲一下,可这偌大的禁书室,竟无一处可以妥当藏身的地方。 眼看着被拉长的影子已然走到了禁书室的门口,差一点就看得到沈渔的衣袖了,俞子烨慌忙跑到墙脚一蹲,背靠着墙壁想屏住心神,却忽地翻倒进墙壁之中! “啊!”俞子烨惊叫一声,却想起沈渔还在禁书室,忙捂住嘴巴。 然而她似乎来到了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方瀑布奔涌着落入水潭,潭中水流层叠错落地翻涌着,激起些水花。 俞子烨猛地回头看向那道墙壁,现在看来就像是一道透明的灵力屏障,其上暗暗闪烁着些许微光。 而此时沈渔似乎并未发觉她的存在,正辗转于书架间找寻着什么。俞子烨大气也不敢出,找了块大石悄声躲在后面,观察着沈渔的动静。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俞子烨腿都蹲麻了,沈渔这才拿着本手卷,匆匆来到墙壁之前,催动灵力似乎要打开这结界! 俞子烨头皮发麻,心里想着这下逃无可逃了,潭水湍急的要命,跳下去躲着恐怕都要被撕成碎片…… 此时沈渔聚起一股强大的邪力,硬生生布下了一道杀气腾腾的阵法,俞子烨虽隔着结界,感受不到邪力的强弱,但光是看着那邪力的流走,她心中就微微发颤。 此时结界之上突然闪烁着图腾的样式,正是极南仙境里见到的那个图腾! 俞子烨大惊,莫非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水行之力,才能随意进出此处?也怪不得当年沈言鹤也未能进来此处。 沈渔力竭,终是没能打开这道结界,便踱步片刻,匆匆离开。 俞子烨回头环顾着这偌大的空间,除了这方瀑布和水潭,四周白雾蒙蒙别无他物。 而水潭正中的鼎器里,是否就是沈言鹤所说的,可以操控水行之力的典籍…… ------------ 第58章 连佐处的意外所得 俞子烨一边踱步环顾四周,一边思考着,这里若是沈渔也进来不得,那定不会有沈言鹤的元神。 而沈渔却显然想方设法也要进来,最有可能的便是藏着修炼的秘籍。 时间紧迫,她注意到水潭正中一方小巧的玉鼎,其中必藏着什么物件。 可这水潭水流之湍急,暗涌无常,并非可以淌的。俞子烨拿起一颗石子丢入水中,石子竟顷刻间化为尘埃消散在水流之中。 她试了试运起周身灵力腾空而起,乘风而去看是否能越过水流,哪成想激流之上的空气也似股股麻绳般扭在一起,俞子烨一缕发丝触及,便一瞬之间被削碎。 她退回到结界之前,惊魂未定,好在没有直接淌过,不然命都得丢在这里。 想必是因为自己虽身上带着水行之力,可修行实在低微,此刻即使拿到了修炼的秘籍,估计元神和心脉也承受不了水行之力的流动。 思索了一番,俞子烨只好作罢,打算想出控制这激流机关的办法之后,再来取秘籍。 回到墨庭,俞子烨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和俞老三在一起的八百年间,自己跟着爹吃喝玩乐,游山玩水,没事抄抄书也都是被俞老三按在书案之前,懒散得要命。 如今却有些后悔当初没能好好修炼,提升些修为,这样早日拿到秘籍进行修炼,也就不用被沈渔牵着鼻子走。 想到沈渔,俞子烨心里难免有些怒气,他若是折磨她,轻蔑她,以她懒散的性子,定是咬牙忍了,也不会当回事,日日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 可他偏偏顶着那张和沈言鹤一模一样的脸,对自己做着轻薄之举。若是他日她神志不清,岂不是大难临头…… 可她更为不解的是,沈渔若为了力量,也完全没必要做这些有的没的,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那可敬的兄长曾经拥有的东西,我现在都得到了……” “……他今后求而不得的,都将是我的……” 沈渔的话此刻却突然回荡在俞子烨的脑海里,她晃晃脑袋,定了定神。 自己要想点办法,叫他无法拿自己要挟沈言鹤才是。 那日沈言鹤离开了热海石窟,便只身前往炎吾。他对于连佐在极南仙境之中,对图腾那欲言又止的态度,也起了好奇之心。 抵达连家之后,他询问着平日照看着连佐的下人,那人老实说道: “连长老这些时日倒是不再同从前那般疯癫着大发脾气,安静得很,却不再言语,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都鬼画符似的,认不清。” 遣散了下人,沈言鹤来到连佐房间内,此时连佐正靠坐在坐榻之上,望着窗外的景致发呆,似乎对沈言鹤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 “连长老。”沈言鹤出声招呼着。 连佐看到来人,神色大惊,慌忙躲到墙角处瑟瑟发抖,捂着脸不敢看来人的脸。 沈言鹤见状,心中十分苦涩,曾经的一代战神,接管炎吾千余年,受人尊重的炎吾长老,如今却变做这副模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沈渔。 沈言鹤见连佐那惧怕的样子,眼神黯淡地想起了那日在热海石窟时,梦醒时分对他惧怕不已的俞子烨。 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沈言鹤本能似的靠近了连佐,蹲在他身边,手掌轻抚着老者的肩,未曾言语。 似是感受到了来人的不同,也好像卸下了些许防备,连佐抬起头,犹犹豫豫地放下抱住头的双手,一双深陷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望着连佐眼角的纹路,和深陷的两颊,沈言鹤面色柔和,轻轻扶起连佐,二人对坐在坐榻之上。 连佐似乎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张张嘴想要发声却屡试屡败,沈言鹤思忖片刻,从书案上取来纸笔,示意他随意写画。 连佐拿起笔,却不知从何下手,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出神地望着沈言鹤,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沈言鹤揉揉额头,干脆拿起纸笔,将记忆中极南仙境的图腾绘于纸上。他束手无策,也只能姑且一试,看连佐能否想起些什么。 连佐看着看着,神色微变,眉头蹙起,拿过笔纸,缓缓画下三个图腾,将纸张推向对面人。 沈言鹤端详了一番连佐所绘,三个图腾似是连成一线,又像是无序散落着,他欲将纸张倒转过来看看,却被连佐又推回了开始的位置。 沈言鹤一愣,仔细想了会儿,恍然大悟道:“连长老,你是说……这三个图腾代表着位置?” 连佐却没回答,颤颤巍巍走到书案前,胡乱拾起些纸张,其中绘着众多看不懂的线条,辨认不出的字符等,他拿好便向沈言鹤而去,一路又散落些许。 沈言鹤忙上前去一一拾起,想必这些纸张必定有所含义,虽一时间想不通,但他直觉这并非连佐的疯癫之举。 将连佐所绘图腾和他拿来的纸张全都收好,沈言鹤向连佐道了个谢,便打算离开,到石窟中慢慢研究这些纸张。 然而连佐见他要走,却神色大变,猛地拉住了沈言鹤的手臂。 连佐虽上了年纪,又神志不清,可毕竟是习武千年的人,一时之间沈言鹤竟也无法挣脱。 “连长老,你……?”沈言鹤疑惑发问,莫不是他还有话要讲? 刚打算将连佐再扶到一旁坐下,看看他还有何事未曾交代,可连佐却疯了似的将他按在原地站定,不肯叫他移动半分。 沈言鹤心中疑虑,莫不是这纸张,自己不能拿走? 他便急忙取出来,对连佐说道:“连长老,这我可以留……呃!” 哪知他话音未落,连佐竟将毕生修为聚于掌心,还未等沈言鹤反应,便即刻渡入他元神之内! “连长老!”沈言鹤大惊道,“不可!” 一时之间,沈言鹤感到充沛灵力在心脉间游走,周身泛起暖意,千年的修行,也就这样纳入了沈言鹤的元神。 连佐缓缓收手,面上竟浮现出笑意,三分痴傻,七分轻松。他没有言语,推了沈言鹤一把,似乎叫他速速离开,之后便卧在床榻之上,背过身去不再纠缠。 沈言鹤心中如浪潮翻涌,一时之间无法平静。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更是心意难平地轻叹着。 那张撕了一半的宣纸之上,歪七扭八写着几个大字: 五洲定,吾意平。 连佐竟也已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 第59章 恶意之吻 又一次没能打开禁书室那道结界,沈渔此时正在墨庭的卧房内调息。 他如今的情形也是不容乐观,现下正倒在席上,袖口轻轻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有些干涸,有些却还湿润着。 自上次进入墟源后,他的灵力一直没能恢复,而邪力日益强大,他没想到自己的元神会损耗到如此地步…… 地鬼之术力量虽强,可它强上一分,便是在吞噬一分他自身的元神。 谭月打坐在他对面,此时也微微睁开眼睛,却没有搀扶他:“阁主,不可硬撑下去了。” 她知道沈渔的元神,差不多已经反噬到极限了。这时候如入魔,将元神转化为邪灵,用强大的地鬼之力加以控制,便会渡过难关。 毕竟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还不到入魔的时候……”沈渔支撑着坐起身来,“我自有分寸,护法。” 谭月叹了口气,整整一日,沈渔的心脉就受损数次,若不是自己在旁护法,他早就一命呜呼了,而她自己也是大耗修为。 也不知道沈渔这人,心里到底在坚持什么…… 是夜,钟啸奉谭月之命来桐定阁,匆匆来到俞子烨窗前轻敲着。 她疑惑着轻轻打开窗,看到是钟啸,便将他让了进来,关上窗子。 “你怎的来了?”俞子烨有些惊讶,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啊,也尚未满月。 钟啸神色严肃:“谭月叫我来为她疗伤,兴许是最近沈渔虚耗太大,她也有些顶不住了。” 闻言,俞子烨想到了今日在藏书阁禁书室内,沈渔那令人生畏的强大地鬼之力。 也不过是硬撑罢了,她冷哼一声,替沈渔感到些许的悲哀。 “还有,”钟啸警惕着四周:“今晚子时,沈言鹤召集在竹海会面,记得。” 言罢就要离开,俞子烨叫住了他:“哎,你们届时得稍等我会儿,今晚沈渔召我去修炼。” 钟啸点点头,打开窗子闪身而出,身影融入黑夜。 俞子烨叹了口气,今日沈渔说教习心法,她也不得不留下等着消息。 都到了有亥时,沈渔这才叫俞子烨到书房去。今日她也是东奔西跑,这会儿已经困顿得要命,想着少和沈渔周旋,尽早拿到心法便赶紧走。 “阁主。”俞子烨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烛火燃着,却没人应声。 等了一会儿,见门没关严,俞子烨干脆推开门走了进去,却闻到一阵扑鼻的酒气。 “你喝酒了?” 俞子烨看着茶盏上大大小小的酒坛,不禁惊讶道。 桐定阁内,除了礼节祭典,其余时候是禁酒的。沈渔一向也不是好酒之人,今日却喝得神色朦胧。 啧,俞子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家伙今晚估计很是难缠。 “来。”沈渔邀请她坐到对面,摇晃着倒上一杯推到桌前。 俞子烨站着没动,沉吟片刻说道:“今日不打扰阁主雅兴了,我改日再……!”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捆住,生生被拖到他面前坐下。 看着她神色紧张的样子,沈渔盯着她的眼神迷离缥缈,倒不似往日的心机深沉。 俞子烨警惕地看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轻放下。 “你啊,”沈渔伸长手臂将窗子推的更开些,轻飘飘地问道:“为何不怕我?” 俞子烨一愣:“你为何这么问?” 沈渔竟笑了起来:“你看啊,这天下知我邪力者,都忌惮我;奉我为阁主者,皆惧怕我。” 他收起了笑容,托着下巴望着俞子烨:“你又为何每次见我,都是这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我有什么好怕的。”俞子烨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看向窗外。 “是啊,”沈渔向后舒服地靠着,“你身负水行之力时,有唐引相护;你在这里受尽折磨,又有沈言鹤护着你。” 听到沈言鹤的名字,俞子烨一只小手捏紧了酒杯。 的确,她并非无所畏惧。若提到心间软肋,沈言鹤也许是沈渔最容易触碰到的那一根。 “如今他所有的,所爱的,都已尽数落在我手里,唯独你。” 沈渔轻浮地看着俞子烨,他自然不爱她,可却必须得到她。 俞子烨倒上点酒饮了一口,沉声说道:“在我眼中,这些举动也不过幼稚二字罢了。你若想要得到力量,制霸天下,便不要执着于这种小事。”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沈渔眯着双眼紧盯着她,心中有些怒火。他不喜欢俞子烨每一次这样同他说话。 “我不了解你,我没你那么大的野心。”俞子烨给了他一个淡漠的眼神,便不再看他。 沈渔眼底忽地升起了熊熊怒火,他自小就被误解着,却没人真正问他的意愿。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野心。 “对,你是不了解我……”沈渔轻轻放下酒杯,站起身来一步步向俞子烨而去。 看着沈渔向自己逼近,俞子烨自觉是说了什么激怒了他,却也不知具体缘由。 沈渔忽地震怒,一把将坐榻上的茶盏掀翻在地,右手揪着俞子烨的前襟将她拎起来: “过去这八百年,你有俞老三护着你!如今还成了我兄长心尖儿上的肉……你说我怎么能忍得住,不去伤害你?!” 看着他面容狰狞,歇斯底里地吼着,俞子烨一双纤细的手用力掰着沈渔的手指,却如蚍蜉撼树般无甚作用。 “我杀了父亲,兄长便会伤心;若我要杀了你,你猜他会不会来跪着求我?” 沈渔似乎是丧失了一半的理智,言语间丧心病狂地笑着,右手一按,将俞子烨脖颈掐住,死死压在坐榻上。 “呃!” 无法呼吸,此时俞子烨的心里是真有点怕了。 沈渔再怎么元神受损,也比她的修为高上太多,如今他因为怒火,心脉间翻腾着汹涌的力量,俞子烨摊开手掌,却被压制得聚不起半点灵力。 他是真的可以一只手就杀了自己。 “哈哈哈……”沈渔又发疯似的低声笑着,“我不会杀了你的,你是颗多么好的棋子啊,好好用着,我还怕沈言鹤他不找上门来?” 沈渔手间力道减小,那张邪魅的脸却渐渐靠近了俞子烨的小脸,她似乎能感受到沈渔的吐息已落在她的唇边。 动弹不得也躲闪不及,眼看着沈渔的唇就要压上来,二人咫尺的距离之间氤氲着酒气,俞子烨却仍是聚不起灵力,心里急的发慌。 她用尽全力,抬起右手一巴掌打在沈渔的脸上,有些微醉的沈渔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 这一巴掌打得极狠,沈渔再转过脸来,嘴角愣是带着丝丝血迹,滴在了俞子烨的衣衫之上。 可沈渔眼眸间的神色,却是比那血色更红。 俞子烨惊恐地发现,随着沈渔转而直视着他,那只缓缓露出的眼分明变成了血一般的样子,沈渔这是要入魔! 她一时间乱了呼吸,心中盘算着如何能尽速逃脱。今晚实在是大意了,说了些莫名激怒沈渔的话。 “你……呃!” 话音未落,余下的惊呼却被沈渔的唇挡下,却顷刻间化为一声呜咽。 ------------ 第60章 天机泄露 沈渔覆上她的唇,却并未吻她,而是狠狠咬了下去,血刹那间涌了出来,滴落俞子烨的下巴。 他将俞子烨提起来往书房中丢去,俞子烨一时之间没有防备,倒在地上,额头撞在书案腿上,鲜血直流。 她抬头看着缓缓走近的沈渔,他半身为魔,半身为仙,微微痛苦地眨着眼睛,却不忘用阴狠的眼神盯着地上的女子: “还你个小小的惩戒罢了,我自然不会打女人。” 俞子烨扶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来,头还有些晕,可她能感觉到,体内有股熟悉的力量久违地翻腾起来。 “呵,你想用水行之力对付我?”沈渔轻蔑道。 俞子烨没说话,她自知每次动用,都是本能,如不到濒死之境,力量是断然无法发挥作用的。 而这一次,这一吻,她也是被逼到了极限。一把火红色的长剑从手中幻化出来,俞子烨想着今日和沈渔怕是免不了一战了。 “这……”沈渔神色一变,他自然认得这把剑,“唐引的佩剑。” 俞子烨懒得废话,将灵力贯至剑身,向沈渔凌厉攻去。 岂料沈渔并没打算迎战,倒是一来二去躲得轻松,一边不忘了言语嘲讽着: “也是不过一吻,你就如此记仇,这可让人如何是好。” 俞子烨一边头晕,一边恼怒着:“少废话。” 沈渔眼色凌厉了些许,聚起邪力向俞子烨轻扫过一掌:“别用我的东西对付我。” 这一掌虽看似轻易,却一下将俞子烨顺着房门震到了院落当中,重重落在院中丛丛墨竹之内。 其中有好些砍断了一半的锋利竹子,划破了俞子烨的衣衫,处处见血。 沈渔此时以恢复了常态,眼睛也不再血红,他淡然走到门口,熄了烛火关上门,便返回了卧房,没再多看俞子烨一眼。 眼看着子时早已过了,她挣扎着站起身来,摇晃着向住处走去。 此时结界内,沈言鹤,连双双和孟长海早就到了,钟啸也站在屋门口,却怎么也等不来俞子烨。 “她怕是正被沈渔纠缠着,不如我们先商讨一番,我和孟长尊也没办法久留。”连双双忧虑道。 沈言鹤等得有些心神不宁,想着连双双说的也对,先商讨下,他在这里多等会儿也罢。 掏出连佐处得到的纸张,他放到桌上对连双双说道: “我日前去到连家探望连佐长老,这是他画给我的。还有……” 连双双翻看着纸张,神色肃穆,见沈言鹤欲言又止,便头也没抬地问着:“怎么?” “连长老大抵认出了我是谁,将修为尽数渡给了我。” 猛地抬头,连双双十分惊讶,片刻倒也恢复了平静:“像是爷爷的做法。” 孟长海正皱着眉头端详着连佐所画的图形,却觉得格外熟悉,从袖口摸出了那日在泉底密道得到的地图: “沈言鹤,你看,这三处图腾标记,若加上五洲地图,便分别是炎吾极南,桐定阁内,以及……云海?” 四人围坐在木桌旁,仔细端详着。沈言鹤沉吟道: “没错,极南仙境的图腾结界,现下已不复存在,桐定阁内……莫非指的就是这张地图?” 沈言鹤和孟长海将连佐的手绘铺开,竟依稀摆出个地图的路径,竟大体上和泉底密道中的地图相差无二! “此处应是云海的图腾所在之地,连我都未曾听说过。图你收好,方便你前去探查此处。”孟长海将地图交给沈言鹤。 “可这桐定阁内的图腾,指的是什么呢,若其他两处都是结界,莫非这是……墟源?”连双双百思不得其解。 “并非墟源,是一处结界……”俞子烨匆匆行至竹屋,刚到门口便听到连双双提到桐定阁内的结界,正是那日她在禁书室内误入的那一个。 “子烨?!”沈言鹤见到俞子烨的样子,心里倏地揪紧,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快走几步上前去扶住了她。 她额角和唇边都带着干涸的血,发丝和衣袖有些凌乱,手臂腰间都是些利器划过的痕迹,涓涓印染着血迹。 “这是怎么了?”连双双也腾地站了起来。 俞子烨靠在沈言鹤肩上,在木桌一侧同坐,顺了顺气,神色淡然说道: “我不可久留,长话短说。今日沈渔险些入魔,不受控制,我才同他打了起来。” 孟长海和钟啸也神色严肃,各有所思。孟长海想着,墟源之内,怕是反噬又会更进一步,而钟啸,则愈发担心谭月的境况。 “还有,我探查禁书室的时候,误入了图腾结界,我猜里面有运用水行之力修炼的秘籍,幸好只有身负水行之力的人可以进去,沈渔正想方设法将其打开。” 一边听她说着,连双双一边探查了俞子烨的元神,好在并无大碍,便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泉底密道我和孟长海也探查过了,并无元神痕迹。那元神只有可能在沈渔手里……” 俞子烨微微点了点头:“没错,沈渔应是在何地藏匿着沈言鹤的元神,前几日他曾威胁说我们不可能找得到。” 说着刚要喝口茶,唇间深深的伤口却撕扯地一痛:“嘶。” 沈言鹤拿出块干净的布巾递给她,轻扶着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收了收紧。 这样的伤痕,又是如何而来,他心中猜到一二,眯着眼压抑着心中的怒气。 草草擦拭了一下,俞子烨继续说道:“孟长尊,桐定阁那图腾结界之内,有一水流的法阵甚是凶险,潭水中内有层层暗流,上有扭曲的戾气,很难进入,你可知……” 此时俞子烨腰间那块小小的玉佩却突然亮得刺眼,定是有人闯入了她的屋中! “糟了!我先行一步,孟长尊,法阵的事情以后再议。”说着便闪身出了结界。 沈言鹤追到屋门口,怔怔看着俞子烨消失在竹海,满心充斥着无能为力之感,痛苦地闭上眼。 钟啸此时却突然幽幽说道:“几日前谭月和我提起过,沈渔元神虽危在旦夕,可他并不想入魔。” 孟长海沉思道:“如此说来,沈渔并没有破釜沉舟,静观其变吧。” 连双双也坐不住了,她实在担心俞子烨的安危,便站起身来要走,沈言鹤最后嘱咐道: “连双双和孟长海对付那法阵,助子烨拿到修炼的秘籍,也好让她能对付沈渔。钟啸留意谭月动向,有事速来结界。我尽速去云海探查图腾结界。” 俞子烨前脚离开结界,几人后脚也就散了去。 然而当她跳出结界落进自己墨庭的屋中,站直后却感觉到背后有人正静静等着她。 俞子烨心中升起极为不祥的预感,今日必定是她大凶之日。 缓缓回过头,借着皎洁的月光,看清了她屋中慵懒坐着的,竟是谭月! ------------ 第61章 不安宁的满月之夜 谭月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仿佛参透一切地说着:“我猜那结界中,不仅有沈言鹤,还有钟啸吧。” 俞子烨眯起眼睛,想着既然被识破了,应了便是。 “没错。” “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乖乖交出水行之力,也可保沈言鹤一命。”谭月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 俞子烨倒是冷笑一声,轻叹口气问她:“近千年来,你可知沈言鹤真正所想?” 谭月面色不悦:“没命了又谈何想法,我这也是在保他的命。” “保他的命?如今沈言鹤记忆早已恢复,水行之力又在我身上,你要如何保他的命?” 谭月心里闪过一丝惊讶,沈言鹤记忆竟全然恢复了吗…… “沈渔弑父伤兄,才坐上今天的阁主之位。你本已经不理世事,如今却助纣为虐,岂不愧对你在极南的几千年悔过?”俞子烨本不想说太多,可兴许是今夜她心里也有气,也就不吐不快了。 “用不着你来多嘴。”谭月轻蔑说道。 “谭月,你是为爱,我便敬你三分,敬你无愧于心。可一味地给予之前,是不是也要问问沈言鹤的意思。” 谭月被戳中痛处,没说话。这八百年,她的确不知道沈言鹤在想什么。她越是想了解,似乎就把他推得越远。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他。 俞子烨叹了口气,她今日也是疲惫不堪:“你留书群青之谷,沈言鹤自会看到,你若想明白了,便去找他当面聊聊。” 她关上窗子,继续说道:“今日之事,你若想告知沈渔,我悉听尊便。但你二人若执意取水行之力,我便有言在先,就是形神俱灭,我也不会让沈渔拿到力量。” 谭月离开了,然而她二人都未曾注意到,天上的月轮已几近圆满。 第二日一早,俞子烨照旧来到了沈渔书房门前,她心中也不无忐忑,若谭月真的告知沈渔,他问便告诉他,不要泄露连双双和孟长海便好。 见俞子烨走进来,沈渔抬眼看了一眼,注意到她唇上的伤口,又垂下头伏案写着,唇边勾起一道嘲弄的笑容。 “阁主,上次教习的心法我已经习得,随时可以继续。” “不急,昨日如此折腾你,今日你便在这陪着我,晚些时候再说。”沈渔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是。” 俞子烨答应着,便老老实实剪烛添茶,一边小心翼翼注意着沈渔的动向。 然而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别的话好讲,一门心思地研究起了五洲事务的卷宗。 莫非谭月并未向沈渔告发她…… 俞子烨一边擦拭着花瓶,一边看着沈渔,出神地想着谭月的事。沈渔抬头注意到她呆呆地盯着自己发呆,揶揄道: “怎的,昨夜那一吻,你倒真的爱上我了?” 言罢一声轻笑,将俞子烨拉回了现实,她没说话,手里拿着布巾怒气冲冲地擦着。 “过来。” 沈渔突然摆摆手招呼她过去,俞子烨一醒神,进入戒备状态,缓缓走到书案前。 “何事?” “坐。” 俞子烨不情愿地坐到他对面,叹了口气,眼神有些不耐。然而沈渔却并未看见,指着书卷一处叫她读着。 她接过来看了看,沈渔发问道: “这书册提到,绝地对峙,实力相当之时一方若自断后路,方能获胜。想听听你的看法。” 沈渔便将书册转了一圈,推向她。俞子烨浑身不自在,不知沈渔又有什么阴谋。 “对战讲求快而精。此时若身处绝地,切断后路以示势在必得的决心。” 子烨自觉说的差不多了,抬头看着沈渔打算适时收声,看他会否再发问。这问题想来玄妙,多说无益,不知他打的是何算盘。 然而沈渔看着子烨没有说话,眉头微蹙似乎真的在思考着,书房一下子安静了,只有暖炉发出星星点点的噼啪声。 “有理,也就是说,如若对方仍然选择迎战,定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若退而求其次,反而得益较高。” 沈渔缓缓说道,同时提笔在一旁的宣纸上草草写了几笔。 俞子烨心里嘀咕,搞什么,莫非是真的找她探讨学术? 正想着,沈渔推过来一摞卷宗:“将我的注释誊写一番,明日五洲议事发出。” 瘪了瘪嘴,俞子烨极不情愿地翻开卷宗,却见其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一针见血的对策,针砭时弊。 沈渔竟真的对五洲事务如此上心……她抬头看看对面伏案写着的男子,他究竟要的是什么。 昨夜他醉酒之时,话间总透露出一股,希望别人惧怕自己的意思。俞子烨一时间好像有些明白,沈渔似乎希望被注意到,也羡慕自己被惦念着。 什么样的过去,竟让他变成这样…… 誊写完毕,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俞子烨颇为确定,谭月并未将昨夜的事情告知沈渔。他也只是淡淡的交代了一句,日落后再来寻他学操控之术。 回到墨庭,呆呆望着落日,俞子烨也对谭月模棱两可的态度颇为惊奇,莫非昨夜那一番话,她当真是听进去了? 待月华初上,俞子烨收拾妥当便打算去找沈渔,关窗之时,赫然发觉一轮满月当空,今晚是千目蛊毒发作之时! 俞子烨不禁一个激灵,沈渔那人,定是算好了日子,才叫她晚上去习得操控之术。 硬着头皮来到书房,沈渔正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坐榻上,摆弄着茶盏。 “来了?” “今日是满月,你是故意的。”俞子烨面带愠色。 “是又如何?”沈渔毫不在意地说着,“随我来。” 带着俞子烨来到一旁的席上,叫她打坐在中央,沈渔却并未打算一同调息,而是在厅室内走来走去看着热闹。 “你且按照我所教你的,自行运转大小周天,我会在这盯着,你放心。” 稳坐在席上,俞子烨闭上眼睛,催动灵力运转至全身经脉,渐渐感受到千目正被逐渐唤醒着。她稳住心神,打算在那股噬心之痛到来之前,打通这迟迟无法越过的第三段。 吐息间,俞子烨感觉到沈渔姿势懒散地坐在她身后,手肘支在立起的膝盖上,托腮侧着脸望着她,整个人将她环在身前。 “咳……”感觉到了一股热气从后颈传来,俞子烨一时控制不住灵力,千目翻涌而来。 “调息,凝神。” 沈渔声音低沉而沙哑,回荡在俞子烨的耳畔,她瘦弱的肩膀轻轻抖了抖。他又要做什么? ------------ 第62章 求而不得的一个她 俞子烨竭尽全力定神,沈渔定是故意挑这么个日子叫她修炼。昨天的皮肉伤还未愈,又没能睡个好觉,她此时感到筋疲力尽,灵力运转逐渐稀薄。 彻骨之寒逐渐满上四肢周身,噬心之痛钻入百骸之中,她咬紧牙关不肯出声,咬着牙誓要生生攻破第三段。 终于心脉间灵气逐渐归于顺畅,俞子烨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和面颊上。 坚持住,再完成这个小周天,就可以…… 沈渔此时却动了动,双臂从俞子烨身侧环过,将手覆上她的双手,注入灵力,助她完成最后一关。 俞子烨整个人僵住了,咬牙忍着千目的冷和痛,却可憎地贪恋着沈渔手掌间的温度。 第三段也终于是有惊无险地突破了,沈渔感到了俞子烨周身和指尖的寒意,右手轻轻捉过她两只小手,左臂环住她纤瘦的肩膀,炽热的吐息落在她冻得发白的耳垂。 “放我走……”再没力气做任何挣扎,俞子烨声音细不可闻,脸颊和嘴唇苍白如纸。 “上次月圆之时,沈言鹤也是如此抱着你吗?”沈渔轻声在俞子烨耳边问道,语调似乎不带着任何情感。 “是……又如何……”俞子烨气若游丝,唇边却带着一丝凄冷的笑。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扎进肉里,才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向那恶人索要更多的温度。 “若……”沈渔收紧了双臂,将浑身冰冷的俞子烨埋向自己的胸膛,垂下头靠在她肩颈之上,轻声问着:“他给你的这一切,我都能给你,你会留下吗。” 俞子烨轻声笑了:“这一切……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即便你做得到,你也终究不是沈言鹤……” 没等她说完,沈渔便施了法术让她昏睡过去,也缓和了她身上的千目。 挥袖间,面前的门扇扇打开,沈渔看着那清风明月的山间之境,仍旧拥着俞子烨未曾放开。 钟啸今日如约来到俞子烨房中,却寻不得人影,那日她匆匆离开结界返回墨庭之后便没了消息,他打算去寻谭月探一探。 来到谭月的门前,门却悄然打开了,谭月正焚香抚琴,见钟啸满月前来,心里大概知道是何时、 “找俞子烨?那你不该来找我。”谭月出声道。 “什么情况?”钟啸没明白。 “今日沈渔找她练功,怕是此时在他手里受尽折磨吧。”谭月云淡风轻地说着。 “谭月,别执迷不悟了,我跟着你千年有余,我知道你本性如何。”钟啸严肃劝说着她。 “我本性如何,你又如何知道。你仙体未成的时候,我可就活了千年有余了。”谭月笑道。 “你肯定知道,沈渔已经半入魔了,以他的修为,若化为邪灵,十分棘手。” “这我自然知晓。”谭月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快走吧,俞子烨今晚无碍,我已感知到沈渔压制了她的千目。” 钟啸无奈地叹了口气,消失在夜色中。不过谭月今日,态度倒是没那么强硬了。 看着他离开,谭月也有些在意今晚的情况,便悄声来到了沈渔和俞子烨所在的书房之外。 厅室的门都逐一开着,沈渔正坐在内里修炼的席子上,神色冷漠地望着月色出神,而他身前蜷缩着的正是面色苍白,安睡着的俞子烨。沈渔的手覆在俞子烨一双冰冷的手上,另一手随意地揽着她。 谭月神色一变,沈渔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你来做什么。”沈渔突然出声,谭月也吓了一跳,这才从打开的门扇走进去。 “感觉到千目突然平静了,便来看看。你这是……?” 谭月直截了当地问道。她并不惧怕沈渔,即使是五洲桐定阁之主,她杀起来也是不在话下。 沈渔垂下眼膜随意地瞧了一眼俞子烨,将她撂在地上,负手走到门前月色之下: “这五洲穹庐之下,还真有求不来的东西。” 谭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答道:“你想求得的东西,其实你也未必想要。” 沈渔眯了眯眼,谭月一句话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 “将她带走。” 此时墨庭内三人各有所思,倒是给了孟长海个空子,他正在禁书室内小心翻找着书籍,用以对付俞子烨提到的法阵。 如果他猜得不错,那法阵虽听着玄妙,其实内核为金之力,而非水之力。云上属金,应当有一法器可将金之力暂为控制,从而可以迅速穿过法阵。 他一面谨慎地搜寻着,避免留下痕迹,一面又小心注意着禁书室的入口。 途径云海的书架时,他的目光被一本不起眼的书籍吸引了去,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翻看着,这本估计简短破旧,阵法却十分凶险。 “偷生决?什么玩意……”孟长海被逗笑了,这里头简短写着个凶险的阵法,可以将受到攻击时的灵力损耗全部转嫁到另一元神之上,实为恶劣的法术。 孟长海笑着笑着便笑不出了,这偷生决本身实为阴损,可若加上那天倚术的效力…… 他若有所思地将小破古籍揣入怀中,继续寻找着可以镇压结界内阵法的法器。 这偌大的禁书室,他转了有大半个时辰了,法器的影子没寻到,却找到本属金法器的残页。 他将残页收好,心中叹道,没办法,只能本长尊出马,为你打造上一枚法器了 第二天一早,俞子烨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坐在屋中她的床榻上。 扶着额头揉着,她这才意识到昨晚发生的事并非梦境,沈渔竟一反常态那样问她。 “……他给你的这一切,我都能给你,你会留下吗……” 想起那句话,俞子烨又忍不住冷哼一声,如若他沈渔真的胆敢爱上她,那她就有本事让他坠入深渊。 可沈渔的样子,不像是真的爱上了她,反而像是在和沈言鹤争抢着。 一切也就说得通了,那日沈渔取走沈言鹤的元神,却并未消散他的肉身,而是流放到了极南。 即使做了桐定阁之主,也还是殚精竭虑地做事,暗中抢夺着水行之力。 也许他真没想过覆灭五洲,那么俞子烨这时才方能确定,沈言鹤的元神一定安好,并极有可能就藏在老阁主寝殿,也就是沈渔寝殿的密室之中。 ------------ 桐定阁 ------------ 第63章 执念中的女子 自从那日见俞子烨匆匆离开竹海结界,连双双便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心里实在担心,便干脆来寻孟长海商量法阵的对策。 一早来到无涯殿门前,却听到弟子告知孟长海并不在阁中,下山去了。 连双双心下好奇孟长海此时下山能有何事,便打算改日再来,没成想前脚踏出无涯殿,后脚就看到孟长海远远地正向这边走来。 刚想出声叫他,连双双却看到他边走边端详着手里一个小小的物件,颇为认真仔细,似乎想着什么正出神,走近了也没发现她的存在。 “孟长尊。”连双双出声唤他,人前还是不要叫他大名的好,免得被人议论。 孟长海身形一顿,仿若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速速回手将那物件向袖中一收,神色淡然道: “连长尊,找我?” 他虽然动作极快,行云流水不露痕迹,可连双双眼力过人,还是看清了,那物件是一枚精巧的朱钗。 连双双一愣,猛地想起那次她在孟长海结界中看到的女子,一身月白锦缎华服,佩戴的就是类似这种的朱钗。 莫非是买给那女子的…… “寻你商量法阵之事。”连双双轻咳一声,低声说道,言语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我正要去寻你,你随我来。”孟长海带着她走入无涯殿,进入他自己的书房。 拿出那日他在禁书室找到的残页递给连双双:“你先看看,稍等我。” 连双双捏着那页残卷,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余光瞥到孟长海身影闪进一间侧殿之中。 她按捺不住心下的好奇,便踌躇片刻追了上去。那殿门并没关严,露出些细小的缝隙,透出亮光,却看不真切。 连双双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再推开些,却被一道结界挡在门扇之外。 她心中一惊,退后一步小心地观察着屋里的动静。 这道结界似乎并无攻击力,也不会警醒屋主,不过是严防死守罢了。 连双双正捏着残卷愣在侧殿门口,孟长海神色肃穆地走了出来,抬眼正撞上连双双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 “这里面是何物?”连双双心下好奇,便直接问了出来,她不似一般女仙那般拐弯抹角。 孟长海长叹一声:“莫要那么好奇,一些私人物件罢了。” 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没说话,只是低下头默默地研读着残卷,孟长海心中不免也有些苦涩。 按理说,这屋中物件也无甚特别,而且最应该告知的就是面前的她,可如今自己的形式岌岌可危,天倚术又尚未练成。 不妥,总有机会讲与她的,若她心中责怪,便先受着吧。 “这是属金的法器,彤丝琴?”连双双惊道,传说彤丝琴金之力强大无比,若运用得当,或许能颠覆命盘,因此也于五洲销声匿迹。 “不错,目前俞子烨的修为有限,唯有这法器可以抑制住那结界中的法阵。” “所需材料你可准备好了?”连双双心里知晓打造此法器的凶险。 “万事俱备,只是……”孟长海又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着,“若没有连长尊护法,总是心里没底。” 连双双翻了个白眼,孟长海灵力修为深厚,只怕是盖过沈渔的修为不止三成,如今还鬼扯着叫她这刚成年的小仙护法。 她转而计上心来:“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孟长海挑眉:“什么条件?” “法器练成之后,我要到那侧殿里去看看。”连双双可是毫不客气。 孟长海眉眼淡漠而懒散地看了会儿连双双,悠然笑道:“无妨,我答应你便是。” 连双双一愣,倒是的确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二人来到竹海结界中,在竹屋的中庭内摆席坐定,准备打造法器。见这庭院里日头正盛,连双双稳坐着没说话,倒是孟长海有些呆不住了: “我这结界哪里都好,就是日头太盛,我又不喜欢山洞石窟的,着实憋闷。” 连双双睁开一只眼看着他:“那你便快些打造完,便不用在这日头下坐着。” 孟长海又运起些灵力,笑了笑没说话,连双双又说道:“还笑,这点日头就受不了,我炎吾的将士们,可是日日如此。” “好好好,连长尊教训的是。”孟长海闭起双眼,专心运转着灵气。 连双双加固了周围护法的法阵,不动声色地催动灵力,为这方中庭悄然洒下些凉意。 孟长海淡淡地笑了,这丫头永远是刀子嘴,心里比谁都软。 他感受着元神内的情况,心下松了口气,如今的修为已恢复得七七八八,打造这法器已不在话下。 可那殿中的物件,却要如何和连双双解释呢…… 事情还得从孟长海年少时说起。 他从习得了结界之术之后,所创造的幻境中就有这么一名女子,看不清真容。于是他便理所应当地觉得,应该是母亲。 直到那日,时任炎吾长尊的连真,将还是七八百岁样子的年幼的连双双带入阁中,拜入桐定阁,他便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令他惊奇的是,那日之后,幻境中的女子竟露出了真容,眉眼之间似是带着熟悉之感,却是个他不认识的,大抵两千岁的女仙。 然而就在几百年前,连佐隐退,连真继任炎吾长老,成年的连双双时隔几百年回到了桐定阁任炎吾长尊,那高台上一袭红装的她,却直接撞进了孟长海的心里。 她那副惊世的面容,竟和幻境中的女子重合起来。那一刻,连双双便印在了他心里。 情不知所起,也无处消遣,孟长海便一直于五洲内慢慢搜集些布料,朱钗的,想着有朝一日若成眷属,就将这一袭华服亲自奉上。 那日连双双进入幻境,竟能看到那女子,这不禁让孟长海心中一惊,得知她并看不清那女子的真容,倒也心下松了口气。 孟长海思绪飘忽,灵力也有些断续,连双双看着便开口道:“孟长海,凝神。” 几个吐息之后,灵力恢复平稳,孟长海在心中轻笑着,连双双私底下叫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人前却也客气得紧。 即便是诚实地告知,幻境中那女子就是她,估计连双双也断然不会相信。 孟长海嘴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也是,叫这丫头相信他这浪子的真心,估计也并非易事。 ------------ 第64章 沈言鹤身受重伤 天色已近傍晚,孟长海悄然收起灵力,稳定元神后,面前的法器已成,彤丝琴琴身修长光润,却并无琴弦在上。 连双双也收起护法的结界,盯着这法器看着:“没有琴弦?” 孟长海将琴拿起,轻抚观察着,此次法器打造得不错,虽耗了些灵气修为,但也都不在话下。 “彤丝琴的琴弦,由施法弹奏者灵力组成,奈何禁书室图腾结界你我并无法进入,具体要如何运用,就得看俞子烨自己了。” 连双双点点头,看着孟长海气定神闲的样子,这家伙终于是恢复了七八分修为,她心下也莫名地安心了不少。 “走吧,趁天色不晚,你不是还要去我那侧殿里瞧瞧。”孟长海轻笑着打算要离开。 连双双被他这么一揶揄,面上有些挂不住,毕竟那是孟长海私人的物件,她贸然提出要看,这人倒也真的答应。 这会儿回到孟长海的书房内,看着那侧殿的大门,连双双心下还真有三分犹豫。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无论那侧殿之内有什么,也都与她并无干系啊…… “算了,不看了,也没什么好奇的。”连双双一转身,竟不打算看了。 孟长海一怔,随即温和地笑了笑,扶着半打开的殿门,语带宠溺地轻声说着: “我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你知道呢。” 连双双听了脸色一红,这家伙真会说,他分明满身都是秘密,从刚开始认识她,就神神秘秘的,做事也是滑头得很,她又有哪次猜到了他的心里? 叹了口气,也不管那么多了,连双双快走一步从孟长海面前穿过,踏入侧殿之内。 殿中三两物件,除了有些焚香和灯盏,便是靠窗的一个华美气派的梳妆台,和一个浮雕华丽的衣架。 而那衣架之上,便展示着孟长海结界中,那个他执念着的女子的一身衣装。 月白色的织锦缎面华服,摇曳拖地,其上有精美绣纹,轻纱飘飘,朱红色的腰封丝带点缀其上,尤为华美。 连双双早有些心理准备,可心中还是有些难受。孟长海对那幻境中的女子,也真是尤为上心。 她走近那梳妆台,上面放置着精美的耳饰,戒指,手镯,今日那枚朱钗,也正放在桌角。 连双双喃喃低语道,“你可知那女子是谁?” 孟长海看着她徜徉的背影,心中一紧,莫名说道:“……尚未。” 连双双点点头,他说过,这是他执念而成。又是怎么样的执念,令他为这女子做了如此之多…… “总有一日会找到的,莫急。”连双双脑子里有些混乱,却莫名说了些违心之言。 孟长海闻言,眼底也有一丝落寞,却转瞬即逝,目光沉沉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子的背影。 “行了,我先回炎吾殿了。”连双双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踏出侧殿,向无涯殿门走去。 孟长海应了一声,也没有阻拦,看着她翩翩离开,心中念着,我已经找到你了,等我,等我将一切安排妥当…… 两三日后,孟长海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告知俞子烨法器就放在幻境竹屋之内,此时俞子烨正借着沈渔闭关的机会来到竹海,端详着这一雅致的法器,颇为头痛。 虽饱读五洲史书,可俞子烨并不会抚琴。这一点,显然孟长海也是没有料到。 俞老三捡到她的时候,她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是俞老三手把手教出来的,如今还算是有了些学问和胆识。 说到抚琴,她想到沈言鹤最喜欢在热海石窟中焚香抚琴,弹得也颇为婉转动听。不如去向他讨教一二,驾驭了这法器再说。 悄然来到热海石窟之前,打开走了进去。正想着如何解释上次的伤势,却惊而感觉到石窟之内有人! 沈言鹤也吓了一跳,他前几日前往云海寻找图腾结界,路上遇到些邪兽,极其凶险,他受伤不轻。刚刚回到石窟内准备疗养一番,没想到俞子烨竟这会儿来了这里。 “沈言鹤,是你吗?”想着石窟中的确不会有除他以外之人,便干脆唤他。 “你怎么来了?”沈言鹤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闻言匆匆套上外袍,淡定掀开床幔步出湖心亭。 俞子烨在栈桥上看到走出来的沈言鹤,披散着头发,中衣之外简单披着外袍。走近了刚要问问是否扰了他清梦,却赫然闻道一股血腥味。 “你受伤了?”俞子烨走上前去探查他的元神,修为的确不敌从前,好在还余个七八成。 沈言鹤心中一惊,旋即又暗暗松了口气。 好在上一次于结界中,她来迟了,不知道连佐已将毕生修为渡与他之事,此时才觉得他似乎修为损伤不大。 其实他在云海那几战,生生耗掉了他近半的修为。 “在云海受了些小伤罢了,无妨。”沈言鹤神色恢复了淡漠。 就在她进来的一炷香之前,他才刚刚赶到这里,沐浴清理过伤口,那湖心亭床幔一侧的湖水还都是血染的颜色,卧榻之上也净是些擦拭血迹的布巾。 俞子烨见他往茶盏处走去,心中半信半疑。她向来鼻子最为灵敏,如此程度的血腥味,恐怕伤口不止二三。 可沈言鹤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若是他不想讲,便是捉着他问,也问不出什么。 罢了,少追问些,也省得让他记起那日自己满身的伤,便更不好解释。 坐下饮了口茶,俞子烨将彤丝琴幻化于一旁的书案之上,正色道: “今日刚刚取得这法器彤丝琴,是孟长海长尊依照古籍残页打造的,可以运行金之力,从而控制桐定阁图腾结界的法阵。” 沈言鹤神色轻松,眼底却好像一直隐忍着什么,说道:“五洲之内,也就只有孟长海能打造出彤丝琴了。” 俞子烨叹了口气:“可是,我不会抚琴。” 挠了挠额头,沈言鹤心想倒也是,俞子烨向来懒散,用她的话说,赚不到钱的没用东西,她一向都懒得学。 “来,我教你便是。”沈言鹤缓缓走到琴前,伸手招呼道。 俞子烨揪着裙角,走到琴前,有些僵硬地坐到沈言鹤身前,与彤丝琴面面相觑。她此时心里悸动着,也忽略了那一丝血腥味。 “这琴,是不是一般都得有个琴弦?”俞子烨傻愣愣地发问。 她似乎听到头顶沈言鹤轻笑了一声,微不可察,她面色一窘,干脆道:“你先演示下!” “好,你瞧着。”沈言鹤语带宠溺地低声说着,催动灵力,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琴身,五根朱红色的琴弦出现在修长琴身上。 此时俞子烨小小的身子正被沈言鹤环在身前,令她不得已有些心猿意马,强定心神仔细观察着沈言鹤灵力的走向。 身后人催动灵力,修长指尖轻拨琴弦,霎时间巨大的波动随着轻扬的琴声震荡而出,石窟之内大风四起,热海之水竟像冻结一般静止。 然而随着风起,床幔轻扬,俞子烨赫然看到卧榻之上满是血迹的条条布巾,和那床幔之后血染的一方热海之水。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袭上鼻尖,她随着悄然消逝的灵力大惊回头,看到沈言鹤仰面倒在书案前的席上,中衣下几处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他苍白的脸上,那顺着好看的唇角涓涓留下的血迹,令俞子烨触目惊心。 ------------ 第65章 沉默而热烈的爱意 “沈言鹤!?”俞子烨大惊,蹲在他身侧探知着元神,慌忙渡入些灵力维持着沈言鹤的吐息。 他面色煞白,外袍散落在地上,露出斑斑血迹染红的中衣。俞子烨疑惑地想着,什么样的伤口,愣是灵力都止不住血迹。 沈言鹤皱着眉,还未醒过来,俞子烨心下着急,便又催动三分灵力,流转与他心脉间,竭尽全力控制住失血。 她与沈言鹤相伴许久,从未见过他伤成这样。即便是那日在极南仙境,连颗元神都没有的他,一介凡体却也安然无恙的度过了难关。 云海究竟有什么异样之处! 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沈言鹤丝毫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俞子烨咬紧牙关忍耐着,她本就修行低微,若是没有水行之力时,她这修为也就勉强够用。 如今危难之时,却在这个四下无人之境,竟要眼看着沈言鹤生命的消逝。 这一刻俞子烨深深感受到,她从心底里害怕失去的,除了俞老三,竟多了个沈言鹤。 汗水从她小脸上滴落在席上,沈言鹤肩上伤口处的血已经渗到席子上,仍旧没有暂停之势。 俞子烨咬紧牙关,眼里氤氲了些水汽。刚才沈言鹤辛苦隐忍着伤势,又用灵力教她抚琴,还受着伤呢啊,就如此不想被担心吗…… 俞子烨心下着急不已,便心一横,打坐于沈言鹤身侧,屏气凝神,感知元神中最深的那处。 她今日必须要唤起水行之力!水行之力向来有强大的净化和疗愈的功效,她就不信一个小小的仙体,她保不住。 几个吐息之间,俞子烨元神之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大压力,却找不到出口流通,心脉间充斥着巨大的压迫感,似是被大山压顶一般,血逐渐从她嘴角滴落。 不得章法,便要强行攻破。俞子烨咬咬牙,将血腥之气咽下,向元神内最后一次施压,催动灵力冲破了元神之外的重重禁制,汹涌而强大的力量似乎流转到发梢指尖之上。 她睁开眼睛,看到石窟内缕缕湛蓝色的灵力聚集在她掌中,缓缓覆在沈言鹤的周身,她一时之间还找不到掌控如此汹涌力道的章法,便只得让灵力在石窟之内不断循环。 一时间,石窟内流转着湛蓝色的灵力,湖水澄明,似乎闪着微光,湖中游鱼跃出,带着晶莹的水花,湖心亭边的香花一瞬之间悄然盛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渐渐地,沈言鹤伤口不再渗出血迹,俞子烨也感受到心脉承受力快到极限,便管不了那么多,颤抖着葱白的小手,匆匆扯开沈言鹤的衣襟,看到伤口虽未能治愈,却的确是凝结了起来。 罢了,今日就先这样,再强撑下去,恐怕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俞子烨收起灵力,一时之间脑中天旋地转,她扶住书案,眼前一片黑灰。 热海石窟之内也逐渐归于平静,像是下过一场通透的雨一般。 沈言鹤缓缓睁开眼,感觉到伤口处有些清凉感,很是舒服,元神之内也流转着一丝清明之气。 “你怎么样?”俞子烨坐在一旁,微喘着问他。 沈言鹤坐起身子,调息了几个吐息,淡然道:“已无大碍。你怎么?” 看到她唇边淡淡的血迹,沈言鹤神色有些担忧。自己战损至此,可别再多个伤兵。 看他盯着自己的嘴角,俞子烨慌忙用袖子擦擦,果然刚才慌乱中并没擦干净,她坦白道: “你伤重,又不言语,弹个琴便昏过去了。我没办法,就用水行之力试了试,好在血都止住了。” 沈言鹤一惊,她对如何利用水行之力一窍不通,难不成逼迫它强冲元神而出? “乱来。”他眸光深沉地担忧道。 俞子烨眉毛一横,心里又急又气,那股子小脾气又上来了:“说我乱来?你看看你,热海染了一片红,又流了那么多血,止都止不住,你这才是乱来!” 沈言鹤被说中心事,便低下头默默整理着衣襟,说不出话。 “云海……怎么会如此凶险?”俞子烨担忧问道。 沈言鹤叹了口气,坦诚回答:“我前几日的确是去云海找寻图腾幻境。兴许是五洲邪力太盛,云海又是灵气最为充沛之地,两股力量相冲,催生出许多极为凶残的邪兽。被其伤到的地方极难愈合。” “你如何找去的云海?”俞子烨疑惑问道,她不记得之前有提到云海有什么线索。 也难怪她不知道,那日竹海结界中匆匆一面,谁也来不及和她细说。 “上次你我二人离开这里,我便去寻了连佐长老,从他那里获得了竹海有第三个图腾幻境的消息。那日,他也渡了我毕生修为。” 沈言鹤说着将俞子烨扶坐起来,二人坐在书案边,饮茶休息。 俞子烨闻言大惊:“你若有连长老的修为在身,此次岂不是……?” “没错,”沈言鹤闪躲着她的眼神,叹了口气,“云海实为凶险,我这几日不会贸然前去,会想出个计策,你莫担心。” 俞子烨点点头,如今她与沈言鹤二人都是自身难保,只得各自尽其所能。 沈言鹤看着俞子烨唇上那道浅浅的伤疤,这伤疤就好像长在了他心里,一碰就疼。 “子烨。” 听到沈言鹤如此唤她,俞子烨心里一动,差点打翻了茶杯。 她忙握紧茶杯坐直身子,僵硬着结巴问道:“何……何事?” 沈言鹤拿了个干净的布巾,沾了点清茶,轻扶着俞子烨的下巴,慢慢擦拭着她唇角干涸的血迹,沉声问道: “这伤口,可是沈渔留下的。” 俞子烨胸中一滞,目光飘忽着移开,不敢看沈言鹤的脸。 她想起那一夜的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沈言鹤虽说是问她,却并没有质疑的语调,更像是隐忍地叙述着。 “……是。”事到如今,除了承认,俞子烨还能说些什么。 “他吻你了?”沈言鹤放下布巾,呼吸有些急促,强压着心火问道,声音嘶哑而低沉。 看着面前男子眼底的怒火,俞子烨的心比那日被沈渔轻薄还要痛上七分。 微微侧过头去,俞子烨实在是不忍再看沈言鹤的眼。沉默了半晌说道:“他那日咬伤我罢了,并未……真的亲吻。” 沈言鹤那深泉般的双眼一时间深不可测,却泛着些许的涟漪。千年来,他第一次尝到,想要独占一人一事,是何滋味。 俞子烨有些不自在地想拨开他抚在自己面颊上的手,却被他轻巧反捉住了手,另一只修长的手臂一揽,将她带至身前,垂下头轻轻侧过脸,微凉的两片唇轻轻贴上了俞子烨的唇。 她浑身僵硬地愣在原地,一时间好像心脉灵力骤停般,呼吸不畅。 属于沈言鹤独特的气息温柔地侵入了她的唇齿之间,像是他心底轻柔的呼唤,也像是他小心翼翼的试探。 俞子烨一时间手足无措,瞪着大眼睛看着沈言鹤,他轻闭起的双眼,蹙起的眉头,无不诉说着深沉而隐忍的爱意。 她一时之间气息不稳,感到胸中像是有一团暗暗燃起的闷火,想推开沈言鹤喘口气,然而这一动,双手却都他一只纤长的手捉了去,背后揽住自己的手却似乎更用力。 将身前娇小女子未出口的话语都淹没进漫长的亲吻中,沈言鹤还不想停下来,心中像是有些难以表达的,贪婪而热烈的爱意,驱使着他不断攻城略地。 俞子烨在这汹涌而沉默的一吻面前败下阵来,这一吻带着浓烈的血腥,带着沈言鹤无法诉清的情意,带着与宿命对抗的决绝。 眼角氤氲的水汽,终于化作泪,滑落俞子烨绯红的面颊。感知到这一吻中的千言万语,她心中有些莫名的凄凉。 她一双小手轻轻挣脱沈言鹤的手掌,摸索着轻柔拥住沈言鹤,却又不敢太用力,两个小拳头紧紧攥着他的衣料。 这一刻所有的逞强,和伪装,都在情意相通之时卸下心防。 ------------ 第66章 险象环生的图腾结界 像是伴着一声轻轻的叹息,沈言鹤放开了俞子烨,低头看到她秋水般的眼中似是雾气蒙蒙,面上绯红,令人心生怜惜。 “不要让他这样吻你。”沈言鹤轻轻将她拥在怀里,“也不要让他这样抱你。” 俞子烨心里一暖,嘴上懒洋洋打趣着:“我可是身负水行之力的人,五洲难有人敌,除了你谁敢如此张狂。” 沈言鹤轻笑了一声,却将她拥紧了些:“记得了吗?” “嗯。”俞子烨乖巧答着。 半晌,沈言鹤放开了俞子烨,起身从一旁拿出个不起眼的木簪,递给俞子烨: “这是我从云海寻来的建木枝制成的发簪,你我各一只,危急之时你只需折断,我便知晓。” 俞子烨接过发簪,的确毫不起眼,便即刻插在发髻之上:“放心。” 沈言鹤坐到她身侧,神色严肃:“我知沈渔不会取你性命,可若是……” 他拳头一攥,心里气血翻腾说不下去,只要一想到沈渔那混蛋的下作打算,他便怒意难消。 毕竟做了半生兄弟,他那胞弟心中所想,他再明白不过。无论他想不想要,只要是自己拥有的,他便都要不择手段的得到。 俞子烨面色尴尬,忙接下去说道:“若是有难,我定叫你。” 沈言鹤神色柔和,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如此便好。” “你教我抚琴吧,速战速决,我也好早日拿到秘籍。”俞子烨拍拍小手,打算亲自上阵。 “好。”沈言鹤宠溺地望着她。 如果可以,他多想这一世都能护她安好。 从热海石窟回到墨庭后,沈渔第二日出了关。自那日满月之夜,他一反常态后,竟没怎么再纠缠俞子烨,而是老老实实教习了一阵子操控之术。 俞子烨心下奇怪,但也松了口气,她并不知晓,沈渔几近入魔,也是颇为心急地想要得到力量,并且忙着和谭月四处收集邪力维持着性命,也无暇顾他。 也刚好给了俞子烨喘息的机会,她便偷偷带着彤丝琴,时时练习着。有了连双双给的一对玉佩,往返竹海结界修炼也就更为顺利。 熬了又有个五六天,终于能较为随意地控制住竹海幻境内的飞瀑和溪水,沈渔也又一次从墟源出来,为调息而闭关,俞子烨想着终于到了去往图腾结界的好时机。 偷偷混进禁书室结界之内,景致一如既往,飞瀑之下的水潭暗涌层层,杀机暗藏。 俞子烨找到一块平整的大石,坐于其上,伸手幻化出彤丝琴,打算试试看能否定住这潭暗泉。 纤手轻抚琴身,五根赤色琴弦跃然其上,俞子烨屏息凝神,端坐着将琴置于膝上,双手指尖灵活轻捻着彤丝琴。 “……吐息均匀,切不可散漫……” 她闭着双眼,回忆着沈言鹤那日在石窟中的教导,悠扬琴声伴随着强大金之力充斥周身。 “……挑弦时灵力收于指尖,拨弦放之……” 屏气弹着,可俞子烨也未曾用琴操控过如此恢弘的水力,灵力游走有些不得章法,一时间潭水竟流转得更为汹涌,激起一丈有余的水花,滴滴如刀割般落入一旁巨石之上。 “……气息紊乱之时,定神于琴音之间……” 俞子烨调整吐息,仔细辨别着琴音,灵力慢慢平静下来,飞瀑和潭水也越来越缓,终于一炷香之后,似冰一般凝结不动。 成功了! 俞子烨收起彤丝琴,仍小心谨慎地捡起一颗小石子丢进水中,然而这颗石子似乎压根没触碰到水面,弹了几下像是悬在半空似的。 她谨慎地慢慢踏上水面,却惊奇的发现似乎踏在了平缓的地面上,匆匆快步走向中心的玉鼎,其中闪耀着一团莫名的亮光。 生怕其中再有什么机关,俞子烨幻化出长剑,轻轻伸向玉鼎试探着,发现周身并无机关结界,便用剑尖轻挑向那一团亮光。 ——镗! 俞子烨收回剑,这一团亮光之内,似乎有什么兵器。 正想着的功夫,一把荧蓝色的长剑从玉鼎之中慢慢浮现出来,剑身散发着强大的灵力,照亮了整个洞窟。 这是……?俞子烨不解,难道这鼎中,藏的是把兵器,而非秘籍? 来不及多想,她忙挽起剑躲避着攻击,这把长剑就像是有意识一般,向她凌厉袭来! 居然是机关?俞子烨捏了把冷汗,她堪堪躲过这一击。 长剑像是被操控着一般向她不知疲倦地攻击而来,因为没有持剑之人,剑势又快,俞子烨压根看不出一招半式,也就难说抵挡。 半柱香下来,俞子烨将将能接住长剑袭来的几招,却也因为刚才抚琴消耗了不少灵力,如今有些疲劳。 如此干耗下去,绝不是办法,即使踏过了这夺命的潭水,最终也会被这把剑耗死在这…… 此时俞子烨发现,这剑,她不动,剑也不动。她出招越快,剑也攻击的越快,正因为这剑并不由仙体操控,便攻得歇斯底里,毫不设防,剑剑直击俞子烨的元神。 她依稀记得有一晚,在竹海之间,沈言鹤教习过她一个身法。 “……剑与身,化而为一……” 俞子烨眼前一亮,没错,正因为仙身与剑体能够巧妙呼应,化而为一,才能以守为攻,然而这把长剑不过是追着她的剑势罢了,如此一来便没了破绽。 说着俞子烨重又腾空而起,挽起剑带起凌厉之风,轻盈的身影随剑而舞,一时间混乱了长剑的攻势。 她机灵一笑,剑与仙体合而为一,你自然攻不到我元神,只能攻到剑身了。 此刻长剑是伤不到她了,可俞子烨也思考着,怎么算打赢了这把剑呢?剑身材质极其刚硬,断不可能将其斩断。 正思考着,俞子烨余光瞥到玉鼎之内,似乎没了先前的一团白光,而是正正躺着一本古卷。 这必然就是那运用水行之力的秘籍了! 正喜上眉梢,俞子烨谨慎应对着长剑的纠缠,身法轻盈地靠近玉鼎,左手探进去,谨慎地拿起古卷。 然而那一把长剑登时化一为三,竟兵分三路向俞子烨凌厉袭来! 她大惊,冷静阻挡着攻向元神的一剑,却来不及稳住身形,被其余两把长剑刺进了大腿和左臂,登时鲜血直流,俞子烨也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 第67章 沈渔月下相邀 俞子烨捏着古卷,忍着伤口传来的剧烈疼痛,用剑身支撑着自己,喘息着脑中飞快想着办法。 她将古卷利落塞进怀中收好,今日既然到这个份儿上了,无论如何这古卷必须带走,也算是对得起自己今日流的血。 她冷静地观望着形势,她不动,三把剑便也择机而行,这三把长剑外形相似,套路一致,守一把简单,三把便不能再强攻。 干脆收起剑来,俞子烨幻化出彤丝琴,轻抚琴弦,随琴音流出的灵力缠绕在三把剑身之上,似乎是禁锢了些许,剑身均微微颤抖着,俞子烨不敢大意地继续附加灵力于其上。 然而一番恶战,又受了些伤,她实在是气力不足,脑中权衡着,若今日将古卷放回,便白白受这两剑。若今日强行突围,怕是修为要大受损伤。 俞子烨自小最怕麻烦,想到要将这整个流程再来个第二次,她头也大了,气也虚了。今时今刻,她就非得要拿下这一盘。 看着现下的灵力还勉强能制服三把长剑,她飞快地思考着。 这一个地方,原本是沈言鹤该来面对的地方。如果是他的性子,会如何做呢…… 沈言鹤虽身法不俗,但也是审时度势的一把好手,若当下觉得不敌,便会想些花招,不会再正面攻击。 俞子烨计上心来,一边缓缓腾空而起向水潭之外乘风而去,一边逐渐解除对于水潭的禁制。这三把剑再神通,想必也敌不过这法阵。 水潭的法阵从内向外层层恢复着,三把长剑像是被禁锢住一般攻而不得,缠斗在玉鼎之周。 然而俞子烨高兴地还太早,她对于金之力的操控实属一般,此时水潭的法阵竟不受她控制地恢复,流转了起来。 顿时,水潭法阵之上的风如利刃一般刮起,俞子烨干脆收起彤丝琴,护住脸和元神,硬生生凭借肉身冲了出去,好在法阵也是刚刚恢复,除了周身数百细小割伤之外,并无大碍。 俞子烨脚下一软,跪坐在大石一侧,逃过了这九死一生的法阵,拿到了古卷,也算是成了。 说着她连忙掏出怀中古卷,见其上书《流云密卷》,心下大喜。古书中记载的流云密卷,原来在这里,竟是倚靠水行之力修炼的密卷。 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俞子烨坐下调息片刻,止住了伤口的血,便谨慎地返回到墨庭,她可不想撞见了谁,可难以解释这一身的伤。 眼看着和沈渔相安无事了一段时日,操控之术也学到了四五成,日子平安无事地令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俞子烨一逮到机会就跑到结界中修炼流云密卷上记载的法术,修为大有长进,但仍旧不敢在沈渔面前露出马脚。 由于元神之外一直有那一道禁制,沈渔倒是也没太注意到俞子烨修为的变化。好在图腾结界,沈渔没有水行之力也无法入内。 然而,这一日入夜,沈渔叫俞子烨到他房中的天台之上。 月色皎洁,天台上有一棵朱桂,几日前倒不见开花,今日却繁花满枝头。 沈渔摆了个精巧的小酒案,放在朱桂树下的软垫之上,懒散斜靠着,身边是一坛坛桑葚酒。 “你今日叫我来,不会是陪你饮酒吧?”俞子烨冷冷说着,心中打算要走。 沈渔抬起头看向她,招招手道:“来。” 俞子烨深呼吸,她最是厌烦沈渔这幅对她呼来喝去的样子。压下心中的烦躁,她走过去站在朱桂树下俯视着他:“何事?” “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就且陪我喝上几杯吧。”沈渔眼神空洞,随手倒上一杯酒递给俞子烨,示意她坐下。 俞子烨接过酒,将信将疑地缓缓坐在离沈渔最远的那一端,晃晃酒杯没有饮下。她看了看沈渔身边的酒坛,他俨然喝下了不少。 “为何找我来?”俞子烨将酒杯放在案上,淡淡问道。 沈渔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面色竟有些感慨凄凉:“这墨庭之中又无别人。” 俞子烨冷笑了一声:“谭月岂不是你的最佳人选。” “她这人不肯饮酒,最是无趣。”沈渔端起酒杯,显然是有些醉了,竟没发现酒杯中压根就是空的,晃了晃,向杯中瞧瞧,便去摸酒坛。 “别再喝了。”俞子烨站起身来,“你母亲也定不愿见你如此。” 沈渔挥舞了一下酒杯,洒出来些绛紫色的酒沾在袍上,融入月色之中: “你懂什么!我做什么高兴,母亲便都允我。” 他说着又饮下半杯,俞子烨不愿在这里同他浪费时间,却猛然想到,这不失为探查寝殿密室的良机。 遂又耐着性子走回案前坐下,她心想着,反正自己跟着俞老三喝了八百年的酒,还怕喝不过他已经醉了的沈渔? “那我同你喝。”俞子烨干下一杯酒。 沈渔迷蒙的眼盯着俞子烨,嘴角泛起一丝笑:“我也真是厉害,醉心我兄长的两个女人,如今竟都在我身边,你说,他会作何感想。” “你为何处处同他争抢,有些事情没什么好争抢的。”俞子烨淡定倒酒。 “你懂什么……”沈渔抢过杯子一饮而尽,用袖口沾了沾嘴角的酒渍,“一无所有之时,才知要争,你又未曾失去过什么。” 说着他自说自话般的低声笑了:“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我是不懂。”俞子烨换了个自在的姿势坐着,“我这人天生懒散,若不是这劳什子的水行之力,我压根不会修炼。” 沈渔眼神飘向她,轻声问着:“你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俞子烨摇摇头,反问道:“你又如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似乎被问到了痛处,沈渔看向俞子烨,一双眼透着凌厉。 月华之下,他未着桐定阁主的青白袍,而是一身月牙白,乌发半散落在肩头臂间,似乎没了往日的紧绷、防备和惺惺作态。 见他没说话,俞子烨淡然道:“别人想要的,未必是你想要的;别人即使得到,也未必是他想要的。” 她这番话说的非常明确,他若未曾想过毁天灭地,便没有必要苦苦维持着沈渔的假面;他若是妒忌沈言鹤从小肩担大任,却也未曾知晓沈言鹤内心的苦楚罢了。 面前这男子,虽平日一副狂妄自大的样子,可到头来不过是连自己内心都看不清的可怜人罢了。 沈渔将身子前倾,手臂支在酒案之上,托腮摇晃着手中的酒盏: “俞子烨,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你如此挑衅我,就不怕我真的爱上你了?” ------------ 第68章 阁主寝殿的秘密 俞子烨悄然向后躲了躲,嘴上说着:“你爱不爱的与我何干。” 说着她倒上两杯酒:“赶紧喝,若要我做陪便诚心诚意点。” 赶紧喝醉,也好让她早点探查密室。沈渔虽说和自己相安无事了一阵子,可终究是个危险的人物,总觉得他这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 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心里有几份紧张,想到也许今晚就能探查到老阁主寝殿的密室,探查到沈言鹤的元神,俞子烨心就砰砰跳着。 沈渔又懒散地靠在朱桂树上,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远方: “虽说你这丫头,胆大包天,脾气又硬,却是我唯一说得上话的人。” “谭月假意顺从我,也不过是为了沈言鹤。五洲内长尊长老顺从于我,也不过是惧怕水行之力。而你,日日反抗与我,我竟感到了真实,自己活着的真实。” “真真切切地被恨着,被讨厌着,总好过那些虚假的顺从,和令人生厌的悲悯。” 俞子烨垂下眼眸,沈渔似乎一直活在漩涡之中,拼命挣扎着…… 他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仿佛也并不是说给俞子烨听,而是说给自己: “母亲生下我与兄长的那天,五星降兆,大吉大凶参半,后来才听父亲说,兄长的元神可以平定五洲命盘,打通三界,同时,他也就得没命。” 听到沈渔提到沈言鹤的元神,俞子烨背后一僵,打起十二分精神,却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他又打开一坛酒,轻轻倒上:“这大吉大凶,都是他的,我莫不就是个废物?” 看着沈渔那副自嘲的表情,俞子烨心里有些明白了五星降兆,究竟说的是什么。一凶为沈渔,一吉为沈言鹤。鹿死谁手,似乎天也不曾知晓。 “之后的一千多年,无论我如何努力修炼,世人总是说我心性不佳,修为不行,可我也不过为了证明自己罢了。” 俞子烨淡然看着沈渔带着些落寞的神情,心中倒有些惊讶,他会同自己说这么多。 沈渔却露出些愤然的表情:“我怎么就敌不过兄长了?如果是命,那如今快三千年了,命可有改?” 他冷冷地笑了出来,声音低沉却带着些悲凉。 俞子烨叹了口气,饮了口酒:“沈渔,你的心情我不懂,但我知道,肩负重任,也未必是幸事,相信沈言鹤一直懂得这个道理。” 她笑了笑:“沈渔,你本来是何其有幸。” 无论是被宿命选中的,将会命陨命盘的沈言鹤,还是莫名被五行之力选中的自己,若无这种种,又是何其有幸。 沈渔一双眼却看向了俞子烨,其中带着些深沉的感伤,不解和些许触动。 这丫头,竟和母亲说了同样的话…… 难道这世上,就只有我不懂吗。沈渔想着笑了笑,晃了晃绛紫色的酒,盯着那些许的波纹,呵,自己如今,早就没了退路了。 为了力量修习着邪术,用邪术的力量伪装成强大的样子,谎言环环相逼,最终定会将自己推入深渊。 沈渔想着想着,便靠在朱桂树上闭上了眼,呼吸均匀,似乎像是睡着了。 俞子烨谨慎地瞧了一会儿,见沈渔并未有苏醒之意,便悄然靠近睡着了的男子,小心地拍了拍他:“沈渔?” 见那人未有反应,俞子烨眼睛一亮,是时候了。今晚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更是万分确认,这沈言鹤的元神定就在沈渔处藏匿着。 好在自己修为长进了些,力气也变大了点,费了不少劲儿,将沈渔架着,摇摇晃晃送进了寝殿中,俞子烨坐在床脚处歇口气。 她观察着屋中,悄然催动灵力感知着周围的情况。果然找到一处挂画之后,有些隐隐约约的灵力气息! 俞子烨一时间心潮澎湃无法平静,如若就这样找到了沈言鹤的元神,那么她的命数也将尽了。 看准机会刚要站起身来,沈渔忽然翻了个身,着实吓了俞子烨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回过头小心地打量着,沈渔仍旧闭着双眼,在月光中睡得正熟。俞子烨在心中轻叹,他这样子,和沈言鹤真有九成九的相似,还是少看为妙。 以防万一,俞子烨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子,里面是扶桑花粉,她小心地将瓶口凑近沈渔的鼻息之前,看着他毫无防备的吸入了药粉的香气。 终于踏踏实实地站起身来,向那副挂画走去,还不忘回头看看沈渔,他此时呼吸绵长,应是中了扶桑花粉的毒性,暂时失去了五感。 这幅挂画并不算古旧,上面是一位身着青色纱袍的温柔女子,大概年有四千岁的样子,不出所料,应该是老阁主的妻子,沈渔和沈言鹤的母亲,芝淮吧。 俞子烨来不及端详太久,便催动水行之力试着打开寝殿密室的结界,却毫无反应。 她心下着急了,干脆伸出双手向那墙壁按了按,也是纹丝不动。 啧,这下可好,机不可失,如今又被结界挡住了……俞子烨一不做二不休,在墙边地上仔细寻找着破绽,却被墙角一些细碎的尘屑吸引住了。 拾起仔细看着,竟是些干枯程度不等的朱桂……仔细想了想,俞子烨转到天台上取了枝朱桂插在腰间,蹑手蹑脚回到了寝殿。 沈渔仍旧没动,俞子烨来不及踌躇,便匆忙催动灵力再次试着打开结界,这一次结界似乎有些不同,她试着伸出指尖试探着,果然穿过了墙壁,进入到了内里的空间。 神色一喜,俞子烨便纵身跃了进去。 寝殿的密室并不大,更像是一间书房的样子,然而俞子烨走近瞧着,竟都是些字画,古籍,手卷等。小心地翻看着,大都是芝淮的物件。 这也许是沈渔最珍贵的东西了吧。 俞子烨闭上眼,仔细感知着灵力的波动,在屋子一角发现了一个古旧的宝匣,虽说被匣体掩去大半,灵气却不断外散着。 屏住呼吸走上前去,俞子烨讲手轻轻放在宝匣之上,用灵力探知着,心跳如雷鸣。 她忽地睁大了眼睛,这分明就是颗力量强大的元神!而在这里藏有的元神,只可能是沈言鹤的。 俞子烨微微定神,稳住颤抖的双手,想试着打开宝匣,摆弄了一番却纹丝不动…… 她仔细观察了一番,宝匣之外并无结界,内里结构却不简单。果然在其一侧发现了一个钥匙孔。 俞子烨咬咬牙,就差一步,这钥匙会放在哪里…… ------------ 第69章 腹背受敌 俞子烨有些着急,这密室着实不大,翻找了一圈,连香炉里的香灰都摸过了,丝毫不见钥匙的踪迹。 如此一来,只可能是在沈渔身边了。想着扶桑花粉的药效也许剩不了太久,今日只得作罢。 俞子烨心中烦闷,退出结界,将朱桂枝顺着窗户丢到山崖下,蹑手蹑脚来到了沈渔卧榻之前。 只见他皱着眉头,身上的外袍却似乎因为醉酒的燥热都解了开来,似乎恢复了些许五感。 俞子烨倒吸一口冷气,想着赶紧逃走才是。今日既然已经找到了元神所在,便已是收获颇丰了,打草惊蛇实在是得不偿失。 然而沈渔却幽幽睁开了眼睛,意味深长看着床畔的人,长臂一伸便将俞子烨卷到卧榻之上,按住她没说话, 俞子烨惊呼:“你做什么?” 沈渔笑了,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额头:“我还想问你,要做什么……” 他忽然靠近俞子烨惊恐的小脸,带着清甜酒气的吐息落在她耳畔: “对我下药,你想做什么……” 看他一副邪魅的样子,似乎看穿了什么,俞子烨心下一慌,心中急忙想着对策,决不可让他知晓自己已经进到了密室。 “好,废话少说。” 可她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在沈渔看来不过平添三分娇羞罢了,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纤长的手却伸向她的衣襟,散落的黑发落在俞子烨颈上肩头,沈渔利落地扯开了她颈间的几颗扣子,正低下头来。 “等一下!”俞子烨猛地一推沈渔,阻止他再向自己靠近,“今日是芝淮的忌日,如此这般实为不敬。” 沈渔神色一变,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副挂画,画上母亲的面容温柔似水。 他叹了口气,没再动作,却仍按着俞子烨问道:“为何给我下药?” 俞子烨此时想好了说辞,便淡然说道:“见你梦魇,便下了些安睡的药粉,省得明日起来头痛欲裂,再找我麻烦。” 沈渔似乎不愿再纠缠,放开手冷冷道:“走。” 俞子烨当然是片刻不想久留,立即跳下地离开了沈渔的寝殿。 回到屋中,她平复着心跳,轻轻捏着手掌,仔细回忆着刚刚推沈渔时,手上的触感。他颈间戴的分明不是块温玉,如此冰冷,应该就是那玄铁制成的钥匙! 啧,早知就将那匣子整个带出来,这沈渔的寝殿,她是一次都不想再踏进去了。 好在并未使他察觉,下次必定要得手。 俞子烨望着窗外的月,不知不觉,距离上次满月,时间已过了一旬有余,她心中有了些主意,她必定要拿到沈言鹤的元神。 而热海石窟之内,沈言鹤的伤也养的七七八八了,他在这无人之境内潜心调息,修为恢复了有六七成。 梼杌这毛兽也是呆不住了,整日在石窟外的平台之上折腾着,沈言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搭理。 要说闭关调息这些时日,沈言鹤最不能想起的就是那桐定阁中的女子,一想起便心神不宁,气血翻腾的。恨不能忘了一切纷扰,把她掳走逃往五洲任何角落。 调整吐息,心中逐渐平静。沈渔的阴狠劲儿他从小便知道,也就是自己懒得和他争抢,事事让着,才平安无事直到八百年前。 可事到如今,有些事情着实没办法让出一分。 而且此次沈渔也有些过分乖巧了,俞子烨入阁,居然二话不说也就教习了水行之力的操控之术,这实在不像是他老谋深算的作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想着,罢了,总之先去云海图腾结界探一探,这一次定不可强取,要巧夺才是。 沈言鹤离开了无涯热海石窟,来到了云海。云海并非五洲之一,自古便是灵力极为充沛之地。而越是纯净之地,对那些污浊之气就越是没有防备。 上次来此,也是始料未及,平日里如仙境般缥缈的云海,竟会变得阴霾四起,邪兽四伏。而这些邪兽,若不是一击毙命,越是缠斗就聚得越多。 敌人强大并不可怕,怕的就是数量众多,难以控制,再加上邪兽本身吞噬灵力,沈言鹤也就免不了身受重伤。 然而,上一次探来云海,虽说险些丧了大半条命,却隐约像是找到了个幻境的存在。 当时还来不及查探,便被一群灵雾蝶围攻,双翅扇动,风似利刃,实为难缠。而灵雾蝶又似乎可以完美地隐藏在云海的雾气之中,就像看不见的敌人一般。 这一次沈言鹤便不想再遇上妖兽,便偃旗息鼓地悄然潜入云海之中,循着茉莉的气息一路向北潜伏。 他突然身形一顿,在灰白色的迷雾之间,感受到了邪灵的气息,此处竟有人! 沈言鹤屏住呼吸,仔细感知着邪灵的气息,此时却又堪堪不见其踪迹。他不敢大意,摸了摸怀中图腾幻境的地图,重又小心谨慎地上路了。 而邪灵的主人也感知到了沈言鹤元神的气息,神色一懔便悄悄跟了上去。 估摸着已经到了云海之北,此时沈言鹤不得不释放灵气,来感知周围的幻境气息。如此一来,便要小心提防着妖兽的异动。 沈言鹤拔剑,小心地靠在一块大石一侧,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小心地释放着灵气,未等他感知到幻境的存在,果然妖兽先找上门来了…… 一片灰白色的迷雾中,四处传来写窸窸窣窣地声音,沈言鹤掩起元神的气息,仔细听着,数量不少,少说有个七八只。 声音忽地停了下来,他一惊,莫非是找到了他所在,此时迷雾中出现一对通红的瞳孔,细小却凌厉。 片刻便似一只箭一般向沈言鹤冲过来,是梵雪貂,小小一只行动极为迅速,利齿难防。可最令沈言鹤感到心惊的事,通常梵雪貂不会单独行动,少则七八只,多时…… 正想着,沈言鹤挡掉梵雪貂一击后环顾四周,百余双红色的小眼睛正看向自己,糟了,这怕是入了它的领地老巢。 啧!沈言鹤倍感头大,这下麻烦了。逐一攻破实在困难,又不能用灵力,自己岂不是成了这些小东西的盘中餐。 硬着头皮提剑迎上去,腾空而起,而梵雪貂也不是什么君子善茬,百余只便围向沈言鹤。 一只两只抵挡得住,这百余一起上,沈言鹤很快便败下阵来,手臂间,腿上,肩头,竟是被梵雪貂利齿撕咬的伤口,涓涓流着血。 此时,那一路跟到这里的邪灵的主人,也总算看清了沈言鹤的面容,轻轻一笑便聚起一股邪力,直直向满身鲜血的男子而去。 ------------ 第70章 原来是你 沈言鹤正忙着将梵雪貂从身上甩开,却生生压制着灵力,不敢让这些小东西吸食分毫,却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一股凌厉的邪气。 真是祸不单行啊,沈言鹤皱着眉头闭了闭眼,剑势直击地面,身形腾起至一丈远的空中,在灰白色的云雾中暂时隐蔽了踪迹。 而此时冲出来的邪灵之主笑了笑,摇了摇头,站定身子,并未急着寻找沈言鹤,而是聚起一股强大的邪力,周身的雾气都被映照出一片血红,似是火海一般。 邪力爆开四散而走,这百余梵雪貂就像是见到天敌一般,头也不敢回的逃窜开来,就连沈言鹤身上扒着的几只,也都慌忙跳到雾中逃走了。 这邪力如此强大,一时间沈言鹤悬在雾中藏身,也不敢轻举妄动。 下面来人倒先出声了:“沈言鹤,下来吧。” 沈言鹤闻声大惊,倏地跳回地面上,稳了稳身形:“温琢?” 面前的女子缓缓转过身,她仍是那副少女的样子,周身却俨然少了七分仙气,眼中也带着暗色的红。 “跟了你半天,生怕是沈渔,见你半点邪术不会,我这才放下心来。”温琢笑道。 沈言鹤松了口气,原来温琢一直在云海掩藏着,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他问道: “尹夕川呢?你二人可好?” 温琢柔柔地笑了:“你随我来吧,云海凶险异常,你不会邪术,实在危险。” 沈言鹤跟着温琢回到了她与尹夕川的住处,门口随意书朴园二字,院中有一颗茂盛的梨花树,香花开的正盛。 后院有两个简单的墓碑,立在小园的一隅,园中一如既往的热闹,有飘落的梨花,遍地的野果,颜色各有不同的落叶,还喂养着些小白兔。 尹夕川喜出望外,准备了些酒菜,三人坐在月色下细细聊着境遇。 那日他带着温琢从桐定阁强行离开,便来到了云海。东躲西藏了一阵子,温琢的身体逐渐好转。 起初找到这小茅屋,也常常受到邪兽的攻击,然而不久后,他们便发现地鬼之力可以压制这些邪兽,也在寻找解决办法。 “所以你此次来,是寻找连佐长老说的图腾幻境……”尹夕川思索着,他未曾听闻过这云海境内有这样的幻境。 沈言鹤点点头:“我半月前来过一次,被灵雾蝶围攻,散去了近半修为,调息疗养了许久。那时我便找到了些许踪迹,幻境应该就在云海之北。” 温琢端详着地图,谨慎说道:“在云海收到邪力侵扰之前,这里本就是灵气充沛之地,也怪不得难寻到幻境的踪迹,数百年来也未曾听闻过。” “据我推断,”沈言鹤思忖道,“极南仙境的图腾祭坛,是为唤醒水行之力,而俞子烨恰好跌入其中。” “桐定阁的图腾幻境在禁书室内,内有运用水行之力修炼的办法。” 尹夕川恍然大悟:“莫非这道结界之中……有水行之力归于命盘的办法!” 沈言鹤点点头,这也正是他所想的。所以无论如何难找,他也必定要探个究竟。 温琢担忧道:“沈言鹤,先别急,你一人恐怕难以穿行于如今的云海之内,我和夕川助你,也好有个照应。” “没错,明日一早,我们便往北边找。”尹夕川附和道。 沈言鹤神色柔和地举杯道:“多谢。” 夜间的云海,雾气倒是散去了些许,明月洒下辉光,沈言鹤独坐在小院中,想着桐定阁中那小丫头,也不知到底成功拿到古卷没有。 他现下实在是没心思去细想别的,一心希望着云海的结界中,能有个万全的办法,能将水行之力归于命盘。 那日在热海石窟,俞子烨说的不错,凡仙活多久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度过。 若是安安生生平定了这五洲命盘,即使他只能陪她个数载春秋,也满足了。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出发了,沈言鹤一如既往地掩藏着元神的气息,却察觉到尹夕川的元神竟也半邪灵了。他想起昨晚尹夕川的话: “仙与魔,本就是共存而相辅相成的。我与温琢,只是提前找到了门道罢了。这打通三界的任务,还得交给你们了。” 水行之力归于命盘,神界,人界,魔界便可各行其道,相互牵制,温琢和尹夕川,也就能有一方容身之所。 “有动静!”温琢示意二人停下脚步,静静感知着周围的情况。沈言鹤隐约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邪气,正从前方传来。 温琢本已拥有深厚的地鬼之力,可如今在这邪力面前,也有些心里发慌。云海本就多奇珍异兽,面前的迷雾中,或许隐藏着一个劲敌。 她聚起邪力,几股力量分散开来形成疾风,生生吹散了三人面前的雾气,一只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面前,大概有一丈高,宽大的利爪像座小山似的。 “是穷奇,小心!”沈言鹤出言喝道,此凶兽极为凶猛难缠,本应在无涯的群青之谷,怎的此时却到这里来了。 他提防着穷奇的一举一动,这凶兽似乎听懂了似的,暗红色的双眼轻蔑地看着三人。穷奇最善于迷惑人心,又知晓人言,恐怕不像是梼杌那般,可以轻易驯服。 凶兽虎身鸟翼,此时收了收鼻子,嗅到了温琢和尹夕川邪力的气息,便扇动翅膀,将二人一扫而开,信步踱向沈言鹤。 “糟了,”温琢低语道,“穷奇认邪为友,专食正道之人,恐怕沈言鹤被当做目标了。” 沈言鹤冷静地站在原地观察着,这凶兽倒先开口了:“你所惦念有三。” 声音似从远方穹庐而来,却清晰灌入沈言鹤耳内:“桐定阁中女子,平定命盘之法,友人栖息之地。” 沈言鹤皱了皱眉,这凶兽的确说中了痛处。 “说了什么,听不到啊!”温琢心里着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三个加起来,也都不是穷奇的对手。 穷奇睥睨着沈言鹤:“结界入口就在我身后,你若脱下九成修为,我便放你三人过去。” 沈言鹤半信半疑,却也的确不在意这区区修为:“就这些?” “就这些。”穷奇如风过洪荒般的声音从穹庐传来,这凶兽的眼却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这小子倒是真干脆,省了它不少力气,等他脱下九成的修为,便一口咬掉他的脑袋…… 然而就在此时,天的一边传来低低嘶吼,似有庞然大物向这边袭来,穷奇也倒退了几步,做出一副迎战的架势。 ------------ 第71章 别告诉她 “什么?”尹夕川惊讶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头巨兽猛地落在穷奇面前的空地之上,正是沈言鹤在群青之谷驯服的梼杌。 人面兽身,高一丈有余,浑身腾起的煞气带来一股热浪,三人都不禁眯起了双眼。 “这是……梼杌?”尹夕川大惊道,“它是如何来的?” 沈言鹤适应了这股热浪,淡淡地笑了笑,他忙着应付穷奇这家伙的迷幻术,竟忘了这凶兽,好歹也是群青之谷的头领,自己竟没想起来。 灵力化做绳索套上梼杌的脖颈,沈言鹤月白色的兽袍一闪,衣袍飞扬,一跃而起跳上了他的脊背。 穷奇显然有些惧怕,它离开群青之谷到这云海来荼毒生灵,也不过是我为了防着梼杌这家伙罢了。虽说不敌面前的凶兽,可穷奇也吐着炙热的鼻息打算迎战。 “沈言鹤这小子,何时驯服了梼杌?他去过群青之谷?”温琢十分疑惑,沈言鹤去群青之谷做什么…… “对了,莫不是九曲珠?”尹夕川神色一惊,“那日送走俞子烨,她的确元神受损,莫非沈言鹤取走了九曲珠为她保住元神?” 温琢盯着梼杌凶猛而上,挥舞着硕大的虎爪,硬生生正面对抗着穷奇,梼杌显然占了上风,她突然想到什么: “那法器一向由群青鸟看守,若真是如此,他怕是生生放弃了一半阳寿……” 尹夕川忧虑道:“他用半生阳寿,换得九曲珠?” “不错,”温琢垂下眼眸点点头,“以前医病时候听些散仙说过。怪不得他昨晚没有提起。” “恐怕俞子烨,或者说任何人,都还一无所知……”尹夕川严肃道。 “啧,沈言鹤这闷葫芦,我从第一次见他就看出来了。”温琢也是有些动气,就这个闷着不说的个性,迟早会坏事。 梼杌平时是沈言鹤的坐骑,一般也就是个圆毛走兽的模样。除去驯服它那日,这还是沈言鹤第二次骑在暴怒的梼杌背上,不得不尽力稳住身形,观察着穷奇的破绽。 梼杌似是没什么耐心,对穷奇招招致命,终于在靠近之时,沈言鹤双眼精光一闪,找到下手的机会,一剑直直刺入穷奇的脖颈,凶兽身受重伤,倒在地上翻腾了两下,摇摇晃晃呜咽着飞远了。 梼杌抖了抖毛,似乎十分得意自己的出场,这一抖把沈言鹤倒是晃得七荤八素的。他忙跃下地面,梼杌也变回了圆毛走兽的样子。 “谢啦。”沈言鹤揉揉梼杌的脑袋,走兽很是受用。 此时尹夕川和温琢忙上前来,尹夕川问道:“没事吧?” 沈言鹤微微摇摇头,掸了掸斗篷和衣袍上的兽毛和灰尘,却对上了温琢探究的眼神,她问着:“你去过群青之谷,取了九曲珠?” “你如何知道?”沈言鹤也是心中一惊,群青之谷内发生的事情,他没打算和任何人讲。 “从前行医,见多识广。你能驯服这梼杌,就是证据。”温琢眯起眼睛看着沈言鹤。 “你还知道什么?”沈言鹤似乎从她眼中看出些别的。 “我还知道,你如何从群青鸟手中换取到九曲珠……”温琢看着他神色淡漠的样子,更是替他着急。 沈言鹤拍拍梼杌,遣散了它,沉静地说道:“知道便知道了,不要说给她就好。” “你……!”温琢急脾气又上来了,“你这般隐忍,她又怎么知晓你的这些心意?” 他淡淡的看了温琢一眼:“她不必知晓这些。” 言罢示意二人继续前行:“结界就在前方,走吧。” 还想说什么,温琢却被尹夕川拉住了。他懂得沈言鹤的意图,他甚至没有想过该不该这样做,他没有给自己任何选择。 就像当时为了救人而走火入魔的温琢,就像当初割开手腕的他自己。 并非所有事情,都值得权衡。 温琢心下着急,若是他日俞子烨知晓了,沈言鹤余下不过两千载的日子,她是如何心碎痛苦。 穷奇虽最喜好背信弃义,但这次的确所言不假,沈言鹤果然在前方不远处就感知到了幻境的气息。然而他上一次,也是在这被灵雾蝶伤去半条命。 好在此次有温琢同行,她此时邪术修为竟与谭月不相上下,看来这被侵染的云海,倒是滋养了温琢的邪灵。 “莫非是云水仙境?”尹夕川看着周围,神色明朗,“传说中地处云海的云水仙境,有求必应,没想到竟也是图腾结界。” “也难怪,水行之力的确可以净化万物。”沈言鹤说着便仔细感知结界的入口。 “我没感知到结界的气息啊……”温琢疑惑道。 尹夕川也皱着眉:“我也并探不真切,沈言鹤,确定是在此处?” 沈言鹤有些疑惑,他可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凭空轻触着什么,一张巨大的结界屏障顿时闪现出来,照亮了周围的迷雾。 温琢和尹夕川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摸到。沈言鹤却登时懂了,这个图腾结界和禁书室中的那一个法术相似,只有元神中带着水行之力的人方可进入,而前几日俞子烨用水行之力为他疗伤的残余灵力,才让这结界显现出来。 听过沈言鹤的解释,尹夕川有些忧虑:“若我二人无法进入,你一人恐怕凶多吉少啊。” 研究了一番,这上古的结界实在是难以打开口子,沈言鹤便叹了口气道:“无妨,你二人在此等我,日落前我定会出来。” 温琢说的不错,沈言鹤这人冷静,沉稳,波澜不惊,可最大的问题就是个闷葫芦。他不想说的话,不愿意做的事,谁也逼迫不来。 可他打定主意做的事情,就像是一道迎风向前的利刃一样,乘风破浪。 温琢无奈地看了看结界所在之处,奈何她和尹夕川现下都是邪力在身,进了这幻境恐怕也是诸多不便,不如放沈言鹤速去速回。 尹夕川嘱咐道:“那我和温琢在此候着,如若日落你还未有动静,我二人便破了这结界。” 沈言鹤点点头,纵身跳入结界之中。 温琢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隐隐担忧,她总有种预感,这结界里头的事情,终归又是只有沈言鹤一人知晓。 这种默默牺牲的脾气,真的要改改才是。 ------------ 第72章 另一个办法 顺着一道耀眼的白光,沈言鹤一直下落着,半晌才掉到块空地上,他利落起身观察着四周,除了脚下这一方空地,目之所及之处,皆为层层云海。 穹庐似乎有万丈远,绵延至云海之外,万顷天光轻柔包裹住这一方空地和云海,沉静而悠远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似是悠扬晨钟,也仿若上古时空的回响。 沈言鹤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方幻境之内,灵力充盈,却无元神的影子。他缓缓睁开眼,目睹着一轮红日缓缓而下,月华初上。 而眨眼间,东方又是鱼肚白,初日缓缓升起。生生不息,轮转不休。 传说这云水仙境有求必应,可又是如何求得的,又是谁来应答。 然而这幻境中除了那远远地晨钟般的回响,安静地出奇,令人感受不到时辰流转。 沈言鹤收起剑,原地打坐,闭目调息着。这段时日他的心也总是不安宁,不如趁着时候清清思绪,守株待兔。 当他的吐息与晨钟回响趋向一致之时,这声音却似乎向他而来,越来越近,每一下都打在沈言鹤心上,令人不禁心生敬畏。 耳听着这声音到了身前,沈言鹤猛地睁开眼睛,面前的流云翻腾,似卷起层层巨浪般,一条庞大的龙身扶摇直上,转将过来,却长着张人的面容。 烛龙?沈言鹤仰视着面前的巨龙,吐息化云,眨眼间日月更替。 这云水仙境,居然是烛龙的栖身之地。自五洲诞生以来,他原来一直不过盘踞在一方幻境之中。 “何人。”烛龙洪钟般的声音似是从八方而来,可它并没有看向沈言鹤,似是对着洪荒喃喃自语。 沈言鹤坐直身子,目视着烛龙,却不由自主地说着:“桐定阁,沈渔。” 言罢他心中一悸,原来在这烛龙面前,无法用任何谎言掩盖实际的真实。 烛龙也像是回过神来,盯着沈言鹤盘旋了一番,微微靠近来人便心下了然。这五洲之内,只有被它烛龙之息依附的元神仙体,方可同它交谈。 而这人身上,便是带着烛龙之息。 烛龙本是天上的神龙,远的它也记不清的千万年前,来到五洲助这片大陆连通三界,却不小心误入云水仙境,一呆就是千万年。 千万年来,它独自一人在这仙境中,也有寥寥几人进入结界,却始终无法交谈。 差不多三千年前,它终于得以将一丝吐息送至仙境之外,便日夜等待着来人。 “所求何事。”烛龙半晌才又缓缓问道。 沈言鹤定了定神,仰视着面前的神龙:“寻平定五洲之法。” 烛龙轻叹一声:“你寻到这里,便是寻到了。” 沈言鹤不解地望着它,烛龙娓娓道来: “三千年前,我将一丝吐息送到结界之外,这一丝烛龙之息便附着在你的身上。遑论你今日姓甚名谁,但你能同我交谈,便是最好的证明。” “烛龙之息如何助我平定五洲命盘?”沈言鹤问道。 “待你拿到水行之力,便随之一同归入命盘,待烛龙之息助五行之力调和后,方可保你性命。” 沈言鹤目光灼灼,心下有些担忧地追问着:“如今我尚未找回我自身元神,可会影响这烛龙之息?” “无妨,”烛龙一语道破:“你有这肉身,也是同样。只是你若找不回元神,恐怕三界打通之后,你也再入不了轮回,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轻叹了一口气,沈言鹤倒是不动声色地笑了,这下倒是不用费劲找什么劳什子的元神了。 “好,”沈言鹤站起身来抖抖衣袍,“敢问烛龙,我要如何出这仙境?” 烛龙半闭着眼,悄然向后盘旋了几丈:“便是义无反顾地跳下这云海。” 沈言鹤站在空地边缘,看着其下翻腾数千丈,并不见底的云海深处。 “心无恐惧,方得始终。待你择日投入墟源,平定命盘之时,也是同样的光景。”烛龙缓缓道来,声音和仙体都消失在远处天光之外。 站在高台上最后眺望云海,沈言鹤心中似是少了千斤重担,若单单凭借一己之力,便可让命盘平定,三界连通,魔有其所,仙有其居,岂不美哉。 更重要的是,桐定阁里那个小丫头,也可以早点过上昔日的懒散日子了。 他轻轻一笑,纵身跃下云海,消失在茫茫云雾之间。 此时结界之外,早已是月轮当空,繁星满天,尹夕川和温琢已经用尽办法强行破开结界,元气大伤,而结界却毫发无损。 “夕川,这如何是好?也不知沈言鹤在里头是吉是凶。”温琢急得坐不住,在夜色中踱来踱去。 尹夕川安慰道:“好在目前尚未感觉到结界的震动,应该没有灵力冲击。” 就在二人束手无策之时,一道缝隙凭空打开,沈言鹤从中跌落下来,紧闭着双眼失去意识。 “沈言鹤!”尹夕川忙跑上前扶起他,温琢抬手探上他的元神。 “奇怪,元神平静,修为完好,他并未收到攻击,只是一时昏睡过去了。”温琢也有些好奇,沈言鹤到底在云水仙境里经历了什么。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沈言鹤像是睡了无比安好的一觉,感到神清气爽,灵台清明。 “怎么样?”尹夕川看到他醒来,面色大喜。 温琢也闻声赶来,见沈言鹤神色轻松,面上甚至带上些似有似无的笑意:“找到平定命盘的办法了?” 卧榻上的人利落起身,点了点头:“待我拿到水行之力后,便可平定命盘,无需再找元神。” 尹夕川惊喜道:“竟如此容易?快讲讲究竟如何做。” 温琢到底是心细,见到沈言鹤神色恍惚了一瞬,便猜到这其中肯定有事。 “我进入结界,见到了烛龙。我自出生时,身上便带着烛龙之息,方才能够与他交谈。而烛龙之息,便是平定命盘的关键所在。”沈言鹤娓娓道来,避重就轻。 “所以说,只需你带着这烛龙之息和水行之力,命盘就可平定?”温琢说着向前走了半步,神色严肃地盯着沈言鹤,“你又如何保全自己?” 沈言鹤微微皱起眉头,垂下眼眸,一时间没说话。 自中明认识温琢以来,他就知道这人最是难以糊弄。他丢了性命,再无法转生轮回之事,如果告诉她,俞子烨那边可就麻烦了。 ------------ 第73章 天命之下,难有万全 见沈言鹤这幅样子,温琢抱起双臂,有些微愠地看着他。 她猜的一点不错,若是这法子万全,沈言鹤就不会吞吞吐吐。 “事到如今,你还打算一个人承担整件事吗?”温琢强压心火说着。 尹夕川知道温琢那小脾气又上来了,可事关重大,若是这法子真会叫沈言鹤丢了性命,即便是他也不能认同。 沈言鹤也不是有意隐瞒,多半也只是习惯了这种方式罢了。 “不过是肉体消散,不入轮回,换得五洲平定也是值得。”言罢沈言鹤看向一边,显然是不打算同温琢多说。 “你不穷尽最后一丝希望活着,你总觉得是自己的意愿,可你又怎么知道,这是否是子烨的意愿?!” 温琢咄咄逼人地问道,眼底有些湿润。 她不敢去想,如若俞子烨知道了沈言鹤为救她元神,已剩堪堪两千余年仙寿,会是如何的心痛。如今为了五洲平定,沈言鹤连条命都不想要了,打算投身命盘不再轮回,俞子烨会不会比死还难受。 温琢心中知道,俞子烨这丫头虽说懒散自在,好像没什么在意的事情。可越是这样的个性,执着起来就更是不肯回头。若沈言鹤当真那么做了,她定不会独活…… 尹夕川看着温琢,他知道她眼眶湿润着道出这几句话是为什么。 那时从桐定阁逃到云海,温琢一心求死,却总是无法得偿所愿,尹夕川日复一日地陪着她,带给她活着的希望和意义,温琢也才终于知道,心上有挂念之人时,活着便再不是一个人的事。 沈言鹤闻言,心中也是刺痛不已。他攥了攥拳头,无奈开口淡然说道:“天命如此罢了,天下哪有能万全之事。” 温琢强忍着泪,她从鬼门关逃了回来,再不愿见到任何人重蹈覆辙。 “最后这段日子,我会安抚好子烨的情绪,我相信她也会明白我的决定。温琢,夕川,还请二位莫同她说,时机成熟我自会亲自解释。”沈言鹤眼中满载着诚意,坦然说道。 闭起眼睛,强顺了几口气,将眼泪生憋了回去,温琢自知是肯定拗不过面前这男子,便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尹夕川站起来拍拍沈言鹤的肩膀:“你说的我自然知晓,只是事关重大,你也要尊重子烨的意思。” 沈言鹤默默点点头,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暖意。 八百年前,他一心为了五洲的安定而活着,忽略了所有人世间的美景和情感。为了平定五洲,父亲母亲相继丢了性命,同胞反目,他从没想过要倚靠谁,反而是芸芸众生,都将期望放在了他身上。 失去记忆的这八百年间,他孤独的活着,自己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亦不必为任何人负责。 而如今,心间却写下了一个名字,喜怒哀乐都被牵动着,却是幸福的负担。 俞子烨,你会原谅我的决定吗…… 此时的墨庭之内,是夜,俞子烨莫名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谁在念叨她。 这会儿她正光明正大地在自己房间,修炼着流云密卷上的法术。修为的确增长了不少,一旦可以运用起水行之力的力量之后,修为长进很快。 倒不是说可以一举击倒沈渔才这么胆大包天,而是最近沈渔的确很少出现,大多数时候,墨庭就俞子烨一人。 她便也懒得跑去什么后山结界的,直接拿好吃食,在屋中一坐就是一天。早些将密卷啃下来,也好早点伺机行动,拿到钥匙,取出沈言鹤的元神。 沈渔这么一凭空消失,俞子烨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他竟能如此放任自己在这墨庭,估计是出了什么事,谭月也是未曾出现过。 前一阵子沈渔险些入魔,后来看着倒也无甚异常,可谁知道邪术的凶险呢…… 俞子烨倒了杯茶饮了一口,定了定心神,这沈渔,这会儿最好别出什么事情。不然这操控之术断了后,又不知何时,五洲才能有个安定了。 然而这会儿好奇沈渔去向的,也不止俞子烨一个。孟长海刚从墟源回到无涯殿,也是头痛不已。 几日前沈渔留书叫他照看好命盘,便消失了踪迹。好在沈渔不在,稳定命盘倒也不会遭到太重的反噬。 只是好些时日前,他从禁书室偷出来的偷生决,他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研究出个头绪。 正在庭院里端着壶茶,仔细研读着偷生决,却听到门口有轻巧的脚步声,孟长海抬头一看,竟是连双双。 她这么晚来干嘛? 手忙脚乱地将偷生决的古籍藏到袖子里,孟长海稳了稳手中的茶壶,轻笑着问道: “双双,你来了?” 自从上次带她进去那间侧殿,连双双看到那女子的衣衫和首饰之后,二人就没再说过话。 听见孟长海唤她,连双双面色不好看,开门见山地说道:“近日云上有异动,云海受邪力侵扰,不太平。我走一趟,来和你说声,这几日照看好子烨,不必寻我。” 说完就要离开,孟长海走上前去拉住了连双双的手臂:“还在气我?” 她站定身子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轻轻甩开孟长海的手:“你我本无甚特别的关系,我也没有理由气你。” 自那日进入孟长海的侧殿,连双双心里也十分苦楚。如此真实地见证了孟长海心中的执念是如何深切,又想起自己之前同他做戏,简直像个笑话一般。 若只是逢场作戏,此时并非在沈渔面前,也没必要演下去,他便最好别来招惹自己。 孟长海轻轻收回手,想着不如就告诉她吧,她信也好,不信也罢了:“双双,其实……” 连双双背对孟长海,举起只手打断了他的话。 她来的路上,的确想过孟长海会否给她个解释,可她思虑再三,实在不忍心听到任何可能会令难过的话,便决然离开了无涯殿。 与其被伤害,不如就不去挂念了,连双双如此说服着自己。 孟长海站在夜风中,缓缓闭上了眼睛,眉头轻蹙着,他是拿连双双毫无办法。可也纳闷,自己怎么就把自己弄到了这步境地。 凉风轻轻吹动他慵懒披散着的微卷黑发,衣袍轻扬,心如同这夜色般泛起涟漪。 双双,你何时能信我,我是否真的做错了…… ------------ 第74章 云海中难辨的敌友 连双双连夜赶到云上,先来探查一下情况。 此时她人在云海与云上的接壤之处,原本灵力充沛的地方,此时竟迷雾重重,透着些邪气。 她催动灵力,感知着周围的力量波动,却在更深入云海的地方感受到了强大的地鬼之力,她眉头一皱,如此深厚的邪力修为,不是沈渔,就是谭月。 月色像是被阻隔在迷雾之外,照射不进昏暗的云海之中。 连双双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元神的气息,却还是和几个亮点迎面撞上。 她停下脚步,而这几个闪烁的银白亮点,似乎也看到了来着,闪烁着靠近她。 她这才看清,亮点竟来自云海最常见的灵雾蝶,平日里在云雾之中,靠着自身的银白亮光指引迷途之人,如此灵物此时却充满了邪灵之气。 连双双感到了周遭的异样,也不敢轻举妄动,可灵雾蝶却凌厉地攻了上来。 她观察着形势,以守为攻,用灵力护住自己,却俨然看到几只蝶正舞动着吸食了她散发的灵力。 啧,真同那中明的邪灵一般,如此可就难对付了。 连双双的水之力实为有限,对付变为邪灵的仙体也就罢了,至少知道元神在何处。如若这林子中都是些邪兽,若要一击即中可就难上加难了。 来不及犹豫,她聚起强大的火之力,炎炎火光照亮了一片迷雾,连双双反手攻向灵雾蝶,几只蝶瞬间燃烧起来。 看着灵雾蝶自乱了阵脚,连双双松了口气,虽说杀它不死,至少也能拖延时间。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火光,连双双似乎见到了前方隐约有些人影似的,便加快脚程追了上去,打算一探究竟。 那前方的人影,正是谭月。 她自入了桐定阁协助沈渔,便一直在云海猎杀仙兽,用自身修为炼化后,成为提供给沈渔的邪力来源。 日复一日,这云海的邪兽也就越来越多。有时连她自己也寻不到灵力强大的灵兽。 然而这一次,沈渔在闭关之时,地鬼之力突然不受控制,她几乎用尽修为,才勉强支撑住他的元神不被完全邪灵化,然而却只能维持七日。 这七日已过半了,必须收集到足够的灵力才行。猎杀凶兽终究不再是办法,谭月犹豫再三,还是不得不取些元神来。 她这才猎到些目标,却被这炎吾长尊连双双逮个正着,正颇为头痛。 “站住!” 连双双远远地喊着,她看着前面的人影,却辨不清身形。 眼看着迷雾重重,谭月也难找到出路逃走,便干脆停了下来,将捉来待取元神的散仙丢到一旁,准备一战。 沈渔不能在这时候死,谁来阻她,便只能丧命了。 “连长尊。” 谭月脸上挂着笑,眼神确实无比的冷绝。 “谭月,是你!” 连双双自知谭月是为沈渔采集力量,可她却不能暴露身份,只能装成副惊讶的模样: “你不在极南天老实呆着做你的极南之主,到五洲作乱是为何?” 一身黑衣的女子似是轻叹又似是轻笑道:“无可奉告。” 谭月也摸不清连双双的底细,好在她在五洲之内,有个颇为响亮的女魔头名号,自然也就不必解释太多。 “那你也就别问我为何取你性命!” 连双双幻化出长剑,席卷起一股强大的灵力腾空而起,向谭月攻去。 谭月面色淡定,心中却是一紧,她为了救治沈渔,实打实散去了八成修为,如今这地鬼之力恐怕与连双双纠缠不了几招。 见对方轻巧躲避着,却迟迟不肯进攻,连双双仔细思考着其中的蹊跷。 她并不知晓沈渔几好些时日没在阁中,便想着兴许是这女魔头散了修为,来偷取些元神。 谭月躲过了连双双三四招,已是有些冷汗,她积攒着有限的地鬼之力,打算在寻到连双双破绽之时,给予终极。 然而连双双也并不愧对五洲女战神的虚名,愣是没让谭月摊到半分便宜,反而多次险些伤及谭月的要害。 如此下去定不是办法,谭月心下着急,便有些乱了身形,这小小的破绽瞬间就被连双双看在眼里,长剑寒光一闪直直刺向谭月元神所在。 当啷! 连双双的剑却被飞来的暗器打偏,而谭月也刚好抓住了这一时机,将早已聚起的地鬼之力一举打入连双双的心脉之间。 “咳!” 一个跟头向后退了一丈,警惕着四周,连双双还是忍不住一口血吐在脚下。 谭月这人,实在狡猾,而这帮手出现的也甚是时候。 一个带着黑纱斗笠的身影出现在谭月身前。 连双双咬了咬牙,压下喉咙间的血腥之气,她那日在竹海幻境中见到这人,就知道铁定不靠谱。 来救起谭月的,果然是钟啸。 “快走。” 钟啸对谭月低声喝道,摆起一副迎战的架势,竟要对抗连双双。 连双双没吭声,一双凤眼盯着钟啸,心脉间翻腾着地鬼之力,她身形都稳不住,此时对抗钟啸,实在凶多吉少。 眼看着谭月向前没了踪影,钟啸收起地鬼之力,摘下斗笠谨慎走到连双双身前。 此时她也再难支撑,直直跪在了地上。 “你……!”钟啸忙蹲下扶起连双双,却被她用灵力震开,钟啸没设防,也是面色一白。 “你听我说!”钟啸不敢再上前,赶紧喊道。 连双双一双眼瞟过去,没说话,也没制止。 “沈渔几日前险些入魔,谭月快用尽修为给他保住了一丝元神的灵气,如今必须马上收集大量元神灵力,才能救他。” 连双双咬了咬牙:“谭月为何要救他?” 她自然半信半疑,谭月的立场来说,想必帮助沈渔也是因为沈言鹤。 如今沈渔若是死了,她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钟啸叹了口气:“自然是我费劲心力规劝的。” 连双双冷笑一声:“你的目的不过拉谭月出局,又何来立场相劝。” 见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钟啸压根把斗笠一甩,坐在了地上,准备好生解释一番: “我若不劝,谭月是全身而退了,可沈言鹤深陷其中,你叫谭月如何出局?” 连双双看着他没说话,钟啸继续说道: “她一颗心系在沈言鹤身上,他没恢复记忆也就罢了,如今他肩负平定五洲的大业,你觉得谭月不会帮他到底吗?” 心脉间的地鬼之力还在翻涌,连双双此时却更加怒火攻心。 今日眼睁睁看着谭月杀人造孽,竟为了五洲平定的大业,什么都做不了…… ------------ 第75章 幸好赶上了 趁着连双双和钟啸没说话的功夫,云海的迷雾之间又多了数十双通红的兽眼,在黑暗中盯着他们的猎物。 “赶快走。” 钟啸这会儿拉起连双双准备尽速离开危机四伏的云海。 踉跄着站起来,谭月的地鬼之力可不是轻易能化去的,连双双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嘴角又涓涓流下血来。 此时妖兽闻到血腥的味道,都纷纷兴奋起来,缓缓向前包围住了二人。 “啧!” 钟啸看着四周,也觉得凭一己之力甚难对付。 他当时为何想不开偏要在这林子里说服这女人,真要命。 连双双心中也有些后悔,她今日来云上便是准备不足,心中又乱七八糟的,乱了自己的阵脚。 如今即使在这里卸去半条命,也是给自己个教训吧。 一只发了狂的玄影豹突然蹿了出来,连双双挥剑一回身,正正削中了豹子的腹部。 可这玄影豹像是不知道疼痛似的,毫无顾虑地蹬着树干又扑上来,两只利爪深深刺进了连双双的肩膀。 “呃!”虽说身法利落地甩掉了玄影豹,可她肩上的伤口极深。 “小心!” 钟啸发动地鬼之力暂时控制住了周围的妖兽,可数量越来越多,他已经是力不从心。 眼看着周围的凶兽已经开始挣扎起来,要冲破钟啸的压制,连双双后退了几步,神情慌乱。 肩上背上被凶兽抓伤的地方,却是半点止不住血。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墨绿色的暗光闪过,连双双和钟啸周身被强大的水之力包围着,灵力充沛地笼罩住四周的妖兽。 妖兽的眼睛逐渐隐去了些许暗红,纷纷后退逃出了二人的视线。 连双双紧捂着伤口向上看去,孟长海正立于空中,面色肃穆。 衣袍轻扬,有如神临。 他掌间灵力不断流转着,直到妖兽都纷纷退出了视野。 钟啸也松下一口气,连双双却低低对他说道:“你快走吧。” 虽然不知为何赶他走,但钟啸还是和孟长海交换了个眼神,尽速离开了。 连双双想着,他最好赶快走。 今日的事情若是说给孟长海,让他知道是钟啸拦着谭月,自己才受的重伤,估计钟啸就得躺着离开了…… “双双!” 孟长海落到地面上,扶住身形刚要倒下的连双双,却摸到一手温热的血。 没想到她一袭红衣,却是掩盖了止不住的血的痕迹。 “你怎么来了……” 连双双倒在孟长海的怀里,气若游丝地问着。 孟长海急促地呼吸着,将手放在她额上,神色一惊:“为何体内会有地鬼之力?” “说来话长……先回……” 话音未落,连双双就失去了意识。看着她面色苍白,这血若是这么流下去,恐怕撑不了几时。 手掌间聚起大量的水力,孟长海动了六七成的修为,将灵力流转与连双双的心脉之间,几个吐息之间硬是把地鬼之力吸纳进了自己的元神之内。 暂时封住了连双双的伤口,他抱起小小的身子,身影一闪消失在了结界之内。 从无涯殿的庭院匆匆将连双双抱进屋内,她衣裙上的点点血迹一路跟随着二人的脚步。 匆忙叫殿内弟子准备了些必要的物件,孟长海便开始为连双双疗伤。 他的嘴唇也有些发白,尽管他修为深厚,可谭月的两成地鬼之力,也不是可以轻易净化而去的,然而当下还是连双双的伤势要紧。 这邪兽留下的伤痕,唯有水行之力可以将其尽速治愈,不留痕迹。 孟长海的灵力只能令其缓慢愈合,可这狰狞的疤痕,便是一世难消了。 “去请墨庭大弟子。” 孟长海来到门前,无奈之下只得吩咐弟子将俞子烨请来。 反正这会儿沈渔也不在阁中,他是半步也不想离开连双双的身边。 “是,长尊。” 弟子去墨庭的路上,也是神色紧张,如今半夜三更的,连长尊伤成这样,大弟子能有什么办法…… 没个半柱香的功夫,俞子烨就跟着无涯弟子来到了无涯殿门前,她听闻连双双受了伤,头发也未来得及束,便匆匆披了外袍赶过来。 “孟长尊,双双怎么了?” 一进入殿门,孟长海便遣开了殿内的弟子,立起一道结界将殿内外隔绝。 “她去云海查探异动,被邪兽所伤。” 具体发生了什么,孟长海暂时也还不清楚,但伤的确是如此来的。 俞子烨心中一惊,邪兽所伤,那岂不就是那日在热海石窟中,沈言鹤身受重伤的原因吗…… 话不多说,她坐在床畔,看着连双双苍白的脸,好在周身的伤口已经被孟长海用灵力封锁住了。 她看了眼孟长海,那人点头示意一切已准备好,她便催动元神深处的水行之力,水蓝色的灵力充盈至连双双全身,被邪兽抓伤的深深伤口正快速地愈合着。 孟长海神色一喜,看来俞子烨已经拿到了修炼的秘术,对水行之力的运用也是驾轻就熟了。他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俞子烨仔细察看了伤口的情况,便收起了灵力,探上连双双的额头: “已无大碍了。” 孟长海走过来松了口气:“多谢,幸好。” 然而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俞子烨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邪力气息: “孟长尊,你可有受伤?” “小伤,无妨。” 孟长海也没想到竟被她察觉到了,便糊弄过去。 俞子烨叹了口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孟长尊,你还需多照看双双,还是由我帮你把邪力净化了吧,我也刚好才习得。” 孟长海看了连双双一眼,犹豫片刻点点头。 净化了那两分邪力,俞子烨站起身来打算离开,临走说道: “能伤到双双,此事必有蹊跷。若她醒来后记得再告知我。” 孟长海应下了,目送她离开,转过身来凝视着安睡的连双双。 她从无涯殿离开之后,孟长海就心神不宁。 他自己也想不清楚是因为话没说清,还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便急匆匆想去云上追上她,无论如何把话说清算了。 她信也好,不信也罢,这片真心实意却是他理应奉上的。 然而到了云上,追踪着她的气息,竟追到了云海之中。 若他未曾跟上来,或者晚来了一步,他没有把握还能力挽狂澜。 孟长海从怀中拿出偷生决和天倚术,默默捏紧。 双双,以后你的伤,可否都由我来受…… ------------ 第76章 今后的伤,让我来受着 第二日一早,连双双被鸟鸣声唤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还没来得及端详陌生的床幔,便注意到孟长海正靠坐在床边的地上,头轻轻倚在床沿,还未醒来。 她回忆起昨夜在云海之中,危难之时,孟长海有如神临般的从天而降,将她从重重困境中带了回来…… 神情温柔地注视着孟长海熟睡的侧脸,他的眉目如画,平日里虽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可那双深邃的眼中却总是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如今他正睡着,纤长的睫毛在面上洒下一方小小的阴影,轻轻舒展的眉头和自然上翘着的嘴角,倒让他有了些少年的英气和天真。 只有面上那道浅浅的疤,还在诉说着沉重的过往。 连双双心里一动,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的鸟儿。 若这样的男子早已心有所属,即使不知所属何人,自己也不该再有什么奢望和幻想了吧。 她苦笑了一下,心里那些对于孟长海的期待和妄想,到底是何时生出来的,她自己竟然都不曾知晓。 正想着支起上身坐起来,却一起拉扯到了肩上背上的伤口,疼得她一皱眉: “嘶……” 轻柔的软被滑落下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身干净的中衣,伤口也没有流血了。 孟长海本就一夜浅眠,听到声音便即刻醒了过来,利落站起身来坐到床畔,将连双双按回榻上,盖好软被: “别乱动,伤方才止住血。” 说着便闲庭信步地走去茶盏前倒茶,却听到连双双在身后闷闷地说道: “昨晚,谢谢。” “不必言谢。” 孟长海边倒茶边说着,“你身上的伤口,也是昨夜俞子烨过来,用水行之力才愈合的。” 他将茶杯递给连双双,重又坐回床畔,神色严肃地: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钟啸为何也会在那?” 连双双饮了口茶,言简意赅地说道: “我先是遇到了谭月,她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我险些就取了她的性命,却被钟啸阻拦了。” “钟啸说沈渔几近入魔,谭月耗尽修为才堪堪保住他一丝元神,于是便不能阻拦谭月为了修为而猎取元神。” 孟长海听到这里便懂了,如今虽说沈渔作恶多端,但在他还未曾将操控之术完整教给俞子烨之时,各方的确不得不保他性命。 “后来我二人便被云海林间邪兽包围住了,再后来……你便来了。” 连双双声音低了下来。 轻叹一声,孟长海沉声说道: “罢了,如今好在你性命安好,我也就不去找钟啸那小子的麻烦了。不过他说的不错,如今沈渔,暂时还动不得。” 连双双咬牙没说话,她当然也想让沈渔早些灰飞烟灭,可形势所迫,不得不先按耐下来。 “你这几日就在我殿内养伤,邪兽的伤口如不多加看护,疤痕难除。” 听到孟长海的交代,连双双神色黯淡说道: “不必了,修炼之人谁没些疤痕呢,至少能提醒我自己,修为不精进的下场就是死里逃生罢了。” 孟长海神色忧虑地看着她,身为炎吾长尊,她也有不得不去履行的责任,他担忧道: “你才刚成年,修为再深厚也抵不过百余邪兽,别任性,你那肩上背上的伤口狰狞得紧……” 他还没说完,就被连双双面色绯红地打断了: “你……你看了我的伤口?” 孟长海愣了一下,眉头舒展道: “不看又怎么疗伤呢。” 连双双顿时脸上发烫,半张脸埋在了被子里,露出一双无辜的凤眼: “那我的衣服……!” 看她这样子,孟长海顿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她: “那自然是……” 连双双见他话说一半就笑,便羞怯地闭上了眼,整个人藏在了软被下面。 “……殿内女弟子换的。” 孟长海笑着把话说完,扯下了连双双闷住脸的被子: “出来吧,别憋坏了。” 连双双白了他一眼,孟长海狡黠地笑了笑,说道: “你先修养着,我还有些事忙。沈渔一时半会儿回不到阁内,别害怕。” 他的天倚术还差几分便能改好了,待连双双从他的无涯殿溜走之前,他得把法术研习妥当。 连双双在孟长海殿里修整了两日,倒也觉得伤口不再剧烈疼痛了。 只是总有一股火烧着的感觉,着实令人提不起几分力气。 傍晚,孟长海将天倚术和偷生决安置在书房隐蔽处,便拿着盒药膏去找连双双。 这会儿她正用过晚饭,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孟长海拿给她的书卷。 当中有些史书,有些话本,生怕她在这殿内呆着无聊。 连双双倒是翻看了几眼话本,里面那些凡仙情缘的故事,看了总让她心里堵得慌,便干脆丢下不再看。 “双双,今日上了这药膏,也就差不多了。明日你想走便可离开。” 孟长海捡起窗边的书卷,淡然说道。 连双双瞄了他一眼,虽说整日呆着无聊,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的确被孟长海惯得舒服。 “行,那你放着吧,我自己来。” 她正要接过药膏,孟长海却向上一举: “我来,你看不见。” “开什么玩笑!” 连双双又红了脸颊,脸上带着些愠色。 “不肯听话,还是你想在我这里,再多呆上个把月的?” 孟长海邪气笑着问道。 “……算了。” 连双双不再争辩,多说无益,不如赶紧上了药了事。 她将头发拨到颈边一侧,坐定后便轻轻褪下衣领,露出虽愈合了却也还鲜红着的狰狞伤疤。 孟长海一时间眼神有些飘忽,不知该看哪里。 轻咳一声便将药膏打开,纤长的手指沾上药膏,轻轻点涂在伤疤处。 那药膏清清凉凉,被孟长海指间的温度氤氲开来,冷却了伤口的灼烧感。 然而连双双却有些眼皮打架,困意袭来,睡了过去。 见她垂下了头,孟长海利落挥袖替她盖上软被,轻轻放下躺平,合上药膏,用布巾轻轻地擦拭着手指。 抱歉,双双,私自做了决定,不要怪我。 孟长海想着,便催动灵力施展法术,他这几日终于不眠不休地将偷生决加注在天倚术之上。 自今日起,连双双的神根便同自己相连,再不会伤重至此了。 收起灵力,孟长海额头上也有一层薄汗。 他收回手掌,可惜安睡着的连双双并看不到,他此刻比月色还柔和的眼神。 ------------ 第77章 不如跪下求我 这天俞子烨正在墨庭内读书,忽地听到有些脚步声,却不是沈渔的。 “谁?” 待那人走到门口,俞子烨干脆先出声问道。 “阁主召你去寝殿。” 来人说完便消失了,甚至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是谭月的声音。 俞子烨也纳闷了,沈渔离开阁内这么久,一回来就搞什么幺蛾子,竟然叫谭月来唤她,还去寝殿…… 事情透着蹊跷,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可想到那密室中的宝匣,沈言鹤的元神近在咫尺,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了。 谭月此时刚刚离开了墨庭,她气血微弱,心脉受损,只凭借着自身全部的修为和猎取来的元神的灵力,勉强将沈渔的命留住了。 可他元神之内封锁着的强大地鬼之力,若是得不到净化,沈渔入魔是早晚的事。 俞子烨,你若有办法用水行之力最后救起沈渔,那便是五洲之幸。 若是就这么让他命陨,那便回天乏术了。 踏入沈渔的寝殿,内里没点烛火,借着晚霞的余晖,俞子烨远远看到卧榻上似乎有人。 然而此时,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运起灵力护住全身。 好强的邪气! 心脉之间的压迫感快叫她喘不上气,沈渔这般强大的邪力竟不做收敛,莫非是…… 俞子烨悄声走近一看,沈渔青白色的阁主袍上满是血迹,面色苍白。 她伸手探上沈渔的额头,神色大骇,沈渔的元神,竟快要被邪力反噬殆尽! 她急忙催动灵力护住沈渔的心脉,手上却不忘摸索着他身上的钥匙…… 明明之前他就一直带在身上,怎么如今却没了?! 一边着急着,俞子烨一边想起来,沈渔这样子,不可能唤她来此,必定是谭月送回来的,莫非是她拿走了钥匙…… 啧!俞子烨满心烦躁。 又想到操控之术也才学了五六成,如今没办法就这样让沈渔死去。 谭月此举,兴许也是让自己不得不救起他。 长叹一口气,咬紧牙关,俞子烨坐在床畔,催动元神内的水行之力,让蓝色的灵力缓缓流入沈渔的心脉之间。 片刻,她身体猛地一震,也是小看了这股邪力的程度。 地鬼之力在心脉中毫无规律地逆流着,她不得不用更为庞大的灵力去生生推动心脉流转。 危机关头,俞子烨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的抵触和杂念,专心感知着水行之力的流动。 然而她本就不甚熟练,元神也禁不起如此强大的力量流动,沈渔体内的那股邪力才化解了三成,她便自损三千了。 就那么一晃神间,邪力竟压过了俞子烨的灵力,反噬而来,直直流入她心脉间,直击元神。 “咳!” 俞子烨一口血吐在沈渔衣袖之间,只得扶住床沿保持平衡。 剩余些许灵力还在护着沈渔周身,她却再也提不起力气催动水行之力。 沈渔能否醒来,也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俞子烨虚弱地坐在床边的地上,心里愤恨想着,若自己是桐定阁主,定将那操控之术抄写上个百余份。 省得唯一习得的人做了恶,倒要凡仙生灵陪葬…… 好不容易将心脉间的灵力收回元神,此时却压制不住元神内的邪力,俞子烨面色一白,手搭在床沿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渔悠悠转醒,感知到元神内有三分清明,便急着调息,压下邪力。 然而刚坐起来,便看到床边一个小小的身影。 沈渔神色复杂,低头看着自己衣衫上颇新的血迹,和俞子烨脸上的血痕。 莫非又是她救了自己? 他记起几日前在闭关之时,地鬼之力突然不受控制,飞速吞噬了自己大半颗元神,似乎是谭月一直在旁,这才护住了自己的性命。 但此时元神之内却有一股清明之感,是水行之力的净化之效…… 莫非谭月也已经束手无策了? 沈渔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却注意到自己散落的衣襟。 他冷冷笑了一下看着俞子烨,她又在自己身上寻找钥匙了。 他之前就有所预感,沈言鹤的元神所在,已经被她找到了,于是便将钥匙妥善安置了。 今日这丫头果然又趁机来寻。 呵,救自己也不过为了那未完的操控之术罢了。 习得之后,不还是要献给沈言鹤。 沈渔如此想着,眼神中冒出火光。 谭月,俞子烨,一个两个救起他,竟都是为了沈言鹤! 他如今坐到五洲最高的位置上,除了水行之力他呼风唤雨,怎的就奈何不了区区一个女子…… 谭月始终是放心不下,便一直在沈渔寝殿外悄悄观察着。 她隐蔽着身形,从窗子看去,沈渔正醒了过来,坐在床榻上看着俞子烨,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沈渔暂时脱离了险境,谭月便打算离开。 她正攥着一封手书,是给沈言鹤的。她打算留书群青之谷,与他当面相谈。 然而她却被沈渔的动作惊得睁大了眼睛,倒吸了口凉气,神色惊慌。 俞子烨许是灵力损耗太大,此时正失去了意识。 而沈渔暂做调息后,便将俞子烨抱起丢在了卧榻之上,衣袖一挥便褪去了她的外袍。 连谭月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她本想着将俞子烨召去,顶多也就是损耗些修为将沈渔救起,却没想他竟有此歹意…… 她一时间六神无主,攥着手书有些惊慌失措。 犹豫了再三,转身离去,消失在风里。 沈渔自然感知得到谭月的动静,他回过头看着窗口外的夜色,阴邪地笑了笑。 一阵风过,窗子便关了起来,屋内烛火摇曳。 他回身走到床榻边,将俞子烨的心脉和灵力封锁住,手脚利落地取来一颗丹药,捏起她的下巴,用灵力强送服了下去。 沈渔眼中带着些恨意,面上却是自在得很,虽看似一直在轻笑着,可眼底的冷意却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 他聚起一道灵力便将俞子烨双手束起,固定在头顶悬梁之上。 此时俞子烨意识还尚未恢复,半跪在榻上,小脑袋耷拉着,用木簪束起的发髻此时也半散落开来,细软的黑色长发顺着肩头垂落下来。 沈渔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在茶盏前坐了下来,端着杯热茶,欣赏着美人落难的场景。 他盯着俞子烨,狠心地想着,你也别怪我沈渔恩将仇报,你不也是别有所求吗? 既然如此,不如好好跪下来求求我,你我都落得个满意快活。 他虽然不懂爱,却深知痛为何物。 他沈渔虽然一无所有,但他也知晓,眼看着近在眼前却最终失去的东西,才是最痛苦的。 兄长,你可莫要怪我。 ------------ 第78章 莲丝情毒 瞧着当空的月轮,茶已冷,沈渔等得有些不耐。 他仔细地调息了一番,元神暂且没什么大碍,邪力也暂时封存了起来。 俞子烨还未恢复意识,如此干等着,可不像他沈渔的作风。 长叹一声,他面色冷峻地将茶杯中盈满冷茶,走向榻边。 纤长的手利落一伸,杯中冷茶泼向俞子烨。 “咳……” 俞子烨呼吸一窒,咳了几声眨眨眼,睫毛上的水渍滴落下来。 她眨眨眼,却仍是看不清面前人的面容。 沈渔轻笑一声:“醒了?” 听到沈渔语带冷傲和阴险,俞子烨皱紧眉头。 她猛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正被吊起,动弹不得,而外袍不知何时竟也不知所踪。 “沈渔,你做什么!” 俞子烨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已费尽力气的嘶吼,竟只剩下七分的气若游丝和三分的沙哑低沉。 而屋中的男子并未着急答话,长身玉立在煮茶的灶火之前,盯着那摇曳的火苗,似乎不仅仅是在等着水滚。 感觉到了手腕间的桎梏,俞子烨咬着牙努力挣脱着那灵力绳索,却赫然发现心脉和灵力都被封锁起来,毫无反应。 “沈渔,我将你救起,你就是如此恩将仇报吗……” 俞子烨咬咬牙,今日她就不该抱着侥幸之心。 钥匙没寻到也就罢了,竟还被挟持了起来,真是失策。 只见沈渔轻巧地提起滚好的水,漫步至茶盏旁,沏茶,倒入杯中,不紧不慢地走到卧榻边: “恩将仇报?” 沈渔坐在卧榻旁,平视着俞子烨有些迷蒙的双眼: “你同我,有何恩?” 不知为何,俞子烨心里莫名有些害怕,便也没敢答话,而是怒视着面前好整以暇的男子。 “如果说,是你救了我性命这件事……”沈渔懒懒地看着她,“不救我,我也死不了。” 听他在此大放厥词,俞子烨震怒,更是后悔没让他自生自灭。 沈渔自在地喝干了茶,将小小的茶盏丢在一旁,手指挑起俞子烨半垂着的小脑袋: “你为了什么救我,真当我不清楚?” 他邪笑一声,清冷的鼻息落在俞子烨额前,她努力瞪视着面前人,眼前却朦朦胧胧。 沈渔见她这副样子甚是满意,伸手握住她的小脸,手指轻轻擦拭着滴落的茶渍。 指尖上,她的鼻息逐渐升温。 俞子烨痛苦地闭起了眼睛,为何沈渔的手如此清凉,像是烈日下的第一滴落雨…… 然而这触感却戛然而止,她竟不受控制地将脸颊轻轻向前凑着。 不对! 俞子烨心里一惊,攥紧拳头感知着心脉间的异样,片刻便感到火烧般的灼热。 “沈渔,你……” 话说了半句,俞子烨不得不闭嘴不再轻易言语。 自己活了一千六七百岁,还从没发出过这等娇媚的声音。 随着一阵低沉的笑声,沈渔的面色在烛光中显得阴狠诡谲: “我说过,兄长没得到的东西,也注定是我的。” 他说着便挥挥手松开了灵力绳索,站在卧榻边俯视着俞子烨。 她此时用尽全力,双臂撑着自己勉强坐直,却不停颤抖着。 沈渔云淡风轻地说着惊世之语: “别挣扎了,我封锁了你的心脉和灵力,这会儿莲丝毒也该起效了吧。” 俞子烨一惊,吐息紊乱。 她即便再是个刚成年的小凡仙,也不可能不知道莲丝毒的效力。 若不以云雨之法解毒,几个时辰便会元神碎裂。 她不由得紧张地捉紧了衣襟,可身上这件松散的中衣也是形同虚设。 俞子烨便想躲到一旁的软被中,手腕却被沈渔捉了去。 “放开我!” 俞子烨低声吼着。 沈渔轻笑,纤长的左臂有力地一揽,俞子烨便被带到他身前。 头晕目眩之时,她却觉得被捉住的手腕和腰间有种难以拒绝的清凉之感。 第一次,这是自己面对沈渔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 右手不受控制地环上了沈渔的颈间,内心的抗拒却丝毫改变不了自己的动作。 俞子烨咬着嘴唇,睫毛轻轻抖动着,眼中盈满了泪。 “这样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怕是兄长见到要心痛不已了……” 沈渔低语道。 想到沈言鹤,俞子烨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滚落到绯红的面颊上,却被沈渔的唇吻了去。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俞子烨一口血吐到二人之间,额间青筋隐约可见。 沈渔面色一沉,双手猛地放开俞子烨,任她的手还搭在自己肩上: “还在挣扎?你越是强行流转心脉,催动灵力,毒性可就发作的越快。” 眼前有些重影,俞子烨急促呼吸着,努力看清眼前的事物。 她此时已经按捺不住那股火烧般的燥热。 这股失控的感觉,就如同那时在中明的画舫之上,被谭月所控,手中的剑,却深深刺入沈言鹤时的感觉。 可水行之力此刻被牢牢禁锢在元神深处,动用不得。 真的没人,救得了自己了吗…… 沈渔伸手轻轻一推她,俯身单手撑在她耳畔: “求我。” “哼,休想……” 俞子烨吐气如兰地挣扎着,却忽然感觉到,发丝间有什么东西硌了自己一下。 谭月匆匆离开桐定阁,三言两语写了封手书,差遣猎鹰送到了群青之谷。 沈言鹤,你一定要收到啊。 此时沈言鹤正在热海石窟静心调息着,自云海归来后,修为已差不多尽数恢复。 这会儿石窟外却响起了梼杌的咆哮声。 “怎么了?” 沈言鹤走出石窟,看着梼杌似乎刚刚从群青之谷返回,送来一封手书。 沈言鹤接过打开一看,手书寥寥几句,却令他心里一惊,跃到梼杌背上便匆匆赶往群青之谷。 果然,谭月正等在那里。 送往群青之谷的手书中草草写着,俞子烨有难,速去桐定阁。 沈言鹤一眼便认出了是谭月的笔迹。 “谭月,你所言可真?” 沈言鹤懒得寒暄,单刀直入地问着站在月色中的女子,觉得甚是蹊跷。 谭月看着他,神色冷然:“我亲眼所见……” 沈言鹤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心中却已经升起了满满的担忧。 将视线移开,谭月看着夜风中的密林,语带不甘说道: “我亲眼所见,沈渔将俞子烨禁锢在寝殿之中……” 没等她说完,沈言鹤身形一震,拳头握紧发出骨节的响动,气血瞬间涌上心脉。 眸光冰冷,眼底是森冷的怒意。 “你……” 未等他继续质疑谭月的动机,沈言鹤呼吸一窒,伸手从怀中拿出些什么,神色一变。 谭月远远瞧着,沈言鹤微微颤抖的手中,是一根折断的木簪。 ------------ 第79章 除了她,我没想要过什么 此时沈渔的寝殿中,俞子烨沾满血的小手正紧紧攥着半根木簪。 那是沈言鹤不久前曾交给她的,由建木枝制成的发簪。 沈渔眸中寒光四射,用手背轻柔擦拭着自己面上和颈间的血迹,颇为不耐地低语: “不要命了?” 俞子烨牵动嘴角笑了笑,血顺着好看的唇角流到发际耳畔。 眼前似乎因为剧痛而又清晰起来,灵台暂且恢复了几丝清明。 她紧紧攥着那半截发簪。 而另外的那一半,却是被她自己生生刺进了心口。 就在她躺在榻上的那一刻,她忽地想起头上还带着建木枝的发簪。 如若折断,沈言鹤定会来寻她…… 趁着沈渔不备,她悄悄取下发簪,却因着一只手被他禁锢,无论如何也无法折断。 似乎也是对俞子烨有所忌惮,沈渔掸掸袖口,沉声问道: “反正你难逃一死,何必如此执着。” “死我受得起,辱,我可受不起。” 俞子烨淡淡一笑,却被喉间的血气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满是腥甜。 沈渔站起身来,闲散地饮了口茶,折回榻边冷冷睥睨着俞子烨: “虽是有些扫兴,但……” 他冷漠的脸上,忽地又露出了略带讽刺的笑: “……你还真是懂得投我所好啊。” 沈渔用手指捻了俞子烨唇边的血迹,轻轻抹在她唇瓣之上: “你恐怕不会不知道,我这人,杀人最喜欢见血。” 言罢,沈渔一手将俞子烨纤瘦的身子一把拎起来,俯身吻了下去。 一时之间,腥甜的味道蔓延着。 却让俞子烨登时想起了在热海石窟,沈言鹤给与她的,那隐忍却深沉的一吻。 泪又不受控制地顺着俞子烨的面颊落下,她却可耻地贪恋着沈渔的吻。 如同久旱时的甘露,像是暴风骤雨中的驿站灯塔…… 此时她多希望那跟木簪,再多刺进几寸,便能了却了她心中悲愿…… ——轰! 随着远远一声凶兽的怒吼,寝殿的窗子被剑影利落破开。 一个银灰的身影从天而降,他月牙白色的兽袍随着浑身腾起的灵力烈烈而起。 一时间浓烈的杀气弥漫在屋中。 沈言鹤此时赶到沈渔的寝殿之内,心如刀割地看着那与他容貌有九成九相似的胞弟,正拖拽着俞子烨娇小的身子,肆无忌惮地吻着。 而俞子烨心口流下的血,一路蔓延至她腰间腿侧。 脸上带着泪,神色悲悯地承受着一切,无力反抗。 沈言鹤紧紧握住剑柄的手微微发白,他心脉间的怒气在看到俞子烨的那一刹那,再也难消,一时之间乱了呼吸。 而怒气正化为满满的杀气,随着他毫不掩饰的灵力扩散开来。 沈渔轻轻离开俞子烨的唇,斜眼瞟了一眼来人,抿了抿唇角。 扬手便将俞子烨丢在榻上,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袖。 俞子烨看到那个临窗而立的身影,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 离得再远,眼前再浑浊不清,沈言鹤的身影,她绝不会认错。 她顿时放松了下来,便缓缓倒在软被之上,失去了知觉。 沈言鹤眸色森森,锐利地盯住沈渔。 这是他千年未见的胞弟,也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懒得多说,提剑而上,沈渔瞪大双眼反应过来时,沈言鹤冰冷的面容已经闪到他身前。 速度之快,令沈渔感觉到的时候,身体已被沈言鹤贯穿了一剑。 “咳!” 沈渔跪在地上,心中大惊,即使沈言鹤得到了唐引的元神,修为也不可能如此强大! 沈言鹤站在沈渔身前,拿起茶盏上的布巾,擦拭掉剑身上沈渔的血迹,淡淡说道: “这一剑,我替她还你。” 沈渔不怒反笑,乖张地出言嘲讽: “来啊兄长,杀我。好让这五洲都替我陪葬!” 沈言鹤收起剑,聚起灵力将沈渔从地上拎起来,手死死扣住他的脖颈: “沈烈,我自然不会杀你,我既答应了母亲照顾你,便不会弃她遗愿于不顾。” 听到沈言鹤提到母亲芝淮,沈渔面色一沉,目光扫向墙上挂着的母亲的画像,沉默着。 “不过,我答应了照顾你,却没答应不会废了你。” 沈言鹤咬着牙,语调冰冷地威胁着,句句狠绝。 沈渔瞪着面前他狠了千年的兄长,冷笑道: “兄长,如今你想要的,我都得到了,何时轮得到你来威胁我!” “我想要的?”沈言鹤收紧了手上的力道:“你如何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一甩手将沈渔震到墙角,沈渔急着催动灵力自保,却感觉到元神内刚刚安定的邪力重又翻腾起来。 沈渔内心一慌,暗叫不好。 沈言鹤这一掌,用了七成的灵力,靠着沈渔那堪堪几丝灵力,自然是受不住。 他走到卧榻边,左手轻柔抱起俞子烨,冷眼回视,语调冰冷地说着: “除了她,千百年来我没想要过什么。你费尽心机,也是白费力气。”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沈渔心里却是有千斤重。 像是打翻了他千百年的信仰。 千百年来,他一直坚信着,兄长想要的,他若尽数得到,便是胜过他千万,便可令五洲人不再对他指指点点。 然而他从未想过,自己眼中的一切,竟是兄长眼中的分文不值…… 沈言鹤将俞子烨抱在怀中,第一次觉得她是如此脆弱而娇小的存在,心中钝痛。 自炎吾相识,再到中明,她似乎一直都笑着,一直有着各种计策,鬼点子,馊主意。 可她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仙,自己竟天真的觉得她能一直承受得住。 如今她轻飘飘窝在自己臂弯里,像一片落羽。 她又是哪里来的勇气,将建木枝发簪刺进心口的…… 然而正当沈言鹤带着俞子烨要离开之时,身后却传来一股强大的邪力,竟令他也有些胆寒。 转身看去,墙边的沈渔扶着边桌,身形僵硬地支起身来,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此时被沈言鹤的臂弯一晃,俞子烨也悠悠转醒。 睁眼便看到沈言鹤目光如炬地盯着墙角处,薄唇微微抿着,似是警惕着什么。 随着他目光看去,俞子烨大惊,对上了沈渔火红的双眼,和那股掩藏不住的强大邪力。 他终究还是入魔了! “沈渔入魔了……快走……”俞子烨慌忙说着,“如今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低头看了怀中的女子一眼,沈言鹤轻声道: “放心,抓紧我。” 说着便召来梼杌,飞身一跃带着俞子烨跳上凶兽的脊背。 沈言鹤回望着熟悉的墨庭,伸手聚起灵力加固了一道古老的结界。 沈渔,你便在内自生自灭吧。 ------------ 第80章 你喜欢我吗 在梼杌背上的时候,沈言鹤就觉得俞子烨安静得有些过分。 起初是觉得也许这一夜是吓到她了,便用兽袍好生裹着她,安抚在怀里。 可这会儿抱着她匆匆走进热海石窟,沈言鹤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怀中娇小的女子似乎是染了风寒一般发热起来。 沈言鹤匆匆将她放在卧榻上,手探上俞子烨的元神。 只一探,便惊觉她心脉和灵力竟一直被封锁着。 他匆忙坐下,聚起灵力为她打通心脉,重新助灵力流动起来。 然而有些手忙脚乱的他,却还没来得及探知到俞子烨身上的毒…… 在梼杌背上时,俞子烨五脏六腑都像是烧起来了似的。 她拼命想要扯开身上的兽袍,却总是被沈言鹤重又耐心裹好。 就连想要伸出来凉凉的手也总是被他攥着。 此时到湖心亭的卧榻上躺好,俞子烨只觉得眼前发黑,腰膝软得动弹不得,胸口似乎有一团火一样,把吐息都烧得炙热。 这会儿沈言鹤似乎帮她重新打通了心脉,可周身骤然更为燥热起来。 她胡乱地扯了扯衣领,可即使露出的皮肤,灼烧之感也丝毫不减。 “你做什么?!” 沈言鹤见俞子烨这般模样,柔声低喝着制止她,忙一挥袖将一旁的软被覆在她身上。 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沈言鹤还是小心地重又探上俞子烨的额头,神色大惊。 这分明就是莲丝毒…… 他急着想要探一探毒性到了何处,懊悔着贸然解开了她的心脉封锁,让这毒窜的更快。 手刚伸到俞子烨脖颈处打算封锁心脉,却被她一双葱白小手捉住了右手。 见她神色迷蒙地将自己的手贴向她的粉颈,沈言鹤神色一凛,即刻抽出手,起身背对着卧榻上的女子。 沈渔这卑鄙下流的坯子,竟是如此的不择手段! 沈言鹤活了快三千年,他还从未如此六神无主,心神不宁过。 这会儿是该先逼退毒性?还是…… 被自己未完的思绪吓到了,他定了定神,重又回到卧榻边,聚起灵力准备逼退毒性。 沈言鹤,你不过将死之人,又怎能对她有什么肖想。 俞子烨此时已经不大知晓自己身在何处,从沈言鹤出现的那一刹那,她便不再同自己体内的毒性做殊死抵抗。 今时今刻她心跳如雷,脑中似乎有股力量在撕扯着,焦急逼迫着她…… “沈言鹤……你同我说说话……同我说说话……” 俞子烨意识像是掉入混沌一般,除了胸中那一团火,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她能分辨出,热海石窟潺潺的静流声。 在他身边的,一定是沈言鹤。 “好,说什么?” 沈言鹤声音低沉嘶哑,也是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心跳,渡灵力的那一双纤长的手微微抖着。 兴许是拖延的太久,俞子烨体内的毒性已经蔓延开来。 就算是沈言鹤用灵力去逼散,也不过堪堪去了几分的毒性。 “我是不是要死了……” 俞子烨被五脏六腑间的温度烧得七荤八素,恍惚间好像升仙了一般进入了云雾缥缈的境地。 “没有,你不会死的。” 沈言鹤声音低沉而轻柔地哄着她,脑中不断思索着解毒的对策。 对俞子烨来说,沈言鹤一双手一触碰她,便带来一股清凉之感。 就连他淡然如水,令她熟悉不已的声音,都似乎带着一丝凉意,流入她的身心之内。 “沈渔他……他若入了魔,操控之术怎么……” 俞子烨脑中恢复了一丝清明,紧忙问道,却被沈言鹤冷冷打断。 “现下不要提他。” 他听到沈渔的名字便内心烦躁,现在除了眼前的女子,他什么都不愿去想。 赫然打断她,又觉得心中有些不舍,便又说道: “别担心,有我。” 俞子烨拭了拭额前颈间的薄汗,轻笑着问道: “我若死了,你可会难过……?” 沈言鹤神色黯淡,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遂又眼神坚定地说道: “你不会死的。” “你可喜欢我……” 俞子烨一伸手,将沈言鹤悬在半空渡着灵力的手捉住,按在心口。 被她这么一拉,沈言鹤忙伸出手撑在俞子烨耳侧,这才维持住平衡。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小脸,盈盈双目正望向他,吐气如兰,近在咫尺,沈言鹤心里一动,屏住了呼吸…… 肩头半散落着的黑发缓缓落在眼前女子的耳畔鼻间,她轻笑着缩缩脖子。 沈言鹤闭上眼调整着吐息,狠下心来抽出被她捉住的手。 站起身来挥袖间,软被轻柔盖在俞子烨身上,床帐缓缓散落下来,隔开了二人。 “人呢……沈言鹤……” 帐中的女子语带哭腔,音如轻羽,落在沈言鹤心上却像是利刃一般。 他僵硬地站在床帐之外,背对着那轻柔的呼喊。 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空攥成拳,轻轻抵住自己的唇,痛苦地闭上眼睛,隐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心痛不已。 俞子烨,我自知对你,早已并非喜欢。 喜欢让人心生喜悦,而爱,才会让人心生悲凉。 帐中的女子迷茫地看着与世隔绝的一方空间,四肢酸软到动弹不得。 无法追上离去人的脚步,甚至无法拨动那厚重绒布锦缎的床帐…… 俞子烨无力地揪着被角,这漫长的一夜,一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心痛。 再听不得床帐里隐忍着的微弱哭声,沈言鹤闭上眼。 那日在迷雾森林中,见到的身穿喜服的,哭泣着的俞子烨,此刻却在他脑海中驱之不散。 这一次,她是真的因为自己而哭了吗…… 他缓缓走到湖心亭边,扶着亭子的栏杆,稳了稳呼吸,一步一步地踏入热海之中。 今日的热海冰冷刺骨,如同他心底一般。 沈言鹤向湖心缓缓走去,湖水越漫越高。 他闭上眼盘算着,如今莲丝毒的毒性已让他驱走四五分,余下的,只要俞子烨咬牙忍耐,此夜便会安稳度过。 只要有九曲珠在,她元神定会安好。 只是些烈火焚心的感受,他注定无法替她承受,便让他在这湖中尝尝彻骨的严寒作陪。 至于心底里藏着的那份爱,沈言鹤思虑再三,实在不想她知道。 待他日再去寻一次烛龙,看看能有何转移水行之力的办法。 满心想着如何让她尽早离开沈渔的身边,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至于自己……待这副仙寿将近的躯体,投了命盘,她再也不会想起自己,才是最好。 沈言鹤闭上眼沉入水中冥思着。 明明自己做的这一切决定,都是如此的正确,宿命也是这样的无可改变。 可为何自己心里却痛的发麻。 ------------ 第81章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胸中那团火不知烧到几时,俞子烨终究是带着泪痕睡去了。 醒来之后,觉得元神处又有股熟悉的温热之感。 莲丝毒,解了? 她坐起身来,敲敲有些发蒙的头,有些迷茫地四下看着。 心口处的血迹还在,那半根木簪被从心口处取了出去,细小的伤口早已愈合。 起身掀开床帐,环视着无人的湖心亭和石窟,原来沈言鹤早就离开了。 茶盏上的茶早已冷透了,俞子烨却也还是抓起来喝了几口。 她眼神黯淡了下来,自己中毒了,但可没失忆。 她这会儿完完全全想起了昨晚他没有应答的那句话。 “……你喜欢我吗……” 懊恼地闭上了眼睛,俞子烨有些烦躁,自己怎么问得出这种话。 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在中明的时候,画舫之上,即使被地鬼之力操控,元神破裂,她也始终无法伤害沈言鹤。 当那一剑,比刺在自己心上还痛的时候,那一刻,她便知晓自己的心意了。 可她并没打算让沈言鹤知晓。 如今元神之处一道禁制,沈渔生死未卜,这条命无论如何,也都不在自己手上了。 既知如此,又何必去招惹他。 俞子烨又饮了些冷茶,此时脑中清明了不少。 昨夜沈渔入魔,沈言鹤将自己救下,带回热海石窟,而元神中这股温热之感,应该是九曲珠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她轻笑一声,面上些许悲凉。 喜不喜欢的,不重要了吧,反正又被他救了一次。 但,昨夜面对那样的自己,沈言鹤真的就选择离开了吗…… 脸上突然有些湿润,俞子烨胡乱用袖子擦了擦不知何时又流下的泪。 这一阵子流的泪,比她活了快两千年,加在一起流的还多。 “俞子烨,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低声喃喃地说着,她抬起头看着天光明媚的热海石窟,还是好好盘算下一步怎么办。 沈言鹤此时刚刚从外面回来,进入石窟就看到坐在湖心亭水边的俞子烨。 她的身影纤细清瘦,揪起袖子似乎在擦拭着眼泪,白纱裙摆随着穿过湖心亭的清风飞扬着。 她光着脚,想事情想得入神,似乎感觉不到冷一样,也没注意到沈言鹤的存在。 沈言鹤一时间不知该往哪看,伸手挥袖点燃了屋内的几盏燎炉。 俞子烨一愣,怔怔地回头,有些慌张地站起身,却猛地发现自己只穿着件单薄的纱裙,忙窘迫地侧过身去。 沈言鹤面上有些细不可察的微红,将手上的东西放在衣橱旁,转过身去低声说着: “衣服换上,我出去等你。” 言罢身影便急急消失在石窟门外。 俞子烨回过神来,走近查看他带回来的东西,莞尔一笑。 原来沈言鹤去为她买了衣装,一身月白的白纱裙袍,外裹竹青色淡雅轻纱外罩。 俞子烨刚要拿起来去换,衣衫下面却还有两件物件。 一根同之前那只建木发簪像极了的木簪。 还有一个油纸包,散发着熟悉的香味。 穿戴整齐,梳好发髻,她轻轻打开了油纸包。 里面躺着的三枚精巧糕点,让俞子烨鼻子一酸。 是彼时在中明之时,她最爱吃的金沙糯米团。 眼眶一红,俞子烨还是轻笑了声。 那时刚知晓沈言鹤腰缠万贯的,便恼了,叫他去买这金沙糯米团。 现在觉得这一切,好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昨夜,沈言鹤理清了思路,便传信给了连双双和孟长海,告知墨庭有异。 他之后便一直在石窟外同梼杌一起守着,雕着建木枝发簪。 见天色蒙蒙亮起,他便只身去了中明,买了这衣裙和俞子烨最爱吃的金沙糯米团。 然而刚刚却收到孟长海留书群青之谷的手信,令人惊讶的是,信中说墨庭似乎经过昨夜,并没什么异动。 “怎么可能会没有异动?” 俞子烨听了沈言鹤的话,神色大惊,“你我眼看着沈渔入魔的啊!” 沈言鹤眉头微蹙,沉声说道: “入魔也并非一定会元神破裂而亡,谭月也是魔,兴许是变成了邪灵。” “也就是说,沈渔再用不了灵力了?” 俞子烨问着,心中担心的是还未习得的操控之术。 沈言鹤摇摇头:“不好说。” 俞子烨急得腾一下站了起来。 无论是她三番两次救起沈渔,还是众人对他的一再隐忍,都不过是为了习得操控之术,让水行之力得以转移。 此番若是沈渔入魔,功亏一篑,那这些牺牲和折腾不也就都白费了。 “我得回去桐定阁确认一下。” 俞子烨心中着急,想回去墨庭查看一番。 “不可。” 沈言鹤也站了起来,半身挡在俞子烨面前,却一时语塞。 二人相顾无言,一时间气氛尴尬不已。 毕竟发生了昨晚莲丝毒那样的事情……俞子烨早知道沈言鹤不愿让她回去墨庭。 “放心,我会多警惕。”她耐心地解释着: “如今操控之术已习得了五六成,连双双和孟长海也幸而还未暴露,现在不是收手的时候。” 沈言鹤直视着俞子烨,眼底有些幽深的温柔,似乎脑中颇为交战了一番,垂下目光,让开了半步: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别自己扛着。” 俞子烨安抚地笑笑点点头,起身便赶往石窟外,却身形一顿,语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昨晚之事,多谢相救,有些话……不如都忘了罢。” 沈言鹤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攥紧的拳微微发白,黯然叹了口气。 忘了的事情,记起容易。 铭记之事,想忘了又是谈何容易…… 俞子烨匆匆回到墨庭,一进入庭院中,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朱桂树下,正百无聊赖地喂着鸟儿。 俞子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惊。 为何沈渔身上,竟感受不到丝毫的邪气,他昨夜分明入了魔! 沈渔侧过头瞥了俞子烨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自然知道俞子烨此时心中所想。 “回来了?” 沈渔淡淡问道,“怎么,好奇我为何还站在这?” 俞子烨看着沈渔缓缓向自己走来,便神色凛然地盯着他。 “这衣衫倒是挺好看的,兄长买的?” 沈渔轻佻地伸手,却被俞子烨打开了,冷冷回嘴道: “劝你别白费心思,我元神中有九曲珠,你那点下作的伎俩,伤不到我分毫。” 沈渔闻言,神色一冷: “兄长竟为你取了九曲珠?” 他曾经也寻过这东西来护住自己的元神,却因为必须折去一半仙寿,便作罢了。 真没想到,兄长能为了这小丫头做到这个地步。 看她这样子,竟还一无所知。 俞子烨没答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心中疑虑: “你如今若已成邪灵,我们的交易如何继续?” 沈渔轻笑一声,眸中泛寒,抱着双臂看着俞子烨,周身忽地腾起强大的灵力: “谁告诉你,我是邪灵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 第82章 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不可能!俞子烨看着沈渔周身的灵力,强大到不可思议,竟比起之前,修为还要深厚三分。 “你没有入魔?” 俞子烨诧异问道。 沈渔轻蔑地笑了笑,收起了灵力,继续喂着庭中的鸟儿,淡淡说道: “我说过,你们敌不过我。” 俞子烨倒不恼,神色清朗的笑了一声: “甚好,如此一来,交易还可以继续。” “你就不怕……我不解开那道禁制?” 沈渔声音低沉地威胁道。 “以前嘛,倒是怕的。”俞子烨轻声笑道: “如今看你如此喜好用我来要挟你兄长,估计我魂飞魄散的代价,对你来说更大吧。” 经过沈渔的种种言谈,她内心里知道,沈渔不想同这五洲斗,他只想斗沈言鹤。 沈渔心里一股无名之火升了起来,这丫头一语道破他内心的痛处。 他嘴上带着抹笑,眼中却是凛冽严寒: “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件好事。” “不该知道的事,我知道的还少吗?” 俞子烨淡淡讽刺道。 沈渔轻轻用绢布擦了擦手,便没再理会她,径自回到了书房。 俞子烨回到屋中,坐在书案前理清着思绪。 昨夜她虽然神志不清,却也同沈言鹤一同看到,沈渔的邪力已经爆发,按理说,应该是入了魔的。 况且谭月彼时身受重伤,早就没了保全沈渔元神的能力,又怎么可能让他恢复至此。 更可疑的是,沈渔刚刚所展示的灵力,分明比之前又强大上三分。 这些蹊跷都指向了一个令俞子烨心惊的答案。 几日后,终于逮到个时机,趁着沈渔闭关之时,俞子烨来到竹海结界,同连双双和孟长海见面。 “双双,你伤势如何?” 俞子烨看到连双双,忙关切问道。 “嗨,我没事,” 连双双神色有些奇怪,瞟了一眼一旁的孟长海,便继续说着, “别说我了,沈渔到底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了?” 俞子烨便将前几日的事情逐一告知了二人,却不动声色地隐去了情毒的事,脸上却也有些发烫。 “所以,你二人亲眼所见沈渔入魔,他如今却安然无恙?” 孟长海皱眉问道。 “没错,所以我这次来,是想叫孟长尊协助,在墟源里动些手脚,好让我有机会能探查一下沈渔的元神。” 见俞子烨说完却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双双问道: “子烨,你在顾虑什么吗?” 叹了口气,俞子烨答道: “我怀疑,沈渔兴许是用了沈言鹤的元神。” 二人大惊,孟长海问道: “你寻得了沈言鹤的元神?” 俞子烨点点头: “就在他寝殿的密室中,我寻到那日,元神放在一个宝匣中,钥匙一直在沈渔身上。然而还未来得及打开,便出了那晚的事情……” “的确可能,墟源的事情,我尽快安排。”孟长海思忖道。 连双双倒是有些着急: “你可告诉了沈言鹤?” 俞子烨摇摇头: “并未来得及。” 叹了口气,连双双一时间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却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今日沈言鹤怎么没来?” 俞子烨心里一动,对啊,他今日去了哪里? 自从那日热海石窟一别,她也就没再见过沈言鹤。 “他去了云海,这几日都不在。” 孟长海想起了几日前收到的沈言鹤的手书。 “这个关头,他又去什么云海啊!”连双双急道, “若沈渔真的用上了沈言鹤的元神,那就麻烦了啊。” 俞子烨心里知道连双双指的是何麻烦。 元神一旦进入体内,想要完整取出,若非自愿,便是相当困难。 爹也说过,若非自愿,只能强夺。 俞子烨镇定说着: “就先这么办吧,这几日先探查清楚再说。” “只能先这样了,正好等沈言鹤回来,再商量个万全的对策。”孟长海赞同道。 离开竹海幻境,俞子烨思虑再三,还是来到了天牢。 这种种事情,应该告诉爹一声。 周旋片刻,弟子便放行了。 她凭着记忆走进了天牢错综复杂的阶梯,却还是忍不住在那道长阶处冒了冷汗,那正是上次沈渔抓到她的地方。 从容来到俞老三的牢前,她看着爹正坐在草垫上盯着窗外的暮色,心中酸涩不已。 “爹。” 俞老三抬头,看到女儿眼前一亮: “丫头,怎的瘦了?” 俞子烨鼻头一红,坐在牢前,吸了吸鼻子,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爹,几日前我找到了沈言鹤元神的踪迹,可……”俞子烨瞟了眼四周, “我眼看着沈渔入魔,他如今却安然无恙。我怀疑……” 俞老三接着她的话,神色严肃地说着: “……言鹤元神在他体内?” 俞子烨严肃地点点头。 俞老三叹了口气,神色忧虑: “若真是这样,就有些棘手了。” 她知道老爹说的什么意思,也有些懊恼,若是能冒着风险早些将元神拿到手,也就不会如此进退两难。 “你和言鹤说过了吗?” 俞老三低声问着。 俞子烨摇摇头:“他人在云海,待回来再说。” “禁制的事,你可有告诉他?”俞老三接着问道。 面对老爹一而再的质问,却都问到了自己的痛处,俞子烨心里有些凄凉。 以前是想着,自己解决了这些事情,也就不必扰他的心。 现在则是觉得,若他对自己无心,告诉了又有何用。 “元神的事就罢了,禁制的事是我自己的事,告诉他有何用。” 俞子烨嘴硬道。 俞老三毕竟和女儿相处了八百年,自然一眼就看出她心中别扭之处: “丫头,你还不知沈言鹤对你的心意?” 俞子烨心中一动,面上也有些泛红垂下头没说话。 观察着四周,俞老三往牢门又靠近了些说着: “爹就不多说了,沈言鹤那小子,就是个闷葫芦。他不会什么都和你说,你要看他做了什么。” 离开天牢,俞子烨想着俞老三的话,一路上若有所思。 的确,自中明画舫上重伤后,沈言鹤取来九曲珠保她性命。 说的云淡风轻的,可那群青之谷有多险恶,五洲人尽皆知。 后来又中了千目蛊毒,他烧滚了热海,默默陪着她熬着彻骨之寒,噬心之痛。 那日送她入阁,却是相识以来,他话最多的一次。 毒发之时,钟啸又被他托付而来,即便不能在身边,也尽量少的让她受到折磨。 这一切同他重伤之时,在热海石窟内给自己的那一吻一样,隐忍而深沉。 俞子烨低下头笑笑。 沈言鹤,好事都让你做尽了,岂不显得我像个傻瓜? 这一次便让我还个情吧,俞子烨想着。 ------------ 第83章 让我动心,元神就给你 连双双接连几日都收到沈渔的委托,带着弟子前去云上与云海边境处理邪灵。 她想着自己这身法倒是越来越利落了,有时候遇到个躲不开的攻击,竟也能全身而退。 她几日下来,除了些皮外小伤,修为丝毫未减损。 难不成俞子烨的水行之力这么厉害? 抵达炎吾殿稍作休整,连双双又条件反射地走到了无涯殿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在正殿门口了。 连双双面色很不自然地想速速走开,却被眼尖的无涯殿弟子一下子看到了: “连长尊,找我们长尊啊?” 听到弟子声音不小地嚷着,连双双忙走过去,凤眼圆瞪,气恼道: “哎,别嚷!” 无涯殿小弟子忙用手捂住嘴巴,他自己都差点忘了,孟长尊还在闭关呢! “闭关?” 连双双听到弟子解释后,疑惑地嘟囔着,“这家伙好端端的,闭什么关啊……” “哦,孟长尊刚去过墟源,兴许是灵气损耗了不少,按理说今晚也就能出关了。” 弟子老实交代道。 连双双没说话,猜测兴许是俞子烨早先交代的事情,叫他在墟源做点手脚重伤沈渔的事吧。 她也就没当回事,摆摆手走掉了。 小弟子面上却带着笑,自家长尊见着炎吾连长尊就笑个不停,这几天见不着,对他们也是冷冰冰的。 然而连双双并不知晓,此时孟长海正堪堪松了口气。 他重又颤抖着双手运起灵力,净化着元神内的邪气,努力调息着。 上次将差点送了命的连双双接回来疗伤,他便将偷生决加注在天倚术之上,将他二人神根相连,为她承受所有修为和元神的损伤。 “咳!” 气血上涌,孟长海拿起一旁的布巾捂住嘴咳嗽着,拿下来却是殷红一片。 他轻叹一声,想着连双双这小丫头,原来打架从来不知道悠着点儿。 居然都是这样拼上性命的,这样叫他如何能放下心…… 入夜,俞子烨接到了孟长海的消息,今晚差不多就能探一探沈渔元神的虚实,要趁着他明日一早去闭关之前寻个机会。 想了许多个计策,俞子烨也都觉得太过刻意,容易被察觉。 眼睛突然瞄到了一旁的流云密卷,心生一计。 不如就借着疗伤的名义吧。 沈渔这人,越是蹊跷的借口,他反而会生出些兴趣。 来到了书房门前,俞子烨还未敲门,便听到内里传来些轻咳的声音。 “阁主。” 她出声唤道。 “何事?” 沈渔声音有些低沉,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 “见谭月多日未在,我来给你疗伤吧。” 俞子烨淡然说道,但其实心里也很没底。 如今她既不敢激怒沈渔,也不愿同他全然割裂。 就保持着不咸不淡的,也就罢了。 她正想着,门却忽然开了,差点打翻了手里端着的羹。 “哎!” 沈渔见着她手里端着的物件,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脆弱的神色,却转瞬即逝。 转身便缓缓向坐榻走去,茶盏上正放着他读了一半的书。 俞子烨跟着走了进去,关上门,将手中的桂花羹轻轻放在茶盏上: “我做的,没毒,吃吧。” 俞子烨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坐了下来。 沈渔抬眼从书卷上看着她,这俞子烨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竟还如此大胆。 不过俞子烨说的的确不错,谭月身受重伤,这几日都在极南宫修养,并未在阁中。 而他为恢复反噬,也着实费了不少修为。 “怎么,和兄长春宵共度,竟回头巴结上我了。” 沈渔出言嘲讽。 俞子烨心里一窒,脸上神色登时也就不好看了,沈渔看她这副样子倒是看得起劲儿。 “劳你费心惦记了,没度上,他走了。” 俞子烨言罢喝了口茶,她都这么说了,沈渔也就赶紧收手,别再拿她当做要挟沈言鹤的筹码才是。 沈渔叹了口气,放下了书卷,靠在坐榻上好整以暇地问道: “想起给我疗伤了?” “你别想太多了,我只想稳稳妥妥地早日学会操控之术。” 俞子烨白了他一眼。 懒懒的一笑,沈渔这笑里还藏着些了然。 伸长手端起精巧的小碗,桂花羹在烛火摇曳之下像是有金色的亮光。 “来。” 沈渔舀起一勺,轻轻吹吹,手肘支在茶盏上,前倾着身子递到俞子烨面前。 俞子烨下意识一躲,警惕地看着沈渔。 对方倒是没什么表情,微扬下巴示意她赶紧吃。 她硬着头皮,却愣是接过了勺子,将这一勺羹送进嘴里,咽下才说道: “喏,碗,勺子,羹,都没毒。” 沈渔满意地笑了笑,接过勺子,慢条斯理地将一碗桂花羹送进肚里,用布巾擦拭了下嘴边,这才说道: “既然是来疗伤,便也别耽误功夫了。” 沈渔手一挥,面前的茶盏便稳稳落到远处地面上。 他伸手将俞子烨带到右侧臂弯中,抓起她纤细的左手,轻轻靠近自己的额头: “你不也就是为这个而来吗?我的元神。” 俞子烨身不由己地坐在沈渔膝上,身子靠着他的臂弯,整齐的发髻有些凌乱。 她心中也是一惊,原来沈渔早就知道她打算来探他的元神。 见臂弯中的女子并没动静,沈渔挑挑眉: “怎么,你只喜好在寝殿里探我的元神?也未尝不可。” 见他竟然要抱着自己起身,俞子烨按着沈渔的肩头将他按坐在原地。 翻身跪在坐榻上,直起身来,这才够得着他的额头,急忙探去。 片刻她便惊而确定,此刻运转在沈渔体内的那颗元神,完好无损,气息无比熟悉。 就是沈言鹤的元神! 而除此之外,他体内竟还有一颗被封印着的邪灵! 沈渔轻笑一声,闭上眼睛似乎正等着她来探清楚,低声说道: “没错,我的确是入魔了,成了邪灵。可有备无患,毕竟,我还有兄长的元神。” 他说着睁开眼,正对上俞子烨带着惊惶神色的眼。 沈渔对此颇为满意,他今晚就是刻意等着俞子烨来一探究竟。 伸手轻巧握住俞子烨纤细的腰肢,前额缓缓抵上她的额头,沈渔声音低沉道: “你若想要取走,看来只能求我了。” 俞子烨咬牙想要后撤,却被沈渔一只手按住了后颈: “要么,求我教你取人元神的邪术……” 他话音未完却一声轻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要么,让我动心,我若爱上谁,她便是要星星月亮,也无妨。” ------------ 第84章 七月初七 看着沈渔近在咫尺的面容,俞子烨心头一颤。 她总是在看到沈渔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到沈言鹤。 可又会在下一秒意识到,这两个人是如何的天差地别。 俞子烨冷笑一声,葱白的小手轻轻地推了沈渔的胸膛一把,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事到如今,你竟还没死心。” 沈渔倒也不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又如何知道,自己不会爱上我?” “你又如何断定,我不敢修习邪术?” 俞子烨眯了眯眼,从容地看着面前的人。 沈渔依旧沉默着,心中却生出些警惕。 他如今邪灵封印着,的确是不能再轻易动用邪力。 若这丫头当真胆敢修习邪术强取他的元神,他倒真有些奈何不了。 见沈渔沉默着若有所思的样子,俞子烨自知是说到了他的痛处: “你将沈言鹤的元神安置得完好,便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毁天灭地。” 沈渔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嘴角一僵。 自己这是怎么了,没人说中心事的时候,怪这五洲五人理解自己。 而被人说中了心事,却又如此浑身不自在。 “修习邪术,也不过是为了力量,你一直都只想要战胜沈言鹤罢了。” 俞子烨退回到坐榻另一半,淡淡地说道。 见身前的女子退远了些,沈渔也没有阻拦,一双冷眼看向她: “所以你想说什么?” 为何觉得,现在轮到她在和自己谈条件了? 俞子烨嘴上笑了笑,眼里却闪现着精明和促狭: “你不如求我,用水行之力净化你的元神。” 沈渔闻言,张狂地笑了起来,顺过气来,心中却一紧。 他的确到最后,也没想过要入魔。 他眸光中泛寒:“你连操控之术都未能习得,还谈什么净化。待我拿到力量,想做什么不可?” 俞子烨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副你大可一试的表情,便站起身来要走。 沈渔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真是掌握了什么…… “我劝你最好仔细考虑,” 站在沈渔身侧,俞子烨整理着微乱的衣摆: “经历了莲丝毒的事情,一般女子也就对你避之不及了。” 她走近坐在坐榻上的沈渔一步,神色冷峻: “可我偏来了,我也不会逃。” 沈渔盯着她的眼,心里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俞子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他深深觉得这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竟还是这样的眼神。 “你别忘了,你元神之外还有我下的禁制,和我讨价还价,怕是得用命。” 沈渔出言威胁着。 然而屋中摇曳的烛火中,女子微微低下头轻笑了一声: “你曾经问过我一个书册上的问题。绝地对峙,实力相当之时一方若自断后路,方能获胜。” 沈渔骤然一愣,却即刻知道俞子烨话里的话是何意。 俞子烨笑了笑,继续说道: “切断后路,势在必得。我可以不要命,你呢?” 看着女子嘴角上翘,眸色森冷,沈渔咬了咬牙,移开了目光。 俞子烨觉得无趣了,便准备离开。 话就说到这里了,沈言鹤的元神,她势在必得。 回到屋中,俞子烨又悄然拿出了在禁书室图腾结界中拿到的流云密卷。 今日威胁沈渔的底气,也全都来自于它了。 沈渔不在的这段时间,直到今日,她已将此密卷习得七七八八。 然而有些术法需要修为高深才可掌握,她也不打算急功近利了。 拿起笔誊写着流云密卷上的内容,俞子烨打算藏一份到热海石窟,这样待沈言鹤拿到力量后,便可依照密卷上的内容,加以修炼。 而那日沈言鹤离开热海石窟,便返回了云海。 他打算再去寻烛龙,问问是否有别的办法,能够转移水行之力。 颇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又重新寻找到结界,沈言鹤却是失落而归。 此时他同尹夕川正刚回到朴园,温琢早就等在庭院中了。 坐在庭前饮茶的功夫,沈言鹤告知了烛龙所言。 “所以,真的没别的办法转移水行之力?”温琢有些着急。 沈言鹤摇摇头:“如烛龙所言,这是上古时期凡仙定下的规矩,天数改不了。” 尹夕川思忖道:“也是,若水行之力可任意转移抢夺,那不知多少人要葬送性命了。” “所以沈渔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温琢有些不明白:“如果入魔,定是没什么转圜的余地,或死,或邪灵。” 沈言鹤答道:“据连双双和孟长海所言,沈渔身上邪力的气息都微不可察,应该是没能入魔。” “子烨呢?她如今什么打算?”温琢继续问道。 沈言鹤一时语塞,话不知从何说起,背脊一僵。 他呷了口茶,沉吟道:“若沈渔无碍,她定是打算习得操控之术。” 温琢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沈言鹤: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一定还打算找到你的元神。” 沈言鹤被她看的心里有些发慌。 这件事,他还没想好如何和俞子烨说起。 骗她说自己有万全之法也不妥。 一方面不想骗她,另一方面,俞子烨那个小机灵鬼,肯定一招看破。 若不告诉她自己另寻他法,这傻丫头就会蛰伏在墨庭那个危险的地方找他的元神,他也不想她如此。 看沈言鹤左右为难的样子,尹夕川看了眼身边的温琢,温琢也轻轻点头示意他,尹夕川说道: “如今我与温琢已是完全的邪灵,修为也颇为深厚,必要之时,我二人是一股战力,可以为你所用。” 沈言鹤大惊看向面前的二人,尹夕川笑道: “五洲如今,也再没有我二人的容身之地。此次助你与俞子烨,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见他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尹夕川便善意地转开了话题: “言鹤,你先别急,虽说的确不该插手你二人的事,但和俞子烨坐下来谈谈,总是好的。” 他说着笑了笑,牵起了温琢的手: “过一阵就是七月初七了,不如借机和大家见上一面,过个佳节,商讨对策。” 沈言鹤怔了一下,七夕…… 他人生的多半,是在桐定阁长大,清修。 而之前的八百年,又是在炎吾大漠过着像鹰一般独来独往的日子。 多数时候,这个节日同他来说没有意义,如今却有了心上惦念之人。 ------------ 第85章 情不知所起 沈言鹤从云海暂别温琢与尹夕川二人,便赶往了云上极北之地。 这一程下来,便是一两月的光景。 云上这地方,恰如其名,经年白雪皑皑。 少见香花,只常见些被雪覆盖着却仍露出一抹嫣红的梅。 俞子烨同俞老三在这云上林林总总呆了有几百年,着实是她心上最美的故乡。 沈言鹤一直记得这事儿,也记得俞子烨同他说,初雪便是自己生辰的故事。 “……我是俞老三捡来的,他不知道我生辰,便胡乱编个故事……” 自那时候起,他心上就一直惦念着云上极北的雪华。 传说中雪华是这五洲大陆的第一场雪。 初雪本就代表着诸多的回忆,而一片雪华,更是能够储进一片幻象。 沈言鹤总是对俞子烨还是有些私心的占有欲。 他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却总是不肯让她就这样忘了自己。 注定阴阳相隔的爱侣,总是想要对方忘记自己,过上快活的日子。 可哪一个不是在心里喊着别忘。 他脸上似乎浮现了些自嘲的笑容,笑自己也终是不能免俗。 就像他不能免俗地,在朝夕相处之间,对俞子烨动了心。 活了两三千年,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对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可以记得如此牢靠。 而有些人的一颦一笑,竟能将心装得如此满。 沈言鹤裹紧身上的兽袍,炎吾大漠的冬日夜晚固然寒冷,却抵不上这终日严寒,了无人烟的云上极北。 风如刀割,他似乎已经走到了五洲大陆的最北端。 他到过五洲极南之地,看过黄沙漫天的大漠落日。 也到过中明极东,见过荒原之上饥不择食的秃鹰。 踏足过极西边的云海,会过烛龙。 可这云上极北,确实他所见过最美之景。 也许里头有些自己的私心,可这一片似乎可以看透人心的晶莹纯白,却令人无法抗拒。 在一片风阵之中,沈言鹤找到了一片雪华。 伸出手将它轻巧取下,若不是那一阵阵的流光,这雪华晶莹剔透,怕是落在地上就再找不到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段红绳,笨拙地系在雪华之上,安安稳稳放进怀中。 踏上了离开极北的路,沈言鹤心里盘算着,要将什么样的幻象放入其中…… 此时的桐定阁中,俞子烨正在连双双的炎吾殿,为她暗中查看元神。 她收起水行之力,面带疑惑地看着连双双: “你这元神中并没残存的水行之力啊?” 连双双也不明白了: “那就奇怪了,我这一两个月间去除邪灵,基本上就没受过什么伤,我便以为是你给我治疗过后,有了什么神力呢。” 俞子烨笑笑:“哪有那么邪乎,不过也就是股上古的灵力罢了。” “对了,”连双双突然面色古怪,清了清嗓子: “七夕将至,孟长海说要一同到竹海结界去过。” “七夕?”俞子烨楞了一下。 她这两月来,一直在墨庭抄写流云密卷,其余大多数心思都花在了修炼操控之术上。 如今到了七八段上下,实在费心费神,竟没想到日子过得如此快。 连双双一边绞着腰间的绸带一边抱怨着: “对啊,谁要同他过……” 俞子烨见她这幅样子,便了然一笑,点头应了打算离开。 连双双又想起了什么,叫住她: “这次似乎也不是孟长海张罗的,而是沈言鹤那闷葫芦,神秘兮兮的,还说有什么惊喜……呃!” 她自觉失言,便闭上了嘴没继续说下去,可俞子烨却听了进去。 自从那次热海石窟一别,如今已有将近两个月。 这期间,她没再见过沈言鹤。 如果说什么惊喜,会是给自己的吗…… 连双双见她神色有些暗淡,看看天色还早,便拉着俞子烨坐下来问着: “你和沈言鹤到底怎么回事?” 俞子烨想起了莲丝毒的那一晚,脸上有些红晕,尴尬说道: “我……就……” 见她如此吞吞吐吐,连双双更是狡黠一笑: “你什么?” 咬咬牙,俞子烨还是说了: “啧,哎呀!我问他是否喜欢我,他没答话。于是我便叫他忘记此事。自那之后便没再见过……” 连双双闻言忍不住大翻白眼,长叹一声: “我就是再不开窍,光用看的也知道你二人心意相通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俞子烨也没再抵抗: “我……我也是如此想的,可他就是没答,我又能如何。” “沈言鹤他就是个闷葫芦,榆木脑袋!” 连双双也被俞子烨的傻劲儿气笑了:“定是有什么顾虑,他不可能不倾心你。” 俞子烨瞧着连双双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反击道: “说我倒是说的头头是道,那你和孟长尊呢?” 连双双面上有些窘迫,结结巴巴说着: “我……我和他能有什么……” “他看你那眼神,我瞧着可不一样。”俞子烨揶揄道。 “……逢场作戏的套路罢了。”连双双黯然道。 见连双双面色的确不是太好看,俞子烨心里暗叫一声,莫不是哪壶不开提了哪壶…… 没想到,连双双倒继续说了下去: “我刚回到桐定阁调查沈渔那会儿,孟长海那家伙就一直跟着我,我也不得不同他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俞子烨专注地听着,连双双喃喃道: “他说,放出他追求我不得的流言,便可以时时光明正大的来找我。” 她眼神飘忽望着别处: “可……可我知道他心上有人。我能看到。” “你能看到?是谁?” 俞子烨有些惊讶。 连双双垂下一双凤眸,朱唇轻启: “他历来所有的结界之中,都有个女子的身影,他对那女子十分执念。殿内特为她留了一间侧殿,谁也不让踏进。” 俞子烨也有些摸不到头脑。 就孟长海看连双双的眼神,旁观者清,是有深刻情意的。 中明一战,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护着连双双周全。 又从云海的邪兽中,危难之下将她救起。 这一切哪里能说是巧合? 可这幻境中女子之事,的确蹊跷。 俞子烨自觉今天不该提起这话题,不过连双双愿意讲出来,想必心中也能好受三分。 “双双,若是心有疑虑,问出来便是了。孟长尊虽然向来不会和盘托出,但至少会坦诚相告,从不欺瞒。” 听了俞子烨的话,连双双也沉默了。 她也是如此想的,自己自小习武,性子本就直来直去,碰上个爱拐弯的孟长海,她的确应付不来。 那不如,七夕那日,便问个清楚吧。 ------------ 第86章 重逢之喜 七月初七这就到了,孟长海早些时候就安顿好了手中的事务,先行来到竹海幻境中简单布置。 他活了这千年,也还是头一次老老实实过这七夕。 挥袖幻化出些物件,可似乎怎么都不得章法,这也是因为他只能幻化出自己见过的景致。 自己活过的几千年里,不是在云海修炼,就是在桐定阁效力,几乎没怎么踏入过散仙的生活,想来也算是一大憾事。 孟长海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连双双怎的还不来。 她自小便长在炎吾,应该对这些习俗更为了解吧。 然而此时连双双的确在这幻境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她又进入了那一团白茫茫的薄雾中,又听见了那银铃般的清脆响声。 而这一声,如今却像是温柔的一刀,割在连双双的心上。 她回过神,又见到了孟长海执念中的那个女子。 连双双这一次没有慌张,也没有轻举妄动。 虽然她心里有千千万万想要开口问出的疑惑。 女子仍是穿着那身素白色锦缎的华服,看不清面容。 连双双谨慎小心地一步步走近那名女子,而那女子似是端庄静立,并未有动作。 “你是谁?” 连双双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一声轻笑,那女子倒是出声应答: “这个问题,只有孟长海能告诉你。” 连双双闻言一愣,这人的声音怎的如此熟悉,倒是和自己颇为相像……? 她疑惑着抬手,愣愣地比了比自己和那女子的身形,竟也相差无二。 “我看不清你面容,孟长海也看不清。” 连双双严肃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不徐不疾地整整衣衫,从容说道: “他看不看得清,只有他自己知道。” 连双双心里一震,莫非孟长海说不知这女子是谁,是在骗她? 他又何苦骗她…… 那女子低低地笑了一声,又是一声银铃,华服女子渐渐消失在迷雾中。 连双双心里一急:“等一下!” 然而一阵眩晕,当连双双再睁开眼时,孟长海正扶着自己说着: “……等什么?我在这啊。” 她这才发现自己莫名地倒在了竹屋门外,此次进入结界,居然又见到了那名女子。 连双双从孟长海怀里不动声色地挣脱,拍拍衣摆上的土: “抱歉,来迟了。” 孟长海看着她,眼底深不可测。 他知道,她又见到了自己心中的执念。 连双双故作镇定,心里却想着那女子的话。 若孟长海压根就知晓那女子是谁,他又为何瞒着自己到这个地步。 “孟长海,你是不是压根没过过七夕啊?” 连双双平复了心情,打趣道。 孟长海被说中了心事,脸上难得有些窘迫。 别看他人缘在女仙里不差,不过也都靠着一副好皮相罢了。 要说活这几千年,连双双倒是他第一个有所接触的女子。 当然,那些什么逢场作戏的点子,也都是在话本里学的。 如若话本都能有个好结果,他便愿意一试。 “这灯笼,是春节才挂的。” 连双双一一点评着: “快把红烛收掉……” 孟长海便笑着跟在她身后修改着。 他这会儿心里也不在乎什么七夕不七夕的,就这样和连双双斗着嘴,感觉一世也不太够用。 “差不多了。” 连双双站在竹屋边,叉着腰满意的看着自己指点江山过后的小竹屋。 “就这样?” 孟长海饶有兴味地问她。 连双双将茶盏酒案和坐榻通通搬到了竹林间一块空地上,熄灭了屋内的烛火,摘去了灯笼。 四周围便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月光和星辰璀璨。 “习俗什么的,不重要。我们几人凑在一起,饮酒,观星,赏夜色便好。” 孟长海有些钦佩地看着连双双,她平时小脾气暴躁得很,关键时候却总是能用大气之举令他折服。 面前的这个女子,他倾慕了千年,也沉沦在她眼中和心中的星辰大海之间。 见孟长海神色温柔地盯着自己,连双双也有些拘束,轻咳一声问道: “其他人呢,该来了吧?” “你就这么怕同我共处一处?” 孟长海眼带笑意地调侃着。 连双双见他侧过头来,条件反射地向旁边一躲。 可这一闪躲,却被孟长海看在了眼里。 “双双,那女子其实……” 孟长海心里一痛,半句话急急冲出口,想要解释自己执念的女子之事。 可他却被来人打断,硬生生憋下了那后半句。 “温琢?!夕川!” 连双双眼睛一亮,望向正走来的二人。 沈言鹤跟在温琢和尹夕川身后,也徐徐走开。 这便是他带给连双双和孟长海的惊喜。 连双双忙着同温琢二人交谈着,沈言鹤环顾四周: “孟长尊,今日这意境倒是不错。” 孟长海笑了笑,向一旁的连双双偏了偏头: “她安排的。” 沈言鹤面色柔和地点点头,有些克制地四下寻找着。 “俞子烨吗?还在墨庭,这会儿差不多了。” 孟长海善解人意地解释道。 这会儿俞子烨便是刚刚亲眼见到沈渔入了后山闭关,长明灯也应声亮起,便放下三分心,急匆匆赶回屋中。 明知道有些来不及了,俞子烨还是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穿上那日沈言鹤买来的衣裙。 她端详着那身月白裙袍,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 她心里念着的,还有那日连双双说的,沈言鹤的惊喜。 事到如今,她当然希望那是给自己的,可又不敢有所期待。 毕竟上次沈言鹤对她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百般躲闪。 情迷之时,不清不楚的询问他的心意,他不愿意趁人之危也就罢了。 可第二日清醒时叫他尽数忘记,他竟也没有反驳。 俞子烨定了定神,决定不再去想乱七八糟的了。 还是尽快到幻境中去,还有好些事情想一同商议。 结界中的几人正坐在月色之下,竹海之间,等待着俞子烨。 “子烨!” 连双双眼尖,先看到了远远到来的俞子烨,出声唤她。 温琢也有些兴奋地站起身来,回过头来:“子烨!” “温琢?!你们怎么来了?” 俞子烨看清了,那坐着的二人居然是温琢和尹夕川,恍若隔世。 “我二人在云海偶遇了沈言鹤。”温琢笑意盈盈地说。 俞子烨愣了片刻,不捉痕迹地掩去了内心的细小失落。 原来这才是沈言鹤所言的惊喜。 而坐在远处的沈言鹤,看着那个穿着月白色裙袍,竹青色薄纱外罩的小小身影,心里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般。 他捕捉到了俞子烨那一丝失落的神情,垂下眼眸笑了笑。 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 第87章 等待千年 六人围坐在月色之中,把酒言欢,快意得很。 月色清冷,繁星浩瀚,空气中荡漾着竹香酒香,耳边是清朗笑声。 温琢虽坐于席上,却能看个大概。 除去自己与尹夕川,面前余下这四人也是各怀心事。 “温琢,你现在身体如何了?” 俞子烨关切问道,毕竟上一次见到,还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听到她这么问,温琢那副爱捉弄人的劲儿又上来了,特别是想起中明的往事之后。 “我和夕川早已入魔了,如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温琢挑眉说道。 俞子烨噗嗤一声笑了: “我要是信了,才是入了魔呢!” 沈言鹤看着俞子烨笑着的样子,心里也是舒展了三分。 “不过,如今我大概掌握了利用水行之力来净化的办法,兴许能帮上你二人。” 听到俞子烨这么说,温琢淡然笑着摇摇头: “我早已成邪灵,夕川如今尚未入魔,尚可一试。” 没等俞子烨反应,尹夕川便接了下去: “温琢,说什么呢。我早同你说过,这样便好。” 迎上几对疑惑的眼神,尹夕川继续说着: “待命盘稳定,三界打通,自然有我们的归处。” “你是说,三界打通后,我们就可以同地鬼之力和谐共处?” 连双双疑惑道,话语间也有些期待。 “不错,”沈言鹤沉默了半天,终于出声道: “父亲说过,上古之前,神非神,魔非魔。若无魔,又何谈神呢。” 温琢看向沈言鹤,神色复杂。 她颇为断定,沈言鹤还未将云海幻境中的事情告知俞子烨。 想着今夜无论如何也要给这二人制造机会。 “对了,”俞子烨神色严肃,思前想后还是必须要告知大家。 “我已经寻得了沈言鹤的元神,此时正在沈渔体内。” 沈言鹤心中一惊,正如温琢所说,这丫头果然是在找他的元神。 还没等开口,俞子烨就继续说道: “大家切莫担心,再坚持一阵子,我定会想办法让沈渔交出元神。” 连双双虽然知道沈言鹤元神在沈渔体内的事情,却也是刚知道俞子烨的打算,忧虑道: “沈渔老谋深算,你如何叫他主动交出元神?” 俞子烨叹了口气,神色清明: “我心中有些计划,但还需细细思虑。” 而此时,沈言鹤却淡淡说道: “子烨,此事不急,先学成操控之术,余下的交给我。” 温琢闻言神色一黯,握着尹夕川的手不自觉地暗暗握紧。 尹夕川望了她一眼,按了按她的手心,示意她不要冲动。 俞子烨望着沈言鹤担忧的眼神,笑笑说道: “别担心。” 孟长海自然不知晓这里头的缘由,思虑片刻说道: “目前来看,这不失为我们一界凡仙平定命盘,打通三界的最好时机,若是能确保万无一失,拿到沈言鹤元神后,直接平定命盘是最好的计策,以免夜长梦多。” 连双双赞同道:“是啊子烨,不如想个完全的计策,看能否让沈渔交出元神。” 俞子烨点点头:“不错。我也会先习得操控之术,确保水行之力安然无恙。” 温琢轻叹一声,说道: “如今我的邪术修为不在沈渔之下,同他对抗我也有把握,若有需要,我同夕川在所不辞。” “只是,”温琢神色黯淡,“我不希望那一天的到来,也不希望看到任何人牺牲。” 见时间不早了,温琢和尹夕川便借故先回去云海了。 连双双倒是知趣,拉着孟长海说肚子饿了,叫他去弄些鱼来吃,二人便去到远处的河边。 “你这是做什么,我想吃鱼,又何必来钓?” 孟长海神色狐疑,他是号令万物生灵的无涯之主,吃个鱼哪里需要来钓? “哎呀!你给人家留点空间,现在这二人之间怕是颇多误会。” 连双双说着捡起一颗小石子丢入河中。 孟长海站在河边,看着潺潺的流水,想着之前未能向她解释完的话,便想继续说完,却被余光瞄着他的连双双发现了,打断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执念的女子我也不感兴趣……” 她越说声音越小,脚下轻轻踢着河岸边的野草。 孟长海神色严肃,走近连双双身边,目光深沉: “双双,你在害怕什么?” 女子闻言一惊,面上闪过一丝脆弱的神色。 不错,她的确害怕知道。 与其知道了黯然神伤,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双双,你听我说完。” 孟长海手搭在连双双肩上,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她没说话,沉着一张脸看向男子眼底深处,似乎想要找出些蛛丝马迹。 “我从许多年前便知道,我执念中那个女子就是你。” 孟长海神色严肃,语气有些急促,可声音却比照进河水中的月光还要温柔。 连双双一双凤眼闪过惊讶的神色,眼神飘忽了好一会儿,垂眸道: “我不信。” 这下轮到孟长海头疼了,他挠着后颈,面露难色: “那要我怎么证明……” 他话说一半,音调也低了下去,他的确无法证明。 就像他无法证明,即使是和连双双逢场作戏,也是因为几百年前就倾心于她的事实。 见孟长海沉默了,连双双攥紧了拳头,咬了咬嘴唇。 “双双,”孟长海将连双双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我的确无法证明,但,相信你有朝一日,同我一样,一定能看得清。” 在他还是少年时,结界中的女子便一直在了。 连双双如今这副模样,从他少年时起,便一直在他的执念之中。 他花了千年,才认清这股执念。 他也等了千年,才等到她出落至此。 都说水火不容,他与连双双也相差快两千岁,可谁叫她早早就印刻在他心上了呢…… 这种话,说出来,任谁都不会信吧。 此时,温琢和尹夕川却并未返回云海,而是辗转来到了一处危险的地方。 “夕川,有把握吗?”温琢低声问道。 “差不多,注意掩藏气息。”尹夕川警惕着周围。 此时他二人正顺着结界出口,潜伏在俞子烨墨庭的屋内。 尹夕川看着黑暗中温琢忧虑的面容,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在去往竹海结界之前,温琢就暗中和他说,一定要将沈言鹤打算投身命盘的事情告诉俞子烨。 他虽不认为是个良策,却终是承担不起后果。 如果要有个罪人,还是由他二人来做吧。 ------------ 第88章 在我心上也非一日两日了 此时竹海结界之中,清风穿梭,竹涛阵阵。 风雅幽立,临风摇曳,却又气势磅礴,生机勃勃。 看着其他人都借故走了,偏偏留下沈言鹤和自己,俞子烨心里也有些发慌。 上次见到沈言鹤,还是在云海石窟,自那一夜情毒之后,竟同他再没见过。 俞子烨悄悄侧过脸看着沈言鹤,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清俊如远山,眉眼如画。 眼中似乎存满了这满天的璀璨,暗暗融进两潭碧泉般的黑眸中。 沈言鹤微微蹙着眉,嘴唇轻轻抿紧,似乎有些心事。 俞子烨突然想起了什么,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打破这尴尬的沉寂。 她从袖口中拿出一卷书册,递给沈言鹤: “这是流云密卷,待我将水行之力交给你,你就可以按照这上面修炼。” 见他没说话,俞子烨有些许尴尬,继续念叨着: “我自己抄了一份留着。这上面的法术有些太过高深,我不过练了个七七八八,以你的修为,肯定能……” 沈言鹤叹了口气,侧过脸看着同他并肩而坐的俞子烨: “子烨,不必费心我的元神了,此次去云海,我已寻到他法,你只要将水行之力交于我便可。” 俞子烨看着沈言鹤的眼,那神色中满是担忧,竟隐隐透着些乞求,令她心头一紧: “……什么方法?” 沈言鹤料定了她会问,便避重就轻地回答着: “我在云海找到的那个幻境,竟是上古烛龙的栖息之地。待我拿到水行之力,向他讨个烛龙之息便可。” 见他说的如此言之凿凿,俞子烨心中也没多想,眉头舒展,神色轻松地说道: “那甚好,我这操控之术,大抵修炼到了七八段,后面这几段是最为困难的,也要花些时日。” 沈言鹤心里松了口气,面容柔和地望着俞子烨: “无妨,专心便可。” 二人之间又是无话。 俞子烨有些窘迫地暗自东张西望,想着找些话题,或者连双双倒是快点回来啊…… “……这个,送你。” 沈言鹤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递给身边的女子。 俞子烨好奇地接过来,这白色的锦囊上绣着些月白色的暗纹,触感有些冰凉。 “这是什么?” 她脸上露出些笑意,好奇地问着。 沈言鹤勾起嘴角,眼中含笑: “打开便知。” 俞子烨轻轻解开锦囊,似是有些璀璨的光华从中飘落,她小手轻轻从中取出那片雪华。 一瞬之间,雪华散发出柔和的银白色光芒,映照着二人所在的一方夜空。 霎时间竟有雪花飘落,绿竹摇曳,白雪覆之,显得愈发青翠,应和着月光,美不胜收。 “是雪,下雪了!” 俞子烨一手捧着那片雪华,开心地站起来抓着雪花。 丝丝凉意从掌中沁开,并非幻象。 她心中有些感动,她最喜欢的便是雪,初雪是她生辰这件事,想必沈言鹤是记在心里了。 沈言鹤如漆的黑发和睫毛上都落下些雪花,眸中的眼波比今日的酒更加让人沉醉。 此时在他眼中的俞子烨,单纯快乐,好像从未知道烦恼为何物。 不知忧愁,不懂宿命。 他在心里想着,如若他能够一世守护着这个女子,她就该一直都是这幅模样。 俞子烨此时转过身,刚好撞上他眼中的柔和爱意。 沈言鹤这人本就冷得像雪,此刻坐在这大雪纷飞的奇景中,眼神却炙热得像烈日骄阳。 “你盯着我做什么……” 俞子烨面上绯红,低下头假意端详着雪华。 “你那日问我的问题,还当真吗?” 沈言鹤站起身来,走近俞子烨俯视着她,眼神中带着沉静和坚定,嘴边却是难得一见的笑意。 俞子烨扬起小脸凝视着那一双深潭般的双眼,读懂了里面的百转千回,读到了一丝悔意,更不可忽略的是满载的情意。 “算不算数,是我说了算。” 俞子烨半垂下似水的双眸,嘴角那一抹笑带着狡黠,“这次换你问。” 下一刻,她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这怀抱的气息如此熟悉,是她无比留恋,也愿意时时停留的气息。 “在我心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的还需要确认?” 沈言鹤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轻柔的吐息落在俞子烨耳畔,她一时间红了耳根。 “我自然喜欢你。” 沈言鹤又将她拥紧了些。 俞子烨心中的甜氤氲开来,她轻轻环住沈言鹤的腰,小手偷偷掐了他一把: “下次早些说。” 沈言鹤轻笑了一声,却听到她下一句话时心里一痛。 “……下次别再惹我伤心了。” 此时,孟长海和连双双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往回走,看看俞子烨和沈言鹤离开没有。 “哎,奇了,下起雪了!” 连双双远远看着翠竹之间的点点雪白,真是奇景。 孟长海一挑眉: “这可不是我幻境里的,怕是沈言鹤那小子拿了雪华,哄俞子烨开心呢。” “雪华,这玩意儿竟然真能被沈言鹤寻到?”连双双忍不住笑起来。 雪华虽说并非罕见,可若想得到,也得在冰天雪地里寻上个把月的,才能得到一片。 二人交换了个了然于心的眼神,远远地看着一对璧人相拥在雪景中。 连双双对这份心意相通,心下升起了些许艳羡之情。 告别了云海环境,俞子烨将雪华妥当收好,便打算返回屋中。 她今晚也是心不在焉,并没注意到腰间不起眼的小小玉佩亮着,预示着有人正等在自己房中。 进到自己屋中,这才感觉到了异样: “谁?” 感到了邪气,俞子烨直接将剑身幻化了出来,看到阴影中走出来的熟悉面孔,才大惊道: “温琢?怎么……” 温琢和尹夕川面带忧虑地看着俞子烨,温琢轻声问着: “我猜沈言鹤并没有和你提起,他去云海是另寻了什么法子平定命盘。” 俞子烨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迟疑说道: “他说,要去烛龙那讨烛龙之息来平定命盘……” 温琢凄凉地笑了一声,叹了口气,如她所料,她隐忍着情绪说道: “他说的不错,可那烛龙之息,本就在他仙体上了。” “难道说……” 俞子烨想到了那一种可能,一时间心脉不稳,小小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他打算拿了水行之力,只身投了命盘!” 温琢实在不忍心看她的样子,便移开了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即使三界打通,他也永世不入轮回。” 俞子烨一时间有些眩晕,伸手扶住了桌案才稳住了身形。 原来这才是他无法回应她心意的原因吗…… ------------ 第89章 为什么不告诉我 俞子烨的屋中十分寂静,一时间无人言语。 明明刚刚度过了那样一个快意平和的观星七夕,此时她心上却砸下了一块大石,连手里的雪华都更凉了三分。 沉默半晌,温琢面露难色,幽幽开口: “对不起,子烨,这恐怕是沈言鹤无论如何也不想我告知你的。可……” 她走近微微颤抖着的俞子烨,握住她的肩膀: “……可见过我父王的悲剧,我也有幸从鬼门关被夕川拉了回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看到无畏的牺牲……”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脸,俞子烨轻轻点点头,将沈言鹤柔和的面容和凉月一般的笑从脑中挥去: “谢谢你们,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他死的。” 她最后半句话说得轻,却在心中有千斤之重。 “时候不早了,我二人不便久留,这也是你同沈言鹤的事,该当你二人定夺。” 尹夕川嘱咐好便带着温琢离开了,俞子烨微微点点头。 目送二人离开,脱力一般地坐在卧榻上。 沈言鹤这个闷葫芦。 若不是温琢,你到底要瞒我到何时…… 然而她全然忘了,自己也在做一样的事。 她将沈渔在元神外加的那道禁制,对沈言鹤三缄其口。 轻轻揪住心口处的衣料,不知是旧伤未愈,还是心中郁结,俞子烨心痛得眼前有些发昏。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不由得露出一丝悲凉而讽刺的笑。 她和沈言鹤,也许这上天注定只能留下一条命。 俞子烨站起身,将流云密卷妥善地收到看不见的地方,眼下自己或许再也用不到它了。 这一夜她辗转难眠。 此刻即使假意投靠沈渔,也为时太晚,与其相信他会主动交出沈言鹤的元神,还不如相信他会解开自己的禁制。 说到底,这二者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 俞子烨痛苦地闭上眼睛,摸着枕边的雪华,也许有些选择她不得不做。 但在那之前,还是要尽全力找到其他摄取元神的办法。 第二日一早,时间耽误不得,沈渔傍晚时分就会出关,俞子烨趁着弟子们还未起床的功夫便悄然来到禁书室。 她此行来,是为了寻找除去邪术之外,能够摄取元神的办法。 操控之术已经到了最后几段,余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禁书室里数千不灭长灯,烛影绰绰,围绕着千百余错综有致的高大檀木书架。 俞子烨已经是轻车熟路,便循着记忆扫视着书架上的古卷,脚下小心翼翼,尽量不留下脚印和气息。 她一个转身,忽而被壁上悬挂着的一幅画卷吸引了去。 这幅画卷当中绘着一颗圆润的宝珠,周身散发着流光,从繁复的孔洞中散发出来。 这幅画卷正是指示了九曲珠的藏身之处,群青之谷。 俞子烨看到画卷下方有些小字,便走进了仔细看着。 日子久了字迹有些蒙尘,实在难辨,俞子烨悄悄地读着: “迷雾中……是为幻象。谷内封存上古凶兽,群青鸟处易物得物……?” 她凝神想了想,群青鸟把守的物件,的确不可强夺。 她儿时偷盗过一颗群青鸟玉色的蛋,被愣头青的鸟儿在家门口守了三天三夜。 最后愣是俞老三硬着头皮将蛋还了回去,鸟儿才算作罢。 若是易物得物,沈言鹤彼时记忆全无,元神还是俞老三的,他拿什么换的…… 心上泛起一阵阵的不安,元神内似乎也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俞子烨顾不上那么多,顺着书架疾行着,转来转去寻找着九曲珠的相关书卷。 沈言鹤,你彼时一无所有,你是用什么换得的,为何不同我说…… 心中叨念着,俞子烨心跳加速,气血翻涌上眉间,眼眶涨的发红。 终是在其中一层书架上找到了记录九曲珠的手卷。 她颤抖着手慌忙取下来那本手卷,却不小心碰掉了旁边的二三书册。 俞子烨俯身迅速捡起那些散落的书卷,起身胡乱地塞进书架中抚平。 那手卷是抄写的,寥寥几页,先是一破除迷雾阵法的法术,而后洋洋洒洒写了些凶兽的驯服之方。 最后群青鸟处却只写了几个字。 以半生仙寿换取九曲珠,即得。 俞子烨呼吸一窒,不由得双手发麻,心口像是被攥住了似得突突跳痛着。 一时之间诸多回忆涌上心头。 “……那群青之谷到底是何样子?受了不少苦吧……” “……见识了一番,倒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反而抢走了孟长海麾下的凶兽,他怕是不怎么服气……” 沈言鹤那时候的面容,柔和似月,眉眼舒展,眸中尽是些淡然神色。 俞子烨痛苦地闭上眼,沈言鹤,你就如此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她犹记得那日在热海石窟,沈言鹤同她打趣的话…… “……不过万载?你还想要多长的寿命?……” “……寿命的长短并不重要,要看同谁一起度过……” “……若是同我呢?” 俞子烨轻叹了口气,扶着书架厚重的木板稳了稳心神。 她这时候才懂了,沈言鹤脸上的复杂神情是从何而来。 她合上手卷,轻轻放回书架,默不作声地整理着被她翻乱的书籍,似乎这样就能够忘记刚刚所看到的那样。 五洲这个混沌的大陆,散仙同凡仙并无二致,都只有不过万年寿命罢了。 沈言鹤如今,余下堪堪两千载的寿命,他竟也不打算再留恋。 俞子烨眼眶湿润了,她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的悲凉,她一双小手攥成拳抵着高大的书架,隐忍着哭声,低声念着: “你那么想死,那你倒是去啊……” 她生生按捺着心中的痛苦,声音却软了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脆弱: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留恋一下?” 终是平复了心情和眼泪,俞子烨用袖口胡乱地擦了擦面颊,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像是下定了决心,她迅速找到了第一次来禁书室时,寻到的那些修炼邪术的典籍。 沈渔似乎经常翻阅这些典籍,有一些也被拿到了石台之上和结界之前。 俞子烨翻了翻几本不起眼的邪术典籍,找到了些关于摄取元神的内容,打算抄写了再尽速送回来。 过一阵子满月的时候,寻到机会也要将钟啸找来询问一番。 有时候时间和命数并不会给出太多的时间和选择。 今时今刻,也许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命定的一笔。 ------------ 第90章 局势云谲波诡 这一次沈渔的闭关,也并非风平浪静。 虽说用上了沈言鹤的元神,不管是修为还是灵力都够用一阵子,可自己那颗邪灵的封印却也岌岌可危,好几次邪力都险些卷土重来。 尤其这几次前往墟源稳定命盘,总感觉有股窜流着的强大灵力,让自己很难聚起灵力,竟屡次受伤。 沈渔眼中透着危险的气息,心中的矛头慢慢指向了孟长海。 即使这一切有可能是人为的,他也是那唯一的目标。 这是从前的自己并没有感觉到的。 兴许从前是用邪力强制命盘稳定,本就反噬甚大。 如今他用起了灵力,便真切感知到墟源中有些异样。 可拿到水行之力之前,自己还需要仰仗着孟长海的强大灵力来稳定命盘。 毕竟凭借他的灵力,沈渔还不敢正面对抗。 要想办法试探孟长海看看…… 坐在沈渔身边的谭月缓缓睁开了眼睛: “阁主,凝神。” 似乎感觉到了沈渔的心不在焉,谭月不得不出言提醒。 她自上次受伤之后,花费了好些时日才终于恢复了五六成的修为。 那日见过沈言鹤,实在是放心不下阁中的情况,这才重伤未愈便匆匆赶回桐定阁。 没成想,此次助沈渔调息,竟发现他体内有两颗元神。 准确来说,是一颗邪灵和一颗完好的全新的元神。 谭月不用多想,便知道那颗邪灵,是沈渔自己入了魔。 而那颗元神,一定是沈言鹤的。 在极南宫的那八百年,沈言鹤是如何竭力地寻找自己的元神,谭月自然是知晓的。 如今,也许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谭月对很多事情都不会特别挂心,无论是俞子烨元神外的禁制,还是沈言鹤放弃寻找自己元神的原因。 她也未必想要知道。 活了几千年,她想来是想做什么事便做了。 修习邪术这件事是这样。 爱上沈言鹤也不例外。 今时今刻,她想取出那颗元神,便没想过太多后果。 如今沈渔邪力被封印,自然是敌不过谭月的修为。 她三两下便让沈渔沉沉睡去,失去了意识。 谭月走近沈渔身边,眼底闪现着暗红,手掌间的红光慢慢聚集到沈渔的元神处。 然而就在她探知到沈渔邪灵的时候,心中一震,着实冒出了些冷汗。 她谭月是这五洲内,邪术修为顶尖之人,这也是为何,当初只有她可以助沈渔一臂之力。 然而如今,翻涌在沈渔那颗邪灵中的地鬼之力,却汹涌地令她都难有把握。 凭借他如今的邪力,若是在墟源中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整个命盘都倾覆也不在话下…… 谭月神色震惊地收回了邪力,这颗元神颇为异样,现下她不敢贸然取出。 除非找到办法可以助他入魔,或是净化几分他的邪灵,方能稳妥取出沈言鹤那一颗元神。 轻叹一声,谭月坐下重又调息。 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俞子烨从禁书室回到屋中,趁着沈渔还未出关,加紧抄写着修炼邪术的书卷。 这些书卷蒙尘已久,字迹也模糊,她只能努力辨认着。 一边写着一边也就将心法记在心中。 虽说她也算是过目不忘……大半,但修习邪术总是要多加小心,不然术法未成,命先丢了。 她不停地写着,聚精会神在笔下的字上。 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不去想起沈言鹤的事,也就不会控制不住地找到热海石窟去。 当面对质又能如何…… 叫他不要送命,等着自己拿到元神,然后放手让自己去送死? 俞子烨捏紧了指尖的笔,这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也无甚商量的余地。 命数并未给他二人留下任何余地罢了。 今日她也读到了,体内这颗九曲珠,一旦融入元神,再也无法取下。 沈言鹤这半生仙寿,便是生生系在她身上了。 俞子烨自然是喜欢被惦念着,又有谁不喜欢被放在心上呢。 可她也不愿就这样被默默牺牲所守护。 两个人难道不是应该共同进退的吗…… 此时月黑风高,钟啸身手矫健,像只猎鹰一般悄悄潜入谭月的屋中。 稀奇的是,这次却不是他自己找来的,而是谭月将他召来的。 钟啸赶来桐定阁的路上也在想着,难不成谭月是开窍了,不打算再这样下去? “你来了。” 刚一闪进屋中,他就听到谭月清冷的声音。 “叫我来何事?” 钟啸开门见山,他和谭月相熟已久,倒也没什么需要客气的。 谭月转过身来,面容在月色的映照下,浮现出些复杂的神色: “沈言鹤的元神在沈渔体内,我需要取出来。” 钟啸一惊,他倒是清楚沈言鹤元神的去向,俞子烨早些时候也已经寻到了。 只是没想到谭月如此痛快的想要取出元神。 “你不必惊讶,我已经同沈言鹤见过面了。” 谭月看到钟啸略显吃惊的神色,冷冷说着。 她倒也没说谎,她的确是同沈言鹤见过了,只是自己要如何帮他的事情,丝毫未提。 “沈渔自己的邪灵呢?” 钟啸知道谭月冒死救起沈渔之时,正是他险些入魔的时候。 再加上前段日子沈言鹤告知了沈渔入魔的事,恐怕此刻他体内已经是颗邪灵。 “沈渔的邪灵被封印了起来,可异常强大,我没把握能全身而退。”谭月思忖道,“而且……” “……而且,操控之术还未习得,恐怕不是动手的好时候。”钟啸接着说道。 谭月深深看了眼钟啸,原来他已经什么都清楚。 钟啸懒懒说道:“跟了你千年,毕竟了解你。此次你若不帮沈言鹤到底,心里估计又是意难平。” 这话属实,当然也不好听。谭月不悦地蹙了蹙眉: “少废话,如今我只想出了一个办法。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帮我去寻灭灵剑。” 钟啸一惊:“你要寻灭灵剑杀了沈渔?” 他不由得大惊,灭灵剑只能由邪术修习者使用,可以一剑击杀强大的邪灵。 但是,持剑人的元神也将遭到反噬,实为凶险的法器。 她寻这个到底是何打算…… 谭月轻叹一声,道出计划: “不,我只是不想死,没必要非杀了他。我求此剑,只为了万一之时自保罢了。” 钟啸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可是千年他都未曾拗得过面前的女子,眼下只能乖乖去找剑。 ------------ 第91章 你可听清了? 沈渔一出关,便盘算着要试探一番孟长海。 他的确没抓到什么蛛丝马迹,证明他同俞子烨和沈言鹤有所牵连。 俞子烨在中明画舫之上爆发水行之力那一晚,他同连双双在后院温泉中消遣日子,好不安逸。 安排他二人前去中明,本想试探一番,没结果也就罢了。 然而这一试探可倒好,一场恶战成了二人互诉衷肠,舍身相护的大好时机。 难不成他二人在自己面前做戏,掩盖着什么事情…… 沈渔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烦躁。 他自然想直接问孟长海,他是否知道水行之力的真正下落。 可眼下无论是问墟源的动静,还是灵力的异常,都实在容易暴露自己,也并非同孟长海对峙的好时机。 不如就先行刺探一番。 沈渔在后山一处春色正盛之地,布好桌案,等着孟长海来一同饮茶。 等到孟长海来到后山的时候,沈渔刚好煮滚一壶茶。 面色平静如水地倒了两杯,直到孟长海一无所知地落座席上,沈渔嘴角才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阁主,此处真是一顶一的山色春景,佩服。” 孟长海神色淡然,貌似随意地观赏着春色,其实也是在注意周遭的动静。 “想到许久没有一起饮茶,有些空闲便叫你来了。” 沈渔淡漠说着,推给孟长海一个精巧的茶盏。 二人之间的氛围,就好像绵里藏针一般。 各怀心思,却又按兵不动,好像有什么随时会一触即发…… 此时连双双正急匆匆赶往大牢。 她一早就听弟子说,沈渔去过大牢,生怕他会对俞老三不利,便急切赶去确认。 然而看管大牢的弟子却说,阁主没见什么人,不过拿了件东西,就离开了。 连双双跑到牢内存放法器的地方,略一清点,就发现少了张席子。 这席子不同于一般的席子,是专为牢内审问犯人而制成的。 坐于席上,便不能言假话,若所说有假,元神受损,即刻便知。 连双双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若是沈渔拿着个对付俞子烨可就危险了。 寻了半天,才在后山感知到法器的踪迹。 刚才去无涯殿找孟长海,他竟也不在殿中。 关键时刻,难道这人又下山了…… 定了定神,连双双便悄然来到了后山一处隐蔽之地,隐去了元神的气息。 她现如今隐蔽身形的法术已经比以前精进太多,这也多亏了孟长海,不然她跟踪沈渔那会儿早就暴露了。 果然在一处山景奇美之处找到了沈渔。 他对面坐着的,竟然是孟长海! 连双双一惊,难道是沈渔察觉到了墟源的异常…… 见孟长海端正坐于那席上,连双双心里也捏了把汗。 她仔细听去,沈渔似乎并未设置结界,兴许是怕孟长海起了戒心。 似是有心,也像是无意,孟长海倒是先提起来了: “阁主,你近日闭关,可是墟源之内有何异样?” 他说着饮了口茶,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连双双藏匿着的大石之处。 “近日来墟源确实力量有所异动,你可是感觉到了?” 沈渔神色不易察觉的黯了几分,淡然反问道。 孟长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自然,我也是屡次闭关调息。” 他这话也并非有假,只不过调息疗养的,都是连双双那丫头受的伤罢了…… 想到这,孟长海不禁垂下眼眸,神情似水。 沈渔看着他的神色,故作若无其事地问着: “近日可有什么好事?” 孟长海轻叹一声,嘴角微弯: “谈不上好事,也谈不上坏事。” “说来听听。” 沈渔垂眸轻轻吹了吹茶。 “好生追求了连长尊好一阵子,美人心最是难得。你若有空,刚好帮我解解?” 孟长海轻笑一声,像是在自嘲似的。 连双双神色诧异,也提起了一颗心,孟长海闲的没事提这个干嘛…… 一向淡漠冷峻的沈渔,此刻倒是罕见的露出了些笑意: “这我就不甚了解了,你说说。” 沈渔饶有兴味地看着孟长海,自己还没提起这茬,他倒是先讲起来了。 然而孟长海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所坐着的席子,是桐定阁大牢中专门对付凡仙的法器,说半句假话,马上就会原形毕露…… 孟长海自在地饮了口茶,似乎在组织语言,并未即刻作答。 可就这片刻,令连双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也看不到孟长海的神情,只是觉得如今这逢场作戏,若真的被沈渔问出来个一二,他们俩谁也别想好过。 “我倒是一颗真心捧道她眼前,人家若不信,也没办法。” 言罢,孟长海为自己倒了杯茶,嘴边噙着笑意。 这一场博弈,他孟长海赢定了。 他这才大概心里有数,沈渔是想确认他二人是否是做戏骗他。 沈渔猜得的确不错,他二人就是做戏骗他。 可他估计猜不到,孟长海对连双双,早就是一往情深。 早到沈渔还未露出马脚的时候。 虽说沈渔察觉不到,可孟长海早就知道那大石后头有只好奇的小猫,早早就蹲在那偷看了。 想到这,孟长海面上的笑意更盛。 自己同连双双神根相连,早就不必刻意感知,便知道她在哪里。 她倒好,以为自己藏得精妙,专注偷听。 沈渔神色淡然,内心却十分警惕地注意着孟长海的动向: “你如何知道自己对她是真心?” 孟长海笑笑说道: “未遇到时,自然很难判断,然而遇到了,便可省去判断的功夫了。” 他瞄了瞄大石附近,连双双刚刚离开了。 她若听到了自己的真心,便是最好。 沈渔内心也是颇为烦闷,一来二去,他并未刺探出孟长海的异样。 倒是显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自然是心有不悦。 孟长海饮尽了杯中的茶,站起身来说道: “阁主,就不打扰你赏景了,我先告辞。” 沈渔点头示意,孟长海便从容地回到了无涯殿,想了想,还是走去了炎吾殿。 不出他所料,连双双果然正坐在自己殿中庭院内,神色肃穆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长海静静走到她身边,声音沉沉地说道: “刚才我同沈渔说的,你可听清了?” 连双双吓了一跳,忙从椅子上弹起,埋怨道: “你这人,走路没声儿啊!弟子呢,怎的不报备?”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孟长海笑了: “你我殿中弟子,对你我共处早就司空见惯了,何须报备?” 连双双侧过头看向别处: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我自有我的办法,”孟长海轻轻低下头靠近连双双,轻声道: “我是问你,可听清了?” ------------ 第92章 想让他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连双双面色有些泛红,低声答道:“自然是听清了。” 孟长海轻轻笑了,拉着连双双坐在庭院中,他好奇问道: “你今日怎么知道我会去后山?” 他记得沈渔找到自己的事情,他没同人说起,殿内弟子也不曾知晓。 连双双有些犹豫,面上有些担忧,却还是低声说道: “你可知今日,沈渔是有备而来?” “他自然有想知道的事情。”孟长海淡然说道。 “他今日铺展在后山的那一方席子,是从我大牢内带去的,专为审问凡仙用的法器。若你今日所言有假,便会伤了元神……” 连双双越说声音越小,心却跳的更快了。 “哦?” 孟长海挑眉,片刻便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之于我,岂不更好?” 连双双自然知道孟长海所言为何,这张席子,歪打正着地替他表了真心。 她一时间有些窘迫,说不出话。 连双双转念一想,不对…… 她瞪着一双凤眸,娇嗔道: “你今日,知道我在那,是故意说这些的吧?!” 孟长海眉眼舒展,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 “不错,只是的确没想到会有法器。” “那算你命大!”连双双气恼道。 孟长海摇摇头说道:“我向来不会对沈渔说假话,顶多就是顾左右而言他罢了,他这人,属实多疑。” 见连双双没说话,望着一处出神,孟长海低声问道: “你现在该信我了吧?” “信信信,当然信。孟大长尊还是移步自己殿中吧,诸多事务,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连双双有些害羞,也想自己待会儿,静静心绪。 “好。” 孟长海似乎很满意地看了看身边的女子,神色轻松地离开了炎吾殿。 沈渔从后山离开之后一直心绪不宁。 明明自己都已经掌控了目之所及的一切,情况也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却总是心中不安。 其实他也有些忌惮俞子烨。 沈渔觉得她平日里像只小兔子,不言不语,四处窜窜,这也就罢了。 这小兔子红起眼睛咬人的架势,也是不容小觑。 他干脆将俞子烨叫到书房,准备教她修习操控之术,赶快进入第八段,自己也好早日高枕无忧。 啧,怎的就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境地。 揉揉额头,沈渔放下笔。 他不喜欢这种心绪不宁的感觉,心里是绝不能接受自己的计划被反客为主的。 既然兄长在自己面前暴露了弱点,宣称除了这女人,其余的一概不想要。 那也别怪他加以利用了。 沈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心生一计,好整以暇地等着俞子烨到来。 此时的俞子烨,正在墨庭的住处焦急地调息着。 自从她去禁书室取了些修炼邪术的典籍,便开始有意识地修习些邪术心法。 然而不知是书卷太过高深,还是她体内的力量太过强大,修炼起地鬼之术异常凶险,简单的几次运力,竟就导致心脉受损。 此时沈渔偏又召去书房,她体内尚存些残余的地鬼之力,而且心脉也十分虚弱,此时修炼操控之术,怕是力不从心。 时间不早了,再不过去恐怕沈渔要有所怀疑。 俞子烨调整了吐息,去到沈渔书房。 正伏案写着什么的沈渔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微微抬头,一张苍白的小脸映入眼帘。 “怎么,不舒服?”沈渔冷漠地问着。 “……无妨。” 俞子烨答着,可实在是没什么底气,连声音都是哑的。 轻叹一声,沈渔拍拍身侧: “不舒服就歇着,坐到我边上来。” 俞子烨没动身,有些谨慎地注意着沈渔的动向。 见他不言语,只是又伏案看起了书卷,不时标注几笔,她慢慢走过去,在他一旁坐下。 待她靠近,沈渔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心下一沉。 这丫头体内怎么有地鬼之力…… 不过他倒是有些开心了,这正合他的意。 “你修习邪术了?” 沈渔放下书卷,手肘支在书案上,扶着额头懒散地看着她。 俞子烨心中一紧,声音淡淡说道: “不错。” 事到如今,瞒着也没什么意义。 她虽然不喜欢被看破,却也无所谓隐不隐瞒。 “哪来的心法?” 沈渔一针见血地问着。 俞子烨自然也是想过这个境况: “在中明时,鬼医那抄来的。” “你倒是承认的痛快……” 沈渔轻笑一声,鼻息轻轻落在俞子烨紧攥着的手间: “告诉我,修这个做什么?” 看着沈渔轻轻靠过来的样子,像是询问孩童一样,俞子烨心下有股火: “你心里还不清楚?” 比起前一阵子剑拔弩张的同她针锋相对,沈渔目前更享受将她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修了邪术,取了兄长的元神,再不顾死活地将水行之力奉上。” 沈渔轻笑道:“俞子烨,我知道,你被逼急了,也同我一样,是个不择手段之人。” 俞子烨面色清冷,并没否认。 像她这种懒散的人,若非穷途末路,又怎会奋起反击。 “你既然已经打算自我牺牲,不如我们商量个交易好了,谁都不必要死要活的。” 沈渔靠坐着,淡淡提议道。 俞子烨也不惊慌,以她现在的筹码,也没什么好怕的。 “说来听听。” 她一双伶俐的眸看向沈渔。 沈渔沉默了片刻,缓缓说着: “想来我一直心心念念,想用水行之力来同兄长斗法,看来是没得到要领。” 俞子烨沉声问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事到如今,我的目的你还看不懂吗?不过是想让兄长,也尝尝失去的滋味罢了。”沈渔眸色变得森冷。 “为了你一己私心,拿着五洲天下同沈言鹤斗,不觉得太过幼稚了吗?”俞子烨冷冷讥讽道。 沈渔无所谓地笑了: “幼不幼稚,怎么斗,毕竟也都是我说了算。我做什么事,都是随自己高兴,不讲道理。” “所以?你想如何。” 俞子烨没什么耐心同他扯皮。 “你同沈言鹤恩断义绝,陪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依你。” 沈渔说完便盯着俞子烨的脸,似乎很期待她的反应。 身边女子后背一僵,却仍是语调淡定地说: “你如果想用我气他,恐怕是没什么用。” “我自有分寸,你只需考虑答不答应。” 沈渔从容地说着,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重又拿起了书卷。 俞子烨没打算理他,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沈渔幽幽地开口补充道: “给你考量的时间,只不过,邪术还是别自己修炼了,伤了水行之力,五洲都得跟着遭灾了。” 闻言,俞子烨脚步顿了顿。 ------------ 第93章 以血起誓 沈渔见俞子烨犹豫了,心下暗自笑了笑,这次他没什么阴谋。 他不想五洲覆灭,他也不想要什么水行之力。 夺取兄长的心爱之物,不知何时起,成了他心上最执着之事。 很多爱恨,追根溯源,都会发现源于冗谈罢了,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过去八百年,沈言鹤一无所有,你闹得还不够吗。” 俞子烨愤然回头,带着愠怒的眼神望向沈渔。 如若她没有水行之力加身,碰到沈渔这样三天一个主意的麻烦精,她早就一巴掌打上去,然后躲得远远的了。 可如今五洲的命运,沈言鹤的命运,竟然缠在这么个无理取闹的人身上。 “没错,”沈渔向她踱步而来,眼神透着些危险的气息: “兄长的确失去了一切,可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随即一笑,轻佻说道: “对了,差点忘了,那日他从我寝殿劫走你,可是撂了句话给我。” 俞子烨蹙眉,她不记得那日沈言鹤究竟同沈渔说过什么: “什么话?” 沈渔轻蔑一笑: “他说,除了你,千百年来他可没想要过什么。” 闻言,俞子烨心里一紧,脸上闪过一丝脆弱的神色,却转瞬即逝。 可全被沈渔一双眼捕捉到了。 见她心里似乎有些动摇,沈渔押上了有力的筹码: “若你非要我以血起誓,也不是不可。” 俞子烨大惊看向沈渔,他竟要下血誓! 一旦违背,心脉逆流,就他如今体内元神邪灵共存的情况,必死无疑。 他究竟打得什么算盘,竟是认真的吗…… “你要如何起誓。” 俞子烨故作镇定地问着。 “若你起誓与兄长恩断义绝,陪在我身边,我便相应的,将沈言鹤元神交给你,水行之力我也可不要,禁制,我也帮你解除。” 沈渔倒是大方得紧,的确也是因为他终究摸清了沈言鹤的弱点。 俞子烨沉吟片刻,强硬地说道: “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沈渔挑挑眉。 “我不起誓。相对的,我元神外的禁制,你也不必为我解开。” 沈渔闻言,心里有些诧异。 俞子烨自然有她的考虑。 如若答应了沈渔,迫于血誓的强大压力,他不得不交出沈言鹤的元神。 可她呢,常伴沈渔身边苟活,还不如得一好死。 同沈言鹤恩断义绝之日,便是她心死的时候。 既然穷途末路,怎么赌,赌什么,便无甚区别。 沈渔半晌,突然忍不住轻笑起来: “拿你没办法,好,我答应你。” 言罢他干净利落地伸出手,摊开掌心。 一道灵力划破了掌心,包裹住一颗沁出的血滴。 俞子烨看着他就这样起了血誓,心里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看着那滴血化作光华四散开来,烟消云散,俞子烨也如同大梦初醒一般。 沈渔拿出布巾擦了擦血迹,懒懒说着: “你可别忘了,若不恩断义绝,血誓可是无效的。” “我自然知道,你答应的事情,记好了。” 俞子烨冷冷说完,转身离开了沈渔的书房。 沈渔暗暗笑了,即使她修习了邪术,她也取不走沈言鹤的元神。 因为在她取出的那一瞬间,自己那颗骇人的邪灵,将化作一场谁也抵挡不了的灾祸。 他不在乎那些别的什么,他只知道,这次兄长怕是真的败在自己手上了。 想到高傲的兄长苦苦哀求的样子,沈渔嘴边的一抹冷笑难以掩藏。 俞子烨回到自己屋中,脱力一般坐在卧榻上,神志有些恍惚。 想到刚刚沈渔的所作所为,还是觉得大梦初醒一般。 所以说现在只要离开沈言鹤,就能够得到他的元神和水行之力了…… 对于沈渔的脾性,俞子烨有一百种理由可以怀疑他,可这次他却用血誓赌上了性命。 她能感觉到,失去母亲芝淮让沈渔崩溃,最终变成现在偏执而任性的样子。 也许这五洲天下,水行之力,他是当真不想要。 俞子烨痛苦地揉揉额角,自己究竟是哪一环做错了,事情竟然发展到如今的样子。 从进入桐定阁的第一日,一切就并没按照预想的发展。 大家费尽心力,牺牲许多,将事情维持到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是时候,让她来将这件事推向最终的结果了。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入夜的桐定阁一如往日的寂静,可有些东西却已悄然变得面目全非。 俞子烨思前想后,踱来踱去,终于还是拿起了桌案上不起眼的香炉,催动灵力,叫来了钟啸。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钟啸如约而来。 他风尘仆仆似乎也在旅途之中,进到屋中坐下就自顾自倒了杯茶: “何事?” 俞子烨深吸一口气,坐在钟啸对面,坚定说道: “我需要修习地鬼之力,想请你教我。” 钟啸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祖宗,这又是哪出?” 见俞子烨没说话,还是盯着自己,钟啸顺顺气说道: “退一万步讲,你元神内灵力强大,你自己都无法控制,此时修习邪术,死路一条。” “啧。”俞子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虽说沈渔今日的惊人之举,本应没什么好担忧的。 可她面对沈渔,总是不得不留一手,才能安心。 见对方也十分犹豫,钟啸问道: “你想修习地鬼之力,取沈言鹤的元神?” 俞子烨点点头:“不错,不过……”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 “你不能同沈言鹤讲。” 钟啸叹了口气,白眼都快翻到山下去了: “那元神轻易取不得,主子已经探查过了,连她都招架不住那颗邪灵,更何况你个三脚猫的功夫。” 俞子烨一愣:“谭月,已经探查过了?” “你以为呢,她就是嘴硬心软。” 钟啸叹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哦对了,那日你被沈渔挟持在寝殿,还是我家主子,去信群青之谷,不然沈言鹤哪会来的如此快。” 瞪大了眼睛,俞子烨也是没想到谭月会做这样的事。 “所以元神的事情,叫主子想办法吧,你赶紧学好操控之术,咱们好早点收手。” 钟啸脾气秉性就像个少年似的。 俞子烨沉默半晌,将一杯茶一饮而尽,沉声说道: “我已有万全的把握,可以拿到沈言鹤的元神和水行之力,只不过,这邪术你必须教我。” ------------ 第94章 这一刻还是到来了 钟啸不禁头痛扶额:“你这丫头,怎么说不通呢,和我那主子一样别扭,真是有一个算一个。” “别打岔,你教不教?” 俞子烨抱臂问道。 “那你告诉我,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同沈言鹤交代?” 钟啸也是八个不服的。 俞子烨伶俐笑了: “交代?几个满月以来,你哪次来得及给我解开千目了?小心我去告状才是。” “你!” 钟啸气结,赶紧喝口茶压压火气。 “再说,”俞子烨面色暗下来,眸光中闪着落寞: “今后我的事,也不用再同他交代了。” “什么意思?”钟啸追问道。 此时俞子烨感觉到沈渔的动静,钟啸也警惕地一跃站在了窗边,她赶紧长话短说: “总之,过一阵子我就会拿到沈言鹤元神和水行之力,这之前,教会我摄取元神。事不宜迟,快走!” 钟啸就这样满心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他实在不知道俞子烨打的什么算盘。 其实这些事情,他说到底也不是十分在意。 若是能让谭月尽早脱离泥潭,他何乐不为。 谭月自从为沈渔所利用,做了许多违背本心的事情,却也身不由己地苦苦挣扎。 这整件事情,还是尽早结束的好。 钟啸离开后,俞子烨刚刚来得及整理好茶具,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谁?”俞子烨问着。 “是我。” 沈渔?他来做什么…… 俞子烨打开门,沈渔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月光被挡住了七八成。 他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怎么不点灯。” 挥袖间沈渔点亮了俞子烨屋中的烛火,慢慢踱步进屋。 “有事吗?” 俞子烨问着,心里有些没底,生怕是沈渔感知到了钟啸的存在。 沈渔环顾着小屋,懒懒说道: “虽说希望你即刻搬到我寝殿的侧室去,可如今……” 他慢慢走到俞子烨面前,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你我二人的博弈,我好像处于劣势。” 俞子烨没说话,悄悄咬紧牙关。 “给你七天,处理你的事情,而后搬到我那去。” 沈渔虽音调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就好像俞子烨初次见到他时,感受到的那股压迫感。 “毕竟,你我应该都不想浪费时间。” 沈渔说完,身影便消失在门口。 看着他消失在视野里,俞子烨咬着下唇,气的浑身微微发抖。 她不再问自己,不再问任何人,为何所有人的命运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因为此问无解,命数天定。 俞子烨关上屋门,平复了下心情,脑中迅速地盘算着。 俞老三此时留在天牢,实为安全的上策,应按兵不动。 屋中藏着的手抄文卷,要送到热海石窟去,不能送到结界中。 因为若有朝一日暴露,孟长海和连双双恐怕要受到牵连。 这七日,最基本的邪术心法她必须要掌握,不然到了沈渔眼皮子底下,就再难有机会了。 最后,最重要的,她需要恩断义绝的并非只有沈言鹤一人。 为保全连双双,孟长海甚至俞老三,她需得同所有人断了来往。 接下来的几日,俞子烨倒真没想到钟啸答应了她的请求。 那晚交谈后,第二日他便送来了些心法手稿。 虽然钟啸字写的差强人意,俞子烨修炼起来,倒是比那些高深的古卷更得些章法。 沈渔这几日当真没怎么管她,随她去哪里,做什么,甚至都没提操控之术的事儿。 他越是气定神闲,俞子烨心里就越慌。 莫非还真应了那句话,绝地对峙,实力相当之时一方若自断后路,方能获胜。 自己对沈渔用过的计策,这会儿倒是反制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一晚,沈渔入了墟源,钟啸便来到俞子烨屋中,草草地替俞子烨纠正了下邪力的运转。 他临走还不忘嘱咐着: “别和我主子提起,是我教你的。心法都差不多了,你自己修炼,取颗元神是没问题。不过……” 看他欲言又止的,俞子烨问着: “怎么?” “你小心沈渔体内的邪灵,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如若非要强取元神,也需得在沈渔神志不清时,得手几率大一些。” “行,知道了。”俞子烨点点头,“谢谢你,钟啸。” 钟啸没回头,摆摆手,留下句后会有期,便消失在夜色中。 眼看着七日的期限就快到了,俞子烨再拖延不得,便拿上自己抄写的手稿,匆匆赶往热海石窟。 来到石窟门前,梼杌正在那徘徊着,看看夜空,嗅嗅野草,自在地摇着脑袋。 见她过来,便仰天嚎了一声,俞子烨忙过去呼噜下它的脑袋: “别吵。” 看样子,沈言鹤应该是在里面。 俞子烨突然心里揪得很紧,一时间胸闷气短的。 其实这七日,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也没想清楚,那恩断义绝的话怎么说,应该是种什么样的桥段才不令人生疑。 缓缓步入热海石窟,沈言鹤的确在湖心亭的席上修炼着。 此时石窟中灵力流转,似乎成了几条游龙的样子,盘旋在洞窟中,卷起凛冽的风。 俞子烨忙用袖子挡住脸,急急地向后躲去。 几日不见,沈言鹤的修为竟又强上三分。 的确,沈言鹤已经在石窟中闭关许久,也不怪梼杌在外等得不耐。 他一心想着,俞子烨快要习得操控之术了,这之后他不除了沈渔,心里放不下。 这会儿他感受到石窟中来了人,顷刻间收起了灵力。 石窟内渐渐风平浪静,花草也都不再摇曳,声音也都静了下来。 这会儿,俞子烨倒是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了。 她的确紧张。 “子烨,你来了。”沈言鹤音如清风,轻声招呼,“过来。” 俞子烨怔怔地走到沈言鹤身边。 他此时穿着一袭宽松的白色长衣,衣料挺阔却朴实,只他一人闭关时,便都比较随意。 不管看几次,她始终觉得沈言鹤甚是好看。 君子如皎月,此时他眉眼似远山,更是不染纤尘,同她梦里的沈言鹤如出一辙。 即使再活过三千年,五千年,他也应该是这幅翩然如仙的样子,淡漠世事。 “发什么呆呢?” 沈言鹤的声音将俞子烨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啊?没有。” 俞子烨坐在沈言鹤身侧,看着水面的游鱼影子出神。 沈言鹤也不再多问,静静地陪着她坐着。 一阵水面的清风吹来,他散落的发丝轻轻飘到俞子烨的肩头,带着他特有的气息。 “我有话想问你。” 沉默半晌,俞子烨鼓起勇气打破沉寂。 沈言鹤心中一悸,莫非她都知道了。 ------------ 第95章 为何是你不是我 见他没说话,俞子烨便沉声追问道: “你说你从云海,另寻了他法来平定命盘,是骗我的吧。” “烛龙之息的事,我所言非虚。” 沈言鹤神色并不见慌张,站起身来扶起俞子烨,二人坐到茶盏旁。 俞子烨看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一时间心里酸楚,红了眼眶: “我知你所言非虚!” 分明来之前,她不想哭的,只想平静地谈谈,从容舍弃罢了。 此时沈言鹤一双骨节如竹的手利落地滚水煮茶,却掩饰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不过也是在转移注意力。 见他不说话,俞子烨忍住情绪,声音带着些哽咽: “……我都知道了。” 沈言鹤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一时间软了心,什么别的想法都没了,只想哄好面前的丫头: “好了,别难过。我偷生了八百年了,够了。” 他轻轻抚上俞子烨的小脸,轻轻擦去她落下的泪。 那样小心翼翼地,生怕掌心的薄茧划得她疼。 “如果我不出现,你还有很多个八百年……” 俞子烨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道。 沈言鹤将她轻轻揽在臂弯中,声音轻柔地像是一声叹息: “直到你出现,那八百年才有了意义。若你不出现,那八百年实在难熬。” 任由他揽着自己,婆娑着自己的肩,俞子烨这会儿眼泪像是再也守不住了,她隐忍着说道: “这不是你第一次骗我……” 沈言鹤的动作一顿,沉默着没说话,俞子烨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他心里知道,她提的是九曲珠的事。 俞子烨用袖口胡乱擦了擦下巴上的泪滴,她不想再哭了,自己这样简直不像个样子。 “我去禁书室,都看到了。” 沈言鹤这才在心里暗暗后悔。 他这方才想起来,九曲珠的位置和地形都画在禁书室的壁画上,他当初大意了。 “乖,你听我说……” “你为何不告诉我!” 俞子烨强忍着心中的悲凉,情绪也都逐渐浮现在脸上。 她打断了沈言鹤的话,从他怀中挣脱,看着他的眼睛: “你当真拿我当小孩子?” 沈言鹤眉头也蹙了起来,眼中尽是些怜惜地看着俞子烨: “子烨,你看似是个懒散的人,却总想着有恩必报。我就是不想你觉得亏欠我。” 他说着,轻轻拂过俞子烨面上的泪痕: “别哭了,像个小花猫似得。” 俞子烨面色沉静,眼神也坚定,可泪就像是不受控制似得接连滑下脸庞。 她这幅假装坚强的样子,偏偏是沈言鹤最不想见到的。 俞子烨心里知道,这半生仙寿,她无论如何是还不上了。 沈言鹤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眸,声音缥缈带着些距离感: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再隐瞒下去的。” “所以,”俞子烨咽下喉咙中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你想着,反正时日无多,便舍了这条命,投了命盘。对吗?” 面对她的质问,沈言鹤一双手紧紧握着俞子烨的手,没有反驳。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地,替我做了决定?” 俞子烨咬牙,轻声问着。 “这是我的命数,只不过无辜牵连到你,自然由我解决。” 沈言鹤像是在陈述别人的命运那般从容,轻轻拨开她被泪水黏在面颊上的发丝,别在她耳后: “子烨,别任性……” “我任性?这命数,本就是你我二人的!若非要牺牲一个,为何是你不是我!” 俞子烨难掩心中的悲恸,忍不住低声哭喊着。 沈言鹤神色一惊,轻轻按住俞子烨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的身子。 可他那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凉。 她低着头,继续说着,并没感觉到沈言鹤的异样: “我修为低微,也做不了什么,你若死了,五洲怎么办,你真放得下这一切,留下个烂摊子给我吗……” “子烨。” 沈言鹤声音里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低沉清冷地很: “你说,若非要牺牲一个,是什么意思?” 俞子烨身子一震,她登时意识到自己失言。 元神上被沈渔下的那道禁制,如若私自操控水行之力,会形神俱灭的事情,她只告诉了俞老三。 此时却一不小心扯了出来。 “看着我,那是什么意思?” 沈言鹤心里冷得彻骨,他紧紧握住俞子烨的手,似乎下一刻,她就会消散在风中。 俞子烨垂着头静坐了片刻,没有动。 再抬起头时,神色一片清明,面色也平淡如水,声音却透着股坚定,不容置喙: “字面意思罢了。沈言鹤,”她淡淡说着,“这场牺牲来牺牲去的游戏,该结束了。” 俞子烨说着轻巧挣脱了沈言鹤的双手,站起来拍拍衣裙: “我不会将水行之力给你的。” 沈言鹤站起身来,长臂一伸便拉住了她: “子烨!不可。” “哦,对了,” 俞子烨甩开沈言鹤的手,从怀中取出自己抄写的邪术书卷,往书案上轻轻一放: “若想要,便修习这邪术,自己来取吧。” 沈言鹤清亮的眼略略一瞄,便看到是些邪术的书卷,便急切问着: “你怎会抄写邪术的书卷?” 俞子烨一手背在后面,紧紧捏着自己的裙角,不肯叫沈言鹤看到,一边面上冷淡道: “我又何必告诉你。” 沈言鹤活了两千八百年有余,心里从来没有如此慌乱过。 他甚至感觉到,俞子烨此刻像是他手中的沙。 此时若松手,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手抓着俞子烨的手腕,力气之大,俞子烨觉得手腕都快被他生生捏断了。 “子烨,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沈言鹤也是头一次,声音略微哽咽到自己都陌生。 “沈言鹤。” 俞子烨最后一次叫着他的名字,另一手利落地取下头上的木簪。 半挽起的发髻应声滑落散开,更衬得她小脸惨白。 她将建木发簪轻轻放在书案上: “放手吧。” 那跟发簪就像是沈言鹤眼中的一根刺,他此刻觉得眼眶发胀,脑袋里一片混乱。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怎么也不能放开俞子烨的手。 见怎么也挣不脱沈言鹤的手,俞子烨在脑中告诉自己,不得再贪恋他一分一毫,便催动水行之力,强行弹开了他握着自己的手: “再见了,自此便恩断义绝吧。” 俞子烨转身离开,眼泪却再也掩藏不住。 那么一滴泪,轻盈地落在了沈言鹤的手背上,却似灼烧般滚烫。 ------------ 第96章 背信弃义的开始 俞子烨夺门而逃,她从未知道,一向看淡世事的自己,也会如此患得患失。 走出热海石窟,她心痛得眼前发黑,生怕沈言鹤追上来,自己一反悔便会和盘托出。 沈言鹤追出来的时候,空气中只剩下俞子烨一丝熟悉的香气。 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受控制似得想要抓住那一丝气息,却终是徒劳。 梼杌见状,也只是望着俞子烨离去的方向,静静地立着。 他从未有一次,觉得这夜晚的风能吹到骨子里,月光也似利刃一般刺痛眼睛。 俞子烨呆呆地站在屋中,像是已经哭干了泪水。 麻木地站在窗前,看着夜色和薄雾,似乎这些都离自己好远。 沈言鹤,对不起,是自己太笨,找不到别的办法保护你,找不到两全之法…… 明日便要搬到沈渔寝殿的侧室去了,她早早便叫了些弟子,明日一早来帮她布置。 没错,她需要这整个桐定阁知道,她已同沈渔站在同一条船上。 脑袋中一片混沌,俞子烨强迫自己做些事情。 便取出些衣服细细叠着,有一丝一毫的褶皱,便全部抖开重新来。 她看到了燃灯节上她穿着的,连双双送的炎吾女子的衣裙。 看到了那日莲丝毒解开后,沈言鹤买来的竹青色的衣袍。 俞子烨闭了闭双眼,便想站起身来去取个盒子,将这些收起来,却眼前一黑直直倒在地上。 恢复意识时,俞子烨觉得周身暖烘烘的,脸上也有些痒。 眼睛还未睁开,就觉得光线刺眼,可能快正午了。 俞子烨睁开眼,俨然看到自己正蜷在沈渔的臂弯中…… 似乎已经如此睡了好久,他的鼻息近在咫尺,才会拂过面颊痒痒的。 她像个弹弓似的弹坐起来,而沈渔正面色如常地斜靠着。 他一双淡漠的眼扫着右手上的书卷,手边还有些卷宗,笔墨都拿到了榻上。 “我怎么在这儿?” 俞子烨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会儿才感觉到头疼。 重又被沈渔一把拉住按回了怀中: “你染了风寒,老实呆着。” 俞子烨挣扎着,沈渔的手臂却像是铁钳一般挣脱不开,她也顿觉自己气力不足。 沈渔轻笑了一声,抖了抖右手的袖子,露出手腕。 一个鲜红色的点出现在他手腕的正当中: “血誓起效了,你也别费心力挣扎了。乖一点,少点苦头。” 俞子烨看着那红点,想起了昨晚同沈言鹤的最后一面,心里又是冷得彻骨。 她似乎记起来了,昨夜自己晕倒在地板上,兴许就那么睡了一夜…… “我怎么过来的?” 俞子烨浑身僵硬警惕地问着。 她悄悄打量着自己的衣衫,还算齐整。 这里竟然是沈渔的寝殿,墙上依旧是那副芝淮的画像。 沈渔叹了口气,拿起笔在卷宗上草草写了几笔,说道: “想起来了?弟子去帮你打点物件,见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便叫我去了。” 俞子烨一惊:“所以他们都知道……” 一声轻笑打断了她的话,沈渔神色淡然地说着: “自然都知道你在我殿中,东西也都原样安置过来了。” 然而令沈渔惊讶的是,俞子烨竟也没什么挣扎辩解的,尽可能和他保持着距离,竟闭上眼休息了。 俞子烨心里空空的。 她如今已经失去了一切,放弃了所有,这条路没得后退了。 她当初叫弟子来打点物件,便也是为了将留言散布在阁内,也省得她再去面对连双双和孟长海。 希望他们可以原谅自己的逃避。 沈渔心里自然是快意的。 从这一刻起,他真正觉得凌驾于兄长之上。 兄长求而不得的东西,正心甘情愿地顺从着自己。 墨庭大弟子入阁短短时日,便踏进了阁主的寝殿,这等烫手的消息,每个知道的弟子都恨不得传上一传。 更何况还有些亲眼所见,阁主是如何体贴地照顾染了风寒的大弟子,便更是传得理直气壮。 这事儿不过半天,便传到了连双双耳朵里。 今日她见到诸多弟子无心修炼,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会儿逮住个小弟子,这才问出来。 “当真?” 连双双听闻俞子烨搬到了沈渔的殿中,心里是半点不信的。 可阁中上下传的如此言之凿凿,她也是有些心虚。 “不敢欺瞒连长尊!” 炎吾殿的小弟子赶紧行礼道: “前几日俞子烨大师姐特意拜托了我们几个弟子帮她打点行李的……” “胡扯!” 连双双一时间上来火气,扬手掀翻了桌上小巧的茶盏。 炎吾殿的小弟子吓了一跳,他也不明白连长尊怎的对此事发如此大火。 自家长尊虽说脾气暴躁,但向来不会轻易发火的。 这会儿孟长海也听到了风声,刚踏进炎吾殿,正巧撞见连双双在发火。 “若非亲眼所见,炎吾殿弟子禁以讹传讹!” 连双双调息了几口气,又坐回椅子上,眉头紧蹙。 “双双,消消气,我也是来问问你,俞子烨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孟长海在连双双一旁坐下,见到小弟子欲言又止的样子,正盯着连双双的脸色。 “你说吧,我替你按着你们长尊。” 孟长海对那小弟子说道。 见到孟长尊来了,小弟子心里是放下了三分,便支支吾吾开口道: “前,前几日大师姐来拜托我们帮她打点行李,我们今日一早便,便去了墨庭。看见……看见……” “赶紧说,看见什么了。”连双双揉着额头。 “看见大师姐倒在地上,我们找到了阁主,阁主便将她抱走了……” 连双双和孟长海交换了一个眼神,莫非俞子烨受伤了? “然后……” 那小弟子继续说着,冒了一脑袋的汗: “然后我们将大师姐的东西打点好,依照阁主吩咐,送进阁主的寝殿时……” 连双双神色一凛,送进寝殿干什么? “见到大师姐正正正在阁主卧榻上……” 小弟子脸一下子红了。 “她在卧榻上,你脸红什么!”连双双按着额角,心里焦躁。 “关键是,阁主也在榻上,抱着大师姐批卷宗……” 听小弟子说完,连双双脸上一白,差点背过气去。 孟长海拍着她的背,严肃问着小弟子: “所言属实?” “千真万确,不敢欺骗二位长尊!而且……而且……” 小弟子支支吾吾补充道: “大师姐也是情愿的……” 孟长海也一惊,俞子烨到底在做什么…… 连双双一阵风似的往门外走去,孟长海忙跟在后面说着什么。 留下一头雾水的小弟子。 挺好一件喜事,二位长尊这是怎么了? ------------ 第97章 被这二人摆了一道 “双双!” 孟长海人高腿长,一会儿就追上了走的像一阵风似的连双双。 “冷静。” 连双双倒也识大体,四周围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在孟长海耳边说着: “我倒是也想冷静,你能吗?” “我知道,”孟长海拍着连双双的背,低声安慰道: “我自然也想逮住她问上一问,可你这么冲去墨庭,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连双双呼吸这才慢了下来: “我知道,我就是心里郁结,坐不住。” 孟长海了然地点点头: “此事我们先静观其变,我也不知道俞子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少她现在人没事便好。” 连双双这才缓过来,歇口气,胸口就像是被堵住了似的。 “你说这事儿……沈言鹤知道吗?” 她犹豫了一下,忧虑地问着孟长海。 “说不准,但我也有些担心。前几日才找过我的茬,这会儿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孟长海同她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说着。 “你的意思是,这兴许是沈渔的计策?” 连双双心里一紧,莫非是沈渔用了什么手段威胁了俞子烨? “这样,”孟长海四下看了看,也不便多说: “我们尽快找到沈言鹤,商量下对策。” 然而,两日过去了,连双双和孟长海去信群青之谷,都未曾听闻沈言鹤的回音。 再加上这两三日,俞子烨就未曾踏出过墨庭的门,连双双怎么也见不到她。 连带着沈渔也就未在阁中出现,二人也觉得愈发不对劲了。 这日一早,孟长海便到了炎吾殿,打算和连双双商量着不如就去寻沈言鹤,恰逢殿中弟子传信: “二位长尊,今日五洲议事改在墨庭举行。” 连双双同孟长海交换了个眼神,一同来到了墨庭门口。 孟长海有预感,今日定会知道些什么,便嘱咐连双双: “一会儿无论得知什么,切记冷静,莫坏了大事。” 连双双手心在裙摆上悄悄蹭了蹭,点了点头,她知道轻重。 “阁主。” 听到书房门口的动静,沈渔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面色淡漠的俞子烨,她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读着卷宗。 “进来。” 孟长海和连双双推门而入,正看到并肩坐于案前的沈渔和俞子烨。 此时沈渔正从头顶瞄着俞子烨手中的卷宗,不时低下头,指着卷宗的某处轻声说着什么。 俞子烨也未躲闪,任由沈渔的发丝落在自己肩头颈间,她点头应着,草草写下几笔,发现没墨了。 沈渔一直修如纤竹的手轻巧取来墨条,在俞子烨面前的砚台上轻轻磨着,一边沉声招呼着: “劳烦二位长尊过来一趟。” 连双双见了二人间这微妙的气氛,悄悄咬紧了后槽牙,将火气压了下来。 她眸光扫向俞子烨,她竟头都没抬起过! 这是何意?! “无妨,阁主繁忙,这点小事无需挂心。” 孟长海行礼道,连双双也板着张脸跟着行礼。 “连长尊,近日中明又有所异动,飞尧也同我告了许久的假,说是邪灵异动棘手,想劳烦你前去查探。” 沈渔不动声色地说着,声音清冷平淡。 连双双强迫自己不去看俞子烨的脸,便问道: “是何异动?” 沈渔拿起一张书信,用灵力送至连双双面前。 她展开一看,是上官飞尧,恐压制不住灭灵剑为祸一方,前来求援。 “好,我会速速前去。” 连双双言罢,眸光还是不由自主扫向了俞子烨。 她这会儿倒是从书卷上抬起头来正看着来人。 然而这一双眼中再无平日的狡黠和机灵,而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毫无波澜,像两潭死水。 听到俞子烨低声咳嗽了几声,沈渔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连双双,将一旁的狐裘拿起轻披在她肩上: “长海,这几日烦请你多看顾墟源。我大弟子风寒未愈,我实在走不开。” 孟长海眼底也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自然是谨慎答应着。 俞子烨看了眼沈渔,一手自然地裹紧狐裘,接过了沈渔倒来的热茶,捧在手里。 然而她对着沈渔露出的那清淡的笑容,终于像是在来人心上落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阁主放心。”孟长海故作镇定,只想早点离开: “若无其他要事,我二人先行告退。” 他心里也是发寒,再观察下去也毫无意义。 他二人若不是现在在演戏,那便是所有人都被他二人摆了一道。 刚踏出墨庭的大门,连双双气的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双双……”孟长海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连双双咬牙道:“他二人,倒是琴瑟和鸣啊。权当我们是傻子吗。” “先别在这里说,我去信群青之谷了,今晚前去结界。” 起身将连双双揽着乘风离开墨庭,孟长海低声说着。 如今他二人说什么也没用,商量对策才是最紧要的。 来人离开后,墨庭书房内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自搬到沈渔的殿中,俞子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再也不同沈渔斗智斗勇,而是视他为无物。 这自然让沈渔心生不爽。 以前同她博弈,还有些得逞的快感。 如今就像是伴着尊瓷娃娃一般,实属无趣。 想起她刚才对自己嫣然一笑,沈渔不禁讽道: “原来你还记得怎么笑。” 俞子烨眼皮抬了抬,似乎示意自己听到了,但并未搭理沈渔。 “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有反应。” 沈渔咬着牙轻声说着,她这样子同死了有何分别? 俞子烨烦不胜烦,但语气也是平淡得很: “我已经在你身边了,你还想如何?” 沈渔的话被噎了回去,的确,血誓只要求她陪在自己身边。 他心有不甘地威胁着: “今日戏我也陪你演了,如今除了依靠我,你还能如何?” 没错,今日召连双双和孟长海前来墨庭,其实是俞子烨的主意。 她太了解这二人的性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怕是一定会坚信她心有苦衷。 见她没动静,沈渔气恼地拉起俞子烨的衣襟,将她提到眼前,声音低沉而危险: “……说话。” 俞子烨不慌不忙对上沈渔的双眼,她丝毫不知,自己的双眼有多冰冷: “沈渔,你真是贪得无厌。” 面前的高大男人眯起双眼,急促的鼻息落在她面颊上。 下一秒便报复似得吻向女子两片略显苍白的唇…… 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俞子烨睁着眼,甚至眼神都未曾有过半点波动。 她似乎是看着沈渔,又似乎是看着不定的远方。 行将就木。 ------------ 第98章 她不肯将力量交给我 沈渔感觉到了俞子烨在他的禁锢之中丝毫未曾反抗,眼底森冷地慢慢放开了她的唇,扬手将她丢在坐榻上。 为何看到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会如此烦躁。 沈渔冷冷瞥了一眼慢慢坐起来,正在整理衣襟的俞子烨。 为什么…… 即使得到了兄长日思夜想的女人,却还是不得快意! 此时俞子烨抬头眸色清冷地瞥着他,像是看到他心底一般,面上露出若有似无的嘲讽的笑: “沈渔,想方设法激怒我吧。如今我没什么好输的了,你的筹码,也已经用尽了。” 自那日俞子烨从热海石窟离开后,沈言鹤捏着她抄写的邪术手卷,愣是在书案前坐了一晚。 他不知,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俞子烨虽说有些小脾气,又任性,可向来都是行事沉稳,不会头脑一热就做出些冲动之举。 她此次同自己恩断义绝,绝非偶然。 而正是这样,正是相信她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决定如此,就更让沈言鹤心痛。 活了两千八百年,他自觉从未想要过什么,也就从未在意过得失,一直向着责任和宿命活着。 可这一刻,他终于用失去的痛,领悟了内心真正所求。 梼杌已经百无聊赖地等了两三日,也有好些群青之谷的书信等着沈言鹤看,见他终于走了出来,便凑了上去。 沈言鹤敷衍地胡撸着圆毛走兽的脑袋,一边看着孟长海一封封急书。 这晚,他如约来到竹海幻境,在竹屋前见到了神色忧虑的连双双和孟长海。 见他走了过来,连双双便压不住急性子了,走上前去问道: “俞子烨前几日有没有找过你,同你说过什么?” 沈言鹤心里一惊。 虽说俞子烨的确找过他,可这二人并不该知道。 他沉吟道:“怎么了?” 连双双面露难色,看了眼孟长海,终于还是全盘托出: “俞子烨搬到沈渔寝殿去了,如今二人……” 她说不下去了,并不仅仅是因为难以启齿,也是她从未见过沈言鹤如此复杂的神色。 愤怒,不解,又怅然若失。 似乎一切答案,都写在沈言鹤眼中了。 沈言鹤身形晃了晃,却很快就又稳稳地站着,面色神色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淡漠: “她三日前找过我,同我已恩断义绝。” 连双双大惊:“什么?!她为何……” 沈言鹤轻叹一声,沉吟道: “她不肯将水行之力交给我。” 连双双眼前黑了黑,这一日受到的刺激太多,她一时间有点混乱。 孟长海扶着她,三人坐到了屋中的桌旁。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是什么打算?” 连双双缓了口气,喝口茶又问道。 沈言鹤摇摇头,声音低沉但坚定地说: “未曾。想必是有苦衷。” 连双双呼吸有些急促,胸口闷闷地,她隐忍着情绪说着: “我自然也愿意相信,她是有苦衷,有打算……可她同沈渔那般琴瑟和鸣,病时共卧一榻,清醒之间做这等事,她谈何苦衷!” 连双双落下泪来。 俞子烨是她第一个年纪相仿的朋友。 从炎吾一路到现在,经历了许多,相互成就过许多。 如此莫名其妙地分道扬镳,她心中不肯接受。 “双双……”孟长海拍着她的背安慰着,神色却也是清冷凌冽。 沈言鹤闻言呼吸一窒,拳头在桌下悄悄地攥紧,眼角微微抽动着,尽力忍耐着情绪。 他心里知晓,俞子烨是不愿他去送死。 而她模棱两可的话间,似乎也没把她自己的命当回事。 沈言鹤低声说道: “我会去救她出来的。待操控之术习得之后,使计重伤沈渔,我会去亲手取他的命。” “不妥,你的元神还在沈渔体内。” 孟长海站起身来阻止道。 “无妨,总能另寻他法,” 沈言鹤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一般: “我不会负了五洲。” 多希望,自己也能够不负她。 这讲不出的半句话,便被他生生咽下。 看着沈言鹤离开,孟长海拉住想要追上去的连双双: “让他自己待会儿。” 她看着沈言鹤的背影,只好作罢: “你打算怎么办?” 孟长海思考了一会儿: “如今沈渔已经对我有所怀疑,估计能重伤他的机会仅此一次,这一次必须得手,但在这之前,若能取出沈言鹤元神便是最好的。” 连双双点点头,这的确是现今唯一的办法: “交代钟啸,叫他暗中盯着俞子烨操控之术的进程,术法一成,我们便助沈言鹤攻上墨庭。” 一夕之间,似乎之前的计划全部推翻。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切似乎即将要结束了,又似乎向着难以控制的方向而去。 沈言鹤离开幻境,去了炎吾,在央籍家落了脚。 一边在思吾潭潜心修炼,一边远离纷扰,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他实在是不愿回到热海石窟,那个充斥着他同俞子烨诸多回忆的地方。 夜色中,他喝着朱百川,看着星河…… 想着若是时间倒回到,他和俞子烨在炎吾初见时,便好了。 若时光倒回,他会在马棚中便问了她的姓名,也会早些折一支朱桂送给她,早些寻回记忆,也不会叫她受那么大的磨难。 他便不必舍去仙寿救她,也不必骗她,只要将她好好地捧在掌心便好…… 央籍刚忙完酿酒的活儿,抬头便看到沈言鹤又坐在屋顶上发呆。 沈言鹤刚过来,央籍就发觉他不太对劲。 一来二去的,才知道是俞子烨姑娘离开了他。 当然,沈言鹤没同央籍将水行之力的事情,央籍也就不免觉得是闹了些别扭罢了。 “要说哄女子,言鹤大哥你这个性子,迟早会坏事的。”央籍笑道: “有话就要说给她听,做了事情也要告诉她,同她商量。这并非讨宠,而是坦诚。” 沈言鹤看向央籍,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这小子教训。 若能活得像央籍这般简单便好了。 “不过呢,子烨不太像一般的女子,” 央籍也习惯了沈言鹤的沉默,自顾自说了下去: “她有自己的主意,也不需要人操心,有时候说话做事,也是有趣得紧。” 沈言鹤饮了口酒,低声说道: “她也只是个小丫头罢了。” “所以啊言鹤大哥,”央籍正色道: “照你所说,她这一走,八成是赌气了,你得哄。” 赌气?也许吧。 沈言鹤心想,像是记仇的小丫头做得出来的事。 可这报复,也的确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那我要如何做呢?”沈言鹤轻叹一声问道。 “告诉她,你的真心。”央籍眼睛闪亮着。 ------------ 第99章 一损俱损的剑灵 连双双马不停蹄地来到了中明。 她对此地再熟悉不过,轻车熟路来到中明王宫,准备向上官飞尧问问灭灵剑如何了。 街道上如今已经车水马龙,倒是同她记忆中的繁华中明愈发接近了。 连双双不得不赞叹,上官飞尧小小年纪,肩上倒也担得起担子。 王宫门口戒备森严,守卫见到连双双连忙放行。 她一路被带到王宫大殿,进入了明帝的书房。 身着暗色华服的上官飞尧正在书房中候着。 他如今已经是明帝了,面上少年的稚气不再,眼中多了些沧桑感。 “见过明帝。”连双双尊礼道。 “连长尊,辛苦了。” 上官飞尧挥挥手遣散了下人,正色道: “此次将长尊请来,主要是为了我宫中一件宝器。” “灭灵剑?” 连双双记得那日沈渔和信中都提起了。 “没错,”上官飞尧叹口气: “是,也不是,灭灵剑并非一把剑,而是剑灵。” “剑灵,被封印着?”连双双问道。 上官飞尧点点头: “一直被我父亲封印着,直到前段时间,有人暗探王宫。剑灵没有失窃,但封印解开了。” “仅凭我宫内的防卫,怕是拦不住这个人,才想求助于长尊。” 上官飞尧神色严肃,眸色渐深: “这剑灵,我是死也不会放走的。” 连双双看着他的面色,百感交集。 她大概知道为何上官飞尧如此在意这剑灵。 “因为现在,只有这把剑杀得了我妹妹。”上官飞尧坦诚说道。 灭灵剑是专门杀灭邪灵的剑,剑灵附着在任意剑上,便可有灭灵的功效。 如今上官温琢在五洲尚无容身之地,怕为中明带来麻烦,自入魔,便一次也没有踏入中明的土地。 上官飞尧唯一能做的,便是永久的封印着这件法器,并有朝一日交给温琢支配。 可自从邪术从五洲销声匿迹以来,为世人所不知晓的是,灭灵剑虽可一剑击杀强大的邪灵,但持剑人的元神也将遭到同样的反噬,实为凶险的法器。 “好,我明白了,你先带我去看看。” 连双双提议去到封印灭灵剑的地方去探查布局。 上官飞尧通过密道带着连双双下到了地面之下。 空气阴冷潮湿,暗无天日的地下,似乎显得邪气更为强盛。 “封印何时解开的,那日可有异样?” 连双双边走边问着,上官飞尧答道: “约三日前,我猜那人解开了结界,却受伤不轻,应该会折返回来。那结界是我父王设下的,凶险非常,连我也不敢轻易解开。” “也就是说,偷剑的人也是修习邪术之人……?” 连双双思忖道。 “很有可能。” 上官飞尧说着,便带着连双双来到了一个流动着暗红色灵力的祭坛边。 此时祭坛之上似红云翻卷,邪力不受控制地四下窜着。 “目前这个祭坛尚能锁住剑灵,但如若用邪力攻破,祭坛也就失效了。”上官飞尧担忧道。 连双双倒是神色略松,她心中大抵猜到了一个人: “先隐蔽,我大概有数。” 她算了算日子,明日就要满月了,便轻笑道: “今晚他就会来。” 上官飞尧有些诧异: “莫非连长尊认识来人……?” 此时,一个黑影正利落闪过中明王宫的上方,向灭灵剑而来。 钟啸三日前方才查探到灭灵剑在中明王宫,本想取了,趁着满月入阁一并送去给谭月。 然而那一道结界着实给他伤得够呛,不得不调息三日再次前来。 这次他势在必得,却未曾想早已有人守株待兔。 连双双和上官飞尧掩去元神的气息,在剑灵祭坛暗处埋伏着。 果然不久,一道身影便潜了进来。 尽管二人隐去了元神气息,钟啸还是很是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有人。 两枚暗镖刺向气息来处,却被红衣女子牢牢捏在指尖。 “钟啸,我就猜到是你。” 连双双缓缓从暗处走出,对来人说道。 她一扬手,两枚暗镖便飞回来人处,带起些风吹开了钟啸斗笠上的黑纱。 他接住,面色一惊。 “灭灵剑不能给你,说吧,取了何用?” 连双双淡定问道。 钟啸警惕地看了眼连双双和上官飞尧,想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 “我主子要的。” “谭月?她要灭灵剑作何?” 连双双倒很是诧异。 “主子的事,我只管做,不管问。” 钟啸没打算回答。 “沈渔现在还杀不得,沈言鹤已经想到了除掉沈渔的计策。”连双双说道。 “沈言鹤的元神怎么办?”钟啸脱口而出。 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谭月不惜被反噬,也要强取沈言鹤元神。 而俞子烨,又要挟他教她邪术。 “沈言鹤说再想办法,似乎是不打算收回了。”连双双如实作答。 “啧。” 钟啸很是不耐,他也不愿意谭月用这把剑同沈渔一损俱损。 以谭月现在邪灵的情况,估计是性命难保。 然而不取走,又不好同她交代…… 钟啸看了连双双一眼: “即使今日我不取走,拿走这剑对于主子来说,也是探囊取物,你们守不住的。” 连双双叹了口气: “所以才叫你带上你主子的话,同沈言鹤商量下再说。” 钟啸叹了口气,他重伤也未怎么痊愈,此时不打正合他意。 况且倘若哪日真的要这灭灵剑,也并非难事,谭月那边就如实交代好了。 “你怎知我今晚会来?” 钟啸临走前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马上满月了,你按理说应该入桐定阁为子烨解毒吧……” 连双双说着面色一变: “……你明日兴许不用去了,她已入了沈渔的寝殿。” 钟啸闻言,一脸不解,神色惊诧地呆了片刻,终究是没说什么,消失在黑夜中。 这个事情,还是叫主子定夺吧。 上官飞尧倒是沉稳,全程也就没说话地看着。 心里感知着来人的邪气,默默盘算着如何增加防卫。 “没事,他再来我会知道,会告知你。”连双双同上官飞尧说道。 “他是?” “钟啸,极南宫谭月的手下,受沈言鹤所托帮我们对付沈渔。”连双双答道。 “听他所言之意,谭月似乎有所打算?” 上官飞尧思忖道。 连双双点点头: “不错,不过具体的我还不知,得去问问沈言鹤。你放下心,剑灵我不会让人轻易带走。” 临走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上官飞尧道: “对了,那日我同温琢和尹夕川见面了,你放心,二人安好。你们定有机会相见。” 上官飞尧清浅地笑了,微微点点头,看着连双双消失在夜色中。 ------------ 第100章 当真移情了他? 自从那一日俞子烨同沈言鹤在热海石窟中恩断义绝,再加上在连双双和孟长海面前演了那么一场戏,她整个人心里空了一大块。 似乎就失去了生气,像是烛火熄灭后那一缕轻烟。 每日便是行尸走肉般的履行着计划,心里无喜,也谈不上悲。 有件事情她倒是还惦记着,便是修炼强夺元神的邪术。 虽说现在只需要等着沈渔履行血誓,即可拿到沈言鹤的元神。 以防万一,俞子烨还是下定决心要留条后路。 也许是心境变化,她的邪术修习,一时间好像打通了桎梏一般顺畅。 而幸亏有修炼过流云密卷,她若是感到邪力有些许的不受控,便调息凝神,催动水行之力将其净化,重新来过。 然而这样的反复,对心脉和元神自然是大有损害,可如今俞子烨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她生命的全部意义,便是习得操控之术后,将水行之力渡入沈言鹤的元神…… 沈渔此时却心有不快。 且不说日日看着她这幅样子,令得到她这件事,远没有之前想得那般畅快。 更有甚者,这丫头似乎没想过解除禁制这回事。 遇上个不要命的,还真是难对付。 她似乎也对沈渔不再忌惮,平日也就坐于沈渔书房内的席上修炼着,对他的目光熟视无睹。 这会儿她就正调息着邪力,时不时将两股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间,沈渔看得皱起眉头。 俞子烨何时如此游刃有余了? “有事吗?” 被看得烦不胜烦,俞子烨淡淡出声。 沈渔嘴唇抿起,似是不悦,冷然开口道: “你何时学会用水行之力了?” “重要吗?” 她说着,轻轻瞥了站在一旁的高大男人,轻笑道: “现在害怕,还来得及。” 沈渔眼里浮现掩藏不住的怒火。 这女子要么像具尸体似的没个反应,要么就是这么一副轻蔑的样子。 他沈渔也是失策,这血誓,倒为自己平添一份堵。 “别忘了,这水行之力是不是你的,暂时还由不得你。”沈渔沉声道。 的确,俞子烨的操控之术,还余下八九段需要突破。 而最终第十段的境界突破,则更为艰难。 “你此次去往墟源,我将会突破第八段,你还是先想办法保住自己吧。” 俞子烨说完便不再看他。 沈渔闭了闭眼,强按下怒气,去了墟源。 然而二人都不曾知晓,此时墟源中正是给沈渔设下的一大陷阱,是孟长海最后一次的放手一搏。 “怎么样!” 连双双正等在无涯殿中,见孟长海步履匆匆地从墟源返回。 他没说话,一把揽住连双双的腰身,身影一闪便进了殿中。 刚关好殿门,未等连双双反应,孟长海面色一白,步履虚浮,膝下一软便身子一斜,倒在了修炼的席子上。 “咳……” 孟长海一手撑着身体,捂住那声轻咳的指间,却见殷红的血迹流了下来。 连双双大惊地跪在他身边,伸手扶着孟长海的肩膀,感知到他体内的灵力已去了七八成。 “……你不要命了!” 连双双一双凤眸瞬间就泛起了水汽,氤氲了面前那张苍白的脸。 她慌乱地用袖子擦去孟长海嘴角的血迹,却被他如修竹般的手指轻轻推开了: “别……脏了衣服……” 连双双嘴唇颤抖着,眼里的泪滑落,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说什么呢,闭嘴!” 说着她便催动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孟长海体内。 这一次他没有阻止,只因这一次放手一搏,实为凶险。 这是仅剩的一次,可以在墟源做手脚的机会了。 如若不能一击重伤沈渔,那么沈言鹤的计策就再难实施。 然而此时连双双却感觉到她同孟长海的元神之间,似乎有着什么奇妙的联系,同她以往渡灵力修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 “孟长海,我问你,你觉不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孟长海却勾起了嘴角,声音微弱却还不忘打趣她: “你若叫我声长海,我便回答你……” 连双双脸一下子就红了,面颊上还带着泪,尤为可爱。 “你!” 见孟长海轻轻闭上了眼,一副安然若素的样子,似乎今日就偏要她如此唤他。 连双双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脸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宠溺和温柔的神色,那一道浅淡的狰狞伤疤也是如此熟悉。 “长海……”她轻声叫着。 孟长海忍不住笑了: “问吧。” 连双双羞怯看向一边: “罢了。” 她收起灵力,扶起孟长海,这会儿元神无碍了,心脉也平稳了。 虽说气息有些虚浮,但人已经没事了。 他稍稍撑起身子,靠坐在一旁的书案上,伸手轻轻擦去连双双脸上的泪痕: “别哭,没事了。” 连双双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既没嘴硬,也没挣扎,轻轻捉住了为自己擦泪的大手。 她乖巧地在孟长海身边坐下,小脑袋一歪便靠在他肩上。 虽不言不语,却也把脆弱的一面悄悄展示给了对方。 孟长海收紧揽着她的手臂,在一片静谧中闭目养神。 此时墨庭之中,谭月悄然来到了沈渔的书房内,见到了正斜靠在坐榻上,懒散读着书的俞子烨。 敏锐如她,自然感知到面前女子元神中的邪力气息。 “你修了邪术?要做什么。” 俞子烨从书卷上懒散抬眼看了看谭月,遂又垂下眼膜,懒得答应。 谭月眯了眯凤眸,察觉到俞子烨身上的变化。 以往,即使她同俞子烨向来是敌,她也未曾如此漠视过自己。 “你搬入沈渔住处,是何用意?” 谭月话语间,声调冷了下来。 她看得出沈言鹤对俞子烨的心意。 这样一来,沈言鹤会作何感想? “谭月,”俞子烨合上书: “你本不是好事之人,也都是明知故问。” 谭月心脉间腾起一股怒气: “你当真,移情了沈渔?” 冷然一笑,俞子烨淡然道: “我当你要问什么事呢,没人同你抢沈言鹤,你该高兴才是。” 说这话时,她的心似乎掉入了冰窟。 罢了,沈言鹤从来就不该属于谁,如今的她更是不配。 而谭月心里似五味杂陈。 她看着俞子烨,心里竟然生出了三分恐惧…… 她如今的样子,和沈渔简直并无二致。 ------------ 第101章 舍命相救 “若你打沈言鹤元神的主意,我劝你还是收手吧。” 谭月定了定心神,冷淡道。 “哦?叫我收手,难不成拱手让给你去讨宠?” 俞子烨眼神变得深冷,收敛了些张狂之气: “谭月,收手吧。现在全身而退,还来得及。” 闻言,谭月心中一震,她竟叫自己收手? “凭你的邪术修为,是取不来他的元神的。” 谭月的语气看似淡漠,却透着些试探。 她有种直觉,她不觉得俞子烨当真反水。 “取不取的来,轮不到你说。没事就赶快走。” 俞子烨说着又打开了书卷,不过她内心也有所确认,谭月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她虽然希望谭月能早点收手,可若是能助沈言鹤一臂之力,也不失为一枚好棋。 而且那日她被沈渔下了莲丝毒,若不是谭月及时去通信沈言鹤,她恐怕没那么快得救。 谭月大抵从心里,已经放下了那份情意。 她走出沈渔的书房,看着黑压压的天空。 风雨欲来,让人透不过气。 俞子烨放下书,心里有些烦躁。 不知是天气还是心理,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想着便来到了席上端坐,既然看不进去书,不如就调息修炼,试着冲破操控之术的第八段好了。 室内门窗紧闭着,天空黑压压的。 她挥袖点亮了屋内的烛火,感觉这才能看清些事物。 早上还日光大好的,这会儿可是晌午刚过啊…… 闭上眼,俞子烨开始在心中默念心法。 沈渔倒是实在,早早就将八九段和境界突破的心法教给了她。 可这最后一段和境界突破,必须由沈渔亲传方可习得。 所以他倒也不是心急,只是还在暗中同俞子烨斗法,想看谁先败下阵来。 俞子烨坐在席上,正运转着最后一个大周天,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顷刻间穹庐之上,密云之中,惊雷四起,夹杂着利刃般的闪电,轰鸣声不绝于耳。 不敢分神,俞子烨调动着元神内的灵力,同第八段的突破斗争着。 倏地一阵强风席地而起,轰然吹开了她面前的门扇。 湿冷的风灌了进来,眨眼间尽数熄灭了屋中无数火烛。 俞子烨大惊睁开眼,一道凌厉闪电从云霄劈下,雷声炸起。 强定心神收起灵力,她安然无恙地突破了第八段,刚才还险些觉得自己心脉要逆流了。 这一阵阵湿冷的风,吹得她头上的冷汗都干了。 顿时觉得有些寒冷,便站起身来去关上门扇。 阻隔了外面的风雨,屋中静了下来,然而此时门口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大师姐,你在吗!”是阁中弟子。 俞子烨皱起眉头,整理了下身上的白纱裙袍,开门看到弟子正神色焦急。 “何事?” 那弟子行礼低头,急促说道: “阁主在墟源有险,还望大师姐速去查看!” 俞子烨神色一凛,莫不是孟长海和连双双搞的鬼? 操控之术习得到了最后关头,这个时候,真是麻烦。 她略加思索,便跑进了大雨里,乘风来到了墟源之前。 墟源入口就在墨庭不远的一处山壁上。 此时平台上,众多弟子站在雨中,孟长海和连双双也在其中。 俞子烨轻巧落在入口前,略一转身问着面前的弟子: “是何情况?” 孟长海和连双双远远看着赶来的俞子烨,没有说话,静观其变,却撞上了俞子烨看过来的淡漠眼神。 她了解到,墟源之内似乎大乱,激起了阁主体内原有的邪力,如今危在旦夕。 可墟源之内如今凶险异常,谁也不敢贸然打开。 “孟长尊,能否有办法将墟源打开?” 俞子烨缓缓走到孟长海和连双双面前。 连双双心中复杂,她捏着裙角,面上不动声色。 孟长海沉默了片刻,淡漠开口道: “打开可以,但进去救人,过于危险。” 废话,他下了大力气设下的陷阱,当然要让沈渔多伤一会儿是一会儿。 俞子烨眼底透出疑惑,孟长海不该行事如此草率。 如今她操纵之术没学完,沈渔若有个三长两短,水行之力这辈子都归不了命盘了。 她决然道:“无妨,劳烦孟长尊打开墟源结界,我进去救阁主出来。” “你……!” 连双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气呼呼吐出半句话。 围观的弟子,都当是二位长尊心疼大师姐,才不愿意她进去救人。 “好。” 没成想孟长海倒是答应的干脆,挥手开了墟源的结界。 “一炷香,速去速回。”他沉声道。 连双双给了孟长海一个不解的眼神,一直等到俞子烨纵身跳入墟源,才低声对连双双说: “可以了。” 连双双也明白了。 重伤沈渔的目的已成,毕竟此次墟源异动的目的,并非直接杀了沈渔。 俞子烨纵身跳入墟源,却直接被四起的灵力席卷到空中。 无论她怎么稳住身形,也都像是随波逐流一样。 啧!这样根本没办法用剑解决。 似乎想到了什么,俞子烨伸手幻化出彤丝琴抱紧。 运起水行之力,拨动琴弦想试试能否安抚这些躁动的灵力。 她一手紧紧抱着琴,一手稳稳拨动着。 终于墟源的穹庐之内,灵力的乱流稍稍慢了下来。 彤丝琴不愧是上古神器,加以妥善运用,力量的确强大。 事不宜迟,俞子烨屏气凝神,在乱流中感知着邪气。 果然在一方平台之上,隐约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沈渔。 她小心翼翼地落在平台之上,挥袖用灵力撑起一方极小的结界挡住乱流,来稍稍查探沈渔的情况。 俞子烨感知沈渔的元神,神色一惊。 他体内的邪灵禁不住反噬,那道封锁被生生冲破,如今同沈言鹤元神内的灵力正争抢着心脉。 她催动元神内水行之力,这一方结界却开始崩裂,来不及净化邪力了。 俞子烨只得先护住沈言鹤的元神,封锁住灵力,同时重新封锁沈渔体内的邪灵。 余下乱窜在心脉间的力量,只能出去再说。 她有些吃力地架起沈渔,乘风向墟源入口而去。 身体加上沈渔的重量,更是在这乱流中难以站稳。 她聚起一股灵力,拧成绳索将她和沈渔腰间相绑,腾出手来操纵彤丝琴。 腰间绳索的重量和力道让俞子烨脸色发青,腰侧也逐渐渗出血来。 还有几丈远了…… 她一定要带沈渔出去! ------------ 第102章 你与我又何其相似 一道似闪电的耀眼白光闪过。 俞子烨一手携琴,一手架着沈渔,赫然出现在墟源入口。 平台上站着的弟子们不禁呆住了。 原来墨庭的大师姐,当真有办法从此种险境全身而退! 然而刚落到地上,收起灵力的绳索和彤丝琴,俞子烨也踉跄了一下。 腰间的伤口颇深,生出道道血痕。 “大师姐!” “阁主” 众弟子围了上来,搀扶着俞子烨和沈渔,将二人往墨庭送。 临行前,大雨之中,俞子烨看到了孟长海淡漠的眼神。 一旁的连双双也看着她,眼神令人感到陌生。 俞子烨收回目光,嫣然一笑。 也好,不信我,便是最好。 嘱咐弟子们将沈渔送往寝殿,俞子烨也跟着进去。 遣散弟子,关上了门,她叹了口气重又坐到床边。 之前在这个地方,这寝殿之中,救起同样被邪力反噬的他,仿佛还是昨日之事。 然而如今,即便是他再有何下作想法,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深呼吸了一次,俞子烨睁开眼,目色澄明,冷漠看着卧榻上的男子。 他腕间的红点刺入她眼帘。 催动水行之力为沈渔净化邪力,他体内的邪力不容小觑,即使是仅有部分流窜在心脉间,也足够沈渔死一次了。 颇费了一番精力,俞子烨这才将他体内的邪力净化,自身也是倍感筋疲力尽。 然而似乎还是去的太晚,沈渔的周身经脉已经损毁得七七八八。 若是不加以严格闭关,怕是再难用灵力。 起手稳定了他体内的灵力,沈渔还是没有醒来。 而一番折腾,俞子烨腰间的伤口也疼起来,再加上出了些薄汗和周身的雨水,疼得刺骨。 “来人……” 俞子烨打开门,还未等嘱咐弟子,便晕倒在门口。 “大师姐!” 众弟子心有担忧,便擅自留在了墨庭门口,哪成想大师姐真的支撑不住了。 此时孟长海刚刚把连双双送回炎吾殿,听她担忧地问道: “墟源怎么办?” 孟长海淡淡地笑了: “别担心,几个时辰便自能恢复。” “那你……”连双双犹豫着。 孟长海伸出手摸了摸连双双的头顶: “我也没事,你老实呆着,别让我操心。” 连双双看着孟长海离开了炎吾殿,想着今日俞子烨的言语神情,内心是一片肃杀之景。 这一切就这样,快结束了吗…… 流言一层层的传起来,故事就变了味了。 见到俞子烨是如何英勇救起沈渔的弟子们,开始在阁中散布着所见所闻。 短短半日,从修为深厚到爱恨情仇的版本也就都出来了。 再加上如今俞子烨早就入了阁主的殿内,弟子们传的就像真的似的。 沈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落日余晖的末尾了。 他看着屋中橘红色的霞光,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己今日是去了墟源,可怎么又在这儿了…… 对了,墟源异动…… 可自己又是怎么出来的。 这时候,正好有个小弟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换茶点烛,看到半靠在卧榻上的沈渔,大喜道: “阁主醒了!” 沈渔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小弟子端上一杯茶,恭敬站着。 喝下一杯茶,沈渔揉了揉额角,声音低沉而虚浮: “我是怎么回来的?俞子烨呢?” 见阁主一醒来就满处寻大弟子,榻前站着的小弟子也只敢在心里笑笑,恭敬答道: “阁主于墟源中遇险,是大师姐闯进墟源将阁主救出。大师姐现正在侧殿修养。” 是俞子烨。 她又救了自己? 沈渔沉吟着没说话,眼神里透露着些复杂的神色: “她受伤了?” “是,”小弟子答道,“大师姐给阁主疗过伤,便倒在门口了……云上大弟子来看过,说虽还未醒来,但并无大碍。” 沈渔叹了口气,挥挥袖遣散了小弟子。 他略一催动灵力,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这心脉怕是暂时用不成了。 沈渔下了卧榻,慢慢穿好衣服,头发随意束了束,便走到桌案前手书一封信,准备将墟源托付孟长海。 写到一半,沈渔这才停下笔想了想。 墟源又出乱子,难保不是孟长海搞的鬼。 虽说实在不想将墟源交给他,但如今除了他和孟长海,也无人能进得去墟源。 再说,孟长海也不至于当真想将墟源和五洲置于险境…… 他将手信交给门口的弟子送去无涯殿,便悄悄走到侧殿内。 俞子烨正皱着眉头浅眠着。 她倒下后便被弟子们安顿在卧榻上,伤口也好生处理了。 沈渔静静盯着她的眉眼,眉头微蹙,不知是否做了什么梦。 他坐在卧榻边,心里百般滋味。 如今俞子烨,似乎是真的同天下人做了个了断。 不知情的,并不知道这之中的百转千回。 然而知情如他,便心下了然。 俞子烨再不是同沈言鹤和孟长海那一等人站在一起的那个丫头了。 一时间,沈渔内心有所触动。 他对这种倔强和执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其实俞子烨同他自己,又是何其相似。 孤立无援地站在一点,谁也没办法施以援手,予以救赎。 沈渔刚想要先离开,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俞子烨紧紧捉住了。 “……” 卧榻上的女子没说话,眉头却紧紧皱着。 沈渔这么一动,倒是一下子惊醒了她。 俞子烨睁开眼,就只看到沈渔淡漠的脸。 他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双眼冷得像寒冬月色。 她正想着沈渔为何会在此处盯着她看,低头竟发现自己正拽着他的袖子。 嗖地收回手,俞子烨神色有一丝慌乱。 沈渔收起对她的一丝心软,一张嘴却又是一如往日的冷漠嘲讽: “救我,不就是为了未完的操控之术。今日歇好尽速找我,我全部教授于你,之后我要闭关。” 俞子烨知道他心脉受损,此时教授操控之术大为不妥。 可她也感觉到,沈言鹤似乎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 他似乎不惜牺牲自己的元神,也不愿再浪费时间同沈渔周旋了。 沈渔这一次闭关,兴许不会太平。 “好,我晚点去找你。” 俞子烨轻声答应。 沈渔刚要走出侧殿,却莫名地脚步一顿。 未曾回头,声音低沉,幽幽回荡在侧殿内: “待我出关,就把元神交给你。” 俞子烨目送他走出门,感觉到了今日的沈渔,似乎不同以往。 ------------ 第103章 从未想过毁灭五洲 雨后的山景格外通透,俞子烨站在平日里观星的高台上。 她远远看着山下的村落华灯初上,脸上浮现了淡淡笑意。 俞子烨想起了帮俞老三买酒的日子,想起了炎吾清朗的夜空。 想起了在中明热闹的集市中穿行,想起了不知哪年的大雪。 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命数将尽之时,自己会如何度过最后的时日。 可真到了这会儿,倒是希望时间走得快一些,早点结束一切。 在高台上站了有好一会儿,俞子烨的发丝和衣袖都沾了不少露水。 现下来到沈渔的书房,在屋中这么老老实实地坐下,突然有些冷。 沈渔正在书案上写着什么,抬眼看了她一眼,挥袖点燃了燎炉: “席上等我。” 俞子烨坐到燎炉边,一股暖意让她舒服了不少。 沈渔草草写完几笔,也慢慢踱了过来。 “最后一段和突破的心法记牢了吧。” 他冷漠的声音更像是确认。 “嗯。” 俞子烨应了一声,仰头看着沈渔。 这最后一段和境界突破,难道他今晚都想一次完成? 且不说这两段本就非常艰险,如今沈渔这幅残破的心脉,他在着急什么…… 沈渔在俞子烨身边坐下,挥袖打开了面前的门扇。 他眉目淡漠地看着月华和远山,声音低沉道: “此次闭关不会太平。” 俞子烨心中一惊。 她猜的不错,原来沈渔也早就猜到了沈言鹤的意图。 趁沈渔闭关之时,一举击破。 “没想到,你如今倒不再挣扎了。” 俞子烨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沈渔一直都是那种,被逼到绝境就会做出更为石破天惊举动的人。 可如今面对沈言鹤,竟不愿再争。 他垂下眼眸,神色难得有些怅然: “即使想要兄长落败,我也未曾想过要灭了这五洲。” 俞子烨一怔,的确,他虽狠辣,却在五洲的事情上,事事都留有余地。 为此,他留了沈言鹤一命,留下了沈言鹤的元神。 即使已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却还是不忘操控之术的事情。 沈渔只是近乎病态地恨着沈言鹤,却未曾将这一份恨意,牵连到五洲平定。 见俞子烨用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仿佛看到了自己心里最深处似的,沈渔轻咳一声: “开始吧。” 二人并肩而坐,催动灵气聚起,两道水蓝色的灵力缠绕周身,拧转在一起缓缓流动着。 “若我有险,切记不可中断周天。” 沈渔的声音又淡淡地在俞子烨耳边响起,听起来似乎压抑隐忍着什么。 今日他在墟源中受到重创,主要是针对他的心脉。 如今遑论是灵力还是邪力,一旦运转,需用十成的精力去关注每一丝灵力的走向。 若有半点闪失,心脉尽断。 死是死不了,便是废人一个了。 “好。” 俞子烨沉声答应着。 她也知道,今晚也许是习得操控之术最后的时机了。 沈言鹤这个人,从来不会莽撞行事。 只要是他打定主意做的事情,任谁都很难扭转乾坤。 他打算一举击溃沈渔,显然也是不打算再回收自己的元神,届时如若平定命盘,就只剩下他肉身上那一缕烛龙之息。 破釜沉舟,他也真是有一套。 千万年来,一代代阁主为了守住水行之力,不知无畏牺牲了多少生命。 她不愿再看到了。 沈言鹤的元神,她必须要拿到。 “咳!” 身边的动静让俞子烨猛地睁开了眼,侧过头便看到沈渔苍白如纸的面容。 他双眼紧闭,眉头紧蹙,紧咬着牙闷闷地咳了一声,血顺着嘴角涓涓而下,点滴沾染了月白的衣袖。 这才修炼了三成,沈渔今日怕是撑不下来。 “屏气,凝神,别到处乱看。” 沈渔闭着眼沉声说道。 俞子烨没说话,收回眼神,闭上眼继续维护着周天的运转。 此时无涯殿内,孟长海正看着沈渔差弟子送来的手信: 长海,我于墟源中重伤,明日起闭关三日,墟源之内还请多劳神相护。沈渔。 孟长海捏着这封手信,沈言鹤所言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 他也算到,沈渔猜得到此次闭关凶险。很可能会在入关之前,将水行之力全部教授给俞子烨,以便他出来后能够使用力量。 孟长海将手信收好,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 沈言鹤当真就不要这颗元神,不要命了吗…… “……长海?” 连双双来到无涯殿,站在殿中唤了他好几声,也不见动静。 “双双,你来了。”孟长海回过神来: “沈渔明日闭关,差不多了。” “既然顺利,你蹙着眉发什么呆呢?”连双双问道。 一进来无涯殿,就看到孟长海在庭中踱来踱去,眉头拧成麻花了。 “你说沈言鹤他……就当真不要自己那颗元神了?”孟长海叹息道。 连双双也沉吟了半晌: “对他来说,兴许也是下策。可有些东西是不能让步的。” 她也叹了口气,心里不太宁静: “你说子烨她,能就这样放任我们除掉沈渔吗。” 毕竟俞子烨此时立场不明,她的意图属实难测。 “……我不知道。” 孟长海一向运筹帷幄,可这一次,他也看不清着天上的云,是会化作阵风,还是化作细雨。 两个时辰过去了,夜已渐深。 墨庭中的二人,也突破到了关键的阶段。 只要这最后一个周天能够过去,操控之术也就修炼成了。 只要,沈渔能挺过去。 他的手不似往日那般轻巧搭在膝上,而是紧紧攥成了拳头,掌心中微微渗出血迹。 面色发青,嘴唇白的似霜,脸颊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在衣衫的血迹之上。 沈渔的心脉,这会儿已是强弩之末。 俞子烨心脉间的压力虽也不轻松。 她却能感觉到,即使是最轻微的一个走神,这会儿的沈渔就会没命。 她此时也是分身乏术,无法为沈渔渡灵力。 只得默默祈求,他能坚持过这一关。 忽地,二人的灵力之流突然急转起来,掀起屋内一阵大风,火烛熄灭,燎炉青烟四起。 俞子烨感到似乎有一股乱流被她收入元神之中,强压着心神仔细稳住这股乱流,片刻后便归于宁静。 这是,突破成功了? 她睁开眼,见到盘转在二人周身的灵力正逐渐减弱。 待她收起灵力,却发现沈渔的灵力竟未流向他的元神,而是逐渐消散在空中。 沈渔此时再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在俞子烨身侧。 ------------ 第104章 术法已成 此时屋内门扇大开,山间凛冽的夜风灌了进来。 燎炉火烛熄灭,屋内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 操控之术终究是练成了。 俞子烨心中竟是无比的平静,她看着躺倒在身边的沈渔,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她不动声色地伸出手,一股火红色的邪力聚集在掌心,缓缓向沈渔的元神而去。 今日,若取了他的元神,这一切也就结束了。 俞子烨眼底泛着暗红,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如此心狠手辣…… “不可!” 此时她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 俞子烨眸光似利刃般一撇,把赶来的谭月也吓了一跳。 谭月知道今日是操控之术练成的日子,却感知到一股邪力,当下便猜到俞子烨想做什么,急忙赶来。 “谭月,你又要做什么?” 俞子烨面色在月光下是罕见的阴冷。 不知是邪术的原因,还是众叛亲离的刺激,她此时就像是一道出鞘的利刃,闪着寒光。 “我并非阻止你取他元神,只是他邪灵太过强大,你我不是对手!” 谭月又何尝没想过取沈渔体内沈言鹤的元神,那邪灵的强大令她都胆寒。 俞子烨神色森冷,动作顿了顿。 她不是没感觉到沈渔那颗邪灵的异样。 此时靠着沈言鹤元神中的灵力,那颗邪灵才得以安生。 叹了口气,俞子烨收起了邪力。 略一调息,打算运起水行之力,净化三分沈渔的邪灵。 如此便可以安生地取出元神了。 谭月一惊,没错,俞子烨身负水行之力,可以净化邪灵,也许是个万全的办法。 她便没出声,站在一旁看着,却赫然发现俞子烨眉头一皱。 “怎么?” 谭月倒是有些心急,难道这法子也行不通? 俞子烨收起水力,颇为头痛地说: “沈渔心脉受损太过严重,承载不了净化之力。” 谭月一怔,看来不得不闭关,修复沈渔的心脉了。 “罢了,”俞子烨站起身,抖抖衣袍: “出关再说。” 她淡淡瞥了谭月一眼: “交给你了。” 谭月见俞子烨离开,便带着奄奄一息的沈渔向后山而去。 除了俞老三和沈渔之外,谭月是唯一一个知道俞子烨元神禁制存在的人。 一旦擅自转移水行之力,三日形神俱灭。 谭月心中对那个纤弱的女子,生出了些敬畏。 她今晚若真的强夺了元神,便是真的没打算留自己一条退路了。 一夜之间,这两个曾背道而驰的女子,似乎在心中写下了何种默契。 竹海幻境之中,几人正围坐在一桌沉默着。 “今晚沈渔已经去闭关了,似乎是危机之中被带进关的。”连双双严肃道。 沈言鹤神色肃穆,沉声问道: “长明灯呢?” “我去查看过,长明灯还未亮起,沈渔须得疗伤后,才进入正式闭关。” 孟长海进来竹海幻境之前就去查看过。 “什么长明灯?” 钟啸本来懒散的靠在一旁,可这长明灯,他闻所未闻。 连双双解释道:“是桐定阁阁主修炼之时,用灵力点燃的一盏长明灯,用以告知闭关之人是否元神安好。若是被人熄灭,闭关之人也会大受损伤。” 钟啸恍然大悟似的: “所以你们要灭了长明灯,让沈渔自生自灭?” 沈言鹤见他盯着自己,便点了点头。 “可你的元神……” 温琢还是很担心沈渔身上,那颗沈言鹤的元神。 想保住他的命,还要能够救起五洲,只能仰仗那颗元神了…… “温琢,无妨,此事不必再议。” 沈言鹤似乎无意再就此事多说。 “就沈渔心脉损伤的情况,我推断,第三日应该是进攻的好时机。”尹夕川沉吟道。 “好。”沈言鹤面色坚决,“届时后山长明灯处见。” 沈渔闭关的第二日,俞子烨动身前往天牢。 无论如何,总是要再见俞老三,同他说说话,心里才安生些。 在天牢之中,俞子烨远远地看着俞老三坐在牢房中,正读着书卷。 一如她儿时,每日晨起和睡前看到的爹一样。 她心中有些酸楚,忙平复了下心情,悄然来到牢房门前。 “爹。” “丫头!” 俞老三一喜,他的确没想到俞子烨会这时候来。 连双双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过天牢了。 虽说俞老三还是被照看得周到,但他心里也不免起疑,牢外是否发生了什么。 “爹,你可好?” 俞子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便寒暄着。 俞老三一怔,这是头一次,丫头坐在这竟只是寒暄他。 觉得俞子烨样子有些奇怪,俞老三眉头微蹙问道: “丫头,怎么了?” 俞子烨笑了笑: “没,就是来告诉你,操控之术学成了。” 俞老三神色明朗地松了口气,却又忧虑问道: “沈渔的禁制呢,可能解开?” “你别担心。” 俞子烨笑得不动声色,毫无破绽。 她和小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小时候的她,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 后来干脆就想什么说什么,反正瞒不过俞老三。 可如今她被命数硬拖着成长了起来,有些事情也学会藏在心底了。 “爹,”俞子烨转开话题: “若我拿到沈言鹤元神连同水行之力,可有办法打开墟源?” 俞老三严肃答道:“须得是他本人前去。” 俞子烨神色一黯,终是免不了同沈言鹤的再次交集。 “丫头。”俞老三看着面前神色黯淡,日渐消瘦的女儿: “你有何打算,记得告诉爹。” 俞子烨故作轻松的笑笑,隐蔽地擦了擦手心的汗: “元神禁制未解,沈言鹤的元神我也还在想办法呢,嗨,爹你放心,过两天再来找你。” 目送着俞子烨离开天牢,俞老三心中的忐忑也未曾消去一分。 他从被关押进天牢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说服自己放下心。 身为老阁主的亲信,八百年来,找到、并护着水行之力的事,他已经做到了。 如今他倾尽所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备受磨难…… 俞子烨离开天牢,便回到了墨庭。 “大师姐!” 一位小弟子早就等在了墨庭门口。 “何事?”俞子烨冷然问道。 “大……大师姐,阁主长明灯今夜子时过后便会亮起,这次阁主未来得及指派护灯的弟子,就来问问大师姐你。” 小弟子声音有些颤抖。 大师姐最近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阴冷淡漠,和从前的亲切判若两人。 “无妨,我会去,届时遣散其余弟子。” 俞子烨交代好便走进了墨庭。 既然终有一战,便没什么好躲藏的。 她不会让任何人,在此时取了沈渔的性命。 ------------ 第105章 剑指所信所爱之人 子时将近,俞子烨来到了后山长明灯前。 此时的长明灯还是黯淡的,悄然立在宽阔的八角天台的一侧,守护着其后的厚重石门。 此刻沈渔在谭月的协助下,正在其中闭关修养。 石台位于后山之巅,猎猎夜风吹起俞子烨的薄纱衣袍,柔软的黑发也飘散在夜空中。 若她身形似朵飘忽的落花,那她的眼神就如同寒夜中的剑影。 她目如远山般的望着山脚下星点的光,心里默默盘算着待会儿将要见到的人。 无论是谁,她不会让步分毫。 若今日沈渔在此形神俱灭,那沈言鹤必死的命运便也被白纸黑字地定了下来。 俞子烨落寞地轻笑了一声,她太了解沈言鹤了。 若他一条命可以换来五洲安定,以他的执着,是断然不会放弃的。 俞子烨闭上眼睛,定了定神。 她费尽心机,将后路斩断,想要给沈言鹤留下一线生机。 可他倒好,竟打算亲手斩断这一线生机,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师姐,长明灯亮起了。” 身后弟子恭敬行礼道。 俞子烨转过身,宽阔的石台一侧,长明灯果然摇曳着亮起了。 如此也就证明,沈渔心脉已好转。 同时也预示着,有些人也快来了。 俞子烨心里倒是有些释然了,淡定说道: “好,我在此守着,你们回去。传令下去,今晚桐定阁宵禁。” 这一令,很快传遍了桐定阁。 弟子们都安安生生地回了弟子苑,孟长海和连双双却已是蓄势待发。 今晚夜风呼啸着,没有停下的迹象。 吹得一会儿残云遮月,一会儿月朗星稀。 明明灭灭,预示着今晚的动荡。 “差不多了,走吧。” 孟长海牵起了连双双的手,她的小手冰凉颤抖。 “怎么?” 他脚步一顿,将连双双的手握在掌心暖着。 连双双紧闭着的唇颤抖着,没有说话。 她在害怕。 她害怕看到那样一个陌生的俞子烨。 害怕与昔日的伙伴刀剑相向。 也怕自己临场时,不能说服自己…… 孟长海叹息一声,将连双双拉到怀中,大掌轻抚着连双双的后脑: “别怕,有什么事,我同你一起面对。” 连双双已经不再害怕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在面前的男人眼前,她轻轻抓着孟长海的衣襟,调整着吐息。 孟长海感觉到衣襟前的衣料有些潮湿,心下一痛,紧紧拥着怀里的女子。 他又何尝不忐忑。 多少人的命运,连带着五洲的命运,将由他们几人写下。 半点也马虎不得,心软不得。 竹海结界之中,沈言鹤静静地擦着剑。 经过这一阵子的潜心修炼,一击攻破沈渔的长明灯,自不在话下。 他担心的,只是俞子烨的动静罢了。 聪明如她,定能猜到自己的用意,恐怕会对自己横加阻挠。 他记得很久以前,俞子烨曾经在热海石窟中问他的话。 “……沈言鹤,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我,好吗……” 他自然信。 也正是相信她并未反水,而是心系他的安危,才会出此计策,以救出她为要务。 这样待在沈渔身边的痛苦,他不希望俞子烨再承受了。 “……沈言鹤?” 钟啸喊了他半天,这人才有些反应。 “何事?” 听到沈言鹤如此问,钟啸也是头大,他不得不又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不方便现身,会在暗处观察着。” “无妨。” 沈言鹤利剑入鞘,抖了抖银灰色的衣袍,差不多该出发了。 孟长海,连双双,温琢同尹夕川,还有沈言鹤一行人,乘风破了桐定阁的结界,朝着后山之巅而去。 远远地,连双双就看到一个白纱裙袍的熟悉背影,此时正负手站在长明灯前。 她见着那背影,心里一悸。 在连家,第一次见到俞子烨,她穿的就是这一身云上的白纱裙袍。 她同自己过招,还被自己的灵力震下高台而不自知。 连双双有些不忍心回想,闭上眼睛挥去那些记忆中的画面。 温琢则是想起了自己还未入魔的日子。 自己顶着个响亮的鬼医之名,探寻着母亲的过往,俞子烨还是自己找上门的。 那时候的俞子烨,精明伶俐。 她温琢自诩阅人无数,却还是在她的机灵面前败下阵来。 沈言鹤看向俞子烨的背影,有些回忆翻涌而来。 他想起第一次在马棚里救起她,她满头马草灰尘的狼狈样子。 在中明时,赌气让自己去买上三个金沙糯米团的那副娇嗔。 被地鬼之力操控时,用尽全力对抗着,也不肯伤他的那份坚韧。 这所有的一切美好,恍若隔世。 自那一日,她同自己恩断义绝,决然离开热海石窟之后,便没再见过她。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觉得俞子烨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纤瘦。 那一双单薄的肩膀,如何能撑起如此多的重担…… 这个身影,无论他在过去的日子里,还是在梦里,都已经见过无数次。 每一次唤她,回过头来都是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一双大眼睛里像是有星辰闪烁…… 此时,俞子烨听到了些动静,只一回头,便不小心对上了沈言鹤复杂却带着深沉爱意的眼。 她转过身来,看着正落在石台上的一行人。 昔日的友人,心上之人,搭救自己性命之人。 自己从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要同他们刀剑相向。 俞子烨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双拳,颤抖着站定。 她不动声色地收起心里的百般滋味,只留下眼神中的肃杀之气。 沈言鹤见此景,虽早就告诉自己要冷静,却还是免不了心痛。 他分明看出俞子烨的动摇和隐忍,却难以忽视她眼中的冷意。 “子烨。”沈言鹤出声唤她。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同她兵戎相向。 如何能用自己的剑,伤害自己心上之人…… 俞子烨冷笑一声:“人倒是来得齐整。” 沈言鹤声音放得轻柔,耐心解释着: “子烨,今日让我们灭了这长明灯,平定命盘的事再做打算好吗?” 他说着,小心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俞子烨。 ——镗! 沈言鹤脚步一顿,神色一惊。 那柄熟悉的火红色长剑已经握在了俞子烨手中。 她眼中的冰冷,没有被这炎炎火光般的剑气化去半分。 “若是能踏过我的尸体,便来灭了这长明灯。” ------------ 第106章 必须赢下这条命 在不远处站着的余下四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没有任何一人,真的打算同俞子烨冷刃相对。 “子烨!” 沈言鹤从未如此着急过,他隐忍着低声说道: “你知道,我断不可能伤你。” 他眼中急切,语气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俞子烨看着他眼中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同他对峙着。 今日她让了步,任他灭了这灯,沈言鹤的元神将不复存在。 他也终将为五洲丢了性命。 她若不肯让步,便是注定免不了和昔日友人,心上之人,来一场恶斗。 俞子烨心中一痛,事已至此,还是让她再做得狠绝些。 她闭上眼吐息,压下心间的躁动,冷言道: “你还不明白吗?” 沈言鹤一怔,不知道他该明白些什么。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要早些将俞子烨从这里救出去。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 “我只明白,你在沈渔身边多呆上一刻,你便忍受一刻的痛苦,我便一刻不能安心。” 难得一向寡言的沈言鹤说了如此多的话,句句肺腑。 可换来的,却是俞子烨连声的轻笑。 “哈哈哈……” 俞子烨笑着,眼底却并无一丝笑意。 “我早就搬进了沈渔的寝殿,你说,我痛苦吗?” 如她所料,这句话就像是射入沈言鹤心间的一箭。 他抿紧了唇,眼神恍惚了一瞬。 “……子烨,你曾让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信你。” 沈言鹤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随着夜风传入俞子烨的耳中: “我便是信你有苦衷,才会来救你。” 俞子烨轻蔑地从鼻息中笑了一声: “比起你臆想的那些东西,还是信我说的话吧。” “毕竟,”她冷然补充道: “我曾经也是信你的。” 信你不会离开我,信你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可你又给了我什么答案。 这两句未出口的话,竟像是被沈言鹤听到了心里。 他眼神中那悲凉而深刻的爱意,刺痛了俞子烨的眼睛。 “那日你说,如果非要死,为何是我而不是你,是什么意思。”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沈言鹤却问到了俞子烨心里。 没错,那日她失言了。 如若沈渔不解开自己元神外那道禁制,将水行之力归于命盘之后,她也会死。 而她从那时起,就没打算让沈渔解开禁制。 俞子烨没法回答,如此沉默着。 她并不想回答。 明明只要撑过这一夜,明明只要这样,沈渔就迫于血誓,不得不交给她沈言鹤的元神。 此刻,她不想有任何的节外生枝。 俞子烨聚起灵力,剑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意。 如今她在水行之力的加持下,修为比以前深厚不少。 虽然她定不是这五人的对手,但撑过一时也不在话下。 “子烨!”沈言鹤见她打算展开攻势,心里焦急得很: “你不是我们五人的对手,快收手吧!” 俞子烨暗暗瞥了一眼夜色,只要熬到天光将至,沈渔便能安然无恙的出关了。 她轻笑一声,腾空而起: “我这人,没什么能耐,便是被俞老三宠坏了。” 说着俞子烨聚起灵力,又懒懒说道: “我就是仗着你们正派得很,断不敢伤了我体内的水行之力。” 她举起剑: “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连双双又气又急,刚想一个箭步上前,被孟长海生生压了下来,他低声说道: “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 行动之前,沈言鹤特意叮嘱了他们,不到危机关头,不要出手。 若有元神不保的危急情况,方可出手。 一旁的温琢和尹夕川也同他们交换了眼色,后退了一步。 他二人的邪术,如非紧要关头,也是不可轻易动用。 今日,本就是沈言鹤和俞子烨的一场对峙罢了。 “好,我陪你。” 沈言鹤言语间也握起了剑,将元神中的灵力释放出来。 俞子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惊。 沈言鹤的修为,何时又增长了如此多? 她知道,他一向是个认真的人,又是修炼的奇才。 此次有备而来,似乎不灭了沈渔的长明灯,就不肯罢手。 俞子烨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些有的没的。 这一战,必须赢。 必须赢下沈言鹤这条命。 她身形一转,剑身裹挟着灵力,一道寒光向沈言鹤疾行而去。 沈言鹤伸手聚起灵力,堪堪防住了这道寒光,却神色一惊。 此时他忽然见到寒光分散开,捉住破绽便直攻而来。 ! 观战的四人也大惊,此等剑法,他们从未见过。 俞子烨用的是流云密卷中的一套剑法,这些人自然没能见过。 这剑法灵活似水,凌厉如冰,最是难防。 她是认真想要击退沈言鹤。 见几道寒光穿过防守向身上袭来,沈言鹤原地腾起,身形翻转,险险躲开了几道寒光。 右手一抖,剑光闪过,挡下了一道寒光,却还是被最后的漏网之鱼伤了肩侧。 “……” 沈言鹤落在石台上,瞥了一眼伤口,又看回俞子烨。 流云密卷上的剑法,她真的没打算放水。 俞子烨身形腾在半空,垂下眼眸看着沈言鹤,语气森冷: “这一剑,予以警告。” 连双双紧皱着眉头,攥起拳头。 她真没想到,俞子烨会真的伤害沈言鹤。 然而沈言鹤却是淡然一笑,语气里带着三分温柔和宠溺: “我不会伤你,你若愿意,如何伤我都行。” 他抬眼望着俞子烨,神色柔和: “不过,玩够了就过来,别坏了大事。” 俞子烨听了他的话,呼吸一乱,心里不易察觉的乱了阵脚。 他到这个时候,竟然还相信自己对他的情意吗…… 俞子烨心里像是被生生挖去了一块那般疼着。 她紧咬着牙关,聚起灵力向沈言鹤攻去。 眼中流露出狠意,却被泛红的眼眶出卖。 沈言鹤猎鹰般的眼神仔细观察着俞子烨的身法,银灰色的衣袍在月华之下翻飞,轻巧躲开她招招凌厉的剑势。 俞子烨握着剑的手忽而有些颤抖,这样的场景她太熟悉了。 在中明时,沈言鹤教她身法,便是每一夜都如此练习着。 眼看着一剑直逼沈言鹤面前,却早已被他看破了身法。 他轻轻一笑,正要伸手捻住她的剑尖,和从前一样…… 俞子烨眼底忽然泛起些暗红,一瞬之间地鬼之力席卷上她的剑身。 沈言鹤大惊,却在此时,纤长如修竹般的指尖已点在剑上! 他慌忙想要收回手,却为时已晚,只得惊惶地看着一股强大的地鬼之力,从指尖流入心脉…… 沈言鹤从空中缓缓跌落,不敢置信地看着俞子烨。 可他没看到,女子眼中泛起的泪水。 ------------ 第107章 欠我三招,还记得吗 “沈言鹤!” 连双双和温琢异口同声地叫着,尹夕川健步冲上前去扶住沈言鹤。 同俞子烨过的这几招,身法心法,却都是沈言鹤自己教给她的。 一时之间他也就毫无防备,这股邪力尽数入了元神之内。 这一股地鬼之力,强大到温琢也有些难以置信。 “俞子烨,你何时修了邪术?!” 连双双也大惊失色。 她认识的俞子烨,就算鬼点子再多,也断不可能修炼邪术。 再怎么,也不可能如此心狠手辣的对付沈言鹤。 那可是她心尖上的沈言鹤啊…… 钟啸在暗处看到俞子烨这一招,心下一惊。 这不是自己教给她的邪术吗? 本以为她打算对付沈渔,摄取元神…… 没想到这招竟然打在了沈言鹤身上。 俞子烨面对着长明灯,背对着众人。 她装作抚弄着散乱的衣襟,凌乱的头发,其实用袖口不动声色地擦去了滚落的泪。 “俞子烨,你回答我。” 连双双一步步走向长明灯前的身影,一双凤眼逐渐变冷。 这一次,孟长海没有拦住她。 他心里也是相信俞子烨的,直到她用这邪术伤人。 俞子烨淡然转身,神色平静,心里又何尝不是在滴着血。 刀尖刺向爱人,会比刺向自己更痛。 沈言鹤此时失去了意识,尹夕川和温琢正想办法驱离他元神内的地鬼之力。 孟长海也站起身来,神色严肃地站到了连双双身边。 当年若不是沈渔任性取走墟源内那一颗元神,导致了五洲灾祸,父亲也不会死。 有些事情,他并无法原谅。 “怎么,你们二人要一起上?”俞子烨冷然道。 她也不是不紧张。 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位是五洲武力的巅峰,另一位,是冠绝五洲的万物之主。 她若不用邪力,毫无胜算。 眼见着俞子烨双眼暗红,一股强大的地鬼之力从她周身腾起,毫不掩饰。 其实她的邪术修为并不深厚,此时更是将水行之力的力量催动,供养着体内的邪力,才得以片刻的强大。 这样,绝不是长久之计。 连双双懒得废话,神色一凛,长剑携着烈风,向俞子烨的额前席卷而来。 孟长海则是腾在半空,放出强大的水力,如同巨龙一般盘桓在俞子烨周身,汲取着她的邪力予以净化。 俞子烨额上有些细密的汗,双手有些颤抖。 她这点地鬼之力,本就转化不易,现六七成都被这灵力化龙吸了去。 连双双的身法五洲之内无人能敌,迅捷灵敏。 俞子烨修为浅薄,多数时候连双双的身法更是快到让她看都看不清。 这样僵持下去,长明灯迟早要被破了。 眼看着孟长海挥手,又是一道青色的灵力向长明灯袭去。 而连双双的剑也来到了腰间,两难之下,俞子烨乱了呼吸。 一掌击出一道红光震开了长明灯畔的攻势,却再挡不住连双双的剑势,细长的剑身结结实实划过俞子烨身前。 “咳……” 俞子烨这一剑吃得实打实,腰间的伤血如泉涌。 连双双和孟长海也没想到俞子烨会选择不躲这一剑,而全力以赴去护着长明灯,一时之间也有些慌神。 片刻,俞子烨整个衣袍的下摆就被血浸染了大半,面色登时一白。 她扶着地面,强撑着站起身来。 一手拖着剑,一手捂着伤口,颤颤巍巍地拖行到长明灯前。 她眼前有些模糊,剑身支撑着地面。 沾血的小手抚向长明灯,感受到了那一股光亮和温热。 俞子烨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 这下,这帮人该满意了吧。 石台上一时间没人说话,俞子烨颤抖着声音,气息虚浮地打破沉寂: “……你们走吧……这灯,我护定了……” “俞子烨!” 连双双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她看着俞子烨这个模样,也是隐忍着情绪,眼眶泛红。 连双双终究不愿看到,她二人如此刀剑相向,互相伤害。 俞子烨闻声看向连双双,读到了她眼中的隐忍,伤痛。 也读到了些在炎吾的回忆,读到了不忍。 她调整了吐息,慢慢地站直身子,护在长明灯前。 俞子烨扬起头,凛然的样子,似乎带着一股难以抵挡的决心: “不走,就继续打。” 她话虽说的硬气,却挡不住从嘴角流下的血。 连双双见她这幅样子,心里像是被刀尖扎过似的。 她眼眶里氤氲的水汽再也无法隐忍,化成泪水正要滴落下来。 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连双双吸吸鼻子,轻笑道: “俞子烨,你记得吗?在炎吾时,你还欠我三招。” 俞子烨闻言一愣,怅然想起了在炎吾的那段往事…… “……灵力化形,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接我三招……” “……那我们的交易,不如就一笔勾销?……” “……对了,提醒我了,你还欠我三招呢,不行,日后还来!……” “……好好好……” 俞子烨鼻子一酸,也想起了那段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却带着很多笑声的往事。 她望着连双双的眼,这是她在五洲的第一位挚友。 她二人说过少女的心事,共同对付过敌人。 一起嬉笑怒骂过,彼此信任,亲密无间。 “我记得。” 俞子烨轻声说道。 连双双沉吟片刻:“不如今日,在此,做个了断吧。” 俞子烨垂下眼眸,半晌又抬眼,神色平静: “好,三招。” 示意孟长海站到一边,连双双虽没看着俞子烨,却是说给她听: “三招后,你若还站着,我便离开。你如倒下,我便熄灭了长明灯。” 俞子烨望着她的眼,知道连双双是认真的。 这个赌约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 到现在,也没有放水的必要了。 她轻笑道:“自然,请。” 连双双调整了下吐息,长剑挽起一道惊人的火之力,火红色的光,就像是要燃尽一切那般决绝。 俞子烨孑然一身,未曾持剑,站在长明灯前。 她没打算抵挡。 这是她亏欠的,就让她这样还上,然后一笔勾销吧。 连双双一道剑光闪过,所有人面上都划过一瞬炽烈的火光倒影。 这一剑,生生被俞子烨单薄的身影扛了下来。 这一招,不见剑伤,不见血,却带着连双双六七成的修为,将俞子烨震到身后的石壁上,重重摔在地上。 ------------ 第108章 这是我欠她的 连双双眼中被火光照应着,可泪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看着从石壁上摔下的俞子烨,正艰难地从地上一滩血泊中爬起来,连双双心里痛的发麻。 “这一剑,是因你袒护恶人。” 俞子烨抬眼看着连双双,她如风般的声音传入耳内,字句却有千斤重。 是啊,身后的沈渔,欠了五洲太多的性命,此刻却被自己护在身后。 颤颤巍巍地匍匐到长明灯下,俞子烨紧紧扒着石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松了手,凛然护在了长明灯前。 “……一招。” 她低声说着,咽下了喉咙中浓烈的血腥。 连双双不忍心再看向她,撇过头去,咬紧了唇,却止不住泪水。 “双双!”孟长海看得不忍,欲出言制止。 摆摆手,连双双擦擦脸上的泪水,重新又聚起灵力,准备攻下第二招。 凛冽剑气携着一股强大灵力袭来,俞子烨眼前一黑,却又被肋骨处的剧痛找回了意识。 第二剑,同样强大的灵力,在她心脉间炸开。 “咳……!” 俞子烨忍不住膝下一软跪在地上,一只手却还高高举着,指尖紧紧扒在长明灯台上,沁出些血迹。 “第二剑,因你剑指忠义。” 连双双声音颤抖着,却带着藏不住的哭腔。 她知道,第三招之后,俞子烨便不能再站起来。 她如若服个软,就这样从长明灯前离开,她便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和她兵戎相向。 俞子烨感觉到伤口处暖融融的,微微睁开眼,看到自己身上氤氲的血。 自己这一千六百年啊,做噩梦也未曾想过,自己会是这样濒临死亡。 就算做噩梦,也未曾想过,自己将死在友人的剑下…… 她定了定心神,一手紧紧扒着长明灯台,一边支撑着全身,努力地撑起疲惫的双腿,沾满血的手在灯台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俞子烨!放手吧!” 连双双终于是忍不住地哭喊着。 只见俞子烨伸出瘦弱的双臂,一双带血的小手捧着长明灯,全身环住那一丝光亮。 只要灯不灭,只要沈渔元神安好,沈言鹤就不会死。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远远望着倒在一边昏迷不醒的沈言鹤。 言鹤……你别怪我…… 言鹤……要是能再看到你对我笑……就好了…… “最后……一招……” 俞子烨带血的清秀脸上,竟然浮现出丝丝笑意。 她断断续续说着:“双双……来吧,之后我们……便两清……” 连双双眼前被泪水氤氲得一片模糊,遂又举起剑,准备着最后一击。 对不起,子烨,最后一招,我无论如何都要拿下长明灯。 沈渔,罪该万死。 孟长海也揪起了一颗心。 可他知道,这是属于连双双自己同俞子烨的了断,他插手不得。 连双双拿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火光从剑身散发出来,映照着她一身红装,和眼中热泪。 只见她挥剑横扫而过,一道凌厉的剑光横扫向俞子烨。 这一招,她没打算要了她的命。 却也没打算让她再站起来。 俞子烨见招式之猛,便面色安详地紧紧护住长明灯,闭上了眼睛。 此时昏迷的沈言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面色如纸,邪力仍然在心脉间不断流窜。 他眼前清晰了之后,却赫然看到长明灯前,一道剑光马上就要击中那个全身是血的身影。 来不及多想,似是本能般的,沈言鹤身影一闪,来到了俞子烨的面前。 连双双也一惊,沈言鹤剑势再快,这一招他也只能挡下五成了! 在火光映照下,俞子烨看到眼前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 鼻间除了自己满身的血腥之气,还有那股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味道。 一道白光闪过,连双双最后一招被攻破。 余下四五成的攻势,被沈言鹤硬生生接下。 “咳!” 他不由得吐出一口血,却来不及顾着自己,一回头便看到用小小身体护着长明灯的俞子烨。 “怎么伤成这样?” 他走过去抹掉她脸上的泪,宠溺地轻声投降: “……好,我听你的。” 说着沈言鹤收起剑,他拿俞子烨没办法,声音轻柔道: “你要护着便护着,可不能再伤了自己。” 俞子烨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就像是寒冬照进冰湖的一缕阳光,明媚,炽烈,带着心里全部的满足。 她放松下来,身形缓缓从灯台上滑落,落入沈言鹤的怀中。 孟长海此时正扶着悲恸不已的连双双,温琢和尹夕川也心下作痛,不敢上前。 就让他二人做个了断吧。 “言鹤……别怪双双,这是我……欠她的……” 俞子烨说完,便昏了过去。 此时谭月终于结束了护法,便急匆匆来到长明灯前,看到安然无恙的长明灯,和浑身是伤的俞子烨。 她明白,俞子烨赢了。 她知道俞子烨元神之外有那道禁制,她用自己一命,保住了沈言鹤。 谭月身形一闪,站到长明灯侧,一众人看到她也是颇为戒备。 此时钟啸赶紧从暗处闪了出来,见机和事: “好了,天快亮了,我们快走,主子会带俞子烨去疗伤。” 温琢和尹夕川望着天光,桐定阁的确不宜久留,便打算尽速离开。 沈言鹤犹豫了片刻,最后看了一眼俞子烨。 他心里像是快要失去了什么似的忐忑,却还是不得不同一行人返回了结界中。 尚未得手,不可在桐定阁内打草惊蛇。 天光大亮,晨钟响起。 谭月还未来得及带走俞子烨,竟有弟子赶来了石台。 她情急之下,只得先将俞子烨放在原地,自己藏匿起来。 想着反正沈渔已无大碍,估计没个一炷香一盏茶的也就出关了。 “大师姐!” 几个弟子本打算来换班,没成想见到俞子烨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倒在长明灯前。 弟子见俞子烨伤得颇重,不得不原地打坐,为她渡入灵力。 晨光亮起,万物复苏,鸟鸣声重又在山间响起,山风温柔拂过。 忽地,长明灯熄灭,关门缓缓打开,沈渔沉稳步出结界。 他先是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片刻便赫然看到倒在地上,剩下一口气的俞子烨。 “阁主!”弟子们慌忙叫着他,“大师姐受了重伤!” 沈渔心里震惊,却心下了然。 她是为了沈言鹤的元神。 可沈渔没有想到,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 第109章 该将元神交给我了吧 这一日清晨的事情,就让整个桐定阁炸开了锅。 阁主照例闭关的三日,竟引得大弟子为护主而受伤。 “昨夜是大师姐下令宵禁的!” “兴许大师姐早就知道要有人来攻阁主的长明灯?” “好几百年了,阁主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危机啊……” “莫非是邪灵作乱?云海最近一直不太平……” 各种什么样的猜测都有,但就是和事实大相径庭。 沈渔将俞子烨带回墨庭,简单探查了一番,好在水行之力和元神都没什么大碍。 他闭关这三日,心脉恢复了八成,已经无碍了。 不过,待他将元神交给俞子烨,兴许留下的只有入魔一条路了。 这会儿俞子烨正梦魇着,也许是刚服下的生血丹药起了效用,她浑身发烫,睡不安稳。 沈渔取来把扇子,长手一伸轻轻在俞子烨身旁摇着。 他也有些疑惑,沈言鹤那帮人竟然真的能对俞子烨出手至此。 难不成,他们没人知道,如若自己死了,俞子烨元神上的禁制就无人能解? 沈渔想到这,倒是有了些头绪。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他眸色渐深,他不懂,什么样的爱意,居然可以令人坦然赴死。 俞子烨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 沈渔悲戚地笑了。 今日他借着细微的晨光,看到血染的长明灯,和倒在一旁的满身是血的小小身影。 有那么一刻,他都快要误以为,俞子烨的这些血,当真是为自己所流。 沈渔闭上眼,叹了口气,想要定定神,却无法将这些想法从脑中驱除。 他的确贪得无厌,他想要俞子烨留在他身边。 他也想要有人能够守在他身边,只身赴死也能在所不辞。 沈渔的手伸向俞子烨的元神,却又攥成拳,慢慢收回置于膝上。 他终究是不舍得解开那道禁制。 也许禁制不解,她就不会离开吧…… 沈渔面色略带疲惫,双眼却沉静地望着俞子烨,竟有些不舍得离开。 元神也给了你,力量也给你,五洲都遂了你的愿。 能不能别走…… 从长明灯前匆匆离开后,沈言鹤一行人回到了竹海结界,相顾无言。 连双双整个人有些怅然,呆呆坐在桌前。 曾经一双灵动的凤眸,如今空洞非常。 她脸上还沾着些星点的血迹,俞子烨的血迹。 孟长海温暖的手掌轻放在她背上,抚平她心里的刺痛。 俞子烨用命,在守着沈渔那盏长明灯。 沈言鹤面色苍白肃穆,时不时轻咳一声,用灵力强压元神心脉间的邪力。 尹夕川已为他化去了八成邪力,可余下这两成,沈言鹤却并不想即刻压下。 心里想着,俞子烨也是带着这样的痛楚,修炼的邪术吧。 温琢叹了口气,如此坐着面面相觑也不是办法,她打破沉寂: “据我推测,沈渔目前用的是沈言鹤的元神,而他自己的邪灵,应该过于强大,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钟啸站在屋门口,幽幽说道:“灭灵剑。” 他倒是认出来了,这上官温琢也是中明王宫的人,那日上官飞尧死守着这把剑,恐怕就是为了这个妹妹。 “你知道?”温琢诧异地看着钟啸。 灭灵剑千百年来一直在中明王宫封印着,她和哥哥上官飞尧都一清二楚。 “不仅知道,”钟啸懒散地看看手指,“我还解开了剑灵的结界。” 温琢一惊,父王死前,还曾经加固过那剑灵结界。 钟啸这小子的邪力也不可小觑。 “事到如今,感觉你们也搞不定沈渔了。” 钟啸说着懒散地坐在坐榻上,远远瞧着桌案前坐着的四人。 “你想说什么?”连双双冷冷问道。 “前一阵子,主子命我去找灭灵剑,这样在取出沈言鹤的元神之时,可以一剑击杀沈渔体内的邪灵。” 钟啸倒是没隐瞒,到了这个份儿上,再不和盘托出,主子也太孤立无援了。 再加上他也是没想到,俞子烨竟执着到这个份儿上。 “……不错。”温琢沉着说道: “虽无完全把握,但灭灵剑也许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孟长海在听到这剑的名字时,脑子里就有些模糊的记忆…… 思索片刻,这会儿终于是想起来了,他曾经在禁书室读到过: “灭灵剑的持剑人须得有强大的邪术修为,用剑时才不会因为反噬送了命。” 钟啸点点头,叹气道:“我主子也无十足把握。” 温琢淡然笑了:“谭月没把握是自然,为了沈渔她已经散去了太多修为。” “温琢,你……”尹夕川似乎觉得她有了什么主意。 “我去找我哥,寻来这灭灵剑,择日与沈渔当面对战。” 温琢沉稳说着,眼神里有十足的把握。 她无意修行邪术,又被尹夕川所救,为天下苍生所宽恕,没道理此时不物尽其用。 她的邪术,终究是用来救人的。 沈言鹤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可行。” 他知道温琢的邪术修为,已经强大到近乎无人能敌。 既然免不了一战,只能如此了。 “钟啸,转告谭月,稍安勿躁。还有……” 沈言鹤犹豫了片刻,没有说下去,却被钟啸打断: “转告俞子烨什么,快讲,我要先行一步。” 心思被钟啸这小子看穿,沈言鹤倒也不恼。 他的情绪像是不会再起波澜似的沉静,淡然道: “转告她,我在热海,等她三日。” 三日,子烨,是时候给我个回答了吧。 钟啸嗤笑一声,点点头,消失在结界中。 傍晚,几只鸟儿迎着晚霞归巢,俞子烨也缓缓睁开了眼。 熟悉的床帐和芝淮的画像,她此时又在沈渔的寝殿中。 而床畔坐着的男子,一手拿着浸湿的布巾,放在膝上,似乎随时等着为她擦拭额上的汗,另一手正拿着卷书。 俞子烨刚好能看到书卷内容,似乎是研究邪术的。 尝试着动了动,可软被却像是千斤重一般,她毫无力气。 “你……”俞子烨出声,“该将沈言鹤的元神交给我了。” 听到卧榻上女子沙哑的声音响起,沈渔回过神,将书卷放到一边: “照顾了你一整日,这就是你醒来的第一句话?” 俞子烨垂下眼眸:“……我同你没别的好讲。” “怎么会伤成这样?” 沈渔欲伸手擦拭她额上的汗珠,却被俞子烨偏过头躲开了。 难得他有耐心,便放下布巾,沉声说道: “我心脉虽恢复,可出关过早,如今元神给了你,我恐怕难以压制我的邪灵。” 俞子烨盯着沈渔的眼,想看看他又有什么计策…… ------------ 第110章 留在我身边 沈渔叹了口气,将手腕上的红点露给俞子烨: “血誓在此,我又能做什么。” 俞子烨倒是不怕沈渔违背约定。 而是事到如今,她不再能预判到沈言鹤下一步会怎么做。 所以,必须越快越好。 沈渔定定看着卧榻上的俞子烨,眼中有些闪烁: “你这么急着要元神,我还没解开你的禁制呢。” 俞子烨垂眸不再看他: “我说过,没叫你解开。” “为什么就这么急着去送死?” 沈渔语气竟有些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焦急。 俞子烨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有心情同沈渔在这废话。 兴许是长明灯一战后,她心早就死了。 心死了,寿命再长,也就是徒增折磨罢了。 “那你可以现在就给我解开。”俞子烨冷淡地反讽道。 沈渔眼角抽动,嘴唇抿紧,明明这道禁制是他的筹码…… 可如今锁住的,怎么是自己了…… 俞子烨见他这副神情,倒是生出几分兴致,沉声调侃着: “沈渔,你最后这几步棋,下得可真是烂啊。” 她忍不住笑了几声: “你懂得力量可夺,权位可篡,却不懂,有些东西靠着强取豪夺的手段,却拿不来。” 沈渔吐息之间似乎隐忍着什么。 从他将筹码放在俞子烨身上的那一刻,他就输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不会赢。 他总觉得这一千年来,自己求仁得仁,却才意识到,自己得到的都不是想要的。 他嫉妒的,贪恋的,是那些甘愿为兄长付出一切的人。 而他身边亲近的人,却都为了保护兄长而长眠。 从未有人,愿意那样不顾一切的保护自己。 这时候,俞子烨似乎能看破人心似的,像是读懂了沈渔眼神中的这些百转千回。 她叹息道:“若你想要被守护,首先要学会去爱。可惜啊沈渔……” 沈渔抬头看着俞子烨,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和挫败。 “爱人的本事,你恐怕从未习得。” 神色一怔,沈渔忽地伸手紧紧握住俞子烨的手腕: “别去送命,待你身体恢复,我会为你解开禁制……” 他顿了顿,似是失神般喃喃说道: “……留在我身边。” 俞子烨没甩开他的手,也没有回答,一双眼淡漠的望向沈渔。 她这双眼,此时波澜不惊,似深海一般难起波澜,叫沈渔看不破她心中所想。 “即使是死,你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沈渔轻声问着,心里一痛。 俞子烨开口道:“你既早已知道,何必问我。” 沈渔站起身来,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森冷: “那便不要怪我。我得不到的,兄长也别想得到。” 耳边竟响起俞子烨的一声轻笑: “这就对了……” 即便是死,我也不可能留在你身边。 躺到了月华初上,俞子烨才吃力的坐起来。 差不多稍微能动了,她便缓缓地一路扶着,走回了侧殿。 一进门,看到窗子大开着。 她走近刚想要关上,钟啸的声音隐隐出现在屋檐的方向: “沈言鹤在热海等你三日,自己斟酌吧。” 俞子烨没抬头,钟啸的话一字一句入了耳,她没做停留地关上了窗子。 坐到卧榻上喘口气,她试着催动灵力,在心脉间流转,却被一阵剧痛生生压了下去。 还不行。 三日,她只有三日。 这三日沈言鹤既等她,便不会轻举妄动。 待她闭关,稍微修养下心脉,让一切就在这三日尘埃落定吧。 时隔许久,温琢同尹夕川,又再一次回到了中明。 二人返回到昔日的药王庙中,院中的架子都倾倒了下来,小屋也蒙了厚厚的一层尘埃。 “歇息一下,明日一早去王宫见我哥,要灭灵剑。” 尹夕川点头应着,推开门窗,挥袖将屋内的尘埃驱散。 这药王庙仿佛就还是他二人离开时的那般兵荒马乱。 他走到桌案旁的地面上,轻轻拾起碎裂的陶碗,想起那时候不肯喝药的温琢: “……你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死了……” “……活着,一切牺牲才有意义……” 温琢则被内室门口的一把匕首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曾经,尹夕川用来割开腕间的匕首: “……你若不出来,就让这血流着吧……” 她想起那些往事,回忆起来都带着些阴霾,眼前有些氤氲的雾气。 尹夕川悄悄走到她身侧,修长的手指轻巧取走了那方匕首,小心地收了起来,轻轻说道: “都过去了。” 温琢一时情动,转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尹夕川,眼中的泪沾染上他的衣衫: “我们今后怎么办……去哪里才好……” 尹夕川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腰间的一双攥紧的小手,眉眼柔和,轻声道: “只要有我一方天地,就必有你的容身之处。” 月华初上,温琢和尹夕川来到了中明王宫大门前。 守卫的士兵看到温琢的脸,都神色大惊,紧张地握着剑,不敢轻举妄动。 “通报明帝,温琢求见。” 兵头壮着胆子问道:“何……何事觐见?” 温琢嫣然一笑,扬声道:“家事。” 也不怪五洲散仙见了她要胆寒。 谁不知道,云上长尊尹夕川带着几近入魔的中明二公主,归隐而去不知所踪。 如今带着邪灵再一现世,谁能不惧怕。 上官飞尧像是预料到妹妹会找来一般,早已等候多时。 时隔许久,兄妹终又再次相间。 “哥……” 温琢声音干涩地开口,眼前的上官飞尧让她有些不敢相认。 上次相见,他还是少年模样,时常一脸快意地同世家弟子到处玩乐,还同她斗嘴打趣。 而如今的少年,脸上却再无稚嫩之气,而神色沧桑威严,令人心生惧意。 他身着暗色帝王的华服,小小年纪便硬生生承起了帝王之冠。 “表妹,好久不见,可好?” 温琢笑了,点了点头。 上官飞尧那关切的神色,依旧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还要多谢尹长尊相护。” 尹夕川略一回礼,对上官飞尧说道: “我早已离开桐定阁,叫我夕川便好。” “哥,”温琢正色道,“今日我同夕川来,是取灭灵剑的。” 上官飞尧神色严肃,却并无惊讶之色。 他料到温琢会为此而来。 尹夕川和温琢交换了个眼神,上官飞尧这副神情,难道是灭灵剑有什么问题? ------------ 第111章 轮到你陪我饮酒了 “我知道你早晚要来取这灭灵剑,便早已有所打算。” 上官飞尧淡淡说道:“随我来吧。” 三人一路步行暗道,来到了剑灵祭坛。 强烈的邪气弥散在一方空间之中,碍于祭坛的禁锢,剑灵还不能得到释放。 “哥,你有办法打开这祭坛?”温琢问道。 上官飞尧点点头,转过身来看着二人: “在解开前,我有些话要问你。” 温琢谨慎地答道:“随你问。不过,这和剑灵有什么关系?” 上官飞尧没有回答,开口询问道: “你可知道,使用此剑的代价?” 点点头,温琢郑重回答: “我知道。一击攻破邪灵,自身也会受到反噬。” “不错,”上官飞尧神色却依旧严肃,“所以你理应晓得审时度势。” 温琢应着,心想如今这表哥,到有种父王的稳重感了。 上官飞尧又沉声问道: “你可知道,当今天下,灭灵剑是唯一能够杀死你的法器?” 温琢沉默了,她自然知道,可听到表哥这么一问,她想起了些尘封的往事: “哥,我知道。不过,你想说的是不是……和父王有关?” 上官飞尧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没错,这把剑,同父王和母后都有关系。” 他看向一旁的尹夕川,重又看着温琢: “当年,父王就是用这把剑,杀死了身为邪灵的母亲。” 温琢身形一晃,她那些隐约的预感都成真了。 这也是为什么,上官飞尧不愿让这把剑再次现世。 尹夕川心里大惊,忙扶住温琢,她却轻轻挣脱,愣愣地向前走着,看着祭坛中的剑。 上官飞尧继续娓娓道来: “杀害母亲后,父王便封印了这把剑,将剑灵封在这祭坛之中。” 温琢有些失神地喃喃说着: “不,父王不会这么轻易让人取出这把剑!哥,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上官飞尧沉吟片刻,开口道:“需用一人生血,献祭这祭坛,如若剑灵失控,持剑之人危在旦夕……” 温琢走到上官飞尧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她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他。 “……若危在旦夕,”上官飞尧接着说道: “献祭之人以形神投入祭坛,剑灵方可重新被封印在此。” 尹夕川也一惊,这显然就是用一条命,为这剑灵上一道枷锁。 “哥你做什么!” 温琢还未来得及反应,却看到上官飞尧早就将割破的掌心置于祭坛之上,血滴滴落入坛中。 尹夕川也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他全然觉得,他应该是这个人才对! “表妹,我欠你太多。母后过世,你一人吃了很多苦,我太晚才找到你……” 上官飞尧神色似乎放松了许多,语气柔缓: “这剑灵自然就该属于你。” 他目光淡然地望着祭坛,收回手掌: “而这道枷锁,就让哥来戴上。” “哥……” 温琢眼中盈着泪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行啦,别哭。哥相信你。这下子也能让你这个粗心的丫头,在用剑灵时,能多些谨慎。” 上官飞尧淡淡笑着,拍拍温琢的头顶,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祭坛层层解锁,温琢凛然站在剑灵之前,伸手将灭灵剑收入元神。 “去吧,”上官飞尧摆摆手,“做你该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对二人说道: “记得无处容身之时,回家来。” 温琢破涕为笑,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像是当年那个俏丽的年轻鬼医。 俞子烨闭关了两日,第三日一早便耽误不得,出了关。 周身心脉倒是已经恢复了六七成,勉强能用。 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交代。 俞子烨早就关闭了自己平日里通往结界的入口,省得被人找过来。 她小心谨慎地将操控之术详细写成书册,悄悄将其妥善放好。 俞子烨起身,苦涩笑笑。 抄写了一整日,就是这个破法术,代代单传,给她惹了天大的麻烦。 她一如往日那样走到沈渔的书房,他此时正在书案前发呆。 难得见到沈渔发呆,俞子烨轻咳一声。 沈渔回过神来,见到俞子烨正有些拘谨地站在书房里。 他有些发怔,这模样竟和她第一次踏入这书房别无二致。 “有事?”沈渔淡淡问道。 他刚才的确在发呆,这几天他一直纠结着,到底要不要为俞子烨解开这禁制。 他想要她的陪伴,却又怕自己解开了,便一无所有。 他不爱她,却也并不想叫兄长满意。 这些念头纠缠在他脑子里,每一日都不得安宁。 俞子烨却淡淡笑了,指着天台说道: “这次,轮到你陪我饮酒了。” 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不知何时,天台上堆放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坛。 暮色沉沉,朱桂似乎更红的欲滴。 “……好。” 沈渔揉了揉眉心,他心里也烦躁,不如就陪她饮两杯。 二人坐在暮色中,朱桂树的影子被斜阳拉长,落花轻轻飘落在杯盏中。 沈渔饮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 “这是?” 俞子烨饮下一杯,看着远方轻叹道: “云上飘。” 这是她故乡云上的名酒,托了云上的弟子偷偷带回来的。 俞子烨虽流浪五洲,但她始终觉得云上是自己的家乡。 也许是因为俞老三那句初雪是生辰的鬼话吧…… 沈渔又饮下一杯,云上飘酒如其名,的确是淡然清冽。 “你今日怎的想起要同我饮酒?” 俞子烨摇着手中的杯子,懒散说道: “有时候,想喝酒也没什么原因。” 她抬眼看着沈渔:“你呢?为什么答应同我喝酒?” 沈渔将目光从俞子烨脸上转开,他总不可能承认自己纠结: “我想做什么,便做了。” “你总是这么说。哎……” 俞子烨轻笑着,身子向前探着,问沈渔: “若你这一世并未生在桐定阁,而只是五洲一个小散仙,你会如何活着呢?” 这问题一下子问住了沈渔,他皱眉思忖着,像是颇为认真的在想着。 俞子烨佯装自在地看着天边的飞鸟,其实在仔细地观察着沈渔的动静。 他最好老老实实,好好地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这将决定了他自己的命运。 俞子烨眼里一道暗光闪过,明灭起伏。 ------------ 第112章 这该是最后一面了 过了良久,沈渔饮下了杯中的酒,沉声说道: “若我只是一介散仙,应该不会修炼了。” 他看向天边,眉目如远山,神情舒展,神色有些许的朦胧: “一蔬一饭,一花一树,得一人,过一世……” 沈渔有些淡淡自嘲地笑着:“……好像也不错。” 毕竟这些,他都从未得到过。 俞子烨饮酒的手不动声色地顿了顿,她倒是没想过沈渔会回答得如此坦诚。 兴许是醉了? 看他的神色,倒也不像是胡言乱语。 俞子烨在心里暗暗笑了笑。 是啊,沈渔脱去那邪恶的外壳,根本就是个还没长大的混小子。 想做什么就不计后果的任性,得不到便要争抢的跋扈。 可真的到破釜沉舟之时,又狠不下心。 争抢不到,即使毁去也不肯拱手让人的善妒。 而沈渔这样一个自相矛盾的混乱之人,却偏偏与冷静沉着,信念极为强大的沈言鹤,生为同胞。 这一切都是天意,同卵双胞,一为福,一为祸。 见俞子烨喝酒没说话,沈渔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好像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人看了,却没得到认可似的: “……你呢?” 俞子烨一愣:“我吗?” 她拨了拨耳侧的碎发,随性的浅笑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 “若没这水行之力,我可是周游五洲,过着逍遥散仙的日子呢。” “有美景,酒菜,做自己喜欢之事。” 然后寻到心上的人,安稳过上一世。 她暗自想着。 沈渔抬眼望着她,面前白衣如雪的年轻女子,的确只有个非常普通的愿望。 他自己,连同面前的女子,还有兄长,也不过都是命数的棋子罢了。 暮色将近,月华初上,俞子烨喝干了一坛云上飘。 她一边开着新的一坛,一边瞄着沈渔的神色。 他此时折了一支朱桂,修竹般的手指捏着,轻轻闻着香气,眼神里有些迷醉。 沈渔自己也是没有想到,将元神,力量,连同操控之术,就这样一并交出去之后,心里竟是无比的轻松。 俞子烨沉默着为沈渔和自己倒上酒。 这云上飘入口虽然淡而清冽,却很容易醉人。 她知道沈渔谈不上什么酒量,等他睡去,便是自己动手的时候。 沈渔像是毫无察觉般的一杯接着一杯,此时已经有些脱力地斜靠着朱桂树,轻轻的闭起眼睛。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酒案上,不知是醉了还是清醒着。 俞子烨调整了呼吸,放轻了吐息,轻手轻脚来到沈渔的身侧。 她颤抖着伸出两个手指,小心谨慎地靠近沈渔的额前。 然而还未来得及感知到沈渔元神的动静,俞子烨就被沈渔长手一伸拉进怀中。 “你!” 这人还是老样子,捉弄人的一把好手,装睡等着识破她。 然而俞子烨听了沈渔的话,却愣住了: “你这样子,才有点像以前的你……” 沈渔闲散地靠在朱桂树下,一手揽着俞子烨,一手举起酒盏饮下一杯: “我知道你今晚,是来取沈言鹤的元神。” 俞子烨挣扎了片刻,却被沈渔的臂弯紧紧禁锢。 她抬头看,见沈渔闭着眼睛没动: “别动,我头晕。” 沈渔像是说给自己,也像是说给她: “若我猜的不错,这该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别乱动,让我抱一会儿。” 鬼使神差似的,俞子烨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僵硬地呆在原地。 沈渔声音很轻,吐息落在俞子烨额前的碎发上: “你想好了,此时破了禁制,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他虽是问着俞子烨,却更像是询问自己的意见。 俞子烨思忖着,没急着回答。 沈渔身上的味道,一直都像是竹林中凛冽的山泉,或许还带着些寒风的味道,一直是如此孤独。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想活着,同爹游山玩水,同沈言鹤度过他短暂的余生。 可她从与沈言鹤恩断义绝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是死过一次了。 俞子烨吸吸鼻子,罢了,就当自己是任性吧。 很多时候,好像死了,就还上了一份情。 死了,也就不必面对曾经的自己。 沈渔却低低地笑了:“俞子烨,你同我一样,是个胆小的懦夫罢了。” 他又继续自顾自说着: “不是我不守信,只是我也对付不来我那颗邪灵。” 沈渔揽着怀里的俞子烨,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低声说着: “你若有办法,便随你的意吧。” 俞子烨抬头看着他,似乎半点没打算挣扎的样子。 她轻叹一声,聚起掌心的邪力,流转在沈渔心脉间,缓缓感知着他邪灵的气息。 “沈渔,你这邪灵……!” 俞子烨的确是吓了一跳,沈渔的邪灵和一般的邪灵有所不同。 一般的邪灵,只是颗入魔了的元神,充斥着邪气罢了。 可沈渔的邪灵,内里竟有无数缕独立的邪气,相护对抗,牵制着。 好似封印着千万邪灵…… “没错,”沈渔闭着眼轻声说着,嘴角带着苦涩的笑: “当时险些入魔,我始终不愿,便用上古凶阵形成的封印,封住了地鬼之力。” “然后呢?”俞子烨闻所未闻。 “若我没了灵力维持那封印,这股地鬼之力,会化作千万邪灵,为祸五洲。” 沈渔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你早知是这样,骗我就算了,还下什么血誓?” 俞子烨有些气恼。 “我也是昏了头了。”沈渔说着微微皱眉,收了收臂弯: “自从将筹码放在你身上之后,我便满盘皆输。” 俞子烨抬头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沈渔像是讲着故事一样,同过去的自己和解: “父亲说得对,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他忽然睁开眼看着俞子烨。 那双眼里是他未曾有过的释然,从容,眉间的结却透露出他的不解: “你说,我这是爱上你了吗?” 俞子烨移开目光,颇为坚定地说: “……不,这不是爱。” 她知道,爱使人善妒,使人充满了占有欲,使人痛苦,流泪…… 却从不会使人释然。 “当你放下一切时,那便是你不爱的时候。”她淡淡说道。 沈渔面上带着惬意的笑容:“好。” 俞子烨坐起身来,打坐在树下沈渔的身边,聚起水行之力。 沈渔,取走沈言鹤的元神之前,今日我便试着为你净化几分你的元神。 就算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吧…… ------------ 第113章 元神和力量,一并交与他 随着水行之力在天台上流转着,来自山野之间,桂树之上,飞瀑之中的蓝色灵力,正逐渐包裹住俞子烨的周身。 她小心地将灵力推入沈渔的邪灵之内,却被躁动的地鬼之力生生击退。 啧。 看来要想些办法突破那道封印。 俞子烨小心地渡了些灵力,缓慢稳定地流转在沈渔的心脉之间。 收起水行之力,待灵力安稳下来,便调整吐息,将地鬼之力重又运作于心脉之间。 呼吸一时间有些紊乱,心脉之间压力也骤然升起,俞子烨皱起了眉头,强压着翻涌的血气。 要说这五洲之内,任谁都会觉得,此刻的俞子烨不可思议。 最为阴邪的地鬼之术,竟和最为纯净的水行之力流转在同一颗元神之内。 而且,竟是由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年轻女仙运用着。 毕竟两股力量实打实地相冲,俞子烨面色一白,咽下喉咙的血腥之气。 只有先取出沈言鹤的元神,让沈渔元神外的封印失去效力,再尽快将那颗邪灵进行净化。 不禁难度颇大,听起来也不像是俞子烨能完成的事情。 可她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而且,她也没有时间了。 俞子烨感知到沈言鹤的元神所在,便利落地取出,感觉到灵力从沈渔的心脉间剥离。 原来,摄取元神的感觉是这样…… 就好像看着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沈渔邪灵内的地鬼之力已经有了些按压不住的迹象。 一些流窜的地鬼之力正在心脉间寻找着出口,同俞子烨留在他心脉中的水行之力交缠在一起。 沈渔顿时面白如纸,呼吸急促,喉咙翻动着。 俞子烨一时间有些慌神,将沈言鹤的元神取出,尽速放入体内,却顾不上那些窜动的邪力。 霎时,邪力似乎在沈渔和俞子烨的心脉间都找到了出口,顿时翻涌起来。 “……!” 沈渔眉头一皱,侧过头,血从嘴角留下,唇间苍白干涩,未曾醒来。 而俞子烨也好不到哪里去,唇边几滴血落在膝间,却顾不上擦。 她猛地收起邪力,强行反转心脉,将水行之力尽速从元神内调起。 “咳……!!” 俞子烨感觉到心脉间的力量爆开,她额头隐隐有些青筋,咬紧牙关。 血从唇齿间咳出来,却丝毫不敢大意地护住心脉。 强大的水行之力在俞子烨的催动下,汹涌流转在沈渔的心脉之间。 终于,他的邪灵有些安定下来,不再躁动。 然而沈渔邪灵的力量强大,俞子烨却没有足够高深的净化术法。 她将心脉推到崩裂的边缘,也不过堪堪净化了一两成。 而这净化的一两成灵力,就好像包裹在邪灵之外的琉璃,脆弱不堪。 “哈……” 俞子烨不得已收起水行之力,扶着心口喘着粗气。 粗略地探知了一下沈渔的元神,暂时无妨。 他腕间的红点,也已经隐去,血誓就算是解开了。 俞子烨略作调息,扶着酒案站起身来,回过头看着清朗的夜空。 有谭月在,沈渔一时半会儿应没什么大碍了。 月华初上,却是满月之时。 没错,她将一切都算好了,就等着钟啸到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沈渔,这可恨之人的可怜之处,她已经知晓了。 然而她不能代替苍生做决定取其性命。 取他性命的事,就交给沈言鹤了。 俞子烨快步回到侧殿中,服下些之前备好的,补气凝神的药丸。 今夜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最后饮下一杯冷茶,俞子烨稳稳坐在卧榻上,定了定神,感知着体内自己同沈言鹤的元神所在。 催动灵力,默念着烂熟于心的心法。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操控之术了。 墨庭之上,一时间大风四起,卷起天边的浮云。 不知从何而来的青色天光,像是隔着层薄纱似的,在这夜空之中瞬息万变。 穹庐之外似乎传来了些朦胧的轰鸣声,隐约听得见些灵兽的啸叫。 谭月感觉到了动静,打开窗子看着天象。 她心中隐隐不安,便寻到了沈渔的天台上,正看到他虚弱地躺在桂树下。 “沈渔!” 谭月轻巧落地,伸出手探着沈渔的额头,却大惊失色。 沈言鹤的元神已经不复存在了! 而沈渔的邪灵,竟然硬生生被俞子烨净化了几分。 她用邪力压制住沈渔心脉,她此时便知道了,这天象是为何意。 此时阁中弟子也都好奇地站在了庭院中,看着这千百年未曾见过的天象。 连双双急匆匆地跑出了炎吾殿,正撞见了来找她的孟长海。 “这是……?!” 连双双有些着急。 孟长海观察了下,感知了灵力的来源是墨庭,沉吟道: “应该是水行之力。” 正说着,云卷云舒,天光四散,夜色又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墨庭侧殿中,俞子烨淡然睁开眼睛。 将水行之力稳稳送进沈言鹤的元神,她一根绷紧的神经,久违地安顿了下来。 就像元神剥离心脉时那样,那一道禁制,她切实地感觉到了。 挥袖打开窗子,俞子烨看着窗外的夜色,等待着子时将至。 钟啸依然会如约而来吧。 她坐到床边的坐榻上,轻轻摆弄着茶盏,自在地煮着茶。 果然喝过酒之后,再喝些这清茶,最是舒服。 子时将至,俞子烨逐渐感觉到热茶也缓解不了指尖的寒冷,心脉间也有些酥麻的感觉。 千目正蠢蠢欲动着。 钟啸在极南宫踱来踱去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心神不宁,干脆就不想了,直接往墨庭而来。 他到俞子烨窗边的时候,看到她正在窗边候着。 钟啸一个闪身就坐在俞子烨对面,利落地轻声关上窗。 “来了?” 俞子烨轻声寒暄,倒上一杯茶给他。 钟啸懒得多说,先用法术将还未闹腾起来的千目蛊毒压了下去。 见他这就要走,俞子烨正色道: “等下,钟啸。今日有事情拜托你。” 钟啸脚下一顿,挑挑眉,重新又坐回榻上。 他将斗笠放在一边,喝了口茶: “说吧。” 俞子烨语气轻快说道:“两件事。” 钟啸差点一口茶吐出来,这帮人使唤他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然而他的抱怨,却生生被俞子烨的话噎了回去: “第一,将沈言鹤的元神交给他,我已将水行之力渡入其中。” 钟啸瞪大了眼睛,沈言鹤这小子还在热海傻等着,俞子烨居然已经得手了? ------------ 第114章 我不会让她死的 见到钟啸惊讶的样子,俞子烨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第二件事,随我去天牢,带走我爹,找个地方先护他周全。” 钟啸这会儿感觉到俞子烨有些不对劲了,却又说不上来。 俞子烨从屋中拿出抄写的操控之术,稳稳放在怀里,对钟啸轻声说道: “快走吧,沈渔受伤,我们行动不容易受阻。” 钟啸带上斗笠站起身来问: “天牢在哪,我带你过去。” 他站在窗边伸出手:“赶紧来,这样比较快。” 几个吐息之间,俞子烨就被钟啸带着,二人一路快速抵达了天牢门口。 没想过如何周旋,俞子烨带着钟啸径直走向牢门口。 “提审唐引,烦请同门放行。” 看守的弟子没敢怠慢,也没敢多看钟啸几眼,恭敬打开了大门,递上了钥匙。 俞子烨在长明灯前的那一战,在桐定阁算是站稳了拼死护着阁主的脚跟,现在威望更比以前高。 凭着记忆,她轻车熟路来到俞老三的牢前。 夜色深了,俞老三却还没睡,他看到了刚才的天光。 那是转移水行之力时,才会看到的天光。 他坐在牢中看着月亮,一边害怕着,一边期待着,女儿的到来。 “爹,走了。” 俞子烨甚至有些不敢看老爹的眼神,匆匆打开门交代着: “钟啸先将你带走避一避,沈言鹤的元神和水行之力,我已托付钟啸交给他。” 她从怀里掏出抄写的手卷递给俞老三: “还有这个,爹,是操控之术,收好……” “丫头。” 俞老三拉住俞子烨颤抖的手,打断道: “禁制呢?” 俞子烨身形一顿,她知道她骗不过老爹。 “爹,你现在别问。” 俞子烨竟有些止不住的哭腔: “沈渔的邪灵极其危险,我也打不开墟源,你叫沈言鹤早点来平了命盘,兴许还有办法……” “……就是说没有解开,你只剩下三天命了吗!” 俞老三低声吼着打断了她,俞子烨不敢出声。 这近千年,她从未听过俞老三这样吼过。 俞子烨轻轻挣脱开俞老三的手,对一旁惊愕的钟啸交代着: “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一些弟子的注意,若人多起来,带走俞老三将变得更困难。 “丫头……” 俞老三老泪纵横,他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她。 “爹,快去吧,只有你能帮得上沈言鹤了。” 俞子烨站在天牢中,看着钟啸带着俞老三利落离开,心里的一块大石又放下了。 她这一世仅剩下的三日,要做些什么,她已经想好了。 带着俞老三去往热海的路上,钟啸在夜风中问他: “老爷子,哭什么,这不是好事儿吗?” 俞老三心里空荡荡得疼着,叹了口气,他现下没力气解释。 他等不及要见到沈言鹤,同他当面说。 而此时沈言鹤正轻轻熄灭热海石窟的灯火。 他同俞子烨约定,要等的三日,已经到了。 当一个地方,变成两个人共同的回忆的时候,再变回一个人,这地方就空荡荡得可怕。 他转身离开热海石窟,正关闭结界准备同梼杌离开。 “沈言鹤!” 远远地听到有人唤他,沈言鹤回头,见到钟啸带着个人正往这边来。 他仔细一看,竟是俞老三! “师叔?!你怎么……” 还未来得及问完,他便看到了俞老三悲切的眼神,和难得收敛起玩笑神色的钟啸。 “言鹤……” 俞老三落地便急切来到沈言鹤的面前,一时之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沈言鹤疑惑地望向钟啸,却赫然发现他手中的东西,呼吸一窒。 “俞子烨交给你的,你的元神,和水行之力。”钟啸低声交代着。 沈言鹤伸手颤抖着接过,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人呢?” 钟啸摇摇头,他重又看向俞老三,却惊诧地看到俞老三眼中强忍着的泪水: “言鹤,她肯定没同你说起吧……” 俞老三擦擦泪,声音有些哽咽: “她元神之外,被沈渔下了道禁制,若私自渡走水行之力,三日,形神俱灭……” 沈言鹤一时间脑中轰鸣作响,甚至没再听清俞老三接下来的话语。 “……这命数,本就是你我二人的!若非要牺牲一个,为何是你不是我……” 俞子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他脑中,沈言鹤身形一晃,心痛得眼前发黑。 他这些日子以来,脑中的不解,混乱,现在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俞子烨同他恩断义绝,便是打算要送上自己的一条命了,才会做的那么决绝。 同所有人形同陌路,硬是把天大的事抗在自己肩上…… 在长明灯前,不惜出手伤他,护着那长明灯。 可她心里想的,竟是任谁都不能伤害他沈言鹤的元神分毫吗…… 势单力薄,却也不惜肉身抗下连双双三招,不肯还手。 这份情谊,真的就能这样了却吗…… 俞老三像是感知的到沈言鹤的那份心痛,毕竟他一路从炎吾,看着二人相识相知。 这一些却终是败给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和没来得及兑现的承诺…… 钟啸这人最是直来直去,也看不得事情发展成这样: “就别愣着了,赶紧去墟源,我帮你去找她!” 钟啸也是难以置信,他未曾听过主子说起这件事。 他也的确没想到,俞子烨这么一个势单力薄的年轻女仙,竟能藏住这样大的秘密。 沈言鹤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凛冽的夜风。 凉风灌进身体,他强迫自己定神思考: “师叔,钟啸,我要先去找她。” 沈言鹤神色坚定地说道: “如今水行之力和我自己的元神在身上,除非我自愿献出,不然谁也拿不走。” “沈言鹤!” 钟啸有些着急,孰轻孰重他这会儿怎么还看不清了。 拍拍钟啸的手臂,沈言鹤安慰道: “找到她,我即刻前往墟源。” 他走向俞老三,将元神缓缓度出体外,物归原主: “师叔,多谢了。” 俞老三望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言鹤这孩子,从小便是一言九鼎,他说的话,定会兑现。 “毕竟……”沈言鹤跃上梼杌的脊背,沉声说道: “她也必须见证我如何平定五洲,才对得起这些日子的牺牲。” 梼杌咆哮着腾空而起,沈言鹤的声音融在风里: “我不会让她死的。” ------------ 第115章 活着,兴许比死更痛苦 被心脉间隐隐阵痛拉回了意识,沈渔剧烈咳嗽着睁开了眼。 眼前是熟悉的寝殿床帐,一侧的窗子隐隐透出些泛白的天光。 “你醒了?” 沈渔听到有些嘶哑的女声,微微侧过头,看到谭月正站在卧榻边。 他一向觉得,谭月是个不通人情的死板女子。 她常常是静静地站在那,黑沙裙袍不染纤尘,盘发妆容不见一丝凌乱,多数时候就像个假人一样。 然而此时,她一向一丝不苟的精致盘发也有些散乱,狼狈之中倒显得亲切了些。 “你怎么来了……” 沈渔挣扎着要坐起身,却感受到心脉间持续的钝痛。 他想起来了,昨夜俞子烨找他饮酒的事。 抬起手腕一看,血誓的红点已经消失了。 呵,好啊,拿走便好。 谭月不动声色地望着沈渔,感觉到他身上发生的些许变化。 “上次出关时,心脉本就没修养完全,如今被两股力量撕扯,你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沈渔扶着床柱的手微微发白,终是拖动着身子靠坐在床头,轻叹道: “你都知道了?” 谭月皱了皱眉头,一只纤细的手不自觉的捏着裙角: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听到谭月低声质问,沈渔牵动唇角,竟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 “是啊,我就像个不得宠的孩子,在竭力讨宠似的……” 他低垂着眼眸,似乎盯着软被上的花纹出了神,不时低声咳着。 谭月见他这样子,心下万千感慨,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自己,也曾经是拜入桐定阁内,潜心清修的弟子。 可也是有了心魔,修炼小有所成,便贪婪地想要更多的力量。 不惜牺牲一切,取了双亲的性命,用地鬼之力,最终称霸一方。 可失去一切的痛苦,变得麻木之后…… 活着,就比从前难上了千百倍。 纵使已无人能敌,却始终过不去自己内心的那一关。 原谅自己,才是最需要勇气的事情。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谭月问沈渔。 沈渔并没回答,他抬头,从窗口窥视着一方天空,飞鸟从山巅一闪而过。 一旦身无负担,也无执念,竟不知道为何而活了。 “别想着了断你的命,”谭月像是了然沈渔所想: “我费劲心力,才保住了它。希望你对得起我。” “你为什么还会救起我,明明已经知道,沈言鹤的元神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沈渔目光澄明,淡淡望着谭月。 “你让我想到从前的自己罢了。”她轻声说着。 她也再清楚不过,只有活着,才能赎罪。 谭月的话,似乎出乎沈渔的意料。 他一直觉得,无论是谭月,还是俞子烨,不过都是为了沈言鹤才对他百般相助罢了。 “不过,”谭月又蹙眉补充道: “俞子烨的净化法术,修为不够,你随时还有入魔的危险……” 沈渔闻言,像是早就知道一样,毫无惊讶之色,幽幽讲起了别的: “从前我做事前,都喜好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一次也不例外。” 谭月皱眉:“什么后路?” 沈渔轻叹道:“我当时想着,即便是我失了策,叫兄长一剑斩去性命,那我也不肯叫他好过。” 闻言,谭月不由得面露惧色,向前走了半步: “难道你……” “不错,”沈渔闭上眼笑了笑,“我用禁术封印了万千上古邪灵,养在我元神之内。” 谭月听到这话,仿佛晴天霹雳。 她即便再想要力量,当年也从未想过用元神封印邪灵。 这是不计后果,且极其容易失控的邪术禁术。 没有回头之路。 如今,即便是沈渔再想要结束这一切,他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如若贸然斩杀他的元神,五洲便会再次蒙难。 “你,你疯了……” 谭月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沈渔却笑的凄凉: “我是疯了。” “这一世,我便没活明白过。” 说着他面色一白,紧紧闭上眼睛,隐忍着说道: “你还是快些离开吧,去找你的沈言鹤……” 谭月紧紧抓着衣角,看着沈渔脸上那一抹笑,双手有些发抖。 沈渔喘了口气,带着笑意,似是调侃着她: “俞子烨元神的禁制……她没有求我解开……咳咳……是她一心求死的……” 谭月大惊,一时间神色慌乱,瞥了一眼沈渔,身影消失在屋中。 沈渔闭上眼,凄凄地笑着。 他也就再撑得住,这一时半刻罢了。 劳顿了大半天,晚霞将近,俞子烨此时来到了炎吾,轻巧落在离集市不远的山坡上。 她孑然一身,怀里只揣着沈言鹤送给自己的雪华。 燃灯节的时候,她同他,在这个山坡上放过燃灯。 昨日将要离开桐定阁的时候,她才发现枕边的雪华,竟忘了还给他。 也许是天意吧。 俞子烨走向集市,穿行在热闹的集市间,耳边是熟悉又陌生的吐火罗语。 途径央籍的酒铺,门窗紧闭,已经打烊了。 也是,俞子烨笑笑,夕阳西下,就快要华灯初上,央籍这会儿肯定卖空了酒,回家了吧。 “酒酿团子,酒酿团子了啊,这位姑娘要不要尝一尝?” 听到这一声五洲语的吆喝,俞子烨怅然地回头看去。 热心的摊主手上拿着的,是几个圆糯的粉红色团子。 俞子烨鼻子一酸,像是被风吹到了似的眼眶一红,她拉了拉帽兜: “来三个,谢谢老板。” 她接过老板递来的油纸包,轻轻的打开。 三个圆糯的粉红色团子挤在一起,散发着熟悉的,葡萄美酒味道。 燃灯节时,沈言鹤从怀中掏出的油纸包中,就是这酒酿团子…… 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俞子烨塞了个团子到嘴里,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摊主一抬头,看到俞子烨哭得梨花带雨,马上慌了: “小姑娘,别哭啊,不好吃不要你钱!” 俞子烨吸吸鼻子,紧紧攥着油纸包,摆摆手快步离开了。 这美味的甜团子,现在她吃起来却是如此的苦涩。 坐在山坡上,俞子烨算是平定了心绪。 吃了三颗团子,肚子里舒服暖和,便神色淡然地看着山坡上玩闹的孩子们。 那是一种尘世的幸福。 ------------ 第116章 许你我的余生 炎吾的夏夜最是惬意,凉风习习。 俞子烨闲适地看着不远处几个小童,正蹲在地上,拿着小棍子玩儿着捶丸。 三个小娃娃衣衫干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嘴里念叨着稚嫩的五洲语。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看这些散仙的尘世之景,看的如此津津有味。 两个男童显然占了上风,一边的小女娃被抢走了棍子和小皮球,正哭唧唧地追讨着。 这两个小混蛋,显然欺负她也不是一次半次了,小腿跑的飞快,跑到俞子烨身后,扒着她对小女娃做着鬼脸。 “哎!” 俞子烨被他们拽得身子一歪,脸上却笑起来,佯装生气道: “可是你二人欺负的她,我可全都看到了。” 小女娃这时候也跑了过来,听到俞子烨这样说,便膝盖一弯趴在了她腿上,仰头对两个小男童叫着: “姐姐都看到了,我要带姐姐回连家告状!” 俞子烨一愣,笑容僵在脸上半分,这几个娃娃是连家的……? 也难怪,这三个小娃身体健壮,五洲语也利落。 她转念一想,连家可不能去…… 一伸手抓住身后两个男童的小胳膊,一手一个地威严道: “你们两个臭小子,若是好好给她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欺负她,我便给你们看个新鲜的。” 两个小娃挣扎着,小女孩从俞子烨腿上支起小脑袋笑着。 “什么新鲜的!” 虽说一万个不情愿,但孩子的好奇心还是被勾了起来。 俞子烨柔柔地笑了笑,轻快说道: “你们见过……下雪吗?” 两个男童停止了挣扎,两对好奇的大眼睛看向俞子烨: “下……雪?” 得意地笑笑,俞子烨将三个小娃娃在面前摆好,挨个教育着: “你们两个男子汉,这双小手要用来保护她,知道吗?” 她转向那小女娃: “还有你,不要被欺负了才知道哭鼻子,被夺走的东西,要自己去抢回来。” 三个小娃娃低下了头,两个男童一边一个地拉起了小女娃的小手,笑了起来。 俞子烨看在心里甜甜的,笑着胡撸三个小脑袋: “好了,很乖,我现在便求求天公,下场雪好不好?” 在三个期待的小眼神中,俞子烨从怀里拿出那片晶莹的雪华。 略一催动灵力,雪华折射出的光芒便化作纷纷雪片,绕着几人翻飞着。 “哈哈!” “下雪了!” “姐姐,你是神仙吗?” 三个小娃娃屁股一扭就站起身来,在雪中奔跑着,抓着雪花,银铃般的笑声传得很远。 山坡上三三两两的人也都站起身来,望向这边。 这大雪之景,在炎吾也实属罕见。 俞子烨轻轻退到一旁的树下,静静地站着。 她看着孩子们嬉闹,眼眶有些泛红。 沈言鹤,谢谢你,送我这最平凡的幸福。 * 桐定阁内,谭月不知是第几次,用自己的邪力强行封印住沈渔的元神。 此时沈渔微微睁眼,眼底都是些猩红色的血丝,面色苍白如霜。 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谭月稳了稳心神,去倒了杯冷茶,沈渔喝了一半便气息不稳地咳了起来: “咳咳……谭月,我快撑不住了……” 谭月也是一阵心慌,沈渔这颗邪灵,她竟束手无策。 “听着……”沈渔喘息着,声音渐弱,“去后山……呃!” 他揪着心口,呼吸急促地眨了眨眼,谭月分明看到了他眼中入魔的红光一闪而逝! “后山之巅的结界?”谭月确认着。 看到沈渔点点头,她似乎明白了沈渔所想。 在入魔之前,将沈渔囚禁于关中,待他点亮长明灯,便从外灭之,将邪灵封印在其中。 “快去……”沈渔催促着谭月。 他现在处在危急之中,压根没办法打开后山的结界。 而谭月的邪力,想打开也得颇费些功夫。 谭月离开沈渔的屋中,最后望了一眼他虚弱的样子,内心隐隐不安。 * 炎吾的夜冷了起来,俞子烨在这树下站了好一会儿,搓搓手臂。 雪华所造出的雪,雪落无痕,也不会停歇,几个小童都跑的有些累了。 “姐姐,能不能给我们看看那个呀?” 一个小女童指着俞子烨手中的雪华,好奇问道。 她这么一问,六七个小娃娃全都围了过来,唧唧喳喳的。 俞子烨一时间有些慌乱,她举高了雪华,佯装正色道: “这可是姐姐的宝贝,不能给你们拿去了!” 眼看着几个小娃娃抓着自己的裙摆,一副要哭的样子,俞子烨心一软,原地坐下求饶道: “好好好,来看着!” 她捧着雪华,小童们就围坐在她身侧。 俞子烨捧着雪华,让每个小娃都能看到,催动灵力注入其中,一时间雪片便像风间落羽般起舞。 “哇!” “好好看!” 小童拍着手看着雪花,可俞子烨却皱了皱眉,她觉得这雪华里好像还有些什么。 刚这么想着,俞子烨便好像隐隐看到了热海石窟的景象。 她加注灵力道雪华之中,眨眼间,她同几个小童仿佛置身于湖心亭中! 这是? 俞子烨也捧着雪华呆住了。 原来传说中五洲初雪所形成的一片雪华,竟真的能够储进一片幻象。 “哇!” “姐姐你看!” “大哥哥!” 俞子烨侧过头,看到幻象之中,在她身侧坐着的,正是沈言鹤。 她忍住一声惊呼,鼻子一酸。 她分明看到了沈言鹤远山般的眉眼间,那化不开的爱意。 几个小童站起身来四处看着,可她们伸出小手,却什么都抓不到。 沈言鹤也似乎并看不到这些小童,像是自顾自地说起来: “取到这片雪华,便一直拿不定主意,将怎样一片幻象存入。” 他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说自话。 可俞子烨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她的。 这片幻象,是沈言鹤亲自存进这片雪华之中。 沈言鹤像是有些拘谨地轻笑了一声: “我这人,不善言辞。” 几个小娃娃也被沈言鹤的声音吸引了过来,绕着他叽叽喳喳的,却摸不到他。 俞子烨将手放在唇边,示意孩子们别闹,眼神却未曾离开沈言鹤半刻。 “子烨,我也许没法同你到老了……” 听到这里,俞子烨咬着嘴唇隐忍着,眼前却都被泪水模糊了。 沈言鹤抬起头轻笑着,像是寒冷山巅的那一缕晨阳: “那,便许你我的余生吧。” 小童们跳着拍手嬉闹着,俞子烨却再也隐忍不得,坐在原地泣不成声。 攥着雪华的手指发白,肩膀颤抖着,泪水滚落在衣襟裙角之上。 然而此时,随着幻境散去,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向她而来。 ------------ 第117章 我等不到你了 幻象像是随风散去,俞子烨额头抵在膝上,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存在雪华中的幻象,她居然到今日才看到。 沈言鹤,若是有下一世,一定要好好改改你闷葫芦的毛病…… “大哥哥,是大哥哥来了!!” 城门处走来一个高挑的身影,戴着帽兜风尘仆仆。 可那双眼,那熟悉的身影,却是让眼尖的小童们一眼便认出来了。 “姐姐,姐姐你快起来啊!” 小女娃跑来拉着俞子烨的手,想把她拖起来。 俞子烨怅然抬头,心想着不可能,他怎么会找来…… 可内心中无法湮灭的期待却让她站起身来,远远看着那个英英玉立的身影,向她而来…… * 桐定阁中,谭月从后山之巅匆匆赶回墨庭。 还没等进门,便内心一阵恐慌。 屋内那熟悉的邪气,如今已经不在了! 她猛地推开沈渔寝殿的门,凑近床幔,颤抖的手猛地掀开。 沈渔不见了! 她身形一晃,颤抖着扶住床沿,眼神飘忽着,六神无主。 谭月慌忙盘算了片刻,站起身来却险些被裙摆绊住了脚。 她来不及隐蔽身形,直愣愣向无涯殿而去。 此时连双双正在无涯殿,同孟长海一起想着办法,却听到店门口一阵骚动。 “事关重大,不要拦我!” 谭月正同殿门口数十弟子对峙着,弟子们自然不肯放行这位五洲的女魔头。 “什么人?” 孟长海淡然踱步到殿门口,讶然道:“谭月?” “是你?”连双双也一惊。 遣散了弟子,压下风声,叫他们不要声张,孟长海和连双双将谭月带入殿内。 “沈渔大抵入魔了,如今人没了踪影。”谭月开门见山。 孟长海和连双双虽目睹了转移水行之力的天象,但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连双双焦急问道。 谭月猜到这二人可能并不知晓,便长话短说: “昨夜,俞子烨强取了沈言鹤的元神,将水行之力渡入其中。又用水行之力净化了几分沈渔的邪灵。” “什么?!” 连双双大惊失色,她眼神飘忽着,似乎在回想之前的种种。 谭月喘了口气,沉声道: “如今俞老三,和沈言鹤的元神,应该都被钟啸一并带到安全的地方了。” 孟长海却眉头一皱:“沈渔是怎么回事?” 谭月像是隐忍着,声音有些颤抖: “我刚得知他将万千邪灵养在了元神之内,他本打算在后山之巅的结界中入魔,却终究没来得及……” 孟长海闻言腾地站了起来:“他离开多久了?” 谭月回想了下:“半个时辰。” “双双,你去找俞子烨,我去趟墟源。” 孟长海交代完,刚要出门,却被谭月打断: “……不必找俞子烨了。” 她沉声说道:“明日此时,即是她的大限。” 连双双健步上前紧紧攥住谭月的手臂: “你话说清楚!” 谭月失笑:“她没同你们讲吗?她元神之外,有沈渔的一道禁制。私自转移水行之力,三日内形神俱灭。” 连双双呼吸断续地松开了手,孟长海也愣在原地。 原来俞子烨坚守着长明灯,是作此打算。 连双双抱着双臂,低垂着头,发丝之间有晶莹的泪落在脚边的地面上。 孟长海咽下喉间的哽咽,声音低沉但不容置疑: “如今没时间后悔了。谭月,你既然来了,便是亮明了立场。你速速去找沈言鹤和俞子烨。” 他走到连双双身边,轻抚她的背安慰着: “别哭,尽速去联系温琢尹夕川。我得要去一趟墟源,若沈渔做了什么手脚,事情就难办了。” 连双双吸吸鼻子,点点头,再抬眼便是神色如常,只留脸颊上未干的泪。 * 沈渔此时正办妥了桐定阁内的琐碎安排,只身来到了炎吾城门口。 俞子烨,你元神上那道禁制,带着我的灵力,你以为你能躲到哪去。 他戴上帽兜,不紧不慢地向炎吾集市旁的山坡上走去。 远远地,他看到伏在膝上,肩膀颤抖着的小人正坐在树下。 而一旁围绕着的孩子们,竟早她一步发现了他。 沈渔在帽兜下勾起了一抹邪气的笑,他的邪气强烈地从周身散开。 可惜这些散仙,未曾修炼,自然感知不到他的底细。 俞子烨站起身来,呆愣地看着那个走来的熟悉身影。 她的心像是被提了起来。 将元神和水行之力归还沈言鹤之后,她便没再想过能再见到他。 可即使生命走到了尽头,她不得不承认…… 即使最后一刻来临,如果可以,她也想要见到沈言鹤。 身边的小童们都悄悄藏在大树后面,搓着小手,看着大哥哥来接会下雪的姐姐。 然而二人隔了一丈远时,俞子烨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 她向后退了一步,手心冒出细密的汗。 这邪气,不可能是沈言鹤! 沈渔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走到俞子烨面前,纤长如竹的手轻轻取下帽兜。 俞子烨心中一紧,沈渔,他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邪气! “是大哥哥!” “哇!” 大树后面的小娃娃们看到来人就是幻象中的大哥哥,欢呼雀跃着。 “子烨,我来接你。” 沈渔不动声色地笑着,这一笑便像是一把利刃戳进了俞子烨心里。 她分明看到了沈渔眼中闪烁不定的暗红。 他长手一伸,将俞子烨纤瘦的身子裹进了宽大的外袍中,低声细语: “我若死了,谁也别想活。” 这冰冷的低语,连同小童们的稚嫩童语,一起灌进了俞子烨的耳中。 她此刻像是从冰窟窿里钻出来一样,面色发青,两手攥得发白。 沈渔周身强烈的邪气,毫不掩饰。 他最后还是入了魔。 见她没反应,沈渔便从她身后细软如瀑的发丝之下,不动声色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走。” 他手里一用力,俞子烨感到后颈一凉,便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倒在他怀中。 此时她没了水行之力,也就是个比散仙强不了多少的凡仙罢了。 沈渔轻笑一声,带着她消失在夜色之中。 “哇,大哥哥会飞,大哥哥也是神仙!” 小童从树后窜出来,雀跃着望着沈渔消失的方向。 “诶?”小女娃从地上捡起了那片雪华: “是大姐姐掉的雪花!” 俞子烨失去知觉,那片雪华便轻盈落在了地上,甚至没个声响。 沈言鹤,你在哪里…… 我等不到你了。 ------------ 第118章 她的命归我 命数就是命数,差了分毫便差之千里。 沈言鹤从热海石窟出发,骑着梼杌寻找了没一阵子,竟觉得元神之内震荡非常。 不知是近千年没同自己元神结合的缘故,还是水行之力太过强大,他被心脉间一阵强烈的激荡震得昏了过去。 好在是在梼杌背上,凶兽带着他栖身一处河畔树林中。 沈言鹤睁开眼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靠着梼杌的爪子。 没等他站起身来,一阵强烈的邪力竟游走于心脉之间,一时间令他眼前发黑。 那一晚,俞子烨取得沈言鹤元神之举,实在太过凶险。 沈渔邪灵内的强大邪力,不免窜入了沈言鹤的元神之中。 如今同强大的水行之力相撞,实在令沈言鹤有些难以对付。 他调整了下吐息,勉强压下心脉间翻涌的邪力,脑中仔细盘算着。 现下强行上路去找俞子烨,恐怕他自身都难保。 现在五洲的命脉系在他身上,他马虎不得。 沈言鹤从怀中取出流云密卷,俞子烨隽秀的字抄写得一清二楚。 他闭上眼,强压下心中的焦急和迫切,仔仔细细按照流云密卷的心法开始尽速修炼。 然而当他傍晚时分终于压制住了邪力,骑上梼杌来到炎吾的时候,却到处寻不得俞子烨的身影。 思吾潭边,央籍家中,甚至连家他也拜访了,都不见她的踪影。 俞子烨,我猜你定会来到炎吾,难道我猜错了吗…… 失魂落魄地穿行在集市中,沈言鹤似乎回到了八百年前。 那种熟悉的,空洞迷茫的感觉,竟再次袭来。 “大哥哥?!大哥哥回来了……” 几个小童刚从山坡上跑下来,拉着沈言鹤的衣角寻找着: “姐姐呢?” 沈言鹤眉头微蹙,问着其中一个小童。 “姐姐?” 小童眨巴着眼睛看着沈言鹤: “会下雪的姐姐啊!” 沈言鹤蹲下身来,按住蹦跶着的小童: “你们见过,她在哪?” 小童睁着大眼睛盯着沈言鹤,奶声奶气地问着: “大哥哥不是刚把大姐姐接走了吗?咻的一下就飞走了……” 沈言鹤身形一僵,嘴唇有些发干,浑身发冷。 迟了,俞子烨怕是被沈渔带走了。 “大哥哥?” 小童拽拽沈言鹤的袖子,递了个东西到他手里: “这是大姐姐的雪花,她看到雪花里的大哥哥了。” 沈言鹤看着掌心的那片雪华,心像是沉入了海底。 他冲小童们挤出一丝微笑,踉跄着离开集市,向桐定阁而去…… 俞子烨,你千万要好好的。 * 桐定阁内现下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又是一个宵禁的夜晚。 弟子们无不心中忐忑。 昨夜,先是那罕见的天光,今夜又是宵禁。 上次宵禁,阁主遇险,大师姐重伤。 早些时候,那从墨庭传出来的,可怖的邪灵气息,仍然萦绕在弟子心间。 极南之主谭月又莫名出现在阁中,同几位长尊来往甚密。 这五洲的天是要翻了,可究竟怎么翻,没人猜得到。 一股难以抑制的压抑气氛,萦绕在桐定阁内。 连昔日暖黄的烛火,此时都显得摇曳不定。 “长海,怎么样?” 连双双带着温琢和尹夕川来到了墟源洞口前,孟长海正催动着巨大的灵力,盘旋流转在墟源结界口。 “不行,沈渔将墟源封印住了!” 孟长海额上的汗珠不断滚落。 他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桐定阁历代阁主,都有一种封印墟源的法术。 如若阁主性命垂危,至少还可以封印住墟源的入口,确保命盘的暂时稳定。 连双双和尹夕川无不神色一惊。 他们二人作为长尊,自然知晓这阁主的法术。 一直以来,沈渔都被平定命盘的大任搞得身心俱疲。 他因着需要孟长海身后修为的帮助,便从未封锁过墟源。 想要解开这道封锁,除非阁主亲自解开,或者阁主命陨。 否则,别无他法。 “长海,别白费力气了。”连双双焦急道: “只能凭借我们几人之力,拼死一试,除掉沈渔。” 孟长海收起灵力,调整了下吐息,嘴唇有些发白。 温琢严肃道:“我已经取得了灭灵剑,胜算还有。” “温琢,今日谭月告知,沈渔将万千邪灵养在元神之内,恐怕灭灵剑也不能一举……” 连双双话还没讲完,神色一变,眼神凛冽: “后山有动静!走!” 说着,四人都听到了后山隐隐传来凶兽咆哮之声,便动身匆匆向后山赶去。 梼杌正吐着炙热的鼻息,稳稳落在长明灯前。 沈言鹤跃下梼杌的脊背,看到熟悉的石台。 而那长明灯周围,似乎还能隐约看到暗红的血迹。 沈渔站在灯前,负手而立,一双暗红色眼盯着来人,挑了挑眉: “兄长,你总是恰到好处地来坏我的好事啊。” 沈言鹤缓缓走向沈渔,眼中似是能迸出火花,眼底布着暗红的血丝: “俞子烨在哪?” 沈渔毫无惧色,皱着眉似是遗憾地笑着。 “交出来。” 沈言鹤长剑出鞘,周身的灵力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 “你以为,你现在是我的对手?” 沈渔说完,更是张狂地笑起来,好像从来没有如此快意过。 “言鹤!” 孟长海喊住了他,他们一行人感到后山,便看到剑拔弩张的兄弟二人。 “孟长尊。”沈渔好整以暇地从沈言鹤身上移开了视线: “想必你已经去查看过墟源了吧。” 言罢似是忍耐不住笑意,轻叹道: “你们几个冠绝五洲之人,竟被我个自小便是废物的人,耍得团团转……啧啧……” 孟长海站到沈言鹤身侧,沉声说道: “沈渔,解开墟源的封禁!” 沈言鹤心中一惊,沈渔这丧心病狂之徒,穷途末路还不忘背水一战。 如此,他这条命便是再留不得。 “解开倒是小意思,只不过……” 沈渔愉悦地笑了笑: “……有个小小的条件。” 他人腾空而起,向后缓缓而去。 后山结界之门轰隆作响地在他身后徐徐打开。 内里一方石台中绑着的,正是垂着脑袋的俞子烨! 一众人却被沈渔的结界拦在了石门之外。 “她的命归我,我便打开墟源。” 沈渔轻蔑说着,看到沈言鹤的神色,便是再也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凌厉的笑声回荡在这一方空间之内。 那是他千百年来,梦寐以求所见的,兄长的神情。 所爱的事物在眼前消逝的感觉,兄长,如今你可知道这滋味了? 三掌门 ------------ 第119章 必将有人命丧在此 沈渔轻盈落在俞子烨身侧,张狂的眼神扫向面前众人: “你们可要想好了,是五洲要紧,还是这将死之人要紧。” 说着沈渔便伸手拉住了俞子烨后脑的头发,将她的小脸露出来。 “你!” 沈言鹤牙关咬紧,剑柄都快要握碎了。 “哎,”沈渔轻轻举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交易未成,谁也别动。” 僵持不下之时,在石台正中被邪力束缚着的俞子烨,忽地发出一声嗤笑: “拿我一个将死之人做筹码,沈渔,你当真是一无所有啊。” 沈渔面色一沉,眸光扫向俞子烨: “筹码再烂,”他视线望向沈言鹤,“也有人想要不是吗?” “那一晚……咳咳……在天台取你元神那一晚,” 俞子烨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低沉却清晰可闻: “我以为你早已悔悟。” 沈渔眸光中闪过一丝黯然,他虽不可控制地终是入了魔,却并没忘记之前的事情。 他声音低沉说道:“我就从没有过退路。” 没错,他从未给自己留过退路。 年少的他,杀害父亲沈云致的时候,未曾想过退路。 如今剑指五洲,扼着五洲命脉,他更是无路可退。 “沈渔,”沈言鹤沉声说道,“八百年前,你夺去我的元神,我的名姓,这一切,我都可以略去不计。” 他眼中的火光更胜:“可你手上那千百无辜生灵的血,却无法原谅你的罪行。” “我不同你做交易,”沈言鹤举起剑,神色凛然,如青云出岫般冷而不傲的杀气,弥散在他周身: “五洲和俞子烨,我都要。” 沈渔失笑,叹息着摇了摇头: “兄长,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说着身形一闪,来到石门之外,一道邪力骤然攻向沈言鹤。 衣袖一挥将孟长海和连双双送远些,沈言鹤提气迎战。 这是他同沈渔,近千年未完的恩怨。 聚起水行之力萦绕在周身,沈言鹤提剑利落挡掉沈渔的来袭。 只见他身形如鹤,银灰色衣袍翩然翻飞,一跃来到沈渔的身后,直攻而去。 沈渔神色一惊,腾空错身才险险躲过了这一剑,可衣袖却还是让沈言鹤划破寸长。 他眼神阴郁了几分。 年少时修炼,他就算是心法背的再牢,也总是抵不过兄长过人的身法。 他便偏执地觉得,是父亲给他传授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沈言鹤不远不近地恰好看到沈渔脸上的表情,了然道: “你不会现在还觉得,是父亲单独传授了我什么吧?” 沈渔被一语激怒,他周身的邪气令人不敢轻视: “少废话。” 沈渔掌心化出一柄墨色长剑,周身缠绕着地鬼之力,一双眼在寒冷的山风里烧得火红。 沈言鹤轻巧应付着沈渔的来攻,单凭他的身法,沈渔就难以望其项背,这是在千年前就已成的定局。 沈云致对二人,一视同仁。 而身法,最重要的就是要以谦逊之心,无数次不厌其烦地修炼,方能大成。 沈渔急功近利而又性急的天性,注定了他无法在修炼路上有所成就。 无论是拥有再高深的灵力,亦或是再神通广大的邪术,道心不足,便改变不了结果。 沈言鹤一剑扫向沈渔肩头,他侧身堪堪躲过,一缕斩断的发丝飘落在地上。 沈渔轻轻擦着脸上的伤口留下的血,冷然道: “兄长,你就如此放不下个女人?” 沈言鹤长身立在一旁,没说话,神色中的毋庸置疑替他做出了回答。 沈渔笑了笑,抹掉指尖的血: “你倒不如同我说,你不想要,我也不会同你拼死相争。” 沈言鹤挽起剑,腾空而起,衣衫在月色中透着冷冽的光华: “她舍命护我,我又怎能让母亲的悲剧重演。” 闻言,沈渔竟愣在原地。 母亲的死,的确曾压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始终将母亲的死,怪罪在父亲的身上。 连带着,也对兄长产生了绵延的恨意。 却没想到,自己竟做了同样的事…… 沈渔恍神间,沈言鹤利落的一剑落在他身前。 一股纯净而强大的灵力,顺着伤口流窜进沈渔支离破碎的心脉。 “咳……” 沈渔半跪在地上,用剑支撑着自己,一口血吐在面前的地上。 沈言鹤垂眸看着他,低声说道: “打开墟源,放了俞子烨。” “不然呢?”沈渔虚弱地笑着。 “不然我便取你的命。” 沈言鹤的言语和面色,比寒夜更冷上几分。 沈渔一边虚弱地咳着,一边隐忍不住嘴边的笑意,低声念着: “兄长……咳……我还是太了解你……太了解你了……” “你说什么?” 沈言鹤不悦地眯起眼,看着已经站不起的沈渔,心里没半点怜悯。 他举起剑,直指沈渔的元神,冷然道: “送你上路。” 然而还未等长剑落下,却有两个声音打断了他: “言鹤,不能杀!” 只见孟长海和谭月竟同时出言阻拦,沈言鹤眼神瞥向他二人。 “你说什么?”一边的温琢冷冷问道。 她只知道沈言鹤这一剑杀不死这邪灵,但为何不能伤之? 钟啸和俞老三也刚到,忙赶上来,钟啸急切道: “沈渔元神里封印着万千邪灵,沈言鹤就这样击破,不但伤不了他,还会使元神破裂,引来大祸!” 沈言鹤手腕一转,剑尖按住了正要动作的沈渔。 “呵,她说的是真是假,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渔嘲弄着,指尖轻巧拨开沈言鹤的剑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石门前: “怎么样,交易是做是不做?” 沈渔沉声说着,扶着长明灯,一脸阴霾地望着沈言鹤。 “沈渔,”温琢清泉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杀不了你吧?” 她走上前,瘦小的身子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感。 温琢此时将自己邪力这才尽数释出,让本想阻拦的众人心里也都一震。 她的邪术修为,绝不在谭月之下! 眼神一转,沈渔看到来人,阴沉道: “上官温琢,你还活着?” “是啊,托你的福,差点就流放极南了。好在,留了条贱命。” 温琢讥讽着,长剑出鞘,灭灵剑的剑灵呼啸着缠绕在剑身之上。 “灭灵剑?!”钟啸惊道。 上官飞尧不是最怕温琢拿到这把剑,怎么如今却还是在她手上! 和沈渔同样面露惧色的,却是站在一旁的谭月。 她知道,灭灵剑一出,今天必将有人命丧在此了。 ------------ 第120章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穹庐之上似有云层聚集,夜雨惊雷,忽明忽暗的天光乍现在远山之间。 温琢轻巧腾空,剑势带着轻盈的身影,如流云般翻卷,凌厉攻向长明灯畔的沈渔。 沈渔神色一晃,掌心聚起灵力强行接住温琢这一剑的邪力。 一瞬之间,红光似烈火般爆开,炽烈的地鬼之力带着可怖的力量,从石台中四散而来。 “……!” 在场的众人皆是身形不稳,拂袖抵挡着强大的力量,稳定着被震慑的心神。 孟长海紧盯着战局,沈渔的确并非是温琢的对手。 可如若他元神内的邪力爆发,就不好下定论了。 “切……” 沈渔向后一跃,擦了擦嘴边的血。 他险险躲开了灭灵剑的利刃,却一时无暇防备温琢凛冽的邪气,被强劲的力道震得心脉不稳,踉跄着落在地上。 温琢眼底泛着似火的红光。 她自从入魔,还未曾真正催动过如此强大的地鬼之力。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身力量的极限在哪里。 然而,站在一旁的谭月,却面色越来越白。 她看得出,沈渔已经坚持不了太久,若元神破裂,邪灵四散就来不及了…… 灭灵剑一击而去,一损俱损,谭月攥紧了拳头。 她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尹夕川。 谭月未曾见过他,却也知道尹夕川在五洲悬壶济世的名号。 如今他也是邪气入灵,入魔是早晚的事。 谭月此刻看着他,一双温润的眼紧盯着温琢,却是那样相信着彼此。 她一瞬间,心中竟有些羡慕。 成魔这条路上,自己又是走得那般孤寂。 钟啸站在谭月斜前方,却始终隐隐观察着她的动向。 从谭月让自己去寻灭灵剑的那一刻,他便心里不安…… “沈渔,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墟源你开不开,俞子烨,放不放?” 温琢冷冽的声音悠悠回荡在高山石台之上,随着夜风清晰地传入每人耳中。 几个吐息之间,她已经全然压制住了沈渔。 她长剑如今正抵着沈渔的元神所在,灭灵剑的剑灵蓄势待发。 沈渔神色一松,似是叹息似是轻笑地扔下了剑,摊开双手: “也别问我了,杀了我,这一切都解开了。” 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温琢心生怒意。 她由修炼邪术救人,到不得章法的入魔。 沈渔走过的每一步路,她都走过。 这其中的艰难万险,必将改变一人心智。 她悲叹沈渔身侧无人陪伴,便落得了这副藐视生灵的性子。 可她也恨沈渔,轻视最后一丝悔过的机会。 若今日非要剑尖落血,那便叫她这个同样身负邪灵之人,为天下代劳。 谭月平日里淡漠冷艳的样子不复存在,她禁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手却还紧攥着裙角的布料。 温琢眯起眼睛,催动邪力,周身腾起猩红色的灵力。 长剑一点点刺入沈渔的血肉。 ——镗! 一只朱钗打开了温琢的长剑,沈渔凛冽的目光扫向一边。 温琢一转身,长剑收到身侧,这才避开了朱钗上的地鬼之力。 谭月收起手,墨色的衣裙翻飞,一手聚起邪力,竟一招攻向温琢! 沈渔在一旁苟延残喘着,却并无被解救的快意。 沈言鹤和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谭月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只有钟啸拳头攥得发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谭月所想。 温琢和谭月,实为当今五洲邪力修为数一数二之人。 二人之间的争斗,旁人无法插手半分。 然而谭月似乎打定了主意,招招切中温琢弱点。 毕竟二人灵力虽说不相上下,但谭月的修为还是高上许多,几招来回,竟用地鬼之术控制住了温琢。 “你!” 尹夕川急着拔剑要上前,却被钟啸轻轻按住: “主子无意伤她。” 尹夕川看向钟啸,却看到他眼中的悲切和动摇。 钟啸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服自己,不去阻止谭月的行动。 她只是想给自己个了断,给自己个心有个归处罢了…… 一旁的沈言鹤拔剑腾空而起,却也被谭月一阵邪力控制住了动作。 “谭月,你做什么?”他低吼道。 墨色的身影轻轻停在半空中,谭月略一回头看着沈言鹤,莞尔一笑。 沈言鹤看不懂她的笑容,却只眼睁睁看着她夺下了温琢的灭灵剑,像是一道墨影般直刺向沈渔的元神。 显然,沈渔也并未预料到事情的发展,但似乎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他脸上那一抹张狂的笑,便是最好的证据。 “哈哈……” 随着灭灵剑穿过沈渔的元神,他不免笑的冷人胆寒。 片刻,红黑的邪灵之气缠绕在谭月和沈渔的周身,两股巨大的邪力激烈的碰撞在一起,石台碎裂开来。 一时间天地失色,似有钟声从头顶的穹庐响起,振聋发聩。 夜风剧烈地席卷着,带着沈渔周身散发出的邪力,向苍穹四散而去。 夜空一瞬之间被映照得血红。 谭月咬着牙,感受着自己邪灵的流逝。 她看着面前沈渔濒死却张狂的样子,更是稳住身形不敢大意。 她的邪力不敌沈渔元神中的邪力,能消去一分是一分。 其余的,交给这几人了…… 谭月握着剑的手微微发白,剑灵也正无所顾忌地汲取着她的邪力,来对抗沈渔。 最后一丝气力用尽之时,谭月屏气抽出长剑,被巨大的冲击震得倒在地上。 钟啸风一样的冲过去,跪在谭月身侧揽起她的肩膀,却绝望看到她正缓缓化作尘埃。 “主子……” 温琢身上的地鬼之术也已消散,她不敢大意地迅速拾起剑,有些发愣。 原来谭月是为了牺牲自己,救她一命…… 她早就打算好了。 孟长海看准时机,谨慎上前控制住奄奄一息的沈渔,怕他再造次。 “钟啸……极南宫就交……交给你了……” 沈言鹤疾步而来,他看着逐渐变成尘埃消散着的谭月,如鲠在喉一般。 “言鹤……” 谭月努力抬着眼皮看着沈言鹤,最后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一阵风带走了谭月最后一缕气息,钟啸无力地动了动手指,徒劳地想要再抓住什么。 他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般的人,就这样消散在他眼前。 然而此时,连双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 “——子烨!” 这一声惊呼带着破碎的哭腔,沈言鹤不禁大惊地抬头望去。 石门的结界已不复存在,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哀毁骨立。 俞子烨伏在地上,毫无生气,她的仙身正化作缕缕灵气,逐渐消散在风中。 ------------ 第121章 我说三日,就是三日吗 这一刻,天地间的时间似乎都停了下来。 月光从未如此冷酷地落在大地上,让一切昭然若揭。 沈言鹤眼色如霜。 他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可他听不到友人的悲呼,听不到呼啸的山风。 脑中此刻都是俞子烨清亮的声音…… “……你,你去客栈旁那个酒楼,给我买个金沙糯米团……” “……寿命的长短并不重要,要看同谁一起度过……” 他步履沉重地向石门走去,不敢太快看到事实,也不敢错过她最后的一瞬。 沈言鹤手心里,心尖上那个小小的人儿啊…… 如今却成了比一捧沙还轻飘飘的存在。 “……那群青之谷到底是何样子?你受了不少苦吧……” “……沈言鹤,如今你也这般唠叨了……” 二人历尽千帆,在命数的指引下走到了一起,却最终为命数所分开。 似乎过了千百年,沈言鹤终于站在石门前。 俞子烨却连一丝气息都未曾再留下了。 “……你喜欢我吗……” “……有些话,不如都忘了罢……” “……再见了,自此便恩断义绝吧……” 直到这一刻,沈言鹤才发觉,自己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真的失去她。 而这一天,却来得如此快,令他措手不及。 胸腔里有千千万万句想要呐喊出来的话语,却只能揉碎了放在心里。 沈言鹤缓缓步入石门,来到石台之前。 一团暖黄色的光芒中,留下了俞子烨一颗小小的元神。 那他曾历经千难万险为她取来的九曲珠,在最后一刻保住了她的元神。 “咳……哈哈哈哈……” 沈渔捂着伤口,断断续续的笑声传进了沈言鹤的耳中。 孟长海将长剑又逼近沈渔颈间三分。 “沈渔!她不该现在就……!” 连双双声音嘶哑,眼中满是血丝,眼前被泪模糊。 “不该?咳咳……”沈渔气若游丝地讲着,好像这才松了口气: “我说三日,就是三日吗?” “我不过……将她那禁制……和我的元神相连……” “我命多久,她命就有……多久!” 沈渔闭上眼,伤口之处隐隐浮现出一颗破损的邪灵,正不安分地震动着: “可惜,可惜啊……” 他叱咤一时,却免不了变作一把尘土,随风而去。 此时温琢神色一变:“小心!” 她聚起邪力,一道红光似绸般尽速包裹住沈渔那颗残破的邪灵。 可似乎还是迟了一步,狂风似巨兽鼻息般,将血气和尘埃卷离地面。 头顶聚集起的层层黑云正呼啸作响,隐隐有雷声电闪。 此时几人方才听到,大地龟裂,山河悲鸣。 飞鸟从远方传来凌厉锵鸣,似银针刺入耳内。 巨兽仰天长啸,似是山河尽断的悲鸣。 “不好,沈渔元神中的邪灵四散了,生灵有异!” 尹夕川站稳脚跟,聚起邪力助温琢控制着沈渔元神中还未四散的邪灵。 “糟了!” 孟长海远远地看到一众生灵正踏着黑压压的云雾而来。 来处无他,正是群青之谷的上古凶兽。 它们被这四散无主的邪力所控,如今正向着后山石台奔涌而来。 整座山都似乎震上一震,孟长海催动灵力形成几丈宽的屏障暂时应付着: “双双,同沈言鹤去墟源躲一躲!” 连双双充耳不闻,对着沈言鹤低声吼道: “带着子烨的元神,速去墟源!” 沈言鹤缓缓从地面上站起来,将俞子烨的元神渡入体内,同自己的元神安稳置于一处。 他疾步踏出石门,腾空而起,同孟长海和温琢淡淡点头,便头也不回地前往墟源。 将身后就交给他们了。 待五洲平定,他一定会寻得办法,让俞子烨回来。 元神不灭,所有的一切就都还能重来! * 沈言鹤来到墟源,却看到俞老三正站在入口等他: “言鹤,快去,我在这护法。” 沈言鹤脚步一顿,轻抿着嘴唇,却还是决然说道: “师叔,子烨她……” 俞老三蹙眉闭上眼,摆摆手,慢慢收回成拳: “不必说,我都知道了。” 他焦急等在墟源之时,就感到了山巅处灵力的异常。 看着沈言鹤匆匆赶来的面色,他能猜到,女儿大限已到。 沈言鹤定定地看着俞老三,他眼中有些未干的水汽,此时又涌了上来。 “生灵异动,我在此护法,你速速进去。” 俞老三聚起灵力,展开一道结界护住墟源的入口: “时间不多,快。” “好。” 沈言鹤纵身跳入了墟源。 他知道,生灵异动,只得靠稳定命盘来解,别无他法。 子烨,五洲的平定,你要同我一起见证。 * 后山长明灯石台之上,凶兽已在咫尺之距。 连双双已长剑出鞘,站在孟长海身边。 “双双,快走吧,我尚能顶替一阵,要确保墟源……” 孟长海焦急说着,却被连双双淡然打断了: “俞叔在墟源接应。还有……” 她转头对孟长海嫣然一笑: “别总想着推开我,我这把剑可不是吃素的。” 孟长海叹了口气,紧盯着已逼近结界的完全凶兽,皱了皱眉。 他伸手解开一道法阵,桐定阁登时宵禁解除。 丧钟九鸣,惊醒了百千心慌不已的弟子。 “阁主过世了!” “列阵,对敌!” 桐定阁的弟子早已被后山的灵力波动扰得心慌,早已蠢蠢欲动。 如今宵禁解除,凶兽直逼城下,一时间匝地烟尘,虫沙猿鹤。 温琢和尹夕川对坐于残破的邪灵两侧,聚起邪力,将余下的邪灵融入二人心脉间流转着。 一颗邪灵尚且难以操控,而百千邪灵却更是令尹夕川心神俱疲。 再加上他元神还未入魔,此时心脉间承载灵力和邪力两股力量,更是不堪重负。 “咳……”尹夕川嘴角的血涓涓流入衣襟。 “夕川,不要勉强!” 尹夕川看着温琢担忧的眼神,笑了笑,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温琢,若三界打通,你想去哪……” 女子笑了笑,眼中是尹夕川熟悉的那一丝狡黠: “自然是去魔界,做大王!” 尹夕川轻轻笑了笑,调整了下吐息: “都说伴君如伴虎……大王,手下留情……” 温琢目色澄明地望着尹夕川,浅浅一笑。 只要他二人一同,便不怕没有容身之处。 ------------ 第122章 是软肋,也是盾甲 此刻天台上空轰隆作响,孟长海的结界也再抵挡不住凶兽的攻击,此时同连双双一起对抗着。 万物有灵,凶兽的感知比凡仙通常更为灵敏,会向着灵力强大处不断进攻。 然而凶兽就像是认得敌友似的,并不攻击温琢和尹夕川,却是对孟长海和连双双展开着密集的攻势。 连双双站在孟长海背后,二人端立于石台中央,咬着牙应对着来袭的凶兽。 纵使灵力再高深,也抵不住来势众多的,被邪力侵染的凶兽。 连双双用剑光震开一片灵雾蝶,却不小心被漏网之鱼险些击中了元神。 然而发狂的灵雾蝶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觑。 霎时间,一道强大的邪力伴随着袭击落在了连双双的腹间! “咳……!” 连双双听到身后孟长海吃痛的声音,眉头一皱。 她除了腹间的伤口,倒是安然无恙。 连双双用灵力封住伤口,却丝毫感受不到元神的损伤…… 而她身后的孟长海,却好像邪气入体,膝下一软半跪在地上。 “你……” 连双双看着孟长海苍白的脸,望了望周身的伤口,花容失色: “……天倚术?” 天倚术在这桐定阁,代表着每个弟子心中一段难以忘却的往事。 当年老阁主夫人芝淮创下此术,同沈云致二人神根相连,一同守护着水行之力。 从此一损俱损,一伤俱伤。 当年墟源动荡,水行之力有异,芝淮只身承担下了近大半的损伤。 沈云致悲痛不已,将天倚术封存,世人永不得见。 “……你从那泉底密道得来的,是不是?” 连双双声音同她的双手一般颤抖着。 她站在孟长海身侧,手上斩杀凶兽的剑未曾停下半分,声音却轻得像羽毛。 孟长海面白如纸,紧紧压制着心脉间攒动的邪力。 她还是知道了…… “你……为什么!” 连双双双手握紧剑,才不至于被颤抖着的身躯打乱了身法。 可此时在眼中氤氲的泪,早已经顺着面颊滑落。 亏她还觉得自己功力大涨…… 自己莽莽撞撞受的那些伤,竟尽数落在了孟长海的身上。 孟长海调匀气息,站起身来。 他咽下喉间的血气,重又幻化出似深海蛟龙般游走着的巨大水力,暂时控制住了凶兽,让其近身不得。 他握住连双双微微颤抖的肩膀,右手在衣袍上抹去血迹,又轻轻拭去了她面上的泪: “我说过……我这个五洲数一数二的仙……咳咳,如果连你个小仙都护不住,我可成笑柄了。” 孟长海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他知道连双双早晚会有所察觉,可也不希望是在现下这个节骨眼上。 持剑而战,最怕的就是有所顾忌。 自己想成为保护连双双的盾牌,却不想成为她战时的软肋。 连双双面带愠色地质问着,眼里却还是被水汽氤氲: “我也想保护你啊……” 孟长海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保护五洲就好,我来护着你。” 孟长海汹涌而强大的灵力,似是一道安逸的结界将暴怒的凶兽阻挡在二人周身以外。 一时间天地都没了喧嚣,只剩下连双双浅浅的啜泣,和孟长海唇边浅浅的笑意: “行啦,不准哭了。就算为了我,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莽撞受伤。” 连双双从孟长海怀中轻轻挣脱,挥拳打了他一下: “我的伤你就受着吧,等我晚些再找你算账。” 言罢她破涕为笑,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地跳出了水力的结界。 孟长海看着她,百般宠溺。 连双双此刻便是他全部的惦念,也是他的剑,他所求的全部。 此刻围攻的凶兽就像是杀红了眼一般,觊觎着孟长海体内的那颗力量强大的元神。 连双双像是被激起了斗志,也好像终于将自己的脆弱全部交给了孟长海。 她此时持剑而舞,像是一道晚霞之时的天边流云。 英气的眉眼带着决绝,唇边一抹淡淡的笑。 五洲战神从无退路,便也从没顾虑过什么。 * 墟源之内,已经融入命盘的几股力量,此时却混乱地翻涌在墟源的穹庐之间。 沈言鹤凭着记忆,乘风来到一处宽阔之地。 八百年前,他便是在此,看着父亲命陨。 在此看着胞弟的利刃,刺进父亲的身体。 他也是在此地献出了元神,同样在此地结束了他八百年前的全部记忆。 沈言鹤抵御着墟源内强大的力量流动,藏身于一处大石之后,思考着对策。 若一不留神被乱流卷入墟源的角落,一切就结束了。 墟源中别有洞天,似是孕育着群山,每个角落,都有可能通向未知。 至少要先将乱流平稳下来,才有可能带着水行之力投入命盘,而不被力量湮灭。 他沉默着催动元神内的水行之力,这股力量像是月辉一般萦绕在沈言鹤的周身。 这颗元神中,幸而还留存着对水行之力的操控之术! 他抬头望着墟源的穹庐,似是阴霾沉沉,黑云压顶。 云被力量搅动得时起时散,一如父亲去世的那一日。 “……万事万物,都有其驯服之道,你切记不可强取,如水般蜿蜒取胜便是正道……” 沈云致的话回荡在沈言鹤耳边。 他走到一处山崖边缘,墟源内缥缈的云海近在眼前。 催动灵力,沈言鹤的这股灵力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为精纯,力量庞大,席卷起墟源之内的乱流。 沈言鹤稳住身形,闭上眼感知着自己心脉间稳定的灵力。 在水行之力的加持下,墟源内四散的乱流开始逐渐归一。 沈言鹤凝神,感知着自身元神之外,另外一颗温润的元神。 子烨,这一刻,你都看到了吗…… 眼看着墟源之内,四散的多股力量逐渐归于沈言鹤周身,他却面色一白。 元神中那不可小觑的邪力,此时正蠢蠢欲动地将要爆发。 沈言鹤努力禁锢着这股邪力,想将它关在元神之内。 可这股邪力,逐渐随着心脉间流动的巨大灵力,逐渐融入五行之力的洪流中。 沈言鹤眼看着闪着微光的灵力之流中,混入一股赤红色的邪力。 它像是落入清泉中的血迹一般,迅速化开在这一片穹庐之内。 沈言鹤冷静洞察着这股邪力,突然想起了沈云致说过的话…… “……若无魔,又何谈神呢……” ------------ 第123章 我一直在等你 墟源之内埋藏着五洲最强大的几股力量,俞老三站在墟源入口之外,握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五洲之内,群青之谷中,那些上古凶兽循着力量而来,自然放不过墟源这一大胜地。 而俞老三,刚刚痛失爱女,整个人就如同回到了八百年前那场浩劫之中。 山河发出悲鸣,苍穹似被血浸染,脚下的大地也在微微震颤。 他忘了自己是唐引,忘了自己是俞老三。 此刻,他只是个痛失爱女的普通父亲,脸上满是风霜和悲凉。 他如今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护住身后这一方墟源。 俞老三奋力抵抗着从头顶袭来的猎鹰,一手聚起灵力震开缠绕周身而来的凶猛灵狐。 他敏锐的感知到,此时他已有些寡不敌众。 仅凭五洲内这些凡仙,是杀不尽这些凶兽的。 唯有将水行之力尽快归入命盘,靠着它强大的净化之力,方才能够彻底平息这场灾难。 然而,却在此时,俞老三感知到墟源内部灵力有异,心里一紧。 沈言鹤一人,能撑得住吗…… 分神之间,俞老三疏于防守身后,竟叫一只灵活的邪兽灵狐抓住了弱点,向他扑将而来。 俞老三猛地回身,看到灵狐赤红的双眼正近在眼前,利齿似乎已经要咬到他的脖颈! 红光一闪,这灵狐竟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生生停在空中片刻。 俞老三提剑贯穿灵狐的身体,化解了这一场危机。 “多加小心!” 俞老三看向来人:“你是……钟啸?” 钟啸点点头,随即又展开了杀戮。 就算是他的地鬼之力,在这些暴躁的邪兽的面前,也撑不过片刻。 谭月死后,他怅然许久,一时有些迷茫。 可他知道,谭月弥留之际,心中悲愿还未达成。 沈言鹤还在为平定五洲而奔波,可她却再也不能伴着他,护着他。 钟啸便下定决心,一路跟着来到了墟源,这才险险救下俞老三。 若是她仍有所愿,就让他来接着完成。 俞老三也重整心神,利刃闪着寒光,没再说话。 不论是凡仙还是邪灵,若同是五洲志士,便不问何处而来,去往何处。 * 后山之巅的石台之上,凶兽越杀却越多。 纵使连双双身法再轻盈,也终会被无限的进攻拖得身心俱疲。 孟长海此时运转着巨大的灵力,却分担着二人的损伤,此时也颇为有些力不从心。 他看着天边飞腾而来的黑压压一片凶兽,想着五洲苍生落难之景,心中不免悲凉。 他想过五洲平定,必将是以凡仙生灵为代价。 却没想过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若他能再早些,再早些阻止这一切…… “呃……咳!” 连双双被一只身形高大的灵猿捉起了手臂,一下被甩开数丈之远。 重重落地后未等爬起身来,便被天凫抓伤了前额。 幸好连双双躲闪及时,不然这一爪便是落在双目之上。 “咳……双双!” 孟长海忍耐着心脉间翻滚的邪力,冲到连双双身侧腾起灵力护住二人。 他这才赫然发现,连双双的一袭红装,又不知从何时起,浸满了鲜血。 他二人穷途末路而战,对峙百千邪灵凶兽,早已分不清身上的伤是何时留下的。 一切都只为了活着,撑到灾祸结束之时。 “孟长海……” 连双双气息微弱,似乎想说些什么,声音却消散在五洲大地四起的悲鸣中。 孟长海将她的头抱在怀中,俯下身贴近她。 他此时压抑着邪兽的伤口带来的邪气,控制着元神的损伤,一边要放出巨大的灵力护住二人,已无暇再为连双双渡入灵力。 “双双,你说……” 孟长海放低声音,轻柔呼唤着怀里的人。 用天倚术将二人神根相连,就是为了一件事。 若连双双命陨,他便也随她而去。 他实在不想再去面对,所爱之人在眼前死去。 “你执念的女子是我……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连双双气若游丝地问着,她感觉到心脉间的气力在逐渐消散。 即使灵力取之不尽,可仙体怕是已经要到极限了…… 孟长海一怔,她原来是相信他说的话的…… 只是他没想到此时萦绕在连双双脑中的,竟是这样的问题。 孟长海轻笑着:“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等你爱上我……” 他轻叹一声:“等到,你穿上那一身华服,嫁做我妻的那一天……” 连双双闻言,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被喉咙里的血呛到了,却也还是带着笑意: “咳咳……命都连在一起了,我还有选择吗……” 孟长海灵力环绕的微光之下,他凝视着连双双的眼睛。 终于,这双眼中满是爱意,满是信任,坚决,毫无畏惧。 她不再害怕被知晓弱点,不再害怕露出软肋。 二人周身环绕着的灵力结界逐渐缩小着,消散着,蠢蠢欲动的邪兽正欲破之而入。 孟长海一手紧紧揽住连双双,一手持剑而立。 他的身形也因邪力入侵而颤抖着,可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无所畏惧。 远处的温琢和尹夕川正竭力控制着沈渔那残破的元神。 可已经流散开的邪灵已呈不可抵挡的趋势。 “夕川……” 温琢再一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祈求。 以为他还会断然拒之的温琢,倒是有些惊讶尹夕川这次的沉默。 “温琢,你可想好了?”尹夕川沉声问道: “你一早便知道,你若有闪失,我不会独活。” 温琢神色温和,同她瞳孔中的暗红杀气判若两人: “我知道,所以我一定不会有事。” 尹夕川闭上眼睛,郑重点了点头。 他从那刻残破的元神之上将邪力抽离,将其注入温琢的邪灵之内。 那颗残破的邪灵缓缓地被温琢拉近自身,在一片凛冽红光之内,悄然纳入温琢的邪灵之中。 “……!” 她面色一变,强压着心脉间骤起的骚动。 纵使她邪术修为再高,也很难吸纳如此深厚的邪力。 尹夕川咬紧牙关,竭力护住温琢的心脉,助她压制着邪力的躁动。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历历在目。 眼前的人,仿佛回到了初到云海之时,被入魔的痛日日夜夜折磨的那个温琢…… 那时候保得住你的命,如今也一定可以! ------------ 第124章 若无魔,何谈神 俞老三和钟啸正死死把守着墟源的入口。 可此时躁动的邪兽似黑云压顶,仅凭二人已完全不可能全身而退。 钟啸即使早已身负邪灵,但想要将俞老三周围的大量敌人引开也非常困难。 他竭尽全力短暂控制着俞老三身边的凶兽,让他来得及反应。 此时俞老三握着剑的手有些打滑。 他身上不知是凶兽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一直在他掌间从未干涸过。 “俞叔,快顶不住了!” 钟啸也倍感力不从心。 他看着聚集而来源源不断的凶兽,想着即使是谭月,也许也无能为力。 这一场无休无止的持久战,迟早会要了万千五洲凡仙的性命。 “少侠,你用地鬼之术操控这些邪兽,至多能坚持多久?” 俞老三身形靠近钟啸,低声问道。 钟啸愣了愣,迅速想了想:“一盏茶吧。” 俞老三蹙起眉头,袖口擦掉额角的汗水和血迹,眼神扫过墟源入口。 沈言鹤,能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这一切便托付到你手上了。 “好,你控制住邪兽,一盏茶之内,决不可靠近我身。” 俞老三交代完,便身形一闪,回到了墟源入口之下。 利剑斩杀掉几只身形较小的邪兽,打算原地打坐。 钟啸虽然不解,可也再耽误不得。 他运起邪灵之内大量的地鬼之力,一时间周遭邪兽的眼中忽明忽暗,似乎被两股力量撕扯着,慢下了脚步。 他一边维持着邪力的流动,禁锢着周遭的邪兽,一边紧盯着墟源入口处的动静。 只见俞老三稳坐在地,从他周身散发出缕缕微光,形成了一道繁复的法阵,灵力正迅速地流转其中。 九星回天阵? 钟啸眯起眼睛,他虽对修行之事并不精通,可这个阵法,恐怕五洲之内懂得之人少之又少。 这一上古的法阵,便是将阵中施术之人的毕生修为加注与法阵之上,以保结界不破。 若非穷途末路,束手无策,五洲修行之人鲜少动用此等大动干戈的法术。 以至于事到如今,法术几近失传。 “俞叔,不可!” 看着看着,钟啸却瞪大了眼睛。 心神一晃,险些断了邪力操控的法术。 稳住身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俞老三将自己的整颗元神和凡仙之体通通压铸在法阵之中。 这一阵,赌上了俞老三的性命。 “少侠,站到这法阵之下,守住墟源。” 俞老三的声音似是从远方悠悠响起,钟啸急切地吼着: “不可!” 他眼睁睁看着俞老三的仙体,正化作光华流入法阵之中。 他在俞老三脸上看到了释然的笑容: “少侠,活下去,交给你了……” 俞老三声音同仙体,随着风声消散无踪。 钟啸眼眶发胀,攥紧了双拳。 此时一盏茶时间已所剩无几,法阵大成,力量化作一束亮光加注在墟源洞口之上,登时半分邪力不得近身。 钟啸解除了对邪兽的控制,凛然站在墟源洞口之下。 沈言鹤,俞老三用命换来的最后的时间,就交于你了。 墟源之中,沈言鹤正同那一股强劲的邪力缠斗着。 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五行之力缠绕彼此不得安宁。 汗珠从下颌滚落,沈言鹤咬牙坚持着,反复琢磨着沈云致的话。 “……神非神,魔非魔。若无魔,又何谈神呢……” 地鬼之力虽本就邪恶,可它也是自上古以来就存在于五洲的一股强大的力量。 因使用这种力量的人,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物尽其用,让这股力量,最终也变成了邪恶的存在…… 其实,若五行之力被挪作他用,也必将成为五洲大患…… 沈言鹤睁开眼,双目澄明。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父亲所说的神非神,魔非魔的道理。 平定这命盘,向来就不是只需要五行之力。 而是要维持这世间运转的所有力量,均衡而相互制约,完整而各自独立地存在在墟源之内。 沈言鹤深深吸了口气,也许正是天意,让俞子烨取到了这几分强大的邪力。 也正是命数,让这几股力量,终于同烛龙之息一起,落在这墟源之内。 此时沈言鹤似乎听到墟源入口有何异动。 一声巨响,微微的光亮出现在洞口的结界之上。 事不宜迟,他来不及多想,将元神内的邪力尽数释放,使其融入五行之力中。 此时,这股暗红色的邪力,正好像一条奔涌的纽带,巧妙地将五行之力连结,融合为一,形成一股稳定而强大的力量,盘旋在沈言鹤四周。 他向前走了几步,面前即是茫茫的云海。 沈言鹤轻抚俞子烨元神的所在之处,眼中是星河璀璨。 这也许就是再好不过的结局,沈言鹤想着。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当站在墟源山崖上的时候,面对茫茫云海,俯身跳下之前,自己会想些什么。 但这一刻,他内心里无比平静自由。 轻轻闭上眼,纵身一跃而下。 子烨,你用生命换取的我的性命,我终将重回到五洲大陆之内。 沈言鹤如此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霎时间,那股力量的纽带便像一条游龙,盘桓着被纳入沈言鹤元神之内。 墟源之内日光渐暗,这一切的景象像是融于水墨一般变的苍白。 墟源的绵延山景就好像画卷一般,也被沈言鹤的元神尽数吸入。 天地和苍穹,在这一瞬,似乎变成了极小的一点,盘旋在沈言鹤元神之中。 一时间,天光昏暗,苍穹之下一片沉寂,鸟兽噤声,草木失色。 尹夕川同孟长海苦苦支撑着,护着同邪力对抗的温琢,和已经失去意识的连双双。 钟啸目光如炬,紧盯着墟源中的动静。 似是一声古老的钟鸣,一瞬间天光大亮。 从墟源崩裂开来的耀眼华光正一寸寸略过五洲大陆的每个角落。 它隐去了凶兽眼中的杀戮红光,抹去了山河间的悲鸣。 墟源中原有的强大力量,此刻便化作千万缕,流入万千生灵仙体之中。 大地一阵震颤过后,整个五洲恢复了平静。 尹夕川收起灵力,闭上双眼感知着元神间不可思议的变化。 邪力和灵力不再相互冲撞,而是彼此融合化而为一。 他扶起温琢,也看到她不可思议却又欣喜不已的笑容。 孟长海蹲下身,抱起连双双,看向墟源之处接连天地的那一束耀眼的流光。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松了口气: “终于……沈言鹤,你这小子可真够慢的。” ------------ 第125章 不该就这样结束了 沈言鹤再睁开眼之时,人已回到了墟源之内。 墟源还是老样子,似孕育着群山,云海无边,缥缈清奇。 其中却再没了呼啸着的五行之力,而是多了一束通天贯地的绚烂流光,似乎不曾停歇着的流转着。 这一切,正如同上古书卷上记载的那样,五洲平定,自此三界连通。 苍生也就再不必以平定命盘为大任而修行。 五洲也不再是一片混沌,五行之力同邪力水乳交融,相互成就,仙有其所,魔有所归。 志在修仙之人,可潜心修炼,追求长生,得道飞升,位列仙班。 无意修行之人,也能毫无顾虑地过上凡人的生活,尝人间百般滋味。 魔道并非一定大恶,也看修炼之人如何取之用之。 自此,仙界,人界,魔界便由这一道流光相连。 沈言鹤闭上眼,感知着俞子烨的元神,轻声说道: “都看到了吧,你个小丫头,一意孤行,我定将你寻回来,讨个说法。” 他纵身跃出墟源之时,借着晨光熹微,他看到洞口前站着些熟悉的面孔。 钟啸正一脸沉默肃穆地独自站在那,若有所思。 孟长海满身是血,抱着不省人事的连双双,正担忧地望向自己。 温琢和尹夕川相依而立,却再没有了一如从前的强烈邪气。 此时众人见他出来,都神色大喜。 五洲已平,桐定阁也保住了。 沈言鹤皱了皱眉头,四下寻找着: “俞叔呢?” 看着钟啸躲闪的眼神,沈言鹤心中一沉。 钟啸沉吟片刻说道: “俞叔他……用九星回天阵保住了墟源洞口,已经仙去了。” 沈言鹤心里一紧。 这世上同他最为亲近的人,已尽数不在了。 胞弟犯下逆天罪行,死去,罪有应得。 所爱之人为了自己,献出了所有,失去了仙身。 全心相助的俞老三和谭月,也都为五洲平定而命陨灾祸之中。 沈言鹤眼眶发胀,紧紧抿着唇。 终是有他换不回的人,救不回的命。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孟长尊,沈言鹤!” “哥?” 温琢惊喜地迎上前去,来人正是上官飞尧。 他见到天色有异,便迅速动身从中明回到阁中,带领弟子下山救护苍生。 沈言鹤望向上官飞尧,心下一松,上前询问着: “飞尧,阁中如何?” 上官飞尧面色凝重道:“伤亡较重,还需尽快安排、” 温琢和尹夕川走了过来,尹夕川应道: “飞尧,我二人随你去看看。” 沈言鹤点点头:“好,那我便放下心了。” 他转而看着正抱着连双双的孟长海: “连长尊伤势如何?” 孟长海笑笑:“无妨,我能应付。” 此时钟啸也走过来:“我回极南了,有事,极南宫找我。” “倒是你,有何打算?” 临走前,孟长海停住脚步,回头问沈言鹤。 命盘平定,天地初开,世间许多秩序尚待建立。 可他也知道沈言鹤心中记挂的,是俞子烨的那颗元神。 “重建桐定阁,恢复五洲天下的秩序,同时想办法……恢复子烨的仙身。” “好,”孟长海点点头,“此事莫要自己扛着,我会帮你,先行一步。” 虽然离开桐定阁已有近千年,可沈言鹤毕竟自小生在这里。 他轻车熟路地回到了墨庭,站在了门前。 这一路上,青石路面血迹斑斑,到处都是战斗过的痕迹。 可唯有这墨庭,门口虽是无人把守,内里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踏入墨庭的门,眼前还是那颗朱桂。 这桂树下,他同沈渔玩过荷叶灯,同父亲下过棋,陪母亲煮过茶…… 可如今这一切都似乎只在记忆里。 墨庭的庭院中被沈渔收拾得空无一物,显得分外冷漠。 比起失去记忆,睹物思人有时更让人难过神伤。 沈渔便是在这院中,独活千年,同这天下也斗了千年。 沈言鹤静立庭中,他并非可怜沈渔。 他兄弟二人,从开始便注定要走上两个极端。 若非沈渔破釜沉舟地修习邪术,水行之力也不可能在墟源中得以中和。 原来他二人出生之时的五星降兆,早已揭示了这个结局。 沈言鹤推开书房的门,这书房倒同沈云致在世时别无二致。 他走近书案,翻看着桌上的卷宗,惊而发现其上繁复的批注,工整的笔记…… 沈渔对五洲的事务,竟也如此殚精竭虑? 沈言鹤草草翻了翻书案上的卷宗书卷,事务处理井井有条,批注鞭辟入里。 他神色舒展,他这个弟弟虽修行的心性不佳,可也因为自小就和他较劲,遍读古卷,心思缜密。 如若烛龙的这一丝烛龙之息,落在沈渔的身上,那是否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沈言鹤清了清思绪,挥袖将书房整理一新,向寝殿的侧室走去。 几步路,他却走的很沉重。 过去的这一阵子,俞子烨就是在这一方天地之下,同沈渔斗智斗勇,担惊受怕。 而自己,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等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沈言鹤推门的手犹豫着,此时一阵风却吹开了门扇。 天光大亮,顺着窗沿斜斜照进屋中。 屋内还残存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同俞子烨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沈言鹤一时间有些动容。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世,余下的同俞子烨相伴的日子已经太少。 可失去却永远比想象中来的更快,更突然。 他轻轻坐在窗边的坐榻上,望着屋内的摆设出神。 他有错,也心有悔意。 他总是自私地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将俞子烨稳稳地护住。 可从水行之力落在她体内,选中她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无法护俞子烨周全。 他二人的命运,注定是相互连结,纠缠在一起的。 比起总是想要将她护在身后,其实更应该携手共进才是。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俞子烨才会赌气,很多事情也不同他讲…… 就这样,一直到阴阳相隔,才懂了彼此的苦衷。 沈言鹤神色黯淡,对于如何想办法恢复仙身的事情,他毫无头绪。 俞子烨那熟悉的灵力气息在他体内流转着,沈言鹤总觉得,不该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五洲自古便无法凭空造出仙身元神。 如今三界连通,这个答案,只能去天界寻一寻了。 ------------ 第126章 忙着娶你 那一晚在石台上的苦战,令连双双身受重伤。 好在元神并无大碍,歇息了几日便恢复了元气。 那一日她醒过来,便看到孟长海正慵懒靠坐在床脚。 他一边吃着桑葚果子一边随意翻着书卷,好不惬意。 连双双挣扎着坐起来:“这……我躺了多久?” 她低头看看,记忆还停留在那一晚的杀戮。 却看到身上早就换好了干净的衣物,伤口也已尽数痊愈。 孟长海放下书,轻笑着端着果盘坐到床畔: “舍得醒了?睡了好几日了。” 连双双看着他突然凑近的脸,心里有些慌张,手探到果盘里: “给我吃一颗!” “哎——” 孟长海长臂一伸,将果盘拿到连双双够不到的地方,手里捻着一个饱满熟透的果子: “张嘴。” 连双双面色一红,伸手就要抢下那颗果子。 却被孟长海轻巧躲过,又将那果子送到她嘴边。 被如此戏弄着,连双双当然心中有气,便干脆张嘴吃下果子,顺便狠狠咬了孟长海的手指。 “嘶……” 孟长海蹙眉,嘴边却带上了一抹玩味的笑。 他伸手放下果盘,手臂一伸将连双双揽到怀中: “我看你是伤都好了,又开始不老实了……” 孟长海低语着垂下头,鼻息轻轻落在连双双唇瓣上,带着桑葚清甜的气息…… “等一下……” 连双双面色绯红地微微推开他,将二人之间隔开点距离: “你那天倚术……如何解开?” 孟长海佯装不悦,面色一沉,吸了口气沉声问道: “解开?为何要解开。” 连双双眼神飘忽地看向一边: “受……受之不起。” “别闹,”孟长海轻笑道,“五洲天下唯你才受得起……” 他说着又俯下头,一双唇寻找着近在咫尺的那两片柔软。 连双双正心里慌乱着,忽地听到门口有弟子走近,她慌忙推着孟长海。 “乖……”孟长海轻声说着: “没我应允,谁敢进来……” 他最后一声尾音,伴随着连双双的呜咽,一同消失在二人唇齿之间。 孟长海日思夜想着连双双醒来的这一刻,她终于可以坦诚面对自己的心的这一刻。 这一吻温柔而炽烈,连双双感觉到孟长海的唇轻抚着她的唇瓣…… 门口的弟子轻敲门恭敬道: “孟长尊,药送到了。” 连双双正有些喘不匀气,她一走神的功夫,却被孟长海抓个正着,轻咬了她如花苞般的朱唇。 “……!” 连双双吃痛地捉住他的衣襟,这人的坏心思,还真多得是! 门口的弟子也有些纳闷。 这么久,也没个动静…… 自从连长尊重伤在无涯殿养伤以来,孟长尊便吃住都在这里了。 以往来送药和餐食,都是生怕他们打搅到连长尊,拿了便匆匆打发他们离开。 今日这是怎么了…… 孟长海似是终于舍得放开连双双,便悄然离开她,给她喘息的空间。 连双双见他唇边带笑地打算去开门,忙躺回榻上,软被盖住红彤彤的脸。 “长尊。” “下去吧。”孟长海接过药,关上门。 弟子心里悄悄嘀咕着,这连长尊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想必是有啥好事…… “喝药了。” 孟长海若无其事地坐回床畔,却看到连双双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 “……害羞了?” 听到孟长海揶揄的笑,连双双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谁害羞了!不就是……就是……” 她却脸红说不下去,只得接过药碗,一口气喝掉。 连双双擦擦嘴,神色严正了不少: “阁中如何了?那日我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长海也收敛起笑意,面色略一沉。 虽不想伤她的心,却也没有犹豫: “唐引前辈为守住墟源入口,仙去了。沈言鹤和我暂且还未寻到恢复俞子烨仙身的办法……” 连双双神色闪烁,轻轻咬住了嘴唇,她沉吟许久才说道: “沈言鹤……他人可好?” 孟长海叹了口气:“多数时候不在阁中,偶尔回来,也是一头扎在禁书室里翻阅古籍。” 连双双忘进孟长海眼中,低声问道: “子烨,还有可能恢复仙身吗?” 孟长海垂下眼眸,沉吟半晌,幽幽开口道: “就我所知,除非神界出手相助,五洲之内,别无他法。” 连双双撇了撇嘴,眼中氤氲出水汽,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就是自己这双手,曾生生向着俞子烨,击出狠绝的两招…… 孟长海自然知道她想起了那一晚的长明灯之战,便握住了她一双手: “不必自责。” 连双双吸吸鼻子,兴许是孟长海手上的温度让她平静下来,她抬起头: “那……如何才能去到仙界?” 孟长海叹道:“如今五洲算是结束了混沌,上通仙界,下至魔界。可五洲之内,尚未有修行高深到能飞升天仙的人……” 他早已经细细思虑过,虽说连通三界,可五洲生灵终究还是散仙罢了。 就算是修为深厚的凡仙如他,即便是不眠不休,悉心修炼,也要再花上数千年,才可有机缘飞升上仙…… 而沈言鹤因为取了那九曲珠,本就剩下堪堪两千余年的性命。 即便他得到点化,机缘巧合而成仙,育成俞子烨的仙体也不知要花上多久。 他这就是在带着她的元神,往未知的地方闯荡。 “不知我们……还能帮他什么。” 连双双敛眸轻叹。 孟长海轻轻搓着她微凉的手心,正色说着: “沈言鹤一边寻着恢复仙身的办法,一边不眠不休地忙着阁中事务,对桐定阁的责任也令他放心不下,我在想,不如让他别再烦心阁中事务,专心去寻法子才好。” 连双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想……接下桐定阁?” 孟长海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连双双,轻声道: “一时半会儿,可以,久了可不行。我可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连双双轻笑一声看着他,这人也是有趣。 五洲平定之后,他们几个长尊除了这阁中事务,不知还有什么要忙的。 祖祖辈辈为平定命盘效力了千万年,如今大任已成,倒有种怅然之感。 她笑道:“那你说说,你有何事要忙?” 孟长海攥着她的手收了收紧,低声轻笑道: “……娶你。” ------------ 第127章 等待千年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 连双双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谁……要答应你啊。” 她面上飘过绯红,侧过脸去。 孟长海嘴边带着浅笑,没继续提及婚娶之事,反倒是将自己的往事娓娓道来: “自从我习得了结界之术之后,所创造的幻境中就都有这么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他仍旧轻轻握着连双双的手,看着她专注地看着自己,轻叹道: “起初,我理所应当地觉得,这女子应该是我母亲。她为了保护父亲而去世,我恨自己无能,一直心有遗憾。” 孟长海眼中忽闪过一丝怅然: “我便没日没夜的修炼,总想着,也许修为更高深些,便能看到母亲的面容,在幻境中和她交谈了。” “然而……” 他浅浅一笑,却没再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 “你还记得……连真长老第一次将你带入阁中那天吗?” 连双双听的正起劲,却突然被反问,便愣愣开口: “记得,那日我莽莽撞撞,还险些打翻了老阁主的砚台……” 孟长海展颜而笑:“不错,正是那次。” “你也在场?”连双双皱着眉头回忆着,“我不记得……” “当日你全神贯注在仪式礼仪上,哪还有功夫看别人……” 孟长海笑笑:“你那时候不过七八百岁,还是个孩子模样。” “那你……” 连双双在脑中盘算着孟长海的年纪,却被他打断: “我也就虚长你个……一千余岁罢了。” 孟长海无奈笑着摇摇头。 连双双挑眉,如今孟长海看起来,可真不像个三千多岁的仙。 当然,说的是他这副懒散的劲儿罢了,修为深厚倒是自不必说。 “接着说,”孟长海目色温柔,像是又陷入了回忆: “自那日你入阁之后,我竟忽然能够看清幻境中女子的真容了。” 连双双很是惊奇: “你……从那时候,便知道是我?” 孟长海轻抚她的手心: “倒也不是,知道是你是后来的事了。” “初见你,你还太小,我那时候在幻境中见到的女子,就已经是副将近两千岁的模样,我彼时便不知是你。” “所以……”连双双笑得凤眸弯成新月: “你那时候就知道我会长成现在的样子?等了快千年?” 本是句玩笑话,却没成想孟长海郑重地点了点头: “几百年前,连佐长老隐退,连真继任长老,而你成为了炎吾长尊。那一日你回到了阁中,出落成了少女的模样,我一眼便认出来了,你就是我幻境中常常出现的那个女子。” 孟长海淡淡的几句话,戳中了连双双心中柔软的地方。 他原来执念了这么久,久到一直看着她,等待着她长大。 见她神色温柔,孟长海轻叹道: “所以我想,也许是初见便早早把你放在了心里,才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 连双双眼神飘向别处,嘴角却偷偷向上弯着,揶揄道: “若是叫我爹知道,你老在就惦记着我……” 孟长海佯装一副害怕的表情,捏捏连双双的手: “打住,此事可切莫向岳父提起。” 连双双故作严肃地说道: “所以,你老早便打定主意要接近我,这回对付沈渔,还美其名曰良策,让我同你做戏……” 她说起这事,心中就有些郁结。 亏得她还颇为伤心许久…… “是我不好。”孟长海神色温柔: “我这一生,除了修炼,不是在无涯,就是在桐定阁。人间百态我不懂。便……”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都是在话本上学的。” “你倒是有办法。” 连双双释然地笑了笑。 她不是多事之人,和五洲大多女子也不同,有些事,该不追究便随它去了。 孟长海叹了口气,拾起两个桑葚,一颗塞给连双双,自己悠然自得地吃下一颗: “如今五洲平定,桐定阁自然不再是危重之地,沈言鹤也在忙着重新设置桐定阁的机制,不再需要维护五行之力,而是助想要清修的凡仙们飞升上仙。” 连双双闻言也有些迷茫。 她祖祖辈辈,便是为了平定命盘而一直站在五洲的刀尖之上。 如今曾经的流血和牺牲都有了结果,她一时间倒真不知道要何去何从。 “长海,你有什么打算?”连双双轻声问着。 孟长海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问他,怔了一下便如实相告: “我这一生,已经失去太多了。我不是胆小之人,却不想在你我之间再去冒任何风险。” 他目中似有繁星,轻轻抚摸着连双双的手背: “我便想穷尽此生,与你同游五洲,可好?” 连双双一怔,孟长海在她心中,一直是稳如群山的存在。 他修为强大,性子也稳重,定是飞升成仙的不二人选。 可这样优秀的他,愿望却如此平凡,只是想要同她安度余生罢了。 而这样的愿望,在五洲平定之前,还像是梦境一般遥不可及。 如今,已经是触手可及了。 孟长海看着连双双脸上怔怔的表情,心里也有些慌张。 他并不知道连双双的意愿。 如果现在她说,她仍旧志在五洲,想要用一己之力,这一世护着五洲天下,那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连双双看着孟长海瞬息万变的纠结表情,嫣然一笑: “行,那就去玩玩。” 孟长海一瞬错愕,喜悦之情却立即染上眉梢: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连双双莞尔一笑:“有个条件。” “你的条件我有哪次没答应你?说吧。”孟长海宠溺地看着她。 连双双正色道:“我想……先帮沈言鹤安顿好桐定阁,然后尽可能地想办法恢复俞子烨的仙身。” “好,这些都是应做的事。” 孟长海点头允诺,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还有……”连双双狡黠地笑笑: “同我再到你的幻境中看看那女子的面容。” 孟长海爽朗笑道:“好奇了?” “当然,哪个女子不好奇自己数百年后的模样?” 连双双说着扬起下巴,一脸得意道: “若是我确认了,那女子正是我自己,我就嫁给你。” 照孟长海所说,当自己心绪为对方而动,证明就能够看清自己的执念了。 “好,一言为定。” 孟长海伸手,修长的手指轻抚连双双的粉颊。 一千余年的独自等待,就此落幕了。 日后,便是行遍天下的一双人了。 ------------ 第128章 云海的一线生机 自五洲平定之后,沈言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一边操持着五洲事务,一边夜不能寐地思索着恢复俞子烨仙身的办法。 今日一早,他将几位长尊都召到墨庭,商讨重整五洲制度的事。 连双双进门的时候,上官飞尧,尹夕川和孟长海都已经坐定了。 她闪身进来,看到了书案前的沈言鹤。 虽说这人本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质,可是以往他眼中也都带着些生气。 此时的沈言鹤看起来尤为疲惫,像是老去了百千岁似的,眉间有着颇深的褶皱。 “各位长尊,如今命盘平稳,五洲平定,三界相通,桐定阁的职能也该重新商榷。” 沈言鹤沉声说着,声音有些细微的嘶哑: “我先提出些想法,各位再各抒己见。” 他喝了口茶,环视屋中众人,定了定神: “如今五行之力和邪力互不侵犯,各有所归,便会有更多的人因寻求长生,而拜入桐定阁门下。” “志在修仙者,便可在桐定阁潜心清修,无论精于何种法术,专攻五行任一术法,皆可在此一寻成仙的法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修习邪术者也不必排除于阁外,善加引导,未必会成祸患。” 上官飞尧和尹夕川,闻言都若有所思,沈言鹤补充道: “当然,在座各位若有无意修仙长生者,自然应当拜离桐定阁。” 沈言鹤话音落下,屋内几位长尊都各有所思。 尹夕川率先打破了沉寂,思虑道: “在阁中修习邪术,实属不妥。并非给邪术判定好坏,而是其心脉走向,修炼心法,都同修仙之法大相径庭。” 他同温琢以身试法地摸索了邪术的修行,自是对其十分了解。 上官飞尧闻言却有些担忧,皱眉说道: “的确如此,可如今五洲大陆刚刚连通仙界和魔界,又尚未有人能够有足够深厚的修为,可以来往两界。现下贸然分开两种修行,恐怕会在如今的不稳之时生出祸端。” 沈言鹤微微点头,赞同道: “夕川和飞尧所言都在我思虑之中,所以现下还需有修为强大的五洲之人,飞升上仙,下至魔界,才好引导五洲修行之人。” 连双双一直沉默着,此刻看了看身边坐着的孟长海,刚巧他也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二人交换了眼神,便心下了然对方的想法。 孟长海叹了口气,开口淡然道: “我可同双双留在阁中修炼飞升,若成功,也能助五洲修行之人一臂之力。” 连双双看向沈言鹤,赞许地点了点头。 虽说前几日还同孟长海约定,用余生云游五洲。 可如果安顿好桐定阁,需要他二人的力量,那便义不容辞。 尹夕川接着说道:“我同温琢也可暂留桐定阁研习邪术,准备万全后去魔界一探究竟。” 沈言鹤目光扫过二人,眉眼间舒展了些许,心下放松了很多。 他自己清楚,以他目前的仙寿,能不能飞升实在难料。 而他现在又因为日日记挂着俞子烨的事,心绪不宁,并不具备潜心修行的条件…… 上官飞尧沉吟道:“我虽没有深厚修为,中明自古以来灵气也稀薄,对于修炼,我无甚发言权。但对于阁中琐事,我倒是有些浅知拙见。若阁主需要,上官斗胆,可随时代劳。” 他也并非是胆大包天,只是这屋中的人,都对沈言鹤担忧之事心知肚明。 他如此日以继夜地忙活着五洲政务,是无暇顾及俞子烨的元神的。 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也的确没人想直愣愣提及此事…… 沈言鹤望着上官飞尧,脑中飞快地权衡着。 他如今操持着桐定阁与五洲的繁琐事务,本就少有闲暇。 再马不停蹄地寻求仙身恢复之法,的确有些力不从心。 可就这样将这一摊本就是他分内的责任,交予他人代手,实在也有失考量…… 正开口想要拒绝,连双双却有些急切地开口了: “沈言鹤,阁中的事务不如就交给飞尧了,你需要更多精力去寻找俞子烨仙身恢复的办法啊。” 她平日里最喜好直来直去,沈言鹤明明已经疲惫不堪,被两股责任拉扯得心力交瘁,此刻却哪一边都放心不下。 自从命盘平定以来,这还是沈言鹤第一次听到旁人提及俞子烨的名字。 不出所料,听到这名字,还是会心痛不已。 “目前……”沈言鹤神色有一丝黯淡,“我还未在五洲寻得恢复仙身的办法,恐怕要寻求机缘去天界一寻。” 连双双心里一紧,孟长海的确猜测得不错。 孟长海眉头紧锁,严肃道:“沈言鹤,当下你须得尽速修炼,若能羽化登仙,你便有更长的时间去寻个答案。” 沈言鹤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捏着茶盏。 幸好他当时用仙寿换来了九曲珠,俞子烨才将将留下了一颗元神,没有神形俱灭。 如今,这余下的堪堪两千年的寿命的事实,又像是反扼住了他。 “对了!”尹夕川忽然想到了他们在云海的经历: “你说那烛龙从天上来,不如你再去寻他一寻,兴许有什么办法。” 沈言鹤眼底闪过一丝亮光,思忖片刻点点头: “有理,我会尽快前去。飞尧,阁中事务,便都交予你了。” 他终于是下了决心,也看到上官飞尧的坚定眼神。 沈言鹤是看着上官飞尧成长成如今的样子。 当初在中明之时,他还是个少年模样,就可以冷静审时度势,为天下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连双双对上官飞尧也颇为信任。 同明帝那一场大战,他虽悲痛欲绝,却也能够冷静沉着地做出最佳选择,没有贸然逃出大牢,也没有草率攻击沈渔。 上官飞尧的心智,同上官温琢一般,坚定而强大,是天生的领袖。 “好,各位,修行之路不易,万事小心。” 沈言鹤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众人面前: “桐定阁,自此便交给你们了。” 他此刻心中有些触动。 父母过世,胞弟背叛,亲人尽数离他而去。 他也体会过失去记忆的那种旷世的孤独,尝过爱而不得,痛失所爱的苦涩滋味。 幸而,他志向坚定,得到了各方友人的鼎力相助。 自己这一世,虽才走过短短三千年,却像是经历了百世一般。 诸多遗憾未能挽回。 可俞子烨的这一世,他不想再错过了。 ------------ 第129章 一定会把你寻回来的 辞别了桐定阁的阁主一职,沈言鹤郑重脱下了那一身青白色的阁主袍。 似乎是没打算再回到这位子上,他便将密室,禁书室结界等数个桐定阁秘密地点,一同托付给上官飞尧。 “阁主,你这是……” 上官飞尧虽说行事作风已经十分老练,可此时他满以为自己只是带任一阵,沈言鹤便会回来,此时面色也露出些少年神色。 “桐定阁便交给你了,我信你。” 沈言鹤神色坚定地说着。 既然决定要放手一搏,须得对上官飞尧有十分的信任。 此次前去一寻恢复仙身之法,不知路途多久,也不知自己最终将身在何处。 与其诸多挂念,难以割舍,还不如干净利落地离开。 上官飞尧沉吟了片刻,稳重笑道: “……好,你放心。” 沈言鹤离开墨庭之后,便出了桐定阁的山门来到了青峻山上。 他循着记忆,来到一处宽阔的草坪之上,倚着山壁的一侧有一间雅致的小小庙宇。 沈言鹤推开门走进去,这里是他这几日精挑细选,选中的一处灵气充足之地。 从怀中取出父亲和母亲的遗物,以及俞老三的衣物手书,催动灵力将它们安置在此,立起排位,点起三盏长明灯。 “父亲,母亲,师叔,五洲已平,在此安息吧。” 沈言鹤郑重行礼,心中却有千言万语想说。 终又都按捺下去,成为心中的几句默念。 父亲,母亲,千千万万仙逝的前人用生命换来命盘稳定,他们终于等来了如今的五洲平定。 可孩儿还是心有遗憾,还是走了许多的曲折弯路。 很多事情,自己并没能及时挽回。 还希望你们在天之灵,可以保佑孩儿今后要做之事。 师叔,你待子烨,待我如同己出。 你用性命,守住了墟源之前最后的那一道防线。 以前总是觉得师叔像是父亲一样,通晓一切,冷静沉着。 若是师叔还在世的话,定能想出恢复子烨仙身的办法的…… 沈言鹤站起身来,定了定心神,将带来的一坛云上飘轻放在俞老三的长明灯前。 师叔,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子烨带回来…… 沈言鹤转身出门,将刚从墨庭院中折下的一枝朱桂,用灵力在这庙宇前的小院里,栽种成一株繁花满枝的树。 弟弟,若你看到这朱桂树,便在此守着各位前辈吧。 一阵清冽的山风吹来,吹散了些许朱桂,落在沈言鹤银灰色的衣角之上,又被风拂去。 梼杌带着他在绵绵细雨之中飞抵热海石窟的门前。 五洲山河,草木依旧。 自命盘平定之后,沈言鹤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他还记得上次站在这门前时,俞老三还在世。 也是那时,他才得知俞子烨元神之外那道夺命禁制的存在。 也才理解了俞子烨不惜同他恩断义绝的苦心…… 沈言鹤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涩悲凉,他挥袖解开结界,飞身走进热海石窟。 一阵凉意袭来,整个热海已是刺骨的冰冷。 石窟之中漆黑一片,没有烛火,也没有星光。 没有往日的白色香花的气味,石窟中遗留着炉火灰烬的味道,鼻间都是冰冷而毫无人气的味道。 沈言鹤正想要随意点燃些灯火,却愣了片刻。 他想起那时,隔了八百年,第一次回来这里时,也是这样的光景。 可心中却并无冰冷荒芜之感。 兴许是那时候,俞子烨还在他身边吧…… 他挥袖幻化出一片寂静清冷的夜空,空中闪烁着繁星璀璨。 “……哎沈言鹤,总觉得这石窟缺点什么……能不能变出个和外头一样的夜空?……” “……我还要些星星!……” 俞子烨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回荡在这空空荡荡的石窟之中,令人心生惆怅。 沈言鹤缓步走进湖心亭,一眼便望见桌上赫然放着的,那只建木发簪。 俞子烨同自己恩断义绝那日,曾亲手将它摘下,放在那桌案之上。 “……放手吧……” “……再见了,自此便恩断义绝吧……” 自那日起,他便没再去动过。 今日再看,它便像骨中刺一般令人感到钝痛。 如今想来,俞子烨忍痛同他恩断义绝,不过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被沈渔察觉到异样罢了。 她的目的,一直以来都是要拿到他的元神。 沈言鹤扶着桌案,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二人偏偏都是有话闷在心里的性格,偏偏又都是为了对方,什么都可以不要。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地,替我做了决定?……” “……我任性?这命数,本就是你我二人的!若非要牺牲一个,为何是你不是我!……” 若是再来一次,他定然不会再一味地将俞子烨藏在掌心里。 她是个温柔却异常强大的女子,她不该被这样轻易对待。 而沈言鹤自己,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从怀中拿出个白色织锦的小锦囊,轻轻放在建木发簪的一旁。 锦囊中正是那片散发着丝丝凉意的雪华。 他忽然便有了个念头,疯长在他心中生生不灭。 他要寻到恢复俞子烨仙身的办法,然后再将这些物件完好无损地物归原主。 这热海石窟也是一样,一双茶盏,两只碗碟,成双的墨宝和席子,他都会原样保留下来。 终有一日,他同俞子烨会一同回到这里。 他要郑重地告诉她,自己再也不会自作主张地将她盲目护在身后。 两个人的路,便是需要两个人一同前行。 他也要义正言辞地责怪她,两个人携手并肩,便再也没有一个人去承担一切的道理。 他还要她知道自己的胆小和怯懦。 他并非当真是刀枪不入的冷漠趁着,他也会害怕失去她,也会失去理智。 沈言鹤叹了口气,止住了不曾停歇的思念和脑中假设过千遍的“如果”。 他离开了桌案前,将桐定阁中带出的东西放在卧榻上,一一整理。 不经意间整理到一个古朴的盒子,沈言鹤拿起它仔细端详着。 这是父亲留下的龙骨…… 龙骨? 沈言鹤眼前一亮…… 莫非这龙骨,便是烛龙之骨? 他脑中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可能性,深呼吸定了定心神,将龙骨郑重放在枕边。 明日,他要启程云海,再去寻烛龙问上一问。 若他本就从天上而来,那必定知道些飞升的门道。 兴许,还有恢复仙身的办法! ------------ 第130章 极北之地的异动 第二日一早,沈言鹤就离开了热海石窟。 一路行到云海,寻找着云水仙境。 上一次,他就是在那里见到了烛龙,得知了五洲平定之法。 他轻抚胸口,感受到那一段龙骨好好地躺在那,便心生了些期待。 进入云海境内,这里的景致同他上一次来真是天壤之别。 在梼杌背上,俯瞰这一整片云海之地,像是被包裹在轻纱中的璞玉,偶尔有飞鸟上下翻飞于云间。 踏上地面之时,惊起了水边的一群惊鸿。 几只翠色的鸟儿停在枝头,好奇地看着来人。 沈言鹤站稳身子环顾四周,尽是满目的翠色,倒并无云雾缭绕的感觉。 如今的云海,更像是他而是记忆中的缥缈仙境。 上一次来到云海,还是询问烛龙是否有其他平定命盘的办法。 当日没寻到法子,便更是觉得林中阴霾四起,阴郁得很,哪有如今这般讨喜。 沈言鹤在这云海的林间草木中寻了寻,便大概找到了通往云水仙境的路径。 循着记忆中的路径走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都要离开云海北了,却并未感知到仙境的气息。 心中一紧,沈言鹤想起了那日烛龙所说的话。 它本是天上的神龙,千万年前来到五洲,是为了助这片大陆连通仙界和魔界。 然而烛龙却不小心误入云水仙境,一呆就是千万年。 千万年来,它独守仙境,终于得以将一丝吐息送至仙境之外,等到了沈言鹤。 如今三界已通,倘若烛龙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五洲回了天界,也并非没有可能。 沈言鹤有些心慌,静下心来冷静感知着四周的气息,一边镇定思考着。 起初在云水仙境遇到烛龙,他自己也是颇为意外。 依照古籍,烛龙最喜寒冷之地,云水仙境中无风雪也无晴雨,它耗了千万年。 如果换成是他,也会尽早离开。 寻遍了云海,也的确感受不到一丝幻境亦或是上古的灵气。 沈言鹤不得不相信,烛龙已经离开了云海。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斜斜靠着一棵大树,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树影摇曳,看不清沈言鹤的表情。 他看着手中的龙骨,悄悄地合起掌心攥紧。 俞子烨,我要如何才能将你找回来…… * 桐定阁中,云上殿的弟子们忙碌了好些时日,但面色都十分欣喜。 主要是因为,五洲一场浩劫之后,不仅五洲平定,三界连通,出走多日的云上长尊尹夕川也已经回到了殿内,操持着云上的大小事务。 跟着他们长尊一同回来的,还有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若不是早有耳闻,这小姑娘就是上官温琢,也是当日因修习邪术险些被流放,而被尹夕川长尊带走的女子,谁都猜不到如今五洲邪力最强盛的人竟是这般年纪的女子。 浩劫结束那一日,她强大的邪气曾搅动得整个云上殿弟子无法清修。 幸而有长尊在,才助她有惊无险地化去了沈渔那残破元神中的邪气。 要说桐定阁内的弟子们,也仍是对前一阵子发生的事情难以置信。 经历了凶兽因邪气入体而在五洲之间暴动的浩劫,又喜而得见水行之力归于命盘。 接着上官飞尧接手桐定阁阁主,还爆出了老阁主沈云致的儿子沈烈,冒充沈渔的身份八百年,凭借邪力苦苦支撑,却最终导致了一场灾祸。 而真正的沈渔,早已更名为沈言鹤,自那日平定了命盘,匆匆料理了些阁中事务便隐退而去,不知所踪。 这一切都让阁中弟子们无比好奇,心中也充满了各种猜测。 然而沈渔入室弟子俞子烨的消失,反而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沈渔都仙逝了,俞子烨早就入了阁主的寝殿,一同跟着慷慨赴死,好像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在不知情的众弟子眼中,俞子烨,不过是个冒牌阁主的走狗罢了。 尹夕川正在殿中书房整理着云上事务的卷宗,大弟子进门行礼道: “阁主,云上极北之地有灵力波动,前去查探的殿中弟子应付不来,还请您定夺。” 尹夕川放下手中的卷宗,蹙眉问道: “何时开始的?” 大弟子恭敬答道:“尚不清楚,命盘平定后,五洲多地灵力波动聚集,但云上境内的大多已被弟子安抚平定,只是这一次不同以往,灵力纯净而强大,并无破坏之意。” “好,我知道了。”尹夕川招招手,“来。” 他将一大摞卷宗递到大弟子手上: “这些拿好,仔细阅读批注,新来的卷宗,若有相关事务,照办即可。” 云上大弟子一愣,长尊为何像交代后事一样: “长尊,你这是……要走?” 尹夕川温和地笑笑: “还不走,但我也不会长留。你要做好接手云上的万全准备。” 大弟子惶恐答道: “弟子不敢,还望长尊三思!” “正是深思熟虑,才会决定离开。”尹夕川沉声说道: “我如今大半元神已是邪灵,离开云上,前去魔界,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弟子一双眼忧虑地望着尹夕川,他了解自家长尊的个性。 尹长尊虽是性子温和,与世无争,可一旦做下的决定,便会一路行到底。 “是,长尊。” 大弟子感慨万千,拿着书卷退出了书房。 想着刚才弟子的话,尹夕川还是打算去云上看看。 见着天色还早,便准备换身衣服去极北。 他走到寝殿,刚巧碰到温琢修行结束,她问道: “你这是要出去?” 尹夕川神色舒展:“对,刚要去寻你。弟子说极北之地有灵力异动,我去看看。” “哎……”温琢正要开口,尹夕川温柔打断道: “不必同我一起了,那里灵气太盛,怕对你身体有损。” 温琢眉头蹙起,尹夕川说的也有道理。 虽说如今五洲五行之力已同邪力调和,可她仍旧是因为邪力修行深厚,即使是待在桐定阁中灵力聚集之地,心脉也会有些难耐。 这也是尹夕川担忧之事,他无法再让温琢久留在灵力聚集之地。 还需尽早料理了五洲之事,修行下至魔界。 “好,那你早些回来。”温琢换上淡淡的笑容,“我在阁中等你。” 尹夕川点点头,轻声道:“好,我速去速回。” 他出发之时,本就是想去极北之地迅速查看一下。 却没想到在那里遇上了一人…… ------------ 第131章 云上极北之地的来客 尹夕川抵达云上,刚刚靠近极北之地时,就感受到了一股不同于五洲之内灵力的气息。 强大而纯净,像是闷热的午后,一场大雨下得通透的雨后气息。 而这股灵力,强盛,却也毫不掩饰。 尹夕川拉紧斗篷的帽兜,循着灵力最强盛的那一点,逆着风雪踽踽前行。 云上极北的地形他是熟悉的,尹夕川边前行边想着。 莫非是五洲连通了天界,这就有神仙下凡了? 如此强大的力量,却平和地流转着。 能够分散在如此大的范围之内,据他所知,五洲之内的凡仙可无人能及。 他在风雪之中走了有半个时辰,冻得手脚有些发僵。 一抬头,赫然看到远处有一座高山。 通体被冰雪覆盖,壁立千仞。 这是什么山峰? 尹夕川仔细在脑中回想了一下。 他掌管云上千年,向来不知这里还有如这般的孤峰突起。 随着他靠近高山,尹夕川越来越觉得难以前行。 这四散的灵力便像是一道屏障一般,压制着他半颗邪灵,心脉间压力骤升。 喘息着看到面前的山峰大地还有几里路,可尹夕川却再难迈开脚步。 只能跪在地上,撑住自己的身体,抬头看着雪山。 这一座高耸的雪山被风雪缠绕着,的确像是外来之物。 尹夕川定下心神,仔细凝视了一会儿,发现山巅之上隐隐有绰约的影子。 这是……游龙? 奈何风雪大圣,离得又太远,尹夕川眨了眨眼睛,那影子便再没出现过。 心有不甘,他还是费尽力气爬了起来,挣扎着还想要再往前走几步。 “何人?” 眨眼间,面前出现一个冷峻男子的影子。 前额上的两根剔透龙角似玉石一般。 “……!” 尹夕川张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巨大的灵力压制得好似被扼住了喉咙,挣扎半天也没能发出声音。 那男子的影子面色淡漠,神情疏离,身上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不知为何,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尹夕川一会儿,才淡然开口道: “你邪力太盛,赶紧离开这里。” 尹夕川盯着面前男子的面容,这股气息,他总觉得有些熟悉…… “你是……烛龙?” 他想起来了。 那次陪同沈言鹤去云海的云水仙境,幻境裂缝开启之时,他感受到的就是这股气息! “速速离开,莫扰了我清修……” 话音未落,那影子便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尹夕川也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离开了极北之地,身在云上的一处雪原上。 定了定心神,尹夕川来不及多想,马不停蹄地赶回桐定阁,匆匆回到云上殿中。 “夕川?” 温琢迎了出来,见到尹夕川安然无恙,心里放下了些,却看到他脸上表情有些古怪。 “温琢,那股灵力异动原来是烛龙。” 尹夕川脱下厚重的兽袍,开门见山地说道: “他如今化作人形,在极北之地清修,你我都靠近不得,只得让沈言鹤一试。” 温琢神色大惊:“烛龙竟到云上极北去了!你歇口气,我去信群青之谷。” 此时沈言鹤正同梼杌将要回到热海石窟。 眼看着就在眼前了,这凶兽竟挣扎着非要掉过头去群青之谷。 沈言鹤也没阻拦,任他载着自己前去。 自上官飞尧接任阁主以来,一直做得有条不紊。 即便是有难解之事,一般也都会压下,每月定时来信。 此时来信群青之谷,必定是重要之事。 待他拿到温琢的信件,心中颇为疑惑,展开一看,神色一惊。 沈言鹤,尹夕川偶然寻得烛龙,其为人形,于极北之地山巅清修,速去。 本来在云海寻了一大圈,一无所获,他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哪成想烛龙竟被尹夕川偶然寻到了! 天无绝人之路。 他跃上梼杌的脊背,向着云上极北之地而去。 数月前,沈言鹤曾来过这里,取过雪华。 那时满心想着要拿到那一片五洲初雪,然后存入一片幻境,送给心尖上的人。 恍若隔世,如今踏上雪原,沈言鹤只想着如何见到烛龙,向他求得恢复仙身的办法。 没一会儿功夫,他便感觉到强烈的灵气,正从前方一点四散开来。 这灵气同他以往感受到的都不尽相同,却又和云水仙境中的烛龙的气息相差无二。 沈言鹤裹紧身上的兽袍,加快了脚步。 他不知道前路会发生什么,那块龙骨好像在怀中微微发热一般。 其实沈言鹤也不能确认,那块龙骨是否属于烛龙。 他只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也是这股直觉,让他不断地往前行着。 眼前本该是雪原的远方,赫然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山峦。 昂霄耸壑,直入云霄。 这座高山周身都被风雪席卷而裹,平添了几丝缥缈而神秘的感受。 沈言鹤周身感受到更为强大而纯净的灵力,周身的寒气也是直入骨髓。 若真如尹夕川所见,那烛龙就应该栖身在那雪山之巅。 他心中有些情绪翻涌着,脚下也不由自主加快了。 面上拂过的寒风似利刃一般,挟着雪片略过沈言鹤的额前。 此时他感到灵力的异常,脚下迈开一步,却生生踏不进面前的地面。 沈言鹤心里警惕着,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地催动灵力,感知着四周的屏障。 这是一股强大灵力行程的天然屏障,围绕着雪山有方圆数丈之远。 他试了试,无法强行突破,心脉间的压迫感倒是越来越强。 此时沈言鹤感觉到胸口处的龙骨有些微微发烫。 他便伸手将其取出来,轻轻向前试探着触碰那股力量。 龙骨触碰到那股灵力的时候,就像是刹那间给屏障破开了一道口子,将沈言鹤一把吸入其中。 霎时间耳畔分外安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沈言鹤耳边再无其他声响。 他收起龙骨,原地打量着身后的屏障。 虽然这里依旧是寒气逼人,但这道屏障似乎将内里与外面呼啸的风雪完全隔绝。 “是你?”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沈言鹤背后响起。 他猛地回头看去,面前一道绰约的人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此人一身暗红色的衣袍,衣料样式不似五洲任何一处的手笔。 额前龙角似璞玉般散发着光芒,一头银灰长发无风自飘着。 他淡漠的面容看不出年纪,冷冽的眼神和紧闭的唇角显得有些威严。 烛龙的影子也正打量着面前裹着白色兽袍的沈言鹤。 今日还真是不得清净,早些时候便来了人擅闯他这一方清修之地。 这才几个时辰,这沈姓的小子居然拿着龙骨进来了。 ------------ 第132章 烛龙的考验(上) “你是,烛龙?” 沈言鹤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烛龙之影。 烛龙半眯起眼睛,似有不悦: “你们这块大陆上的小小凡仙,都对神仙直呼其名?” 沈言鹤恭谦行礼:“无意顶撞钟山之神,此行来无意打扰,实为有事相求。” “你既拿着龙骨寻来了,便是为了换个承诺。” 烛龙的影子闪烁了一下,侧过身,眼神望向身后的山巅说道: “我于此山之巅清修,以恢复些灵力修为。你若诚心诚意,便自己登上来寻我。” 言罢,烛龙的影子一闪,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沈言鹤张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眼前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看来取得烛龙的信任和帮助,比想象的要再难上几分。 其实,烛龙此时还不能完全化作人形。 他以龙的形态在这雪山中汲取灵气修养着,尚可堪堪幻化出自己的一片影子罢了。 在云水仙境中的那千万年,他用尽力气想要破幻境而出,却没能成功。 而后,又用了许久才等来了沈云致,一波三折地让他将烛龙之息带出了云水仙境。 五洲平定之前的那至暗时刻,邪气让整个云水仙境化作了一方可怖的牢笼,生生将烛龙深锁其中。 他用了大半的灵力和修为才将云水仙境毁去,来到这极北之地,幻化出一方天地休养生息。 无论沈言鹤将要提出什么要求,他暂时还没有把握将之付诸行动。 若不修养好元神和修为,他连仙界都难以返回。 此时沈言鹤正毫无怨言地向雪山进发着。求仙问道之路,向来应该是艰辛的。 五洲大陆其实一直都是灵力充沛的一块宝地,碍于五行之力不能融合,五洲内的散仙和凡仙也都只能够带着一颗元神而已,从未有人能化神。 此行若是能求得一个恢复仙身的办法,还能为这五洲欲求仙问道之人寻得一条升仙的道路,那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然而在离着山脚还有几丈之遥的时候,沈言鹤便发现了些异样。 这雪山就好像拔地而起,遗世独立,并无连绵起伏。 同雪山的距离逐渐拉近之后,他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靠近了。 沈言鹤无论面朝向哪一边,那雪山便像巨影一般悄然移到他的对面。 无论如何原地打转,或是向前奔跑着,那几丈的距离,一丝一毫都没有缩短。 不一会儿,沈言鹤的眼神竟都有些跟不上身形了,也被这雪山晃得头晕。 他闭上眼梳理着思绪,雪山形体之大,不可能真的移动快速至此。 即便是用取之不竭的灵力操控着,也一定会露出破绽。 沈言鹤暗暗思忖着,自己大抵上还是被迷惑了心神。 此时他闭上双眼,耳边的动静却倏地像是被放大百倍一般。 他仔细听着这一方天地中的动静,辨别着呼啸的风声所在的方向,慢慢移动着身子,却发现声音的方向未曾移动过。 就在那边! 沈言鹤调整了下吐息,便向着声音的方向奔走而去,伸出一只手谨慎地用灵力感知着面前的异动。 终于,他感受到山壁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沈言鹤纵身一跃,化出一道灵力绳索,甩了几圈便勾住了什么东西。 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灵力绳索正勾在一株休眠的老树根上。 松了口气,沈言鹤向身后看去,赫然发现雪原已在身后百丈之远,这雪山就像是悬浮在高空一般,似真似幻。 看来是没有退路了。沈言鹤收起绳索,站在雪山小径上。 这条小径蜿蜒向上,被冰雪覆盖着,不知通向何方,十分陡峭而危险。 沈言鹤此刻已身在山中,便无从知晓知晓这山还有多高,路途还有多远。 他谨慎地走在陡峭的山路上,感觉像是在覆盖着冰雪的峭壁上攀爬一般。 这样下去还未行半程,估计身体就会先撑不住。 沈言鹤行了半晌,找到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坐于其上歇脚。 他望着山下百丈的白茫茫一片,仔细思索着这山中的精妙之处。 若云上极北之地向来就没有这么一座山,那这一整座雪山便都是烛龙灵力化成的一片幻象。 此刻他不过是在烛龙的灵力和意识中穿行罢了。 沈言鹤打量着周围,除了陡峭的小径和大雪纷飞,仔细看去竟还有些飞鸟走兽隐隐穿行于风雪之间。 若烛龙在此养伤修整,自然是不愿意旁人打扰,山中崎岖凶险也并不意外。 他是上古的神仙,自然也不会以捉弄他这等凡仙为乐。 沈言鹤想着,烛龙既然要自己登上去,那便是有必须登上去的道理。 他站起身,运起些灵力周转全身,暖和了手脚,便继续踏上陡峭的山路。 不知怎的,他忽然记起自己儿时,尚未习得乘风之术的时候,每一次也是这样爬上墨庭的。 自己那时尚小,自然是不大乐意的,可父亲每每总是不肯出手相助。 无甚办法,年幼的沈言鹤便耐着性子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慢慢的,速度就愈来愈快,一路上耳听眼见的也就越来越丰富。 山间的草木生灵皆有不同的气息,而这些不尽相同的气息,才让五洲大陆有灵。 脚下的路虽还是崎岖,被冰雪覆盖着也是极难着力,但沈言鹤此时却慢慢得了些章法。 他运起灵力,身形腾空而起,强迫自己稳住身形,感受着山间劲风的走向…… 灵力,从来就不在于强大,而在于融汇万物。 汹涌如潮的灵力,仅靠爆发,自然不得长久。 若无细水长流,也必将难以在修为境界上有所突破。 沈言鹤明白了,自己一直同烈烈寒风和脚下的坚冰苦苦相争,却忘了自身的灵力始于万物,也终将与其共生。 他将些许灵力缓缓流转至全身,衣袖飞扬,随着山间呼啸的风穿梭在林中雪间。 风自然会将他带到能够落脚之处,沈言鹤略一点地,便又随着风扶摇而上。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到了半山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面上。比他手脚并用堪堪前行的速度要快上百倍。 脚下的路也不再崎岖,沈言鹤站起身来整整衣袖,打算往山上行进。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地一脚踩空! 面前平整的空地居然龟裂开来,脚下赫然出现了一道裂谷,像是被巨刃生生将山峰砍断一般! ------------ 第133章 烛龙的考验(下) 顷刻间,谷底刮起阵阵烈风,竟将周遭的事物一并吸纳而去! 沈言鹤身子一斜直直向谷底坠去,他不由得心里一慌,左手堪堪扒着裂谷边缘,这才没有跌落下去。 他聚起大量灵力抵抗着谷底的强烈吸纳之力,迅速观察着四周。 此时裂谷正势不可挡地延伸开来,峭壁震荡着,沈言鹤竭力才算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向谷底看去,数百丈之下竟也是一片茫茫雪原,似乎是一片虚无,若是落下去,不知要掉到哪去…… 因着这条巨大的龟裂缝隙,这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就像是被生生削下去了一块,而沈言鹤堪堪扒着的这一块慢慢地坠落着,山巅愈来愈远。 沈言鹤的手边有些大大小小的石块被吸入了谷底,却连个回响都不曾有,都顷刻间同那茫茫白雪化而为一。 刚上山的时候,爬那崎岖的雪径不得章法时,已经费了一番体力,再加上沈言鹤此刻全靠着一只手支撑着全身的力气,已是有些力不从心。 他头上滚落下豆大的汗珠,此时尝试着聚集一道灵力,去够对岸的那片崖壁,却终究是离得太远,总是差上些许。 不行! 沈言鹤定了定神,冷静想着,这是烛龙设计的又一道考验。 方才落在这空旷的平地上,他已经仔细探查感知过,却丝毫没能提前察觉这道裂谷。 此时单凭灵力,更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结成绳索,够到对岸去的…… 眼下,似乎前进无路,反而也没了退路。 唯一的路,就是这裂谷之底了。 沈言鹤叹了口气,最后看了看崖壁,便闭上双眼,松开了手。 一时间,来自谷底的吸纳之力像是潮汐般将他带入谷底,周身都是盘旋着的劲风。 他也是赌了一把。 赌这烛龙并非残暴之神,接纳万物又怎会要他一介小小凡仙的性命。 要进了赌局的,没有想要空手而归的人。 沈言鹤不怕死,他今时今刻却并不想死。 还有未做完的事,未见到的人,无论如何,他的命不能,也不会终结在此…… 忽而,周身的风似乎将他缓缓托起,沈言鹤睁开眼睛,看到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漂浮在一片虚空之中。 仰头望去,早就看不到什么雪山裂谷,周边空无一物,沈言鹤忽然有种目不能视之感。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的确还没瞎……自己唯一能够感知到的,便是拖住自己的这一阵阵清风。 这烛龙的幻境,的确是凶险而神奇。 似乎从未想过直取性命,却叫人心中紧张不已。 倒是刚才在崖壁上,若是一心不肯放手,也许迟早会力竭而死。 沈言鹤此刻觉得有些疲累,被这清风托着,飘荡在虚无之中,心中倒是平静如水,他暗自琢磨起烛龙的用意。 踏入山门之时,不能只依赖所见,要相信所感,方能感知万物。 于崎岖雪山小径之上,要融汇万物,仰仗生灵的力量,方能行至万里。 而在那裂谷之中,不惧怕死亡,才能最终抵达虚无中的平静。 此时身在这一片虚无之中,没有了凡仙,没有时间,甚至无声无影无痕,沈言鹤似乎懂得了烛龙的用意。 他自己,便是当下这一片虚无的神。 沈言鹤站起身来,轻轻踏着那一阵威风,衣摆轻扬,有如神临。 他扬起手,天边便出现一轮初升旭日,这一片虚无登时被熹微晨光所笼罩,也像是有了暖融融的温度。 略一回身,虚无中现出了天地之形,云朗风清,河流湖泊,平原和群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沈言鹤此时难得露出些笑意,他心中一直有那么一个向往的五洲之景。 虽然知道此时此刻的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烛龙的幻境之内,并不作数,他却也还是兴致盎然地创造着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这天地间,该有山川河流,也该有草木生灵。 该有悲欢离合,也不缺喜怒哀乐。 纵使长生不死,可若没尝过世间百态,再多千万年也无用。 在沈言鹤的眼中,世间便是如他所造的虚无这般,看似景致最是平淡无常,却充满了人世间百般滋味。 若有机会,若还有余生,他再也不会活的这般淡然疏离,远离尘嚣,而是会同心上那人,一起游历世间,尝遍百味。 沈言鹤在虚无内的湖畔,造了同热海石窟中一般无二的凉亭,又生了些灶火茶盏,淡然坐下,煮茶望景。 他知道,烛龙定会造访,他能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晨光熹微之中,湖畔的芦苇荡窸窸窣窣,三三两两的鸥鹭伸长了脖颈,正眺望着不知什么地方。 沈言鹤低头倒茶的功夫,鸟儿振翅惊飞,清风扫过芦苇,沙沙作响。 他抬头,果然看到亭中站着的银发龙角的男子。 “拜见钟山之神。”沈言鹤行礼道。 来人摆摆手,二人便又在茶盏前坐定。 烛龙开口道:“你既能走到这里,便是有了值得我帮助的资质。说吧。” 沈言鹤便也开门见山:“此次我前来叨扰,主要是想要为一人重塑仙身。” 烛龙托着腮淡漠看着沈言鹤,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中无悲无喜: “你用九曲珠强行保住了她的元神不灭,你却只有两千年的仙寿了。” 沈言鹤神色掠过一丝惊讶:“不错。” “那又是何必呢?”烛龙轻叹道,“重塑仙身,也是天人两隔。” 垂下眼眸,沈言鹤倒没想过烛龙会如此发问。他沉吟道: “此次五洲平定,她为保我性命而死。言鹤焉能淡然受之?” 烛龙嘴角勾起一抹笑,眼里却还是淡漠的神色: “我活了太久,看过太多如此报恩的散仙,也都是悲剧收场罢了。” 沈言鹤闻言没有说话,他知晓烛龙应当是有办法的,却好像很难被说服。 烛龙叹了口气,望着湖畔的芦苇说道: “恢复仙身自然需要些不短的时日,若是经历了千年,还是不能相见,不如就顺着天命转世……” 说到这,他倒像是想到了什么,托着下巴,淡色的眼眸看向沈言鹤: “除非,你能完成一件事。” 烛龙眉头微蹙,一双眼打量着沈言鹤。 ------------ 第134章 逆天改命的条件 “什么事?”沈言鹤从容问道。 烛龙思索片刻,竟好像也没有万分的把握,他缓缓说道: “若你能在余下的两千年仙寿中,得以渡劫飞升,我便助她恢复仙身。” 沈言鹤神色大惊,不禁出言质疑道: “无意冒犯,可如今五洲刚刚连通三界,五洲之内连得道成仙的记载都不曾有过,钟山之神怕是强人所难了。” 烛龙望着湖景,沉默了半晌。 他并非有意要刁难面前的男子,只是若他耗上百千余年,终是得以恢复那女子的仙身,届时沈言鹤命数将尽,便都成了徒劳。 重塑仙身,本就是逆天改命。 也就是他来这五洲万年,没个功劳也有苦劳,在司命星君处倒是能说上几句情。 可若逆天改命,就是为了个天人两隔的结局,那么不改这命也罢。 沈言鹤必须要有那个命,等到亲眼见到心上之人的那天。 “你留在这山上,悉心修炼,我便收了你这徒儿。毕竟你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烛龙威严的眸光扫向沈言鹤,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沈言鹤此时唯一的办法。 “……好。” 沈言鹤攥紧了拳头点了点头,恭敬屈膝行礼道: “师尊在上,受徒儿一拜。” 沈言鹤不得不承认,烛龙说的不无道理。 这无人走过的路,总要有个人先去踏一踏。即使是为了五洲,他也义不容辞。 “好,你将她元神交与我,我择日便回一趟天宫为她恢复仙身。” 沈言鹤点点头,这烛龙虽是神出鬼没不苟言笑,却意外地值得他信任。 况且,他不觉得烛龙骗走个凡仙的元神有何意义。 可在交出去的那一刻,沈言鹤心里却还是不免空了一块。 烛龙将元神收容妥当,理了理衣袖淡漠解释道: “此山是我灵力打造的一片幻境,你既拜了师,便不能再出去,直到你熬过三劫齐至,达至天仙。” 沈言鹤有些困惑:“徒儿不明白。” 烛龙略一沉吟,的确,五洲之内并无记载修仙之法,他耐心道: “这五洲大陆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世人皆有一颗元神,无论散仙还是凡仙。尔等修炼成凡仙之人,便是进入了渡劫期,同地仙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沈言鹤微微蹙眉思索着,不错,五洲内散仙皆有元神,然而只有修炼成凡仙,才可掌握自己的元神,得以出窍。 “敢问如何渡劫,才能修炼成地仙呢?”沈言鹤问道。 烛龙闻言摇了摇头:“修成地仙不难,只需经过九道雷劫。但……你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了,须得引动雷风火三劫同时达至,尽速捱过,飞升天仙。” 说到这里,烛龙也无万全的把握,历来能够同时历经三劫的神仙,大多靠着机缘点化避开了多数的伤害,亦或是偶得上品神器,得以庇护。 在这五洲大陆之上,还不知道这三劫会是何等场面。 沈言鹤看着烛龙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中的确闪过些许顾虑,他推断这三劫齐至,应该是不简单。 “师尊,在你看来,我有几成胜算?” 烛龙挑挑眉,似是思考了片刻,悠悠道: “若是你自己,九成九会丧了命。但我在此,便会尽力帮你。” 沈言鹤没再说什么,他此刻只得全心全意信任面前的上古之神。 “是。” 烛龙站起身来,身影变得飘忽透明:“随我来。” 沈言鹤在烛龙的引导下来到了山巅,青砖白瓦的飞檐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庭院中有梅树,茶盏,坐席一二,烛龙的居所也同他人一般毫无烟火气。 “恢复仙身,少则也得花上千年有余,你便安心在此吧。赶不赶得及,就看你自己了。” 言罢烛龙的一片影子便消失在庭院中。 沈言鹤垂下头,看着自己腰间的剑,神色清明且坚定。 子烨,等我,一定会再见的。 * 桐定阁云上殿中,云上大弟子此时正神色忧虑地赶去见尹夕川。 “怎么样?”尹夕川焦虑问道。 “回禀长尊,还……未找到。” 尹夕川重又坐回椅上,心里一沉。 自从百余年前那日,温琢同他给沈言鹤去过书信,称烛龙就在云上极北之地后,竟再也没有过沈言鹤的踪迹。 这一寻,竟就是数不清的春夏秋冬了。 “夕川,还未找到?” 温琢匆匆赶来,见到尹夕川的神色,心下也猜到一二。 尹夕川摇摇头:“极北之地一直有人把守,明明有沈言鹤微弱的元神气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人影。” 温琢拍拍他的肩膀:“阁主在热海石窟和炎吾等地都设有弟子把守着,若有动静,我们一定会即刻知晓。” 在这数百年中,上官飞尧已成为当之无愧的阁主,五洲之内大小事务得心应手,又以德服众,帮助五洲恢复了秩序。 “我想他人应该还在,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温琢,你近日身体如何?”尹夕川关切道。 “我没什么大碍,”温琢担忧说道,“夕川,我知晓沈言鹤不回来,你放心不下。但你我虽已入魔,也降服了心魔,五洲却还有千万挣扎着的修魔之人,是时候要走了。” 尹夕川点点头,轻轻覆上温琢的手。 孟长海此时也得知了还未找到沈言鹤的消息,同连双双正坐在案前商议着: “夕川说,沈言鹤元神的气息还在云上极北,却找不到他人。” 连双双早已经过了那股着急劲儿,她叹气说道: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沈言鹤应无大碍。那烛龙再如何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的。” 孟长海附和道:“没错,况且据我所知,若是要恢复仙身,也绝不是一日半日之事,百千年是要的。” 他说着轻轻揽过连双双的肩膀,为她轻轻按着,轻车熟路,习以为常。 连双双也是一副闲适的神色,再无曾经的娇羞之感,拿起桌边的果饼打算填填肚子。 最近这些日子她不知怎的,总是觉得腹中饥饿,却没什么食欲。 孟长海便在无涯殿内处处摆满了零嘴,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让她能吃下些什么就吃些什么。 撕了一块果饼,连双双却皱了皱眉,感觉胃里很是翻腾: “咳……” 吃还没吃下,她倒是丢下果饼一阵干呕。 孟长海吓了一跳,忙倒了些茶来: “给,你最近这是怎么了?胃口怎么如此差?” 孟长海说着探上了连双双的元神,她却脸上泛红,轻轻打掉他的手: “我有孕了。” 茶杯应声落地,孟长海愣了片刻,旋即眼眶有些泛红地笑了起来。 ------------ 第135章 百年寻找和等待 连双双看着孟长海呆愣愣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傻子,有那么惊讶吗?” 平日里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总是只有孟长海调戏揶揄她的份儿。 此刻他倒是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愣在那,连双双心里只想笑。 “你……早就知道了?”孟长海轻声问道。 连双双嫣然一笑:“猜到的。姑奶奶我自小练武,饭量向来不比男子少,更是谈不上没胃口了。” 她双眼弯弯地笑着:“况且,你怕不是把这五洲的好吃食都给搜罗到你殿中了,我倒是都想尝个遍……” 她的话却被孟长海一个拥抱打断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像是揽着珍贵易碎的物件,融入了他所有的温柔: “双双,那婚期……你可不能再拖了。” 连双双听着孟长海似是叹息的话语,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 之前她一直私心想着,要等到俞子烨回来,再叫她见证自己的幸福。 可这一等,就是几百年。 她虽仍然相信着,沈言鹤和俞子烨定会回来,却无法再等下去了。 孟长海心中又惊又喜,却又有些忧虑。 自从沈言鹤离开桐定阁,他同连双双便一直潜心研究着升仙之道。 如今,他已于梦中偶得仙人点化,得知了飞升天仙的要诀便是要渡过三劫。 他本打算下月便引动九道雷劫,若成功渡过,便可升至地仙,也可为五洲之人做以参照。 虽凶险非常,可他从没考虑过危不危险。 毕竟做过承诺,要为桐定阁和天下一探成仙之道,便没想过放弃。 可今时今日,他却心里生出些惧意。 因为连双双已经是他此生最重要的软肋,却也是他命中最重要的一笔。 “……长海?” 连双双见他没反应,便出声唤他。 “下月初二,如何?”孟长海沉声问着,温暖的掌心轻抚着她的背。 连双双面上微红,原来这家伙连婚期都算好了:“行,你同我爹说。” “好……”孟长海闭上眼睛,下巴轻轻蹭着连双双的头顶。 * “怎么突然有兴致下山啊?” 温琢正同连双双出了山门,走在下山的路上,她见连双双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便好奇问着。 连双双狡黠地笑了笑:“先告诉你个秘密,下月初二,是我大婚之日。” “真的?”温琢眼睛亮亮地笑了起来。 “嗯,”连双双笑着点点头,“孟长海还在操办,暂时没来得及发帖。这次也是叫你陪我下山散散心,顺便采买些东西。” 温琢关切地轻声问着:“那……你不等子烨了?” 连双双也敛起了笑容,面上却是柔和坚定的神色: “不等了。我总有种预感,她和沈言鹤都会好好的。还有,也的确不能再等了……” 她面色一红,一双凤眼望向温琢,轻声笑道:“我有孕了。” 温琢一双小鹿般的眼中满是惊喜之色:“太好了!” 她心中对连双双也是充满羡慕。 虽说她同尹夕川早已在云海的万物生灵见证之下结为夫妻,但因由她身负邪灵,而尹夕川仍维系着半颗元神,他二人并无可能有子嗣。 其实子嗣的事,她倒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由此想到了些有的没的。 温琢只是觉得,修习邪术和入魔这些事,终究是她将尹夕川拖入了这趟浑水。 若没有在中明遇到她,兴许那如雪般的男子,还是那个悬壶济世的五洲神医,淡泊世事。 他就还能同五洲万千散仙凡仙那般,过着自在的日子…… 连双双看懂了温琢眼中的落寞和动摇,她轻轻扶着温琢瘦小的背: “同阁主和夕川说说,几百年了,也该放下了。子烨和沈言鹤的动静,我同孟长海会时时盯着的。” 温琢抬头看向连双双,看到那一双温柔的眼。连双双笑着继续说: “去你想去的地方,这一定也是子烨希望看到的。” 舒了口气,温琢轻笑着点点头。 如今修习邪术的入魔之人如她,也可以来往魔界,有一席容身之处,这也是俞子烨和沈言鹤当时的愿望。 二人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到集市中了,连双双还在想着先逛哪一家的时候,温琢便挽着她走向布料成衣铺子: “双双,你从前总是穿红衣,今日心情好,不如采办几身衣装!” 连双双眼珠一转:“有道理,走!” 她其实也并非只是钟爱红装,不过是因为总是在战场上厮杀,便显得气势非常,也可以遮挡住伤痕血迹罢了。 温琢也许久未曾放下重重心思,同年纪相仿的女子一同逛集市了,心情畅快道: “双双,你喜欢鹅黄,朱红,还是靛蓝,群青……” 连双双看着五颜六色的衣料也是犯了难,便依着温琢,拿上了几件,一同去到内室。 最终温琢挑中了一身白色锦缎裙袍,上绣金色春桃,外有淡淡桃色薄纱裹身,乌亮的青丝用绸带束起两个发髻,青云一样的绸带随风轻扬。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是感慨万分,虽说离开中明王宫许久,也经历了入魔的颠沛流离,可如今穿起这些精致华贵的衣衫,她仍能记起曾经还是中明公主的日子。 连双双也从内室走了出来,她穿过炎吾女子的衣装,倒真没尝试过青峻的衣装。 她一身月白锦缎的襦裙,外裹翡翠色淡雅轻纱外袍,半盘起的头发有两绺青丝垂于双颊,银色的步摇雅致而又不失灵动。 温琢走上前,二人对视片刻,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的确,几百年了,她们也未曾见过对方精心打扮的样子。 二人付了银钱便往门外走去,连双双一边为温琢整理着发簪一边打趣道: “你这样子呀,真该让尹夕川瞧瞧,叫他别日日皱着个眉头了。” 温琢笑着,嘴上也是不客气: “也不知孟长尊若知道,是我头一个看到你这么美的样子,恐怕桐定阁的醋坛子又要打翻了……” 二人走出门的功夫,温琢话音未落,就被一个熟悉的懒散声音接了下去: “二位姑娘既知晓,为何不带上我二位?” 温琢和连双双惊而抬头,发现孟长海正摇着扇子站在成衣店铺前,一旁站着的仍是青松白雪模样的尹夕川。 ------------ 第136章 好事成双 “你们……?” 连双双很是诧异,她今日就是想叫温琢出来散散心,没成想还是被孟长海找到了。 自打她有了身孕之后,孟长海对她是三步不离,她已经快要闷死了,这才想着偷溜下山玩一玩。 “夕川?你们怎么会来?” 温琢也十分惊讶,她看着面前的二人,皆为着桐定阁的青白袍,估计是专程有备而来找她们俩的。 孟长海扫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尹夕川,尹夕川也轻笑一声。 他二人的确今日一早才见过。 孟长海找到尹夕川的时候,他仍旧是坐在云上殿书房里翻阅着医术,眉头似是化不开的结。 “夕川,每次见你都是一副忧虑样子,这样恐怕要折寿啊。”孟长海打趣道。 尹夕川看到来人喜形于色,便合上书邀他坐到茶盏边: “长海,找我?” “来问问你,下月初二,可愿意同我一起举行大婚?” 听着孟长海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这话里包含的意思太多,尹夕川一口茶差点呛住: “咳……啊?你同连双双要成婚了?” “这是自然,”孟长海见他这样子也是心下好笑,“但这不是重点,我是想着你同我不如一并办了。” 算是确认了自己刚说过的意思,孟长海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尹夕川,他有他的想法。 如今三界打通,以后定是聚少离多,而一同为五洲经历生死的情谊又是旷古绝今,实在应当珍惜。 况且,他们这一行人无不为沈言鹤和俞子烨担心着,却不得不将日子继续过下去,一同举行婚礼,兴许可以让连双双和温琢也得以慰藉。 尹夕川心里也明白孟长海的意思,他面容柔和下来,自己这几百年也的确是忧心忡忡,无论如何,这样的日子也该有个了解。 “好,待我问过温琢,便答复你。” “甚好,现在,夕川,随我下山一趟。”孟长海笑道。 尹夕川这才注意到孟长海并未穿着桐定阁的青白袍,而是一副散仙打扮,手拿着折扇,一副逍遥自在的神色。 “下山?”尹夕川问道。 “你我那未来的娘子跑到山下去游玩了,你我不得保驾护航一番?” 尹夕川笑笑,换了身衣服便和孟长海一同下了山。 此时四人正坐在茶楼里品茗听戏,连双双这才半翻着白眼想起来,自己同孟长海是神根相连,他捏捏手指便知道自己行踪何处。 孟长海给连双双剥了瓣橘子,轻声道:“怎么自己溜下山了?” 连双双将那橘子送入口中:“还不是阁内你日日看着我,不准我练武,闷得要死。” 她眼波一转:“夕川,你怎么也随他来了……” 尹夕川笑得一脸无辜,看了温琢一眼,喝了口茶没再多言。 他也在酝酿着如何和温琢提起大婚的事。 他二人虽在云海早已简单礼成,但如今他二人名讳皆因平定五洲而大赫,这一个名分,是他理应给她的。 连双双仰头喝了茶,放下茶杯,兴致勃勃道:“不如我们去放风筝吧!” 青峻的子民最喜欢放风筝,还要在风筝上写上愿望,祈望天上的神仙能看到。 虽说天上的神仙是看不到的,但美好的愿景总要有什么来寄托着。 四人便起身离开茶楼去到了风筝摊上,奈何人实在太多,好不容易才买到两个风筝。 一行人在一旁的笔墨桌前站定,准备也仿效青峻的习俗,写上愿望。 “好了,”连双双叉着腰叹了口气,“如今只买到两个风筝,我和长海写这只燕子风筝,夕川你和温琢就写那个柳叶风筝吧。” 孟长海同连双双在燕子的双翼上写下了五洲安好,故人重逢。 尹夕川和温琢则在柳叶当中写下了快意人生,心有所归。 四人相视一笑,经历过风风雨雨,往往才能造就心照不宣。 来到一处山坡上,温琢抬头看看天,风和日丽的,的确不算是个放风筝的好日子。 她从小就喜欢放风筝,三两下就把柳叶放上了天,尹夕川在旁拉着线。 而连双双这只小燕子却一直借不到风,飞不上天。 孟长海干脆一手揽起拉着线轴的连双双,一手拉着线,腾起灵力向后慢慢移动着,这才将风筝送上了天。 “你这是,作弊呀!”连双双一手拉着线轴,一手揽着孟长海的脖颈,娇嗔说道。 “又是谁说不准作弊了?”孟长海轻扬眉毛,在连双双耳边说着。 尹夕川和温琢看着高高飞在天上的柳叶风筝,一时无话。 他们倒并不害怕二人间的沉默,早已习惯默默的陪伴,倒是会觉得百般舒服。 只是今日尹夕川的确心里有些话,他轻轻拽着风筝线,问身边的女子: “温琢,你……可愿再正式办一次婚事?” 温琢摇着线轴的手一顿,神色惊喜地侧身看向尹夕川,撞见他诚恳询问的眼神,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自然是愿意的,有了邪术之主,中明公主,还有鬼医这些名号,她同样愿意昭告世人,她是尹夕川的妻室。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她还曾质疑过,自己是否不该就这样莽撞地改写尹夕川的人生,此时尹夕川这样问她,倒正巧解开了她的心结。 “不如,就同双双一起办了?”温琢笑着问道。 尹夕川惊喜道:“长海也正有此意!” 此时早在一旁观察了半天的孟长海,终于迎来了尹夕川一个肯定的眼神,看着他微微点头,孟长海也心里欢喜。 “赶紧放我下来!”连双双被孟长海拖着坐在他臂弯中,实在是招人眼目。 孟长海将她放下来,凑在她耳边说道:“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连双双整理着衣裙,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下月初二,夕川和温琢同我二人一同大婚,你待如何?”孟长海轻声问着。 “甚好!”连双双喜上眉梢,却又恍然大悟,“哦!原来今日你和尹夕川是商量这个去了。” 孟长海点点头,宠溺地看着她:“没错,我是怕你对于俞子烨和沈言鹤耿耿于怀,正巧也圆了夕川一桩心愿,两全其美。” 连双双握着孟长海的手,向云上的方向远远望着,她不知道那一方天空之下发生了什么。 几百年过去了,从最初的意难平,到一次次的寻而无果,再到如今坦然接受。 她无从知晓沈言鹤和俞子烨是生是死,却知道他二人一定愿意看到他们自在而快意的活着。 这也是祖祖辈辈将五洲平定的全部意义。 ------------ 第137章 渡劫但看天意 玩了一下午,四人都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找到集市上最红火的饭馆准备用晚膳。 “四位上座!”小二招呼道:“看几位不像镇上的人呀,是特地来镇上过秋分的吧!” 尹夕川和善问道:“秋分有何讲究吗?” 小二看着四位一笑:“秋分嘛,自然要赏月了!几位去湖上坐船吧,那湖心岛上有许多夜晚发光的幽兰和萤火虫,可美了!几位定然喜欢。” 连双双和温琢双眼亮晶晶的甚是期待,几人点了些酒菜,几壶秋酿,相谈甚欢,直到夕阳西斜,才走出饭馆。 来到湖边已是日暮时分,码头上人头攒动,甚是热闹。 孟长海上前问船家要只船,却被告知已经没有大船了: “这位客官,你们来的有些迟啦,现下只有二人的乌篷船了,不过你们放心,船夫还是够用的。” “无妨,我同我娘子,他同他妻室,刚巧互不打扰。”孟长海笑道。 连双双白了他一眼,孟长海这人,三四千岁也还是没个正经。 乌篷船虽小,倒也五脏俱全,一张小小的茶几上有果盘一碟,佳酿一壶,旁边摆有简单的笔墨纸砚和古琴一张。 连双双来到船头,看着远处的湖心岛,湖上星点散布着的船儿,耳边是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 她不知怎么,突然回到了竹海幻境中的那个七夕之夜,眼前的这一切却似乎像是个梦境一样。 连双双轻轻靠在船头乌篷之上,半仰着面,迎着月色,眸光里满是轻柔的哀伤。 孟长海望着她,也知道她眼里的情绪是因何而起,却又决定不开口。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却也不觉得尴尬。 孟长海略催动灵力,将船驶向湖心岛,静坐在古琴旁,奏着安抚人心的柔和曲调。 琴声悠扬,声声入人心。孟长海望着船头的连双双,夜风中她额前的碎发和轻纱衣袖随风扬起,似乎融进这片夜色之中。 “你说,他们俩还能回来吗?” 连双双声音虽轻,但还是落在了孟长海的耳中,他抚定琴弦,来到船头坐在连双双身边: “你心中怎么想?” 连双双望着湖心岛的夜色,低垂眼眸道:“不知怎的,我就觉得他们总会回来。” 孟长海揽住她的肩膀:“那便如此相信着就好。” 湖心岛是一些小小的湿地,船儿可以从中穿行,二人坐在船头,听着不远处的船夫在悠悠吟唱着一首低沉的船歌。 身边竟出现些环绕着飞舞的萤火虫,多似繁星。 鼻尖萦绕的是幽兰淡淡的清香,这种夜晚开放的香花,还带着雅致的蓝色荧光。 船儿悠悠飘荡,月色清朗,此景本就可入画了。 孟长海轻轻起身,走入乌篷中的案前坐下,拾起笔落入画纸,想将今时今日之景绘作画卷,当中却只有连双双一人,漫天萤火和天上的明月。 连双双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半空中飞舞的闪烁光点,而这些萤火虫似乎受感召般聚集在它的指尖。 她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右手缓缓舞动,萤火虫竟也随着她的指势翩翩飞舞。 孟长海抬头见到连双双正同萤火虫玩得开心,便会心一笑。 自他二人神根相连,连双双不知不觉便也有了些孟长海感召万物的能力。这也许是她第一次有所发现。 “长海!你看!”连双双惊喜万分,轻轻向空中扬手,萤火虫便幽幽地四散而去。 她笑着低头看船侧的水中畅游的鱼儿,便也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向上一挑,鱼儿竟三两跃出了水面! 孟长海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似水,挥笔将这一切都绘于纸上,抖干了画纸,悄悄塞进了衣袖中。 湖心岛另一侧的乌篷船上,温琢同尹夕川坐在一起。她见尹夕川还是微蹙着眉头,便伸手抚平,问道: “你啊,日日忧虑,又在想什么?” 尹夕川握住温琢的手,坦然道:“今日孟长海还同我说了一件事,关于他要渡劫成仙的安排。我想,他也许还未同连长尊说起。” 温琢点点头,仰起头仔细听着,尹夕川继续说道: “他本是打算本月就要引动九道雷劫,一试成仙的道门。可连长尊突然有了身孕,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那他是如何想的?”温琢担忧问道。 “依照他的说法,先完婚,然后等连长尊诞下子嗣后,再引动雷劫。” 温琢低眉思忖着,的确,他二人若在阁中,本还能助孟长海一臂之力。 可如今温琢身在灵气聚集的桐定阁中,邪术修行大有阻碍。他二人也是拖延不得,须得早日去到魔界才是。 “不如,你我去寻个法器,代我二人替他护法?”温琢提议道。 尹夕川面色柔和地笑着点点头:“还是你知我心意,我意下也是如此。” 在这五洲大陆,还尚未有经历过渡劫的仙人。此番孟长海是无师无门,实在凶险。 可他是这五洲内修为最高的凡仙了,这条道路他义不容辞。 * 云上极北烛龙的结界之中,百年时间似乎转瞬即逝。 烛龙终于得以恢复人形,不必再以一片影子示人,这日一早便找到沈言鹤殿中。 沈言鹤正在大雪纷飞的庭中静坐,周身散发着纯净的灵力。他身上穿着的月白色长衫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融进这大雪之中。 “师尊。” 沈言鹤收起灵力,略一行礼,抬头望见今日烛龙并非以一片影子的形式出现,便知他来意。 “今日我得以恢复人形,这就回去天庭一趟。”烛龙神色清冷,“还有……” 他神色中看不出丝毫波动,却语出惊人: “恢复这元神的仙身需我修为灵力护着,我便不会再回来此山了。” 沈言鹤大惊,虽说这几百年间烛龙对他悉心教导,可终究是还未到引渡三劫的时机,是凶是吉,他也无从知晓。 还未等他开口,烛龙便出言道:“该教授你的,你也都习得了。渡劫但看天意。” 听他所言,沈言鹤自然明白。自从他上来这雪山,已经快八百年了,剩余的寿命也走完了四五成。 烛龙也并非全然无情,他此番去天上,也是打算寻一寻法器。 毕竟他活过太久,寿命兴许比五洲还长,可徒儿却只收了这一个。 也许沈言鹤也是他烛龙的命中机缘。 若非这二人将五洲平定,他不知几时才能从云水仙境中脱身。 此番也算是还了这份恩情吧。 ------------ 第138章 最难转圜是人情 天庭,南极神霄玉府。 “禀天尊,钟山之神烛龙来见。” 小童毕恭毕敬地向面前的银须华发的老者禀报,然而这老者此时正聚精会神地钓鱼: “嘘!赶紧叫他进来。” 见元圣天尊摆摆手打发自己下去,小童便引了烛龙进来。 见老者正在钓着池鱼,烛龙倒也不急,在白玉柱围成的一隅纳凉亭中坐定,打量着这不知几千年未曾到访过的天庭和神霄玉府。 元圣天尊钓上了一条小鱼,便一挥手将其放回池中,抖抖袖袍向纳凉亭走来: “你总算是知道出现了。” 烛龙在天庭,向来是个独来独往的神仙,性格清冷,不喜热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因着是上古之神,修为强大,无论品阶如何的神仙也要敬畏上三分。 “困在五洲数万年,近日总算机缘巧合打通了三界。” 元圣天尊坐下,剥着桌上的橘子:“你来找我,不会是为了说故事吧。” 烛龙轻叹一声,开口道:“的确是有件事,我此处有一凡仙元神,可否助我将其恢复仙身?” “咳……”元圣天尊被橘子噎了一口,“这是,你心上人?” 接过元神,元圣天尊感知其应是个女子,便也心生好奇。 烛龙如此独来独往,千万年来独善其身,钟山殿中也是冷冷清清,恨不能把仙娥也都遣散个干净,今日居然来求他恢复凡仙女子的仙身? “并非,是在五洲历劫的有恩之人罢了。” 烛龙也不恼,这三界兴许没什么事能让他起什么波澜。 “……行。”元圣天尊倒也答应得干脆,难得烛龙不嫌他个老顽童,还乐意陪他下棋钓鱼,虽说人冷淡了点,但好歹不会话多。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可是啊,我只能恢复其仙身,修为还需你自己把握,命数也不归我管啊。” “知晓,先谢过,那我告辞了。” 见烛龙这就要走,元圣天尊心理暗叹一声,每次这人都好像是他殿中椅子烫屁股似得,总是没两句话就要走。 然而烛龙脚步一顿,又问了一句: “恢复仙身,得需多久?” 元圣天尊想了片刻,看看天色掐指算了算:“醒过来,少说也得有个一年半载的吧。” “好。” 烛龙拂袖而去,那回到天庭便去了神霄玉府,这会儿才回到自己的钟山殿。 “神尊!” 宫中三两仙娥和小童等了不知几千年,终于看到烛龙又回到了殿中,自然欣喜万分。 烛龙微蹙眉头,摆摆手便进入殿中休息。 他此时心中正盘算着时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沈言鹤余下的仙寿,不过千年有余,若是不能飞升天仙,恐怕真的要与那女子无缘了。 可那雷风火三劫齐至,就连他亲手打造的金刚罩也不知能撑过几时。和暴风骤雨之中撑把小伞,无甚区别。 烛龙扶额摇了摇头,这就是为何千万年来他不愿同任何旁人来往。 世间纵使有千万般难做之事,最难转圜的却是人情。 此次五洲的经历,沈言鹤同那女子,对他都有恩,此番若不能将这两件事料理妥当,的确伤神。 门口的仙娥们也甚是好奇,轻声交头接耳: “哎,神尊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是啊,难得一见……我都在这钟山殿几万年了,也未曾见过神尊如此呀……” *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此时天上近黄昏,地上也有三两人影,在暮色中焦急等待着。 无涯殿中烛火通明,弟子来来往往忙碌着。 孟长海同尹夕川正焦急站在殿外,今日是连双双临产的日子,温琢早就进入殿中有半天功夫了。 心中不安,孟长海便在亭中踱来踱去,双手也都无处安放似的。 尹夕川早为连双双查探过,定能安安稳稳地生产,便又开口劝道: “长海,坐下定定神,莫要太过焦躁。况且还有温琢在。” 孟长海脚步顿了顿,想了想还是坐在了庭院中的榻上: “我怎能不急,今日看她痛成那副样子……” 他饮了杯茶,啪地放下茶盏,低声说道: “我看这小崽子真是不生也罢。” 尹夕川轻叹一声,摇摇头,又为孟长海倒上一杯茶,低声问道: “雷劫的事……你当真想好了?” 孟长海神色一滞,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就按计划来吧。” 对于渡劫之事,自大婚之后,看着连双双一日日接近待产,他心中不无纠结。 他自然恨不能放弃修仙的道路,同心上之人安稳度过此生便是他心中所愿。 可身为无涯长尊,这五洲内修为顶尖之人,他不得不担起这一份探路的责任。 家国天下,总要有所取舍。 每将渡劫的计划拖延一日,他心中的动摇就更添半分。 如此想来,还不如速战速决。 尹夕川自然知道他心中所虑,便取出一方宝器交给孟长海: “这是我同温琢打造的不动鼎,兴许能抗下个三两道天雷。” 孟长海神色一惊,接过没有说话,尹夕川继续说道: “我同温琢等不到三月后的雷劫了,须得去魔界一探邪术心经。此次渡劫危机重重,如今你又有了幼子,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莫要自己扛着。” 孟长海神色一松,将法器收好,郑重点了点头,此次雷劫,他的确不能出差池。 他们几人之间,已无需多言,经历过生死种种,便心照不宣。 此时无涯殿中却喧闹了起来,孟长海腾地站起身,走向门口。 他担心而又心疼着连双双,今日她一声也未曾哭过,他也不知她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然而,屋中却忽地灯火闪烁,一道异光似是日月入怀般闪烁片刻,啼哭声起,满室异香。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弟子推开外殿门,温琢抱着小娃娃疾步走出: “孟长尊,双双一切安好……哎哎!” 见孟长海正急急迈步要往屋中进,她连忙拦住他: “还不能进去,你先看看孩子吧,是个小公子!” 孟长海叹了口气,退回到亭中,轻轻接过温琢怀中的小小包袱。 小到几乎一个手掌就能拖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轻轻握着,面色如水。 尹夕川站到温琢身侧,握住她的手:“辛苦夫人。” 孟长海大手托着小娃娃,轻轻逗弄着他的面颊。 小娃娃早已不哭了,睁开了一双水灵的眼睛望着孟长海,小嘴咧了开来,像是在咿呀呢喃。 孟长海轻声叹息道:“你个小崽子,要记得保护你娘亲,知道吗?” 夕阳落下,夜幕降临,今夜的天色清朗乌云,月明星稀。 ------------ 第139章 没死便好 此时的云上极北之地,雪山之巅,沈言鹤独自坐在屋内窗前,看着茫茫的飞雪。 自烛龙走后,他每日在竹签上刻下一道,数着日子,悉心修炼。 今日略略看去,自己竟已独自在这山巅走过了一年有余。 若说烛龙在时,跟着师尊修炼,似乎还有个奔头。 如今却像是坠入了深海之中,所见所触之处,皆是茫茫一片,不知该去向何方。 同烛龙这几百年的相处,他深知这位偶得的仙师并非冷酷无情之人。 他只是喜欢简单,直来直去,既然他已经说了,自己该习得的已习得,便不会有假。 的确,烛龙临走前,曾悉心教习他操控幻境的法术,也悄然渡了些修为给沈言鹤。 他们师徒,其实性子又是何其相似。 烛龙虽通晓三界古今,却始终不懂人情世故。而沈言鹤,就算心中有诸多疑问,却也不会轻易求助旁人。 如今沈言鹤的修为已不同往日,毕竟得到上古之神烛龙的悉心教诲,自然是不同凡响。 可他在这雪山幻境之中已经呆了快千年,无从知晓自己究竟修为至此,也不知该何时引动三劫。 沈言鹤唯有相信烛龙所说,该习得的都已习得,静候时机即可。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时机究竟为何…… 此时窗外虽仍是一如既往的风雪,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五洲当中天有异象。 这几百年间,他虽一直挂心着桐定阁中之事,却也深信上官飞尧,孟长海一行人,从未曾担忧过。 然而今日这异象,连他都没有见过,不禁一颗心提了起来。 沈言鹤扬手将幻境打开一道缝隙,紧盯着五洲的一片天空。 此时夜色正浓,桐定阁上空却涌现了滚滚红云,云中忽明忽暗闪烁着紫红色的亮光,令人不敢直视。 这是……?沈言鹤神色一凛,莫非这是师尊所说,雷劫之天象? 之间那翻滚的红云中,点点亮光正蠢蠢欲动,而沈言鹤看不大清的山尖之上,似乎也现出一点华光。 霎时间,几道天雷从滚滚红云中呼啸而下,周身是骇人的紫色亮光,将红云映照得黯然失色! 莫非……是孟长海所渡的雷劫? 之间几道天雷生生咆哮了几个须臾,似是被山尖上的亮点尽数吸入体内,一道蓝光顺着亮点腾云直上,飞到滚滚红云之中。 蓝光忽而迅速炸开,扩散开来,便又引下数道天雷! 沈言鹤攥起了拳头,眉心拧成结,心中担忧。 若是这样九道下来,哪还有凡仙有命留下? 又揪心地看了半晌,沈言鹤忽地发觉那山尖上的亮点周身,似有一层金光在逐渐消散…… 可天雷并无消散之势,还有五道,孟长海能否抗得下来? 此时,心急如焚的还不止沈言鹤,连双双正强装镇定地坐在炎吾殿中。 她也是在看到天有异象之时,才猜到孟长海近日屡屡闭关,原来就是为此。 她并不怪孟长海未曾告知她,这是他必须做的事情。 二人既已是夫妻,便全心全意地相信彼此,扶持对方。 孟长海自然知晓凶险,却也定会做足准备,不会轻易让自己有个三长两短。 连双双相信,他放不下的事情还有许多。 “连长尊……”弟子颤颤巍巍地等在门口,“是否去后山看看?” 孟长海正在后山长明灯处接受着雷劫,此时上官飞尧正护着弟子们安好,脱不开身,而温琢和尹夕川也于几周前前往了魔界。 弟子焦心地想着,此时孤身一人的孟长尊,只有连长尊了啊…… “不去。” 连双双冷漠答道,可声音中却还是难以避免地带着颤抖。 “连长尊!”弟子再次劝说着。 “行了,下去吧。不必再劝。” 连双双并非冷漠非常,也并非有气,只是她知道,孟长海不同她说,便是不想叫她去。 他那样骄傲而英姿灼灼的男子,定然也不想被人见到狼狈的一面。 况且自己去了,也同样是叫他分心,不如全心相信他,等待着便是。 此时的后山长明灯处,孟长海靠着温琢和尹夕川的不动鼎,竟生生扛过四道天雷,毫发无损。 他打起精神,运起周身灵力,静待余下五道天雷的降临。 在这雷劫之中,众人才顿觉一炷香的时间竟是那么漫长。 风雨骤停,红云散去,夜空是一如既往的清朗。 这后山之巅静悄悄的,并无人靠近,孟长海苍白着嘴唇笑了笑,抬手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这一个两个的,倒也真是懂他。 未等他站起身来,却感到一阵眩晕,他还从未在短时间内消耗过如此多的修为,一时间也有些承受不住。 然而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这家伙,没死便好。” 连双双出言嘲讽,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一双眼中氤氲着水汽,聚起灵力为孟长海渡入。 “双双……”孟长海笑了,笑声却化作几声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吐出些鲜血。 终于这九道雷劫,算是被孟长海有惊无险地渡了过去。 云上极北之地的雪山之巅,沈言鹤一直密切关注着这场雷劫。 直到最后一道惊雷被尽数抗下,他仔细看去,那山尖上的亮点虽微弱,却也未曾消失。 不出意外的话,这场雷劫,孟长海兴许是顺利捱过了。 沈言鹤挥手封上结界,雪山之巅又是无风无雨,无声无色的一片茫茫。 他托腮思索了半晌,若按照孟长海的修为长进,方能够捱过这九道雷劫,那按照他现在的修炼,想要一次引动三劫,的确是凶多吉少。 此时他便像是坠入沼泽之中,若冒进挣扎,试图迅速起身,便更容易丧了命。 可没人能在沼泽中一动不动地等下去。 沈言鹤轻叹一口气,他用指节揉了揉额角,准备去庭院中修炼一番,定定神。 不知为何,他自己心里有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却愈加强烈。 三百年,他就再给自己三百年的时间。 如若此世不得见,那便下一世,下下一世,无论轮回如何,他都定会找到她。 若幸能得见,他便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放手。 ------------ 第140章 为何偏偏在此时 三百年的时间,是长还是短,要看如何去衡量。 三百年之于山川河流,星辰日月,是为一瞬,什么都不会改变。 地上的三百年,之于天上的神仙,不过是一个春夏秋冬,是为弹指须臾。 然而地上的三百年,却能使很多世事,时过境迁。 如今的桐定阁,上官飞尧仍坐稳了阁主之位,阁中弟子三千,悉心修行。 他也曾想过让位如今已是地仙的孟长海,然而却被婉拒了。 孟长海志不在修仙长生,而只想云游五洲,如今留在这桐定阁,一边是带些弟子,一边是等着沈言鹤。 三百年前他渡劫那一日,云上殿的弟子来报,说是在极北之地感受到了沈言鹤元神的气息,后来再寻却又若有似无。 他知道,若快千年过去了,沈言鹤还在极北之地烛龙的地界,便是有所打算。 然而尹夕川和温琢,在他渡劫之前便下至魔界一探究竟,若能安安分分在魔界呆上许久,想必尹夕川也已经顺利入魔。 “阿爹。” 孟长海收回思绪,看着脚边的小肉团子正扒着自己的袍摆,往膝头上爬着。 他放下手中的典籍,捏着他肉乎乎的小身子,放在膝头上: “初诺,你娘呢?” 小娃娃一只小手捏着孟长海的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磕磕巴巴说着: “娘……练功。” 孟长海了然地笑了笑,最近这阵子,连双双倒是同他杠了起来,一边嚷着自己也要历劫成仙,一边缠着他解开天倚术。 他叹息着轻笑一声,为人妻了,也还是个小丫头。自己堂堂五洲第一位地仙,怎可能护不住她个小丫头安渡雷劫? 孟长海腾出一只手拿起典籍又读着,一只手被初诺捏着玩儿。 罢了,随她去吧。 * 钟山殿中,烛龙正闭关锻造着法器,大器将成,此时也是到了分外关键的阶段。 “神尊……” 门外的小童犹犹豫豫的,还是开了口。 “何事?”烛龙淡然道,他心里还是知晓的,若无要事,殿中人也不敢贸然打扰他。 “元圣天尊急召,说禀明了神尊您就知晓是何事了……” 烛龙神色一变,莫非是重塑仙身出了什么岔子?他淡漠道: “回禀元圣天尊,锻造法器脱不开身,今日傍晚我便过去。” “是。” 小童带话下去了,不知神尊在造何等法器,已经一年没有出关了,实属罕见。 破费了些功夫,终于赶在傍晚时将法器铸成,烛龙将其收好,便赶往神霄玉府。 他才走进门,就难得看到元圣天尊没在优哉游哉地打发时间,而是难得的面色严肃。 “元圣天尊,何事如此着急?” 见烛龙这才来,元圣天尊忙起身,将他带到府中一方别有洞天的水瀑之前,石台上正卧着名女子。 元圣天尊疑惑道:“你可知她前一世经历了什么?此时怎么也该醒来了,却好像被什么思绪缠住了。” 烛龙走近那名女子,他自然不知晓这女子该是副什么样子,只看到她蹙着眉头,像是梦魇了似的无法醒来。 “兴许是被过往前尘缠住了。”烛龙言罢便沉思着。 元圣天尊也是颇为头痛:“这下难办了,如果一直这样醒不过来,兴许会徘徊在轮回之外,本尊就是法力通天,也是没办法了。” 烛龙叹了口气,这人情的复杂程度,还真是超出他的预测。他伸出手放在女子额前: “我将她前尘封印起来,再机缘点化她成仙,应该能化解此危急。” “烛龙,你可想清楚了,这下子耗损的修为,可不是一日半日能够补回的。” 元圣天尊也很是惊讶,这烛龙,要么对人比寒冰还冷上三分,一旦出手相帮,还真是不到底誓不罢休。 眼看着烛龙耗费了万年修为封印了俞子烨的前尘往事,又经机缘点化,她这才在元圣天尊这一方别有洞天的修养之处睁开了眼。 俞子烨一睁眼,便看到了烛龙那张清冷的脸,淡漠冷峻的一张脸,一头银发,额上两根玉色的龙角,的确把她吓了一跳。 “这是?”她坐起身来,看到一旁的华发老者元圣天尊,正带笑看着她。 “我死了?你们是神仙吗?”俞子烨茫然看着四周。 她在将醒未醒之时,的确是被前尘绊住了。 然而她却仍旧记得,她八百岁的时候,五洲那一场生灵涂炭的天灾。 绊住她的,便是水行之力偶然进入她元神之后的前尘,皆已被烛龙尽数封印。 烛龙一双波澜不惊的眸看向面容清丽的女子:“你是我钟山之神座下仙君,已位列仙班。” 俞子烨一脸茫然,却也没想太多,整理衣袍站起身来。 不知为何,烛龙身上有种她莫名熟悉的气息,好像曾经相伴过很久,但又的确不曾见过。 元圣天尊打量着二人,心里不禁啧啧称奇。 这烛龙,不仅费劲心力地对这恩人出手相救,又耗费修为点化成仙,这天庭,真是要变天咯…… 烛龙也在思考着,其实此次能够点化这女子成仙,也是基于她对五洲有恩,便是有所机缘。 但他的确也费了不少修为,此时只想好生休息一番。 然而此时,天庭之下翻涌着的云海之中,竟响起轰然之声。 日日渡劫生灵千万,能闹出动静到天庭都听得见的,必然是难得一遇的凶狠劫数。 元圣天尊瞥了一眼,掐指算了算,好奇道: “烛龙,我看这方向,是五洲啊。” 烛龙神色一冷,身影倏地消失在殿中,留下一句话: “天尊,差人将她送回我殿中。” 元圣天尊也来不及打趣他,盯着轰鸣声传来的方向,一脸严肃。 俞子烨不明所以地看看声音的方向,再看看面前面容可亲的老者,仍旧对自己的身世有些茫然。 她并不知道,此时云上那个小小的凡仙,是为何引动三劫齐至。 她也并不知晓,自己在烛龙的手上那被封印着的前尘,代表了什么…… 烛龙片刻不敢耽误,正乘风破浪地赶去云上极北之地。 这异样的天象,若他猜得不错,正是沈言鹤引起的三劫齐至。 他打造了一年的法器还未来得及交于他手上,这徒儿也是心急鲁莽了些。 烛龙心中也有些懊悔,他忘记了凡仙并不比他们上古神仙这般淡然自若,无情无爱。 凡仙心中有诸多的牵绊,通常做事也会带着些七情六欲,并不是他能预测得准的。 ------------ 第141章 她已经醒了 此时桐定阁中众人,也感到天象异常,不似以往所见的任何天象。 “这是……云上的方向?”连双双正急急推开窗。 天色分明在片刻前还是落日将至的暮色,却顷刻间被层层灰黑色的云,层层覆盖,不得见一丝天光。 黑夜扎现,却无月色星光,连双双挥袖点起灯火,却还是忍不住翻身一跃上了屋顶。 孟长海将打盹的幼子安顿好,布下结界隔绝之后兴许会有的电闪雷鸣,便急匆匆飞身上了房顶。 “这是?!”孟长海也是心中一惊。 这天象,必然是引动劫数所致,可看这翻滚的黑云,和骤降的温度,一丝一毫都不似当日他渡雷劫之时。 况且方向是来自云上极北之地,他顿时便有所猜测,对连双双说: “若我猜得没错,这近千年,兴许沈言鹤都在云上极北之地修炼。” 连双双神色一惊:“你是说,那日他找到了烛龙,便留在了那一方我们去不到的结界中?” “没错,”孟长海点点头,“这也就解释通了,为何我们总能在云上极北感觉到沈言鹤若有似无的气息。” “可他此刻为何打算渡劫成仙?”连双双想不明白。 孟长海神色严肃:“这就无从知晓了,而且……这绝非雷劫。” 此时沈言鹤正打开了雪山之巅的结界,静坐于一方空地之上。 他等不下去了。 前几日一夜梦中,他不知为何,忽地梦到了俞子烨。 这近千年来,他从未在梦中见到过她。 以前是觉得,自己兴许是有所顾忌,或者俞子烨还对他有所怨念,便不曾出现在他梦中。 可那一夜梦中,她出现了,却全然不认得自己,挽留了几旬,却也终究只能看着她消失风中。 今日,他终是放下这几日的不安,沉下心来,打算引动三劫。 是成是败,其实他沈言鹤一己之力已无法改变。 经过了水行之力和平定五洲的种种事情,他始终相信,命数既已写下,便不会有所改变。 然而在一片雪原中,倏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暗红色身影,是烛龙。 “师尊!”沈言鹤有些惊讶,怎么劫难未到,师尊倒先来了。 烛龙未曾多言,挥袖幻化出他刚刚打造完成的法器离恨钟,将沈言鹤置于钟罩之下。 沈言鹤惊讶地环视着法器,钟鼎内嗡鸣作响,通体流转着金色的细微光芒,像是能阻绝一切。 烛龙望着天色,少见地语带急切地说着: “此离恨钟,可为你担下九道天雷之劫,外部风火也可挡上一挡。体内阴火劫和厉风劫,你自己担着。” 沈言鹤在天地的轰鸣声中仔细辨认着烛龙的声音,此时天上的云层中已闪烁明灭着各色的光点,偶然视之,令人目痛头昏。 心中有些暖意,沈言鹤猜得没错。 烛龙人虽冷淡非常,但并非冷酷无情,这兴许是他匆匆赶来,还尽心尽力打造法器的原因吧。 烛龙身形轻巧地落在离恨钟外,挥袖又是结起一道屏障,顿了一下低语道: “俞子烨已经醒过来了,在我天庭殿中……” 烛龙的后半句话,已经被湮灭在惊雷之中,他人也只得到别处避着。 可沈言鹤一瞬之间却好像燃起了心火,这股心火并非是阴火之劫,而更像是命数烧在他心上的一把火。 不知怎么,他似乎就是能够肯定,这三劫,他定能扛过。 * 俞子烨在元圣天尊座下童子的带领下,回到了烛龙的钟山殿,一进殿门,她正东张西望的功夫,殿内的仙君仙娥们便迎了上来。 虽然从未见过,但几个仙娥和童子见到是元圣天尊座下带回的陌生女子,便登时知道了,这便是神尊在五洲救下的有恩之人。 “见过各位……姐姐?”俞子烨颇为拘谨,一时也不知改如何开口称呼。 她自己也有些迷茫,自己分明是两千岁的模样,为何脑中只记得在凡间的八百年往事呢…… “快来,”一个小仙娥带着她飞上了钟山殿中的高檐上,“你看!” 俞子烨坐下身,顺着小仙娥指着的地方望去。 远处一片黑的发紫的云正不断翻涌着,其间缠绕着流光似的亮点,似乎随时都能化作风雷。 “这是?”她自然没见过这些,接过小童手中的橘子,惬意地剥着,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三劫齐至!不知是哪位高人要得道成仙呢。”小仙娥也是兴致盎然。 俞子烨不太明白:“成仙,都得渡劫?” 她怎么不记得她有过这事儿…… 小仙娥笑着摇摇头:“不全是的,像仙娥这种,是有前世的机缘,自然能够得以点化啦。” “哦……”似懂非懂地应着,俞子烨坐在飞檐上四处看着。 这天庭之景,还真是新鲜…… * 兴许有半个时辰之久,滚滚的风雷终于是减弱了下来。一切似乎将要归于平静。 烛龙重又出现在沈言鹤身侧,谨慎地收起了离恨钟,然而他却心中一紧。 此时风雷两劫算是将将捱了过去,可结界中的沈言鹤还在对抗着心中阴火。 烛龙一惊,这已经有半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元神难保不会燃烧破裂…… 他叹了口气,也着实是没想到,自己从那困住自己万年的云水仙境逃出来之后,还能同这五洲之人事,有如此深厚的孽缘。 烛龙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面冷心热的一面,如今叫他看着沈言鹤在眼前元神碎裂,他也实在不忍。 原来神仙,也并非是断情绝爱,全然看淡世事的。 烛龙聚起一道神力,将沈言鹤的元神周全裹住。 以他的修为,能捱到这个份上已经实属不易,在烛龙看来,沈言鹤元神碎裂已是在所难免。若是能用神力引之固之,兴许还能化险为夷。 然而这一只有上古神仙才会习得的法术,也是会大耗修为,并有逆天之嫌,对施术之人也是百害无一利。 谁叫他自己将自己套进来的。 这千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他烛龙孤寂万万年,多了这二人叨扰,倒是也不赖…… 此时沈言鹤正感到五脏六腑如被烈焰炙烤一般,元神之处烫到像是承载不住,他置于膝上的双拳都攥出血来。 终于,仙体还是承载到了极限,沈言鹤低吼一声,声音随着轰鸣的雷声消逝在风中,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 第142章 师兄……? 雷劫行至一半之时,魔界的温琢和尹夕川也听到了这旷古绝今的异动,心中实在放心不下,便一同奔回了桐定阁。 “长海!” 尹夕川唤了一声便同温琢翻身跃上屋顶,一同看向始于云海方向的一场浩荡天劫。 他二人至魔界三百年,终究是靠着修为打下了一番天地,如今尚有一处安心之所。 然而离开五洲也才三百年有余,怎么这修行之人就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夕川!”孟长海和连双双惊喜交加。 四人立于檐顶,尹夕川看了会儿便辨认了出来:“这是,云上极北那个结界所在?” “不错,”孟长海沉吟道,“我猜测,应是沈言鹤在应渡天劫。” 温琢惊讶道:“沈言鹤?他要飞升?” 尹夕川却好像想到了什么:“莫非,他寻到了烛龙,一直在修炼成仙?” 孟长海眼神一直瞄着那雷劫的动静,点头道:“我也是如此猜测。” “问题是,如今俞子烨的元神到底如何,无从知晓。” 连双双说着眉头紧蹙,她一直担心着的除了沈言鹤,还有俞子烨的仙身。 此时九道天雷已尽数落下,孟长海突然眯起了眼睛,神情严肃: “这……同我经历之雷劫大有不同。” “有何不同?”尹夕川急促问道,他同温琢并未当面得见孟长海的雷劫,并不知晓其厉害。 “这滚滚黑云中,不仅蕴藏着雷火,还挟带着风火之力,相互纠缠,险恶至极。就单说这九道天雷,也比我当日受的强上太多……” 听闻孟长海的话,连双双心中着急,当日孟长海渡劫后是何种伤痕累累,她最为清楚: “如此一来,沈言鹤岂不是凶多吉少!” 孟长海皱着眉没有说话。四个人即使站在檐上,也并没能将云上极北之地看个真切,也就更无从知晓,这九道天雷之后,雪山之巅是何光景。 * 此时的雪山之巅,沈言鹤面白如雪,一身月牙白,似乎整个人都要融到山巅的风雪之中。 汗珠从下颌滴落,他唇色苍白,已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斜斜地倒在一堆新雪之上,体温渐失。 然而,凌厉的阴火和厉风之劫还仍在他体内盘旋着,心火与脑中的厉风似乎带走了他所有的神志。 烛龙神色紧绷,正小心操控着那一缕保护沈言鹤元神的灵力。 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大意了。 也应该早些料到,凡仙之为情字,竟可以放下所有。 一介凡仙,的确不大可能捱过三劫齐至。他定下的这个条件的确有些太过苛求。 可即便是知道自己胜算无几,面前的男子为何能如此坦然地面对三劫,又好像是对命数深信不疑。 说到命数,烛龙回到天庭后,的确同司命星君匆匆见过一面,得知沈言鹤命中将有飞升的机缘。 可他的确没想过,那机缘原来竟就是自己。 若无他被困在云水仙境中,若无他那一缕烛龙之息寄在沈言鹤体内,定然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烛龙一向冷淡的脸上,竟轻轻浅浅地露出些笑意。 千万年未曾与任何生灵亲近的他自己,竟被机缘巧合被这两个凡仙上了一课。 此时,沈言鹤像是抵过了厉风劫,却终究还是被阴火燃烧了元神。 元神碎裂之时,幸有烛龙的一缕上古神力将沈言鹤的元神碎片保了下来,堪堪化去了阴火的痕迹。 天上残云拨散,月明星稀,雪山之巅的清风更添新雪的凛冽之气。 烛龙凑上前查探了沈言鹤的元神和气息,神色一松,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罢了,果然人与人之间的纠缠,自古以来都是最为难理清的。 自己废了几万年的修为,竟是为了两个小小凡仙的愿望。 烛龙化成蛟龙,将失去意识的沈言鹤带回天庭钟山殿中修养。 他心里琢磨着,这二人之事,若要让元圣天尊那老顽童知道了,不知要嘲笑自己几千年…… 钟山殿中的仙君和仙娥这几日是忙的不可开交,心中也是惊奇。 刚替个天真烂漫的凡仙女子俞子烨恢复了仙身,点化成仙,今日神尊又带回一个神秘的男子。 千万年来,钟山殿都没这么热闹过。 烛龙刚将沈言鹤安顿在屋中,用法器为他徐徐修补元神的裂隙。 他伸手探了探,好在修补元神要不了太久,便放下心来走出屋门,正看到门口乖巧等着的俞子烨: “神尊,他是谁啊?” 烛龙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俞子烨尚有千年的前尘在他手上,此时她自然是记不得水行之力和沈言鹤。 “你……凡间的师兄。” “师兄?”俞子烨好奇地踮脚朝门内看了看,心里也有些好奇。 “你在这殿中,可安顿好了?”烛龙淡漠地问道。 “嗯,殿内的仙君和仙娥都替我打点妥当了!”俞子烨笑着答道。 烛龙眸光扫向俞子烨那张生气勃勃的小脸,心中竟浮起些陌生的亲切之感,他略一沉吟: “平日我不会管束你,你也莫要叨扰我。” 早听仙娥说过烛龙的性子,俞子烨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道: “师兄可是受了伤?我能进去看看嘛?” “自便。” 言罢,烛龙身影便消失了。 俞子烨虽说在这天庭没有品阶,只是钟山殿中一个小小仙娥,可今日来访看热闹的人倒都是毕恭毕敬的,也都是拜了烛龙的大名所赐。 无人不觉得,能得到钟山之神点化成仙,必有其厉害之处。 俞子烨向来懒散,喜好自由自在的,只要生活自在,无人管束,她倒是乐得如此。 然而她不知怎的,还是对屋中的“师兄”有些好奇。 迈开步子小心走到屋门前,俞子烨轻轻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便听到低沉的神力流动的声音。 她走到卧榻边,躺着的男子身上正漂浮着一团蓝色的华光,神力周而复始地流转在男子体内。 俞子烨好奇地看着榻上人的面容,他双眼紧闭着,轻轻抿着唇,面上没什么生气。 但即使面白如纸,一头黑发散乱着,也仍旧是姿容俊朗,眉如远山。 皱了皱眉,俞子烨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心头像是压了块大石似的。 罢了,她摇了摇头,轻巧地迈步出屋,关上了门。 毕竟是师兄,兴许以前同他很是相熟呢。 此时一阵清朗的风吹过庭院间的几盏风铃,几声脆响。 命数中断开的红线,似乎又悄然系在了一起。 ------------ 第143章 不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的 元圣天尊的神霄玉府中,阵阵笑声伴着落子之声回荡在庭院中。 “天尊爷爷,你这就不对了啊,落子无悔!” 俞子烨说着就要将元圣天尊悔的那枚棋子摆回去。 天尊笑着感叹道:“烛龙那老家伙,每次我悔棋,他也没什么反应,无趣得紧。” “是啊,”俞子烨叹了口气,松了松肩膀和脖颈,“神尊最是古板,早上贪睡也不行,三两句不离修炼的……” 元圣天尊笑着饮茶,余光瞄着对面坐着的小仙娥。 距离她苏醒那日,已经有三五月的光景了,这小仙在天庭简直就是横着走,去哪都没人管得了她。 虽说是个成年的样子,可性子的确是天真了些,像个孩子。 元圣天尊心想着,兴许烛龙还未将那封印的前尘归还于她吧…… 钟山殿中,烛龙正立于窗前的桌案之上,随手描画着云雾之景,心里思量的还是同一个问题。 近日俞子烨总是缠着他说要下凡去五洲看看,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将那封印的前尘归还于她。 当日俞子烨苏醒之前,他封印这段前尘之时,已无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一段往事。 同神仙下凡历情劫的路数无二,爱而不得后天人两隔…… 再看着俞子烨如今无忧无虑的模样,烛龙总有些犹豫。 他本意是等沈言鹤醒将过来,将这一缕前尘交与他,由他自己定夺。 可他迟迟不醒,俞子烨这会儿又闹着要下凡五洲,的确是令他有些头疼。 一不注意,笔尖便在案上的宣纸上点下豆大的墨点,烛龙挥袖隐去纸上的画作。 “禀神尊,那位仙君醒了!” 听到门外仙娥来报,烛龙收敛神色,匆匆放下笔,来到沈言鹤屋中。 只见他正端正打坐在卧榻上,黑发散落着,面色温润平和,手中握着那枚重聚元神的法器。 “醒了。” 烛龙闲庭信步走到卧榻前,扬手感知了片刻沈言鹤的元神,的确已完好无损。 “多谢师尊救命之恩。” 沈言鹤将法器恭敬交还烛龙,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纷乱情绪。 感知到元神之内的气息纯净平稳,心脉的感觉同从前也大不一样…… 自己这是昏睡了多久? 三劫呢?过了是没过? 俞子烨她在哪……? 烛龙扫了一眼沈言鹤瞬息万变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三劫我助你渡了,你元神碎裂,险些丧命。俞子烨已在我殿中多日,你修整好即可见她。” 沈言鹤闻言,一颗心提了起来,感觉身上一麻,指尖冰凉,心却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起来。 “谢过师尊。” 烛龙并无要走之意,取出了那一缕前尘递给沈言鹤: “俞子烨苏醒之时,曾受到前尘侵扰,我便封印了那一部分的前尘,现交予你。” 沈言鹤一惊,站起身来走到烛龙身边,接过前尘疑惑问道: “这是?” 烛龙沉声道:“这是她这八百年来,拥有水行之力之后的记忆,都在这份前尘中了。” 沈言鹤面色一沉,将前尘收好,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烛龙补充道:“这是我天庭的烛龙殿,你二人皆为我座下仙君,应唤我一声神尊了。” 他言罢离开了,沈言鹤脑中却仍是一片混沌,还在整理着思绪。 此刻听到鸟儿啁啾之声,沈言鹤便走向窗前,推开窗子,惊愕于眼前之景。 他正立在偌大钟山殿中一顶高的楼阁内,俯瞰着延伸无边的万里流云,在百丈远的脚下翻涌流转。 华美楼阁四处林立,仙君神女身影轻盈地穿梭其中,不似凡间的烟火气,却是一派自在闲适之景。 天空中华光四起,流转不息,白鹭仙鹤三两飞过,带起纯净的风,卷着些奇珍香花缓缓飘过。 沈言鹤不禁感叹,自己竟是到了天庭。 他想起那一缕前尘,心里隐隐一痛。 换上一身月白的衣袍,沈言鹤取了怀中那一根建木发簪束着发,手上却总有些颤抖。 他想起了热海石窟中,那一根静静放置着的建木发簪,想起马上就要相见的俞子烨。 实在静不下心来,他便半束了发,匆匆推门而出,正看到迎上来的一个小仙君。 “言鹤仙君,你醒了?我带你四处走走。” 沈言鹤神色柔和,语气却有些焦急地回道:“谢过仙君,我还有些急事。前一阵神尊带回的仙娥,可在殿中?” 小仙君一愣,瞧着沈言鹤心想,这位仙君倒好,刚一起来就先找这位横行的小仙娥…… “子烨仙娥晨起便下凡五洲游历去了,等到傍晚,她玩够了兴许就回来了。” 沈言鹤轻叹了口气,神色柔和似月,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谢过仙君,告辞。” 小仙君看着沈言鹤就这么急匆匆地走出了殿门没了人影,也是摸不着头脑。 这两位仙还真是特别,个顶个的不照常理出牌…… 沈言鹤带着那一缕前尘,回到了热海石窟门前。 千年了,不知一切是否都安好如初……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门,不出所料,这一方热海石窟就如同他离开时那般。 无人叨扰,兴许,也无人记得。 沈言鹤点亮烛火,挥手便幻化了一片春景,游鱼叠影,春柳招摇。 此时五洲是凛冬刚过的正月,可沈言鹤在快千年的日子里,看够了雪,便格外想念那一簇簇白色的香花,和青峻无边的翠色。 他走到书案上,那片雪华和建木发簪仍旧静静地躺在那,似乎诉说着沉默的过往。 沈言鹤将物件收进怀中放好,刚走出热海石窟,便听到天边的一声咆哮。 他回过头一看,梼杌硕大的身子正腾云驾雾似的向他而来。 凶兽四爪落地,便登时成了个圆毛的样子,凑到沈言鹤身边兜转跳跃着。 “我回来了。”沈言鹤呼噜着梼杌的脑袋,眼底带笑。 “对了,”他笑意瞬间更深,“去帮我找找看,子烨在哪。” 梼杌摇摇尾巴,一跃飞上天空,一声长啸划破天空中的沉寂。 子烨,这次不管你跑去哪,我都会找到你的。 沈言鹤想着,轻笑着摇头,身影一闪便没了踪影。 热海石窟前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正如这五洲山河般,隽永无垠。 ------------ 第144章 故地重游的巧遇 俞子烨一早起来,也没寻到烛龙的踪影。她实在在天庭呆得无聊,便同几个小仙君打了个招呼,准备去到五洲看看。 “子烨仙娥,你可要多加小心,不得让凡间的凡仙知晓了你的身份啊。” 小仙君颇为担忧,这天上的规矩俞子烨还未来得及全习得,估计学过的,她也没那个耐心记住…… “知道了,不会太久的。”俞子烨眨眨眼,身影一闪消失在殿门口。 小仙君叹了口气摇摇头,一头返回殿中。 俞子烨在天上远远俯瞰着一整个五洲大陆,气息十分熟悉,令她有片刻的恍惚…… 摇摇头,她仔细感知着地上的灵力。 灵力大盛之地,通常都不好玩,她眼珠一转,轻巧落在中明一处无人的林中。 刚要走,自觉这一身天上神仙穿的层叠轻纱似乎有些招人耳目,便思索了片刻。 身形一转,俞子烨换上一身月白的素雅裙袍,外裹着竹青色轻纱外罩,淡雅清丽。 她脚步轻盈地往集市走去,却不曾知晓,这身衣装,正是沈言鹤买给她的那一身。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 有些前尘往事,即使散去,也会留下些有的没的痕迹,抓不住,却也驱不散…… 顺着山腰一路行下去,便看到了一片广阔的湖泊。 俞子烨跑到湖边,看着湖中往来的船只,听着渔家的清歌,孩童的嬉闹,一时间被这烟火气感染得满面笑意。 她环顾四周的景致,中明此地在冬日的确谈不上什么景色,可她在看到一片空旷时,还是有些恍惚。 这里,曾经应该不是这样的…… 俞子烨有些疑惑涌上心头,难道自己小时候来过这里? 她走到码头上一位船家身前,好奇开口: “船家,你可知,这里曾经是何景?” 船家顺着俞子烨指着的方向,愣了片刻便了然一笑:“姑娘指的是莫忘楼吗?难得姑娘记得。” 莫忘楼? 俞子烨一怔,的确应该是莫忘楼吗……她回头又看向那一片空旷。 船家继续娓娓道来:“千年前,那里可有着五洲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莫忘楼。可年轻的明帝一继位,便下令毁去此地……” “为何要毁去?”俞子烨好奇问道。 “千年前,莫忘楼画舫曾引起中明一场大祸,无数人死于邪术……”船家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带着船客游湖去了。 俞子烨看着眼前一片祥和平静之景,的确想不到这里曾经遭过如此劫难。 可她不知为何,也对船家的话深信不疑,就好像亲身经历似的…… 俞子烨摇摇头,缓步向集市走去。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她分明八百岁的时候,就在五洲劫难中死去了,阴差阳错重生到了天上罢了。 “桐定阁亲传弟子修仙笔录,包教包会,一步登天啊!” 街角有个青衣男子支起个摊子正吆喝着,俞子烨被声音吸引了过去。 她举着刚买的甜饼一口口嚼着,悄悄站在围成一圈的人群外侧,打算看看这男子在搞什么名堂。 桐定阁……似乎是这五洲的修仙之地? “你这玩意儿靠谱吗?”围观人群三言两语说着。 那青衣男子表情得意地说道:“自然,我可是五洲第一地仙孟长海的弟子,这笔录自然非同凡响。” “你口说无凭啊。” “就是,而且你这笔录三百钱,卖这么贵。” “是啊,去桐定阁修仙又不必花费银钱……” 围观人群似乎并不买账,纷纷要求男子自我佐证。 青衣男子面色一沉,倒也不是慌张,语调高昂地嚣张道: “桐定阁不要钱,但根骨不行,也未必会被收下,我这可是人人皆可用的。罢了,光说你们也不信。” 青衣男子脱掉御寒的斗篷,站在人群面前:“有意者可以来同在下过两招,在看的也有修行之人,自然识得桐定阁的身法,如何?” 围观的人里的确有些志在修仙之人,却还未达至桐定阁收容弟子的标准,便面面相觑了一番后,点了点头。 “来,何人有意?” 俞子烨继续捧着甜饼慢悠悠吃着,注视着人群里的动静。 她也觉得这青衣男子颇有意思,若是五洲大陆修仙圣地的弟子,又师从第一地仙,怎会嚣张至此,定有问题。 “我来!”一个粗犷的大汉走出人群,身形比男子高大上许多,看来也是力大如牛。 人群骚动起来,看这人来者不善的样子,谁也不知这青衣男子会否是他的对手。 粗犷大汉摆起了阵仗,围观的人都自觉退让三分。 只见他双拳掀起厉风,向着青衣男子直直而去,男子未曾出剑,身形翻腾一转,脚尖点在了大汉肩上,一瞬之间便来到那大汉的身后了。 “身法轻盈流畅,柔中有坚,的确是桐定阁的身法呀……”围观人群中开始泛起嘀咕。 那粗犷大汉自然不服气,便倏地转过身来,石块般的重拳又向青衣男子攻去。 那男子更是不慌,身形向后一仰,脚下利落攻击大汉的下盘,那粗犷大汉竟毫不设防,被扫了出去,趴在墙角揉着腰: “算……算你厉害!” 俞子烨玩心大起,倒是想看看,这男子被来个下马威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她一手拿着饼子,一手举起来:“我来!” 听到清脆的女子声音,众人皆向俞子烨看来。 她一手拿着甜饼,一边挤出人群。青衣男子见到她也是轻蔑一笑: “这位姑娘,可别说我欺负人。” 俞子烨站定看着男子:“自然不会,出招吧。” 青衣男子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示意对方先请。 俞子烨倒也不推脱,身形轻盈旋转腾空,取过摊位上的几只毛笔,向男子投掷而去。 正当青衣男子全神贯注在几根毛笔之上,俞子烨稳住身形,足尖轻点着笔杆,轻如鸿毛的身法无不令人群震惊。 “这是桐定阁才有的乘风之术!” 青衣男子显然也听到了围观人的这窃窃私语,他神色一慌,身子一转避开了俞子烨行来的方向。 然而这一躲正中俞子烨下怀,她一手攥着饼子,一手轻轻一扬,几根毛笔便急速转向早已站定歇口气的青衣男子。 “哎啊!” “啊——” 场面一时间十分混乱,青衣男子被毛笔击中的档口,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条奇异的圆毛走兽,纵身一跃竟扑在俞子烨身前! 人群向四下躲了躲,她一慌,饼子一丢,身子向后倒去。 俞子烨不禁闭上眼,等待着后背贴上冰凉的地面…… ------------ 第145章 师兄,我们来过这里吗 然而俞子烨并未直直倒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臂弯之中。 她手中的饼子早就不知去向,便抓住了那人手臂,猛地睁开了眼。 “师妹。” 沈言鹤正左手稳稳揽住俞子烨,右手轻轻捏着她脱手的甜饼,任由着女子捉着他的手臂,清冷的脸上露出的笑意,似春风拂面。 “师兄!”俞子烨面上有些羞怯,“你……你醒啦?” 沈言鹤将那块甜饼完好无损地递回给她,替她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将一缕青丝别到她耳后: “嗯,醒了。” “你,你们!什么人!” 青衣男子被打了个正着,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此刻又来了一人一兽搅局,心里自然是万分不悦。 梼杌本在一旁抖着毛,闲适地呆着,此刻猛地察觉到有人欲对沈言鹤和俞子烨不利,便一个转身现出了原型。 人面兽身,再加上能一掌拍死三四个的巨大虎爪,一时间周围一丈内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人群四散逃窜,青衣男子也吓得坐到了地上:“祖宗诶!” 沈言鹤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眼里有化不开的笑意: “梼杌。” 听到沈言鹤劝阻般低声一唤,梼杌便挥了挥虎爪,咆哮一声便纵身一跃飞向天边。 见那凶兽飞走了,围观的人又三三两两地走了回来,一边嘀嘀咕咕地议论着。 “这姑娘定是桐定阁修为甚高的弟子。” “是啊,而且这公子,还叫她师妹,岂不是师出同门?” 青衣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满头大汗地这才从地上站起身子。 沈言鹤看着俞子烨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眸光顿时柔和了下来,走到书摊前翻翻那青衣男子所谓的修仙笔录。 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对这种事情正眼看上一瞬。 可若是她想找点乐子,那他就同这男子逗逗趣好了。 “怪不得你连我师妹一招都扛不住,你这笔录,不过是你编纂的罢了。” 听闻沈言鹤的话,那青衣男子虽然害怕,但竟还因下不来台而想要狡辩三分: “你,你又如何知道?!” 沈言鹤将笔录轻轻丢回摊子上,走到震怒的青衣男子身侧: “不巧,我与孟长海也算是同门师兄弟,劝你还是莫要再冒充他的名号,招摇撞骗。” 沈言鹤这话倒的确不假,当年桐定阁中,他们的确算是平辈师兄弟。 青衣男子面上大汗淋漓,他想到刚才俞子烨的身法,以及那一头人人见了都怕的凶兽,便打算落荒而逃。 他正奔到摊子边打算收起自己的“心血”,沈言鹤无奈地挥了挥袖,那一堆笔录连同摊位都化作一股青烟,消散在风中。 “你……”那男子声音发抖地咬牙嘀咕着,他深知沈言鹤的灵力,实在是深厚过人。 “快走。”沈言鹤摆摆手,他懒得废话,还有更重要的事儿未办呢。 见那青衣男子落荒而逃,沈言鹤一回头,看到俞子烨正咬着甜饼看着他。 他这么一回头,也把她惊得一愣。 沈言鹤今日怕是中邪了,脸上总是挂着散不去的笑意。 他走到俞子烨面前,伸手轻轻擦掉:“吃到脸上了。” 这轻轻的一句话,俞子烨一愣,她忽然好像见到了无数燃灯,回到了很久远之前的一个晚上。 面前的男子,也是同他说着一样的话…… “师兄,你怎么会来?” 俞子烨定了定神,驱散了那些似真似幻的华美,随口问道。 她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却忘不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沈言鹤垂下眼眸笑了笑,无论何时,听到俞子烨唤他一声师兄,还是令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不知怎的,总是还想多听几次。 “你笑什么……?” 俞子烨话还没说完,沈言鹤便无比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沿着集市向前走着。 “哎,师兄,你别……” 她面上羞红,挣脱了沈言鹤牵着她的手,一双秋水般的眸看向别处。 沈言鹤虽被挣脱了,倒也不恼,他扬手指着前面一家人满为患的小小店面: “你以前最爱吃那家的金沙糯米团,你不记得了?” 俞子烨仔细地想了想,的确是没什么印象了…… 然而她看到路过的人手里拿着的吃食,却好像又有些印象似的。 她低声问道:“师兄,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吗?” 沈言鹤轻笑道:“的确在此小住过一阵。” 俞子烨垂眸,神色有些落寞:“从前的事儿……有些我不记得了。我总以为自己是八百岁的时候就死于天灾,才到了天上。” 她伸起一双手臂,打量着自己:“可我这样子,怎么也不像只有八百岁,而且我对这里很多事情,都莫名的熟悉,还有……” 她一犹豫,眼神若有似无地扫向静静听着的沈言鹤,轻抿着嘴沉吟片刻,才低声说道: “对师兄也觉得格外熟悉,却……什么也想不起。” 沈言鹤轻轻拍了拍俞子烨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在这等我一下。” 站在人群中,等着那一笼热乎乎的金沙糯米团,沈言鹤的视线也放空在袅袅蒸汽之间……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轻轻握起,想起了那一缕前尘,心中也不无纠葛。 那八百年的时光,是她最为快意自在的日子,也有她最为痛苦不堪的回忆。 起初,虽然身负水行之力,但一直被俞老三托在手心里,虽五洲间颠沛流离,可日子闲适逍遥,正是她向往的。 一切便从这中明开始,她入了桐定阁,在沈渔的身边,一切便急转直下。 她不得不背叛所信所爱之人,不得不一人承担下沉重的负担。 纵使他竭尽全力,也终未能将她护个周全…… “公子,公子?” 沈言鹤回过神来,店家正拿着金沙糯米团招呼着他,他这才发现自己愣了神。 接过油纸包,他向身后看去,俞子烨正站在街角处静静等待着他。 她仰起的小脸上带着些许困惑,眼中流露出迷茫,愣愣地看向晴空,又似乎是在凝视过去。 “拿着。”沈言鹤将纸包递了过去,“小心烫。” 俞子烨回过神来,笑了笑便打开了油纸包,热气腾腾的金沙糯米团映入眼帘。 “……你,你去给我买个金沙糯米团……” 突然像是有个女子的声音灌入耳内,俞子烨茫然四下看了看,却并无人开口。 她心中不无疑惑,吹着糯米团,轻声道: “师兄,你忘记过以前的事吗?” 沈言鹤一愣,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 第146章 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俞子烨眼神变得有些落寞,她盯着沈言鹤一双神色复杂的眼,轻声问道: “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言鹤心中不禁慨叹,忘记过。 他当然知道忘记的滋味。 没有即刻作答,沈言鹤轻轻揽住俞子烨,沉声道: “走,随我去一处,我同你说个故事。” 也罢,无论如何,这一缕前尘都是属于俞子烨的,他不该也不能将其占据。 毕竟过去的事情,并非忘记了就不复存在。 遗忘与否,只能由她自己选择。 沈言鹤带着俞子烨,身形一闪便到了炎吾城门口,平日里冷清的城门口,此时竟热闹非凡。 说巧也真是巧,本想着就是找个不那么冷的地界,安静说几句话,没想到正值炎吾的燃灯节。 兜兜转转,竟又无意间回到了最初相识的地方。 闭关千年,天上又转了一圈,沈言鹤日子确实数得有些糊涂。 等俞子烨的那些日子,一日便像百日般难熬,谁又在乎什么春分秋收。 沈言鹤和俞子烨来到山坡稍微僻静之处,靠着棵大树闲适坐着。 俞子烨一直都没多说话,乖巧地任由沈言鹤领着。 她这人一直也就是这样,无事便不强求,懒散悠闲,顺其自然。 可当她有了强求之事,欲求之果,那份闲散和悠然,便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俞子烨坐定四下看着,城门口那巨大的篝火燃灯,起舞的少年少女,遍地孩童,以及山坡上一簇簇的燃灯,无不令她顿生熟悉之感。 沈言鹤将外披着的斗篷解下,轻轻披在俞子烨的肩头,轻叹道: “故事还得从这里说起。一千八百年前,我失去了记忆,流放至此,混沌度日。” 俞子烨惊讶地看向沈言鹤,原来师兄也尝过忘记的滋味吗…… 沈言鹤一双深潭般的眼望着远处的点点燃灯,这些火光也倒映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彼时五洲还未平定,我便是在这里遇到了她,也有幸找回了记忆。” “为了平定五洲,我二人便一路同行。当时水行之力在她身上,然而,能够平定五洲的烛龙之息,却在我体内。” “当时为了解开水行之力的封印,便不得不将她亲手送到歹人身侧。” 俞子烨心中升起无数的疑问,却都被一股震惊之感压了下去。 如她隐隐所感,也许自己和沈言鹤,压根就不是师兄妹。 “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二人无可避免的,纠缠的命数……” 沈言鹤说着叹了口气,他很少说这么多话,可却还是觉得词不达意: “我为救她一命,便有很多事情自作主张,没同她好好商议。” “她也为救我一命,最终众叛亲离,走了许多从未有人走过的险路,也一人扛下了所有的谩骂和过错。” 沈言鹤结喉微微颤动了下,一时间心中酸楚,他定了定神,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若她有机会选择,会不会愿意忘掉这段往事。” 俞子烨神色平静地看着沈言鹤,她此刻全然明白,沈言鹤话里的那个她,除了她便不会再有别人。 她一双微凉的小手抚上沈言鹤的手臂,轻声问道: “你……会愿意她忘掉吗?” 沈言鹤一怔,他没想过俞子烨会如此发问。 他侧过头直直望向俞子烨一双秋水般的眸中,那里面像是热海般平静。 见沈言鹤没说话,俞子烨叹了口气,轻声道: “我不清楚她会不会愿意记起来。” 说着,她神色坚定地望向沈言鹤,读懂了他眼中的犹豫和复杂,接着说道: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兴许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听到那声“我”,沈言鹤有些怔然地望向她,也为她的话感到五味杂陈。 聪明如她,怎可能猜不到故事的用意。 “即使失去记忆,我也还是我。”俞子烨唇边的笑似一阵清风,一双眼灼灼望向沈言鹤: “你呢?希望我忘掉吗……” 沈言鹤闭了闭眼,轻叹一声,又似乎是自嘲地笑笑。 当年她也是坐在同样的地方,对他说了同样的话,即使失去记忆,你也还是你。 沈言鹤自然不想她忘记这一切。 云淡风轻了千年,在遇到她之后,竟变得自私而别有所求。 他自私地,不希望俞子烨忘记他们相识相知的一点一滴,他也希望自己给予过她的伤害,可以被她牢记,以此换回自己一个救赎之机。 “我不想。” 俞子烨笑笑,春风和煦般地说道:“那……师兄便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吧。” 沈言鹤轻轻摇摇头,取出那一缕春水似的前尘,轻轻捧在掌心之中,置于俞子烨面前: “这便是,你那八百年的前尘往事。” 此刻,不止沈言鹤提着一颗心,俞子烨见到这一缕前尘,也不自觉地背部僵直起来。 她虽已经准备好,要从沈言鹤口中得知那八百年中的一切,却还未曾做好准备,将一切的细枝末节尽数寻回。 沈言鹤见她有些胆怯,便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俞子烨的手,声音低柔: “点化你时,你曾被这缕前尘纠缠,险些丧命,是神尊将其封印,交给了我。” 俞子烨用手指轻轻触碰着那一缕似烟似雾的前尘,心里一颤。 “你可准备好了?” 并未错过俞子烨眼中的慌乱,沈言鹤握住她的手稍稍捏了捏: “若你不想,那便改日……” “不了,”俞子烨叹息道:“我准备好了。” 她说着闭上了眼睛,沈言鹤聚起一道神力,将这一缕前尘缓缓渡入俞子烨元神之内。 将至未至之时,俞子烨淡淡说了一句话,却重重击中沈言鹤的心: “我怎么会舍得,只让你一人记得这段往事呢……” 看着那一缕前尘缓缓流入俞子烨体内,沈言鹤眼眶有些发酸,伸手将俞子烨小小的身子揽入怀中,将她的额头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之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沈言鹤感到胸前濡湿了一片,俞子烨的一双小手也紧紧捉着自己的衣袍。 他握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氤氲着水汽的双眼和面颊上的泪痕,心下一痛,声音低沉而沙哑: “都……想起来了?” “我……”俞子烨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我怎么会……” 沈言鹤眨眨眼,鼻尖发酸,嘴角带着笑,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他重又拥住眼前哭成泪人的女子: “子烨,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 第147章 错过了的千年光阴 “对,对了!”俞子烨忽然直起身子,一副慌张的模样,手绞着裙摆念叨着: “我,我把雪华掉在这里了……” 沈言鹤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攥:“这种时候,你居然想起的是这个。”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个莹白的锦囊,递到俞子烨的手心里: “在这,收好,别再丢了。” 俞子烨惊喜地打开了锦囊,那枚雪华好好地躺在里面:“怎么会在你这?” 沈言鹤嘴角微弯,眼神却露出些落寞: “那日,我来迟一步。” 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俞子烨想起了那些前尘往事…… 那日见到了雪华中,沈言鹤存入的一片幻象后,便被沈渔逮了个正着,带回了桐定阁后山之巅。 那也是她上一世,最后的一点记忆了。 沈言鹤不言不语地看着表情悲喜交加的俞子烨,同样也记起了雪华中,自己许给她的承诺。 “那……”俞子烨眼中闪过一丝揶揄的笑意,朱唇轻轻抿了抿,轻声问着: “你还记不记得,在那片幻象中许我什么承诺?” 沈言鹤也有些忍俊不禁,他此刻觉得燃灯的火光似乎流到了他心里,暖融融的。 他在那片幻象中曾说过,虽无法陪她到老,却愿意许她余生。 “自然记得,只不过……”他佯装烦恼地扬了扬眉毛: “如今我这余生可有点长了,你可得想好。” 俞子烨面上一红,以前觉得沈言鹤此人,最是不善言辞。怎么如今倒学会揶揄人了…… 她轻咳一声,也不甘示弱:“那不如,我还是做你师妹好了。” 沈言鹤曲起手指刮了刮俞子烨的鼻间,一丝凉意透过皮肤沁过来。 他靠在大树上舒服地坐着,将俞子烨带到怀里温暖着,语气轻快地低声在她耳边叹道: “那……再叫声师兄来听听。” 俞子烨仰头看着沈言鹤那副得意的样子,没再同他斗嘴,笑着轻轻靠在他肩上: “那,后来呢?” 沈言鹤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笑容,他知晓俞子烨在问什么,他淡淡道: “你仙身陨灭后,沈渔的元神并未被灭灵剑所毁,虽邪性已削弱七分,可还是将其中的万千邪灵释放了出来。” “灭灵剑本应由温琢操控,可此剑极为凶险,一损俱损,谭月为护她而送了命……” 俞子烨心里一惊,谭月的动摇,她一直是知晓的,却不曾想到,她竟会不惜性命。 抱着俞子烨的手臂紧了紧,沈言鹤叹了口气,语气沉重: “随后的五洲,便是邪兽四起的炼狱之景。我带着你的元神和水行之力投了命盘,师叔为护住墟源,已经仙去了。” 他感觉到臂弯中俞子烨小小的身体一僵,看着她垂下了头,便更想将她全心全意地护在怀中,心中不免发酸: “抱歉,我没能……” 还没等沈言鹤说完,俞子烨便仰起头给他一个春风和煦般的笑,眼中却是挥不去的酸涩: “别道歉,错不在你。” 她又轻叹一声看向远方:“错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 “我已将师叔同我父亲母亲,一同葬在青峻山中一处,明日便带你去。”沈言鹤面色柔和地说着,“顺便回桐定阁瞧瞧。” 俞子烨点点头,心中平静之余,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也说不上为何。 这股不对劲的感觉,其实是时光罢了。 她作为元神的形态几百年,无甚意识,又在天上呆了许久。 虽人还是不到两千岁的模样,但其实这五洲大陆上,早已时过境迁了千年。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虽被燃灯映亮了大半,终究还是冷的。 沈言鹤拍拍俞子烨的手臂,示意她站起身来: “去买盏燃灯吧,晚上凉了。” 俞子烨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站起身子拍拍裙摆上的土说道: “燃灯许愿就罢了,不如买几壶酒!说道酒……不知央籍如何了。” 沈言鹤牢牢牵住她的手,向集市走去:“看看便知。” 集市上仍旧是人挨着人,沈言鹤将俞子烨裹在厚重的长斗篷里,紧紧锁在臂弯之中。 俞子烨有些不太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别闹,可不能走丢了。” “我不会走丢的……”俞子烨闷闷地反驳着。 “我可不想再寻你第二次了。”沈言鹤轻声道。 走了片刻,便到了集市当中最为热闹的地方,一间酒楼门口挤满了人。 “我没记得,这里以前有个酒楼啊……”俞子烨疑惑地想了想。 沈言鹤个子高大,便站定看了几眼,突然笑了起来: “老板兴许你认得。” 他言罢便拉着她轻巧穿过人群,来到了正吆喝着的小二面前:“老板呢?” 那小二似乎早就习惯了老板的友人来寻他,点点头便朝着酒楼内吆喝着: “老板,来客寻你!” 酒楼内似乎忙得不可开交,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带着些沧桑感地低声回道: “哪位?” 那小二一只脚踏进门内,也是低声答着:“五洲人,带着个小娘子。” 俞子烨站在门口自然听到了,刚想要反驳,却对上了沈言鹤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沈言鹤这个把时辰,怕是比他前世笑的加起来还要多。 央籍同桌上几位友人招呼了一声,便抖抖衣袍踏出门来,心里还嘀咕着,不知又是哪家的官老爷来找了。 “来了……言鹤大哥!” 央籍刚跨出门口,一抬头就惊喜万分,健步过来长臂一伸同沈言鹤抱了个满怀。 俞子烨见着央籍的样子,也有些讶然。 当年褐色短发的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此时正穿着墨色的长袍,面上竟带着些风霜之感。 她一时间有些晃神,莫非,这五洲大陆已经过了许久……? 央籍放开沈言鹤,这才看到一边被裹在大斗篷中的俞子烨。 “子烨!你们……” 央籍又惊又喜地咧嘴笑着,想起了小二那句小娘子。 他了然一笑,看着二人便也没再多问,一拳打在沈言鹤肩上笑道: “亏我叫你一声大哥,你这一走,竟就是千年啊。” 沈言鹤轻叹着笑了笑,摇了摇头,一旁的俞子烨却花容失色,惊愕出声: “千年……?” 距离五洲平定之时,竟有千年了? 这千年,沈言鹤是怎么度过的…… ------------ 第148章 你好像变了 央籍带着二人到酒楼中一处偏僻安静的雅座之内,差人送进来了熟悉的朱百川,长相思和一些果酒。 俞子烨赞叹不已地看着偌大的酒楼,好奇问着:“央籍,你这生意越做越大了。” 央籍正倒着酒,闻言笑了笑:“阿婆仙去之后,我便想着到处闯荡闯荡。” “阿婆她……抱歉。”俞子烨敛去了笑意说道。 “无妨,阿婆她说,此生双目重又能得见光明,此生足矣了。也是多亏了言鹤大哥。” 沈言鹤垂眸轻笑,摇了摇头。央籍又好像想到了什么: “对了,刚开始闯荡之时,诸多磨难,多亏了极南天的钟啸对我屡次相助,才得以达到今日地步。” “钟啸?他如何了?” 沈言鹤有些好奇,自从桐定阁一战后,他便再没见过他们。 “他啊,几百年前去了魔界,逍遥自在着呢。”央籍笑着饮了一口酒。 俞子烨忍不住笑了:“的确,是他的作风。” “不说我了,你二人怎么一走就是千年?” 央籍说着,眼神里还是有一股少年气,他分明记得,千年前沈言鹤还在他家屋顶上坐着,因为俞子烨离开而喝过闷酒…… 俞子烨则有些茫然地看向沈言鹤,心里还未从时光已经流过千年的震惊中完全缓过来。 这千年对她来说,仿佛就是一梦而已。 沈言鹤轻咳一声,扬起的嘴角有些戏谑似的说道:“我二人,忙着飞升,成了仙。” 央籍差点一口酒呛住,爽朗笑道:“言鹤大哥,你可别消遣我了。” 雅座内传出的笑语,把酒言欢的三人,这一切都如同千年前在炎吾的那些夜晚一样,像是从未改变。 从央籍的酒楼出来,已经午夜将尽了。 俞子烨喝得有些微醺着,顺手将斗篷解了开来透透气,满脸惬意餍足。 “累了?”沈言鹤瞄着她猫一样的懒散神色,“累了便回去歇息。” “哎——” 还未等俞子烨反应过来,沈言鹤揽着她腾空而起,身影轻轻一落,便正正落在了赶来的梼杌背上。 俞子烨被沈言鹤牢牢抱着,圈在身前,看着梼杌腾云驾雾似得向无涯而去,便有些羞怯: “我……我要回钟山殿!” 沈言鹤用指节敲了敲俞子烨的小脑袋:“这就回去了,你想被神尊如何处置?” 俞子烨轻轻抿起了嘴,自觉理亏便没说话。 她的确求了烛龙甚久,他都没能同意自己下凡来玩,这次不过是溜出来看看,想着须臾片刻的也就回去了,不会被查觉…… 夜风拂过面颊,俞子烨的酒意醒了三分,垂眸问道: “过去的千年,你是如何度过的?” 沈言鹤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声音低沉,没什么犹豫便娓娓道来: “离开桐定阁后,我带着你的元神,在云上极北之地寻到了烛龙。用那一枚龙骨,换了他一个承诺,来恢复你的仙身。” “老阁主留下的龙骨?”俞子烨惊道。 “不错,正是烛龙交与我父亲的信物。” 沈言鹤将下巴轻轻靠在俞子烨头顶婆娑着,继续说道: “可烛龙有个条件,我必须在有生之年,得道飞升,不然他便不肯恢复你的仙身。我便独自在雪山之巅修炼了几百年。” 俞子烨这才明白了什么,扭过身子看着沈言鹤,眼中有些惊诧: “所以,你并非同我一般,是被神尊点化成仙的?” 沈言鹤唇边带着笑,轻轻拂开俞子烨面上被风吹散的那一缕青丝: “不错,我是……渡劫飞升的。” 俞子烨心猛地一沉,握住了沈言鹤的手,她这才明白。 那日她苏醒过来,坐在钟山殿飞檐之上看的那一场热闹,那声势浩大的天劫,竟是沈言鹤飞升之时…… “……我看到了。” 沈言鹤轻叹一声,轻轻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俞子烨的手心,安抚着她: “我也并非神人,三劫齐至,自然抵挡不住。幸好有神尊用法器和神力稳妥相护,才没灰飞烟灭。” 俞子烨疑惑问道:“神尊他为何会如此苛求?” 沈言鹤摇了摇头:“并非苛求,我知道他的意思。若他为你恢复了仙身,而我却不久便命陨,一切逆天之举也就没了意义。” 点了点头,俞子烨神色黯淡了些许:“所以,那几百年,很难熬吧。” 她无法想象,沈言鹤是如何孤身一人,向着一个不可能会完成的结果,而竭尽全力的。 沈言鹤摇了摇头:“孤注一掷之时,便不会觉得难熬。况且这本就是逆天之举,若没点苦难,心里倒不太踏实。” 俞子烨闻言,不禁心疼眼前男子。她却不动声色地轻笑着,没头没脑地说: “沈言鹤,你好像变了。” “哪里变了?”沈言鹤语带笑意。 “话变多了,也不再刻意地瞒着我些什么事情了。”俞子烨声音很轻,嘴角扬起。 “我可是好几百年都没同人说话了,你多担待吧。” 俞子烨同沈言鹤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梼杌也轻手轻脚地落在了热海石窟前的平地上,抖抖毛便回看了二人一眼,向着群青之谷而去。 五洲平定后,群青之谷便恢复了往日的制度,那是它的领土,自然比蜷在这里舒服。 俞子烨踏入热海石窟,一切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一片热海,繁星漫天的初春夜空,摇曳着的白色香花。两副茶盏,两套墨宝。 这一千年,似乎并未在这里留下任何踪迹。 她望见熟悉的物件,那一方桌案之上,思绪便回到了她上次到这里时的光景。 那便是前一世,她同沈言鹤恩断义绝之日…… “对了,我的……”俞子烨还未问出口的话,被沈言鹤的动作打断。 只见他正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建木发簪,轻轻放在俞子烨手心上。 她轻轻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这个?” 沈言鹤笑了笑,坐到书案前饶有兴味地翻着自己千年前未读完的那些书卷: “歇息会儿吧,明日还要去桐定阁。” 俞子烨倒是红了脸,这热海石窟之内,从早前开始就只有一床一被,今日沈言鹤二话不说便带她来此,她还以为…… 沈言鹤见她不动,便略略看了一眼她面上的神色,登时便懂了她脑中那些绮丽的念头。 终是没忍住笑意,沈言鹤定了定神,用轻咳掩盖过去,正色说道: “有些事,还需明日请示过师叔和父亲才好。” 看着俞子烨气鼓鼓地躺在榻上歇着去了,沈言鹤心里满当当的。 他从未觉得自己可以活得如此鲜活而有生气。 ------------ 第149章 乍见言欢,悲喜入梦 天光大亮,俞子烨这才慢吞吞地起来,同沈言鹤在青峻山脚下的集市买了个肉包,便悠哉地往山上行去。 沈言鹤提着几坛朱桂桑葚酒,放慢脚步走在俞子烨身边。 踏入了桐定阁山门,沈言鹤便带着俞子烨乘风来到一处清幽之地,那庙宇周围繁花簇锦,一颗高大的朱桂树亭立其中。 “来吧。” 沈言鹤将俞子烨带进小小的庙堂,里头干净明亮,门口的朱桂树这千年来也生得繁盛,似乎有人在这千年里不断维护着这里。 礼过一巡,俞子烨拿着一坛朱桂桑葚酒摆在俞老三的灯前,喃喃低语道: “爹,丫头来看你了。” 她手轻轻拂过灯台,扫去些许的蜡烬:“来得有些迟了,你莫怪我。” 俞子烨沉默地站在俞老三的长明灯前,半晌无话。她走出院子,见到沈言鹤正将一坛酒轻轻放在朱桂树下。 那也是沈渔的魂归之处。 俞子烨站在一旁看着眺望着山谷的薄雾尽头,悠悠地说着: “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这里才像是家。” 沈言鹤转过身来,站在俞子烨身侧,轻轻揽着她纤弱的肩膀: “我们不属于那儿。”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俞子烨愣了愣,她知道沈言鹤说的是天庭。 的确,她性子懒散,好玩好自由,天庭规矩重重,倒的确不如在这五洲做个地方之神来得自在。 沈言鹤似乎是读懂了俞子烨的沉默,便出声体恤地说着:“无妨,我会劳烦神尊安排的,你不必劳神此事。” 他从来都无意位列仙班,说到底,拼上一条命飞升,也不过是为了同俞子烨一世长久。 “子烨。” 沈言鹤忽然低沉地唤她一声。 “嗯?”俞子烨不知怎的,心里一惊。 “我其实,心中还有个遗憾未了,在这想问一问你。” 俞子烨看向沈言鹤,他面色严正,似乎还微蹙着眉头,她也一下子板正起来: “你,你说!” 见她这副神色,沈言鹤忍不住柔和了眉眼,凝视着俞子烨那双秋水般的眼,郑重道: “许久以前,我曾在迷雾森林见过你身着嫁衣的幻影,你可愿了了我的执念?” 他问得小心,声音轻得像是天边的一缕云,一瞬不瞬地盯着俞子烨的神色,心更是比渡劫那日跳得还快。 然而,俞子烨没答话,人却笑了起来,轻锤了男子一下: “原来你那时候便惦记我!” 沈言鹤紧绷着的神色松弛了下来,轻叹着笑了一声。 “嫁衣嘛,可以穿给你看。俗礼便算了。” 俞子烨神色清朗,目光看向群山,笑意悄然晕染了她眼中的神色: “只要这天地万物,草木生灵知晓你我,我便别无他求了。” 沈言鹤知道俞子烨的性子,懒散,随性,志趣不在须臾,而广至山河。 他轻轻握起俞子烨的手,一手折下一枝朱桂让她拿着玩,二人便向桐定阁山门而去。 二人落在铁索桥处,俞子烨玩心大起,将朱桂别在腰间: “说起来,这桥我还未走过一遍呢。” 沈言鹤便放手让她去,独自一人乘风跟在她身侧。 他看着俞子烨那竹青色的小小身影,轻快地走在桥上,沈言鹤突然想着,自己这漫长的余生中,还会不会有办法拒绝她任何要求…… 群山叠岭深处,这一段通天栈桥不似凡间之物,隐于云雾。一名女子正脚步轻盈地徐徐前行,衣袂飞扬。 景致再美,却也不及她眉宇间的神采半分。 行至当中,俞子烨忽然狡黠一笑,佯装一脚踩空并向桥下翻倒而去。 不出她所料,沈言鹤面色一白,须臾之间便来到她身侧,一把将俞子烨捞进怀中,箍得她生疼。 还未来得及开口,沈言鹤便不由分说地抱着她乘风行至桐定阁门前,却丝毫没有放下她的意思。 “我错了,快放我下来……”俞子烨颇为不自在地挣扎着,面上微红。 “你呀……” 沈言鹤叹了口气,眉头舒展了些许,弯下腰将俞子烨轻轻放在地上。 俞子烨也刚整理过衣衫抬起头,沈言鹤这么一起身,她那张小脸就近在咫尺,两片唇比那朱桂树上的新花还要娇艳。 俞子烨也愣住了,面上露出些许惊慌的神色,正要向后退上半步,却望见了沈言鹤眸色渐深。 他伸臂轻轻一揽,大手抚上俞子烨的后颈将她轻轻一带,唇便贴上了她那两片微凉的唇瓣,轻柔细致地轻轻摩擦着,像是春风拂面。 俞子烨被沈言鹤那如同雨后竹林般清冽的气息包围,是她无比熟稔的气息,却不再像冬雪那般清冷。 啪嗒! 一声物件掉落的声音唤醒了二人,声音似乎是从沈言鹤身后传来。 他一回头,俞子烨也忙从他肩头踮脚看过去。 一个小娃娃正站在桐定阁大门口,愣愣地看着二人,掉在地上的正是手里吃了一半的糖球。 俞子烨面色一尬,轻咳几声便走向那小娃娃…… 谁家的小娃娃不看好,怎么在此处乱窜! 沈言鹤站直身子跟了过去,心下也有些好奇,这桐定阁何时有小童了。 这小娃娃粉雕玉琢的甚是可爱,也就是五六百岁的模样,估计话是会说了。 俞子烨蹲在小娃娃身边,柔声说道: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这里危险,我送你回家。” 小童小手在衣襟上蹭蹭,声音软得像糯米似的:“我家就在这里呀,我爹爹是五洲第一地仙呢!” 看着小童骄傲的样子,俞子烨和沈言鹤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她细细打量着小童的样子,倒的确看出几分旧友的样子。 “那个……咳,初诺啊,”俞子烨眼睛一扫,便看到了小童衣襟上绣着的名字: “你……” “娘!” 还未等俞子烨问他爹娘在哪,初诺就绕到二人身后去。 一道戏谑的熟悉声音从俞子烨身后响起,说着,却也带上了浓浓鼻音: “哪来的歹人,千年不见,刚一回来就对我幼子下手?” “这三界除了我,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敢了。” 俞子烨站起身来,利落地转身看向鼻尖发红的连双双。 “你二人今日来了就别想走,”孟长海懒懒地笑着勾住沈言鹤,“欠着我们千年的解释,速速还来。” 重逢之景,被几人在脑中演练过千遍。 兴许有泪,有悔,却没成想,终是化作谈笑寒暄。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乍见言欢,悲喜入梦。 (全文完) ------------ 完结感言 今日敲下了章节的最后一字,心中感慨万千。 一年前的一日,偶然做了个梦,便有了这个故事。 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它并不优秀,但永远是我的挚爱。 有过抓耳挠腮捋大纲的时候,也有写着写着泪洒键盘的时候。 斟酌数月,落笔洋洋洒洒写下三十余万字,也算是完整写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故事。 感谢一路陪我走来的读者,还有对我的作品提出宝贵意见的同行,以及在我卡文的时候陪我找灵感的朋友们。 若无这些支持,我很难想象独自一人如何能走完这段最开始的,也是最艰难的路。 月见九于2020年6月13日书。